高冷统帅穿成柔弱真少爷后   作者:橘红定律   文案:   等等!橘子先带一下下一本的预收《满级特工穿成病秧假少爷后》,真假少爷系列第三部 ,文案在最下面,欢迎大家进入作者专栏收藏!(被顾熙阳一脚踹开)咳咳,下面看这本的文案叭——   陆槿,联盟军最高统帅,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进了一本豪门狗血三角恋小说。两位顶级豪门的真假少爷,同时在同一部恋综里爱上了玛丽苏受。   顾家,三代大商,娱乐圈的龙头老大,偌大家业却只有一个继承人,还是个人尽皆知的养子,唯一的“假少爷”。   假少爷投资且亲身参与了一个荒野求生版直播恋综,把一众明星网红整的像是参与大逃杀,他却在里面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伊燃,新晋顶流,呆萌可爱,自带团宠buff,经历像是开了玛丽苏女主挂。   但不巧的是,这位玛丽苏主角受却一直暗恋自己的男神学长,顶级舞蹈网红——啊也就是陆槿,我们现在黑着脸、且压根不会跳舞的统帅大人。   而且戏剧性的是,陆槿就是顾家亲生的真少爷——和主角攻做情敌,还要抢他的家产,结局可想而知。   天生一张冷脸的陆槿看着这复杂的三角恋,当着直播镜头毫不犹豫:   “对不起,请问你是喜欢他吗?我可以出去睡原始森林。”   年仅十九岁从没见过如此场面的顾少爷:这情敌……狠人,绝对的狠人。   直播网友:震惊!陆槿竟然直球!主动出去喂狼!这绝对是博同情心的绿茶战术!   一小时后,众人看着陆槿在恋综直播里徒手杀狼……   直播网友:……对不起刚刚是我太大声了。   所有人都知道,顾熙阳和陆槿是铁情敌,这辈子必然撕到坟墓。   陆槿的唯粉如雨后春笋,把陆槿一下推上顶流。   但陆槿却频频爆出与顾家勾扯不清、权色交易的负面新闻。此时顾家唯一的养子,撞大运含了二十年金汤匙的大少爷却突然宣布离开顾家独立从零开始,顾家失去唯一的继承人,各种花边晚报顿时猜测纷纷。   正当舆论风口浪尖,一日深夜,顾熙阳的微博忽然转发了陆槿的一条日常。   附文:“哥,别生气了,回家吧……/哭哭)”   热搜集体炸锅。   陆槿回复:“我在酒店等你。”   吃瓜群众压制住信息过载的大脑:“……时隔多年,他还是那么直球,感人。”   顾熙阳崩溃:“哥你在酒店等我吃饭为什么要发在微博上!”   陆槿淡定一笑:“我没有等你吃饭,我在等你表白。”   冷面年上直球党和年下别扭小狗的爱情。   【食用指南】   1、年下,微沙雕文,夹杂着一种不顾死活的冷幽默(不是)……真假少爷cp,不喜欢这种类型可无痛退出哦。   2、双初恋,he。   3、这本书中的真假少爷不是同岁,因为当年丢了真少爷以后认的顾煦阳。顾熙阳19,陆槿表面21,实际(上辈子)26。   4、有娱乐圈内容!有商业内容!一切出现的地点,城市,明星人物,商业公司,都无原型,请勿代入,若真有重名可以提醒作者改名,非常感谢。毕竟也没有哪个冷感美人能空手碎大石徒手爬悬崖的,而且作者啥也不懂就写个乐子,真有行家里手专业人士您就当作者是个傻×,放过彼此就得了orz   5、小顾是小狗,但他是咬人的小狗,而且很凶,小恶魔型的,内心装着很多疯子,只有陆槿认为他单纯可爱(?)罢了。如果有不能接受主角带有反派疯批属性的,请及时退出,因为小狗的事情涉及非常重要的主线,和陆槿的过去也有关系,要到后面才慢慢揭开呜呜呜,请务必记得,他不是一直是炸毛小狗的。   内容标签: 年下 豪门世家 娱乐圈 穿书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槿,顾熙阳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恋综里爱上情敌是不是一种病   立意: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 第1章   陆槿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冷汗浸透了棉质的睡衣。   那场空间站失事后的怪物入侵,以及后来整个基地的大爆炸一直是他的梦魇。作为新纪元联盟军的最高统帅,如果陆槿没有来到这里,也没有死在那次爆炸中,那他就算付出一切,也要查出那场将整个第五基地,五千万人口付之一炬的背叛者,亲手杀了它。   但他现在却坐在这里——一张柔软的酒店大床上。   柔和的灯光披在他身上,陆槿的手指紧紧抵着因疼痛导致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常年不见天日一般的惨白肤色泛着红,浓黑的头发盖在手背上,被汗打湿的阴影覆盖着他的脸——那张常年挂在联盟花边报纸上的脸,那张被报社评论家评价为“冰原白玫瑰”的脸。   “用玫瑰来形容一个男人是算得上出格的,但用来形容陆槿却惯常适合,白是他的底色,同他身上的联盟军服一样高不可攀,当他那双眼睛看向你的时候,你会有一种被神俯视的感觉,但盯着他看三秒,你便会想要得到这朵冷颜的玫瑰……”   该死……又想起了在基地里的事情。   这里是22世纪的地球,人类还没有开始大迁徙,还处在“旧文明时代”,这里是三千年前。而陆槿“死”后却在这里醒来。   门口传来轻微的敲门声,随后是服务生的声音:“陆先生?请问晚餐需要什么?”   陆槿深吸一口气,尽量按下突突乱跳的疼痛感,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晚上六点四十分。开口却异常平静:“不用了,谢谢。”   他的声音也冷淡得能把门口的人冻一个激灵。果然服务生沉默了一会儿,没敢再问便离开了。   陆槿理了一下思绪,端起床头的玻璃水杯,深深看了一眼被水杯压着的那张展开的信纸,这是十天前,他在一间老旧的出租屋内醒来时,手里紧攥着的唯一的物品。   陆槿将半杯冷水一饮而尽,下床进浴室洗澡。   展开的信纸上写着:   “尊敬的先生,您好。   非常抱歉,当您醒来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您一定经历了痛苦的死亡。我怀着沉痛的心情给您写了这封信,我想告诉您的第一件事,是您现在已经成为了‘我’。   我叫陆槿,是A大数学专业的大学生,今年21岁,热爱跳舞,任何舞蹈都是我情绪的图纸,因为跳舞,在网络平台上有一千多万人关注我,但不幸的是,我不能再跳舞了。   因为我的亲生父亲找到了我,他姓顾,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企业家,拥有几家跨国的企业,我签约的知名网络视频平台也是他们顾家的产业。我的养父母对我并不好,他们这一家人以看我的人生变糟为乐。这个世界上唯一还爱我的人,是我可怜的姐姐陆男。我并不知道我的身世这样‘豪华’,顾家给我的养父母一百万,要求把我认回顾家,但代价是我永远不能再去跳舞,还要和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结婚。   我尝试过反抗,但血缘就像我身体里的瘤子,曾经是良性的希望,现在却变成了发病时痛苦的深渊。   我想过死亡,但姐姐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放不下的人。这时候,有一个奇怪的声音找上了我,在我的脑海中,他告诉了我一切,他说我所处的世界只是一本小说,我只是‘主角’的陪衬品,如果继续呆在这里,我的结局只会是牺牲。   他告诉了我很多事情,包括后面‘故事情节’的发展,我很惊讶,这些竟然都是真的。他说,如果我愿意跟他离开这里去另外的世界,他便保证为我这个躯壳找到新的、更有能力的主人。   新的主人会在死后来到我的世界里,替我完成我的人生。   非常非常抱歉,擅自将您拉到了这里,把我一团乱麻的人生塞给您,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我是人生的逃兵,我承认自己的懦弱与无能,也承认自己命运的悲剧,我没有资格再留恋,我把这一切交付出去,不敢奢望改变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   我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或许这本书,以及我存在手机文档里的一些关于我身边人的照片与信息,您用得上。   到时间了,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最后一个愿望是留给您的,希望您会一直恨我,怀着这样的心情,把人生走下去吧。   对了,最后一件事是我偷听来的,我必须告诉您。   如果您想要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只需要做一件事——找到这本书里的主角,杀了他们。”   浴室水声停下,门被拉开,陆槿顶着一块毛巾带着水汽踏出来,看起来脸色依然有些憔悴,但放在他这张脸上,反而增加了一丝柔软的“人气”。   陆槿当时醒来后,看了信和信中的“原主人”给自己的所有资料,发现有些事情这位原主似乎也并不清楚。   比如陆槿就发现,自己虽然和原主的照片长得很相似,但他现在的身材会更有力量感,感知力敏锐度以及战斗的体能也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相比于做统帅时的他,身体柔韧度更强,长相更柔和了。   而且原主因为一直跳舞,拍视频,最近几个月又一直躲躲藏藏不见天日,皮肤惨白,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再对着镜子一蹙眉,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来。   陆槿活着的时候也没关注过自己长相,所以更不在乎现在这些改变能给他带来什么,他只是当天看完了书里的剧情和资料,选了一身宽松的衣服,走出了出租屋,直接到达艺人签约公司总部大楼,拉开顶楼的总裁办公室的门,坐在他的沙发上——   “你好,我是来参加这个综艺海选的。”他拿出pad,抬起一张冷清的脸,指着屏幕上粉红色的电子海报给大办公桌后面正吃外卖的男人看。   到现在一想起那张惊恐的脸陆槿还是觉得有些无奈。   当然,海选当然不在总裁办公室,但他也的确给总裁大人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依照书中剧情,“陆槿”作为顾家“流落民间”多年的真少爷,反抗不成,也不敢再更新跳舞的视频账号,这时他看到最近热场频繁、经常上热搜预告的直播恋爱综艺正在海选。   他想如果他上了这个综艺,就能保住一些曝光度,并且综艺是直播形式,在这期间,顾家也肯定不敢强制措施将他掳走,之后他签约了经纪公司成为艺人,就可以彻底自力更生工作了。   他想的很好,也运气很好被选中了,但事实却并不怎么美好,他到了综艺现场,并不知道和他同时参加综艺的,还有顾家这二十年来的“假少爷”,即将继承顾家全部家业的真太子,顾熙阳;以及书中绝对的“玛丽苏”光环主角,伊燃。   伊燃是原主的高中同学,他原本以为有熟悉的人更好融入,但没想到伊燃竟然从高中起就一直暗恋自己;最修罗场的是,顾家那位太子爷,也喜欢上了伊燃。   可怜的真少爷在这档需要野外求生与超强体力的直播恋爱综艺里历经所有的修罗场,里外不是人,受尽白眼,几乎所有的骂声都被他一个人扛了下来,最后当然没有公司愿意和他签约,他也只能回到顾家,和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完婚,没多久就抑郁而死。   怎一个惨字了得。   陆槿坐在大床中央,翻看着那本原主为他留下来的小说:《顶流小狗:总裁轻点爱》。   “……伊燃手指冻得有些僵硬,但还是尝试着从小溪中提水,一旁的影帝看不下去,涉水走了几步来到他身边,伸手要接,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挡住了去路。   伊燃一抬眼,看到顾熙阳帅得发光的脸。   顾熙阳邪魅一笑,低沉道:‘燃燃,交给我吧。’   伊燃呆呆地看着他强有力的手臂接过装了一百斤水的水桶,轻松地走上了岸。   而不远处,刚打了一杯水的陆槿则脚下一滑,摔倒在顾熙阳的必经之路上。   顾熙阳俯视了他一眼,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柔弱眼神,冷哼了一声,说道:‘伊燃我们走。’……”   陆槿面无表情地阅读着。   唯一的感想是,这个顾熙阳看起来不太聪明,杀了似乎也没什么可惜的。   直到跳出章末评论区,第一条热评写着:“我恨陆槿。”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竟然获得了几千点赞。   陆槿微微蹙眉。   “咚咚咚”。   门口又有人敲门,敲门力度不小,大有非进去不可的架势。   陆槿冷静地把阅读器放在床头柜上,把那封信折起来收好,这才习惯性开口:“进。”   门口敲门的人顿了几秒,崩溃大喊:“又不是办公室叫我怎么进!妈呀我的祖宗,你快开门,明天就要飞过去开拍了,几位都在楼下等着了,你怎么还不来?”   听声音是综艺节目的导演助理,一个高瘦的男人,到处替人奔波跑腿。   门外声音越来越嘈杂,听起来是有更多人聚集在了门口。   陆槿皱了皱眉,拿过手机才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   他还没有习惯这种老旧的“智能设备”。插上电开机才看到未接的三十几个电话,都是节目组配的临时助理打过来的。   短信也有十几条。都是催他快下楼集中开会的。当然了,以他的“咖位”,助理也只是催催,才不会亲自来请他。   陆槿挑了一身板正的白衬衫与灰蓝色西裤,领口扣了一颗黄金装饰徽章,这样的搭配更接近于他原来的穿着,让他稍微有了一些安全感。   陆槿拉开房门,迎面的反光板打光亮得让他闭上了眼。   “祖宗你可算是开门了!快点快点,摄像准备,拍几条花絮啊,一会儿往楼下走,你就当做是第一天清晨离开酒店前往咱们拍摄地,啊,随便说点什么,期待见面什么的你发挥一下,记得别忘了你的人设稿啊。”   陆槿适应了一下打光板的亮光,冷淡地点点头。   导演助理像是忙得脑袋上要冒火,刚跟陆槿交代完又来了电话,听着又像是不好伺候的主儿,顾不上陆槿,他赶紧避开人群点头哈腰。   陆槿往前走,摄影机往后退,在走完这条走廊长达十几秒的时间内,陆槿都维持着同一个冷淡矜贵的表情,摄影老师擦了一把冷汗。   直到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陆槿才在楼梯拐角愣了一下,微垂视线对着黑漆漆的镜头,说:“很期待和他们见面。”   摄影师愣在了原地甚至忘记了跟上去。   一楼大厅内,两组长沙发上一共坐了五个男人。   他们身后身前架着各种摄影机,身后机位拍不到的部分乌泱泱站了一圈人,大家窃窃私语,紧张地商议着拍摄的细节。   镜头瞩目之下的五个男人倒是显得很放松。   而陆槿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走下楼梯的。   当他出现在所有人视野里时,所有人都在仰视他。   好像有一瞬间,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陆槿领子上的黄金饰品闪烁了一下,他习惯性冲着人群微微颔首,走下楼梯。   一抬眼看到了一个“熟人”。   “原来是你。”陆槿第一次露出一丝表情,有些讶异。   顾熙阳坐在沙发上,维持笑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不是早就告诉他们,把这个闯进我办公室的家伙剔除出综艺入选名单吗?!   “你好,总裁先生。”陆槿率先伸手,看向咬紧后槽牙的现任顾家大少爷、娱乐圈当之无愧的幕后金主太子爷……顾熙阳。 第2章   “你好……”顾熙阳站起身,伸手握上了陆槿那只冰凉的手掌,一冷一热温度相接,两人心里都跳了一下。   顾熙阳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陆槿表情不变,视线相接,他只注意到这位传说中的“男主角”颇为奇特的瞳色。看起来应该是有混血基因——那是一种灰黄通透的琉璃色,安在他这张年仅十九岁,眉宇间还略带稚气的小帅哥脸上,像某种古老欧洲神话里蛊惑人心的山羊魔,着实好看得有点“嚣张”了。   顾熙阳身份使然,虽然年轻但言语间已经流露出上位者的惯性,他拉着陆槿侧身向众人介绍:“这位是陆槿,千万级网红,他可是舞蹈大家——以前听直播部的孟总监提起过你,小露露,今晚上见到你真是……”他握住陆槿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借着握手微微拉近了一些彼此的距离,压低声音道:“意外之喜。”   两人耳语转瞬即分,后面还在调试设备的工作人员或许没看清,但周围这几位沙发上的男人们可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俩之间一定有什么故事。   这次节目整个都是顾熙阳负责策划的,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基本全都是看在顾少爷的面子上来的,但大家之前却都没在圈内听说过这个陆槿,至于他和顾少爷的关系,就更是不敢胡乱猜测了。   只能确认一点,只要“招惹”了顾熙阳的人,基本没有好下场,这个陆槿的处境肯定危险,不能接近。   陆槿倒是没在意自己一露面就被大家拉入了黑名单,他环顾了一圈沙发,众人起身挨个打招呼。   左右两条沙发,左边坐了三位,右边是顾熙阳和另一个男孩。   陆槿一边礼貌回复,一边默默在心里回忆书里关于这些人的剧情。   从左至右依次是,著名美食节目博主,金大腿,腿腿哥;他和陆槿一样是顾家旗下公司的签约艺人,做各种菜系的家常饭很有一手,是个老大哥式的憨厚人,在原书剧情里他对陆槿帮了挺多,但也因此被人连坐着黑了很久;   第二位是坠着满袖子流苏、胸口画着夸张黑白漫画、染着粉色头发的帅哥。著名的少女纯爱漫画家,也是印象派的画家,杨明瑞。   陆槿从书里知道,他和顾熙阳是大学同学兼损友,混血,天生浅金色头发,所以酷爱染各种奇特的发色,尤其是粉色;   值得一提的是,杨明瑞家里做的是实打实的实业企业,从食品加工到服装大厂再到电子产品,可以说他家的财富地位比起顾家这种偏向投资的企业来也是不遑多让。   这两位本该不在一个圈子的富二代却天天混在一起,搞得两人都有点四不像,顾熙阳热衷于开发实业,办厂做品牌,杨明瑞却醉心艺术,只想拍电影,玩综艺,办画展。   唯一的共同点是,家里都不同意。   从原书剧情中看,顾熙阳如果是大傻子,那杨小少爷就是个二傻子。陆槿对他没什么警惕心。   “小露露,你真人比网上好看多了!很像我新漫画的男主角。”杨明瑞仔细感叹着陆槿的脸,不肯放过任何细节似的欣赏,陆槿表情不变——被目光审视这种事情他早十年就习惯了。陆槿的四个军事保镖亲卫队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只不过当杨明瑞激动地递给陆槿一张他新作品的限定版明信片,指着那上面趴在浴室玻璃上,背后被另一个高大身影抱住的银发帅哥骄傲说道:“像吧。”   ——陆槿的世界观还是动摇了一下。   人类的多元审美果然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令人震撼。   好不容易收起这张烫手的卡片,旁边男人站起身来的阴影便投在了陆槿身上。   陆槿看过去,先看到一只算得上宽厚的手。   男人的声音温和低声,只靠听就能感受到微微的笑意,他先自我介绍起来:“我是何源。幸会。”   确实,他不用介绍更多,一个名字足矣。影帝,视帝,只要有他就没有不卖钱的片子,他的名字在行业内比金价还保值,难得的是,他今年才刚过三十岁。   顾家的那位老顾总,对何源有知遇之恩,何源比顾熙阳大十岁,一直以来性格沉稳妥帖,和风细雨,和顾家关系很不错,顾熙阳一直叫他“何大哥”。   陆槿礼貌地握住那只手,何源笑道:“我以前在戏剧学院上学的时候,有一位学舞蹈的同学,我们关系很好,看到你我就想起他了。”   陆槿礼貌疏离,对方却沉稳温和。   这是个极成熟的男人,懂得拿捏那微妙尺寸的分寸,不露声色地流露温柔,让人沦陷。   这种人在军队里也是非常可怕的军事参谋,陆槿并不清楚他的事情,可敏锐地直觉已经告诉他这个人的危险。   况且在原本的剧情里,何源在节目后期,舆论一团乱麻到处粉黑对骂的混局里,依然对每一个嘉宾都一视同仁,最后还能全身而退,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他刚刚感觉出了顾熙阳和陆槿之间的微妙火药味,便及时调和了这种气氛,顺便把陆槿再次推到了顾熙阳面前,自然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陆槿这才再次看向面前的“男主角”。   与何源相比,他就像一只刚长出牙的德牧狗,瞪着眼睛装大人。   “……我是顾熙阳,在节目里我的身份是开服装厂的青年企业家,记住不要乱喊。对了,再跟你介绍一下,我旁边这是——”   “伊燃!我是伊燃!”顾熙阳旁边刚刚一直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为最低的年轻男孩忽然站起来,一把握住陆槿的手。   一双亮橙花色的眼睛闪着光,他同样漂亮的橙色头发上别着一只黄色发卡,皮肤很白,穿着一件橙红色的卡通卫衣还有白色运动裤,看起来非常阳光可爱,自带一种会让人疼爱的气质。   陆槿看着抓着自己手的男孩,像职业病似的,不由得看向他干净柔软的颈子……   这就是伊燃,书中的男主二号,暗恋自己,却被顾熙阳看上,最后这场三角恋以陆槿的无辜牺牲为终点。   如果要离开这个世界,只需要杀了这两个人。   陆槿冷静地看向顾熙阳,恰好顾熙阳也在偷眼看自己,视线一碰顾熙阳有点心虚,但不肯退让,挺直腰杆看了回去。   ……太傻了。如果就这么动手,确实很残忍。   还是尽量成全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尽快离开是非之地,故事进入结局,自己自然也能够离开。   虽然陆槿已经习惯杀戮,但毕竟顾熙阳和伊燃是不折不扣的人类,他们不是那些凶残的会嗜血的怪物。无论在哪,每一滴人类的血都很珍贵,不到万不得已,陆槿是不可能无故对人类挥刀的。   伊燃拉着陆槿坐在了自己身边,陆槿回过神来,就已经坐在了顾熙阳和伊燃中间。   ……小事,中间而已。   伊燃声音很轻:“陆哥,还记得我吗?我是燃燃啊,高中的时候我坐在你前座,你和陆男姐姐经常送我回家,那时候多亏你们……”   顾熙阳再次微笑着咬紧后槽牙。   陆槿:“……”看来这位总裁已经喜欢上了伊燃,剧情已经在开始了。人类的感情还真是难以捉摸。   “我给你写了好多次信,后来才知道你们搬家了……这次竟然在这里碰到你,我好开心。”   陆槿冷淡地“嗯”了一声,想要冷处理他的“热情”。但显然他一个毫无经验只会战斗的人形兵器低估了这种名为“暗恋”的威力。   ——伊燃就喜欢他对自己冷淡的样子。一看陆槿多年不见反而变得更帅了,伊燃的眼神恨不得立刻抱上去在他怀里蹭个几下。   陆槿着实没搞懂这孩子,又转过头看顾熙阳,顾熙阳正咬牙,面上还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核善”地微笑着,甚至趁着调试拍摄机器主持人入场和导演指挥的最后间歇,非常低声地在陆槿耳边说道:   “……这次节目你能进入名单,是我爸指定的,我不知道你在背后用了什么手段,但是不要妨碍我追我看上的人。”   说完他暗示似的看了一眼陆槿身边双眼正放光的伊燃。   陆槿眉头微微一皱。   他这话什么意思,顾熙阳的爸爸,就是陆槿这个身份的亲生父亲……   转瞬之间陆槿便想明白了,顾家怕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等着让“陆槿”在节目里身败名裂,让他彻底山穷水尽走上绝路,最后只能乖乖回到顾家听话。可怜原主他什么都不懂,一脚踩进陷阱万劫不复。   顾熙阳以为自己的话带给了他一点小小的震慑,有些得意。   前期录制很快就开始,这是纯男性的恋爱节目,连主持人都是帅哥。不愧是顾熙阳找来的团队,主持人长得有四五分像新闻台的某个主持人,非常周正。   “……好的,我们现在采访一下各位参加这档直播节目的初衷,以及大家的择偶标准,那么……我们就先从何源老师开始吧。”   何源一笑,淡然自若地接了下来,说到择偶标准时,竟再次提到了过去的同学:“大学时我有一个初恋,他是舞蹈专业的学弟,气质嘛……和陆槿是有些像的。”   这话一出四座寂静,主持人都惊得忘了接话。   影帝自曝初恋,而且还指明了陆槿很像自己初恋,这条预告片今晚播出去,明天怕是就要冲爆热搜,影帝这是想给陆槿抬热度吗?什么情况?   主持人顿时偷眼看向了陆槿。以前或许这位还不怎么有名,但明天这条播出去,怕是会一夜之间翻天覆地。   轮到顾熙阳,顾熙阳大方开口:“我只喜欢乖巧可爱,阳光开朗的。那种太阴郁,不爱笑的类型我是比较讨厌。”   谁都听得出这太子爷是在点陆槿的名了,和何源反着来,主持人冷汗都要下来了,这二位大佬这是轮着番地考验自己的临场应变功底呢。   “……原来如此,那么……我看伊燃跃跃欲试了,燃燃来说吧!”主持人好容易找了个借口把陆槿和顾熙阳隔开。   伊燃整理了一下卫衣的帽带,笑起来有些腼腆,主持人介绍着他的背景:“这里我一定要说一下,燃燃主演的《姐即正义》刚刚热播,在剧中他饰演的法律系高材生萧萧非常聪慧可爱啊,也是掀起了一阵‘弟弟系’的热潮,这次来参加咱们直播节目,有什么想说的吗?”   伊燃一笑:“其实我自己没有什么想法,我经纪人让我来我就来了嘿嘿……说到择偶标准,我比较喜欢有男友力的,当然女友力也可以!比如剧里姐姐那种类型。我安全感比较低,所以偏爱善解人意能理解我的。”   一番话说得真诚可爱,还不忘带上宣传,很是敬业。   主持人假装没看到伊燃偷眼看陆槿的小表情,再次擦了一把冷汗,来不及细想,赶紧堆起笑容,把话筒转向半个字没开口就已经莫名变成全场焦点的陆槿。   但陆槿也确实属于无辜躺枪。   “……我的择偶标准。”陆槿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只沉吟了一下。   面对影帝、暗恋自己的小孩、还有一个显然没成熟的傻狗少爷,选谁当然毋庸置疑。   陆槿正要开口,却忽然瞥见顾熙阳带着愠怒的琥珀色眼睛。   ……还是个孩子。   这个想法一冒头,就好像给了陆槿一点思路,他开口的话莫名变成了:   “……不傻,就可以。”   顾熙阳呼吸一滞。   说谁呢?说谁呢?看我一眼这是什么意思?说不喜欢我?说我傻?什么意思?故意吸引我的注意?   一句话,顾熙阳和主持人的CPU一起烧冒烟了。   像这样看起来就不服管教,门第又很高的“贵族子弟”,上战场死的最快,还是不要像这么傻的。   陆槿初见顾熙阳,已经把他彻底放入了“傻狗”行列。   而每天处理着十几亿的生意,面对八方谈判毫无惧色的顾熙阳,这辈子也从没想过有人会这么看自己。   一场预告片录制散场,只有何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槿,笑了笑走了。   顾熙阳被粉毛杨明瑞拉走了,而陆槿不得不带着身后伊燃这个“小尾巴”、顾熙阳的杀人眼刀、众人五味杂陈的目光,离开现场。   陆槿无情地拒绝伊燃“楚楚可怜”的“进屋叙旧”请求,把他关在了房门外。   明天就要去直播现场开拍,据今天主持人介绍,这次的综艺是在一处废弃二十多年的游乐场拍摄,里面已经长满荒草,为拍摄节目是投资方买下的这块地皮,等节目播完有了热度,后期会改造成主题公园,非常有商业天赋的想法。   当时介绍的时候,这个想法的主人就坐在陆槿旁边一脸傲娇。   陆槿差点感觉自己身后有摇晃的大尾巴在抽自己。   他叹了口气,心情如同一位老师认命自己的学生不争气。   正想换睡衣,忽然手机亮了一下。   “新的好友申请:我是何源” 第3章   陆槿通过了何源的好友申请,很快对面秒回。   “晚上好。”   “我们之前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陆槿想,何源“以前”见过的应该是原来的“陆槿”。   反正现在壳子里已经换了人,装也装不像原来的模样,索性没什么好演的。   他顺手回:抱歉,不记得了。   何源:你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上次在横店见过,你说要我帮忙签名,送给你姐姐陆男,我签好了一直留着,什么时候给你?   陆槿:谢谢。明天工作结束后我再处理。   想了想,陆槿又撤回了消息,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他有时真的不知道怎么改过来。   还好长按文字消息可以撤回这个功能他还是懂得的。   陆槿换上客气的语气:谢谢,您什么时候方便都可以。   何源隔了好一阵才回复:你和之前真的大不一样,变得很……高冷?   何源:【疑惑】   何源:明天我找机会给你吧。   隔了一会儿,陆槿已经退出了界面,何源忽然又转换了话题,发道:“晚上的采访,我说的话会让你觉得尴尬吗?”   陆槿想了几秒才想起他的意思是说自己“像初恋”这件事。   陆槿:没关系。   何源很快回:好。   何源:早点睡,好好休息。   陆槿并不明白这其中暗含的意思,他只是礼貌地对待,然后关上手机。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精神一直不舒服,也许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训练,自己身体不适应,又或许是原主身体比陆槿脆弱太多所以有些排异反应,陆槿一直感到头疼,浑身紧绷,精神疲劳,光是抵挡住这种“和平”的氛围带来的不适感就已经耗尽了气力——要知道他是从小在随时面临死亡的环境里长大的,这种“恋爱综艺”的气氛对他来说反倒是一种异世界。   夜间必然到来的头痛,以及长期不安稳的睡眠,让他精神已经开始不稳,不愿意再多想什么,陆槿直接躺下了。   酒店另一间套房内,何源正端着红酒杯站在阳台上吹夜风。   女助理站在他身后,拿着手机低头正发着什么消息,一边发一边说道:“你真要这么做?顾老那边不会怪你吗?”   何源气质沉郁,笑起来是一种醉人的味道,他看着夜色里的酒店花园,波光粼粼的泳池水把斑斓的光映在他的睡袍上,他摇了摇头,笑:“你如果知道陆槿究竟是什么人,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况且……”何源像是在沉思,又好像放空一般喃喃自语,“我觉得他甚至不像顾震山想的那么简单……”   女助理闻言便笑,略带轻蔑:“陆槿?不都说他是顾老的新宠吗?即使他真的攀上顾家的高枝,也不过是顾家养的小玩意儿罢了,我听说顾家父子可都不是什么好人。”   “顾先生的事,慎言。”何源用眼神制止了女助理的“八卦”,看起来对这个话题态度严肃。   “咳。”隔壁阳台忽然传来咳嗽声,两人转头看去,顾熙阳正靠着玻璃栈道,朝何源举了举红酒杯。   “何大哥,晚上好。”   何源微笑,摆手让脸色青红交织的女助理离开,“明明啊,怎么节目还没开始,就已经拉了人进屋了?”   他示意般看向顾熙阳身侧的低着头的男孩,顾熙阳顺势一看,笑得开朗:“哪有,别人送的。”   何源沉默了片刻,只留下一句:“别闹了,早点休息。”露出一个疼弟弟一样的无奈眼神,径自进房了。   顾熙阳转过身,低头看着画着淡妆粉面含春的小男孩,琥珀似的眸子极具攻击性地扫着他的所有神情:“叫什么……春儿?告诉叫你来敲门的人,说这一招只对顾震山有用。”   “滚出去。”   凌晨三点半,热搜空降。   # 何源 初恋长得像陆槿 #   热搜一下子就炸锅了。   节目组本来就是一个时效性的直播节目,采访稍加剪辑,然后询问过每个嘉宾的意见,马上就发在了官方账号里为明天最后预热。   而何源颇有绅士风度地从陆槿那里得到了“不介意”的答复,直接让节目组上了原视频。   一个晚上,何源的粉丝群可没睡着觉。   深挖影帝的大学时代,深挖陆槿的过往黑料,但顾家早就把陆槿过往的痕迹能抹消的全部抹消干净了,吃瓜群众和各路大神都没挖到什么东西,转而开始紧急造谣。   凌晨的热搜榜恐怕第一次这么热闹。   # 陆槿舞蹈擦边 #   # 陆槿绿茶发言合集大赏 #   # 怎么这么会穿搭啊哥哥 #   # 何源的爱人是事业 #   # 何源陆槿 #   ……   节目还没上,各路营销号和何源的粉丝团先把陆槿塑造成了一个人形自行走绿茶制造器,说他故意勾引影帝,背后用新电影威胁影帝……   更有甚者,有人说,这次节目背后是顾家的山兴影视出钱投资的,而陆槿是爬了顾老总的床才得了这次上综艺的机会。   陆槿和“背后金主”的故事逐渐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被写出了几千字的小作文图片作为“知情人士”匿名发给了各路营销号。   总之,等陆槿再次醒来,打开手机,是原本已经拉黑他的直播经纪人给他打来的二十几通未接电话,“陆男姐”打来的两通电话,以及五十几通不同的陌生来电。   微信打开的时候,消息不断飞扑,最终不堪重负卡成了白屏。   陆槿没有给任何人回电话,只给“姐姐”陆男发了一条短信:“不用担心我。节目要开始了,不要打来。”   然后淡定地洗漱,下楼,吃早餐。   清晨六点半,陆槿是第一个坐在酒店餐厅吃饭的嘉宾,这里只有一些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紧锣密鼓地开始吃饭准备开工。   他要了一些简单的早餐,一杯牛奶,慢条斯理地吃着,仿佛没有注意到周围逐渐围着自己窃窃私语的工作人员们。   陆槿早就习惯了这种被人议论的生活,他肩上曾经扛的使命是全人类的明天,他天生就是怪物,会做的只有杀戮,对他崇拜,尊敬,害怕,厌恶,唾弃,辱骂,无论什么样的态度都有无数人,陆槿又好像对这些天生不敏感。当生死每天都近在咫尺,人心时常也显得不那么重要。   直到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最后一口面包,他左手边的椅子才忽然和地面摩擦了一下,随后来人便直接坐了下来。说是气势汹汹也不为过。   “陆槿,你是故意的吗?就这么想红?”   顾熙阳压低声音,在说话的同时给陆槿面前放了一杯果汁。看起来就像是他友好地问早安。   陆槿看向他,神色很平静:“早上好。”   “你……早上好。”顾熙阳抹不开面子,他受的也是精英教育,意识到自己不太礼貌,但一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迅速看了一下四周,尽量贴近陆槿耳边压低声音:“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所有人现在都在传你和顾家有私下交易?你怎么进的综艺名单我也不想知道,但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网传?和我没关系。”陆槿喝了一口果汁,觉得有些太甜,皱了皱眉头。   他云淡风轻的态度让顾熙阳更火大,他凑上去几乎要紧贴陆槿的肩膀:“你!什么和你没关系!陆槿!你觉得我会信吗?实话对你说,和你一样盯着顾家掉下的腐肉的鬣狗多得是!自我回国才几天,你已经是我遇到的第二十几个想要和我或者我爸攀上关系的人,不得不说,至今为止,还只有你成功了……难道你想说……”   顾熙阳更加凑近陆槿,两人的耳廓几乎要贴上,顾熙阳气得耳朵泛红,他恨恨咬牙,盯着陆槿完美的侧脸和深湖一样的眼睛:“难道你觉得你还真有什么特殊之处,能得到顾氏的垂青?”   陆槿放下手里的果汁,转头看着他,他不躲不闪,两人之间的距离若呼吸咫尺之间。   “……你觉得我不配?”   一个不轻不重的下马威。算是对这个便宜“弟弟”不懂礼貌的教训。   陆槿的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一些,他冷淡而轻声地说出这样的话,就像是冰棱在顾熙阳胸口一蹭即离,顾熙阳看着这张毫无惧色的脸,有一个瞬间真的觉得他说的对。   他看着陆槿毫无波澜的眼睛急促喘了两声,猛地站起来:“……好,陆槿,我记住你了。记住你今天的话,我会让你后悔的!”   顾熙阳放下狠话,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吃饱了就出发吧,陆先生,直升机在机场等你。”   陆槿心里想笑,看着他在光线下如同深色琥珀的眼睛随着血气方刚的情绪翻涌,就觉得他很像是军队里那些贵族刚送进来的新兵,穿上军装衣冠楚楚,一口一个首长,一到拉练课,每双眼睛里都是不服,每一波新兵都要一直昂着脑袋熬到教学对战课……从那以后,见了陆槿全都乖巧如小猫。   顾熙阳年纪也小,陆槿看着他,就像看到自己曾经的学生。而且只看眼睛陆槿就知道,顾熙阳如果真的是他的学生,一定是那种在对战课以后还会时常不服挑衅的主。   他的眼睛里写着野心,写着秘密。   陆槿见过的人千千万,像他这样年纪的小男孩,第一眼就看得穿。   陆槿正要站起来,忽然旁边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角,见他回头,只用那双澄澈的眼睛眨巴着期待地看着他,然后顺杆爬挽住他的胳膊。   “陆哥,我跟你一块走……”   身后的工作人员扛着各种设备呼啦啦往外走,有人在他们身后叫“小顾总”,顾熙阳回过头,一眼看见了陆槿正在礼貌婉拒伊燃的“邀请”,气得差点绊了一跤。   “干什么叫我!”顾熙阳气得咬牙,他松了松自己高定衬衫的领口,把西装外套扔给随身助理,狠狠盯着陆槿和伊燃的身影经过自己身边。   经过长期高级健身房和私人教练养成的胸脯子被气得又扩大了一圈。   ……好不容易有一个对审美的,偏偏跟着这个大冰块子后边跑,而且这一看就知道是个心机冰块子!烦透了!   伊燃跟着陆槿,嘻嘻哈哈地回忆当年的高中生活,陆槿走向酒店外面节目组一字排开的保姆车,当他们身影出现在正门,被警戒线和护栏隔在三十米开外的各路粉丝已经开始人山人海地吼叫。   “伊燃!燃燃!”很多人拼命挥舞着手里的横幅和牌子,伊燃听到了呼喊,回头向大家鞠躬挥手,对着各种长枪短炮笑得春风满面,掀起一浪高一浪的尖叫。   何源这种老油条已经早就提前坐上了保姆车,看到陆槿经过,他忽然降下半扇车窗,叫住了陆槿。   “陆槿。答应给你的东西。”他从车窗伸出自己的签名照,还写着“to陆男:祝你永远幸福”。   陆槿想都没多想,后面的助理吓得拼命跑上来阻拦,可他已经接过来道了谢,转身走得十分潇洒。   徒留下何源重新紧闭的车窗,和助理在一片粉丝的嘈杂和吼叫中凌乱。   何源从车窗递签名照给陆槿的照片,一分钟不到就见了热搜。   顾熙阳坐在车上,差点气得崩坏了衬衫扣子。   他狠狠点开联系人,打给“老顾”。   “……喂,爸。热搜那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让那些胡说八道的人闭嘴?呵,顾家的名声虽然也不怎么样,但不能随便什么人都来沾吧?”   电话那头竟反常地沉默了良久,然后才是一句:“……你很快就知道了。”   电话被挂断了。   顾熙阳被挂电话,无处发泄,只好深呼吸了几口气,然而他再次打开热搜,差点没昏过去。   一张他和陆槿坐在餐桌边近距离对视的模糊照片。   配文是:“#荒岛游乐园恋综直播# #顾熙阳# #陆槿# #陆槿何源# 来看节目嘉宾预热快照,新的地狱CP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男绿茶舞蹈网红与年轻有为的青年企业家,大家怎么看?@小露露陆槿 @米明时尚CEO顾熙阳 #迷惑CP大赏# #嗑CP可以接地气但不能接地府# 【查看图片】【查看图片】”   “哇,这个绿茶一上来就搞这么大?他想要几个男人?”   “真当自己是万人迷?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想吐。”   “看着弱不禁风的,来参加荒野求生综艺?开什么玩笑,搞不好又是一个‘求保护’人设,我吐了,能不能少点这种明星?”   “还不如伊燃,我服了,能把这人请走吗?”   “这CEO怎么这么帅?眼瞎了看上他?”   “该死,这CEO才19我的老天爷,这小子是直的吧?我的雷达压根没动,看他主页这么憨,铁直男吧?”   “绿茶滚出节目组,他敢开单人播我就敢举报他!”   “这个小总裁……看起来傻傻的哈哈哈【查看图片】”   顾熙阳手一抖点开图片,是杨明瑞拍的自己大学时期在街头弹唱被热情女孩搭讪吓得后仰的傻照片。   后槽牙狠狠发出一声抗议。   ……就不该投资这个节目!!! 第4章   三架最新型号的直升机上午八点半准时降落在山顶景区的停机坪上,正值七月,绿浪翻滚,从轰鸣的直升机上向下看,就像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山势起伏,洋流奔涌,让每一个第一次见到这架势的“少爷”们都为之震撼。   只有陆槿默默地看着。   美好的温带气候,连绵的森林与人类活动共存,山峦绵软,植物坚韧——没有被那些巨大的变异感染怪物破坏的痕迹,也不存在随时被蚕食的危险。   这里是足以能供人类游乐的天堂。   在亲眼见到这个时代的森林之前,陆槿从没有一刻对“和平”的感知有如现在一般强烈。   他忍不住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默默呼出一口气。   旁边一直黑着脸坐了一路的顾熙阳看到他叹气,忍不住嘲讽:“害怕了?你这种弱不禁风的类型,早就不应该来。”   伊燃莫名觉得自己被骂了,不自在地动了动。   “没说你,伊燃,你刚说到哪了?”   “……嗯……就是那时候我不想答应那个人,于是就用酒瓶子砸了他的头……但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他一直动手动脚……”   “就应该这样!最看不惯那些潜规则的老东西!风气就是这些人……”   顾熙阳说着,暗示似的瞥了一眼陆槿,然而陆槿却已经淡定地摘下耳罩,下了直升机。   停机坪上五个男嘉宾一字排开,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背心外面搭了一套黑色运动服。   顾熙阳还戴了一架墨镜,手腕上戴着卫星设备,深黑墨绿双色的运动鞋是专人定制款;杨明瑞给自己配了一个亮银色带涂鸦的运动背包,粉色头发扎起一个小揪,半透明的粉色墨镜架在鼻梁上,这俩人往这一站,不用做背调,直接就看得出来这少爷德行。   金大腿是美食博主,背上的背包插着长柄勺子和铲子,何源简单戴了一顶米色棒球帽,而陆槿赤手空拳什么都没带。   节目组提前说过,为了节目效果,是可以自己带一些工具的,毕竟是一个恋爱综艺,主打互动的,不可能真的让嘉宾全都丢到原始森林里开局五个人,徒手打天下。   当然,陆槿也不是不想带,只是他在询问过有没有可能带一把狙击枪被当做开玩笑之后便打消了念想。   没有狙击枪的话,什么都不带就行了。   八点半,总节目直播间正式开播。   直升机带起的风还在轰鸣,两位著名的男主持人已经站在停机坪上现场开播热场,直播间短短十分钟内进了上百万人。   疯狂滚动着各种弹幕消息,当然最多的还是何源的粉丝发进来的应援和求爱。   “……介绍完各位嘉宾,那么我们正式开始我们的规则介绍,请直播间的各位观众宝贝们仔细听!”   “游戏规则将会稍后同步以短视频节选和文本的方式发放在各个平台的官方账号上!”   “感谢MIYI手机对本节目的大力支持!13亿高清摄像头,广角拍图,谜,以你为答案。”   “感谢瑞盛酒业集团对本直播综艺的大力支持!喝瑞盛,胜上而盛!”   “感谢中兴影业对本节目的大力支持!”   “由于时间关系呢,现在通过我们身后的镜头,我们可以看到我们的嘉宾已经开始徒步下山,向拍摄地进发了,我们每位嘉宾都跟有独立摄影组跟拍,还有单人全程跟拍直播间,单人直播间链接就在我们现在的直播间下方,点击就能进入,还可支持VIP分屏模式,每日拍摄结束后会有永久录播回放,方便各位观众宝贝们畅享综艺盛宴!”   “在他们下山的过程中,我就很想说一句啊,这次的综艺明明是恋综,为什么要安排在那种原始森林一样的地方啊,嘉宾明明就是来寻找爱情或是友情的,感觉这样的环境会非常的嗯……”   “刺激?”   “哈哈哈哈你说的倒也没错,我们这次的综艺拍摄地点,就在咱们后面这片山林下面的一处‘游乐场’!”   “什么?游乐场?说好的荒野求生呢你好好介绍啊!”   “好了好了我认真介绍,请导播切一下无人机画面。”   “可以看到实时画面的观众宝贝们在直播间发一下看得到哦!现在呢我们通过无人机镜头可以看到这片山谷的全貌!这片山谷在二十年前是一座游乐园,然而由于项目拆迁废弃至今,这里红色的,铁锈满满的是过山车的骨架,还有这里的旋转木马,颜色已经失真,长了很多苔藓和藤蔓,哇……看起来莫名诡异,感觉晚上他们五个要睡在这里好可怕啊哈哈哈,感觉会有那种半夜小孩哭声什么的……”   “你别把气氛搞得这么恐怖啊!啊看到了!这里还有已经倒塌掉的海盗船,里面已经长满了草和树,还有积水,感觉蚊子会很多的样子。”   “还有树屋!这棵巨大的老树上面架着的是树屋!”   “当然了,观众宝贝们已经注意到了啊,所有的设施点,只有这个树屋是被提前人为装修过了,里面是有双人床,以及餐桌,浴室,还有一个结实的双人浪漫秋千!”   “无人机已经飞到了屋外绕着窗户看一圈,外面的小阳台上还铺着地毯,小投影仪和电影幕布,天啊这还是荒野求生吗?”   “当然是!这个树屋可不叫树屋,他的名字叫做‘恋恋满屋’!只有当每天晚上投票时,根据每天的不同规则,最终决选出的‘临时CP’才能够入住这里!”   “只有一对?两个人有点残酷,那其他人怎么办?”   “我们跟着无人机往这里看!芜湖——在旋转木马台中央,有一处帐篷驻扎点,还有过山车的高台上,也有一处帐篷驻扎点,这两处临时庇护所,都是同时可以入住三个人的哦!当然了,谁和谁一组呢,也是由我们的节目内容决定的!”   “太刺激了,我现在就很想知道一件事……今晚何源何老师会和谁一个屋……”   “诶你按词说啊!说实话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哈哈哈看来弹幕也很想知道,大家太热情了,刷的速度太快已经看不到了哈哈哈,那我们请导播把直播镜头给切一下正在下山的嘉宾们,看看他们初尝森林都是什么样的状态!”   “不是,我真服了你了,你背着画架子干什么!”导播直切镜头,看似随机,实际上第一个镜头必然直切小顾总,这可是幕后小金主。   但顾熙阳正在替自己的怨种少爷兄弟杨明瑞分担画架子。   杨明瑞颇为委屈地抱着自己的折叠画板:“我就是要画画啊!这次一拍就是七天,而且还在森林里,不画画怎么可能!”   “那你能不能背电子产品?”顾熙阳头冒青筋核善地微笑着,把他沉重的折叠画架塞进自己昂贵的书包,拉链拉不上只好就那样背着,杨明瑞嘻嘻哈哈地损他:“你背这个绿书包,再给你塞个画板,像是乌龟壳。”   “你自己背!!”顾熙阳喊声让林中小鸟惊飞,杨明瑞爽朗的大笑顺着他卸下“装备”后轻快十倍不止的脚步簌簌下山。   顾熙阳对着直播镜头道:“都把他的直播间拉黑!”   他直播间现在切的是总画面,弹幕全都笑成一片,有杨明瑞的老粉在弹幕里说:“他就是这样的啦,在粉丝签售会上会吃掉粉丝的cos道具的”   “震惊”   “震惊+10086”   “孩子多好的牙口”   “头发越粉,坑人越狠,我去蹲他的单人直播间了姐妹们”   “孩子还挺敬业的,录节目还画画,看来是真爱画画了”   “诶总裁你背后来人了!”   顾熙阳正一边抓着藤蔓,扶着各种树根石块往下面溜,忽然身边不远处有脚步踩枯叶的声音,他一转头,隔着没几棵树的位置,有个身影竟然在陡峭的山坡上来回探寻什么,熟练地好像回自己家。   “谁啊?”顾熙阳看着身高有点像是何源,但是又隐约觉得不像,他四下看了看,抓住一颗手臂粗的小树踩了过去,扛着摄影机的大哥真不容易,尽管请的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熟悉山野的人,但要架着摄影机跟拍还是稍有难度。   顾熙阳拽着树干,刚勉强踩着一个树根站定,才看清旁边手里拿着一根半人高的笔直树干的人。   “陆槿?你手里拿的什么?”   陆槿闻声看了他一眼,“刚在上面砍的,这是硬木,可以卡住路上的障碍物做横档。”说完他还示范似的,把木头两边往两个凸起的树根与石块上一搭,身体顺势往下一落,然后收回棍子,卡住旁边的树干枝杈,单手手臂一用力,整个人竟然翻坐在了顺着山坡斜伸出去的粗壮树干上。   顾熙阳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不应该是跳舞的吗?   弹幕开始没看清脸,等看清以后全都在吐槽。   “陆槿?那个绿茶吧?”   “哎为什么碰到他啊好晦气”   “他干啥呢跟猴子一样”   “看来体重轻还是有好处哈,小绿茶”   “他该不会是在展示自己吧?笑死了”   “总裁你喜欢这种的吗?”   “CEO不要怂和他坐一个树干卷死他!”   “你喜不喜欢这种啊你回应一下啊!”   顾熙阳瞥见弹幕,气得胸口又开始充血:“我!不!喜!欢!” 第5章   “听到了吗小总裁说不喜欢你!”   “别装了看什么呢?”   “我已经有了他一会儿会故意摔下去假装受伤逃避做事的预感了……”   “快点下去可以吗我想看表演”   “想看表演+1”   陆槿个人直播间滚动着的全都是冷嘲热讽的弹幕,但扛着设备的大哥和陆槿本人全都完全不在意——摄像大哥是因为要跟上陆槿的速度本身就是一种困难。   他一边暗自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怀疑这个看起来细皮嫩肉长相俊美却沉默寡言的大男孩是从小在山里长大的。不然他一个特种队退役的怎么都追不上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网红明星。   但这是不可能的,能来参加这节目的主儿都是当少爷被人捧惯的,一个个全都皮肤细嫩,甚至面膜保养,别说荒野求生,他们这次来参加这个节目,恐怕都是人生第一次接触这种罕无人烟的地方。   顾熙阳一转身,刚刚还坐在树干上的陆槿就消失不见了,他吓了一跳还以为陆槿真的掉下去了,下意识扑到树干前,结果看到陆槿正偏腿站在一处藤蔓的凸起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有棱角的石块握在手里,端详了几秒,出手果断,三两下砸断了藤蔓的某处节点,扯过藤蔓用胳膊肘快速收绳一般把长长的紫绿色藤蔓整理成了一捆,斜跨在肩上,一扭身,又不见了。   顾熙阳抓着树干有点冒汗。   这人怎么这么轻松?他是来度假的吗?   陆槿当然是第一个到达集合点的,而他的摄像大哥是第二个到的。   总播室切到了陆槿单人视角,摄像大哥下来的时候,陆槿已经坐在小溪旁边的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正在清洗着手里收集来的藤蔓,他运动外套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似乎收获满满。   摄像大哥赶紧擦了一把汗。好家伙,这人要没在部队呆过,那绝对是个天才。   因为摄像师很难跟上他的脚步,所以他单人直播间的很多观众都几乎没有看到他一路上的“操作”,几乎都是嘲讽和期待他一会儿开始绿茶演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这会儿切了总直播间,才有了一些陆槿之前的粉丝在直播间里关心他,问他为什么消失了半年,怎么不回来跳舞了。   还有人说是他受了伤短期内没法跳舞,但是从直播间里看他胳膊腿活动都很正常,也不像是不能跳舞的样子。   但毕竟“陆槿”以前的舞蹈账号也属于偏技术流的,靠颜值和他的核心控制力还有自己的编舞出名的,仅有的几个日常vlog也是比较腼腆的校园日常,毕竟他的主业是学数学的,所以他的粉丝基本也不太了解他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网络舆论一边倒地传他其实是个绿茶,就算以前是他的粉丝,现在也很难站出来维护他。   摄像大哥扛着镜头对准认真清洗藤蔓的陆槿,一边关注着直播间的弹幕。   大哥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喜欢他,其实在他看来这个小伙子挺不错的,身体也好,行动迅速,关键长得还漂亮,也没什么少爷臭毛病,看到只虫子就吓得走不动道,还知道很多丛林基本技巧,确实是挺不错的。   “陆槿怎么下来的?顺着山坡滚下来?”   “他衣服还挺干净不像”   “陆槿能不能回应一下关于你和顾家的绯闻啊”   “这可是恋爱节目你参加不觉得背后金主生气吗”   “好像直播间屏蔽关键词了姐妹们别刷了”   “特讨厌他我看见他就讨厌能不能切别人”   “一来就洗手,这么怕脏,别一会儿又哭哭啼啼的”   “就喜欢这绿茶戏码,一会儿看影帝来了他怎么演,我最爱看了”   “前排兜售瓜子饮料矿泉水了啊”   陆槿洗好了藤蔓拎起来看了看,觉得不错很满意,这条藤蔓粗细韧度合适,至少可以用来搭建临时指挥站——嗯,现在是不能这么叫了。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了。   陆槿看到镜头凑自己这么近有点不太适应,他也不看旁边设备上滚动的弹幕,感觉有点冷场,就把手里的藤蔓拎起来冲着镜头示意了一下,说:“这种类型的藤蔓只有在温带气候以及水量充足的季节才会有,韧度足够,干了以后也不会断裂,可以充当绳子,如果在野外战斗服……嗯衣服意外划破,还可以用它撕下经络,临时缝补。”   说完他以前在联盟军校带学生时说过的“教学”以后,陆槿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好继续沉默地从运动服口袋里掏出有棱角的石块、两个紫色偏黑不知道是什么的果子、三只灰黄色的蘑菇盖、甚至还有一朵蓝色的野花。   “……他度假来的?哪变出来的?”   “……节目组是不是给他塞东西了啊”   “有一说一这是什么牌子的衣服口袋这么能装”   “这小子还挺厉害啊,我刚看伊燃的单人直播间,他看到一只肉虫子差点哭了。”   “真的假的我去看看”   “围观小弟弟哭泣我的最爱”   “不哭不哭姐姐疼”   “这绿茶有人管没人管啊!我看到他正在插花!”   “……”   第二个到达的是顾熙阳,顾熙阳平时就爱好健身,长跑卧推撸铁游泳他基本都擅长,身材也好,属于穿上衣服看不太出来但脱了外套会很吸引人的那种类型。   他还在别扭为什么“情敌”竟然比他先到。   明明他和伊燃已经聊得很好了,偏偏要横插一个陆槿进节目,偏偏还是伊燃的“高中男神”,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降竹马,最为可怕。   伊燃已经被这个心机大冰块迷得五迷三道,这情敌不容小觑……   顾熙阳谨慎地接近陆槿,坐在他旁边的一块石头上,默默洗了洗手,“你走得挺快。”   陆槿“嗯”了一声,还在端详手里的蓝色野花。   顾熙阳抬头看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看着野花的陆槿有点……开心?   但转瞬间他又狠狠别过头,谁去猜他开不开心!明明都是一种“全都离我远点”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喜欢花?倒也是,搞艺术的都喜欢花,杨明瑞也喜欢。”   陆槿看了他一眼,看他别别扭扭还必须要找自己搭话的样子觉得有趣,敛目道:“我以前很少见到。”   “嗯?”顾熙阳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刚想要确认,只听见身后一声长长的哭腔:“哥——”   顾熙阳回头一看,是伊燃一脸狼狈半身都是泥地朝自己扑来。   可心疼坏了,顾熙阳赶紧站起来:“哥看看怎么了?”   “哥我好喜欢这朵花可以送给我吗?”伊燃噗通一下坐在了顾熙阳和陆槿中间,靠着陆槿惊叹他手里的花。   顾熙阳:“……”   很生气,但无法当场发作。   直播间笑傻了。   “小总裁你喜欢伊燃啊”   “你真好猜傻孩子”   “果然霸道总裁都喜欢这种可爱弟弟型的”   “我支持伊燃和总裁!”   “但是伊燃好像不理他哈哈哈哈好无辜的表情”   “伊燃怎么去贴陆槿啊”   “伊燃该不会……”   “别别别我要做噩梦了!”   “这是什么阴间的CP大乱炖啊!!”   “这么看来,总裁喜欢伊燃,伊燃喜欢陆槿,陆槿喜欢……总裁?”   “上面的你是会脑补的,马上去导演组上班”   “都是剧本吧!我不信伊燃能看上他!不可能!绝对不接受!陆槿滚出娱乐圈!”   陆槿倒是很大方,伊燃想要就给他了,伊燃把蓝色的野花别在自己的耳畔,堂而皇之地冲着陆槿眨眼。   镜头还在直播,但勇敢小狗不怕被看!   伊燃被自己的勇敢感动得快要流泪。   “陆哥……”   直播间一片六个点的海洋。   “我在剧组徐洋姐说我戴花像小姑娘,你看我像不?”   说着伊燃站起来作少女祈祷状看着陆槿,陆槿眨了眨眼……没有表情。   陆槿知道自己如果说自己很少见到女孩在这个时代是很不正常的,所以他说:“我以前见的女孩都不戴花。”   伊燃表演失败也不气馁,傻笑起来:“你这句话好直啊哈哈哈……”   陆槿很想问他说的直是什么意思,但怕在直播镜头前露馅又忍住了。   伊燃把花拿下来还给他,他伸手要接,伊燃却跟他逗突然一躲,这一下顿时激发了陆槿的战斗DNA,一劈手猛地把花打向了空中,然后两人抬头看着可怜的野花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正落在旁边抱着双臂观看他俩互动的顾熙阳脑袋顶上。   顾熙阳狠狠吸气的大胸脯子快要撑破运动服了。   他狠狠把杨明瑞的画架子扔在石滩上,杨明瑞此时正好走过来,一下子没扑住躺倒在地上,委屈地翻身看着顾熙阳:“搞什么扔我的画架!”   “哎呦,怎么还戴上花了?这么快就开屏了?”   顾熙阳紧了紧拳头,眯了一下眼睛,“你可能不想活了……”   杨明瑞深知自己肯定打不过他,翻身要跑,顾熙阳直接一个擒拿手给他按在地上,按得他吱哇乱叫甚至故意喊陆槿救他。   何源很快赶到,笑着拉起了顾熙阳,搀起了杨明瑞:“好了,你俩怎么这么爱打架。明瑞少说几句吧,怎么手背擦破了?我看看。”   何源很快像个老大哥,帮大家检查伤口,他贴身背着一小包急用药,帮着消毒包扎。   几个人刚全部集合,无人机就飞到了头顶。   广播声在山谷中回荡:“各位亲爱的嘉宾们!欢迎来到荒岛恋爱乐园!这是一次为期七天的荒野求生!在这第一天的早上,大家已经顺利到达我们的生存地点,熟悉了身边的伙伴,但是不要忘记,我们这里是‘恋爱’的天下!”   “在这里,只允许一种交往行为,就是以恋爱为目的的社交!”   “不要以为私下结盟完成任务达成目标会不被发现,摄像大哥全天十个小时全程跟拍,不要搞小动作哦!所有人的交流必须建立在亲密的前提上,绝不能有冲突发生,在这里,时间与资源都是很宝贵的哦!”   “那么,很快我们就要进行第一项任务,请大家自行投票,三人一组,一组准备今天午饭的食材!一组准备做饭的工具!请注意,现在是上午十点十三分,限期在十二点之前完成任务,如果没有完成任务的三人组,将会无法参与晚上的CP投票!”   “加油吧!为了恋爱请务必全力以赴!” 第6章   无人机在上空拍了十几秒俯视的直播机位,然后飘然离去,只留下河滩边上六个男人面面相觑。   实话说,这些规则是提前给他们嘉宾都有透露过的,尤其是陆槿,更是看过“剧本”的男人,但真正到了规则里的人就站在身边,还是很难走出那一步“亲密”的跨越。   “……所以我们用什么方法决定分队?”在伊燃蠢蠢欲动想要自由组队的手举起来之前,顾熙阳先开口打断他的“念想”。   何源弯下腰,在草窝里挑拣了几下,再直起身,手里便已经攥着五根草茎。   “三长三短,抽签决定。这样比较公平。”   陆槿微微挑眉,看向何源,两个人视线一碰即分。   陆槿是看过“剧本”的,在原本的剧情里,这第一次分组是由顾熙阳提出的,而且顾熙阳直接提出伊燃和他一组,代价是他会把陆槿也拉进一组,伊燃欣然答应,原主涉世未深在野外也胆小,看到顾熙阳还算比较强,便也答应了,却没想到这就是他命运悲剧的正式开端。   但现在剧情却忽然变了,何源突然站出来要求大家抽签,而且以何源的身份,只要他提出,在场的人都不会拒绝的。   陆槿有些意外,他不知道是不是和昨晚在采访里何源说他和自己“初恋”相像这件事有关,毕竟这是目前来说比较大的剧本外的“意外事件”。   何源垂眸,第一个径直走向陆槿。   直播间快被影帝的粉丝团搞炸了。   “不——”   “哥求你睁开眼!”   “哥你干啥啊他是已经有干爹的人了!”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小绿茶你能放过我何叔吗?”   “我支持陆槿和小总裁炒CP!”   “对不起了CEO,我也支持!”   “我支持陆燃总裁三角恋!”   顾熙阳偶然瞥见了旁边摄像大哥设备上自己直播间的弹幕,抽了抽嘴角。   他冲着镜头狠狠“指指点点”了两下,示意他们不要乱说话。   直播间却飘过很多吱哇乱叫。   “喔刚刚那个表情好帅”   “我也get到了小狼狗我的最爱”   “【桃心】【桃心】【桃心】”   “算了吧我比较磕他和伊燃”   “不觉得这小CEO很带感吗?我反倒最喜欢他诶,傻萌傻萌的”   顾熙阳眼观八方,刚想汪一句“说谁傻”便被何源拍了一下肩膀,回头看到他手里就剩两根草了。   再往何源身后看,陆槿已经和伊燃站在了阴凉处,伊燃正在悄悄给陆槿戴花,陆槿不为所动,远远看着顾熙阳。   另一边站着腿腿哥和损友杨明瑞,杨明瑞正在重新扎自己那一头招蜂引蝶的粉色头发。   明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可顾熙阳却莫名感觉陆槿的目光最让他难以忽视。   陆槿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湖泊,视线越远,那种莫名的压迫感反而变强了,就像是一种……“被老师盯着”的错觉感,让人有点如芒在背。   顾熙阳不肯认输,狠狠看了回去。   陆槿莫名其妙。就算是情敌这敌意也来的有点太没规律了,果然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幼稚鬼。   顾熙阳随手要抽,捏住了其中一根,却感觉何源微微用力抓紧了手里的两根草茎。   顾熙阳抬头,眼神打闪对视之间,他忽然明白了。何源是想跟陆槿一组。   不会吧,何源这只老狐狸还真的看上陆槿了?先是说他像初恋,又是在节目里像是要来真的。狗屁,何源上大学的时候三天两头住在顾家,知道他将来要走演艺这条路,别说初恋,让他参加个舞会都不去,养条狗都绝育,他能答应来参加这个综艺顾熙阳都够意外了,他会突然看上陆槿?顾熙阳不信。   但顾熙阳和他很熟,他知道何源这个人心思沉,从不做冲动的事,而且陆槿可能是顾震山养的新人,何源作为顾震山常年带在身边信任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他既然知道这一点,怎么可能堂而皇之这么“抢人”?   顾熙阳有点不太明白,但豪门深宅呆久了,某些直觉他是绝对有的,再加上他给顾震山那通电话里他奇怪的态度,他直觉陆槿身上很可能有秘密。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换一根抽把机会让给何源,一抬眼皮又和远处树荫下的陆槿对上了视线。   说真的,陆槿的视线真冷,顾熙阳跟着顾家在商场上见过的人三教九流太多太多,可陆槿是第一个让他有被“镇住”的感觉。   微微打了一个激灵,顾熙阳鬼使神差没有换手,直接抽出了那根草茎,何源无奈地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对调皮的弟弟无可奈何,两人摊开手掌,顾熙阳顺利和伊燃、陆槿分在了一组。   伊燃当然很高兴,毕竟陆槿是他喜欢的人,顾熙阳又绝对是队伍里的体力担当,他们三个一组任务肯定好做。   “我们负责准备食材,何老师他们准备做饭工具,刚刚已经分配好了!”伊燃交代道,“陆哥刚刚说,我们可以去小溪里抓鱼。”   “抓鱼?!怎么抓?”顾熙阳确实没干过这事,他看向清澈见底潺潺水声的小溪,丝毫没有看到有鱼的影子。   陆槿抬手指了指:“前边的水会比这里深一些,给我拉一条安全绳,我下去抓。”   他表情冷淡,好与言方像说出了一句非常理所应当的话。   顾熙阳还没开口,直播间的弹幕先震惊了。   “哥们儿不是你来真的?”   “你不走绿茶路线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种舍身赴死的美感()”   “让他抓!我不信他能抓到!”   “我压根就不信他敢下水!”   “不信+10086”   陆槿顺着顾熙阳的视线也看到了弹幕,没说话,直朝着岸边走去,他走得很快,一边走一边解开运动外套的拉链,顾熙阳和伊燃眼看着他开始解运动裤腰的绑带,两个人连三个摄影大哥全都往上扑。   “不用!陆槿你别冲动!”顾熙阳先一步拦住了他手上的动作。   “哥快住手啊!看到了……”伊燃冲上去想要抱住陆槿却被他闪身躲开,扑了个空只来得及接上后半句话:“白色的……”   顾熙阳耳根红了一下,拍了一把伊燃示意他别瞎说。   “明明你也看到了……”伊燃委屈地拆穿他。   顾熙阳咳嗽了一声,正色劝道:“算了算了别跟弹幕一般见识,这是个恋爱节目,不要求卖命,我们就在这浅水里随便摸摸,要是没有大不了在旁边的山上看看有没有野果,潜水就算了。”   “好。”陆槿很听劝,说着又要脱,顾熙阳一把薅住了他的裤腰,狠狠抓住他的肩膀,咬牙微笑:“哥!你是我哥!咱就是说能不能不脱?这有直播呢你疯了……”   陆槿这疯劲儿观众确实都看傻了,他的个人直播间人气飙升。   “哥们有点狠”   “他好像要来真的?”   “感觉是人狠话不多的型呢”   “嘶说好的绿茶呢他怎么不飘香了?”   “他表情好认真我有点不忍心欺负了orz”   “反正我是路人我没看出他绿茶。”   “路人+1我也看不出来”   “……他们下水了!”   “芜湖帅哥抓鱼我最爱的节目!”   陆槿看着顾熙阳和伊燃把裤腿和袖子随便卷起来,脱了鞋袜站在浅水里试水温,他轻微皱了皱眉,穿着鞋子直接下水,连半秒犹豫都没有——以弹幕滚动的速度都追不上他下水。   笨的要命。这要是放在战争时代,这俩小孩儿都得没命。山溪下面的石头有的能直接割断脚掌,有的能滑到你扑进旋涡,光脚走,简直是不要命。   山里的泉水冷得钻心,顾熙阳适应了一下还可以,伊燃冻得直哆嗦,站了几秒又赶紧跳到旁边石头上。   “我、我真下不去,这水真冷!”   顾熙阳叹气,这就到了表现的时间,他无奈地走到伊燃面前半蹲下来:“我背你。”   “这不合适吧!你还得摸鱼!”   “没事,能摸到!你帮我看着!”   “真的不行!我还是自己下去吧!”   “别推脱了,节目规则就是要按恋爱相处的,你想违反规则?”   顾熙阳一挑眉,迎着阳光帅得晃人眼。   伊燃犹豫了一下,还是“屈服”于游戏规则,趴向他的后背。   顾熙阳刚把人背起来,笑容满面地想要向陆槿炫耀一把,却看到陆槿拎着一根白色绳子穿着两条鱼淡定地经过他身边。   “……”   顾熙阳和伊燃两个人睁着四只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陆槿举起手里的鱼:“差不多行了,上去吧。”   陆槿单人直播间的弹幕持续滚动。亲眼看到他抓鱼全过程的观众还处在震惊中,有几个嘴硬的还在酸,但大部分都是感叹他身手迅猛的,一根小竹竿在他手里出手如剑,一出一收,镜头的帧数都很难看清楚他的动作。有没有抓过鱼的都震惊了。   他低头看着水面,神色沉静认真,像是在看精密操作台。阳光给他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在摄影师站在岸上拍过去的长镜头里,他站立的身影衬着山中繁茂的绿植,就像是有了神性一般,他的身影很远,让人可以不由自主盯着看很久。   “……他好像真的有点厉害。”   “这抓鱼技术他练过吧!”   “不知道你们发现没,他肩线好好好看”   “腿超长!身材比例巨好!不愧是跳舞的!”   “他性格这么冷淡竟然是跳舞的??”   “嘿上面是真路人无疑了哈哈”   “他真的不演了?我不信他放弃绿茶人设!我不信!”   “我不管我就要看男绿茶!”   “……”   陆槿随便拧了拧身上的水,也不管多少,站在一块树荫半笼罩着的石头上盯着顾熙阳和伊燃穿鞋。   “动作快点,我来的时候看到一片蘑菇,是可以吃的品种,穿上鞋过去采一些。”   顾熙阳倒是很快穿好,但总感觉自己被压了一头不是很高兴。   他凑到陆槿身边,拨开挡在两人中间的绿枝条,示意陆槿微微低头,陆槿刚轻微弯下腰,顾熙阳迅速两只手捏住了两人胸口别着的麦,然后用极快的语速说:“不要让何源接近你,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第7章   陆槿微微一愣,看向顾熙阳的眼睛。   顾熙阳忽然话题急转飞速问道:“你和顾震山什么关系?”   看着顾熙阳闪烁了一下暗光的眼睛,陆槿还是沉默。   “你!行,不说话是吧,我才懒得管你!总之何源这个人你玩不转,别想攀上他的关系,最好离顾家远点,你压根不知道顾家都在干什么,包括——”顾熙阳正想脱口而出说“我”却猛地刹住了车。   他意识到这句话有些不合适,毕竟陆槿本来也没想着接近他,人家可能只是接近了他爸。顾熙阳抿了抿微薄的唇,但神色仍然带着警告的锐利。   “……光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顾熙阳低声要求,“说话。”   陆槿微微倾身向他,他和陆槿的距离再次拉近,在如此近的距离上,顾熙阳注意到陆槿看着自己时,一向冷淡如冰的神情里竟然好像带着一种莫名的“慈爱”,这让顾熙阳有点不太自在。   这人总给人一种“长辈”的感觉,明明也大不了几岁……   “好。我答应你。”陆槿终于开口。   顾熙阳这才放开两人的麦克风,让陆槿重新直起腰。   摄像大哥这会儿才扛着机器走近他俩,顾熙阳看着弹幕里都在好奇他俩说了什么,于是勾起嘴角,忽然胳膊搭上陆槿单边的肩说:“喂,他们问我刚跟你说了什么呢。”   陆槿侧头看着他不说话,神情明显流露出“幼稚”的轻蔑。   顾熙阳对着镜头侧身,用手挡住一半脸,好像要对镜头说悄悄话:“我跟他说,他就像块木头。”说完潇洒转身,去拉刚赶到的伊燃一起准备上山了。   弹幕滚动着“哈哈哈哈”飘过。   陆槿看向自己直播间的弹幕,有人还在好奇陆槿刚刚回答了什么,陆槿盯着思考了两秒,招手叫顾熙阳和伊燃过来。   顾熙阳看他招手,又走了回来,陆槿忽然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发心。   “我刚才说,他是个好孩子。”   “啊……”伊燃不愿意了,露出委屈狗狗眼,“陆哥也摸摸我的头!”   陆槿被这孩子搞得有点起鸡皮疙瘩,抬起手又实在下不去,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在了最前面带队。   顾熙阳站在原地反应了十几秒才反应上来。   刚刚……是被陆槿摸头杀了?而且……还说自己是……好孩子……?   顾熙阳迷茫地看向陆槿和伊燃的背影。   直播间飘过很多幸灾乐祸的笑声。   “没想到啊没想到陆槿竟然是1!”   顾熙阳一眼看到这条弹幕直接气急,耳根都气红了:“胡说八道!”   “笑死了我怎么感觉陆槿真的对小总裁有想法呢”   “小狼狗不怂,上去摸回来!”   “绿茶终于出手了吗?激动人心”   “我现在就想知道一件事,陆槿到底想跟谁好”   “他还在挑!”   “他想坐评委席吗……真是花心的茶男人呢”   “哈哈哈好无语他真的还挑起来了”   “反正别动何源,有话咱们好说”   “何源还倒追人家呢楼上破防什么?”   “想干架?有本事来超话!”   “别吵了明显就是陆槿先勾引的”   “什么先勾引!那还不是因为小露露长得好看!”   “活久见还真的有陆槿的唯粉?”   “呵呵这什么品种”   “理解不了,我反正此生不会粉这种跳舞的男的”   “俺也一样”   “这么说吧,我这辈子要是喜欢上陆槿我直播倒立洗头”   “我一年不吃肉”   “我两年谢谢”   “兄弟们这是陆槿的直播间这样是不是不太礼貌”   “管他的,他现在干嘛呢?”   “摄像大哥跑慢点我晕镜头了”   “这山坡上看起来好危险陆槿怎么爬上去的?我眨眼了吗?”   “我看到了!在前面那几棵竹子后面!喔喔他脱外套了!”   “嗷嗷有一说一他好白啊”   “哇黑色背心节目组真的很……”   “可是这镜头好远啊是不是摄影师上不去”   “小总裁那边上去了去他直播间看!”   陆槿在一整根横倒在树林中的粗壮朽木上发现了一片蘑菇,黑黢黢的朽木上面虫蚁攀爬,他毫不在意,脱下外套铺在腐叶堆上,把采集来的蘑菇放在衣服上,顾熙阳和他的摄像大哥很快也跟了过来,顾熙阳也不是太矫情的性子,看他怎么做,有样学样也正要脱下外套,陆槿忽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顾熙阳心里惊了一下,陆槿的动作很快,快到他这常年练搏击的人都没察觉到他的出手——这不禁让他联想,如果刚刚陆槿想揍他,那他可能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撂倒了。   ……不可能!胡思乱想,就是跳舞反应快点而已,真打起来肯定还是自己更厉害……肯定。   陆槿抓住他手腕,低声道:“不用你脱,虫子多,有毒的话你很难处理。把那只手给我。”   顾熙阳还没反应上来,把另一只手顺从地递给了陆槿。   陆槿往他手里放了一支弹弓模样的“丫”形树杈,顾熙阳一头雾水,只听陆槿道:“拿去下面玩。”   顾熙阳愣在原地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当小孩了?   “你!我——”   “伊燃在下面,你陪他打几个野果。”陆槿随手一指,顾熙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颗坠着青涩果实的果树,还有不远处不敢爬上来只好可怜巴巴遥遥观望的伊燃。   顾熙阳一腔怒火忽然就泄气了。   陆槿什么意思?给他制造机会?   他想问清楚,但胸口的麦还在直播,陆槿说完好像压根不在乎,依旧在忙着挑选蘑菇。   白捡的机会怎么能不要,走就走!   等晚上直播结束再找他算今天的账!顾熙阳把弹弓揣走,朝伊燃走过去。   直播间只听到了他俩的对话,都在起哄。   “坏!果然要开始了!”   “哎呀我被毒蚊子咬了,你不要动,都让我来~”   “都是我不好~我把蘑菇都采了哥哥不会生气吧~”   “哎呀我摔倒了都是我主动要求的不怪哥哥~”   “怎么能怪哥哥呢都是我的错啦~”   “……公屏里的预言家全给我刀了”   伊燃看到顾煦阳陪自己,也很开心,两人在下面研究弹弓,摘了几个野果,顾熙阳很高兴,直到他不小心说弹弓是陆槿给的。   伊燃眼冒星星:“不愧是陆哥!”   “……我也会!”顾熙阳闹了别扭,不甘落后,站起来要使弹弓,捡起一颗石子,对着野果树就要展示“射艺”,忽然树后陆槿拎着外套包着的蘑菇走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陆槿无奈想要伸手接住石子,却忽然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似的脚下一滑,顺着密实的草窝就滑了下去。   伊燃喊了一声,两人赶紧冲上去接住他。   陆槿攥紧手里的蘑菇,撞到一块石头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果然,这剧情是逃不掉的。   河边上,陆槿摔倒在顾熙阳和伊燃中间,两人都傻眼了。   “刚才还好好的……”   “你打中他了?”伊燃扑上去快急哭了。   “没有啊,我看到他躲开了。”顾熙阳心情有点复杂,想了想还是准备让摄影师联系一下节目组让医生过来,但陆槿却很快就醒了。   “我没事……”陆槿声音有些颤抖。   摄像大哥怎么能放过这样的“高光镜头”!立刻三个人的镜头对准他狠狠拍。   怼脸的镜头里陆槿垂着眼帘,睫毛呼吸间还在微微动弹,嘴角的表情还是冷的,但撞到的肩膀和侧脸泛着微红,这怼脸拍的美貌着实让直播间震惊了一把。   “哇你们开VIP没我这边三个镜头三个角度无死角”   “有一说一这脸也太绝了”   “为什么感觉他长得跟以前的跳舞视频不一样了【笑哭】”   “跳舞风格明明很奔放,但他这么看起来性格好冷淡啊”   “别猜了人家又要开始表演了”   “我没事哥哥不用管我……”   “哇塞他耳垂上有颗痣诶以前有吗?”   “有点sex了属于是……”   “别对总裁茶了他就是个傻狗,上我家来我给你治一下”   “有些弹幕注意算盘的声音不要太响!”   “但是……我接受不了这么茶的”   “好难受”   “他故意受伤吧”   “绝对故意的!要不然怎么有镜头怎么引起注意!”   “隔壁何源直播间的人气是这边的几十倍,人家还镜头互动呢”   “怪不得,要不然怎么出名”   “别茶了起来走两步”   陆槿没看到这些弹幕,但顾熙阳和伊燃都注意到了,伊燃想要反驳,但顾熙阳暗暗拉了他一把。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顾熙阳示意他不要太冲动。   伊燃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好在这个时候为陆槿说话,也只好默默红了眼眶掉小珍珠。   陆槿拍拍伊燃的背,低声说:“真的没事。”   顾熙阳有些别扭地扶住他:“那什么,要药的话,我带来的包里有,我给你拿。”   “不用。”说着陆槿真的站了起来,他独自拎着一包蘑菇和两条鱼朝着河滩边刚刚的集合点走去。   伊燃赶紧追上去。顾熙阳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也沉默地跟了上去。   什么脾气……真是搞不懂。   他刚走了一步,余光看到刚刚自己掉在地上的弹弓,犹豫了一下,还是捡了起来装进口袋。   “喂……等会我,伊燃。”顾熙阳跟上去,叫住伊燃一起走。   陆槿听到了,心想这段剧情应该算是应付过去了吧。顾熙阳还是和伊燃一起,再制造两次机会,他们应该就能成功了。   至于名声,看来也很难救回来,无所谓了,反正顾家再派一百个保镖也打不过他,强迫结婚什么的更是天方夜谭,等把两个主角撮合成了,谈上了恋爱,自己找个偏僻的地方一钻,以他变态的生存能力,谁也别想找到他,等他俩举办完婚礼,自己就可以回去了。   陆槿想的很好,可他却偏偏不懂什么叫“撮合”,什么是“恋爱”。   他没注意到的是,身后跟着的顾熙阳和伊燃,视线全都有意无意地只跟着他,一刻也没转开过。   此时何源正背着粉色头发的杨明瑞在河边找合适的木棍用来做铁锅的支撑。   杨明瑞开玩笑用节目规则撒娇说要何源抱,何源便也答应了,两个人带着摄像大哥在河边漫步。   可杨明瑞却背着镜头大胆地摘了胸口的麦,悄悄把麦攥在了手里。   何源注意到了,只是微微吃惊,却并没有揭穿,背着他往前走。   杨明瑞趴在何源镜头拍不到的一侧肩膀上,笑意还在眼里,可附耳说出的话却让何源沉默。   “何源,你该不会知道陆槿的身份吧?”   何源脚步微微一顿,突然他们同时看到小溪对岸正在洗食材的陆槿。   何源正要打招呼,脖子却忽然被勒了一下。   杨明瑞的声音低低地在他耳边:“别想装傻,你和明明的关系我知道,他如果知道你想借着这件事从顾家分一杯羹,他绝不会放过你。”   “无论他是不是讨厌这个陆槿。”   何源转头看他,却看到杨明瑞依然一脸明媚的笑容,甚至别上了麦,撒娇道:“我不跟你玩了,我找小露露去!”   “小露露!我最爱你了!”杨明瑞脱了鞋拎在手上,下水就直接横渡小溪朝陆槿跑过去。   陆槿皱起眉,穿上自己外套站起身朝旁边挪了一步,杨明瑞便被顾熙阳一把捞住了领子。   “别玩恶心的!”顾熙阳嫌弃得拨开他的脑袋。   “哎呀阿明~”   “别用小名这么叫我!”   “你喜欢小露露不?我看他就不错。”   “你疯了吧?”   “怎么了吗?那我追追试试?”   “你疯了?”   “哎呀果然还是唔——打我干什么!”   “闭上嘴!时间到了,你没看见无人机都来了!”   所有人闻声抬头,熟悉的粉色涂装无人机正在上空盘旋。   “各位亲爱的丛林王子们!十二点到咯!根据节目组的检查评选,非常抱歉,何源、杨明瑞、金大腿,你们这一组落败,晚上的投票由我们的小露露组先手!”   “当然了,如果可以的话,导演组觉得应该只让小露露一个人选……哈哈开个玩笑放下手里的石头小顾总……”   “愉快的上午就这样结束了,那么请看身后的天空!”   所有人转过身,三架无人机带着三个行李包落在地上。   “尽情享用午餐吧!当然了,共进午餐的人选嘛,也是需要投票自己心仪的对象才可以吃到的,那么……请拿出卡片,投票吧。” 第8章   “投票?”杨明瑞首先拎起身后的行李袋端详着,“这里面有菜诶,土豆……青菜,还有米饭呢。”   “那至少不会真的饿死了……”伊燃赶紧走过去抱着两个大土豆像是抱着宝贝,“还有陆哥采的蘑菇,还有他抓的两条鱼,我们可以吃大餐了!”   “大餐可能……很难。”“大厨”金大腿看着袋子里面仅有的几袋调味料,露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艰难表情。   “有饭吃就行!饿了!”伊燃倒是乐观,他笑起来很灿烂,不由惹得腿哥摸了摸他阳光一样橙色的头发。   “那先投票吧。”河源一手拎着另一只行李袋,另一只手从里面拿出六张白色答题板,里面还有六支笔。   无人机此时绕着所有的直播镜头广角飞行,扩音器传来主持人活泼的声音:“首先,请大家背对背站成一圈,再在自己拿到的题板上写上想要共进午餐的人选,听仔细哦!规则是:只有互相选中的CP才能够首先拿到我们进入‘游乐园’区的入场券!”   “其他没有和心仪对象互选中的嘉宾,要参与比赛,获得先选择住所的权利!我们的临时庇护住所有两个,一个在旋转木马,一个在高空过山车的平台上!如果输掉比赛,那么就只能凭着安全绳,上到过山车才能睡觉哦……”   “那如果我们都两两选中怎么办?”杨明瑞反应快,直接问道。   “……如果有大于一对CP产生,那么所有人将失去特殊午餐入场券的资格!”   “这规则不纯纯搞心态吗?”直播间吐槽弹幕疯狂滚动。   “这太考验心机了吧!”   “我脑子已经乱了……但上高空睡觉谁乐意啊!”   “别让我们燃燃上去拜托了!他恐高!”   “别让何源上去,他年纪大了不禁折腾!”   “哈哈哈哈何源一粉顶十黑了”   “所以他们现在等于说,不是在选自己心仪的人,而是还得去赌别人有没有可能选自己?”   背对背站好的六个人也在同时思考这个问题。   这不是考验CP力,这是在考验他们的选择博弈!   陆槿站在原地,笔悬在空中,垂下的睫毛如同静止。   这里的剧本陆槿看过。   伊燃选择的是陆槿,顾熙阳选的是伊燃,而原主“陆槿”到了这个时候还一头雾水,选的是看起来最好相处的杨明瑞,剩下的,何源,杨明瑞,腿腿哥,都选择的是“玛丽苏男主”伊燃。   伊燃一共被四个人选中,而这是他第一次在节目里公开表示自己对陆槿的单向好感。   当时掀起了轩然大浪,其他四个人全都很意外,更何况弹幕,更是把原主骂了个狗血淋头。   陆槿是绝对不会和伊燃互相对票的,他希望让伊燃选顾熙阳,但现在开口直接对他这么说,似乎好像大概看起来气氛不太合适……   那么就只能选绝对不可能投给自己的人了,这样至少能保证自己不会参与进去,目前来看,唯一最不可能投给自己的……   只有他了。   陆槿下定决心,在题板上写下了名字。   无人机倒数十秒之后,所有人转过身亮出题板。   尽管陆槿自认为见过“大场面”,现在也想眼前一黑。   伊燃就不说了,可何源、杨明瑞、题板上都从原本剧情里的“伊燃”,变成了“陆槿”两个字。   最可怕的是,顾熙阳这个幼稚鬼,题板上竟然写的是他的名字!   顾熙阳一眼看见陆槿的题板,差点没炸毛。   “你为什么选我!!!”   “……”陆槿一脸不想说话,淡淡道,“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选我。”   “你!”顾熙阳拿过他的题板,快要把这写着自己名字的玩意儿烧出一个洞,人生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看起来这么不顺眼过。   “你为什么写我的名字?”陆槿反问回去。   顾熙阳憋了一口气,恶狠狠道:“我有病!”   他把自己的题板狠狠丢在地上,一张俊到帅裂的少爷脸上写满了“我真该死”的破碎感。   直播间传来无数的“文字”笑声。   无人机里传来主持人一声绷不住的笑,但被顾熙阳的眼神瞪得严肃了一秒,喇叭里轻咳了一声,强忍笑意道:“那看来,我们节目诞生的第一对获得特殊午餐入场券的天选CP就是我们的企业家顾总,以及美貌无双的舞蹈演员小露露!”   “谁和他CP!”顾熙阳愤懑道。   明明只是因为怕他和伊燃对选,所以才写了他的名字警告他!   何源有点可惜地耸耸肩,甚至拍了拍一脸“无话可说”的陆槿的肩膀,悄声道:“可惜了,如果选我就好了。”   “这是赤【】裸裸的示爱!”   “胡说!何源只是逢场作戏!陆槿那么多人喜欢凭什么就和何源绑定!”   “我们又没说要绑定,你急什么?”   “谁急了!”   “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   “所以他们怎么都开始喜欢陆槿啊【笑哭】”   “所以现在是怎么一个情况?”   “陆槿真成‘万人迷’了?”   “怎么不行!我先来!我高举all陆大旗!”   “奇怪的唯粉滚啊!”   “我就不一样了,我磕咕噜CP!年下总裁和身体柔软的舞蹈老师,不觉得很好磕吗?”   “上面竟然已经取了CP名!下地狱吧!”   “而且没人发现他们是情敌吗?”   “更喜欢了屑屑,主打一个叛逆”   “我现在已经停止思考,但唯有一个问题,伊燃为什么喜欢陆槿啊!他们撞号了啊!”   “……”   “……的确。”   “无法反驳。”   “无法反驳+1”   “所以all陆大旗……”   “所以说陆槿唯粉滚啊!”   “我发疯我发疯我发疯”   “我的精神状态见刚刚的小顾总!”   “阴暗地爬行!扭曲!为什么是陆槿万人迷!”   “长得好看也不可以这样为非作歹!”   “但长成陆槿那样的,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原谅”   “……确实。”   “臣退了,这里已经是颜狗的天下了……”   陆槿没有回应何源,只是拎起那两条自己抓住的鱼,一言不发地朝溪边走去。   看来要摆脱这种被所有人瞩目的局面,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陆槿郑重地接过金大腿适时递过来的匕首,神色冰冷,锐利的匕首狠狠破开鱼肚,鲜血很快浸湿了他白皙修长的双手。   鲜血略微粘稠的触感让陆槿想起了那些噩梦般的回忆,杀戮,机械式的战争,那些腥臭的怪物被杀死时已经毫无形状,只是一滩不断涌出血液的烂肉,那些肉还在挣扎,彰显出生命巨大的饥渴,而陆槿的手上身上被鲜血完全浸湿,只有那双寒星一样的眼睛在死亡里发着光。   他用手指熟练地掏取内脏,然后划开鱼肉,刮掉鱼鳞,血色顺着他的指缝流向手腕,再滴答到地面的石头上,陆槿的神色冰冷得好像多年的杀手。   五个男人站在岸边沉默地看着他杀鱼。   因为他们五个确实从没见过有人杀鱼杀得这么……富有冷漠的美感。   鲜血的触感让陆槿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由得有些烦躁,杀完两条鱼,便将匕首猛地扎进了下面的土地。   “杀好了。”陆槿将鱼展示给他们看。   他所到之处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后退半步。他拎着尸体的气场的确有些可怕。   只有顾熙阳盯着陆槿的眼睛看了几秒,一把接过他手里的鱼:“有什么了不起。”   说着拿去坐在刚架好的铁锅旁边,用点火器去点下面的柴堆。   厨师腿哥赶紧过去开始准备做饭,所有人都忙活了起来。   直到陆槿单手举着一块两个脑袋那么大的石头,淡定地走过来给铁锅下面做支撑炉灶。   众人再次看着他,惊得有些说不出话。   陆槿一看有了效果,是时候让他们对自己完全改观,失去兴趣了。他背对着所有人,捡起一根小臂那么粗的树枝,双手用力,把木棍从中间完全拗断,中间的岔口十分狰狞地显示着不甘。   被折断的树干被丢到刚刚金大腿劈好的柴堆里,陆槿深藏功与名地坐在了小溪边洗起了土豆。   五个人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一丝丝的惊恐。   这个陆槿……有点不正常吧。   “我去,陆槿这力气……我可以。”   “叫陆槿不礼貌了,叫哥吧……”   “所以他为什么像孔雀开屏一样突然开始展示?”   “是不是他真的喜欢总裁?”   “他喜欢当万人迷!”   陆槿瞄到一眼评论,眼前又是一黑。   为什么全都是误会?越抹越黑了……   伊燃看他一个人,再次凑过来贴贴,缠着他一起洗土豆。   何源也走了过来坐在他旁边的石头上洗青菜。   杨明瑞直接趴在他背上画速写!   顾熙阳一脸嫌弃地在他背后给杨明瑞扎小辫儿。   所以……为什么所有人还是围着他啊!   陆槿崩溃地把土豆扔在水里,溅起的水花让正好凑过来准备说话的顾熙阳迎了一脸。   “……”   “陆——槿——”   顾熙阳伸手抓住陆槿脖领子,两人距离迅速拉近,顾熙阳脸上的溪水滴落到了陆槿的脸上。   陆槿伸手默默擦掉了。   “我最讨厌你这种表情!”顾熙阳在伊燃的拉架里咬牙切齿,死死盯着陆槿。   陆槿还是一副比这山泉水还要冷淡的表情:“我什么表情……”   “和你无关。”陆槿毫不理会被抓住的领口,甚至帮顾熙阳整理了一下立起来的衣领。   “我——”顾熙阳狠狠提起他的领口,看起来像是火已经顶住了脑袋,一双琥珀的眼睛烧得发亮。   嗯,确实挺漂亮的。陆槿心想。   “开、开饭了……”金大腿弱弱地在另一边孤独的灶台上制止他们的冲突,也成功成了直播间的众矢之的。   大家正想看“情敌”打架,结果被厨子给拆台了。   本来金大腿在这个节目里就已经属于边缘化透明人了,这下看自己更加被人嫌弃,十分委屈地蹲在一边自闭。   无人机再次如影随形:“请两位天选CP端着盘子顺着溪流向前走,向前三百米,就是我们此次游乐园的入口!”   陆槿和顾熙阳分别端着自己的盘子,在众人的“殷殷目送”中走向“爱情荒岛游乐场”。   两个人恨不得离八百米远。   一转过山谷的夹道,豁然开朗,果然有一座废弃多年的游乐场,门口爬满爬山虎的售票处立着一块看起来像是上面的血色已经变成褐色的木牌,上写着:“爱情发生地”。   顾熙阳打了个冷颤。   陆槿上前摸了一下木牌上的“血迹”,冷道:“假的。”   “……要你提醒我!”顾熙阳瞪了他一眼,径直往里走。   在已经长满草的“街道”正中央,放着一张仅能坐下两个人的木桌,和两个树桩形状的凳子。   无人机跟了上来,声音还用了幽灵特效:“恭喜你们……准备爱情发生吧……首先……你们需要……做饭前规定仪式……这里是恋爱荒岛,只能做出恋爱的行为……请你们拥抱并说出对方身上的优点……好的……我这就飞走……”   无人机识趣地在顾熙阳的怒火下悠悠飞走了。   两人对视。   陆槿别开不忍看下去的目光。   顾熙阳咬牙笑得很危险:“优点?你的优点就是眼光不错,在题板上写我的名字。”   陆槿不置可否,只评价一句:“幼稚。”   他正要坐下准备开吃,顾熙阳火上来,忽然按住他放下盘子的手,勾起一个笑:“幼稚?成熟的陆先生,怎么不遵守游戏规则?” 第9章   “看不出来,你是一个尊重规则的人。”陆槿淡定地看着眼前正在逼近的人。   顾熙阳身上过于明显的荷尔蒙气味让陆槿皱眉,尤其是这种年轻得可以说还在长身体的青春期男孩在剧烈运动一上午之后的荷尔蒙气味。   陆槿本来就属于对气味敏感的类型,如此具有攻击性的信息让他的大脑有些排斥。   陆槿皱眉:“……离我远点。”   顾熙阳像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表情,兴奋地挑眉,甚至又贴近了一步,抬手要抱他。   “……”陆槿像是幻视了一只大狗正在胡闹,他象征性地拍了拍顾熙阳的后脖颈,“吃饭吧。”   顾熙阳表情顿时变黑。   “你能不能别把我当成……小孩!”他牙缝里狠狠挤出两个字,陆槿这种对待小孩哄孩子的态度让他极度不满。   是个人见过顾熙阳在生意场上的样子都不会把他真的当小孩看——他是天生的“孩子王”,有些人天生就具有一种令人愿意追随的领袖气质,顾熙阳就是如此,他朋友遍布,人鬼都认他的面子,在商场人情上的狠辣有时甚至更在顾震山之上,认识他真正模样的人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个被圈养在豪门里的小少爷。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顾家领养的儿子,顾家从没隐瞒过这一点,但却从没有人敢不承认他姓“顾”。顾家是做娱乐业起家的,而顾熙阳自国外读大学开始,就已经掌权了顾家和影视有关的部分子公司。最著名的中兴影业,顾熙阳目前持有53%的股权。   可以说,现在顾熙阳才是如此庞大的电影公司真正的掌门人。   可任由他在暗中搅弄风云翻云覆雨,面前这个看起来俊俏如同花瓶一样的男人——陆槿,依旧淡然地坐在树桩上,手里捏着勺子,冷静地看看他:“你多大了?十九,的确是孩子。”   顾熙阳狠狠深吸一口气,以压制自己的怒火。   “呵,孩子?我给你看看?”   陆槿头也不抬,吃了一口味道寡淡的食物:“看什么。”   “看什么?”顾熙阳已经火了,反笑,“什么能证明我就给你看什么。”   陆槿看向他的脸,然后视线下移,直到朝他的裤子看了一眼,才收回目光,随口道:“没兴趣看你的性——”顾熙阳捂住了他的嘴。   他已经意识到陆槿想说什么词了。   “……”狠人,陆槿,算你狠,你是懂无羞耻心的。   顾熙阳放开他的脸,愤恨而心有余悸地坐在了他对面,终于相安无事地开始吃简直堪称难以下咽的午餐。   顾熙阳一边愤恨地吃饭,一边时不时看向对面脸吃这么难吃的食物都能那么淡定优雅的男人,而且他面白如玉,压根没有一点脸红的意思。   他是真的不懂什么叫羞耻?   顾熙阳这辈子虽然也才十九岁,但他可没见过自己都抱在怀里,甚至出言“调戏”,还能不动如山的人。   ——这人是个很可怕的对手。顾熙阳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个。   顾熙阳查过,伊燃家庭条件一般,父亲是家具厂老板,母亲也就开了一家两层的火锅店,他学习好,人也乖巧漂亮,从小就是个小乖仔,经常因此被人欺负偷偷哭,大学读的表演专业,科班出身,演技也算在线,尤其是那种乖巧伶俐的劲儿,跑来跑去,遇到一点事儿又要委屈地掉金豆儿,顾熙阳很是喜欢。像喜欢某种小动物,看见了就会很想在自己家养一只的冲动。   但陆槿的情况是什么样,顾熙阳忽然想到,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可是他在上节目之前和董事长助理专门交代过,要给他一份尽可能详尽的嘉宾情况介绍。   但那里面连陆槿的名字都没有。   顾熙阳想到这儿,正在挣扎着往嘴里送食物的勺子停了下来。   他又端详着对面的男人。   陆槿。他究竟是和顾震山那个阴恻恻的老东西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还是说,他真正有什么手段,想从顾家这里得到什么。   陆槿绝对没有表面这么单纯,他一定有深层的目的。   顾熙阳越想越觉得对,盯着陆槿咀嚼食物的两腮不停地看。   直到陆槿把一整盘难吃的烩饭吃的干干净净,顾熙阳才发觉,自己竟然在几十万人的直播镜头面前盯着陆槿吃了二十分钟的饭!   他不敢去看弹幕在说什么,站起来就要遮掩自己的行为走为上策,陆槿却看着滚动的弹幕说:“没有,他只是好奇我为什么能咽下去这种混着鱼刺的饭。”   顾熙阳脚步一顿,嘴角抽了抽。   他刚刚认为陆槿这种浅薄的人是怀有目的接近顾家简直就是侮辱自己的智商!   “……结束了吧!我们能不能走了!”顾熙阳只好对着上面飞来飞去的无人机发泄。   “恭喜二位‘天选CP’完成午餐约会!那么请说出自己对对方目前的感受,以及晚上的树屋甜蜜之约是否会继续选择对方作为自己的伴侣?”   “不会!”   “不。”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顾熙阳抬脚就往外走,而陆槿则说了一句“没活动我要休息了”,便转身走向身后不远处长满爬山虎和各种苔藓的生锈过山车。   能来做节目,节目组肯定是提前考察过支撑能力的,所以陆槿可以放心爬上去。   但是……   没有人不戴安全绳就愣往上爬吧!   弹幕又炸了,摄像大哥急匆匆扛着镜头冲向陆槿,“安全绳!安全绳!”   “急的摄像大哥都说话了!”   “莽啊,小露露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莽人。”   “我怀疑他是直男,你看他的眼神从没多看过总裁一眼,抱在一起都不看,这正常吗?”   “要不是直男,怎么做得到和这么一个大帅哥抱抱不脸红!”   “为什么参加这个节目的会混进来一个直男装0的啊!”   “别胡说,人家没装0,人家一直是0。”   “我投直男一票。”   “\\all陆all陆all陆/”   “陆槿唯粉疯了。”   “早就说把奇怪的唯粉抬出去啊啊啊”   “直男,我赌五毛。”   “我赌那个all陆的唯粉的命。”   “我赌晚上总裁还会和陆哥对选。”   “陆哥……话风转变的有点快啊,等等,你这赌的有点大吧。”   “废话,你也不看看屏幕画面,他是怎么身轻如燕直接爬上过山车的!”   “求求老天爷,能不能让总裁和露露今晚去树屋,我真的很想看到他俩睡在一张床上的名场面。”   “可能会真的‘打架’哦【坏笑】”   “打起来!”   “节目的性质变了……”   “开盘!我赌晚上他俩睡一张床!”   “赌真大!我也压!”   “我直接allin”   “什么all?all陆芜湖!”   “……陆槿唯粉没救了,埋了吧。”   陆槿最终还是绑了安全绳,进了帐篷,里面是三张床,陆槿躺了下来,而此时只有无人机才能给陆槿画面。   无人机画面接到直播间,所有人都看到陆槿已经盖上了被子,丝毫不理会任何事情。   整个人就是一个摆烂。   无人机弱弱地开了幽灵特效:“陆槿~你是天选CP~所以你已经获得了地面旋转木马区庇护所的使用权~不用上过山车~”   “烦。睡了。”陆槿一拉被子,不想再理。   无人机只好灰溜溜地绕圈再飞到他脸朝向的这一边:“其他嘉宾还要举行比拼游戏呢~你参观一下嘛~”   陆槿往下缩,逐渐被子蒙头。   “……不参观的话没有直播可以放呢~”   滚动的弹幕:“这个无人机就放在这!我们看他直播午睡!”   “哇另一边已经在比了!”   “啥项目啥项目?”   “水中拔河!”   “最后赢了的人就可以选晚上睡觉的位置。”   “我希望总裁赢,因为他肯定会选过山车!”   “我靠上面的你好坏!”   “哇咔咔笑死我了”   “嘘……所有人噤声!”   另外一架无人机正在观摩另一边如火如荼的“水上拔河”。   陆槿早上捡来的那根长藤蔓算是派上了用场。   顾熙阳本来应该是评委席,但他偏要参加,非要争取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   最后毫无悬念地,何源和顾熙阳成为了最终决选的人。   何源:“为什么我们俩还要继续比,旋转木马总共三个人,算上我们已经够了。”何源手里被迫再次拉起藤蔓,不解。   顾熙阳已经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惹来弹幕疯狂的舔屏大军,但这些他都顾不上了,顾熙阳现在只想一件事:晚上不能和陆槿在一个屋呆着,必须和伊燃在一起!   白天已经输了一整个白天,晚上再不争取时间让伊燃多了解自己,怎么能够抱得美人归?!   顾熙阳双眼发光,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年轻狮子,他双手拉起藤蔓,气势勇猛。   伊燃坐在一边,正在被杨明瑞“勾引”一起画儿童简笔画。   顾熙阳狠狠发力,肌肉鼓起,山溪的水花顺着优美的线条流下,直到他侧脸流下一滴汗水落入溪水中。   顾熙阳赢了。   “我赢了!我要选庇护所!”   何源擦了一把汗,无奈地摇摇头。   “我要选——”   “过山车……”顾熙阳在山溪中挥汗如雨拔完河,又绑着安全绳爬上过山车顶,一眼就看到正在直播自己“高质量睡眠”的陆槿,顾熙阳此刻的心情,没有人能真正明白。   ……他此刻想要跳楼的高度比直播间里疯狂滚动的所有文字笑声加起来还高! 第10章   最后,以伊燃作为拔河比赛的最后一名,“荣获”过山车庇护所的最后一个席位。   顾熙阳扶着刚爬上来气喘吁吁的小伊燃安慰,再看一眼刚睡醒正在揉眉心的陆槿,终于感觉顺眼一点了。   “来睡这边!先休息一会儿,燃燃。”顾熙阳帮伊燃拉开最右边的被子,自己则睡在三张床中间那张,而陆槿睡在左边。   顾熙阳才不会允许伊燃睡在陆槿旁边!   伊燃却有点望眼欲穿,他看着那边低头沉默的陆槿,再看一眼年轻的小总裁,顾家的继承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躺进被子里裹好,只露出两只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顾熙阳。   顾熙阳心都化了,就想当场上手摸摸他柔软靓丽的橙色头发,怎么会有男孩子乖巧得像是一只小猫啊。   “……伊燃。”顾熙阳不动声色地坐近一点,伊燃仰望着他,本来伊燃就长得像小姑娘一样,这个角度看起来更乖了,顾熙阳笑笑,很好,现在的时机非常好,正好是伸手摸头的好机会!   顾熙阳刚伸出手要触碰到伊燃的头发,伊燃却猛的坐了起来:“陆哥!你要去哪?我也去!”   顾熙阳闭上眼。   还没等他张嘴说话,腰后又被踢了一脚。   “……”   “抱歉,不小心。”陆槿轻描淡写地一句,然后从他背后极窄的距离走过。甚至还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陆哥!”   “你留下。”陆槿对伊燃道。这孩子真愁人啊……   伊燃虽然不大情愿,但陆槿说话,他还是留下了。   顾熙阳脸色黑如锅底。   还好他长得够帅,不然就这个表情,换一个人直接崩坏。   “救命!这个场面!我真的会爱!”   “所以伊燃为啥不喜欢总裁啊我觉得总裁很好啊”   “陆槿有毒吧,伊燃是中毒了吗”   “陆槿有毒”   “陆槿有毒”   “陆槿有毒”   “……”   顾熙阳气得崩溃,扶了扶额头,示意伊燃坐下。   “伊燃,饿不饿。”说着,顾熙阳竟然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巧克力,递给伊燃。   “哇!”伊燃一看见吃的眼睛都亮了,颠颠儿地凑过来,挨着顾熙阳坐在他床上,接过巧克力就是一顿吃。   “慢点吃。”顾熙阳笑着看他,伸手撑在他背后的床上。   正好陆槿刚刚“直播午睡”时,他的直播间就挂在背后角度的一架无人机上,镜头清晰地记录了顾熙阳“蠢蠢欲动”的手。   他想搭一下伊燃的肩膀,可是抬了两次手都没敢落下去,伊燃一直在像一只小仓鼠似的咔哧咔哧吃巧克力。   最后顾熙阳的手还是没敢搭上去,他咳嗽了两声,只坐得离伊燃近了一点。   “……你们看到了没,小总裁耳朵红了”   “好纯情!”   “妈呀这是什么gay圈天菜纯情1”   “有人懂吗?有人懂吗?有人懂吗?”   “不敢伸出的手是他克制的爱!”   “呜呜呜上面的唱起来了”   “伊燃!陆槿不值得!他是个直男啊!”   “所以说,gay喜欢直男的怪圈原来是真的,难怪陆槿万人迷呢……”   “救救我我好爱总裁”   “纯情总裁火辣辣!”   “陆槿你一个人出道吧,我想看总裁和燃燃的热恋!”   “年轻霸总和顶流小生?”   “上面的别招黑,哪有顶流!”   “all陆!陆槿!陆槿!陆槿!”   “……能把这个陆槿唯粉拉黑不?”   “哇画面切了!陆槿在干啥?做拉伸?”   “……可是不愧是搞舞蹈的,他好软……”   “他身材好棒……”   “绿茶你变了,变得让我流口水了……”   “难怪有金主喜欢他,我是金主我也爱!”   “别胡说!那不是还没石锤吗”   “喂你们别一看到美男就三观跑偏好吗”   “可是……有一说一……”   “他脱外套了!!!!”   “!!??”   “!!!!镜头为什么这么远!”   “陆槿!!!姐爱你!!”   “好白!肌肉好有线条!”   “是什么迷住了我的双眼?是白花花的美男子!”   “all陆all陆all陆”   “救,这个唯粉又来了,撤退”   陆槿找了个清净的地方,也就是一小片竹林后面,稍微做了点拉伸和运动。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似乎确实有原主人身体的一部分影响,陆槿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软了很多,弯折度可以做到以前做不到的程度,拉伸了几下感觉很热,陆槿看了看四周没有摄影师跟过来,可以脱上衣试试练一下配合机甲练的拳法和身法。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这么纯粹的自然环境了,他从小就在战争里生存,直到成为统帅,也依然在杀戮,在战斗,即使天生性格冷淡,有些东西是刻在骨髓里的。   他很想找个对手,可奈何这不是属于他的世界。   陆槿看准一棵手臂粗的竹子,眼眸低垂,深邃的眸子里寒光一闪,出手快如闪电——   “陆槿!”   陆槿猛的收住身势,默默穿上外套,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身后踩着枯叶而来的声音逐渐近了,是何源。   “你怎么在这儿?晚饭吃什么,我看腿腿那边热了点中午的饭,还烧了锅蘑菇汤,我尝了,味道还可以,比饭好吃。”   何源逐渐走到陆槿身边,“怎么了,受谁欺负了?一个人在这生闷气?”   “……”陆槿不说话。不知道怎么回答。   远处的弹幕听到何源的声音,替他回答:   “不是他生闷气,是他一句话让屋里所有人都生闷气。”   “你应该问,怎么了宝贝,又因为太直白而把人气的半死了吗?”   “对方还活着吗?哈哈哈哈”   “何源:宝贝,希望你不是直男,否则我的初恋会变得尴尬……”   “何源!你不要跟他搞啊!我求你别毁自己!”   “何老师我拜托你可以踏实拍电影吗……”   “陆槿出道!赶紧出道!”   “让陆槿独位出道!不要和任何人捆绑!”   “all……”   “……没救了。”   “怎么了?不说话。”何源看陆槿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的样子,总觉得他有心事。   何源摘掉了自己的麦克风,然后跟上陆槿离开的脚步。   “你没戴麦?”何源注意到他领口空空。   “没。”陆槿想赶紧摆脱这些视线总聚焦在他身上的人,更是冷漠应对。   但何源似乎察觉不到,闻言更加不依不饶,甚至向前跨了一步,拦住陆槿的去路,他直言不讳:“晚上可以选我吗?”   陆槿抬起眼,看进何源的眼睛。   即使说着这种半开玩笑似的邀请的话,这个男人的神色依然是深情的,让人不免有一种被爱的浓郁错觉,不得不觉得,这个男人是深邃的。   陆槿眼眸如寒冬的湖面,冰莹却深黑:“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何源微微笑起来,连眼角的褶皱都是深情的,“如果你不选我,我就把你的身份告诉顾熙阳,这个可以算作理由吗?” 第11章   “选你?”陆槿不清楚这个人想做什么,但到此他已经可以确定,自己一开始的直觉是正确的。   常年在战场上生存的人对于“敌意”这种东西是非常敏感的,何况陆槿面对的敌人常常伪装成无辜纯良的人类,博取同情,一招毙命。所以战斗系开课的第一节课,陆槿在讲台上一定会讲的一句话,就是:“永远不要认为对你笑的人不是敌人。”   但是作为拥有丰富情感的动物,只要是人类就永远不可避免地同情“弱者”,追随“对自己笑的人”,有同理心,会感到悲伤。这些弱点曾经是和平年代时,人性中最伟大的光辉,可在战争时,却又成为了被利用的最残忍的利刃。   所以,陆槿永远不会冲动,永远不会失去理智地判断。   何源看着他一动不动仿佛凝住的黑色眼睛,他低下头凑近陆槿的耳边,其实他比陆槿高不了两厘米,但他还是要做出这样看似亲昵实则危险的动作,远远地直播镜头拍过去,就好像两人在小竹林中说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亲密”悄悄话。   “选我。我能替你保密到,你自己愿意坦白为止。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何源的视线落在陆槿的锁骨上,陆槿刚穿上外套,还没有拉好前面的拉链,锁骨上略微有些发红,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蹭了,那样一根骨头藏在瓷白的皮肤下面,看起来脆弱得好像一伸手就能掐断一般。   就像这个人一样,他看起来是那么脆弱,柔软,偏偏背着那么复杂的身世。让人心疼。   “你靠什么保证。”陆槿任由他的视线在自己的领口逡巡,一对漆黑的眼睛沉沉地看着他的所有动作。   如果有熟悉陆槿的人就会知道,这是陆槿准备动杀手之前的征兆,他的视线停留在对方微动的喉结上,脑海中的画面是随之而来的鲜血与轻而易举的死亡。   不过何源也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反而温和地笑着,任由他看:“我知道,如果你被迫认回顾家,以你现在的能力,只会是砧板上的小羔羊;你或许不知道,顾震山已经在给你物色一门亲事,一旦你认回顾家,顾家就会把你这个亲生子以联姻的方式‘许配’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只告诉你,如果你答应和我走到一起,那么我至少可以保证,你不会被随便联姻给什么人,在顾家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何源觉得,自己说出的这个“爆炸性新闻”,对于陆槿来说就已经是晴天霹雳了。他饶有兴味地观察着陆槿的表情,然而对方的反应却让他有些失望。陆槿就像是早就知道一般,点点头,没有回应他任何的话,甚至错开他的位置,抬脚要走。   “等等!”何源有些着急,叫住他,“你就真的不怕吗?顾家都是些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吧?”   “……”陆槿停下脚步,甚至隐约能听到他好像笑了一下,他微微侧过脸,长睫垂着好像一扇轻柔美丽的羽翼,但开口说出的话却锐利无比,他甚至直呼其名:“何源,你无非就是为了分一部分顾家的东西,为了一些钱财,我不明白人的底线究竟能低到什么地步。”   何源沉默着,没有开口。   可能他也没想到陆槿会忽然这样直言不讳地和他说话。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陆槿一直这样从未变过。关于这一点顾熙阳已经清楚了,因为他早已“深受其害”……   “你在顾家呆了有多少年?二十年?”陆槿不疾不徐地说下去,他语气平缓:“何源,不是呆得越久,就可以得到更多。有些东西不是你的,放弃吧。”   陆槿知道,何源一直纠缠,绝对不是出于什么浅薄的目的,他果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其实才是顾家真正的少爷。   何源想要通过和自己合作,获得在顾家真正的一席之地。毕竟多年以来,他在顾家始终算一个“打工”的外人。就算顾震山让小少爷顾熙阳从小管他叫大哥,给他最好的资源,为他配最好的剧组,都不能填平何源内心深处的沟壑。   可何源却并不这样想。陆槿的话让他感觉隐隐有些愤怒。以何源如今的地位,还有他拥有的财富,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愤怒”是什么感受了。   他看着陆槿颀长的背影在竹影中远去,让他放弃?凭什么自己就永远是一个外人!顾家核心的生意,顾熙阳一个养子也照管不误,可自己却永远被拒之门外。财富荣誉被人歌颂,他已经拥有太多,他想要顾家的权力,想要顾家在名利场上那样受人敬仰,被人追捧,被人小心翼翼对待的感觉。   他必须要得到陆槿。   何源很清楚,以顾震山的性子,一定会在这个节目结束后,将陆槿当众领回顾家,告诉顾家所有人这是他的孩子,并且一起宣布他的联姻婚事,这样一来陆槿这种性格软弱的类型是绝对不敢当场拒绝的。   所以他必须在这个节目的期限内,把陆槿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   陆槿很无奈。他不知道是自己做了什么不一样的事情,让何源忽然产生了这样和原书中剧情完全相反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但很明显,在原书的剧情中,何源一定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陆槿的真实身份,只是一直袖手旁观这场悲剧和闹剧,没有一点插手的意思。   他怎么会觉得自己是会甘愿被利用的类型……是自己还做得不够有“震慑力”吗?陆槿沉着冰雪一样的表情,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陆槿。”何源在他背后十几步远的地方再次叫住了他。   “果然,我从一开始就没看错,你绝对不简单,你是带着目的来的。”何源即使被拆台,可他的声音依然稳定,听起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有些低沉的笑意,“那么,看来交易我们是做不成了,来谈谈条件吧。”   “——你也不想被顾熙阳知道,你明明自知是顾家的亲生子,还来这种恋综节目消遣他这个养子的,对吧?”   陆槿某个瞬间忽然觉得这句话很熟悉。   “……”他沉默着,但也没再往前走。   何源见状跟了上来:“以顾熙阳的性格,你猜会发生什么?他可是个小霸王,别看他年纪小,这个圈子里只有两种人,一种人爱他,一种人怕他,你觉得自己会成为哪种人?”   听到这话,陆槿愣了一下,竟然真的笑了。他突如其来的破冰一样展颜一笑,让何源顿时看呆了,他自认见过的美人多如繁星,可面前这个人明明只是勾了勾嘴角,却在模糊的夕阳和森林竹影里有种让人为之震撼的惊心动魄。   他的笑意里带着冷漠的怜悯,那是一种说不出口的,“神性”的气质,就好像是一种能让人不由自主追随的神明。让人无法接近,无法亵*渎。   “在你认识的人中,有没有一种人,他讨厌你们所有人?这些拥有财富,却还是贪婪,甚至不惜去背叛,贪污,栽害,突破人性底线,不配为人的人。你们这是在背叛全人类。”陆槿说着,神色阴沉,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回忆。   “……”   “如果你以前不认识,你今天认识了。”   “等等!”何源已经无法再保持完美的镇定,他抓住陆槿的胳膊,“你告诉我,你要什么条件,才能答应和我合作!我保证绝不伤害你!