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主被迫遣回乡下后(重生)   作者:无边客   文案:   林殊文曾是林地主家的独子。   身子虽弱,耳朵还聋了一只,性格却乖巧良善,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为最年轻的小地主。   后来林殊文被爆出并非林氏二人的亲生骨肉,林家接回亲生血缘的幺儿,而他则被遣送回乡下。   回到乡里的林殊文无法接受改变,意外而逝。   他重生后,回到许家幺儿被接回的这一天。   这一次林殊文决定好好生活,抛开林家小地主的身份,抛开允诺过此生非他不可的未婚夫。   *   被遣送回乡下的小林公子生得与大伙儿都不一样,弱不禁风,面白唇软,一双猫儿般的眼漂亮又隔着疏离。   彼此连油瓶都扶不起的小林公子,在田里扶着比他还要高挺的稻穗,暗中围观的村民都生怕那些穗子将他压垮。   后来村民们已经称唤林殊文一声小林先生。   林殊文回家的途中遭遇暴雨侵袭,为了避雨他不得不厚着脸皮向一支商队借了宝地休息。   一帐之隔的距离响起林殊文温绵的声音,久年难眠的商队主人意外的伴着这阵声音入睡。   林殊文为了维持生计接了个活,每日要去给新来的大地主念书说文。   渐渐地,大地主似乎不再满意他只念书,奇怪的要求越来越多。   走出阴影的林殊文把自己养得像只毛水光滑的漂亮猫儿,谁见了都要多看一眼。   他把生活打理得越来越好好,有更多人向他学文画画。   林氏二人想把他重新接回去,承诺让他做地主的管事。连未婚夫都找上门,对他念念不忘。   最终,林殊文成了小地主,不是林家小地主,而是严家小地主。   那严家大地主还对他死心塌地,颇有老房子着火的势头。   小剧场:   深夜,林殊文执灯欲走,卧病在床的大地主开口挽留。   林殊文回头望着暗灯下高大的男人,面色别扭,声音轻轻绷着:“更深夜重,孤男寡男,怕有不妥。”   严融之:“有何不妥?”   林殊文:“身份不妥。”   严融之循循善诱:“小林先生不妨胆大些,把身份坐实一下。”   林殊文左耳听不到:“什么?”   严融之望着小夫子侧过的左耳,耳上坠着一颗小小的红痣,仿佛在盛请着他去衔一口这个小红点。   年上,攻追受,受耳朵最后不会好,有哥儿设定,日常流田园小生活   心机深沉大地主X落魄体弱左耳近乎聋的小公子   PS:受没被掉回去前有个名义上的“未婚夫”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种田文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殊文、严融之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大地主拐回家了   立意:由奢入俭难,做人从学会爱惜自己开始 第1章   丰阳县素来少有什么热闹事情发生,真若发生点稀奇事,在县内传播的速度相当之快。   这日天阴,看着像要下雨。   县内林地主家的宅邸大门外,不时有百姓经过,众人探头探脑的,仿佛要听出少许八卦。   林广良作为当县地主,平素做派高调,光是宅邸的大门,无论从门匾或那两尊大石狮子上看,都可窥见几分阔绰,丝毫不掩藏自己的豪土之气。   像这样的地主,枕边纳几名娇妾实属常见。   可林广良只有一名正妻,曾经纳过几名妾的,然而放在身边不过半年统统相继病逝。   后来娶了正妻谢许菇,隔几年好不容易得了儿子,不知何原因,没再纳过妾,对唯一的正妻百依百顺,两人的孩子,自然含着金汤匙长大。   林家发生的事,就在这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林殊文身上。   林殊文从小就受尽家中疼宠,像生长在这种环境下的孩子,多半会养成嚣张跋扈的性子。   更何况丰阳县只是安州一隅,山高皇帝远,哪怕作为小县城的地主,拥有的权利在当地可谓不小。   但林殊文却不像其他豪门子弟跋扈张扬,相反,他自幼就安静内敛,不喜与人往来,是以县内少有百姓见过这位地主家的小公子。   虽未见面,但百姓都探听到不少关于林殊文的消息。   譬如林公子容色出众,和林大地主跟他那位夫人都不同,旁人都不知晓两人如何生得出这等漂亮的人。   听闻地主家的小公子,幼时就体弱,刚生下来就有一只还是两只耳朵都是聋的。   再譬如,也就是近几日传开的。   都说林殊文并非地主的孩子。   林广良本来严禁宅邸内所有人走漏风声,奈何挡不住仆人嘴碎,模棱两可的话传了出去,闹得丰阳县内人人皆知。   林广良每日都要和圈中老友聚会,这几日闭门不出,脸色也一日比一日沉。   就在昨夜,他找大夫在饭菜里下了迷药,林殊文被药倒后大夫就给他们做血亲认定。   结果已经出来了。   林广良叫下人把门外暗暗围观的百姓全部轰走,心气不顺地沿着宽敞的大厅走来走去。   妇人的抽泣从厅外渐渐传来,身着翠色锦衣,外裹绯红春日夹袄的谢许菇匆匆越过回廊,还未进门,双目望着林广良的方向就是哭。   林广良被她哭得心烦:“你哭多久了。”   谢许菇道:“他不是咱们的孩子……”   又禁不住喃喃:“怪不得,怪不得,我与老爷身子一向康健,连大夫都说我们会生出天生耳聋的孩子可算稀奇事。哪想到,养了十多年的人,居然并非我们的亲生骨血。”   孩子错抱这事林广良托官府替自己查的差不多清楚了,连同真正的林家少爷都命人从乡下接进丰阳县内,据传回来的消息,说人就快到了。   而林殊文则是过去家中一名木匠的孩子,他自小就对木雕痴迷,从外貌到习性,没有一个像他们两的。   林广良叹息。   谢许菇抱上林广良的一条胳膊,潸然落泪:“老爷,咱们的孩儿就要回来了,我和老爷真正的孩儿。”   这事林广良和谢许菇震惊几日,回想种种,终究产生隔阂,到底还是想要回两人的血缘骨肉。   至于家中的林殊文……   ……   林宅内的一座院落,圆拱门外挤着几位下人朝他们公子的房门张望。   室内,林殊文呆愣睁着眼,床粱上红木雕刻的蔓枝花团渐渐在他眸底模糊,一阵头脑眩晕。   他伸手往泛红的眼角擦了下,继而抽了抽乏闷的鼻子。   没想到自己从山坡滚落后竟然重新活了过来。   他侧过右耳对着门口的方向,隐约传进下人们的议论。   林殊文回到林家公子和他调换身份的这一日。   上一世,林殊文被换回身份且遣返至乡下后,因无法接受自己失去双亲、以及生活巨大落差的变化,那几个月始终寡欢不乐。   他一直浑浑噩噩,整个人完全闭塞起来,最后自然没能落个好下场。   死前因为太饿不得不出门试图寻些食物裹腹,岂料身子病重且虚弱,腿一软,从矮坡滚下。   林殊文环起胳膊,将双膝曲起并在身前抱紧。   他滚下山坡后不是立刻就死掉了的。   出门觅食的时辰太晚,夜色起了,偶而走过一两位村民,都不知道坡下有人,远远望去,还以为是个蜷在草丛里的野猫,遂无人搭理。   他又疼又昏,身子摔出血后躺在丛草中越来越冷,最后意识彻底消散,睁眼就回到林家。   如今林家上下应该都传遍老爷要把自己这位假少爷遣送回乡下的消息。   林殊文从床榻弯下两条细白的脚踝,穿起鞋袜,根根葱白的手指不太熟练地把衣物穿好。   此刻连平日跟在身边伺候的丫鬟都不见踪影,他居住的院落格外静谧,除了外头围观的下人,四周没人敢靠近。   下了床,林殊文瑟缩半晌,吸了口气轻轻把门拉开。   围在院落石拱门外窥探的下人纷纷散开,佯装没看见,实则一道道视线已经把出现在门后的林殊文瞧个大概。   林殊文一袭湖蓝色锦衣,细腰上环玉色衣带。圆形的领口围一圈狐绒,衬出修长细致的颈,漆黑如墨的青丝垂下两绺落在身前,半散着,另一半用发带别了个小啾。   乖巧又文静,让人看一眼就怜惜的模样。   他紧了紧袖中五指,垂眸,避去几道窥探的目光。   外人眼中的林殊文,穿在身上的衣物款式虽然素清,制料却为上乘。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量并不高大,骨架子小,容貌上和林地主粗糙的五官不同,林殊文生得文气灵秀,雪面朱唇,眸子偏圆,瞳色浅淡,仔细端看像猫儿的眼睛。   谢许菇出身屠户,虽为女子,行为却带了些粗俗,五官朴素,林殊文和她长得也不像。   不仅外貌,性子也不似两位长辈。   林殊文安静文弱,少与人交往,常年居于宅中,下人待他印象其实不错的,只觉得地主家的小公子虽有些孤僻,但从不苛责为难过谁,不像老爷和夫人,看谁不顺就会有意刁难。   如此种种的不像,没想到皆因为他们并无血缘关系。   落在林殊文背后的目光多为探究和好奇,所幸对他并无恶意。   他心绪低落,虽没有上一世得知此事后浑浑噩噩的,这会儿依然好不到哪里。   林殊文来到长辈的院子,踟蹰几番,守门的人见他,此刻不喊公子了,而是直接开口问:“找老爷夫人?需要等上少刻。”   林殊文垂眸,轻合的唇一抿:“嗯……”   二刻钟后,林广良和谢许菇回到院子,就在院门外和林殊文对视。   两人把他们真正的孩子接了回来,已住几日,一早,上门定制衣物的裁缝登门,林广良和谢许菇就亲自带孩子定做衣物。   他们对林殊文的情绪比较复杂,近些日子避之不见,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个没有血缘的孩子。   养了林殊文十余年,林广良和谢许菇对他从无亏待,本想着可以继续把他当成养子留在身边。   然而地主家真假公子的消息越传越多,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譬如列举林殊文多少处和林广良谢许菇不像的地方,说得多了,两人内心不可避免地生出隔阂。   他们的亲生儿子,对林殊文明面上表示不介怀,但几日相处,言辞和神情无不表示对林殊文仍占在林家的介意。   为此,林广良和谢许菇萌生了其他想法。   他们打算把林殊文送走,养子虽然省心,终归不是亲生的。   林殊文望着长辈神色,内心已经知晓。   和上一世的情况相同,两人与他主动谈话,当时的自己昏沉迷茫,还没回过神就被送走了。   谢许菇推了下林广良:“老爷。”   林广良道:“孩子啊,我们有事与你商量。”   说着商量,话中意思明了,就是要把林殊文哪里来的送回哪里,他们对他绝非全然没有情义,走前会给他准备一些东西,让他回到乡下后过得舒服点。   这么看,其实算仁至义尽了。   林殊文安静温吞,一贯不与人争论。   听完,不及常人巴掌大的脸垂得更低,如他们意料的那样,轻声答应了。   被送走当日,林殊文给林广良和谢许菇行孝礼,感谢两人过去对他的养育恩情。   他什么都没主动拿走,林家要给他什么更不曾细看。   林殊文整夜没睡,坐上马车启程不久,才后知后觉地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车过闹市,驶入出丰阳县的最后一段长街。   