绝不碰你!”   “碰?”陆槿语气清淡,“你碰得到?”   说着他看似随意地挥了挥手,却精准地打中了何源的腕关节,何源手腕一麻,马上松开了手掌,陆槿收回手插回口袋,速度快得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就真的不怕我现在就去告诉顾熙阳?!”何源攥着自己的手腕,声音彻底沉了下来。   如果利用不了,那就毁掉。   陆槿停了两三秒,终于转过身:“这样吧。”他的态度像是被缠烦了才做出的妥协,“晚上的票我是不会投给你的,投给你等于自掘坟墓。但是,你替我做一件事,我会让顾熙阳给你好处。”   何源皱眉:“什么事?不……顾熙阳会听你的?”   陆槿盯着他:“不信?随便你。”   “信!你说什么事。”这种被人反利用的感觉非常不舒服,何源紧皱着眉头,但目前他也别无他选。   “你去和伊燃说,如果他不答应顾熙阳,就叫顾家封杀他。”   陆槿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以至于他说完十秒,何源都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威胁伊燃?为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反正你这不是已经做过一次威胁这种事,我看你很熟练。”陆槿不留情面道,“不用管我做什么,这是交易。”   “……”何源想了很久,终于点了一下头。   陆槿没再开口说话,转身走了。 第12章   直播镜头在远处只看着他俩在树林子里说了好一会儿话,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何源求爱失败了吗?影帝大人轻点爱?”   “上面的你写小说呢”   “滚啊何源的工作室在干什么啊让他上这种鬼节目!”   “就是就是搞事业搞得好好的”   “也许人家自己想上呢【狗头】”   “胡说!何源之前的工作室就强迫他穿难看的西装!”   “是是是什么都是被迫的”   “上面的杠什么呢?!在直播间杠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来大超话吵啊!”   “别想了妹妹,人何源就是喜欢陆槿这样的呢,你从性别到性格都排不上号的”   “我截图了,把你挂到超话,好自为之吧。”   “随便你,超话都是说陆槿背后金主的帖子,要么就是舔屏,没脑子的地方,僵尸进超话都要饿着肚子出来”   “陆绿茶本来就是背后有顾家的金主,时间线都给你捋在超话了,锤脸上也看不懂人话是吧?那你猜陆槿为啥能和何源这种咖位上一个节目?他没跟人睡过你觉得我信吗”   “就是就是,长得就是一副被人搞的样子”   “喂喂怎么开始人身攻击了!别忘了这里是陆槿的单人直播间,别太放肆了!”   “呵呵,绿茶就是绿茶,还装什么万人迷”   “呵呵,普女就是普女,还装什么清高道德经”   “行,来超话,我ID何源的腰带,有本事就来。”   “靠,什么ID,何源真是一粉顶十黑。”   “要你寡!”   “谁刚说的被搞?什么被搞?我就说all陆啊!all陆!”   “……求求了,陆槿你快来把这个唯粉拉黑行吗”   “……求求了,陆槿你快来把这个唯粉拉黑行吗”   “为什么你们突然都针对我啊!趁着人多我再来all陆!all陆!不懂all陆的人有难了!”   “……”   陆槿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山里的晚风非常冷,节目组又开来了无人机送来了毯子,每个人都裹着毯子瑟瑟发抖,金大腿熬了蘑菇汤,热了点中午的“鱼刺拌饭”,也只有陆槿采来的蘑菇最后最受欢迎,大家都喝了点蘑菇汤,就这样饿着肚子看着山谷发呆。   夜色逐渐降临,山里的夜来的又急又快,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在静谧的深谷里都显得那么清晰。   溪水潺潺流动的响声在夜晚简直充斥了整个世界。   陆槿披着毯子坐在溪边看星星,有好些星星在几千年后将会成为人类踏足的地方,各种各样的基地,人类用惊人的创造力改变宇宙,直到遇到同样可怕的智慧生物,残酷的战争便开始了,这就是人类的宿命。   只是可惜现在没有一架天文望远镜,陆槿后悔没有带一个天文望远镜来,这样还可以看到人类仍然被“囚禁”在地球上时,仰望浩瀚宇宙的孤独。这种和平而平淡的孤独,让陆槿甚至心生羡慕。   喝完了蘑菇汤,虽然没吃饱,但是陆槿这种常年在战场上饥一顿饱一顿的也习惯了。他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肚子在响,直到一个软乎乎的乖巧生物靠着自己坐下,颤巍巍地从裹着的毯子里递出一截指尖,捏着半块咬过的巧克力。   “……陆哥,给你吃。”伊燃的眼睛是橙褐色的,在夜色下和飞船舷窗外进入衰退期,逐渐熄灭的星球一样美,像是航行在死星海。   陆槿想起那时的场景,神色中不由得带上了一点温柔。   “谢谢,我不用,你吃吧。”   其实这句话陆槿常说。在战场上,陆槿总是把营养针和补充剂留给他的学生,可是最终,往往只有陆槿一个人活着回去。   可是伊燃这次却很坚决,他甚至大胆地拉过陆槿的手,把巧克力放进陆槿的手里。   在镜头过来之前,伊燃说道:“对不起……”   陆槿看着他泫然欲泣的表情,似乎知道他为什么道歉。   他转过头看向那边正在和金大腿说话的何源,何源像是有了感应一般也看向陆槿。   两人视线一撞,何源第一次和人碰上视线自己主动收回。   陆槿的视线太具有压迫性了,他的瞳色太黑,有时甚至让人觉得恐惧。   陆槿明白了,在镜头之下,他只是拍了拍伊燃的肩,把巧克力塞回伊燃的口袋:“没事,你吃吧。”   说完,陆槿就捡起石子朝溪水中扔去。他准头非常好,几颗石子都连续扔在同一个地方。   伊燃伤心得连巧克力都吃不下了。这半块还是顾熙阳送给他的。   他很害怕。他知道何源是顾家的座上宾,和顾熙阳的关系非同一般,从一开始伊燃就知道,被顾家的少爷盯上,他就绝不会有好结局,他多希望有个人还能站在他身前,对那些欺负他的混混大喊“滚开”,直到他再次遇到陆槿,这个人和他记忆中那个邻居兼同学“陆哥”,穿过记忆宫殿逐渐重叠在一起,他多想寻求他再次的帮助,可是……   可是等他发现自己的心意的时候,已经深陷其中,早就无法自拔了。   何源的话,顾家的威胁,伊燃很怕,但他更怕在一个不见天日看不到未来的金窝里,被人当做宠物饲养一辈子。他不是讨厌顾熙阳,而是害怕他。   顾熙阳的传说伊燃作为一个早年就出道成名的明星,早就有所耳闻,他人是不错,可是有一天他不喜欢你了,你开膛破肚血流成河地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陆槿扔石子的手,这个人……还能再带给他希望吗?   陆槿心想,这下应该可以加速这两个主角小孩的恋爱进程了吧?等回到原来的世界,第一件事就是去查那场爆炸到底是谁在背后——   “怎么,在这吹风也不怕冷。”   听到声音,陆槿扔石子的手一顿。好吧,又来了。   顾熙阳说着坐在了陆槿右边,伊燃反倒有些感谢他没有再次直接坐自己身边。   “嗯,肚子响了?”顾熙阳笑得露出虎牙,“小露露饿了?”   “怎么回事啊,我这口袋里怎么……哦,原来是巧克力。”   顾熙阳夸张得从口袋里掏出又一块巧克力,他脑袋一歪,头顶上的墨镜便滑下额头,直接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这一幕像是什么巧克力的男模广告。   陆槿没眼看他,继续扔自己的石子。   “嗯,好吃。”顾熙阳直接咬了一口,不顾自己身边的大镜头怼脸拍,也不理会弹幕的“讨伐”。   “看我干什么,想吃啊?没了,最后一块了,想吃……求我?”   顾熙阳戴着墨镜,笑得有些痞气。   “……没事。”陆槿收回看傻子的目光,“看你傻。”   “……?”顾熙阳笑容凝固。   “陆槿!”顾熙阳把墨镜推上去,露出那双亮堂的琉璃一样的深黄色眼睛,“你再说一遍!”   “坐下。”陆槿无奈地安抚他,“你自己留着吃,我不饿。”   还是被当小孩一样对待的态度,让顾熙阳的胸脯子又气大了一圈。   在他开口发火之前,陆槿忽然说道:“你这个样子,很像我以前的一个学生。”他看着夜里深黑的溪水,在咫尺的地方洗了洗手,伸出湿淋淋的手,指了指对面的山。   “像这种山林课,他和你一样,跑的飞快,适应的很好。”   “……”顾熙阳不知道他说什么,只是在想,跳舞的学生还需要进山?确实够辛苦的。   “他也很聪明,无论什么课题,他都是全优成绩。”   “……”   那是。顾熙阳挺了挺腰,他在大学那也是全A+的成绩,曾经也是学院极度高冷又有背景有身家的传奇人物。   “他有时候也很幼稚,跟你一样。”   “我什么时候——”   “但你和他唯一有一点不一样。”陆槿看向顾熙阳的眼睛,“你不怕我。”   “那肯定!我又不是你学生,为什么要怕你!”顾熙阳瞪他一眼,问道:“那然后呢?你学生成了舞蹈家了?然后你们不会……那什么了吧?”   “……”陆槿无语地看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对面的山林,语气很轻,“他死了。”   “啊?”顾熙阳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被怪物活吃了。”陆槿说完,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腰身,顾熙阳觉得他是在胡说八道敷衍自己,还想说些什么,无人机破风而来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各位晚上好!第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要接近尾声了!相信经过一天的相处,每个嘉宾心里都已经有了一个心仪的人选,那么,我们也已经在恋爱游乐园内准备好了‘黑箱’,请大家依次进入,分别说出自己心仪的名字,以及选择对方的理由。”   “‘黑箱’限时五分钟,最后互相选中对方的人才可以进入我们的树屋!吃一顿大餐,洗一个热水澡,并进行甜蜜的夜晚约会!”   “如果没有互相选中的人,那么就由今天已经决选出来的CP进入……”   “不行!!”顾熙阳直接拒绝。   “……好的,那么我们的‘黑箱’月老盲选,就这样开始啦! 第13章   众人刚收拾收拾站起来,还没走到“黑箱”的所在地,弹幕就已经开始发疯。   “我赌何源和陆槿!”   “我赌伊燃和陆槿!”   “没有人赌我们默默奉献的厨师腿腿吗?他也很帅啊”   “杨明瑞!瑞sir!瑞sir!我爱你啊啊啊啊”   “何源何源何源”   “何源老师我妈爱了你十年!看看我妈!”   “伊燃我在工地扛了一年的砖也扛不住想你啊啊”   “等等别刷了!怎么变成唯粉聚会了!这里是CP粉的天下!全都给我叉出去!”   “我是坚定的咕噜派!”   “等等,上面是说顾熙阳和陆槿?你真地狱。”   “……我喜欢你的叛逆!”   “我支持伊燃和顾熙阳!总裁明星多香啊!你们吃点好的吧!”   “情敌多香啊!来我们这儿,吃点更好的吧你!”   “我吃影帝和舞蹈网红诶,不觉得年上才是宝吗?”   “年下!年下才是宇宙尽头!”   “年上年上年上……”   “就要情敌!就要情敌!今晚他俩不互投,我直播倒立洗头!”   “【喇叭】【喇叭】【喇叭】不懂情敌CP的有难了!”   “欢迎来lafter看我写的咕噜同人文《爱在心口难开》”   “嘿嘿我也有一篇欢迎来玩!《从来不低头》,是双性文!注意排雷!”   “我推一篇亲友的《“花钱约下”》还有下篇《花前月下》,爱吃少女攻的看看这篇!这篇总裁写的好萌!”   “指路tag咕噜CP,我还看到一篇写的超好的生子文,《孽*种》强烈推荐!就是写的顾熙阳有点渣!但很好看!”   “不是,前面刚约,你这就生了?!速度有点太快了吧!”   “生了算什么?我还看到一篇,好像叫《公开alpha》,是all陆ABO,但要去蓝色链接……”   “私我!”   “我有一个朋友……”   “我朋友得了癌症……”   “我朋癌”   “我是女高我先来!”   “我是女大我先!”   “我没有裤子!”   “我没有底线!”   “我……我没有脸!”   “等等!太离谱了!同人女这是要占领世界吗!!!”   “好耶!all陆!”   “等等,不会是你小子写的吧?”   “你们猜啊~~~all陆!”   “……叉出去!!!”   “这个节目怎么会这么离谱啊——”   随着弹幕里各路唯粉崩溃的大喊声,第一个进黑箱投票的,依然是按咖位排的何源。   何源掀开帘子,进到里面,狭窄的黑色帐篷里只有一把椅子,面前摆着方桌,上面是一只黑色的箱子。   桌子上还有一片卡纸,一支笔。   正对面是一个从黑布探进来的摄像机镜头。   何源在椅子上坐下,拿起笔和卡纸,想了又想。   “……我选他,不止是因为他和我大学时喜欢过的人很像。”何源说完这句话才抬起眼睛,看向镜头,他的目光很深,就好像透过黑漆漆的镜头看进了遥远的过去,那种略微带一些怀念,带一些幸福,还有一点点青涩,很多的深情——何源的影帝绝不是白拿的,他的演技以假乱真,比真还要真。   弹幕甚至短期内一片沉默。   直到一个何源的唯粉弱弱地说:“……哥你真的陷进去了吗?”   “绝对没有!都是台本!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大哥的演技!”   “可是他的表情很真啊,怎么可能是演的。这要是演的那我就是假的。”   “别上头姐妹,劝你别上头”   “何源是影帝,我不管,他就是演的!我不管!”   “……其实,我很喜欢他身上的冷淡。这并不是一种,嗯,怎么说呢,用现在年轻人的说法,就是‘霸总式’的发言,专看上那种对自己冷淡的,引起了注意什么……我说的冷淡,是指他给我的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我怎么形容好呢,你们有人看过一部电影吗?叫做《莱娜之死》*,电影里的女主角身上那种万人瞩目的冷淡,就是我在他身上找到的感觉。”   何源望了望天,笑意在他深邃的眼边延伸,情意绵绵似的,“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是在我上高中,那时候街区做什么宣传活动,摆了一张大幕,放的就是这部电影。我站在树底下看完了整场,印象最深的,就是女主角莱娜最后从烈火燃烧的别墅里走出来,漫天飞雪,她背后背着一把黑色狙击枪,电影的全程她都没有笑过,但是最后她看向镜头的时候笑了一下。这是电影的最后一幕,镜头后面是她深爱的人。”   “那个笑容……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模糊地感受到爱情,像烈火燃烧一样的爱情,能让一个人生,能让一个人死。”   “我在这个人身上似乎察觉到了这种让我能够一直沉迷的气质,漫天白色的大雪,熊熊燃烧的烈火……我觉得我是时候应该抓住我的爱情。”   何源说完,甚至都没有给镜头看一眼自己卡纸上写的名字,他把已经折成两折的卡纸放进了面前的黑色箱子。   何源离开黑箱,主持人的声音再次从无人机中传来:“请第二位嘉宾,顾熙阳,进入黑箱。”   伊燃紧张地看着顾熙阳,可顾熙阳却没有看他一眼,这让伊燃很是忐忑。他不能确定顾熙阳是不是还是会选自己,而自己要不要遵守“约定”,把票投给顾熙阳。   可是如果在上节目的第一晚,就和顾熙阳睡一间屋子,不用等到明天早上,热搜就会传遍他已经“名草有主”。   顾家……总归不是一个好去处。豪门深似海,伊燃深知自己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甚至有时有些笨,一旦进了顾家,每天提心吊胆地寄希望于一个随时可能不爱自己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才十九岁,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喜欢上别人,被豪门当做玩物抛弃的流量明星,别说过气,有人骂你都已经算是有热度了。和万劫不复没有差别。   伊燃看着顾熙阳掀开黑箱的帐篷帘子矮身钻了进去,紧张地直扣手里的一块石头。   陆槿在一旁注意到了,他默默走过去,拍了拍伊燃的肩。   “陆……”伊燃只是起了个头,余光看到了何源正在盯着自己这边看,又低下头,不敢吭一声了。   何源坐在不远处,盯着陆槿的侧脸看。   刚刚一番话,半是虚情假意,半是有感而发。   要说真的爱上,对于何源这种浸淫名利场多年浮华看遍的人,谈“爱”之一字是最为廉价。但心动,却是半真半假。   以何源如今的地位,名声,只要认识他的人,没有不在他面前笑脸相迎的,可陆槿就好像另一个世界的人,什么身份,家世,财力,在陆槿面前好像统统都是尘泥。   明明只是个网红,为了挣钱而已,谈什么清高自傲。   可人人骂陆槿清高,人人却都爱这样自傲的冷淡,孤立的清白。   陆槿的侧脸在篝火微微晃动的光里如同一片飞鸟的剪影,像是下一秒就会随着光影远去杳无踪影,让人心随着颤动,想要去抓住那片孤高的美。   这个侧脸,优越又美好,好得让何源在想,下一部他做导演的电影如果要找一个冷傲的男主,就找陆槿好了。   “……呵,我知道你们都赌我投陆槿那个大冰块是吧?行。”顾熙阳画风一转,他头顶着墨镜,卡纸夹在手指间,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对着镜头冷笑,“我看看,都说说压了多少?”   “那会儿我还看见有人磕我和陆槿的CP?嗯?”他危险地眯起眼睛,压根不顾直播间弹幕现在发疯成什么样,反正他现在也看不见。   “嘶,我就在想,如果我真的投了陆槿,他肯定也不投我,我就能留下……等等,我中午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呵,我这回不上你们的当!让你们戒一回赌。”   顾熙阳做好了决定,在卡纸上写下了“伊燃”两个字,翻转过来给镜头展示,然后潇洒地投进黑箱子里。   “要我说为什么选伊燃?这么说吧,可爱、大方、长得好看……还有就是,我喜欢乖巧的,伊燃是我的菜,以及,大家都知道,我是做时尚服装品牌的,我觉得伊燃的衣品很好,我喜欢他的休闲装搭配。就还挺简单,我对喜欢这种感情,倒没什么多余的想法,毕竟来这个节目就是玩儿来的,遇到一个合适的人,追求一下,没什么不好。”顾熙阳看着手指,细数着伊燃的点。   “当然,我并不是强迫他选我,但我想不出他不选我的理由。”顾熙阳自信一笑,猛地贴向镜头,贴脸发言:“这发言够霸总吗?”   “哼,就知道你们等着听这个,行了,你们满意了,我票也投了,走了。”   顾熙阳转身很干脆,掀开帘子就走了。   只留下弹幕飘过一大片的“哈哈哈哈哈”。   “第三位,陆槿请进入黑箱。”   “为什么把陆槿拍在第三个了?”   “他的咖位这么快就升了?怎么比伊燃还前!不许!”   “我要投诉导演组!”   “陆槿背后金主给钱了!陆槿出来说话!”   “陆槿你能正面回答吗?是爷们就正面回答!你到底是不是顾家养的小蜜?”   “陆槿不是爷们儿啊,陆槿在lafter里已经生了几百个孩子了。”   “……”   “同人女滚出直播间啊啊啊”   “你们唯粉才滚出直播间!这里已经被CP粉占领了OK?”   “认清现实吧,顾熙阳和陆槿的CP粉,不就是陆槿的唯粉!”   “……”   “……”   “……有道理。”   “有屁道理啊!”   “可,只有陆槿算是娱乐圈的人,可不就是全都算他头上吗?”   “……和同人女无法沟通的世界增加了。”   “all……”   “和奇形怪状的唯粉也无法沟通的世界更增加了!!”   “all陆太太求更新啊”   “太太太太你别发弹幕了已经十五分钟了生产队的驴也不敢这么歇啊!”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点烟】”   陆槿走进黑箱帐篷,拿起卡纸。   “填一个想选的名字吗?”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写好了。”陆槿直接把卡片往黑箱里投,主持人赶紧出声阻拦:“别投!给镜头看一下!露露,要说一下为什么投这个人,节目流程。”   “……为什么?”陆槿说着把纸片展开,上面赫然写着“顾熙阳”的名字。   “这堆人,就烦他,所以就投他。反正,他也不会投我,正好今晚一个人睡,清静。”说完,陆槿把卡片丢进箱子,转身出去了。   徒留直播间的弹幕面面相觑。   当然,还有一部分在发疯。   “他说烦他!他爱他!”   “他们好相爱!”   “生了生了夫人生了一百零八胞胎!”   “他果然还是在意他!爱死了吧!”   “顾熙阳也说烦他!双向奔赴了属于是!”   “这神仙爱情还不快快上菜!开宴三天!”   “……都疯了,全都给我入院!”   “等等,你们就没注意到陆槿说,他今晚可以一个人睡,是不是他已经预感到了啥?”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伊燃很快进了黑箱。   “嗯……”他踌躇着迟迟不肯下笔,咬着嘴唇直到把他嫣红的嘴唇咬的发白,直到主持人忍不住开口催他,他才打开笔帽,深呼吸了好几下,“英勇就义”一般写下了一个名字。   “我……我写的这个人,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愿意站出来帮助我的人,没有他,或许就没有我的今天,没有他,伊燃可能早就已经在高中时代死去了……可以说,不是伊燃喜欢他,是伊燃需要他。”   伊燃说完这段自白,然后郑重地打开卡片,给镜头看上面的两个字。   “陆槿”。   “好感人……怎么办,我被他说动了。”   “我有点想叛变……”   “不!你不想!”   “伊燃好可怜,陆槿看他一眼可以吗?”   “何源不可怜吗!何源不也等着他的‘漫天飞雪熊熊烈火’的爱人?”   “总裁不可怜吗?总裁他……算了,他不可怜,他只是太爱了,又有点傻。”   “金大腿才最可怜吧,他一直做饭,然后也没人选他。我支持他和陆槿!陆槿采蘑菇,腿腿做饭!都是技术型,帅哥搭配干活不累。”   “那瑞sir呢?他超可爱的好吗?没看过瑞sir画的纯爱漫画的人,不会懂什么是纯爱!”   “我忽然觉得杨明瑞和陆槿也挺贴的,一个搞怪,一个冷淡,就很有feel”   “all陆!”   “……”   “……”   “讨厌唯粉”   “理解唯粉……”   “成为唯粉!”   “all陆!”   “all陆!”   “all陆!”   弹幕疯狂滚动,金大腿把票投给了陆槿,杨明瑞玩心很大,开玩笑似的把票投给了伊燃。   最后竟然没有一对互相对票的。   主持人犯了难,因为顾熙阳正在气压非常低沉得盯着自己的无人机,主持人很怕自己说出“那就今天已经决选的CP进入树屋”以后就会被顾熙阳一块石头砸下来让自己想清楚了再说话……   想来想去,弹幕发疯的厉害,主持人都控不住场了,忽然一直沉默的陆槿开口说话了。   “我看这样吧。”   陆槿朝前走了一步,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伊燃选了我,我选了顾熙阳,顾熙阳选了伊燃,那就我们三个一起去。”   “???” 第14章   深山山谷中的夜,静谧,肃穆,黑暗像是弥漫的情绪,覆盖着所有的感官,远处山林沙沙作响,风声回响,一到深夜总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此时山谷中,唯一散发着光源的,则是一棵巨大的古槐。远远看去,仿佛燃烧的生命,拥有这个深山的夜晚里致命的吸引力,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亮起的古树。   然而古树里食物链顶端的动物们却并不那么“快乐”。   陆槿坐在桌边看一本名叫《师尊只修无情道》*的书,从监控镜头中清晰可见他盯着书中文字阅读时微微皱起的眉宇,虽然皱眉,但依然俊美……就好像书里写的那样。   顾熙阳坐在大床上,嘴里含着一颗水果糖,用拆下来的彩色糖纸正在床单上折着什么东西。   浴室里传出来水声,是伊燃在里面洗澡。   气氛极度尴尬。只有翻书和糖纸揉搓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哈哈哈哈书架上的书都是那种文学吧”   “节目组上大分!”   “笑死了看陆槿的表情我真的笑得满地打滚”   “所以说,导演组在约会树屋里放这种文学是想给我们看到什么画面?”   “居心何在?良心何在?联系方式何在?”   “笑死了陆槿的表情逐渐地铁老爷爷看手机”   “我也想看这本书了哈哈哈哈”   “我看过,我只想知道他现在在读哪一章【狗头】”   “这是能播的吗?既然已经看了师尊文学,那下一步看点all陆文学也不是不可能。”   “上面的你的想法很危险,但我喜欢”   “不过这样看来陆槿果然大直男啊哈哈哈哈”   “直男怎么了!就要直男!就要直男!”   “绿茶直男谁还不爱?和不爱绿茶直男的人不想呆在同一个地球了。”   “陆槿怎么绿茶了?纯路人,我只看了节目,就感觉他还挺直的。”   “上面的你太天真了,你去超话看看,最热的几个帖子都是锤陆槿有背后金主,是那个顾氏集团的董事长,还有聊天记录呢。”   “你们都看了没今晚的新帖,又贴了几张聊天记录,是俩人的转账记录,头像特别像是陆槿。”   “还有一个顾氏集团总部地下停车场的视频,看背影身材特别像陆槿。”   “真的吗?”   “他以前还在一个古早访谈里,说自己的大学室友‘哥哥的穿搭好看’什么的,就可茶了。”   “看起来也不像这种人啊……”   “而且他其实身体挺弱的,节目里好多肯定都是台本啦,什么泡沫做的石头什么的,搞人设而已。”   “懂姐又来了,一张聊天记录就是石锤啦,那我分分钟造一百个零成本谣。”   “别护了,我又没说我不喜欢陆槿,我也是all陆党”   “纯纯吴玉了”   “绿茶就是绿茶,弱就是弱嘛,能谅解,本来陆槿就是跳舞的,还真以为他能力扛千斤顶啊”   “……随便你。”   “纯路人,所以说节目里都是演的吗?”   “对头。不过陆槿本质直男肯定是锤了。而且他也没有那么厉害,就是个跳舞网红出身。”   “长得好看就行,我管他。”   “长得好看就行,我管他。”   “长得好看就行……”   伊燃洗好澡出来,穿着睡袍像是一只顶着橙色脑袋毛的雪白小兔子,眼圈红红的很是可爱。   他第一眼先看陆槿的背影,下意识就想要走近陆槿,然而旁边的大床上顾熙阳也抬起眼看向他。   伊燃犹豫了一秒,走向大床。   “伊燃。”顾熙阳往旁边挪了一点,示意他坐下,然后把一床被子抱下来,往地上一铺,“我今晚睡这儿。”   说完,他对着还在忐忑的伊燃神色柔和地笑了笑,伸手摸了一下他还有点润湿的发毛。   “你头发是染的吗?”   伊燃乖乖低头摇头。   “……天生的?”   “嗯。”   “这个颜色好看。你平时……喜欢吃什么?湘菜?川菜?意大利菜,或者法餐怎么样?”   “……我喜欢吃辣的。”   “那火锅你肯定喜欢,从这儿出去以后有空一起吃火锅。全国各大连锁我都有卡,不过都不在我手里,得叫秘书跟着,你要是介意我就不带秘书……”   “不、不介意……不,我就算……”   “我知道你喜欢的服装品牌,你想要代言的话,我也可以帮你联系一下?我记得产品部总监好像认识他们家首席设计师……”   “谢谢……不过……”   “没关系,只要你喜欢我都——嗯,就是,我只是……你别误会。”   “……”   陆槿实在是看不下去手里这本《师尊只修无情道》了,“啪”一下把书放在桌面上,闭了闭眼。   大床上两个已经聊得非常“热络”的人同时看向他。   陆槿冷漠的视线“施舍”给了他们:“别装了。直接告诉他,你喜欢他不就结束了?”   陆槿过于直白的话,让两人同时浑身一紧。   陆槿却泰然自若地拉上了运动服外套拉链:“行,你们休息吧。”   “你干什么去?”顾熙阳看了看陆槿整理衣服的动作,再看一眼外面浓黑的原始森林,有点发愣。   陆槿单手拉木门,只留下一句:“不用管我,我睡森林里。”   木门被关上了。   只留下伊燃和顾熙阳在大床上面面相觑。   伊燃这才注意到顾熙阳和自己挺近的,他看了两秒顾熙阳的脸,耳朵和脸颊后知后觉飞上红云,他赶紧蒙上被子,不好意思地躲进被子。   ……无论如何,顾熙阳这张脸都太帅了,这个距离上他盯着你看,谁能招架得住啊!   顾熙阳看看钻进被子的伊燃,再看看窗外陆槿从绳梯上一闪身跳下去的身影。   ……狠人。这情敌,绝对的狠人。   伊燃把眼睛从被子缝隙露出来,看向窗外的黑夜,眉目之间有些担忧的神色。   “……陆哥他不会……”伊燃正想说话,转过头,正好和伸长手臂拿枕头的顾熙阳近距离对上,两人相视一愣,伊燃又嘤嘤两声躺下了。   顾熙阳愣了两秒,无奈地笑笑,伸手隔着被子摸了摸伊燃的脑袋,然后在地铺上躺下了。   陆槿!算你良心未泯!   不过……这么看来陆槿估计真的是直男?所以和顾震山那些事……是自己真的冤枉他了?   顾熙阳睁着眼睛,想到第一次出发前那天早上,他在陆槿早餐桌上“兴师问罪”时,陆槿说的那句:“你觉得我不配?”   ……不配吗?   如果陆槿真跟了顾震山,给自己当个“小妈”,倒是……等等!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明明是难得的和伊燃独处的机会,却满脑子都是那个心机大冰块,真是受够了!   顾熙阳一掀被子猛地坐了起来,吓得伊燃也坐了起来,两人一上一下对视着。   “……对不起。我去洗个澡。”顾熙阳揉了揉眉心,对伊燃笑得温柔,拍了拍伊燃柔软的发心,他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门关上之前他伸出一只手把身上穿的背心丢在了外面的椅子上。   “……”伊燃盯着椅子上那件黑色背心,眨了眨眼,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陆槿真的去睡原始森林了?”   “疯了,一切都疯了”   “这个节目疯了”   “你们没注意到小总裁把衣服扔出来动作很那个吗?”   “他本来就长得很那个啊”   “就是很那个啊”   “……纯路人,哪个?详细展开说说。”   “你懂什么是gay圈天菜纯情1啊!”   “就1到不行的那种”   “而且他的发言全都好霸总哈哈哈哈我就喜欢这种无意识间流露出的霸总气质,一看就是会三个小时的那种。”   “他看起来就不是那种花样很多的类型,但一定时间很长……”   “嘶……弹幕怎么回事?导演你看他们!”   “所以真的没有人担心陆槿出去被狼给吃了吗……”   “没关系,狼是Alpha,他是Omega装Alpha,不会有太大危险的(大雾)”   “喂喂,120吗?这里又一个同人女疯掉了啊喂!”   “节目组真的不拦住吗啊喂他真的会被狼吃掉吧!”   “这种原始森林里还会有棕熊的!一巴掌十个陆槿!哥们这台本可不能这么写啊!”   “来条毒蛇也受不了啊!”   “能不能叫人快去看看他啊导演组,别一会儿真躺那儿了”   “而且他真的……好直男……直接让人家俩人表白……”   “……看来陆槿这点已经锤入地心了。”   “打直球!就要打直球!”   “所以陆槿是直男和他在lafter里生了一百多个孩子有什么关系呢?【狗头】”   “同人女可是最强的!(骄傲叉腰)”   “哦哦哦镜头切了!摄像大哥跟上去了!”   “陆槿在哪儿?我看不到,好黑啊!”   “我害怕妈妈!我从小就害怕这种树林子!摄像大哥别进去行吗?现在可是十二点多!”   “别在公屏上嚎叫了我也被你们嚎的害怕了”   “镜头里有呼吸声!我不看了我家里柜子动了啊啊啊”   “那是摄像大哥的呼吸声啊喂!别慌啊,你都害怕何况陆槿?还是先找到人要紧,别真被什么给咬了。”   “我的绿茶小直男,你快出现吧,我再也不说你是小绿茶了!”   “呜呜呜真的好怕,这镜头里黑漆漆的,有手电筒晃来晃去更害怕了好吗?”   正在弹幕一片哀嚎吵闹,三个摄像师分三路紧急进去找陆槿,情况一片乱哄哄之时。   所有人都同时听到了一声清晰的狼嚎。   “呜——”   所有的镜头同时颤抖了一下,摄像师停下了脚步不敢再走。   树屋里,帐篷庇护所里,所有人都坐了起来,看向外面漆黑的山夜。 第15章   一片黑暗的密林中,陆槿手里举着一支黯淡的临时火把,是他在还没燃尽的篝火堆那里,用一根长木柴顶端攥了些混了油的木屑木灰做成的临时火把。   是他自己提议要“三个人一起”,而且树屋之内有监控镜头,不用摄影师跟随,陆槿是突然离开所有人的视线的,在没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迅速装了一些必备物品,钻进了密林。   一个人独行在黑暗的森林里,四下里全都是枝叶,寒冷钻入身体,让人觉得自己渺小而无处遁形。   这样的场景让陆槿有时恍惚之间觉得自己这些天以来都是做了一场梦,醒来也许还在野外基地,会随时有他的学生顶着不知哪里部队的高阶头衔,浑身鲜血地跑进来跟他汇报战况,有的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山里这样的夜晚,如果没有下雨,必须找一棵稳固的大树爬上去休息,以免野兽或是怪物袭击。如果下雨,就只能继续往前,而往往深山里的雨夜,死亡率会非常高。   陆槿四周寻找合适的树木,越走越深,直到他把火把咬在嘴里,徒手爬上了一小段断崖,才找到一颗长在断崖上面的大树,树枝粗壮,举起火把看,中段偏上似乎有合适的三枝能供人休息,陆槿在树根下扒开一块空地,堆了一些干柴,很快用火把引燃了篝火。   有篝火会大大降低野兽袭击的概率,但是对于那些高智商的怪物是没用的。不过还好,这个时代没有那些恶魔。   陆槿扯了几根藤蔓,爬上树给自己简单栓了一个“吊床”,然后爬下来,坐在篝火边拨弄着噼啪作响的火堆,盯着跳动的火苗发呆。   第一天夜里,原本的剧情是,顾熙阳投了伊燃,陆槿因为白天表现太差,被骂的非常惨,何况还有顾家在背后雇佣水军故意败坏他的名声,所以伊燃晚上不敢再投给陆槿,而顾熙阳又一直很照顾他,所以第一天夜里,是顾熙阳和伊燃两个人进了树屋。   而陆槿留在了过山车庇护所里,和金大腿一直怨妇一般抱怨自己命运不公,而金大腿不知道怎么安慰,看他很冷,只好把自己的被子也给他,可怜的美食博主裹着床单和床垫将就了一夜。   之后陆槿被骂的更惨了。   而顾熙阳和伊燃的感情升温,就在这关键的第一天晚上。   陆槿之所以提出三个人一起,就是想要把机会让出来,给他们两人推进感情。只有他们两人更快恋爱完婚,故事结局,陆槿才能早一天回到原来的世界——战争的仇恨,被背叛的恨意,只有在这种无人的深夜,陆槿才会拿出来放在心间反复煎熬。   整个基地,多少万人,全都是从出生起都没有踏出过堡垒半步的普通人类,还有在“未来之眼”里培育的数千婴儿,他们还没有睁开过稚嫩的眼睛……自从陆槿递交了拒绝接受联盟新法规的材料,便接到命令守着这里,然而陆槿刚来十天,基地便迎来了攻城,这波攻城之猛烈,陆槿亲自出城杀了领头的那个黑色蠕虫一般的怪物,那种紫黑色粘稠发臭的血液挂满他白色的军装,那颗被陆槿剜出来的巨大眼球,连着的神经还在带着眼球转动,让陆槿至今想起来依然感到胸口一阵发潮,等他回到基地,地下库便发生了极其猛烈的大爆炸,一切的一切,全都付之一炬了……   ……背叛,这是赤裸裸的背叛。   陆槿看着跳动的火苗,他的表情隐藏在黑发之下,光只映照到他的鼻尖和唇线,他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尊古老的油画。   忽然,陆槿听到身后的灌木丛中有声响,他猛地站起身,抬眼顺着灌木向坡上望去,只见一道黑影站在半坡上,陆槿手下意识探向身后,却没摸到自己的武器和佩刀。   那黑影仰起头,狼嚎顿时在山谷中悠悠回荡:“呜——”   陆槿一愣,然后没动,继续听了一分钟,没有其他声音再出现,陆槿活动了一下肩膀,甚至又坐下了。   直到旁边不远草丛发出有动物接近的沙沙声,陆槿才看向那个方向。   一只灰色的,身上结着土痂,两眼发绿,黄白杂毛的脏兮兮的动物。   陆槿和它对视着。甚至陆槿都没动一下。   看起来似乎是受了些伤,后腿靠近腹部有血迹和已经止血的伤口,脸颊也削瘦,脸到耳朵的部分也有暗红色的血迹,应该是打架受伤。   看样子是狼王之争打输了,被群狼抛弃的。   “……我劝你尽快离开,一会儿如果其他人来了,你只会被杀死。”   陆槿说着,甚至朝着它招招手,“如果你想要帮忙,我可以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灰黄的老狼一双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陆槿,听完陆槿的话,它不知是没有理解,还是不领情,它狠狠皱起鼻子,喉咙口发出“呜呜”的低吼。   ——这是驱赶的信号。   陆槿无奈,试图和它商量:“借用一晚,我有重要的事情,我的……嗯,学生?或者说是弟弟?总之,他要谈恋爱,我必须帮忙。我知道这是你的地盘,我明天给你带肉来,作为谢礼,怎么样?”   “呜……”看来对方还是不愿意领情。   陆槿无奈,站起身来,背着篝火的光朝着它走过来,手里不知拿了一个什么东西,此举竟然没能吓到这只落败的狼王,反而激怒了它,陆槿一顿脚步,对方低吼一声,猛地向他扑来,森然的尖牙直奔陆槿柔软干净的脖颈——   伊燃在一片安静中忽然抽泣起来。   顾熙阳赶紧坐上床安慰他:“怎么了?声音吓到了?不怕,节目不会真的有狼袭击,我们找的摄影组都是特种部队下来的专业人员,不会有事的,不怕不怕……”   顾熙阳已经顾不上这种说法可能会暴露他真正的身份,这时候他也有些莫名心慌。   伊燃哭得梨花带雨,顾熙阳手忙脚乱地递纸,然后扯过自己的被子给他擦脸,伊燃抽噎着断断续续道:“我、我担心……陆哥……他肯定遇到、遇到危险……险了……”   “别怕别怕,你看外面手电筒的光,他们都去找了。”   顾熙阳伸着胳膊想要抱住伊燃,但还是怕冒犯他,只好就这么半靠着床头,还是伊燃哭得厉害自己靠住了顾熙阳的胸口。   “顾、顾总,你保证……保证他不会有事……”   “我保证,我保证……”顾熙阳连连保证,摸着伊燃毛茸茸的后脑勺,安抚着他的情绪。   “我想回家……我害怕……”伊燃喃喃说着,趴在顾熙阳胸口掉眼泪。   本来美人在怀,顾熙阳觉得自己本该欣喜,然后趁机多抱一会儿,或是再进一步“趁虚而入”地安慰,然而顾熙阳看着抽噎的伊燃,心里却莫名略有些烦躁。   他抱着伊燃,手掌安抚着他的后脖颈,就连这个动作,都让顾熙阳想起那个白天总是把他当做小孩安慰的人……   顾熙阳的神色略有些阴沉,那双锐利的美目定定地看着树屋的窗外,看到手电筒的光线在树林里杂乱地穿插寻找,嘈杂声打破寂静的山谷夜晚。   何源左思右想,最终还是要了一只手电筒,来到树屋下。   “明明!阿明!熙阳!跟我一起去找找陆槿吧!别出了什么事!”   然而他叫了几声都没有应声,直到一个毛茸茸的橙色脑袋从二楼探出来,伊燃有点胆怯地趴着栏杆看着他:“何老师,那个,顾总已经走了,他叫我一个人留在这儿看着屋子……”   “什么?!他一个人?他朝什么方向走了?这不是胡闹吗!”   何源心里猛地一震,如果顾熙阳真的出事,那一起来的何源也绝对要吃不了兜着走,顾震山那个老变态能做出什么事来……下场何源连想都不敢联想。   他急匆匆地转头就往伊燃手指的方向跑。 第16章   顾熙阳是看到了陆槿离开的方向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是多看了那么几眼,隐约看到了陆槿的身影进林子的方向。顾熙阳烦躁地拨开各种奇奇怪怪的枝条和植物叶子,甚至偶尔掉下来一只什么虫子,顾熙阳也赶紧打掉。   他带着的是一支放在树屋抽屉里作为临时应急手电的低功率手电,外壳都是彩色塑料的,在这种黑暗又密集的森林里,基本属于目不能视的状态。   只能听到自己脚底下踩着枯叶的声音沙沙作响,时不时听起来还像是有什么动物在背后跟踪自己,很是恐怖。   顾熙阳后悔自己为什么多看了一眼,现在在这林子里找人。   他有点想骂骂咧咧,但脚底下还是没有停,他顺着隐约能看出来的有什么东西走过的路线一直往上走,还好陆槿走过的路线并没有什么危险,最多就是深山老林里一个人走比较吓人。   顾熙阳凭着一口“那跳舞的大冰块都能走我凭什么不能”的气走了很远,直到面前的手电光逐渐变弱了。林子里晚上非常非常冷,气温极低,他在一处半坡的悬崖边停下,活动了一下自己手脚,一直攥着手电筒的手指都已经冻得发白,僵硬得难以伸直了。   “嘶……”顾熙阳把手电筒咬在嘴里,两只手互相搓着热量,尽力活动着手指,可他不知是低估了一个成年男性的咬合力,还是高估了这塑料小手电的质量,这么一咬“嘎巴”一声,唯一微弱的光源也消失了。   顾熙阳直接静止在了原地。   他有点后悔一个人过来找陆槿。   但……这种地方,失去光源的情况下,他都害怕,更何况陆槿那样跳舞出身的单纯大学生。虽然性格糟糕,但长那么一张冷若冰霜偏又“祸国殃民”的脸,不免让人担忧起他的处境……   顾熙阳站在原地,在一片漆黑,甚至有狼威胁的环境里,愣是鼓起“救人”的勇气,尝试着摸索着手边的植物,可是他也差不多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比起“单纯大学生”好不到哪里去,在成功把自己手割了几个口子,以及听到了一些黑暗中的窸窸窣窣的虫子声以后,顾熙阳不敢再往前了。   那些人怎么找得这么慢……   顾熙阳用舌头舔了一下手心的伤口,鲜血的铁锈味儿弥漫了满嘴,他抬起头,有些绝望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忽然他好像看到头顶的断崖上面似乎有微弱的火光,但是有些远,看不真切。只是因为夜里太黑,在视觉适应了黑暗之后才能注意到那一丝火光。   顾熙阳觉得自己心脏跳得很快,这或许是陆槿,又或许……对于他现在一个失去光源的人来说,如果这点火光不是陆槿,这将并不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似乎有什么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挣扎?   顾熙阳心里一凉,如果这是陆槿,那他肯定遇到危险了!   顾熙阳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一边不管不顾手上的伤口,捡了一根结实的木棍别在腰后,顺着断崖愣是往上爬,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给了顾熙阳巨大的勇气,在陌生的深山断崖上攀爬,要知道在此之前,顾熙阳只戴着安全带爬过那种攀岩基地的墙面。   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如果陆槿真的遇到危险,他明明有可能救却无动于衷,顾熙阳做不出这种事。   “陆……陆槿……”顾熙阳淌着血,强忍着剧痛和危险,竟真的爬上了断崖,抓住了树干,准备向上蹬最后一脚——   他看到了一团篝火,还有正骑在狼身上满脸是血的陆槿。   火光映照在陆槿俊美如谪仙的脸上,溅上去的鲜血也美得像是一幅画,陆槿听到声音猛地回头,惊愕地看到顾熙阳的脸出现在悬崖边。   呆愣的神情甚至还残留着一丝看见篝火的笑意。   陆槿把手里的死结打好,正要过来拉顾熙阳,可顾熙阳最后一脚蹬在了一块松动的石块上,那块石头顺着断崖滚进了下面的灌木丛。   顾熙阳手心剧痛,他一个脱力就要撒手,陆槿猛地冲了上来,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顾熙阳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倒流进了自己的袖管里,似乎是自己的血。   “陆槿……”顾熙阳仰起头,看着背光而来的人。   篝火的光晃动,他看不清面前的人的表情,只感觉脸颊上落了一滴液体,很快液体流到他嘴角,他甚至还伸出舌尖卷了一下,是汗和血的味道。   陆槿在火光里自上而下看着这张年轻英俊的脸,十九岁,和自己的学生都差不多大。就是这双深灰黄的眼睛,琉璃似的太过张扬漂亮,唇线也太锋利,让人觉得不驯服,有些莫名火大。   ……如果这个时候放手,他会死吧。   一旦主角死亡,是不是自己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整个基地,数十万冤魂,还在等着他回去报仇……   什么恋爱,直播闹剧,真假少爷,豪门纷争,这不应该是他的人生,他还有更多没做的事情,还有更多。   陆槿的表情隐在背光的黑暗里,顾熙阳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他用力抓着自己的胳膊,手指微微颤抖。   自己一个成年男性,身高甚至比陆槿还高一点,让陆槿这么一个学舞蹈的单手抓着自己,一分钟不到恐怕就要脱力,甚至可能被自己一起拽下来。   顾熙阳转瞬之间就做了决定,“陆槿,你放手!我跳下去试试!”   陆槿猛地一震。   这个场景,他似曾相识。   也是一个雨林,那是暴雨的凌晨,天边已经开始发亮,但悬崖边上湿滑无比,雨水让可视度变得极低,陆槿纯白的军装被鲜血侵染了一夜,又被暴雨浇透,现在变成斑驳的灰粉色,他抓着学生的手,因为一夜持枪战斗而颤抖着,悬崖下是一张巨大的虫颚,那上面沾满了人类的鲜血,依然在暴雨里兴奋地等待着。   “老师,你放手吧,我自己可以。”   一头金发的男孩这么说着,他才十九岁,陆槿依稀记得,他家里还有一个双腿残疾的妹妹,因为他进了联盟军,所以妹妹才得以进入首都星的疗养院,作为军属上学生活。   战时,原本像这样的天生残疾,如果是贫民出身,将直接送到十八星系以外的地方,自生自灭。   可是这一头金发的男孩硬是凭着毅力一路考进了联盟大学,每门课程都是A+,最后竟然成功选上了陆槿的学生。   这是陆槿最在意的学生。陆槿至今记得他死的那天,陆槿第一次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救下一个人。   就好像老天也在提醒什么,陆槿还没从回忆里走出来,耳边听到一声闷雷。   顾熙阳被雷声惊得一抖。   然后胳膊猛地一痛,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时,竟是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   顾熙阳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推开,而是心想,原来这个大冰块身上温度这么暖……   陆槿被雷声吓到了似的,他下意识抱住了怀里的人,鲜血淋漓的手颤抖着抚着顾熙阳的后颈,像是一种灾难中的安慰。   “没事了……”陆槿的声音有些滞涩,顾熙阳心想他可能是脱力了,毕竟单手把自己拉了上来,这得用多大的力气。   陆槿的脸抵着怀里的人的头发,顾熙阳看着像是刺头,头发反倒柔软温顺,发丝细软,手感很舒服。   两人心脏剧烈的跳动交织,恐惧的汗水的气味,混着陌生的鲜血味,让陆槿仿佛回到了危机四伏的时候,他浑身的气场就像是触发了开关,顾熙阳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   “……我好多了。”顾熙阳闷声道。   闷在他怀里,被陆槿这么抱着,顾熙阳闻到了陆槿身上隐约的木调香,混着他的汗味儿,顾熙阳鼻子贴着陆槿的衣服,这会儿身上的各种疼痛劲儿缓了缓,却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陆槿却没什么反应,还是紧紧抱着自己。   顾熙阳猜他可能是吓到了,犹豫着伸手想着要不要抱回去,但是要是就这么抱回去,姿势会不会太亲密,而且这荒郊野外又黑又没人,只有一只不知道怎么倒在一边挣扎的狼?   ……等等,这狼怎么回事?   可是陆槿身上的味道还有温度让人有点……   顾熙阳不自在地往上拱了拱,在篝火的光里,两人终于对上了视线。   “……”一瞬间,顾熙阳竟看呆了。   陆槿就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他,他光滑的脸颊溅上了血滴,一部分可能是被自己的头发蹭开了晕成一片,血色直到眼角,唇色嫣红,这个距离正好能看到他唇珠投下的一点阴影,顾熙阳看了一眼就有点……   “……”陆槿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神色一沉。   “我没有!”顾熙阳两颊迅速蹿红,大声反驳。   “……”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个智商,丢在原始森林怕是毫无存活几率。   陆槿倒是不在意,毕竟这个年纪的男孩,取向又是男性,这倒也正常,只是怨自己刚刚失态,不小心靠的近了。   陆槿站起来,甚至整理了一下自己沾血的运动衣,动作就如同整理平整的高定衬衫。   顾熙阳实在是看不出他身上的运动衣还有什么可整理的必要。   但毕竟他自己“理亏”,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站起来,端详自己手上还在冒血的伤口。   陆槿再次骑到那匹狼的身上,顾熙阳这才注意到,这狼的嘴巴和四脚被一根白色的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绳子?哪来的?白天就见你抓鱼的时候拿着。”   陆槿头也不抬,按着还在挣扎的老狼王:“裤腰带。”   “……”顾熙阳的视线往下移了半寸就赶紧控制住了自己。   运动裤抽了腰带也不可能有事!   顾熙阳想抽自己两巴掌,怎么遇到陆槿以后一直都很倒霉!   “这是真的狼?是狗吧?就你一个,你怎么把他弄住的?”   “……”陆槿不想回答,只把绳子收紧,防止它继续挣扎。   顾熙阳还想问,只见陆槿沾血的手一滑,绳子竟然就这么松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手电筒的光如同天降神兵,直直地照到了还骑着狼的陆槿,以及吓得躲到一旁的顾熙阳身上。   陆槿迎着光,微微皱眉看过去,是熟悉的摄影师镜头。 第17章   “好像找到了!”   “妈呀终于看到火光了”   “陆槿没被吃吧?”   “太远了看不清楚啊,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啊啊!”   “狗?还是狼?真的??不可能吧,这综艺玩太大了”   “肯定是狼啊!之前的叫声难道真是剧本不成?我看到了!”   “血!有血妈妈”   “妈妈我柜子动了我看到了血我不玩了”   “咬他了?被咬了?我的天太危险了”   “完了完了陆槿从剧本变成真剧情了,节目组你们要不要玩这么大!”   “有一说一这要给陆槿赔钱吧,上节目之前肯定都买了保险的”   “妈呀妈呀妈呀真的是陆槿吗我不信”   “真的是他?不是替身吧?不要靠近这种脏兮兮的野生动物啊啊啊我看到那个人的手是不是在掐着狼脖子!”   “疯了疯了他是在宰狼吗?徒手?陆槿?不可能”   “夜晚,野外,原始森林,狼,野性,美男……这肯定是节目组搞的噱头!”   “算了吧我都没看清脸,一个侧脸一闪而过的功夫,都不一定是陆槿。”   “我感觉好多血,真出事了我的天”   “陆槿!不要!我刚粉上你的颜值!”   “陆——槿——”   “一个小弱鸡罢了,给你编台本,在大家中间演个高武力值就算了,大晚上还一个人往林子钻,真是嫌命大,给节目组添多少麻烦啊”   “人家那不是为了给伊燃和小总裁让路嘛”   “直球打到了狼嘴里哈哈哈哈”   “有些人真爱给人找麻烦,要不是你大半夜进林子,怎么可能让所有人都出动找你,又怎么可能遇到狼被咬?”   “这下节目都不一定还能继续拍下去,真的都是陆槿一个人害得,你当好你的豪门小妾不就得了,干嘛非要在娱乐圈害人啊!”   “不是,骂归骂,为什么还有人还在散播他豪门小男妾的谣言啊!”   “敢做不敢当?陆槿的粉圈真离谱,这也硬洗,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陆槿出入都有顾氏集团的豪车接送?”   “谁洗了?坐车怎么了,你扒车门看见陆槿跟顾家的人滚床单了?还是你亲眼看见陆槿伸手拿人家东西了?聊天记录我随便给你伪造一千张,证明你和猪八戒在高老庄有不能见人的交易,你作何解释?”   “不是,重点是……为什么你们已经承认了陆槿有‘粉圈’了啊啊淦”   “呵呵,陆槿的单人tag单日活跃量十几亿,你告诉我他没有‘粉圈’?别太高贵解解”   “……我们只是看他的all文,别误会,别激动。”   “同人女统治世界!”   “没见过这阵仗吧,给饭圈一点小小震撼”   “搞什么!那你们微博上那个@all陆槿全球粉丝后援会是什么?”   “那是我们all姐啊!有话好说,打架就打架,别杀厨子!”   “你揍陆槿脸上我们也没意见,只要你真揍得到,但你不能动我们all姐一根手指!”   “……陆槿的唯粉都是这种吗?”   “……那你以为是什么?”   “……6”   “这镜头怎么一直在抖?这树林子这么密,你往前点啊!看不清!摄影师你到底看见啥了,陆槿真被大卸八块了?不会吧”   “我估计是被咬成筛子然后在哭鼻子吧,我记得陆槿有一期民族舞排演的时候哭的特好看”   “会哭就是王道”   “让他哭!让他哭!我爱看!记得那篇吗?《下堂娇夫》”   “我还看了一篇好像叫什么羊羔什么,陆槿一直在哭,爱死我勒”   “这回现原形了吧,本质不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的豪门绯闻炒作哥……”   “绿茶本质让我见识一下!来!给爷上茶!我喝点重口的!”   “都抖成这样,那边这么多血摄影师也不掐断直播,节目组是真虎啊”   “我去我去我去!”   “……!!!”   “???”   摄影师突然豁开面前的树枝,“拨云见日”一步跨过,一下从树荫里走到了空旷地面,手电筒的光,以及镜头的画面,直降陆槿的脸与他骑着的狼——他甚至还用修长带血的手指掐着狼的咽喉。   “……”   陆槿的声音远远传到摄影师身上的麦克风里:“不用躲,我已经制住了。”   镜头转向他说话的方向,是躲在一旁的顾熙阳,一看镜头照过来,顾熙阳不甘示弱挺身走了出来。   “……我没躲。”他整了整衣领,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镜头。   “……”   “……所以为什么?”   “所以这狼是派来的演员……?”   “所以……?”   “那这情况到底是?”   “所以他俩刚干啥了啊啊啊”   “我现在好乱!我磕的cp该不会是真的吧!”   “姐妹你要不宇岩风要看看你在说些什么”   “……陆槿?小总裁?陆槿在宰狼?【疑惑】……?”   “所以谁是1?”   “别问这种蠢问题!必须all陆!”   “可是(小声)他掐着狼脖子诶……”   “乱了乱了,一切都乱套了”   满公屏的省略号与问号中,陆槿掐着狼的咽喉,趴在这匹前狼王的耳边道:“听话一点。我不会伤你,放你走。”   “啊啊啊啊为什么,好苏”   “谁懂啊我真的被苏到我没听错吧”   “是摄影大哥身上的麦收的音!太sex了!”   “有剪辑大佬吗,有这短短三句话,马上就可以产出了!”   “清冷低音!太A了太A了不愧是被all的Alpha”   “……所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啊啊我听不懂但我脸红了”   狼王似乎并不听陆槿的话,它感到束缚松动以后,马上剧烈挣扎起来,好几次尖利的牙齿就快要挂上陆槿的胳膊,然而陆槿从身边随手拿了一根木柴棍,横着狠狠塞进狼嘴里,卡住它的牙齿,然后一挺身,单膝压住了狼王的腰身,单手死死把狼头摁在地上——做这些的时候,陆槿甚至都没有一丝表情波动。应该说,这才是陆槿的日常才对。   陆槿甚至还能空出一只染血的手,他朝着站在一边的顾熙阳,伸手:“把你腰带抽下来给我。”   “……”   顾熙阳有点别扭,毕竟他刚才被陆槿抱着的时候对人有点“不敬”,这会儿又得当着他解裤腰带,顾熙阳这辈子没遇到过这种狼狈的时候,甚至还得当着直播的观众面……   但陆槿狠狠压着那匹狼,前狼王剧烈喘息着放弃了挣扎,在陆槿的手底下用那双昏黄发绿的眼珠定定盯着顾熙阳,好似一种威视。   这样的场景下,顾熙阳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于是“慷慨解囊”,脱了运动服,把腰带抽下来,递给陆槿。   陆槿伸手就捆,表情淡漠地就好像在捆一团死物。   看他熟练的动作,稳扎稳打的功夫,弹幕一片沉默。   直到第一个人说出那句:“对不起,是我刚刚说话声音有点大,陆槿,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我爱死这种外软内硬的人设!”   “这可是狼!徒手!?开玩笑吧?”   “别说all陆了,我感觉陆all差不多。”   “行,我宣布陆槿官方粉丝后援会今时今日当场成立!我给他当站姐!”   “所以我能问一个问题么,为什么小总裁在这里?他俩在镜头没来的时候,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   “嗯肯定约会了,确信。”   “是的,然后杀了匹野狼助助兴是吧?”   “没错没错。”   “救命,歪,110吗……铜仁女全是疯子,有人管没人管啊。”   “你管我们,我们磕的就是情敌相救!”   “……啊有什么东西”   陆槿正压着狼准备再“劝”两句,刚赶来的一位摄像大哥已经掏出了一把弩弓。   其实这把弩弓是为了后面几天的一项竞技活动准备的,大哥上山找人的时候顺便揣来了。   陆槿以超强的武器敏感度,眼角余光感到寒光一闪,一转头马上看到是箭头指向了自己。   “等等!”陆槿大喊,“别杀它!”   “咻——”   随着机关簧触发,陆槿已经说迟了,弩弓在近距离发射上的速度甚至精准要命超过子弹。   “轰隆”一声闷雷砸下林子,陆槿在手电筒的光里颤抖了一下。   他再一次体会到手底下的生命逐渐没了气息的感觉。   这种感觉挥之不去,就像这场山中夜雨,突如其来又铺天盖地。   当晚陆槿理所应当地再次见了热搜,配上他徒手抓狼的身姿,几句非常低沉的话。“陆槿唯粉”这个队伍,正在以绝对的速度飞快壮大。   陆槿在完全不知情的状态下,粉圈已经分成了三波阵营,一波是all陆,一波是顾熙阳×陆槿,也就是“咕噜cp党”,还有一波是他的唯粉,目前三波人已经建立了他的各种单人超话,几万人每天忙着给他铺广场,运营超话,发宣图,甚至是互相吵架,洗他的黑词条……   有些人好像天生便带着红的光环,聚光灯就像是某种神明在天如影随形,想要独善其身却反而变本加厉。命运始终不会放你一马,命运只会放手,命运从不放马。   陆槿呆呆地看着外面的大雨,似乎有点失魂落魄。   顾熙阳看着他靠在树屋外面的栏杆上看雨,陆槿那个看到狼被杀死的表情,顾熙阳觉得自己能记一生。   他就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脸色在几个呼吸之间变得灰白,那一点嫣红耀眼的唇珠也黯然失色,他死死按着狼身上汩汩冒血的伤口,双膝跪在狼身两侧,顾熙阳心头有些发痛,他挪了半步不动声色替陆槿遮住镜头的方向。   最后,只有顾熙阳听到了陆槿趴在濒死的狼耳边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看不出表情,可又好像真的哭了。   顾熙阳不懂,为什么会因为一只野狼那样伤心,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陆槿救他上来要把他抱的那么紧一样。   陆槿是一个复杂的人,顾熙阳从小在场面上来来往往,见过那么多人,身份高低,家世贵贱,人品好坏,性格如何,过去经历,顾熙阳都早已经能判断,可只有陆槿让他有“深不可测”的感觉。   “……给你吧。电子产品晚上直播关闭的时间段可以拿。”   顾熙阳走到陆槿身边,把一个包着透明密封袋的黑色手机递给正靠在栏杆边呆呆看雨的陆槿。 第18章   陆槿像是反应忽然有点慢,先是转过头不错眼珠地定定看着顾熙阳的脸,直看得顾熙阳有些莫名心虚地垂下视线,被陆槿这么盯着,怎么像是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顾熙阳咳了一声,不耐烦地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袋:“拿着啊。”   陆槿这才注意到他手里递过来的东西似的,伸手把手机接了过来。   陆槿用的还是原主的手机,毕竟他的时代已经不用这种陈列在科技史博物馆里的东西了,身为战时最高统帅,陆槿配的是植入型光脑,top版本的。   陆槿打开这古老的,型号也并不是新款的手机,首先弹出来的就是未接来电,来自“经纪人”的几通电话,还有他发来的几条短信。   看来这经纪人也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的。   从早上发来的消息开始,直到刚刚,一直不间断发来信息。不过在此之前,他也一直消息轰炸甚至辱骂,陆槿都没有理过。   最早一条早上七点十几分就“敬业”地报道了:“别给我装死,上热搜是吧?限你今天之内,必须给我立刻马上过来签解约赔偿合同!你再给我胡来信不信我马上就去法院上诉!叫你不仅被雪藏,还要吃官司!”   然后是八九点:“你胆儿不小啊陆槿,敢搭上何源的线?你知道他是谁家的人吗?顾家!我告诉你,我混江湖十几年,上面还是有些朋友的!我可知道,兴业影视的顶头大股东就是顾家的大公子!我告诉你,你惹不起!必须马上停拍,回来解约!要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陆槿!陆槿!陆槿?!”   “好啊你真敢去了,行,你等着瞧!”   “怎么回事?你快点给我解释怎么回事!为什么董事会给我打电话让我终止解约?你什么时候和顾家扯上关系的?那些热搜说的到底真的假的?”   “该死,当初让我跟你必须谈解约合同的也是经纪部的文件,现在让我给你跑公关?!老子刚工作当实习助理的时候才给人跑公关!陆槿,你好大的排场啊!”   “牛,你是真牛!我他娘的从上午十点忙到现在,你的热度愣是下不去,没见过你这么红的,别人黑红是纯黑然后洗白红,你丫的,一边黑一边红是吧?!”   “……我他娘的到底哪辈子欠你的?陆槿,你知道我一个小时以内接了多少个电话吗?全是找你签代言,商务,约时装,硬广,综艺,甚至还有问你他奶奶的拍不拍电视剧?我呸!这圈子的钱赚的真脏!你一跳舞的网红,电视剧片酬能给你几十万!”   “……我*,陆槿!你小子!你知道刚经纪部总监给我来了一个电话,给你指定谈了一个单子,要给多少代言费吗?我的娘啊,八百万!”   “陆槿!你是我祖宗!我求你了!你别再上热搜了!公关部的实习生都忙飞了,孩子现在在我办公室哭呢!”   ……再往下翻,就是晚上刚刚发的几条:   “丫的,你小子上哪深造去了吧?徒手宰狼?真有你的,看不出来啊”   “求你了!祖宗!您拿到手机能赏我一个电话不?我跟您谈谈合同的事儿呗!之前说的你就当我放屁!我这人心直口快,你就拿我当条狗得了,全公司现在就指着你了祖宗!”   “汪汪汪……”   陆槿一路看下来,到最后看他“能屈能伸”地学狗叫,有些无奈地发笑,正想给经纪人拨回一个电话,就在他手指即将点到通话键的时候,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顾熙阳也没想到自己手比脑子快,看到陆槿那双冷色的眸子才察觉自己的行为很是冒犯,烫到了似的又赶紧缩回手。   “那什么,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啊,你手机没贴防窥膜,又离我这么近,我那什么,我就不小心瞥见的。”顾熙阳双手插兜,靠着栏杆不敢看陆槿的脸,只敢盯着栏杆外面的雨在树屋的灯光下,雨滴像是白线一般细密而下,雨声刷刷。   “……但是你别给那经纪人回电话,这人我听说过,是你签的那网红公司经纪部的,算是老江湖,经验老到,能力不错,但这人我在内部年会的酒场上见过一面,太油滑,你这样的玩不转他。”   “我……这样的?”陆槿反问。   顾熙阳看着陆槿的眼睛,深夜中,陆槿的眼瞳竟然折射出一种深蓝色,再映出灯光与白雨,像是一面深邃诱人的镜子,虽然还是冰冷,还是将人拒之门外,但似乎是夜色和雨水给他蒙上了一层柔光,甚至给人一种似乎可以在这个夜晚走近他的错觉。   顾熙阳借着雨幕,不动声色地朝陆槿靠近了半步,他不抬眼去看陆槿,只是盯着他放在栏杆上的那只修长的手。这不由让顾熙阳再次联想到他满手鲜血的样子。   “……怎么?你有什么异议吗,论你的专长,我肯定不如你,但要说生意场和看人,你听我的。这个人,你现在给他打电话,他会给你一个让你现在觉得满意的价格,然后让你签整年的合同,之后的续约,你必须一切都任由他们经纪部摆布。在艺人合同上做文章,是圈子里的惯犯手法。”   顾熙阳说起这些,状态似乎放松很多,那种青涩得比初出象牙塔的学生还幼稚的表情好像在这场雨里都收敛了进去,那双琥珀色的、漂亮锋利到让人觉得有攻击性的眼睛也略微暗了下来,在陆槿的距离上,甚至可以看到他瞳仁上反射出的自己的影子。   陆槿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心想,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自己的学生,也一定会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一个。   那种勃勃生发的野心,那种恣意蔓延的欲*望……陆槿能看到他沉在心底的某些东西,那是顾熙阳这个年纪还藏不住的一些东西,让陆槿觉得,顾熙阳的真正所求,恐怕还远在他现在这个身份之上。   可惜以顾熙阳的地位和生长环境,还有他年龄的掩饰,也许到今天为止,也只有陆槿能看出来他心中有所藏。   一个在错综复杂的豪门中隐藏自己的孩子,身份还是略显尴尬的养子,某一瞬间,陆槿竟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共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顾熙阳成长的环境,和陆槿竟然称得上相似。   “……你别给他回电话,之后他说的任何话都不要听,直接拉黑他。你要是信得过我,我给一个朋友打个电话,她是兴业影视下面子公司的王牌经纪人,现在在做经纪公司,这人你可以信,是我‘自己人’,你要是……嗯,就觉得合适的话,我给你引荐。”   顾熙阳一转头,正对上陆槿专注看着自己的视线。   或许是陆槿的眼睛太深,视线相接的一瞬间,顾熙阳竟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半张着嘴,大脑好像宕机了似的,再一次不受控地看了一眼陆槿嫣红的唇色。陆槿黑色的眉目,唇峰几近耀眼的透红色,这些在他冷白的肤色上显得那么清晰,夜色雨幕葱茏,更是加重描绘了他的面目色彩,他自带的冷清更是赋予了这张美人面某种无法言语的、超脱雌雄的“神性”。   顾熙阳视线乱飘,从小到大,他还没真正像现在这样,体会什么叫“陡然之间方寸大乱”。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说的你都听见了没!”   顾熙阳不敢再去看一眼陆槿,只一只手攥着栏杆,另一只手慌慌张张在口袋里摸手机。   陆槿看着他一下子就蹿红的耳朵,甚至觉得有点有趣。   他从不觉得任何一个人类有趣,因为他永远在和身边的人离别,甚至是生死离别。   虽然见到陆槿就面红耳赤甚至说不出话的人多到他记不清,崇拜他的男孩,爱慕他的女孩,人类的仰慕总是相似的。但他却从没有认真观察过任何人类的毛细血管充血反应,他只观察敌人的大动脉是否破裂。   但顾熙阳不一样,也许是被迫参加了这个荒唐的综艺,把他们困在了这场山雨里,给了陆槿仔细端详他的机会;又也许是陆槿从心底明白,这个人是不一样的。除非自己亲自动手,否则他们将不会有离别。   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极其奢侈的安全感,是他一生也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可以对身边的人多说一两句话,或许还可以走近一些人……这太奢侈了。   顾熙阳打开一个手机号码的界面,翻过手机屏幕给陆槿看:“这个人叫康曜,你叫她康姐就行,她人虽然严格,但做事很厉害,人脉很广,我现在把电话免提拨通,帮你引荐,你觉得合适的话,我让她找助理现在给你发电子合同。”   “等等,”陆槿阻止了他的动作,“你是要帮我?为什么?”   虽然在问为什么,但陆槿的表情却仍然平静,就好像他已经知道答案,只是想听顾熙阳说出口一样。   顾熙阳深吸一口气,气势是足了,视线却飘到一边,“……什么为什么,你刚不是救了我,我帮你一次,咱们扯平了,以后还是公平竞争,我可不会把伊燃让给你……”   “咳、咳咳……”屋里的伊燃突然发出喝水呛到的声音。   顾熙阳有些意外伊燃竟然一直在偷听,他抿了抿唇,干脆不等陆槿答应,直接把电话拨了出去。   “喂,康——”   “少爷!我的少爷诶!你可算给我电话了!”一个大嗓门的女声从手机免提里传来,一听就是那种雷厉风行的性格。   “我就等你这个电话呢!知道有好事你得想着我!我这边都查清楚了,陆槿被那边网红部雪藏了好久了,据说是公司高层给的文件,谁也说不清楚原因,不让他上传视频,给他限流,要逼他签解约赔款协议,啧,是得罪上面董事会谁了吗?关于这一点我还没查清楚。不过,我这儿法务团队已经准备好了,怎么样?我接手试一个?”   “……你倒是反应快。”顾熙阳话里隐有笑意,“那我就不说来意了,这样吧,你简单说说之后给他大概定的方向,陆槿现在就在我旁边,我给他听。”   “成!小王,给我拿一下那边的文件夹,要棕色那本,对对……哎等等别急着免提啊,少爷,顾总,我下午听手底下的小姑娘说今晚上节目是情侣在一间啊,你跟陆槿咋回事?别告诉我你这这这……”   “胡说什么!”顾熙阳耳朵又红了,已经免提的他烫到似的瞥了一眼陆槿,赶紧反驳,“节目安排你懂什么!赶紧说正事!”   “害,你少跟陆槿贴太近了,少爷……唉,我就不叫你少爷了,明明啊,上次我儿子那事儿我还没谢过你呢,我知道你让我帮你盯着高层,下面这话可是姐跟你私下身份说的,我说了你可别胡思乱想——”   “要我说,你家里上头‘那位’恐怕是跟陆槿真有点什么,你多长个心眼儿,董事会我看最近有点乱,集团股价也有点小波动,可能他们私底下真有什么事儿,你别靠得太近,说不定你那个计划能利用这次机会……你懂我意思吧?”   顾熙阳有些慌乱地想要按掉免提,可还是没能快的过王牌经纪人这张嘴。   她像是在翻动什么纸质的东西,随意感慨着:“‘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啊……虽然老家伙‘这方面’是没有过太严重的‘前科’,但这次你可别不信,你还记得我有一辆黑色保时捷一直停在你家老宅的地下停车场吗?我前几天要了门禁,把车取了,你知道我这车有长期行车记录监控,自从上次你跟我提过那件事,我就把这监控一直打开着,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顾熙阳握着手机的手掌忽然收紧了一下,他甚至没有勇气抬头看一眼身旁人的表情,也顾不上康曜的话可能会暴露一些自己不应该暴露的事情。   他的本能战胜了理智:“……你看到什么?”   声音清晰地从免提传出来:“陆槿在那辆M6868上,四个保镖跟着他下来,他们从停车场的侧门进了宅子,没两分钟,‘那位’就到了,带着五六个保镖一起上去的,你想,这是什么阵仗?” 第19章   顾熙阳想去看一眼陆槿现在的表情。可是他又仿佛害怕什么一样,潜意识里,他竟然不想看到陆槿脸上出现慌乱的神色。犹豫再三,只好继续攥着手机垂着眸子。沉默在两人中间隔着一部手机蔓延着。   电话那头的话可还没结束:“……你见过那老家伙,以前有对谁这么上心过?你小心点儿吧,别回头真给你娶回家来,多个‘小妈’,你那计划,恐怕要更难办了……所以你先把陆槿交给我,我替你盯着他,要不然——”   “咳咳,别说什么计划了,那什么,我懒得管他的事,他乐意把谁娶进门都跟我没关系……你现在赶紧说合同的事,我把电话给陆槿,你跟他说。”   顾熙阳把手机往陆槿手里一递,逃避一样飞速转身便进了屋里。   他看到伊燃正板板正正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脖子,表情比葬礼还要安详……   “……别装了。”顾熙阳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起来,坐我旁边来。”   面对顾熙阳带着命令的话语,伊燃不敢反抗,只好爬起来,小动物似的窸窸窣窣坐在顾熙阳旁边的另一张沙发上。   他穿着奶黄色的睡衣,一头蓬松的橙色头发,赤着脚,表情委屈,好像犯了错的小狗。   “……听见什么了?”顾熙阳把倒好水的茶杯搁在他面前,杯底和铺了桌布的桌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伊燃抖了一下,赶紧摇头,瓮声瓮气地回:“……没、我什么都没听见。”   “没听见?”顾熙阳挑了挑眉峰,伊燃吓得又把脑袋低了下去。   “看着我说话,当真没听见?”顾熙阳伸手捞过他的下巴,强行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伊燃脸色发白,他知道刚刚那通电话他不应该偷听的,无论是陆槿和顾氏集团的老爷子的“秘事”,还是康曜话里透露出的关于顾熙阳的事情……伊燃想要大哭一场,可是恐惧让他浑身发软,什么眼泪也流不出来。   顾熙阳看着他眼里噙着泪的模样,皱了皱眉。   “我又不吃人,你总这么怕我,什么原因?”   “我……我……”伊燃被他钳着下巴,什么也说不出来,说了两个字眼泪就咕噜噜顺着脸颊往下滚。   顾熙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明白了伊燃为什么害怕自己,他神色微变:“有些事情……”   说着顾熙阳放开了伊燃沾满泪水的下巴,抽了一张纸擦拭着自己沾了他眼泪的手指,毕竟手心还有伤口,不能沾眼泪。   “那些事是顾震山做的,不是我做的,顾家的顾是顾震山的顾,不是顾熙阳的顾,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伊燃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不知道究竟听懂了几分,可面对问题却也只敢点头,接过顾熙阳递过来的纸巾,慌慌张张擦自己脸上的眼泪。   “你听说的顾家,和我没关系。有些事我不会做,也不屑做。如果是顾震山……”顾熙阳略微直起身,凑近正在擦眼泪的伊燃耳畔,低声道:“他现在就应该把你捆起来,丢到他那些俱乐部里,用不了一天,你就会哭着喊着自己去求他……”   顾熙阳凑在耳边的声音低沉,如同恶魔低语,吓得伊燃这下连眼泪都不敢擦了。   “顾、顾总……我……”可怜孩子声音都发抖了。   “放心,我不会那么做。”顾熙阳揉了揉他橙色的柔软头发,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容。   虽然这笑容的帅气程度完全可以和娱乐圈的那几位一线帅哥们媲美,可伊燃还是感到了一丝从脚底升起来的胆寒。   再联想到白天时,何源背着人对他说过的话。   “你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了,应该听说过我和顾家的关系,这么说吧,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执意投票给陆槿而不是顾熙阳,你要知道,要雪藏一个艺人,甚至是封杀你,对顾家来说是一件多简单的事……你自己仔细斟酌吧。”   “……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伊燃终于低下头,再次说道。   “我相信你。”见他这么说,顾熙阳这才笑道。   顾熙阳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忽然感觉眼前一暗,是伊燃站在他面前。   “嗯?怎么?”   伊燃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可是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又暴露了他的恐惧。   “顾、顾总,我给你倒水。”伊燃尽力贴近他,提起小茶壶给顾熙阳压根就没喝两口的茶杯里添水,他极力回忆着之前有一次不小心偷看到的“例子”,水没添半口,人便先倒在怀里。   顾熙阳接了个满怀,伊燃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让他有点愣在当场,下意识他伸胳膊揽了一把,怕人摔在地上。   伊燃也是头一遭,又惊又怕又羞,浑身发抖,趴在顾熙阳肩上都不敢抬头。   顾熙阳听到怀里的人胸口的心脏快跳出胸腔的剧烈“腾腾”声,倒有点手忙脚乱起来,“咳、伊燃,你这是干什么……”   顾熙阳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树屋的门忽然开了,陆槿拿着手机进来:“合同签好了,你——”   顾熙阳吓了一跳,猛地推开怀里的人,像是早恋被抓的中学生,紧张得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打扰了。”陆槿轻飘飘扔下一句话,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顾熙阳崩溃,陆槿是情敌!又不是亲爹!为什么自己要这么紧张啊!   伊燃看陆槿出了门,下意识想喊住他:“陆哥!”   称呼一喊出口,眼泪便又出来了。如果陆槿真的和顾氏集团的那位老爷子……无论是对方强迫的,还是陆槿甘愿,但凡确有其事,那么伊燃的感情,都是此生再不会有一丁点希望的。   顾家……顾家人全都是强迫别人下跪的疯子!但凡他们看上的,没有人逃得过!这些人……全都该死!   伊燃跌坐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顾熙阳过来扶住他,赶紧给他递纸巾,一回生二回熟,伊燃就着递纸巾的动作,顺势靠在顾熙阳胸口,顾熙阳身上靠近了有一种非常淡的古龙水香。陆槿是闻不出来,可伊燃却闻得出来。这是一个贵到离谱的牌子,这款香调是用了某种名贵材料专门调制的,全球就只有寥寥几瓶而已。   伊燃有幸参加了那场拍卖会,当然他当时也只是边角料,只是因为长得好看,又正好被抽中签,所以才有幸闻到过这款香水的味道。当时他便印象深刻,没想到第二次闻到,竟是在顾熙阳身上。   这款香水前调非常强烈且醉人,初闻起来就如同迷情一般,让人有种烈酒在温波荡漾的感觉,一瞬间竟有点如坠云雾,可后调却又很平静,意味深长。伊燃记得这款香水名叫“谜底”。   伊燃第一次闻到这款香水的时候,脑海中就浮现出他幻想中的陆槿穿着西装手捧花束的模样。   他所追求的“陆槿”或许就是他人生的“谜底”。   可这个谜底却绝对不可能是顾家的大少爷,一个随意将名贵香水喷在运动服上的大少爷!伊燃埋头在他肩窝啜泣,鼻尖充斥着名贵香水深长的尾调。   但他恨不得现在把这个人胸膛里的心脏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不是黑的!   顾熙阳“啧”了一声,小声:“怎么又……”   “别靠这么紧……好了,别哭了,乖乖的。”顾熙阳像是哄小孩子,摸了摸他的头发,又给他手里塞了一颗包着亮晶晶糖纸的橘子味水果糖。   “吃了好好睡觉,我去找陆槿说两句话,你听话。”顾熙阳托着他的后颈,把他放在床上,给他贴心地盖上被子,再次如同摸一只小宠物那样,爱抚地摸了摸他的发心。   伊燃翻过身,背对着门的方向。   他一直都在看着顾熙阳的眼睛,他很清楚顾熙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伊燃是从娱乐圈的底层混上来的人,他从读表演开始就一直在接戏,仗着长得漂亮,也认识了很多人脉。这些年他在这圈子里,见过的财阀公子,社会名流各式各样太多太多,而且以伊燃以往的地位,他见到的那些人,往往都是最丑恶的样子。   所以他对这些有着别人没有的敏感,他知道,顾熙阳对他的喜欢,是少爷对一只可爱小白兔的喜欢。   少爷吵着要管家给他买,管家无奈,只好把原本在农场里撒欢的兔子买回家,少爷抱着玩了几天,兔子有些不听话,少爷兴趣散了,然后就丢给了管家,管家再丢给女佣,女佣再丢给家里懵懂的几岁小儿子,可怜的兔子被拖拽着脖子上的链条,被拔毛,被一群孩子围着一边用火棍去烫他雪白的皮毛一边说笑,直到死在阴冷的灰堆里……最后少爷还是会看到新的小猫,小狗,小鸟,但他不会记得一只兔子的命运和结局。   就像伊燃看到的顾熙阳的眼睛。   他看着自己,就好像在看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原本或许伊燃注意不到,可每当伊燃看向陆槿的眼睛,他才知道什么是“吾心吾行澄如明镜”。   伊燃何尝不知道陆槿对他没那个意思,要不然高中时陆槿为什么不收下他的千纸鹤。可伊燃就是爱他,高中时爱他的挺身而出,现在么……爱他的冷心冷情。   在这个圈子里,不怀揣任何欲*望的人,才是能让人最有欲*望的人。   伊燃看过了这样澄澈的眼睛,怎么又肯再去委身于那些所谓的“权贵”少爷?   顾熙阳并不知道伊燃的内心已经悄悄做了决定,他只是轻轻掩上门,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伊燃睡了?你不趁机和他做点什么?不应该。”   陆槿想着原本的剧情,想着自己没记错的话,这里的剧情是顾熙阳趁着伊燃睡着亲了他脸颊一下,伊燃却是装睡,两人相视脸红,相拥而眠……   “……”顾熙阳被身后这直白的话砸的劈头盖脸,他攥着门把手酝酿了三秒,猛地转身,狠狠抓住陆槿的领口——   他压低声音:“够了!装,我看你和我装到什么时候!说你和顾震山是怎么回事!这是第三次,我不想再问你第四遍!”   “……”陆槿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领子被人提着,甚至还能找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栏杆,“刚刚我把合同签了,这样,以后你算是我的老板吗?”   “……”顾熙阳被这话砸得有点懵,反应过来以后更露出那副“凶狠”的猫科动物炸毛模样:“你说什么都没用!解释你和顾震山的关系!我要知道真相!”   陆槿眼底竟然隐约浮上来一丝笑意,“第四遍了。”   “嘶……”顾熙阳倒吸一口冷气,很好,真有人敢这么挑衅的,顾熙阳是没遇到过。   “陆槿,你是不是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你是疯还是傻?”顾熙阳欺身近前,陆槿向后躲了躲,半边身子就这么斜进了栏杆外的雨幕里,很快他漆黑的发丝,以及浓密的睫毛,就都挂上了“白霜”。   “躲什么?知道怕我?”顾熙阳得寸进尺,硬是把陆槿抓着领子抓了回来,“信不信我把你——”   顾熙阳后面的话趴在陆槿耳边说完,陆槿表情依然平静无波,顾熙阳的脸自己先红了。   他一双发亮的黄眸子瞪着陆槿,保持着炸毛的状态。   等了好几秒,陆槿才后知后觉地微微皱了皱眉,制止道:“你这样的年纪,脏话少说一些。”   “我——”顾熙阳又想骂脏话了,“我什么年纪!给你当儿子的年纪?!”他咬着牙凑近陆槿耳边,“你是真准备给我当‘小妈’了是吧?啊?”   “如果是真的,你这样岂不是对长辈不敬。”陆槿依然不为所动,甚至冷静地擦了一把脸颊上的雨水珠。   “你也算长辈……我真的……”顾熙阳看起来像是要吃人了,“你真不知道顾震山私下里都玩什么是吧?还是说——”   顾熙阳的愤怒在某些画面骤然涌上心头以后陡然间戛然而止。   他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陆槿倒有点看不明白了。   “……该不会你?”   “我?”陆槿略微歪头,不知道他说的什么。   “顾震山碰过你了?”顾熙阳换了个说法。   “碰?怎么都这么喜欢这种隐晦的说法。”陆槿无奈,“这么说吧,以我跟他的关系,这辈子我们都绝不会发生*关系。”   顾熙阳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陆槿在某些方面的直白,简直让顾熙阳接不住下文。   “……所以你们是什么关系?”顾熙阳缓了好久才把那个字的冲击抵消掉,反问道。   陆槿又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顾熙阳,雨丝落在他发间脸上,洗刷得那对黑眸更深邃,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以后你会知道的。”陆槿把顾熙阳抓着自己领口的手强行拿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抓皱的领口,只给他留下了一句让人抓狂的话。   顾熙阳正要发火,陆槿却突然拉过他的手。   这个动作温和得突如其来,让顾熙阳像是兜头一泼冷水,浇灭了怒火。   “手心的伤口裂开了,自己没注意吗?”陆槿说着,甚至点了点他手心的伤口,疼得顾熙阳狠狠咧了一下嘴。   “……你疯了吗!”顾熙阳下意识要把手抽回来,可陆槿的力气大得出奇,顾熙阳感觉自己被他整个拉了过去,坐在外廊的长椅上。   陆槿不由分说,拿出刚刚早已经找到并准备好的卫生药箱,拧开一瓶消毒药水,直接往顾熙阳手心倒去——   “啊——”   “别喊。伊燃还在睡觉,你一会儿赶紧进去,亲他一下,他会喜欢的。”陆槿低着头给顾熙阳处理着伤口,一边说道。   顾熙阳疼得剧烈喘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哪有人给人上药像是给畜生一样拿瓶怼的啊!   “亲一口?亲什么?”顾熙阳从脖子到脸到耳朵,甚至连眼睛都红了,这积攒了一天的火在这一刻伴着剧烈的痛感,是终于烧到头了,他狠狠咬着牙问。   陆槿毫不知情,还在准备给他倒上药粉:“当然是伊燃,完成这个剧情,他会喜欢——”   顾熙阳:“完成剧情?我给你完成——”   陆槿的动作愣在了原地,他只感觉脸上疼了一下,顾熙阳就已经夺过他手里的药瓶,自己背过身上药去了。   顾熙阳……是咬了他一口吗?   “……你是狗吗?”陆槿摸着自己脸上的牙印,声音却还是很镇定。   顾熙阳真不知道这男人到底要怎么样才会露出惊愕的表情,他红着脸瞪了陆槿几秒,也不吭声,气哼哼地再次背过身去上药了。   可是这下,剧情就不对了啊。真的不对啊。陆槿心想。 第20章   “你知道吗。”顾熙阳包好手上的伤口,视线从陆槿脸侧自己刚啃上去的牙印,不由自主又一次滑到陆槿嫣红的唇色上,又很快转开,“你这种装正经的样子,很像我十岁时候的一个家教老师。”   顾熙阳看向陆槿的眼睛,倾身略微凑近:“你知道我是怎么整他的吗?”   陆槿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给他看了顾震山四楼的那间‘收藏室’。”   顾熙阳低声说着,表情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他期待从陆槿的脸上看到表情,无论是陆槿有没有进过那间“收藏室” ,他都应该有反应。   或许是和那位假正经的家教老师一样的表情,惊恐,强行按捺,最后满面赤红,慌慌张张地夺门而出,十岁的顾熙阳在楼梯口拦住了那位老师,他手里拿着一柄黑马皮细细编成的鞭子,鞭稍还攥在他的小手里。这是他从那间屋里偷出来的。   “老师,午饭后不是还有外文课吗,怎么这么着急走。”顾熙阳的记忆里,自己那时是笑着的。   尽管已经记不清面容,但他还记得当时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的表情——恐惧,厌恶,感到羞耻,甚至愠怒。   “你!你们——”   当他说出“你们”的时候,顾熙阳感觉到身后有一双大手,落在他的肩膀上,随后那双手便轻易抽走了他手里的东西,顾熙阳转过身,昂起头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   “……爸爸。”   男人没理会顾熙阳,只看向楼梯口已经惊恐万分的老师,然后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们便从男人身后涌出来,把吓得腿软的老师架走了。   那老师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大喊:“你们顾家人都是疯子!全都是疯子!精神病!”   小顾熙阳在男人的阴影里,看向楼梯上掉在那里的一副金属框眼镜,已经被保镖踩坏了。   “明明。”男人的声音甚至算得上沉郁优雅,从顾熙阳头顶传来,“我有没有说过,不允许你上楼。”   顾熙阳看到自己脚边垂下的那柄鞭子的鞭稍。   到这里回忆戛然而止,他略微皱了皱眉,强迫自己不再回想下去,很快便恢复了那种傲然锋利的神采,细细观察着陆槿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陆槿当然知道顾家是多么暴虐的家族,他看过剧本。但具体如何,书里可没详细描写,只是有过顾熙阳.欲.言.又.止把伊燃强行绑回顾家关起来这样的情节。   嗯,按照联盟人权法案,应该是判处有期徒刑三到五年,或前线服兵役一年。陆槿内心点头。   陆槿才不会在意顾家人是什么性格。对他来说,生吞活人的怪物都杀了不知道多少,血肉横飞的战场他都不知道经历了几千回,不过喜欢关个人,在*生活时风格夸张一点,哈,这简直算得上是温和的动物。反正也跟他没关系。   但什么四楼的收藏室,陆槿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也没什么表情。   顾熙阳又一次失望了。   “你到底和顾震山什么关系?”没能看到陆槿脸上的慌乱,顾熙阳没来由得有些生气,不由得再次问道。当然,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像那些讨厌的家教老师……我真想整你。”顾熙阳恨得咬牙。   他视线下移,又一次看到了陆槿脸上的牙印。他只是听到陆槿非要自己去亲一口伊燃,一时气昏了头,又看陆槿脸上光滑如玉就下意识咔嚓一口,所以咬的并不深,那个浅红色的印记正在消退。   也许是被刚刚死掉的野狼王附身了罢。   “你可以随意。”陆槿说着,表情并无变化。无论顾熙阳凑得多近,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陆槿好像都毫不在乎。这也是顾熙阳火大的根源——他觉得这个人压根不鱼盐番把自己当成一个成年的、可以平等对话的男人。   “你还在把我当小孩子?陆槿,我觉得你对我绝对有很大的误会。”   “嗯。”陆槿敷衍地答了一声,觉得有点困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准备站起身来进屋,顾熙阳忽然从背后抓住他的后领,“别跑,你先告诉我你到底和顾震山什么关系,要不然……”   顾熙阳看着陆槿的耳朵,几无血色的耳廓让他一瞬间有种咬上去的冲动,但他也只能咬牙:“要不然我绝不让你睡觉!”   “别太任性了,明天还有节目要拍。”   “任性……你拿我当什么三岁孩子么?我要说不拍了明天所有人都得打道回府,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顾熙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对着陆槿总是会失去理智的火大,陆槿的态度,一言一行都让他非常窝火。就像是非要证明自己可以尿很远的八岁孩子,顾熙阳就差扒下来证明给他看了。   陆槿无奈地被顾熙阳按在紧闭的窗户上,窗户上贴着教堂一样的彩色花窗纸,陆槿闻到了一股塑料气味。   “……闹够了没。”他语气还是平静的。陆槿是真不把顾熙阳放在眼里,只觉得头疼想睡觉。   “你现在很危险,陆槿。你要是顾震山的人,我想你应该也明白,顾震山可不会介意让他儿子……借用一下。”   陆槿愣了一下,然后他竟在这种状况里叹了口气。   “胡闹。看在你受伤的份上,今天不收拾你,快点睡觉,你还是想想,明天怎么追你的小男朋友吧。”   陆槿轻易地挣开了顾熙阳的掌控,他瞥了一眼顾熙阳几乎红透却还在强撑的表情,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你还是经验不足。以后不要对我这么做,否则你才是会后悔的那一个。”说完陆槿就进屋去了。   顾熙阳被他那句“经验不足”砸得脑子嗡嗡响。   “……没经验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陆槿!你装什——”   他红着脸破防,气势汹汹闯进屋,却看到陆槿正在接电话。   “嗯……为什么?”   “我要是不答应呢。”   “……”   “……”   顾熙阳看不清陆槿的表情,却隐约觉得他接的电话不简单。   陆槿看起来格外严肃,这样的表情顾熙阳还没见过。   陆槿最终什么都没说,看了一眼已经挂断的电话,把手机装了起来。   “谁的电话?”顾熙阳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但却无法深想。   “没什么。你睡吧,我洗澡。”陆槿走向浴室,临进门前,还不忘回头道,“你俩睡在床上。”   伊燃吓得睁开了眼。   “顾总……”   “你睡你的!”顾熙阳径自在地铺上躺下,把身上的衣服扯下来随便一团丢到墙角,胡乱拉上被子就躺下了。   伊燃不敢说话,赶紧闭上眼继续装睡。   水声从浴室传出来。   陆槿看着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在水帘下垂着目沉默。   “晚上好,我的儿子。”   “别急着开口,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到顾家,不愿意与林氏的那位先生结婚,你很聪明啊,能抓得住我给你的机会。下面的人和我汇报了你和明明的节目,很有趣,我开始觉得,应该帮助你热爱的事业,而不是阻挠。”   “……为什么?”   “我想或许他们说得对,你并不喜欢男人。那么,林氏的千金今年23岁,和你同龄,等你回来,我会为你们举办婚礼。”   “我要是不答应呢。”   “呵呵。”男人的声音沉厚,“我对你们两个儿子俱是一样的重视,若你不愿,那么便交给明明吧。”   “……”   “我真希望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对了,当年你生母因为你的丢失,早已经自尽,我把她葬在了墓园,等你回到顾家,有机会去看看她,也算是对她的赎罪。”   “……” 第21章   顾熙阳睡着的很快, 也的确,他这个年纪,几乎就是倒头就睡的, 陆槿从浴室带着一身水汽出来时,看到伊燃正坐在床边上, 用一双橙花色的亮眼睛看着自己,而地铺上的人呼吸声已经开始发沉。   伊燃笑意盈盈,小声唤他:“陆哥……”   “睡吧。”陆槿没有回应任何,只是也在地铺上躺下,和一个人睡在大床上的伊燃中间隔了一个顾熙阳。   地铺铺了两床, 但是地上位置并不大,所以显得有些拥挤,陆槿合上被子, 睡觉的姿势都是那样无趣——是如果顾熙阳醒着,一定会嘲笑的那种,“入殓式”的平躺睡姿。   伊燃没能得到一次晚安,可他并不失望。   他就着昏暗的灯光把陆槿的脸庞看了数遍,这个人已经不似记忆里那样青涩, 但更加好看了,他直直地躺在那里, 闭目垂帘,就像是一尊色彩昳丽的神像。他一个人垂眸不说话时总给人一种淡漠的神性,让人觉得疏离又想要接近。   伊燃觉得神奇。爱情就是这样的东西吗?光是能这样看着他, 就已经很满足了。   这就是我要爱的人。伊燃笑着。这就是救过他的人生于水火的爱人, 如今他遇到了麻烦, 自己也应该有所觉悟才是。   如果自己接近了顾熙阳,接近了顾家, 也就意味着他同样能接近陆槿;如果伺机而动,他甚至可以救出陆槿,让他逃离这个魔窟——自己如何已经无关紧要了,只要所爱之人还留存。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坠入这样的深渊,尤其是,这个人是陆槿。就像是不忍看到白纸染上黑点一样,像陆槿这样的人,仿佛生来就应该放在高台上,他情绪淡漠,无欲无求,面无表情时便能美得让人屏息。追求这样的人,好像是所有人类共有的天性。   伊燃在内心做了决定。如果献身就能接近顾家,哪怕只是离陆槿更近一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救出陆槿,伊燃也愿意赴汤蹈火。   他笑得十分甜蜜,仿佛已经看到了为爱人献身火海后,爱人那黑色的深邃的眼眸里心痛不舍依恋的泪光——为那一个眼神,为那样轰轰烈烈的爱情,伊燃愿意付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一切。   第二天清晨,陆槿的生物钟让他准时醒来,可是却没能让他立即起身。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腰上正压着一件非常沉重的东西。陆槿转过脸,在面前肆无忌惮地呼吸的,是顾熙阳酣睡的脸。   陆槿,从出生起,从未有任何一个夜晚醒来,身边是有人存在的。   他的确惊了一瞬间,飞快出手的手指停在了顾熙阳的喉口半寸。   “……”然而这傻孩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金贵的小命正悬在一线之间,他甚至感觉到了不舒服,抡起胳膊搭在陆槿胸口上,彻底把自己挨住了身旁这个危险的“人形兵器”。   陆槿无奈,彻底清醒后,把他的胳膊的腿都搭下来。此时低头看,两张地铺已经变得乱七八糟,只有陆槿那边还算整洁,但也被顾熙阳以一己之力把两张地铺合成了一张,两个被窝也乱七八糟,看起来不成体统。   陆槿赤脚站在地铺旁,略微皱眉。毕竟他从没有体会过一觉睡醒被窝乱得如同打过架的感受。   但很庆幸,昨晚竟没有头疼。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陆槿一直都有夜里头疼的毛病,可昨晚竟然没有,或许是因为实在太累的缘故。陆槿并没有联系到昨晚自己身边“多余”的“东西”。   陆槿一出被窝,顾熙阳仿佛感觉冷了一样,迷迷糊糊把陆槿正准备叠起来的被子也伸长胳膊一揽,搂在了怀里。   陆槿扯着被子的一角,彻底无奈。   这可能就是照顾孩子的护工的感受吧。陆槿想起有一次,自己被几个高阶官员带着参观“未来之眼”,官员们穿着墨绿色,而陆槿一个人穿着纯白的军装,几乎和“未来之眼”的白色墙壁融为一体。他们来到一层楼里是八岁的孩子,男孩女孩们正在唱早诗,透过玻璃陆槿看到护工们正在给他们叠被子,孩子们一边荒腔走板地唱歌一边扭来扭去地捣乱,或是抓着被子不肯撒手。那模样就像面前这个人一样。   ——明明已经是早晨起来能有人类男性该有的*特征的年纪了,行为依然不像一个成年男性。   陆槿叹口气,终于放弃了和被子作斗争,也放弃这个已经成年的大孩子。转而准备去洗漱,然而一转身,伊燃就像是背后灵一样站在自己身后。   陆槿差点没忍住把这孩子一脚踹出去,伊燃却压根没注意到陆槿一瞬间的杀气,趁着顾熙阳还没醒,他只想和陆槿问个早安。   陆槿见他伸手要抱过来,反应迅速地退了一步,“伊燃,你来叫他起床,我先洗——”   陆槿感觉自己的小腿忽然被抱住了,他低头一看,顾熙阳已经睡眼惺忪地醒了。   “早……哇……”顾熙阳打了个哈欠,但还是没放开陆槿的腿。   “你放手。”   “就不让你走,谁让你踩我一脚。”顾熙阳耍无赖,但嘴上说不放,还是放手坐了起来,“怎么起这么早,化妆师还没到,起这么早干什么,困死了。”   “你可以继续睡,我洗漱了。”陆槿趁机进了浴室,把伊燃和顾熙阳留在屋里。   顾熙阳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旁边站着的伊燃,招了招手:“来,怎么了,看起来受了委屈一样,陆槿欺负你了?”   伊燃走近他,一屈身坐在他的铺上,被子里充斥着旺盛的荷尔蒙的气味,还尚存着热度很高的年轻男性的体温,让伊燃骤然有些脸色发红。   顾熙阳看他突然变得主动,想着可能是昨晚的事情给他了一点惊吓,他定神看了看低头不说话的伊燃,“……真被欺负了?”   “没有……”伊燃喃喃地咕哝。   “那这是,跟我撒娇?”顾熙阳挑眉,微微歪头看着伊燃。   伊燃抬起头,看着顾熙阳脑袋上的毛乱蓬蓬的,一张脸却还是帅得能马上上镜,又低下头不敢多说,只感觉顾熙阳热度很高的手抚了抚自己的头顶。可顾熙阳这么一抬手,伊燃的视线便注意到了本不该注意的位置,他好像被烫了一下,慌乱地转过视线,眼神乱转,从耳后到脸颊全红透了。   顾熙阳注意到他的变化,也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干咳了一声,心想这可不是他故意失礼的,他赶紧拉过被子盖住,“咳,你早上想吃点什么?”   伊燃浑身一震。   不会吧,顾熙阳的意思让他……?   顾熙阳见他迟迟不回答,一看伊燃的表情,瞬间心意一点通,马上懂了伊燃在想什么,他脸也红了,赶紧矢口否认:“不是,我是真问你吃什么,你这小孩一天都想什么……”   伊燃闻言放下了心,却又觉得有点好笑:“我是小孩?我比顾总大两岁呢。”   “啊。”顾熙阳倒是没怎么在意他和伊燃的年龄差这件事,可是“小孩”这个字眼让他莫名很在意,“那你是说我是小孩?”   伊燃一愣,急忙摇头。   顾熙阳看着他急着否认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我帮你。”伊燃站起身,给顾熙阳把外套拿过来,要帮他穿衣服。顾熙阳被人伺候惯了倒也没拒绝。只是,看着伊燃低眉顺目帮自己穿衣服的样子,顾熙阳反倒微微皱起眉来。   这个样子……和那些被有心人给送进他房里的男孩有什么两样呢。都是低眉顺目,仿佛伸手一推,就可以自动倒在柔软的床铺上,双目含春,泪眼朦胧,你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你,就算是一些无人道的折磨,他也依然会顺从。   顾熙阳太清楚那些人的模样,顾震山的那些毛病可从来没有瞒着孩子的意思。可正式因为太清楚,这种轻易得到的“感情”却让顾熙阳有些不太舒服。   明明自己是想要伊燃亲近自己的,可现在却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高兴。顾熙阳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   “你……”顾熙阳穿好衣服,拉住伊燃,看着他的眼睛,“你还在怕我?”   “没有啊。”伊燃否认,甚至微微笑了一下,流露出乖巧的模样。这点演技,伊燃还是拿得出来的。   “昨晚的话,你听过就忘了吧。我的事,顾家的事,和我们之间是两码事,感情归感情,你懂分寸就好。”   伊燃点点头,顾熙阳的话他并没有全懂,但他能听出来,也能明白,像顾家这样的大家族,顾熙阳这样的大少爷,他的感情永远和事业是分开的,即使他喜欢自己,但如果涉及商业利益,他也会毫不留情。   就像昨晚一样。连肩膀都不敢搭一下的纯情小少爷,却捏着他的下巴威胁他,叫他注意闭嘴。这就是顾家的继承人,他可以是冷血的商人,也可以是热情的伴侣。   但他不会是任何人的爱人。   看着也进浴室准备洗漱的顾熙阳,伊燃神色黯淡了下来。顾家,就是这样的家族,就算喜欢什么人,骨子里也依旧冷血。   在这种家庭长大的,哪有什么光风霁月的好人。   “咣”一声巨响,伊燃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坏人”被一脚踹出了浴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愤恨大叫:“陆槿!是你自己洗澡不关门,反倒踹我一脚!有毛病吧!”   “我惯的你,我今天非进去洗漱不可!给我开门!”   顶着一头乱毛的顾熙阳像是一只大狗,扒着浴室的门咔嚓咔嚓开门。   陆槿带着水渍的手从门缝伸出来,一把梳子被丢在门口的换衣凳上,随后门被关上,以顾熙阳卧推八十斤的胸肌竟然都没能把门打开,只能听着冷淡的声音隔着门和水声传出来:“先把头发梳好。”   顾熙阳内心骂骂咧咧地捡起梳子,一脸不快,愤愤地梳起脑袋上的毛来,骂起导演组准备的气囊梳来:“这什么梳子,梳狗毛的吗?我上次见这东西还是在杨明瑞家!烦死了……”   伊燃:“……”   看来“坏人”也还是有人能治的……   等到鸡飞狗跳的洗漱时间结束,三个人才略显“和睦”地坐在树屋下的圆桌上,顾熙阳想下围棋,可伊燃不会,陆槿却会下,他只好不太情愿地选择跟陆槿下棋,伊燃坐在顾熙阳旁边看着。   陆槿棋艺明显比顾熙阳稳重温和,但顾熙阳的棋风也不知道出师于谁,招招带着阴险狠辣的味道,陆槿看着棋盘,略略皱眉。   伊燃看不懂,一会儿便无聊得打哈欠了,趴在边上像只小仓鼠。   直到何源还有另外几个人赶到树屋,棋盘上已经杀得局势紧张了。   “哎呦,明明,头一次见到有人能跟你下到这种地步,你遇到对手了。”何源拍了拍顾熙阳的肩膀,看着棋盘打趣他。   顾熙阳不耐烦道:“我没睡好,要不然早就赢了。”   这幼稚的发言让何源与陆槿对视一眼,两个“成熟男人”都觉得有些无奈。   “没睡好?那是谁早上起来把腿搭在我身上的。”陆槿清淡的声音落下,下了一步棋子。   也不管这话说出来的效果有多炸裂,所有人的气氛顿时凝固了。   正在跟金大腿闹着扔树叶的杨明瑞直接一惊,丢下手里的树叶顶着一头扎眼的粉毛跑过来揽住顾熙阳的肩:“明明,明哥,说说,细说昨晚的事儿。”   “是啊,听说昨晚你们遇到狼了,有受伤吗?”金大腿的声音也由远及近,走到棋盘跟前来。   顾熙阳两只耳朵红得滴血,瞪着陆槿:“我哪有那样过!陆槿!你故意的!”   “嗯……”陆槿没否认,但是这态度大家也看得出来事实如何。杨明瑞吃吃地笑,“哎呀,这样可不合适,陆槿是你哥啊。”   这话一出,何源顿时浑身一僵。陆槿面无表情,只是看向杨明瑞。   知道真相的人都紧张起来,但以杨明瑞的过往“信誉”以及满嘴跑火车的“人设”,顾熙阳压根都没仔细听他说什么,默认是骂自己。   “滚,比我大我都得叫哥啊?少画点颜色漫画,你脑子真该让你爸拉去修理一下。”   “行,你不把陆槿叫哥,也不能晚上跟人家睡在一张床上啊……怎么,昨晚你们三位睡得好吗?”杨明瑞显然很兴奋,又伸胳膊把欲悄悄逃离现场的伊燃拉了回来,按在了自己旁边。   伊燃不敢说话,低着头看脚尖。   他也是刚知道顾熙阳还把腿搭在陆槿身上!可恶!他都没有搭过!顾熙阳!有机会一定把你给sha……   “滚啊,你试试睡地铺看看?困死我了,该死,早上还被这混蛋踹了一脚,这会儿还疼着……”顾熙阳狠狠看了一眼陆槿,赌气似的扔了一步棋。   “……”众人脑内顿时飞过许多奇妙的画面,想象不到顾熙阳和陆槿睡在地铺上,早上起来顾熙阳把腿搭在陆槿身上,然后陆槿踹了他一脚,两人撕扯的状况。   因为陆槿并不像是会和顾熙阳打起来的性子,也许还有别的“故事”发生也说不定。   “露露,让我看看受伤了没?”杨明瑞丝毫不在意死党的死活,丢下气愤的顾熙阳,又坐在陆槿身边,捏捏他的胳膊,拍拍他的肩膀。   “哇,露露好有料啊,真是画速写的好模特。”杨明瑞星星眼,发表典型画手发言。   众人都没眼看他的花痴相,只有陆槿还“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冷静地下了一步棋,才道:“你是画家?”   “……你才知道?”金大腿忍不住道。   众人也看向陆槿,仿佛第一次认识他。陆槿略显茫然的神色更加深了大家的认知——原来他真的只是漠不关心而已。   直男。绝对是直男。可恶,长这种样子居然是直男,老天真是不公平!   众人的雷达全都偃旗息鼓,默默把视线转开了。   顾熙阳嘲讽:“你真是什么都不关心。”   “可能吧。”陆槿下了最后一步棋,没等顾熙阳看棋盘,便站起身,整了整运动服的衣领,每次的动作都如同专门训练过礼仪一样,整理高定衬衫一样优雅:“我赢了,说好的,今天不要烦我。”   “你!你以为我想看见你!”   顾熙阳看自己输了,双重生气,几乎又要炸毛,被伊燃按住了,伊燃主动请缨给他按一下肩膀,说他会一点穴位推拿,顾熙阳答应体验一下,这才没上去追陆槿。   这会儿化妆师和摄影团队带着大包小包摄影器材各种用具终于赶到,清晨紧锣密鼓的化妆和直播前的准备工作终于开始。   何源和陆槿几乎不需要怎么化妆,也不想去听导演讲今天的流程,他们完工得得最快,陆槿一个人钻到一棵歪脖大树后面躲清静,何源跟了过来。   “事情如何了?”何源开口问。   陆槿看他一眼,“该你的,我不会让他少给你。”   “……”何源点点头,又问道:“伊燃现在愿意和顾熙阳呆在一起了?伊燃想来会很害怕吧。”   陆槿:“或许,希望吧。”也不知道他回答的是哪一句。   何源有些看不懂陆槿的做法,可又拿着分寸,思忖着怎么询问不会显得冒犯。   “你为什么……希望伊燃和顾熙阳在一起?如果顾熙阳比你先结婚,顾家的家产很可能就会落到他头上,你不怕吗?”   这话问完,何源也有点后悔。因为看到陆槿的表情,他已经知道答案,陆槿不是不怕,他是压根没有想过什么家产。   对于“结婚”这个字眼,现在陆槿却略有些敏感,问道:“顾家是这样的么,先结婚的人能得到家产?”   何源没想到陆槿竟然也感兴趣,“……只是大概率,毕竟那位很重视婚姻。但你也应该知道,顾家这样的家族,婚姻只是婚姻,只是筹码而已,和忠诚什么的,没太大关系。”   说着这话,何源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就仿佛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司空见惯的事情,陆槿看了他两秒,点点头,表示知道。   “所以……”何源说这话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考虑好了吗,和我合作的事。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我们之间只限于合作。”   “还是那句话,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名誉,地位,资源,我手里有好几部电影,关系好的业内名人,我都可以介绍给你——你刚到顾家,难道不希望有人能帮你,把你自己的事业做好,不用依附于家族?”   何源靠得越来越近,他就像是半怀抱着陆槿一样,把他圈在树干和自己臂弯的范围内,他拿捏的分寸非常巧妙,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可又偏偏在那条线上若即若离。   如果这里面的人不是陆槿,这幅画面看起来还是很和谐的。何源继续道:“顾熙阳和顾震山,虽然不是亲生父子,但他们是一脉相承的疯子,你虽然是亲生,但顾震山这个人,除了他自己,谁也不会信任,即使你是他亲生儿子。如果你愿意和我合作,我保证能在顾家护得你的周全。”   “有顾熙阳在,你靠什么?”陆槿抬眼看他,何源的确长相深邃,这个角度看过去,硬朗英俊,仿佛一幅林中大天使的油画。   微微流露出的笑容,更显得他迷人:“你愿意帮我在顾熙阳面前说些‘好话’,我也愿意帮你在顾震山面前要好处。顾震山是信任我的,在顾家,他内心深处信任我,甚至更甚于信任明明,尽管他把财产交给明明打理,那仅仅是因为顾震山认可他的能力,但是我更‘听话’——这一点我想你迟早都会明白。”   “为什么?”   “因为顾熙阳他其实……”何源正要说出下面的话,忽然看到陆槿脸颊边沾了什么黑色的痕迹,他顺手抬手要替他抹去,却被陆槿抓住了手腕。   “其实什么?”陆槿见他开始动手动脚,脸色有些沉。   何源却没说下去,只问:“你脸上这是什么痕迹?”   陆槿回想到昨晚的某些“狗咬”,移过视线,道:“狼咬的。”   “狼咬?!”何源心里一惊,狼咬陆槿的脸了?可转念马上便反应过来,如果真是狼咬的,肯定会留下痕迹,怎么会只是沾上了一点黑灰。   可是陆槿忽然说被咬,又看他神色不像是撒谎,那这难道是……人咬的?   伊燃?不可能,伊燃不是这样会冒犯人的性格,那只剩下一个人有机会,该不会……   何源的瞳孔略微放大,这信息量有些太大他一时难以反应,陆槿见他无意再透露一些更多的顾家消息,便起身要走,何源不愿意放过这难得的“亲近”机会,一着急伸手抓住了陆槿的胳膊,“等等,我还没说完……少爷,唉,你们顾家的人怎么都……”   “顾家怎么了?”顾熙阳的声音忽然响起,何源一愣,放开了拉着陆槿的手。   顾熙阳踏着枯叶走过来,一改早起的一头乱发的“凌乱艺术氛围感”造型,为了上镜他做好了头发,换了内里的贴身衣服,又远远喷了一些香水,收拾得利索干净,看起来重新人模狗样起来。   “你刚管他叫什么?”顾熙阳有些疑惑,但却下意识靠近陆槿,站在俩人中间隔开。   何源无奈,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温和地笑笑:“明明,化好妆了?唉,我是老了,还是你们年轻人模样光亮,更招人喜欢。”   然后他转向陆槿,很快说道:“陆槿,我说的事,希望你认真考虑,否则后果我不觉得你能一个人承担地下来。”何源说完,转身离开。   顾熙阳更是警铃大作,何源这个人本就阴险,虽然他对自己是从没有过加害的心思,一直是好大哥形象,但对陆槿,尤其是现在身陷与顾震山绯闻中的陆槿,何源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威胁你了?”顾熙阳回头问道。   “别这么紧张。”陆槿反倒安慰他,“你要对他尊重些,毕竟他比你年长,照顾你。”   “别一副说教的模样。”顾熙阳毫不在意地反驳,“他是不是知道你和顾震山的一些事情?是不是?”   顾熙阳步步紧逼,把陆槿逼到树干上。   何源至少还知道温和地揽住包围圈,再徐徐图之,这小子上来就把陆槿按在树上,压根不知道什么叫“社交礼貌距离”。   也许他知道,但他压根不遵守。   “……你先放开我。这样像什么样子,冒冒失失。”陆槿责道,“他并没有威胁到我,有些事情你不用知道,照顾好你自己,还有你的小男朋友。”   “我——”顾熙阳真的非常想要当场发火,每次和陆槿说话,总有种无名火无处可发的感觉,“什么小男朋友,你就这么想把伊燃推给我?”   “……?”陆槿觉得他在说什么傻话,“伊燃就应该是你的男朋友。”   “凭什么?你说应该就应该?伊燃那么喜欢你,你看不出来?”顾熙阳眯了眯那双漂亮的灰黄色眼睛,鄙视道,“冷血无情,你简直不是人。”   “……”陆槿简直无话可说。顾熙阳这小孩的脑回路让陆槿实在有些跟不上,不是顾熙阳先喜欢伊燃么,现在又怪自己冷血无情,这是什么道理?   “你不喜欢伊燃,那你告诉我你喜欢谁?”陆槿无话可说,只好反问他。   顾熙阳被他问住了,一梗:“你管我喜欢谁!你这人真的……你就不会拐个弯说话吗?”   顾熙阳气散了一些,放开了陆槿,锐利的视线却依然在陆槿身上审视着:“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我迟早会查的一清二楚,但是,现在看在你还在我的节目里,暂时放过你。”   陆槿现在听他无论说什么都觉得像是幼稚的如同“你放学厕所门口等着”的狠话。   “还有最后一次,我警告你,离顾家所有人远一点。”顾熙阳压根没有给他缓冲,直接上手狠狠擦了一把陆槿脸上的黑灰,陆槿刚要挡开,顾熙阳的手就已经到了,陆槿只好无奈地等他擦完才拂开他的手。   “脸上什么东西,何源给你蹭的?他怎么你了?”顾熙阳眼神像一匹小狼一样凶狠,好像如果陆槿说出肯定的答案,下一秒就会扑出去寻仇。   难以招架这孩子无处安放的正义感,陆槿只好否认:“少胡思乱想,除了你谁还像你一样在我面前不守规矩,冒失乱动?就像你说的,我就应该早点离你们顾家的人都远一点,包括你。”   “……”听完陆槿这句带着情绪责备的话,顾熙阳内心却奇异得升起一丝满足感,还没等他细细体味到这丝满足真正的含义,陆槿已经转身要走了。   “等等我,何源真没怎么你?你跟他到底说了什么?你说话啊……陆槿……”   两个人踩着枯叶的声音远去了。   何源远远地看着,皱起了眉头。   他们似乎……关系要比昨天好一些。昨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如果顾熙阳和陆槿关系好起来,那顾家的财产,就更不可能有何源的份了,何源别的不清楚,这一点他可是很明白。   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何源面沉似水,走向集合地点。   八点半,准时开始直播。   今天一开播,观看人数比昨天更是疯长好几倍,尤其是陆槿的单人直播间,几乎抵得上总直播间的人数了。   陆槿正在镜头里面无表情地拉着树枝做引体向上,所有嘉宾都在多多少少进行热身运动,顾熙阳瞪着陆槿,眼看着他一连做了三十个引体向上然后大气都不喘一声地跳下来,走到旁边小桌边坐下,甚至能够优雅地端起茶杯喝水。   有什么了不起!顾熙阳直接跳上去,也是三十个引体向上,看得弹幕血脉喷张。主要是顾熙阳体质特别,只要一运动血液流动稍微一加剧,皮肤便泛起红色,三十个引体向上做完,他额头上带着汗,脸颊微红,一抬手擦汗露出带着青筋的手臂,又朝着镜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弹幕如同发大水,全都在无脑尖叫。   而陆槿已经在所有人的“包围圈”中喝完了一杯水。   何源坐在他旁边,“不知道今天的活动累不累。”   杨明瑞也坐在他身边,手里忙的飞起,一边拿着铅笔在一张空白卡纸上唰唰画画,一边拿过湿毛巾递给陆槿擦汗。   “嗯……就这样的画面,不错,很完美……”他低头画画,时不时看一眼陆槿,眼神中带着纯纯的对他英俊的欣赏。   顾熙阳看到杨明瑞在画画,擦着汗走过去要探头看一眼,没想到死党竟反常地迅速把卡片藏了起来,转身警惕他:“你不能看。”   “凭什么?我偏要看!拿来!”顾熙阳叛逆的劲儿被勾上来,两人就在镜头里拉扯在了一起,旁边众人赶紧过来拉,一时闹成一团。   除了陆槿。他依然坐在一旁端正地喝着水,把水喝出了高级红茶的既视感。游离于众人之外。   陆槿直播间的弹幕感慨:“老公,你今天真优雅。”   “该死!谁在叫老公!梦女滚出直播间!”   “CP狗滚出直播间!”   “哎哎别打了别打了,all陆不就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谁跟你一家人!”   “我恨梦女!”   “我恨CP狗!”   “我恨all陆唯粉!”   “我恨你们所有人!”   “为什么?你谁啊?”   “我是事业党!支持陆槿搞事业!”   “……你赢了。”   陆槿在腥风血雨的弹幕中依然岿然不动,直到久违的无人机带着呼啸的山风飞来,开启新的拍摄。   “大家昨晚休息得还好吗?哈哈,听说昨晚发生了很多不寻常的事情哇!当事人能对着我们的镜头说说感想吗?”   无人机绕着陆槿和顾熙阳飞了一圈。   “感想就是……你再废话我马上退出节目!”顾熙阳冷冷的眼刀使得无人机悠悠远离他。   “哈哈,看来经历很是深刻啊……那么小露露?好吧好吧,相信小露露下一次一定会愿意和大家分享他的约会感受……”   连续碰壁的主持人被弹幕疯狂嘲笑。   “这可能是最害怕嘉宾的一届主持人了哈哈哈哈”   “全都惹不起啊哈哈哈,主持人你不行啊”   “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今天还把他俩绑一块儿,他俩会感谢你的”   “笑发财了,互联网还是好人多啊”   依然是随着破风而来的风声,新的三架无人机送来了同样的黑色包裹,里面应该是新的任务道具。   “欢迎来到恋爱游乐园第二天的旅程!今天,你们将在这里,更加深彼此的感情,首先再次强调一点,在这座游乐园中,除了完成任务与恋爱,你们什么都不可以做!”   “现在,请大家往北方看——”   所有人顺着无人机飞过的方向看过去,远远地,在山谷尽头的山峰上,竟然出现了一座彩色的摩天轮!   陆槿头一次露出有些惊愕的神色。原来这个时代竟然都已经掌握速成建筑的技术了吗,而且还是在深山之中。   顾熙阳看到他的表情,十分得意——毕竟这是他的设计和杰作。   顾熙阳捂住麦克风,凑近陆槿:“怎么样,我设计的稿子,一夜之间就可以建成,和垒积木一样简单。”   陆槿转头看向他,看着这一脸炫耀求夸奖的小狗模样,仿佛再次幻视他背后的尾巴甩得飞起的模样,又确实有些惊讶于他还有这样的本事,不由得别过脸,微微扯了一下嘴角。   “!”顾熙阳似乎看到陆槿笑了,这下好像真踩中他狗爪子了,他压根不顾镜头还在拍,转过去扭身低腰就要看陆槿的表情,陆槿看他犯蠢的模样,无语地用手里的小棍儿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顶。   “啊!你拿来的棍子!”顾熙阳捂住脑袋,无辜气愤地看向他。   无人机还在解说节目流程:“……昨天呢,只是小小的热身,今天才是真正的游乐场重头戏——荒野游乐场大逃生!”   “六位男嘉宾,抽签分成三组,每组两人,节目组会派专业的‘恋情破坏者’在后面追赶,如果哪队被追上,则会被绑住一条腿或者手臂,如果四肢都被绑住,便只能由队友背着你前行,而最终落后的一队,失去今晚选择伴侣的资格;”   “而今晚选择伴侣的规则,则是最先到达摩天轮脚下的一队,对你心仪的对象直接进行邀请,如果对方同意,则你们就可以配对成功,今晚的树屋甜蜜约会——将不限伴侣数量!”   “当然,也将不会出现三个人同时出现的状况……三个人的爱情还是稍显拥挤了哈哈……”   “那么,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九点,中午十二点时,在半山腰上会有一片草坪,节目组届时将在那里为大家准备午间约会的野营帐篷,希望大家努力争取恋爱的主动资格!”   “好了好了,我们话不多说,在这座逃生游乐园中,一切以恋爱为重!请往南方的身后看,我们的‘恋情破坏者’已经来了——”   众人回头,只看见五六个彪形大汉,穿着迷彩条的服装,肌肉鼓着,戴着墨镜和帽子,看起来被追上就要被揍一顿的凶神恶煞,就连顾熙阳自己都震住了一瞬。   虽然当初面试的时候也是他找的人,但气氛烘托,再加上他们这几位穿戴整齐冷不丁一起出现,确实是很震撼的场面。   这几位都是顾家的保镖,找的都是嘴风紧的,身体好的,一来是为了节目效果,二来也是为了给嘉宾们安全保障。   深山荒野不一定会有什么意外,所以顾熙阳把所有的因素都考虑了进去。   唯独……他没有考虑到会有陆槿这种怪物来!   顾熙阳绑着安全绳,坐在半悬崖的地方看着已经坐在悬崖边上歇息眺望远方的陆槿干瞪眼。   细水的小瀑布从小悬崖上淅淅沥沥地流下来,流的顾熙阳满身湿透,还好他们几个人跑得快,暂时不用担心后面被追上的危险。   “陆槿!”顾熙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精心做好的发型已经变成背头,只能靠颜值勉强撑住,他咬牙切齿,“你拉我一把会死吗!”   “嗯?”陆槿垂下眼帘,把目光施舍给顾熙阳,“是你自己说可以独自上来。”   “……”   陆槿:“你还说,就算我求你,你也不会让我帮忙。”   “……”顾熙阳耳朵红透了,但还是看起来很生气。   陆槿这样说,他只能把血往肚子里咽,抓着绳子狠狠发力,抓着崖壁上湿漉漉的长着青苔的石头,化悲愤为动力。   此时再想起抽签时的场景——   “抽到红签的为一组,蓝签的为一组,黄签的为一组,两人一组哦。”   “哈哈,”顾熙阳第一个上去抽签,“弹幕别叫了,这概率,我不信还能抽到和陆槿一组。”   无人机很快报组:“顾熙阳,红色。”   “何源老师,蓝色。”   “瑞sir,蓝色。”   “燃燃,黄色。”   “腿腿哥,黄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最后一名还未抽签的陆槿。   顾熙阳冲上去一脚踹翻了抽签桶。   弹幕彻底笑疯了。   “这是综艺节目写的出来的剧本?我看不像真的。”   “不像假的。啊,我是说CP【狗头】”   “笑发财了啊哈哈哈我宣布这综艺承包了一年的笑点”   “大胆点,承包五年”   “小总裁,我因为你笑出的腹肌,我的健身教练都得流着泪给你送锦旗”   “该死这也能行!哈哈哈总裁你放弃挣扎吧,这才是你的天选啊!(只不过是个直男)”   “虾仁猪心啊哈哈哈哈……”   “天要陆槿红!陆槿你不得不红!看看你这个运气!”   “打起来打起来!”   “我只想看他俩打起来哈哈哈哈”   “别争了啦,要打去练舞室(chuang)上打!”   无人机见势不妙,吓得不敢多说话,喊了一声“大家可以出发了!”便火速撤离顾熙阳的“射程”范围。   眼看着后面的彪形大汉已经带着绳索追了上来,何源和金大腿已经一人抓起背包,拉着自己的队友跑了,只有何源和伊燃朝陆槿多看了一眼。   直播镜头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众人纷纷感慨何老师和燃燃的深情款款……然后再笑话一波顾熙阳。   只有陆槿和顾熙阳还对着地上最后一个黑色背包沉默。   顾熙阳气得发蒙,但是又不想输游戏,在“和陆槿现在就打一架”与“赢得游戏”之间,还是好胜心占了上风,他抓起背包扭头就跑。   陆槿见他走了,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大汉,神色冷漠得仿佛十仗寒冰,气质高冷,面容俊美,真真犹如高岭之花,几个彪形大汉都下意识停了一瞬。   顾熙阳经过伊燃的时候,还给伊燃口袋里塞了几颗巧克力糖,冲他眨了一下眼。伊燃愣了愣,看着远去的背影,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和他一组的金大腿背着包,羡慕道:“小顾总还真喜欢你啊,你要抓住机会了。”   伊燃当然知道他话里有话,只是笑了笑,没回答。   杨明瑞看着死党跑的飞快,在后面喊:“那么想得第一呀!是不是还想争取晚上和陆槿一起约——”他话没说完就被折返回来的顾熙阳抓住了肩膀。   “……我不说了。”杨明瑞一甩漂亮的粉色小辫儿,让顾熙阳很想揍他。   当初怎么就跟这种人做朋友!顾熙阳咬牙感慨自己交友不慎,陆槿则忽然出现在他身旁,也不知道是怎么追上来的:“我看到前面有悬崖,要快点了。”   众人闻声都往前看,可除了层层叠叠的林子和山地,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陆槿说完,便拍了一下顾熙阳的肩,示意他走了。   “给我,我拿着背包。”   顾熙阳炸毛:“不给!我绝对不会让你帮我!你今天就是求我,我都不会让你帮我!”   陆槿坐在悬崖边,吹着带着清凉水汽的山风,享受着顾熙阳爬悬崖发狠的“哼”声,十分惬意。   虽然很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但怎么说呢,还好没有直接动手,留着这个“主角”,还是很有一番乐趣的。   顾熙阳抓着崖壁最后一块石头,手就抓在陆槿边上。   他露出脑袋来,一双狼狗一样发亮的眼睛瞪着陆槿,眼角发红:“……抓我一把。”   语气委婉了许多,陆槿很满意。   “你可以的。”陆槿鼓励孩子。   “……”   “要不然。”陆槿想了想,垂眸看着湿透的小狗,表情依然淡漠,可说出的话却是,“你求我试试。” 第22章   “求你?”顾熙阳憋着一口气, 眉毛一飞,张嘴就要咬陆槿腿上,好在陆槿身手矫健, 及时躲开这一口白牙。   “……你是狗吗。”陆槿终于妥协,伸出手, 顾熙阳这才把手搭上去,上到了崖顶。   “好多水,这小溪是从哪儿流下来的?”顾熙阳喘息着,远眺溪流来源的方向,却只看到一片灌木草丛交杂的山坡。   陆槿把刚刚放在脚边的背包拉开, 在里面翻找着东西,一边道:“泉眼。这水的气味不是雨水,味道略甜, 且温度很低,是泉水。”   “你怎么知道?”   “从这里,”陆槿向斜前方指了一个方向,顾熙阳赶紧看过去,“往前大概走半个小时, 泉眼就在这个方向。”   顾熙阳看了好几秒也看不出这一望无际的山坡和灌木到底哪来的泉眼,“你怎么知道?”   “经验。”陆槿说完, 顾熙阳忽然感觉自己手背微微一疼,是陆槿用小棍打了一下他的手背,“手抬上来。”   顾熙阳不满他的“教训”, “干什么!”他刚抬手, 陆槿便眼疾手快, 撕掉了他手心已经快磨烂的创面贴。   撕开的动作牵扯了伤口,顾熙阳龇牙咧嘴了一瞬, 陆槿却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泡泉水伤口会溃烂,不想留伤疤就别叫。”   顾熙阳刚疼得“哼嗯”了一声,听陆槿说“别叫”愣是忍住了,但被陆槿再次倒上药粉的动作疼得发出了小狗被踩中尾巴的“嘤”声。   陆槿抬眼看了一眼,顾熙阳故作镇定地平复表情,“还好,不是很疼。”   陆槿真是被他的幼稚打败了。   “……在这种地方,只能包纱布,不要贴那些东西。”陆槿一边低头说着,一边飞快得帮顾熙阳包上纱布。   他包扎的动作娴熟得让顾熙阳沉默。   “……你跳舞经常受伤吗?”顾熙阳忍不住问。   “跳舞?”陆槿下意识疑问,下一秒便反应过来,“嗯,算是吧。”   “……怎么感觉你不像是跳舞的。”顾熙阳嘟囔着,看着自己被包扎完美的爪子,对着太阳光活动了一下,除了这下真的很像狗爪子以外都很完美。   陆槿愣了一下,并没有回答什么。   他其实也无意维持原主“舞蹈家”的人设,昨晚和那位叫康曜的经纪人谈了发展方向,康曜为他定的方向也与舞蹈关系不大,陆槿便答应了。   她说了许多专业名词,综合评估了陆槿现在的“公众人设”以及“个人性格”,得出了他现在并不适合去靠舞蹈发展的结论。   她说,舞蹈这种形式,要么培养网红,要么上选秀类综艺;选秀类节目首先就不适合陆槿的性格,从这次恋综也看得出,陆槿本质上其实并不适合综艺节目这种形式;而靠舞蹈做网红,陆槿现在已经算是站在行业顶层了,靠这一技能可以吃到的红利基本已经走到了尽头,说白了,陆槿现在的名声太盛,粉丝体量太大,光是继续挖掘舞蹈这一点,已经属于“能不配位”了。   所以,陆槿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必须给关注他的这些新生粉丝一些新的刺激,新的形象。   就比如他颠覆以往“柔软”舞蹈网红形象的“徒手宰狼”事件,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契机,如果抓住了这个热点,买好通稿,做好新的人设,未来的商业红利将会是另一片新的蓝海。   康曜说,她准备让陆槿直接从电影拍起。一来是兴业影视就是现成的幕后大金主,以陆槿的名气,现成的几个商业电影项目除了文艺片一类几乎可以随便拿;二来,在她看来,陆槿本就是黑红的,带着不被认可的属性走到大众面前,这时候做再保守的选择,去接一些咖位较低的戏,大众也依然不会认可,不如赌这一把,给他目前的红气再添一把干柴,虽然这样会有“坐实幕后金主”的舆论风险,但康曜就这一点询问了陆槿,陆槿没有异议。   陆槿是不在乎名声的,上辈子每天诅咒发誓想让他死的人前胸贴后背排着队都足可以绕太阳系一圈了,每天全联盟的花边小报都会报道不下一百篇“联盟五星统帅陆槿的死讯”,没有一次是真的,偏偏还有很多销量,陆槿每天在新闻里和各路明星政客联姻几十次,可事实上陆槿能接触到的女性也仅限于军队中的那些体能强横的姑娘……所以,说陆槿什么他都无所谓。   如果一个人心里装着宇宙,那就再也不会对着一粒砂砾苦恼了。   他现在一心只想要尽快让这两人恋爱结婚,结束这个故事,自己就能够回去,亲手报那数万人付之一炬的血海深仇……   “……其实我真的挺喜欢的,你……你说话啊!”   陆槿只听到了顾熙阳最后一句话,“嗯?嗯,我知道你喜欢伊燃。”   “……”顾熙阳脸色又红了,很可能又是气的,“你说的什么!我是说!我大学的时候喜欢设计!设计啊!”   “……哦。”陆槿想了想曾经上过的机械设计课,陆槿在大学时代里学的最好的一门课就是机械设计,他对数学与机械也极有天赋,做设计也是他非常擅长的领域。他的概念战机拆解图纸,还有VR虚拟展示,分部模拟,深蓝底色上纯白的立体线条,直到现在还作为艺术品和优秀毕业生展览,在联盟首都星的博物馆里收藏着。   甚至第一批实物已经进入测试模拟实战。可惜,陆槿没能看到。   “有成品么?”陆槿在顾熙阳被忽视的怒火中问道,顾熙阳“啊”了一声,赶紧答:“有!当然有!但是不能给你看。毕竟……这直播还开着啊!”   顾熙阳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微型摄影机。   这一天的全程单人直播,都将采用双人对拍的模式,也就是,配对的两人,互相拍摄对方,佩戴对方直播间的镜头。   他们看不到直播间的弹幕滚动,但顾熙阳早已经麻了。他压根不想去看,从陆槿给他包扎手的伤口开始,他就已经麻了。   不用去看也知道是那些人在刷他和陆槿的CP!   气得人想要发疯!   顾熙阳看着面前一脸“看不了就算了无所谓”表情的陆槿,牙根痒痒。自从昨晚咬了陆槿一口以后,顾熙阳觉得自己好像真跟被那狼上身了一样,总饿着似的想咬人,尤其是看到陆槿露在视线里的皮肤,白净得不像话,这不咬一口简直是可惜……脸颊,耳廓,手指,手腕,后颈,嘴……等等!疯了吧!   顾熙阳在内心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把饿狼一样的视线从陆槿脸上撕开,强行按捺下冲动。   陆槿不知道他的内心活动,只把背包递给他:“走了,我看到他们已经跟上来了,赶紧出发。”   顾熙阳看着那只递过背后的手,默默磨了磨牙,接过包任劳任怨地背上——当然这也是他自己要求的,除非他求陆槿,陆槿肯定是不会帮他了。   但是让他求陆槿?这简直是笑话!   顾熙阳狠狠背上背包,里面的登山绳扣子叮当乱响,还有一只空水壶。陆槿刚刚喝过了,所以顾熙阳才不会跟他共用!与其和陆槿共用水壶,不如让他趴在悬崖边喝泉水!   直到他们再次来到一处断崖。这处断崖是一个转角,一半长满杂草,另一半全是石头。上面则就是今天的午餐营地。   顾熙阳抓着水壶不肯撒手。   陆槿:“你不是一直不肯喝吗?”   “……”顾熙阳抿唇,只拿一双锋利的琥珀眼睛看着陆槿。   “想喝为什么不说?”陆槿真是服了这个别扭的小孩儿,在他的概念里,两人共用水壶这种事太正常不过,在前线战场上,一切物资都是共用,虽然陆槿一向独来独往,且身体素质简直不像人类,所以他几乎不怎么用任何物资,但这种共用对他来说司空见惯。   他把壶嘴拧开,递给顾熙阳:“喝吧。”   顾熙阳看着壶嘴的一点水渍,吞咽了一下。   如果不喝,这悬崖今天肯定是爬不上去了,但如果喝了……喝了就会被弹幕刷一年的“间接接吻”!   顾熙阳一想到就感觉眼前一黑。   “不渴的话,那还给我。”陆槿开口,顾熙阳一把抓起水壶,一跺脚,“哼”一声,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被这点小事打倒!   咕咚咚!咕咚咚!   “啊……”顾熙阳喝得十分爽快。   当他拿下水壶后,看到身侧站着四个人。   何源:“怎么不给陆槿留一口。”   伊燃被绑着一条腿,显然已经被抓了一次了:“陆哥、啊不是,顾、顾哥,我这儿还有水,新的没喝过。”   金大腿被绑住了一条胳膊,但还是背着背包苦哈哈地喘息:“哎呦累死我了,伊燃你怎么突然跳下来,也不怕摔了——啊,小露露和顾总也在,喝水呢,赶紧爬吧,后面已经追上来了。”   顾熙阳的表情变得有些精彩。   直到杨明瑞幽灵一样勾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出那句:“间接接吻啊,小顾。”   “你——”顾熙阳自行吞掉了后面的脏话,但已经恼羞成怒地按住了杨明瑞的胳膊。   “别闹了,快走了。”陆槿敲了他脑袋一下,仿佛教育学生的老师,“嘶……”   顾熙阳刚一按上陆槿的小臂,陆槿就已经翻转手臂,压住顾熙阳的动作往他身后一拧,另一只手一挥,就按住了顾熙阳的脖子,“想动手?”陆槿在他耳边不远处道。   顾熙阳挣扎得十分剧烈,陆槿觉得自己几乎要按不住了。   “你放开!”   陆槿如言放开他,可顾熙阳一转身又扑了上来,两个人先在悬崖下面你来我往,打得滚了满身土,直播间压根什么也看不见,就听见俩人喘气声了。   “……这是打架吗?”   “这打架听起来怪怪的哦。”   “谁家打正经架这么声儿啊!”   “所以间接接吻现在变直接了?”   “……笑死,小顾看到你的弹幕直接昏古去”   “情敌打架撕起来!我就爱看情敌打架!”   “啊……”   弹幕惊诧地看到了天空。   随后是出现在镜头里的几位带着绳子的彪形大汉。   顾熙阳躺在地上,被陆槿按在草堆里什么都看不见,草叶子还一直刮他的脸,有点发疼发痒,但他什么也顾不上,一心只想跟陆槿打一架解解气。   可惜他每次都被陆槿轻易制住,他不信这个邪,终于,两人看着形成包围圈的“恋情破坏者”们,停下了手。   无人机正在大型露天野营帐篷顶上解说:“好的,我们看到小露露终于是自己走上了悬崖,而身后跟着的……跟着的……”   陆槿皱起眉,扯了一下绳子,“快点。”   “陆槿!你别太嚣张!”顾熙阳被捆住两只胳膊,不情不愿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啊,最终反而是这一组最落后吗,噗——啊对不起,我没有笑。”主持人被顾熙阳无比锋利的眼刀扫射,顾熙阳眼都红了,像是要吃人了。   陆槿拉着绳子,给这不听话的“搭档”拉开凳子,示意他坐下。   顾熙阳这次真想咬他一口了。   “啊哈哈哈哈……”杨明瑞笑得十分大声,“谁给你绑的!这么专业!”   “你再给我笑一声试试!”顾熙阳的威胁现在已经不起作用,在杨明瑞说完之后一秒内,所有人都起身绕到顾熙阳身后去看他的手是怎么绑的,伊燃甚至跛着一条被绑着的腿,而金大腿则被捆着一只胳膊,即使“伤残”也还是要参观。   陆槿礼貌地给顾熙阳面前摆上盘子,语气淡淡:“喜欢打架,这样正合适。”   以前在战场上,陆槿见过自己的学生罚那些喜欢闹事的小兵,都是这么处理的,五花大绑,两只手腕捆在身后,饿个一两天就消停了。所以刚刚说要选一个落后的嘉宾绑起两只手,陆槿便直接拿过绳子,把这一直捣乱的小子就地“正法”了。   只是陆槿的绑法十分“精美”,惹来所有人的目光。   顾熙阳几乎想要打个地洞钻进去。   “我不饿,不想吃饭……”他从脖子红到耳根,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的餐盘。   无人机适时响起声音:“受到惩罚的嘉宾,今天的午饭约会也只能全程被绑着吃饭哦~”   “滚!”   顾熙阳简直受不了这样的造型,一秒都熬不下去了,尤其这绳子勒得他胸口疼!   “陆槿!”   “嗯。”   “你给我解开!”   “为什么?这是游戏规则。”   “……快点!”   “你想违反规则?”陆槿给他盘子里叉了一块牛排。   “……”   而杨明瑞已经在对面掏出卡纸已经开始唰唰画画了。 第23章   “又画什么!”顾熙阳两颊泛红, 压根不用看,他已经知道杨明瑞大概在画什么了。他又不是没看过这小子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漫画。   从陆槿接过那条绳子那一刻起,顾熙阳就奋力挣扎, 极力避免这样的结果。但他竟然无法挣脱陆槿的力气,也不知道陆槿是从哪里来的那种怪力, 像是可以揉碎他的肋骨。   杨明瑞画漫画也没背着镜头——午饭时间当时是由摄影师继续跟拍,他的单人镜头忠实记录了卡纸上的画面。   众人都涌过去探头看,杨明瑞拿起旁边的红黑笔,最后勾勒了几笔线条,这次倒很大方, 把卡纸翻转展示给所有人。   陆槿端着杯子,有些皱眉。   “绳子为什么要涂红色?”他忽略了人物身上敞开的凌乱运动衫,提出关键的问题。   “……”所有人都一致看向他。   “你不知道?”杨明瑞挑眉, 视线再次在顾熙阳身上扫了几圈,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不知道。”陆槿如实答道。   陆槿不明白他们的目光是什么意思,就好像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惊世骇俗的问题一样。可……绳子到底为什么要涂红色?   陆槿不知道的东西的确很少,但这确实是他的知识盲区。   顾熙阳“哈”了一声,像是听到了笑话:“陆槿你……”   他想说的话不能在镜头前说, 只好咽了回去,可是陆槿看到他的神情, 领会了他的意思。顾熙阳绝对认为自己说不知道在撒谎。可是自己真的想不出这有什么含义。   他审视着顾熙阳身上的绳子,的确是按照军队中学到的步骤做的,每个绳结都很整齐, 没有任何问题。   陆槿也许是人生头一遭, 产生一种迷茫感。   弹幕的文字笑声陆槿也看不懂,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不应该绑住顾熙阳, 或许是他们都觉得自己有些太严苛了。打一架算什么呢,反正他也打不过自己,就应该及时制止他,在被追上抓住的时候就要提醒他,应该多原谅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孩子……陆槿默默低头喝水。   无人机及时打圆场:“……好了,我们午间约会已经可以上菜了!请注意,在约会时间内,规则是,被抓住次数最多的人,可以从嘉宾中选择一人,给自己喂饭。”   所有人都看向顾熙阳。   只有他两只手都被绑住了,好像也只有他需要被人“喂饭”。   “……看我干什么!我只被抓了一次!”顾熙阳更讨厌这种感觉了。   “可是我们也都是被抓了一次……”伊燃弱弱道。   无人机:“不对哦,小顾总,根据统计,你是被抓了两次。因为你第一次试图逃脱惩罚违反规则,所以加罚一次。”   “小露露,是这样的对吧?”   陆槿点头:“嗯。”   “你!”顾熙阳看着陆槿,脸上写着三个大字“我恨你”。   弹幕的文字笑声刷屏淹没了网络,几乎要把直播间卡出PPT。   “啊网络卡了,稍等我们调试一下。”无人机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顾熙阳趁机使劲挪凳子一秒就凑到陆槿跟前,陆槿看向他。   “给我解开。”顾熙阳低声。   陆槿看着这双含着威胁和急迫的眼睛,注意到他眼角的泛红,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觉。   “……这是罚你。”陆槿说着,却没有把他推开。   “我最恨有人罚我!”顾熙阳好像真的生气了,陆槿和他的视线对峙了三四秒,终于还是顾熙阳先移开了目光,“……你给我解开。”他还是重复着这句话。   陆槿犹豫了。虽然他是一个一贯严苛的人,无论对人对己都是如此,但这里并不是军队,他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做得有些过分。尤其是看到了顾熙阳眼尾的红色。他好像真的有些委屈了。   陆槿语气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松动:“可是这是规——”   “你光是绑我两只手不就行了!”顾熙阳几乎要贴到他面前,钻到他敞开的外套里。看的出来,他真的很不愿意这样的形象继续下去。   陆槿没说话,但从桌上摸了一把餐刀,站了起来。   顾熙阳猛地被拿刀的陆槿的气势吓住了,某一瞬间,他看着陆槿深邃的眼睛,怀疑他真的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你干什么……”顾熙阳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但还是强撑着仰起头盯着陆槿的眼睛。   网络还没修好,众人见陆槿忽然拿刀,吓得全都扑过来劝,但陆槿单手按住顾熙阳的肩膀,拿刀的手迅速伸到他背后,顾熙阳只感觉背心处猛地一疼,心凉了一截。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人,陆槿好像永远没有表情,除了自己把他按在墙上的时候会皱眉生气,就连现在这种被所有人拉住的时候他也不会动摇。   这双眼睛……这双永远都不会有感情的眼睛,除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什么也看不到。   如同噩梦重现。   “……明明,我有没有说过,不允许你私自上楼。”   顾熙阳浑身一脱力,绳子便散了一地。   “……妈呀,你要吓死我们!”杨明瑞拉着陆槿肩膀的手终于松开,“我们还以为你俩真打起来了,你这技术力,怎么做到的,一刀挑开所有的结,你还说你不会……”   顾熙阳脸色有点泛白,陆槿捡起地上的绳子,展开在顾熙阳面前。   顾熙阳抬眼看了一眼他,默不作声把两只手放了上去。   陆槿给他捆好,试了试并不会太紧,这才坐下。   “吃饭吧。”   陆槿没注意到顾熙阳的脸色,只给他的喝水杯里插了一根粉色的吸管,放在他面前——这已经是陆槿能做到的最明显的照顾了。   顾熙阳没有喝,也没有再看一眼陆槿。他好像犯了错误的小孩儿似的,只看着手腕上的绳子,不肯再说话。   手腕上的这个绳结还是陆槿绑上去的。   这个绳结是一个活结,就像陆槿刚刚做的那样,只需要挑开一边,就可以全部松开。   而这个手法,顾熙阳只在一个人手上见到过。   “啊……网络连上了!咦,怎么小顾总你的绳子呢?违反规则可不行!小露露,是你心软了么?”主持人半嗔怪的口吻。   顾熙阳举起被绑起来的手:“你家心软长这样?!别说废话,伊燃!”   伊燃突然被点名,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紧张地看了一眼陆槿,又赶紧看向顾熙阳。   “……我在!”   “你坐过来,我要吃午饭。”顾熙阳往陆槿的反方向挪了挪板凳,示意伊燃坐在他俩中间。   “哎呀,小顾总这是选了喂饭的约会人选了?很意外呢,还以为——好吧,那么,剩余的大家可以自由聊天配对,互相深入了解,开始我们的午间集体约会吧!”   主持人被顾熙阳那一个阴沉的表情吓了一跳,没敢再说下去调侃的话。   顾熙阳这个人,名利场上表面看起来甚至像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但是真正知道他的“厉害”的人,没有不怕他的。   顾家,一个顾震山,一个就是顾熙阳,这父子俩虽然不是亲生,但行事一个比一个狠辣。顾震山来阴的,顾熙阳来狠的,这父子俩都是平日里看起来温和,真正动气时,能笑着下死手的主儿,那种风格如出一辙,几乎像是顾震山手把手教的。   主持人看见他的那一个眼神就知道,他真的生气了。   伊燃手忙脚乱地给顾熙阳喂饭,顾熙阳只吃了两口,就叫他自己吃,然后两只手一块拿勺子吃饭。虽然很狼狈,但还算勉强能用。   伊燃就这样坐在两人中间,如坐针毡地埋头吃完了午饭。   而何源则一直在陆槿另一边找他搭话。   “你喜欢电影吗?”何源压根不在意镜头似的,直接聊起了爆炸性的话题。   陆槿已经吃完,闻言略一思索:“还可以。”的确也就是“还可以”的程度,陆槿只在大学时看过所谓的电影。身为未来的统帅,他从幼年时期的娱乐便少之又少。   可以说,陆槿是为战争而生的血色长剑。   “那有意想演电影吗?”何源紧追不舍。   弹幕已经开始发问号了。   “……没想过。”陆槿记得,那位非常有经验的经纪人女士跟他提过,在正式宣发他第一部 电影之前,不能向任何人在任何情况提起即将拍电影的事情。   何源吃了闭门羹,也不气馁,反而道:“我下一部电影,还缺一个男二号,是和我一起,希望你能参与试镜,如果能有合作的话……”   弹幕的问号狂飙,何源的粉丝体量可不是陆槿现在能比的,那可是影帝,何源亲口邀请他出演下一部电影的男二号,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不,是天上砸金子啊!   不管众人多么震惊,何源依然维持着得体的诚恳微笑。   “别误会,我只是欣赏你,希望能有机会试试,看看我们能否有合拍的机会,如果有可能……”何源不知不觉间靠近了餐桌上的主麦,“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可以吗?”   顾熙阳闻言看向何源,可是他没想到何源竟然也在看自己。   为什么?何源跟陆槿表白,看自己干什么? 第24章   顾熙阳觉得脑子嗡嗡响, 何源的这道视线让他觉得意味深长。   首先,从何源对陆槿的态度来看,何源应该是知道陆槿和顾震山背后有不可告人的“关系”的, 但是何源却还公然表露心意……一开始顾熙阳觉得,就算陆槿真的是顾震山给他养的“小妈”, 以何源的性子,确实有可能表露一些心意给陆槿,给他增加人气从而讨好他,但绝对不可能当面公然表白,表示要追求陆槿。   除非……除非一种情况。对, 只有这一种情况。   顾熙阳默默咬紧牙关。   停车场的行车记录仪里,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时候陆槿已经出入过了顾家老宅;昨天深夜那一通神秘的电话……陆槿就连给绳子打结的手法都和顾震山如出一辙!   说他和顾震山没关系,顾熙阳打死也不会相信。   何源这个人, 顾熙阳最了解。何源是被顾震山当做“牧羊犬”养的一把漂亮的匕首。他光鲜亮丽,有才能有气场有名誉,在众人面前是万丈光芒,众星拱月般的影帝,可惜在顾震山面前, 他也只是一只绝对服从的“牧羊犬”,一张在人前粉饰身份的“明牌”。   顾熙阳最清楚何源有多受顾震山的信任。顾震山作为“主人”对“牧羊犬”的信任, 显然是超过对他这个“养子”的。   所以何源敢这么做,只有一种可能——“牧羊犬”得到了“主人”的命令,开始替主人“牧羊”了。   ——暗地是顾震山的人, 明面上是何源的人, 明暗两张身份, 藏住一切脓水沉疴,顾震山……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那种盛夏的深夜, 地下室腐朽的尘泥气味,仿佛又裹挟着血腥的、湿热的风,穿过时间的枷锁回到了顾熙阳的身边。   男人的声音温雅低沉,手指温暖地抚着他的头顶:“……羊圈里的羊,是需要建立秩序的,没有鞭打,没有奖赏,便没有秩序。你想成为建立秩序的人,还是想要成为这些可怜的羊羔?”   顾熙阳闭上眼,他觉得自己有点发抖,却找不到缘由。是生气吗?不应该,顾震山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他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那些画面、那些肮脏的交易、那些在顾震山面前、在顾氏的财富和权力摇尾乞怜的……绝不应该……是陆槿啊。   何源表白完,全场都陷入了疯狂的沉默。当众直接表白心意,这在恋综里虽然不少见,但却没有何源这样咖位的人当众表白的先例。   这几乎算是自断后路式的表白,如果陆槿不答应,那何源和陆槿面临的,都将是舆论的狂风骤雨。   顾熙阳何尝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可是越严重,越证明了,何源是得到了“首肯”的。   何源依然在观察着顾熙阳的反应。   他绝不能让顾熙阳和陆槿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顾熙阳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何源从没真正猜透过。顾震山是个权力财力巅峰的疯子,顾熙阳从幼年时期便日夜和这个老变态一起生活在老宅,十几年来顾震山在想什么何源都猜得出来,可他却从没看透过这个十几岁的孩子真正的心思。   财富,权力,地位,名誉,这些堆在顾熙阳面前,即使唾手可得,这个看起来刚过青春叛逆期的大男孩也似乎只是兴致缺缺,性情也并不像顾震山那样阴沉扭曲,甚至完全相反。这绝对是不合理的。   正因如此,何源其实是有些恐慌的。恐慌他得到顾家以后,不会给自己任何一点好处,恐慌陆槿回到顾家以后,自己便会失去顾震山的信任;越是站得高,他越是恐慌,恐慌着未知的、跌落悬崖那一刻的到来——他有能力,是一只雄鹰,可是他当初却还是选了这条登天的捷径,注定通往的是万劫不复的未来。   与其如此,他不如做些什么,不能拉拢……毁掉就好了。   还好,这次反倒要谢谢顾熙阳似乎是心血来潮,设计了这次荒野恋综的舞台。这舞台山风呼啸,无边无际,像是一只狂野的牢笼,忍耐、失控、危机、生存,一切都是感情的催化剂。   正如宣传片说的那句,“这里是可以让爱情发生的最荒蛮、最野性的地方”。当然,也正是挑战人性之恶的、最合适的舞台。   顾熙阳自己也濒临失控,不是吗?   至少何源从前从未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有些愤怒,有些悲伤,甚至有些孤立无助……还有什么?不管是什么了,至少何源确定,顾熙阳已经明白了他要传达的意思。   顾熙阳想要认为陆槿是顾震山的人,那就让他来做这个给他答案的人!   就算是误会,他也必须要把这个局做到底,趁着这次直播节目封闭了外界的信息,让两人彻底互相厌恶,互相争斗,这才是他想看到的顾家——或者说,这才是合理的顾家!   “……很抱歉,我拒绝。”陆槿在一片死寂中说。   何源神秘的微笑凝固在了脸上。   “为、为什么?”   “……”陆槿微微皱眉,“你不应该对我说这样的话。”   何源看着他。那是一个略带疑惑的表情。   “不知道哪里错了。”陆槿的目光平静且略带审视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何源脸上,“你这句话不应该是说给我的。”   “那应该是……谁?”   何源不太明白陆槿说的意思,但他后背已经开始冒汗。陆槿的态度很奇妙,就算下一秒他说出什么惊天的话似乎也并不奇怪,何源有些后悔了。他很少害怕,但这个看起来似乎还带着一点柔和的冷感美人,让何源已经不止一次意外了。   怎么说……不愧是顾震山的亲儿子吧。那种冰镇一样的气质,冷酷无情好像看谁都像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竟意外地有些相似。   陆槿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抱着水杯,保持沉默。   因为这句台词,在原本的剧情里,应该是何源说给伊燃的。伊燃是新晋顶流,影帝伸出橄榄枝邀请,他害羞之余只好答应,顾熙阳作为搭档兼“节目cp”鼓励他……   等等!陆槿忽然意识到事情的哪里越发不对了。   好像……从一开始,这个红签应该是伊燃的啊。   和顾熙阳一队的,和顾熙阳组荧幕官配的,被众人起哄的,被影帝表白,被所有人单箭头喜欢,掉一滴眼泪都会全场关心的……应该都是伊燃的戏份啊!   伊燃是书里的主角受,而且自带团宠主角光环,在剧情里,没有人不喜欢他,而他却恋爱脑发作,一厢情愿喜欢陆槿,原主陆槿是个有些患得患失的性格,准确来说就是“缺爱”,在伊燃表露心意后,也对伊燃有了一些情愫,所以才一直被顾熙阳视为眼中钉的情敌,所有人都厌恶,最终在节目里声名狼藉,回到顾家以后被迫联姻……   联姻的事情也不对劲,但这件事尚且还在合理范围内;陆槿虽然是比原书里写的更出名了,但名声却也并不“清白”,这也还在合理范围内;   可是,这些戏份、这些戏份不应该是属于“陆槿”的啊。   “他的意思是,”顾熙阳忽然打破沉默,语气也听不出什么起伏,“他觉得自己配不上。”   陆槿看向他的眼睛,顾熙阳却第一次没有和自己对视,没看到那两道锐利的、带着倨傲的视线,陆槿还突然有些不习惯。   闹别扭了?还是真的因为把他绑住的事情生气了?   嗯……管这些做什么?真是。   陆槿拂去一瞬间脑海中的多余想法,就这么顺着顾熙阳的话点了头。   “我能力不足,不懂这些。你应该试着邀请一下伊燃,毕竟除你以外,他才是这里唯一的专业演员。”   陆槿试图把剧情拉回正轨。   然而他说完,转头却看到身侧的伊燃用一种崇拜痴迷的目光正看着自己。   陆槿:“……”   忘了,他是一个恋爱脑。   陆槿有些后悔失言,但这歪打正着,正是何源想要的效果,他有些隐隐兴奋,面上却不显露,只是略显遗憾:“真的么。哎呀,一个追求的机会都没有啊,那么从朋友做起,怎么样?等从这里出去,我请你一起打高尔夫,我记得江城南山的高尔夫球场后面有一家庄园,行馆的竹林非常有名,你会下围棋,那里有棋馆,我们之间,只限君子之交——怎么样?”   一番话说得陆槿已经无法再拒绝,他只能首肯,这顿午餐才得以继续。   杨明瑞笑着拍拍何源的肩,“哎呀,影帝大大,太心急了啊,露露这样的高岭之花,人家或许喜欢委婉浪漫的呢。”   杨明瑞知道陆槿的身份,这话是一种暗含的警告,让他离顾家的事情远一点,一切都应该让顾熙阳自己来处理。   但何源也只是沉稳地笑了笑,没再开口。   杨明瑞和顾熙阳交换了一个神色,两死党心照不宣地继续吃饭——这是杨明瑞的想象。   实际上顾熙阳的心思全都在何源话里设的“陷阱”上。   江城南山的高尔夫球场是顾家的生意,后面那家庄园是顾震山每年暑期必去的会馆,也是顾震山投资的。   这里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只有何源和顾熙阳两个人知道。   顾熙阳捏紧了手里的勺子,饭也吃不下去了。   所以何源就是顾震山授意,甘愿在台前做“明牌”,给陆槿遮丑的吗?   “陆槿,我有事跟你说。”顾熙阳沉着表情。他很少有沉不住气的时候,但看着陆槿淡然自若的模样,顾熙阳心里就像是有猫爪在勾挠,又疼又痒,压根憋不住。   何源一看他终于沉不住气,微微笑起来,打断道:“别打架,陆槿把伊燃推荐给我,也只是因为他是专业的演员,并没有什么私心,别再和陆槿打架了。”   “……”顾熙阳欲言又止,看了看何源,又看了几秒陆槿,终于狠狠瞪了他一眼,只好坐下,无话可说。   陆槿莫名其妙被瞪一眼,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惹了这少爷。   难道真是因为自己推荐伊燃,让他误会自己要争伊燃?   “我……”陆槿正想开口,伊燃却挡在了他面前,给顾熙阳添了半杯茶。   “茉莉花茶,你尝一下哦。”伊燃露出有点乖巧的表情看着顾熙阳。现在轮到他来保护心爱的人了!伊燃从没觉得自己如此神勇过,现在就是顾熙阳面对面给他一刀,只要是能挡在陆槿身前,他也甘之若饴!   顾熙阳现在哪还有心思看这个!他满脑子除了那个熟悉的绳结,就是竹林庄园,高尔夫球场,还有……陆槿拿着刀垂眸看向他的那个表情。   很像……说不上来哪里,可是很像……顾熙阳闭上眼,呼吸有些颤抖。   他一想到陆槿有可能出现在那些乱七八糟的肮脏画面里,就浑身烦躁,甚至想要顶着被绑住四肢的危险再找他打一架。   “结束用餐之后,我们依旧保持组队,朝着今天的终点,爱情摩天轮进发!需要提醒大家的是,下午我们的路线将会穿过一条天然形成的钟乳石山洞,那里需要各位组队的嘉宾自行驾船前往洞口,洞中一半水,一半陆,大家务必小心,互相扶持着通过,当然,也会有专业人员跟随,同样,被我们的“恋情破坏组”追上的,会被继续绑住四肢,恋爱游戏更加刺激,难度增加!——希望大家下午的约会更加愉快!”   听到这里陆槿一怔。   山洞里,如果没记错的话,原书里好像有第一场吻戏。 第25章   原剧情中的吻戏是顾熙阳和伊燃, 在洞中断了信号,伊燃遇到了危险,顾熙阳救他, 可伊燃竟然反抗,顾熙阳发火, 于是——   等等,如果伊燃的戏份现在都是“陆槿”的,那吻戏……   陆槿摇了摇头,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可能,顾熙阳?就他?就算这小子真敢这么做, 对陆槿来说也跟八岁小孩亲了自己一下没什么区别。   况且怎么可能。战场上站起来比山还高的变异虫怪陆槿也让它沾不了半片衣袂,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孩儿,就算身体素质确实不错, 但想要在陆槿清醒的时候对他做什么,简直是天方夜谭。   ——陆槿是这样认为的。   但当六个人穿着橙色的救生衣,三条船打着转终于开到了高将近十米的巨大钟乳石山洞洞口时,看着里面的漆黑一片,陆槿有些沉默了。   这样的地方, 顾熙阳不会真的想对自己趁机做点什么冒犯的事吧。虽然没什么影响,但陆槿莫名不想发生那样的事。   陆槿不由得看向刚一条腿从船上下来, 救生衣的带子卡在了船帮缝隙里,正在狼狈地使用被捆住的双手拔出带子的顾熙阳。   那双狼狗一样的眼睛丝毫没有受到这片秀美湖水的影响,依旧锋利亮堂:“陆槿!你干看着干什么!过来帮我啊!”   求助也这么理直气壮, 可能在陆槿遇到的人中, 顾熙阳是唯一一个。   陆槿走过去, 踩着船身,顺着缝隙之间错位的地方力度一扭, 可怜又“凶恶”的大型犬科动物便被解救了下来。   顾熙阳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冲出去坐在地上,他回头看着陆槿的眼神,就像是下一秒准备凶狠地“汪”出声一样。   “……笨。”陆槿简练精准的评价。   如果不是有镜头,顾熙阳很可能真的会扑上去咬他。   “他们都到了,走吧。”陆槿看着那两只小船也都靠了岸,杨明瑞一头粉色的头发非常耀眼,他依旧不知道从哪摸出了墨镜戴着,橙色的救生衣配他白色的长裤,竟很有种漫画感,陆槿觉得他有点像那种教科书上举着一根手指,说着“我买了三支钢笔一支五元我花了多少元”的可爱卡通漫画形象。   显然陆槿这种没童年的“可怜之辈”对漫画是有误解的。但杨明瑞看起来确实阳光帅气,甚至带着一点点的媚感,有点吸睛。   顾熙阳顺着陆槿的视线看过去,看到甚至换了一身衣服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的死党,恶心得闭了闭眼。   “什么鬼,穿山洞你还穿西装裤,搞特殊?”顾熙阳把他的墨镜摘了下来,戴在自己脸上试了试。   “哎你……你这就不懂了,运动裤在黑暗环境里不显腿长,白裤子显腿长,嘛……不过像陆槿那样的腿长,穿什么都无所谓咯。”杨明瑞看向不远处打着手电筒正在看山洞内部构造的陆槿,顾熙阳闻言也转过身,看向那个笔直的身影。   “确——确个头啊!怎么,你也看上陆槿了?”顾熙阳下意识感慨完,火却更大了。   “嗯?”杨明瑞敏感地抓住了重点,“也?”   “……滚,我是说何源不是刚表白,伊燃不是也喜欢陆槿?你老往我身上想什么!想死吗?”   “呵呵。”杨明瑞眨了眨双眼,显然一副看穿的表情。   顾熙阳深吸一口气,胸围迅速扩大了几厘米,他捂住收音胸麦,贴近死党的脸:“再磕什么我和陆槿的cp,我把你牙给你全拔了,让你下半辈子只能当0……听见了?”   “噫,好变态,我不要。”杨明瑞笑着感叹,推开顾熙阳卧推八十斤的大胸脯,把墨镜从顾熙阳脸上再抢回来,他从镜框上面露出眼睛,看着顾熙阳,道:“我的牙可不需要用来咬死谁,拔了也没关系,可是你还需要……当心你身边的人,可别忘了你是为什么走到今天的。”   顾熙阳一怔,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直到陆槿拍了拍他的肩膀:“愣着做什么,走了。那些追捕的人已经来了。”   “……什么追捕,说的跟真的似的。”顾熙阳反应过来,吐槽着陆槿的用词,一边跟着他往山洞里走。   山洞里的确是一半水一半陆地,众人进入山洞以后,只能贴着墙根的陆地行走,浅水的地方看得出来,水质清澈,洞里天然的钟乳石垂下密集的色彩,手电的光与水纹交相反射在上面,色彩奇诡绚丽,异彩纷呈异常美丽,而深水的区域,水则呈现出深绿色,看不清下面究竟有多深。   山洞里很黑,几个人也并不专业,手电筒的光到处乱晃,几乎看不清任何地方,潮湿空洞的风扑面而来,阴冷得让人在盛夏打一个寒颤。   陆槿忽然感觉自己身后的衣服被人抓住了,回头一看,是顾熙阳。   顾熙阳的双手还被捆着,刚进山洞后,陆槿把绳子的另一端在自己腰上绑着,像是什么“防丢绳”,嘱咐他跟紧别乱走,本来以为顾熙阳会有意见,但是没想到他一反常态地有些沉默。   陆槿没怎么在意,就当他终于“懂事”一些,带着他往前走,没注意身后的人,现在回头看,顾熙阳看起来像是有点出汗,本来应该是一直羞红的、嗯红润的脸,现在却有些发白。   “怎么?”陆槿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往墙边上再站一些。毕竟脚下是斜坡,一个不留神很可能落水,两个人绑在一起,在这种黑暗看不清水下的地方落水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我想喝水。”顾熙阳拨开陆槿照着他脸的手电筒,把自己藏到黑暗里。似乎不愿意让陆槿看。   “喝水?进来之前不是刚喝过了,这里风速还可以,前面最多再走十分钟就到了。”陆槿开始有些严肃,毕竟在“行军”过程中“撒娇”是非常令人不齿的行为,但又忽然想到刚刚餐桌上的顾熙阳看起来很是委屈,最终还是软下了一点语气,“……坚持一下。”   陆槿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可刚一触手就发现不太对,顾熙阳好像出了很多汗。   “你怎么了?”陆槿把手电筒别在腰间的扣子上,伸手去探顾熙阳的侧脸,让他转向自己。   触手滑腻冰凉,全是冷汗。   “……就是想喝水,什么都没有。”顾熙阳嘴硬,但陆槿发现他还是抓着自己衣服没松开。   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陆槿隐约听到后面两队已经逐渐跟上来了,只好取下身后的背包,给顾熙阳拿水壶出来。   洞里很安静,几乎只有风声,流水声,还有钟乳石滴水的声音。两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气氛甚至有些恐怖。   顾熙阳抱着水壶,这时候也不说什么谁喝过的,端起来猛灌了半壶下去,陆槿看了十几秒,皱起眉抢了过来。   “发什么疯?哪有这样喝水的,肺喝炸了。”陆槿说着,脑海中已经回忆起以前见到过的类似场景,把这场景再联系到顾熙阳身上,他蹙起眉。   “……”顾熙阳沉默着,被陆槿抢过水壶以后,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清澈的水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他运动外套的前襟上。   陆槿没办法,只好拉起他两只被捆住的手,冰凉的手指探入他两手手腕之间,试图判断他到底怎么了。这“中医”的办法是陆槿在联盟科研所任职期间,跟一位东方的医药老师学的,但也只是学了一点皮毛。   顾熙阳躲了一下,没躲开,抬起眼看向面前垂眸的陆槿。   “……你还会这个?”   陆槿静静地摸了一会儿脉搏,没松开他,只突然伸手,一把将两人身上的麦克风扯了下来,胡乱摸着开关,关掉了收音。   “你有幽闭恐惧?”   顾熙阳惊愕了一瞬,没想到陆槿还真能看得出来,他偏过头,只露出半张脸颊,不肯承认。“你管我……我要是有,干嘛参加这个节目。”   “你是疯子,干什么都不奇怪。”陆槿给他了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一抬手给他松了绳子,抓着他那只没有包着纱布的“狗爪子”,温和的凉意吓了顾熙阳一跳。   “再挣扎把你踹下去。”陆槿威胁完,然后拉着他的一只手,继续往前走。   “要是不舒服,随时跟我说。”陆槿说着,攥紧手里冰冷的手掌,印象中顾熙阳的手总是火热的,可现在却冰冷得可怜,陆槿有些生气,却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觉得他明明知道自己有这毛病,还偏要进这种地方。   还不肯说出来,非要等到撑不住了才停下,简直是……在前线,这就是找死的行为。   想到这里,陆槿不由得攥得更紧了一些。联想到那些亲眼目睹的无数次死亡,陆槿觉得自己或许是离开自己原本的世界太久了,居然头一次感觉到动摇,好像在恐惧。   这就是害怕死亡的恐惧吗。陆槿没有体会过。   他只是攥着那只尚且跳着生龙活虎的脉搏的手,在黑暗的山洞里一直走。   顾熙阳没再反抗,可能是不舒服,也可能是别的原因,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胸前的镜头被他折在了外套里侧。他们彻底和网络的另一端断了联系,没有人看到他们相连的手,也没有人听到他们刚刚所说的话。   顾熙阳忽然停下来,拉着陆槿,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但还是坚定地问出了口:“陆槿,你真的想到顾家来吗……”   陆槿的表情在黑暗中看不清,况且顾熙阳现在眼前天花乱坠一片乱麻,其实他的幽闭症只是后天的心理因素,强行忍耐也还是可以克服一些的。   如果没有人拉着他的手,或许他还能一直撑得住。   可是偏偏他能感觉到那只手温韧的力道和微凉的温度。   他觉得有点伤心。没来由的。   陆槿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回答。大概有几十秒。两个人就这样手心相对,站在黑暗中,听着水声和山洞空洞的回音。   顾熙阳不希望顾家多一个人吗。陆槿心里忽然这样想。   就算自己算是他的“哥哥”,但对于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自己的闯入也许是一场无理的“抢劫”,上一辈的情仇不应该由他来承担。就正如战争不应该由孩子承受后果一样。   他们在沉默着,身后赶来了何源和杨明瑞这一组。   “在这儿呢,你们站在那儿干嘛。”何源开口,他快步超过杨明瑞,走到陆槿身边,他看着两人的神情,看来他们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有些放下了心。   “陆槿,你怎么不拉他一把,他站在那儿不太稳吧。”何源的声音在山洞中回荡着。   杨明瑞正要加快脚步赶过去一起,可山洞中太黑暗,手电的光又被四下反射,他还没抬头再看一眼前面的人,便听到了一声重物入水的“噗通”声。   杨明瑞愣在了原地。   ……这里,好像是深水区吧? 第26章   “陆槿, 你怎么不拉他一把,他站在那儿不太稳寓for言吧。”   “……过来。”陆槿再次伸出手。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顾熙阳低头看着面前那只修长的手,小声说着。甚至在陆槿往前伸手时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现在不是回答这个问题的时机, 你会知道的。”   陆槿惊人的容貌隐藏在黑暗里,手电的光只反射到他雪白的鼻尖和红色的唇珠上, 漆黑的发色和深水的背景几乎融为一体,顾熙阳抬起眩晕的眼睛看过去,一瞬间觉得站在面前的像是一只索命的尊鬼,场景美艳又异常。   他很想开口问“什么才是你认为的时机”,可他刚颤抖着张开唇,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肩膀。这一下,如同噩梦开启的最后一道机关,那无数的夜晚, 黑暗的暗室里,相似的手掌落在他的肩上……   顾熙阳被魇住了似的,猛地僵住了身子,本就是站在斜坡最边缘,脚下下意识再退半步——   陆槿在脑中思索着, 原本的剧情里,顾熙阳是何时知道“陆槿”就是顾家真正的亲生子的。   好像是在节目之后, 顾震山四十五岁的生日宴上。如果提前让顾熙阳知道,故事线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陆槿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他还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他不能……   陆槿在黑暗中抓住了唯一一点头绪, 像是电光石火, 一霎时想起书中的原文:“……顾父如同拖一条小型犬那样, 抓着畏缩的陆槿的手腕,拖出了房间, 站在高大的蔷薇色的楼梯顶上,对着大厅中的所有人开口,这就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希望能让他‘物有所值’……”   然后——   “噗通”。   陆槿猛地回神,面前的人便消失不见了。   何源冲到跟前大喊:“顾熙阳!快来人!救生员呢!有人落水了!”   “陆槿,你为什么不抓住他!你明明离他最近!你刚刚在干什么!”何源的声音低沉,责问声落在陆槿身上,陆槿仿佛没听见一样,他沉默不语,甚至不吭一声,也没有唤谁的名字,只是摘下了身上的背包,取下刚卡在腰间的手电筒。   杨明瑞冲过来,大喊:“怎么回事!”然而他伸出手,却只接到了陆槿的运动外衣。   水面震荡,没了声响。   何源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他抖了抖嘴唇,猛地抓住杨明瑞:“快……快救人!他俩……他们是不能出事的!”   杨明瑞咬紧了后槽牙,看起来反倒比他镇定,闻声甚至冷笑了一下,用那双天生含笑的桃花眼看着何源:“他们?他俩要是死了,正合你意,不是吗?”   何源一惊,闻言第一反应是赶紧摸自己身上的麦,但杨明瑞却已经抬起手,上面拽着两个人的微型麦克风。   “找这个?山洞里网络时断时续,所以这玩意压根没用。顾熙阳真是冤大头,大价钱叫的导演团队,设计的节目也不过如此。”   杨明瑞说着,蹲在水边,把手探进水里试了试温度。   “嘶……好凉,这得低于十度了吧?”他迅速站起身,冲着来时的方向大喊:“救生员!救生员!”   说着便从来时的方向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几个穿着橙色救生衣的救生员终于扶着山壁,艰难又急切地跑来。倒也不是他们不负责任,或是导演组设计有问题,而是陆槿带着顾熙阳,走的并不是导演组设计的路。   导演组提前勘探好了路线,以安全为优先,中途还放了监控录影机,安排了人手守着,但为了节目时长和效果,节目组选的那条路并不是最近的直线距离。   陆槿对于这些地方早已经轻车熟路,他迅速靠着风向和经验判断哪条路最近,况且在发现了顾熙阳有幽闭恐惧的情况下,他立刻带着顾熙阳从旁边的支路准备抄近道出去。   何源和杨明瑞,就是在那时候隐约看到他俩走了这条岔路,随后跟上的他俩。   所以是他们四个人走错了路。   “快、快……”何源并不回答杨明瑞的话,但他的焦急看起来倒也不像是假的。倒真像是一位亲厚的大哥对待自己落水的弟弟那样着急。   他扶着救生员,帮着他们下水,和岸上留着的人一起拽着绳子。   杨明瑞什么都没做,他蹲在岸边离水最近的地方,盯着水面,脸色阴沉。   如果这时候“瑞sir”的粉丝看到他的表情,甚至会认为他们是两个人。   咕噜。   咕哝……   “你该明白挣扎是没有用的!忍受,你只需要忍受,学会忍受,这才是你的出路!”   “……我不……求你们……”   “求?加,继续加值。”   “怎么样?结果如何了?”   “不行,这个孩子太异常了,我们应该上报。”   “上报?那岂不是……”   “死了就死了吧,反正留在这儿,迟早也是一样。”   “……黑,冷,来……谁来……”   年幼的孩子伸出稚嫩的手,冰冷的水。四周全是冰冷的水。   他感觉自己已经僵死了,像是在那场噩梦里早已经死去,如果真的早已经死去,对他来说,或许会是更好的结局吧。   就在这冷黑的地狱,就留在这个地狱,没有人能来拯救的地方,没有人伸出手,没有人——   光,是光!   顾熙阳猛地睁开眼,张开双唇猛地呛了一大口冰冷刺骨的地下水,那水钻入鼻腔和肺胃,好像一大把钢针,痛,钻心入肺的痛苦。可他像是濒死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光亮,伸长了手想要去抓那丝海市蜃楼一样脆弱的光。   奇迹出现了,真的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掌,那只手柔韧温暖,万分有力,在黑冷的地狱里紧紧抓住了他!   顾熙阳瞪大双眼,在死亡的黑暗吞没之前,他几乎像是信徒一般,目眦欲裂地想要最后看一眼神的降临。   然后神的光便真的笼罩了他。   温暖,温暖到感觉不到世界的存在。   神是真的存在的,神终于找到他了。顾熙阳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样的。   杨明瑞盯着黑沉沉的水面,忽然,一颗脑袋破水而出,然后是他身前紧抱着的人。   看不清面容,手电筒的光扫过去,只有一点惊心动魄的红,让人心神一荡,才意识到,那是陆槿,陆槿的唇色在惨白的脸上显得那么鲜艳,水顺着他的黑发流下,一瞬间杨明瑞以为自己身在传说里,看到了传说中惑人心魄的人鱼。   顾熙阳紧闭着双眼,被他拖上了岸,陆槿如同那晚按着那只冤死的狼一般,跪在他身体两侧,双手按住他的胸口。   何源手都在发抖:“怎么样?怎么样了?明明!”   杨明瑞也赶紧过来,撩开顾熙阳脸上紧贴的头发,用手电看他的眼球。“……还好,还好,快来!快来个人过来!”   陆槿一声都不吭,好像他潜了十几分钟的水甚至拖了一个人上岸依旧不需要呼吸一样,他不呼喊,也不唤任何人的名字,只是沉默着。   给人做心肺复苏,陆槿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   印象中,他的身边总是伴随着无数的死亡和离别,陆槿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虚幻的影子,被人崇拜着,被人谈论着。   没有人会在意他真正是个怎样的人,没有人会在意他身边究竟离去了多少人。   可终究人是人,人不是神。神不会痛,可人会流血。   血是温热的,死亡是冰凉的。   “你……你别按了,快,我来给他做人工呼吸!”何源抬起顾熙阳的头,就要俯身下去,还没低下头,只感觉肩头猛地一疼,是陆槿狠狠推他出去。   何源坐在了地面上,抓着旁边的救生员才没掉进水里去。   他惊愕地看着陆槿:“你干什么!你不想救他吗!疯了吗!”   陆槿依旧沉默着,一道冷而黑沉的视线从他滴着水的发丝间投出来,何源一瞬间竟说不出话来。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另外两人终于赶到了。   “陆哥!顾总!你们怎么了!我……我马上就过去……”伊燃正在艰难地前行。   听到这道还带着略微甜腻的男孩声线,陆槿猛地想起了什么。   吻戏。   这山洞中有主角的第一次吻戏。   是顾熙阳生气了,觉得对方不肯听自己的话,然后强行索取。   ……确实是符合他性格的做法。   陆槿手指抚到他冰冷的脸上。如果这个人现在爬起来,因为生气自己不肯对他说出真相,而做出像那样冒犯的行为,陆槿竟都觉得可以接受了起来。   是不是照着剧情做,就可以顺利走下去,这个世界的法则是不是这样运转?让他死在这里,自己就能回去,可是,那些冤魂和背叛,那些血与杀戮,不应该让他来背负自己的罪孽,他一无所知。这个世界的他是无辜的。   只要他……爬起来。   陆槿抬起他的脖子,在伊燃打着的手电筒的光束下,低下头——   伊燃:“……”   双唇相接,没有任何温度,也不存在温存。   陆槿觉得就像是贴住了一片柔软的花叶,就像……就像是他在十二星系边陲一个人孤身逃亡时,在山顶上见到的那朵花。一片白色乱石山崖的缝隙里,只有一朵花,粉色的花瓣,柔软得让人舍不得触碰,可又刚强得让人心生崇敬。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接触到人类的身体,这样柔软的地方。   陆槿觉得有些……或许是有些意外吧。一个浑身长刺的小子,嘴唇竟然是这样的触感。   顾熙阳一口水猛地呛吐了出来,他哇一声吐了身上的陆槿满怀,猛地坐了起来。 第27章   “咳咳、咳……我……”顾熙阳嗓子嘶哑, 还在不断呛咳出水,从鼻腔到嗓子到肺部一片剧烈疼痛,他感觉自己胸口像是被灼烧过一般, 下意识地,抓紧面前人的衣襟, 把额头贴在对方身上。   因为幽闭恐惧而簌簌流下的冷汗开了闸一般从他身体里涌出来,他咳着水,浑身剧烈颤抖,手指攥得关节发白。   陆槿的手按住他后脑的湿发,拍着他拱起的脊背, 节奏不慌不忙,仿佛怀里的是个陌生人,冷静得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在意顾熙阳的死活。   旁边的救生员惊叹地低声问一旁看起来更好说话的杨明瑞:“先生, 这人是专业潜水员吗?或者是医生一类?”   杨明瑞愣了一下,看着那边抱在一起,手电的光乱成一团打在身上的两个人,摇头:“他是个……怪人。”   “……哦。”救生员神色有些复杂,他暗暗咋舌, 原来这些嘉宾之间关系也并不是表面上这么好,娱乐圈可真是乱。   “……冷。”顾熙阳嘶哑着嗓子终于完整说出了一个字, 然后便感觉身前一空,是陆槿微微直起了身子,顾熙阳抬起头, 便看到了陆槿那双深邃的、黑沉沉的眼睛。   他忽然有一种和这双眼睛的主人亲吻的冲动, 就好像胸腔里缺失的一大口急切地需要通过某些东西填补一样。   急切地想要确认用这样淡漠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人, 是不是真的想要救自己,那一点温暖是不是真的存在。因为陆槿的目光太冷了, 让顾熙阳觉得非常不甘。   红色的唇珠,看起来是柔软的,是什么样的触感?冰冷的吗,和他的眼神一样冰冷吗,还是说,相反?   顾熙阳颤抖着,紧盯着陆槿的双唇看,陆槿装作没看到,扭头示意伊燃把手电筒关了,然后在骤然暗下来的环境里感觉到身前的“大型动物”又把脸紧紧埋在自己胸口了。   他用冰冷的手抚了一下对方脑后湿透的头发,然后带着水声拍了拍对方的侧脸:“把外套脱了,不然会失温。”   顾熙阳没动静,陆槿才不会等他,单手从旁边的包侧摸出一把短刃匕首,弹簧小刀的机关弹出,顾熙阳马上激灵了一下,迅速扒了自己身上的外套,带着“啪叽”的水声甩到一边。   ——被陆槿用小刀割烂外套再强行扒下来这种奇怪的场景,顾熙阳就算昏死过去也要爬起来拒绝!   陆槿见他听话,伸手接过杨明瑞“适时”递过来的外套。这外套还是陆槿刚下水时脱下来的。   脱了外套的顾熙阳正感觉冷得刺骨浑身发抖,陆槿便已经给他盖上了自己的衣服。   顾熙阳怔怔地仰头看着他,陆槿已经站起身,顺势蹲在自己面前。   “快点。”陆槿催促着。   “……”   堂堂一个纯一,怎么能让陆槿背!虽然虚弱但是也不……“嗷好疼!”   陆槿懒得再废话,巴掌直接落在他脑袋瓜子上,顾熙阳被拍得闭上眼缩了一下脖子。   ……能屈能伸也是一种美德。   顾熙阳“迫于武力”不情不愿地趴在陆槿背上。   顾熙阳身高一米八七,体重一百好几十斤,他真的不知道陆槿是如何把自己背稳且站起来的。   而且他前面甚至很大概率还为了救自己而潜了十几分钟的水,还做了几分钟的心肺复苏,嘶……难怪胸口火烧火燎这么疼……还有什么来着?   顾熙阳似乎回忆到了一点温暖和柔软的触感。但是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慢点……我怕你把我摔下去……”顾熙阳坚持嘴硬。   陆槿丝毫不理会这只刚落过水还十分狼狈的大型犬,背着他走得十分稳重。   他冷不防背起顾熙阳就走,身后跟着一串人吓得比当事人还惊慌失措。   “哎怎么,你小心……”   “我的天啊,你这力气,小伙子你这也太勉强了,我们几个抬担架出去吧。”   “是啊……嗯等等,担架好像出不去,这边路太窄了。”   “老天爷你们慢点……”   杨明瑞捡起他俩丢在地上的背包,湿衣服,准备跟上,余光却看到旁边的何源正盯着那两个背影面色发白。   “你看什么?”   何源被他提醒一句,反应过来,勉强扯起一个笑容,“没事。”然后主动跟上去。   但就算光线再暗,杨明瑞也明显看得出来他脸色很不好看。   “……”顾熙阳啊,你上辈子是犯了天条吗。   杨明瑞摇摇头,无奈地准备再次抬脚,可余光却又看到右边的伊燃,也在原地呆立不动。   “嗯,小伊燃,怎么了?”   手电的光反射出水面波纹的影子,在伊燃小脸儿上闪动,杨明瑞看到他脸颊上挂着的两行泪珠。   可怜兮兮的小伊燃闻声转头看向自己:“呜……”   “……”行了,明白了。杨明瑞赶紧伸手摸了摸他橙色的脑袋毛,安抚了几下,带着人往外走。   金大腿是真正“靠谱”的男人,他和救生员一起收拾残局,清理东西最后才一起离开。   陆槿一个人走显然快了很多,尽管还背着一个,但他依然脚步稳健地走出了山洞。   顾熙阳赶紧滑下他的背,警惕地看向周围。   “没有摄像头。”陆槿提醒他,“也没人。”   顾熙阳疑惑的眼神里,陆槿淡然解释:“这里是另一条路,他们设置的出口在山的另一侧。”   “……”顾熙阳眨了眨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面对这样的情节。   陆槿却看起来毫不担忧,甚至准备脱下湿透的运动裤,应该是想要拧干。   顾熙阳猛地抓住了他的裤腰。   “……”这个场景似乎似曾相识,但顾熙阳还是开口:“别脱了,尊重一下我的取向,行吗……我觉得你没有把我当做男人来看。”   “嗯?”陆槿一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干脆问道,“所以你把我当做什么看?”   顾熙阳一下就被噎住了。   陆槿的问话总是能让他无言以对,且烧起无名内火、且无处发泄。   看着这湿透的落水软毛大狗重新恢复那双闪着“杀意”的眼神,陆槿略微放下心,无视他的请求,还是自顾自地拧干了裤子,重新穿上,然后起身,朝着正靠着大石头休息,坐在草窝里的顾熙阳走来。   “……?!”顾熙阳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掌握了初步读“陆槿”的方法,当陆槿那样准备“动手”的眼神出现时,危机感便迅速爬上他的背脊。   “我不需要!我就喜欢穿湿透的!”顾熙阳紧紧抓住自己的裤腰,仿佛那是他最后的贞操。   “发烧我不会管你。”   “我不要!绝对!”   “……听话。”   “凭什么!你是我谁!我为什么听你的!”这话仿佛触了逆鳞,顾熙阳激动起来。   “……”陆槿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但他刚一抬手,顾熙阳就抱住了脑袋。   陆槿:“……算了。”真是个孩子一样。   “你自己脱,我尊重你,在这石头后面等你递给我,这样行了吗?”   “……你压根就没把我当人看!”顾熙阳抓着裤腰大声控诉。 第28章   “你当然是人。”陆槿竟然认真回答起来, 顾熙阳抬起脑袋呆呆看着他——的确很呆,因为他现在浑身湿透,精心做好的发型也一团乱, 一向暗黄色流转着漂亮光晕的眼瞳也因为虚弱变得浅淡,脸色还是发白的, 额头上的冷汗和水珠混在一起,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还在往下滴落。   “但是的确还算不上成熟。”陆槿中肯道。   看着面前听完自己话,眼神瞬间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的人,竟然还能给人几分“爱怜”的感觉,算是终于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可爱”……被咬住手掌外侧的陆槿收回了这个奇怪的想法。   “……松口。”陆槿晃了晃被咬住的手, 连带着对方的脑袋也跟着摇了摇,但是不肯松开。   “这是要恩将仇报吗。”陆槿另一只手鬼魅一样滑了上去,轻轻掐住了他的下颚两边。顾熙阳像是瞬间心有灵犀一样, 被他指腹的一点凉意激得松开了牙关。   要是让陆槿真把他下颚摘下来再安上去,顾熙阳觉得自己也就不需要脸了。   ……可是咬别人手就很有面子了吗?嗷好痛!把脑边冒出的作者一脚踢到一边,顾熙阳生气道:“我哪里不成熟!来你跟我说,我哪里不成熟!”   “哪里都不。”陆槿视线低向他还在紧抓的裤子,“先把衣服处理了, 给我吧。”   “你!”   在这个探讨“成熟与否”的话题后,绝对不能接着谈论一个纯一的下半部分——显然, 陆槿此等单纯(?)的男人是不懂这一点的。   顾熙阳的好胜心被瞬间激到了顶点!二十岁的男人,是最不能容忍这方面被看不起的年纪!何况顾熙阳这样从来没有经验又脸皮薄的男人!   “我!”顾熙阳一咬牙,狠狠抓住陆槿一只修长温凉的手, “来我倒要看看你还说不说的出来——”   陆槿肯定不会被他拉着手做出冲动的事情, 但顺利拿到顾熙阳湿透的裤子, 陆槿也并没有计较他的“发疯”行为。   “……嗯,这样看起来, 确实还可以。”隔着最后一层布料,陆槿竟然真的认真看了看,然后点头,给他了一个“差强人意”的评价。   “……陆槿!!”顾熙阳怔在原地三四秒,脸色终于由惨白转为了粉红色。   他冲到大石背后,看到正在拧干裤子的陆槿,扑上去就要“咬人”,陆槿只用余光看到了扑来的“大狗”,腰身一拧,轻易地让开了对方的“路线”。   顾熙阳一下又扑到了浅水的溪流里,摔得满身湿透,溅起的水让陆槿闭了闭眼。   然后陆槿继续拧干他的裤子。   顾熙阳要发疯了。所以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情况下才会有情绪——   他一把抓住陆槿的手腕,狠狠把他扯向自己,陆槿微微蹙眉,却也没强行挣开,如果这时候挣开,顾熙阳会再摔一次,这浅水的乱石上摔几次可不是说着玩的,尽管看起来的确身体结实,但毕竟刚刚还在自己怀里一副脆弱得快死的模样……   陆槿也被迫跌在浅水里,被顾熙阳一把拉在怀里,陆槿稳住了身体,无奈地看着他,看到了那双重新变得锋利亮堂带着怒气的灰黄色眼睛,陆槿反倒一时有些放下心了。   “你在顾震山面前,也像对我一样吗?”顾熙阳抓着他的胳膊,不肯让他起身。   陆槿无言以对。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总是幻想些什么。   “……别胡闹了,快点起来。”   “不起!说话,你觉得我幼稚,是不是就喜欢那种……那种……那种的!”顾熙阳说着,陆槿眼看着他耳垂染上浓色的红晕。   “哪种?我哪种也不喜欢,我对人没有兴趣。”陆槿说了实话,然而却被更过分的拉到浅水里,这下裤子又要重新拧干,他皱起眉。   “没兴趣?你觉得我会相信?顾震山给你的,我给你十倍,你不许——不许……”顾熙阳“狠话”放到一半,却卡了壳,仿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样,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   “不许什么?”陆槿在一个呼吸的距离里看着他的脸,顾熙阳清晰地看到,他居然微微扯起了嘴角,那是一个眼含笑意的表情!   春风化冰水催出花朵一般,顾熙阳看得呆了。   “你是他的儿子,你有十倍,难道他没有?”陆槿觉得这孩子幼稚,但眼下却奇怪的有点可爱。   “他有,他不一定给你啊。”顾熙阳咬牙,狠道。说话的时候几乎要咬上陆槿挺直的鼻尖。   这倒确实。陆槿第一次觉得他说的竟然有道理。   “……你愿意给我?”陆槿觉得莫名有些好笑。   顾熙阳感觉他说这话时清浅的呼吸,拂过了自己湿透的睫毛,就好像在他心尖上抓了一下似的。   “……”他乜呆呆发着愣,竟然有种点头的冲动。自己一定是被陆槿这种“勾人的妖精”给魇住了。   他一定也是这么对顾震山的,所以那老东西才会……难怪顾震山这种人都会想要把他正式带进顾家,陆槿和他以前那些,那简直没有可比性。   云泥、天壤之别也不过如此。   一定是!   顾熙阳觉得自己肯定是发疯了,才会对顾震山这种恨之入骨的人产生一种奇异的“嫉妒心”,自己肯定是脑子进了水,疯了……脑子……进了水……   陆槿忽然凑近的脸,让顾熙阳呼吸都停了。   “我没有兴趣。”陆槿贴在他面前说——顺便从他背后的水里拿起一样东西。   顾熙阳愣了好久才低头看去,陆槿手里拿着一只无辜路过的螃蟹。   “母蟹,放了吧。”陆槿看了一眼,扬手,把螃蟹扔到了水中心。   顾熙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仿佛才注意到,阳光闪烁着光辉,落在陆槿湿透的黑色头发上,他的额头,鼻梁,唇峰,全都染上一层曼妙而神秘的金色,皮肤透亮如同上等的瓷器,让人想要触碰一下温度,探究他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你好像……很喜欢动物。”顾熙阳声音很轻,只有他们贴近的两个人能听到。   陆槿在水里洗了洗手指上沾着的砂砾,垂眸敛目,“每个生命都是有价值的,在你可以救它的时候,应当尽全力。”   应当。顾熙阳反复咀嚼这两个字,他好像有些明白,陆槿身上那种莫名让人仰视的气质与气场是来自哪里了。   “如果是……”顾熙阳抿着唇,没有说下去。他想说,如果是我,你会救吗,但这答案显而易见,短短两天之内,陆槿已经救了他两次。   如果早一些遇到陆槿,如果他知道了那些事情……他一定会来的吧,就算会死,陆槿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然后如同神明天降一样推开所有腐朽沉重阴暗的大门,带着强光刺破所有阴冷恶毒的眼睛,走到面前,冷漠地说“跟我走”——   顾熙阳莫名这样确信。   “至于你父亲的事情。”陆槿忽然说道,顾熙阳猛地看向他,“不是谁给的多的问题……”   “那是什么!你就喜欢他那样的?你被他骗了!他就是个——是个……”顾熙阳想要用一些恶毒的话来形容,可是他找不到形容词,只有表情变得冷沉,神色却黯淡了下去。   陆槿觉得他幼稚,陆槿喜欢顾震山那种能让人完全“依靠”的类型吗。   “你这样评价长辈,不礼貌。”陆槿提醒他。   “他不是我的、算了,我懒得跟你说这些。你被他骗了,我劝你离他远一点,不,离顾家所有人远一点。”顾熙阳别开脸,不肯正视陆槿。又是一个别扭的表情。   陆槿似乎也已经和这个像大型犬科动物一样的大男孩熟悉起来,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开始别扭了。   “包括你?”陆槿再一次问了这个问题。   可这一次,顾熙阳张了张嘴,却没有答得出口那句“包括”。   “有危险,我自己会判断,你只负责照顾好自己。”陆槿身为“哥哥”这样微妙的身份,也只能说到这个程度了。   “我不是小孩儿!照顾自己!怎么在你眼里,我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吗!”   顾熙阳的眼尾带上了一抹红色,看着陆槿的眼神也变得悲愤起来。   陆槿叹了口气,用略干燥的上衣擦了擦自己湿透的手,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还小呢。”陆槿说着。   他想起自己十九岁的时候,还在联盟大学读书,那一年也是他毕业进入军队的年份,毕业典礼上,他代表毕业生发表演讲,红毯铺满整个中央大厅,三万毕业生看着他穿着白色滚了金边的毕业礼服,漠然从人群中走过,目光就像是某种聚光灯,从此以后,如影随形,陆槿仿佛再也没能逃出过那间辉煌的毕业礼堂,再也没能离开那些仰视的目光。   直到他死亡,直到他来到这里——   看到这道倨傲的、愤怒的、想要冒犯的视线。   甚至觉得有些高兴。   “还小……”把这个评价放在舌尖压了一秒,顾熙阳紧紧抓住正在摸自己头发的手,像是要把那骨骼揉进自己的血肉里,他仰起头凑近陆槿的脸,呼吸拂过陆槿的脸,“我告诉你,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说了这句话。”   “好。”陆槿竟然答应了下来。   然后抓住了他的裤腰。   顾熙阳:“……能不能不……”   显然不能。   何源等人终于从另外的出口赶到这里的时候,只看到委屈地抱成一团的顾熙阳,和在一旁拎着一条裤子的陆槿。   “你……”何源瞠目结舌,看着陆槿,“你把他怎么了?”   顾熙阳:……你在跟谁说话呢? 第29章   伊燃拨开众人冲了过去:“陆哥!!!”   陆槿一把拎住了他的后领, 才没让这孩子冲到自己身上。这冲刺的速度,陆槿差点都没抓住。   伊燃可怜巴巴地挂着泪珠儿:“我也想……”   “不,你不想。”陆槿及时打断他的话, 余光看了一眼顾熙阳。顾熙阳应该是不记得自己给他做了人工呼吸了,要是让这小子知道了, 还指不定发生什么呢。   好歹是把这段剧情应付过去了,主角吻戏……所以为什么变成他拿主角剧本?   陆槿想不通。   伊燃嘴巴一瘪,泫然欲泣,着实不愧是团宠系男主受,可爱的小模样让人想揉一把嫩嫩的小脸。可惜是个恋爱脑。   “我给顾总穿。”伊燃抢过裤子, 就要伺候顾熙阳,顾熙阳吓得一激灵爬了起来,一把夺过自己已经被两个人摸过的可怜裤子, 躲在草丛里赶紧严词拒绝:“我自己来!”   “……好吧。”伊燃揪了一根长草叶,拿在手里划拉。   何源走到陆槿身边,问道:“你们一会儿准备怎么办,这样下去天黑能走到摩天轮吗?况且这会儿已经和网络失联了。”   “嗯?那网上现在怎么说?”伊燃好奇。   “他们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官方出了通告,说因为山洞信号不好, 所以等出了山洞继续直播。”   “那就好。没有什么消息出去吧?”   “暂时没有。超话里的帖子,嗯……一多半都是陆槿的。”   顾熙阳正好穿好裤子从草丛里走出来, 闻言问道:“陆槿?说他什么。”   何源看他一眼,“无非是叫老公什么的,或者, 嗯, 放了一些蓝色链接?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 但是回复和赞数很高。”   “……”顾熙阳脸色一黑一红有些精彩。显然已经“先睹为快”过了。   伊燃咬住了下唇,委屈地偏过头。   陆槿才不管这些, 他也压根不懂,同时也不关心,只说:“走吧,我知道方向,天黑前走得到。先回另一侧的山洞口,把基地……网络信号连上。”   “净是些奇奇怪怪的词……”顾熙阳吐槽着,“来。”说着他在陆槿面前蹲下身。   陆槿压根没看到他的动作,可能也丝毫没有想过有人竟然想要“背着”自己,他抬脚就走,抬了抬手:“走吧,跟上。”   他走在前面,何源和伊燃,还有后面这会儿才赶到的杨明瑞一起往前走去。   顾熙阳还蹲在原地。   “……我就说你没把我当人看过!”他恨恨咬牙,跺脚追了上去。   几个人回到山洞口,摄影师扛着摄像机已经整装待发了,一开机,又是几十万的涌入。   “啊开幕雷击,帅得我晕了”   “怎么头发湿透了!我靠他们干了什么!”   “在山洞里游出来的吗?”   “他们几个怎么全都湿透了,山洞里还下雨吗【笑哭】”   “我举报!小总裁作弊!他手上绳子没了!”   “导演组!快来看看啊!这里有人放水啊!”   “露露真是个温柔的人,对情敌都如此宽容,啊我死了”   “别胡说,那是官配!【狗头】”   在众人几万双眼睛的监督和“逼迫”下,顾熙阳只好再次如同被拴上链子不情不愿的大德牧,被陆槿拖着绳子走。   陆槿还是把他的绳子拴在腰上,顾熙阳感觉很屈辱,但是又只能用眼神表达不满!   陆槿:“眼睛疼?进水了么。”   “……没。”当着镜头,顾熙阳不敢“张牙舞爪”,只好收敛。他心虚地瞥了一眼陆槿手侧的牙印,清晰地印着他的“罪证”。   他默默祈祷摄像大哥的镜头不要往下。   ……不然那种让人阅后即焚并踹翻焚化炉的蓝色链接将会加长十倍!不能让她们看到,绝不能……绝不……   “啊陆槿!”顾熙阳猛地制止了陆槿抬手的动作。   陆槿看着身后一直不情不愿被拴着的人。   “我、我想喝水!”顾熙阳毫无理由,只好再次使用这个蹩脚的理由。   在陆槿有些怀疑他是否年纪轻轻便已经肾虚的眼神中,顾熙阳红着脸:“我想……”   陆槿明白了,他示意摄影师把镜头转过去,然后把腰上的绳子解开,搭在顾熙阳脖子上。   “嗯,去吧,那边有树。”   顾熙阳黑着脸,丝毫没有感觉自己被作为一个人看待。   堂堂顾家大少爷,在哪里从来都是被人众星捧月放在中心的,头一次有人把他当狗养!   而且是真的狗!不是顾震山养的那种。   他很想骂一句“又不是小孩谁要尿树上啊!”但由于有麦克风收音于是把这句话生生憋了回去,然后走到树跟前……   至于最后为什么自己还是那样做了顾熙阳不知道,他只想再照着陆槿那张正在似笑非笑一样的脸狠狠来上一口!   陆槿看着他真的跟小孩一样听话“浇树”,差点没忍住扬起的嘴角。   果然人和人的十九岁都是不一样的。陆槿十九岁时把命放在了前线战场,就是为了有一天,所有的孩子都能够拥有这样充满生机的十九岁。他感到内心的一丝欣慰和满意。   陆槿再次拿过绳子,拉着顾熙阳继续往林子外面走。   但是由于后面那“只”一直在不情不愿地拖后腿,他们这一组最终还是最后一名才到达摩天轮下。   这是一片修整齐平的山顶地带,黑夜已经重新笼罩了群山,层层叠叠的灰绿色浪花就在脚下浩浩荡荡地展开来去,只有面前矗立的彩色摩天轮仿佛异世界的入口一般,闪烁着璀璨的光。   “好看?”顾熙阳骄傲起来,看着陆槿仰望着摩天轮的样子,如果没有绑住他的手,他就会搭上陆槿的肩膀,跟他炫耀一把。   “……这个结构是可以的,但地基不行,有图纸吗?”陆槿看着他。   顾熙阳炫耀的笑容有些凝固:“……”   “我不知道!”他不想继续这个容易在直播中暴露自己身份的话题,用手腕上的绳子扯了扯陆槿的手:“走了,饿死了,要吃饭。”   陆槿最受用他这副样子。好好吃饭,好好说话,这样多可爱。   陆槿拉着他一掀帘子,进了晚间的野外帐篷。   “你们终于来了!”杨明瑞站起来,“呀,这不是我们的顾总裁吗?哇哦,这手链在哪里买的?真是好看喔唔——”   一拳被打到肚子的瑞sir“如愿以偿”看到了死党“破防”的表情,很是满意地离开了。   晚餐约会是集体用餐,当然这会儿已经可以解开大家的“束缚”,顾熙阳终于得以解脱,第一件事先把杨明瑞又揍了一顿,然后才坐下,开始对着餐盘狼吞虎咽起来。   吃到一半才看到陆槿正在盯着自己看。   “……看什么?”顾熙阳嘴里还塞着烤肉,另一只手继续卷生菜烤肉,塞进嘴里。   杨明瑞拿着筷子,偏着头笑:“看你一个锦衣玉食的总裁大人,竟然吃的这么狼狈。”   “饿,为什么不吃。”顾熙阳白他一眼。   “看来是真饿了。我以前可没见过你这么吃过饭。”杨明瑞笑,小声道,“你还记得大学的时候,在那家海上餐厅,你拿着金卡要点一首钢琴曲,结果人家不会弹,跑过来讨好你,你就冷冰冰地跟人家说,如果不会,就换一个人。”   顾熙阳嘴里还吃着,回道:“那个钢琴师,用鞋蹭我裤腿,我觉得难受。”   杨明瑞瞥了一眼他身后屏幕上满屏啊啊啊哈哈哈的弹幕,笑笑:“哎,那时候你要是能有现在半分热情,早就抱得美人归了。”   “我什么时候不热情了。”顾熙阳喝了一口可乐,然后扯过旁边陆槿面前摆着的餐巾擦了擦手。动作自然的好像本该如此。   杨明瑞的视线随着他的手落到那张本应该属于陆槿的餐巾上,看出了什么似的,只是笑着不说话。   陆槿把他擦完手随意丢在桌上的餐巾拿回去,略带不满地重新折好,放在餐盘旁边。   两个人的桌上简直天差地别。陆槿那边就像是参加高级酒会,干净又整洁,无论吃了多少,桌面摆放都一直完全符合礼仪;再看顾熙阳这边,他已经风卷残云吃饱了,正在靠着椅背隔着衣服拍着腹肌歇息,桌上杯盘狼藉,好在还不挑食,全都吃光了。   “以前是不怎么样啦,我关系要好的女孩子私下里都说靠近你三米都觉得害怕。不过最近么……倒是很热情。”杨明瑞暗示似的,看向陆槿。   陆槿和他对上视线,没领会他的意思,或者,他可能连领会的意图都没有,压根都没听他们说什么。   “胡说。我什么时候对女孩儿凶了。”顾熙阳靠着椅背,“我毕业舞会不也是邀请的,嗯,叫什么来着?”   “Angelia!你真的是……那是美院的女神,还给你送过真丝手帕,你真不是个东西。”   “……有吗?”顾熙阳迷茫,真的想不起来那条被他当场退还的真丝手帕。   “那亚历山大呢,你总记得吧?”   “金色头发,总戴一块绿手表那个?这个我记得。”   “人家给你送花送水送秋波,你就记住人家的绿手表?”   “什么时候送秋波了!他不是球场勤工俭学的送水工吗!”顾熙阳坐起来反驳。   “你他妈……”杨明瑞目瞪口呆,没忍住骂出了声,愤恨道:“活该!滚远点儿,别让我沾了你的狗气。”   “……你想死吗?”顾熙阳吃饱喝足,也懒得计较,伸手拍了拍身旁陆槿的肩膀,“你挤着伊燃了,坐过来点。”   陆槿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因为不是他挤伊燃,是伊燃一点一点挪动着坐过来的。   “……我出去一趟。”   陆槿站起身,所有人都吓得起身拦住他:“别!哥你别出去了!”   好家伙,上次听到陆槿说出去,是他宰了一只狼!这还敢把他放出去?   陆槿疑惑,无人机便已经飞进帐篷来,落在了桌子正中央。   “大家晚餐的约会聊得如何了?想必经过第二天的相处,大家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那么,话不多说,今晚的投票,就由我们最先获胜的,何老师,以及瑞sir!恭喜他们获得优先选择权!”   “二位现场进行邀请,但只能邀请一次,邀请成功的嘉宾,你们可以携手登上爱情摩天轮!如果邀请失败,则只能等待剩下的嘉宾是否邀请你们。”   “那么,二位准备从谁先来?” 第30章   主持人的话让帐篷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众人把视线不约而同地全都转向同一个人。   陆槿看着众人的目光, 对自己的“魅力”毫不自知,一脸坦荡。   “……明瑞,你先选吧。”何源谦让着开口。   杨明瑞耸耸肩, 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嬉皮笑脸,他径直走到陆槿的椅子身后, 单手搭在陆槿的椅背上。   他偷眼看向屋里的每个人,如愿以偿观察到所有人都在一瞬间紧张起来的反应。   杨明瑞笑起来,趴在陆槿椅背上,“陆槿……你觉得我邀请谁合适?”   这话一出,陆槿愣了一下。   顾熙阳心里暗暗称赞死党, 还得是你会玩。这个机灵不用在正道的模样,难怪被你爹揍得落花流水。   杨明瑞可是综艺界的专家,可惜却生错了家庭, 和顾家相反,顾家是资本商起家,娱乐行业,那相当于风险投资,拿钱生钱, 哪里有股市哪里就有大量的钱,顾家的具体资产多到可能顾震山都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财产;   可杨明瑞家祖上三代都是做实业企业的, 食品,电子产品,服装, 杨氏那可是一等一的富商世家, 甚至于和许多政治关系也连带在一起, 十分复杂的家庭环境,可偏偏两位正经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夫妇俩, 却生了个染着粉毛叫嚣着做娱乐行业的杨明瑞。   顾熙阳却又跟他相反,满心只想做实业,尤其是建筑,服装,工程电子零件,精加工,虽然学了商管,但顾熙阳是个妥妥的理工科脑子,设计,工程,他都热衷,可对娱乐之类没什么太大兴趣。当初邀请死党来参加节目,也是为了让他做个参谋。   “参谋长”杨明瑞含笑看着陆槿,陆槿却不看他,顿了一会儿,说道:“选他吧。”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一致看过去,目光的尽头是正一脸懵的金大腿。   苦哈哈忙了整整两天,可单人直播间都没几个人说话的金大腿忽然被陆槿点了名,震惊之余露出一副感动得要哭的表情。   “……谢谢,我……”   陆槿接着说:“只有他一直在整理桌面,如果选他,至少卫生习惯不用担忧。”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顺着圆桌看了一圈,然后目光落在最“狼藉”的那个位子的主人脸上。   顾熙阳眨眨眼。   “……陆槿你故意的吧!”   金大腿很感动,其实他跟着忙了两天,看到自己没什么人关注,压根也没想过要通过节目如何,他就只是个美食博主,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好了,他自认也没帮上什么忙,可是陆槿这样浑身散发“万丈光芒”的人,竟然主动提起他,他真的有种当场落泪的冲动。   尤其是在这种荒野的环境里,只有这么几个人每天呆在一起,大家就算一开始互相仇恨,相处下来也该是有几分感情了。   “……谢谢,不过我没关系,我真的……”   杨明瑞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走了一圈,打断金大腿的话:“嗯,确实,有道理,我喜欢爱干净的类型。不过,有一个问题。”   金大腿正襟危坐。   杨明瑞揪着自己的粉毛,一双桃花眼眨着,流露出一点为难:“……你是零吗?”   除了顾熙阳和陆槿,其余众人全都如遭雷击。包括直播间实时在线的上百万人。   顾熙阳是因为早就知道,而陆槿是因为压根不关心。   可是这着实震惊到了所有人——一向被漫画粉丝称为“老婆”、“姐姐”等称呼的杨明瑞,竟然是一吗?   何源意外地挑了挑眉,没说话。   金大腿直接蒙在了原地。   “我……我不……”   弹幕狂喊:“你可以是!就要老婆1!瑞sir我爱死你了啊啊啊”   金大腿耳垂都红了,窘迫地快要把头钻进桌布下面。   “算咯,不管了,走吧,反正我也不知道选谁,你是陆槿给我推荐的,我觉得靠谱。”杨明瑞绕着圆桌走向金大腿,把手搭在他椅背两侧,看向对面的陆槿,“我相信陆老师的眼光。”   顾熙阳没眼看他那“勾人”的模样,把视线别到一边。   ……简直不知道杨家那全年只穿黑白灰,说话必带“您”和“请”,随时都正经八百的叔叔阿姨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玩意儿。   金大腿当然不会拒绝,跟着杨明瑞出了帐篷。   何源从餐桌的插画瓶里抽了一朵黄玫瑰,走到陆槿身后。   ——陆槿胳膊一抬,毫不留情地挡住了他准备把花送到自己眼前的手腕。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何源不愧是名利场上的人,带着温沉的笑意开口:“不要拒绝我吧,我们可以只做普通朋友。”   “……”陆槿冰冻三尺的眼神显然不是愿意做朋友的样子。   弹幕:“这个男人!他套路好深!”   “不愧是你,何源,你是懂‘普通朋友’的。”   “露露别去!这是坏人!你会被他吃干抹净的!”   “谁把谁吃干抹净还不一定呢吧”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只知道all陆诶……”   “all陆!”   “【链接】新章驾到所有闲杂人等闪开了!”   顾熙阳一眼就瞥到了公屏上闪过的蓝色链接,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冲着摄影机道:“有人管吗?导演组把弹幕发链接的禁言可以吗!”   “哈哈哈哈该死他不会看过了吧”   “肯定看过了总裁你耳朵红了”   “蛙趣太刺激了哈哈哈哈”   顾熙阳红着耳根咬牙切齿,十分恨自己为什么是这种容易脸红的体质。   陆槿注意到他的话,也转身看向公屏:“什么链接?”   连着摄影组在内的所有人都猛地起身,异口同声:“哎没什么!”   顾熙阳震惊地看向其他人。   帐篷内所有人都交换了一个“原来你也看了”的颤抖眼神。   只有“主人公”陆槿依然一脸坦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家都咳嗽了几声,然后在弹幕的文字爆笑声中纷纷坐下,继续拍摄。   何源其实也不知道,他这两天的心思可不在这节目上面。   “走吧。”他说着,“作为朋友,我还有‘礼物’送你。”   何源说这话的时候,当着陆槿的面瞥了一眼顾熙阳。   “……”陆槿沉默良久,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竟然真的站起身,道:“只此一次。”   何源笑着,点点头。   顾熙阳看着他俩离开帐篷,视线跟粘住了一样跟着。   此时除了摄影组的各位,帐篷内的镜头里就只剩下了伊燃和顾熙阳。   “哦豁,小总裁要出手了吗?”   “这下节目好像真的恋综起来了哈哈哈”   “我觉得伊燃应该会答应了,小顾那么帅,伊燃没理由不答应”   “虽然我是燃粉,但我觉得他和总裁挺合适的哈哈哈”   弹幕纷纷猜测。   伊燃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主动挪动椅子,然后滑到陆槿刚刚坐过的椅子上,靠近顾熙阳身边。   “顾总……”   顾熙阳这才回神,把目光从帐篷的门帘上收了回来,好像现在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人。   “哦……你困么?要不趁着他们约会,我们先歇着?”顾熙阳说这话没有任何意思,他确实累了,这会儿静下来,甚至感觉胸口还在灼烧着隐隐作痛。   论谁白天落水又被救活,还长途跋涉山地几公里,甚至被绑着双手跟犯人似的,多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造。   顾熙阳揉了揉眉心,站起身要走。   伊燃抿了抿唇。他只听到了一个意思:顾熙阳要和他一起歇着。   显然,弹幕也听到的是这个意思。   “……嗯,好。”伊燃答应下来,从椅背上拿起顾熙阳吃饭前脱下来的外套,小媳妇似的跟了上去。   弹幕都在说伊燃自从跟小总裁好起来,已经开始有□□感了。   不过本来伊燃从出道以来一直都是“软萌”人设,众人包括他的粉丝倒也并不多在意这些,甚至还有很多人支持他找到“老公”。   顾熙阳和伊燃一块钻到了晚上的“大通铺”帐篷里,顾熙阳径直走到中间的位置,直接掀开被子就躺下,伊燃犹豫了一下,坐在他旁边的铺上。   “……顾总,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伊燃小心翼翼。   顾熙阳看了他一眼,略带疲惫地点点头。   伊燃不动声色地坐在他床边:“那我帮你捏一下?”   清晨下完围棋的时候,顾熙阳已经体会过了伊燃的“手法”,觉得他这个主意不错,犹豫了一下,没说话,只是闭上眼,“嗯”了一声。   伊燃小心地钻到他身后床头和帐篷的空隙里,伸手轻轻帮他按揉太阳穴。   “哎呀,画面好和谐啊【害羞】”   “伊燃好可爱”   “话说,小总裁这样子不说话的时候,还挺严肃的呢”   “具体来说,就是不和陆槿在一块的时候【狗头】”   “陆槿会把他气出本体来吗?哈哈哈原来露露才是训犬大师啊”   “哈哈哈还好他看不到弹幕不然顺着网线都要打你!”   这边顾熙阳心绪繁杂,正想着何源是不是又要和陆槿说一些关于顾震山的事,一边又困得无法自拔逐渐沉入睡梦。   另一边,摩天轮约会现场。   进入摩天轮后,摄影机只会在每个厢体外面拍摄,隔着玻璃,听不到里面的人说话,只能看到动作。   这也是维持节目神秘感的招数。   所以画面看起来就像是何源和陆槿并肩看星星,气氛和睦。   实际上,何源却说着让陆槿沉默的话。   “……顾熙阳其实是不欢迎你进顾家的,你还不明白吗。” 第31章   “不说话, 在想什么?”何源问道。   陆槿看着外面的山峦,逐渐随着摩天轮车厢的上升而后退,在下方的视野里缓缓舒展开, 又逐渐变成远处模糊的、一团一团的暗影,罩着魔鬼布下的迷障一般, 雾气沉沉,那如铅灰般曼妙的一种绿色,夹杂着鸢尾花一样的紫蓝,给人的却不是生的美感,而是死亡一般的迷失。   群山如同守在地狱口的怪物, 陆槿和何源两人坐在半黑暗的车厢内,视角缓缓变高,陆槿有某些瞬间, 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在重型战机中半仰着,从视窗中看出去,举目皆是黑沉沉的死雾,还有到处抛洒的鲜血,他想紧握住战机的中控操纵柄, 可手心却空空如也。   “……陆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保护欲很强的人, 同时又很强势,我明白。虽然以你的家庭环境,我确实不知道你究竟想保护谁才走到今天, 但正因如此, 在顾家, 你才恐怕自身难保。”   陆槿:“什么是保护欲?”   “……”何源抿了抿唇,实在有些跟不上陆槿的思路, 只好顺着他的话继续说,“别反驳我——至少不要这样着急地便反驳我,你会明白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虽然我真的,真的不希望你有那么一天。”   他定定看着陆槿的侧脸,这张清冷而干净的脸,乌黑的眉眼,低垂的睫毛,他身上干净的不像话,嗅不到一丁点的多余气息,没有香水,没有常年穿那些衣柜里的高定服装熏出来的微香,也没有任何可以用钱买到的商品的气味,甚至没有一个他这个程度的“网红”应该有的样子。   他永远挺直着腰,把朴素的衣服也穿得十分板正,周身有的,只是微冷的空气。   “我想告诉你,顾熙阳在顾家过的日子也并非表面那样,锦衣玉食,万众瞩目,他的确是顾家唯一的儿子,至少是明面上——但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也许会觉得……这对所有人来说,就是一场噩梦。”   “所以。”陆槿声音依然冷清,不带任何情绪,“你想让我远离他,或者远离这些所有事?”   听完陆槿的话,何源沉默了足足十几秒,小车厢内只有机器运转的轻微嗡嗡声,直到何源突然放松下来似的,笑了一声。   “……哈。”他笑得弯起眉眼,是一个十分吸睛的表情,这也是何源的招牌神情,说是万千少女为之倾倒也着实不为过,他的确是个称得上“风情万种”的大帅哥。   “说实话。”何源语速缓慢,像是在娓娓道来,“在你说这句话之前,我有一瞬间,的确想过。”   陆槿看着他。   何源看着面前这双美丽的、乌黑的、冷漠的、深邃到让人甘愿沉迷的眼睛,神情略微有些入迷:“……我想过你这样的,一张纯净的白纸,如果被顾家的黑血染上了零星,那可怎么办好。我想要让你远离,但这终究是妄想,你是那个人的儿子,亲生的骨血,他绝对不会放过你,和你有关系的一切人,要么全都一跃成为顶端的人上人,要么,和你一起坠入地狱。”   “纯净?”陆槿仿佛听到了让人想要发笑的词汇,他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他。   “所以你想怎么样,接近我,是想要因为我做你的人上人,还是想要地狱?”   “哈哈,哈、哈哈……我想要地狱?我们已经在地狱了——我和顾熙阳,我们早就在地狱了!就在这里等你,你不懂吗?顾熙阳为什么不欢迎你?”   何源的神情变得有些疯狂起来,他原本流光温润的眼眸闪动着濒临绝望一样的光,陆槿皱起眉,看着他抓住自己的肩膀,像是一个夸张的戏剧演员,可是又让人切实能感受到悲伤。   “他讨厌你是干净的!他讨厌你跟了顾震山却还不向他低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不向顾震山低头的人,只要他想要,没有人会逃得出去!顾熙阳那样……已经那样了,他也照样逃不出去!所以他有多讨厌你,你看不出来?”   “……”   “你越是接近他,他就会越痛苦。”何源站直身子,就像是一出悲剧话剧演员,准备说最后一句台词时的表情。   “如果让他知道,你是顾震山的亲生儿子,你猜猜,他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对你?我跟你保证,他一定会——杀了你。”   “……他做不到。”早已经习惯被人“追杀”的陆槿表现得很漠然。   “你不怕吗?你不怕他把刀顶在你的胸口,就在心脏的位置,就像下午你给他做人工呼吸时那样,他说不定还会跟你亲昵地说话,管你叫‘哥’,甚至吻你,把手伸进你衣服的下摆——然后他的刀尖就会狠狠扎进你的心脏!”   何源猛地抓紧了陆槿的肩膀。   而陆槿却只是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对于这样的设想无动于衷。   “你根本不懂顾家的人都是些什么东西。”何源冷笑了一下,“你有注意到顾熙阳看你的眼神吗?我从没见过他以前这样看过一个人,他就好像跟着你的一条小狗,离了你就没法活一样,追着你咬,恨不得咬下你的肉!你一次又一次救他,他拿你当主人了,陆槿。哈哈,真悲哀。”   “你知道他以前是怎么看人的吗?像是那种……嗯,怎么和你形容呢,你见过尸体吗?他如果不说话也不笑,就看着你的时候,你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要是有说有笑,好像就变成了正常人,但是你只要见过一次那样的神情,你永远会怀疑这个人是假的,永远会!”   “……”陆槿看着他,似乎有点想问什么,但最终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何源转过身,彻底用宽厚的肩背挡住外面的摄像头,也将自己的阴影投在陆槿身上,他低头,声音低沉到嘶哑的地步:   “他喜欢你,陆槿。他喜欢上了你这个流着他仇人骨血的‘哥哥’!哈哈哈!疯了,你们真是全都疯了。”   “你……胡说什么。”陆槿眼神终于颤了一下,他开口。   “我胡说?哈,陆槿,你敢说自己给他做人工呼吸的时候,就从不动摇吗?我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你心间清白,为什么要闭上双眼?”   “我……”陆槿忽然有些乱,他真的想不起,自己是不是真的闭上了眼,也许是太黑了,也许是四周的手电光太闪,又可能是水太冷了,可这些和顾熙阳……他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冰冷的触感,柔软的冰冷的、让人恐惧他的逝去的、想要拼命去挽回的触感。   陆槿忽然感觉头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明明昨晚和顾熙阳睡地铺的一晚已经没有再发作过了,今天在冰冷的地下水里也没有,可是为什么突然……   “看吧,你又闭上眼了。这是我最后对你的忠告,或者你理解为警告也可以。”何源凑近他,“就算你不和我合作,可以,我可以烂在这个地狱里,但是你不能再接近顾熙阳,包括他知道你的身份后,你们都不能再接近。”   “……”陆槿咬紧牙关,冷汗已经顺着脊背向下流了。   “你……你记住……”陆槿咬牙道,“无论发生过什么,或者将要发生什么。我都会尽力,不让故事变成悲剧,我一定……”   剧痛的感觉让他的脑子只能听到何源说话的声音缭绕,甚至有些虚幻,然后便是身下的车厢猛地一沉,发出“咚”的一声。   摩天轮再次落地了。   何源走出了车厢,陆槿也跟着走了出去。   主持人也没问出任何问题,只有何源笑着搭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而陆槿只脸色惨白,挺着笔直的腰,走向休息的帐篷。   陆槿和何源是最后回来的人,此时帐篷里只在中央吊了一盏白色小应急灯。   陆槿眉宇紧皱,他甚至感觉眼前一片花白,这次的反应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最严重的一次,终于天旋地转,他不知道倒在了哪张床上。   深褶的双眼皮在昏暗的应急灯下晃了晃,好像失去意识的雄鹰一般,那双眼睫竟错觉似的如同脆弱的黑色鸟羽,闪动着略微湿润的光泽。   临失去意识之前,他只听到一声惨叫,好像自己压到了什么人。   这声音,怎么听着那么熟悉。   “他看你的眼神,就好像小狗终于找到主人一样,恨不得咬下你的肉。”   一抹愤怒的、流丽的灰黄色在他逐渐消失的意识里擦肩而过。   “陆槿!你想谋杀吗!”   顾熙阳被砸地痛到无法呼吸的愤怒声正好和他的意识擦肩而过。   所有人都吓得不轻,全都呼啦啦围了上来,唤着陆槿的名字。节目组配备的医生也急匆匆闯进集体帐篷,还好因为顾熙阳已经睡了,所以此时拍摄正在中断。   第二次的意外事件,再一次没有暴露在天光之下。   大家都在小声嘀咕感慨,怎么这节目是犯了什么冲吗,还是需要找个法师来做做法避避邪,怎么刚开两天,火爆的速度是五年内所有综艺节目之首,可出意外事件的频率却高的可怕。   除了陆槿,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原来的样子。而陆槿也不清楚,自己的“到来”,究竟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或者说,带走了什么。   他沉睡着,顾熙阳顶着疲惫的黑眼圈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抱着他,“医生,他是不是下午下水的时候受了伤,是不是没告诉我?是不是?” 第32章   “没有, 他身上并没有外伤,”医生把听诊器拽下来,放下陆槿的衣服下摆, “我判断他大概率是长期疲劳导致的,你们的节目强度很大吗?”   “……”顾熙阳答不上来。   伊燃着急开口:“没有啊, 我们才来了两天,医生你知道的!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他睡的太晚了?”   “只一天是造成不了的,只可能是长期疲劳,或者有较严重的失眠症状,你们有人了解病人吗?”   医生环顾四周一圈, 所有人黑压压地站着,可全都面面相觑,然后轻轻摇头。   “你呢?顾总。”医生看向顾熙阳。   顾熙阳揽着脸色惨白的陆槿, 低着头,在一片沉闷的气氛中开口:“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医生和顾熙阳见过几面,算是稍微熟悉一点,看到他似乎有些“难言之隐”的意思,挥挥手叫助理把所有人都先请出去, 这边要给病人做更全面的检查。单独留下了顾熙阳。   “……说吧,病人如果有什么情况, 希望顾总如实告知,这样我才好对症下药。”医生严肃道。   顾熙阳嗫嚅了一下嘴唇,只顾着盯着陆槿紧闭的双眼, 好像喉咙里的话是刀片似的, 万分痛苦也吐不出口。   “……你能检查一下他身上有没有伤吗。”顾熙阳的声音很低。   医生:“暂时没有发现外伤, 要不——”   “我是说,腿上……”说完, 顾熙阳转过身,闭上眼,“如果有,我知道怎么做,你就可以回去了。”   “腿上?”医生略有些疑惑,他戴着医用手套,掀高陆槿的裤腿检查,“没有啊,骨头也都是正常的,他这种症状大概率是失眠——”   “我是说大腿,上面,所有的部分都检查!”顾熙阳攥着拳头,看起来倒还算平静,但他的神色已经阴沉得让对面的医生助理打了个冷颤了。   医生和助理交换了一个眼神,大概有些懂他在怀疑什么,一番粗略的检查之后,医生整理好陆槿的衣服,站起来走到顾熙阳面前。顾熙阳知道他,这个医生是一家高级私人医院的外科主任,还没过四十岁,人非常沉稳,总是刚正不阿的,不管是谁,什么地位,他都一视同仁,这也是顾熙阳这次请他来的原因。   “顾总,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怀疑他和你父亲有关——不用惊讶,我曾帮你父亲收治过病人,但也只那一次。我不觉得你和你父亲是一种人,所以我才会答应来这一趟。但是以我的经验看来,陆先生是清白的。”   顾熙阳像是被楔子定在了原地,一时眼神空白,说不出话来。   “他最近可能失眠,或是有些精神压力过大,如果你与他算是朋友的话,可以多陪伴他。”   医生助理手脚麻利地收拾药箱,医生接过葡萄糖药瓶和一包一次性输液针,塑料外包装摩擦拆开的声音让顾熙阳感觉刺耳。   “葡萄糖,守着他,输一瓶就可以,结束后叫我助理来拔针就可以。”   医生飞速地给陆槿手背上贴上白色胶布,他手法非常娴熟,几乎是呼吸之间便已经插好了针管,把葡萄糖的瓶子挂在床头的高置物架上。   “医生!”顾熙阳忽然叫住了已经收拾好医药箱往外走的医生,“那他为什么……”   “失眠,精神紧张,都有可能。但不是你父亲造成的,你放心吧。”   医生走出帐篷,其他人再次涌了进来。   “怎么样怎么样?陆哥呜呜……”伊燃急的冒眼泪。   “没什么问题吧?今天一直不是都好好的,还下水救你来着。”一位工作人员满脸担忧。   “是啊,”金大腿道,“他给你做人工呼吸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顾熙阳猛地抬头看着他,眼神有些惊愕和茫然,“你……你说什么?”   金大腿像是没听懂他的意思,有点懵:“怎么了?大家不都看到了。”   “……我本来说我给你做,结果他一把推开我,差点没把我推进水里,啧。”何源看事情已经被露,便顺着金大腿的话往下说,意味深长地看着顾熙阳的发顶,暗示什么似的道:“他还真是关心你的死活。”   “……何大哥。”顾熙阳的声音忽然变得冷下来,所有人都被他吓得一愣,但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看着陆槿被扎着针的那只手,“你现在告诉我,他到底和顾家是什么关系。”   “……”何源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好。”顾熙阳也不再追问,“我明白了。”   何源眉头皱了一下。   “你们全都在撒谎。看我的反应很有趣吗?”顾熙阳站起来,看向何源。   他往前一步,看着他的表情的何源下意识退了半步。   “你……你干什么?疯了吗,这里还在录节目。”   对于何源的提醒,顾熙阳竟然笑了一下。   “全都出去。伊燃,你出去找到节目助理,告诉他,让导演找人,把我的直升机开过来,今晚我就要走——和床上这个一起。”   伊燃愣在原地,紧张地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答应,还是先阻止面前的事情。其他人见状,心知肚明有些事情可是听不得的,于是全都陆陆续续出了帐篷。   “何源。”顾熙阳走到他面前,“你是觉得自己已经能做顾家的主了,是吗?”   何源眼瞳紧缩了一下。   “陆槿的账,我会跟他算。但你的,希望你明白,在我面前撒谎的人,我会怎么对他。”   “你敢!”何源急切地喊道,但显然他额头已经流下冷汗来,“顾熙阳,你还没有继承顾家,你以为你高枕无忧了!”   “哈。继承?谁告诉你的——继承?只有你这种跪在他脚底下舔的狗,才会想要顾震山的东西吧。”顾熙阳嘴角流露出一点嘲讽,“别拿别人当傻子看。顾震山这么看重,不惜瞒着我,亲自把他送到我的节目里来,偏偏他又不是顾震山的人,年龄又正好比我大三岁……你觉得,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还猜不到吗?”   “……”何源神色闪烁,紧抿双唇。   “两次。两次不惜命也要救我,真是伟大啊。”顾熙阳说着,单腿跨上了陆槿躺着的床垫,跪在他身体两侧,就那样在上方低头看着他惨白的脸。   “……我不是小孩儿,懂吗。”顾熙阳低声对失去意识中的陆槿说着,伸手抚上他冰冷的脸颊。   “你们都出去吧。”   何源浑身一震:“你疯了!你要干什么!他是——”   “嗯?他是谁?说啊。”顾熙阳转头看着何源,似笑非笑,“都出去,也不用叫直升机了,明天的节目我们依然参加。”   “我倒想看看,他还能救我几次……”说着,顾熙阳用手指指腹蹭了蹭陆槿的上唇珠,轻轻触碰的柔软,让他神色有点不定,然后他竟捏了一下,脸色微红。   “原来是这样,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难怪,难怪。那你就要这样子……我就要你这样,我要……”顾熙阳瞳仁微微颤抖着,仿佛笑了起来,用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在陆槿耳边低声说。   如果陆槿醒来,就能看到他刚养的“小狗”一副想要占有“主人”的模样,那样子陆槿看了也许都会震撼一秒。可惜他沉睡着,梦里只有血腥的、杀不尽的巨大怪物。   “你不能留在这里!出去!伊燃把他拉出去!陆槿不能跟你呆在一起!疯子……”何源推着他,闻声而来的人看到他们的姿势,以为顾熙阳要揍陆槿,吓得全都过来拉住他。   顾熙阳被推了出去,他在帐篷帘外,对何源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今天在山洞里,有人搭上我的肩膀,你以为我会误会是陆槿要害我?”   “哈哈,你怕是也没想到他会自己跳下水救我。陆槿就是一张白纸,我怎么可能认为是他。”   何源紧紧捏着拳头,紧紧盯着帘子上被投射上的顾熙阳的影子,神色阴沉至极。   “——想要杀了我,那就自己动手,别叫人看不起。”话音落下,顾熙阳的影子便离开了。   何源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陆槿,沉默良久。   “你疯了!你不想救他吗!”   那时陆槿从滴水的黑发间看自己的眼神。何源已经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阴暗手段。他已经洞穿了自己的一切,看出了他要给顾熙阳做人工呼吸时没有抬起他的脖子——陆槿知道自己早就身处地狱,甚至曾一瞬间凶神附体,恶灌双瞳,要举刀杀人!   但陆槿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救活了顾熙阳,背着他出了山洞。   “我一定……一定不会让故事变成悲剧……”   陆槿的话言犹在耳,何源的冷汗簌簌流下。   陆槿要保护顾熙阳吗?可笑啊,陆槿竟然要保护他?就凭他?一个刚回到顾家的亲生儿子?可笑啊。   他紧紧闭上双眼,仰起头。他承认自己害怕了,害怕陆槿的坦荡,害怕他把自己的一切说出去,害怕即将到来的新的“顾家”。   一个有“陆槿”这样的人的顾家。   何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先生。晚上好。”   “如您所担心的那样,我发现他的确并不是个容易驯服的人,我认为有必要给一点惩戒。”   “……可以吗?有必要这么做吗?”   “不论用什么方法吗……我知道了。先生再见。”   何源把已经挂断的手机放进口袋。   他摊开一直攥紧的拳头,掌心里竟然静静躺着一柄细而小的微量针管。   他抬眼看着面前吊针管的储药囊,抬起手,细如牛毛的针尖便扎了进去,那里面无色透明的汁液无声地流入了药囊中,再顺着点滴向下,不断向下。   “无论用什么手段,让陆槿和你绑在一起,就算是做得过分一些也没关系。”   何源等了一会儿,确认药水已经进入陆槿身体后,默默露出一个笑。   “保护?太天真了,顾熙阳的话没说错,你就是一张白纸。”   ……   陆槿再次恢复意识时,感觉腰上再次传来“熟悉”的沉重感。   他如同噩梦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嗯,你醒了。”陆槿偏过头,看到窄窄的床垫子上,顾熙阳竟然还挤在自己里侧,睡得满头鸡窝。   见到陆槿醒了,顾熙阳爬起来揉了揉眼睛,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   “你……”陆槿抬起手,却发现手上贴了白色卫生胶布,这是什么东西,陆槿一时有点迷茫。   “别动伤口,昨天给你输液,不知道怎么了,半夜跑了针,吓得医生也一整晚没睡,别碰手背,容易发炎。”   顾熙阳说着,从热烘烘的被窝里拱出来,把挂在床头的黑色运动服外套给陆槿披上。   床垫由于一次负担两个成年男性的体重发出了一声抗议。   陆槿披着带有一点微弱草木香气的衣服,嗓音有些沙哑:“……我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你都累得晕倒在我床上了,差点没把我砸死。”顾熙阳伸了伸懒腰,只穿着黑色背心,把胳膊自然搭在陆槿的肩膀上,然后靠着陆槿的肩窝闭上眼。似乎困得想要继续睡。   突如其来的亲密感让陆槿有些不知所措。   “你干什么……”   “你躲什么?我又不咬你。”顾熙阳亮了亮虎牙,继续靠着他的肩窝闭眼养神。   陆槿感觉自己有些僵硬。   那些丢失的记忆如同潮水一样再次涌入他的脑子:“……他喜欢你,陆槿。他喜欢上了自己仇人的儿子,自己的哥哥!真是疯了,你们全都疯了!”   “下去……热。”陆槿推开他的胳膊,但没想到这小子改学泥鳅了,滑溜一下便顺着他的胳膊溜上来,在他脸侧嗅了一下。   “做什么!”陆槿起了半身鸡皮疙瘩,猛地要站起来,然而连夜的剧烈头痛,让战无不胜的统帅大人也变得有些虚弱起来,陆槿一下竟没站稳,下意识伸手要扶墙,可却扶进了一双热度很高的手里。   “要不再睡会儿?”顾熙阳不经意似的合拢五指,把陆槿冰冷的手指攥在手心里。   陆槿闷声不语。他想起昨天,他也是这样抓着顾熙阳的手在黑漆漆的山洞里走,可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今天一模一样的场景,只是角色稍微作了交换,他便怎么都觉得别扭。   “陆槿?”顾熙阳及时提醒他,蹲下去仰头看他的表情,一副傻狗的样子。   陆槿一看这个熟悉的模样,便拍了拍他的脑袋,重新坐回床垫上。   “……什么表情,傻不傻。”陆槿抬起那只打了针的手,揉着眉心。   现在感觉好多了,但就是身体累的要命,好像拖着一百斤的报废战机在沙漠里被十个怪物追杀过那么累……   尤其是腰侧,感觉——   “顾熙阳!”陆槿猛地按住了那只热度存在感极其明显的“爪子”,顾熙阳无辜地看着他。   “你被我裤子外面这个带子压的印出一条印子,不疼么。”顾熙阳用视线指了指陆槿的腰侧。   陆槿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穿的睡衣,棉质睡衣,干爽舒服,可衣服襟口却开着,腰侧果然被印上了运动裤外侧的带子痕迹,一定是顾熙阳晚上睡觉穿着外裤把腿搭在他身上的缘故……   等等!他晚上为什么要穿着衣服在自己被子里!   陆槿终于发现了这个关键的致命问题,他环顾四周,这里一共六张床,可以说是大通铺了,可顾熙阳偏偏和他睡在最里面那张,而且还在一个被窝里。   ……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   “怎么了,”顾熙阳被他抓着手,却毫不紧张,甚至挣扎:“睡衣我给你换的,你都扒过我的!我凭什么不能看你!”   说着陆槿一下没按住,被顾熙阳凑到了面前,顾熙阳在他耳边悄声:“挺好的,白。”   “……”陆槿手腕一翻,顾熙阳还没反驳,便被他别着一条胳膊压在了旁边的垫子上。   “啊啊啊疼!陆槿啊啊啊……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只许你调*戏我!不许我说你啊你个啊啊啊……我错了真的疼啊……”   “我什么时候那样做过?”陆槿脸色很黑。   “你还给我做人工呼吸了,你怎么不说!”顾熙阳侧过脸,疼的从肩膀脖子到脸都红了起来,但一双眼睛还是亮的,使劲看向陆槿的方向。   陆槿又压了一下力道:“那是救你!”   “啊啊要断了……何源说他也要救,结果被你抢了,你抢什么!”   “那是因为他——”陆槿的话止住了。他不能说出自己发现了何源要给顾熙阳做不正确的人工呼吸,因为他也不能确定何源是真的不会做,还是想要害死顾熙阳。   但这些显然不能告诉顾熙阳,包括自己的身份,暂时都不能……这样剧情就会乱掉,就会乱……   该死,已经够乱了!   “说不出来吧!你就是——哎你去哪?陆槿!”顾熙阳追了出去。   陆槿急匆匆扣上睡衣的扣子,严谨的习惯让他把睡衣的扣子都扣到最后一颗。   “我要找伊燃,你和我一起去!”陆槿狠狠攥住顾熙阳的胳膊。   “找他干嘛,他们都已经去集合地点开始游戏了。”顾熙阳说着,指了指墙上的挂表,“中午了已经,病号先生。”   “……”陆槿松开他的手。顾熙阳第一次在陆槿脸上看到一点动摇。他很是新鲜地趴在他面前看,顺利获得一个脑门儿巴掌后消停了。   第三天。恋综节目进行到了中段,而此时主角的恋情已经到了大冲突的时候,由于伊燃拒绝的次数过多,顾熙阳生气积累的怒气已经远远超出一个吻可以填补的程度,于是第三天,游戏主题是“真人恋爱大逃杀”,节目组圈了一片林子,绕着游乐场为中心,定了一片山区,而六个嘉宾要互相用彩色粉末枪打击对方,如果打中对方,让对方沾上自己的颜色,就可以要求对方和自己做一个亲密动作。   而在剧情中,中午十二点半时,两个主角,也就是顾熙阳和伊燃,他们追到了一处十米高的悬崖上。   顾熙阳拆掉了粉末枪的枪弹夹,一步步逼近对方,直到把对方拥在怀里:   “你逃不掉了。”   ——第二场吻戏,也是主角正式动心的关键剧情。   陆槿猛地抬头,表盘上清晰地显示着时间:“12:05”   还有二十五分钟。   顾熙阳看他发呆,则回过身从旁边墙角拎出一个黑色背包,当着陆槿的面打开:“你还要参加节目,那就带着东西。”   顾熙阳从包里抽出一样陆槿十分熟悉样式的东西。   装着红色粉末的黑色狙击枪。   顾熙阳猛地架起枪,他的姿势很标准,准心对着陆槿刚扣好的心口。   陆槿心头一震,看到顾熙阳嘴角孩子气的笑。   “别……”   胸口轻微有点感觉,他低下头,雪白的棉质睡衣已经被染上一缕顾熙阳的红色粉末。   “顾熙阳,你不能——”陆槿皱眉,刚要说话,被顾熙阳塞进手里另一把狙击枪,下意识便握紧了枪把,一种肌肉记忆,他无法摆脱。   “走了,去换衣服,打什么恋爱biubiu枪,我等着揍人呢!”   顾熙阳神采飞扬,揽住陆槿的肩膀,拉着他往旁边换衣服化妆的帐篷走去。   “你跟我做一波的,队友,好不好?”陆槿被按坐在化妆师的镜子前,听到顾熙阳趴在自己耳边,呼吸温热地说道。   陆槿看向镜子中的人,那双锋利的琥珀色眼睛,正在如同宇宙船舱外几万光年远处闪耀的白矮星一般,对着他闪耀着细碎而美丽的微光。   就像是要诉说完它这几亿年不间断燃烧的炽热。   “哎呀,好帅啊!啊啊啊……”   被苦哈哈留下来值班的化妆师姑娘,一看他们眼睛都亮了,惊呼起来,脸颊泛红走到陆槿面前:“露露!昨天我没见到你,我是你的粉丝啊!能给我签个名吗!”   陆槿看着面前递过来的白色便签本和圆珠笔,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些闪光灯下面的日子。   “统帅!统帅请说一下关于这次联盟法案的意见!”   “陆统帅!这次法案的通过是否有不为人知的内幕,请你回答一下!”   “陆先生,法案中关于新计划准备在人类同胞全面实施普及的部分,您是怎么看待的?”   “陆统帅!您为什么投了反对票,能说说原因吗?”   “为什么拒绝做第一批植入的受益者?您能解释一下吗?”   “顾总!我也想要你的签名!”   顾熙阳笑了笑,欣然接过陆槿已经签过名字的本子,在陆槿的名字旁边签下自己的英文名。   “中文名不可以,因为怕被人拿去伪造合同。”顾熙阳笑着递还本子,甚至开口问道:“你要我们两个人的签名,是因为你是CP粉吗?”   姑娘一下僵住,脸全红了。   “我……我我、顾总……”   “哈哈,没事,下辈子注意点。”顾熙阳笑着随口胡说,吓得姑娘跑出帐篷。   陆槿想起昨晚杨明瑞的话,不由得有些皱眉:“你对女士的态度太失礼了。”   “我什么时候有礼过?”顾熙阳趴在他肩上,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无礼的事情,我还想要干很多。”   “……别胡说。”陆槿淡淡道。 第33章   “陆槿, 你就不想知道我说的‘无礼’是哪种吗?”顾熙阳在换衣间门口等着陆槿,手指敲着化妆间的木桌,发出轻微的“笃”声。   陆槿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觉得他是小孩心性又在耍脾气,他穿好衣服, 掀开帘子出来:“哪种也不行。”   “嘿嘿。”顾熙阳在帘子掀开的一瞬间已经在他面前了,看到重新穿上黑色运动服的陆槿,记忆好像忽然更清晰了。   这个冷眉冷目的男人在水下紧紧地拉着自己,或许是在冷水中的缘故,他的手心是那么温暖, 那时候他的表情……然后是柔软的鼻息与双唇相接的触感……   顾熙阳仿佛变成了一只藏不住心思的单纯动物,他的视线一直盯着陆槿的嘴唇,陆槿侧过头, 注意到了他有点呆愣的表情和他视线落在的位置。   的确,顾熙阳绝不是第一个看见陆槿就盯着他看到入迷的人,但他绝对是第一个敢贴着脸上来仔细看,甚至还眨眼的——   “啊!陆槿!你打我干什么!”顾熙阳狼狈地拿起自己装着红色粉末的狙击枪,揉了揉被陆槿拍得“嗡嗡”响的脑瓜子。   “不要看不该看的地方。”   陆槿提醒他, 然后踩着帐篷门口的小凳子,检查自己手上的狙击枪零部件以及装着粉末的弹夹。   他拆解再重新装起来的动作极其迅速娴熟, “咔啦”的声响干脆到让人怀疑眼前人的身份,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顾熙阳发愣, 他还没反应过来, 陆槿已经把他手里那把拿过去也检查了一遍。   ——然后把他的弹夹没收了。   “干什么!”顾熙阳猛地贴紧到他面前, 伸手到他口袋里要抢回弹夹。   陆槿看着面前放大的脸,这是一个鼻尖都要贴上的距离, 顾熙阳带起的风把帐篷的门帘吹起一点缝隙,外面炽热的阳光忽然从他们两人的脸上掠过,倏忽之间像是火舌一舔,把顾熙阳本就色彩昳丽的琥珀色瞳孔照的光华流转,近距离上攻击性十足。   “我们是队友,弹药物资,我来保管。”   陆槿说着,说话时的呼吸清浅地撩动了一下顾熙阳的睫毛,顾熙阳不自然地眨了眨眼,迅速慌了一瞬,下意识垂下眼睑,耳垂泛红。可他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急忙躲开,像个青春期天不怕地不怕的毛头小子,伸出两只手,放进陆槿两边的口袋里。   然后他把脖颈贴上陆槿的肩头,像一个拥抱的姿势。   面对这幼稚的“挑衅”,陆槿只好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这个危险的距离,顾熙阳却已经把手拿了出来,这样让陆槿似乎也分不清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幼稚胡闹。   “这是什么?”陆槿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他刚塞进自己口袋里的东西。   “你念咒语,念咒语它就会说话。”顾熙阳神秘兮兮地说。   “……幼稚。”陆槿看着手心里的这个圆球状物体,上面有些不明显的接缝,下端有一个内嵌的开口,陆槿迅速在脑海中叠了几张设计图纸,然后无奈地举起,看向一脸期待的顾熙阳:“你带着这种东西,是要让所有人都被你这粉末沾上吗?”   顾熙阳眨眼:“你竟然知道这是什么?这可是我才设计的,他们都看不出来。”   “……扔了,不能带这个去,会伤到人的。”陆槿一抬手,把东西顺着一道优美的弧线丢向不远处的垃圾桶。   顾熙阳却如同大狗扑飞盘一般“身手矫健”地扑了出去,把东西接了下来。他扑在地上回头看陆槿:“你干什么!这个炸开也只是粉末,没有危险。你都把我弹夹拿走了,我还不能留一手吗?要是一会儿上了‘战场’,被他们打死了怎么办——”   陆槿的眼神一沉,似乎很不想听到他说这种话。   顾熙阳抿了抿嘴,跟被训的边牧一样,一双眼睛咕噜噜地看着陆槿,含着不服气的委屈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别说不吉利的话。”陆槿拍了拍他的后脖颈,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像是一种长辈对孩子的安抚,按着后颈和毛茸茸的后脑勺把他推出了帐篷。   “你太认真了……”顾熙阳毫不在意,再次嬉皮笑脸地凑上来,他带着枪,带着露指手套,戴上护目镜,本就帅得让人眼花的脸更是英气十足——使得他早上还没打理的头发也显得有一种帅气的凌乱美。   陆槿看了看他脑袋上的毛,实在不知道他每天早上都是怎么维持正常发型的,睡一晚就变成这样了。   但是这样确实比他衣冠楚楚跟你胡闹的时候“可爱”多了。   ……不,什么可爱,明明是幼稚。   陆槿反驳完自己莫名冒出头的想法,不再去看他,拿着枪走在前头。   “别走在我前面啊,感觉好像要保护我一样。”顾熙阳从后面揽住陆槿的肩膀,贴上他的侧脸,热度一暖,陆槿反应很快瞬间便躲开了。   反正以前是从没在“战场”上见过这种“骚扰长官”的兵。   “闻什么?像狗一样。”陆槿试图推开这颗脑袋,结果却被他的胳膊搂的更紧。   “你……我想走你前面……”顾熙阳提出要求,陆槿无奈放开手,“行,你走前面。”   顾熙阳满意了,窜到陆槿身前“带路”。陆槿仿佛再次幻视到他背后的尾巴摇得飞快。   走在前面的顾熙阳拨开林子遮挡的视线,跨过各种枯木石头青苔,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就在这前面不远,但是视野很好,可以看到他们所有人。”   陆槿脚步一顿。   “……悬崖?”   “嗯。”顾熙阳应了一声,一脚踢开前面的石块,扒开一棵树垂下的茂盛枝条,示意陆槿过去。   陆槿却站在原地,不肯通过。   “……你自己过去。”   “为什么?”顾熙阳的“尾巴”耷拉下来,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   看着他这个表情,陆槿不知道说什么,但是在原本剧情的时间里,他又再一次出现在发生“事故”剧情的地点,如果他再继续拿这个“主角”剧本,还不知道这次又会发生什么。   绝不能再让故事这样下去了。   必须……必须想办法让一切回到“正轨”上去……   ——陆槿一个发呆的功夫,被顾熙阳猛地抢走了手里的枪,顾熙阳撒腿就往前跑,陆槿在原地有些怔愣地看着他。   刚才……是怎么了?   陆槿从拿起枪的那一天,就没有被人从手上抢走过,不应该的,难道是因为昨晚确实累倒了的缘故?   陆槿按了按眉心,又看到了手背上贴着的白色胶布,整理了一下思绪,追上了顾熙阳。   “……你、你怎么这么快!”顾熙阳跑的气喘吁吁,看着追上来甚至面色轻松的陆槿,往后退去,直到靠在悬崖边的树旁。   陆槿走到悬崖边缘,向下看去,这是一个十米左右的断崖,下面是清澈的湖水被暗流涌着,一波一波拍击着崖壁激起浪花,旁边有一些茂密的灌木。   风景秀丽,山风徐徐,如果是恋爱剧本,那这里的确是一个恋爱的好地方。   陆槿很快便拿回了自己的东西,顾熙阳刚刚再次被他狠狠扭住了手腕,此时正在一旁委屈地吹自己的胳膊。   “……真凶。”顾熙阳说。   “好了,我不能呆在这里,我去其他地方找他们。”陆槿说着转过身,准备离开。   ——他看到顾熙阳枪口的准星正对着他的胸口。   “……”   山风吹来掀起陆槿的黑发,崖下浪花声响,陆槿看着面前指着自己的枪口,沉默着。   顾熙阳的表情是他没见过的。   “去哪?为什么不能呆在这儿?怎么,我会吃人不成吗?” 第34章   “……你这枪里没有弹夹。”陆槿提醒道。   顾熙阳当然知道, 弹夹被陆槿没收了。但他还是往前走了一步,漆黑的枪口顶在了陆槿的锁骨中间,顺着他的喉咙滑到了他的下巴, 这是一个非常冒犯的姿势——用枪口指着对方的喉咙,并且迫使他抬头。   但陆槿没有动。以他多年被人追杀的经验判断, 这道枪口并没有恶意。并且,他察觉到顾熙阳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   昨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熙阳走近他,看着陆槿依旧清冷的表情,感慨:“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情绪?不好奇我为什么这样对你?”   “……”陆槿抬起手, 试图把枪口拨开,可顾熙阳制止了他:“别动,陆槿, 我这把是可以装子弹的。”   然后他手掌一翻,从腰后不知哪里摸出一只弹夹,当着陆槿的面,“咔嚓”一声装了上去。   “……你要杀我吗。”陆槿的表情可以说毫无波动——枪口已经顶在了柔软的喉口,他竟然还能平静地看着持枪的人的眼睛。   这双眼睛装着满抔炽热的正午阳光, 亮如宇宙深处正在自燃的恒星,让人屏住呼吸, 它们看起来仿佛下一秒,下一秒就会炸成漫天美丽的金橙色燃烧的陨石,那时地狱般的高温就会瞬间笼罩它们的主人全部的生命!   而这双眼睛的主人看起来竟有一些破釜沉舟似的的悲伤。   “你不害怕?”顾熙阳咬住自己的舌尖, 眼神死死地看着陆槿的每一寸表情。这浓墨蔻丹般的, 如同梦里走来的仙人一般的容貌, 当然也和神明一样: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他漆黑而全无杂色的眼瞳里甚至仍然带着那一丝让人想要发疯的怜悯!   怜悯!全都是怜悯!他救不了我为什么还要怜悯我!   “我为什么要害怕。”陆槿答道。   悬崖下带着水汽的风再次掀起他漆黑柔软的短发, 露出他全部的容貌,那双眼睛,深如最冷的深海,偏又被他拖长的眼尾曳出一道堪称曼妙的风情,那是一种甚至可以说难辨性别的美,让人情不自禁化身为自愿献祭的信徒,在他冷漠又怜悯的神色里献上自己所有的一切。   顾熙阳莫名觉得,与其是穿黑色,面前这个人应该更适合纯洁的白色才对。如果他穿着白色的袍子,黑发垂落,九天的神明也将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如果你要杀我,你忘记了重要的步骤。”陆槿抬起手,指腹点了点他没有拉开的枪栓保险,“你应该把这个打开。”   “你!”顾熙阳手指紧紧地贴住了扳机。可是神的孩子,你用颤抖的手指握着一柄紧锁着的枪口,即使情绪再怎样汹涌结果也终究会是徒劳。   “说吧。”陆槿站在悬崖边上,脚下再退半步,就是十米的断崖底,那些汹涌拍上的浪花破碎的尸体。   而他面无惧色,像是一只拥有黑色羽翼的飞鸟。   顾熙阳咬紧牙关,“我说什么!我还要说什么!”   “你骗了我!你一直都在骗我!”顾熙阳的枪口又往前送了送,陆槿感觉喉咙口有微微的滞涩感,是被压迫的结果。   这是陆槿从未有过的体验。但这里不是他的世界,他不介意被“过分”一些对待。也并没有想要维持“自我”的想法。   当然,他这一生也从来就没有拥有过“自我”这种东西。   听到顾熙阳说“欺骗”,陆槿的瞳色沉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了。其实在看到顾熙阳对着他举起枪的那一刻,陆槿就已经明白了。顾熙阳已经知道了真相,只是……现在并不是应该被他所知的时机。   “我没有骗你,这是为你好。”陆槿说。   他的话,就像是一颗火星,终于落在了干燥的火绒上,顾熙阳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在吱吱作响,胸腔里如同烧起燎原的大火,“为我?陆槿,不。我应该叫你什么?”   “我一次又一次问你,和顾震山是什么关系!你宁可自毁清誉也不愿意让我知道真相!要不是昨晚我叫医生检查过,我直到你进顾家的那一天,都还被你蒙在鼓里!”   “医生……检查?”   “呵。你不知道?顾震山喜欢虐待他的‘宠物’,尤其喜欢半疯半傻的类型,哈,我以为他看上你,是兴趣变了,却没想过你……”   顾熙阳的眼尾带着那抹熟悉的红色,是一个受了委屈却依然倔强的模样:“你知道吗,陆槿,我查了顾震山五年!我知道他每年都会去一个郊区的墓园,看望当年被他虐待致死的唯一一任妻子,而今年他到了时间却没有去……”   顾熙阳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枪口也抵着陆槿的喉咙颤抖着,他道:“你明明知道!你知道!你身上就流着他一半的血!”   “……这样。”   陆槿明白了,顾熙阳是这样知道的,这可以说是一个意外。   如果自己不晕倒,那么这个意外也就不会产生。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晕倒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到了这个世界以后,又为什么会频繁剧烈头痛,陆槿想不通这一点。   “这样?”顾熙阳提高声音,“顾震山在做什么,他都对我做了什么,你知道吗?陆槿——回答我的问题!”   “……”陆槿沉默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大男孩的神色逐渐从愤怒变得悲怆,最后变得忍无可忍。他那双极其锐利而美丽的灰黄色眼睛,顺着红透的眼眶落下一滴眼泪来。   陆槿从没见人这样哭过,他双颊泛红,颤抖的动作和喘息就像是马上要杀人,可是他的眼泪看起来又那么痛苦。   “……你知道的,对吧?”   顾熙阳的声音被他压在理智下面,勉强还算沉稳。   “我不能让他的血留在这个世界上,你应该还我,这都是你们应该还给我们所有人的,所有人……”   顾熙阳猛地拉开枪栓保险,随着咔啦一声,他颤抖的手指重新搭在扳机上,眼里闪动着清晰的疯狂,像是某种崩溃的前兆。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或许是这个世界的‘我’造成的。”   陆槿在真正死亡的枪口前竟然前行了一步,甚至抓住了顾熙阳的枪口,顾熙阳根本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只浑身一颤,死死盯着他的脸。   陆槿把枪口向下移,直到顶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但如果杀了我,你就能获得救赎——”陆槿垂着目,浓黑的睫毛同时也垂下,隐藏起他深邃的眼瞳,“那就朝这里开枪。”   开枪——顾熙阳仿佛感觉有人从头顶猛地砸向自己的天灵,他浑身过电般狠狠颤了颤。   “在这儿!他们在这儿!”身后远远传来伊燃清亮的声音,陆槿没有抬眼,而顾熙阳仿佛已经感到了远处镜头的靠近,他的枪口倔强地抬着,可已经抖得如同受伤的雀翅,失去了该有的威力。   力道轻得陆槿轻轻一推,便可以将这只脆弱的枪口拿开。   可是陆槿没有那么做,他依然抓着枪口,就紧紧地抵在自己心脏处,他甚至看着面前的人,漠然的神色里全无半点情绪——只有顾熙阳的影子。   是,顾熙阳只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瑟缩的,看起来很是可怜的倒影。   “陆哥!顾总!”伊燃喊着,跑向悬崖,带着全然无知的,快乐的声音:“我要开枪了哦,我可要开了哦!”   十二点二十九分。   陆槿看着面前已经松开扳机的人,竟然笑了笑。   “无论发生了什么,告诉我……顾熙阳,人类通过杀戮,是永远获得不了救赎的。你虽然还小,但也应该明白这一点。”   陆槿的眼神变得略微柔软,就像是回到了曾经,看到那些一波又一波,半跪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等待他给他们毕业拨穗的学生。   他抬起手,抚上顾熙阳被炽热的阳光晒得发烫的额发,也用手心盖住了他那双璀璨的灰黄色眼睛。   “……”   顾熙阳的睫毛略有些扎手心,那是湿润的触感,陆槿感觉到他在自己手心里微微闭上双眼,那温热湿润的液体在他手心里盛放着。   “陆槿。”顾熙阳的声音平静下来。   在伊燃跑来的背景音中,他轻声说道:“我能相信你吗。”   “我做不到。”顾熙阳抓住陆槿的手,把他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拿开,他用那双盈盈的琥珀色眼睛看着陆槿: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那就别推开我,我要你补偿我。用你身上流的血,你的人……从今往后,我要的,你都不能拒绝我。”   补偿,陆槿不太明白他说的话。他皱了皱眉,像是一个疑惑的表情。   顾熙阳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球,在陆槿的视线里打开了下面的机关,然后抛向了上空。   陆槿神色一紧,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试图把手从顾熙阳的手里拿出来,可是那小球猛地炸开,漫天红色的粉末,转瞬之间已经笼罩了他们的身影。   在这冥冥中的剧本上,这属于“顾熙阳”的炽热的“红色”,扑簌簌落下,沾满了陆槿的全部。   “你跑不掉了。”   顾熙阳说完,眼里略带着疯狂,但竟然还含着笑意,他伸出手,在红色的粉幕下去试图触碰面前冰冷的脸颊——   可原本温暖的手里猛地一空,顾熙阳整个人往前略微倾斜了一瞬,他瞳孔猛地缩了起来!   “陆槿!!!”   错了。   这全都错了。   陆槿在下坠的这十米里,看着悬崖上的人影想。   这个世界的“主角”根本不应该是他。   那样疯狂的神情,带着一丝迷乱,仿佛献祭一般的神色,紧握的手,提前知道的真相——那是错的,都是错的,这一切全都乱套了。   顾熙阳应该开枪的。   杀了自己,世界就能恢复到正轨了,这个世界就不应该存在一个这样的“陆槿”。   “如果你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只需要找到这本书里的两个主角——杀了他们。”这是原本应该存在的“陆槿”给他留下的话。   不。   人类是永远不可能依靠杀戮获得救赎的。   陆槿这样沉浸在杀戮中的人,是永远也不会得到任何的救赎的。   “噗通——”   冰冷的湖水迅速淹没了他,陆槿闭上双眼。   与其让一个无辜的孩子犯下这样的错误,“爱上”他甚至本都不应该熟识的“哥哥”,不如让他这样的人消失好了。   这个世界不需要他的存在,他的存在只会让世界乱套。   湖底……湖底有什么声音?   是音乐吗?   陆槿仿佛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湖底竟然传来一阵音乐声。   他定神仔细去听,可忽然,那音乐声如同猛兽一般扑来,猛然攫住了他的心脏!   剧烈的疼痛!大脑像是被什么撕开一样,疯狂的被撕咬着,敏感脆弱的大脑皮层像是被人用刑具刮下一道道神经,鲜血瞬间流满了整个空间,满目鲜红——   “滋滋……滋滋……”   什么水声,浪花声,全都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冰冷,还有从地狱传来一般的嘶哑轰鸣。   剧烈的疼痛让陆槿猛地松开紧闭的气口,湖水柔软而轻松的,带着杀意直接涌进了他的身体。   “恶意”。   陆槿感觉到了纯粹的恶意从脊梁中升起,冷汗从他背后冒了出来。 第35章   “顾——”伊燃冲到悬崖边, 猛地伸出手,却只抓到了冰凉的空气。   顾熙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在他面前纵身跳了下去——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伊燃趴在悬崖边,浑身发软, 抖若筛糠。   “……这、这他们、他们到底怎么了?”显然,伊燃是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 他只趴在满地红色的粉末上,蹭得满胸膛都是脏污的红。   “来,快来人啊!快——”伊燃吓得哭了出来,却看到背后的摄影师正在对着远处刚赶来的杨明瑞拍摄。   可能完全没有拍到刚刚的场景。   杨明瑞看到伊燃,迅速跑过来, “怎么了?你怎么搞成这样,在那种危险的地方干什么?快下来。”   “可是……他们……”伊燃指着悬崖下面的浪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杨明瑞看到他胸口蹭上的土与红色粉末, 马上神色紧绷起来,示意摄影师转到后面。   然后轻松地揽住伊燃的肩:“没什么,这是节目组都安排好的,我们去下面找他们,他俩被节目组专门安排了水上比赛的戏码, 哈哈刺激吧?准备团战吧小燃燃。”   伊燃半信半疑,但是杨明瑞神色轻松丝毫不似作假, 甚至骗得滚动的弹幕也全都在期待节目组突如其来的水中混战环节,节目组安排临时“小惊喜”在直播综艺中不少见,倒也没人怀疑太多。   “我、我马上过去。”伊燃也不傻, 当下便明白了, 背着镜头偷偷擦了脸上的眼泪, 杨明瑞点点头,两人便带着摄影师从山道往悬崖下绕。   杨明瑞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 把顾熙阳刚扔在悬崖上的枪捡了起来。   他默默地把上面的弹夹取了下来,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顾熙阳……到底对陆槿说了什么?他应该已经知道了陆槿就是顾震山的亲生儿子,可他为什么没有当场杀了陆槿,却反而跳下去救他。   杨明瑞双手插兜,揣摩着手心的弹夹,低头不语。   顾熙阳费了巨大的力气才把已经接近不省人事的陆槿拖上了岸边的草丛中,他狠狠踩倒了中央的一片,把陆槿平放在上面。   “起来!你给我起来!”   顾熙阳像是一只狼狈的疯狗,双眼发红,浑身往下流着湖水,他狠狠甩掉自己湿透的外套,甚至直接赤着上半身。他根本不会做心肺复苏,只拉起陆槿的领子,跪坐在他身侧,揽住他的脖子,用手去掰对方的下颌,然后就要低下头触碰到那两片微微张开的唇瓣……   陆槿的睫毛颤了颤,竟然醒了。   顾熙阳一怔,他还剧烈喘息着,沉浸在把陆槿拖上岸的过程中,而陆槿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将手指放在了他的喉口。   冰凉的手指修长而有力,顾熙阳甚至能感觉到一种死亡的威胁,明明陆槿只是微微用力,捏住了他柔软的脖子两侧。   “……你敢这么做,我保证你不会活着离开这里。”   陆槿的唇色发白,脸色也非常惨白,但那种淡然而具有震慑力的气质毫无变化,即使他看起来已经虚弱得需要马上躺进医院,你依然会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力气。   顾熙阳湿透的喉结攥在陆槿的手心里滑动了一下。   顾熙阳被迫抬着头,看到陆槿的表情,忽然笑了。   “怎么?只许你救我,我救你就不行了?你害怕欠我什么?”顾熙阳笑得快要接不上气,陆槿的手指再次收紧,可他手心里不怕死的男孩却用两只手抚上他的脸颊。   “……你是我的弟弟……你怎么能这么做?”陆槿虚弱的声音依然清冷,但显然没有以往平稳,带着一些忍痛似的喘息。   “为什么不能,我又不是顾震山的种,所有人都知道。我说过,这是你该补偿我的。”顾熙阳感受着脖子上颤抖的力道,悍不畏死地用指腹抚上陆槿的下唇。   “你!”陆槿一使劲,顾熙阳猛地咳了一声。   “哈哈、咳……陆槿,你要么就现在把我杀了,要么,我就是非要大逆不道,你把我怎么样——”顾熙阳艰难的话语,含混着他的笑,被陆槿彻底攥住了最后的尾音,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你告诉我,”陆槿呼吸不稳,剧烈的头痛让他开始眼前发黑,“水下面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你……”   顾熙阳感觉喉咙猛地一松,陆槿放开了他,他皱紧眉头,抓着陆槿的肩膀,抚上他的额头,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在发高烧?到底怎么了?”   “顾熙阳!”陆槿猛地捏住顾熙阳的下颌,迫使他看着自己:“为什么这里会有干扰波,为什么……”   “干扰……什么……”顾熙阳像是大脑忽然一片空白,被陆槿的话引入了另一个场景中。   “这不是这个时代应该有的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陆槿的手劲很大,把顾熙阳的两颊捏出清晰的红痕。   “你……”顾熙阳被疼痛激回了神,他像是如梦初醒,慌乱间猛地抓住了陆槿垂在身侧的另一条胳膊,□□|起他的袖口检查他的静脉,然而那上面却一片光滑,没有任何他“熟悉”的针眼。   “你是不是也注射了什么东西!陆槿!”顾熙阳慌了,他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人,一把揽在怀里,神色无比慌乱,他反复唤着陆槿的名字,可却得不到回应,陆槿只是紧紧咬着牙关,甚至还在推拒他的靠近。   然后顾熙阳就看到了陆槿手背上贴着的白色医用胶布。他呆愣着。   “啧。”旁边草丛的草叶忽然动了动,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身后,顾熙阳猛地回头,却看到何源黑漆漆的枪口。   “真是深情,兄弟情深?明明,你现在可没资格叫他哥哥。”何源看向陆槿,陆槿此时已经抬起头,一双黑沉的眼睛盯着他,那里面——是纯粹的杀意。   “……”何源打了个冷颤,然而看着他这虚弱的模样,还是勉强勾起嘴角,道:“没想到陆槿你居然知道‘干扰波’,看来你也和计划有关,顾震山身边,果然没有一个干净无辜的人。”   “什么……计划……”陆槿几乎是从喉咙底部发出的声音。   “何源!”顾熙阳疯了一样扑上去,要阻止他的话,可陆槿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把顾熙阳生生拽住,推向自己身后。   何源的枪口就抵在陆槿的胸口。   “说……什么计划……”   何源吞咽了一下,似乎被面前的陆槿可怕的神色吓到了,但事情已经做了,而且是得到了顾震山的首肯的,他狠狠攥住了手里的枪,对着陆槿的胸膛,却还是笑道:“你知道干扰波的存在,就应该知道,顾震山有一个秘密,他收集了无数的实验品——试图掌握控制人心的终极。”   “给人体注射一种特殊的抑制剂以后,就可以使用特定频段的‘语言’干扰波来影响人的情绪,喜怒哀乐爱欲恨,注射了抑制剂的人,都会如同乖巧的羊羔,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想要靠这个东西,控制全部的舆论风向,一旦成功,他就是风暴中心绝对的控制者,他想要的,可远远不止是股市上无休无止的数字——他想要控制全部的舆论场,所有人的思想。”   “嗯,不信你可以问问他,顾熙阳。”何源眼神示意陆槿身后的人,“不过,顾熙阳是特殊的。他是唯一一个无法被抑制剂控制的人,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被接到顾家,成了顾震山的‘养子’。”   何源凑近一些,神色有些疯狂:“能继承他的‘事业’的,只有不受这个计划影响的人,所以他选中了顾熙阳——但很可惜,陆槿,你并没有通过他的‘考验’。”   顾熙阳浑身发抖,像是在强忍着某种冲动,陆槿却默默抓住了他的手。   顾熙阳浑身一僵,不可思议地看向陆槿,却并没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什么多余的情感。就算他的手心烫得顾熙阳心慌。   “……植入,抑制……”陆槿嘴唇微动,说出两个词语,看着面前的人,问出那个让他甚至都控制不住颤抖的问题:   “这个计划,是不是命名……‘言灵’?”   ——那曾经写在联盟新法案上的名字,那陆槿唯一一次投了反对票的法案名字……   陆槿的瞳色很黑,看不清那深渊里弥漫的情绪。   何源蓦地睁大双眼,惊愕道:“你、你怎么知道?陆槿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什么人。”陆槿闭了闭眼,放开了顾熙阳的手,顶着何源的枪口往前走了一步,用一种异常平静的神色看向何源的眼睛——这种神色让何源觉得毛骨悚然,就好像……   何源浑身一震,这就好像他曾经在顾家老宅的地下室看到过的顾熙阳的眼神……“他看着你,就像是在看一具尸体”。何源还记得自己曾经对陆槿这么形容过顾熙阳。   可陆槿……显然更甚如此。   “……疯、疯子!”何源往后退着,“你怎么知道计划的名字,顾震山只告诉过我一个!”   “我怎么知道。”陆槿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在死之前知道的。”   何源眼露恐惧地看着他,然后缓慢地、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   “陆槿,你必须去医院!”顾熙阳从背后抱住他,仿佛没有听见他堪称恐怖的话,“我现在就带你去!”   陆槿却纹丝不动,看着面前腿有些发软的何源,垂着眼帘看着他:“……说,实验基地在哪。”   “……”何源额头青筋突突乱跳,他被陆槿的话震撼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陆槿修长的手指抚过他的眼眶,低声提醒道,“可能会很疼。”   何源瞳孔猛的一缩,“不……”   他已经预感到这根漂亮而极度危险的手指下一秒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扎进他的眼眶!他莫名这样确信!   “陆槿!!”顾熙阳猛地扑上来,死死抓住陆槿的手,抱住他高烧的身体,声音颤抖如同乞求:“我求你,你跟我去医院,我带你走,这个东西会烧死你的脑神经,你会变成一个疯子!我……我求求你了,你看着我,看着我啊……”   陆槿已经凝固似的视线终于微微偏移,看到了熟悉的灰黄色眼睛。   眼泪就在眼眶中闪动着,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忽然,他想起那双松开的手,那盏落进怪物巨口的耀眼金发。   那十九岁失去生命的学生,那时就像是这样乞求他。   “老师,你放手吧,我可以的。”   “老师,我求你,放手吧……”   “求你了,陆槿……”   顾熙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神情,然后伸手缓缓抱住他的肩膀,把自己冰凉的眼泪蹭在陆槿的颈侧——那是一个紧紧的拥抱,像是怕他消失一般,狠狠收紧力道。   “我不会疯……”陆槿在顾熙阳的颈侧答道,“我只是当初……拒绝了植入。”   顾熙阳没有听清他说什么,捧着他的脸想要问一次,可是陆槿的眼前却已经逐渐开始昏黑一片,暗色的意识中,最后只看得到那双璀璨如恒星的眼睛正在接近。   ——顾熙阳的吻简直称不上一个吻。就像是小狗用湿润的鼻头顶了一下似的,然后就掉下眼泪来。   在这无法预料的世界线上,他们的吻全都与彼此错过,却又都与死亡有关。   这就像是世界对这错乱的爱而降下的惩罚。   “你们……”   “何源,你最好告诉我,给他注射的是短期抑制剂。”顾熙阳抱着陆槿,没有看他。   何源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答道:“……我根本没有长期那种东西。”   “顾熙阳!”何源在背后叫住了抱起陆槿准备离开的顾熙阳,“你不觉得可耻吗!你竟然——”   “可耻?”顾熙阳停下脚步,看了看陆槿紧闭的双眼,“可耻的从来都是你们。”   “我喜欢一个人,就去喜欢,有什么错。”   看着离开的两人,何源跌坐在草丛里,湿润的河沙把他的衣服浸湿了一半多,直到所有人都接到了直播临时中断的通知,何源才反应过来似的,哆嗦着手指从口袋里摸出录音笔。   原本是为陆槿准备的。   正常人一旦被“恶意”的干扰波影响,会虚弱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会陷入无止境的恐怖幻觉中,此时只要出现在他面前的所有人,对他做任何事他都不会拒绝。   何源知道顾熙阳今天一定会在这悬崖边上和陆槿摊牌,也预料到了陆槿会跳下水,所以他做了完全准备,在水下放了干扰波,甚至一开始他还带了微型录影摄像头,可是他没想到的是,顾熙阳竟然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来!   摄像头被他慌乱中掉进了水里,留下的只有最后一段录音了。   原本准备录一段和陆槿“亲密”的视频,可是却被顾熙阳!   何源狠狠攥住了手里湿透的录音笔,用力到发抖。   “……顾熙阳!你不觉得可耻吗!你竟然——可耻?可耻的从来都是你们。我喜欢一个人,就去喜欢,有什么错。”   他跪在湿润的河沙与水草中,反复地按动录音笔的按键,可再怎么播放,都只有最后这两句话。   何源崩溃地把录音笔砸在河沙上。   他伸手掩面,狠狠抹了一把脸,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录音笔的卡抽出来,再插到手机里。   音频发送成功。   对方已接收。   何源颓然坐在河沙里,看着逐渐被大片云朵遮蔽的太阳。   “哈……哈哈、哈哈哈……我看看你们怎么玩,怎么玩的过……计划……我为这个肮脏的计划付出了什么,你们知道个屁!顾家就应该由我继承!凭什么没有我的一份?凭什么?”   天上的云朵沉默着,阴沉着脸回应他。   “……今日晴转多云,江城南部局部将有降雨,接下来请看详细预测。”   “滴”,按老式遥控器的声音在狭小的两室一厅的客厅里响起,男人沉闷的声音懒散又带着怒气:“饭还没好?都几点了!你也不看看窗外边儿天都黑透了!该死,以为你死厨房了!”   “陆建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嫁给你,”厨房并不顺畅的推拉门被猛地推开,烫着一头花的中年女人穿着围裙走出来,把手里的两碗面“咣”一声放在铺着油布的餐桌上,“伺候你吃穿,还生了这么个玩意儿!”   她说着把其中一碗卧了鸡蛋的面推到餐桌对面正坐着的男孩面前。   男孩挑染了一缕黄毛,穿着白蓝相间的校服,是江城一中的校服,然而他无论是不屑吊起的三角眼,还是高高挽起的裤腿,都完全不像是江城一中的学生。   “妈,说我爸呢,说我干什么……”男孩白了一眼母亲,接过筷子,低头狠狠咬了一大口鸡蛋。   “宝玉,你姐怎么还没回来?你给她再打个电话。”客厅的男人收起手机,电视也不关,就着天气预报的背景音走到餐桌旁,坐在另一碗面前面,同样接过中年女人递过来的筷子,挑起来吹了吹,然后发出吸面条的巨大声响。   被叫做“宝玉”的高中男孩闻言不屑地拉过书包,从压根没有装一本书的书包里摸出最新款的手机,一边嚼着鸡蛋,一边拨出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   “喂,陆男,你让车撞死了?怎么还没回来?什么?手术?整体伺候那些臭气熏天还到处流脓的病人,真恶心,晦气……赶紧回来,我爸叫你回来有事说。”   “什么事?你说什么事?肯定是跟‘摇钱树’有关系啊,脑子秀逗了?”   “……”男孩似乎被挂断了电话,表情很不好看,狠狠把手机举起,像是要摔,却因为心疼新款手机而作罢。   “怎么了,你姐说什么?”   “妈的,她说她不可能答应一百万就把陆槿卖给顾家!真脑子有病吧!那个丧门星本来就是人家的种,她算什么东西?”   中年男人皱起眉,眉心有三道深深的纹路,显然是常年保持这个表情导致的。   他道:“她是翅膀硬了,不认这个爹妈了。”   中年女人这时候才从厨房端出自己的饭,一碗中午剩下的剩米饭,炒了炒就那样继续吃,她拉开一张凳子坐下,把筷子在桌上墩了墩,斜着插进米饭碗里,开口:“是,人可看不上一百万。”   她夹起自己碗里的肉,扔在男孩碗里,继续道:“你姐那工作,听说是什么脑科的医生,我上次在红会那边买菜,听人家说,这可挣钱了,一个月据说一万多呢。”   “一万多?她什么时候给过我!”男孩嫌弃地把肉夹起来扔回母亲碗里,“我每次问她要零花钱压根都不理我,逼得急了,就给我转几十块钱,抠门!”   “对亲弟弟都这样,何况咱两个老东西。”中年女人把儿子不要的肉块塞进嘴里,“我说,人家胳膊肘早就往外拐了,说不定,早就跟陆槿那小子厮混在一块儿了,哼,这年纪的女孩,我太清楚了。”   “胡说什么,你个婆娘,嘴里没个把门儿的,传出去得难听成什么样?抽你一巴掌的——”   “……我实话实说嘛,陆槿又不是我们亲生的,从医院随便捡来的小子,之前倒是不错,替你这老赌棍还了你那一屁股赌债,”女人说着瞪了一眼男人,“要不是他总拍那些扭腰送胯的、啊,小视频什么的挣钱给你,你早就被人砍手砍脚了。”   “你——”   “妈!你说什么呢,那是他应该给的,他白吃白喝咱家这么多年,挣了钱还不想给吗?”   “就是,看我儿子多明白事理。”男人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   “现在就是得想办法,让你姐把那什么同意的协议书签了,让顾家把那一百万给我们,爸妈都给你看好了!咱就是那个什么斯的什么大学,咱也出国留学!等回来,直接就是什么研究生!比你姐那博士差不了哪儿去!那咱家还不得过上人上人的神仙日子!”   “我就知道爸对我最好了!”男孩欣喜道。   “哎呦,外面儿怎么下雨了?阳台衣服还没收,我去看看……”女人撂下筷子,快速走向阳台,准备关上阳台敞开的窗户,她习惯性往下看了一眼,却看到一辆黑色发亮的吉普车。   在夜色细雨中,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吉普车亮着两个车灯,似乎是刚停下来。   “老东西……老东西!你快来看!那是不陆男的车?”   “哎呦,看着像!我得下楼去堵着她,别让她跑了!”说着男人便冲向玄关,从鞋柜里抽出双皮鞋,随便套在脚上,开门就往楼下跑。 第36章   老旧的家属区年代久远, 陆建强匆匆跑下楼,看到黑色吉普车的车灯一灭,驾驶座的门打开, 一个还穿着白大褂,留着顺长的及肩黑发的年轻女孩走了下来。   陆建强勉强挤出一个笑, 提了提裤子的皮带,踱步到她身后:“哎呀,陆医生回来了,怎么,想通了?愿意签字了?”   高挑的女孩转过身, 推了一下银边的眼镜,看着这个和她身高不相上下的男人,按了一下车钥匙锁上车, 面无表情道:“先上去再说。”   “哎你……你到底是不是回来签字的?家里可没你的饭啊陆男。”   陆男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没有回答中年男人的话,只抬脚往楼上走,陆家住在四楼,一个两室一厅算上公摊一共也就九十平米的房子,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两层,明明暗暗也没人来修, 陆男进楼道前瞥了一眼角落里放着的塑料小碗——里面泡过水的猫粮已经干透了,结成痂和塑料小碗成了一体,落满灰尘。看起来已经至少一个月没有动过了。   ……追风她, 还是死了吗。   看来小槿真的已经很久都没回这个家了。   陆男收回目光, 却没有停下脚步, 中跟鞋的声音在老旧的楼梯上敲打,她的手始终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不知拿着什么东西。   “……”一头卷发如同枯草的母亲给她开了门,看见她便翻了一个白眼,然后转身回到餐桌,“你还知道回来啊。”   “可不,”中年男人大喇喇地挤进屋,摸出一根烟,衔在嘴里,“啪”一声点着,吸了一口才道:“赶紧的,签了字,你想干嘛干嘛去,以后我们再也不会问你要钱,你不是早就想走吗?去那个什么,什么国来着?我们这回不会改你志愿了。”   听到男人这样“随意”地便提起那些事情,陆男的神色明显沉了下来,但好在她防蓝光的镜片一闪,挡住了她的表情。   “哝,”陆宝玉趿拉着拖鞋,把一份已经被揉皱又不知在哪里压平的合同甩在了客厅的茶几上,“笔你胸口有,我不给你拿了。”   他校服两只袖子绑在腰间,一只裤腿挽着,怎么看怎么像个社会流氓。   陆男看着桌上的合同,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笑了一声:“你们真的信顾家会如约给钱?”   “哎小男,你话不能这么说!”中年女人冲过来,“那个什么顾总,亲自来谈的,他还带着几个保镖,那阵仗,而且他还是陆槿他们那什么签约公司的顶头大老板,你觉得人家会欠我们这一百万?”   “那可是他亲儿子!”陆建强补充道。   “呵。”陆男嘴角勾起一个凌冽的弧度,她妆容精致,镜片干净,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此时全家人仿佛都注意到了,她似乎早已经不是那个灰头土脸可以被随便呼来唤去的小女孩了,她好像变了一个人,更像那些“人上人”了。   “亲儿子。”她重复了一下这句话,“确实,对你这种可怜人来说,‘亲儿子’比世界上的一切都重要。”   “臭丫头片子!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好了。”陆男抬起手,阻止了那些已经听过无数次的责问,她只是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新的合同。   “顾家的事,你们惹不起。顾震山身边的那些保镖,都是带着真枪的,一旦你们真的签了字,为了抹消掉曾经知道陆槿真实身份的人,我们所有人,全都要被灭口。”   陆男的话很冷很轻,但落在一家人头上却让他们都后怕了起来。他们虽然不屑,但内心深处是明白的——陆男早已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女儿了,她所处的环境,能打探到的消息,比他们知道的要真实太多。   陆男伸出温柔的手,用柔和的力道拉过母亲的胳膊,让她坐在沙发上,然后示意弟弟坐在茶几对面的椅子上。然后她将那份新合同放在了茶几中央。   连同她胸口别的那支通体黑色的钢笔。   如果当时他们仔细看过的话,就会发现钢笔上印着暗纹的符号,那是一只张开的唇,中间含着一颗被橄榄枝包裹的地球。   ——这个标志也就作为水印印在他们面前的合同上。   可是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们看不懂上面满篇的英文,只看到了合同末尾的数字: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一千万!?”陆建强的老脸抖了一下,随即回春似的红了起来,眼睛也亮了。   “小男,这什么合同?”   陆男靠着玄关的鞋柜,看起来高挑纤瘦,精英而美丽,和这个家格格不入。“只要答应参与这项实验,就可以当场到账。”   她嘴角带着一点笑意,可是却眼镜下的眼睛却毫无温度:“——只要你们现在签字。”   “这……这什么实验?该不会是什么卖器官吧,那可不行!”陆宝玉到底还是高中孩子,吓得脸色有些发白。   “这是顾家背后的秘密项目,和脑科学有关。”陆男说着,从鞋柜上拎起熟悉的一只钥匙扣,盯着那上面已经脏透了的小兔子看。   “我博士的方向正好和脑科有关,这个项目我已经跟进了一年多。你们也知道,顾家是不缺钱的,为了这个项目,他们拿出多少钱都愿意,所以,我只要伪造一份合同,你们签上名字,我拿去报账,一千万,到你们手里,你们马上就可以举家出国,而我只需要再销毁合同就可以。”   “顾家不会在意这小小的一千万的,他们最近都在忙着让陆槿回家呢……你们也看到网上了吧,陆槿最近很红,他们都想办法抢他,暂时没空管项目的事。”   “——爸,妈,宝玉,这可是白捡来的钱,还不用担心被灭口,你们真的不要?”   陆男轻柔的话语像是羽毛扫过三个人的心头。   一千万……那可是一千万……陆建强死死瞪着那个带着一长串“零”的数字,眼都瞪红了。他赌了几年,输的最惨,也不过三百万!有了这一千万……   自古清酒红人面,有道是财帛动人心。   陆男冰冷的视线扫过这正在研究那份英文合同的一家人,勾起一个了然而嘲讽的笑。   “……这样吧!”陆建强狠狠拍了一把大腿,作为“一家之主”,他终于下了决定,“我和你妈,一人签一份,宝玉就先算了,万一有什么意外,他还小,就不让他牵扯了!”   “一人一份啊……”陆男似乎沉吟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从口袋里又拿出一份同样的合同,五指按着这几张薄薄的A4纸,推到他们面前,“那就是两千万啊。”   “两千!”陆建强的手狠狠抓住了他妻子的膝盖,两个中年夫妻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签!”   陆男装着两份合同,顺手把那只已经脏透了的兔子钥匙扣放进了口袋。那里面静静地躺着第三份合同,是给陆宝玉准备的。可惜没能派上用场。   不过也没关系了。   陆男拒绝了他们邀请她留下吃饭的请求,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关上的老式防盗门,便离开了这个昏暗的地方。   门口的对联是去年贴的,现在是盛夏七月,颜色已经有些褪了,但还是可以看到上面的字。   “八方福气迎春到”   “财源滚滚送利来”   横批是:“家和万事兴”。   陆男走到了一楼,看了一眼那只已经风干的塑料小碗,抬起红色的中跟鞋,踩碎了它。   外面天色很不好,雨越下越密,陆男拿出手机亮屏,看了一眼时间和天气。   晚上七点零五。气温26°,多云转大雨,预测七点半左右会有暴雨。   她手机的屏保是一张两个人的自拍合照。   看起来尚且稚嫩的男孩搂着她的肩膀,拍下他们的笑容,以及他们身后的教堂花窗。   教堂花窗上的大天使垂着眸子,在这对姐弟中间低着头静默不语。   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小槿”。   “小槿!你怎么样了!你拍节目没受伤吧?顾家的人有没有欺负你?尤其是那个顾熙阳,他有没有欺负你?”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很久,直到陆男两次拿下手机怀疑信号不好之后,才从听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男性的声音。   “你是陆男,陆槿的姐姐,是吗?”   陆男心脏猛地停了一秒。她修长的手指颤了一下,似乎要握不住手机。   她就是医生,她太清楚这样的开场白会紧跟着什么样的话语。   她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才“嗯”了一声,只听那边的男声略有些为难地道:“你如果方便的话,来一趟第一人民医院,陆槿人没什么大事,就是状态不太好,你来看看他——”   陆男压根没完听后面的话,直接冲进了雨幕里。   顾熙阳挂断电话,把病房信息发给陆男,然后拿着陆槿的手机,推开身后的病房门,看到床上正坐着的陆槿。   “怎么不躺着?别介意这儿条件不好,但也只有第一人民医院楼顶可以停直升机,你……”顾熙阳身上还穿着湿透的运动衣,站在病房门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读完高中的弟弟,搞砸了哥哥的东西,正在踌躇。   “过来。”陆槿抬起那只正在输液的手,让顾熙阳走近些。   他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当然,他本来的脸色就已经很苍白了,这样只显得他更像是一个虚幻的人影。   “陆啊——”顾熙阳被陆槿用那只扎着针的手抓住了领口,扯到了床沿,他一个没站住,扒着床沿跪了下去,惊愕地抬起眼看向陆槿。   “你的手!”顾熙阳摸索着陆槿扎针的手背,又不敢太用力,着急得直看他。   可陆槿却仿佛没感觉一般,只是看着他,开口便问道:“告诉我,你参与了吗?” 第37章   “我……”顾熙阳仰视着陆槿, 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在陆槿逐渐冷下来的目光里回过神, 抓住陆槿的手腕,着急道:“我没有!陆槿, 我……”   “没有?”陆槿的手用上了力气,将他向自己又拉近了几分,两人一上一下,视线相交,顾熙阳感觉自己处在陆槿这样的视线里, 有一种下一秒就会被他“审判”的错觉。   “我不是参与者,或者说,不止是。”顾熙阳半跪在病床前, 在陆槿的视线中偏过头,仿佛不敢去看他,“……我是实验品。”   “实验?”陆槿终于有了一个表情让他显得不那么冷漠,让顾熙阳感觉身上暖了一点点。   “嗯。”顾熙阳往前倾了一些身子,干脆就那么趴在陆槿的床沿, 陆槿松开了他的领口,只能看到他细软的头发, 上面有一根毛永远不规矩地炸着,就好像他倔强的最后底线。   “顾震山是把我从实验基地中带出来的,我那时候……四岁。”   “他们用孩子做这种实验?!”陆槿冰凉的手指抚上顾熙阳的侧脸, 示意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顾熙阳如他所愿照做, 用那双耀眼的深黄色瞳孔仰视着他, “因为我是特别的,所以才活了下来。只有我不受他们那些药物的影响, 虽然我也不清楚原因。”   “你没有精神力?”陆槿刚脱口而出的问题,忽然意识到,这也并不是这个时代的概念。   如果说不受任何外力脑电波的影响,陆槿只见过一种例子,就是没有精神力的人。这种人原则上是驾驶不了任何脑波控制的战机的,但是一旦他们可以连接,那就相当于他们在战场上,没有敌人。   陆槿太懂这类机械是什么样的原理,所以很清楚,这类战机最可怕的敌人就是干扰波,只要遇到会释放干扰脑电波的怪物,就只能徒手战斗,而徒手战斗能胜的,恐怕除了陆槿基本找不出第二个。   而正因如此,陆槿才非常清楚,这样完全不受“干扰波”影响的例子有多少见。要么是废物,要么就是天才。   他看着没听明白正看着自己的顾熙阳,深邃的眼睛中有一丝复杂。   如果他……生在那个世界就好了。   不。陆槿忽然收紧手掌,不应该是这样,应该是,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就好了。   ——是他把“毒”带到了这个世界,他才是那个最不干净的人。   “精神……什么?”顾熙阳看着陆槿的表情,试探着问道。   “没什么。”陆槿靠向床头的软靠垫——这还是顾熙阳给他放上去的,“你知道多少,说。”   “……我觉得你需要休——我说我说!”顾熙阳小心翼翼地放下陆槿那只一边插针挂着水,一边还能拧下自己脑袋的手,妥帖地抚了抚手背,委屈地趴在那只手旁边。   “就只对我这么凶。”顾熙阳抱怨,脑袋上如愿挨了一下不轻不重的巴掌,这才“满意”,不情不愿地道:“我知道的也很少,顾震山是想把这些‘核心生意’交给我,但是他有一个条件,就是我必须结婚。”   陆槿神色微动。   顾熙阳没注意到,只继续说着:“我想要找一个愿意听话,并且不算太笨的人帮我完成这件事,而且顾家能控制的,只有娱乐圈这些人,所以我才匆忙回国,选中了——”   他看向陆槿,把那个名字咽了回去。   “……我很早就发现,所谓的‘抑制剂’不过是一种精神类药物,而‘干扰波’也只是一种脑电波,顾家私下里花了天价的经费支出暗中养了一批脑科医学家,而最天然的数据采集场,就是娱乐界的舆论场,操纵舆论,随意捏造情绪,顾震山这种变态……他是专业的。”   “他们把采集来的大量数据与脑电波,分成不同情况整合成‘干扰波’,给实验体注□□神药物,让他们的精神变得极其脆弱,然后用各种情绪的脑电波去干扰他们,观察他们的反应。”   “最终目的……就是想要制造一种可以随意改变人的情绪的东西。”   很久,陆槿都没开口说话,顾熙阳看向他,这才发现他似乎在发呆。   所以……他们才给这个准备植入到全人类大脑中形成“情绪互联网”的系统,命名为“言灵”。   陆槿拒绝植入系统,提交了反对联盟法案的文件,此举惹怒了那些背后操纵的大人物,所以陆槿才会被派去守基地,那是“未来之眼”的所在地,基地里的五千万人,几乎全都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女性与孩子。他们抹杀的毫无负担。   陆槿现在有些明白了。他们想要通过这个“言灵”系统获得的,并不是所谓的“平复”与“幸福”,而是控制——控制所有人类的情绪,左右全人类的思想,用虚幻的娱乐与麻醉的快乐让人们陷入癫狂,一旦计划成功,人类的未来将陷入万丈深渊。   这样的想法,竟与顾震山不谋而合。   这是赤|裸裸的背叛。   陆槿的神色沉了下来。   “这个计划其实还非常不成熟。”顾熙阳接着道,“所以顾震山才会想让我接手,因为他长期服用精神药物,或许自己也时日无多了。这个计划很可能还需要几百年上千年的庞大数据研究才能出成果,如果不找到继承人,他所有的努力都会成为泡影。”   “那么你呢。”陆槿开口,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顾熙阳,直看得他后背发冷,“你想要继承吗?”   “……我想要吗?”顾熙阳一愣,然后便用那种锋利的目光迎了上去:“你才是顾震山的儿子,你才最应该继承,不是吗?”   陆槿看着他略微带一点笑意有撒疯前兆的表情,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算了,你没参与就好。”   “要是我参与了呢?”顾熙阳把陆槿摸自己头发的手拉下来,将那只手贴到自己脸上,闪动着光芒的眼里竟然是略带兴奋的:“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陆槿最看不惯他这种疯劲儿,抽回手,温和地掀起他额头的额发,照着那光滑的地方狠狠弹了一下。   “啊!”顾熙阳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控诉:“不准用这种方法杀!”   “你希望用什么方法。”陆槿侧头看他捂着脑袋的模样,觉得还是这样顺眼多了。   “我喜欢……”顾熙阳说着,带着一种明显阴谋“使坏”的神情爬了起来,单膝倚在陆槿的床沿上,“胆大包天”地将两只手放在陆槿的肩膀上,然后顺着病号服滑到他没有打针的那只手的指尖,把他的那只手拿起来,攥住手指的指尖,拉到自己脖子上,“就这样,你就把我这么掐死不就好了……”   “……我不会那样做的。”陆槿的手像是摸小动物皮毛那样顺了一下顾熙阳的后颈,拍了拍他越来越凑近的脸颊。   “为什么?”   “因为你遭受的,都是因为我。”陆槿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孩,随着陆槿的话,他逐渐凑过来,两人在呼吸之间平视着。   “是……”顾熙阳的视线顺着陆槿的鼻梁下移,眨着眼,认真得像个上课的学生,如果他的耳垂没红的话。   “所以你要补偿我……如果你没有离开顾家,或许我早就解脱了,你就该赔我的……”顾熙阳说着,声音却很低,他的呼吸湿润,越来越近,直到陆槿看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地从他背后抬起手,拎住了这个“粉身碎骨浑不怕”的小子的后领——   病房门猛地被人“砰”一声撞开。   “小槿——”   “少爷——”   两个女性,一前一后站在病房门口,一句称呼开口后,便都没了下文。   陆槿眼看着面前的人瞳孔猛然巨颤,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慌不择路地溜下病床,装作找东西似的在空空如也的床头柜上摸索着。   “那什么……康姐,我忘了要热水了,你帮忙去咖啡店买杯热水……”   “哦、哦……那什么,你们,你们继续。”康曜手里还拎着一把正在滴水的雨伞,连伞都没来得及放,就又转身出去了。   边走向开水房边骂:“人民医院哪来的咖啡厅,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金贵少爷,还学人家玩‘潜规则’那一套,还不承认,之前我就感觉他不对劲儿,真是,跟我这儿装……”   “潜规则”的顾熙阳正有些局促地站在病房里,给穿着湿了一半的白大褂的陆男让出了病房里唯一一把椅子。   陆男的神色不定,在他和陆槿身上来回审视。   让陆槿都有些不习惯。他轻咳一声:“我们……”   “陆男姐,我不是你想的那样!”顾熙阳赶紧解释。   陆男:“……”   陆槿无奈地用眼神示意他快滚远点,正当他不知怎么和这种“亲人”的身份相处的时候,陆男却已经坐到了他跟前。   “小槿,你长高了。”陆男眼里含着一点泪,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   陆槿感觉自己如坐针毡——被别人爱怜地摸头发这种事,陆槿的人生中,从未曾有过这种经历。   他略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方便这个“姐姐”的动作。   陆槿从小没有任何亲人陪在他身边,对这样突如其来强行“硬塞”给他的亲缘关系还是很紧张的。   “如果被人欺负了,就告诉我。”陆男微微笑着,可顾熙阳分明从她锃亮的镜片后面看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杀意”。   “……”陆槿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沉默。   顾熙阳心里委屈,姐姐,你看看我,再看看他,到底谁被谁欺负啊!   “我看看瘦了没?怎么受伤了!是不是他——”   陆槿不动声色地拉住陆男在自己脸上头发里乱翻腾的手,“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脸色都白成这样!”陆男推了一下眼镜,站起来走到顾熙阳面前,顾熙阳被她的气势震得往后退了半步,后背都贴住了墙。   “……知道陆槿是什么人吗?”陆男眯起一双凤眼,在顾熙阳面前毫不落下风,一看就是那种冷淡型的美女。某种程度上来说,和现在的“陆槿”还真有几分“姐弟”的意思。   顾熙阳略微低头看着她:“知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陆男竟然笑了笑,这笑容的风格倒还真有点像陆槿——那种马上就要杀人的风格。   “如果你想用勾引自己‘哥哥’这种下流手段来迫使陆槿回到你们顾家,我只告诉你,如果我活着,这就是不可能的。”陆男用还略有些雨水潮湿感的手指捏住了顾熙阳的下巴,仔细端详他的脸,顾熙阳眼睛瞪大了。   “……啧,的确长得不错。但很可惜,是个人渣。”   “我——”   “小槿,想吃什么,我帮你去买。”陆男压根没有听顾熙阳的话,直接转过身,看着病床上瞧着颇为“楚楚可怜”的陆槿。   “……冰咖啡,如果有的话,谢……”陆槿话音刚落,病房里两个人异口同声:“不行!”   然后两人相视一眼,十分“默契”地互相站远了一米。   “玉米粥,南瓜饼,绿豆糕,我知道你爱吃什么。”陆男说着,便要出病房,然而在走出去两步后又原路退了回来。   “顾总,你留在这里会打扰你哥哥的休息。”   顾熙阳无法拒绝她眼镜下的“结冰”视线,只好跟着她离开病房,给陆槿去买吃的东西。   病房里一下安静了下来。陆槿看向窗外,外面正下着暴雨,雨声唰唰,仿佛全世界一下子就只剩下了陆槿一个人。   这种感觉无比熟悉。可是现在却忽然让他感觉有些不适应。   顾熙阳并不全跟他交代实话,陆槿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年纪的男孩,他太了解不过了。顾熙阳想要自己解决这一切,他压根就没想过要求助任何人,包括陆槿。   自己对他来说算是什么呢,一种寄托吧。做别人的寄托,是陆槿早就习以为常的角色。   想用某种“歉疚感”绑住他人,或许他自己内心才是最脆弱的。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用这种“亏欠”的话来维持对方的关注,自己很可能就又要陷入无助。   陆槿看着窗外的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门口有人轻轻敲门,“陆槿,我进来了。”   陆槿转头,一个端着两杯热水,穿着深色休闲小西装的短发女人出现在门口。   “喝水。我是康曜,我们之前通过电话的。”康曜开门见山,径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陆槿接过热水杯,抿了一口终于润了润快要干涸的嗓子。   “是这样,我就不跟你寒暄了,因为你和小顾总的意外,节目你们是没办法再继续跟了,按预期接下来还有三天拍摄,那边会另外找三个神秘嘉宾作为串场,至于你,从这个节目结束,才是你的战场——”   她顿了一下,改口:“啊不,是我们的战场。”   说着她挑起精致的眉宇,从随身的包里取出pad,打开页面,转而放在陆槿面前。   “这是你流量的实时数据统计,还有情绪化倾向,目前来看,系统显示你的粉丝群体现在偏向急躁,急需一些事情来分散吸引他们的注意。”   陆槿听着,对她说的那些“粉丝”什么的毫无波动,可这个电子系统界面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是,顾家研发的?”陆槿问。   “嗯?你问系统?是啊,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顾家背后可是有整个舆论分析的研发团队的,这系统已经升级过很多次了,目前对粉丝情绪的画像是最准确的,靠这玩意儿,顾氏集团下面的经纪公司和公关团队,基本没有重大失误的时候。”   “……嗯。”陆槿明白了。他们就是靠这些从前端收集语言和情绪的联系,采集大量数据,分析后再进行人体实验。   这也是“言灵”一名的来源。   所以……陆槿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这也是不是意味着,如果陆槿在这里找到了他们实验的源代码和数据,一旦回去,就可以直接破坏掉整个计划。   毕竟,这个计划,很可能是同一个。   虽然在不同世界线上,但人类的贪婪竟然有如此相同的交汇点。   “……你在听吗?陆?”康曜敲了敲pad的屏幕发出轻响,将陆槿的思绪叫了回来,继续道,“我已经在给你找剧本了,放心,都是中兴影业最好的团队,也肯定会是最卖钱的商业电影,小顾总虽然热衷于建筑和那些铁疙瘩,但他是个懂欣赏的人。”   “康女士,我——”   “叫的太生分!叫康姐!”   陆槿试图动了动嘴唇,却没能把这个称呼叫出口。   “呦,忘了,你性子腼腆怕生,这样吧,要是进组,我提前带你熟悉,一定手把手带着你,跟着姐,什么都不用怕。”康曜拍着胸脯保证,把短发掖到耳后,笑着拍陆槿的肩。   第一次被形容“腼腆怕生”的陆槿低头不语。   今天出现的两位女士,都让他很是不知所措。   他竟然略有些想顾熙阳那种“横冲直撞”式社交……   “哎呀,这么好看一张脸儿,惊为天人啊,笑一下我看看。”康曜后仰着,微微眯眼仔细端详着病床上黑发黑目红唇的陆槿,越看越觉得漂亮。   “难怪网上那些姑娘,这节目也就播了三天,好家伙,把你写的,跟倚着门望春的小寡妇似的,哎呀,真是惹人爱。”康曜再一次拍拍他的肩膀。   对于这个神奇的比喻,陆槿想了很久都没有懂其中的“深意”。   “你耳朵上这颗痣是怎么来的?”康曜指了指陆槿的耳垂。   陆槿下意识摸了摸,没说出来什么,康曜抱着手,端详了几秒,思索着:“你以前的视频上没有痣啊……算了,不管,你之后采访的时候,记得想好说辞,比如说不小心扎了一下留疤,别含糊其词说不知道,这种外貌上明显的特征变化,不能和粉丝马虎,要不然她们指不定猜什么,知道吗?”   陆槿还在摸着自己耳垂上的痣,似乎……是原来的自己有的。   他清楚地记得,刚成为这个“陆槿”的时候,耳垂上是没有痣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必须跟你说清楚。”康曜站起来,直视着陆槿,严肃道:“你和顾家父子的事情,我管不了,但是在我手底下的艺人,绝不能被任何狗仔拍到,这一点你注意好,随时保持警惕,一旦有人跟踪,马上给我发消息,我替你处理。”   和他们父子……陆槿在心里翻了两面这个词句,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正想说些什么,康曜便站起身:“哎,这吊针儿都打完了怎么不说话啊,你这回血都回了半管儿了!傻小子吗你这是!”   说着,她便冲出去叫护士来拔针。   陆槿看着从自己手背上回流到透明纤细塑料软管中的血液,鲜红的。   以前每天或许他都会流比这还多几倍的血,但是好像从没有人在他面前着急过。   每个人都崇敬地敬礼,然后目送着他浑身带血地沉默着进入医疗舱。   没有人眉飞色舞地大惊小怪,更没有人在他只是拔了一根微不足道的针以后不由分说给他嘴里塞了一颗糖。   陆槿下意识猛地一惊,觉得自己刚刚差点被人“毒杀”。   “这是我从顾熙阳住处拿的,他最爱吃这个。”康曜把糖“趁其不备”塞进他嘴里,然后把糖纸丢在床头柜上。   陆槿看着那张彩色糖纸,忽然前天晚上在树屋,顾熙阳一开始就趴在床上折着这样的糖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原来是他喜欢吃的糖。还得用彩色的糖纸包着,真是……不出所料的幼稚。   “我真的没有对他做什么,你到底要怎么才信——”   顾熙阳无奈的声音由远及近传进病房门,另一道声音显然走在他前面:“骗骗网上的小女孩就算了,别想骗过我的眼睛,小人渣。”   “我怎么就小了?等等!我怎么就人渣了?”   “你姓顾,就是人渣。”   “……”顾熙阳似乎无法再反驳了。   “离我弟弟远点,我要是再看到你接近他……”陆男的威胁点到为止,但也很有效——至少病房内的两个人是都一致看着她。   “小槿,给你绿豆糕,这是热豆浆,针打完了?真厉害,来,这个是奖励……”   陆槿左手拿着脆弱的仿佛微微用力就会碎得满床的绿豆糕,右手端着热豆浆,脖子上挂着陆男给他买的一条银色项链,低头看去,项链尽头吊着一只胖胖的小猫头,而康曜正在给他拍照,感慨他戴上首饰更漂亮了……   “……”陆槿甚至看向了屋里唯一能称之为“正常”的顾熙阳。   顾熙阳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此时正咬着一块绿豆糕,满眼幽怨地靠着墙边。   白衬衫,黑色西装裤,头发也稍微梳了一下,手腕露出衬衫的部分戴了一块暗金色的机械表,除了嘴里叼着的那块绿豆糕,整个就是一副年轻精英的模样。看得陆槿愣了一下。   ——毕竟三天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顾熙阳看起来似乎还没有这么……顺眼? 第38章   “康姐, 你别折腾他了,医生说过让他好好休息。”顾熙阳把康曜拉开,“你给他交代完事情就可以走了。”   “交代完?”康曜美目一竖, “少爷,你还真是把这么大的项目当游乐场了是吧?”   “我……”   “你知道你这次这个项目, 光投入花了几个亿吗?还有宣传,营销,设备维护,光往那山里建一个网络基站花了多少有人给你算过吗?节目的赞助商,就瑞盛酒业集团的老总, 人助理已经坐在你办公室了!你还在这儿等着把我赶走了好跟人家小陆亲热?”   “我什么时——”顾熙阳震惊又心虚地瞥了一眼陆槿,脸又红了。   “你以为你床上坐的是什么人?这是全公司以后的财神爷!小心伺候,别弄碎了, 弄坏了别怪姐找你麻烦。”康曜拍拍他的肩,从包里摸出一包女士香烟,指尖翻了一根,也没点,就那么夹着烟, 拎起包准备离开。   “哦对了,之后选剧本到真正进组可能还得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少爷,顾总, 你可把人给我伺候好了……”她凑近顾熙阳的肩膀, 略微踮起脚靠近他的耳朵, “实在不行给他关起来,别让他再到老宅去, 顾震山下手没轻重,他现在可不能再出一点问题。”   “你也给我下手轻点!小人渣。”康曜学着陆男的语气,提高声音,用pad轻轻拍了一下顾熙阳的后脑,发出“咣”一声轻响。   “我!他!我怎么……”顾熙阳都要憋死了,不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陆槿就是“被弄”的那一方啊!明明是单手就可以拎起自己徒手就能打狼的人设!有没有人管管啊!   “果然……”陆男用冰冷的视线了然地看着顾熙阳。   顾熙阳百口莫辩地站在中间,康曜又抽出一根女士香烟,示意陆男。   “要么?对了,你是……陆槿的姐姐?”   “嗯。您是小槿的经纪人吧,我是医生,工作忙,以后要托你多照顾他了——我不抽烟,谢谢。”陆男推了推银边的眼镜,笑容很淡,看起来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而恰好是这种气质,让她和陆槿的“姐弟”身份反而更加真实了。   康曜收回香烟,笑了笑,“医生么,很厉害啊,你还这么年轻。”   “谢谢。”陆男单手按在陆槿肩膀上,“他比我厉害。他在他擅长的领域,比我取得的成就要高很多。”   “那能一样吗……行了,那我就先走了,后面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因为某个少爷说不干就不干的行径,导致我现在要跟公关部熬大夜,还得跟各路人马打仗,以及陆槿那原公司的合同问题……”康曜瞥了一眼顾熙阳,对他提醒道:“少爷,少亲热一会儿,别忘了你办公室那位,人家还等着你给一个应急预案呢。”   康曜做了一个点钞的手势,暗示他:“人家要多少赔偿,你记得带法务部和财务部的人去谈——好好说,别玩手段,公司上下养着几千人,下半年还有三部电影要上院线,多少人等着张嘴吃饭,这时候可经不起股市波动。”   “……知道了。”顾熙阳让她赶紧走。   但显然“前科累累”的顾少爷还是没能让康曜完全放心。毕竟顾熙阳在顾家的生意上,一向都是胡来为主,动不动就玩狠的,比如说,在人家项目马上落成的时候一掷千金撬走主力成员;人家的电影马上上院线,放出主演的惊天视频;提交财务侵占的举证材料,专算着在人家上市敲钟当天让人被抓……   顾熙阳处事的手腕一向决绝,简直像是条疯狗,逮着谁咬谁,而且咬住就往死里咬,六亲不认,跟谁有血海深仇一样,所以这个圈子的人对他,要么爱,要么怕,所以传他是“小阎王”的名声也不奇怪了。   病房里很快就剩下了陆男。   陆槿回忆着原主给他手机里留下的身边人的“档案”,思考着如何用原主的说话方式和这个“姐姐”沟通。陆槿知道,陆男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还留恋的人,肯定是一个很好相处的……   陆槿看着陆男不由分说递到嘴边的苹果,犹豫着要不要张嘴。   但被人“投喂”这种事情,对陆槿来说太陌生了。   “他嘴里还有糖,吃不了苹果。”顾熙阳提醒,他把床头柜上的糖纸捡起来,趴在床边又折起了什么。   “你为什么还不走?”陆男提醒他。   “我为什么要走?我要是前脚从医院大门出去,后脚他就得被顾震山的人套着脑袋抓走,我怎么走?”顾熙阳从西装裤的口袋里摸出手机,亮起屏幕给她看:“未接,三个——这是顾震山忍耐的极限。”   “……呵,”陆男嘲讽道,“看不出你还挺‘照顾’陆槿的。”   “我……才没有。”顾熙阳别扭道。说完继续低头折他的糖纸了。   陆男还想说些什么,忽然白大褂侧兜里的手机亮了起来,震动着,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起电话,表情冷了下来。   “嗯……具体是什么问题?你们不要动,好,我马上到。”陆男挂断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在陆槿的领口处扯了一把,病号服的扣子太小,她这么一扯,上面便开了两颗,大片的皮肤出现在她视线内。   在陆槿略带惊讶的视线中,陆男细细地看了几眼,确认没有什么“狗牙痕迹”后,冷冷地警告了一眼顾熙阳,“姑且信你。小槿,我先走了,医院那边有病人出了问题,我得去看看。”   “你照顾好自己,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在你背后为你做好一切。”   陆男看着陆槿,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弟弟的脸颊,然后拿起手机,离开了病房。   “在背后为你做好一切”……这样的话,陆槿从来没有听过。   他看着陆男的身影从病房门口消失,有些发愣。   直到顾熙阳把一只拳头伸到自己面前,陆槿收回视线,看他展开拳头,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只彩色糖纸折成的千纸鹤。   “……”陆槿觉得幼稚,但看着顾熙阳炫耀的神情,又把话吞了回去,只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总感觉你把我当狗。”顾熙阳坐着椅子,趴在他床边上,顺从他的力道让他更方便摸自己的脑袋。   “你不走吗?”陆槿不习惯和人一直这么亲近,但他手刚离开顾熙阳的脑袋,顾熙阳就又把他的手拿了回去,他只好继续拍。   “去哪?你说瑞盛集团等我的事?没关系的,”顾熙阳两只手抓着陆槿的手,“那是杨明瑞家的产业啊,杨叔叔不会怪我的,杨叔叔最喜欢我了。”   “你还能招长辈喜欢?”   “那当然!你不喜欢我?”顾熙阳坐起来,拉近椅子靠近陆槿,“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喜欢我,说啊。”   陆槿看着他的眼睛,叹了口气。   “……别胡闹了,你找错人了。”   “找错?你想让我找谁?伊燃吗?”顾熙阳贴上来,“我是不讨厌他,如果要得到顾震山的信任,我和他结婚也没关系,但是……我现在不想那样做了。”   “你……你高兴就好。”陆槿无奈。   原本他听到顾熙阳说这话可能会很失望,因为他想要顾熙阳尽快和伊燃在一起这样他就可以回去,但现在,陆槿改变主意了。   他想留在这个世界,找出这个实验的源代码和原始数据,彻底破坏掉他们……也给回去之后要做的事情做好准备。   看着顾熙阳垂下的睫毛,陆槿想,这个世界原本是不是这样呢。原本的剧本里,顾熙阳各种强迫伊燃和他在一起,好像这辈子就盯上他一个了,各种手段,不惜犯法也要把伊燃关起来,让他和自己在一起,最终伊燃真的爱上他了,离不开他,甚至跪在他门前求他,可他却又冷漠以对,甚至说什么“真正爱上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滚吧”……   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来着,好像是顾熙阳和伊燃终于举行了婚礼,伊燃如愿以偿走进了教堂,顾熙阳的态度也不再对他那样凶恶,他带着闪闪发亮的戒指,对伊燃说,从今往后,我会保护你。故事就结束了。   从整篇大篇幅的不可描述中,陆槿唯一能判断的,就是“顾熙阳”这个人,就是个傻叉。   ——可是这个故事除了那些不可描述外,却并没有说顾熙阳为什么这样执着于伊燃,直到婚礼,故事就结束了。   然而如果背后真的有原因,就像顾熙阳说的那样,他是为了拿到顾震山“言灵计划”的正式“继承权”,才匆匆赶回国选中一个人结婚的,那么从伊燃和顾熙阳正式踏进婚姻殿堂的那一刻,背后的故事也许才真正开始,伊燃这个主角一生真正的结局,也无人知晓了。   至于“陆槿”……前期很快就死了,而陆男因为持刀杀死了那个娶了陆槿并且折磨死他的四十岁老头,被判了无期。   这可能也正是原主为什么选择离开的原因。他深知以自己的能力,是改变不了这个结局的,尤其是他深爱的姐姐,他心里很清楚,陆男是做得出这种事的。   可他还有选择逃避的资格,陆槿的人生却永远都在被迫向前。   因为他担着的,不止是自己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的命运那样简单,他的出生,就是为了人类的未来,他这一生都会永远套着枷锁。直到他烟消云散,变成宇宙中的一粒无意义且无规则运动的尘埃。   “我好奇一件事。”顾熙阳枕着陆槿的手趴在床边,看着陆槿垂下的眼睛,“你怎么知道顾震山的事情?”   “……”陆槿一怔。   这个问题问到了他,他总不能和顾熙阳说,自己其实不是陆槿吧。   “该不会,你也被他送去过?”顾熙阳直起身子,看着陆槿的表情,紧张起来。   “我……”陆槿只好含糊其词,“我不记得了。有可能。”   “顾震山确实可能把你送去过。”顾熙阳露出讽刺的神色,“他是个疯子,为了验证你的‘体质’,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发现你并不适合继承以后,就把你扔了。”   陆槿不能理解会有这样冷血的人。在陆槿所处的时代,除非是真心相爱,且通过联盟的基因筛查许可,才可以生育后代。否则所有到法定年龄且有资格的人都会去“未来之眼”领养婴儿,为人类的未来培养更多的精英。   “那这个计划的名字你怎么知道?”顾熙阳刨根问底。虽然他从心底并不相信陆槿和顾震山的计划有关。   ——因为陆槿在那匹狼被杀死的时候,露出的表情;因为他抓起一只母蟹而又放生的举动。顾熙阳不相信他是一个如同顾震山一般冷血的人。   陆槿答不上来,又从来不会撒谎,干脆敷衍:“……做梦梦到。”   “……”顾熙阳沉默着。   就在陆槿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说辞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顾熙阳又贴住他的手心,“那就对了,肯定是那些药导致的。失忆,多年以后睡梦时又重复出现当时的记忆,有这样的例子的。”   看他这么傻,陆槿莫名松了一口气。   ……还是不要让他生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好骗的程度和走在大街上被坏人用糖诱拐差不多。   “怎么办呢,你流着顾震山的血,我帮你把血吸干,怎么样?”顾熙阳说着疯话,直勾勾看着陆槿散开的领口,爪子蠢蠢欲动。   陆槿伸手,正经地将病号服的扣子也扣到最后一颗。   顾熙阳幽怨的眼神再次出现。   “睡觉吧,我困了。”陆槿不再管他,径自躺下,顾熙阳给他帮忙拉上被子。   “那我睡在你旁——嗷!你手劲怎么那么大!”顾熙阳捂着手背。   “这里不是深山,也没有节目表演,不需要挤在一起。”   “……”顾熙阳幽怨地看向病房里的另一张家属陪床,第一次恨这个节目结束的太快。   还是在深山里,陆槿才看起来像陆槿!   顾熙阳刚洗漱完,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关上窗户,拉上窗帘,仰头喝了几口冷水,把玻璃杯放在一边。   陆槿似乎已经睡着了。   不知道他失眠的毛病好了没?顾熙阳走近陆槿,低头端详着他的脸。   “……”顾熙阳感觉自己像个色鬼,只盯着陆槿柔软的唇瓣看。   亲一口?他要是醒了揍我,就是失眠装睡,要是没揍,就是真睡了。   顾熙阳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英勇就义”一般凑近陆槿的脸。   陆槿的呼吸浅浅地打在他的脸上,温热的,平稳的。   喜欢他这样闭着眼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像是可以随时睁开眼来拯救他的神明。   顾熙阳脸颊绯红发烫,偷偷亲别人的事情,他是绝对没做过的,可能想都没想过。但陆槿这个人,像是身上带着吸引猎物的剧毒一般,让他无法自拔地想要接近,想要更多……   陆槿感觉有人碰了自己一下,惊醒了,等他意识到似乎是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嘴唇的时候,只看到了顾熙阳慌不择路跑出病房的背影。   陆槿伸出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真是小孩。”   下次睡着了还得提防他“偷袭”,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没想到今天竟然睡着的这么快,在他毫无意识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陆槿再次躺下,趁着还没有开始头痛,闭上了双眼。   ……   “喂,爸,什么事。”顾熙阳接起来电,站在医院门口的廊下,这里人来人往,几乎都穿着朴素,甚至邋遢,只有顾熙阳一个人年轻俊朗,身高腿长,穿着精致背靠在柱子上,惹来过往的人频频注目。   外面是大雨,所有来的人都在廊上停留,狼狈地擦身上的雨水,把伞在阶梯上甩干,只有顾熙阳站在那儿看,当然引人注目。   “……”顾熙阳听了一阵,冷笑了一下,回道:“那你说怎么办。”   “你养的狗可真会咬人。”他顺口骂道。   “……你要是还想要你那个亲生儿子的命,就最好把那个姓何的当疯狗先弄死,不然,迟早咬你自己的手。”   “……不是你说的,找个人结婚,就把那些交给我,难道,我找陆槿就不行了?”   顾熙阳的话很低沉,甚至像是带着笑意。   他说完这话后沉默地听了一会儿电话另一侧的回应,笑意依然不减,“……怎么,世界上还有你觉得不妥的事情?爸,我觉得你应该很高兴,我继承了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嗯,亲生儿子?”   “……”两人对峙着,隔着一段电波沉默着。   直到对面最后传来那道已经听得出略带苍老,但仍然算得上优雅低沉的男人声音:“好吧,对我来说,明明,你才是我想要的儿子。如果你真的能驯服他,我就把顾家正式交给你。”   顾熙阳挂断电话。   大雨中,廊前驶近一辆黑色商务豪车,司机推门下车,撑起一把大黑伞。   而豪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商务面包车,也同样下来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神色警惕,看起来个个身手不凡,一看就是保镖之类的人。   司机把伞举到顾熙阳面前,没敢走上阶梯。   “少爷,瑞盛酒业集团的莫妮卡董事,正在会客室等您,她说除非见到您,否则不会签任何的赔偿协议,您看要不要去一趟。”   顾熙阳抬起头,看向住院部楼上灯火通明的窗户,其中那扇被他亲手拉上窗帘的病房里陆槿正睡在里面。   “走吧。你们几个,今晚不用跟着我,上楼守着病房,绝对不要让病房里的人出门,暂时也不能让别人见他,直到我回来。”   顾熙阳把病房号告诉了保镖,钻进黑伞下,上了商务车。 第39章   捏着挂断电话的手机, 顾熙阳嘲讽地看着车窗外的大雨,暗暗骂了一句“畜生”。   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像是随便对待什么猪狗牛羊一样,把自己的发妻虐待致自杀身亡, 眼里除了权力与欲|望什么都没有,这就是顾震山。   顾熙阳还小的时候, 有时会被他叫去,甚至亲昵地抱在怀里,看着对面那些人被高高绑起来,折磨得颠三倒四地求饶,他们中的有些人, 甚至是屏幕前光鲜亮丽受人崇拜的明星。顾震山享受这样的感觉,控制着对方的全部,从灵魂, 到身体,但他甚至不会有感觉。   顾熙阳再大一点,他就会教他,什么样的“羊羔”是有价值的,怎么样驯养一个人, 完全从里到外掌控对方。   等他从回忆里睁开眼时,车已经停在中兴影业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里了。   “少爷, 到了。”   顾熙阳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口,把袖扣扣上,往电梯里走。   他身后很快跟上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手里捧着文件夹翻动着上面的纸页, 亦步亦趋地跟着顾熙阳进电梯:   “顾总, 这三天的文件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处理一下,财务部的预算批文催着让尽快签发, 还有——”他迅速给顾熙阳按了楼层,然后把文件夹上的一页递给他,“您看这个,这是依照您的要求,给您已经整理好了。”   顾熙阳低头一看,是一份生平简介。   上面的照片是一张证件照,长相帅气却偏了点阴柔感的大学男生,看着镜头略腼腆地笑。   ……和陆槿长得一样,但这不是陆槿。   顾熙阳莫名这样想。   他拿着这份“迟到”的资料,看向面前的中年男人,对方赶紧低头道歉:“顾总,真的不是我们不尽力去办,是顾先生、顾先生他不让我们把这些交给您……”   电梯就在此时到了,顾熙阳没再看他,冷着一张脸匆匆往前走,“行了,做你该做的事去吧。”   “是。”男人赶紧离开,仿佛在顾熙阳身边再呆一会儿就要原地钻洞躲起来。   ……这个如此年轻的小总裁,刚上任的时候就在董事会上笑着解下领带,差点当场勒死一个老头,最后推动了他的项目落成,给下半年公司的股价拉了个猛上坡。这是个疯子,还很有手段,没人敢惹。   而且他是顾先生的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顾先生非常器重他,经常带在身边,顾先生是阴狠的人,这位是明着来的,他要是当场跟你发火,说明你也许是时候要提前准备一下身后事了……   顾震山,顾氏集团的顶头人,他有绝对的权势掌握这一切,站在最高处俯瞰整个城市,而他自己早已身陷泥沼,在阴暗中浮沉。   顾熙阳推开会客室的门,正对面的沙发上,坐在一位穿着黑色裙装的女士,年龄约在五十岁上下,浅金色长发挽起,颈上戴着一根绿宝石项链,相貌看起来并非本国人,碧色的眼睛动人非常。   “阿姨!”顾熙阳笑,走到女人面前,“您就别生明瑞的气了,他是被我叫去的。”   女人嗔怪地看了一眼顾熙阳,但显然是很宠溺的一种神色:“你啊,就知道替他打掩护。”   “怎么我不来不愿意签赔款协议吗,是觉得我给的少了?”顾熙阳在她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拿过旁边法务部的人递过来的合同,翻开看着。   “并不是。”女人抬起手,拿过pad,递给顾熙阳看。   “自从陆槿离开这个节目,这个数据下滑的比例太大,我和你杨叔叔商议了一下,还是希望他能回去继续这个节目,况且我看,明瑞还挺喜欢这个孩子的。”   “嗯……”顾熙阳作出思考状,“可是他受伤了,阿姨,而且您怎么看出来明瑞喜欢他的?”   “明瑞喜欢男孩,这个我们都知道,我和你杨叔叔,私下也偷偷看了节目直播,看到他好几次都在偷看这个叫陆槿的孩子,我们想着,他应该是比较心仪这个孩子的。”   “啊。”顾熙阳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表面不显,心里却已经在揍人了。   “其实,”顾熙阳一边说,一边把赔款协议的合同递到对方面前,“陆槿是我男朋友。”   “——地下的。”顾熙阳做了一个“保密”的表情,看着对面的女人脸色变了几变,在震惊中接过他递过去的签字笔,终于还是颤抖着在赔偿协议上签了名字。   “那网上传的那些……”女人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啊,跟我爸没关系,也跟交易没关系,正经关系。”顾熙阳笑着,扶着对方的胳膊,“来,慢点。以后您见到他,就当他也是顾家的儿子,就行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女人无奈,被他扶着出了会客室的门,摆摆手示意他不用送了,回过身盯着他看了几秒,叹了口气:“明明,你不小了,又是独子,也是时候该考虑安定下来了,不能这么瞎玩下去。娱乐圈这些孩子,都不适合你的身家背景,你该明白的。”   “嗯……”顾熙阳点点头,但没有一丝悔改的意思。   “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个姑娘,是林氏集团的千金,她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你们可以见一见。”   “我不用……”   “哎,明明,这可是经过你爸爸同意的。”   对方这话一出,顾熙阳便沉默了。他接过女人递过来的浅粉色名片,上面印着林月,某某公司CFO,下面标着联系方式,是飘逸的手写体。   “是她啊……”顾熙阳想起之前在酒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啊不,她这样的可能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女孩了,因为她现在已经是业内知名的首席财务师,数学系的天才,出身豪门甚至只是她身上的一项微不足道的背景。   与她的光芒对比起来,她那个学钢琴的龙凤胎哥哥就完全相形见绌了。   数学系……顾熙阳又想起了陆槿。陆槿大学也是数学系,说不定和这个林月聊得来。   他胡思乱想着,送杨家的夫人进了电梯,“喂您好,我是莫妮卡。”她接起电话,“哦,真的吗?他不是不愿意回来吗?”   “……好吧,你告诉他,先别回去,不然老杨指不定怎么揍他。”莫妮卡挂断电话,无奈地笑,“明明,你看这个明瑞,也不想继续拍节目了,说想回来看你,算了,这什么赔偿协议,我看也不用了,瑞盛酒业就是一个小公司,给你赞助的钱就当是给你们零花了,等明瑞回来以后,你可得多带着他,上你那新上市的,那个建筑公司去看看啊!”   顾熙阳笑:“莫阿姨,你消息真灵通,那公司刚在国外上市还没一个月,你就知道了。”   “说实话,融资融的怎么样?不够跟阿姨和叔叔说,建筑方面,我们也很有兴趣的。”   “还可以,现在新项目已经在施工了,嗯,就是城北,江城大学旁边的那块地,准备建一片单人公寓。”   “哇,我好像听谁说过,原来那个项目是你?明明,你现在让阿姨刮目相看了……听他们说,现在地标可不好拿,那块地当时竞标的非常多,你怎么拿到的?”   “靠……长得帅。”顾熙阳笑,莫妮卡知道他说不正经的,宠溺地瞪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地看着他,感慨:“那你确实要抓紧联系林家那姑娘,她是财务方面的专家,你公司新上市,有什么问题可以问问她。”   “我知道了。”顾熙阳点头,把莫妮卡送进了B2层停车场。   “……少爷,您还回医院吗?”   漆黑一片的停车场里,顾熙阳被身后冷不丁冒出来的话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一拳打到对方脸上,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司机。   “你干什么呢!”顾熙阳抚了抚胸脯,“回,我得照看着,别真让‘狼’给叼走了。”   说着,他打电话给了杨明瑞。   “喂,你到哪了?”   “……喝酒少叫我,我不去。我跟你说件事儿,你把你江城大学之前的学生卡借我几天。”   “别管我干什么,我约会,泡男大学生,不行?”   “哎,笑声给我收进去,你那学生卡现在还能进学校不?”   “那行了,你托人给我送过来就行,我还住原来那地方……再笑?”   顾熙阳干脆挂了电话,气鼓鼓地上车。   司机发动车子,开出停车场,重新进入雨幕,准备回医院。   顾熙阳从口袋里掏出刚刚那份“陆槿”的“生平简介”。   大学就读那一栏,赫然写着“江城大学”,年纪标注着“大四”。   现在是七月,他应该……还要回学校取行李吧?   顾熙阳想着,又掏出手机,打出电话。   “是我。给项目部打招呼,明天,或者后天,我要去现场视察一下项目进度,嗯……不用吃饭,就只是视察,我会带一个人去,让现场的人都撤,留几个嘴风紧的……少问,照办就行。”   安排好一切,顾熙阳心满意足地回到医院,打开病房门,看到倒了满地的保镖,以及正坐在床上“中场休息”的陆槿。 第40章   “少、少爷……”一个保镖爬到顾熙阳脚边, 抓了一下他的裤脚,顾熙阳低头看到他眼圈肿青的模样,闭上眼。   陆槿坐在床边, 用手指腹擦着指关节上的一点血迹,那是刚刚赤手空拳打人的结果, 那血迹蹭了几下还是蹭不掉,陆槿用眼神示意顾熙阳把桌上的消毒湿巾递给自己。   顾熙阳挑了挑眉,抽了两张湿巾捏在手心里,走到陆槿面前:“……你打了我的人,还要我给你擦手?哪有这样的道理。”   “是你的人?”陆槿似乎有些意外, 但没有把手收回来,任由顾熙阳把他的手指攥在手里,细细地用湿巾擦每一个细节, 把他手上沾染的鲜血一一擦拭干净。   顾熙阳伸出手要讨好地摸摸陆槿的脸,陆槿一侧头避开了他的亲昵动作,顾熙阳只好保持微笑,转过头对着满地哀嚎的保镖道:“……还不快滚起来?装什么装,全都滚出去。”   这话一出, 众人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鱼贯而出, 最后一位关上病房门的时候还夹了手,好像这病房就是森罗殿,一秒也不敢再留。   “你叫他们看着我?不许我出房门半步?”陆槿挑起眼尾, 看着顾熙阳缓缓在自己面前半蹲下来, 视线逐渐向下。   顾熙阳仰视着他, 撒娇似的耷拉着耳朵:“我没说,是他们自己领会错了……”   说着他便伸手捏住了陆槿的膝盖, 用轻柔的力道按摩着关节的轮廓,陆槿不适应他总喜欢像这样跟人肢体接触,抬起腿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脸颊,示意他看着自己。   顾熙阳期待地抬起眼,像是眼里盈满了晶莹剔透的浓黄色烈酒。   “……没撒谎?”陆槿淡淡地问。   “嗯嗯。”顾熙阳点头,说着又往前坐了一点,“要看着你,也得是我亲自来,他们怎么能看得住……”   “胡说。”陆槿抬起腿,踩在他胸口,阻止他继续往前。   “不要看不该看的地方,不然你也想和他们一样?”陆槿说。   “我和他们能一样吗,”顾熙阳丝毫不在意,甚至双眼放光,“你欠我的,要对我好,舍不得打我。”   “……”陆槿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确实对顾熙阳有所亏欠,毕竟如果自己不来这个世界,他的人生或许会顺利很多。但眼下又觉得这孩子肯定有什么毛病,还是打得少了。   “你说嘛,你是不是欠我的?”顾熙阳看他翻身上床不理自己了,反倒追上去,掀开陆槿的被子自己也要往里钻,动作非常丝滑,顺手还抹了一把床头的开关,病房里的灯顿时熄了。   “……你对我好,我保护你,有坏人我都帮你咬死——啊是赶走,赶走他们……”顾熙阳一大只热乎乎地挤过来,把陆槿逼得只好改变自己万年不变的“入殓式”睡姿,翻了个身朝向墙的方向。   顾熙阳看他不理自己,好像变本加厉地兴奋起来,在陆槿耳边持续“骚扰”他:“你把我的保镖打伤了,我明天没有保镖了,你怎么赔我?你又欠了我好多……要不你来替他们?”   陆槿不想理会,闭上眼装睡。   “…… 陆槿,跟我说话啊……”顾熙阳在一片黑暗中,看着陆槿耳垂上的那颗痣,心里如同火烧,这颗痣在黑暗中就像是燃起的引线,顾熙阳才多大,这年纪的男孩,蹭被子也能起火,何况怀里有个活人。   况且,顾熙阳从前是从来不让任何人接近自己的。   所有靠近他的人都可能是商业对家派来害他的,也都可能是顾震山派来绑住他的,也可能是冲着他显赫的家世背景,也可能压根就是要他的命;他身边的所有人,全都本着各种肮脏的欲|念接近他,想要拖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泥沼,想要让他陷死在这里……   顾熙阳是靠着仇恨才活到今天的,杨明瑞的话没说错。   一把仇恨的火,烧得他形神俱灭,快要从那双极其漂亮的灰黄色眼睛里烧出来,在面前白皙的脖颈上烙下一个印记,占有他的全部——占有这个流着一半仇人的血,却看起来如此洁白干净的人的全部。   顾熙阳不知道自己是爱还是恨,他好像一看到陆槿,就陷入混乱,一边恨不得杀死他,一边又想要拥有他。   想要咬住他的脖颈,把那些脏污的血都吸到自己肚子里,替他把这一切承担下来,这样他就永远都是干净的了,什么顾震山,什么地狱,就让这些都给自己一个人好了,“陆槿”永远都应该是“陆槿”,和这样肮脏的顾家,永远都不应该沾上一点点边缘……   他就应该,永远穿着洁白的衣服,坐在高处看着自己,摸着自己的头发,神情隐藏在温和的光里,说:“神会原谅你”。   不……他也不能永远这样,他要被自己压在黑暗里,耳垂的痣红得发艳,洁白的衣襟只为自己一个人敞开,对自己说……   “……再这么做就滚下去!”陆槿忍无可忍,翻过身把他狠狠按在床边,对于这个在自己耳朵边又亲又咬的家伙,他很想动手揍得他以后再也不敢“以下犯上”,但是看他这副委屈的小眼神,举起的手又不忍再落下。   “我错了……”顾熙阳赶紧承认错误,生怕被丢下去,“你打我好了,我不敢了,别把我丢下去好不——嘶疼啊我疼!哥!疼呜呜……”   “……”一听这个称呼,陆槿的手顿时松了几分。   虽然陆槿对很多人类的感情都是没有体验的,但是,他至少明白,亲人对每个人类来说,都是非常珍贵的软肋。   他的出生是罕见的父母因爱情而结合,原本应该是幸福的家庭长大,可他的父母都是高阶研究所的高层,从事秘密军事研究,自陆槿出生,就在研究所长大,他甚至没有见过几次父母的面,父亲严肃,母亲温柔,是他唯一模糊的印象。童年唯一被允许外出的地方,就是在研究所后面的一片人造花园,那里面是被保存下来的地球上的各种珍稀植物。   在那儿他偶尔可以隔着玻璃见到前来参观研究所的“未来之眼”里的同龄孩子,他们偶尔会有两个人手拉手的,一大一小,陆槿偷偷问过在那里的研究员这是为什么,被告知那是因为这两个孩子是同一个母亲生下来的孩子,是兄妹。   因为那一次私下询问,陆槿还被罚整整半年不能踏足那座花园。   陆槿没有过所谓的“兄弟姐妹”,可能在他只存在杀戮和鲜血的人生里,这些都是太过奢侈的想法。就像几千年前的人们看着星空一样,他们甚至从来没有想过伸出手就可以触摸那些星星是什么感觉。   顾熙阳突然的称呼,把他的记忆像是闪回一般拉回了模糊却尚且干净的幼年。他还记得,隔着玻璃,他躲在一株高大的植物后面偷看那些孩子,大一些的男孩拉着小他一个头的小女孩,陆槿听到女孩问道:“哥哥,那边的小弟弟也是一种植物吗?”   那男孩看了陆槿一眼,回答道:“那是一棵小草,可能太孤单了,所以变成小弟弟出来玩。”   “那他会有哥哥吗?”   “他没有,他只是一棵草而已。”   “陆槿……”顾熙阳被他按着,感觉到背后没动静,不由得出声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陆槿回神,又收紧了几分力道,顾熙阳疼得眼泪汪汪:“哥!我都这么叫你了!你饶了我这次我真的不敢了……”   认错态度还算良好。陆槿放开了他。   “……呜呜我手腕都红了!”顾熙阳终于解脱,坐起来看着自己刚刚差点被掰到背后按脱臼的手腕,可怜巴巴地放在嘴边吹着。   陆槿伸手,略显粗暴地抬高他的下巴,抓住顾熙阳衬衫的两边领口,给他系上刚刚被动作崩开的几颗扣子,一直系到最顶上那一颗,勒住他的脖子,陆槿才满意地松手。   “去那边陪床上。”陆槿要求。   “……那床上太冷了,空调出风口在那上面正对着吹,我冷。”顾熙阳找了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撒娇。   “……”陆槿沉默着,正想着要不干脆狠心把他踢下去,就感觉这不怕死的小子又凑上来,抱住自己,空调房里折腾得人几乎要出汗。   “不要赶走我。”他闷闷地说。   ……如果这个时候再踹,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陆槿在黑暗中沉默着。   “哥……?”   行吧。陆槿不说话了,径自躺下。   顾熙阳又凑了上来,陆槿忽然翻过身,和他面对面对视着。   黑暗中,陆槿清晰地看到顾熙阳吓了一跳,然后眼神躲闪向下,耳垂泛红,刚刚还胡闹撒娇,可偏偏被这么盯着看的时候,又紧张地大气不出,不敢造次。   “如果睡在我这儿,不许把衣服解开。”陆槿作出最后的让步。   “可是这样难受……”顾熙阳指着自己衬衫最顶上被系死的那颗扣子。   “衣冠不整,想挨罚?”陆槿下意识说出军规。   “……不想。”顾熙阳答应了。   陆槿这才作罢,任由他睡在自己旁边。   顾熙阳小心翼翼地把胳膊抬起来,放在陆槿的肩膀上,试探他没有拒绝,这才略微收紧力道,抱住陆槿。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陆槿的声音沾着一点零星的睡意,在顾熙阳耳边响起。   “……你可以拿我当哥哥,但不能有别的想法,这是错的,明白吗。”   顾熙阳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陆槿无声地叹了口气,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心里的一角忽然感觉有些柔软。这个孩子,他是拿自己当做哥哥的。这个称呼的责任感,甚至让陆槿有了压力。   ——面对致死量的敌人和随时都会到来的死亡都未曾有过任何压力的陆槿,产生了这样陌生的感觉。   不知是什么原因,陆槿再一次没有出现头疼的症状,黑沉的睡意就像他身上搭着的那条胳膊一样,逐渐包裹住他……   顾熙阳睁开眼。   错的……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在扭曲的生长环境里,从来就没有人教过顾熙阳对错。   他怀着所有的警惕,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武装到牙齿,至今为止,也只有这个人能让他可以放心地、放肆地亲近。   可他却说这是错的?   顾熙阳才不会管什么对错。反正,等仇恨烧成一把明火,等他拿到想要的地狱之门的钥匙,这一切都会随着他一起灰飞烟灭!   顾震山永远不会想到,自己培养了十几年完美的“继承人”,一直以来依照他的想法拼命争取那些阴暗的权力,最终只是为了一把火烧了这一切。   顾熙阳幻想着那火烧起来的样子,顾震山嘶吼破碎的脸,他感觉浑身都舒畅了起来。   只希望陆槿不会看到他的样子,到时候,自己会死得面目全非吧,那样很丑,让陆槿看到,会觉得恶心吧。   顾熙阳把手臂收紧了几分,把脸悄悄埋在陆槿脖颈里。   在仇恨的野火燎原之后,陆槿会为自己哭吗?想到陆槿落泪的样子,顾熙阳就感觉有点兴奋地发抖,嗯……   ……啊,坏了。   顾熙阳看到面前的陆槿略微睁开眼睛,然后抬起脚,在他还来不及出声解释的时候,猛地把他踹下了床。   “屡教不改,滚下去。”陆槿呢喃着教训了一句,然后翻身继续睡了。   顾熙阳疼得嚎了两嗓子,幽怨地从地上爬起来,向下看了一眼,委屈地哼唧着自己去了浴室。   浴室的灯亮了起来,水声响起,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陆槿无奈地半睁开已经困倦的眼睛,看了一眼亮起灯的磨砂玻璃卫生间。   隐约可以看到顾熙阳把衬衫胡乱脱下来丢在脏衣篓里。陆槿不再看下去,翻过身继续睡了。   ……混小子,真是越来越不知廉耻。   陆槿躺在还残存着余温的被子里,鼻腔里依然残余着顾熙阳身上那种仿佛能让人微醺的淡木香。   这似乎是一种香水。陆槿以前是最讨厌香水气味的,那都是上层那些腐朽的老家伙才用的东西,可是顾熙阳身上的这道香气太浅,又混合着他本身身体的温度和气味,竟然恰到好处地让陆槿觉得可以接受。   顾熙阳洗好澡,最终还是怂怂地重新穿好衣服按照陆槿的要求扣好扣子,幽怨地走到陆槿的床边,不由分说再次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陆槿可能是没醒,也可能是太烦了懒得管,这次竟然没有把他踹下去,顾熙阳心满意足地抱着人睡到了天亮。   然后不出所料地再次被踹醒。   “啊……疼……”顾熙阳还没睡醒,眼睛还闭着,头发也乱得不像话,陆槿没太用力,没一脚给他踹下去,他竟然就那样继续睡了。   “起来,你的手机一直在震动。”陆槿无奈地把他的手机给他递到眼前。   “……谁啊,大早上烦我,我梦刚做到关键时——咳咳、没,我没做梦,我看看谁的电话?”   顾熙阳迷迷糊糊间又看到陆槿冷若冰霜能把人冰一个激灵的脸,和昨晚自己梦里的人一重叠,瞬间感觉自己好像就要被他直接弄死……   他赶紧跳过这个“危险”的话题,坐起来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但是这串数字非常眼熟,好像在哪里见……   “喂,你是,林月?”顾熙阳接起电话,问道。   