不远处有人唤林殊文的名字,他侧过右身昏昏沉沉地靠着车板,左耳聋了,听不清动静,还是车夫驱车停下,告诉他有人找。   林殊文撩开布帘,与策马疾来的人对视。   一眨,盛在眸中的水雾渐渐散开少许,露出清明,和来人相望无言。   来人一身墨蓝锦衣,银冠高束。   对方唤他:“殊文。”   这是林殊文名义上将要订亲的未婚夫。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卖萌求收藏~   讲的就是个比较阴郁内向社恐的落魄小公子回到乡下,重新学会爱自己的田园生活,受左耳聋,身子弱,哥儿设定,攻宠受追受 ,年上~ 第2章   丰阳县洛家,做的是布匹生意。   洛星怀和林殊文自幼相识,一个性子好动开朗,一个内敛安静,但出奇的玩得来。   过去洛星怀有事没事就带林殊文出门玩,或找家不错的酒楼吃吃喝喝,十次有八次林殊文都会拒绝,他不爱出门,更不愿意见到外人。   洛星怀时常说林殊文闷在家中太久,比闺阁待嫁的姑娘都要害羞,话虽如此,连遭拒绝仍从未打击过他的积极性,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总惦记拉上林殊文一起享受。   郦国有男风,亦有男子找个哥儿婚嫁的,只是男夫大多不上台面。   有些家底的男人不光娶正妻、纳妾,还会在外养些小哥儿,不带进门,是以男夫的身份在郦朝渐渐的默认成不太光彩。   林广良见林殊文年纪到了,专门找经验厚道的人登门私下教过,还让画师将房/事之画送上门,置于他枕边叫他观看学习。   林殊文捧着那些画才翻一页就脸色涨红,满身激出密汗,之后把书藏严实,再没看过。   长辈问起,他就垂下猫儿般漂亮的眼睛,安安静静地摇头,对这种问题不答话。   林殊文宁愿抱着书或者拿把刻刀闷在房内雕木头,素日里除了偶尔和洛星怀来往,少有和同龄男女接触。   日子一久,某日林广良和岳家老爷从饭桌上回来,就替林殊文把亲事定下。   林殊文性子纯善乖静,实则自己拿不出主意。   上一世过去种种,他就像一叶水上小舟,水怎么推自己就怎么流,长辈定的婚事,还来不及开口发言,就静静的,沉默的,将事情认了。   原本两家计划等林殊文十八岁,也就是三个月后和洛星怀定亲,年底再结亲。   不想今年才开春不久,就闹出真假公子的事情。   丑闻传得沸沸扬扬,真正的林家公子又对林殊文心怀芥蒂,闲话说得多,林广良和谢许菇内心也有几分膈应,所以林殊文已经不能继续留在丰阳县了。   洛星怀听闻此消息,前几日就想来找林殊文。   但家中和林家已经说好此事,兄长和阿父都不允许他来找林殊文,这次还是让下人探听到口风,在林殊文被遣走之前攀后院的墙角跑出来的。   一向意气飞扬的洛家少爷神情闪过几分无措。   “殊文别怕,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不是林家的公子,和你的亲事我不会反悔的。”   林殊文缓慢眨了下眼。   怕他不相信,洛星怀往胸前一拍,道:“眼下家中不允我私下和你见面,但我舍不得。我们要定下的婚约定不会取消,过些日子说服兄长和阿父后,我就去找你,殊文,你等我。”   此刻的对谈与记忆中模糊的画面逐渐重叠。   上一世林殊文被遣回乡下时洛星怀同样对他说过这番话,也是在这条青柳摇曳的街上。   春色静好,下过一场雨,丰阳县的空气里馥郁花香浮动,裹挟湿润的雨水气息。   林殊文露出小半张白净的脸蛋,漆黑的眼瞳微光闪烁。他安静望着骑在骏马上的洛星怀,没说什么。   他知道洛星怀不会来找自己了,并且不久后还会有另外一门亲事。   上一世林殊文回来找过洛星怀,那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坐上村里的马车出来了,刚进县城,就听说洛家二公子即将举办婚事的消息,随后黯然离开。   他浅浅一笑,双颊边陷落两个不太明显的梨涡。   洛星怀略微失神,又叫一句:“殊文。”   等不到回应,这让他有点不安。   林殊文声音很轻,含几分干哑:“星怀,你快回去吧。”   脸朝上仰了仰,又道:“快要下雨了,莫要淋生病。”   至于方才对方的承诺,他并未应答。   约莫一个时辰后,当真下了雨。   春雨如油,载着林殊文的马车已经驶出丰阳县,在渺渺雨雾及黛色山野中前行。   林殊文的本家听闻是八宝村一户姓林的农家,之所以会有真假公子错换一事,皆因被调了包。   当年林氏以木匠手艺到县城谋生,进了地主家做长工。   他的妻子跟着来到丰阳县,与地主夫人恰好同一时期怀有身孕,后来不知发生什么,暗中把孩子调换过来。   八宝村的林氏夫妇早在数年前的水灾中蒙难,那位真正的林家公子少年时就跟着村里的大人常常去一些比较有钱的人家里做短工。   前不久被人认出,说长得像丰阳县的林地主,那户人家正好与林广良有些交集,他们越想越可疑,就把消息带到林广良耳边。   林殊文想着事情的前因后果,脑子愈发昏沉。   大抵上辈子死过一次,此刻没有上辈子被遣返后的悲伤,心绪还算平稳,就是整个人使不上劲,体内的那股劲跟散了似的。   他的身子自幼就不好,先天耳聋,总生病,格外文静,和林家的地主夫妻没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几年随着他模样渐渐长开,私下传出的闲话愈发多,林殊文两耳不闻窗外事,闲话对他没影响。   偶尔得知两位长辈听到那些话,更不曾撒气,只要他们唤自己一声孩子,唤他文文,林殊文就会乖乖回应两人。除了身子弱,性子静,他没做过任何出格的让人操心的事情来。   只是被调换的人生终究会回到正轨,林殊文如今想起自己占去那位林家公子十几年的生活,又想到两位长辈不曾亏待过自己,心下涌起几分羞愧。   想了许久,他觉得乏累难忍,侧身趴在靠垫上渐渐沉睡。   春雨一阵连一阵,绵密无声,山周寂静。   途中,林殊文生了病,车夫叫他几声都懵懵懂懂地听不太清楚。   听觉模糊,神智陷入昏迷。   道途没有看病的条件,再难受只能自己抗着。   直到在马夫把车停在一座古刹修整,寺观的老师父常年备些药草,替林殊文诊过脉,告知他是受了风寒,且心力劳损才生病,喝几副药再慢慢调理就可恢复。   林殊文脸色素白,看起来脆弱又漂亮,漆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半垂,轻声又有礼地和老师父道谢。   他安静思忖一瞬,转身摸了把林家给他收拾的蓝布包裹,缓慢将其打开。   包裹内装了几身衣物,一些干粮和水,还有小半袋银子。   林殊文对钱没什么概念,过去他很少花钱,家里置办什么就用什么。   他从书上知道寻常人家一年用个二三两银子度日足够。   在林家,他的用钱从来没有短缺过,离开后定不如以往过得好了,然而林家给他的小半袋银子,若像普通人家那样过的话,应该可以用两三年。   林殊文从钱袋取出一枚银子,递给老师父。   他神情腼腆,双眸澄澈真挚地望着对方:“这钱是我给寺观添的香火钱,请大师收下。”   少年人的情绪藏不住,为了感谢寺观师父替他看诊,捐点香火钱聊表心意。   老师父把钱收了,说道:“小友出门在外,对人对事切记保留几分防备之心。”   林殊文:“多谢大师教诲。”   然而林殊文终究涉世太浅,两辈子,无论重生前后,他出门或接触外人的次数寥寥可数,没见识过人心叵测。   这日在车上喝药,他昏昏沉沉卧在垫子睡。   雨声不止,帘子掀开了都不曾觉察。   车夫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观他侧压右方睡觉,露左耳,听说左耳是聋的,此刻放轻手脚,人听不见声。   遂把手伸向那蓝色布包。   又过一天,下了官道,车夫收起缰绳:“公子,面前就是八宝村,俺就送到这儿。”   林殊文撑起虚乏的身子,雨水滂滂,地面泥泞,大大小小的屋舍落于四周不远的范围。   他把布包背在身上,拿起伞柄,道:“多谢。”   车费出来前就付过了,林殊文左右看着脚下没一块好的黄泥,水珠砸出一个个水坑,踟蹰稍刻,垫着脚尖落地。   乡下比县城还要冷,他裹紧外衣,回头想和车夫道别,却见马车已经走远,似乎赶着离开。   八宝村的乡民从水库边牵着在雨天里滚了满身泥水的黄牛回家,瞥见一道陌生年轻的背影,问:“你是外乡人?”   林殊文摇头。   “我……我刚回家,请问你知道林家怎么走吗?”   林家公子调包的事在八宝村传了好一阵子,农户们不干活时都坐在树底闲聊。   乡民诧异:“你就是咱们村林大成亲生的儿子?”   林殊文极轻点了下头。   乡民啧啧感慨,心想地主家养出来的孩子到底和村里的孩子不一样。   林殊文干净文气,五官和容色在周围方圆数里的几个村子都没见过这样的。   他被乡民看得窘迫,乡民收起直直探究的目光,指着河岸不远的那座房子,道:“喏,那儿就是林大成的屋子。”   屋子空置已久,过去那位林家公子常在城里做长工,很少回乡。   林殊文踩着泥泞不堪的路,像只雨里的小猫停在家门外,神情微愣。   春日雨水多,门前那片杂草不止两尺高。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怜钱被偷了=,= 第3章   不消片刻,泥地飞溅的水就把林殊文的鞋子打湿几分。   他执伞望着挡在门前的这片盎然丛草,犹豫了一下,伞柄横在瘦弱的肩头,两条胳膊一伸,慢慢拨出一条能让人进出的通道。   石阶两侧苔痕青绿,林殊文小心踩着三四阶,门檐下结起细网,他左右环顾,没看到蜘蛛的影子方才暗暗松了口气。   屋子临河而建,空间不大。   推开门,灰尘扑面。   入门后先是一个小厅,后边有个房间。泥墙立着个泛旧发霉的半人高木柜,两张桌椅,几个小凳,内室只摆一张木板搭成的床。   林殊文环视旧屋内的陈设与环境,仰脸盯着头顶上的一张蜘蛛网,以及墙角四周冒出的杂草,捂紧唇打了个喷嚏。   春日寒意料峭,正值下雨,又在乡下,阴冷的感觉更甚。   湿潮的空气减缓了尘土飞扬的情况,林殊文打量这间自己将要居住的屋子,忐忑过后,颇有尘埃落定之感,准备找块布把床板和桌椅擦干净。   他取下挂在肩膀的布包,打开后明显一愕。   除了几身衣物和少许干粮,半袋碎银不翼而飞。忆起车夫驱马疾驰的背影,林殊文揣着布包闷声不语。   雨水连绵,林殊文扯了块布,在木柜底下找到个木盆,拎起来放在屋檐底下接水。   房子的乌瓦被开春后连续不止的春雨打得漆黑锃亮,他先盛水把木盆洗干净,再重新装上清澈的,整盆水搬进屋内,用打湿的布块沿床板和桌椅擦拭。   做完简单的活,十根手指冷得发红,人没什么精神。   室内的东西没几件,林殊文很快把木具擦了遍,脏水倒去,重新接一盆继续擦。   他病了些日子,胃口总是不佳。   这会儿在旧房子里忙活一阵,腹中传来饥饿感,遂打开干粮袋子,取出块巴掌大小的米饼,挑开水囊壶口,就着水一口饼一口水慢慢进食。   上辈子离开林家后他就浑浑噩噩,回到乡下老屋更是如此,像朵枯败的花,随处找个角落迷迷糊糊躺着度日。   那会儿是冷是热、肚子饿不饿、有没有生病一概不顾,全然不知照顾自己。   直至此刻,他才带着几分清醒的意识,打量亲生爹娘留下的房屋。   从锦衣玉食的公子落到此般地步,林殊文已经没有上辈子那种完全陷落在悲伤里难以自拔的心绪了。   他环起膝盖蜷在木板上,板子冷/着屁股,便慢腾腾从布包取出件衣物,垫在身下休息。   旧屋窗外后有个荒废的小院,杂草疯长,还有几株几年不曾打理的芭蕉。   夜色渐起,一阵接一阵的春雨落在芭蕉叶上,沥沥声响扰得林殊文左右辗转,垫在床板的衣物卷着身子,像只瘦弱的小猫蜷起。   周遭漆黑,屋子内没有炭,也没木柴烧火取暖,林殊文手脚都是冷的。   寒意刺骨,他把布包里的两身外衣翻出来裹在身上,不知过了多久,拢紧衣物坐起,手指捂在膝盖上望着黑洞洞的夜色出神。   一声春雷乍响,林殊文受惊,很快把脸颊埋进腿间。每逢雷雨交加的时候,尤其夜里,他就没办法睡觉。   在林家时尚有下人陪在屋内壮胆,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   *   林殊文内敛安静,遇到事习惯闷声。   两世的离奇经历让他看起来有些处变不惊,又或认了命。   他身骨软散,被遣送回八宝村后没有立刻出去熟悉周围环境,没有和村里的人打交道,而是在老房子里睡了足足三日,仿佛患上嗜睡症,昏昏倦倦的,双眼总睁不开。   这日他迷迷瞪瞪地掀开眼皮,舌尖沿干涩的嘴角舔舐。   足以容纳二三个成年人睡觉的木板床显得空荡荡的,他的身子只占去略小的一方,床尾置放水囊,还有装干粮的袋子。   和过去几日一样,林殊文拿起水囊,淡色的唇微启,须臾后,秀净的眉心拧起。   囊中清水已经见底,干粮还剩好几块。   他口腹之欲淡,生过病胃口更小,余下的饼子时常啃不到半块就不吃了,水倒喝得多些。   他拢起外衣,低头认真地把带子系好,左手攥起水囊,目光越过紧闭的门窗,茫然稍刻,慢腾腾走下床。   天色短暂放晴,许多农户下田打理庄稼,或到山上,留守在屋舍四周的人很少。   林殊文怀里抱着水囊,眸光垂下紧盯泥路。他小心绕过积聚的水坑,想到屋后距离不远的河岸接点水。   右耳微微一动,右侧方向传来窃窃人声,先干做完活儿回来的几个农户都在闲聊。   “他谁啊……林大成那屋回来的儿子?”   “俺记得大成儿子不长这副模样的啊。”   “你农活干多了不知道吧,原来那儿子并非他生的,这个才是。”   “啊?”   “那个被接走的听说是丰阳县地主家的独子,眼前这位才是大成跟他婆娘生的。”   少年侧身而行,旁观的村民虽看不清全貌,却见他露出一截修白的颈和手腕,在春光下晃晃惹眼。   方圆数里的村头,乡民们可没见过谁长这么白的,手指瞧起来跟水葱似的。   他们村林大成早些年念过一点书的,少有的读书人,后来进城赶考,反正落榜了就回来种庄稼,到城里做长工,会木匠手艺,不久后还带了位女子回来。   林大成的婆娘在村里遭过一阵议论,城里来的女子柳眉弯弯,杏眼含水,做不得什么粗活,和村内各个农汉的婆娘都不同。   他们原来也纳闷怎么林大成跟他婆娘生出来的儿子,在相貌上没继承到他们好处,哪想竟是抱错了。   至于抱错缘由,又有另一番言论。   乡民望着白生生的少年往河岸走去,又道:“去接水喝吧?”   “他那屋里头有东西不?”   “侧面像他娘,文气秀弱的,瞧着比野猫还瘦。”   林殊文倾过左耳,声音愈发模糊不清。   他蹲在河岸,拧开水囊的口子打水,顺便端详自己的面容。   不光八宝村,在林家时后院做粗活的一些下人也私下悄悄议论过,说他生得不像地主爷和夫人。   林殊文缓慢眨动猫儿般的双眸,瞳色浅淡,唇色也浅,带有几分少年气的纯然,眼眸一弯,略浅的眉跟着弯了弯。   他亲生的阿娘也长这副模样么?   河水清凉,林殊文鞠水洗漱。   他扭头观望,瞥见那几位议论自己的村民没有跟来,不由松了口气。   春寒犹在,凉水洗脸后更冷几分。   林殊文裹紧外衣,绕过河岸两边的泥潭,朝几乎隐没在野丛方向的旧屋步行。   方才围在附近打量他的村民已经散了,四周悄寂,林殊文推开篱笆门。   几日前拨开的拦路野草又重新生长,他再次拨开一条道,进屋后仰头望着小厅正上方,视线一转,脚前的泥地有块没干透的水印。   旧屋几年未经修缮,加之无人打理,小厅上头的乌瓦中央逢雨天就漏水,最外层的那堵墙逢大雨还会渗水。   所幸泥灶处渗水的地方不多,林殊文把水囊放在灶边,转身打开立在墙角那个半人高的木柜,最底下置放两个铁锅,旁边有木碗。   林殊文没去碰生了霉渍的木碗,取出比较小的铁锅,再次出门,把锅拿到河边洗干净。   作为林家公子时,身边有人伺候,一双手葱白。回了乡下,慢慢做起杂事农活儿,林殊文觉得还行,还没到很难捱的地步。   林殊文不紧不慢把锅洗干净,拎回旧屋打算用锅烧热水。   生火一事让他犯愁。   今日虽然放晴,但周遭许多丛草树木的根叶都还湿着。柴火太湿生不出火,冒出的烟雾呛得林殊文两眼水光闪烁。   他小心抱起湿柴放在角落等它们自然晾干,由于无法生火,他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忙活一两刻钟的功夫,林殊文摸着腹部,把剩下的半块米饼吃完。直到眩晕感逐渐消退,打算继续出去沿周围寻些干草。   干草方便生火,还能垫在木板床上躺着软和一些。   *   春耕农忙,路上几乎遇不到人。林殊文张望的幅度极小,能不与人打交道就尽量避开。   “哎,你谁啊?跑来这儿作甚?”   说话的人说完放下手里的牛绳,动作利落地跑来拦住林殊文的去路。   “偷牛贼?!”   林殊文心头一惊,抬起脸和来人对视:“我、我并非偷牛贼。”   拦路的放牛郎虎目睁大,呆呆望着面前的少年。   “你、你是谁啊?”   放牛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同龄人,说话结结巴巴。。   林殊文左边耳朵不好,被人一惊一吼之后,开始有点疼。   他偏过身,小声解释:“我才搬进村里。”   “啊!”对方一拍额头,“你就是叔父他们说的假少爷?”   林殊文垂低眼睫。   放牛郎忙道:“俺不是那个意思。”   又解释:“方才俺误会你是偷牛贼了。”   眼前的少年白生生的,又瘦,眼睛垂着,能看清纤长浓密的睫毛。   放牛郎呆道:“俺叫莫布,你可以叫俺阿布。”   说完还傻笑一声:“林公子,你要寻什么啊?”   林殊文想尽快自己呆着,便告诉对方他想找些干草。   莫布道:“晒谷场就有干草,边上晒的可以抱走一两捆。”   林殊文:“……”   他不好意思白拿别人的东西。   莫布道:“都是村里人天晴的时候随手晒的,怕哪家缺少干草用,谁有空经过了就割几捆先晒着,谁家需要就自己拿,邻里之间相互帮衬,不费什么功夫。”   “要不你在原地等等,俺去给你拿两把过来。”   莫布走的时候发现林公子隔着距离跟在自己身后,转头瞧见对方半垂的雪白下巴,如同身后有只雪白漂亮的小猫驱步跟着,心跳莫名加快。   实在是好灵俏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待修,谢谢大家~ 第4章   林殊文专注看路,加之刻意避开别人的视线,就没觉察莫布频频回头瞅着自己。   八宝村地广,往前是良田数亩,水渠支流充足,往后还有许多亩专门种树的地,这些都是莫布在路上主动与林殊文说的。   莫布道:“不过这方圆数里的地并非咱们的,更不是官家的,除了按人头固定分到的官地,其余的地,听村里老人说都是位一大地主的。”   “这一带的村民只要上县府衙登记入册,凭着纸契,再找村长核实,可以便宜几成租这位大地主的地。但树木种出来了都给他们,价钱按成色算。”   周围几个村子的住民除了打理自家分得的田地,剩下的都在种树。之所以愿意做佃户向地主租地种树,皆因为有固定的进账,无论种出多少,地主都收。   用官田种植农物,上交的赋税比较多,若碰上季候突然变化,当季的作物收成就会遭受影响。   一场大雨、寒霜、暴雪,极有可能让农户们白干几个月。   雪雨风霜,对牢固扎根在山里生长的树木没有那么大影响。   莫布指着山野的方向:“听老人说有些木头的品种很值钱,专门供给皇宫造宫殿,制作各式各样的房屋器具,或者让大户人家掏钱买,每一根木的价钱咱们十几年都挣不来。”   但一般农户少有机会能和地主获取珍稀树木的苗子,周围一带的几个村庄,能种中上等稀木的人家,五根手指都凑不够。   莫布又道:“每年有许多农家跟村长报名次,再由村长把名籍交给替地主代管的管事,好苗子给哪户人家需要层层筛选,一不定年年都选得上。”   “俺还听说那位大地主很有头脑,反正不光咱们村周围的地,其他地方连种药材、种果树的有,地主还是名大商人,生意遍布郦朝呢。”   林殊文稍微倾过右耳认真听莫布说话。   像林家,只以收租为手段,莫布嘴里说的这位地主,究竟有多少地?不光收租子,还收种植物,更甚至名下的生意遍布郦朝?   林殊文被勾起一丝好奇,欲言又止。   话没出口,就听莫布说道:“晒谷场就在这儿,俺去拿捆干草给你。”   眼前有块空地,地上用麻绳分隔出一块一块的范围,有几块晾晒农物。旁边零散的落着几张木板凳,干草到处都晒。   莫布抱起一捆,正欲往少年怀里塞,动作生生停住。   他讪笑:“林公子,你的衣裳干净,抱怀里要弄脏了。”   又自告奋勇:“我给你送回去成不?”   林殊文怎么好意思让对方事事帮自己?亲人朋友间尚且讲究礼节,何况对方于他只有陌生人关系。   他轻轻摇头,伸手接过莫布怀里的那捆干草,份量沉甸甸的。   浅色眼瞳的眸子宛若两颗明亮的宝石,望着莫布:“多谢。”   莫布一时忘了回应。   林殊文抱紧怀里的干草走出几步,悄然回头,和莫布呆怔的虎目对上,连日来蒙着少许阴翳的心绪忽然轻快了些。   他声音轻轻的:“莫布,真的很感谢你,这份恩情我会记在心上。”   莫布“啊”一声,想追着再问,林殊文道:“别叫我林公子了,唤我林殊文就行。”   莫布傻笑:“噢!”   *   林殊文抱着干草回到旧屋,一半铺在木板床上,躺下试了试,毛刺扎着腰背,遂又展开落在床尾的外衣铺开。   垫着干草躺在布料睡觉比睡在冷冰冰的木板上舒服点,林殊文抱起剩下的另外一半草物走向石灶,先生火,然后把锅里的水烧热。   他担心晚上潮冷,走出院子外,沿四周继续捡了一些细长的草枝木枝。   冬春时分夜色来得早,村里更是如此,窗外很快暗下。   整个村庄静悄悄的,不像城内街侧两边会悬起灯笼照明,时辰再晚点,周围就会漆黑不见五指。   林殊文喝了几口温热的水,把细长的干树枝带到床尾。他用火炭燃起一小撮干草,再把树枝搭在燃烧的草堆上。   火光映得少年一双浅色眼瞳明亮,他简单洗干净手脚,除开鞋子躺回床上。   少年瘦弱的身子笼在外衣里,又是一个雨夜,今晚能借助火堆取暖。   林殊文不敢起夜,所以晚上控制了喝水的份量。   少年一双眸子盯着火堆出神,渐渐合起。   自从上辈子被遣回乡下开始,时至今日,一股疲累始终挥之不去,林殊文沾了会儿床,很快沉沉睡着。   