对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女声,可似乎刚刚一直在跑步,现在刚停下一样,呼吸有些不稳,她压低声音:“你就是顾家的少爷吧,呵,这些人都是你派来的?想杀了我?还是想要什么?”   “什么……”   “我不管你想要什么,不要跟我玩阴的,顾家的小崽子,给我一个地址,我有一些事情需要亲自找你谈,如果你不见我,那就等着我把手上这些材料,发给财经周刊总编的邮箱,到那时候,你就是跪着来求我,我也不会给你开门。”   “材料?你是不是拿到了什么?林月,你现在在哪,不要出去,我马上带人过去找你!”   “哈,带人?小崽子,姐姐可不是傻子——你一个人,或者,最多带一个助理,我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早上,你约地方,我去见你。”   “……好。”顾熙阳心绪不定,神情暗了下来,“明天上午,江城大学旁边有一块建筑工地,明天我叫人清场,我们在那里见面。”   电话那头传来两声好听的笑,林月爽快地回:“好,就那里。”   “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一句,顾小少爷,你们顾家那位先生为你在林氏提的亲事,你知情吗?”   “什么?什么亲事?顾震山他——”   “看来是不知情咯?好,我就相信你一次。而且,说实话,我也不喜欢你这种毛还没长齐的小男孩,如果你有哥哥,或许我还可以考虑一下……就这样,明天见。”   电话被挂断了。   顾熙阳抬起头看着陆槿。   陆槿显然对那句“毛还没长齐的小男孩”很是赞同。   “不行!”顾熙阳果断跳起来。   ——陆槿狠狠把他按回原位强行冷静。   “什么不行!先告诉我,她姓林,是不是什么,‘林氏集团的千金’?”陆槿问道。   “你怎么知道?”   “……她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听她的意思,应该是拿到了什么不利于顾氏的证据材料,可是却被人给追杀了……很可能是顾震山干的……所以你怎么知道她?!”顾熙阳很在意这一点。   尤其是在林月说了那句“如果你有哥哥”之后。   林月是学数学的,陆槿也是学数学的,他们肯定能有共同话题!林月在圈里是知名的财务官,她的名气与能力完全就是顶尖级别,怎么可以这样……   “你不许见她!”顾熙阳抓住陆槿,“我一个人去!”   “咣”一声,顾熙阳被陆槿敲了脑袋。   “呜呜……”顾熙阳委屈地抱住自己。   陆槿下床,整理了一下衣服,“你跟着我,服从命令,懂吗。”   顾熙阳点点头。   很奇怪。因为顾震山的原因,顾熙阳内心一直都是非常叛逆好而排斥命令式语气的,什么“惩罚”,“听话”,“服从”,他只要听到就会皱眉。   可是陆槿说出这样的话,就莫名让他想要顺从,这是他从没体验过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陆槿的语气光明正大,天然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强大力量。   ……就好像拥有信徒的神明一样。   顾熙阳呆呆地看着陆槿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全部打在他的身上,一瞬间他遥远得就好像即将远去的飞鸟。   顾熙阳不由自主走过去,抱住了被阳光晒得发暖的人。   “……顾熙阳。”陆槿的脸色黑了下来。   ——当被叫全名的时候,就是即将挨打的时候。   这种“家庭规矩”,即使是没有过正常童年的顾熙阳,也在瞬间“无师自通”了。他赶紧放开手臂,无辜地看着对方,就好像不是自己干的一样。   陆槿无奈地看着他,初生的朝阳照在他脸上,把他半张脸照耀得如同金纸一般,另一半被自己的阴影挡着,像是一种灰色的半面假面。   而那双眼睛,依然是深而浓烈的黄色,奇特得甚至不像是人类。这个场景犹如一种冥冥之中的命运之图,让陆槿心口一空。   陆槿伸手摸了摸他被太阳晒得发烫的那半边脸颊,成功惹得他亲昵地蹭了蹭自己的手心。   “……啧。”陆槿一出声,他又赶紧不敢再蹭。   “去洗漱。”陆槿伸手一推,顾熙阳听话地转身去洗漱了。   早间查房的护士很快便敲响了门,进屋帮陆槿检查身体。   陆槿看了一眼门口正探头探脑的保镖们,吓得几个大汉猛地缩回了脑袋。   “……原来少爷给人家当零,难怪昨晚叫的那么惨。”   “少爷……辛苦了。”   “这位到底哪儿请来的大人物,我们几个人合起来都近不了身。”   “没看娱乐新闻?这就是陆槿啊,徒手宰狼那个,咱少爷的新综艺上那个。”   “喔,这么多粉丝!他这么红?!”   “可不。”   顾熙阳走出病房。   保镖们一个激灵站直,鞠躬:“少爷……辛苦了。”   顾熙阳冷着脸扫视一遍,忍无可忍——   “全都滚!” 第41章   整夜的大雨, 让整个城市变得水汽蒸腾,伴随着朝阳升起的,还有如谜似幻的雾, 笼罩着城市的光明。   陆男开了将近一夜的车,将将天亮, 才停在一片海滨,山脚下的密林里,一条铁丝网的外面。   这里显然罕有人迹,她的吉普车开入泥地导致的车辙清晰可见,可陆男显然轻车熟路, 她下了车,矮身钻进了铁丝网的空隙里。   沿着阴森密实的林子绕山转过几条泥泞的小道,大约走了十几分钟, 面前出现一堵高墙,灰黑色的城墙,古代的建筑一般,看起来好像异世界的入口,下面开了一扇小门。   小门旁边用小指示牌写着“影视城由此向内”。   陆男从口袋里掏出门禁卡, 小门打开,她走了进去。   白色的地下隧道, 墙壁两侧亮着雪白的过道灯,原本应该是纯洁的白色,偏偏气氛压抑。   陆男中跟鞋的声音打在白瓷地板上, 在隧道里回响, 时不时迎面走来一个同她一样身穿白大褂的人, 和她点头示意,甚至微微欠身。显然, 陆男在这里的地位是高于他们的。   直到穿过这条永昼一般的白色隧道,转过弯就是一大片落地窗,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下面一整个巨大的地下室内的场景。   整个地下室的高层,刷着几个红色的油漆字,显得有几分复古:“五号实验室”。   陆男驻足在落地窗边,冷冷地看着那些被束缚带捆扎住的人躺在一张张床上。   旁边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员正在挨个登记“实验品”旁边的仪器上显示的数字。   这里的场景就像是一二十年前时的地下炼钢厂,只是里面铁质的各种大型仪器并不用来炼钢。   身边传来脚步声,很沉,很慢,陆男没有回头,只是盯着下面的实验室看。   “实验数据被一只漂亮的小老鼠窃取了一小部分。”   那是一道沉郁的男声,略显苍老,但入耳很具有诱惑力。   陆男没有回头:“我知道,有人通知我了。”   “你说,为什么总有人喜欢装作正义来做一些偷摸的勾当,还都是些可爱的孩子,让人伤感。”男人的声音逐渐近了,直到陆男感觉到对方贴近了自己的后背,温和地把她挡在落地窗前。   “……正义。”陆男忽略掉自己腰侧的手,冷笑一声,“那是被命运眷顾的人才说得出的话,像我这样的人,我只为仇恨活着。”   “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所以你准备怎么办?”陆男微微皱起眉,略带厌恶地推开对方的大手,但并没有离开他的范围。   “小老鼠已经溜了,不过我养了小猫,她跑不掉,迟早会被抓到的。”男人的手捏起陆男的下巴,示意她转过身来。   陆男皱眉,并不是很喜欢他这样的行径,但却没有反抗,转过身,抱着手臂看着对方,虽然被捏着下巴,可气势却分文不输,她后脑靠着落地窗,眼底略带嘲讽:“你的猫还太小了吧。”   “这么快就见过了?”   “和我弟弟呆在一起,当然见了。你的猫,会咬人了。”   “……不会咬人的不是好猫,这说明我养的小猫长大了。”   “长得再大,也不能叼走别人的弟弟——你告诉他,如果再接近我弟弟,污染他一根汗毛,我会让他死的穿肠肚烂,没有任何体面可言。”陆男侧过脸,避开男人的亲吻,厌恶地皱起眉。   “这怎么能叫做污染,如果可以,我反倒希望把事业交给他们两人——之中的一个。”   陆男银边的眼镜片闪了闪,似笑非笑:“异想天开。陆槿这样的孩子,只会跳舞,上学,听我的话,我把他护在身后二十年,自从离开那个家,没让他受过一点委屈,沾染半点污血,你指望他来背负这些?”   “可他是我的儿子,流着我的血。”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   “你、不、配。”陆男一字一顿地嘲讽,活音刚落,便被对方捏住了脖颈,很快气息便被死死闭住,可她的眼神却还是讽刺的冷意。   “……我喜欢你这样的女人。够疯,也够漂亮。”男人的杀意闪了一瞬,便又融化似的消失了,手指暧昧地顺着她的脖颈来到她锁骨之间,拎起那根细若游丝的项链,拎出藏在领口之下的精致挂饰。   那是一个银色的标志。一张口,含着被橄榄枝包裹的地球。   “你和陆槿的妈妈很像,是那种永远也不会被驯服的类型。”   “……她是什么样的人?”陆男忽然问道。   “我很爱她,可惜她不够听话,我只能反复地和她强调我的规则,她想要离开我,我只能关起来,占有她,可惜,她最终还是离开了,用仆人送去的银筷插入了咽喉,鲜血将整间屋子都染红了……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竟然买通了一个仆人,在死之前将孩子早产送走……那是一个永远都在背叛我的女人。”   “呵呵。”陆男不作评价。   “我的儿子身体里有我一半的血,他若是愿意,我会考虑把事业交给他——你难道不想和他一起并肩?”   “……”陆男沉默良久,“这是需要污血的事业,我不希望他的手沾上。”   “牺牲是必要的,我的陆医生。你忘了你为什么参与了吗?”   “……没有。”陆男低头,看向他手里拎着的挂坠,那个亮闪闪的银色标志。   如果有一天,所有恶意的情绪都能被人为遏制,人类将平等地存在于美好的乌托邦,人人都洋溢着幸福,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仇恨,没有男人会厌恶妻子,没有父母会伤害孩子,没有男女之别,没有亲疏之分……那是她想要创造的世界,是她的仇恨烧出的理智的蓝天。   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   “死丫头,你还不听!你还不听!让你别念那个破书了听不懂吗!厂子要人一个月给你四千,你给宝玉三千自己还能留一千,你还不去?!”   “妈!我不想去!凭什么是我!我考了年级第一啊!我超过第二名四十分!”   “有什么屁用!你弟弟要是没办法上高中,你考这又有什么屁用!”   “那厂里的女孩好多都被送去当陪酒……我不能去……”   “陪个酒能掉你几块肉?!你知道她们挣多少钱吗!”   “妈!别打姐姐!我替她去厂里……”   “陆槿!你给我滚开——告诉你,我们当初捡你,养你就是为了让你给我们养老!你不念书,你敢!陆男!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我不去!”   “嘿这丫头,脾气臭硬的,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陆槿你个小杂种,滚开!去你的——”   “姐——”   “哎呀,哥,别担心了,爸妈下手有分寸,这不是大姐不听话嘛,走,跟我进屋……”   “你!你!”   “走吧走吧……”   “……你到底去不去!”   “我……我不去……”   “我打死你……”   男人的亲吻让陆男回过神来,她不耐烦地推开对方,扶正自己的眼镜。   “别碰我,你到这儿来见我到底想说什么?”   “数据泄露,地址也暴露了,所以,是时候迁回去了。”   “迁回去?”陆男皱眉。   “是的,放弃这里。迁回……‘地狱’。”男人的声音沉郁,像是某种剧毒的蛇类,在她耳边嘶响。   “如果你不想让陆槿参与,很简单。”   陆男感觉自己的手心里被塞入了一样东西,她张开手指细看。   “——我把‘地狱’的门锁交给你,如果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个背叛了计划,去到了‘地狱’,那就由你来参与处决,选择将谁永远留在那里,而另一个,就会成为新的继承人。”   陆男看着手心里的一个盖着透明盖子的红色起爆按钮,缓缓地打了一个冷颤。   “你让我杀了小槿?!”   “不,谁都可以,我要你杀死的,只是他们中的背叛者——无论是谁,背叛事业的,就得死,不是吗。”   “你这个……冷血的疯子。”陆男咬牙。   “是否冷血,你不是很清楚吗。”   顾震山的手托上她的后腰,隔着她的白大褂摩挲着。   “……真恶心。”陆男低声道。   “但每次你都很喜欢,不是吗。我知道你喜欢这样放纵的感觉,交给我,我有能力让你忘记这世上的一切痛苦……”顾震山从阴暗的光线中向前倾斜,露出他的面容,向后梳起的头发落下一丝,如同毒蛇吐信一般落在陆男光滑的额上,目光相接,陆男斜倚着落地窗,看着这个似乎拥有驻颜一般的优雅男人,却不反抗他的动作。   “影视基地以后怎么办?”陆男呼吸很稳,似乎丝毫不受他的影响。   “以后就作为拍戏的场地,让那些毫不知情的表演家们当做舞台吧……不觉得这里很有科幻感?从这里能一直通向全人类的未来。”   顾震山低声在陆男颈边说着,“我记得明明接手的公司,下半年要拍一个科幻题材的电影,不如就让他们在这里拍,这多有趣。”   “……畜生。”   “哼哼……”顾震山没有生气,只是低声笑着,咬住她的颈侧,如同一只化为人形的野兽,将她拖入了身后灯光照不到的黑暗。 第42章   江城大学, 百年老校,以理工科专业为最好,正校门是东门, 门口躺着巨大的白玉石,刻着江城大学四个大字。   对面是一整条夜市与小吃街, 整片娱乐商区,穿过天桥,再往里走,就是据说新开发的单身公寓项目,建筑工地还在施工中, 包围着蓝色的铁皮隔墙,楼体上围着绿色的安全网,灰色的塔吊静静矗立在城市中, 如同忠实朴素的守望者,从高处俯瞰这里的人们。   盛夏的七月,早晨八点气温就已经接近三十度,工人今天也没有上工,来到建筑工地的, 只有一辆黑色的商务小汽车。   司机撑起伞,给顾熙阳拉开门, 顾熙阳下车,戴上墨镜,仰头看着正在建设的项目, 身后的人便传来冷清地如同冰水一般的声音:“我不用, 给他吧。”   顾熙阳回头一看, 是建筑工地的工头上来给陆槿递烟——   陆槿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袖丝质衬衫,垂感极佳, 深灰色的西裤也是夏季的款式和面料,他的腰从视觉上看很细却又很有力量,腿的比例又非常长,丝质的白色衬衫整齐地扎进高级西装裤平整熨帖的裤腰里,甚至没有皮带,只有侧边的一颗金属纽扣收紧腰身的线条……最绝的,还是他脸上戴了一副半框眼镜。   眼镜恰到好处地阻挡了他漆黑眼瞳里的疏远冷漠,反而放大了那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柔和美,让顾熙阳看了一眼就觉得想……嗯还是不要觉得了,要不然挨打的时候会更疼。   “哎,你就是王总?”顾熙阳尽力把目光从陆槿的腰上撕下来,开口说话,工头转而看向他,略带谄媚地把陆槿拒绝的烟又递到了顾熙阳面前。   工头略压低声音套近乎:“哎呀,青年才俊啊,你就是老板助理吧?看起来和我儿子一边大嘛,真是厉害啊!”   顾熙阳接过香烟的手一顿,只见那工头迅速给他点上火,继续夸赞:“小伙子,一看你人就靠谱!公司这老板今天视察,我可是按照吩咐清了场,你看,这项目上好多事以后还得仰仗你给多从中说和呐!”   “我是……”顾熙阳想要解释,可对方已经揽住了他的肩膀,亲切道:“小伙子人真不赖!长得真精神啊!”   顾熙阳:“……”算了。   他干脆走到陆槿跟前,给司机递了个眼色,司机竟心领神会,把伞顺势递给了顾熙阳,顾熙阳给陆槿撑着伞,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那老板,这边走。”   陆槿有些奇怪这孩子怎么突然又扮演什么起来,可没来得及疑惑,就已经被顾熙阳拉进了建筑工地的大门。   “……到这儿是中心遛宠花园,那边的楼整幢都是八零的复式,再往南的三号和四号楼,是六零的两室——洪工,图纸给老板拿来。”   旁边跟着的工程师便从公文包里取出图纸,王总“嘿嘿”笑着,递给陆槿。   陆槿也没客气,展开图纸看了起来,他大致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测绘数值模型。   “这里,消防通道的门是不是窄于标准了。”他冷淡开口。   顾熙阳挑了挑眉,没想到陆槿还真开口啊,他赶紧继续演:“老板,这个符合标宽的,要不……我带你上去看看?”   顾熙阳给旁边跟着的王总使眼色,王总那是工头,这点儿道行是绝对有的,赶紧递上头盔:“老板这边请!洪工,你那什么,叫小刘提两壶凉茶上来,别放那老多冰块儿!丢两颗酸梅,给老板解解热乏!”   他擦着汗,亦步亦趋地跟着陆槿和顾熙阳,楼梯已经施工完毕,但电梯井还是空洞的,整个楼体都还是水泥灰的状态,在里面说句话都是四下回音。   顾熙阳演得起劲儿,本来他就是喜欢这些的性子,讲起来头头是道,惹得王总在一旁连连赞赏他青年才俊,快跟他一唱一和打起了双人快板儿,而顾熙阳指着线路水管一通炫耀跟陆槿狂“摇尾巴”,甚至在陆槿身后越挨越紧,直到上到稍微平整的一层,陆槿停下,顾熙阳都已经黏到他身上去了。   “……怎么满头汗。”陆槿感觉到身后的胸膛热腾腾潮乎乎的,回头看到顾熙阳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这里没有空调,像顾熙阳这种年纪的男孩别说爬楼,就算是呆一会儿都得湿透衬衫后心,陆槿看着他一副亮着眼睛等待自己夸他的小模样,无奈地从西裤的口袋里摸出一块白色丝巾——是原本外面的西装配的,陆槿没穿外套,便给顺手装了起来。   王总赶紧跑到二外前面,给搬来两个简易凳子,再熟练地把红桶倒扣过去,往上面放了一块大瓷砖充当简易的“茶几”,然后从角落里又“哼哧哼哧”搬来半人高的大型风扇。   “哎呀,咱工地条件简陋,这什么,风扇!老板你们——”   王总一转身,就看见老板那小助理,眯着那双精亮的眼睛拉着老板的手,给自己擦汗……   “老板”没有生气,只是擦完他脸上的汗,拧了一下那小助理的脸,拧得他“嗷”了一嗓子,委屈地继续跟着“老板”后面转,嘴里还小声讨好:“帮我擦下汗,又能怎么样嘛……假正经……”。   “……”王总顿时肃然起敬。   陆槿把沾了顾熙阳汗的丝巾塞进他自己胸口的衬衫兜里,然后在简易凳子上坐下。   工地的风扇风力强劲,吹得陆槿微微眯起双眼,胸前衬衫丝质的垂领被吹起来,身上的布料也贴住了他的曲线,王总看了一眼,竟然有点挪不开眼。   ——顾熙阳微笑着出现在他视线里看着他。   “……嘿,喝茶,喝茶,我给两位催凉茶去!”说着王总逃也似地跑下了楼,赶紧把“空间”留给人家两位。   这年轻人,真是乱呐。   王总点了一根烟,蹲在楼下水泥牙子上等凉茶。竟然还是有些忘不了这年轻的“大老板”刚刚那一幕……这不比外面庸脂俗粉好看多了?走在后面提鼻子一闻那香气就知道不是简单的人物,说话做事,行动举止,处处恰到好处,高贵优雅,一看气质就知道人家是拔尖儿了。   啧啧,难怪有的男人,他喜欢男人呢,那小助理也长得俊极了,身材还好,跟模特似的。哎,要么说还是有钱人混得好啊,连养个“小秘”都得是“文武双全”,刚他说那些,可都是专业的,啧啧……   而给人当“小秘”的顾熙阳正挨着陆槿吹风扇。   “去那边坐。”陆槿不让他挨自己这么近,顾熙阳赖着不肯走,腆着脸:“那边吹不到。”   陆槿看着那边已经被大风吹翻的空塑料凳子,沉默着。   “……再黏着我,把你从这丢下去。”陆槿声音平静,但顾熙阳的微笑却停滞了一瞬。他知道陆槿真做得到,只好瘪着嘴,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挪动了几毫米的凳子。   “我们到这儿来是见林月的,你觉得她什么时候会来。”陆槿说着,看了一眼顾熙阳手腕上的腕表。   顾熙阳也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快了,我周围安排了人,她人只要一出现在这条街他们就会跟我汇报,门口我让司机在那里接应,会把她带进来见我们的。”   “你确定这里是安全的?”陆槿往敞开的四周看了一眼,楼下还没修建好的花园凉亭边上还站着两个保镖,以及工地的一个负责人正在和他们攀谈。   “还有,”陆槿看着他,“你确信你这些人都不会被买通,或是干脆就是被安插的间谍?”   “‘间谍’……你这用词怎么总是这么……”顾熙阳吐槽了一下,微微勾起嘴角,又凑了上来挨住陆槿的胳膊,“当然确信。因为他们,就算背叛我,也绝对不会投靠顾震山。”他在陆槿耳边耳语道。   陆槿微微皱眉。   “你知道我为什么做建筑,做服装产业,投资加工厂,搞实业吗?”顾熙阳眨了眨一只眼睛,暗示陆槿。   “……这些人都是你招的工人?”   “是,也不止是。”顾熙阳捏着陆槿垂顺的丝质衬衫领口的边缘,慢慢向下捋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都是‘受害者家属’。”   “……”陆槿明白了。   顾熙阳抬起眼看着陆槿:“我和杨明瑞一起,通过杨家的各种实业企业,下面三教九流各种人,暗中找到的这些人,再投资工厂,把他们都聚集起来,他们中的很多人,早年失去孩子,或是中年失去长辈亲人,就此一蹶不振,甚至精神失常。”   “……这些极其底层的人口失踪案,很大概率是找不到的,因为他们全都散落在各个大城市里最边缘的阴暗角落,做着日结的工作,每天都可能不辞而别,去别的地方打工,除了亲人,没有人会去寻找他们。孩子,也大都是从刚会走路就丢了,就算凭着那一张婴儿时期的照片,又能找到什么时候?如果不是这些工厂,或许他们一辈子还在寻找自己丢失的亲人,一生都在地狱里走不出来。”   “人口贩卖,失踪,人体实验,顾震山有完整的‘产业链’去消化和掩盖这些事情,但至今我都没有摸到过这条黑色链条的尽头……”顾熙阳敛着眸子,不让陆槿看到自己的神情。   “你想怎么做?”陆槿平静地问。   “我想——”顾熙阳的神色之间闪过一抹狠厉,但很快他便意识到陆槿的视线,迅速收敛,扯起一个笑想要敷衍过去。但还是被陆槿注意到了。   “……”陆槿沉默良久,才随着一声轻叹,轻声道,“自我牺牲是最下策,我不想看到你这么做。” 第43章   “不想?”顾熙阳捕捉“关键词”的速度很快, 他迅速贴近陆槿,甚至把陆槿挤得身子微微倾斜才能避开他的“亲热”。   “你舍不得我?”顾熙阳兴奋地抱上来不让他躲开,湿热的呼吸又在陆槿耳边骚扰, 陆槿闭上眼,拎住他的后脖领子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过了。”陆槿提醒他。   顾熙阳抓着他的肩膀, 不肯撒手,眼睛烁烁放光,重复那句话:“你舍不得我。”   “嘶……撒什么疯,好了……”陆槿也只是拎着他的领子,顾熙阳那疯起来一个领子可拉不住他, 他钻过来,在湿黏的热风里去蹭陆槿的脖颈,耳垂, 鬓角,陆槿身上只有微微一点汗感,但这样也让顾熙阳很动情。   “陆槿……”顾熙阳手指蹭到陆槿的头发里,陆槿的神色依然清明一片,甚至带着纵容的、懒洋洋的无奈, 可越是这样,顾熙阳就越想要拼命得到他, 想要看他更多的表情,更多的样子……   陆槿看到顾熙阳的眼睛暗下来,甚至微微红着眼圈, 呼吸有些不稳, 低哑着悄声问他:“可以让让我吗, 就一下……”   “让?”陆槿微微挑眉,手里没有松开。   “你现在是我的助理, 你答应我了,给我做助理,最近一段时间都跟着我一起。”顾熙阳看着他,喉咙动了动,“你要负起助理的责任。”   “给你当助理,还有这种责任?”陆槿垂眸,看着他越靠越近,声线还是那么冷清,像是长辈的询问:“你以前的助理都是这样?”   “……从现在开始我要求我的助理要做到。”顾熙阳使劲往前都挨不到陆槿的半点肌肤,他着急地伸手把陆槿往回揽,“我是老板,你不能拒绝我,不然我生气了,开除你……”   “哼。”陆槿非常轻的低笑了一声,顾熙阳如获至宝一样盯着看他还没褪去的笑意,听他说:“你是个混蛋老板。”   “……”混蛋就混蛋!做混蛋有什么不好!   顾熙阳猛地揽住陆槿的后颈,“吧唧”一口亲在他的嘴边,趁着陆槿还没揍他,赶紧又咬又亲地在他下巴周围留下浅浅的痕迹,直到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要正式而热情地给对方一个献祭一般的吻的时候,陆槿却推开了他。   “玩够了吗?别做这些无聊的事。”   陆槿再次抽出那张丝巾,擦拭着嘴唇周围被沾上的一点湿意,顾熙阳的唇瓣还是如同那时救他时一样软,就像他外硬内软的芯子一样,但这次比那时候更鲜活了,不再冰冷,让人感觉到热情,这让陆槿很欣慰。   ——但也仅止于此了。   和人亲吻这种事,陆槿是没做过,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特。尤其是顾熙阳,甚至让他觉得像小狗舔舐,让人招架不住又很是无奈。   “……无聊的事……”顾熙阳看起来很挫败,“我这样,你觉得很无聊吗?”   “我是你哥哥,适当的纵容是可以,毕竟你还小,但亲吻这种事,不是随随便便这么做的。”陆槿抬起丝巾,也帮顾熙阳擦了擦唇上的水渍,顾熙阳抓住他的手,“那你教我,你教我怎么做。”   陆槿看着他的神情,猝不及防“砰”地给了他脑门一个双指弹。   顾熙阳捂住额头,又重新露出幽怨的眼神。   “我是说,你不能对我这么做,我是你哥。”陆槿强调,然后再次敲了他脑袋一下,“想要对助理潜规则,这种错误就应该挨打。”   “……”顾熙阳看着陆槿交叠在膝间的那双修长的手,平生第一次,有点期待陆槿嘴里说的“挨打”……但他也很清楚,陆槿要是真的动手揍他,那他估计连期待的机会都不会有。   “坐正,不要东倒西歪。”陆槿示意他坐好,甚至精准地弹了一下他腰后的关节,一下就抽得顾熙阳坐得笔直。   “啊——你这都是在哪儿学的……疼啊别弹了!哥!”顾熙阳被连续抽了两下腰椎的穴眼,疼给他一激,坐的正正的如同军训,不敢再造次。   “嗯。”对他这样正经的称呼陆槿很满意。   王总和司机提着凉茶和酸梅汤,走上楼时就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   “老板”正在指导“小助理”坐姿,甚至手里拿着一根细铁丝,指着他的胳膊和腿之间的夹角,示意他调整角度,用力不许抖。   “……”顾熙阳向司机投去求助的目光。   王总的笑很是尴尬,他撩起脖子上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心想年轻老板确实是会玩儿。   司机一笑,给了顾熙阳一个“宁死绝不泄露机密”的表情。   顾熙阳的脸色不太好看。因为他隐约觉得,司机小伙儿很可能误会了他的属性……   王总赶紧给陆槿递上一杯酸梅凉茶,“老板喝茶,热的话风扇给你调高风……那什么,有个姑娘说找你的,你看……”   他话还没说完,楼梯上已经传来了一道含着笑意的女声:“原来如此,你给自己把老公都找好了。”   来人一摘头上的草帽,卷曲的长发垂落,虽然穿着朴素的清洁工灰色工衣,但依旧看得出她高挑的好身材,尽管在逃亡中,可她甚至还化了淡妆,单手插兜靠着钢筋,整个人看起来丝毫没有受什么影响。   林月。她不算是这几家豪门中长得最漂亮的,但绝对是这些名媛千金里面最吸睛的。   她身上有一种“艳压群芳”的气场,这种气质,要说类似,应该和陆槿的姐姐,陆男有些相似。都是那种一眼就看得出她们和普通女孩的绝对差别的类型。   但顾熙阳此刻第一句话却很想说:“……林月……你说谁是‘老公’!”   林月看着他飞上红云的脸颊,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怎么,我觉得我会不认识他?陆槿,初次见面,我是林月,幸会。”   “顾总,我说让你带一个助理,你不光埋伏了那么多人,带来的还是陆槿……”她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起来,审视着顾熙阳的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总目瞪狗呆,脑子主板快烧坏了:“这这这……你是……他是……”   司机看破不说破,赶紧把他拉走,撤离了现场,避免他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   顾熙阳回道:“陆槿就是我的助理。至于那些人,我没想过瞒着你,但你既然已经发现,我就告诉你一件事,你相信我,我不会伤你。”   “陆槿是你的助理?你们不是情敌吗,网上都传飞了,说你和陆槿在节目里打起来,掉到悬崖下面受伤了,撕得非常厉害,你却把人家拉来做助理?顾总,你不会强迫人家了吧?”   “哦对,你强迫不了。所以果然是看上人家了?”林月看了一眼陆槿,自我补充道。   顾熙阳耳朵一红,觉得自己莫名受到了侮辱。   陆槿却毫不安慰,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提醒他以后收敛。   “……好了,我知道你为爱做零了,不会说出去的。”林月也拍拍他的肩,郑重道,然后抢在顾熙阳恼羞成怒发火之前正色道:“这次来时间很紧,那些人很可能再次追上来,我必须向你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   “你知道你家在江城海滨投资的那处影视基地吗?”   “……嗯。”顾熙阳思考了一下,点点头。林月能被顾家的人追杀,一定是因为她拿到了关于顾震山“秘密”的东西,而她现在提起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是和顾家的“秘密”有着紧密联系的。   顾熙阳略微紧绷起来。   “先坐吧,我给你看几个东西。”林月示意他们俩先坐下,拉开清洁工服的拉链,从怀里取出几张A4纸,放在顾熙阳面前。   顾熙阳定睛一看,疑惑:“这是……集团财报?”   “——第一、二季度的,都在这里。”林月补充道。   “这什么意思?”   “我发现你们顾氏集团的现金流有一定的问题,账面看起来是做得很平,但仔细算下来,我认为集团每个季度一定都有一部分钱不知去向。”   “……”顾熙阳看了一眼陆槿,可陆槿却还在看着财报,他鼻梁上的眼镜让他这样的动作更显得生动,就好像真的坐在真皮座椅的办公桌前,顾熙阳眨了一下眼。   “为此你知情吗?”林月沉声,弯腰凑近顾熙阳问道。   顾熙阳沉默着。   “好,那就是知情了。”林月嘴角勾起一抹笑,“经济犯罪,小孩儿,你们顾氏的法务团每年开百万年薪,有没有给你算过,对这样重大的经济犯罪事实,你作为直系关系人,知情不报,判多少年?”   “我……我不在乎,怎么判我都无所谓——只要有人能把这一切翻到天光之下。”顾熙阳把财报放在桌上。   “……”林月看着他,原本怀着鄙夷心态相见的,可现在却被他微微触动。   “谁能做到,我死在他面前。”顾熙阳甚至笑起来。   “……又在说疯话。”陆槿制止他,给他手里塞了一杯酸梅汤,看着林月,“如果你只是来说这个,看起来不太合理。还是说说影视基地是怎么回事吧。”   “聪明人。”林月抱起手臂,欣赏地看着陆槿:“如果你的这位小上司,今天是来找我求饶,或是想要干脆灭口的话,我会马上让举报材料出现在各大商业财经新闻主编的邮箱里,但是……还好他没有这么做。”   林月叹息了一声,似乎此时才显露出一丝疲态,她坐在第三张塑料凳子上,“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我恐怕……会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善了。”   她掏出手机,调出了一段录像视频,转了个圈示意给他们看。   “海滨影视基地,我追查顾氏集团消失在地下的巨大现金流,甚至借助国外的一些朋友,不惜用了一些非法的手段,最终让我查到了这里——就在离我们不到几十公里远的地方。” 第44章   录像是一段类似地下工厂的地方, 但镜头很晃看不太清,透过高处的窗户角落往下拍摄的,似乎有很多病床, 各种仪器,隐约可以看到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类似医生的人在其中走动。   “……诶, 你怎么还不过来?一会儿那边就催了。”镜头外面有一句男声,似乎是有人在背后叫她。   林月的声音:“就来了。”   录像戛然而止。   “这是我偷偷进到滨海影视基地里实地考察,在靠近山脚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地下摄影棚,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我似乎被认错成了什么人, 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急匆匆带着我穿过一个小门,进了地下隧道。”   “然后我就在这里,看到了实验室, 人体实验室。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研究,但是……我想,你应该知道吧?顾总。”她暗示顾熙阳。   “呵,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你也敢进去……你没被顾震山当场杀了真是撞大运。”顾熙阳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被她的胆子之大震撼了一秒。   “知道我更要进去。”林月道, “与其当家族的傀儡,为了继承那点钱, 天天和各种人勾心斗角,被人栽赃,暗害, 最后因为不听话, 干脆被当做联姻的筹码丢出去, 还不如趁活着做点人事。”   “林家想要通过婚姻攀上你们顾家的‘大船’,我就是因为发现家族里的人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密谋什么事情, 才开始着手调查你们的。”林月笑得高傲,“哼,像我哥那样的小白兔也许可以被控制,但我可不是只兔子。”   “你们林氏想要和顾震山合作?”顾熙阳沉思着。   “很有可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和你的处境,相当相似。”林月收起自己的手机,“关于滨海影视城,你有什么想法吗?”   “你是说,滨海?”顾熙阳皱起眉,“不可能,从三年前我出国,私下里翻了无数遍集团的各种项目档案,滨海这个影视基地是当初为了扩展业务范围,和中兴影业的上市几乎是同一时间,可以说就是为了中兴影业拍影视剧建的,后来的所有合作也都非常正常,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没有可疑之处——我就是中兴影业的执行董事兼CEO,你告诉我影视基地有问题?”   “小总裁,你得到你父亲的完全信任了吗?”林月笑着,用他在综艺节目里的“昵称”称呼他。   这一句话就问的顾熙阳沉默下来。   林月接着说,“整个江城,能做平像中兴影业这么大的上市公司的账面的,也没有几个人,而且影视公司挂外包投资公司管账这是业内正常操作,你才多大年纪,成年才几年?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顾震山想要通过外面的风投公司,瞒着你把钱流出去,你一个在国外留学的小孩儿,金汤匙含着,吃喝不愁,每个月卡里上千万的现金供你挥霍,还有娱乐圈的各路美人全想着法子往你跟前凑,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顾熙阳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沉默下来。   陆槿忽然道:“有没有可能是通过何源?”   林月讶异了一下,看了一眼顾熙阳的脸色,这才试探道:“……你怎么知道何源的事?”   顾熙阳:“他当然知道,他是我的人——嗷!”   被几张A4纸卷起来的纸筒敲了一下脑袋的顾熙阳硬撑着怒视回去。   林月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圈,笑起来,问:“陆槿,你……和顾家到底什么关系啊?”   林月向前倾斜了一些,卷曲的长发垂在胸前,“你不会真的是顾熙阳的小妈吧?”   “胡说!”顾熙阳急了,“他和顾震山没关系!”   陆槿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也不知道是谁,天天说自己身上流着顾震山的血,拿这个堵着人的嘴,纵容他胡来。   “哦,”林月明白了,“原来如此。之前就有风声说,顾家最近一段时间好像一直在找什么人,似乎是顾震山当年丢了的那个儿子……”   顾熙阳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她三分钟就猜出了真相。   “陆槿,你是顾熙阳的哥哥吧?”   陆槿微微抿唇,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这样啊……”林月上下看了看陆槿,“看来顾家给我提的亲,是为你的。”   “你要干什么!”顾熙阳炸毛,把陆槿护在身后。   “怎么,我和我未婚夫说话呢,你想拦着?”林月半开玩笑的说,“我说过,如果你有哥哥,我还能考虑一下,现在你这不是有哥哥嘛,我觉得……接受这次提亲似乎也不是个坏主意。”   “林月……”陆槿开口,却被她打断:“想拒绝?还是说,你想说,你更喜欢他?”   林月眼神示意了一下炸毛的顾熙阳。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槿拨开顾熙阳,说,“但是顾氏的情况很复杂,如果你答应联姻,我们所有人都会立刻深陷其中,对我来说,生死都无所谓,可我不希望事情走到那一步。”   “陆槿!”顾熙阳着急,“什么叫你的生死无所谓!你胡说什么!你和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顾震山还没有把你认回顾家,你又不是顾家的人,你不准参与!我不准你参与!”   而且……陆槿竟然没有直接拒绝联姻!他居然真的在考虑!顾熙阳捏皱了自己手里的纸杯。   “你才应该退出。”陆槿看向他,神色平静,他永远如同一个稳妥的、可以依靠的长辈那样不动如山,尽管他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几岁。   “你才不到二十岁,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可如果你继续深入,一旦被卷进去,后面就是万丈悬崖。”   “你觉得我会在意那些吗?”   陆槿看着他:“可我在意。”   顾熙阳的眼神从锋利倔强瞬间软了下来,他惊愕地看着陆槿,眨着眼睛,似乎不相信刚刚的话是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   “因为你是我的弟弟。”陆槿补充道。   “……”顾熙阳失望,“我拒绝。我不会让你参与的,你跟着康曜拍电影就好,我这儿不需要你。”   “那这个助理就——”   “不行!拍戏之前!你还是跟在我身边!”顾熙阳抓住他的胳膊。   林月一笑,顾熙阳想做什么,她看得出来。如果一匹背负着仇恨的野狼独行,那么只有有一天,他咬住了猎物的咽喉,就算是被对方踢碎肋骨,开膛破肚鲜血横流,直到死亡他也绝不会松开牙齿——可是他现在有了软肋。   他想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这当然是他的幸运,同时也是他的劫难。   再强的猎手也会害怕对方捏住自己的软肋,一个完美的战神,只要动了情,他就不再是战无不胜。   “看来,你们顾家也并不是一条心。”林月从口袋里再次掏出一个U盘,扬手一抛,丢给顾熙阳,“这是我在滨海影视城的地下实验室拿到的数据,很小一部分,更多的部分在他们的主机房内,我进不去,这东西在我手里没有用,还会害死我,所以交给你了。”   陆槿拿过U盘,接上手机粗略看了一遍:“……太少了,我需要拿到主脑的权限才能进行解码破坏……”   他几乎自言自语的话并没有引起林月的注意,她走到楼梯边,把长发挽起,草帽再次扣在头上,最后回头道:“时间不多了,我先走了,最近一段时间我先暂时回家躲起来,我们下一次见面……很可能就是你们那位‘顾先生’的生日宴——当然,也将是我们之间的订婚宴。”   “我很期待。”说完,她便迅速低下头离开了。   “……她说,和谁订婚?”顾熙阳彻底把手里揉成废纸的杯子丢在垃圾桶里,“我不允许!”   “如果结婚就能得到计划的继承权,我不介意这么做。”陆槿低头翻着手机上的数据,顾熙阳猛地盖住了他的屏幕,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你要和我抢?”顾熙阳脸色有些阴沉,似乎真的生气了。   “……”陆槿没回答,只是把手机和U盘收起来装进口袋,“中午了,我们去吃点什么。”   “吃什么?”顾熙阳眯了眯眼,“你猜我想吃什么。”   “嗯,想吃肉。”陆槿拍拍他的胃部,似一种安慰,然而还没撤开,就被对方重新一把按回了椅子上,陆槿皱眉正要说话,顾熙阳的那双黄色眼睛就猛地放大——   “你……”陆槿后面的话被顾熙阳迫不及待咽到了喉咙里,他真像是饿急了的小狼狗,陆槿微微张开唇,他就不管不顾地闯进去,横冲直撞也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因为没有经验还磕到了自己的唇边,血腥味一下弥漫在两人的味蕾中。   陆槿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过去,血腥味弥漫,所有人都在逃亡,可有人却毫不畏惧,给了他一个荒诞又坚定的吻。   如果顾熙阳到了那个世界,也一定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他悍不畏死,甚至没有精神力,他没有常人那样敏感,但他会很执着,认准的目标非死亡绝不撤退,他绝对是一个天才,一个……注定牺牲的天才。   他可以不怕死,可陆槿怕。   他早已习惯离别,可对这个还处在叛逆期一样鲜活的、把他当做“普通人”看待的、会黏着他、抱他、冒犯他故意惹他生气的男孩……他一想到终会离别,心底就会揪一下疼痛。   这世上没有人再会像顾熙阳这样对他了,所有人敬他、怕他、爱他,可没有一个人会冲上来吻他。   一旦回到那里,深仇血恨,战争鲜血,将会继续如同跗骨之蛆,伴随他从来都无权选择的一生,直到他死在哪处血泊中,再无人知晓。这里的故事就会像是浮生一梦,被他作为秘密永远带进坟墓里。   ……纵容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顾……”陆槿还没说完,又被他拉过去,气息交换,温度交融,好像这风扇的热风也忽然轰上了毛孔,热得人灵台发懵,心跳加速。他又想起那悬崖上的花瓣,可这次的花瓣热切又冲动,丝毫不像之前那样冰冷脆弱,某种旺盛的生命力冲击着他从未曾示人的柔软内部,让他微眯着眼,冰凉的眼镜被蹭的发热,简直不知怎么推拒。   “陆槿。”顾熙阳喘息着离开他,把氧气试图收回快要爆炸的肺部,然而他还笑得出来,他抬手把陆槿的眼镜推到他的额头上,先细细地欣赏了一下陆槿轻微泛红的眼尾,然后才视线向下:“你不是说对这些不感兴趣吗,怎么?我以为你真的不是个正常男人呢。”   陆槿气息略有不稳,顺着他的目光向下,沉默了几秒,掩饰道:“……我没有那样说过。”   陆槿沉着嗓子的声音,让顾熙阳脸上红晕更甚,陆槿每次破开一点冰冷的外壳,都让顾熙阳食髓知味,他甚至冲动地伸出手想要更进一步,可陆槿已经抓住了他的爪子。   “……让我一次。”顾熙阳亮着锋利的眼睛,又使出他的老招数。   “不可能。”陆槿绝情的话语让顾熙阳想要当即咬他一口。   几个呼吸之间,陆槿已经平复下来,他站起身,把桌上纸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酸梅汤喝了下去,然后把桌上的财报卷起来,敲了敲顾熙阳的脑袋毛。   “顾熙阳,想要这么做,我给你一个条件。”陆槿垂眸看着他。   顾熙阳一下坐了起来:“什么条件!”   “把继承权让给我。”   “……”顾熙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不答应的话,就走吧——老板。”陆槿扶他站起来,顾熙阳正要说些什么,司机就从楼梯上“适时”探出头来,优雅鞠躬。   “顾总,您下午还约了会议,是时候出发了。”   “你!”顾熙阳惊愕,“你看了多久!”   “我没有看。”司机坦荡道。   “你看了!”顾熙阳面皮发烫确信道。   陆槿没眼看他在这儿小学生打架,伸手一推他后腰,“老板,走了。”   “老板”便被迫前行。   不得不说,陆槿是无所不能的,就算是“助理”也做的有模有样。   ——在他给开完会的顾熙阳面前放下三份文件,一份外卖,以及一杯咖啡之后,顾熙阳感慨。   “没被人认出来?”顾熙阳捧着咖啡杯,把他的“助理”拉到面前,陆槿顺势斜坐在他的办公桌上,把他手里和咖啡杯一起拿着的钢笔抽了出来。   “认出来了。”   “啊?她、她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但是……”陆槿把钢笔放回他办公桌上的笔筒里,看了一眼大落地窗外面华灯初上的夜色,有些欲言又止。   能让他“欲言又止”的,恐怕不多。   顾熙阳脑子飞速旋转,反应过来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直达热搜——   # 陆槿与顾氏集团权色交易石锤 #   顾熙阳:“……”   他抬起眼,如同做错事的小孩那样偷看了一眼淡然自若的陆槿。   而康曜的电话适时响起。   “……喂,什么事情啊?”顾熙阳假装不知道。   “顾!熙!阳!”康曜的大嗓门穿透力极强,虽然中兴大厦顶层的办公室除了内部高层几乎没有人会上来,但这一嗓子也足够震得整层楼一个哆嗦。   “你把陆槿带到公司去干什么!!还使唤他给你买吃的!买咖啡!在楼下咖啡店陆槿被拍的照片数量能顶的上一部电影的全部帧数!”   “我没有……”顾熙阳心虚,“我就是让他给我当助理,在办公室等我,我没让他给我买东西……”   “你让他给你当助理?!”康曜听起来要爆炸了,“少爷!你真会玩儿啊你!花样还挺多啊!你知道这一次公关得花多少钱多少精力吗!”   “我……我有钱!我给!你说个数,要多少吧,我马上签字让财务给你报账。”顾熙阳破罐破摔,“不是你说的让我看紧陆槿吗,我都把他绑我身上了,今天下午的会是汇报下半年的几部电影项目,我推不了。”   “电影项目?怎么样,有合适陆槿的吗?”看在顾熙阳打钱超快的份上,康曜暂时按下怒火。   “呵。”顾熙阳古怪地笑了一声,“倒是确实有一个。”   陆槿皱眉,看着顾熙阳的表情,一丝微妙的危机感浮上心头:“如果是‘那种’题材,我拒绝。”   康曜在电话那头一愣:“……怎么陆槿在你跟前?”   “当然。”顾熙阳爪子很欠地搭在陆槿膝盖上,抬眼看着他:“他是我的助理,我当然会帮他,最好的剧本,最好的资源,整个娱乐圈,他想要什么,我就能给他什么……嗷!”   “别演了。”陆槿精准打中了他的手腕麻筋,顾熙阳倏地收回爪子,不开心:“我说的是实话!”   “所以到底是什么剧本?快说,我这边还忙着骂人呢!”康曜急得冒火,催他。   “……就是一个,爱情题材。”顾熙阳把老板椅往前拉了拉,坐在陆槿腿旁边,“啊不,科幻题材。”   陆槿神色一动。   “感觉不错,展开说说。”康曜来了兴趣。   “好像还是个监狱题材呢……”顾熙阳卖关子,笑着看陆槿的表情,陆槿脸色沉了沉,他才加快语速。   “主要是,在海滨影视基地拍。”   康曜一头雾水:“我管在哪里拍啊!快让那边和我对接,你有这个权力,赶紧给选角导演打电话,让他给陆槿直接内定。”   “喂,你这语气也太豪横了吧,我可是金主!你要求我!”顾熙阳挺起腰杆。   “让陆槿‘卖身’求你吧,反正别让你爸发现就行。”康曜呵呵一笑,看破不说破似的压低声音,“注意身体,让陆槿轻点,别把你搞坏了。”   “喂!康曜!什么意思啊!到底谁搞谁啊!”顾熙阳火冒三丈站了起,男人怎么能受这种“侮辱”!   “挂了。”康曜直接挂断了电话。   顾熙阳红着眼看向端坐不动的陆槿。   他猛地把双手按在陆槿身侧的办公桌上,近距离瞪着陆槿。   “……又耍什么疯。”陆槿试图推开,却没能推动。   “你经纪人把你‘卖’给我了,陆槿,做点什么表示一下吧。”顾熙阳傲娇地扬起脑袋。 第45章   “想让我做什么。”陆槿深褶的双眼皮微微舒展, 睫毛垂下,那是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在顾熙阳看来便如同勾魂夺魄的狐妖, 几乎是瞬间,他呼吸便乱了。   顾熙阳耳垂发红, 站得离陆槿更近了些:“做点大逆不道的事情。”   陆槿感受着他轻轻把手放在自己腰侧,好像要把扎进西装裤的衬衣往外拉扯。动作颇不娴熟,手指还微微颤抖,好像猫挠似的,偏要装出一副“成熟”的样子, 殊不知脸已经红透,深灰黄色的漂亮眼睛里也都是荷尔蒙的躁动。   终于顾熙阳把陆槿的衬衫全都散了出来,顾熙阳没急着毛手毛脚, 反而一笑:“你的衬衫夹呢?”   “行动受限,摘了。”陆槿毫不脸红,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话让顾熙阳联想到陆槿一个人躲在厕所隔间摘衬衫夹的样子,他感觉自己鼻子一热,大脑充血。   “又在想什么。”陆槿把被他撞歪的眼镜扶正。   “想……我是不是应该向其他董事长学习一下, 学习怎么‘潜规则助理’这个课题……”顾熙阳贴近陆槿,吻了一下他耳垂上的痣。   “好的不学, 只学坏的。”陆槿的批评语气很轻,倒像是某种调|情,顾熙阳的喉结猛地动了一下, 陆槿眼看着他眼瞳的颜色暗沉了下去, 变成了一种流丽的褐黄色, 逼近的动作也很有气势……不错,这样倒像个“成年男人”了。   陆槿“中肯”的评价顾熙阳不知道, 他只知道,再不啃一口,他就要渴死了,嗓子里干得冒火,偏偏后脊梁冒汗,顾熙阳觉得自己快疯了,他看到陆槿白皙的皮肤,柔韧的肩颈肌肉,衬衫领子妥帖地系在最后一颗,就好像一种华丽的奢侈包装,让人想要真正撕开这层外包装一探究竟。   “陆槿……你……你帮帮我,好不好?”顾熙阳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张嘴咬了几口他的手指关节,留下几个浅浅的牙印,“就这一次,然后我帮你……”   “帮你什么?”陆槿明知故问,笑容非常浅淡,但顾熙阳已经“筛迷心窍”,眼里除了陆槿什么也装不下。   “就是……”顾熙阳拉着他的手往下,另一只手去按自己皮带上的暗扣,陆槿及时停了下来,手指按在他皮带的金属扣上,阻挡了暗扣的弹开。   顾熙阳红着眼,不解地看向陆槿。   陆槿轻微眯起眼,红的鲜艳的上下唇珠在顾熙阳眼皮子下面轻轻开合:“转过去。”   顾熙阳猛地吸了一口气,“嘤”了一声,跟被夺舍了似的——现在别说陆槿让他转过去,让他从楼下跳下去他都跳!   顾熙阳转过去,等着身后的人“温柔”的缠绵……   陆槿:“准备好了?”   顾熙阳狠狠点头,使劲点头。   “好……”   陆槿默默抬起脚,踩住他的后腰,狠狠蹬了出去——   顾熙阳惨叫一声——这声音可比康曜的嗓门大多了。   “杵……”顾熙阳蜷缩在地上,靠在办公桌边上,一只手颤抖着上来,抓住陆槿的脚腕,声音沉闷地颤抖着:“杵墙上了……”   陆槿没忍住,笑了一声。   “疼死我了!!”顾熙阳猛地抬起满面羞红的脸,吃人一样扑上来,陆槿稳稳地接住他,笑:“活该……好了不闹……嘶又咬人,下去……”   陆槿刚把人踹下去,顾熙阳坐在地上委屈地仰视着坐在办公桌上的陆槿。   “你这样,很像一只警犬。”陆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顾熙阳咬牙,视线逐渐平视到陆槿身上:“我要是警犬,先咬你……”   陆槿看了一眼他想咬的地方,笑了笑,正要反驳他,办公室门忽然开了。   “顾总!顾先生来电说找你——”   没看到顾总,却只看到了坐在办公桌上的陆槿,可怜的秘书先生顿时傻在原地。   直到他看见从陆槿身前的桌子下面露出头来的顾总,更是大脑短路,彻底傻了。   顾熙阳满脸红,耳朵更是红得滴血:“……滚出去!敲门了吗!”   秘书哪见过这种场面,愣是愣在原地十几秒没动弹。   ……不是,不是都传言小顾总喜欢男的,是1吗……   还是陆槿沉稳的发话,救了他:“好了,我们知道了,你出去吧。”   秘书先生猛地回神,吓得左脚踩右脚又撞了一下门框这才滚出了顾熙阳的办公室。   其实不怪秘书,是顾熙阳平时压根不关办公室的门,因为顶层这一层,只有总裁专梯才能到,除非有急事找他,否则没有人会上来。而且顾熙阳刚回国不久,压根没在这办公室来过几次。   “……”顾熙阳低着头,脸红的要命。   倒是陆槿安慰地拍了拍他脑袋,“走吧。” 第46章   @恋综爱情荒岛游乐园官方:#Day6#最后一天的直播圆满结束了!我们的嘉宾黑箱感想录稍后放送, 还有小花絮集锦,宝宝们可以关注官方平台及超话,后续将持续放送剪辑版, 录播版,以及我们几位男主嘉宾们牵手成功的后续甜蜜追踪!【图片】   “你们是真犟啊, 中途更换嘉宾就算了,也不换几个好的,这都是从哪找来的小母零聚会,后期除了何源让我们看谁?”   “这么一看,何源是真的帅, 和这几个小瘪犊子站一起瞬间英俊优雅。”   “哈哈哈小瘪犊子太真实,伊燃也不错啊,虽然这几天不在状态, 但是颜值太抗打了,我是看他的甜剧入坑的,让孩子解脱吧,孩子看起来真的很需要吸小露露安慰【抱抱】”   “所以九宫格海报后面这几位都是谁啊,我们看了几天都没认全脸, 这也太歪瓜裂枣了,那个叫‘阿闳’的, 一笑就歪嘴,我真的受不了他啊,他还一直追着伊燃不放, 千方百计让人家选他。”   “后来这几位, 简直像是进了鸡笼, 每天叫个不停,做饭烧手, 拔草伤手,挑个水还叫唤把他手勒出印子了,我的天,逼得伊燃都扛木头参与比赛了……之前我记得伊燃都是和瑞sir坐在一边观战的。”   “啊啊啊我好想念可爱小总裁!@米明时尚CEO,小总裁你最近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更新微博【大哭】瑞sir都更新漫画了!”   “和陆槿度蜜月去了【狗头】”   “情敌组到现在还能上分,简直泪目”   “陆槿,我那心心念念又不得相见的白月光!失去了才知道他的美!我的综艺界白月光,我求你也更新一下微博吧,别总是出奇怪的绯闻可以吗……”   “陆槿妈咪是我女神!谁敢伤他!(暴言)”   “陆槿唯粉是真的疯哈哈哈哈”   “所以陆槿到底跟那个顾家什么关系啊?我看他们贴了好多企业图片,都是顾家产业,豪门啊。”   “不清楚啊,陆槿超话里面有澄清贴,不过陆槿本人出现在中兴影业楼下是石锤啊,前后多少次了,他肯定跟顾家有点那个”   “唯粉还在洗,CP粉已经在查小总裁和顾家有什么关系了”   “小总裁也姓顾,你们都不怀疑吗?【狗头】”   “吃瓜路过,有点精彩。”   “我们查过米明时尚的企业背景,五百万注资,法人压根不姓顾,有姐妹查到说,有部分股份是属于瑞sir他们家的,杨家也是家族企业,从节目看起来小总裁和瑞sir关系那么好,很有可能商业也有合作,查不出什么。”   “所以小总裁姓顾只是巧合?”   “谁知道呢,反正就算他是顾家的人,他跟陆槿情敌梁子都结下了,就差打起来了,怎么可能还闹绯闻啊哈哈哈”   “别幻想了,都来做all陆党岂不美哉?”   “啊all陆太太!抓住!”   “太太这两天怎么不更新了?因为露露退出节目了吗?”   “哈哈没有,最近家里出了点事啦,之后还会继续更,我听到消息说露露很快就会复出,据说他签了新公司,准备进演艺圈了。”   “啊?太太真的吗?你从哪听来的?”   “这个嘛……消息渠道保密,但真实性你们可以参考。”   “妈呀,陆槿这是要一步登天啊……”   “他本来就已经一步登天了。(小声)”   晚上十点十二分,@小露露陆槿的账号发布了一条新的微博。   “本人与xx年x月x日解除与前公司合约,以后一切经纪事务由‘陆槿工作室’处理,经纪人为‘康曜’。”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分钟内迅速又冲上了热搜。   陆槿作为一个刚出名的前网红,一出道就直接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这绝对是豪横的程度了,这下更坐实了他和顾氏集团高层权色交易的绯闻,一时间舆论漫天飞,他这条微博下面的评论区也乌烟瘴气,可他就和在节目里时一样,稳如泰山,无论谁说什么,都保持完全的沉默。   当然了,账号保持沉默是因为陆槿压根不登账号,全权交给了康曜带着团队打理,而他本人,却不能保持沉默——   因为顾熙阳正拿着一张压根不属于自己的学生卡,和江城大学东门的保安吵架。   “……好了,他是我学弟,我们一起进去。”陆槿默默戴上口罩,拦腰拉住正在朝保安瞪眼的顾熙阳把他带进校门,保安大叔带着口音骂他:“我这是俺规定办事!你都是大学僧了,怎么听不懂人话呢!算了算了,看在那个小伙儿保你的份儿上,放你进去了。”   顾熙阳被陆槿拉进了学校门,顺着林荫道走了好久顾熙阳还在不服气:“……杨明瑞这个不靠谱的东西,跟我说能进去的!我非找他算账不可!”   陆槿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背:“你这不是进来了。”   “那是被你捎带进来的!”顾熙阳不高兴,小声嘟囔:“还想给你个惊喜的……”   “什么?”陆槿没听清,顾熙阳敷衍了几声,转移话题:“所以,你到底在宿舍藏了什么东西,你要回去拿,他们都毕业走了,宿舍说不定都清空了。”   “一百万。”陆槿说。   “啊?”   “一张一百万的卡,是原……是我之前攒下来的,既然现在要回顾家,我想把这张卡留给我的养父母。”   “你为什么不带在身边,非要藏宿舍?让别人拿到了,要挟你……‘以身相许’怎么办?”顾熙阳凑近他,警惕道。   陆槿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只有你会这样要求。”   “……他们敢!”顾熙阳还骄傲起来了。   “之前我到处躲藏,这卡带在身边不安全,就藏在宿舍的床板里。”陆槿回忆着原主给他留下的资料,说道。   陆槿说完这话,两人沉默了良久,经过了四五个路灯后,顾熙阳才敢开口问:“顾震山……没伤到你吧?”   这个话题一直是两人之间的一根小刺,因为顾熙阳之前误会过陆槿和顾震山有不正当关系的缘故,现在再提起陆槿的躲藏,总觉得心虚。   “没什么。”陆槿轻描淡写地带过。毕竟他来了之后,直接就闯进了顾熙阳的办公室。命运这种东西,与其躲藏,不如主动迎上。   虽然迎的方向有点奇怪就是了……这个主角的剧情更换成他自己的事情陆槿到现在还没想到办法解决。   也许是因为他的命运线太“重”了,导致世界线向他倾倒,甚至为他的到来所悄然改变……也说不定。   “……对不起。”   走着走着顾熙阳忽然道歉,陆槿看向他,顾熙阳又赶紧把脑袋转向另一个方向,不肯让陆槿看他的表情。   “为什么道歉。”陆槿看着他换了一身运动服的样子,仿佛回到了初见的密林中。   顾熙阳咬着牙不肯再说半个字。   陆槿拍了拍他的背,表示自己知道了。   顾熙阳偷眼看他,“……顾震山叫我们都回老宅去,准备他的生日宴,你见到他,准备怎么说?”   “怎么说,”陆槿目视前方,“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不行!”顾熙阳很快拒绝,“你不能继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顾家的任何正常产业,公司,哪怕我的命——只要你开口,我都给你!但是那件事,你别想插手!”   “我不要你的命。”陆槿在路灯下停下来,学校里盛夏的晚风吹过,一棵巨大的槐树冠在网球场上方簌簌作响,网球场里还有男女学生在打网球,所有人的生活安详宁静,只有陆槿,似乎永远都在暗流中。   顾熙阳看着他的眼睛,神情闪烁着,晚灯下暗色的昏黄让这个大男孩显得很落寞,他穿着运动衣,黑色的短袖上是一个很小的名牌logo,看起来就和其他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没有区别。   可是陆槿知道他心里装了什么。   说白了,他们其实是一种人。永远都被命运推着走的可怜人。   “陆槿……”顾熙阳靠近他,路灯昏暗,他伸手拉住陆槿身后网球场的铁丝网。   “我想让你活着。”陆槿接上后半句没说完的话,看着面前的男孩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肩膀。   “……你不懂。”顾熙阳的呼吸贴着陆槿的侧颈,湿热黏糊,盛夏还是很热,两个人这么贴着陆槿感觉自己都要出汗,他想要略推开一点顾熙阳,可他却更紧地靠过来,不让陆槿推开,喃喃重复:“你不懂……我是为了仇恨活着的。”   “仇恨……”陆槿伸手安抚了一下他的脑袋,思绪仿佛飞回了原本的世界。   仇恨,如果不是背负仇恨,他们也许都不会走到今天。   “我让你活着,那些事我替你去做,也不肯吗。”陆槿说。   顾熙阳从他肩膀抬起头,看着他,良久,久到陆槿怀疑他是不是要生气的程度,顾熙阳才忽然道:“你亲我一口。”   “……”陆槿怔了一下,叹了口气。还是那个样子,没变。   “我不会让任何人替我去做,尤其是你。”顾熙阳说着,要靠近陆槿的唇珠,那红色的唇珠看起来软的要命,可偏偏吐出来的话总是那么强硬……   “啊!这里有男同啊!”身后传来一声被吓到的女生尖叫,顾熙阳猛地僵住。   “哇我看看我看看!”   “让我也看看!”   “哇是帅哥我拍个照发宿舍群里……”   “诶怎么跑了?哪个院的,要不表白墙捞一下?”   “算了,你真讨厌打扰人家亲亲!”   “我哪有……”   陆槿被顾熙阳拉着一路跑到了陆槿原主的宿舍楼下。 第47章   顾熙阳蹲在花坛边上喘匀了气儿, “好险,差点被认出来。”他搭上陆槿的肩,“走, 我陪你去取东西。”   但他要往里走,陆槿却没动。   “怎么?”   “……”陆槿示意他看宿舍楼的玻璃大门。   ——一个大妈正在准备给门内把手套上锁链。   顾熙阳瞪大眼睛, 戴上口罩,几步冲上台阶趴在门上:“阿姨!阿姨我刚回来!让我进去吧!我头疼去医院了……”顾熙阳下意识冒出几句英文,恳切的目光如同真事。   陆槿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小声道:“挺熟练的,上学没少干这种事吧。”   顾熙阳“哼”了一声, 咬牙切齿:“……我上学的时候在外面住,不住宿舍,都是杨明瑞害我……”   “上学的时候, 你们一般都做什么?”陆槿稍微有些好奇他们的大学都干些什么。   毕竟陆槿的大学,全都在课业中度过,他时常通宵不休第二天还去上课,因为他的父母都是研究所的科学家,在大学里, 他从入学第一天就受人敬仰,名满全校, 而他全科的优异成绩以及冷若冰霜的性格,也让他成为了学校的传说,在大学没读两年, 陆槿便通过了严苛的军校体测, 转去了军校继续深造。   他对大学的印象, 除了学习,似乎没有任何其他内容。   陆槿的冷漠让所有人都不敢接近他, 但实际上,他其实……   “怎么了?对我感兴趣了?”顾熙阳抬起胳膊毫不在意地揽住他的肩膀,热情道:“嘿嘿,在国外可比江城大学苦多了,我在大学也不说话,不交朋友,除了杨明瑞会和我一起调查那个事情,我不想连累别人,天天板着脸,也没人敢跟我多说话。”他耸耸肩,似乎不以为然。   陆槿没推开他,只是看着面前的宿管大妈骂骂咧咧地打开了宿舍大门:“下次再这么晚回来就睡外面!”   “阿姨人真好!”顾熙阳夸了一句,他长得帅个子高,还活泼,宿管大妈一下就心花怒放,笑了起来:“你小子,哪个宿舍的?怎么没见过你。”   “……我,我那个……”顾熙阳干笑说不出来,陆槿冷清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306的”。   “哦,毕业生啊,你们赶紧收拾,那屋估计除了你俩其他人都走空了,后天学校就清宿舍了,赶紧去吧。”大妈看两个小伙都长得这么养眼,不由得多提醒两句,然后转进宿管的房间了。   陆槿和顾熙阳两个人顺着楼梯向上走,顾熙阳应该是没来过这种地方,江城大学的宿舍楼其实很破,虽然学校是百年老校,名声和成绩都很好,但是住宿条件实在不敢恭维。楼梯又窄又暗,楼道灯还是十年前的小灯泡吊着,空间充斥着水房的洗衣粉,以及潮湿的衣服,还有男生宿舍楼独有的臭味……   顾熙阳好容易忍到三楼,陆槿一推开306的宿舍,顾熙阳的嘴角便抽搐了一下。   他和陆槿走进这间不到十平米,却放了八张床的小宿舍,中间的过道还要放两张桌子,导致正常成年男人压根不能顺利通过走道,只能从凳子以及下铺的空隙挤过去。   好在的确如宿管大妈所说,宿舍里没有人了,只有其中一个上铺还铺着床单叠着被子,是陆槿原来的铺。   好心室友帮他罩了一层塑料薄膜,上面已经有些落灰了。看来陆槿自己都很久没有来过。   陆槿回忆着原主留下的信息,单膝跪在下铺上,伸手去摸上铺的床板,很快便找到了一块松动的,他把那块向上一抬,一张银行卡便掉了下来。   陆槿伸手去捡,却被顾熙阳按住了。   “……”陆槿感觉到身后贴近的人,下意识看了一眼紧闭的宿舍门,就知道这孩子又打起了鬼主意。   “这么小的地方,你以前是怎么住的?”顾熙阳在他耳边说。   由于下铺就剩下了光木床板,两个人一动,床板就哐当两声。   陆槿调整了一下姿势,手轻轻搭在顾熙阳的小臂上,这样的姿势可以让陆槿随时扭过身给他一拳,揍得他爬不起来——但陆槿希望自己不用那么做。   “这条件还算可以。”陆槿想起领着军队带着重型战机在荒漠或是雨林的时候,或者,他们打到领域外的边缘星系,去那里的贫民自建基地暂住的时候,那些条件,对比起来这里可以说是天堂了。   没有战争,哪里都是天堂。   “可以?这味道这么大。”顾熙阳不识人间疾苦一样的发言,甚至还趴在上层床铺边上警犬似的嗅了嗅,嫌弃地皱起鼻子:“感觉他们不洗澡。”   “没有洗澡的地方,哪能天天洗澡。”陆槿淡然地说着。   “你洗了吗?我闻闻唔——”顾熙阳被打中鼻子,“嗡嗡都不行!”   “嫌难受,自己去洗。”陆槿成功摆脱他的“包围圈”,把银行卡装进口袋,“外面有公共水房。”   “公共水房怎么洗!要脱光吗?!”顾熙阳捂着鼻子,露出惊恐的神色。   陆槿看着他,眼神写着“傻狗”两个字。   顾熙阳耳垂红了,眼神飘忽:“我……其实我不是很难受……要不我们今晚挤在你床上睡,我可以忍受的……”   陆槿无语地看着这个少爷,视线在他略带小期待的脸上停顿了十几秒,顾熙阳已经开始主动爬梯子要上床了,陆槿伸手一拽他的裤腰,顾熙阳大喊一声,就被他拖着出了宿舍门。   “不!我裤腰是……”顾熙阳努力保住自己“贞节”的运动裤松紧裤腰,可陆槿的力气他太了解了,一直被拖到水房,站在绿色的墙裙中间,他才像是委屈的大型犬那样,缩手缩脚地站着。   他提了提裤腰,有些为难:“……这有点脏,我们要不——不不不!不脏!别用那个!”他看着陆槿抄起水管就要拧开凉水的水龙头,吓得抱住自己。   “……娇气。”陆槿看不惯他这娇少爷的样子,丢下水管,抱着胳膊靠着背后被关好的门,“洗。”   一个字的命令最为可怕,顾熙阳脸色飞速染上红晕,他手抓着裤腰,迟迟不肯往下。   “陆槿,我真的觉得有点脏……”顾熙阳看着墙角默默路过吃瓜的一只小蟑螂道。   “什么苦都没吃过,和我说你要报仇?”陆槿抱着胳膊,就那么看着他。   昏暗的白色灯光,打在四周绿色的墙裙上,地砖因为长期的水渍污垢显得暗黄,把中间站着的顾熙阳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的确,顾熙阳身高腿长又帅气,天生的模特架子,又穿着高奢的牌子,身上随便一件拿出来,都是普通学生望尘莫及的价格,但这对他来说,只是稀松平常。因为顾震山从没在钱上亏待过他,顾震山只有他一个继承人,“精心”培养他,控制他的思想,塑造他和自己一样疯癫的人格,给他一切最昂贵的奢侈品,给他找几十个人轮番伺候他,告诉他上等人就应该把那些人当做牲畜、羔羊——   尽管顾熙阳天生反骨,并没有依照他的设想长大,了解那些肮脏的计划后,更是对他的仇恨根深蒂固,但他终归是一个少爷。   如果失去顾家所赋予的一切,他所有的,恐怕只剩下了锋利的带血的牙齿。   “……我,”顾熙阳呼吸急促起来,看着陆槿这样带着冷漠疏远的目光,他有些慌乱地想要解释,“我没,我只是想……”   “你只是想把自己炸成一朵烟花,和你所谓的仇人一起同归于尽。”陆槿说。   顾熙阳看着他,神色惊愕,又带着一层朦胧不清的悲伤。   “陆槿……”他垂下头,不知道该和陆槿说什么。   “我是没有来处的人,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也想和他们一样,有一个正常的家。”顾熙阳沉着声,闷闷地用鼻腔哼着,灯光非常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没有。”顾熙阳的手还别在自己裤腰上,像个小孩儿,“我讨厌他们,更讨厌我自己。”   陆槿背手把门插上,走过去抬起他的脸。   “……你已经比他们幸运千万倍,这是你应该承担的命运。”   陆槿的声音很轻,但落得很重。他这话好像是说给顾熙阳听,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们都……”顾熙阳抬起红红的眼睛,琉璃一样漂亮的深黄色眼睛变得黯淡,“他们都死了,我认识的他们,都死在‘地狱’……”   “那是哪里?”   “我不知道。”顾熙阳摇头。   “……你答应我,把继承权交给我,我替你去查。”陆槿捏着他的脸,迫使他认真听自己说话,“我认为你应该活下去,娶一个爱的人,领养孩子,替那些冤死的孩子,过本该平静的一生。”   “……”顾熙阳看着陆槿,眼泪滴了一滴,滑落在陆槿的手上,有些凉,但陆槿没有松开。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这是我答应过所有人的,我答应过他们,会亲手把这一切都毁掉。”顾熙阳抬起手,摸了摸陆槿耳垂上那颗灼灼的痣。   “陆槿,你才应该退出,你有事业,有粉丝,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爱你等你盼着你,你一干二净,为什么非要跳进这个深渊!这是死局!是不是因为我说你是顾震山的儿子,你觉得自己有责任?不是的,我那是……我只是为了……陆槿!陆槿你干什么——”   顾熙阳看着陆槿决然松开手,转过身拿起那条水管,他还没等说完,陆槿就已经打开水阀,把水流对准他。   慌乱间,顾熙阳被从头浇到脚,湿了个透心凉。   “陆槿!你……噗呸……你再怎么对我,我也不可能放弃继承权!啊唔唔……噗啊……你疯了!想让我放弃,你先把我……你和我睡一觉我就答应你!”   顾熙阳崩溃地想起了陆槿之前对他说的“条件”,在令人窒息的水流中大喊。   水管的水停了,只剩下他身上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的声音。   顾熙阳还没等擦一把脸,就被陆槿抓住了领子,“执迷不悟,我真该——”   顾熙阳抬起眼,看着面前隐隐带着怒气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见陆槿发脾气。不得不说,就算是发怒,他也很好看,非常好看……   “混账。”陆槿骂了一句,然后转身走了。   顾熙阳哆嗦着穿好拧干的衣裤回到宿舍,看到陆槿已经躺在他的床铺上躺下了。   他关上灯,摸黑爬上了铺,窸窸窣窣地把湿透的衣服挂在旁边的栏杆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躺在陆槿旁边。   陆槿沉默了几秒,终于还是翻过身,转向墙里,给他让出了一块地方。   顾熙阳拉过被子,不敢挨着陆槿,就那么委屈地睡下了。   听着身后传来的逐渐平稳的呼吸声,陆槿久久难眠。   怎么才能让他活下去,怎么才能救出一个他想救的人。   上辈子救不了,这辈子还是如此吗?   陆槿闭上疲惫的双眼,脑海中只有金发的学生,掉入怪物的虫颚中的场景。   他缓缓进入梦中,梦到那个场景的人,换成了顾熙阳。 第48章   从江城大学到陆家所住的老旧小区, 开车要走一个多小时,穿过整个繁华市区,车子出了市区穿过一条林荫道, 越过一个转盘,便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镇子上的路况不好, 几乎没有什么高建筑物,两边都是平房和处理小商品的店面,小吃摆到了大路上,人们穿着朴素复古,陆槿沉默地看着车窗。人类发展几千年, 那些偏远星系的人们也依然过着和这些人差不多的生活,甚至在战乱中,还远远比不上他们。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 陆槿也并没有回过这个所谓的“家”,原主在留下的信息中告诉他,除非他想做个了断,否则不要回去。   陆槿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未接来电,默默又装回了口袋。是顾震山上次打来的号码。   他不想当着顾熙阳的面接顾震山的电话。尤其是, 他和顾熙阳还在闹别扭,或者说, 是顾熙阳在和他闹别扭。   昨晚被陆槿从头到脚浇透了的顾熙阳,虽然今天穿上了陆槿的衣服有点小开心,但是还是不肯理他。   陆槿给他在学校门口的早餐摊买了早餐, 递到他嘴边, 他才狠狠咬了一口, 然后还是不肯说话。   一路上都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就好像陆槿把他怎么样了一样。   “……到了, 少爷,陆先生,就是这里。”司机在小区门口找了个树荫停好车,给他们开门。   顾熙阳从车门边取下伞,下车撑起伞等着陆槿下车。   “陆先生,您不用打个电话联系一下家人吗?”司机提醒他。   陆槿的手隔着口袋碰了一下手机,想到了屏幕上的未接来电,还是没有拿出来。“不用,如果他们不在,我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顾总,礼物要我帮着带上去吗?”司机非常“适时”地从后备箱取出被顾熙阳叮嘱好提前买好的几箱礼品。都是些滋补品,茶叶,烟酒,价格肯定都是非常昂贵的,顾熙阳知道明天要去陆家,很早便提前发消息给司机让他准备些礼物。   毕竟顾震山那个老混蛋,对陆家肯定没有过半点好脸色,还逼得陆家一直在外面躲躲藏藏……   但是他正在闹别扭!能不能有点眼色!   在陆槿略带惊诧的目光下,顾熙阳红了脸,恨不得一脚踹开司机,他火速接过几箱礼品,陆槿顺手把伞接了过去。   “……车里等着。”顾熙阳对司机说完,然后转身就走。   陆槿打着伞,稳稳地走在他身边,快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小区里有很多刚买完菜回家的住户,尽管陆槿和顾熙阳都戴着口罩墨镜,但一个拎着满手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礼品盒,另一个给他打遮阳伞,这怎么看都怎么像……见家长的。   尽管婚姻性别自由,但这俩都是高个子身材极好的帅小伙,这么在小区里一走,所有人都回头看。   陆槿看着身边的人低着头,拎着东西,耳朵红得不敢见人的模样,觉得很有意思。   或许是马上就要替原主和不堪的过去做个了断,陆槿心情也不由得染上几分轻松,他还有心思调笑一下顾熙阳。   “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   顾熙阳脸更红了,闷着头不肯和他说话。   “什么时候买了这些,如果我今天不让你一起来,你准备把这些东西送给谁?”陆槿冷清的声线在盛夏的热流中就像是一抔清水,但浇在顾熙阳脑袋上更火上浇油。   “……扔了!扔了行了吧!”顾熙阳“汪汪”两声,惹得前边领着小孩的大妈频频回头看他俩。   陆槿微微把伞倾斜,挡住他们的视线。   “其实你性格细致温柔,不像你对我说的那样。”陆槿直截了当的说,毫不脸红,也毫不犹豫。   但是顾熙阳哪听的了这个!他支支吾吾了几声,脸瞬间又红透了,眼睛慌乱地四下乱看,抬起手艰难地擦了一把热烫的脸颊上的汗,闷着头往阳光底下走。   “走太快了。”陆槿提醒他,但脚下还是稳稳地跟上,顾熙阳想摆脱都摆脱不了。   “……夸人你都不害臊吗!”顾熙阳红着脸,目光闪烁,“明明昨天晚上还骂我……”   “那是教育你。”陆槿回答,依然脸不红心不跳,“夸人为什么要觉得羞耻?夸你温柔,你会觉得羞耻吗?”   顾熙阳呼吸急促了几下,耳朵红得滴血,别过头闭上嘴不肯再说话了。直到两人并肩走到楼道前,陆槿停下来收伞,顾熙阳才开口,小声喃喃式的:“以后不准教育我……”   陆槿手一顿,回头看他,明知故问:“说什么?”   “……”顾熙阳不敢再重复,赌气似的转头就往楼上走。   “四楼。”陆槿提醒他,话音刚落,身后开来一辆黑色吉普车。   陆槿回头看去,吉普车就停在楼道前的不远处,而推开车门下车的,是依旧穿着白大褂,看起来每天都处在工作中的陆男。   陆男锁好车,转过身正好看到了站在楼道口的陆槿。   “啊,小槿?”她似乎不敢认,直到走进楼道的阴影里才敢认出来——陆槿看起来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摆脱了这家人以后,他也拥有了自己的事业,他好像……变得更坚定了。陆男的眼里,陆槿竟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长成了一个可靠的成年男人了。   陆男微微踮起脚摸了摸陆槿的头发,“长大了。怎么今天想起回来?”   说完这句话,陆男也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定定看了他一眼,叹息道:“……是吗,你已经决定了吗。”   她表现的毫不意外,就好像早在意料之中。   “没关系,我说过,只要你做了决定,无论是什么,我都在背后支持你。”陆男再次摸了摸陆槿的头发,带着他往楼上走。   “去顾家以后,有什么计划?”陆男试探着问道。   陆槿:“经纪人说,拍电影。”他只挑了工作的部分。   “嗯,你喜欢就好,专心拍戏跳舞,离那些人远点。”陆男跨上四楼的阶梯,转过最后一个转角,一抬头就看见拎着一堆礼品盒正生气地盯着她的顾熙阳。   她这下表现的比陆槿说要回顾家还惊讶。   “……顾……你怎么来了?小槿,你带他来干什么?”   “有什么不对吗?我只是回来送些东西,告别的。”陆槿也站在门前,抬手准备敲门。   陆男阻拦了他,“告别?和他们?小槿,你……”   她像是有些不认识陆槿了一样,良久,才放开他。   她笑了笑,笑得很浅淡几乎看不出来:“你这么轻易就原谅他们,让我觉得……没什么,我们进去吧。”陆男低声说完,然后主动敲了敲门。   顾熙阳在陆槿身后,有些紧张地小声问他:“你家里人对你不好?”   陆槿没有回答,只是拍拍他的手背。   中年女人拉开门上的小窗,还没看见来人就烦道:“谁啊大中午的踩点儿蹭饭啊!”   屋里传出来厨房正炒菜的滋啦声,电视机的吵闹大声,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油烟味儿——每次闻到这个味道,陆男便觉得如坠噩梦,但她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然后道:“我和小槿回来看你们,你们不是快出国了吗。”   一听到“出国”,女人脸色好转起来,一双贼精的眼睛在陆男的脸上扫了又扫,然后才咔哒一声扭开了门,转身朝着里屋喊:“老陆!来人了。”   没有任何称呼,也没有欢迎,只有白眼,嘲讽,冷漠的殴打,这是他们姐弟两个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家。   屋里很逼仄,玄关做了老式的吊顶,陆槿和顾熙阳进门还得低头,顾熙阳没有到别人的家里做过客,此时显得很紧张,他尽力笑着,挤在陆槿和陆男中间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叔叔,这是送你们的,我是那个,我叫顾熙阳,是——”   “陆槿!臭小子你给我带一个男人回来!你行啊,你已经不是我们老陆家的人了,我管不着你!恶心的东西,滚出去!”   说着陆建强就要把顾熙阳和陆槿往外推,顾熙阳无措地拎着礼物,没想到对方是这个态度,他想解释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可是又觉得不对劲,正要张嘴,陆槿的手就搭住了中年男人的手腕。   陆建强感觉自己被生铁一样的东西给夹住了胳膊似的,他努足了劲儿想一把将两人推出去,可陆槿一抬手,他自己便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没站稳一屁股坐在鞋堆里。   “你!你是来打你老子的!你个不孝子……”   陆男早就习惯了,她径直经过坐在地上狼狈爬起的陆建强,把刚刚掉落在地上的礼物盒捡起来递给顾熙阳。   顾熙阳反应过来,把这几盒昂贵的补品茶叶都放在了玄关,陆槿看出他的不知所措,摸了摸他的后颈,安抚了一下。   “我只是给你们送点东西,告别的。”陆槿淡然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一百万的银行卡,修长的手指一按,把卡放在了玄关的鞋柜上,“这里面有些积蓄,给你们,算是这些年赔你们的。”   陆槿垂眸看着这个狼狈爬起,脸红脖子粗的中年男人,越发明白,为什么原主的口吻处处透着自卑和懦弱,甚至希望替他活下去的陆槿“恨”他。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性格又偏执柔弱,悲剧就像是注定会将他卷入的齿轮,早就写好了程序,为他设定了牺牲的结局。   “……不要脸,你天天发那些扭腰送胯的小视频,果然在外面跟男人勾三搭四,你个不要脸的,丢我老陆家的人……”陆建强骂骂咧咧,却把卡抢了过去,细细地看了看,上面是陆槿写好的字样“一百万,密码六个零”。   “哈,你竟然还有私房钱?拿来!全都拿出来!”陆建强一见钱眼都红了,冲到陆槿面前抓住他的胳膊扬手就要揍他,可陆槿却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陆建强这才发现,这个养子已经长到了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个子了。盯着自己的眼神让人竟然有些害怕。   顾熙阳赶紧上来拦住他劝:“叔叔他就这一张卡,我跟你保证……”   “你?你保证什么!看长得干干净净的,勾搭男人,龌龊!”陆建强很是看不起他,自认高人一等,甩开顾熙阳,把银行卡装进大裤衩的口袋,这才作罢。   “那什么,你妈中午做的多,想吃了吃一口。”陆建强摸出烟来,又是啪一下点燃,深吸一口便宜的劣质烟,享受的眯起眼。   陆男在沙发上坐下,冷冷道:“我是回来通知你们的,出国的船票我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半个月,你们好好收拾东西——小槿已经给你们拿了钱,该放过他了吧?”   “哼。”陆建强看着她从白大褂的兜里掏出三张折好的船票,伸手接过来,“……看见就恶心,搞男人的。”他白了一眼顾熙阳和陆槿,很是不屑。   陆槿拉着有些手足无措的顾熙阳大方坐下,对陆建强认真道:“他是顾家的少爷,也可以说,是我弟弟。况且,他才十九岁,不能算是男人。”   “喂!”顾熙阳炸毛。   陆建强一个激灵弹起来,看怪物似的看顾熙阳:“他、他是顾家的……”   “家里的!家里的!”他趿拉着拖鞋,跑到餐厅冲着厨房叫唤,“快出去买菜去!多颠备几个好菜!家来贵客!”   “什么贵客不贵客,你脑子抽了吧!”   “顾家那小少爷!小少爷!”他的声音逐渐小下去,他关上厨房的推拉门,以为自己压低的话音外面听不见:“我看这小子跟陆槿有点勾勾搭搭,你赶紧,伺候好了,咱还得发财!”   “你是说……讹他?”女人也压低声音,以为外面听不到。   “那还能怎么样!快点快点……”   三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都有些沉默。   顾熙阳压着声音生气:“他怎么能!”   陆男冷笑了一下,“本性难移。”   陆槿拍拍顾熙阳的背,“我们走吧。”   两人这就站起来往外走,正巧陆建强出来,两口子跟换了张脸似的,中年女人笑得谄媚,拉着顾熙阳:“哎呀少爷,你早叫那些下人保镖什么的给我们通知一声,我们这还没什么准备,你别怪老陆,他这人嘴臭!”   “陆男!你也劝劝!”男人把陆男狠狠往前推了一把,陆男没反应上来,被推了一个趔趄,顾熙阳眼疾手快扶住她,才避免她摔在地上。   “啊,谢谢。”陆男冷淡地道谢,她也无意挽留顾熙阳和陆槿,只是站起来。   站起来的动作让她夏季衬衫的领口松了松,顾熙阳被什么发亮的东西晃了晃眼,一定神看到了她脖子上的项链。   那个银色吊坠的形状顾熙阳刻骨铭心。   一张口,含着橄榄枝包围的地球。   陆槿过来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走了,可顾熙阳却愣在原地好久没反应。   直到他抬起头,对陆建强两口子露出一个笑:“好啊,我就打扰一晚上,让陆男姐姐也别走了。” 第49章   因为顾熙阳主动答应了留下的请求, 陆槿和陆男当然也没走成,两口子殷勤地把两间卧室都腾出来,换床单, 换被子,又多做了几个油腻腻的菜式, 吃饭时一直在试探他和陆槿的关系,可顾熙阳不似避嫌,偏偏吃饭时给陆槿频频夹菜,表现的很是暧昧,生怕两口子看不出来一样。   陆槿已经眼神警告他好几次, 他还是没有收敛的意思,最后甚至主动给陆槿盛汤,本来饭桌就很小, 两人更是挤着坐,显得亲密热络,看得陆建强皱眉,却不得不赔笑。   陆男似乎是休假,所以去哪也无所谓, 只要陆槿愿意留下,她陪着弟弟也不觉得有什么。下午换了条深蓝的连衣裙, 跟母亲一起去买了些菜,被指使着掏钱买了条贵的大黑鱼,一路被训斥, 母亲从来都毫不掩饰对她的不耐烦——即使她掏了所有的菜钱酒钱, 还替她付了一件买给陆宝玉的短袖的钱。   几十年如一日的菜市场, 陆男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重复着万年不变的讲价, 时不时对自己恶语相加,遇到熟悉的邻居便大声数落着她如今的不孝顺,炫耀陆宝玉最近又长高了……陆男紧盯着她覆盖着枯草般卷发的后脑勺,内心冷得如同寒冰。   很快,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出国的渡船是她找的偷渡船,这个致力于折磨她和陆槿的三口之家,将会带着两千万的巨款,在对未来的万分期待中,被送去“地狱”……   签署了协议,就是自愿做志愿者,就算不自愿,陆男也有办法折磨到他们“自愿”。   她冰冷的眼镜下藏着杀意,可面前的女人还毫不知情,甚至扬起手狠狠抽了她的后脑一下,这下手劲儿十足,把陆男的眼镜打落在泥地上,陆男连忙蹲下捡,却又被卖菜的大爷踩了一脚,泥土沾满了光亮的眼镜,她沉默着捏着眼镜,听着女人在耳边数落:   “……废物!叫你怎么不听!什么都干不成!赶紧把东西提上!那小少爷还等着呢!回去晚了人家走了!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臭丫头,赶紧滚过来!”   沾满泥土的眼镜反射出她的脸。如同穿越了十年的时光,陆男看到了眼镜中映出了过去的自己的脸。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胆怯的男孩,一直拉着她的衣角,看着她挨打,怯生生地叫她“姐姐”。   她把眼镜攥在手里,微微颤抖着几乎要把镜片里的影像捏碎。   陆槿坐在客厅里,看着顾熙阳笨手笨脚地帮着搭衣服,这个时间点,陆建强出去接陆宝玉放学,送到补习班去,还得一会儿才会回来。   顾熙阳几乎什么都没做过,简单的搭衣服,让他干了十几分钟,满头大汗地从阳台出来,看见陆槿正在盯着自己,他走过去挨着陆槿坐下。   “看我干什么。”顾熙阳顺手拿过桌上的苹果,“咔嚓”咬了一口,皱起眉把那口吐在垃圾桶,“这什么,怎么没味道。”   “浪费。”陆槿评价,然后接过他手里的苹果,咬了一口。   顾熙阳喉结动了动,看着他的唇毫无顾忌地沾在自己刚刚咬过的那口苹果上,有点心痒。   “廉价一些的就是这样的味道,这已经算可以了。”陆槿淡然地吃完苹果,丢进垃圾桶,顾熙阳赶紧拉过他的手,给他用湿巾擦手。   “我是没尝出味道。”顾熙阳说着,低头认真擦拭陆槿的手指,陆槿忽然手指一紧,攥住他的两只手,让他抬起头看自己。   “因为你是少爷,所有的东西都用最好的。”陆槿说着,把湿巾拿过来,丢进垃圾桶。   “……”顾熙阳张嘴想要说什么,又沉默了,像是憋着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是不是又想说,我这样的少爷,没资格谈报仇?”   陆槿沉默着,像是默认。   顾熙阳猛地站起来,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陆槿:“陆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把我当做一个……”他抿抿唇,“一个……”   “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陆槿说。   顾熙阳沉默地看着他,两人对视着,这个场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之前在录节目的时候,顾熙阳似乎也是这么和陆槿对峙着,他觉得有种莫名的挫败感和不甘,为什么陆槿可以纵容他暧昧,亲近,甚至亲吻,明明接吻的时候他甚至都会有反应,可就算纵容到这种地步,这个男人都不会对他有任何的……任何的……   顾熙阳深黄色的眼睛动了动,他转过身,在沙发另一侧坐下,不肯再和陆槿说话。   第二次了。陆槿无奈。这个孩子可真难哄。   他默默拿过一个橘子,剥开皮,准备过去跟他再说几句,可他刚把橘子递到顾熙阳面前,家门开了,陆男和两口子一起进了门,跟着的还有吊儿郎当不好好穿校服,甚至染着一撮小黄毛的陆宝玉。   顾熙阳就着陆槿的手把橘子瓣吃了,然后站起来装作没事人:“叔叔阿姨,陆男姐,不用这么隆重,晚上我司机还会来接我们,我们很快就要回顾家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这说的什么话!给叔叔个面子!晚上这晚饭一定要吃!来来来,宝玉!赶紧叫哥!这是顾氏集团的大少爷,学乖着点!”   陆建强把儿子往前一推,陆宝玉斜着眼上下看了看顾熙阳,“嘁”了一声,然后才拉长音叫道:“哥……”   “好,第一次见也不知道送你点什么,”顾熙阳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就是那种用彩色糖纸包装的糖果,递给陆宝玉,“拿着,下次见给你带整盒的。”   陆宝玉“喔”了一声,接过糖,拿在手里看了几眼,惊讶道:“这我知道,这个糖,我们班那个娜娜经常带,她家是开汽车厂的……哥,这个不少钱吧?”   顾熙阳一笑:“不贵,一盒也就几百吧。嗯,我说的是美金。”   “哇……”陆宝玉像是见识到了,如获至宝地把糖装进书包,准备明天带去炫耀一番,一抬眼看见陆槿站在旁边,他白了一眼,“你怎么在这儿?上次给你发消息问你要点零花,怎么不回我?还有脸回来。”   “怎么说话呢!跟你哥好好说话!”陆建强使劲给他使眼色,奈何这傻小子智商和视力都不够,上下审视了两眼陆槿,甚至抬起一只写字写脏了的手,拍了一把陆槿的屁股,“越来越带劲了啊,比女人强。”   陆槿皱起眉。   虽然这半大孩子出言不逊或者对他做点什么不礼貌的动作,他几乎都不会在意,就比如他对顾熙阳的亲热就不会那么在意,就当是小狗舔……但是陆宝玉这下,让他竟然有些想要揍他的冲动。   顾熙阳不动声色地看着陆宝玉走到自己跟前,伸手就把他刚刚碰陆槿的手抓了起来,往上一提,疼得陆宝玉吱哇乱叫起来。   “哎呦少爷,他不是故意的!这孩子还小呢!”   顾熙阳冷冷笑了笑,眼睛里的琥珀色一闪,让他看起来像极了某种猛兽,“小小年纪污言秽语,陆槿是你哥哥,要是再让我看到你的手挨他一根汗毛,我送你一卡车的糖,把你这只手掰下来。”   他凑近陆宝玉的耳朵,说话的声音与态度也变得阴恻恻的,陆槿下意识觉得,这个说话的语气和风格,莫名在哪里听到过。   直到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顾震山第二次打来电话。   陆槿默默地接起来。看着被顾熙阳放开的陆宝玉吓得躲在母亲怀里,陆男冷飕飕地看着热闹,在餐厅把买来的菜一一摆出来。   “喂。”   “陆槿。带着明明回家了吗?你们兄弟的感情还真好啊……哈哈,订婚的事情想好了吗?”   顾震山的声音让陆槿很不舒服,尤其是意识到,顾熙阳威胁时的语气和这个阴狠的败类很相似的时候。   陆槿觉得莫名有些心烦。   “你怎么知道。”陆槿不答反问。   “呵呵,我想知道的事情,都会知道。”顾震山说,“所以,你是决定由你来和林氏订婚,是吗。”   顾震山说的是一个陈述句,压根没有给陆槿回答的余地。   陆槿没有说话,沉默地表示了肯定的答案。   “很好啊。林氏的千金也是个大胆的孩子,她就在我身边,要和你的未婚妻说句话吗?”顾震山那边传来一阵窸窣声,然后是拔出堵住对方嘴巴的东西的声音,熟悉的女声略带沙哑,但听起来还算有活力:“呸!你个老混蛋!陆槿!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弄死你们顾家的人——唔唔!”   陆槿抿了抿唇。他知道林月是在故意撇清关系,是在救他和顾熙阳。   但他还是捏紧了手机。   顾震山的声音再次传来:“……小老鼠,别这么激动。要不要,我替你的未婚夫先验验货?”他的声音沉郁,似乎在动手动脚,那边传来的激烈的挣扎声,“你还很小嘛。别动,我不想伤到你。”   “够了。”陆槿阻止他,“我知道了,会尽快回去的。”   “记得带着明明,你们都是我的儿子,一个都不能少。”   听到满意的答复,顾震山挂断电话。   陆槿脸色不太好看,顾熙阳注意到了,他想开口问陆槿,可能让陆槿脸色不好看的,除了顾震山,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顾震山是和他谈订婚的事吗?陆槿是不是要答应?陆槿是不是更喜欢林月那样成熟知性又胆大的女人……不,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陆槿是不是真的要一个人继承这个计划,替自己去做这些肮脏的事,他……   “发什么呆?”陆男忽然走到顾熙阳跟前,提醒他。   顾熙阳抬眼看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她脖子上若隐若现的细银链。   陆男怔了一下,以陆男的智商,只这么一个眼神,电光火石之间,她很快便明白了。顾熙阳看到了她脖子上的项链,知道她和“计划”有关。   陆男直起腰,看了一眼正在餐厅发呆的陆槿,低声道:“跟我走。”   顾熙阳挑了挑眉,点点头,两人就这样出了屋门,顺着消防通道上到了天台。   天台上放着几个太阳能热水器,还有电视机的卫星接收器,还搭着一条绳子,上面是不知哪家晾晒的床单和衣服。   陆男轻车熟路,走到天台边,看着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外面的小镇。   “陆男姐。”顾熙阳站在她身边。   “不用叫我姐。只有陆槿才配这么叫我。”陆男阻止了他,伸手把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拎了出来,摘下拿在手里对着夕阳看。   顾熙阳看着她手里的吊坠,道:“陆槿知道你参与吗。”   顾熙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身边的每个人都不值得信任,于是他封闭自己,完全冷漠。   “不知道,也不要让他知道。”陆男说,“这些肮脏的东西,都应该是属于我的,两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脏就够了,我希望他永远都生活在干净的天堂里。你应该懂的吧,你喜欢陆槿,不是吗。”   “……”顾熙阳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只是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果然。你喜欢陆槿。”陆男套出了话,眼神冷了下来,顾熙阳慌了一瞬连忙想要反驳,却看到她转过头继续看向如血的夕阳,“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对他有那么一丁点的……爱的话,我希望你把顾家的继承权,让给他。”   “为什么?”顾熙阳皱眉,似乎没听懂她的话,但直觉告诉他,陆男的话并不是表象的意思。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参与计划吗?”陆男靠着铁丝网,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她看着顾熙阳,“小时候,我和陆槿在天台上发现了一只猫,陆槿给她取名叫‘追风’;后来她怀了小猫,我们一直偷偷照顾她,直到她生下四只小猫,可小猫出生没多久,就被我父母发现了。”   “陆建强摔死了小猫,说这些畜生是脏东西,在家里会影响财运。那时候他正好是打牌连输的时候,输了大概有几百万吧,后来都是小槿跳舞,赚了钱替他还上的。”   “我那时候就想做医生,看着‘追风’抑郁的样子,我想如果我是医生就好了,治猫不行,治动物不行,要治人——把他们的脑子统统治好,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会那么残忍,愚昧。”   “所以你就参与了计划?”顾熙阳接道。   “我高中没读完,因为成绩太优秀,所以保送了医科大,那是我拼命换来的,如果不是那次保送,我也许还留在这里,被他们卖给什么男人。他们为了不让我去医科大,甚至乱改我的志愿,找了几个厂里的男人在学校门口的巷子堵我,骚扰我,甚至……”陆男说这些时声音很轻,但那是顾熙阳无法想象的人生。   “我发誓要照顾小槿,至少不能让他变成我这样,我去读了书,答应每个月给他们钱,为了赚钱和学费,我甚至去卖血……就是那时候,我认识了实验组的人,就是这个。”她晃了晃手里的挂坠。   “小槿那时候也快上大学了,顾震山答应给我十万,让我参与计划,我答应了,小槿这才顺利上了大学,我们才能离开这个烂到根子里的鬼地方。我却没想到,陆槿竟然就是顾震山找了这么多年的亲儿子,命运真是个罪人……”   陆男严肃地看向顾熙阳,“顾震山告诉我,这个计划只能有一个负责人,你们两个人,只能留一个活着。”   晚风吹过天台,最后一丝夕阳被收入地平线,夜幕笼罩了大地。   顾熙阳的眼睛呈现出一种璀璨的深黄,他露出不解:“为、为什么?”   “所以——”陆男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仰头看着他:“如果你在意他,你放弃继承,我保证,会让陆槿这辈子都平安活着,只要你……只要你放弃……”   顾熙阳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这个总是冷淡到漠然的女人,终于有了情绪。   顾熙阳忽然贴近她,陆男紧张起来,还没等她动手,顾熙阳便狠狠把她的手按在了铁丝网上,另一只手在她裙边一扫,贴着她的大腿抹下一把匕首。   “……”陆男狠狠甩开顾熙阳的手,抓着自己的手腕看着他。   顾熙阳看了看手里“缴获”的匕首,低声道:“这把刀是给我准备的吗。”   “你说呢。”陆男活动了一下自己被攥得生疼的手腕,冷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陆槿,就是我,所以你准备杀了我。”顾熙阳用手指试了试,很锋利,血滴瞬间便冒了出来。这几乎是手术刀的锋利程度了。   陆男见他已经发现,便也不再掩饰,“如果今天不是在这里见到你,我也会找机会接近你,杀了你。”   顾熙阳笑了笑,不顾手指上的血冒出,看向陆男:“你不相信我会为了陆槿放弃继承?”   “……”陆男的眼神回答了他。   “好。”顾熙阳扬手把匕首丢在了地上,“我答应你。”   陆男皱眉。   “但我有一个条件。”他如虎一般逼近陆男,这个走近的气势,让陆男想起了顾震山——如出一辙的让人战栗。   顾熙阳低头看着她:“告诉我,‘地狱’在什么地方。” 第50章   “你……你想干什么?”陆男问。   顾熙阳并不回答, 只低声说:“你告诉我在哪,我就把继承权让给陆槿,让他活下去。”   “我怎么相信你?”陆男看着这双锋利的眼睛, 莫名觉得胆寒。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顾熙阳冷笑了一下,逼近她耳边, “如果我把你与计划有关的事情告诉陆槿,你猜他会怎么决定?”   “不行!”陆男慌了一瞬,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不能告诉他,如果他活下来, 我会慢慢让他接受,不能……”   “说,快说。”顾熙阳听到身后的天台楼梯口有脚步声传来, 不由得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   陆男的神色闪烁了几下,最后终于道:“实验室在滨海影视基地,但消息被人泄露出去,顾震山要把地址迁回‘地狱’——我只知道那是一个独立存在的地方,所有原始数据和最早的实验编码都在那里, 如果要去那里,要坐船。”   顾熙阳皱眉, 逼视她:“出海?”   “……具体的位置只有顾震山知道,如果你非要找死,我只能告诉你, 顾震山有一个保险箱, 那里面放着他最重要的东西, 包括他控制下面所有人的把柄;他曾经有一次突然发病,我给他喂完药, 他迷迷糊糊中告诉过我,保险箱的钥匙在他‘最爱的人’手里。”   “他还有‘最爱的人’?!”顾熙阳想要嘲讽,他冷冷地看着陆男的脸,陆男算长得很漂亮的女性了,和她的母亲眉眼略有些相似,但中年女人被长期的生活折磨得面目全非,陆男却保留着冰封一般的容颜。   “你是说,你和顾震山上床了?”顾熙阳问。   陆男瞳孔一颤,避开他的视线,默认。   “好啊。”顾熙阳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是想到陆槿,觉得心间如被石板坠压,闷闷的钝痛,“你有想过他吗?他身边所有人都在背叛他,都在欺骗他,你有想过吗?”   “我那是保护他!”陆男挣扎起来。   “好。”顾熙阳松开了手,转过身蹲下来把地上那把匕首捡起来,低头笑了笑,“我也没有资格这么说你。”   天台的门被人推开了,顾熙阳抬眼,看到陆槿站在葱茏的夜色中。   “陆、陆槿!”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陆槿微微皱眉,“说了什么?”   陆男拨开晾晒的床单走过来,“没什么,饭好了吗?”   “好了。”陆槿答完,眼睛却还看着顾熙阳。   顾熙阳站起来,把匕首藏在身后:“我就不吃了,我先——哎!”   陆槿一把将他手腕拉了过来,看着他手里的匕首,眼神示意他解释一下。   顾熙阳和陆男对视一眼,顾熙阳:“我问陆男姐,你爱吃什么,我偷偷想给你唔……”   陆槿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幼稚,刚找不到你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顾熙阳凑近,拉住陆槿的小臂,“怕我丢了?担心我?”   陆槿选择沉默,转向陆男:“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陆男愣了愣,点头。   她看着陆槿和如同尾巴一样跟着缠着他的顾熙阳两人一起下楼的背影,突然觉得,弟弟似乎和这个顾家的少爷,亲近了许多。   “……是不是担心我?快说啊……”   “是,是。怕你这少爷这么笨,又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出去就被人卖了。”陆槿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在空洞的楼道中回音着,尾音竟拖出一分难以察觉的宠溺来。   陆男沉默地站在天台口,听着逐渐远去的对话。   “我才不笨!谁说我不能自理!”   “削个苹果。”   “……我、我都是带皮吃。”   “撒谎。每次都是有人给你削好。”   “……我回去就学!”   “学点有用的吧。”   “好啊,有用的,你教我就学。”   “……离远点。嘶,咬人……”   “错了,不敢了!”   “……算了,进去吧。”   陆男回到屋里时,已经看到“一大家人”全都围坐在小餐桌边,挤得已经几乎要坐不下了。   陆男没有多思考,从厨房取了碗中午的剩饭,就准备自己去屋里吃,从前从来都是这样,她作为女孩,在家里有客人的时候从来都不能坐在一个桌上一起吃。   然而刚走到餐桌边就被顾熙阳拉住了,“坐,给你留了,干什么去?”   陆男下意识看了一眼父母,可顾熙阳说话,他们哪敢开口,只好跟着赔笑:“陆男!人家给你面子还不赶紧接着!这死丫头没个分寸!”   陆男没说话,坐下了。   这可能是她第一次在“家”里有客人的时候坐在餐桌上吃饭。当然,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她一言不发地吃饭,听着父亲对顾熙阳吹嘘自己的那些政治观点,财经观点,顾熙阳都一一笑着附和,时不时陪着喝一口,哄得这个烂赌半生的老厂工人心花怒放,半瓶白酒下肚,醉得满口胡话,连连说顾熙阳是青年才俊,不愧是豪门的少爷,声称要把陆槿“嫁”给他。   他见过什么豪门?陆男在心里冷笑。   陆槿当然不会理会,只端坐在一旁,一脸冰雪,喝着杯子里被“养母”满上的葡萄汁。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倒不是不知所措,只是有些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应对。   和所有人都坐在一个桌子上,大家挤在一起吃饭,没有冷冰冰的机械臂传菜,没有随时随地都放在手边的光屏显示器,上面是各种地图,战况,还有堆积如山的军事报告。   只有一杯甜到让陆槿舌尖发麻的糖精饮料。   这个烂到原主毫无留恋甚至绝望离开的家,也是陆槿终其一生也求而不得的地方。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家。   养母在旁边虚情假意的关心,也让他感觉陌生。   “最近是不是要准备到顾家去了?你亲爸跟你联系过了?我们早就见过了!那可是个大人物,一看就知道!你回去要听人家的话,别顶嘴,那可是有钱人家,关系都复杂,你少说话,多听人家讲!别逞能,听见没?说话啊……”   “嗯……”   “哎呀,你看你爸这喝的,一聊打牌就没边儿了,老陆!陆槿,你去了顾家,别得罪人家顾少爷,人家对你这么好,又上心,该怎么报答人家,你就报答!人家还能委屈你不成!”   “别光吃菜,宝玉!把那个鸡腿,给小少爷一只!听话!陆槿,妈跟你说,人不能太要脸了!你要是真的跟人家,妈觉得这事不错!不就是往床上一趴的事儿,你姐当年不也干过?你要是跟了人家,这后半辈子,你就彻底有靠山了,再亲生的也不及人家养了二十年不是?”   “嗯……”陆槿不知道回答什么,这个话题过于离奇,陆槿只能端着杯子呆呆坐着。   “这么着,我跟你爸,还有宝玉,过阵子准备去国外了,有什么事,这么的,我给你留个账户号码,过年过节的,给我们打点,我们就知道你过得好,就行了!”   养母从柜子上拿过一本陆宝玉不用的练习本,扯了一张纸下来,用铅笔写了一串账户的名字,折好塞在陆槿上衣兜里。   “妥了!”见陆槿没有拒绝,养母喜笑颜开,连忙给他再次倒了些饮料。   “多吃,多吃鱼,保养皮肤。”她给陆槿夹了一大块鱼肉在盘子里。   陆槿没办法,只能闷头吃鱼。   等他注意到顾熙阳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的时候,嘴边还叼着一块雪白的鱼肉。   顾熙阳见他抬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你好像猫啊。”顾熙阳在吊灯的灯光下,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陆槿,他似乎喝了一点酒所以脸色发红,但看起来并没有醉意。   陆槿脸色黑了黑,但继续吃鱼,没有理会这个幼稚鬼。   直到杯盘狼藉,陆建强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一只胳膊揽着陆槿的肩,另一只揽着顾熙阳的,虽然以他的身高这样还是有些勉强,但他还是努力地把两人贴在一起:“……我做主!把这个儿子!就嫁给小兄弟你做媳妇!以后三餐伺候你,给你生儿子……嗯好像他生不了……那就给你暖被窝!我这个儿子会跳舞!那家伙,可会扭了,比那些……呕……”   顾熙阳一边“趁乱”在陆槿脸上亲了两口,趁着陆槿不好当场发作的时候赶紧扶住陆建强:“哎呀叔叔,快到楼下去吐会儿!”   陆槿脸色很不好看。   顾熙阳一个人回到了屋里,其他人都跟着一起下楼照看陆建强吐去了。   “……媳妇,让我——唔!”顾熙阳被打中了肚子,陆槿以绝对致胜的武力碾压阻止了他酒后的“胡言乱语”。   顾熙阳抱着肚子蹲下来,陆槿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过一本高中化学,看了起来。   但是等了很久顾熙阳都没能站起来,他不由得走过去坐在沙发边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小少爷:“别装了,没用力。”   “我在想……”顾熙阳闷闷地开口说话。   “嗯?”陆槿随口答应,继续翻手里的书。   “我要怎么做,才能站在你身边。”顾熙阳说。 第51章   “你已经在这儿了。”陆槿翻着化学书, 手指微微停顿,但几乎无法察觉。   顾熙阳抬眼看他,两边脸颊上有喝了酒的不正常红晕, 但视线还是清明的:“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陆槿……”他往前蹭了半步,靠在陆槿膝头上。   “如果我不是顾熙阳, 如果我不是……我是不是就可以……”他低下头,喃喃自语。   “顾熙阳。”陆槿叫他。   “嗯。”他闷声闷气地答应。   “起来吧。”陆槿用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顾熙阳的头发很柔软,像他别扭的内心,看起来不可接近, 但实际上触手温软,手感很好,让人想要一直摸下去。   “不起!”顾熙阳说着, 扑起来抱着陆槿,把他扑到沙发靠背上。   陆家的沙发属于十几年不换的那种老式沙发,两个成年男性的体重这么一压,沙发顿时发出一声岌岌可危的抗议。   陆槿看着他背光的脸,手里的化学书竟然都还没丢, 他轻轻抬起来敲了敲顾熙阳的后脑勺,像是老师在提醒不听话的学生:“起来, 总是这样,我看你是长不大了。”   顾熙阳闻言更委屈了,他盯着陆槿的脸细细地看, 像是要把他的所有轮廓面貌完全描摹下来, 刻印在脑海深处, 陆槿被近距离这样盯着有点略微不自在,尤其是顾熙阳越靠越近, 呼吸相闻之后他更是情难自已,闭上了眼睛……   最后关头陆槿错开脸颊,顾熙阳只能埋在他脖子上。   “你……你就是块冰……”顾熙阳闷闷地在他颈侧说。   “如果,”陆槿犹豫了很久,久到屋里老式钟表秒针的“咔嚓”声都清晰可闻后,他才接道:“下辈子……”   说完这三个字,他像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冲动,又恢复了沉默。   顾熙阳抬起头,看着靠在软软的沙发靠垫里的陆槿,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万年不融化的冰雪一样的神情,也好像柔软了一些,那种淡淡的光泽感,让顾熙阳永远觉得“如沐神光”一般的疏离气质,都隐去在他拉长的眼尾之下,浓黑的睫毛掩饰着深邃的瞳孔里泄露的情绪,顾熙阳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   就算是一句“下辈子”,也足够他心动了。   最终顾熙阳还是没问得出那句“这辈子不行吗”,他嘴唇嗫嚅了几下,看到陆槿深如蓝海一般干净深邃的眼睛看向自己,生生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好。”顾熙阳答应下来。   陆槿松了一口气。他听到胸前的心跳声“突突”乱响,是顾熙阳的心跳吧,他靠的这么近,总是这样没有正形。   他抱着怀里的人,抚摸着他的后背,从出生那一刻起,他从未与人这么亲近。遑论把什么人抱在怀里,甚至纵容他轻轻吻自己的侧颈——那是大动脉的位置,对陆槿来说,这种信任,是他从未给予过任何人的。   这蛮横的小狗一样的男孩,在这种类似“普通人”的“家”的氛围中,让陆槿竟感到一点安慰。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家是属于陆槿的,那他希望,那里面有一个人,一个像这样让他头疼,又给他感情,让他变得像一个“人类”的人。   如果有下辈子,如果还能见面的话。   陆槿看着面前缓缓贴近他的人,微微合上眼帘。   至少这辈子,让他活下去吧。   陆槿的唇舌间有葡萄的香气,软甜冰凉,顾熙阳胸如擂鼓,心跳剧烈,每次的触碰都让他无法自拔地更沉迷进去,他想要索取更多的东西,哪怕是一丁点的垂怜。   吻到缺氧的时候,顾熙阳会想起那冰冷刺骨的地下河,破光而来的人紧紧抓住他的手,他的神明终于垂怜了他,从冰冷的地狱里将他拉出来,他睁开眼,想要拼命靠近,与对方冰冷的双唇交换一个带着鲜血的吻。   那是他的神明,永远会纵身跳下地狱,挽救他的神明。   可他的骨头已经被阴暗侵蚀,他想要独占,想要吞吃,想要占有全部,想要他垂泪动情,想要他的眼睛只看自己一个人!   “……好了,好了。”陆槿终于推开他,制止了他发狂一样的吻,陆槿下唇微微破了一点外皮,鲜血溢出了一颗新鲜的血珠,顾熙阳红着眼,舌尖卷走了那颗腥甜的血。   陆槿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又做错了。对顾熙阳的纵容,总是连他自己的底线都越过,他心里有些自责,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会站在你身边的,让你看到我。”顾熙阳一字一顿,坚定地看着陆槿。   陆槿摸摸他的脑袋,显然并没有多在意。   他推开顾熙阳,两人站起来,一转头,家门口站着几个人。   陆建强已经烂醉如泥了,陆宝玉和养母扶着他,陆男跟在后面,眼睛看向顾熙阳,视线冷的几乎要冻住他再往他身上插几把手术刀。   陆宝玉一脸讥讽,但是却也有些脸红,他神色略躲闪,装成熟地尬聊:“哈,挺不错啊。”   陆槿默默转过身,用手背擦了擦有些红肿的唇珠。   顾熙阳本来就因为喝了酒脸红,这下倒不显得明显了,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催他快到楼下来接。   陆母再三挽留,他红着脸不敢再答应,只拉着陆槿,赶紧告别离开。   