翌日,雨后天晴。   旧屋里的火堆不知何时熄灭的,林殊文能拾捡到的干柴火太少,火堆燃不了多久,是以在简陋的环境下睡一宿,林殊文刚醒就染了风寒。   八宝村一带适合种植农物,每年的雨水十分充沛。   昨日夜间有雨,林殊文虽烤了火,病况却愈发严重,胸腔和鼻子一阵堵塞。   他使劲揉了揉通红的鼻尖,脑子嗡嗡沉沉的。   病后容易脱力,林殊文从剩余的三块米饼取出一块,就着水细嚼慢咽。   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过去生病总有人贴身照顾。   如今身边空无一人,林殊文强忍眼眶的湿意,眼眸大抵红了,他连忙眨了眨,咽在嘴里的米饼尝不出什么味道,味如爵蜡。   这种时候没什么能挑剔的,他平时少食,怕再次饿晕,尽力张大嘴吃了半块米饼才停下。   至少,重活一次的他不该再让自己死在觅食的路上。   林殊文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心绪后收拾昨夜烧过的火堆,准备再去河岸接点清水回来烧。   几日没有沐浴,这会儿他想烧热水擦身子。   屋外,正有人交谈。   林殊文侧耳细听,迟疑须臾,站在门后隔着缝隙看见莫布。   莫布和周围的村民说话,脸上笑呵呵的,他把村民送走,站在林家旧屋的篱笆门外张望。   林殊文站在院子里,放大了声音问:“莫布,怎么是你,有什么事情吗?”   莫布挠挠耳朵,少年努力扬高的声音在他听来就跟猫叫似的,轻声细气,听完心里还会泛痒痒。   他傻笑一声:“天微微亮就跟阿父下田做了会儿农活,路过这道就来看看你。”   林殊文盯着脚尖,慢慢挪了几步,朝篱笆门走近。   他问:“莫布,你知道附近哪里能捡到更多干柴么?”   莫布听少年闷闷的嗓音,不由关怀:“夜里着凉了?”   皮色黝黑的少年盯着林家破损的篱笆门,窥见林殊文容色憔悴,暗暗心紧。   “我这就给你找点柴火。”   旧屋简陋,看上去四处漏风,莫布起初还结结巴巴,此刻焦急,语速飞快。   “俺回家搬几捆耐烧的柴火过来,你的衣裳瞧着单薄,俺这身布袄虽然粗厚,但穿起来还算暖和,你……”   林殊文打断对方:“我要一点柴火就够了,多谢你,莫布。”   莫布:“噢。”   又开口:“这屋子有点年头了,等气候好些找人来修缮吧,院内生着好多杂草,若需要帮手干活,可以找俺,你一个人独自在家也不容易。”   林殊文:“多谢……”   莫布:“甭客气。”   说着舔了舔嘴角,忍不住问:“你出来的时候,家里没给钱吗?”   林殊文:“给的,是我粗心大意,路上弄丢了。”   莫布:“钱还能弄丢?”   瞧少年文文弱弱的模样,又道:“莫不是让人顺手牵羊偷走了吧!”   林殊文:“……”   莫布咬牙:“偷东西的贼人可恨,那你打算如何?若不嫌麻烦,去县衙一趟做个祖籍登记,可以领块官田呢,只是农田收成需要日子,要不俺找俺娘给你借点钱。”   林殊文摇头:“不用,你已经帮我许多。”   莫布喊道:“总不能饿着肚子冻死在屋内吧。”   林殊文脸上泛起轻愁。   “我、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比你们有力气,”说着唇角扬起一抹牵强的笑,“正应了一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布:“啊,你会写字啊?”   林殊文:“……会。”   莫布:“俺给你出个主意,可以帮咱们村的人写信,五文钱一封。”   “八宝村没有谁识字的,若想往外头给亲人朋友传封信,都要去隔壁杏花村找一位冯先生写,不过要传信的人家不多。”   林殊文喃喃:“五文钱……”   他问:“五文钱能买什么吃的呢?馒头?包子?”   莫布瞧少年有些天真懵懂的神情,笑道:“一文钱能买一个馒头,三文一个肉包。”   林殊文摸了摸平坦的肚子,心想若能挣到五文钱也很好了,买五个馒头,至少够他吃几天。   他来时在包裹内放有少量纸和笔墨,车夫偷走了钱袋,其他东西还留着。   他望向莫布,语气透出紧张。   “我要怎么做才能替村里的人写信?”   莫布道:“俺给你问问。”   林殊文把门敞开,望着莫布的眸子湿润明亮。   “多谢你,莫布。”   莫布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嘴里叫出来这般好听,林殊文的口音和他们不同,吐字温柔清亮,他傻呵呵地笑了声。   *   生了病,林殊文午后就在屋内睡觉,短短几日,本就清瘦的他更为瘦弱了。   莫布在田里干农活,下田的乡民很多,莫布逢人就问,还真有两户人家打算过两日去杏花村找冯先生写信的。   莫布道:“别去杏花村啦,咱们八宝村就有会写字的。”   干活的农户抬头:“谁啊,村里还有认字的,俺们咋不晓得。”   莫布:“就是搬回来的林殊文。”   “林殊文是谁?”   “林大成那个从城里被送回来的儿子啊,村里原来那个是丰阳县地主儿子哩。”   “他一个人住?”   “林大成跟他婆娘都死了,能跟谁住?”   农忙的村民们边干活边七嘴八舌的闲唠,话都围绕林殊文八卦。   傍晚前,莫布带着两位要传信的村民找到林殊文家,隔着篱笆门喊他,   林殊文睡醒不久,坐在床尾发呆,右耳隐约听到叫声,出去开门,见到陌生的村民下意识低头。   莫布简单介绍村民的来意,林殊文两只白玉似的耳朵微微一抖,轻声应:“好,我马上写。”   他自知旧房简陋,不方便请人进去候着。   村民向他口述信中传达的内容,林殊文记下,很快小跑进屋。   村民道:“这林大成的儿子怕生啊。”   “好俊俏,怪不得莫布要帮人家,你小子——”   另一位村民搭话:“看上人家了吧?!林大成儿子一看就是个哥儿,衣带扎出的腰忒细!”   林殊文不知道外头村民如何调侃莫布和自己,他很快照着方才听到的内容写了信,出去后交给两人。   林殊文挣得十文钱,想分一半给莫布,   莫布把手揣在身后,摇头:“俺不收,你如今有难处,留钱用着。”   傍晚炊烟袅袅,每家每户都在做饭。   林殊文比猫还要认生,索性用三文钱向莫布家买了三个刚出锅的馒头。   莫布把馒头给他送来,顺道拿了几块比较粗能燃烧过夜的干柴给他。   “俺方才在家劈柴,多劈了几块。”   林殊文眼眶微润,莫布对上少年这双含了水眸子,整颗心上蹿下跳。   “别、别哭啊,柴火遍地都是,不值钱的,再说你都和俺家买馒头了,俺娘拿到钱心里挺高兴呢,问你明日还买不买。”   村里的农户大多自给自足,官田税多,他们不靠分到的田地挣钱。   这儿家家户户都不缺馒头,所以卖包子馒头的生意在周围几个村是做不起来的。   林殊文抿唇,矜持地笑了下:“我吃完就跟莫婶买馒头。”   莫布笑道:“好啊!”   林殊文晚上吃了个热腾腾的馒头,火光映着他憔悴的病容,少有地浮起些笑意。   重生前林殊文日子过得好,但从来没有一刻觉得淡而无味的馒头这么好吃过,简陋的旧屋也因为有了燃烧的火柴过夜,显得温暖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谢谢大家·、   活在传说里的老攻过几章出现。 第5章   清早,余存在火堆烧成炭的木柴还有些热度。   乡下的土房子虽然不似城内修建得气势雅观,但用料还算实扎实,墙壁够厚。火堆烧足一夜,室内尚有一股温暖。   连着前世被遣返的那段日子和重生后,林殊文难得在昨日夜晚睡了个比较安稳的觉。   他捣开火堆,搭在膝盖的脸颊浮起少许薄红,指尖连着身子暖洋洋的,有几分病后的慵懒。   林殊文把火种转移至土灶,加上一小撮干草,再架几根比较细的树枝。   少年坐在木板凳上对准灶口轻轻吹几下,火就重新燃了起来。   盛在锅内的水渐渐熬热,林殊文把水吹得凉些,就着个馒头小口进食,火柴烘得他双颊和鼻尖渗出细汗,连日来因为少食和生病,下巴瘦出了道尖尖。   剩下的七枚铜钱,林殊文收进衣裳夹层内,眸子环顾简陋的旧屋,手指拢了拢罩在身外的衣衫,要修缮房屋,添家用,光凭七文钱完全不够。   林殊文依旧不爱走出屋子,清晨有雨,午后放了会儿晴,趁着有日头,他把院内生长的杂草慢慢清理。   篱笆门外探入一张脸,莫布一双虎目笑得不见缝。   “林殊文,你在打理院子吗?”   林殊文吓一跳,莫布伸手往脸上挠了几下:“俺习惯大声说话了,吓着你啦,放牛回来经过你这儿瞧几眼,给你做个帮手怎么样。”   莫布对林殊文热情,小伙子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加上林殊文的性子不像村里其他同龄人那样吵吵闹闹的。   光是被林殊文安安静静瞧上一眼,莫布就会不自觉地露出傻笑。   林殊文不好拒绝莫布,对方算是他来到八宝村后结交到的第一个朋友,遂点头,把门拉开。   “屋子简陋,你……”   莫布满不在乎,撩起衣袖,左右环顾:“俺不讲究那些,先收拾院子?”   林殊文轻轻点头:“嗯,院里丛草繁茂,几场春雨又重新长出来挡路了。”   莫布:“是该清干净,俺瞅瞅。”   虎目少年剥开杂草堆,须臾后揪出其中一撮,道:“这种草在村内每户人家都种有,用作驱蚊的,春日草盛,长得也多。等气候渐,热蚊虫就愈发多了,所以留着驱蚊草不拔除。”   林殊文凑近看,把草物的样子记在心上。   少年一下子靠近,莫布立刻屏息凝神。   他缓缓释放呼吸,闻到一股浅淡温软的气息,从林殊文身上传来的。   莫布面颊爬上可疑的红云,往后退开几步。   林殊文疑惑:“怎么了。”   莫布猛猛摇头。   林殊文浅浅一笑,手指掩唇止了轻微的咳声。   莫布目色关怀:“着凉犯了咳症?”   林殊文摇头:“不妨事,先除草。”   他没招待过谁,但此刻莫布愿意来帮忙,自知不能太怠慢对方。   林殊文站在一块石阶上问:“要喝水吗?”   莫布摆手:“不用,俺从田里回来喝过,都喝饱啦。”   说罢撩起落下的袖口继续清杂草,林殊文不好偷懒,也开始专注地埋头干活。   一刻钟左右,莫布瞥见背对自己的身影晃了晃,连忙伸手搀扶。   他惊道:“脸色那么白,俺扶你进屋歇着,这块院子不大,清理起来最多二刻钟,俺处理剩下的就好。”   林殊文欲言又止,莫布不与他啰嗦,一手扶人一手推门。   映入眼前的旧屋内室让莫布“嚯”了声,老屋子家徒四壁,顶上的瓦还有地方渗水,正对脚边的地面仍能看到没有干透的水痕。   莫布想开口说这屋太破了,顾忌林殊文是个斯文人,硬生生忍住。   倒是林殊文不好意思,他道:“今后我会慢慢往屋子内添置家什,等有钱了先请人把渗水的地方做几处修缮。”   莫布哑口无言。   他不晓得多么锦衣玉食的日子才能养出玉雕似的少年,但面前旧屋的环境实在过于简陋,林殊文从地主的公子变成一无所有的农户孤子,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哥儿,能熬得住么?   但林殊文对此事不吭声,没喊过难受,带着憔悴的雪白病容始终安静温顺,莫布对他更加另眼看待。   莫布道:“俺来想和你说件事。”   林殊文侧耳倾听,莫布继续开口:“村里发生什么事都传得很快,听说你会写字,过些天会有几户人家找你帮忙写。”   林殊文瞳光亮了亮,嘴角很轻地抿起一丝弯弯弧度,梨涡浅陷:“嗯。”   就如莫布所言,之后的几日,陆续有村民站在篱笆门外,喊着让林殊文替他们写封家书。   村民把信交给出城的乡邻手上,托他们把信带去县城的官驿。   只不过凭借替人写信这样的手段挣钱始终太慢了,七八日下来,林殊文拢共就给四户人家写家书,挣得二三十文。   遇到热情的村民,他们还会把家中去年收成的果子分他一些,今日林殊文就分到几个梨子。   他怀里揣了几个梨子带到河岸洗,河对面赶牛的村民瞧见他,吆喝道:“天还冷,林公子用布兜揣果,当心衣裳湿了着凉。”   村民瞧见林殊文蹲在泥岸,身量轻小,瘦弱得很,怪感慨的。   八宝村虽不富裕,可没短缺过孩子们一口饭,小孩各个都长得皮实健康,没有哪个像林殊文这样瘦弱。   这名村民的家离林殊文的旧屋不太远,之前远远见过几次面,这会儿倒不怕生。   他不好意思地低头:“今后会添些家什。”   村民从莫布嘴里听过林殊文遭遇偷窃的事,大声喊:“俺给你指条路,咱们村西面有个专门烧窑的马老头儿,老头儿脾气古怪,时时念叨自己烧出来的东西不好,凡是他嫌不好的碗罐都扔了不少,俺还捡过好几个。”   于是林殊文就走到八宝村西面,找到左侧有两颗柳树的屋子,此地正是马老头的家。   老头家门大敞,院内似乎有动静,瞧不分明。   林殊文来的途中忐忑,徘徊在柳树周围,决定原路返回。   门内走出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灰白头发凌乱,一身布衣上沾着泥巴。   马老头儿没看清来人是谁,就道:“又来捡东西?行,就你了,过来给我搭把手,做好了送你几个。”   周围无人,老头儿叫的就是林殊文。   林殊文背回身,马老头疑惑:“谁家的娃娃,村里没见过你。”   林殊文盯着垂下的柳条,嗓音小:“林、林大成家的。”   马老头儿嘟囔:“林大成那孩儿不是进城做长工了?几年不见怎么越长越白嫩?”   老头烧窑正缺帮手,顾不上多想,一招手把林殊文叫进院子,使唤他干活。   “我骨头昨儿闪到了,看到这堆泥没有?把这堆泥淘好,再摞开,最后把摞好的泥装进大转盘内,还愣着干甚?”   林殊文呆呆的,老头儿指的一堆宛若小山似的泥巴:“干活啊!”   林殊文:“哦……”   他把袖子撩上胳膊,踩在板子上,秀气眉头轻皱,不知道如何下手。   马老头儿纳闷:“怎么林大成儿子进城几年回来就呆了呢。”说完在旁边淘了几下泥,“学着。”   林殊文不吭声,照着老头儿的动作有样学样。   他身上的病还没恢复彻底,平素吃得少,力气就那样,把淘泥撂泥的活儿做完,脸色白得像纸。   马老头儿吓一跳:“嗬,你去坐下歇会儿。”   林殊文气都没喘匀:“没、还没……”   老头儿眉毛一竖,摆摆手:“听话。”   林殊文点头,在旁边的长条木凳坐好,两条胳膊发软。   马老头道:“你这孩子,生病怎么不开口说?”   林殊文:“……”   马老头:“罢了罢了,进屋挑几个碗罐,还有力气抱回去不?”   林殊文眼一亮,嗓音跟着亮了些:“有。”   马老头笑道:“听你都没力气说话了,去喝点水,拿了东西赶紧回家歇歇。”   林殊文给老头做了点烧窑前准备的活儿,拿得三个碗两个罐子,都是上批刚烧出来的,有些瑕疵,但足够用了。   走之前他扭头望乐一眼泥堆边自己刚才捏的小兔子,老头儿笑呵呵的:“我给你烧成兔子,改天过来拿。”   又道:“捏兔子的手艺不错,还挺巧。”   林殊文赧然,心想如果有木头,能雕出更好看的兔子。   *   旧屋添置新了新的碗罐,林殊文用十文钱向就近的村户买了一升米,三文钱买了个鸭蛋,把米存进罐子,准备熬点稀饭搭配炒鸭蛋吃。   清减的食物让来了八宝村半个月的林殊文迅速消瘦,白天他起了个大早,晚上烧的火还亮着微光,将柴火挪进土灶很快重新燃起。   春雨打着乌瓦,雨水落在窗外的芭蕉叶上,有点吵闹。   林殊文倾过左耳,声音小了许多。   他把昨夜洗好的米倒入锅内,水多放半勺,宁可用火烧开了熬久些,吃软的也不吃杂生的。   之后又把鸭蛋破开壳倒进铁锅翻炒,火势太猛,焦黑大半,他绷紧小脸,想了想,放几棵莫布前几日给他拿的粗盐。   天色灰阴,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林殊文蜷在一方小屋内沉沉昏昏的睡觉。   直到雨停,篱笆门外意外热闹,有人找上门来,喊:“小林公子,有事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明天老攻粗场~ 第6章   林家旧屋门外站了三个人。   葛氏道:“小林斯文白净,写得一手好字,上次俺家找他写信,问过了,自小就请先生上门教书呢,念过好多书的,教你们家福宝,绰绰有余!”   又放低嗓子:“不过小林有点怕生害臊,咱们说话小点动静,别总盯着人家看。”   与葛氏一身浅灰色粗棉春衣不同,旁边的两名青年是杏花村周家的家丁。   杏花村周家,是这一带的几个村内最有钱的一户人家了。   周家年年种好木,挣的钱多,每年农忙都花钱请人干活,房子越修越大,用料越来越好,连看家护院的家丁都请了三四位。   葛氏旁边的青年正是其中两位,他们今日替周氏登门见一下林殊文。   周氏有双儿女,今年六七岁。   周氏二人观念比绝大部分出身农家的人超前,一旦家里有条件,就立刻请先生上门给儿女传授学识,教他们识文写字。   周家原来请的那位先生回乡里娶妻生子了,本来想请冯先生接替,但冯先生自诩是这一带唯一一个富有学识的人,自然有点心高气傲。   周家派人去登门冯先生家请了两次都没成功,今日葛氏到杏花村窜门,听闻此事,就把人领到林家旧屋门外。   葛氏替双方做了介绍,把来龙去脉讲清楚,目光转向白得跟面团似的林殊文身上,问:“小林意下如何?”   林殊文手头缺钱,没有急着回绝。   他轻声道:“我可以试试。”   两位周家的家丁见他生得面白文秀,虽然很年轻,但光站着那,气质看上去就与旁人不同。   彼此交换眼神,遂开口:“请林先生随我们到一趟周宅,夫人与先生见过面后再决定此事。”   林殊文点头:“好。”   家丁驱了马车过来,林殊文方才叫他们瞅着看了会儿不自在,此刻坐在车内,浅黄色的帘子隔绝四周,独坐小小空间,不断暗示自己要放松。   杏花村位于八宝村的一刻钟方向,出了八宝村往右直行半刻钟,过一座桥,绕个弯继续直行半刻钟,乘坐马车需要至少一刻钟的路程。   山野之下皆是矮田,时值春忙,田里插满青色稻苗。   林殊文借着车窗打量村外环境,眼前出现一条二十尺宽的河,河流正在涨水,水面清碧,白鸟栖息。   马车穿过桥面,又行驶半刻多钟,就来到杏花村。   春光好,正值杏花盛开的季候,整个村子几乎淹没在一片灿烂的花色中,雨水充沛的缘故,许多花瓣落下铺了满地,有风吹过,花瓣顿时纷纷扬扬。   林殊文拾起落入车的花瓣,马车停在周家门外。   他刚下去,就被一阵忽然随风飘起的杏花雨迷恍双眼,花蕊融成粉白的海,清香沁人,脸颊、发端、肩膀都落了不少花瓣。   他把身上的花瓣轻轻抖落,跟随家丁踏进大门。   周家修建的宅院比平常村户的大上好几倍,进门后还有回廊,分有小前院,中院,以及后院,房子建成楼,每楼至少都修了三层起。   一路上林殊文神色如常。   门前,妇人肤色偏白,墨绿色春衫夹着灰白的毛袄子,发别花钗,此为周氏。   周氏见请来的先生年纪虽小,模样气质却与常人不同,心中暗忖教养甚好。   她笑道:“听闻林先生是从城里回来的,城内林立众多华美的高阁楼台,我们周家与之相比,尚能勉强入眼。”   黛蓝色春衣的少年立在杏花树下微微发呆,须臾后,林殊文反应过来周氏正在与自己说客套话。   他合起唇抿了抿,认真道:“方才眼观几路,见山野如黛,水清似玉,城内阁楼虽多,却无眼前乡野秀丽旷然之美,宅院隐于花色下,不失为桃源仙乡之境,不同的美何必比较。”   周氏笑不合嘴:“小林先生当真是念过书的,说的话和咱们村里人都不同。”   林殊文脸色微红,不知作何回答。   周家能发展到今日,处事手段和普通人自然不一样。   周氏已经看出林殊文性子腼腆,好在肚子里真有些墨水,性子柔和内敛,不像那位冯先生仗着自己是村里少有的读书人从而心气高傲,遂把自己的一双儿女招出来。   周氏把儿女揽在身前:“这位是给你们找来的林先生,与先生问好。”   两个孩子不过六七岁,乖乖向林殊文道“先生好”,性子瞧起来都有几分害羞,林殊文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   他询问孩子们平日学的书籍,打听原来那位先生的授学方式,慢慢摸清了大概。   孩子接触的学识很少,带他们并不难,先从简易通读的《三字经》教起。   专门供孩子念书的学房陈设简雅,周氏隔着门帘观察林殊文和自家孩子互动,默默点头。   林殊文先尝试授学半个时辰,孩子听话,过程还算顺利。   于是周氏与他定好每旬来七日,每日从辰时教到巳时,午时前就能回去。   至于束脩,每个月算五百文钱,因为他每日教书的时辰比较短,且没有考取过任何功名,周家招用他做先生就不用花更多束脩。   林广良过去给林殊文招过城内的秀才做先生,每日学三个时辰,束脩按月算至少有四贯起。   林殊文在心里稍作比对,并未觉得自己受了不公或委屈,他授学时间少,且没有功名在身,怎么能与秀才相比呢?   林殊文动身过来比较晚,此刻轻烟袅然,到了家家户户准备晚饭的时候。   他起身与周氏告辞,不便再留,对方邀他留下用饭,说是晚点派马车送他回八宝村。   林殊文婉然回绝。   周氏叹息:“那就不留小林先生了。”   又道:“今儿后院收了不少鸡蛋,先生带些回去可好?”   林殊文买过鸭蛋,且知道鸡蛋比鸭蛋值钱。   周氏盛情开口,她见家里男人回来了,拉来与林殊文说话。   周家男人面向过于板正,浓眉眼厉,看上去颇为凶悍。   林殊文有点怕,不敢再言,收了周家装好的一小篮子鸡蛋,挂在胳膊往八宝村的方向走。   南边山多,出了门就很难分辨方向,林殊文半眯眸子,天色阴,无法凭着落日找到东南西北,就向村民问路。   村民为他指路,又问:“后生你从哪个村过来的啊?长得好俊俏,婚配了吗?”   林殊文含蓄的弯起眸子:“家住八宝村,尚未婚配。”   村民还要再问,山谷袭来骤风,飞沙走石,遂道:“要下雨咯,后生你快回家,耽搁时辰要淋湿啦。”   林殊文小声告辞,挎着一篮鸡蛋步履匆忙。   步行至半途就下起了雨,春时昼短夜长,一旦下雨,周围暗得愈发快。   林殊文加大步伐,从杏花村赶回八宝村约莫半时辰脚程的功夫,   回到旧屋四周黑漆漆的,林殊文用火折子点了蜡烛,烧火煮稀饭,在米上放了两个鸡蛋窝着,米熬得软烂,鸡蛋自然也熟了。   两个鸡蛋夜里吃一个,剩下一个留到明日。   *   林殊文来到杏花村已有月余,每日一早按时步行至杏花村周家,他准备教完上旬,等休沐了就去县城的府衙登记,再回来领一块官田。   待月末束脩发放,花钱请师傅把老屋子的房顶做些修缮。   被褥也要买一张,下雨的春夜很是潮冷,林殊文裹着三件外衣都捂不暖身子,只能依靠柴火取暖。   一日授学结束,午时起天色阴隆低沉,磅礴雨势砸得屋檐彻响,起了雾后四处看不分明,宛若黑夜。   这场雨阻断了林殊文返回八宝村的路,在周家静候一个时辰,雨还下着。   林殊文怕再晚些就耽搁了时辰,一咬牙,撑开伞就从周家门檐小跑离开,鞋底一下子就湿了。   弱下的雨势在半途突然转盛,林殊文观望四周灰暗的山野,哆嗦着半湿的身子,气息不稳,坚持再跑一会儿就能过桥。   岂料归途多变,河面水涨得极高,漫过桥道,根本看不清桥原有的样子。   水势湍急,整条桥都被淹没了,此刻若冒然上前,无异于断送性命。   林殊文抹开从伞下渗入的水珠,拐了道,欲寻其他地方避雨。   马声嘶鸣,他疑惑地沿声而行,眸子蓦然睁大,竟看见一支商队。   这支商队的旗帜标识林殊文看不真切,在浩大雨势中竟架起好几顶帐篷,每顶帐篷足有一间屋子那么大。   护卫瞧见有人闯进商队圈围的地盘,扬声一喝,问:“来者何人。”   林殊文断断续续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他浑身湿冷,开口回话嘴唇都抖不开了。   再这样下去估计会受了寒冻死,林殊文不得不向护卫求助:“大、大哥,我能不能、借、借你们的地方避避雨,太、太冷……冷了……”   护卫举着灯打量,见少年瘦弱狼狈,只道:“你等等,我去问问我家主子。”   林殊文紧紧抿嘴,不让寒气入喉,轻轻点头。   护卫走很快就回来,看着林殊文,道:“进来。”   林殊文:“多谢。”   周围几顶帐篷都坐满了人,雨势浩大,一群人在帐内搭着桌吃饭饮茶,林殊文瞧见人多,心口蓦然一紧,贴在角落,恨不得挤进缝隙里。   领他进来的护卫咧嘴一笑:“小子怕羞啊?”   林殊文扭头,湿发贴在两鬓,露出雪白的脸颊,狼狈羸弱。   山野四周早就暗了,帐内点起好几盏灯。   护卫借着光看清林殊文的模样,纷纷噤声。   有人清了清嗓子:“你、你是哥儿?”   难怪会那么怕生害羞。   七八名护卫端直身姿,领他来的那位道:“前边还有间小帐,你过去歇着。不过小帐后边是咱家主子的帐篷,切勿发出太大动静。”   林殊文:“不必……”   护卫起身:“快别磨蹭,跟我来。”   林殊文去了那顶小帐篷,帐内放着张桌椅,他身上的衣物湿,一直站着没坐下。   有道雷光闪电贯下,林殊文顾不上太多,立刻坐在椅子上把脸埋进膝盖,环起的胳膊哆嗦。   林殊文自小就怕打雷闪电,此刻又冷又惊,惊惧之下不得不抖声念叨什么,企图转移心力。   念的正是清净经。   “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   起初少年音色磕磕绊绊,而后慢慢恢复平稳。   不知过去多久,雨声弱小,林殊文不敢继续停留,拿了一盏护卫送给他的灯,在灰暗的夜色里迈起湿/漉漉的腿离开,   护卫看他走了,一打手势,让周围的人收拾东西。   他走到最大的那顶帐篷外,叫:“主子,雨势渐弱,东西收拾好可以继续上路,前边就是八宝村。”   护卫等了等,纳闷,正欲开口,却听他们主子略微倦意低沉的嗓音响起。   “谁在外面说话。”   护卫:“啊?”   又连忙开口:“莫非是方才借地避雨的少年?”   帐内,商队主人一袭玄色暗纹长衫,单手支着下颌,瞳色浅褐,微微不解。   他素来不喜雨夜,太扰人,可方才短暂的梦境让他久违的走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明天收留淋雨小猫到车上一起坐! 第7章   雨势渐小,沥沥地打着帐篷。   罗文见自家主子纹丝不动,神情不像有怒气,遂问:“主子,发生何事?”   严融之:“是位少年?叫什么名字。”   罗文惊讶,揣摩主子话里所指,连忙解释:“我瞧他是个哥儿,怕他不自在就没问。”   又补充道:“若主子想知道,咱们即刻出发,应该能在路上遇到对方,他自称住在八宝村,和咱们恰好同一条道。”   何况途径八宝村的唯一一座桥,已被河岸涨起的水淹没,少年脚程再快,怎么都过不了桥,势必需要等待。   罗文纳闷,看着主子欲言又止。   他自小追随主子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十几年下来,想给主子说门亲事的人不在少数,但主子从不正眼相看。   途中,见过的异族美人热辣风情,愿意追随主子的也不是没有。   温柔的、乖巧的、热辣的、艳丽的,无论男女,主子一门心思发展生意,将名下的地扩了再扩,生意商铺更是遍及郦朝,今年三十而立,就差娇妻美妾在枕、定个安稳栖身之处了。   从前没有半点心思的人,此时居然问起一名素未谋面的少年?   罗文毕竟跟了严融之许多年,心思敏锐,有的事盘旋在心里转个弯,整个人猛地打抖。   他道:“主子适才睡了?”   严融之半阖双目:“嗯。”   罗文诧异,暗道主子能睡着的确比婚嫁亲事还要重要。   “与少年有关?”   严融之颔首:“听他念经文,不知不觉就睡了。”   罗文声音都不利索了:“那、那咱们立刻启程,定能再见此人。”   话音刚落,罗文马上招呼商队即刻收整干净,一支三十余人的商队在灰暗的夜色里继续前行。   *   风雨声不止。   山野之间仍飘着细密雨丝,林殊文站在岸桥后,拎着好心护卫送的提灯,眸光闪烁。   这场暴雨耽搁了许多时辰,河水蔓延,不知道要过几时才能回到家里。   铜铃声近,车轱辘碾过泥水,他闻声扭头,和骑马走在最前边的护卫对上目光。   正是好心赠他提灯的护卫。   罗文瞥见少年单薄立于桥边的身影,心头骤跳。   乡田山野、烟水之雾、弥漫的夜色,一盏竹贯明灯照出少年半面容色,仿佛仙凡之境融合,看不太真实。   他张嘴欲言,掩唇清了清嗓子。   林殊文先开口,声音不大:“是你啊,你们要走了?”   罗文:“对啊,我们也要去八宝村。”   闻言,林殊文侧目,既有少许好奇,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   罗文见少年单薄的身影微晃,想起还有正事,立刻说道:“眼下水漫过桥,一时半会不能过道,你到车上坐着避避风吧。”   林殊文觉得不妥。   罗文又道:“这是我们主子的意思,主子走南闯北,结交的朋友甚多,善缘也结了不少,此事多一桩少一桩都一样,若再耽搁,只怕你明日要病坏了。”   林殊文仍有迟疑。   直到车厢传出一句“上车吧”,林殊文听着那道微冷沉厚的声音,心里仅存的那点微末动摇顷刻间烟消云散。   护卫咧嘴朗笑:“我叫罗文。”   林殊文:“我、我叫林殊文。”   罗文:“哟,咱们有缘,字都碰了一个同的。”   说着伸手扶少年上马车,人轻得跟猫似的。   大半边身子被送进车内的林殊文扭头,望着罗文,道:“谢谢你。”   罗文仍笑:“不妨事。”   还特意叮嘱:“我们主子在里头,进去吧。”   对方自然爽朗的笑容使得林殊文心底踏实了一点,恍惚间没听清这句话。   入了车厢才发现与他想象中的有所不同,比他过去乘坐过的马车都要宽敞。   林殊文脚下踩着软毡,冒雨从杏花村出来步行一路,鞋底布满泥水,一踩,毡子很快染上脏污。   少年错愕,捏紧提灯的手柄,紧接着耳尖泛红。   毡子的乘色和材质一看就知道是好料子,他刚上车就把主人家的东西弄脏,十分羞愧。   林殊文转身低头:“我还是下车……”   话被对方打断:“不必。”   不同于青年或少年开口时独有的清亮明润,商队主人的音色低稳成熟,他道:“先坐下,无需拘谨。”   林殊文本就不善言辞,当着生人的面更甚。   他脸都没抬,兀自坐在车厢最外,提灯放在身前,人和灯加起来拢共只占一小角,避免弄脏更多地方。   严融之倒了杯茶,玉盏执在骨节分明的指间。   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神情少有的放松。   林殊文舔了舔嘴唇,垂眸:“多谢……”   话略微卡在嘴边,把“这位老爷”咽回肚子。   听罗文称其为主子,又有这么大一支商队,他以为商队主人也该到了至少四五十的年纪,但音色却并非如此。   他喃喃:“多谢爷的相助。”   严融之道:“小事一桩,倒是林公子,在外淋雨受寒,喝杯茶暖和身子。”   林殊文悄然抬眸,暗中惊讶。   商队主人不像自己这般幼稚青涩,侧容深邃立体,气质稳重,很成熟的男人模样。更莫说玄色暗纹宽袍下的身躯看起来颀长健然,是他羡慕的体格。   林殊文注意到商队主人正在倒另一杯茶,茶盏推向案几另一面:“来者是客。”   别人好心帮他,连茶都倒好了,林殊文再推拒愣是不知好歹。   他瞥下些许扭捏,温暖的茶水入喉之后驱散周身几分寒意,与陌生人相处的不适恐惧似乎并未如平素那样纠缠着自己,更没有想象中的坐立难安。   林殊文是个哥儿,身子裹着湿润衣物,严融之自然不再看他。   车内倒有几身多余衣裳,不过按少年拘谨敏感的性子,只怕不愿接受。好在车厢经过特殊装置处理,纵使在春寒料峭的节气,内部依然比较暖和。   林殊文不敢冒然出声打扰商队主人,马车停在桥边,伴随漫过河岸的河流水声,少年低垂的脑袋慢慢朝下点。   林殊文想:河水要几时才能退呢?   总不能赖在别人车上太长时间。   可他的脑子愈发迷糊,寒累交迫,疲乏的身体不受控制往后一靠,倦意浓重,由不得他强撑,很快靠在角落里入睡。   ……   严融之放下杯盏,情绪不明的目光投向背对自己的瘦弱背影。   他没有出声,而是在想林殊文方才说的话,身躯略为放松地后靠,浅阖双眼。   *   马车再次前行,林殊文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正欲开口,指尖乍然触摸到了什么。   他低头,不可置信地盯着盖在身上的兽褥,暖意柔软而厚实,藏在褥下的衣裳几乎已经干了。   林殊文抬眸,与商队主人投来的视线交汇。   恰好此时罗文骑马绕至车厢外:“主子,咱们已到八宝村。”   林殊文喃喃:“到了吗。”   他揭开兽褥,用手小心地顺平褥面,目光沿每一处寻,找找有没有被他弄脏的地方。   商队主人看起来话很少,林殊文本就内敛,顺完褥子,先呆了呆,然后小声与对方表达谢意。   他道:“把我放在这儿吧。”   罗文掀开车帘:“小公子醒了?”   林殊文解释:“我已经不是公子了,唤我名字就好。”   说着把提灯拿起,又将装书的布带挂在肩膀。   “罗大哥,还有这位……爷,我自己走回去,不劳烦你们了。”   严融之望着他:“鄙人严融之。”   林殊文结结巴巴的:“我叫林殊文,那、那唤您严……严爷?”   说完,他自己禁不住笑了下。   可这位商队主人一看就是很有名望的,跟他原来被林广良带去见过的人都不同,若凭白叫人大哥,更是失了礼节。   罗文笑呵呵的:“小郎君教书的?”   