直到坐进车里,他才发现陆槿的耳垂似乎有些泛起粉色。   但他看起来丝毫没有表情,依旧坦荡端正。   顾熙阳以为自己看错了,凑近看了看,却被陆槿一巴掌拍了下去。   陆男敲了敲后窗玻璃,司机赶紧给降下车窗,陆槿道:“什么事?”   “小槿。”陆男有些欲言又止,“这次你去顾家,一切都优先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都给我打电话,姐姐一定会帮你。”   “嗯。”陆槿答应下来,看着她又在原地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退后一步,挥手告别。   顾熙阳趴在陆槿肩头冲她道:“放心,我会照顾好嗷……”   陆槿把他打了下去。可只有陆男和顾熙阳才知道这句“照顾”是什么意思。陆男点点头,目送着他们离开。   司机升起车窗。   “少爷,回哪儿?”   “回老宅吧。”顾熙阳窝在后座上,脸颊两坨醉意,看起来快睡着了。   陆槿把旁边备着的毯子拉开,盖在他身上,顾熙阳睁开眼,把毯子一张,把陆槿也裹了进来。   陆槿挣了一下,顾熙阳却已经靠着他睡着了。   ……算了。   在顾熙阳面前,他似乎总说这句“算了”。   陆槿看向车窗外倒退的小镇街景,身旁靠着他的是他关心的孩子,没有死亡,没有鲜血,温暖的温度包裹着他们。   他不由得也有些困倦,顾熙阳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肩膀,趴在他耳边喃喃:“睡一会儿……回老宅至少开半天,睡吧……”   他探出手,摸了摸顾熙阳的脸,红得发烫,看来是真喝多了。   司机听到这话,识趣地升起前后排的挡板。   后排的低音音箱很快便放起了蓝调歌曲。   “唔唔……”顾熙阳在他颈侧,用温热湿润的呼吸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又咕哝着声音仿佛梦话。陆槿慢慢放松下来,让顾熙阳调整好睡姿,就那样靠着靠背,合上双眼。   他好像永远都不会随意乱歪斜轻松自然地坐在哪里,他永远都是脊梁笔直,永远都像是处在孤独的危险中。   后座的音箱价格昂贵,音乐低音沉稳,低缓悠长,是一个漫长如黄昏般的女声: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心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陆槿又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回到了军区,纯白的军装如同新洗,所有人列队,肃穆地欢迎他,他也沉默地走过大家的注目礼,穿过人墙,输入密令,军区的机械大门缓缓打开,而里面却是很多穿着便装的孩子。   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的男孩女孩,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其实比陆槿小不了几岁,可是陆槿总是拿他们当孩子,因为他们都是陆槿熟悉的面孔。   他们都已经浑身鲜血的死在了陆槿面前。   “老师!吃了什么好东西!”   “陆老师!给你带了鸡腿!偷机械工程部的!他们不知道!”   “老师你辛苦了,喝点!”   “老师我妈的病最近好多了,多亏你借钱给我们,我给你带了她做的手工菜,都是稀有的品种!”   “老师!老师看我!我新买的裙子!上次谁让凯撒说我穿裙子像大猩猩的!”   “老师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老师太累了吗?”   “我去倒热水!老师你先躺下,这有医疗舱。”   “陆老师好好休息……”   陆槿躺在医疗舱内,冰冷的感觉让他熟悉到甚至有了安全感。   直到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冰冷的手指,熟悉的温度传来,他惊讶地睁开眼。   那双灰黄色如快要湮灭的白矮星一般的眼睛,正在微笑着看着自己。   “顾……”他想要叫出对方的名字,可是却说不出话。   医疗舱缓缓合上,冰冷的特殊处理钢化玻璃隔离了一切声音,陆槿看到他嘴唇开合,说了三个字。   “……”   “不!”陆槿猛地惊醒。   顾熙阳被他一个激灵吓醒过来,被子从他身上滑下去,他揉着眼睛,胡乱撸了两把乱毛头发,打了个哈欠,再次揽住陆槿的腰:“干什么,再睡会儿。”   “这是……哪儿?”陆槿环顾四周,竟然是在一间装潢金红色主色调,如同复古博物馆式的卧室里。   纱帘垂在床角,床架也是木质雕刻而成,精美的金绿色。   ……陆槿脑袋有些懵,这恐怕是人生中第一次,在睡梦中被人挪了位置,自己都不知道。 第52章   “这……这是哪儿?”陆槿伸手触摸了一下床架四周垂下来的纱幔, 手感冰凉顺滑,是最好的纱料,身上盖的被子也轻如鸟羽, 柔软舒适,而睡衣也……等等, 怎么又被换了衣服?   陆槿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睡衣又一次没有被扣上扣子,腰上依然是熟悉的胳膊,这场景他好像似曾相识,显然“罪魁祸首”昭然若揭。   “罪魁祸首”打了个哈欠,“这是顾家的老宅啊……怎么做梦了, 梦见什么了。”他还没彻底睁开眼,喃喃地问完这句话,又倒下去靠着陆槿的侧腰继续睡, 陆槿把睡衣的扣子挨颗扣好,手掌抵着顾熙阳的侧脸想要把这颗赖皮狗的脑袋推开,但显然对方并不准备让他如愿。   “再睡一小会儿,就一会儿……”顾熙阳抱得越发紧,“还有十几分钟他们就会进来叫我们, 快躺下。”   陆槿:“他们?”   “……佣人。唔……快点躺进来。”顾熙阳拉扯他的衣角,陆槿向来是拿他没办法的, 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再次躺回被窝里。   顾熙阳这下满意了,手脚并用地抱住了陆槿,“十分钟, 就十分钟。”   陆槿仰看着绘着裸天使油画的床架顶板, 沉默了半分钟左右, 忽然转头,看着耳侧近在咫尺的人, 轻声说话的呼吸吹动他的睫毛:“给你十秒,不然后果自负。”   顾熙阳猛地一僵,感觉到陆槿冰凉的手已经碰到了自己,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但晨起的勇气还是让他闭着眼不怕死地继续装睡,直到陆槿深吸一口气准备动手,顾熙阳才猛地坐了起来,迅速后撤保持“安全距离”。   “嘿嘿……”顾熙阳想蒙混过关,可一见陆槿朝他靠近,马上抱着自己满头乱毛的脑袋:“啊好疼!”   陆槿:“还没动手。”   “错了,知道错了……这又不是我能忍住的啊……”顾熙阳说着,趴过来侧躺下,拉着陆槿的手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陆槿看着他,也不收回被他攥着揉捏的左手,沉默不语。   “早上可难受了……”顾熙阳说着就又情不自禁靠过来,陆槿仿佛又一次幻视到他身后的尾巴摇了起来,这次还加上装可怜的表情。   “难受吗?”   “嗯嗯。”顾熙阳赶紧答应。   “你自己试试。”陆槿轻声说。他略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顾熙阳,嘴角再次带着一点熟悉的弧度,很微小,顾熙阳看到这个表情马上就神魂颠倒。   “我……”他从脖子迅速窜上血色,一直染到耳廓,听了陆槿的话,他像是中了魔,眼睛还看着陆槿,焦点却有些四散。陆槿摸了摸他的头发,拉近他:“自己不会?”   顾熙阳吞咽的声音大到能把陆槿整个咽下去。他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像是傻了。   “不要过度就好。”陆槿说着,“注意节制是好事,不过……”   顾熙阳呼吸乱了,急得像是被陆槿揍了十次:“陆……你帮我!”   “你确定?”陆槿的神色还是一片清明,他就像是真的在征求意见一样。   顾熙阳使劲点头。   “那,转过去。”陆槿说。   顾熙阳跟被妖精迷住了心窍一样,听话地转了过去,但他忘了上一次陆槿让他转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捧着衣服前来卧室给两位少爷更衣的佣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声惨叫。   后面跟着的保镖训练有素,马上冲上去“咣”一声踢开了卧室的门,只见幔帐四垂,帘子一掀,陆槿从床上走了下来。   “陆少爷,这是为您准备的衣服。”佣人只是被告知,这两位都要叫少爷,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关系,只好不敢多言,甚至都不敢抬眼,只窸窸窣窣地端着衣服走到陆槿跟前,视线也只敢抬到他垂落的睡裤裤脚。   陆槿并没有拒绝,毕竟他以前也经常被人伺候穿衣服,只不过以前都是机械臂。   “……少爷,没事吧?”保镖隔着帘子看着跪坐在床上,头还埋在被子里,像是肚子疼的顾熙阳。   “……滚。”顾熙阳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保镖不敢多说,悄悄退了出去。   给陆槿准备的是白衬衫和深蓝色的西裤,都是拿的顾熙阳几乎从没穿过的那些昂贵高定,佣人拿过精致的金领夹别在他的领子上,再略微调整了一下衬衫上臂袖箍的位置,然后躬身,把另一套属于顾熙阳的衣服放在了旁边的高桌上,火速退出。   直到屋里重新静下来,陆槿站在原地等了三秒,果然床帐猛地一掀,顾熙阳冲他扑了过来。   陆槿稳稳接住,并让他站在了地毯上。   “陆槿!”顾熙阳咬牙切齿,眼圈都红了,疼得顺着下睫毛落眼泪,“手太黑了……”   “之前就警告过你,不要做越界的事。”陆槿说着,依然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拎起旁边为他准备好的衬衫,“穿上。”   顾熙阳一把抢过衬衫,气哼哼地又扯过熨烫平整的裤子,坐在床边气呼呼地穿衣服。   “……残忍!我又没有做什么!”顾熙阳擦了一把疼出来的眼泪。   陆槿看着他,竟觉得他这样莫名有些可爱。   “哭了?”陆槿捞起他的下巴看他。   “没有!”顾熙阳把陆槿在他下巴上的那只手拿下来,低头避开陆槿视线:“你永远都不知道心疼我!”   “……”被他这么一说,陆槿却有点心软。   “疼的厉害?”陆槿的手伸向顾熙阳的裤腰,顾熙阳汗毛倒竖,赶紧抓住他的手,吓出了条件反射。   “疼……”顾熙阳闷声闷气。   “谁让你乱来。”陆槿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有些过火了,便纵容着顾熙阳抱住他的腰把他拉到怀里。   “不想原谅你。”顾熙阳闷在他肚子上说。   被紧紧抱着的陆槿无奈,只好问:“那怎么才能原谅。”   “亲我——”顾熙阳即答,但被陆槿捂住了嘴。   顾熙阳眨眨眼,再次委屈。   “还敢提?时刻记住,我是你哥哥。”陆槿的手拿了下来,捏着他的下巴强行让他转向卧室大落地窗的方向。   顾熙阳看过去——他昨晚没拉完全的窗帘缝隙里,透出花园中影影绰绰,人来人往。   “……”顾熙阳不说话了。   顾震山的四十五岁生日,就在后天。但因为顾家老宅占地面积很大,几乎可以算作一片小庄园了,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提前来访,住几天参加完宴会再回去。   顾熙阳昨晚抱陆槿进门的时候,除了给他开门的佣人,就只看到了站在楼梯上的顾震山。   顾震山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吩咐佣人给他们准备卧室,当然,是准备一间。   顾熙阳从不怀疑这个男人的变态程度,他没有反对,直接抱着陆槿上了楼。   陆槿睡得太沉,不知道做了什么梦,一直在皱眉,顾熙阳给他换了睡衣,看了他很久,直到他睡踏实了,自己才睡下。   当然,他很想做些什么,只是他不能这么做,只能就那么忍着,一直忍到早上——被陆槿狠狠掐灭了。   “……走吧。”顾熙阳不甘心地拿过陆槿的手,咬了咬手背,然后才站起来跟着出去。   等两个人走出房间,佣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少爷,先生叫您,他在二楼的书房。”   “陆少爷,先生说,让您先去看看您的未婚妻,跟我来。”   在这个家,能被叫“先生”的,只有顾震山。   两人对视一眼,各怀心事地分开,跟着佣人,顺着走廊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顾熙阳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陆槿的背影,可陆槿没有回头。他默默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下去。   顾熙阳走到书房前,往楼下的大厅看了一眼,大厅内没有人,外面花园的人影倒是还在,看来客人都没有被允许住进主楼。   他看了一眼守在书房门口的四个保镖,先是一愣,然后冷笑了一下,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书房门踏了进去。   “爸。”   随着他这声称呼,书房门口的保镖也跟着进了书房,并把厚重的书房大门关好了。   顾熙阳看着坐在书桌后面的男人,神情冷漠。   男人见他来,并没有先开口,而是压低手腕,把桌下的什么重物拎了起来,顾熙阳轻微挑眉,只看到他把一个双手绑在背后的人丢了出来。   “……什么意思。”顾熙阳并没有什么反应。这是顾震山想要的,他从来不允许顾熙阳对什么东西“怜悯”。   “救……救救我……”地上的人抬起一双橙色的眼睛,里面盈满了泪水,一张雪白的小脸被折磨得泛着病态的薄红,甚至还有巴掌印,看起来很凄惨。   顾熙阳没有再看他,径直从他身上跨了过去,走到顾震山面前:“这是送我的,还是你自己想留的?”   “当然是送给你的。”顾震山笑起来,阴森的视线让人很有压迫感,他抬抬手,保镖把地上的人拽了起来,不顾他的挣扎和哭叫,再次摁在顾熙阳面前。   “顾、顾总……救救我……求你……”   顾熙阳心里怒火翻滚,但面色平静。   “每只被你所看中的羊,都必须是你的囊中之物,驯养,就是这样的规则。”顾震山抬起皮鞋,踩着那橙色的柔软头发,把鞋底的灰尘蹭了上去。   “我已经不要他了,何必又再抓来,没一丁点意思。”顾熙阳看着被踩着脑袋,哭得凄惨的人,表情冷若冰霜。   “顾总……我是、我是伊燃啊……不认识我了吗……”伊燃哭得浑身发抖,手腕被绑缚的时间过长,两只手已经红的发青了,看起来非常可怜。   顾熙阳冷冷地看向地上的人,沉声:“我需要认识你吗?”   伊燃浑身一颤,哭都不敢再哭。   顾熙阳暴躁地松了一颗衬衫扣子,伸手拽住了伊燃的头发,顾震山拿开了脚,看好戏似的微笑着,看着顾熙阳单手把人从书房这头跩拖到另一头的书架边上,伊燃吓得脸色发白,一声都发不出来,被扔到书架上狠狠撞了一下上面的隔板,这才疼出了声。   他扬起肿了半边的脸,眼里脸上全是眼泪:“求你……”   “想让我放了你?”顾熙阳踩着他柔软的小腹,把他定在书架上,旁边的保镖适时递上一根绳子,顾熙阳直接接了过来,套在他纤细的脖子上一收,没有收得太紧,伊燃吓得哭喊起来。   “放了我吧顾总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说。”顾熙阳松开了脚,伊燃一下跌坐在地毯上,抽噎着求饶,“我不敢再跟踪了……求求你……”   “跟踪?”顾熙阳皱眉。他转向顾震山,挑起眉试图要一个解释。   顾震山站起来走向他,“是我的人抓到的,这个孩子,似乎对你很是中意的样子……”   顾熙阳皱了皱眉。   “你派人跟着我和陆槿?”顾熙阳没有理会关于伊燃的部分,只是问顾震山。   “保证你们兄弟的安全。”顾震山笑起来有几分儒雅的气质,但嘴角略微向下的时候,又显得十分阴狠,让人不寒而栗。   “你明知道我和陆槿——”顾熙阳站到顾震山面前,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他已经长到了和顾震山齐平的身高,对于这个男人,他再也不需要仰视。   “那又如何?该驯养的,你想要,都应该是你的。”顾震山再次抓起旁边偷偷靠着书架喘气的伊燃的头发,他提起的力气非常大,伊燃惨叫起来。   “在节目里,你不是很喜欢他吗?怎么,放弃了?”顾震山看着面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养子,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大臂,“我教过你的,被顾家盯上的猎物,一个都不能漏掉。还是说……”   顾震山冷沉的目光在顾熙阳脸上扫过,“……你告诉我,你只钟情于一条猎物?”   “……把他放了。”顾熙阳说,“这已经被你玩脏了,我嫌恶心。”   伊燃哭喊着:“我没……”   “我没玩过。专程留给你的。”顾震山松开手,伊燃坠在地毯上,已经都快不成人样了,他转过身,依旧对顾熙阳说:“陆槿已经答应和林氏小千金的订婚,你呢?我的儿子,我希望你也能参与这场竞争。”   “……陆槿答应了?”顾熙阳的脸色沉了下来。伊燃的脸蹭在他鞋边,他默默地往旁边挪了半步,避开了他的接触。   “是啊,经过我的教训,他还算听话。”   “呵。”顾熙阳冷笑一声,听不出意味,他只道:“我不同意陆槿和林氏的婚约。他早就是我的东西了,我——不喜欢跟任何人分享。”   顾震山看着顾熙阳带着怒气的眼睛,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但还是拒绝了他:“他不可以。他是和你一样有资格继承事业的人,你可以选择地上那个,这样我可以再重新考虑人选。”   “我说了,我不选他,也不同意陆槿订婚。”顾熙阳倾身向前,那是略带攻击性的姿势,气氛剑拔弩张,四个身手矫健的保镖已经围了上来。   顾震山欣赏着他养大的“狼”的愤怒,心情很好似的挥挥手,示意保镖退下。   “我很满意你的脾气,非常满意。够狠,够暴躁,是我养大的儿子。”顾震山拍了拍他的肩,随即捏住了那块骨头:“但是,我告诉过你,猎人是永远都不能对猎物动感情的——这一点,你让我很失望。”   “……”顾熙阳沉默着。默默忍受着肩膀传来的剧痛。顾震山类似这样的发疯与“惩罚”,他早就习惯了。   “看来,我只能将事业交给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亲生儿子’继承。想想还真是不满啊。”   顾震山看着顾熙阳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在乎陆槿,对你来说,那只是一只应该被驯服的猎物……说。”   顾熙阳呼吸急促起来,他只说了一个“我”便再也说不下去。   顾震山的神情越来越失望,最终他转过身,抬起手。   四个保镖一拥而上,按住了顾熙阳的肩膀和胳膊,迫使他跪在地毯上。   “不能继承事业的,就是废品。”顾震山从旁边的小茶桌上拿起一双手套,顾熙阳咬牙,闭上了双眼。   他再次看到膝边垂下一根鞭子的鞭稍,竟然和八岁时的那根极其相似。   保镖要上手扯他的衬衫,其中一个领头的阻拦了他们,低声对顾熙阳道:“少爷,你自己来吧。”   顾熙阳没理会,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一颗一颗把扣子解开,然后将雪白的衬衣丢在了一边。   顾震山看着他的眼神,流露出欣赏。但也仅止于此了。   这是他最满意的“作品”,可惜,毁在了情关上。   “按住。”顾震山随口道,保镖上来按住了顾熙阳防止他乱动,其中一个叠了一块热毛巾递给顾震山,顾震山把发烫的毛巾伸到顾熙阳鼻尖,顾熙阳亮着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张开利齿,咬住了那块毛巾。   “你已经长大了,原本不想再这样惩罚你。”顾震山的手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扬起脆弱的脖颈,看着自己。   “但这次错的太低级。”   话音落下,顾熙阳猛地一颤。剧痛从背上传来,这完全是狠厉的力道,顾震山没有留手。顾熙阳的冷汗很快便从额头上淌了下来,他闭上眼,咬紧那块烫到唇舌发甜的毛巾。   注定躲不过的。如果要把继承权让给陆槿,这一遭是注定躲不掉的。   顾熙阳痛得浑身颤抖,他一用力浑身上下的皮肤便泛起红色,显得伤痕更可怖。但顾震山面无表情,就像是端起红酒那样简单。   这样的惩罚,顾熙阳不知道自己经历了几次。   一旦这个男人发现自己有怜悯,有感情,甚至多看了几眼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或者冒犯了他的“威严”,就会惩罚。   有严苛的惩罚才是规矩的必要条件,顾震山一直信奉这一点。   伊燃早已经吓傻了,等顾震山打完,他偷偷看了一眼,吓得闭上了眼。   保镖一放手,顾熙阳就摔在了地毯上,好久才缓过劲,他一声不吭——或者说他从来在这种时候都没吭过声,包括小时候,他爬起来,拿起旁边刚刚丢下的衬衫,站起来穿上衣服。   他垂下视线,看向脚边不远处的伊燃:“看见了?看清楚了就滚出顾家,让我再看到你一次,砍了你的手脚让你永远走不出去。”   伊燃听到他沙哑的嗓音,吓得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像是被惊了魂的兔子,一动不动。   顾震山坐在椅子上,他似乎又犯病了,抖着手摸出一个小药盒,保镖给他递上茶杯,他倒出了几颗药,似乎压根没有看剂量,就那么整把丢进嘴里,冲水咽下。   顾熙阳冷眼看着。这是精神类的药物,顾震山长期服用的,他现在年纪渐长,偶尔情绪起伏较大的时候,需要当急救药服用,但服用过多,很可能会导致脑死亡。   这很可能也是顾震山开始那个计划的初衷。他想要控制其他人的思维,无止境地在精神世界的无上权力中迷失下去。   顾熙阳踢了一脚伊燃,示意他站起来跟自己走。   伊燃总是到了关键时刻脑子才灵光,他迅速领会了顾熙阳的意思,爬起来缩在他身后。   顾熙阳拉开书房的门,隔着半扇门,他听到顾震山微微发颤,正在等药性上来的声音传来:   “你们两个人,只能有一个继承人。如果你还想留在顾家,好好活下去,那就跪在你哥哥脚边,被他驯服,做一只听话的猎物……我会留你一条命。”   “谢谢,杀了我更好。”顾熙阳说完,和伊燃离开了书房。   顾震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摆放整齐的文件资料,以及各种书籍电子产品,忽然站起来,发狂地扑上去,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了下去,“滚!全都滚出去!”   保镖吓得不敢说话,只好默默退出去,听着里面男人的怒吼。   “……背叛我……懦弱……太懦弱!被别人驯服……我亲手毁了你!你敢背叛我……”   顾熙阳把伊燃带到走廊另一侧尽头,看着面前黑漆漆的楼道,伊燃有些不敢走,他抓着顾熙阳的手腕:“顾总我……”   顾熙阳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把,他脸色非常惨白,看起来很不好,但还是对伊燃勉强笑了笑:“去吧,陆槿应该就在下面,还有林家的千金,你去找他们。不要告诉他我这发生了什么,告诉他,我公司有紧急的事情,我明天宴会开场就会回来。”   “好,我知道了……顾总?”伊燃走了几步,在黑暗的楼梯间回头,可是却没看到刚刚还在说话的人。   顾熙阳从侧门出了老宅,他的司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少爷!怎么搞成这样!”   顾熙阳摆摆手,“别管那么多,还算顺利,陆槿也没有发现异样……我们现在去取钥匙。”   “好……少爷要不我们还是先去医院?”   “没有时间了!”顾熙阳自己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司机只好答应,他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发现,于是迅速上车,将车开走了。   顾熙阳坐在车上,疼得胸口发沉,他脱下衬衫,从旁边准备好的医药箱里取出药膏,自己艰难地涂药。   “少爷,这又是何苦呢,如果你要离开顾家单干,我们都会跟着你,为什么非要受这个罪。”   “……嘶……如果不惹怒他,他很可能还会怀疑陆槿。”   “唉,少爷,你对陆先生……”   “陆槿救过我,我不能对不起他。” 第53章   老宅主楼的二层走廊, 一边是通往顾震山巨大的书房,另一边却连接着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伊燃摸着冰冷的实木扶手,啜泣着穿过漫长黑暗的楼梯, 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那是尽头走廊两侧点亮的,如同烛台火光一般的昏黄灯亮。   顾家老宅的装潢有一种中世纪的复古风格, 行走在其中不由得让人联想到那个毫无秩序,贵族拥有社会全部的资源,享受最优质的福利,过奢靡的生活,而普通人的人命却如同草芥的时代。   这当然也很符合顾震山对“秩序感”的要求。地下室的四壁, 挂着一张张巨大幅中世纪风格的写实油画,画中场景各异,但画中的男人们都穿着层层叠叠的贵族服饰, 手中握着权杖,看起来宗教感浓厚,威严肃穆,而女人则都穿着束缚极强的贵妇裙,面色白如新纸, 红唇鲜艳,表情麻木。   伊燃忍着身上的痛感, 穿过这条挂满油画的走廊,两列的人像比他的身高还要高,行走在其中如同梦魇, 他们随时像是要活过来吞吃一切。他走在其中, 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空洞回响, 那脚步声就像是有人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追他,仿佛将他当作戏耍的玩物, 他不由得长泣一声,越跑越快。   直到他来到尽头,看到一张巨大的裸|女画像。画上的女性黑发黑瞳美貌异常,竟让伊燃感觉有几分眼熟,她睁着眼,侧卧在墨绿色的地板上,嘴角流下的鲜血蜿蜒到了地砖上,顺着地砖的缝隙延伸开来。   伊燃是科班出身的演员,对长相还算敏感,他震撼着倒退了几步,仰视着这幅凄艳的油画,终于察觉,她长得竟然很像……陆槿。   冷如冰窖的地下室走廊里,伊燃缓缓打了一个冷颤。   面前的画忽然动了!伊燃吓得尖叫起来,跌坐着地上,眼睁睁看着墙壁转了一个方向,露出后面的人影。   “……你是?”熟悉的冷清声线,落在耳朵里像是小冰珠儿,伊燃愣了一下,狠狠抽噎了两声,像是一瞬间所有的委屈都爆发出来,他哇哇大哭起来,扑向对方。   陆槿吓了一跳,一手拎住他的衣服,就着灯光这才看清他的脸。   “伊燃?你怎么在这儿?”陆槿确实有些惊讶。   但想想也不奇怪,毕竟伊燃才是原装的主角,原本在这场宴会里,他就应该出席的,可是原本的剧情他是以顾熙阳的伴侣身份出席,顾熙阳虽然囚|禁他,但并没有亏待过他,可现在看他的样子……   伊燃穿了一件白色T恤,前面是纯白,背后有一只橙色的小猫,裤子穿的短裤,但衣衫都已经脏的不成样子,简直像是在地牢里关了十天,胳膊上腿上都是捆绑的痕迹,还有青紫,以及露红的擦伤。脸上全是眼泪鼻涕和黑迹,甚至还肿了半边,像是被人扇了巴掌。   陆槿下意识看向他的身后,本能地觉得那里会站着一个人冲自己傻笑,但他看过去却空无一人。他只好把伊燃一个人拉进地下室,重新推上墙壁的暗门。   “陆哥……我错了……”伊燃抽泣着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跟踪的,我只是偶然碰见,真的是偶然,我就想看你和顾总准备干什么……”   “你是被抓到这儿来的?”听他这么一说,陆槿心里便有些明白了。   “陆哥,你是不是……其实你是……”伊燃抬起泪眼,想要从陆槿这里探寻答案,但陆槿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好了,这里正好有医生,帮你看看吧。”   他引着伊燃往里面走,地下的主体部分也和上层一样,是两边分开的各种房间,陆槿带着他推开最大的那间卧室,里面灯光亮着,伊燃眯起了眼睛,一时竟感觉有些刺眼。   床上靠着一个漂亮的女性,长发漫卷,穿着纯白的长袖睡裙,手背上还插着针挂着药水。   “怎么,还真的有人?你耳朵确实厉害。”林月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脸色也有点病态的酡红,似乎是生了病。   这个房间是一个装潢略简约的大卧室,林月在床上,旁边站着一个女佣人随时准备侍候。而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正在旁边的桌上翻看资料。   伊燃定睛看了一眼那医生,惊讶道:“是你?你不是节目里的医生吗,原来你是顾总找来……”   那中年医生抬起头,看向伊燃,辨认了半天才辨认出来,“你是伊燃?怎么会在这儿?怎么搞成这样?”   医生让伊燃坐在旁边的长沙发上,打开医药箱,熟练地开始清理伤口上药。   伊燃脸颊上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医生用棉球轻轻擦拭,他连连吸气,泪眼婆娑地看向陆槿。   然而陆槿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翻着手里的资料,压根没有注意他。   林月:“你真的决定了?”   陆槿点了头,并没回答。他总是话很少,但是一旦他做了决定,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好吧。如果你已经做了决定,我可以尽全力帮你。我是无所谓了。我已经被家族当做了弃子,二十年,我拼命读书、考试、出国留学,二十年,我到过一百多个国家,曾经我以为我已经摆脱这个林姓了,可无论我多么努力,到最后也还是逃脱不了被家族抛弃的命运。”   陆槿捏着资料页的手指一顿,但并没有把视线从纸上移开,只是说:“命运的开端从来都不由我们决定。但结果却不是。”   “……我曾经也很相信这句话,直到我亲眼看到自己还算信任的家人,亲手把我交到顾震山手中,毁掉我曾经为自己的人生争取的一切……”林月低头,表情隐藏在黑色的卷发形成的阴影中。   “——就因为我是女性吗?”林月看向陆槿,她的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怨恨,只是带着不解,以及一点微末的决绝。   “当然不是!”伊燃忽然插话,他激动地站起来,“都是平等的人,凭什么他们这么对你!我妈妈就特别想要一个女孩!”   医生拽住他,重新把棉球按在他脸上,伊燃疼得抽噎了一声。   陆槿合上手里的资料,静静地看着林月。   “我的学生曾经也这样问过我。但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林月看着他,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的那种天然的沉静,就好像只是这么对视着,就可以感受到如同雪山一般的洁净清冷。   “在种族中,和你同类的其他个体普遍都被驯化的时候,想要挣脱既定的命运,你的确需要付出更多代价。”   林月眨了一下眼。   “这很不公平,但这是你想要站在更高的地方,唯一的血路。命运已经给了你开端,剩下的全都由你自己来决定。”   “……这不公平。”林月喃喃。   “确实不公。但如果一生都被困在起始点,那才是真正的悲剧。如果有人困住了你,就应该请他离开。”   “……”林月眨着眼,她似乎有些不认识面前这个男人,陆槿说完这些良久,屋子里都没人说话。   直到林月忽然笑了一下:“陆槿,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顾少爷这么喜欢你了。”   伊燃:“???”   陆槿神色微微一动,但还是看着手里的资料纸页,没有看她。   “对于我们这种,一生都陷在命运起始点里拼命挣扎的人来说,你就像是颗救命稻草,难怪他抓着你不肯放。”   陆槿:“我救得了命,救不了命运。”   伊燃:“等等……我……陆哥……”   林月看向他,这才和他搭话:“你是伊燃?我看了你们的节目,顾总很欣赏你啊。”   “不是,我……”伊燃舌头打结,不知道该先问什么。   “你是想问顾总和他的关系吧。”林月拿过一张纸,用没插针的那只手递给伊燃,伊燃接过来,那是一份半年前出具的亲子鉴定报告单。   “样本有直系血缘关系的可能性为99.9%”   伊燃呆立在当场。   林月笑的有些苍白,“所以,你喜欢的人不是陆槿,是顾家真正的大少爷;而现在和你当情敌的,是顾熙阳。”   “……好了。”陆槿打断她的话。   “怎么,不承认顾熙阳喜欢你?”林月来自女人对感情的直觉敏感到可怕的地步,她一下就看出了陆槿在意的点。   “……没有。”陆槿淡淡答。   “顾熙阳和我一样,我们本质上都是一种人。他对你的感情,我已经有所感同身受。”林月笑起来。   陆槿转头看着她。   林月:“你是在担忧他和你的身份?”   “……”   “如果你了解顾家,就该知道,你和他的感情在顾家,算是……很单纯了。”   “我和他之间不存在感情。”陆槿的表情冷淡,说完这句话,伊燃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显得非常紧张。   “不存在吗。”林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笑,“那就好。既然你已经答应了顾家提出的条件,那我们就是正式的未婚夫妻。如果你和顾熙阳不存在感情,那你能向我证明你的心没有乱过吗?”   林月坐直身子,掀开被子的一脚,坐在了床边把双腿垂了下去,她靠近坐在床边椅子上,手里一直拿着几页无关紧要的电影剧本,甚至都没有翻过几页的陆槿。   陆槿没有躲闪,他定定地看着林月抓住自己雪白的衬衫,领夹上的金色一闪,在林月的眼睛里反射出碎暗的光。   她舒卷的长发落在陆槿肩上,咫尺距离,陆槿的呼吸依旧缓慢,毫无波澜,眼瞳甚至都没动过一下。   “如果你对顾熙阳没有感情,那就不要躲开……”林月的声音很轻,陆槿鼻尖嗅到了一丝属于女性身上独有的清甜气味,双唇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在相接之前,陆槿主动侧过了头,避开了接触。   林月笑了笑。坐回了床上。   “我是你的未婚妻,如此理所应当的亲密关系,你都不肯接受,为什么和他做得到?他还是你的弟弟。”林月笑着看向陆槿,似乎看破了一切。   陆槿沉默下来,似乎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手指继续翻动手里的资料。   这是康曜送来的电影剧本。康曜作为顾家企业旗下有名的高管,当然也收到了邀请函,她在来的时候,得知了陆槿也来了,就把电影剧本给送了进来,这还是佣人给他刚拿进来不久的。   伊燃坐在陆槿旁边,扯住他的袖子,眼泪汪汪地趁空档赶紧表白:“陆哥……我不管你是谁,什么身份,我都会喜欢你……”   陆槿有些受不了这个恋爱脑的表情,他尽力专注剧本不去听他的话。   伊燃还在自顾自说着:“我知道,如果和顾总竞争,我是没有胜算的……我就知道!陆哥这么好,迟早所有人都会爱上你!我呜呜呜……我这样的人又算什么!但我还是不会放弃的,我永远都不会放弃喜欢你,就算你不喜欢我,就算你打我,骂我,赶我走!我都不会放弃!”   “高中的时候,学校那些高年级的男生每天都欺负我,我只能一直被人辱骂,甚至每天放学都会挨打,他们脱我的衣服,让我在操场跑圈……那时候我爸爸的家具厂出了资金问题,奶奶又得了尿毒症需要很多钱,妈妈的火锅店因为缺少人手每天都忙到直不起腰,我那时候时常在想,我这么差劲的人生,干脆一死了之好了……直到你和陆男姐出现,才救了我!陆男姐给我带吃的,你每天放学都把我送到家门口才自己回去!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在每天放学都要经过的那条河里了……”   伊燃狠狠擦了一把鼻涕和眼泪,让本就已经很脏的T恤衫更面目全非:“是你告诉我,要永远朝前走,一切都会变好的,是你告诉我,我长得漂亮,可以去学表演,这样我才有了新的人生,无论如何,陆哥,我会一直一直都喜欢你!”   陆槿不知道回答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也没有资格替原主回答,如果是原主坐在这里,也许会真的被伊燃的真情打动,两人最终真的走到一起,可如果是原主,他也不可能坐在这里。   命运就是一个悖论,如果你在岔路口选了A,那么B项将会永远为你关闭大门。   “……陆哥……”伊燃抓着他的衬衫角黏糊糊地喊他,示意他说句话。   陆槿轻咳了一声,把剧本合上。   “你不是我救的,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不要把感情全部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如果一定要感谢什么人,感谢自己。”   伊燃仰视着陆槿严肃认真的神色,良久没有说出话。   陆槿看着他花猫一样的脸,终于没忍住皱了皱眉,从旁边一直在给林月发烧降温的湿毛巾堆里取过一条,盖在他脸上。   伊燃:“……”   他双手拉下毛巾,一双眼睛闪亮亮地看着陆槿。   “我喜欢陆哥。”   陆槿:“……”   “给他打扫一下隔壁的客房,他需要休息。”陆槿对佣人说。   佣人躬身,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伊燃咬着毛巾哭唧唧。   “你身上的伤,被顾震山打的?”陆槿转移话题,问他。   伊燃看了看自己带着红痕的手腕,点头。   “谁把你送过来的?”   “……顾总。”这种时候,他再提起顾熙阳救他出来的事情,总觉得有点别扭。   ——短短几分钟,他的“金主”就变成了情敌!这世界彻底待不下去了!   “他人呢?”陆槿抬眼看他。   “他说公司有事情,要先回去一趟,明天宴会开场就回来。”伊燃好歹是专业演员,这点演技还是有的,他强压下刚刚对顾震山在他面前抽顾熙阳的恐惧,对陆槿微笑了一下,说出顾熙阳交代给他的话。   “嗯。”陆槿并没有过多怀疑,甚至当下略微松了口气。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在林月面前面对顾熙阳。   想起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他就觉得心头有些阻涩感。   林月或许说的对,如果他问心无愧,那么为什么还纵容对方的亲密行为。明明知道这不应该,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错的,明明他才是那个可以完完全全掌控这场感情的人,可他却放任对方的亲近,放任这个还没有二十岁的孩子的意乱情迷。   ……都是他心中有愧。   伊燃被佣人和医生强行架出去之前还在扯着陆槿的袖子:“陆哥,我愿意为你做所有事情,只要是你要求的,我都愿意,我真的很……”   声音被隔音绝佳的门板隔绝在外。   陆槿叹了口气,继续坐下翻手里的的电影剧本。   林月也在旁边偷看,直到他安静地翻了几页,林月忽然道:“这是个科幻电影?”   “嗯。”   “这里有吻戏啊,还是和男孩。顾熙阳让你接吗?”   “他……”陆槿也是刚翻到这一页,看到电影中有一幕,是从监狱中逃出来的上校,带着一直帮助他的十几岁小男孩,从铁丝电网上翻越,落在地上以后,上校伸手去接男孩,男孩跳下来,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   这是很虔诚的吻,剧本中也并没有描写这个吻的爱情意味,这也许可以理解为自由,理解为信任,理解为爱慕。   但林月说“顾熙阳不让接”是什么意思……   陆槿合上剧本,喝了一口茶。   “他管不着。”陆槿说。   林月看着他完美的侧颜,沉默了几秒,随后大笑起来。   但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笑了几声又咳嗽起来。   陆槿扶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真是……”林月拍拍他的肩,“明天见到他,告诉他你要拍吻戏,我很期待他的表情。”   看着林月躺进被窝闭眼休息的陆槿:“……”   陆槿最终还是睡在了旁边的沙发上,林月半夜又高烧了一次,背些乱七八糟的数学公式,陆槿倒是很有共鸣,因为他听说自己为数不多的一次发烧时,也是背公式。   陆槿和医生一直被病人折腾到早上,医生连连叹息,照看完林月身上的伤,对陆槿说如果想活命,叫他尽快离开顾家,可是一想到那份亲子鉴定,又闭上了嘴。   地下室没有日夜之分,只有当佣人拖着换洗衣服的托盘进来时,陆槿才能知道天亮了。   伊燃已经醒了,他似乎也被吓得睡不着觉,挂着大大的两个黑眼圈,陆槿叫佣人也给他拿了一套换洗衣服,伊燃穿上顾熙阳的衣服显得空荡荡,只能勒紧皮带,又好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略有些滑稽。   他扣皮带的时候念叨:“顾总是不是突然长高了……”   “嗯。”从浴室换好衣服出来的陆槿应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伊燃怔愣了三秒,绝望呐喊。   陆槿被他喊得闭了闭眼,“因为……没什么。”   陆槿总不能说,是因为接吻的时候发现他似乎长高一厘米这种话。   还好身后的门及时被推开,是林月,穿着黑色的长裙装,化了妆,看起来似乎一点都没有昨晚的病容。   她微微一笑,“怎么样,不会给你丢脸吧,‘未婚夫’?”   陆槿没有评价,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先走。   伊燃在身后生气:“胡说,怎么就未婚妻了……”   穿过长长的阴暗楼梯,重新来到了老宅主楼的二楼。   林月和陆槿带着伊燃,三个人走到靠近大厅的墙根,林月和伊燃露出头去看。   楼下已经聚集了很多自助享用早餐的宾客,三楼坐满了乐队的小提琴大提琴手,似乎一会儿还有舞会的样子。   陆槿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子和领带,就要往前走去,然而被林月和伊燃一人扯着一边胳膊拽了回来。   “你干什么!你现在出去,会把所有人吓死!”   “不要啊!万一那个老疯子再发疯用鞭子抽你怎么办!”   “用鞭子抽?”陆槿露出一个略带疑惑的表情。伊燃的形容过于细致,不免让他怀疑伊燃真的见过顾震山用鞭子抽人。   伊燃捂住嘴巴,假装自己没说过。   陆槿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上来。不过对于他这种常年在战场上的人,不好的预感一般都会成真。   他们找了一条通向侧门的路,从侧门出去又从花园进到正厅,假装是刚到不久的客人,这才避免被人行注目礼。   陆槿看着大厅正对面悬挂着的钟表。   很快就要到顾震山宣布“陆槿”是他亲生儿子的时间了。   距离正午还有十分钟,顾熙阳也没有出现,而顾震山先出现在了楼梯上。   所有人都鼓起掌,祝贺着他的寿诞。   “感谢各位。在这个重要的宴会上,不光要宣布顾氏集团下半年的主要投资方向,等一会儿我还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有关……我儿子的订婚。”   “顾少爷订婚?我都没见过顾少爷长什么样……”   “神秘兮兮的,顾家真是……”   陆槿捏紧了手里的酒杯。   不对,时间不对。   伊燃在场,可顾熙阳没在场。   他觉得剧本一定又出大问题了,可是这次的方向他却预测不到。   直到他感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手。   “!”   这么大胆,陆槿几乎一瞬间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还没回头,却被对方顺势一拉,拉进了一个不被大家看到的角落。   “嘘——”顾熙阳的声音从陆槿耳后传来。   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和亲近,陆槿竟然有些放松。   “你干什么去了……”   “别说这些了,我需要你帮我,拖住顾震山,十五分钟,不要让他发现我进他的书房。” 第54章   “你要找什么?”陆槿敏锐的察觉到他话里的严肃性, 因为顾熙阳很少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陆槿想要回头看他,可顾熙阳却阻止了他回头。陆槿感觉颊边温热的手掌紧贴上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陆槿并不是一个嗅觉非常灵敏的人, 但有一种味道是陆槿最为敏感、绝对不会辨认错的。   血腥味。   顾熙阳的手上有血腥味。   陆槿心头一紧,他想要开口询问, 可却被捂住了嘴。   顾熙阳的声音很低,“陆槿,今天晚上我有话跟你说,你在房间里等我。现在,什么都别问。”   陆槿的手搭在顾熙阳的手背上, 却没有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   “……我需要你。”顾熙阳说完,在他的耳后吻了一下,陆槿感觉像是被低压电弧电到, 有点麻感,可还没等他回应什么,顾熙阳便把他一把推了出去。   陆槿站在宴席中间,三楼的乐队陡然开始奏乐,是一首舒缓又带着欢快的曲子。   需要。陆槿总是被需要, 但没人当面告诉过他,“我需要你”。   他又怎么能拒绝呢?   顾震山站在二楼上, 端着红酒正在和旁边的男人低声聊着什么,陆槿抬起头,他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 也朝陆槿看过来。   今天顾震山穿了一套深红色丝绒感的礼服西装, 里面搭配的衬衫带着层叠的白色领饰, 如同蛋糕层一般,下面坠着一颗血色一样鲜艳的红宝石, 手里还握着一柄乌木的手杖,顶上是黄金与冰翡翠。   这套搭配让陆槿想起地下室的那些巨大幅油画。那上面的男人都像这样穿着华贵,看起来奢靡而神秘。   他给陆槿送来的衣服是一件垂感极佳且比较厚实挺括的绸面衬衫,领带是纤细的设计,几乎如同垂下的飘带,是黑色,领带结上扣了一枚和顾震山一样的深血色红宝石的领带针,底托是银白色,简单却奢华的配饰显得陆槿整个人更加冷若冰霜,高岭之花般冷漠疏离难以接近。   以至于好多人都没有认出陆槿来。   陆槿和顾震山楼上楼下对视了几秒,顾震山看了一眼大钟上的时间,忽然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康曜刚看到陆槿,挤过人群,走到陆槿身边小声招呼:“剧本看了吗?感觉怎么样?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昨天晚上干啥去了,别告诉我你伺候那爷俩儿去了……”   陆槿无暇回应她,他紧盯着二楼的顾震山,顾震山拍拍手,所有人都完全静了下来,乐队也停止演奏。   “午饭之前,我还是想先宣布这个消息。”   “把我的儿子,我的继承人,介绍给诸位。”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顾震山嘴里的“继承人”三个字,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他身旁的中年男人冲人群中的林月招了招手,林月微微皱眉,但没有拒绝,朝着正厅的楼梯走去。   正厅的楼梯上铺着猩红色的地毯,林月提着黑色的裙子,走上楼梯,每一步,都决绝地像是在迈向无法挽回的未来。   林氏的掌门人,林月的父亲,也就是陆槿的原主定下婚约的那个老男人,和顾震山的变态程度不相上下,只能说,在这方面他比顾震山更恶心。顾震山至少不喜欢死人。   他把女儿拉到身边,和顾震山交换了一个眼神,才冲人群说道:“这位是小女林月,今天就算是与顾家大少爷正式订婚。”   “我没记错的话,顾少爷不是才二十岁,林月都快三十了啊……”   “顾家到底在想什么,林氏也是,是不是又有什么商业合作的动作?给秘书打电话,让他们最近看紧股市,如果林顾两家有波动,马上行动。”   “那是林月,也不奇怪,她是CFO,财务上绝对的一把好手,顾家想给儿子交家底,娶林月也不奇怪。”   “可再怎么说少爷才不到二十岁,这也太匆忙了……”   顾震山咳嗽了一声,众人安静下来。   康曜还在悄声和陆槿念叨:“怎么没看到少爷?宴会结束你是不是还要留?我跟你说,最多留一天,这边的行程已经按不住了,找你的广告公司还有杂志邀约快要把你工作室的门拆了!你不能再这么儿女情长下去了啊,我跟你说话呢——”   “我的儿子,还不主动一点吗。你的未婚妻已经在等你了。”顾震山的视线和陆槿对峙着,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找了半天才颤抖着确认目标。   众人炸锅一般窃窃私语起来。   陆槿毫不在意,他余光看着大钟表上的时间,还不到五分钟,还需要十分钟。再给顾熙阳拖十分钟。   他终于收回视线,动身向前走去,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开,如同上辈子的场景。   陆槿踩在猩红色的地毯上,他腰背挺拔,一步步走了上去。   康曜人都傻了,手里端着的香槟一下没拿住,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四周的人纷纷躲避,她反应不过来似的一直盯着陆槿看。   几个角落里的佣人赶紧过来帮她收拾残局,康曜像是才活过来一样,慌忙蹲下来帮着一起捡玻璃碎片,慌乱中划破了手指,鲜血一下滴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佣人赶紧跑走给她找医药箱。   康曜压根顾不上手指的鲜血,她盯着陆槿走到二楼的平台上,顾震山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腕。   陆槿没什么反应,也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现出厌恶或是欣喜。   众人鸦雀无声。   “这就是我的儿子,是顾家亲生的血脉。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里,我把他介绍给所有人认识,我希望他,物有所值。”   顾震山另一只手拉过林月,林月厌恶地皱了皱眉,但也没有拒绝。   顾震山把林月的手交到陆槿手里,笑得有些阴森。   “这样多好。”他说。   林月的父亲,林氏掌门人率先鼓起掌来,持续了十几秒钟,带动了一些反应快的人也拍起手,随后一分钟,才带动了全场所有人一起鼓掌。   在代表祝福和震惊的掌声中,顾震山按住陆槿和林月的肩膀,在他们中间说:“如果一直像这样听话,我不会亏待你们。你们都是乖孩子。”   林月想要冷笑,但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陆槿,把冷笑收敛了回去。   八分钟。   陆槿心中默算。   顾震山推了他们一把,示意他们去人群中,然后抬起头对着三楼的乐队指挥示意,小提琴优雅流畅的琴音倾泻而出,随后大提琴跟上,掌声停了下来,交响乐响起,是一首舞曲。   林月挽着陆槿的手臂,在乐声的掩饰下低声道:“如果你之后有权限拿到了什么资料,尤其是内部财报,一定要拿给我看——我一定要查清楚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哎呀,恭喜啊!陆——啊不是,大少爷!这个,以后还请多关照,我是……”   “你那名片还是收回去吧,大少爷,今年我们平台准备和顾氏签五千万的影视合约,还请多关照,有什么消息都互通……”   “别挤了……大少爷,我是江京电视台的监制,关于下半年的上星剧,还有我们专属剧场的合作事宜,要不要聊聊?”   “林小姐,唉,怪我,这不能叫林小姐了,该改口叫夫人了,前几天秘书说联系不上你,原来是准备婚期了,恭喜啊!如果百忙之中还有那么一点点空的话……我们之前谈好的构架表您看……”   “哦,想起来了。等着吧,明天之前给你,价格还是原来谈好的……”   “哎不不不,之前的价怎么能行,您不是觉得低吗,我们这边给您加十万,您觉得怎么样?”   “……”   陆槿一下去就被团团围住了,他神色再冷清也抵不住这帮人的热情,甚至还有趁机挤进来让他签名的……等等,要签名干什么?   陆槿手里拿着不知那只手递过来的便签本和签字笔,抬起眼寻找目标,然而没看到是谁递的签名本,却一眼看到了二楼的顾震山侧耳听了佣人说了几句什么,准备回头往书房的方向走。   陆槿蹙眉,看向大钟表,还有五分钟。   顾震山已经转过身了,陆槿心里一阵发紧。   ——以前他只干过冲锋送死的事,没干过这种打配合的事,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留住顾震山,可眼看他准备跟着佣人拐向书房的方向,陆槿脑海中闪过顾熙阳那双漂亮锋利的眼睛。   “等等!”他开口叫住了二楼的顾震山。   面前围住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众人赶紧给他们之间让出一条路,顾震山回头,和陆槿对视着,显然眼里有些不解。   “……我还有话说。”陆槿说。   “我要……”陆槿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说什么合适,余光看到不远处也被围住的林月,道:“我需要换一首曲子。”   众人明白了,这少爷是想和未婚妻跳舞。   陆槿,一个昨天还挂在热搜上被人骂了十几亿热度,和顾家勾连不清权色交易绯闻频出的小明星,瞬间一跃成为顾家新的继承人。甚至有了一个才貌双全业内知名CFO的未婚妻,并且在如此难得的社交机会中,竟主动要求和未婚妻跳舞,彰显主场,这是有绝对的实力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顾震山也略带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没有怀疑,只是抬头看向乐队指挥,颔首示意听他的。   乐队迅速转换了一首舒缓暧昧的舞曲,适合伴侣贴面跳慢舞,曲调非常优美。   陆槿和林月对视一眼,林月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但她心里很清楚,陆槿不可能平白无故突然邀请她跳舞,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林月猜不出陆槿在想什么,她只是走过来把手搭在陆槿肩上。   陆槿看着她:“……”   林月:“……你不会跳舞?”   陆槿不知道回答什么。“陆槿”是舞蹈网红出身,现在说自己不会跳舞简直是笑话。   但他确实不会。   陆槿又看向顾震山的方向,却发现顾震山依旧转过身准备去往书房,他紧张地抿直了唇线。   林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顾震山,似乎有点明白他在做什么了。   “你要拖住他?你是不是派人做了什么?”   林月非常小声,凑在他的耳边问他。还好舞曲一响,很多人便自动组队,和他们一起跳舞,陆槿和林月迟迟不动,众人只会以为他们在聊事情,毕竟陆槿是舞蹈网红出身在场的绝大多数都知道,绝不会有人认为他不会跳舞。   陆槿没有回答,只是紧盯着顾震山转身的动作。   这下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两分钟,顾熙阳还没回来……   林月也有些着急,她四下看了看,忽然她似乎看到一个人,眼睛转了转,亮了起来。   她悄悄冲对方打了个手势,又眼神示意了一下二楼的顾震山,然后皱了皱眉摇摇头。   这暗号恐怕谁也看不懂。   林月和对方对视两秒,忽然贴近陆槿,胳膊搭上他的脖颈。   陆槿往后退了半步,林月向前跟上,拉着他转了个圈,陆槿站在她刚刚站的位置,这才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皮肤非常白,看起来像是得了什么病似的面无血色,神情严肃的男人。看起来和林月差不多大。   男人一看到陆槿,眼神陡然亮了亮,陆槿以为自己看错了,下一秒又被林月拉着转了回去。   林月冲男人又眨了一次眼,男人这次终于不装看不懂了,点点头表示明白。   随后,陆槿只听到背后一声脆响,是玻璃杯碎裂的声音,然后就是人倒地的闷响。   顾震山也被这声音吸引,看了过去。   林月夸张地喊了一声:“哥!”   然后丢下陆槿跑了过去。   陆槿转过身,看着倒在地上抽搐的男人,又透过玻璃的反光观察到顾震山终于放弃了去书房,转而下楼梯,走向这里。   陆槿默默松了一口气。   男人浑身抽搐着嘴角冒出白沫,林月抱着他担心的样子不似作伪,她在男人身上的各个口袋熟练地翻找着,终于翻出一瓶药,佣人非常迅速地递过一杯温水,她扶起男人,把药藏在手心,掰开他的嘴灌水,一边抱着他一边道:“马上就好了哥,马上就好了!”   然而药被她悄悄塞进了男人的衣领,并没有喂下去。   林氏的那位掌门人显得有些漠不关心,他和众人解释着,这是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是双胞胎,从小体弱,有先天性疾病,时常发病,给大家添麻烦。   很快男人的“发病”就好了。而且时间也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顾震山分开众人,站在陆槿身前,低头看着已经“缓过气”的男人,问候:“怎么样了?需要医生的话,上楼休息。”   陆槿回头,逆着人群的方向看向二楼的楼梯拐角,很快便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突然出现,他还冲自己抛了个媚眼,迅速溜了。   陆槿无奈地无形叹气。但心里已经放松下来。   他说今晚会找自己聊聊,到底要说什么,身上手上的血腥味又是哪里来的,昨晚到底做什么去了……陆槿心里有些烦乱,不由得被那双眼睛的主人牵着心绪走。   直到男人被林月扶着经过他身边,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陆槿才看向对方。   “……一起,我妹妹需要你陪。”男人虚弱但沉稳地说。   显然这个妹妹说的是林月。   林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但冲陆槿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一起。   顾震山也道:“你们去吧。也到午饭时间了,在□□中已经摆好宴席,诸位可以入席了。”   陆槿这才跟着他们往二楼走,而正厅楼梯两侧的后门被佣人“嘭”一声适时打开,众人便纷纷鱼贯而出,小声议论着关于顾家的事情。   康曜是唯一一个没有跟着众人一起往□□走的,她犹豫了一下,但也从侧面楼梯偷偷上了二楼。   佣人带着他们来到二楼其中一间客房,三个人刚进去,关上门,男人便激动地从西裤口袋里再次掏出一个签名本和签字笔,递到陆槿面前。   陆槿接过:“……?”   林月无奈地又翻了个白眼,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伸手示意“你们聊”。   “我、我叫林阳!是月月的哥哥!我比她早出生两分钟,我、咳咳……咳、我很喜欢你——陆槿!”   陆槿看着他红润起来的脸色,默默退后半步。   看来24小时之内,向他表白的人数似乎有些超标。   “刚刚是月月暗示我你想让我帮忙,我才帮忙的!我真的很想要签名……”他忽闪了两下大眼睛,期待地看着陆槿。   陆槿无法,只好抬起笔准备签名,但面前的男人却转过身,把脊背朝向陆槿。   “趴在我背上签!”   陆槿:“……”还是拿在手上签比较合适。   “谢谢!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我自从看了节目就成了你的唯粉……”   陆槿对“唯粉”这个词略有耳闻,但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这个词——当然,如果他想得起来,并且很清楚这个词代表什么,或许可能会当场夺门而出。   但他没有。   他只是略微皱眉看着面前比自己矮半头的男人,他激动地开始解衬衫的扣子,一点没有刚刚晕倒在地发病的样子,看到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陆槿默默又往后退了半步。   林月阻拦他:“行了啊,差不多得了……陆槿,你应该知道,我其实是不看任何综艺节目的,我了解你和小顾总这个节目,还都是因为他。”   男人激动地拉开衬衫,里面的确还穿着一件T恤打底,但衬衫内部……   扣满了各种陆槿的动漫形象徽章以及小挂件。   一打开“哗哗”直响。   陆槿被震撼到了。   关键是这些图片仔细看过去,几乎都是大片的赤-裸形象,更关键的,图画上不只是陆槿一个人,而是陆槿身边还有其他人。   林月捂住额头,没眼看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陆槿吓得连退两步。   所以康曜刚推开门就听到了如此炸裂的一句话:   “陆槿,我、我是‘all陆’啊!”   “噗——”康曜刚喝的水被喷了出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体弱多病”的男人,声音都劈叉了:“你就是那个什么,all陆全球粉丝后援会?疯了吧……”   “这里面还有几个是瑞sir联名款!”林阳没理康曜,只是向陆槿热情介绍道,他摘下一个被红绳捆住的穿着运动衣的男性形象,递到陆槿面前:“这个吧唧送给你!这是瑞sir画的限量版!这画的是小顾总!”   陆槿颤抖着伸出手,被林阳一把抓住,将徽章拍在手里。   陆槿张开手心,看着这个徽章,顾熙阳被捆成了粽子,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绳子,画面外伸进一只手牵着绳子,顾熙阳显然在仰望着画面外那个人。   这个形象……和他这种狗一样的性格还挺符合。   陆槿莫名觉得。   而且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绳子要画成红色,因为红色鲜艳夺目,更加……好看?   这张图让陆槿觉得似曾相识,想了半天才想起,杨明瑞当时在节目直播时画给他看的,就是这幅画的速写版本,这只是细化了而已。   陆槿看着手里的徽章陷入沉思。   林阳已经被康曜逼到了墙角,弱弱蹲下仰望着康曜。   “……能不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链接停了!不要给陆槿招一些变态粉丝可以吗!”   “我们不是变态……”   “还说不是!”   “好吧是有一点……但是我们知道那都是假的,陆槿本来不是那样的……”   “哪样!你们还想让他是哪种形象!就因为你写的那什么《公开Alpha》?陆槿的形象一落千丈!外面传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艳色绯闻,八成都是因为你们到处编排他有多——多——”   “我知道他很正经的……”   “你知道个屁!”   “所以他真的有点……那什么?”林阳兴奋起来。   “给老子闭嘴!!!”康曜气疯了。   “到底怎么样嘛……”林阳抱着脑袋,弱弱地缩成一团。   陆槿趁“乱”默默退到门边,伸手拉开了门,刚退出半个身子想溜走,忽然被一只大手猛的推了进来,然后就是熟悉到惊人的气息铺面涌来,陆槿瞳孔一缩:“不……”   顾熙阳把他按在门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唔……陆槿,你紧张什么?我现在又没有要你和我做那种事……”顾熙阳满身大汗,连脸上都是汗水,显然刚刚在书房找什么东西经历一番“苦战”,但现在却使坏地压低声音,凑到陆槿面前嗅他的味道。   陆槿默默看向他身后。   顾熙阳一僵,回头。   康曜,蹲在墙角的林阳,以及林月,都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哦,林阳眼神不复杂。他只是满眼都是不可描述的激动。   “……果然。”林阳说。   顾熙阳脸色猛的蹿红,他“嘤”了一声,二话不说夺门而出,只留下陆槿靠着门板,和三人面面相觑。 第55章   自午饭时分和顾熙阳草草“吻别”之后, 整个下午,陆槿都和林月呆在老宅后面的庭院里,顾家老宅后院有温泉, 泳池,小型私家园林, 宾客用完午饭,都开始正式社交,闲谈间聊些生意与合作。   像顾家这样的家庭,顾氏的亲戚其实也不少,在顾氏集团中担任要职的也有很多, 但是对于顾震山这种刚愎自用极端自负的人来说,真正和他有血缘亲属关系的,早已经出于不同原因“意外”死亡了。   剩下的亲属也都是一些远亲关系, 很多甚至都不姓顾,所以顾家,最大的掌权者还是顾震山一人。顾氏集团在娱乐圈几乎是人尽皆知,来参加顾震山生日宴的,也居多都是娱乐圈这行业的人, 几个合作电视台的监制,还有一些导演, 名演,除去这行业的,再有就是集团旗下的各种风投公司, 搞资产流动, 靠股市赚钱的。   的确如外人所看到的顾家老宅, 顾氏三代积累,到了顾震山这一代, 到底有多少资产,恐怕连顾震山自己都算不清楚,只能从老宅的奢华程度略窥一二。   陆槿和林月被众人缠住脱不开身,最终还是杨明瑞端着香槟,人模狗样地走过来,说要和陆槿谈重要的生意,这才把他和林月救了出来。   林阳那是彻底缠着陆槿不肯离开了,而后面跟着的尾巴还有一个伊燃。   这个堪称“庞大”的队伍,五个人到处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最后只能跟着杨明瑞去了顾震山给杨家安排的下榻处,一间带温泉的套房。   杨明瑞今天穿了一身黑,黑衬衫黑西裤,头发也不再是扎眼的粉色,不知道是不是染回了黑色,说话也沉稳许多,没有上来就“小露露~”地勾上他的肩膀,所以陆槿初见到差点都没认出来。   直到推开套房的门,陆槿才明白他变化为什么这么大。   ——套房内的沙发上正坐着杨家两位父母。   杨明瑞看到他们,撅了噘嘴,“你们怎么不去外面social?躲在这儿,我要和他们躲躲,你们出去。”   说完他带着几个人进屋,这里面只有林月是认识二老的,她大方一笑,迅速进入状态:“杨先生好,我是林月,还记得我吗?去年年底瑞盛酒业集团的财报是我给核查的。啊,莫妮卡阿姨!怎么又变漂亮了!”   杨明瑞的爹是非常板正的长相,和杨明瑞这个跳脱的货色完全相反,杨爹看起来稳重靠谱,四五十岁的模样,下巴留着一点胡子,粗眉深眼,看见杨明瑞这个儿子就下意识皱眉。   杨明瑞的浅金色发色显然遗传自他母亲,莫妮卡,绝对是一个风韵犹存的美人,今天三口人都穿着黑色主色调的衣服,莫妮卡显然很喜欢林月,见到林月就眉开眼笑,两人热络聊起天来,而杨明瑞则被亲爹走过来,脑袋上“啪”呼了一巴掌。   “没有一点礼数!”他教训儿子。   杨明瑞“哎呦”了一声,但显然已经习惯了,他迅速躲到陆槿身后,推着陆槿往前:“爸!你怎么当着小露露面打我!我多没面子!”   陆槿忽略掉“小露露”这个称呼,朝面前的男人伸出手, “杨先生您好。”   杨爹定神看了几秒陆槿,神色放松下来,和他握了握手,道:“既然已经知道身份,就叫叔叔吧。”   “明瑞,给几位倒红酒。”   陆槿正要拒绝,杨明瑞已经窜去保镖搬来的行李箱旁边,抽出了两瓶名贵的红酒。   “爸,你现在就喝?不是说送给顾叔叔做生日礼物的吗。”但是嘴上这么问,杨明瑞手里却已经动作非常“娴熟”地起开了红酒。   一看就是平时没少喝。   杨爹也不回答,对这个儿子他是向来没办法的,只把陆槿拉到身边,坐在沙发上。   伊燃和林阳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但显然两人看起来有些气场不合,正在生对方的气,坐得很远。   “爸,你跟小露露少说几句生意的事情,人家本来就是躲到这儿来的,他又不是顾熙阳,对你那些生意都不感兴趣。”   “倒你的酒!”杨爹被儿子气得不想跟他说话,转过头又细细地把陆槿上下看了几遍,满意点点头,“原本以为你只是……没想到是顾家失落二十年的大少爷,这可真是,明明这孩子也算是有哥哥了吧?”   莫妮卡听到这话,突然咳嗽起来。   “……少说几句,什么哥不哥的,那小明明和小陆又没有血缘关系。”莫妮卡想起顾熙阳之前对她说的,“陆槿是我男朋友,以后就把他也当做顾家的少爷就行了”这种话,顿时感觉这里面有点小秘密。   “不管怎么样,那都算是大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杨爹给陆槿端过一杯红酒,陆槿赶紧接过,“谢谢……叔叔。”   “先尝尝,醒一会儿再尝又是另一种风味,这可是绝对的好酒,要不然我也不会拿来做贺礼。”   陆槿品了一口,并没品出什么感觉来,只点了点头。   看着陆槿沉默寡言,又气质沉稳的样子,杨爹连连点头,很是欣赏。   顾熙阳是会讨人喜欢,这个孩子又是特别有“领袖气质”的类型,顾家这两个少爷怎么看都比自己家的儿子强一万倍。   杨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杨明瑞,发现他正在和伊燃以及林阳碰杯喝红酒,几个人小声聊得热火朝天。   陆槿看他像是要发作,出声阻拦:“杨叔叔。顾熙阳,你们今天有见过他吗?”   杨爹一愣,“没有。明明这孩子,往常都会第一个溜过来找明瑞,顺便和我们打招呼的,今天确实一直没见到,我和你阿姨还以为——啊,没什么,对了,你之后可能就要接手一些生意,有什么需要,或者要我们帮什么,尽管找我们。”   “……嗯。”陆槿才不会管什么生意,他只觉得顾熙阳今天一直都不见人,很是反常,有些担忧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看着他陷入沉思,一旁的莫妮卡似乎有些明白他在想什么,她拉开丈夫,坐在陆槿身边。   “……小陆?”   “嗯,阿姨。”陆槿这才注意到身边换了人。   “你和明明,是不是感情很好啊?”莫妮卡小心试探。   林月心里一紧,想要打圆场,但陆槿已经开口道:“还可以。”   “像你们这样的家庭环境,感情复杂也正常,不过月月是好姑娘,你和她订了婚,要好好待她啊。”   林月笑:“阿姨!”   “嗯。”陆槿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他捏着手里的红酒高脚杯,思索着顾熙阳会在顾震山的书房找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昨晚做了什么身上带着血腥味,该不会真的冲动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你们都是好孩子,阿姨觉得,小明明那么喜欢你,你作为大哥,要好好教导他,不要让他走入歧途了。”   “嗯……”顾熙阳到底在找什么东西,需要找十五分钟,匆匆见面又忽然消失,宴会开场他一直不出现,到底是……   “……所以你也喜欢明明吗?”莫妮卡悄悄凑近他问。   “嗯……”陆槿下意识应答,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啊,我……”   莫妮卡看到他抬头一瞬间的眼神,便心里有数了。   她叹了口气,看向林月,抓住林月的手:“一入豪门深似海,就像我当年嫁给你杨叔叔,可惜你这么优秀的姑娘……”   林月尬笑:“我……阿姨这个其实……嗯……”   “……”杨爹忽然被提名,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好了,莫妮卡,我们走吧,让他们休息一会儿。”   然后他站起身,经过儿子身边的时候顺手又揍了他一巴掌,杨明瑞夸张地“啊”了一声,怨念地倒在吧台上。   杨家父母离开了套房,杨明瑞迅速跑到屋子中央,乐:“哈哈,我知道有一个办法可以让顾熙阳自己出现。”   陆槿看着他。   伊燃和林阳还在火花四溅地对视,然后各自“哼”了一声,朝向两边。   “小露露,看到外面的温泉了吗?你下去泡温泉,一会儿他就来了。”   陆槿不明所以:“为什么?”   伊燃:“不行!”   林阳:“好好!”   然后两人又瞪对方一眼。   林月往沙发上一坐:“我就不了,你们去玩吧,我还有工作要处理,杨少爷,给我借一个电脑用用。”   “这种时候就不要考虑工作了!需要你!”杨明瑞拉起她,往外面的露天温泉池推,“你和陆槿一起,效果加倍。”   林月无奈,知道他在想什么,“杨少爷,我真的——”   她被杨明瑞推出了隔门。   陆槿看着接近自己的杨明瑞,默默往后退了退。   ——也被推出了隔门。   林月无奈地和他对视一眼,“这些不学无术的小子,一天就没有正事。”   “你可以下去试试。”陆槿正经道,“昨晚高烧,泡温泉可以缓解身体负荷,半小时左右再去休息。”   林月张了张嘴,看着陆槿。   陆槿走到温泉边蹲下来,试了试水温:“温度可以。”   “……”林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你对谁都这样关心,真的不怕我也喜欢上你?”   陆槿都没有抬眼看她,只道:“最好不要那么做。我命里带着血,在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真悲观啊。”林月感慨,“明明劝别人乐观,却又对自己自暴自弃,陆槿,我有时候看不懂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陆槿站起身,“我不需要乐观这种东西。”   “你干什么去?”   “找顾熙阳。”   “一刻都离不开吗?你还说你对他没有感情。”   “……担心他的安危。”   说完,陆槿便推开隔门,杨明瑞拉着他,硬是让他喝了几杯红酒,说这酒是难得一见的极品,他爹专门为陆槿开的,要他喝完才肯放他走,陆槿没办法,只好仰头连喝了三杯。   ——然后就晕倒在了吧台上。   陆槿怎么可能喝过酒!他常年打仗,喝酒这种东西属于那些奢靡的上层人才天天享受的乐趣,陆槿从未沾过半滴。   杨明瑞背着他扛到里屋休息,黑色假发都掉了,露出他粉色的扎眼半长发,他干脆就那么散下粉色的头发,和伊燃还有林阳继续“争论”到底是“all陆”还是“陆all”这个“严肃”的课题……   而另一边,顾熙阳正躲在花园喷泉池边的阴暗角落,和自己的司机见面。   司机身边还带了一个穿着花匠服色的中年男人,男人脸上沟壑纵横,看起来非常显老,身上也都是修剪花园沾上的尘泥,一看就是穷苦出身的人。   但顾熙阳却揽着两人,把手里封好的文件袋交到两人手中。   “时间有限,我只背下来了这么多,全都写在这里了,还有钥匙,你们一定要还回去,一定要快,顾震山疑心很重,就算毫无破绽他也会查。”   “顾总,”中年花匠正色道,“你真的要单干吗?”   “……嗯。”顾熙阳应了一声。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跟着你!如果不是你,我们这些人到现在还受着折磨……我女儿十二年前就丢了,到现在也不知道还活着没……你顾总只要说句话,我们这些人,为你死都愿意!”   “暂时还不需要。”顾熙阳说,“去建筑工地,把东西藏好。我很快会告诉你们下一步的计划。”   “是不是找到地方了?我们可以报仇了吗?”中年男人眼里含了泪水,这一天,他似乎已经等了太久。   顾熙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拍了拍男人略带佝偻的肩背。“叫几个可信的人,在厂子等我。”   “嗯。”两个男人都应下来,接过顾熙阳手里的东西,迅速从小路避人耳目离开顾家老宅。   顾熙阳站在原地注视了一会儿他们消失的方向,然后身子一晃,扶住身边的树干这才站稳。   背后的伤疼得火烫,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虽然包了纱布上了药,但这种药效好的民间方子,都是会疼得人怀疑人生的类型。   他是偷溜回顾家的,顾震山不知道他离开过,也当然不知道他回来,顾震山一向刚愎自用,在他眼里,挨了他的打的顾熙阳,永远都会像小时候一样,独自呆在哪个角落里等待自己自愈再出来,又好像无事发生一样相处。   这次顾震山很可能对他真的起过杀心,但是,十几年的相处,顾熙阳不觉得他能立刻下得了这个手。   如果是陆槿,或许顾震山会毫不犹豫地埋葬,可如果是顾熙阳,他或许会犹豫。   这是他养大的狼崽子,就算最后咬了他的腿肉,他也不会直接弄死了事,更可能的选项是折磨,给他长期的折磨。   顾熙阳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受什么折磨都无所谓,只要能替那些“朋友们”报仇,只要能救下他想救的人……   他在脊背的剧痛中思索着之后的计划,每一步都不能有闪失,一旦出现破绽,陆槿很可能会被他害死……   “明明?怎么坐在这儿?”   顾熙阳猛然睁眼,抬起头看向来人。是到花园闲逛的莫妮卡与杨叔叔,杨氏夫妇。   他猛地站起来,疼得眼前一黑,“杨……杨叔叔,莫阿姨。”   “怎么了?低血糖?来吃点糖,我带了。”莫妮卡迅速从手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顾熙阳。   顾熙阳把巧克力塞进嘴里,甚至尝不出甜味。他满嘴都是苦味,味觉似乎都有些失灵。   “躲在这儿干什么?小陆正在找你,你……”莫妮卡说到一半,神色有些复杂,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顾熙阳猜出他们的意思,主动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陆槿的身份。”   他抬眼,认真地看了看二位长辈。   “……但我对他,是真心的。”   杨氏夫妇静默良久。   “他是你哥哥……”   “不重要了。我很快就会离开顾家,这里的一切,我都会交给他。”   “你……明明,你……唉,你那个爸爸,太苛刻了。”莫妮卡眼泪已经涌了出来,她抬手擦了擦,又把面前高大的男孩搂过来,心头地看了又看。这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时候一言不发,阴森吓人,到后面慢慢活泼起来,甚至和杨氏的各种实业企业理念非常投缘,跟着他们也请教了很多兴办实业的经验,他们着实非常喜欢这个聪明又肯下功夫的孩子。   奈何他是顾家的养子。顾震山是什么样的人,杨氏夫妇又何尝不清楚,可豪门深似海,身在其中的人,命运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决定方向,所有人向来如此,谁又能独善其身。   “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失败。”顾熙阳在莫妮卡肩头小声道。   杨爹严肃:“谁说的!离开顾家正好,我们教你办企业!”   “我喜欢他,他又和别人订婚了……”顾熙阳被女性长辈这么温柔地心疼着,搂在怀里,倒真的生出几分委屈,眼底又湿了,眼睛红红的,像是小动物一样。   他没有父母,其实从心底,是吧杨氏夫妇真正有看作父母看待的,所以才会和杨明瑞走得那样近,杨明瑞也的确继承了他父母的城府,看起来不着四六,实际上靠谱的厉害,顾熙阳和他在私下所有的计划和事情,杨明瑞从没跟任何人透露过半个字,包括杨氏夫妇。   “喜欢这种事情,哪有什么羞耻的。”莫妮卡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心疼道,“喜欢就应该争取。”   “我……”   “林家的千金是个好姑娘,但阿姨觉得她也并不是两情相悦才和小陆订婚的,小陆很喜欢你的,一直在问你去哪了。”   “你们见到他了?!”   “他就在我们房间,和明瑞还有几个朋友一起。”   “他……他喜欢我吗?”顾熙阳有些难以置信,“我觉得他对我很冷漠……一直都是……”   “怎么会呢。”莫妮卡摸着顾熙阳的头发,“我们提起你的名字,他的眼睛会轻轻地亮一下,这不是喜欢你,是什么?”   “……真是胡闹。”杨爹还是有些脸黑,他对于自己家儿子以及“干儿子”都喜欢男人这件事始终难以释怀,但看着顾熙阳失落小狗耷拉耳朵的模样,还是拍拍他的肩,拍的顾熙阳嘴唇一白,差点疼晕过去,但强行压了下去没让他们发现。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你父亲做了决定,把继承权交给了他,这就是他肩头的责任,你原本也并不适合顾家这份生意,我看这样更好。”   “至于你们兄弟俩感情的事情……”   顾熙阳略带期待地看着一向严肃的杨爹。   “咳、你知道我当初怎么追到你阿姨的吗?”杨爹举拳咳嗽一声。   莫妮卡微笑不语。   顾熙阳头一次听到这种陈年惊天八卦,眼睛一亮:“怎么追的?”   “原本她和我大哥订婚,但是我把她抢过来的。”杨爹脸色微微泛红,但是依旧严肃正经,“咳,说这个就是想说,像我们这种家族,感情的事情,如果当时你不去争取,或许这辈子就这么错过了。”   “哦……”顾熙阳有些惊讶,杨氏夫妇一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看不出私下感情多好,他其实一度以为两人只是联姻搭伙过日子的关系,却没想到其实背后还有这段“狗血故事”。   “咳、这种事情不羞耻,也不丢人!男子汉抬起头!就算他拒绝你,把你送的东西全扔出去,下次还是要继续登门。没有点魄力和毅力,别说感情,商道也照样不成。”   顾熙阳点头:“谢谢杨叔叔!”   “明明,阿姨和叔叔都是你的家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来我们这儿,小陆也一样,你们要好好相处啊。”莫妮卡再次抬起手捏捏顾熙阳的脸蛋。   “唔知道了……”顾熙阳含糊道。   三人都笑了起来。   夜晚的宴席很快便开始了,众人参与舞会,社交,顾震山在主位被众人围着,聊些生意上的事,还有些他不太干净的道上的那些“合作伙伴”,也有趁着夜晚来看他的,晚宴相对白天更加热闹了。   而陆槿一觉醒来,发觉外面天已经黑了。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顾熙阳的影子,他赶紧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可酒精作用还没彻底消退,他整个人一晕乎,眼看就要向地毯栽去——   一双手在黑暗中托住了他,随后便抱了上来,温暖的热度紧贴上来,陆槿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放松下来。   “我抱着你,我们从外面花园回房间。”顾熙阳亲昵地蹭了蹭陆槿的脸颊,把呼吸洒在他脸上,然后就要打横抱他。   陆槿却不配合,往他肩膀上一按,顾熙阳疼得哀痛一声。   “怎么了?”陆槿又闻到了血腥味,紧张起来。   “呜呜……好疼,挨打了。”顾熙阳把脑袋钻到他怀里。 第56章   “挨打?”陆槿在黑暗中, 只能看到面前人的一个剪影,微弱的光线让视觉变得晦暗,却反而放大了那丝血腥气, 陆槿在黑暗中摸到了顾熙阳的脸,抬起他的脑袋, 只能看到他一侧的眼睛,幽幽地泛着一点琥珀色的光。   “怎么受的伤。”通过顾熙阳身体略僵硬的反应,陆槿已经确定这血腥味儿是来自他自己。   陆槿这句话并不是一个问句,而他的态度让顾熙阳不得不回答。   “……我昨天去找过顾震山,说我要继承权, 不想让你订婚。”顾熙阳闷声道。   他没有说实话,但不想让陆槿订婚绝对是真的。就算知道陆槿和林月订婚是假戏,他也嫉妒的快疯了。现在满脑子都是陆槿和林月在人群中, 相拥而舞的样子,郎才女貌,看起来那么登对。   相比之下,顾熙阳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陆槿总是拿自己当小孩子看待了。看到陆槿和林月站在一起,顾熙阳就明白了。有些气质是他没有的, 那种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他这种搏命的疯子是学不来的。   但他所有的, 也只有这条命罢了。   “他打你了?”顾熙阳都能听出陆槿语气中的“皱眉”,随后感觉到陆槿的手顺着自己的肩膀往下查探,很快便感觉到了绷带的存在, 陆槿手指一顿。   顾熙阳:“……背后, 打了几下。”他把脸埋在陆槿胸口, 试图贪恋更多面前这个人的温度和气味。   “胡闹!”陆槿生气了。这是第二次顾熙阳听到陆槿对自己生气,之前是在江城大学那天晚上, 陆槿浇了自己满身冷水,要自己放弃继承权,把“赴死”的机会让给他。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还是因为继承权吗,还是因为……心疼自己的伤。   顾熙阳心里酸酸胀胀的,难受地如同酒酿。在陆槿面前,他总是有种想要“放肆”发泄情绪的冲动,悲伤,欣喜,很多很汹涌的爱意。陆槿给他全部的包容,是顾熙阳在任何人那里都没有体会过的安全感,可以容纳他发疯,发狂,失控,陆槿都会拉住他,神色清明地拥住他,语气淡淡地告诉他不能这样。   可是不会对他动情。   但他已经弥足深陷,又怎么走得出这段从开始便淬了剧毒一般的关系。   “我没有胡闹。”顾熙阳在一片黑暗中说,“我昨晚去郊区的陵园了。”   “去那儿做什么?”陆槿想起顾震山之前说过的一件事,关于“陆槿”的生母,就葬在郊区的陵园。   “我得到消息,有人告诉我,顾震山书房里有一个保险箱,里面装着关于计划的资料,而钥匙就在他‘最爱的人’手里。”   “……他这种人渣,一辈子也不配说这个字。”顾熙阳狠狠说着,“从小,只要我挨了打,顾震山便暂时不会找我,我趁着这个机会,去阿姨的墓前找到了钥匙,就在石板下面的空洞里。”   “我没给她带花,陆槿,如果你下次去见她,替我多带一束花吧。”   陆槿想起地下室走道尽头的那幅巨幅油画,赤|裸的女性死在绿色的地砖上,样貌和自己惊人的相似。   顾震山用这种变态的方式来怀念自己的妻子,他就像一个变态杀人狂,把妻子死亡的现场画面冷冻,成为永久的艺术品,一生都在那场对至亲的虐杀里沉醉。   “最爱的人”,在她的墓碑下藏着肮脏的钥匙。讽刺的字眼。   “我不会替你带。你自己亲自带着花去。”陆槿说,“所以你在书房里找到了什么?”   “关于……原始实验室的地址。”顾熙阳说。   这句话一出,室内静了下来。   良久,陆槿才开口:“在哪。”   他的声音还是很冷淡,听不出什么起伏,顾熙阳觉得他问什么都会是这个语调,即使是下一秒就踏入地狱的入口奔赴死亡,陆槿也还是会这样问一句,“门在哪”。   顾熙阳没有着急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又往陆槿身前走了半步,彻底贴住了对方,把自己最柔软的腹部尽情向对方展开。陆槿没有躲开,只任由顾熙阳抱住他,轻吻了一下他的耳廓。   “……我们可以去早上那间房里说吗,那是我的卧室。”   陆槿没有回答,黑暗中,双方面贴面,如果有人从后门外看进去,只能看到一对亲热的情人相拥。   可两人却都沉默着撕扯着气氛。   在顾熙阳连续吻了好几下陆槿耳垂上的痣,将他耳廓吻得微微发烫之后,陆槿终于低低地“嗯”了一声,道:“走吧。”   顾熙阳如获至宝,扶着陆槿从后门绕着小花园,来到老宅的主楼。   宾客们还在后院花园里热闹,聊着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生意,谈着能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项目,拿着足以撼动股市的股票,每个人都高不可攀,可他们衣香鬓影,看起来如同虚幻的影子。   命运的手掌握着每个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是主动走到这里,但命运的手推向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陆槿的人生从没选择过。   他从一出生,就注定是一把刀,他不需要有感情,有留恋,他只需要杀戮,拯救。这就是他的责任,是他永远不可逃离的命运。   但今晚有人给他选择的权力。   顾熙阳关上浴室的门,看着靠在洗手台前的陆槿的眼睛,默默地解开身上的衬衫,身上的绷带渗出的血色看起来狰狞可怖,混着黑色的药水仿佛一幅抽象画。   “陆槿。”顾熙阳走到他面前,双手撑在他身侧的洗手池上,大理石的触感冰冷,和陆槿深海般的眼睛一样。   “你答应过我的,我把继承权让给你,就让我一次……”顾熙阳的呼吸在他的颊边缭绕,疼痛感让他的呼吸略带颤感,主动说出这样的要求,也让他有些羞赧,血色爬上耳廓,他低着头,柔软的头发轻轻蹭着陆槿的颈侧,血腥味在略显狭窄的浴室里更加明显。   陆槿被他挤得向后微仰,那形状完美的喉结就在顾熙阳的眼皮子地下动了动,修长的脖颈隐没在紧扣的衣领下,那颗血色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和我谈条件?”陆槿抬起手,抓住顾熙阳后脑的头发,将他的脸朝向自己,四目相对,顾熙阳的神情如同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强撑坚强,很是可怜。   陆槿看到这双眼睛就觉得心生悔意。不应该看他的眼睛。   只要看到这双眼睛,他就会不可避免地做出妥协,他拒绝不了一个依赖着他,且给他全部信任的孩子。   “不是条件……是……”顾熙阳的唇开合,露出一点不明显的虎牙,“是你答应过的,不能反悔……”   陆槿看到他嘴里两排牙齿,像是拽着小狗脖子那样抓住他的后颈检查他的牙口,顾熙阳“呜”了一声,抱怨:“疼……”   “长牙了。会谈条件了。”陆槿有些感慨,他一手捏住顾熙阳的下颌骨,另一只手伸出手指,探了探他上面的两颗虎牙,顾熙阳乖乖张嘴让他看,然后拉着他的手,一副想要立刻扑上来亲热的样子。   陆槿拦着他贴近的胸口,向后仰着,后脑贴住了洗手池上的镜子,看着面前的人:“我要是说,反悔了呢。”   “不能反悔!你说的我把继承权给你,你就唔——”顾熙阳被陆槿捂住了嘴。   “你先告诉我那个地址到底在哪。”   “唔唔唔……”顾熙阳在陆槿的手掌心里说着含糊的话,然而眼睛已经“说”出了他的诉求。   他今天一定要。   “……”陆槿警觉他的舌尖擦过自己的手心,带起一阵痒意,他想要缩回手,却被顾熙阳抓住了手腕,吻了吻他的指尖。   顾熙阳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好不好……”   “这么重的伤,还想那些事。”陆槿感觉着手心的热度,淡淡看着面前脸色绯红的人。   “这伤是为了你的,我故意惹怒他,故意让他打我,我想让你只看到我……我看到你和林月在一起,我真的嫉妒疯了!我想把你的视线黏在我的身上,想把林月赶出去,让你只能看到我一个人,订婚、订婚……我简直想把你关起来,就算你打我,骂我,把我揍得爬不起来,我也要把你锁在我面前……”   陆槿看着面前有些疯癫的人,神色晦暗不明,深邃的眼睛藏着情绪,却又让人看不透底。   原本的剧情就是顾熙阳的占有欲作祟,做出了囚*禁的事情,两个人发生了一些几万字却没有任何剧情的故事。   顾熙阳抬起视线直直撞到陆槿的眼底:“我想要你……”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顾熙阳眨眨眼,看向面前冷淡的男人。   陆槿:“为了满足这点情*欲,就把自己的命当儿戏,顾熙阳,我看你永远都长不大。”   陆槿下手并不轻,他原本就力气大,顾熙阳光滑的脸颊马上肿起一点手指印,红肿热烫的印记直连到他清晰的下颌线,和他通红的耳朵连在一起。   “对。我就是长不大。”顾熙阳呼吸乱了,被陆槿扇了一巴掌他好像还更来劲了似的,扑到陆槿面前,把他推在洗手池上,陆槿的背贴着冰冷的镜子,隔着厚衬衫都察觉出了凉意。   顾熙阳手撑在他身侧,倾身阻挡他离开。   他脸颊肿着半边,眼圈泛红,眼泪就在下睫毛上挂着,身上还缠着血迹斑斑的绷带,陆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推开他。   “……我就是长不大,还总冒犯你,你讨厌我,觉得我烦,觉得我是少爷脾气,我认,但就算你要打死我,那也是明天的事。今天,你要向我履行你的承诺。”   顾熙阳哽咽了一下,眼泪就掉了下来,陆槿坐在洗手台上,这热烫的眼泪就落在陆槿的西装裤上,陆槿低头看了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顾熙阳倔强的眼神还在眼前,陆槿抬手,抚了抚他刚刚被打的那半边脸颊,温柔的抚摸让顾熙阳呼吸急促,他眼泪又想涌出来,被陆槿用手指擦掉了。   “陆槿。”顾熙阳倚靠着他的那只手低声说,“我是没有来处的人,注定也没有归处。如果你对我有一点点感情的话,做我的归处,好不好。”   陆槿心中一动。   他永远都在送别,他目送所有人离开,可他没做过任何人的归处。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可以把这里的一切都当做大梦一场的话,陆槿也想有自己的归处。世间人类亿万万,都有可以舔舐伤口的归处,可是陆槿没有。   顾熙阳,也没有。   陆槿垂下视线,眼帘微微阖上,浓密的睫毛盖住他冷清的眼睛,浴室的顶灯打在他脸上,睫毛遮住了一片小小的阴影,让这个强大的男人流露出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放松,顾熙阳用鼻尖戳了戳他的脸颊,陆槿侧过脸,但并没有拒绝他的亲密。   顾熙阳吞咽了一下,然后按着他身后的镜子,凑到他面前,吻住他温度偏低的唇瓣。   陆槿没有反抗,顾熙阳察觉到了他的默认,扶住他的脸颊,更进一步触碰他的舌尖。或许是自己受了伤体温高的缘故,他感觉陆槿的温度冰凉,就连柔软的舌尖都是凉的,这个看起来永远都裹着冷漠冰壳的男人,舌尖却软得让顾熙阳紧张。   他没有过这样的经验,而陆槿却也不回应他,顾熙阳从小心翼翼,到情不自禁,再到吻得陆槿上手推开他的脑袋。   温热潮湿的呼吸在两人唇间游移,陆槿的唇色本就鲜艳,这样一来更显得如画般生动,顾熙阳心动不已,背后伤口的疼痛以及心脏剧烈的跳动让他眼前发黑,他默默按住胸口快要跳出的心脏。   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已经彻底成了陆槿的俘虏,且甘之若饴让他踩在自己的肩上。   顾熙阳伸手,在一旁打开浴缸的热水出口,很快蒸腾的水汽便弥漫了整间浴室,哗哗的水声充斥着狭小的空间,刚刚还冰冷的洗手台逐渐变得炽热烫人。   顾熙阳看着陆槿在雾气中的眼睛,身体逐渐向下,直到跪在他面前。   陆槿垂眸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熙阳。”在顾熙阳的爪子搭上那枚纽扣之前,陆槿开口叫他的名字。   顾熙阳手指一顿,仰望着他。   陆槿伸手摸着他的头发,神情隐藏在热雾中,顾熙阳只能注意到,他略微泛起粉色的耳廓。   “无论是什么条件,你都不应该这样做,这样对你,是我的过错。”陆槿沉下的嗓音,垂下的视线,都让顾熙阳觉得浑身发烫,他像是渴了一般仰视着他,吞咽着。   只听到陆槿接着说道:“……是我有愧于你。”   顾熙阳往前跪了半步,垂下视线,感觉头发里的手指缓缓收紧力道。   等到雾气充满了整间浴室,几乎要让人呼吸困难的地步,顾熙阳才爬起来,急促地吸着为数不多的氧气,贴到陆槿面前。   再次交换一个吻,顾熙阳才缓过一口气,“……喜欢吗?”   陆槿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就连接吻的时候,陆槿也没有闭上眼睛。视线相接,顾熙阳心脏猛地跳了跳,又问了一遍:“喜欢吗?”   陆槿还是保持沉默。   顾熙阳拉起他刚刚抓着自己头发的手,吻了吻他的手背。   “……绷带不能沾水,拆了吧。”陆槿在他扑上来之前,还是那么冷静地拦住他,语调依然那样带着清冷,仿佛他从不曾动过任何真情。   浴缸里的热水溢了出来,顺着浴室的地面流向下水口,陆槿提醒他去关掉水阀,可顾熙阳却充耳不闻。   两人的衣服全都湿透了,陆槿领带上那颗价值连城的血色红宝石崩开,“噗通”一声掉在浴缸的水里。   水色波纹将那抹鲜艳夺目的红色晕开,直到坚硬的珠宝变得如水般柔软。   顾熙阳躺在床上,手脚依然搭在怀里的人身上,陆槿穿着扣子齐整的睡衣,发丝还略带湿意和香气。   顾熙阳身上的绷带也是陆槿给换过的,已经是深夜,两人的困意都在天灵旋转。   关了灯,一片黑暗里,顾熙阳迷迷糊糊中听到身边的人对他说:“从今往后,你不许再直呼我的名字,也不许越过这条线半步。”   顾熙阳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往枕头上躲了躲,似乎不愿意听这样的话。   第二日,陆槿睡到快中午才起。而身边的床铺已经冷了。   他默默坐起来,思考了一下现状,然后好像失去站起来的勇气似的,一直坐着不动。   ……他好像又做了一件错事。   忽然床头的手机震动起来,陆槿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经纪人康曜。   但拿过手机的动作把手机下面原本压着的东西带落在了地毯上,陆槿掀开床帐,把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那个“瑞sir”联名款的徽章。画着顾熙阳。   陆槿看着手里的徽章,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康曜的来电被自动挂掉,他才反应过来,给康曜打了回去。   “你到哪儿去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乱套了,全都乱套了!你们顾家的人真都是疯子!”康曜激动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陆槿心头一紧,一下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捏紧手机,“……出什么事了?”   “还问出什么事!财经新闻头条头版!顾家养子退出顾氏集团,父子解除关系,顾氏集团新继承人身份不明!你昨天到底有没有和顾熙阳说什么!你还见过他没有?”   “我、咳……我……”陆槿不知道该说自己见过还是没见过,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陆槿第一次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顾熙阳到底在想些什么?而且,他还没有告诉自己他在顾震山的书房里到底得到了什么信息。   ……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债。   康曜察觉到他说话声音像是刚起床,关心道:“怎么,你刚醒?”   陆槿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嗯”了一声应付过去,“我昨天没再见过他了。”陆槿说。   顾熙阳的离开,是有征兆的,只是陆槿提前没能察觉。   陆槿觉得自己气得有些发晕,也许是昨天的酒劲儿还没缓过来,他扶住额头,下床穿衣服。   直到他看到浴室门口散落一地的湿透的衣服,才生生止住脚步。   “……”陆槿穿上棉拖鞋,直接推开卧室的门,朝着走廊尽头的顾震山书房走去。   四个保镖依然站在书房两侧,见到他过来,四个人全都挺胸抬头站直,向他鞠了一躬。   陆槿抬手示意不用,这动作他已经习惯,坐起来格外顺手且有气势,四个保镖对这个“新少爷”更加提起小心,陆槿站在书房门前:“开门,我要见他。”   为首的保镖为难道:“少爷,顾先生身体不舒服,暂时不见人。”   “为什么不舒服?”陆槿语气冰冷,冻得四个保镖都是一激灵。   领头的小心着语气,低头:“早上和顾小少爷吵了一架,小少爷离家出走了……”   陆槿冷笑一声,“离家出走?”   “是、是离家出走了……不不,是少爷他,哦小少爷,小少爷他带着刀跑来找顾先生,然后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小少爷自己往自己身上插了一刀,然后丢下刀就走了……其余的我们真的不知道了……”   陆槿听着触目惊心的叙述,唇线不由得抿紧了。   顾熙阳……和顾震山的决裂怕是他早就计划好的,昨晚的事,也都是他想好的,他就是要把自己一把火点了,烧一把大火,让所有这些恶人都给他陪葬!   陆槿默默攥紧拳头。如果顾熙阳在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在昨天没打过的那半边脸上再给他补一巴掌。   撒疯的小疯子,不要命的小子,真以为自己能一口吃下天不成!   书房内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男人声音,听起来竟有些虚弱。   “……让他进来吧。”   保镖得到命令,赶紧给陆槿打开门。   陆槿走进去,看着坐在落地窗边,背对着自己的顾震山,在他身后两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是陆槿可以瞬间便扭断对方的脖子的极限距离。   他看着顾震山的颈侧,晦暗不明的目光带着冷冰冰的杀意。   这仿佛又让他变回了上辈子那个“陆槿”。   顾震山咳嗽了一声,喝了一口茶水,才接着道:“……你对那个小狼崽子,有感情吗?”   陆槿沉默了几秒,冷声答:“没有。”   顾震山点了点头。   陆槿道:“我才是得到继承权的人,是时候把权限交给我了。” 第57章   顾震山转过身, 背着光看着这个还穿着睡衣的亲生儿子。   他长得极相似他的母亲。那个一辈子都在背叛他的女人。   看着陆槿这张脸,顾震山便感觉到一种兴奋和愤怒,但由于早上吃过一次药, 所以现在什么情绪都会被药物作用给强行淡化下去,顾震山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脸色青白,看起来略有些虚弱。   “很有野心,是我的儿子。”他说着,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陆槿低头看过去, 他的掌心里是一个银色的金属徽章牌。   陆槿浑身一震。   一张嘴,含着被橄榄枝包裹的地球,这是……这和他原本的世界, 联盟设定的计划标志一模一样。   陆槿强压下内心的暗涌,伸手从顾震山手心拿过徽章,攥在手里。   “我要全部的权限。”陆槿说。   顾震山和他对视着,一分多钟,陆槿的耐性快要耗尽, 他才接着说:“不要这样心急,我的儿子。的确, 订婚是掌握顾氏集团继承权的必要条件,但并不意味着我会马上将顾氏的全部交付与你。你还没有得到我的认可。”   陆槿蹙眉,眼底杀意一闪, 被他垂下的睫毛掩饰了过去。   “你要我怎么做。”陆槿说。   他感觉自己的耐性已经快要耗光了, 顾熙阳现在受了重伤离开顾家生死都不明, 顾震山还在和他打太极,如果放在上一世, 以陆槿的性格,顾震山现在已经躺在地上,血流三尺,连呼吸的权力都被剥夺,别说是威胁他。   但现在他不能这么做。   他的结局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但这个世界有顾熙阳,陆槿不愿意让他的余生变得更加痛苦。一个人有了软肋,他就不再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因为他知道了害怕的滋味。   “三个月。”顾震山似乎察觉出他的烦躁,很快道,“给你三个月时间,我会考验你够不够心狠手辣。如果你通过了考验,让我满意,三个月后,我会亲自把你带到‘世界的中心’去……或许你还不知道,那里的权限才是顾氏一族的权力核心。”   陆槿站在原地,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坐在对面沙发上面露微笑的男人。   “三个月。”陆槿答应下来,转身向书房外走去,半个字都不想和他多言。   ……三个月,三个月以后就是顾震山的死期。   把这个身体已经如风中残烛的男人埋葬在他亲手建立的地狱里,三个月的时间,对陆槿来说,足够了。   陆槿离开书房,打开通讯录,忽然发现自己的通讯录多了一个号码。   备注是——“对不起”。   陆槿咬紧牙关,打出这个号码。   他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等着对方的接听,修长的手指捏着木质的扶手几乎要将它捏碎。   在即将要被自动挂断的最后一刻,对方接听了电话。   电流声,呼吸声,听筒里没有任何其他声响。但陆槿已经能确定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顾熙阳,滚回来。”陆槿说。   对面仍然只有沉默回应他。   “心虚了?想跑?”陆槿低声对着收音器,“不想再见我,那就这辈子都不要见。”   “……”对面的人似乎呼吸颤了一下,但还是没说话。   陆槿听着那颤抖的呼吸声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伤的怎么样?有去医院吗?”   他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变软了,像是一种对无理取闹的孩子无奈的妥协。   对面吸了一下鼻子,还是不吭声。看来是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说话了。   陆槿点点头,“好。”他说完这个字便要挂断电话,在按下的最后一秒终于听到对面的声音。   声音有些沙哑,但惊人的熟悉。昨晚就是这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反复叫他的名字,像是叫不够似的,陆槿一言不发地忍耐着,可对方就像是精力消耗不完的大型犬科动物,直到陆槿精疲力尽,连推拒的动作都没什么力气了,他才结束。   “我错了……”   陆槿冷道:“错哪了。”   “我不该做的那么过分……”   陆槿压低声音,冷笑:“你指的是哪方面?”   “……”对面声音一顿,才黏糊着道:“都错了……”   “知道错了就马上过来见我。”陆槿要求。   “不行。我不能见你,我害怕……”顾熙阳低落的声音就像阴雨的盛夏,闷热难过。   “怕我打你?”   “不是,怕我再看一次你的眼睛,就走不了了。”顾熙阳说完,双方便都沉默了。   “你在哪儿?该告诉我的事情,你还没有信守承诺,想赖账?”   “没有赖账。我把得到的资料用加密邮件发给你,但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地址,那个箱子里只装着一份有地图的资料,上面是一片离东南亚海岸五十公里内的范围,但具体坐标,仍然不知道。”   “……”陆槿怒极反笑,“顾熙阳。”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只是……”顾熙阳想要说出那句话,可偏偏舌头像是打了结,涩得不像话,最后只落在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上。   陆槿“哼”了一声,并没有接受这句道歉的意思。   “回来,当着我的面,再说这句话。”陆槿说。   “我没资格见你,也没脸见你。”顾熙阳低声说,“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不是只会当少爷。”   “顾熙阳!”陆槿咬牙,想要狠狠揍他一顿,后悔昨晚怎么没把这小子累死!   “陆槿……”   “叫我什么?”   顾熙阳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了陆槿的话。现在装没听到显然是不明智的,他挣扎了一分多钟,才说出那句:“哥。”   他把陆槿叫“哥”的次数其实也不少,但这次就像是用一把刀直直插在他的心上。   比他刚刚在顾震山书房,自己往自己身上插那一刀还疼得多。   从今往后,不许再叫我名字。顾熙阳想起这句话,就感觉伤口在抽痛。   陆槿生气了,一言不发地挂断了电话。   顾熙阳把沾着血的手机放在一边,用鲜血淋漓的手拿过一条毛巾,试图给伤口止血。   司机开着一辆土灰色的面包车,载着顾熙阳飞驰,叹息:“少爷,何必这么折磨自己,陆先生很关心你。”   “不。”顾熙阳面色已经白如新纸,失血过多和连续颠簸导致的眩晕,让他额上脸上身上全是冷汗,他仰靠着坚硬的后座,“我配不上他。”   “您已经做的很多了。”   “对他而言,我只是一个可以宽容的孩子罢了。”顾熙阳紧皱着眉头,闭眼仰头忍着剧痛,“我不想被他当做孩子。”   我想有资格爱他。   顾熙阳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在血腥气中隐没了。因为失血过多,他已经接近休克状态。   司机还算镇定,拨通了电话:“……快,找人接应,地址已经安排过了,我很快就到那儿,对,诊所,叫姜医生准备好东西等着,少爷已经晕过去了,后面跟踪的车甩掉了,但他们反应过来会很快追上,这破面包车跑不过他们,动作快,来不及了。”   陆槿穿好衣服,康曜叫了专给陆槿新买的保姆车,配了靠谱的司机与助理,载着他避开所有人,离开了顾家老宅。   在豪车上,康曜和陆槿沉默着,不知道应该开口说些什么,气氛很是诡异。   直到康曜的私人手机响起来,她一看来电显示,先看了一眼陆槿,才接了起来。   陆槿便明白是谁打来的了。   他看向车窗外,余光却从车窗的反光中看着康曜侧脸的表情。   “喂……早上我朋友给我打来电话,说有人找她紧急爆料财经新闻,是你干的吧。”   “……我就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离开顾家,你怎么想的!当初你要我帮你监视顾震山,说要拿到顾家所有的股权架空他,你现在——”   “什么!你说你要干什么?”   “瞒着……疯了吧你!陆槿就坐我旁边!”   良久的沉默过后,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康曜才“嗯”了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陆槿保持着沉默,等着康曜对他解释。   果然康曜抬眼,对他道:“陆槿,我不知道你和明明的关系,但他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还算了解他,如果他决定了做什么,是绝对拉不回来的。就像当年和杨家的少爷一起出国留学,明明为了出国,那段时间明显憔悴忧郁了很多,但最终他还是达到了目的。”   “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陆槿。不管是把你当做哥哥,还是……”康曜顿了一下,把那个词语咽了回去,“他是个倔强的孩子,心里装着很多事情,虽然我也不清楚他私下里具体都在忙些什么,但他是个好孩子,我无条件相信他。我希望你……你也能相信他。”   康曜说完,把手机上刚刚编辑好的便签给陆槿看。   “他让我告诉你,他可能会‘消失’一段时间,希望你能等他。”   陆槿沉默着,最终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康曜在一边忙着接打各种电话,处理商务工作,时不时有人提起顾氏的财经新闻,还有股市波动情况,康曜一律推脱说不知道,然而还是有更多的人来她这里打探消息。   陆槿这个“神秘继承人”的手机却异常安静。顾氏的生意还用不着他来操心,就算继承了顾家,顾氏的核心权力依然在顾震山手里,给他的也只有挣钱花钱的权力罢了。   股权变更不是小事,好在顾氏的团队专业迅速,效率很高,从顾熙阳撤出顾氏集团,到陆槿接手,几乎没用半天的时间,等陆槿正式签完所有该签的文件,坐在中兴影业最高层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里时,也只是华灯初上。   和上一次来到这里,几乎是同一景象。   陆槿依旧靠在办公桌边,看着那张空空如也的老板椅,仿佛感觉下一秒上面的人就会扑过来,咬他的耳朵,脸,脖子,过分的“热情”让他难以招架。   陆槿看着落地窗外的城市。   整座城市好像都在脚下,所有人车都如同虫蚁,看过去仿佛只是一些移动的光点。   康曜告诉他,很快就要带他去滨海影视基地,剧组的人已经在做准备工作,希望他早点过去熟悉熟悉。   网上依然把他挂在高热度的位置上,每天都有无数人讨论他是不是和顾氏集团存在权色交易,讨论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骂声,赞誉,呐喊,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陆槿感觉很累。   他想起那晚发生的事情,那一晚犯错的温存,就像是梦一样。陆槿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反应去应对,只能咬牙保持着沉默,无论对方做什么,他都如数接纳,他只记得顾熙阳的声音,温度,气味,血腥味。   人类这种动物就是奇怪,一旦有了亲密关系,似乎两个人之间就变了一个样子。就会理所当然的想念,情不自禁地回忆。   滨海影视基地,曾经是实验室的地址之一,去那里或许对调查也有一定帮助,陆槿要去。   顾震山的考验,陆槿也要想办法让他付出代价。   顾熙阳发来的区域地址,他也要尽快找出来。   顾熙阳的……顾熙阳……   陆槿烦躁地深吸一口气。   他松开衬衫顶上的那颗扣子,觉得不够顺畅又解开一颗,这样的动作让他想起那晚的事情,他像是强迫自己回忆一样,那样一颗接一颗解开衬衫的纽扣,直到所有的扣子都解开。   他坐在原本属于顾熙阳的办公桌上,看着面前大理石的背景墙。   上面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衬衫打开,身上众多的痕迹还没消掉,虽然没什么感觉,但看起来触目惊心。   陆槿蹙起眉。   ……真是条狗。   陆槿很快把身上的衣服都丢在一边,就那样坐在桌上看着黑色大理石倒映出的自己。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   以前每次在镜子中看到自己,陆槿总觉得虚幻,他为什么活着,为什么受伤,为什么争取,为什么向前,他不知道。他只是一把刀,当他背叛联盟,联盟不需要他了,他就会被轻易毁掉,连同那些无辜受他连累的普通人类。   到了这个世界,他有了目标,他想要回去,为那些无辜受害的人们报仇。   但那种时候,他也很清楚,仇恨只会将他变成另一把刀,只是刀尖的方向不同罢了。他的命运从未有资格改变过。   可是,有人改变了他。   