林殊文羞愧点头:“在一户人家授学,今日回家途中被暴雨耽搁,还麻烦了你们。”   罗文:“那我叫你小林先生吧。”   他道:“时下四周漆黑,小林先生告诉我你住哪儿,咱们有车,顺道送你回去。”   林殊文:“不用不用。”   罗文眼一转:“我听见周围几处传来犬吠,都这时辰了,走在路上指不定被跑出来的狗咬了。”   林殊文:“……”   少年爬回车上,罗文忍着笑,瞥见自家主子心情似乎不错。   直到马车停在林家旧屋门外,林殊文跃下车,扭头望着骑在马上罗文,神色诚挚:“多谢罗大哥。”   少年靠近车窗,朝里头的人又道:“多谢严爷,我回家了,你们路上当心。”   目送林殊文走进旧屋,罗文扬鞭策马,绕到车厢旁边。   “主子,小林先生住的地方够破的,这样的地方怎么住人?”   严融之想起不久前瑟缩着身子蜷在角落睡觉的少年,观望面前陈旧的老屋,风雨飘摇,连盏残灯都没有,一时辨不出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   年上爹系攻,慢慢教受爱惜自己~ 第8章   夜里一直起雾。   林殊文回到旧屋后先把身上的衣物全部换下,拿起罗文送的提灯,又到河岸边接水。   他坐在火灶旁边的小木凳生火烧水,烧水时在铁锅上面横搭两条木棍,用碗装着包子,借助滚热的水汽把包子热一遍。   火光照映少年的脸庞,林殊文手心捂紧双颊,预感自己可能又要生病。   包子很快热好,林殊文就着水把包子吃了,又用剩下的热水擦身,尤其关节处。   小时候每逢节气交转患上热症,照顾他的人会在他服药后用热水给他擦拭关节。   此时身子已经微感沉重,林殊文将火柴移至床头一旁,脚步晃了晃。   做完这些,他裹着余下的衣物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身子软绵绵的,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   翌日,林殊文艰难地睁开眼,此时的他头重、呼吸紧、且左耳隐隐发疼,虽然没起热症,但遍布全身的乏累感叫他并不好受。   他把夜里留在床头的那碗水送到唇边,浅喝几口,嗓子在吞咽的过程好似刀割,整张脸皱成一团。   林殊文尝试说话,甫一出声,嘶哑干疼,连忙又用水润了润,效果甚微。   所幸这几日休沐,三天的时间,还需尽快把身子养好,不能耽误授学课程。   林殊文淘米,熬稀饭的过程一直趴在木桌旁昏昏沉沉的。   他艰难撑起身子,喝了半碗稀饭接着躺回床上睡,无奈左耳隐隐的疼意使他睡得并不安稳,傍晚前,从田边做完农活儿的莫布来看他。   莫布带了山上采摘的果子,家里的鸡鸭又下蛋了,顺手带了几个。   林殊文受之有愧,莫布道:“你就收吧,这些东西不用几个钱。”   少年虽用几身衣物裹严实身子,依然遮不住他的清瘦。   莫布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好几次欲言又止,把“让我照顾你”的话咽回肚子里。   林殊文脑子跟猛了层雾似的,舔舔干涩的唇,哑声道:“那我收下果子,鸭蛋就当和你买的,莫婶看见了也高兴。”   莫布道:“俺娘夸你识文懂事,收下鸭蛋她还高兴呢,她就巴不得俺跟你走近些,不与其他几个又混又野的小子玩。”   而且……林殊文还是个哥儿,莫婶子挺希望莫布能多照顾人,好让林殊文对莫布另眼相待。   思及此,莫布的脸可疑地红了红,他晒得比较黑,倒让人瞧不出正在脸红呢。   林殊文憔悴柔弱的模样叫莫布不忍继续拒绝,只好收下他给的铜钱,走前还替他打理院外的杂草,又到河边打了两桶水进屋,再将一垛干柴垒好。   莫布干这些杂活的时候林殊文也要帮着做,虽然他下了床,双脚沾着地,但浑身使不上劲。   莫布把他扶回屋内,见连张褥子都没有,又一顿心酸。   “俺把火种存在石灶底下,若要取暖烧火,就把干柴垒好,火种取出来就能烧着火了。”   林殊文轻轻地应:“好。”   莫布“哎”的短叹,再怎么想和林殊文独自相处,这会儿也到了该走的时辰。   一来天色已晚,二来……如若他跟一个不曾婚配的哥儿呆到晚上,容易给林殊文遭来村里人的非议。   林殊文撑起病躯送莫布走到门外,朝他摆手。   莫布道:“快进屋,别吹风。”   林殊文关门进屋,绕过前厅的一块湿地,强忍嗓子涌起的咳意,把莫布送来的山梨洗净削皮,放进铁锅用水熬煮。   从前犯咳症时,大夫让他多喝梨汤润肺。   林殊文坐在凳子上烤火,双眸出神地望着铁锅,熬好后喝了碗热腾腾的梨汤,还把整个梨子吃得干干净净。   他强打起精神,抖着胳膊把燃烧的火柴挪到床头旁边,人半趴了一会儿,很快带着病气和倦色迅速沉睡。   *   林殊文在旧屋躺了三日,怕把病气过给学生,强迫自己吃喝睡一样不落,争取恢复快些。   这几日莫布经常上门看他,怕他病闷,与他说村里发生的事。   譬如农事,又或哪家跟哪家为什么事吵架,还有一事。   莫布道:“俺不是和你说过咱们这一带的地都归一位大地主名下么,这位大地主回来了,就在咱们村!地主出手阔绰,请好多工匠把南边过去围起来多年的一座大宅子翻修,都住进去了。”   林殊文已经把莫布当成自己的朋友,每日听他说话,倒不觉厌烦。   “大地主?”   莫布:“对啊,不过大地主长啥模样我们就不清楚了,只有村长到那座大宅子里拜访过。”   八宝村南边的地是最珍贵的,水质和土壤极好,背靠一片珍稀名贵的树群,盎然翠绿,不见一丝荒芜。   听村里人说一直有人打理,而且他们不能轻易踏足那块地,若丢了什么东西被问责,掏光祖上几代的家产都不够赔。   林殊文听入了神,莫布道:“不说这些,身子可还难受?若还不适,俺请位大夫过来给你看诊。”   八宝村没有专门看病的大夫,农户们生病受伤,多为依托过去的经验,知道用哪些药草,或者租辆马车去县城一趟,看了大夫抓几副药回来。   时常下田的农民身骨皮实,年过六旬的老者仍健步如飞,闲着还上山砍柴,林殊文是莫布见过最脆弱的人了。   林殊文摇头:“算了。”   请大夫要花钱,还没领到授学的束脩,他没有剩余的钱用了。   莫布嘴巴张合,倒是林殊文有话与对方说。   他道:“莫布,我的身子还没恢复利索,担心把病气过给小孩子,你能不能去周家替我传句口信,最迟两日后,我一定上门教书。”   莫布:“好,正好俺一会儿去杏花村李婶家换些酒水,顺道替你带话。”   林殊文在旧屋休养,六日后才步行去杏花村。   一路上他在想着怎么跟周氏解释,可到了周家,准备的措辞还没出口,护卫看见他,道:“小林先生,今日起你就不用过来给少爷和小姐教书了。”   林殊文错愕,连忙追问:“为什么。”   护卫道:“夫人托我带话,若见先生来了就带先生到后院领上旬的束脩。”   林殊文脑子一团乱:“是、是因为我的病情耽误了时间吗?”   病况初愈的少年身子更加薄弱,像一株春风里摇摆的细柳。   护卫余光瞥见少年苍白的面色,心有不忍,左右观望无人,压低声音道:“夫人家有门亲戚,后生与小先生年龄相仿。那位后生今年春闱落榜,手头正无事做,又不想继续再考,得那门亲戚引荐,就来了周家给少爷和小姐教书。”   林殊文喃喃:“原来是这样啊。”   既然周夫人有更愿意招纳的先生,还是旁亲关系,自然比他更合适,周家要对方不要自己属实合乎情理。   他暗示自己莫再纠结,安静跟在护卫身边,在后院领取上旬授学的束脩。   因周夫人自觉食言在先,另外添补五十文补贴,共算两百文。   林殊文带着两百文走出周家大门,细密的春雨凉丝丝的贴着额面,他微微打抖,勉强振作起精神。   有了钱,就能买张褥子和米,等手头再宽裕些,还能请人把旧屋渗水的地方修缮。   途中看见周围的村民纷纷挑担,林殊文寻了位面善的问,得知杏花村今日做村集交换,遂跟了过去。   村集不比市集热闹,都是一个村或几个村自发形成的交换场所,可以换粮换物,还可以用钱买。   林殊文用六十文买了一张棉麻被褥,又买几个鸭蛋,少许干肉。   少年背着被褥,手上提拎鸭蛋和干肉步行赶回八宝村。   他的身子经不起太多折.腾,光是走路就伤了不少元气。   甫一进门,立刻目眩头晕,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歇了二刻钟才缓回来。   林殊文揉揉左耳,将被褥展开铺在木床,躺下蹭了蹭。   南城春潮带雨,被子若不先暖和烘过,摸着冷冰冰的。但他丝毫不觉得冷,心里洋溢少许陌生的充实,比原来在林家盖着上好的锦被还觉得充实。   林殊文把脸贴在棉麻被褥上,之后磨磨蹭蹭地起身,淘米熬了稀饭,切出一点干肉,再用院子里长出来的野菜炒出味,肉炒得有些焦黑,但不是挑剔的时候,就着稀饭慢慢吞咽。   吃完一顿,他又困倦得不行,哪怕吃饱,身子依然使不出几分力气。   林殊文裹紧被褥,软绵绵地倒回床上接着睡觉。   *   与林殊文不同,雅致古典的严宅内,长廊底下有道人影走了几个来回。   直到院子最深处的门打开,罗文立刻上前,见他家主子深邃的眼窝下有着阴影,就知主子定是几日没能睡上一觉了。   从前主子在外走商,累极了尚且勉强入睡,近几年入睡却愈发困难,常常两三日合不上眼。   罗文道:“主子,要不我再去把大夫请来给您看看。”   严融之目光平淡:“不必。”   罗文叹息,他忽然想起一事:“要不,我去请那位小林先生给主子念书?”   主子听那位小先生的声音能入睡。   严融之看着他。   罗文心头一跳,很快领悟了这道目光的意思。   他连忙开口:“我立刻就去。”   *   林殊文睡得正迷糊,大门外的喝声将他扰醒。   天色灰暗朦胧,时辰怕是不早了。他合衣,将一头柔软的乌发拢在背后,从门缝探出个脑袋,对上咧嘴笑的青年。   罗文道:“小林先生还记得我吗?”   林殊文把门让开:“记得,罗大哥有什么事呢?”   罗文:“我家主子想请先生上门,就是让你给主子念念书。”   林殊文不解地睁大眼。   那位严爷瞧着不像个肚子里没墨水的,且看起来高深莫测。   罗文道:“小先生别再犹豫了。”   林殊文观望暗下的天色,天晚了他不太想出去,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很急吗。”   罗文:“急。”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急,但先别急~ 第9章   林殊文匆匆披了衣物,头发还没收拾整齐就随罗文去了严家那座大宅子。   四周漆黑,村里亮起零星灯火,车轱辘碾过尚有些水渍的泥坑,马车微微晃动。   林殊文用手指梳理略显凌乱的发梢,撩开车帘望着对方的背影:“罗大哥,我没拿书籍。”   罗文摆手:“不妨事,院里有座书库,小林先生缺什么书尽管拿,若没有我差人到外头买。”   说完,罗文扭头看见少年呆怔的神情,立刻解释:“事出突然才请先生上门念书,你别害怕,真的只是念念书,没人伤害你。”   还连声保证:“等念完书我亲自送先生回来,可好?”   毕竟是个哥儿,模样看着单纯,罗文说话的口吻几乎是哄着的了。   