让他觉得被需要,觉得不会失去,觉得安全。甚至让他昏了头,犯了错,甚至……向他打开自己的身和心。   可对方还是个孩子,他作为有能力制止的心智成熟的人,却没有阻止。也许他才是疯了。   陆槿看着自己身上的痕迹,变成这个样子,他觉得好像有些认不出自己。但又觉得,原本就应该如此。   联盟大学读书的时候,一个教人类史的老教授说过一句话,陆槿一直记着。   他说:“一个人类,他这一生中如果不曾爱过什么人,那就不能算作是人类。”   如果自己也能学着去“爱”一个人,是不是就有资格活成一个真正的“人类”的样子。   陆槿看着自己身体的反应,他如同虐待自己一样,狠狠覆手上去,很快他看到大理石映照出的男人眼尾泛起薄薄的红色,脸颊依旧雪白,可耳廓微微泛红,漆黑的瞳孔逐渐散掉聚焦,整个人热得如同火烤,身上斑驳的痕迹如同活过来一般。   直到他弯着腰,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   陆槿定神再看向镜面中的自己。   他是个正常人,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让他感觉难过。   他无力地察觉,自己已经不能失去那个莽撞又热情的孩子。   可是……那终究是他自私罢了。   单纯的孩子就应该有更好的一生,不应该和自己这种背负仇恨的人搅在一起。   陆槿正在平复呼吸,他顺手抽了一张纸,擦拭着手指和桌子,手机震动了一下。   陆槿看过去,竟然是意料之外的人。   “何源:有时间聊聊吗。”   陆槿穿上衣服,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才拿起手机,回复道:   “地址。”   保镖跟在陆槿身后,一路从总裁办公室下来,商务豪车从地下停车场载着陆槿穿过繁华的江城街道,一直到竹林庄园。   何源在综艺中邀约过,请陆槿一起在竹林庄园内下棋。   保镖为陆槿拉开门,陆槿走进合室。   何源正跪坐在棋盘边,棋盘上摆着一个残局。   陆槿走过去,也坐了下来。   “来了。”何源说,“顾先生的宴会,我没去。”   “但我看了财经新闻,我知道是你。”何源执黑子,下在一处阙口。   陆槿拈起一颗白子,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棋子,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该往哪里下。   “想从我这拿什么。”陆槿头也不抬,问道。   “我知道你是聪明人,早在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来你绝不简单。果然,你竟然能挤掉顾熙阳,自己坐上这个位子。”何源笑得有些气虚,他轻咳了两声,“顾熙阳被你迷住了心窍,为你,就算送命他都愿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槿这才看向他,发现何源这阵子没有见面,他变得有些憔悴,丝毫没有节目里时的意气风发,像是有了点病容。   “没什么,嫉妒罢了。”何源说着,看到陆槿下了一步白棋,于是再执黑子,又下了一步。   何源:“我承认你手段了得,勾引得所有人围着你团团转,被你迷得分不清方向,但你有一点没有算到。”   陆槿蹙眉,准备落子,再下一步白棋。   “——顾熙阳死了。”   陆槿手里的棋子一偏,撞乱了一片。   何源笑:“……那么亲近你,为了你,死在了顾震山的手里,你不觉得愧疚吗?”   陆槿把棋子一一归位,淡淡道:“不觉得。这是他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他的选择。”   “无权干涉?真冷血啊。”何源话音未落,猛地伸手抓住陆槿的衣领,陆槿反应很快掐住了他的腕口,可何源像是不要命了一般,宁可把手腕掰折也要扯开他的衣领,陆槿身上的高定夏季衬衫料子本就轻薄,怎么经得起两个人拉扯的力道,一下崩开了三颗扣子,撕拉一声裂开了一条裂痕。   何源看着他从锁骨到胸膛的痕迹,两人对峙着沉默了十几秒,何源忽然笑了。   “哈哈,陆槿,你……你真是个冷血的怪物!你和他做了!他把自己交给你,他死了你都不为他流半滴眼泪!哈哈哈……”   何源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陆槿看见他眼圈很快泛红,泪就在他眼角,危险地挂在他眼角的细纹边。   他就像一个夸张的话剧演员,又或许是职业病的缘故,他动作夸张,表情中的痛苦和某种复杂情绪在共同挣扎扭曲。   他弯下腰,把陆槿狠狠推在石子路上,陆槿一个没留神,双手向后一撑,石子压在他手心,猛地划破了手心的表皮,鲜血沁出伤口,滴在白色的碎石上。   何源却不肯放过他,甚至把陆槿狠狠按在碎石上,发疯一样扯开他的衬衫,疯癫道:“你就是这样对他的,你就是这样对他的!”   “够了!”陆槿喝止他的动作。   “你想说什么?你为他的死而难过?但你连为他哭的资格都没有。”陆槿看着愣住的何源。   “顾熙阳从小叫你大哥,但你是怎么对他的?你有什么资格为他掉泪。”   “我……我有什么资格?我不为他掉泪,我为他感到悲哀,悲哀他爱上的男人,压根就是个冷血的怪物。”何源看着陆槿的黑发散在碎石上,他的眉眼,那么冷漠,那么犀利,又那么美。   “是,我冷血。我爱不爱他,和他做了什么,全都与你无关。如果你想要吊唁,就去他的墓前。”   陆槿坐起来,推开何源,冷冷地看着他。   “在我这个冷血的怪物面前哭,我只会施舍给你一笔演出费。”   陆槿站起来,“来人。”   门口的两个保镖同时打开门,走到他身边。   “叫秘书来,给他一千万,让他跪在这儿哭一整晚。”   说完,陆槿接过保镖递过来的外套,当着所有人的面扔掉了那件衬衫,丝毫不在意裸露在外的满身痕迹,他冷眉冷眼地穿上西装外套,扣上扣子,走出门外。 第58章   何源就那么跪坐在地上, 双手抓着地上铺就的干净碎石,刚刚陆槿离开的地方,还沾着他的一些鲜血。   何源盯着那抹鲜血, 眼睛里血丝遍布。顾家的保镖只听顾家的少爷的话,陆槿说什么, 他们就照做,况且以前跟着顾震山的时候,比这更过分的要求他们也照样照做。   何源要爬起来,两个保镖便强行按住他,“少爷说了, 让你跪在这儿哭一整晚。”   何源挣扎了几下无果,忽然笑起来。   “……不认识我?我是何源,顾先生是我的老师, 要是我对他说,你们这样对我,你们觉得自己会有好下场?”   两个保镖互相对视一眼,有些为难。   何源他们确实认识,但顾震山的命令是让他们跟着新少爷, 言听计从,就算是让他们去杀人, 他们也要照办。   话虽然夸张,但从顾震山嘴里说出来的,他们都知道有多重的分量。   “还不放开我!”何源猛地一挣, 站了起来。   他像是没站稳, 猛地起身让大脑短暂眩晕, 两个保镖看着他身子晃悠了几下就要倒,赶紧又上去扶住他。   “……滚开!”何源脸色苍白, 从短暂的眩晕中恢复便马上推开两人,踉跄了几步走到棋盘边,看着棋盘上的棋局。   视线略有些模糊,随后泪水便砸在了棋盘上。   “哈哈……还是你赢了……你输过吗?陆槿……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为顾家,为这个计划付出了那么多!”   何源的一只手颤抖着抚摸着棋盘上的棋子,另一只手牢牢抓着棋盘的棱角,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连手臂都在颤抖,“如果不是我帮他洗干净那些来路不明的钱,如果不是我!他们想建立这个计划,痴心妄想!”   “到头来,让一个冷血的疯子坐上那个位子!一切都完了,我的一切都完了!他什么都不会给我……什么都不会给我!”   “顾熙阳……”何源跪在棋盘前,埋首在那局白子获胜的棋局上,宽厚的肩膀耸动着。   “我还没从你手里夺到我想要的东西,你就为了一个陆槿死了!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何源猛地挥动手臂,把棋盘上所有的棋子“哗啦”一声全部甩落在地,他满眼血红,回头看向两个保镖,狰狞的模样如同修罗,两个保镖饶是见过大世面,当下也有些被吓住了。   “滚回去,找你们的‘新少爷’。告诉他,叫他小心。”   两个保镖犹豫了一会儿,看他的模样像是得了失心疯似的,不敢再多留,便依言离开了棋室。   竹林被夜风吹动,发出簌簌的响声,而夜里林边的灯色温如同暖阳,铺在何源的身上,他晃晃悠悠站起来,身后便被人扶住了。   他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女助理。   “是你啊……”何源放松下来,助理皱眉,掏出药盒以及水杯递在他手里。   “何老师,顾老给您的药,您不能再吃了。”助理苦口婆心提醒,然而何源充耳不闻似的,接过药盒,打开便往手心倒了三颗药片,张嘴仰头便拍了进去。   然后接过拧开的水杯,灌进大量的水,直灌得整个胸膛湿了一片。   “……哈,舒服多了。”何源吃了药,眯起眼,晕晕乎乎地朝着内室走去,女助理赶紧扶着他,跟着他一起往里走,拉开内室的门,何源顿了顿,直奔旁边突兀地摆放着的大木箱。   他伸手掀开箱子,里面的人“哼哼唧唧”地发出声响。   女助理冷道:“醒的倒挺快。何老师,给他再来一针吗?”   何源摆摆手,把里面被捆好的人拎出来,扔在长毛地毯上。   “怎么样,这是最新的抑制剂成果,你还是第一批‘享受’上的,不同于给陆槿用的短效药,这个‘欢愉’的效果,感觉如何?”   何源抓起已经湿透的头发,把对方嘴上的胶布“刺啦”一下撕开,看着他已经对不上焦的眼睛,冷笑。   “喜欢这个吗?”何源伸出手,恶意地拧了一把他肋下的皮肉,果然对方疼得猛挣扎了一下,眼瞳微微一转,神智像是回归了一些。   他看着面前的脸,好久才辨认出这是谁来。   “……何源……我不会……伤害他的……”   何源怔了一下,随即发出笑声,他摸着对方湿漉漉的脸,把拇指按在他的下齿上,掰开他的齿列,用一种残忍的声调低低地说:“你可真能忍。就为了那个陆槿?他到底给你们下了什么迷魂汤?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对方不回答他,只是闭着眼喘息着,唇边流下涎水沾在何源的手上。   何源皱眉,嫌弃地收回手,把对方的口水草草擦在他身上的衬衫上。   他忽然发现了端倪,抓起对方身上衬衫,冷声道:“这件衣服是顾熙阳的,你穿他的衣服!”   “是陆哥拿给我的……”   “脱了。”何源站起来,示意助理动手。   对方显然已经毫无力气,就算女助理解开绑住他的绳子,他也没有力气反抗。   看着躺在长毛地毯上的人,何源忽然露出一个饶有兴味的笑,“伊燃,你是不是还觉得,顾熙阳现在死了,你还有机会?”   这话说中了地上的人的心思,他手指颤了一下,但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何源笑了一声,“你不愿意往他身上捅一刀,那你就不怕有人往你身上捅?”   “……我不会做……无论你们对我做什么……”   “真是真情感动上苍啊,”何源穿着皮鞋,踩了踩伊燃的侧脸,然后又踢开他,在他胸口留下一个鞋印,俯视他:“顾熙阳甘愿为陆槿去死的时候,往自己身上扎刀子的时候,和你是一样想的吗?”   他脚下用力,直踩得伊燃脸色发紫,他抓住自己胸口的皮鞋,却没有任何缓解,只听到何源那好听醇厚的声音从发昏的耳膜里传来。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为这个冷血的怪物做到什么地步。”   “把外面守着的人都叫进来,有多少叫多少——我看看今晚过去,陆槿还会不会要你。”   何源把鞋底在他身上蹭干净,然后拿起属于顾熙阳的衣服,离开了内室。   女助理看着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伊燃勉力睁开眼,却看到一群人涌进来。   “不……”伊燃吓得坐了起来,连连后退,靠在了床边。   女助理看了他的狼狈模样一眼,耸了耸肩,眼神说不上是怜悯还是冷漠,她只对众人说:“交给你们了。人还有用,别玩死了。”   “好。放心吧,我们懂顾先生的规矩,不会弄伤他的。”   伊燃被人架了起来,他恐惧地反抗着,“不!回来!我要报警!救唔——”   女助理从背后合上内室的门。看向坐在外面长椅上的何源。   “何老师,接下来做什么。”   “过来。”何源抬手,示意她走近一些,直到她走到跟前,何源揽过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女助理脸色陡然红了,她有些慌乱:“何老师……”   “你是唯一知道我和顾家的事的人。”何源低低地在她耳边道,“因为你嘴严,心毒,我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罢了。”   “顾震山那个老东西,现在觉得我碍眼了,想要通过这些药控制我,我的命怕是活不长了。”   “别这样说!只要你暗中不吃这药,就不会有事的——”   何源伸出手按住了她说话的唇。“我是顾震山的‘牧羊犬’,我已经在局里逃不出去了,如果一条狗被发现私自不听主人的命令,下场会比现在惨一万倍。”   他们静静地坐着,听着内室传来的声音。   “我现在身边能用的只有你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何源的呼吸凑近她,像是引诱凡人的恶魔,“汽油,我要十桶汽油。不管是在哪里拿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何老师……”女助理有些颤抖,似乎被他的这个要求暗含的意思吓到了。   “不会让你白做。如果将来事成,嫁给我……愿意吗?”何源撩过她耳边的长发,眼底的红血丝显得憔悴,但依然是一张大荧幕电影般让人迷醉的脸。   “那时候顾家全部的财产都是我的,明年年初我还有一个奖项,到时候,我会在颁奖典礼上宣布和你的婚事……你喜欢吗?”   女助理被他推在长椅上,她整个人都像是喝醉了一般,何源的话让她如坠雾里,她终于点点头,答应下来。   “真乖。我喜欢你这个样子。”何源沉声说完,摸了摸她的脸颊,便起身离开了。   女助理躺在长椅上,良久才回过神。   她听着内室里的动静,这才意识到自己脸色已经红得发烫。   她摸出手机,抖着手指翻找通讯录,她的通讯录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因为顾震山时常会对何源吩咐很多他懒得动手的事情,何源就会安排她去做,而她,为了这个从青春期便已经痴迷暗恋的男人,为了能留在他身边,就算是让她亲手杀人,她也一样不会眨眼,心甘情愿。   汽油而已。就算是炸药,她也有信心为何源搞到。   办妥何源的要求,她捂着胸口,打开购物软件,打开收藏了二十年的收藏夹。那里面是几百件,洁白的婚纱。   海滨影视基地。   陆槿戴着口罩和帽子刚从落脚的酒店里出来,迎面就是各路长*枪短*炮,就算烈日当空,他一露面,人群也照样像是落入了油锅一般,陆槿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看清楚,外面到处都是横幅和他的照片海报。   一边的横幅写着:“all陆永远的仙品对面都是不懂艺术的凡人”   另一边的横幅则是:“陆all才是宇宙尽头对面追星状态堪忧”   正对面则有一个女孩举着“小狗总裁爱你”的牌子站在那。如同一个诡异的横批。   康曜在他身后低声催促:“别看,别给他们镜头,都是代拍赚钱的。”   陆槿“哦”了一声,低下头往保姆车上走,走到车边,还是没忍住往对面看了一眼。   那“小狗总裁爱你”的牌子旁边还有一个距离很近的海报,上面是顾熙阳的脸,还PS上了毛茸茸的狗耳朵。   陆槿愣了一下,看着那张海报停顿了几秒。直到康曜一把将他推进了保姆车这才作罢。   粉丝集体的尖叫声差点把车掀翻,还好司机见过世面大,稳稳地把车开走了。   康曜气得七窍生烟:“你没见过他的脸是吧!叫你快点走你非要盯着看!她们会拿这个做大文章的!”   “什么文章?”陆槿摘下口罩帽子,完全没把康曜的话放在心上。   “万一被人发现你俩……那什么,怎么办?!”   “我们本来就发生关系了。”陆槿声音平淡,像是在说中午吃了什么一般。   康曜绝倒。   司机和后面忙碌地收拾东西的助理都被他这话惊得差点跳起来。   保姆车险险地滑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开下去。   这段时间的相处,康曜算是看出来了,这少爷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从来没有分过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尤其是在某些方面,简直到了可以……“all”的地步。   “疯子。”康曜最近时常这么说陆槿,陆槿习惯了,他没应声,只是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海滨影视城,是只有这一个门吗?”   他一边喝水,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环境,默默地记下路线和大致的地上建筑物。   康曜道:“就前后两个大门。地图你不是都看了好多遍了,也不知道你要影视城地图干什么……”   影视城很热闹,现在正是有几个大热剧组在这里拍戏的季节,门口聚集的各路粉丝,还有等活的群演,让这里气氛显得比天气还要热火朝天。   载着陆槿的保姆车通过门禁,进入影视城内部,在里面转了几个圈,就到了他们要拍摄的地方。那个明显是通向地下的入口外面,撑着几把大的遮阳伞,下面堆着些还没搬完的灯具设备,几个人坐在马扎上休息,看到陆槿的保姆车,赶紧都迎了上来。   “哎呀,陆老师!可算是盼来了!导演在里面等着呢!热不热?渴不渴?地下有空调,剧组拉了发电机和空调,就是怕几位主演闷出问题,这次咱不是监狱题材吗……”随着车门打开,陆槿下车,几位剧组的人就围了上来殷勤地照顾着他,就差吹着喜事唢呐曲,几个人抬着轿子把陆槿抬下去了。   陆槿早就把剧本背下来了,对他来说,这是比机械制图简单几百倍。   见陆槿没带剧本,几个人争相恐后给陆槿塞剧本,陆槿随便接了一本,一行人通过长长的白色隧道,陆槿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原本的时代——那时的许多实验建筑内都是这样的装潢,通体的白色,让人走在其中,有种头晕目眩,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好在通过这段路,前面便是一扇大落地窗,这和陆槿曾经在林月偷拍到的视频上看过的一模一样。从落地窗向下看去,是一个灰色的空场地,里面是剧组的人正在布景,布置成一个监狱的模样。   对面的高墙上正有人戴着安全绳在贴字,是剧本上的监狱的名字。   陆槿被引着下了楼梯,导演是个矮胖的男人,留着络腮胡,一把揽住了陆槿,看着他的脸满意地直抚掌,“百闻不如一见,气质太好了,真人比照片好看!康曜,你怎么早不给我介绍!”   康曜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没见到陆槿本人之前,这死犟的导演偏不肯让陆槿出演,还是顾熙阳强行用权压了下去,他才作罢,和陆槿见了一面,马上就转变风向了,百般的夸奖,要陆槿务必出演这个角色,康曜都差点以为陆槿真的是天上有地下无的演艺圈奇才。   “对了,”康曜和导演熟识,两人寒暄一阵,陆槿正独自在四处走动,低着头不知道观察些什么,康曜道:“男二是谁演的,这剧主角不是就一个陆槿,一个男二嘛,现在定下来没?”   “哎,当然定下来了!我还准备给你们惊喜呢。是陆槿熟悉的人!”导演转过头,朝着远处招了招手,“来来,把那个男二叫来,今天怎么没看见他?”   正检查着摄像机的助理赶紧应声,转身到处寻找。   康曜:“认识的?难不成,是之前那个恋综里认识的啊?这圈子里,陆槿也没认识别人啊。”   “没错!”导演笑起来,看见助理正揽着一个人的肩膀拉拉扯扯朝他们这边走过来,那人似乎不太愿意见人似的,低着头想推辞离开,导演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拽到面前,他猛地抬眼,和康曜撞了个满眼。   康曜睁大眼睛,“伊燃?!”她笑了起来,像是有些意外惊喜,“没想到你现在接上电影了,我之前见到你经纪人,还聊过几句,他说要让你继续走偶像路线的,怎么现在调整方向了?”   伊燃扯起一个不那么自然的笑容,倒是看起来还是那么可爱,橙色的头发,橙花色的瞳孔,皮肤白皙,看起来很是乖巧,“康姐……”   “哎呀,这可是老熟人,陆槿!”康曜抬胳膊揽住伊燃的肩膀,扬起手朝远处已经“勘察”到墙角的陆槿挥手,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下室里回荡。   好多人都看了过来,陆槿也转过头看向她。   可他却只看到了橙色头发的背影慌慌张张地闪过楼梯口,消失了。   那似乎是……伊燃?   康曜一个没留神让他跑了,正纳闷,导演摆摆手:“哎呀,这个孩子,我看他是真心的哦,在恋综上喜欢你们家小陆了,一听到陆槿这两个字,就脸色不对,啧啧,这个圈子逢场作戏才是大多数,这么真心的孩子不多见咯。”   “是吗……我还以为他早就把陆槿忘了。”康曜若有所思。   陆槿走过来:“刚刚那是伊燃吗?”   两人都点头。   “伊燃可是你的头号粉丝呢,”导演开玩笑地拍了拍陆槿的肩,“他主动来找选角导演,说要演这部电影的男二,哪怕不要片酬都演,为了这个,冒着赔违约金的风险推了另外两部准备开拍的偶像剧呢。”   “……是吗。”陆槿倒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倒也不意外,但总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伊燃是恋爱脑没错,但不要片酬也非要和自己演一部电影,甚至还赔违约金,这种行为总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伊燃已经知道他和顾熙阳的关系,再蠢的人,也不会在明知道自己没希望的情况下,还摆出放弃一切的架势就为和他多待几天?   总觉得哪里不合理。   “他主动要求的?没有别人推荐吗?”陆槿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导演。   导演也没想到他突然这么一句,但陆槿现在是他剧组的“镇组之宝”——找到这么贴合角色的,身姿挺拔,颜值上乘,气质冷傲,像是当过军官的,整个娱乐圈翻遍了导演可能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可不敢怠慢,抬手叫过正在角落里教群演的选角导演,“老郑,这个伊燃啊,当时定他的时候,就他主动来的,还是有关系引荐啊?”   选角导演看了看导演,又看看陆槿,看到陆槿的脸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有些谄媚地冲陆槿笑了笑,才思考道:“是他自己打电话来的啊,你也知道伊燃这咖位难请的很啊,他肯主动出演已经是……哎,引荐,你这么说我好像想起来,在他打电话之前,有人跟我提过要不要考虑一下伊燃,我还以为他跟我开玩笑呢。”   “谁?”陆槿问。   “何源,何大影帝的助理,是个姑娘,长得挺漂亮,第一次见还以为是何源工作室签约的小明星,说话声音也特别好听,我不会记错的。”   陆槿心头没来由地一紧。   伊燃……何源……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联系。   他想要追上伊燃,当面问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然而楼梯上忽然下来两个抱着装满花和信纸的巨大纸箱的剧组工作人员。   “……这又是给陆槿的?哎呦陆槿才来影视城第二天,这火的,粉丝也太热情了,陆槿,你的粉丝可厉害啊,一代传奇!昨天,就隔壁拍古装戏,那也是几部爆款剧的顶流男一号,你们两家粉丝在影视城门口送花,对面说你你们寒酸,结果没一会儿你粉丝开了辆卡车进来,把花店搬空了,气得对面差点昏过去!哈哈哈……”   两个工作人员把两大箱东西放在陆槿脚底下,擦着汗,“可累死我了,这群姑娘,精力真旺盛,陆老师,您的,您看给您是拿酒店去,还是怎么处理?”   康曜对付这些有经验,“拿酒店去吧,把鲜花挑出来单独放,分一下。”   “好嘞……您不拆看看?反正这会儿也没事。”两个小伙儿扇着风,热的直淌汗,陆槿也不愿让他们来回跑,便靠在栏杆边,示意自己先看看。   助理给他搬来折叠椅和风扇,冰水和水果也都备好放在一边,导演偷摸吃了两口水果,问他:“怎么样,都是情书吧。”   陆槿翻了几封贺卡和信,随口“嗯”了一声。   他伸手进箱子还想再看看,然后便看到了一朵还没开的红玫瑰。   花枝上挂着一封贺卡。让陆槿停顿的原因是,那贺卡上明显是手绘上去的歪歪扭扭的标志,是“言灵”计划的标志。   陆槿拿出这朵玫瑰,把贺卡装进口袋。   “其他的拿走吧。”   等到没有人的时候,陆槿才拿出贺卡打开。   上面的字迹陆槿很熟悉。   “我就知道你会打开。”   “为我哭了吗?想看你为我哭一次,特别想。”   “……错了,再也不敢了。”   “我特别想你。” 第59章   “……陆槿……醒醒, 陆槿?”   陆槿猛地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片场的躺椅上睡着了。   今天是夜戏,群演一直没有拍出满意的镜头, 导演一遍遍生气发火,陆槿在一边等戏, 他也不懂具体流程,也不太关心,没有叫到他,他便在一旁休息,竟然一不留神睡着了。   他坐起来, 整理了一下身上白色的监狱“囚服”,看到刚刚叫自己的人。   “伊燃?”陆槿有些惊讶,因为今天一直都找不到伊燃, 没想到他现在自己冒了出来。   伊燃蹲在躺椅旁边,把身子藏在阴影中,仿佛很怕被人看到自己似的,一双眼睛警惕又有些恐惧地看着四周,看到并没有什么人在关注这边, 他抓住了躺椅的扶手,看着陆槿:“你……你最近好吗?”   陆槿有些不解, “还好。你……”   “我知道顾总他,为了你和顾震山决裂,被顾震山给……”伊燃躲在阴影中, 他身上也穿着戏服, 也就是和陆槿同款的白色监狱服, 这样的打扮显得他更加瘦小,陆槿注意到, 他露出袖口的手腕已经瘦的快要见骨了。   之前在节目上并不是这样,怎么短短一段时间不见,就瘦成这样?   陆槿按下疑虑,答道:“他不是为了我活着的。他有他自己的考虑,他想做的事情,我干涉不了。”   这话里虽略带些气,但已经在这些日子的等待中逐渐消散了,顾熙阳总归有他自己的人生,不应该去阻拦他,就算结局注定走向灭亡,那也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只是每当梦回,陆槿总会觉得心头发闷,格外想念那双灰黄色的眼睛,感觉床铺冰冷,仿佛缺失什么。   “你不难过吗?”伊燃仰起脸,看着陆槿。   陆槿也看着他,他的头顶有一盏巨大的射灯,伊燃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目眩神迷。   “他为自己而死,我为什么要难过。”陆槿的话淡淡的,好像真的不曾在意过。   伊燃抖了一下,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圈有些泛红。   “……那你什么时候会难过?”伊燃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陆槿从小桌上取过两瓶水,其中一瓶递给伊燃,在手指短暂触碰的一瞬间,说:“如果他自甘堕落,我会难过。”   “……如果,”伊燃犹豫着,他伸出手想要扯住陆槿的袖子,可伸出去却又不敢触碰那片洁白,只能默默缩回手,问:“如果他受人威胁,你会原谅他吗?”   陆槿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隐约觉得伊燃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想了想,说:“我原不原谅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原谅自己。”   伊燃愣在了原地。   远处导演站在高台上拿着喇叭叫陆槿过来,陆槿站起身准备过去,伊燃忽然丢下手里的水瓶,抓住了陆槿的衣角:“在这里,要小心。”   陆槿略一蹙眉,正想问清楚是什么意思,伊燃便顺着角落的阴影如同一只小老鼠似的逃离了人群。   今晚除了一个远镜头没有他其他戏份,他可以提前走。那边导演已经在催了,陆槿只好走过去。   伊燃跑上楼梯,站在大落地窗边探头看向下面的陆槿。   人群中,陆槿就像是天生的领袖,明明所有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却能让人一眼就看到陆槿站在那里。   “我原不原谅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原谅自己。”   伊燃靠着墙,流下眼泪。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慌乱得如同触电一般,抖着手半天才掏出来,把这个没有备注过的号码放在耳边。   “……喂。”   “呦,怎么又在哭?就那么喜欢哭,那天晚上还没哭够?”   “你!你闭嘴!”   “给你的药是不是快打完了?如果想要新的,就照我的话去做。”   “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凭你现在的样子当然杀不了,你所要做的,是迷晕他,让他以为你是顾熙阳,然后……你想对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何源低低地笑,“让他信任你,最后,把他引到我这里来。”   “我不——”   “嘘……拒绝的太快,你也不想想你所剩的药,恐怕都不够支撑你一周了,要是不想犯瘾当众出丑,让陆槿看到你那种模样,就照我说的做,保你一辈子的药源源不断,你不是很喜欢吗,我看你明明很享受,不是吗。”   “我……”伊燃已经泪流满面,他跌坐在地上,靠着墙角无声地哭着。   “别想了,长效的抑制剂是有瘾的,这辈子你也别想戒掉了。你那么可爱,漂亮,乖巧,喜欢你的粉丝那么多,别忘了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背后付出了多少辛苦,你真的甘愿放弃你的人生,让陆槿这种冷血的男人活着?别傻了,为自己想想吧。”   “药……”伊燃忽然急促喘息起来,他无意识一样迅速脱了身上的戏服,在贴身的衣服里哆哆嗦嗦地取出一个长条的小盒,里面是一柄针头非常纤细的针管,扎入静脉甚至都不会有什么感觉,他抖着手趴在冰凉的地板上把药打了进去,缓过来后才摸索地上的手机。   何源的笑声传入他的耳朵,“……有点想看你现在是什么模样。快把衣服穿上,小心被陆槿看到。”   伊燃神色迷离,被他提醒才惊醒一般,他赶紧抓起刚刚被自己扒下来的戏服,囫囵套上,慌慌张张地躲在更暗的墙角避免有人经过。   “刚刚那应该是你最后的药了吧?”何源低声诱哄道,“现在是两点,等到三点的时候,去影视城的西门,我会把给迷药给你,那是用在陆槿身上的,在下一周再次犯瘾之前,希望你做好这件事,获得他的信任,让他对你愧疚,觉得是他自己侵犯了你……”   “相信我,这一招,对陆槿这种人,百试百灵。”   “你不是想得到他吗?不试试吗。”   伊燃热烫的脸紧贴着冰凉的墙壁,他喘息着,药效还没过去,他脑子嗡嗡闷响,何源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让他浑身发软,天灵发昏。   何源祝他成功后,便挂断了电话。   直到药劲儿彻底过去,伊燃才从阴暗的墙角走出来,他打电话给助理,说自己要换一身衣服,然后站在落地窗前,定定地盯着那个坐在一把椅子上,正淡然喝着杯子里的水的身影。   这里的剧情是被冤屈陷害的男一号“上将”被关进了最黑暗的监狱,刚来第一天夜里便被人围住,监狱里的老大想揍他,可他用武力征服了所有人,并且用自己藏进来的珍贵药品救了一个突然病发的囚犯,顺利建立了威信。   这个剧情真适合陆槿啊。伊燃沉默地想。   在众人一拥而上,陆槿一脚踢开了灰色的餐桌时,伊燃转过身,朝着出口走去。   陆槿的打戏不需要武术指导老师,他甚至可以把武指老师掀翻在地。   导演都快把他供起来了,拍完打戏,导演亲自拿着毛巾给他殷勤擦汗,陆槿略有些嫌弃,自己拿了过来。   “哎呦……老师您真下手啊,我差点没踹出二里地去……”一个配角演员扶着腰,但还是很佩服陆槿的动作戏。   陆槿眨了眨眼,“抱歉,不小心。”他抬起手叫过来康曜,“拿我的卡来,一人一万,让大家去看医生。”   康曜的后槽牙“嘎嘣”一声。   她勉强微笑:“……是,少爷。”   这就是个冤大头!他对钱到底有没有概念!这货真是在那种穷苦小镇家庭里长大的?!自从这位当了少爷,比顾熙阳还拽,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众人欢呼,连连道谢,挨打什么的全都忘了。在剧组主演发红包是正常的,倒也没人推辞,大家欢天喜地领了钱准备收工。   陆槿正听着导演的奉承,余光一瞥,却看到一抹橙色溜过墙根。   伊燃……他到底在干什么?   陆槿隐隐觉得伊燃的躲躲藏藏,很可能和他们要查的有关,但具体关联在哪,陆槿却想不到。毕竟按照原本的剧情,主角是伊燃,他才是和顾熙阳发生关系的人,现在顾熙阳离开了顾家,伊燃的走向,便很难确定了。   陆槿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角落看。   如果伊燃真的也搅在其中,那么顺藤摸瓜,是不是就能有所突破?   陆槿从助理手里接过手机,却看到有一封新邮件,发件人加密。   他一下就知道是谁发来的了,陆槿迅速几步走到墙边,打开邮件。   只有一句话和附件里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处码头,货船靠在岸边,远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海。   “风平浪静。等我回来。”   陆槿盯着照片看了良久,叹了口气。   ……   “这哪有风平浪静!该死,还没上船我就已经快死了呕……”穿着一身朴素汗衫和牛仔裤的白皙男人跪在草窝边吐。   顾熙阳穿了黑色的短袖背着破旧的背包站在他身边,安慰道:“风平浪静也不是我说的,是蛇头说的,我们是偷渡,当然要说吉祥话。”   “我呕……小顾总,我的药你替我保管好,我的小命就捏在你手里了呕……如果我死了,那些等着我更新的粉丝会呕……”   “放心吧,林阳……我一定让你活着回来,继续写那些东西。”顾熙阳捏住他的后颈,微笑着威胁。   很快顾熙阳的司机便下了面包车,一起下来的还有三个穿着同样普通的男人,看起来像是路边随便遇到的路人,很是安全。   “顾总。”三个人向他鞠躬,显然是认识他的。   “出去以后不要这么叫我,我们是去秘密调查,对外就说是来做生意。”顾熙阳叮嘱好,又把吐干净的林阳拎起来,介绍道:“这是林阳,他会说地利语,这次可以给我们做翻译。”   林阳虚弱地笑了笑,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我在地利留过学,学钢琴的。”   几人正等着蛇头来接头,就看到一辆白色的跑车轰鸣着驶入码头,车子非常高调,一看就知道是很骚包的人买的。   车门推开,先看到一头乍眼的粉色头发,然后看到副驾驶下来一个穿着一身黑色长裙的女人。   顾熙阳笑,然后走过去,狠狠给了杨明瑞胸口一锤。   杨明瑞佯装受伤:“啊!我好心来帮你,反倒恩将仇报……我好伤心……”   “帮我?怎么帮?”顾熙阳奇怪。   旁边穿着黑色裙子的林月走了过来,“顾总。”   “……嗯。”顾熙阳看了她一眼,有些别扭地移开了视线。一看到林月,他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陆槿,他不敢多想,只好避开视线。   杨明瑞:“和你一起去啊!”   “滚!想死吗?”顾熙阳懒得再揍他,毕竟身上的伤都还没好。   杨明瑞笑了几声,正色:“伤的怎么样?”   “没死。”顾熙阳简单解释。   林月道:“放心吧,顾震山这边暂时没有起疑,只是暗中派了人调查,你们一旦出国,他就查不到踪迹了。”   林阳扑向妹妹:“这一去,我怕是再也看不到你了……”   林月嫌弃地拎起他:“是你自己要去的,可不是我逼你的。”   “如果我不去,”林阳看着妹妹,“下一个被林家送出去的人就会是我,到那时候,我别说救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林月推开他:“行了,肉麻。我不能呆太久,跟着我的人会起疑。”   杨明瑞给顾熙阳递过一个黑色背包,顾熙阳拉开,里面全是地利币,看起来能买下一幢楼。   “不用谢。”杨明瑞潇洒一捋粉色头发,自信道。   顾熙阳有些感动,但不知道说些什么。   直到杨明瑞看到蛇头朝他们走过来,这才转过身,背着手挥挥手:“你必须活着回来。要不然我就把陆槿抢过来,在你坟前亲他的嘴。”   “……杨明瑞!”   “哦,还有,”杨明瑞侧过脸,一手抓着车门,一边坏笑,“那钱是从你卡里取的,不用谢我。”   他坐进跑车,林月也跟着坐了进去,林阳站在那儿狠狠挥手,眼泪顺着土兮兮的脸颊流下来,冲出一道痕迹。   顾熙阳看着远去的跑车,忽然笑了一下。   这个杨明瑞。   “……别哭了,真是,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弟弟,林月是姐姐。”顾熙阳狠狠一拍林阳的背。   林阳一个趔趄,抹着脸上的眼泪,让本来就脏的脸更花了,“她只是不在我跟前哭,她肯定比我哭得更凶!”   “胡说,林月才不可能。”顾熙阳想了想林月那个女人,摇摇头。   “我是她哥,我最了解她,她就是那种会躲起来哭的人。”林阳坚持道,“这次我一定要把她救出来,拿我的命换都行,我不能让她就这样毁掉人生。”   顾熙阳若有所思。   躲起来哭吗?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陆槿也会这样吗?   在葬礼上一滴眼泪都不掉,甚至看起来很冷漠,但是到了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他会一个人独自站在墓碑前很久,没有人注意他在哭,因为他一声不吭……   顾熙阳觉得这样的想象让自己呼吸有些急促,他胸口闷闷地钝痛,包括浑身的伤口也都在疼。   但他很高兴。如果陆槿真的会在他的墓前为他落泪,就算真的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人真心爱过他,为他的死而悲伤,他这悲剧般的一生,这样就足够了。   蛇头在叫他们,顾熙阳带着人走向小船。   他忽然抬起眼,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海,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风平浪静。等我回来。”   地利国地处东南亚,是一个不算大的国家,他们国家的音乐学院全世界驰名,所以林阳才会在这里留学,只不过他们此行要去的,是地利的边界地带,海滨的小城。   那一带有许多帮派,他们找的当地人向导对他们说,这里的帮派几乎都是毒*贩,亡命之徒,而想要从他们嘴里得到情报,不光需要钱,还需要势力。   像他们几个这样的外乡人,想要查出什么东西,是非常困难的,几乎是送命的行程。   但顾熙阳却淡定地坐在船舱里啃着一块干粮饼,他顾不上沾满尘土的脏手,塞完最后一口,才道:“我有办法。”   “我在资料里看到过,每次的物资出入单下面,都有一个签名,叫‘伯伦’,这个人很可能是他们在地利的采办,帮他们联络,采办物资的,我们找人散出消息,找到这个伯伦,从他嘴里套出地址。”   “喔,老大,还得是你。那我们怎么找这个人?”旁边跟着一行的男人道。   林阳虚弱地靠着顾熙阳的肩膀:“笨啊,我会说地利语,扮成导游,和老大一起去当地的夜场问。地利的夜生活很丰富,他们连首都的酒馆都是可以交换各种情报,我留学的时候经常在酒吧买卖期末考试题……咳咳,更何况这些小地方。”   “可这样会不会很危险,万一出了什么事……”   顾熙阳把林阳的脑袋推开:“想办法搞到防身的东西。”   “怎么搞?”   顾熙阳一笑:“靠装。”   地利,海滨小镇。   傍晚刚下过一场闷热的雨,泥泞的街道和茂密的热带植物让这里的蚊虫非常繁茂,深夜,小镇上唯一的酒馆门口站着三三两两的男人,他们几乎都赤*裸着上身,背后背着枪,连瘦小的十几岁小孩都是如此。   “……玩会儿就去吸,昨晚那个大姐真不错,今晚我们一块照顾她生意……哎,走路不长眼啊!”   十几岁的少年操着一口浓厚口音的地利语,被经过的人撞了一下,他马上把背上的枪端在手里,对准来人示威。   他一拿起枪,店门口的所有人都把枪对准了刚刚走来的这帮人。   “老虎帮的吧?”林阳斜着眼看了看这个端着枪的黑瘦少年,“这是来找你们老大做生意的贵客,今晚来消遣消遣,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老大萨亚给你们的规矩是可以在三角区随便杀人?”   说着,林阳就要发火,可走在最前面的年轻男人却一抬手拦住了他。   他们低头耳语几句,前面的男人从兜里掏出一沓大票,随意抽出十几张递给林阳。   林阳用地利语连连道谢,然后对着众人说:“你们运气好,贵客不和你们计较,这是赏你们的小费,拿完就滚吧。”   这种深夜还在小酒馆门口蹲着的,其实都是些小喽啰,几乎都是当地贫民窟的孩子,没有学上,只能跟着一起贩点叶子,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和随便扔在大街上的那些尸体没什么区别。   见到客人出手阔绰,他们都兴奋起来,收起枪走到跟前领钱,刚刚那个举着枪的少年还算机灵,看出为首的男人是个外国人,他收起票子却没有走,凑近林阳道:“小哥,贵客想和我们老大做生意,是想往哪边倒货?”   林阳高傲道:“西边。可都是大主顾,你知道的。”   “是是是,不知道贵客是不是需要介绍人,我看客人面生,要是需要介绍人,我有一个姐姐,是我们老大萨亚的情人,也管生意,客人要是需要,我可以介绍她认识,只需要……一千利币。”   少年露出一口白牙,显得皮肤更黑了。   林阳心里暗喜,但面上不显,他让少年等着,然后回身和顾熙阳低语:“这傻小子上勾了,我们叫他带我们见帮派的人,说是他姐姐,是老虎帮老大萨亚的情人。”   顾熙阳按住他:“叫他现在就去把人约来,我们在酒馆见面。”   “为什么?今晚我们可以先旁敲侧击打听一下,我们买不到枪,这样手无寸铁太危险了……”   “这里的黑市没有帮派的通行令是买不到枪的,必须从他们手里骗枪。怎么,敢当骗子,却怕死?”顾熙阳调侃道。   “……废话,当然怕。那黑洞洞的枪口一抬我人就躺了,我是在和平国家长大的,我不怕才怪!”林阳虽然吐槽,但还是答应顾熙阳。   他走向少年,把顾熙阳给他的一沓票子拿给少年,然而却只抽了一半:“拿着。贵客今晚就要见你姐姐,另一半,等你把人叫到酒馆,就给你——别想耍花招,你知道你们老大萨亚的规矩。”   少年看着他手里的另一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点点头,风一般顺着泥泞的林子跑了。   顾熙阳这一行人的脸一看就是外国人,只有林阳抹黑了脸稍作伪装,装成当地的翻译兼导游,他们走进酒馆就被众人观望。   但顾熙阳毫不在意,径直走到吧台正中央,坐了下来。   他用流利的英文道:“天气不是很好,上一瓶最贵的酒给我手下的人。”   酒馆老板是个白胡子胖老头,看起来像是混血,肤色稍白一些,他显然能听懂英文,赶紧吩咐酒保给贵客上酒。   顾熙阳从兜里再次抽出两张大额票子,拍在桌上。   老板被他的气势镇住了,赶紧凑过来,用不太熟练的英文问:“客人是来做生意的吗?”   顾熙阳伸手,旁边的林阳心领神会,赶紧给他指尖递上一根雪茄,顾熙阳微微愣了一下,看了林阳一眼。   林阳冲他眨眼,示意自己演技绝对牛。   顾熙阳无语。他压根不会抽烟啊。   但装是要装下去的,顾熙阳把雪茄夹在指尖,这名贵的雪茄香气缭人,老板眼都直了,他只盯着顾熙阳修长手指间的好东西看,这东西,在他们这儿也只有帮派的首领副首领才能抽,其他人压根买不到,这年轻的外国人,随手就掏出一根点上,绝不是简单的人物。   而且他还一直不往嘴里放,任由这贵的让人咋舌的雪茄燃烧,真是贵客!   顾熙阳低声:“想买点叶子,我们有门路,一会儿接头的人就来。”   老板放下心来。有门路就是绝对的贵客。   他赶紧给顾熙阳倒上酒:“伏特加。最好的那瓶。”   顾熙阳端起来,驭艳风品了一口,微微皱眉放下。   “一般。”   老板擦着汗谄媚地笑:“地方小,您别嫌弃。”   “行了,开一个包厢,一会儿接头的人来了,我们好谈。”顾熙阳把那三张大票抽出一张,压在伏特加的杯子下面,老板赶紧收起来,招呼人带他们去二楼。   酒馆里乌烟瘴气,到处都是臭味和烧叶子的味道,很是难闻,顾熙阳面不改色,带着林阳等人进了包厢。   一坐下,林阳就吓得瘫软下来。   “……刚刚那个老板,腰后面别着一把□□,吓死我了。”   顾熙阳倒是淡然:“到了这儿,越怕死死得越快。”   “你准备怎么骗他们?”   “不着急,到了再说。” 第60章   一行人在狭小的包厢里等待, 这里的条件很差,沙发上有很多污渍,墙上也被各种燃烧的叶子熏成了黑黄色, 斑斑点点,屋里只有一扇小气窗。   顾熙阳坐在沙发上, 仰靠着休息,林阳有些紧张,正襟危坐地焦急等待着,而跟着的三个男人则靠着屋内唯一的气窗边向下看着。   三个人里面有一个看起来是当地人的模样,他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 便用英语对顾熙阳道:“老板,你运气不错,今天三角区没有冲突, 往常老虎和蝰蛇的人经常在这儿打架,今天比较太平,看来他们中的好战分子没有来。”   “这里就这两个帮派吗?”顾熙阳问。   “其实还有,但最大的就是这两家,老虎帮的老大叫萨亚, 蝰蛇帮的老大叫格里,你要找的那个叫‘伯伦’的男人, 很可能也只是一个代号,如果你要找人,尽量找老虎帮的人。因为萨亚是草根出身, 从底层一步步杀上去的, 他手下来自底层的人更多, 找人更方便。”   向导犹豫了一下,试探道:“老板, 如果你真的要买些叶子或者枪,还是找蝰蛇的人,格里是一个白人,他手里有更多东西,可以按价格考虑交易,不那么看重关系,格里是个生意人。”   “他们那,什么都有?我要是想要些更危险的……他有么?”顾熙阳坐在半昏暗的灯下,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向导有些胆寒。   他默默擦了擦汗:“那你可以需要去见一面格里,当然,我建议你们不要和蝰蛇的人打交道,他们比萨亚手下的人更疯狂,如果你们送了命,回程的船钱我是不退的。”   顾熙阳沉思着,没再开口。   林阳用中文喃喃:“我都死了还怎么要钱。小顾总,你准备怎么办?”   “先搞到枪,然后找到伯伦。”顾熙阳说完,包厢的门便被人敲响了。   “叩叩叩”三下,声音很轻,听起来并不是一个粗鲁的人。屋内众人对视一眼,其他四人迅速站在顾熙阳沙发两侧,林阳站起来,吞咽了几口,顾熙阳给他一个“放心”的表情,他这才压下神色,冷静地去开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银色裙子,棕色肤色的外国女人。   女人长得很漂亮,一头黑色卷发蓬松而茂密,耳朵上戴着两枚非常夸张的银质圆环耳饰,而脖子上也坠着钻石项链,巧克力色的肤色显得她尤为健美,她看向包厢内,一眼就看到了屋里唯一坐着的人——顾熙阳。   林阳用地利语:“你就是萨亚的女人?”   “是你们要小索尔带我来见面的吗?他对我说,你们想找萨亚做一笔生意,出手又非常阔绰。”女人走进屋内,她身后跟着两个挎着冲锋枪的黝黑大汉,她一走进屋,那两位便也跟着进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少年,就是刚刚跑腿的那位,林阳爽快地给他了全款,打发了他,转而对女人道:“我们想找你们买点东西。”   “好说。”女人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向沙发上的顾熙阳。   “我喜欢英俊的男人,如果是像你这么英俊的,我可以无条件帮你。”女人冲着顾熙阳抛了个媚眼,热烈的视线顺着他的肌肉线条来回扫动,停留在他的裤腰带往下的位置,大胆地盯了很久。   顾熙阳笑了笑,他压根没听懂对方说什么,只感觉这个大姐好像对他有点图谋不轨。   他用英文对林阳道:“告诉她,我要买一百千克,问他们三天能交货吗。”   林阳眼珠子猛地瞪大了一瞬间,他眉毛狠狠抖了一下,背着女人对顾熙阳疯狂眨眼,示意他是不是疯了。   顾熙阳却神秘一笑,并不理会。   林阳感觉自己后背的冷汗唰唰往下流,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只得强装镇定,转身照原话翻译。   女人惊讶:“一百千克?你们带了多少钱?”   林阳:“钱你们不用担忧。”说完,他低声对顾熙阳道:“她问你带了多少钱。”   顾熙阳一笑,从脚边拎起一个迷彩条的布袋,往桌上一放,发出敦实的声音。   女人被他的气势镇住了,她紧张起来,对身边的一个大汉耳语了几句,让他出去了。   林阳很是紧张,他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然而看着顾熙阳淡定自若的脸,又只能强撑着气势:“……怎么样?这里都是一千面额的利币,足够了吧。”   女人笑起来,她撩起发量巨大的黑色卷发,露出锃亮的耳环来:“外乡来的贵客,这样大数额的交易,我需要请示一下我的男人萨亚。我手里没有这么多货,如果是萨亚,应该可以。”   “那就先谢谢你引荐了。”顾熙阳用英文道。说完他拉开迷彩布袋,取出一沓一千利币的纸币,拍在女人面前。   “这是给你的。”   顾熙阳冲她一笑,她愣住了神,随后挑了挑眉毛,站起来坐在了顾熙阳身边。   女人腿很长,又长又直的一双腿看起来非常漂亮,她靠近顾熙阳身边,一只手搭上顾熙阳的肩,另一只手就要抚上他的胸脯,顾熙阳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笑着看向她。   这大姐……不是萨亚的男人吗?这到处勾引别人的样子可不像啊。   林阳赶紧开口阻止她:“不!我们老大家中有爱人,是一个非常强大的男人,长得很帅!而且可以徒手攀悬崖!强大到难以想象!性格还很温柔体贴,我们老大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顾熙阳看到他说话的表情,就知道他很可能提到了陆槿。   因为林阳嘴角正挂着“诡异”的微笑。   顾熙阳脸色有点黑。   “原来如此。本来还打算招待客人,客人不喜欢女人的话——尼可森,来。”她招手,刚刚站在她身后的肌肉大汉走到了她身边。   “客人喜欢强大的男人,你好好招待他。”   林阳诡异的微笑戛然而止。   顾熙阳眨眨眼,看着越靠越近的肌肉男,第一次感觉到了紧张。   ——这比用枪口指着他还可怕!   “不不不!”林阳制止,“这笔钱是介绍费,一点小费而已,对我们老板来说只是小钱,你拿着就可以了。”   女人有些疑惑,她示意大汉先退到一边,这才把顾熙阳“解救”出来。   “客人,在帮派里,这是我们的规矩。萨亚定下的规矩,如果有客人来访,会由我们招待,如果你不喜欢尼可森,我可以叫来更‘强大’的男人。”   “并不需要那种东西!”林阳赶紧拒绝,他感觉顾熙阳的眼刀快把他活剐了。   “我们老板只做生意,不需要‘热情’招待。”   “……好吧。”女人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顾熙阳的裤子,顾熙阳差点吓得把腿并了起来。   “本来还想尝尝呢。”女人舔了舔手指。   顾熙阳目光迅速朝向另一边,这些国家太可怕了。   女人收起了桌上那捆现金,“我已经叫人去通知萨亚了,放心,你们跟着我就可以见到他,我保证会让你们满意而归。”   林阳翻译过来,顾熙阳点点头。   “跟她说,我们的枪在入境的时候被帮派的人收了,希望她可以退还。”   林阳倒吸一口冷气,中文低声道:“……你疯了吧,愣骗啊!他们要是查出来我们就完了!”   顾熙阳淡然自若,让他放心,就这么说。   林阳只好翻译,说完女人便沉默了,林阳吓得有些腿软。   “……怎么能收缴贵客的枪*支!他们都是怎么办事的!尼可森,去问问码头的人,是谁做的,按帮派规矩处理。”   “让她不要生气,说我们不知道是被谁收的,也许不是他们。”顾熙阳及时道。   林阳赶紧翻译:“等等!我们老板说,进码头的时候不知道是被谁收的,也许不是你们,先不要动气。”   女人一愣。   “那客人想怎么办?”她道。   顾熙阳神秘一笑,仰靠着沙发:“告诉她,谁收了我的东西,我就找谁做这笔生意。”   林阳终于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了,当下就想对顾熙阳狠狠拜一下,但还是压住了,他照样翻译,果然,女人一听便愣住了。   她凑在旁边的男人耳边道:“去找码头的人,找三支好一点的,拿来交给客人,就说是我们收的,找嘴巴严的人,必须一口咬定是他收的。”   男人领命出去了。   顾熙阳笑笑,他猜也猜得到女人说了什么。   她绝对不会把这个生意的机会白白放给别人去。   女人叫了一些酒,又出去对酒馆老板耳语了一番,这才回来道:“……客人,我们老大萨亚很快就到,客人可以先玩乐一会儿。”   林阳一听后脊梁都流冷汗。   顾熙阳听完翻译,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女人从冰桶里拿过一瓶酒,在桌沿上一磕,瓶盖“嘭”一声便掉了下来。   顾熙阳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开酒的方式,他自己也拿过一瓶,照样沿着桌边一磕,举起冒着酒沫的酒瓶,和女人碰了一下杯。   拿了顾熙阳的钱,女人对他非常欣赏,她仰头喝空了那瓶酒,说一会儿见,便离开了包厢。   林阳:“疯了!彻底疯了!顾熙阳你是真不怕死啊!”   “这有什么。”顾熙阳也仰头喝了半瓶。   “一会儿人家老大来了,你怎么办?真的买那玩意儿?”   “不买。找他买点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他能卖给你?”   “他必须卖给我,只要他还想在这儿混下去。”顾熙阳笑着喝了一整瓶啤酒,又拎过一瓶,在桌沿上磕开瓶盖。   “唔,这个有意思。”他伸出手,接住被弹到半空的啤酒瓶盖。   林阳半信半疑,但已经上了顾熙阳的贼船,便只能等着。毕竟如果想把林月从顾家救出来,只能靠顾熙阳了。   顾熙阳是唯一知道顾震山最多信息的人,也只有他能毁掉顾震山,让林月离开顾家。   无论是陆槿继承顾家,还是顾熙阳继承,只要顾震山死了,至少林月不会再被这场婚约束缚。   “……我感觉回不去了。”林阳看着顾熙阳喝酒的样子,再看他红红的耳朵,有些绝望。   顾熙阳却笑着拍他的肩:“别说不吉利的话,你我都还有要救的人,怎么可能回不去。我比你更想救他……”   “陆槿?”林阳鄙视他,“你连陆槿的名字都不敢叫,你俩是不是闹矛盾了?”   顾熙阳沉默了几秒,又仰头对瓶口喝了几口啤酒,“那天……是我的错。”   “你是不是把他搞晕过去了?你一个人?不叫上其他人一起?”林阳兴奋。   “……你可能需要其他人一起。”顾熙阳狠狠拍了他后脑一下。   包厢的门被打开,刚出去的壮汉尼可森,背着四条枪回来了,他还带着一个瘦小的男人,男人一进来就跪在顾熙阳面前,狠狠磕头。   “这是给你们赔的东西。”壮汉把枪交到林阳手里,林阳赶紧交给顾熙阳。   壮汉尼可森拿下背后背着的家伙,举起来正对准正跪在地上的瘦小男人。   男人脸色青白:“不……”   林阳吓得抖了一下,还好没人注意到他,顾熙阳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腿,他才猛地站直了。   “不用惩罚他!我们拿到东西就可以了。”林阳严肃道。   瘦小男人连连感激涕零,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他出去的时候正好撞在一个男人的脚上,他吓了一跳,仰起头,看着对方。   “……怎么?惹了贵客不高兴?”一个穿着土金色马甲的高大男人出现在门口,见到瘦小的男人,从身后人的手里接过枪,直接塞进男人的嘴里,男人吓得涕泗横流,可他却哈哈大笑,最终还是没有开*枪,让他滚了。   他身后跟着一众大汉,他示意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然后只搂着刚刚的女人进了包厢。   顾熙阳看出这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应该就是萨亚。   林阳严阵以待:“……我们要一百千克。”   “好说。”萨亚大手一挥,“米莉亚介绍来的,我当然信任。”他摸了摸女人的脸蛋。   “不过一百千克需要订货,就算帮派全员出动,也需要最少三天时间,至于价格么……这些钱足够了。”他指着桌上的迷彩袋子道。   顾熙阳首肯:“可以。货三天后在码头交易,但我现在还需要一批‘黑货’,不知道萨亚先生有没有。”   林阳翻译完,他看到萨亚的表情变了一下。   萨亚:“不知道贵客说的是……?”   顾熙阳:“黑火*药。”   林阳浑身一抖,萨亚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擦了擦冷汗,不敢多问,只好翻译过来。   萨亚看向顾熙阳英俊的脸,这个看起来还非常年轻的东方男人,出手如此阔绰,他一下子竟摸不到对方的底。   他虽然是东方面孔,英文却十分流利,举手投足气质不凡,甚至只带着几个人,就敢闯入三角区,丝毫不惧怕地叫他亲自来见,萨亚察觉他一定是贵族家庭的后代,这样的人,不能轻易得罪。   尤其他们几个人的枪,萨亚很熟悉,都是好东西。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顾熙阳才骗来的,压根就是他们帮派的东西,萨亚只对顾熙阳的底细越发细思极恐,他谨慎道:“‘黑货’贵客想要多少?”   顾熙阳略一思索,像是随口一般:“先要三十桶吧。”   “这!”萨亚心里一惊,“三十桶?客人马上就要?”   “怎么?这只是一个附带的小生意,萨亚先生做不了的话,我们还了解过,镇里还有一个帮派,叫……”   “蝰蛇。”旁边的向导及时接话。   “对。如果萨亚先生没有这么多,那我们找别人也可以。”顾熙阳靠着沙发,看着萨亚。   提起“蝰蛇”是萨亚的逆鳞。他是草根出身,背着无数条人命杀出来的,最看不惯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蝰蛇帮派首领,只不过是做了白人的舔狗,凭什么也能在他们这里分一杯羹?   当然,顾熙阳要的黑*火*药,的确是蝰蛇帮在控制来源,但如果现在告诉对方自己没有货源,岂不等于告诉对方自己低人一等?   本来贵客就很可能来自贵族世家,这样更会丢失这笔订单,还会失去和东方的贵族结交的机会!   萨亚低下头沉思良久,很快下了决定:“不用找别人,我可以帮你搞到。”   “明天凌晨,我会把第一批货交到码头。这批‘黑货’就当做我们之间友谊的礼物,我很希望结交你这个朋友。”萨亚站起来,张开双臂。   顾熙阳却笑笑,伸出一只手。   “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朋友。”   这句英文他还是听得懂的。萨亚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东方的礼仪,他也学着顾熙阳的样子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顾熙阳又从迷彩袋里取出一捆一千利币的纸币,交在他手里。   萨亚挑了挑眉梢。   “作为朋友的礼物。”   林阳赶紧翻译。   萨亚愣了一下,大笑起来:“真是大方啊,爽快!我喜欢你。”   顾熙阳没听懂,只是被这个络腮胡大叔一把揽进怀里用力拥抱。   林阳咳嗽一声:“他说喜欢你。”   正在微笑的顾熙阳浑身一僵。   萨亚高兴地收下了钱,这笔钱足够他搞到货物,甚至还多出了许多,这客人真是出手大方的厉害。   “听她说,你喜欢强大的男人?我们这里多的是!我们老虎帮,最不缺的就是‘强大的男人’。”   萨亚说着,一挥手,身旁的女人便笑着走向门口,拉开包厢门。   一排赤*裸上身的壮汉,身上抹着油走进狭小的包厢。   顾熙阳一下没站稳,坐在了沙发上。   “哈哈哈哈……看起来客人十分喜欢啊!好好招待客人,今晚让客人宿在镇内最好的酒店,算在我的账上。”   萨亚挨个捏了捏壮汉们的肌肉,示意他们好好伺候,然后搂着女人出了门,赶紧去联系联络人,准备货去了。   林阳被挤到了顾熙阳身边,也跌坐在沙发上。   “……哥,我清白不保了,你要跟月月证明,我真的没有乱搞……”林阳躲在顾熙阳身后,颤抖着吓出母语。   “……”顾熙阳被浓重的汗味和劣质精油的味道熏得想吐,“全都站好!”   壮汉们被他喊了一声,虽然没听懂,但也停下了接近他的动作。   林阳被顾熙阳拎起来,弱弱地翻译。   “老板让你们排成一排,他要挑好的,还要大的。”   顾熙阳:“我刚刚有说那么长的话吗?!”   林阳:“……嘿嘿。”   顾熙阳一脚踹开这个绝对满脑子不正常色料的货,狠狠抽出腰间的皮带,一折双环,把皮带扣那一端握在手里。   一排壮汉全都狠狠打了个颤。   没想到东方人这么可怕。   顾熙阳如狼王一般,亮着他灰黄色琉璃一般的瞳孔,走过每一个人,用锋利的眼神逼得他们全都低下头不敢看他。   “问他们,有人认识‘伯伦’吗,说我只要找伯伦来伺候。”   林阳从地上爬起来,给顾熙阳竖了个拇指,然后挺起胸脯,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意思:   “有人认识‘伯伦’吗?我们老板说了,他喜欢伯伦那口味的,找他来。”   众人都露出迷茫的神色,只有最边上那个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我知道!‘伯伦’,我知道是谁!就是史蒂夫啊。”   众人纷纷恍然大悟,附和:“史蒂夫医生我们都认识,原来如此……”   议论完众人都用一种古怪的神色看向顾熙阳,把顾熙阳看的十分不自在。   “我之前在诊所见过一个东方女人,她就把史蒂夫医生叫‘伯伦’。”最开始那个壮汉解释说。   林阳喝令:“去找他来见老板!”   众人这才鱼贯而出。   直到传说中的“史蒂夫”推开包厢门,顾熙阳才明白刚刚为什么被另眼相看——   史蒂夫是一个白人,金发碧眼,身高接近两米,身上的白大褂几乎要被他的肌肉撑破,而最明显的特征,是他皮带下方的布料明显隆起的部分。   肉眼可见,十分“可观”。   “啊!”史蒂夫见到顾熙阳,瞪大了双眼,迅速关上背后的包厢门。   他用纯正的中文说道:“你是顾先生派来的新联络人?难怪知道‘伯伦’这个代号。所以‘哈比斯科尔斯’哪去了?我最近很久都没见过她,她也不回我的信息。”   “没错。”顾熙阳道,示意他坐下。   并且自己坐到离他非常远的位置。   史蒂夫双手放在膝上,有些委屈:“……我只是块头比较大,其实我很温顺……”   “在中文里,‘温顺’是形容动物的。”顾熙阳解释,但仍然不想靠近他。   “不说废话了,”顾熙阳站起来,躲避他的靠近,“我需要进‘地狱’一趟,这次是顾先生的绝密安排,不要对任何人声张。”   “要送物资?物资单在哪里。”   “这次不送物资,送人。”顾熙阳指了指自己,“我。” 第61章   史蒂夫愣愣地看着他:“你?”   “我是顾先生的儿子。你应该听说了, 顾先生把继承人的位置传给了我。”   “啊!”史蒂夫想了半天,突然惊叫,“你就是陆……陆……什么来着?”   “没错。我就是陆槿。”   “天啊, 你只身前来,顾先生真的放心吗?”史蒂夫站了起来, 如同山一般,“你们准备去做什么?实验最近刚有所突破,我记得半个月前才有船送了一趟新‘实验品’,少爷是要去检查成果吗?”   “不要管我去做什么,我来到这里的这件事是绝密, 实验的一些重要数据必须由我亲自送去,顾先生不信任任何人,要我亲自去一趟。”   “的确, 上次‘哈比斯科’说过,实验地址泄露,刚从国内转移过来一些设备……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来安排联络——”   “不用。”顾熙阳阻止了他,“我们带了隐蔽的货轮,你只需要随我们的船一起过去, 给我们指路。”   伯伦有些犹豫:“可是每次都是由联络人联系,如果不提前通知, 我怕上岛的时候会出问题。”   “秘密送数据,不能告诉任何人。”顾熙阳把一瓶酒递给他,盯着他的眼睛:“我也不相信任何人。”   伯伦看着顾熙阳的眼睛, 被他冷如灰铅的神色震住, 良久才接过酒瓶, 低头喃喃:“果然是顾先生的继承人啊……好吧,那什么时候出发?”   “今夜凌晨, 等我准备的一些‘物资’装船,我们马上出发。”   “你们准备了什么?”伯伦有些好奇。   顾熙阳却卖起了关子,只笑:“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伯伦不敢再问,毕竟这是上面派来的大人物,又这样神秘,身负重任,事关实验,他不敢马虎,说自己要准备准备,就告辞了。   林阳紧张地把顾熙阳放在嘴边的酒瓶拿下来:“你还喝!他要是一封邮件发回国内,我们全都得送命!”   “……”顾熙阳无奈地看着自己被洒上酒液的胸口,他把半瓶酒放在桌上,淡定道:“所以不能让他有开口的机会。”   “你还想怎么做?!”林阳惊魂未定,他看怪物似的看着泰然自若的顾熙阳。   “走,我们带着这些家伙,去找格里。”顾熙阳拍了拍身旁黑色锃亮的枪。   向导终于有些害怕,道:“老板,格里是个性格阴郁古怪的白人,如果让他知道你先见了萨亚,我们可能真的就走不出去了。”   “你只管带我去他们的地盘,我会想办法见他,你只需要回到船上,等着凌晨萨亚派人把三十桶火*药装满,如果我们还没有回来,你就把船开走。”   “这……”向导犹豫着,他还想劝说这几个看起来非常不好惹的东方人,但既然别人都这么说了,他们这种人一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从不过问什么,知道的太多死的更快这个道理他是懂的。   “好,那就明天凌晨码头见,我现在带你们去蝰蛇的地盘,不过,这次进去之后,是生是死,就由你们自己承担了。”   几个人出了酒馆,向导带着他们钻进了热带的密林,巨大繁茂的热带植物和许多恐怖的毒腺动物,顾熙阳擦着汗,向导见他盯着一株藤蔓看了很久,问他看什么,顾熙阳有些发呆:“这种藤蔓是不是可以泡水用作野外临时绳索?”   向导看看他,有些意外:“老板还懂这些?确实不错,在野外生存,这种藤蔓泡水会更加结实,如果泡够十几天,表皮腐烂,里面的藤蔓经络还可以用来纺织。老板看起来不像是懂这些的人啊。”   顾熙阳收回目光:“……有人曾经教过我的。”   林阳从他的表情就看得出他想起了谁,林阳啧啧两声,凑到他跟前,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用一种“少女祈祷”状的声音在顾熙阳耳边道:“‘啊,我好想小露露啊,想当场和他亲亲抱抱,做点爱做的事——’啊!你打我干嘛!打坏了你赔!”   顾熙阳下意识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可随后便意识到,这个动作也是陆槿常对他做的。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在潜移默化中和陆槿学了很多很多。   是陆槿教会他怎么辨认植物,怎么攀爬绳索,怎么亲近别人,怎么做一个敢爱敢恨的正常人。   他突然很想见那个能给他无限安全感的人,可这里举目四望,只有危机四伏的雨林。   “……闭嘴。”顾熙阳把林阳下了封口令,然后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彩色糖纸包装的那种。顾熙阳最喜欢吃的牌子。   每次想到陆槿,他就想吃糖。就像某种戒断反应,如果不给自己找寻一点甜的味道安慰一下自己,就会避无可避地陷入思念的深渊。   林阳看到这颗糖,忽然激动起来:“这不是你在树屋那天晚上,叠纸鹤的那种糖吗?”   顾熙阳想了想:“是啊。有什么问题?”   “我在第三十章写过,你咬着这种糖和陆槿亲亲……”林阳朝他眨眨眼。   顾熙阳浑身一僵。他就不该期待林阳这个货色嘴里说出什么正常的话。   ——刚刚就很想他,现在更想了。   顾熙阳自虐似的狠狠咬碎糖果,然后就咬了舌头。   “……”他捂着嘴,瞪向林阳。   林阳无辜地看着他。   还好向导在顾熙阳动手“解决”这个“祸害”之前及时开口了:“前面就到了。我建议你们换一身衣服,格里是个讲究人,自诩上流贵族,如果你们穿着这套衣服去,他可能不会接待你们。”   “但我们没带西装。”林阳说。   “前面镇上有服装店,你们可以去问问。”   向导在林子边缘左顾右盼,生怕自己丢了命,他指着一条两墙之间的窄路,让他们顺着这条窄路出去,就到格里的地界了。   顾熙阳和林阳带着人,跟着的三位都是退役军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原因,认识了顾熙阳。   家里亲人莫名其妙消失,人口失踪。直到顾熙阳找到他们,他们才加入。   为了报仇雪恨,为了找到自己的妻子或者孩子,他们是不会背叛顾熙阳的。他们都是一种人,就算送命,也要死在报仇的路上。   他们三人背着枪,警惕地跟在顾熙阳和林阳身后,几个人穿过窄巷,来到一条繁华的大街上。   夜里,大街上虽是土路,但两侧低矮平房的店铺还很是繁华,远处可见一些错落的楼房,上面的封顶有非常鲜明的地域风格,街上的人穿的也比较体面,即使是女人,也有很多背着枪在大街上公然笑闹的。   这里看起来比三角区的小酒馆条件要好十倍。压根就不像一个世界。   果然蝰蛇帮的富裕名不虚传。   由于他们背着枪避着人走,反而没有人怀疑他们,很快他们就走进了一家服装店,满满当当的服装如同廉价的地下商城,但这已经是附近最好的服装店了。   他们几人换上了西装,果然人靠衣装,顾熙阳从试衣间走出来,店老板便和林阳同时惊叹一声。   林阳:“我觉得快要磕‘咕噜CP’了。”   “不,劝你别磕,我们只是‘情敌’。”   顾熙阳没好气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大钞,两指夹着放在玻璃柜台上,用英文道:“不用找了,剩下的算小费。”   店老板眼睛都看直了,顿时感觉这位年轻英俊的客人就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美男子,他连连道谢,还附赠了顾熙阳一个漂亮的银色领带夹。   顾熙阳把领带夹戴上。恍惚间仿佛看到陆槿戴上这素银色的领带夹的模样。清冷矜贵,看起来就很想让人把他……   顾熙阳强行压下自己冒犯的想法,摇了摇脑袋。   林阳凑到他耳边笑:“又在想陆槿了?你真的很好懂诶。”   顾熙阳耳垂迅速泛上一层粉色,他瞪向林阳,然后猛的“啪”一声拍上了玻璃桌。   林阳吓得浑身一抖,哆嗦着看着顾熙阳。   顾熙阳却再次露出神秘的微笑:“翻译给他听,说我是萨亚的座上宾,现在有笔交易要见格里,让他引荐。”   老板也被他拍这一下桌子吓得一个激灵,顿时抱着脑袋就钻到了衣服堆里。   直到林阳把顾熙阳的话翻译给他听,他才战战兢兢地钻出来。   “我……我压根不认识什么格里……”   顾熙阳冷笑,他伸出手,林阳故技重施,再次给他指间夹了一枚雪茄,殷勤地点燃。   顾熙阳无语地看向他,只能接着说:“胡说八道。这里整条街只有你一家服装店,如果你不认识格里,他会让你垄断?”   老板一听有些慌神,他支支吾吾半天,顾熙阳又猛地一拍桌子,“还不快去!”   “告诉格里,我是萨亚的座上宾,那笔火*药的生意就是我们之间达成的,现在我要找他帮我一个小忙,是关于萨亚的,看他愿不愿意。”   老板虽然不懂,但还是被这几个人外乡人的气势吓住了,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掀开后门的门帘,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态度变得更是谦恭,鞠躬示意几位跟他走。   顾熙阳整理一下领带,下意识抚了抚领口。这小小的动作也是和陆槿学的。陆槿就像是个植入式病毒,只要中招,这一辈子也别想逃离他的范围。   他们绕过后门,竟然是一部电梯,虽然还是有些简陋,但毕竟这已经是这里最豪华的配置了。   几个人上了楼,两扇大门被穿着西装的男人一左一右推开,顾熙阳注意到他们腰间都别着东西。   但显然,蝰蛇的人明显更加“文明”,比起萨亚手底下那些接近野蛮状态的壮汉让人感觉好多了。   大门一推开,桌子对面的男人手里的一把左*轮黑洞洞的枪口便正冲着顾熙阳的眉心。   林阳腿肚子又开始转筋了。   顾熙阳却淡然自若,走进了屋内。   他稍稍举起双手,旁边的美女便过来搜他的身,没发现有什么危险物品,便冲着格里点点头。   格里是一个金发的削瘦男人,肤色很白,蓄着一点胡茬,戴着一副茶色的眼镜,在一众巧克力色中显得很是突兀。   他穿着一套深绿色的西装,领章是黄金的蛇头,看起来很是高调。   顾熙阳直视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怎么,格里先生就是这么对待贵客的?萨亚刚刚可是对我非常礼遇。”   格里会说英文,直接可以对话:“萨亚是条野狗,对他来说,给肉骨头的人都是座上宾。”   “可我给的是一座肉类加工厂。”顾熙阳笑着朝前走去,无视格里黑洞洞的枪口,他直接来到了桌子的边缘,双手按在了格里的桌上。   屋里所有人都举起了枪指着顾熙阳的后背,那三位跟着顾熙阳的人也举起枪,双方气氛陡然剑拔弩张起来。   “格里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得到消息,萨亚的人正在到处采购‘黑货’,那就是我们之间交易的赠品。”   格里和他在近距离对视着。   “没错。我还以为是这条野狗突然希望给自己买些自戕的工具。”格里讽刺完,终于收起枪,示意众人放下,“给贵客一个沙发,红酒,还有漂亮的玫瑰。”   很快东西便搬来了,顾熙阳在单人沙发上坐下,面前的小桌上也放上了红酒杯和一支玫瑰。   “你说要找我帮忙,和萨亚有关,我想先听听你要我帮什么忙。”格里开口,手里仍然把玩着那柄左*轮。   “我知道这镇上只有你们蝰蛇的人可以让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掉,萨亚虽然强大,但失之鲁莽,我很欣赏蝰蛇的能力,我需要你们帮我绑一个人,并且不能让其他人怀疑他的消失。”   “哦?有意思。”格里来了兴趣,“对我来说,让一个人消失非常容易,我想知道你能给我什么条件。”   “条件嘛。”顾熙阳笑着晃了晃红酒杯,看了看红酒的挂壁,又凑到鼻尖嗅了嗅,“好酒。”   格里笑起来:“那是当然,招待贵客理当如此。”   “我可以把给萨亚的订单,给你们。”顾熙阳品了一口红酒,“对我来说,和谁做生意都一样,但对你们来说或许大不相同。”   “一百千克。”顾熙阳身子微微前倾,他把手里快要燃尽的雪茄丢进顶级的红酒杯里,烟头熄灭发出轻微的“滋”声,格里的视线动了一下。   “我可以把这笔生意给你们。至于为什么,因为我发现我要找的仇人是萨亚的手下,你应该知道,萨亚是个重义气的老大,我怕他不愿意交出我要的人。”   合情合理。   格里的手指微微敲着桌面。他的确动心了。   火*药本来就是他们控制来源,光是这笔订单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一百千克的叶子,更是价值不菲……最重要的是可以通过这件事,狠狠挫一挫萨亚的锐气。   况且,看贵客举手投足之间气定神闲的气场,虽然看起来年轻还小,但已经可以窥见他背后的家世,一定不是简单的人物。   贵族不可以随意对待。   格里思索良久,看着顾熙阳忽然笑了起来。   “……很好,我可以答应你,但你有胆量去和萨亚说毁约吗?”   “当然。”顾熙阳不以为然。   “我暂时很难相信。”格里从抽屉里取出一枚子*弹,按进手里左*轮的弹*匣中,然后随手一拨,六个空格打乱顺序,他迅速将弹*匣拍了进去。   他伸手一拍,将这柄只有一颗子*弹的小家伙放在了桌上。   “如果你够胆,就试试这个游戏。□□游戏。”   格里靠着他的老板椅,轻松地看着顾熙阳:“很简单,一人一次,你和你的仇人。”   “有趣。”顾熙阳一笑,伸手掐了一把林阳已经抖若筛糠的大腿,强行让他站直,然后道:“那就把我的仇人叫来吧,他叫‘史蒂夫’,是一位医生。”   “好啊,”格里眼里露出兴奋的凶光,看到顾熙阳一口便答应这个血腥的游戏,仿佛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露出森森的尖牙,他示意手下去找人。   镇子不大,医生本来就少,尤其还像史蒂夫那种身材块头的,不到十几分钟就被捆成了粽子封上嘴巴扔到了顾熙阳脚边。   史蒂夫莫名其妙被人袭击抓来,一抬头便看到顾熙阳坐在面前,他吓得如同见了阎王。   但顾熙阳已经从面前的桌上取过了那把锃亮的左*轮,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史蒂夫的眉心。   史蒂夫冷汗如雨下。他“呜呜呜”地挣扎着,满眼都是惊恐和不解。   顾熙阳好心地揭开他嘴上的胶布,“玩个游戏。”   “什么……”   顾熙阳猛地扣动扳机,“咔嚓”一声,第一枪放空了。   史蒂夫呼吸蓦地一滞,直到空枪声顺着听觉神经传入大脑,他才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不!不要杀我!陆先生!我、我会带你们去那里,我会带你们去!我不会传信了,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来过!”   伯伦能做多年的物资联络员,一定不是个蠢货,顾熙阳早就料到他会起疑心。   但是人就会怕死,可惜,他顾熙阳应该算不得是个完整的人。   顾熙阳笑着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格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林阳吓哭了,语无伦次:“不……不行……”   顾熙阳却笑笑,拍拍林阳的脑袋示意他放心,这也是他很熟悉的动作,像极了那个人。   顾熙阳眼睛都不眨,猛的扣动扳机——第二枪还是放空。   林阳已经瘫软在了地上。   “还是轮到你了。”顾熙阳笑,重新把枪口对准地上的男人。   史蒂夫吓得面无人色:“不!格里老大!求你了!我不想玩这个游戏!我求求你们,我家里还有妻子和女儿……”   “妻子和女儿?”顾熙阳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残忍的笑,半蹲下来,用冰凉的枪*头抵着他的眉心,“你知道多少人的妻子和女儿死在了那里?”   毫不犹豫的,第三枪。   很可惜,还是放空了。   格里兴奋起来:“三分之一的概率,我的贵客,你还要玩吗?”   顾熙阳一笑,第四枪压根没有犹豫,直接顶着自己的太阳穴便扣了下去。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镇住了。   史蒂夫身下已经流出一摊气味难闻的液体。   顾熙阳看起来还是很淡定,他甚至还在微笑,重新对准史蒂夫的脑袋。   史蒂夫的声音变得惊惧虚弱:“求求你……我绝对不会出卖你……少爷!少爷!我求你——”   “咔啦”一下扳机再次无情扣下,竟然还是放空。   最后一枚,百分之百是要命的子弹。   顾熙阳一笑。   格里看着他,神情万分兴奋。   “贵客,你运气似乎不太好啊……”他的声音如同蛇吐信子。   顾熙阳掂了掂手里的小家伙,“是啊,看起来今天运气确实不好,不过,运气不好的好像也不止我一个人。”   话音未落,他举起枪正对准格里的脸。   屋里所有人都在瞬间举起枪*口对准顾熙阳。   ——格里差点以为自己刚刚那一瞬间已经死了。   顾熙阳出手太快了。   这个英俊的东方男人,差点在刚刚那一瞬间扣动手里的扳机。   格里跌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   顾熙阳却没有扣动扳机,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良久,格里突然大笑起来。   “……其实那里面一颗子*弹也没有。”他拉开抽屉,捏着那枚黄铜的小玩意儿“当啷”一声扔在桌上的铁盘里。   “很好,贵客,你通过了我们蝰蛇的考验,我佩服你的胆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格里的朋友。”   格里示意众人放下家伙,他主动走到顾熙阳面前,顾熙阳照例伸出一只手,示意他握手礼。   格里非常满意,欣然握手。   贵族当然会有礼仪上的绝对原则。格里现在坚信面前的英俊男人绝对是一位来自东方的贵族少爷。   “史蒂夫是以巡诊的名义叫出来的,我会处理后续的事情,那间诊所里的所有人,都会在今晚集体‘失忆’,绝不会再提起什么‘史蒂夫’医生,只知道他出门巡诊去了。”   顾熙阳带着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如同一滩烂泥的史蒂夫,回到了萨亚招待他们的酒店。   从酒店看出去,可以看到码头上正在忙碌的人。   “萨亚的动作还挺快。”顾熙阳看着那些人一桶桶往船上搬东西。   林阳:“……你别说话,我害怕。你怎么想的?要是真的死了怎么办!”   顾熙阳:“我死了陆槿就交给林月了。”   “恋爱脑!满脑子只有陆槿!而且林月才不要陆槿,林月喜欢你这种肌肉男大学生!”   “哦。”顾熙阳第一次听说林月还有这种爱好。   “行了,别后怕了。我掂得出来,那里面是空的。”顾熙阳终于解释道。   “……你牛。我发现你现在和陆槿越来越像了,不知道为什么。”林阳说。   “是吗。”顾熙阳若有所思地看着下面的码头上忙碌的场景。   他摸出手机,按亮屏保。   是他那天清晨起床,偷拍的陆槿睡着的脸。   史蒂夫被捆在旁边,一眼看到他的屏保,激动起来:“我见过他!我见过你手机上这个男人!” 第62章   “你见过?”顾熙阳挑眉, 他两步走到这个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大块头面前,“说,在哪见过。”   “哈比斯科!她的手机上也是这个男人作为背景!看起来像是在‘地狱’的教堂里照的合影, 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陆先生,我绝对没有说假话!”   史蒂夫看起来很是紧张, 他吞咽着看向顾熙阳手边的枪。   “Hibiscus?”顾熙阳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这个英文,史蒂夫连连点头:“没错!”   林阳紧张起来,低声问顾熙阳:“露露和谁还有关系?他是不是也被……”   顾熙阳“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太多。   “我认识你说的那个人。”顾熙阳在落地窗边看着码头上明明暗暗的光,“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对吧。你最近能联系上她吗?”   “没错没错, 少爷!哈比斯科是我唯一能直接联络到的人,和顾先生关系匪浅,可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地狱’那边出了什么事, 已经有很久联系不上她了。”   “她最近应该在国内。”顾熙阳说了一句。   林阳凑到他身边小声:“谁啊?”   “‘哈比斯科’——木槿花的意思。”   林阳恍然大悟。网传陆槿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姐姐,但没人知道她具体是做什么的,粉丝已经把他的过去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这个姐姐的任何信息。   难怪如此,原来陆槿的姐姐早就身在局中了。   顾熙阳把窗帘拉上, “休息吧,明天还有事情要做。”   “什么事?”   “明天告诉萨亚, 格里要抢他的生意。”顾熙阳坐在床边,笑起来很有几分“坏人”的意思。   林阳狠狠拍了他后背一下:“真有你的,你是真不怕死啊。”   顾熙阳顿时龇牙咧嘴:“……伤还没好, 你想死吗?”他没好气地拎起背包, 准备进浴室, “我去换药,你们检查一下弹*药, 万一有什么意外,好好清点一下。”   众人应声。   第二日,顾熙阳和林阳一行人受到了萨亚的盛情招待,好酒好肉,还叫来了一众壮汉作陪,顾熙阳独自坐着喝酒,只有林阳被一众异域风情的帅哥哄得面红耳赤,中途还吃了一次药——本来就先天不足的小心脏差点没受住。   接近凌晨,顾熙阳看他再这么下去就要被人吃干抹净了,而格里的人给他发来消息,让他前去交易。   顾熙阳拎起已经喝的快瘫软的林阳,告诉萨亚,他们要去码头看看“黑货”。   萨亚说已经准备完毕,带着他们欣然前往。   而顾熙阳也给格里的人发了消息,说自己现在人在码头。   顾熙阳和林阳出现在码头的时候,一直望眼欲穿的向导顿时松了一口气。   随后便佩服起来,他们竟然真的从格里那里活着回来了,萨亚竟然还亲自前来作陪。   顾熙阳一行登船,而史蒂夫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被偷偷藏在了船上。   萨亚要一同上船,顾熙阳示意他检查一下码头上的货,自己要去船上拿瓶好酒送给他做礼物。   萨亚不疑有他,放顾熙阳上船,叫自己身边两个人跟上。   而就在他和一群手下在码头上有说有笑的时候,前面冲回来一个干瘦的帮派码头工:“老大!老大!格里带着人过来了!”   “为什么?!他们果然……要抢这笔生意!”萨亚怒而拔出别在腰间的枪,“白天有人告诉我,我还不信这条狗这么无耻!我非要杀了他不可!”   格里的人赶到了码头,迎接他的,却是萨亚的枪*口。   “老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笔生意,你凭什么抢我们的!”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格里心里明白,一定是那位贵客对萨亚提了毁约,“别生气,生意场,永远都是能者先得。”   “呸!”萨亚吐出一口痰,枪口举了起来,光靠仇恨的视线就可以在格里身上穿一个大洞出来。   双方全部枪口相对,在码头上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直到码头传来一声鸣笛——所有人都回头看去。   顾熙阳的船已经开出了很远。   萨亚的人连滚带爬地跑向他们,大喊:“他们说货已经收到,交易完成!到底是谁在和他做交易?!”   萨亚和格里的人同时冲向码头,看到那些火药桶在齐齐整整地摆在码头上,萨亚松了一口气,他走过去,掀开一个桶盖——   石头和渣土。   他心里猛地一惊,一个接一个地掀开,全都是石头和土。   萨亚举起枪,冲着顾熙阳的船猛地开火。   “混蛋!!”   顾熙阳和众人趴在甲板上,躲过这波震耳欲聋的火力,顾熙阳转头示意林阳,林阳比了一个“OK”的手势,兴奋地拉动架在船头的装置,用渔网和弹力线绑成的一个简易传动弹弓,只要将想要投掷的东西放在上面,再踩下机关——   一个燃着引线的火药桶飞向码头的众人。   “该死!这是一个疯子!”   萨亚和格里猛地招呼众人后退,顾熙阳在爆炸的背景中站起身,靠着甲板的栏杆,爆炸撩起的海风吹开他的头发,将那双眼睛映照地如同燃烧一般明亮。   他身上的西装有些脏污,后摆的部分也勾破了,但林阳跑到甲板上,看到顾熙阳回头的那瞬间,仍然被这一幕震撼到了。   萨亚和格里都认为是对方在搞鬼,码头上火光迸现,爆炸声如同序幕的烟火,顾熙阳笑着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加密邮件发送。   配文:“我厉害吧!”   林阳没看到他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只站到他旁边感慨。   “原来你之前设计的,就是这个投掷火药桶的东西。”   顾熙阳毫不讲究地用衬衫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还有脏污,“我是理工科天才。”   林阳笑:“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是天才的……”   “因为我必须是天才,才能配得上他。”   “你是说……陆槿?”   “走吧,叫伯伦给我们带路,我们把船上这些‘小礼物’,作为物资送到该送的地方。”   顾熙阳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陆槿的睡颜那么安静,他毫无防备地睡在自己身边,伸手就能抱到的距离,就算他当场爬起来杀了顾熙阳,顾熙阳也觉得心甘情愿。   在背景的火拼声中,顾熙阳举起手机,轻轻吻了一下屏幕。   只要想到陆槿还在等着自己,顾熙阳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   陆槿下了夜戏,回到酒店,刚走到花洒下打湿了头发,手机便震了一下。他顾不上手上的水渍,迅速拿过来看消息。   是暴雨预警。   陆槿沉默片刻,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到底是怎么了,总下意识地觉得,顾熙阳会给自己发来消息。   可偏偏总是有不好的预感,噩梦里的死亡总是同一张脸。   陆槿满头的泡沫,手机“嗡”地又震动了一下,他犹豫了一秒,还是伸出了沾满泡沫的手捞过手机。   加密邮件。   “我厉害吧!”   附件照片是一张从远处拍摄的码头爆炸。   陆槿心脏狠狠跳了两下,意识到他应该并没有遇到危险,这才退出图片。   他用沾满泡沫的手指抚过那四个非常有“性格”的字,仿佛说这话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摇着虚幻的尾巴求夸奖。   陆槿不由得笑了。   他冲干净头上的泡沫,顶着一身的水汽出了浴室,却看到自己床上正坐着一个人。   “伊燃?”   陆槿顺手拿过浴袍穿上,伊燃见他严丝合缝地扣上浴袍,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他低着头:“陆哥,再有几天就要杀青了,我想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有什么事要说吗?”陆槿坐在沙发上,伊燃马上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低垂着脑袋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没什么事……我听康姐说,你平时都没什么朋友,也不和别人社交,我怕你因为顾总……伤心过度了。”   “我没有伤心。只是不喜欢接触人罢了。”陆槿说着,便看到伊燃双腿一软,就跪坐在了自己面前。   “这是怎么?”陆槿要伸手扶他,可伊燃却抓住了他的小臂,扬起脸看他,“就算是他死了,你都不会多看我一眼吗……陆槿,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为了你,让我死都愿意,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吗?”   陆槿沉默地看着他哀求一般的神色,他向前跪了几步,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伸出削瘦的手指就要掀开陆槿的睡袍,陆槿抓住了他的手。   伊燃绝望地看着他。   “为什么……你讨厌我吗?我让你觉得恶心吗?连这样的伺候都不肯施舍给我吗?我爱你甚至超过爱我自己,你就当是施舍给一个乞丐,都不可以吗?”   陆槿摇摇头,抽了一张纸巾替他擦了擦眼睑下大颗大颗滚落的眼泪,还有濡湿的睫毛。   “不要这样,伊燃。”陆槿道,“我希望你能先学会爱自己。”   “我不会!我学不会!”伊燃朝前膝行,“如果没有你,我和死没有两样。”   伊燃低低地哀求:“就一次,可以吗?我求你了陆槿……我求你了……我没有机会了,我不想做出那样的事,我不想……”   陆槿顿了顿,“什么事?”   伊燃陡然说漏了嘴,浑身一僵,随后支支吾吾道:“就是我不想……不想一个人吃晚饭……”   陆槿看出他心里有事,但并没有说破,只避开他站起身,走到冰箱边取了一瓶低酒精饮料放在小吧台上。   “如果只是单纯吃饭的话,可以。”   伊燃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但又重新陷入痛苦的深渊,他站起来,坐在吧台边举起酒瓶就喝。   “今晚——”   陆槿制止了他:“今晚不行,明天有早场。”   “那什么时候?”   “杀青以后吧。”陆槿说。   伊燃算了算日子,杀青正好就是自己最后的药效到期的底限。   沉默良久,他点了点头。   “回去休息吧。”陆槿说。   伊燃抱着酒瓶不愿离开:“我可以睡在地毯上,别赶我走。”   “既然不想睡觉的话,那就说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吧。”陆槿给自己打开一瓶冰水,倒在玻璃杯里。   伊燃僵住了,他看着陆槿的动作,可陆槿看起来却并不像是已经知道真相的样子,倒入冰水的玻璃杯很快便蒙上了一层雾一般的水凝层,顺着杯壁流在桌上。   伊燃感觉那仿佛自己背后的冷汗。   他绝不能让陆槿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否则他不会要自己的,用那样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甚至绝对不会再看自己一眼,绝对不会……   伊燃抱着酒瓶,落荒而逃一般,匆匆离开了陆槿的房间。   陆槿一口气喝空冰水。   他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有不能知道的。陆槿拿起手机,打电话给了康曜。   “我需要助理,替我跟踪一个人。”   ……   陆槿穿着白色的囚服坐在监狱的围墙上,旷野的风吹向他的额发,露出他清峻深邃的眉眼。   伊燃扮演的男二号是一个瘦小的混混男孩,准备跟着陆槿一起越狱。   “等等我!”伊燃喘息着,脸上身上都是脏迹,显然刚从什么脏兮兮的地方爬出来。   陆槿低头,朝他伸出手。   “上来。”陆槿的话很少,但他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人。   男孩仰起脸,看着这个坐在天光下,离自由的旷野只有一步之遥,却还是向自己伸出手的男人。   身后狱警已经追来,他们叫喊着放枪,却没有打中他们。   男孩把手放进他的手心里,一用力,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急速拉近。   伊燃仰视着这个圣洁的画面,他几乎要忘记剧本的台词和动作,只是虔诚地看着面前的人。   垂眸的陆槿看着他,等着他说出下一句台词。   “……你走吧。”伊燃说着,却解脱似的笑了笑,他阖上眼,仰着脸想要吻一下对方的脸颊,可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你走吧。”他重复一遍,在对方略显震惊的视线里转身跳回了墙内。   枪声一响,伊燃倒在地上。   他的眼睛还看着陆槿离开的方向。   “咔——”导演大喊,“过了!太好了!改的太好了!比剧本里真的吻戏要丰富很多!那种感动,决绝,崇拜,虔诚,还有想要吻但却克制住的眼神……太好了!”   助理上来扶起伊燃,陆槿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化妆师正围着他忙活。   剧组的人都在鼓掌。   整部电影这是最后一幕,就着早晨六点钟的朝阳,众人都在激动地互相道喜,陆槿也照例当了一回“散财童子”,给剧组的人发了红包,然后推脱了杀青宴。   伊燃等到大家都忙碌着收拾布景,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才拖着步子走到陆槿身边。   “……今晚我请你吃饭,在酒吧街。”   “好。”陆槿答应的很爽快,伊燃有些意外,却容不得他多想,陆槿能答应和他吃一顿饭,对他来说就已经算得上恩赐了。   伊燃捧着一颗突突乱跳的心,回到保姆车上拨通了号码。   “何源,我已经约好了,今天晚上。”   “……那我的药你什么时候给我!”   “不行!必须给我!不然我撑不到晚上!”   “……好,就下午五点,约在那里。”伊燃挂了电话,仰在后座上,闭上双眼。   陆槿被康曜催着回酒店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五点多,助理给他发了消息。   “他下午五点和几个看起来像是混混的人接触过,对方给了他一袋东西,看起来像是箱子之类。”   还附有一张照片。是远远地拍摄到伊燃和几个纹着花臂的男人正在交谈的画面。   ……所以伊燃是被什么人威胁了吗?   陆槿联想到了顾震山说的“三个月”为期的考验,思索着对策。   晚上陆槿如约而至,酒吧街里有一些比较隐秘的店,许多影视城里拍戏明星都喜欢在那里喝消费,陆槿被伊燃相约的地方,就在一家阴暗巷子里的酒吧。   陆槿出现在酒吧里,虽然只是一闪身就已经进了包厢,但还是被很多人看到了。   “那不会是陆槿吧?”   “好像还真是。他最近确实在影视城拍电影,咖位一下飞升,他接的电影可不是综艺咖能接的段位,啧啧。”   “害,人家和顾氏集团关系匪浅,可不最好的资源都给人家。”   “别说了,我看他从一出道就各种绯闻,唯一确定关系的,恐怕也只有那个综艺上的小总裁了——他们是情敌。”   “哈哈哈哈,这次和伊燃拍戏,也不知道那小总裁在私下里气成什么样。”   “最近好像也没见这小总裁发博啊,就很奇怪,CEO真那么忙吗?”   “我看看,确实……等等!一分钟前刚发了一条!”   “拿来我看!”   米明时尚CEO:@小露露陆槿恭喜杀青!我回来了。   众人一阵沉默。   “……这是情敌示威吧?”   “感觉像。毕竟他俩情敌都撕成那样了……”   众人还没说完,就看到当事人推开包厢的门,匆匆离开了酒吧。   包厢门关上。没有人看到里面被五花大绑塞住嘴巴的伊燃。   陆槿的助理正守着他。   “行了,别哭了。说实话,我们就放过你。”   伊燃被取出堵住嘴的布:“啊——我……我不能说……”   “那就不能怪我们了,陆老师给我们的吩咐是守着你到明天早晨。”   “不!不行!”伊燃脸色泛白。   明天,是何源和他约好,让他把陆槿带走的时间。本来以他们做好的计划,他给陆槿下完药,做完事情,第二天陆槿会对他有所愧疚,然后由伊燃提出和他一起回家一趟……可谁知道陆槿早就派了人跟踪自己!   他绝不能让陆槿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那就快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伊燃沉默着。   “诶,微博热搜,好像之前一起上综艺那个小总裁给咱陆老师发了杀青快乐?”   伊燃浑身一震。   “让我看!快让我看!”他疯了一样挣扎起来,那助理不知缘由,于是把手机放在他眼前给他看。   伊燃跌坐在地上。   顾熙阳……没死。   助理看着这个被绑起来的小明星突然开始边哭边笑,疯子一样嚎叫起来,几个人暗叫不好,赶紧再次堵住他的嘴。   伊燃倒在沙发上,眼泪流进纤细的脖颈里。   陆槿付了出租车的钱,喘息着赶到顾熙阳发来的地址。   这是一处厂房,厂房的一侧有一间澡堂。   陆槿推开铁皮的门,月光顺着顶棚漏风的地方倾泻进来,打在一个人的身上。   顾熙阳回过头,冲他笑起来。   陆槿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认识面前的人。   “……怎么了?看到我怎么这个表情?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有别的狗了?”顾熙阳瘪嘴,但眼里依然盛满月光和笑意,他走到门边的陆槿面前,一手合上他身后的铁皮大门,一手搂住面前朝思暮想的人。   陆槿闭上眼。   直到鼻腔中充满这个熟悉的人的气味,陆槿才略有一丝真实感。   “……三天两头叫人来给我送花,什么意思?”陆槿低声问道。   顾熙阳把下巴放在他肩头,在黑暗中抱着他。   “没什么……”   “我问你在做什么,也不回消息。”陆槿再次道。   每句话都让顾熙阳抱他抱得更紧。   “好,最后一个问题……”陆槿把顾熙阳后背的衣服掀起来,探了探他背后的伤痕。   都已经愈合了。   “……为什么不告而别,是不是准备一死了之。”   顾熙阳沉默着抱着他,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黑暗中,陆槿只感觉温热的唇在自己脸颊上轻触,然后是嘴角,最后将要印在柔软的唇瓣上——陆槿用手指挡住了。   “回答我的话。”   沉默很久,顾熙阳的声音才低低地传来。   “……是,我没想过活着回来。”   陆槿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就准备给他一巴掌打醒这个小混蛋,可恰巧月光倾斜,照亮了面前这双盈盈的眼睛。   锐气似乎削减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温和而有力的坚定。   这双眼睛,莹润虔诚,脉脉含情。陆槿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终会失去这双眼睛。   孩子终归是要长大的,或许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摇尾巴的顾家少爷了。   他的手掌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   温热的吻却落了下来。   顾熙阳星夜兼程地回来,下巴上略有一些胡茬,陆槿伸手摸着,这热烈深沉的吻也与以往不同,含着感情,含着克制的爱意,再也不像是小狗一样扑着他毫无章法地舔吻。   陆槿手抚着他咚咚跳动的胸膛,心中叹息。   他的男孩长成男人,似乎也不需要太久的时间。 第63章   夜晚工厂厂房旁的铁皮澡堂里传出声响, 路过的野猫抖了抖耳朵,静静听了一会儿,便摆摆尾巴重新隐入了黑夜。   “不行……”陆槿拒绝着顾熙阳的贴近, 顾熙阳将他放在一张铁皮长椅上,黑暗中, 陆槿坐在那里,半明半暗的轮廓像是他在博物馆看过的某种抽象画。   顾熙阳半跪在地上,这里太黑了,只能感觉到陆槿牢牢抓着他的两只手腕,不让他乱动。   “陆唔——”   顾熙阳刚出口的名字就被陆槿单手捏住了, 陆槿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点空荡荡的回音:“该叫我什么?”   随着他松开虎口,顾熙阳舔了舔自己有些干裂的唇, 从喉咙中低低地出声:“……哥。”   陆槿希望用这样的称呼打消他多余的想法,可越是这样,顾熙阳却越感觉自己有些憋不住火。   他哼哼了两声,往前跪了半步,脸贴上陆槿的小腹, 隔着衬衫,他闻到了陆槿身上温暖的气息。   陆槿犹豫了一下, 抬起手抱住了他毛茸茸的脑袋。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在黑暗中抱着,陆槿一只手覆上他的双眼,温凉的手掌和被遮盖视线的黑暗让顾熙阳觉得万分安心, 仿佛那些死亡的黑风终于离他远去, 取而代之的是恬静的温暖。   他伸出双臂, 环抱住陆槿的腰。陆槿似乎比他离开前要瘦一些了,那时候两只手放在他的背后, 只感觉掌心里汗涔涔的,陆槿一声都不吭,只有他一直叫陆槿的名字。   直到陆槿用沙哑的嗓子说,让他滚下去。   顾熙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打断自己的回忆。黑暗中,他用鼻尖凑到陆槿衬衫的两枚扣子之间,动了动脑袋,便像只大型犬似的用鼻子贴了贴他的小腹。   陆槿浑身一僵,抓住他的脑袋毛把他拎开。   “干什么?”   “难受。”顾熙阳被迫拽着头发,只能仰着脸看着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脸。   “难受不去医院,找我干什么?”陆槿冷冷的语气落下来,如果不是顾熙阳已经感觉到了他身上悄然升高的温度,差一点就相信了他的话。   顾熙阳顶着秃顶的风险,执意又往前跪了半步,喉结动了动,半睁着眼睛,眯起一个小狐狸似的笑:“……你身上有药,我吃了就好了。”   “……”空荡荡的澡堂里,陆槿呼吸一紧的声音逃不过任何人的耳朵,尤其是他肚皮前面那个耳朵非常灵敏的。   顾熙阳低低地笑了一声,成功让自己的头皮又紧了三分,他感觉自己的发际线都要被陆槿拽开了,但这点疼还挡不住他,他笑得更欠揍了。   “……我想你了。”顾熙阳笑完,低低地说。   “我错了。”他伸出双手,摸索着探向陆槿的脸,微微用力将他拉下来。   陆槿弯腰低头,顾熙阳如愿以偿,吻了一下他的唇珠。   陆槿的声音在他面前:“错哪了。”   “再也不敢离家出走了……”   “还有呢?”   “以后不做危险的事情。”   “……”陆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问:“还有什么?”   顾熙阳沉默地挣扎着。   有些话,在他真正学会爱一个人之前,他可以每天说一千万次“我爱你”;可当他朝思暮想,翻来覆去地熬煮自己的喜欢,明白自己有多不舍,又有多煎熬以后,那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尤其是,他见到了这个人,看到他匆匆推开门,犹如一束光闯进来的那一刻,他觉得现在的自己还是没有说那句话的资格。   他不敢说。   陆槿等了几分钟,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用手拍了拍他的脸,“走吧。回去了。还没告诉我你这一路都做了些什么。”   顾熙阳感觉陆槿身子一倾就要站起来,陡然而生一种被抛弃的恐慌,他猛地抓住了陆槿的腰迫使他再次坐下。   “别走!”   “再抱一会儿……”顾熙阳瓮声瓮气地埋首在他肚子上,“我差点死在大海的另一边,差点就见不到你了,我很害怕。”   陆槿轻轻叹息,手指捏着他的耳垂,像是揉搓着什么小狗的耳朵。   “你还知道害怕。”他用力捏了一下,顾熙阳浑身一抖,更用力地把自己埋在他身前。   “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我带着你一起去,我们亲手结束这一切,好不好?”顾熙阳呼吸着陆槿身上浅淡的冷香,在夜晚这种温凉如山间清泉的气味,就像是梦与现实交织的幻境,让顾熙阳浑身如同火烧。   陆槿手指一紧,摸了摸他的头发,没有回答。   只有顾熙阳还在说:“……我每天做梦都梦见你,梦到你不要我了,说让我永远不许再见你,我哭着求你,你也不肯让我亲近,你说我不够成熟,你喜欢林月那样的——”   陆槿轻轻拍了一下他的额头,“胡说什么。”   “没有胡说。”顾熙阳闷声,“就是梦到了。”   “我带着你一起去,别丢下我一个人,可以吗?”   陆槿叹息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听顾熙阳轻轻地叫了一声:“哥……”   陆槿心脏像是被奶猫抓了一下,他闭上眼,手指贴着面前这颗毛茸茸的脑袋,指尖贴着发根,他不声不响,只是默默抚摸着。   顾熙阳呼吸一急,陆槿总是沉默的,但也许只有他明白这个男人内里装着多少温柔和妥协。   他接收到陆槿的默许,伸出爪子开始扒拉他扎进裤腰的衬衫。   他舔了舔自己的唇瓣,濡着干裂的部分,尽力让他们变得柔软一些,然后笑着抬起眼,像是一只体型大只的男狐狸仰着头看着陆槿:“不喂我吃药吗?”   陆槿眼尾泛着红,他神色深深,本就深邃的眼底更是一片漆黑,闻言伸手掐住顾熙阳的下巴,“……废话太多。不想要就跟我回去。”   他话还没说完,尾音就哽在了喉咙里。   ……   顾熙阳站在厂房边喝水,陆槿冷眉冷眼地看着他。   “等会儿我骑车带你回去。你……坐得了吗?”顾熙阳擦了擦下巴上的水。   陆槿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比你坐得住。”   顾熙阳傻笑,凑到他面前:“我有些好奇为什么你不会脸红呢?只有耳朵会……啊我的耳朵!”   陆槿揪住他的狗耳朵,笑:“喜欢耳朵,那撕下来一只。”   顾熙阳揉着自己的耳朵,幽怨道:“……真暴力,刚刚还说让我轻点——哎我不敢说了!”   陆槿是什么身体素质,就算再折腾两个小时加跑十公里越野,他也照样能把这臭小子揍得满地找牙。   但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算了,这次就先饶了他。   顾熙阳吃了“药”,果然满血复活,他在冷水池边开着水龙头,洗了洗脸和身上的黏腻,又叫陆槿过来也冲冲,陆槿拒绝了他的“邀请”,宁可黏着也不要在这野外厂房边脱了上衣往身上浇水。   陆槿看着他站在那儿浑身如同雨淋,就着如水的月色可以看到他背后的伤口都已经只剩下一些疤痕,腰间的一处明显很深的刺入疤,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他走上前,伸手把人翻了过来,指着他腰间的那道伤口。   “是在顾震山那儿弄的?”   顾熙阳湿淋淋的头发垂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看着他。   “嗯。”他认了下来,抓着陆槿的手,放在冰凉的水流下冲洗,替陆槿洗干净每根手指。   陆槿任由他抓着自己帮自己洗手。顾熙阳似乎很喜欢这种“照顾人”的戏码,认真细心地帮他揉搓着手心指腹指缝间,每一处细节。   陆槿拿回自己两只干净的手,一下按在了他还没完全长好的伤口上。   顾熙阳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倒不是因为疼,而是陆槿的手太凉,伤口新生的皮肉很嫩,经不住这一下刺激。   陆槿似笑非笑,捏着他的下巴,威胁道:“再让我发现你做这些不惜命的事情,我就把手从这道疤里伸进去。”   顾熙阳吞咽着,眼神闪烁着晦暗不明的意味,他抓住陆槿那只手,点点头:“好……我把血都流给你……”   陆槿“啪”一巴掌扇在他胳膊上,顿时起了一个红印。   顾熙阳“呜呜”叫着捂住自己的胳膊,默默站远了一些。   “行了,洗干净就回去吧,我还有事没办完。”   陆槿说着转过身,却被顾熙阳从背后抱住,他好不容易忍住了没给这大胆的小子一个过肩摔,顾熙阳却在他耳边道:“你也洗洗嘛,要不然明天肚子疼。”   “……”陆槿感觉耳根一热。   “我帮你洗!”顾熙阳拖着他往水池边走。   最终在“大战三百回合”之后,陆槿终于发现,这小子竟然长了不少力气,两个人终于清洁干净,狼狈地穿好了已经差不多湿透的衣服,顾熙阳顶着胳膊上两个巴掌印,推来了一辆黑色锃亮的……   自行车。   陆槿看看他,再看看这个看起来很是“瘦弱”的两轮车。   “……你会骑?”陆槿才不相信这从小锦衣玉食的少爷会骑这种已经躺在博物馆里的交通工具。   “学的。”顾熙阳骄傲地拍了拍后座。   “上车,这是我拿我自己的钱买的,可没有用顾家的钱。”   陆槿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侧过脸摸了摸鼻尖。   顾熙阳弯腰看他:“你笑什么?”   陆槿拍了他一巴掌,严肃道:“觉得你长大了。”   顾熙阳一听马上膨胀起来,“那当然!我这次出去学了很多东西,你知道有一种酒的瓶盖是可以在桌子边磕开的,这样打开的瓶盖很好看,不会坏,啊,我记得……”   他说着便从口袋里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了一样东西,他骄傲地拉过陆槿的手,把那样东西放在陆槿的手心。   陆槿低头一看。   是一个蓝色的啤酒瓶盖。   “在海上遇到大风浪的时候我都没舍得丢掉,一直想着一定要拿给你看……”顾熙阳抓住陆槿攥着瓶盖的那只手,深深地看着他。   陆槿心里一动。   败给他了。   顾熙阳让陆槿坐在后座上,顺着路边骑出去了十几米——摔在了路边。   陆槿敏捷地跳下了车子,早有所料地看着狼狈的顾熙阳。   “再试一次!”顾熙阳跃跃欲试,“不可能!我买车的时候,老板和我说这个很简单的。”   陆槿不想评价,只是再次坐上了后座。   这次好很多,五十多米才摔下来。   “不可能!”顾熙阳倔强地扶起车子,陆槿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扶住后座,“上去,我扶着。”   顾熙阳脸色一红,“我会骑……”   “快点。”陆槿语气一沉,顾熙阳马上就乖乖上车。   深夜的偏僻小路边,穿着西装衬衫和西裤的两个男人在学着骑自行车。   顾熙阳深吸一口气,将车子骑了出去。   陆槿站在原地,轻轻松开手,一步也没有前进。   他目送着顾熙阳在夜风中远去的背影,微微勾起嘴角。   如果说人的一生总会有一次心动的话,陆槿觉得或许就是现在吧。   月色如水,铺在长长的路上,像是一条荣誉的银色锦带,色彩深冷,没有礼堂的掌声、目光、鲜花。   只有如同银河那样深邃沉默的永恒。   陆槿看着那个背影,这一瞬间他竟然想永远不离开这个世界,就这样忘记过去,忘记那些星系,鲜血,仇恨,留在这个和平的年代,教他唯一的“学生”走出阴冷的过去,在以后短暂的几十年人生里,做一个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人。   顾熙阳大呼小叫着回头:“我学会了!我学会——哎你怎么……”   陆槿叹了口气,跑上前去看那只倒在路边的傻小子。   “疼……好疼……”顾熙阳捧着擦破皮的胳膊,给陆槿看。   “自己捅自己一刀的时候没见你喊疼。”陆槿嘴上这么说,可却还是吹了吹他的伤口。   顾熙阳看着蹲下来的陆槿,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又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看来还是不疼。”陆槿要起身,顾熙阳又拉住他,哀嚎:“好疼好疼!疼得快死了……”   陆槿拖着这个抱住他腰的“负重”,扶起车子。   “赶紧回去,还有别的事。”   顾熙阳抬头看他:“什么事?我们明天就可以启程了,我准备了很多重磅的‘礼物’,一次性把那个该死的地方炸成烟花!”   “……你到底做了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顾熙阳站起来。   “不管你做了什么,”陆槿掏出手机,给他看屏幕上的消息,“我觉得我们需要尽快赶回去。”   顾熙阳看了一眼。   “江城市橙色暴雨预警。”   “……”   顾熙阳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这项技能。   而等到到了酒店门口,顾熙阳已经快被陆槿背上电梯了。   感觉比举铁游泳十个小时还累。   “……锁、锁上我的车,我没钱了……”顾熙阳最后虚弱道。   陆槿无奈,把他的脑袋按下去强行低头,对旁边几乎等了一夜的助理说,“找把锁把门口的车锁上。”   助理千盼万盼终于把陆槿盼了回来,结果第一件事竟然是交代他锁一辆自行车。   不理解,但很震撼的助理赶紧照办。   陆槿把顾熙阳扔在酒店床上,顾熙阳自动蹭进了有陆槿气味的被窝,不一会儿衣服就从被子边缘“自动”脱落在地毯上。   陆槿叹气。这总跟个孩子一样。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放进脏衣篮,挂上清洗的牌子。   然后自己换了一身宽松一些的衣服,临出门前看了一眼埋在自己枕头上已经熟睡的顾熙阳,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抽了张消毒湿巾,擦了擦他脸上被摔出来的脏迹,又掀开被子,捞出他的胳膊,一点点擦着那块擦破皮已经露红的伤口。   根据陆槿常年受伤的经验,这种伤口虽然小,但是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长好,稍不注意消毒就会发炎,必须及时处理。   顾熙阳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刺痛,但没有收回胳膊,只是皱起眉毛,直到陆槿给他消完毒,放回去盖好被子,才松开紧皱的眉头。   陆槿沉默地看着他沉睡的样子。   他不会说什么“晚安”或是“好梦”,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关了灯,悄悄离开房间。   “……陆老师,我正要跟您说,”助理就焦急地等在他的房门口,一见他出来,马上跟上来,“有人把他带走了,我们没拦住。”   “谁?”   助理四下看了看,见走廊无人才小声道:“他们说,是何源派他们来的,我还专门问了,真的是那个‘影帝’……”   陆槿似乎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只说:“知道了。你们都休息吧。”   助理斟酌着语气,跟着他:“陆老师,何影帝是不是想害你啊?”   “不要问了,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陆槿制止他,助理赶紧闭嘴不敢再说话。   “……我想买些夜宵,不知道这附近有卖的吗?”陆槿有些犹豫。因为他压根不懂这些,这个世界他还不太会真正融入。   助理一听这个马上就明白了,激动道:“这个问我算是问对人了!影视城附近的夜宵烧烤,我全都门儿清!”   “走吧。”陆槿带着助理,一起去夜市买夜宵。   当晚热搜:# 陆槿和不知名男子亲密逛夜市 #   # 陆槿带着不知名自行车男子进入酒店同宿 #   康曜:“……”   她披散着头发掀桌:“陆——槿——”   陆槿才不管这些,彼时他正在酒店叫醒迷迷糊糊的顾熙阳吃烧烤。   顾熙阳像是狼狗一样风卷残云地吃了几十串肉,然后看着陆槿:“想喝奶茶。”   “奶茶?是什么。”陆槿略有些疑惑。   “你不知道?”顾熙阳像是发现了很新奇的事情,“你没喝过?”   “……”陆槿觉得自己可能会露馅,于是不肯开口。   “我带你去买。”顾熙阳下床捞过陆槿的裤子就穿,陆槿无奈地只好重新取了一条新的,叮嘱他戴好口罩帽子,然后两人半夜又出去买奶茶。   # 陆槿和神秘男子共饮奶茶 #   康曜绝望地喷出了一口老血。   顾熙阳带着陆槿足足走了三条街,才找到一家半夜还在营业的奶茶店,店员是小姑娘,一抬眼看到包裹严实的顾熙阳,然后就看到了他身后的陆槿。   “啊!!!”小姑娘直接拉响警报。   陆槿一下退了一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露露……露、露……”她激动地在原地跺脚,一手指着陆槿,一手捂住嘴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我是你的铁粉啊!我可喜欢看你的综艺了!快帮我签名!姐妹快出来!陆槿在我们店里啊!”   陆槿茫然地接过三个签名本,被三个“虎视眈眈”的女大学生围着坐在角落。   顾熙阳靠在吧台边看着他笑。   “……这样就好了吧。”陆槿把签名本递回去。   “哦哦哦哈哈哈喔喔喔……”三个女生拿着签名兴奋地转圈圈。   陆槿神情有些复杂。早知道买奶茶是这么“困难”的事情,还是别跟着顾熙阳一起过来了。   其中一个女生迅速做好了两杯奶茶,递给顾熙阳。   “你是露露的助理吗?我跟你说,我特别喜欢露露和小总裁的cp!你别告诉他!”   “为什么不告诉?”顾熙阳刚扬起的嘴角顿时耷拉下来。   “因为他会生气啊,毕竟他们是情敌嘛。”女生理所当然道,然后又拿出一杯,塞在顾熙阳手里,“这杯也给你,跟露露说,如果有机会,下次还要叫上小总裁一起拍综艺啊。”   顾熙阳神情复杂地看着手里的三杯奶茶。   得。自己种的因,只能自己咽苦果。   他递给陆槿一杯,然后和他并肩走在大街上。   顾熙阳看着地上已经开始发黄的落叶,吹着夜里逐渐肆虐的大风,意识到恍惚间已经到了秋天。   他在陆槿身边说着:“船我都联系好了,我们明天就可以出发,本来我一个人就可以,但我还是想回来,叫你一起。嗯……我想让你一起见证。”   陆槿沉默着。   说完这话顾熙阳仿佛不好意思似的,挠了挠头发:“……我准备的也很粗糙,会有危险,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答应让我一个人去,我就回来了。”   “算你有良心。”陆槿淡淡道。   “我回来还有一件事想做……”顾熙阳偷看陆槿的表情,可陆槿看过来,他又迅速移开盯着自己手里奶茶的盖子。   “什么事?”   “……我想确认一下,”顾熙阳耳根通红,不敢看陆槿,说话有些结巴,“就是,嗯,我想知道……”   “废话少说。”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生我的气,以后都不理我了……”顾熙阳赶紧说出口。   他闭着眼不敢看陆槿的表情,没听到陆槿的声音又悄悄睁开眼睛看,可陆槿抓准这个时间一把拍在他脑门上。   “啊!”顾熙阳撕下脑门被贴上的东西,是一片半黄半绿的树叶。   “……你生气了?”顾熙阳赶紧跟上去。   陆槿不说话,他就一直问。   直到陆槿停下脚步,在一棵行道树旁认真地看着他的脸。   “如果你再做这样自残的事情,我就永远不会再理你。”陆槿说。   顾熙阳愣愣地看着他。郑重地点头。   两人回到酒店,陆槿坐在床边,看着手机沉思着。   顾熙阳已经困得不行,他陷在枕头里,眼睛缓慢地眨着,终于呢喃着睡过去了。   陆槿站在酒店窗边,掀开一点窗帘的缝隙看向楼下,接起打进来的电话。   “……都到了吗?好。等消息吧。”   陆槿看着楼下的人影消失在路灯远处的黑暗里,拉上了窗帘。   夜色已经逐渐褪去,天边像是要到来黎明。   可是陆槿知道,当太阳这颗熊熊燃烧的恒星被地球挡在另一侧时,再炽烈的光明也到达不了深重的夜色。   陆槿起身走向床铺,窗外“轰隆”一声闷雷,随即闪电的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熟睡的顾熙阳身上。   天色沉郁下来。   雨点大颗大颗地落下。   暴雨预警终于还是没有失信。   顾家老宅,瓢泼大雨冲刷着后院的一间石亭,上面钳刻着许多铁艺,很有哥特式的风格,在暴雨中仿佛张牙舞爪的鬼魅。   何源坐在亭子里,他半边的亚麻色西装已经湿透了,一只手指间夹着香烟,烟气袅袅飘入暴雨中,很快被砸乱。   面前的景象让他觉得无趣。   伊燃浑身湿透地跪坐在亭子中央,地上铺着一块已经湿透的长毛黑色地毯,显得他肤色更加惨白。   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围着他,阻止他离开。   “……求你……”伊燃被踹倒在地毯上,湿透的毯子冰冷异常,再加上暴雨夜,他已经浑身抖若筛糠。   “全都在恶心我,是吗?我只是想要我应得的东西,难道这也有错?”何源抓起他橙色的头发,强迫他看着自己。   他抬起手里的香烟,“张嘴。”   伊燃恐惧地看着他,但不敢不照着他说的话做,只好缓缓张开嘴。   何源把烟灰弹在他嘴里,火星烫的伊燃差点跳起来,却被四周的保镖重新按了回去。   他满嘴都是烟灰的苦味,哭着道:“我没有背叛,我只是被他发现了。”   “被发现就是你蠢!”何源松了松领结,烦躁地把烟甩在满是雨水的地上。   “一个办不好事的蠢货,就是毫无价值。”何源说着顾震山经常说的话,站起来,张了张手,旁边的保镖会意,给他递上准备好的盒子。   何源单手打开盒子,里面的针管静静地躺着。   伊燃绝望地看着他,看着那细细的针管扎入自己的手臂。   他闭上眼。   “这就放弃了?没意思。”何源把针管装回盒子,递给旁边的保镖。   他的表情看起来和顾震山非常相似。   “不用等药效发了,直接来吧。”他挥挥手,示意保镖们可以直接动手。   伊燃惨然地喊了一声,然后便失去了发出声音的权力。   何源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拧过伊燃的脸,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伊燃惊恐地瞪大眼睛,他这辈子还没有像这样恐惧过镜头。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几个人的束缚,跪在何源脚边哀求:“不要把照片发给他!求你……”   “没有这照片,你觉得他会来?”何源冷冷地笑了笑,踢开了他。   伊燃绝望地哭出了声,何源举起黑伞,消失在路上,而这场暴雨像是永远也停不下来。   女助理等在侧门,见他回来,“东西都已经到了。”   “好。送进来吧,顾震山今晚有饭局,不在老宅。”何源接过毛巾,擦着自己的手。   “明天晚上,我一定要得到我想要的。”   女助理低头敛目:“一定会的。”   何源拉过她的手,笑得很深情:“戒指还喜欢吗?”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那就好。去吧,照我说的做。”   等女助理走后,何源拿出手机,看着联系人里的陆槿。   选中照片,发送成功。   “如果还想要他的命,明晚到顾家老宅。”   “顾家……大少爷。” 第64章   暴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陆槿来到老宅的时候, 是晚上九点。   老宅的主楼和花园打开了所有的灯,灯火辉煌,比宴会那天还要明亮, 这如同从古老中世纪穿越来的老宅,总像是装着什么古老贵族的没落悲剧与沉疴。   陆槿下了车, 保镖给他撑开伞,雨势已经小了很多,蒙蒙的细雨落在伞面上,清秋的凉意拂面而来。   铁艺的大门被佣人打开,陆槿踏入花园。   “少爷, 欢迎回家。”   陆槿没有理会,径直走向早已大开的正门。   一进大厅,正对面便是阶梯。阶梯上面坐着一个穿着婚纱的女孩, 陆槿没见过,只看到她被蒙着眼,双手似乎被捆在身后。   “回来了。”   陆槿回头,看到唯一的单人沙发上正坐着那个阴恻恻的男人。   顾震山身边站着两个保镖,他抬起眼皮看着陆槿, 抚摸着膝头上伏着的脑袋:“这是个乖巧的宠物,看来我的儿子魅力不小。”   电视大屏开着, 里面似乎是一场颁奖典礼的重播。   主持人一男一女很热情地解说着,夹杂着音乐声,落在耳朵里略有些吵。   陆槿看着他:“何源呢?”   “他?他叫你来的吧, 他是我最忠诚的孩子。”顾震山笑得有些扭曲, 陆槿看着他的表情, 猜测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恐怕越来越差了。   “还记得我们三个月的约定吗?”顾震山说着,把伏在自己膝头的人往面前的地上一推, 示意他自己站起来,“这就是给你的考题。”   陆槿看着伊燃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他被蒙着眼睛,不肯往前走,直到顾震山在他后腰踹了一脚,他才猛地扑向前面,陆槿眼疾手快抓住了他,避免他额头磕在茶几上血溅当场的悲剧。   顾震山往陆槿脚边丢了一柄匕首。   “这个小宠物,想要给你下药,又那样不自爱……我想看看你会怎么处理他。”顾震山端起酒杯,手指微微颤抖着送到嘴边,将酒液灌下。   陆槿看着他的动作,知道他的身体显然已经是到了强弩之末,他急需找到一个继承人,来替他完成他做不完的事情。   伊燃蹲下来,在地上摸索着,竟拾起那把匕首,双手捧起来送到陆槿面前。   他嘴唇蠕动:“……杀了我吧,这样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我……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   伊燃蒙着眼睛的黑色布条湿润了,陆槿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不见他开口也没有动作,伊燃有些焦虑地转了转头,似乎想要靠听觉辨认陆槿的方位。   陆槿走上前,拿起他手里的匕首。   伊燃手心一空,心脏也随之空了一下。   他垂下手臂,解开自己衬衫的前扣,露出削瘦的胸膛。   “……怎么这么瘦了?”陆槿轻声问。   伊燃抿紧了唇,瑟缩了一下。   陆槿直接将刀扎入他的心口,都比这句话让他感觉更好受一些。   他知道自己身上已经遍布恶心的痕迹,可陆槿没有说任何贬低的、恶毒的话,他只是看到自己已经几乎要骨瘦如柴。   伊燃深吸一口气,想要大哭一场。可是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在这个人面前大哭的资格。   他颤抖着摸索向陆槿的手臂,然后摸到了他拿刀的手,双手抓住陆槿的那只手,将尖锐的匕首朝向自己脆弱如薄纸一般的胸口。   他手指颤抖的厉害,或者说浑身都颤抖的厉害。   死亡就在眼前。   他为他的爱人而死,没有什么好丢脸的。他已经不配再爱这个男人,他只能祈求,自己这条命能给他的爱人一点好处。   他的命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在陆槿从高中时路过救下自己那天起,他的命,他的爱情,从此都只属于陆槿一个人。   “我……爱你。”伊燃说完,猛地用力拉陆槿的手,想要将尖刀一鼓作气刺入胸膛——可对方却纹丝不动。   顾震山皱起眉,将手里的酒杯放在佣人的托盘上,然后站了起来,佣人给他递上手杖,他接过来,两个保镖跟在他身后,他脚步缓慢地朝陆槿走来。   “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还不动手?是想戏弄一下他吗?先割下来一些他身上的小玩意儿玩玩?”顾震山看着陆槿,陆槿也看着他。   “什么意思?”   顾震山停在中途,他好像意识到陆槿的眼神并不是驯服的,但又看不懂这双深海般的眼睛。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背叛我吗!陆槿!回答……回答我的问题!”顾震山一把扯起伊燃的头发,伊燃头皮剧痛,他喊叫出声,抓住顾震山的手,却还是被提了起来。   陆槿看着他疯狂的动作,面无表情,手里的匕首在掌心摩挲着。   “快,杀了他,我就把一切资料都给你,所有的权限!”顾震山吼着,将伊燃脆弱的胸口贴在陆槿身上。   伊燃痛得大哭,他感觉头皮快被整片扯下来,他哀哀地哭着,甚至乞求陆槿快点杀了他。   陆槿举起匕首,顾震山表情兴奋地看着他。   下一秒,伊燃只感觉头顶一松,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顾震山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儿子,又看向自己的手。   手心里攥着一把橙色的头发。   陆槿割断了伊燃的头发。   顾震山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如果像刚刚那样的距离,那样的速度,陆槿那一刀贴在他的脖子上,那现在顾震山已经是一具尸体。   他惊惧地后退几步,坐回沙发上。   陆槿还站在原地,就那样看着他。顾震山这才意识到,陆槿看着他的眼神,并不是不驯服,而是……带着杀意。   “你要背叛我?你也要背叛我?”顾震山难以置信地问。   陆槿用手指抹了两下匕首上沾着的橙色碎发,将利刃擦干净,然后在顾震山震惊的神色中,将匕首贴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   顾震山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鲜血顺着那道细微的伤口流了下来。   匕首“当啷”一声扎在了他背后的巨幅油画上,就扎在那幅画上男人的眼睛里。   “来……来人!快把他杀了!把他给杀了!这个叛徒!叛徒!”顾震山挣扎着起身,可情绪激动之下突然发病,他从口袋里摸出药瓶,连忙倒进自己嘴里,眼睛还看着陆槿的方向,那几乎半瓶药都被他倒进了嘴里,他哆嗦着手接过佣人递上来的水杯,囫囵将药全吞了下去。   他身后的两个保镖听了就要冲上来按住陆槿,可陆槿却笑了一下。   这笑容让两个保镖没能看懂,他们本能察觉到了面前人的危险,愣了一秒。   就是这一秒,别墅的大门轰然打开,众多保镖冲了进来将大厅围住。   “杀了他,快杀了他……”顾震山坐在沙发上,急促喘息着,像是在平复暴怒,等待药性发上来。   可他说完十几秒,却还没有等到一个人动。   他一把推开正在给他顺气的佣人,女佣倒在地上,吓得连忙逃走。   “都没听见我的话吗!杀了他!快啊!”   陆槿忽然冷笑了一声。   顾震山通红的双眼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你以为你是用什么控制他们给你卖命?”陆槿不紧不慢地说,“你还没发现吗,顾氏旗下的两家投资公司都被我卖了,十二亿的流动资金,我用来把他们的家人全都送出国外了。”   “每个人一笔安家费,足够他们活到下下辈子。”陆槿说着,有保镖走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陆槿点点头,示意他们不用理会。   顾震山看着他,胸口急促起伏,暴怒的眼睛里充满红血丝,他像是要将陆槿徒手撕开,可奈何药性很快就发了上来,他只能浑身颤抖着坐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可陆槿也并没有对他动手的意思,他只是将伊燃扶了起来,低声对他道:“离开这里,快走。”   伊燃扯下自己眼睛上的蒙布条,深深地看了陆槿一眼。   可陆槿却没再看他。   伊燃抬起眼,看到了二楼转角处,正在点着烟看着这一切的何源。   他没有离开,而是爬起来,顺着楼梯爬向二楼。   陆槿没有什么表情,像是一种冷静地陈述。“你用来威胁的手段,不过那么几种,但你是用来绑住他们,可我却放了他们。他们自愿跟着,如果要说背叛,现在应该是你,背叛了我们。”   “顾震山,看在我死去的母亲的份上,我只对你说最后一句话。别再相信什么‘言灵’。如果可以控制所有人类的情绪,那和精神麻醉又有什么区别?制造这样的东西,不止是触犯法律。”   “你是全人类的罪人。”陆槿的声音落得很低,却幽幽地回荡在大厅。   顾震山说不出话,浑身颤抖的厉害。   “哈哈哈,精彩啊。”何源从二楼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鼓着掌走到楼梯上。站在上次陆槿站的位置。   铺着的猩红色地毯色彩似乎比上次来的时候还要深。   他经过那穿着婚纱的女孩身边,对方挣扎了两下,可何源却没有理会,径直走下了楼梯。   陆槿看着他。   “没看到你,还以为你已经死了。”陆槿的声音平静无波。   何源一笑:“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明明了,学会骂人了。”   “我会教育他今后不要这么做。”   “那是当然,虽然他已经离开顾家,但如果他想的话,你还是他的哥哥,当然有权教育他。只不过,我竟然不知道他本事通天,还学会了‘死而复生’……这也是你教他的?”   “是又怎样。”陆槿没有否认。   “很好。那就很好。”何源从喉咙里挤出笑声,“我还以为他信错了人,原来,你们早就是一丘之貉!”   陆槿没有回答。   何源想走到他身边,保镖却拦住了他,他只好就那么站着,隔着几米的距离看着陆槿。   陆槿背后是药性上涌只能坐在沙发里喘气的顾震山,再往后看,就是那副巨大的男性油画。   穿着军装的男性眉目沉郁,形貌与顾震山相似。而一只眼睛上,却牢牢扎着一柄匕首。   背景的电视屏放着电影节的颁奖典礼,领奖的奏乐声犹如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陆槿站在那油画之下,比那幅画像更显得威严。   何源愣着神,死死看着他:“……你可以杀了那个老东西,我不会管!顾家以后的所有都可以是你的,但我要我应得的那部分!我要得到顾氏集团的影视公司,还有计划的权限!”   “应得的?”陆槿的声音一如第一次何源向他提出“合作”要求时那样,清冽如冰,“顾家没有什么是你应得的。”   “……”何源黑沉沉地看着他。   陆槿示意旁边的保镖把东西递上来,保镖一打开西装从内袋里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随后递给陆槿。   陆槿将纸张展开,把正面给何源看,手指一松,纸张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你应得的,只有在监狱中度过的下半辈子。”   何源猛地抓住两个保镖拦住他的手臂,眯起眼看向地上的纸。   “你——你举报我?!你凭什么举报我!哈哈哈,陆槿,你才是顾家的儿子,你以为你举报我逃税,经济犯罪,你自己就能独善其身?哈哈哈,可笑之极,你竟然举报我?”   何源大笑起来,他瞪红了眼珠,恨恨地看着陆槿。   “——你也得死!你要毁了我的人生,你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何源后退几步,走到大厅中央的楼梯上。   陆槿阻止了保镖上前的动作,低声让他们全都退出去。   领头的保镖担忧他不肯退出,陆槿却沉沉看了他一眼,他浑身一震,竟下意识低下头,只好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刚刚那一秒,好像看到了实质般的杀气。   这个少爷绝不是简单的人物。保镖退出别墅大门,遵照陆槿的意思,关上大门,一群人退出花园外。   外面围了一圈看起来和老宅格格不入的男人,他们看起来像是哪里抓来的壮丁,穿着五花八门,像在街上随便抓来的一些路人,但却都训练有素地蹲在围墙外面。   保镖们吓了一跳,随即便看到了不远处站在树后紧紧盯着主楼的人影。   “那是……少爷?”   顾熙阳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衣,看起来非常像从学校刚出来的大学生,可神色却阴沉沉的,他看向他们,示意他们安静。   何源站在楼梯上,从西装裤里取出一样东西。   陆槿定睛才看到那是一枚戒指。   何源拿出一把镊子和一只小玻璃瓶,将戒指夹住,在玻璃瓶中的液体里蘸了一下,然后将玻璃瓶随手丢在猩红的地毯上。   陆槿看着他,冷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想向你证明一件事。”何源说着,摸出他昂贵的打火机,“嚓”一声点燃火焰,火焰迅速燃着那枚蘸了液体的戒指,蓝色的火焰静静燃烧着。   陆槿皱眉。那应该是酒精。   何源看向二楼正中央坐着的穿着婚纱的女孩。   “我想向你证明,顾熙阳对你的感情,只会给他带来灭亡。你也一样。爱这种东西,最廉价了。”   他笑起来。那被蒙着眼的女孩穿着婚纱,听了他的话却不再挣扎。她似乎已经绝望了。   “婚戒很漂亮,可惜了这枚十几克拉的钻石。”何源将戒指往前一抛,那燃着火焰的戒指悠悠前落,眼看就快要落向那洁白的婚纱。   陆槿拔起一把插在水果盘上的银叉,猛地掷了出去,那枚银叉精准地击中了戒指,那蓝色的火焰“叮”一声高高飞起,换了方向,落向了外侧的窗帘。   烈火几乎是在瞬间燃起。   那四面沉重的华丽窗帘,像是被火油浸泡过一般,在火焰接触到的一瞬间,便轰然起火。   顾震山还在药性中浑浑噩噩,被猛然窜起的烈火吓到,他让两个心腹的保镖扶着自己,走向那幅巨大的油画,那旁边有一扇小门,是可以通向地下室的。   “……背叛我的人,就和我的宅子一起陪葬!”顾震山咬着牙,但他刚吃完药,现在着实没有什么攻击力,只能先逃出这里再说。   火焰燃烧起来,以极快的速度烧上了大厅中央的水晶吊灯,将那明亮的琉璃黄色吊灯映照得璀璨异常。   何源笑得直不起腰:“陆槿!既然你做的这么绝,那就一起死在这儿!就算死,我也还是何源!还是影帝!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他们把我的海报贴满全世界!我背后是顾氏集团,是娱乐圈最大的龙头,想要让我身败名裂?我要你付出代价!”   陆槿站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冷冷地看着他站在台子上发疯。   “你走不了的,走不了的……”   他一把抱起面前穿着婚纱的女孩,像是抱着一件玩偶那样走下楼梯,陆槿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他把女孩放在沙发上。   “不是说爱我吗?这就是随便动情的下场。”何源用手指梳理着女孩的长发,看向陆槿。   “放了她,我可以和你呆在这里。”陆槿说。   “你还真是什么都想救。”何源说,“当初要不是你救了几次顾熙阳的命,现在站在这里要杀你的,恐怕就是他了。”   “他不会做这种事。”   “你怎么知道?你了解他多少?别以为和他睡过就了解他的一切,男人,尤其是像他这样成长环境的男人,远比你看到的要疯的多。”   陆槿沉默着。的确,在原本的剧情里顾熙阳确实是个疯子。但有他在,他不会让顾熙阳变成那样。   “把她放了。她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陆槿说。   何源双手卡着她的脖子,细软的白色婚纱铺满整个沙发,女孩很快便本能地挣扎起来。   “她的意义就是告诉你,叫你知道自己动了不该有的感情的下场!”   顶上的水晶灯很快被烈火烧到了高温,这一下猛然炸裂开来,玻璃碎片如同冰雹一般砸下,线路同时起火,发出明亮的白色火光,没能及时逃出去的佣人被这一幕吓得到处逃窜,尖叫声充斥着整个大厅。   陆槿在灯灭之前便冲了过去,他顶着高温的玻璃碎片,精准抓住何源的两只胳膊,何源正想要放开女孩的脖子独自逃离却被陆槿用极大的力气抓着,何源惊恐地看着他,下一秒,他两边的胳膊都响了一声,剧痛马上传来。   他痛苦地大喊着滚在满是碎片的地毯上,害怕陆槿再次对他折磨,他艰难地爬到了电视大屏旁边。   陆槿却并没有追上来,只是把穿着婚纱的女孩身上的绳子解开,摘了她的蒙眼布。   “走。”他简单地给出一个字,女孩像是傻了,她头皮似乎被落下来的玻璃碎片划破了,鲜血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流,她顾不上这些,烈火燃烧的速度极快,大厅里的温度已经骤然飙升,她只好跟着陆槿踏上二楼的台阶,一路跑到最大的那间书房。   陆槿推开书房的门,大步走到落地窗边,举起旁边的椅子,猛然击碎了面前的巨大落地窗。   巨大玻璃碎裂的巨响让女孩吓得坐在地上尖叫起来。   陆槿不由分说,抓起她便拉到落地窗边,巨大的婚纱裙摆已经脏了,血迹混着脏污,看起来非常狼狈,陆槿此时还能冷静地开口说话:“下去,下面有人接着你。”   女孩战战兢兢往下看去,下面果然铺着一条气垫,周围站着一圈男人正在抬头看着他们。   “我不能走,何源还在……”她被陆槿抓着胳膊,疼痛和恐惧让她崩溃,她哭着说,“我是他的助理,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死了,我怎么办!”   陆槿的眼睛黑沉沉的,此时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如同一面镜子,“你应该去自首。”他说完,将她一把推了下去。   女助理头上的婚纱头纱落在了陆槿身上,他站在烈焰中看着她穿着婚纱下落,这画面就像一部舞台剧的最后一幕。   女助理落在气垫上,周围的人七手八脚地扶她起来,她坐起来看向那上面破碎的窗口,却发现陆槿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为什么不跳下来!”女助理抓住一个人问。   “别管了,陆先生交代过,能救一个是一个,快走吧。”   陆槿看着抓住自己脚腕的手,顺着看过去,是伊燃。   “陆槿……”伊燃抓着他的裤角,火已经烧了上来,书房的大书柜已经开始着火,如果再不逃,他们都得死在这。   陆槿想要扶他站起来,可伊燃却抱住他,将他向后拖去。   陆槿已经被高温热出了汗,伊燃抱着他后仰倒在顾震山的大办公桌上。   书柜和里面的藏书被烧得噼啪作响。   “别走了,和我留在这里,我要你……求你……”伊燃抬起细弱的双腿,很熟练地搭在陆槿的腰上。   陆槿擦了一把汗,却发现自己满脸都是鲜血。   也许是刚刚水晶灯落下来的碎片也伤到了他,可他却没感觉到疼。   “伊燃,醒醒!”陆槿掰开伊燃的眼皮去看他的瞳孔,他瞳孔发散,像是是中了什么毒。   伊燃缠着他不肯放开他,“和我一起被烧死吧,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陆槿拉起他却一下没站稳,背靠在被烧得噼啪作响的书架上,“滋啦”一声他身上的衬衫就被烧着了,背后传来烈火的灼痛感。   “快走!”陆槿强忍着疼痛拎起伊燃的皮带,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就要往落地窗边走。   那落地窗两边以及顶上的窗帘也已经烧了起来,几乎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不能离开,如果不能……   伊燃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陆槿手一松,他便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甚至往后退了几步。   陆槿走过去要强行把这个不要命的家伙丢出窗,可他刚从落地窗边离开,那半扇书柜便轰然倒了下来。   几个保镖带着女助理回到主楼正面,却没看到原本呆在那里的顾熙阳。   “顾少爷哪去了?”   “进去了。拦不住,他一定要进去。明明陆先生提前交代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让他进去的,唉……” 第65章   顾熙阳打湿自己身上黑色的运动衣, 闯进烈火中的老宅主楼。   烈火就像是他燃烧的过去。   这座宅子,承载了他所有的仇恨,疼痛, 噩梦。   终于,它就像是一把枯草, 在顾熙阳眼前熊熊燃烧。   这奢华贵重的宅子,价值连城的装潢,那些压抑的油画,窗帘,玛瑙, 水晶,金器,乌木, 此刻全都快活地燃烧起来,发出欢乐的声响,像小时候躲在地下室听到的交响乐,隔着沉重的墙板踩在耳膜上。   顾熙阳走过一片狼藉的大厅,在电视机大屏旁看到了坐在那里的何源。   何源被高温烤得浑浑噩噩, 被打断的胳膊也垂在两侧,顾熙阳的到来惊醒了他, 他抬起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   曾经那个只会躲着人的小男孩,现在已经如同一只猛虎,他的眼睛里倒映着烈火, 他黄色的瞳孔比烈火还要艳丽。   “何源……”顾熙阳叫他。   何源仰视着他, 竟勾起一个温和的笑来。   这样的笑容顾熙阳见过太多太多次。曾经每次何源来老宅拜访, 都会带一些送给他的玩具礼物,这样笑着摸着他的头发, 问他最近学习怎么样。   何源相当于顾震山的另一个养子。只不过他没有顾熙阳被选中的“天赋”,注定无法登堂入室入主顾家。   当年何源还在电影学院读大学的时候,时常开着一辆黑色敞篷带着顾熙阳出去兜风。   他说自己羡慕顾熙阳,那时候顾熙阳冷着眉眼看着远处的海滨,并不明白他的深意,只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羡慕的,如同一只被仇人豢养的小狗,没有自由。   “明明……不再叫我一声‘何大哥’吗?”何源满脸都是汗,却笑着说。   顾熙阳看着他,神色沉沉,并没有开口。   “就是这样。你总是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我……明明,你就那么讨厌我吗?”何源的嗓子已经干哑,他勉力说着。   “……你说呢。”   “我只是想要我应得的那部分,有错吗?我有错吗?明明……”   “我们三个人,你和顾震山才是最像的,可你却得不到继承的资格,如果你早放弃这些,做你的影帝,我们今天就不会在这里见面。”顾熙阳说着。   背景的电视里还在播放着颁奖典礼的画面。何源坐在那旁边,画面明明暗暗,和呼呼燃烧的火光一起映照着他的脸。   “你们不该做那些实验。”顾熙阳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看着这个名声赫赫的影帝以“深情”著称的眼睛。   “你和顾震山养了我十几年,我恨顾家,我会亲手结束掉一切。但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你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顾熙阳看着何源,却又像是透过他的眼睛看向更远的过去。   “你说,如果人死了变成孤魂野鬼,想要祭奠的人就去十字路口为他祭拜,有一个小孩心地很善良,每年鬼节都去十字路口祭拜过路的鬼,有一天小孩路过路边,卡车就要撞上他,但他却被鬼给救了下来。”   “……所以以后你也会祭拜我吗?”何源笑着问。   “嗯。”顾熙阳点头,“我不是你们,有人教会我什么是善恶,我不会像你们一样。”   “明明,不要爱陆槿,他不是可靠的男人,我看得出来,他终究会离开你,他这样的人,不会属于你!”   顾熙阳沉默着。   何源被黑烟呛入,剧烈咳嗽起来:“咳咳……明明,你救我出去吧,我会退出娱乐圈,永远不会再回国,离你们远远的……明明……”   顾熙阳站起身,俯视着他:“陆槿在哪?”   “明明……救我出去,大哥好难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顾熙阳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想死,可实验室里的那些人,每天都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用卑劣的手段把无辜的孩子送进‘地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们也会哭喊着求你,对你说‘我不想死’!你们让人把孩子从父母手里抢走,让他们十几年二十几年地寻找孩子,你怎么没想过他们会每天晚上都在火里煎熬,对你说‘我不想死’——”   何源怔怔地看着顾熙阳,仿佛从没见过他这样说过话。   “我是从‘地狱’里出来的,你知道吗?顾震山选中我是因为我不受药剂的影响,但同样是因为我不受影响,所以我比其他人更清楚地记得那些折磨!”   “……我永远不可能忘,永远不可能。”   顾熙阳说完,再无留恋地抬脚就走向通向二楼的阶梯。   何源坐在电视机边,那大屏上的画面已经开始跳闪,火已经烧到了沙发上。   “别走!求求我……我不想死……我是何源啊,我是影帝啊,谁见我都要敬我一杯……你们都和我一起陪葬!我要你们陪葬!”   “明明明明!别走!!我是大哥啊,我抱过你,教你怎么用勺子,喂你吃米粥,西瓜,带你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你忘了吗……”   “你对我说要做一个综艺节目,和游乐园有关,我就知道你还记得!你一定还记得的!记得你第一次去坐旋转木马,我们在那里拍了合照,我给你买了冰淇淋……草莓味的……”   “明明……我只是想得到我应得的,我不想伤害你……我不想伤害你……”   何源倒在逐渐花屏的电视大屏旁边,高温和稀薄的氧气让他逐渐窒息昏迷,匍匐在地上,身上亚麻色的名贵西装在肮脏和沾有血污的地毯上蹭动。   顾熙阳站在猩红色的阶梯上,他攥了攥手掌,闭上眼,终于还是抬脚走上了阶梯,离开了。   电视播放着颁奖典礼到了高潮部分,女主持人激动地揭示着奖项:   “滋滋……获得第二十三届金霖奖最佳男主角的是……滋滋……让我们请出——滋滋……何源!恭喜!”   “……谢谢!谢谢大家的支持!得到这次奖项我是比较意外的,毕竟这是一部相对来说商业度会高一些的片子,讲述的是被人陷害的少年如何一步步复仇获得新生的故事,在这次拍摄中,我和整个剧组也经历了很多,和前辈们也学到了很多,尤其是和一些底层人民接触的过程中,我感触很深。感谢我们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感谢每个身在底层却积极向上不曾放弃的人……”   领奖词在烈火的噼啪声中交响。   “感谢我的家人,感谢每个曾经帮助过我的人。”   “最后,感谢我自己,一步一步努力走到这里。”   “谢谢。”   电视大屏终于被烈火烧断了线路,“嘭”地闪了一声,何源举着金色奖杯站在漫天彩条里对着镜头微笑的画面顿时变成了一片黑暗。   掌声和欢呼声戛然而止。   何源艰难地想要爬向门口,那是最后一丝希望。   他想要和陆槿一起死,可死是太痛苦的事情,他明明还有那么多荣誉,那么多前程,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电影《莱娜之死》的最后那一幕。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是在我上高中,那时候街区做什么宣传活动,摆了一张大幕,放的就是这部电影。我站在树底下看完了整场,印象最深的,就是女主角莱娜最后从烈火燃烧的别墅中走出来,漫天飞雪,她背后背着一把黑色狙击枪,电影的全程她都没有笑过,但是最后她看向镜头的时候笑了一下。这是电影的最后一幕,镜头后面是她深爱的人。”   “那个笑容,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模糊地感受到爱情,像烈火燃烧一样的爱情,能让一个人生,让一个人死。”   “我在这个人身上似乎察觉到了这种让我能够一直沉迷的气质,漫天白色的大雪,熊熊燃烧的烈火……我觉得是时候应该抓住我的爱情。”   何源将那张写着“陆槿”的纸条投入了黑箱,直到命运走到尽头,他仿佛真的看到了烈火中的那道身影。   在那时的直播镜头前,他或许真的曾经有一秒钟的确动过情,满天飞雪,熊熊燃烧的烈火,镜头对面,是那抹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洁白。   但他这卑劣的一生早就没有资格谈什么爱情,当他亲手点燃的烈火燃起,烧掉的只有他自己的人生。   顾熙阳猛地踹开书房的门,里面燃烧的书柜让整个空间变得乌烟瘴气。   他一眼便看到陆槿的身影,他顿时大脑充血,猛地冲进了火海。   陆槿想要把伊燃从倒塌的衣架下拉出来,可伊燃却死死咬着他的胳膊不放,鲜血从他的齿缝间流出,陆槿已经不知道自己身上哪里是不疼的,只知道这孩子已经疯了。   “我们一起死好不好?我求你了……”伊燃松开齿关,咧起一个沾满鲜血的笑,“你别走,留下,留下来。”   陆槿看着他,坐在滚烫的地板上。背后倒塌的书架几乎挡住了整面落地窗。   “还记得电影的最后一幕吗。”陆槿忽然说。   伊燃愣愣地看着他。   “你对我说,让我走。可你现在却让我留下。”   伊燃嘴角流着陆槿的鲜血,眼神呆愣。   顾熙阳猛地冲过来,从后面抬起了沉重的衣架,陆槿赶紧一把将人拉了出来,顾熙阳像是一只敏捷的猎豹,悍不畏死,猛地跨过烈火,落在陆槿面前。   陆槿惊愕:“你怎么来了!”   “快走!”顾熙阳脱下潮湿的外套,披在陆槿已经被烧伤的背上,他用手肘捂住口鼻,拉着两人要往落地窗边走。   伊燃却像是忽然疯了一样,他满嘴鲜血,扑向顾熙阳,一把抱住他的腰,一双橙色的眼睛亮如火种:“顾熙阳,我抓住你了,你死了,你们就不会再伤害陆哥了,你们顾家的人没有一个好人!我早就知道!我要带着你一起死!”   “你疯了吗!”顾熙阳使劲掰开他的手,可伊燃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死死钳着他的腰,要把他往身后的烈火里拖!   “伊燃!你这个疯子!我没伤害过陆槿!”   可伊燃像是中了魔,他死死拖着顾熙阳就要倒入烈火之中,千钧一发之间,陆槿猛地抓住伊燃的胳膊,咔吧一声轻响,他的胳膊脱臼,随之松开了顾熙阳。   顾熙阳猛喘一口气,剧烈咳嗽起来,他在一片黑烟中摸索着陆槿:“你在哪!”   顾熙阳还没摸到人,自己胸口却猛地被人推了一把,他惊愕地往后退去,一路撞过那燃烧的书架,衣服燃烧着直接掉出了落地窗外。   他瞪大双眼,视线中的画面犹如放慢速度的镜头,他看到陆槿伸出一只苍白有力的手,将伊燃也一把推了出来。   他想要张嘴呼喊,可下一刻,书架彻底倒塌,那二楼的落地窗,被烈火封死在了噩梦般的老宅里。   顾熙阳被水管迎头喷上,浑身的火被迅速熄灭,保镖和他带来的人赶紧上来拉他,可他却狼狈地仰着头坐在原地。   他黑色的头发很久没修剪,已经有些长了,水滴滴落在他的脸颊上,像是眼泪。   可他好像哭不出来。   “陆先生呢?陆先生还没出来!快!快灭火!”   顾熙阳看着那二楼的落地窗,里面传出轰然倒塌的声音。   就像是砸中他的整个世界。   “少爷!少爷怎么了!快来救人啊!”   —   “嘿嘿,陆槿,你看,我给你放的烟花。这座岛,就是实验基地,来,只要你按下这个按钮,整座岛就会炸成一朵烟花!”   “你怎么不按?我已经把该救的人都救出去了。按吧,按吧……陆槿!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必须按!”   “怎么不说话?只要我们结束这一切,就能开始新的人生!我的过去,我所有的过去,都在你手里,你按吧,我想看烟花……然后,我想你亲我一下……”   “陆槿!你干什么去!你要去哪儿?”   “不!你不能上岛!你不能去!回来!”   “我不敢了,我叫你‘哥哥’好不好,我不叫你名字了,我不敢惹你生气了,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   “陆槿——”   顾熙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林阳被他惊醒,一头乱毛地呆愣愣看着他,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醒了,他猛地站起来,“快!叫医生!月月!快去叫医生!”   旁边病床上睡着的林月也醒了过来,她也穿着病号服,但显然并不严重,听声音赶紧下床,跑出去叫医生。   顾熙阳在原地愣了几秒,猛地扑下床,抓住林阳的胳膊:“陆槿呢!陆槿呢!”   林阳看起来也是已经几天没睡觉了,胡茬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证明着这一点,他就那样看着顾熙阳不说话,顾熙阳一下失去了力气,坐在了病床上。   “他还没死!”林阳看到他如同熄灭最后一丝气息的表情吓得赶紧扑上去解释:“你在火场里吸了太多烟,快躺下。”   顾熙阳一听这话哪还想躺下,扑上去抓住林阳:“他在哪儿!”   林阳踌躇着迟迟不肯说,直到林月带着医生和护士闯进来,护士强行让顾熙阳躺在病床上给他套上吸氧检查身体。   顾熙阳不肯躺下,挣扎着道:“我要见他!”   林月坐在一边,她柔顺的长卷发有些干枯,被她扎在脑后,原本艳丽的长相也有些憔悴,看来最近一段时间她在顾家也过得并不好。   她出声打断顾熙阳的急切:“我已经查到了原始实验室的位置,在一座私人岛屿上。”   顾熙阳看着她。   “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你上次坐船就是去找这个地方。”   林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顾熙阳:“顾震山跑了。他把陆槿带到了那儿。”   “不可能!陆槿明明告诉我,他早就把地下室的后门锁死了,他要让顾震山和那幅画着他母亲的画烧死在一起!”   顾熙阳挣扎着坐起身:“他早就知道何源在老宅准备了汽油,他就是打算要把他们全都——”   “可是顾震山跑了!”林月站起来大喊。   顾熙阳的神色似有不解,看着她。   林月抓住顾熙阳的领子,红着眼睛质问他:“你知不知道陆槿的姐姐陆男和顾震山在一起?你知不知道她和计划有关?你知道……你知道对不对?!”   她狠狠拎起顾熙阳的领口:“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陆槿!陆男就在老宅!她救下了顾震山,带走了陆槿,带到了那座岛上!”   顾熙阳好像没听懂似的,眼神空白,愣愣地看着她。   林月的眼泪掉在顾熙阳脸上,就像是替他流下了眼泪一般。   “林阳说,你在岛上放了二十九桶火药,伪装成物资,送到了各个地库……”   顾熙阳浑身一颤,眼珠终于动了动。   然而她还在继续说:“陆男打过电话了。她说,要你一个人上岛,拿你的命,换他的命。”   林月松开手,顾熙阳领口的衬衫被她抓出了形状,可他无暇顾及。   林阳赶紧过来拉开林月:“别刺激他,让他安静一会儿,他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如果直接告诉陆槿他姐姐有问题,对陆槿来说也未必是件好事,那毕竟是他姐姐,你别……”   病房门敞开着,外面走过的人在讨论着:“……你看热搜了没?都挂了好几天了,何源死了!而且就光说是意外引起火灾,连理由都没有,最离谱的是有人传说他是逃税金额太大畏罪自杀……你说离谱不离谱?”   “那又怎么样,我还吃了那个陆槿的瓜,他们说陆槿其实是顾氏集团的亲生子继承人!我的天啊,以前都说他和顾氏集团有权色交易,我就说他不像那样的人,打脸了吧?对了那电影你看宣传了没?”   “没看,我还沉浸在陆槿的综艺里,我太喜欢那综艺了,知道他是豪门少爷以后更爱了,陆槿,我失散多年的梦中情人……”   “花痴,陆槿那种级别的男人能看上你?况且人家还是金枝玉叶的豪门大少,我倒是比较喜欢小总裁,我喜欢这种类型的。”   “但是他们是情敌诶。”   “那又怎么样,我就喜欢看帅哥打架……”   顾熙阳看着门口,听着声音远去。   忽然他在枕边摸索,翻出自己的手机,然后不顾众人的拦阻发送了一条早就编辑好的微博。用的还是他在综艺上的那个账号。   米明时尚CEO:以后不许再说我和陆槿是情敌!他是我哥!也不准再开这个话题!# all陆 #   林阳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你疯了!你发什么疯!”他大喊,“你不怕康曜杀了你!陆槿的身份被那些人趁机爆出去,顾氏集团的股价都跌成什么样了!那些坐空顾家股市的风投公司你不管,现在火上浇油什么!”   “我不准他们说陆槿!”顾熙阳此刻像是一头狼,马上就准备咬住什么人的喉咙饮血。   他推开医生和护士,拼命挣扎:“我要出院,我要去救他,我必须去救他!”   “患者,你还不能出院,你肺部吸入过多烟尘,脏器也有受损,又惊吓过度,不能——”   “滚开!”   顾熙阳这一声震慑住了医生和护士,几个人都不敢再靠近他。   “我必须去。我去救他,也是救我自己。”   他眼睛通红,环视了一圈医生和护士,扯下自己身上的各种监护仪器,正要走出病房,病房门口便靠上一个风流的身影拦住他的去路。   粉色头发扎在脑后,一双桃花眼笑得很是欠揍。   “……西装,渡轮,行李,都给你准备好了,少爷,何时启程?”   顾熙阳冲上去抓住他的肩膀,杨明瑞嫌弃地皱鼻子:“我有厌一症,别理我这么近,我只喜欢零。”   ……果然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   “这次可别拒绝,我必须和你一起去。”杨明瑞笑着揽住他的肩,“杨家可不是吃草长这么大的,顾氏集团的几家海外上市公司都被我——的爹妈,控股了,那些只敢在暗中做空股市的老鼠,让他统统血本无归,有来无回!”   “怎么样?少爷,以后有兴趣一起开娱乐公司吗?顾家的高层可只认你啊。没想到,你在集团里还挺多忠诚粉的,把我老爹都难住了。”   “……”顾熙阳忽然笑了一声,然后抓住他的粉色辫子拉他离开。   “哎哎!快来人啊,这有人谋杀著名纯爱漫画家了……”   “我呸!你画的那要是纯爱,我和陆槿就是柏拉图!”   “哦哦,陆槿怎么样?做零爽不爽?”   “……去死吧!”   “靠!陆槿竟然愿意……我靠!他看上你什么了?你一处男!活还烂,你会什么?难道是陆槿太单纯,被你骗上床了?渣攻啊你!”   “……杨明瑞,你不想死就闭嘴!”   —   陆槿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面巨大的彩色玻璃花窗。   那上面是一个垂眸敛目的大天使,静静地立在那里注视着他。   他还记得每年都会有一天要和教皇去联盟首都的教堂做弥撒。那红色的高台上将所有的信徒尽收眼底,他们垂眸敛目,唱着圣歌,为人类的未来乞求神灵的护佑。   陆槿见到这样干净的场面却很少。这些在首都星过着如仙境般生活的贵族们,每周都在宏伟的教堂里为全人类祈福。可他们做了什么呢,他们想要控制所有人的思想,想要用一份“言灵”计划的文件构造一个满足他们私欲的“理想乡”。   他们崇拜陆槿,如同崇拜洁白无瑕的神明。   可陆槿时常看到的,却是残破的星系,被削去一半的旗帜,下面是零落的尸体,是他曾经见过的每一个学生的面孔,他们都曾在自己面前低头,穿着军校毕业的白色长袍,在庄严的歌声中走远。但他们却又都躺在冰冷的废墟里,那些游荡的怪物,无时无刻不想杀死他们,将人类灭亡,他们挡在前面,用死亡铺就那个不知能否保卫下来的,人类的明天。   每路过一次教堂,陆槿都会进去坐一会儿,无论有多么残破,可教堂里往往都会有人躲着。   人类在最绝望的时候,只能祈求神明。   每当面对教堂巨大的花窗,陆槿就会想,如果真的有保佑人类的神明存在,为什么不亲自现身,杀死那些残忍的怪物。   能救人类的,也只有人类自己。   陆槿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大天使,仿佛回到了曾经。那与爱人亲密拥吻的一切恍惚之间已经远得像一场梦境,仇恨与责任沉重地压在他身上,在天使染血的花窗面前,他怎么能忘记?又怎么忘得了。   他是东方血统,他从来不信神,他只相信自己手里的武器。   “……醒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将他忽然拉回现实。 第66章   陆槿侧过头, 当然这很艰难,因为陆槿现在被绑在十字架上,四肢和脖颈都被皮质的束缚带牢牢紧缚。   他身上是宽大的白色长袍, 棉质的长袍垂落在脚踝,他纤瘦的脚踝被勒出了深红色, 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眉眼,嫣红的唇,让他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脆弱感,但这种脆弱感包裹在不屈服的肃杀之下, 显得他整个人冷而苍白。   “……陆……男?”   陆槿的嗓子是沙哑的,他吸入了非常多的烟尘,从肺部一路烧到食道和鼻腔, 疼痛感让他浑身无力。   这个让他感到意外的女人走近,抚摸着他的头发,踮起脚拥抱他,连他背后的十字架一起抱在怀里。   “很快就会好了,小槿, 姐姐会永远保护你,不会让你再受到一点伤害, 无论你是谁的孩子,我会帮你成为这里最受人敬仰的主人,过去的一切噩梦都不会再来找我们, 坏人姐姐都抓起来了, 都不会伤害我们了……”   “你……”陆槿艰难地开口, “你是陆槿的姐姐吗?”   陆男一愣,她捧住陆槿冰冷的脸, “我是姐姐啊,小槿,你在说什么?”   “你是他的姐姐,为什么要做这些……我知道了……如果你手上不沾鲜血,他原本可以平静地过完一生,不用卷入豪门,也不会被顾家发现,可怜他为了你连自己的命都甘愿放弃……”   “小槿,你在说什么啊?”陆男有些慌神,她觉得陆槿看起来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但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她察觉面前人的陌生感,可或许是太久没有关注过弟弟,她竟然一时也想不起小槿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只好慌乱地推了推眼镜,伸手捏了捏陆槿的脸。   陆槿的头无力地垂下,他半阖着眼,惨白的皮肤,漆黑的瞳孔,眼尾却微红,带着一种困倦的冷艳。   “你不配做他的姐姐……”陆槿垂眸说。   陆男呼吸急促了起来,她抓住陆槿雪白的袍子,“小槿,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是姐姐,我是姐姐啊,你忘了吗,我们到这里来过啊!高中毕业时你说你想要毕业旅行,想去国外,我们还在这教堂里合了影,你忘了吗?”   说着她急匆匆从白大褂中摸出手机,按亮自己手机的屏保。   “看啊,这不是我们吗?这后面的大天使花窗,我们来过的!不用怕,等我解决顾家那些别有用心接近你的脏东西,我就放你下来,这里有全世界最好的医生,你不会有事的,忍一忍,这里不危险!你不是来过吗?看到那些可爱的小朋友,这里只是福利院而已,不要怕……”   陆槿黑漆漆的眼睛没有一丝光,他看着这个急切地仰视着自己的女人,似乎笑了一下。   看他融冰一般的笑容,陆男赶紧也对他笑起来:“对啊,姐姐在呢,姐姐在这儿。”   “你是陆槿的姐姐,想要保护他,可你没发现吗?我从来——就不是陆槿。”   陆男目光呆滞了几秒,她好像没有听懂陆槿在说什么,良久才笑了笑,好像失去了反应能力,只能以笑应对。   “什么啊,你在说什么,小槿,你疯了?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顾熙阳!是他把你搞成了这样,我要杀了他,所有伤害过我们的人,我都会加倍报复回去……”   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对讲机,接通频道:“人还在地牢里吗?”   “滋……在,陆医生有什么指示?”对讲机中传来一道男声。   “打!打到他服为止!”陆男声音锐利,她红色的中跟鞋在教堂的阶梯上敲打。   “你叫他来了?”陆槿没什么力气,只微微抬起眼皮,却没有意外。   “我一定会杀了他,顾家养出来的狼,我不能让他呆在你身边,迟早有一天他会咬死你的!小槿,你太单纯了,你不明白!”   “如果你要杀他……”陆槿抬起黑洞洞的眼睛,眼神看得陆男浑身战栗了一下,只听他沙哑着嗓子,“……先杀了我。”   “你疯了!”陆男的眼泪流了出来,她用手背抹去,捧着陆槿的脸颊急道:“你被他骗了!小槿,你太单纯了,他这种豪门少爷,用一点点恩惠就能让你对他死心塌地,他从来没有真心待你好过,他怎么知道你过去经受了多少折磨?怎么了解你?怎么会知道你过去活得有多痛苦?”   “在那个家,你睡了多少年隔板间?每天晚上,挨完打,我们互相擦药,然后你哭到睡着,是姐姐帮你打扇子,是我们姐弟俩一起熬过去!他一个阔少爷怎么学得会心疼你!”   陆男越说越激动,她面颊涌上血色,几乎是在狠狠掐着陆槿的脸:“他是在欺骗你,他们这种人,永远不会明白的,明白我们的过去意味着什么!他不会心疼你,等你年纪大了,他会找更年轻的!他才二十岁,他怎么会知道怎么去疼你!”   “……”陆槿嘴角动了动,他似乎已经有些说不出话,但还是勉强撑着身体:“你把他叫来,我要和他说几句话。”   陆男一听这话,抬起手“啪”一声给了陆槿一巴掌,陆槿侧过头,嘴角流下一点血迹,似乎是不小心咬破了舌尖。   她浑身颤抖着:“你还没醒吗!顾家已经倒了!我已经接管了顾家最核心的一切!马上,我抬抬手就能杀了他!”   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色按钮,握在手里给陆槿看:“这是地下禁闭室的□□,只要我按下去,你永远不会再见到他!永远不会!”   “我要见他……”陆槿虽然虚弱,却坚持说着,“让我见他一面……”   陆男手指颤抖得厉害,上次她像这样激动到浑身颤抖,还是在陆家的时候,陆建强要强行改掉她的志愿,毁了她的一切。   她坚信陆槿被自己保护的太好太单纯,现在已经被顾熙阳那种长相帅气又出手阔绰的小少爷迷住了心智,她狠心道:“不可能!你已经被他骗了,我不会再让你见他!”   “别杀他……”陆槿嘴角的鲜血滴落在他雪白的长袍上,看起来凄艳肃杀,“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我要……亲自动手……”   听了这话,陆男略平静了一些。   她沉默了一会儿,“好吧。你总要长大,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她转身走向教堂一侧的墙壁,那里嵌着一道金属栅栏门,看起来非常古老的设计,与这间昏黄墙壁的教堂一样古老。   金属栅栏门打开,那是一间电梯,通向地下室的。   陆槿侧过头艰难地看了她一眼,直到她的电梯消失在地面以下。   陆男走在地下走廊里,中跟鞋的轻响如同一种死亡的残忍前奏,回荡在两边都是空监牢的走廊中,这里的气味并不好闻,因为时常用来关那些不服管教的“实验品”,尤其是孩子。   当然这十年中也出过一些能够不受影响的“高等级实验品”,但显然,都只是非常短暂地活了一段时间便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地狱”里。   教堂的地下埋着许多只有编号的实验品,只有花窗上的大天使垂眸默默看着这一切。   走向阴冷的走廊尽头,那是一间紧闭的牢门,黑色的铁门紧紧锁着,只有上面有一道窄长的小窗。   这间是用来关最不受管教的实验品的,因为里面可以随意教训他们,无论发出多大的声响,外面都不会听见。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   陆男叫开了门,光从她背后透进黑暗的室内,打在一个被吊着的人身上。   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手里拿着长半米左右的皮质束缚带,似乎刚给了他一些“教训”。   看到光照进来,那人竟然抬起头看了陆男。   黄灿灿的眼瞳,盈盈泛着灰绿色的光,他看清楚来人,甚至笑了。   陆男被他这锐利的眼神震慑了一瞬,随即愤怒更强势地涌上来。   “顾熙阳! ”她像是一只权威被挑战的猎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随处可见的黑色头绳,将自己的长发扎在脑后,随后走到顾熙阳面前,让另外两人把他放低一些,顾熙阳这才能双脚着地站在地面上。   她捏着顾熙阳的下巴,眯着眼从光亮冰冷的眼镜后面审视他的脸,“胆子确实大,一个人来,真不怕死吗?”   “我不怕。你怕吗?”顾熙阳笑起来,一双眼睛璨璨生辉,光晕流转,美如星辰。   “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威胁我,你以为你还是顾家的少爷?顾家的命脉,现在在我的手里,连你的命也在我手里,你这种纨绔,只会招猫逗狗,花言巧语当骗子……”   陆男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评价,然后从旁边一整面墙的刑具架上取了一把剔骨刀,再站在顾熙阳面前,示意他们把他再放低一些,顾熙阳被按在地板上。   他抬起眼,看到陆男红色的中跟鞋,冷笑了一声。   “笑什么?”陆男擦了擦剔骨刀,用脚背轻踢他的鼻梁。   顾熙阳咧开嘴,森森的白牙整齐漂亮,陆男心里一紧,可还没等她撤开,顾熙阳便一口咬在她小腿上,鲜血顿时就顺着她的小腿向下流,陆男疼得惨叫一声。   “快让他松开!”陆男坐在地上大喊,可顾熙阳像是一头狼,咬住了就不撒嘴,任由皮带抽在身上也死死咬紧牙关。   陆男适应了一下疼痛,理智略微回归,她没有用刀,而是抓起旁边的一只烟灰缸狠狠砸在顾熙阳额头上。   血瞬间就下来了。顾熙阳松开齿关,痛得陆男发颤。   顾熙阳抬起被鲜血流过的脸,舔了舔唇边的血:“嘿。惹我就应该知道有什么结局。我就算咬也要咬死你。”   “你果然是个疯子!是顾震山教你的!你才是他的儿子!小槿和他没有关系!”陆男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把剔骨刀,她扎好的头发略微散乱了一些,“把这条疯狗栓好!带走!”   两个男医生将顾熙阳两只胳膊别在身后,用束缚带紧紧绑起来,如同对待一个精神病人,然后将他拉起来往前推去。   顾熙阳略一思索,便知道她要带自己去见谁。   他满头鲜血,却低着头露出笑容来。   陆槿听见教堂门左右打开,身后传来呵斥的声音:“进去!快点!”   随后就是那道有些倨傲的熟悉嗓音:“我自己会走。”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大天使花窗,闭上眼笑了笑。   陆男将他转过来,然后两个男医生在顾熙阳腿窝狠狠踢了一脚。他猛地跪在地上,得体优雅的西装三件套已经被血迹染污,他额头的血迹蜿蜒顺着脸颊和鼻梁流下去,像是一张半面假面,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澄澈如初。   “跪在小槿面前,忏悔你对他做的错事,快!”陆男说。   顾熙阳跪在那里,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只不过他面前的神明,也是他梦寐以求的爱人。   “我错了。”顾熙阳说。   陆男略有些满意,她靠在讲经台边,等着听顾熙阳的下文。   顾熙阳抬起那双眼睛,和面前洁白无瑕的“神明”对视,他微笑着:“我错在,现在对神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你!”陆男气得伤口剧痛,“好,好,好。你不肯忏悔,我让你见一个人。”   顾熙阳神色一动,陆男拍了拍手,从旁边的内室小门里推出一架轮椅——如果还能称之为轮椅的话。那应该算是一个精神病人所用的束缚椅。   而坐在上面的高大男人,浑身缠着绷带,渗着药油与血肉的味道。   推出他的医生对陆男鞠了鞠躬便离开教堂了。   男人只能露出一只眼睛,几乎是浑身高度烧伤的状态。   他模糊地睁开眼,却看到了顾熙阳那双璀璨的黄色眼睛。   “!”他猛地瞪大了那只唯一残存的眼睛,被绑缚的四肢拼命挣动,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愤怒,那是精神失常的愤怒。   顾熙阳跪在那里,侧头看着这个男人,陆槿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察觉,他似乎并不像见到仇人落魄那样畅快。   陆男一瘸一拐地站在顾震山身后,推着剧烈挣扎的男人到顾熙阳旁边。   “你不想忏悔,那我们玩个游戏,给你一个苟活的机会。”陆男拿着那把剔骨刀,顺着顾熙阳身后挑了一刀,割开了绑缚他双臂的束缚带。   旁边的两个人冲上来绑住他的双腿防止他伤人。   陆男将那把剔骨刀放在顾震山的大腿上。   她对着顾熙阳扯起一个残忍的笑:“——你杀了他,我就让你活命,以后你给小槿当狗玩,养在这座岛上。”   顾熙阳瞳仁颤了颤。   他看到顾震山那唯一露出来的一只眼睛在翻白眼。他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他没有药,只能不断失去理智,彻底精神失常成为一个疯子。   顾熙阳伸出手,攥住了他膝上那把锋利无比的剔骨刀,拿在了手里。   “对,就是这样。杀了这个废人,我可以留你一条命。”陆男的声音压低,像是恶魔在诱惑天使。   顾熙阳看着手里的刀,他喉结动了动,却抬起头看向了在天使花窗下的陆槿。   陆槿也正在看着他。   “……我不做。”顾熙阳将刀放在了地上。   “为什么!”陆男有些不可思议。   “我答应过神,如果再做那些伤害自己的事,神就永远都不会理我了。”   陆槿愣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勾了勾唇角。   看到陆槿的笑,顾熙阳愣在了那里。这一幕美到震撼他的心,彩色的大天使花窗之下,他的神明垂目,对自己浅笑。   “不许看他!再用这种眼神看小槿,我挖了你的眼睛!”陆男抓过顾熙阳的头发,顾熙阳眯起眼,疼痛感让他皱起眉。   “就是拿这双眼睛,让我弟弟掉进你设好的陷阱的吧。”陆男的手指在他的眼眶边蹭了蹭,看着他灰黄色的一对漂亮眼睛。   顾熙阳弯了弯眼睛,突然道:“时间到了,姐姐,我的陷阱,可不止一个。”   陆男皱眉:“什么意思?”   随后她白大褂里的对讲机就响起来。   “说。”   “陆医生,不好了,好像有人闯岛,是地利国的人,他们都是亡命徒,快救救我们!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谁?到底是谁?喂?喂喂!你说清楚!”   对面的对讲机被一个人捡了起来,那熟悉的男声带着一点轻佻,“顾小少爷,你在听吗?这边帮你解决了哦。萨亚和格里,唔,他们人还不错,为了争这座岛的私人所属权,他们可是很努力了。”   “而且萨亚告诉我,你喜欢强壮的男人,这你得找个机会和我、啊不,和陆槿好好解释解释。就这样……哎别乱跑,小心点宝贝儿……我去中控室看看。”   顾熙阳一听就知道是杨明瑞那个风流混蛋。   陆男对着对讲机“喂喂”了几声,信号断了。   教堂外传来混乱的声音,她慌了神,两个男医生也聚在她身边,“陆医生,怎么办?”   “……去中控室!数据,数据不能丢!”陆男慌不择路,一瘸一拐地和两个人逃出了教堂。   刚一开教堂门,便涌进来一帮穿着白色袍子的孩子们,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大笑着乱跑涌进教堂。   “做什么!你们都在做什么?!”陆男震惊地稳住身形,她捡起掉在地上的眼镜,看着这群疯疯癫癫,十岁左右的孩子们嘴里胡乱含着不知词句的话,绕着教堂乱跑。   他们都穿着纯白的实验服,像是一群发疯的瘦弱羊羔,很快便充斥着整间教堂,他们围着被绑缚在十字架上的陆槿转圈,高举着双手大笑,陆男踉跄着狠狠想要抓住其中一个,可他们的力气惊人的大,并且一个接一个跑进来,陆男很熟悉这样的他们——   显然有人给他们注射了抑制的药物,然后给他们“喜悦”的脑电波刺激。   狂喜状态下的实验品会如同疯子,不知疲倦没有痛觉,没有人敢和他们正面对上。   陆男踉跄着逆着人流离开教堂,这间教堂是建在岛上的空旷地带的,外面是一片铺着草坪的活动广场,出来以后再往后看,才是一座古老的组合建筑。那才是真正的实验场地——当然对外只说是一座古老建筑的福利院。   陆男震惊地发现,几乎所有的实验品都被解开束缚放了出来,整个岛上现在全都是发疯的实验品!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摸出手机挨个给负责人打电话,可全都已经关机,一连打了十几个人,都是关机状态,陆男发疯一样踉跄着跑向主建筑。   “谁!是谁把他们全都放出来的!出来!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想做什么!实验……实验数据……”陆男发疯一样在人群中向前跑。   她将那些“实验品”推倒在地,拼命往里面跑,顶楼——主控室在顶楼,无论如何,数据不能丢!那是她将近十年的心血!   她强忍小腿的剧痛与鲜血,摸索着栅栏门的电梯,可电梯却已经坏掉,透过栅栏门可以向下看到,电梯停留在了地下一层,电梯井是空的!闯岛的那些地利人开枪把这古老的玩意彻底破坏掉了。   她拼命上楼梯,转过天台,一眼便看到主控室的大门被砸坏了,那钢铁制成的大门被砸进去了一个折痕,还冲门锁开了几枪,陆男颤抖着伸出手,她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不敢推开这扇门。   但她终于还是推开了门,看到正坐在主控台上的一个女人。   主控室光线昏暗,女人穿着和她一样的白大褂,披散着卷发,恍惚之间,陆男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陆男。久仰大名。”林月看着她,勾起一个笑。   “……你做了什么?你对数据做了什么?”陆男看着中控室中的闪动的红光,脸色惨白,冷汗从她头顶冒下。   “没什么,拷贝了一份,然后销毁了。”   “备份在哪里!你有什么条件!”陆男尖锐地提高声音,几乎要破音。   “你不用知道备份在哪,你只要知道,你走不出这里了。”   林月从中控台上跳了下来,用简单的地利语让旁边的男人将地上的人拖过来。   旁边背着枪的两个地利壮汉便将藏在桌后的三个人如同拖猪一样拖了出来。   陆男瞳孔猛地缩紧,她后退了几步,靠住了已经被砸坏的门。   地上的人被摘下蒙头的麻袋,一见光便恐惧地四下张望。   “陆男!男男!你怎么也在这里?!快救救我们啊!宝玉!快先救你弟弟!我们被海盗抢劫了!我们的两千万啊!两千万!”   陆男靠着门,小腿终于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她整个人一软坐在了地上。   ——面前那满脸泪水如同疯子的卷发中年女人,是她的亲生母亲。   也是她毕生永远逃不出的噩梦。 第67章   顾熙阳用刀割断自己腿上的束缚带, 他拨开乱跑的孩子,走到陆槿面前。   陆槿低头看着他。   十字架很高,顾熙阳需要仰头才能看到陆槿的脸, 以及他背后与他同样垂眸的大天使。   这个角度看过去,陆槿就好像具象的神明, 他并不开口,只是那样默默垂目,圣洁的白袍遮盖下是紧缚的身体,背后巨大的彩色花窗如同具象的神灵。   顾熙阳生出一种流泪的冲动。   他凑上前,努力踮起脚, 想要触碰对方。   可他无论多么努力,都吻不住那点嫣红的唇珠。   陆槿低声道:“再近一点。”   顾熙阳听话地努力抬起头,他的眼泪挂在下睫毛上, 盈盈发亮。   他忽然感觉额头一凉,柔软湿润的触感落在他流血的伤口上,温柔的舔舐像是在动物纪录片中看到的幼崽母亲。   顾熙阳浑身战栗起来,那冰凉却湿润的唇顺着他额角的伤口向下,他下意识闭上眼睛, 一滴眼泪正好落在那双唇之间。   陆槿吻了吻他那双璀璨的眼睛。   这样一双眼睛,不应该有眼泪的。   顾熙阳睁开眼, 看着面前的“神明”。   他小声说:“原谅我,原谅我吧……”   他低下头,清泪合着血迹, 留下脸颊, 他虔诚地跪在十字架前, 抱住双肩。   这是他幼时做过千百次的动作,还是同样的教堂, 同样的地狱。只是这一次的地狱里,真有神明降临。   陆槿看着他,唇上带着他的血,微笑:“神原谅你了,我的孩子。”   话音刚落,教堂里所有的孩子都陡然安静了下来。   顾熙阳猛地抬起头,泪水中他看到陆槿的脸有些模糊。   似乎是有人破坏了脑电波的装置,实验品失去了刺激源,穿着白袍的孩子们都呆呆立在原地。   很快大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反抗,不敢出声,迅速排列好坐在了教堂的座位上。满满当当的孩子,低着头,双手抱肩,低低地唱起圣歌。   顾熙阳惊愕地站起来,他回过头,这一幕仿佛穿越了十几年,那黑发黄瞳的幼童就坐在第一排,他每天都虔诚地乞求着神明垂怜,可日复一日他仍然沉沦在地狱。   那小小的男孩抬起眼,看向了轮椅上浑身缠着绷带的顾震山。   他没有表情,仿佛不认识一般,漠然地转开了视线,看向了顾熙阳。   在圣歌的低吟声中,他跳下长椅,走到顾熙阳面前。   “你来了。”   顾熙阳猛然回神,那孩子的身影消失了。   教堂里依然坐满了孩子,圣歌低吟,昏黄的墙壁拢着童音。   顾熙阳后退了两步,靠住了陆槿。他回神,拿起刀将陆槿放了下来。   “数据,原始数据在哪?”陆槿嗓子几乎已经烧干了,他快要说不出话,可还抓着顾熙阳的手。   顾熙阳扶住他:“在中控室,我们快走。”   陆槿点点头,顾熙阳拉着他,从中央过道跑过,一把推开教堂的门。   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满教堂的孩子全都站起身,回头默默看着他们逃离。   那花窗上的大天使垂着眼,似乎笑了。   他们跑向后面的主建筑群,这里的一切顾熙阳都十分熟悉,恍若隔世。   那群教堂里的孩子也跟着他们跑了出来,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们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无助地等待着。   主控室里,林月刚拉开扑到自己母亲身上想要掐死她的陆男。   陆男被林月一把推到了中控室一侧的栅栏门上,她身体碰撞出巨大的“哗啦”声,然后坐在了那旁边。   “陆男!你疯了!你彻底疯了!是谁把她变成这样的!谁?!”那披头散发满脸鼻涕眼泪的中年女人,脸上还有窒息导致的紫红,看起来甚至非常可怖。   中年男人陆建强已经傻了,他靠在门边,裤子隐约有着湿迹。和他同样反应的还有他的儿子,陆宝玉。   陆宝玉穿了一身小西装,陆建强身上是一套价格不菲的夹克,而他给老婆买的是一套小香风的套裙,看起来都是专门为了这趟出国打扮的,然而现在他们看起来却都像是丧家之犬。   林月冷笑:“谁把她害成这样?你问谁?”   她的笑意冰冷,中年女人愣愣地仰视着她,直到她从白大褂里掏出一张蓝色的银行卡。   那张轻飘飘的卡被她夹在指尖,中年女人反应上来,喜道:“那是我的!是我的!”   “你的?”林月把手腕一收,没有要给他们的意思,她看着这三个人的眼里从希望到失望的表情,“从你们签下的这两份‘自愿志愿者承诺书’以后,这两千万就是陆男的,你们对女儿如何,自己心里难道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她会把两千万平白给你们吗?”   林月从旁边被撬开的保险柜里拿过两份纯英文的合同,丢在他们面前的地上。   然后把那张蓝色的银行卡也丢了下去。   女人激动起来,竟挣脱了手腕的绳子,一下扑到银行卡上,双手抓住那张卡,嘴里道:“她的不就是我的!”   林月的高跟鞋前掌踩在她捂着银行卡的手上,她发出一声惨叫。   “看到你,我有点明白为什么陆男会做这些事。”   陆建强看到老婆被踩,他鼓起“男人”的勇气,喊道:“你干什么!你凭什么管我们家的事!那丫头生下来就是个赔钱货!几岁就知道勾引她表哥!我们给她改名叫陆男,又把她关在家里才收敛!几年生不出男娃,她妈才去领养了一个男孩,没想到陆槿更是个狐狸精!”   “跟这丫头一样,赔钱货!就会勾引男人!贱*货!好在孩他妈肚子争气,这才有了宝玉!你是什么人,你又知道什么?”   林月看着这个狗叫的中年男人,看着他涨红的脸,忽然笑了一下,转过身,挥了挥手,她两边背着枪的壮汉便走过来,把这三口人拖出门去。   三人都尖叫起来,陆宝玉大喊:“姐!姐!救救我!姐——”   “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我哥是顾家的大少爷,亲生的!知道顾氏集团吗!陆槿不会放过你们的!”   “对对对陆槿,陆槿是乖孩子,你们杀了我们,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不……不不、我和陆槿,不、和我哥关系特别好!上学的时候他还自愿躺着给我上呢!他喜欢我!他肯定喜欢我!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   陆宝玉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被拖出门后,他看到了站在天台楼梯口的陆槿和顾熙阳。   陆槿看着他,蹙起眉,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但陆宝玉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像条狗一样跌在地上,“呃呃”了两声,顾熙阳三步过去抓过一把枪,“咔啦”一声就上了膛,枪口死死抵着他的后脑,嗓子低低压着极致的怒火:“你把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   陆宝玉浑身发着抖,又一次失禁了。   陆槿制止道:“别杀人。”   顾熙阳牙关紧咬,眼都红了。   他一把扯开陆宝玉手腕的绳子,狠狠踢了一脚,陆宝玉像条狗一样叫了一声,然后迅速爬到陆槿脚下,抓住了他洁白的长袍,黑色的手印顿时印在了上面,陆槿皱了皱眉。   “哥,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陆宝玉抬起那张高中学生的脸,恐惧的泪水洗刷下,让他看起来终于像这个年龄段正常的孩子了,那些流氓的气质和轻佻的语气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颠三倒四地在枪口下求饶,趴在陆槿脚底下瑟瑟发抖。   “我不是他。”陆槿沙哑着嗓音,听起来却很平静,“你应该去另一个世界向他道歉。”   陆宝玉瘫软在地上,呆愣愣地仰头看着陆槿。   陆槿径直走过他,也走过试图求他放过自己和孩子的陆家两口子,甚至没有给他们施舍一个垂眸。   顾熙阳最后看了一眼陆宝玉,那眼神和看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   他最后进了中控室的门,没有转身,用英语道:“你们是萨亚的人吧,陆先生不喜欢杀生,这三个人留一条命,你们带回去处理吧。”   “……这个小的,男孩,也带走吗?”壮汉用磕绊的英文问他。   顾熙阳似乎笑了一声,在背后慢慢合上门:“‘陆先生’虽然不杀生,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人。带回去吧,当我送给萨亚的私人礼物——老虎帮不是一向喜欢用萨亚的人招待客人吗,这个礼物他会喜欢的。”   门合上,外面的惨叫声隔绝得一干二净。   林月看见陆槿进来,便把手里的pad递给陆槿。陆槿很快浏览起了数据,他扑在中控监控台上,迅速看着那些实验报告还有程序编码,是,的确是原始数据,有了这些就可以破坏中端,但需要带回原来的世界,用大型量子计算机……   陆男抬起头,昏昏沉沉中看到了陆槿的侧脸。   “……小、小槿?”她似乎有些失血过多,再加上刺激太大,虚弱异常。   陆槿看向靠在栅栏门边的她。中控室内警示的红光闪动,映照在她的脸上。   “别往后退!”陆槿阻止她。   她身后的栅栏门或许是由于电梯井被破坏,又被她刚刚猛撞了一下的缘故,下面的滑轮已经松动,如果她整个人靠上去,下场就只能是掉入电梯井中。   陆槿一开口说话,屋里所有人便都看向了他们。   陆男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没有向后靠,而是在被血染脏的白大褂里摸索着。   林月抓过□□,指着她:“你想干什么?”   陆男嘴角拉了拉,是一个虚弱的笑。   “小槿,还记得这个吗?”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粉色兔子毛绒玩具钥匙扣。   那只兔子显然是年深日久已经非常脏,可最近刚被仔细清洗过。上面有些污渍已经洗不掉了,短短的化纤覆毛也已经倒塌,手感并不那么好,只有两只黑色的玻璃圆眼睛,亮亮地在红光中看着众人。   陆槿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小时候我想要这个,你说等你捡垃圾赚来了钱,就给我买,你捡了一个暑假的垃圾,买了这只兔子,可我刚拿到手就被陆宝玉抢走了,他在脚底下踩了很久,最后又被妈拿去挂在了家门钥匙上。一挂就是二十年。”   “直到前段时间,我才把它抢回来。可是,我却把你弄丢了。”   她坐在那里,把兔子攥在心口,低下头,泪水滴落在已经碎裂的眼镜镜片上。   “……小槿,姐姐对不起你……”   她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红色按钮的□□。   众人皆是一惊,顾熙阳冲到陆槿面前死死抱住他。   “别按——”陆槿刚出口,陆男便抬起眼,独独冲他笑了起来。   “……如果有神存在,原谅我吧。”   她闭上眼,狠狠按了下去。   爆炸声猛地响起——   一秒。   两秒。   三秒……   陆男睁开眼,惊愕地看着手里的起爆按钮。   “……不是……”她狠狠又按了几下,直到众人一拥而上把她按在地上,她手里的东西才脱手而出,滑到了顾熙阳脚下。   顾熙阳捡了起来。   他想到了什么,忽然拉开中控室的大门。   顺着天台看过去,那广场上原本屹立的教堂已经变成一片废墟,腾起的尘土仿佛脏了的海上白云。   众人都沉默了。   直到陆男忽然在一片沉默中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顾震山,原来他早就想把我也一起杀了,他从来没给过我任何信任……哈哈哈……”   顾熙阳看着那已成为废墟的教堂。   顾震山还呆在里面。   他自己为别人精心设的死局,阴差阳错,终究还是埋葬了他自己。   陆男甩开压着她的人,坐了起来。   她脸上是两行清泪,她闭上眼,把碎裂的眼镜摘了下来,妥帖地放在身边的地上。   “顾熙阳,你说的对。”她轻声说,“我不配做陆槿的姐姐,不配做医生,也不配爱什么人。”   “我这种人,应该下地狱。”   陆槿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扑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他伸出手,只来得及抓住了陆男手里丢出的那只粉色的旧兔子。   电梯井黑而深,她的黑色长发隐入其中,一滴热泪从视线里随她一齐落下。   陆槿抓着那只粉色的兔子,手指微微发颤。   一声轻微的“噗通”声,从电梯井中传来。   没有惨叫,没有叫骂,没有慷慨陈词的遗言。她就这样死在了黑暗的电梯井内,死在地狱里都无人踏足过的黑暗中。   陆槿的心脏抽痛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感应,他这样一个相当于从未有过亲情的人,竟也感觉到了令人窒息的痛楚。   他剧烈咳嗽起来,颤抖着抓住顾熙阳的手臂:“我闻到了火药,你快走,快走……”   顾熙阳当然不可能走,他一边喊着:“你们快,所有人都从楼里撤出去,所有人,地下库里有火药,引线就连着电梯井的地下一层!”   闻言所有人都吓到了,林月拉着顾熙阳要一起走,顾熙阳抱住陆槿,三个人拉扯着往外撤离,陆槿手里抓着原始数据的储存卡以及那只兔子,他站在天台上摇头,“你们走,我走不了了。”   “为什么!”顾熙阳瞳孔颤抖着,问出这个问题的这一秒钟,仿佛有了心电感应一般,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心尖一蛰。   何源死前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他这种男人绝不会是属于你的。”   他眼看着陆槿往后退了半步,靠在了天台的围栏边。   海风带起他浓黑的头发,露出他干净的眉眼。   他身上的白色长袍被风吹动,让他整个人如同一只洁白优雅的飞鸟,仿佛下一秒就要远去。   陆槿笑了。   “走吧,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不能留在这里。”   顾熙阳的话哽在喉咙,他和陆槿隔着三步的距离对视着,可这区区三步,却像是隔了一道世界的门。   林月拉着顾熙阳,急道:“陆槿!你说什么,快点走啊!引线是压在电梯下面的!所以他们才会把电梯运行破坏掉!只要有摩擦就会点燃引线,离爆炸最多三分钟!”   顾熙阳却挣开她的手。   在她震惊的神色里,顾熙阳说:“你走吧。我要留下。”   陆槿释然的表情裂了一丝缝隙,他靠着围栏:“你留下做什么!”   顾熙阳向他走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林月正在呆愣,忽然一只手猛地拉住了她,林阳急切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快走啊!”   “可是他们——”   “来不及了!”林阳像是把一辈子的力气都用在了今天,他一把抱起妹妹,最后看了一眼顾熙阳的背影,咬牙转身跑了。   所有人都慌乱地撤出整个古老的建筑,他们站在天台楼顶,可以看到下面慌乱跑远的人群。   萨亚和格里还是穿得那么与众不同,他们依然不合,带着双方的人站得很远。   陆槿呼吸急促,他伸手推面前的人:“你快走……”   顾熙阳却抓住他的肩膀,定定看着他。   不需半声言语,陆槿只在天光下看他的眼睛,就懂了他想说的话。   想起第一次在天光下注意到这双眼睛,似乎也是在这样晴朗的天气里。   那时候森林茂密,景象热闹,他瞪着一双黄澄澄琉璃似的眼瞳,狗似的扒着树干,偷偷摸摸看自己,眼里是不服输的嫉妒。   陆槿发现了,但没有拆穿。   之后有多少次仔细地看着这双眼睛呢?陆槿记不清了。可这双眼睛这样锐利漂亮,如同装满了全宇宙燃烧的恒星,不像陆槿,他的眼睛更像是时空扭曲的黑洞,再巨大的恒星也会在他眼瞳中坍缩,伴随的是巨大的引力。   没有人逃得出去,连光也无法逃逸。所以没有人敢走近。   只有这双璀璨的恒星,带着剧烈燃烧的火焰扑向他,带着无畏的勇气,天真的稚爱,把陆槿扑在温暖的银河。   “原谅我。”顾熙阳轻声说着,他额头抵着陆槿的,闭上眼,像一个真正虔诚的教徒。   陆槿心间疼得抽搐,他勉力维持着正常,伸出颤抖的手指,一如往常般摸了摸顾熙阳的头发。   “你这样做,神不会原谅你的……”陆槿闭上眼,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痛苦。   但他太自私了,在这短暂的三分钟里,他竟然在想,就这么带他一起离开,或许,或许有那么一种可能……   可他怎么敢赌,赌输了,他这一生都会活在无底的愧疚中,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神能告诉我他从哪儿来吗?”顾熙阳看着他。   陆槿沉默了几秒。   “……你早就知道?”   顾熙阳笑起来,“你知道你和你江城大学的证件照上有多大的区别吗?还有……你又不会跳舞,不是吗。”   陆槿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一刻跳动得异常剧烈。   “你——”   顾熙阳没有让他说完,低头吻了过来。   天边的云披在陆槿头顶,他黑发被吹起,那蓬松的白云如同一件婚纱绝美的披纱。   所有人站在海岸边的草皮上,回头看着剧烈的爆炸声响起。   烟尘吞没了整座古老的“福利院”,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稚童们看着爆炸的发生。   林阳抱着林月的肩,林月把脸埋在他的身上,林阳这是第一次看到好强的妹妹在自己面前哭出来。   杨明瑞站在船的甲板上远远看着,他放下耳边的手机,呆愣了很久,从旁边拉过一旁红酒,将酒液倒进一只高脚杯,晃了晃,遥遥地举向远处的烟尘。   他手边的pad显示着实时热搜:# 顾氏集团原董事长顾震山 #   而那下面依然挂着顾氏集团研发的“言灵寓家番”分析情绪系统。   愤怒的舆论犹如一场暗烧的大火,当初用这个系统为前端收集实验数据的顾震山或许永远想不到,有一天他自己也会被“言灵”的恶意团团包裹,永世不得解脱。   杨明瑞嘴角勾了勾,却并不是一个笑容。   他看着爆炸扬起的烟和缓缓陷落的建筑,举起酒杯:“……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所有人站在远处,海岛像是一座巨大的舞台,爆炸的烟尘便如同一场盛大的落幕。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开口。   直到有孩子走到教堂的废墟边,捡起彩色的花窗碎片,他把那碎片握在手心,双手抱住肩膀,低头吟唱圣歌。   越来越多的孩子在教堂的废墟中捡起大天使的碎片,他们懵懂地站在地狱的广场上,沐浴着天光,低头吟唱圣歌。   “神啊,神啊,神啊。”   “在美丽无忧伤的国度。”   “祝福你我穿过痛苦的爱河。”   “祝福那被蛇守卫的圣果。”   “祝福那终将到来的极乐。”   —   首都星联盟一号办公楼顶层。   巨大的白色办公室内,医疗舱打开,里面的人睁开漆黑的眉眼。   “陆统帅,首都时间下午三点有联合会议,下午四点半有一场会面,六点在礼堂安排接见就餐,晚上联盟大学邀请您回校演讲,您看您是要安排在晚上的模拟训练前,还是结束后?”   陆槿坐起来,接过秘书递过来的文件,签上名字道:“都可以。”   “好的统帅。嗯……最近有给您的联名信,大家希望您刚醒来这段时间,注意身体,不要劳累。联名信上还有一些首脑的签名。”   陆槿默然了一会儿,点头表示知道了。   秘书颔首,恭敬地退出去,走到门口,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陆槿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首都星的人造太阳。再好的阳光终究是假的。   一个月,他醒来整整一个月,一次都没有再看到过那颗曾经独属于人类的太阳。   “进。”   秘书退出去,外面的人急匆匆进来,站在陆槿身后向他敬了个军礼。   “统帅!外面有人紧急求见,他说……说……”   陆槿转过身,等着他说完下文。   这人看军装是大楼保卫科的统帅亲卫队,应该是有人闹事要见陆槿,他才这么着急。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终于道:“他说是您的……爱人。”   “什么?”陆槿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大脑突然消失了。   “不不不!他后来又改口说是您的学生!说一定要见您本人!您看要不要把他,先关起来……”   陆槿沉默的时间之久,让这个保卫科的小青年终于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   “叫他来见我。”陆槿道。   直到那熟悉的声音隔着门传入陆槿的耳膜,陆槿感觉心脏像是“复活”一般,从这一秒才陡然开始重新跳动。   “……别拉我,我真的是他的学生,我就是流浪了几天,又没有衣冠不整嘛,军爷,我真遵守军规的……”   大门“嘭”一声被打开。   陆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全都……咳,全都出去。”陆槿第一次对下属说话有些结巴。   这里是军属大楼,陆槿说什么就是军令,其他人哪敢说什么,迅速安静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了那个带进来的“疯子”。   “……嘿嘿。”身上脏兮兮的“疯子”看向坐在办公桌里的陆槿。   他忽然站直了身子,向陆槿敬了个军礼,竟然还有模有样。   陆槿一下没忍住,嘴角勾了勾,偏过头。   “笑我?我差点没被人打死!好么,你还笑我……”   陆槿从桌里走出来,走到他面前,板着脸,捏了捏他的肩膀,胳膊:“……哪里毕业?想要参军,你这样的身体条件不合格。”   “我合不合格……统帅不是最清楚了。”   那双琥珀色的黄眼睛在他面前眨了眨,像一只竖起耳朵却不服管教的军犬。   陆槿被反将一军,轻咳了一声不再看他。   “你怎么找到我的?”陆槿问。   “我在垃圾堆醒来的,是一个金色长发的妹妹把我捡回去的,她还坐着轮椅,但是个律师,高级律师,有黄金章的。”   “金色长发?”陆槿好像想到了什么,“在首都星?联盟大学?”   “嗯,她说,因为我的眼睛很像她在前线牺牲的哥哥。”   陆槿闭上眼,感觉心头忽然涌上些酸涩。   忽然他笑了,摸了摸顾熙阳的脑袋:“好吧,我知道是谁了。”   “嗯……我……”顾熙阳拉着陆槿的袖子,忽然直勾勾地看着他。   陆槿一看这个熟悉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熙阳顺利获得了脑壳上的一巴掌,“嗷”了一声。   “洗澡,换身衣服,我请她来礼堂接见。至于你——小小年纪不在学校读书,想在军事大楼里以下犯上?”   “我怎么读书,都没有我的身份登记,只能靠统帅养了,要不把我拴在你家里,给你看门……”   陆槿抬起一支钢笔,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站直!向左转——进那扇门,我的休息室里有浴室。”   顾熙阳听命令进了浴室,陆槿转过身刚要走,一只狗爪猛地伸出来,抓住了他白色的军装把他拉了进去。   “统帅……”   “干什么?”   “你不帮我洗吗,我什么都不会……”   “想让我帮你洗?”   “嗯嗯嗯!”   “好像你少说了一句话。”   “……求你?”   “不是这句。”   “啊……别打我啊,那是什么?”   “自己想。”   顾熙阳转了半天眼珠子,看着陆槿的脸,终于明白了。   他耳根蹿红,嘴唇蠕动了几下,贴到陆槿面前来,爪子弄脏了陆槿的军装。   他的呼吸洒在陆槿耳垂的那颗痣上,轻声说道:   “……我爱你。” 第68章 番外一   午后的阳光炽热地烤着顾熙阳的后脑勺, 他迷迷糊糊地抓了一把烫手的头发,抬起迷茫的惺忪睡眼。   这好像是……哦对,这是他服装厂的“总裁办公室”。   顾熙阳的微信名叫“服装厂顾厂长”, 微博名叫“米明时尚CEO”,他的确是有一家服装厂的。这个厂子濒临破产的时候, 顾熙阳接手,重新安排设计稿,又亲自去海外看了一批进口的好机器,逐渐打出品牌,才把厂子救活, 他二十岁回国,“米明时尚”的牌子就已经上市,A轮融资结束, x交所公布的市估值在六亿左右。   而这是顾熙阳离家出走的第二周。   这厂房的条件,就算是“总裁办公室”,也只有一扇不锈钢门,一张已经磕破桌角的办公桌,还有一把甚至连腰靠都需要自己用小毯子叠起来的办公椅。   桌上垒着一沓等着他签字的订单, 然而正值八月初,天气热得外面蝉鸣阵阵, 一棵大胡杨遮挡着厂房的一半,在院里洒下阴凉。   顾熙阳觉多,趴桌上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还是懵的。   他想起来, 自己好像是因为家里不同意他和陆槿在一起, 所以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他呼噜了几把自己脑袋上的毛,还是很闷气。   凭什么不让他和陆槿在一起!又不是亲兄弟……   顾熙阳穿了一件蓝色的衬衫, 西裤是传统的蓝黑色,脚上的皮鞋样式也十分传统,这一身也就是他,穿着像是杂志封面,换一个人穿能穿成车间工人。   他走到“总裁办公室”的墙角去盆里想要洗把脸,可是盆里比他嗓子眼还干涸,顾熙阳无奈,拎着盆往厂子外面走,出了他的厂长办公室,隔壁就是休息的屋子,这是一片平房,隔壁的屋关着老式的木窗,隔着玻璃能看到花格子的窗帘拉着,顾熙阳走到院子中央,这有口井,还是那种手压式的水井。   这厂子年头太久了,顾熙阳现在无家可归,只能这么躲着凑合过,他压了一盆凉水,刚把脸上黏腻的汗抹干净,就听见他自己屋紧闭的窗帘里传出声音。   “……喜欢这个角度?”   “嗯……杨哥……”   “别这么叫,叫哥就行……怎么流这么多汗,宝贝儿,来,起来,趴*这儿……”   “啊不要……哥,不行的……”   顾熙阳脸色黑如锅底。   他猛地一脚踹开木门,里面传出一声尖叫,顾熙阳看了一眼又闭上眼,耳根红辣地侧过身不好意思再看。   “杨明瑞!你找人找到我厂子里来了是吧!这是我的屋!”   杨明瑞的声音倒是很淡定,“乖,咱不怕他。”他哄着怀里的人,扯过湿巾给他擦了擦弄脏的小腹,那男孩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长相清秀,他草草穿起服装厂工人的衣服,趿拉着拖鞋,裹紧衣领,侧身从顾熙阳身后溜出门去,顺着阳光一溜烟跑了。   杨明瑞捞过自己高定的西装裤和衬衫,不紧不慢地穿在身上。   “……最近家里二老看的严嘛,再说了,那他自己找上我的,我昨天刚跟人分手,这孩子挺好玩的,正好消遣消遣。”   “这我厂里的员工!”顾熙阳进屋,从地上捡起他的皮带,狠狠丢在他身上。   杨明瑞坐在他那张咯吱作响的厂房简易单人床上,把风扇的脑袋拨向顾熙阳,风顿时吹得顾熙阳闭上眼,头发被吹成了背头。   “你员工怎么了,那你情我愿的,再说了,你还把我的好事打断了,人家也没尽兴,被你吓了一跳才出来的。”   “……”顾熙阳对这个无耻的粉毛贼无话可说,他走到床前,狠狠抓起床单一股脑丢在地上。   “你跟那个李什么的唱歌的分手了?”   杨明瑞满不在乎地对着小镜子打领结,“太无聊了,床上也无聊,一言不发,闷葫芦一样,明明那么会唱歌来着。还不如刚刚那个。”   “你好意思说我渣?”   杨明瑞抬脖子检查领结:“我什么时候说你渣过?你个小处男。”   “……”顾熙阳一时也有些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说过,只对他后半句话非常不满,他抓过杨明瑞的粉毛小揪,“找死?”   “你不是吗?独守空房的小处男。哎呀,人家‘陆老师’可是已经坐拥无数财富,是顾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而且今晚x品牌的盛典之夜还专门邀请了‘陆老师’参加哦……”   杨明瑞被抓住小辫就顺势靠在顾熙阳怀里,笑得很欠揍,“不像某些人,只能在这儿一个人发火,啊,是上面下面都发火。”   “我——”   杨明瑞及时抽身躲开他的一拳,笑:“为了我兄弟的‘身后’大事,我岂能不助一臂之力?”   他从旁边带来的包里摸出一张黑底金字的门票,“盛典之夜的入场券,让你一解相思之苦,怎么样,够意思吧?”   顾熙阳接过入场券,正思考着,忽然意识到杨明瑞说“身后”……他怎么还认为是自己给陆槿做零啊!   顾熙阳抬头正要骂人,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红毯入口。   “……?”   夜色下门口的记者成群,吵闹的声音和快门声一起嘈杂,他穿着一身纯黑的礼服西装,站在红毯门口,检票的工作人员很机灵,一下就看到他手里拿着的票,迅速过来引他入场。   “先生,我看一下您的票……嗯顾先生是吧,这边是给您准备好的胸牌,磁吸的,您不用担心会弄坏礼服。”   顾熙阳下意识接过手里的银质牌子,上面的身份写着“米明时尚CEO”。   好吧,一定是杨明瑞那个不务正业的货给他报的名。   顾熙阳走进红毯,两边的记者拼命冲他闪快门和闪光灯,他只好僵硬地保持微笑。   “……这不是小总裁吗?素人怎么也来参加?”   “应该不算素人吧,人家不是综艺火了吗,和陆槿的恋综,不是很火吗,他们情敌,可有意思了。”   顾熙阳额头冒出青筋。   “但他有生意啊,怎么会蹚娱乐圈这浑水?”   “谁知道,也许人家就是喜欢……和陆槿当情敌呢?”   “嘻嘻嘻嘻……”   顾熙阳头上冒出两根青筋。   “有一说一,小总裁真的帅,这颜值,原相机也这么抗造,他要是真拍戏,那岂不是一种拯救。”   “谁知道呢,他跟陆槿那么不对付,想必是相反的吧,陆槿那电影演技那么牛,我想小总裁肯定是那种花瓶式……”   顾熙阳头上冒出第三根青筋。   他正要微笑发作,可记者却忽然都朝门口涌去,没有人再理他。   “陆槿来了陆槿来了!快我先我先……”   “陆老师!看我这边!看这边!陆老师!”   顾熙阳僵在原地,甚至都失去了回头的勇气。   只听门口的检票员激动道:“陆、陆老师!您来了!我看看您的票……”   “好。”陆槿清冽的嗓音只露了一个字,顾熙阳就落荒而逃,躲进了旁边的洗手间。   顾熙阳洗了三次脸才平复下自己脸上的热烫,然而耳根还是红的,这怕是褪不下去了。   ……他还记得自己离家出走之前那晚,好像……好像和陆槿……   陆槿说,让他从此以后,只能叫“哥”,不准叫名字。   顾熙阳明明每天做梦都在想他,可真正近在咫尺,却又红着脸落荒而逃。   他好像还没想好怎么面对陆槿。他害怕陆槿真的不要他了。   他双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很快背后的一扇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熟悉的男人,两个人在镜子中一对视,都是一愣。   “何大哥?”顾熙阳下意识道。   何源也有些意外,他走到洗手池旁洗手,将擦手巾叼在唇间。   “怎么,来找陆槿?”   顾熙阳眼神飘忽了一下,别扭地默认了。   “……喜欢他?我看你在节目里跟他打的那么凶,怎么回事,为了他连继承权都不要了,那可是几十亿,你小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何源擦干净手,扒拉了一下顾熙阳的头发。   “好了,别不高兴了,大哥带你去找他。你那胸牌是品牌合作方那个区域的,你要是戴着那个进去,可见不着陆槿。”   顾熙阳低头看了一眼银色的牌牌,只见何源伸手把那东西摘了,揽过他的肩,像个老大哥似的笑他:“小孩就是小孩,你就是呆在顾家,顾家又能把你怎么样?因为你跟你哥谈恋爱就把你打死吗?想什么呢。”   顾熙阳被他这样直白地看穿,感觉脸颊热热的,但又不好拒绝,只好被何源这么揽着,出了洗手间。   “兄弟两个要处好关系,就算你离开顾家,你也还是得帮他,听到吗?”何源一拍顾熙阳的肩,把他拉回神。   顾熙阳一回神,自己正坐在大圆桌上,身边是何源还有另外几位明星以及著名导演。   对面坐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憔悴的长发男人,他穿着银色的西装,长相有些冷,顾熙阳忽然想起他好像就是杨明瑞的地下男友——啊不,前男友。那个姓李的歌手。   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个人,李歌手看到顾熙阳看自己,赶紧站起身,端起酒杯:“顾总,久仰了,你和陆槿陆老师的综艺我看了,非常有趣。”   顾熙阳也端起酒杯,逢场作戏他从小习惯了,挂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矜持地碰了一下杯,抿了一口。   李歌手腼腆地笑了笑,把一杯都咽了下去,然后才坐下。   但也没说些别的话,显然的确如杨明瑞所说,这人在床上肯定也是个闷葫芦……   顾熙阳不由得联想到陆槿。   陆槿应该算什么类型?   他也一言不发,被压狠了,就微微抖一下,但怎么都不出声,顾熙阳只能通过他的反应判断他是什么感觉,只有最后那一下陆槿才会出声,但也就那一声,比猫叫还低。   顾熙阳想着,竟然在饭桌上有点反应。   他吓了一跳,耳朵和脸顿时红了,糟糕的是旁边努力社交挨桌敬酒的流量小花已经敬到了顾熙阳身边:“……顾总!我好喜欢你和陆老师的恋综!啊,我刚刚还在那边看到伊燃了呢,燃燃在和经纪人闹着要多吃一块小蛋糕……”她悄悄凑到顾熙阳耳边“告状”,笑道:“顾总,我看到陆老师和伊燃一起去了洗手间哦,你不去看看吗?”   顾熙阳“蹭”一下站了起来,他赶紧转身就往洗手间跑。   只留下一桌子人都笑起来,何源笑着摇头:“这孩子,从小就这样。”   “哎何源,你跟小顾总从小认识?”   “是啊,算是,我邻居家的小少爷?哈哈,他那个米明时尚,可是自己一手创办的,二十岁就当上市公司老板,在外面留了五年学,回来公司直接敲钟上市,谁能做到?他还管我叫大哥呢。”   “呦,这可是个潜力股!难怪坐这桌儿,难怪你们在那恋综节目里看着熟,那可得好好认识认识!说不定,我之后导新电影,还得求到小顾总头上给我赞助呢,哈哈哈……”   顾熙阳冲进洗手间,躲进一间隔间,终于没有人看到自己丢脸的反应,他闭上眼,坐在马桶盖上伤感。   隔壁忽然传出声响。   有声音说话:“lu哥……我能不能今天不……”   “不行……我包养的你,你敢拒绝?”男声用了气音,听不出具体音色。   “……呜我不想在这儿,太脏了……”   “别废话。”   顾熙阳震惊地看到隔间下面的空隙,一双腿跪了下来,压在另一双脚的皮鞋上。   “lu哥……”这声音甜腻,带着几分熟悉。   顾熙阳只感觉醋坛子直接把他淹了,他怒发冲冠,猛地冲出去拉开隔壁的门,“好啊陆槿,你——”   陌生的两个男人看着顾熙阳面面相觑。   顾熙阳视线下移,看到对方还没来得及收进去的东西迅速耷拉下去。   “……”   顾熙阳猛地转过身,脸和耳朵肉眼可见地蹿红,“认错人了,大哥对不住……”   他跑出洗手间,尴尬地几乎要蹲在红毯旁边的地上扣红毯的边了。   怎么会把声音听错!   可那听起来真的很像……真的……   顾熙阳面朝墙壁挫败地蹲在那里反思自己。   直到他看到旁边停下了一双脚,西装裤是流光的纯白色,皮鞋是咖色,一看就是高定的匠作手工皮鞋,好牛皮。   “我没挡路……”顾熙阳往旁边蹲了蹲,抬起头,倒要看看这个刚从洗手间里出来停在他面前的有钱男人到底是个什么……   顾熙阳呆若木鸡。   陆槿今晚还化了淡妆,戴了一幅金边半框眼镜,更显得优雅矜贵,这样垂眸看着他,带点浅笑的神情,说是仙人下凡也不为过。   陆槿整理了一下黄色碧玺的袖扣:“没想到一周不见,你现在从事捉奸行业。”   “我——”顾熙阳脸色还红着,直愣愣看着陆槿,说不出话来。   陆槿太好看了,不管什么时候,看几遍,他都会心动的程度。   尤其是看向他劲瘦的腰收在白色西装里,然后视线再往……   陆槿一把抓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不许乱看。   “再看一眼,眼睛留给我做收藏。”陆槿似乎在笑。   听着这样的话,又感觉到了这只手心的温热,顾熙阳顿时感觉自己有些意*乱*情*迷,他抓住陆槿的手,正要站起来亲近他,陆槿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陆哥?干什么呢?”   顾熙阳猛地收回手,转过身,好像自己偷偷摸摸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伊燃睁着一双亮闪闪的橙花色大眼睛,视线从顾熙阳和陆槿身上反复切换,“……你们做什么呢?陆哥,快走了,马上就要上场了嘛。”   “嗯。”陆槿应声,跟着伊燃顺着红毯走了。   顾熙阳正要叫住,可人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顾熙阳顿时瘪嘴泄了气,灰头土脸地走回自己桌边。   又丢了个大脸,还没跟陆槿好好打声招呼,陆槿甚至跟伊燃走了!   顾熙阳越想越气,把盘子里的牛排切得七零八落,何源提醒他:“别胡闹,好好吃。”   顾熙阳这才愤愤地把牛排塞进嘴巴里,鼓着腮帮子狠狠咀嚼。   现在里面已经开场走秀采访了,桌上的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实时热搜,顾熙阳也看着自己的手机,翻看着热搜榜。   他点进陆槿的词条下面,翻着他站姐已经在场外拍出的图片,这些人速度真快……嗯陆槿真好看。   顾熙阳看得津津有味,突然看到一个站姐拍摄了一张陆槿和伊燃进场相视一笑的照片。   他瞪着眼点进评论区,果然有很多喜欢陆槿和伊燃的cp粉!   顾熙阳把手机捏得快要变形。   他迅速切小号火速评论:“这是抓拍!陆槿怎么可能喜欢他!”   “怎么不可能?你是伊燃的黑粉吧,脑残,陆槿就喜欢伊燃,怎么了?”   “你胡说!”   “急了,你急了,陆槿就喜欢伊燃,哎就喜欢,看你主页,怪不得急了,原来你是陆槿的梦女啊,转发再多陆槿的照片,人家也不会看上你的!”   “我不是梦女!”顾熙阳急火攻心,计上心来,发道:“我是‘咕噜CP’粉!我支持小总裁和露露!”   “……快来人啊,这又有个咕噜CP粉,快来参观!”   顾熙阳眼看着她艾特了一长串的“队友”,在即将演变成他被狠狠围攻之前,他赶紧认怂删了自己的评论。   但突然有一个人私信他。   “你好啊姐妹!我也是咕噜CP粉!我们交个朋友!”   顾熙阳顿时挺直腰杆,看吧,还是有有品位的人存在的!   顾熙阳熟练地发送:“好啊姐妹!你是怎么磕上的啊?”   “唔,我发你同人文!我看同人文入坑的!”   【图片消息】   顾熙阳手一滑点开了图片,嗯……他默默将手机倒转过来。   “姐妹你先看着这个,我还有一篇文字的发你”   顾熙阳把手机转回来,对方似乎是没复制好,发了一小段节选,大概一两百字,又迅速撤回了。   但顾熙阳手滑,一下把那两百字的消息复制了下来。   他正紧张的时候,何源忽然拍了他一下,顾熙阳心虚地手一抖,何源在音乐声中趴在他耳边说:“陆槿快上场了,他今天是要和所有合作品牌方合影的。”   顾熙阳看向大银幕,注意到了那抹非常显眼的白色。   “让我们欢迎陆槿——陆老师!陆老师快站到这儿来,今天到咱们盛典之夜,对我们xx品牌有什么要说的吗?”   陆槿眉眼舒展了一下,对着镜头道:“谢谢。”   主持人显然愣住了,然而陆槿已经结束“发言”,站在那任由闪光灯拍摄。   “啊哈哈,陆老师的新电影就要上映了,不跟粉丝朋友们说几句吗?”   “……希望大家喜欢。”陆槿沉思了一会儿才说。   顾熙阳嘴角微微抽动。他已经想到了经纪人康曜会在下面是什么表情了——大概率会绝倒在椅子上,需要立刻救治。   可陆槿就是这样啊,他不喜欢多说废话,顾熙阳就喜欢他这样。   顾熙阳看着大银幕,发现陆槿似乎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很快退场了。   直到顾熙阳也感觉自己手里的手机也震动一下,这才震惊地发现,自己刚刚竟然打开了陆槿的微信界面,然后私发给了他刚刚自己复制的那段同人文!   陆槿:“……这是什么意思?”   顾熙阳感觉自己有点冷。   该不会被陆槿杀了吧……   他再次躲进洗手间,才敢回复:“我发错了……”   陆槿很快说:“你想发给谁?”   发完一个省略号,顾熙阳更不敢说话了。   他正在苦恼,听见隔壁隔间又传来男人的声音。   “喂是我,哎呀陆老师,我是真烦娱乐的齐总啊,有空赏光一起吃饭啊?上次说好的,新剧给你投资两千万,你不考虑一下?”   顾熙阳再次狠狠拉开隔间门,一拳喂到这震惊的男人脸上:“我让你考虑一下——”   “救命!你谁啊!打人了!”   顾熙阳捡起他的手机,对着电话里吸了一口气,气势软了下来,但还是生气:“……你身边怎么那么多人!不准你跟他们吃饭!”   电话里传来一声轻笑。   “……你也想和他提一样的要求,请我吃饭?”   “……”顾熙阳不敢否认。   陆槿的声音很快传来:“到地下停车场来找我。”   顾熙阳把陆槿的手机号码拉黑删除,手机丢在那个老男人的肚子上,手机在他的啤酒肚上弹了一下,掉在地上。   “别再给陆槿打电话!我打死你。”威胁完“敌人”,顾熙阳一阵风似的冲向电梯。   地下停车场很冷,此时上面还在走红毯,热闹非凡,停车场安安静静,顾熙阳朝前走着,这里太大了,他压根看不到陆槿在哪儿。   他走到一间坏了灯的VIP隔间,下意识向里张望了一下,忽然背后有人打了他的脑袋一下。熟悉的力道让顾熙阳一下就竖起了耳朵。   “陆唔——”顾熙阳转过身,却被捂住了嘴。   陆槿笑着看他:“叫我什么?”   “哥……”顾熙阳改口。   他虽然改了口,但还是凑上去,搂住陆槿,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陆槿像是被他闹烦了,无奈地拉开车门,里面的感应灯亮起,顾熙阳一把将陆槿按进了副驾驶。   陆槿脸上的金边半框眼镜让他像个优雅的总裁。   顾熙阳咽了一下口水。   陆槿看他好像饿急了一样的表情,伸手按灭了车灯,拉上车门。   黑暗中,陆槿冷清的声音贴着他耳边:“那些人想包*养我,你想挤掉他们?”   顾熙阳感觉自己热得汗都下来了,他急切地扯开自己的衬衫扣子,“嗯嗯嗯……”   “我拒绝。”陆槿抬起膝盖,顶着他的小腹不让他靠近。   顾熙阳委屈地看着他。   陆槿笑:“除非倒过来。我,养你。”   一看到陆槿笑,顾熙阳三魂七魄都丢了,他说什么都答应,连连点头。   —   两人秘密租了一间小公寓,住了几个月,顾熙阳每次都像是赶着送什么东西似的,把自己包装好,洗得干干净净的,穿着学生才会穿的白T恤牛仔裤,打扮得干净乖巧,尽量满足陆槿的“要求”。   他每次处理完公司和厂里的事就跑去公寓里等陆槿,但陆槿现在是大明星,自从电影上映,陆槿和伊燃的CP粉越来越多,顾熙阳总是咬着被子独守空房还要吃醋,把做好的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陆槿也不回来。   直到他和陆槿吵了一架,陆槿没说什么,只是径直离开了公寓,好久都不接顾熙阳的电话,也不回短信。   顾熙阳思来想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爬上自己“米明时尚CEO”的微博账号,转发了陆槿一条日常微博。   “哥,我错了,别不理我,回家吧,我给你做了好吃的【委屈】”   热搜像是被他丢进了炮仗。   顾熙阳乐得傻笑。   陆槿当晚就回了小公寓,顾熙阳抱住他直啃。   陆槿低低地笑:“知道错了?”   顾熙阳亲他的脸,含混道:“知道了唔……”   “知道了还不快起床去上课?”   顾熙阳愣在原地,什么上课?   然后他就睁开了眼,看到陆槿正穿着白色军装往腰上勒腰带。   “做什么梦了?笑成那样?快去上课,联盟大学开学典礼,再不起来就迟了,我不能开军车送你。”   “……”顾熙阳懵了好久,才爬起来,走到陆槿身后抱住他。   陆槿一愣,然后无奈地摸摸他的脸,看着面前的穿衣镜。   “不想上课也不行。学籍都给你注册了,听话。”   “不是不想上课。”顾熙阳含混着埋在他肩膀上,“离不开你……”   “你是狗吗?还有分离焦虑症。”   “我就算是狗,也是军犬——你一个人的。”顾熙阳亮出虎牙给他看。   陆槿无奈,“我数三声,换衣服,不然军法处置,快去——一、二……”   “别数那么快!我换!”顾熙阳忙不迭地去换校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