林殊文被对方哄得一愣一愣,耳根起热,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罗大哥,我不是小孩子。”   这支商队看起来不光有钱还挺有势,若真伤他,何必等到此刻?   何况那日暴雨之下他们帮过自己,林殊文抱着偿还恩情的心意,自愿跟对方出来的。   罗文笑呵呵的:“坐稳点啊。”   林殊文:“嗯。”   马车在乡野的道上驾驶,方向往南。   渐渐地,林殊文觉察出异常:“罗大哥,咱们要去的宅子在南边么?”   罗文:“对啊,这几天宅院重做修缮,主子喜静,天还没黑工匠们都得先撤走了。”   林殊文:“……”   据他所知,南边的地很是珍贵,村民不能轻易涉足,目前唯一住在那边的人,只有从外头回来的那位大地主。   商队主人的宅院就在南边,岂不是……   他嗓子一咽:“罗大哥。”   罗文:“怎么了,可是马车太快身子不适?”   林殊文:“没、没有不舒服。上次那位严爷,他……他就是大家口中传的大地主么?”   罗文发出爽朗的笑声:“是吧。”   林殊文呐呐,半天没吭声。   罗文道:“小先生不必抱有负担,当日怎么和主子相处,过去之后就还跟之前那样,若让先生拘谨慎微,倒成了我们的不是。”   林殊文:“嗯……”   *   马车过了座矮桥,河水在月色下潺潺流淌。   严家大宅白墙乌瓦,墙面错落有致,宛若高低起伏的马头。大院占地面积宽广,与其说是座宅院,更像屹立在八宝村南边的城堡。   门象征一户人家的地位和资望,严宅这座门修得又高又敞亮,高度几十尺,宽可同时容纳数名成年男子并肩而入。   台阶的石料一看就价值不菲,从院前延展而下。   林殊文走出马车登上石阶,虽下过雨,但台阶应时常有人清扫打理,踩在上面是干燥的,并不用担心会滑到。   门前有管事迎接,管事瞧见罗文领了位文气漂亮的少年回来,收到罗文目光示意,连忙带人退到后边去了。   林殊文本来还有几分不自在,看到周围只剩罗文领自己走路,顿觉轻松少许。   宅内分有几个庭院,越过一道又一道厅门,两侧有过廊,檐下悬挂的灯盏素雅玲珑。每个庭中栽种不同的树木花草,雨后暗香浮动,几树新梨落下花苞,正巧砸在林殊文肩膀。   他正要抬手拂去,不知不觉跟着罗文走到最深处的寝室门外。   罗文停在朱漆丹红的门柱旁边:“到了,主子就在室内。”   林殊文盯着肩上的梨花,来不及整理,眸光落在已经半开的门前,立在门外有点不知所措。   “严爷,我来念书了。”   室内男音低沉:“小林先生请进。”   林殊文扭头,罗文朝他笑眯眯摆手,嘴型无声念着“进去吧。”   于是林殊文抬步入内,没有贸然打量主人卧寝,瞧见案几一旁的坐塌上倚着道背影,放轻步子靠近。   他小声叫:“严爷。”   宅子的主人侧过身,甫一对视,林殊文怔在原地。   案几临窗,正对几树新梨。   对方倚在榻中,手执一卷旧书,案几前一盏茶,一炉木香,室内陈设虽然素雅精致,却给人孤静之感。   林殊文从宅子主人的眼窝下看见了浅淡的倦色。   “……严爷?”   严融之示意少年在案几旁边的位置坐下。   林殊文照做,不确定地问:“要我念书么?”   严融之略微颔首:“嗯。”   林殊文双手放在膝前,不像个念书的先生,倒像个听话的学生:“严爷想听什么呢?”   严融之道:“临入夜请小先生来实属无奈之举,按先生的心意就好。我少时起就外出走商,没什么机会读书,小先生念什么书我都听着”   立在案几的灯火晃了晃,林殊文脸颊痒,忍不住伸手挠了下,轻声道:“那我给严爷念几首楚辞吧。”   严融之放下手上旧卷,手肘支起明晰的下颌,一副专注倾听的神态。   见此,林殊文正襟危坐,还接过严融之递来的茶水润嗓,开口就是一首《湘夫人》。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湘夫人》一诗写湘君期待湘夫人而不至,从而滋生思慕哀怨之意,那驰神遥望、祈之不来、又情意缠绵的心,一下子感染了念诗的人。   林殊文把自己带入诗中,少年的音色随诗境辗转变化,念到“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时,恰与严融之目光对上。   他一顿,问:“严爷,怎么啦?”   严融之有着一双阅历匪浅的眼睛,林殊文不敢看这样深刻的眼神,但总觉得对方眼底闪过笑意。   严融之道:“无事,小先生继续。”   林殊文:“哦……”   于是他又继续把《湘夫人》念下去。   罗文从门外探入一张脸,静悄悄地托着端盘入内,把几道南方细致清淡的食物送上桌。   米饭晶莹饱满,鲜汤细腻,虾菜可口小巧,还有饭后的水果点心,一碗加了冰糖的梨汁。   菜量并不多,按林殊文的饭量估摸着准备的。   罗文笑道:“小林先生本该在家用饭,耽搁了时辰,就在这儿吃吧。”   林殊文无措,罗文悄然退出,他对上宅子主人投来的视线,瞬时语塞。   严融之道:“小先生慢慢吃,希望菜能合先生胃口。”   说完并未过度关注少年,手肘依然支着下颌,阖眼养神。   汤快凉了林殊文才在严融之睁眼投来的目光下慢慢喝了,他把书籍抱在怀里,进食又轻又缓,怕东西留着浪费,努力吃了许多。   罗文这时又进来收拾,不过顷刻就出去。   几瓣梨花从轩窗飘进案几,林殊文继续念书,念着念着渐渐止声。   他怔怔望着双眼阖起的宅子主人,确认人已经睡着了,不敢出声,轻手轻脚地朝门外走。   罗文就在不远的亭下坐着,林殊文小跑靠近:“罗大哥,严爷睡着了,这诗还念么?”   罗文一笑:“够了,我进去看一眼,你在此地等着。”   很快,罗文重新出来,盯着林殊文笑:“还得是小先生啊。”   林殊文猫儿似的眸子圆溜溜睁大:“?”   罗文又道:“对了,束脩按每月二十两算如何?”   林殊文吃惊:“二、二十两……”   林家过去给他请的先生,哪怕有功名在身,每个月给的束脩至多五六贯钱。   罗文疑惑:“不够?”   林殊文猛地摇头:“不、不是。”   他脸色涨红:“给的太多了,我没有功名在身,随便给严爷念几句诗,怎么能收那么多银子。”   罗文摆手:“不多,比起那些庸医的诊金远远不够,小先生可是帮了大忙。”   说着把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觉得人比上次初见还清瘦,就问:“小先生还饿吗?不如随我到后厅吃些宵夜填饱肚子。”   又道:“若先生不介意,宅子里有收拾好的客房……”   林殊文连忙摆手:“罗大哥太客气了,我还是回去吧,已经到了休息的时辰。”   罗文眼睛转了转,林殊文一急,声音微微哽着。   “我想回去。”   见此,罗文道:“行,我立刻送小先生。”   *   翌日,林殊文不用再去杏花村授学,他在村里租了马车,赶往当地县城的府衙登记户籍,拿到官府发放的文书后,又回八宝村,把文书交给村长过目,按人头领到了自己的田地。   周围几个村的农民官田领的不多,每户够吃就行,因为上交的田税太多了。   比起种官田,他们更愿意做佃户跟大地主租地种树,交的税比较少,且种出来的东西地主会按品级收,每家每户都不会白干活。   林殊文目前没有余存的钱跟地主租地种东西,他领了田,地都荒着,要花费功夫把田先翻一翻才能种植农物。   林殊文当天清了草,腰杆都直不起来,胳膊扶着旁边的树干两眼昏暗,不停喘气。   从县城驶进八宝村的马车慢下速度,罗文远远瞧着,道:“主子,你看那片荒田里的人是不是小先生?”   话刚落,窗帘掀开一角,严融之目光越去,看见少年两条白生生的小腿露在春冷的空气里,人扶着颗树摇摇欲坠的。   农民早起干活,不会在这个时辰出来。林殊文环望四周没人,才自在了些。   罗文问:“主子,要下去瞧瞧么?”   严融之:“此刻不必。”   又吩咐:“把旁边那块田拿了,”   罗文:“啊?哦。”   一愣:“拿给谁?”   严融之:“我。”   罗文:“。”   作者有话要说:   想养一只怕生的猫只能一步步来哦。 第10章   天色暗得早,林殊文怕跟太多村民碰到,赶在傍晚前就回家了。   乡野沿途的屋舍烟雾袅绕,家家户户升火做饭,女人和孩子们都在家等着忙完农活的男人们回来后一起吃。   林家旧屋,窗户方向漏出些微光亮。   林殊文把晒了一天的柴抱进小厅垒好,烧水,横起的木棍上放了碗,蒸个鸭蛋,再把包子热一热。   做完这些他已经有些脱力,坐在木板凳上呆呆地望着火光出神。   在荒田忙活不过两个时辰就叫他的身子吃不消了,手脚疲累,从胳膊到腰都酸得抬不起来,两条腿出现胀痛感。   所幸家里的活不用每日都做,干柴和水准备四五天的量,回来后烧锅热水,再把包子蒸软就行。   他用木勺挖了点蒸好的鸭蛋,吃几口,再尝热好后松软膨胀的包子。   勉强吃完半碗蒸蛋,林殊文先把包子陷吃了,慢慢啃皮,最后把剩下的扣碗里用竹篾盖着收好,打了热水擦身,洗了手脚就摇摇晃晃地倒在床上。   体力透支的林殊文眼皮格外沉重,呼吸有些发紧,脸颊缩在棉麻被褥中,像只蜷起来的小猫睡了。   因惦记着给严爷念书的事,林殊文一觉并不安稳,睡前天色还亮,醒后夜色降临不久,到处灰蒙蒙的。   正好这时候罗文驾着马车来到门外,甫一出声,林殊文晃了晃脑袋,走路又颠又飘地去给对方开门。   罗文看着黑漆漆的院子,连盏灯都没点,遂问:“小先生那么早就歇下了?”   林殊文捂嘴打了个呵欠:“白日在田里做农活,回来就睡了会儿。”   他打起精神:“罗大哥,你等我收拾收拾。”   罗文:“好。”   说完贴心地把手上的提灯递给林殊文:“小先生当心着点,别摔着了。”   林殊文抿唇,嘴角浅浅扬起:“多谢罗大哥。”   不好意思让罗文久等,林殊文很快收拾好,还把提灯交还给对方。   半刻钟后,林殊文到了严家大宅,和昨晚一样,照常给主人家随便念些诗文。   严融之刚出浴,身上散发出微潮微热的气息。   林殊文和对方坐得近了点,为了避嫌,悄悄把脸垂下,眼观书籍,没有胡乱地看些别的。   矮几上除了茶水,还有些精致可口的小食,味道比较清甜。严融之不吃这些,罗文白日提了一嘴,这才叫后厨安排年轻人喜欢吃的口味。   少年侧容低垂,眼睫分毫显露,安安静静念书,很是清瘦。   严融之道:“若渴了饿了,桌上有些茶水点心,小先生不用拘谨。”   林殊文睫毛颤了颤,嘴巴里回知道,实际上偶尔喝杯茶解渴,吃的倒没碰。   晚上罗文送他回去,照常请他吃宵夜,连吃食都提前打包好。   林殊文忙摆手,急得开口说话的速度都快了些。   “我不能收。”   少年一急模样就可怜,好似受到欺负,罗文道:“好吧,那就不吃。”   当天夜里罗文送林殊文回家又返回严宅后,总觉得别扭,翌日找到他家主子,道:“小先生胆子小,昨夜我让后厨打包好宵夜,给他装几份带回,话还没说一句呢,他看上去就要哭了。”   这些年在外闯荡,罗文跟着主子风里来雨里走,哪接触过这样别说碰,光说一嘴就好像要碎掉的人啊。   严融之:“知道了。”   罗文揣测不出主子意思,既然主子没发话,年轻人喜好的点心吃食,定还要每日备着的。   *   天蒙蒙亮,窗后几扇芭蕉叶还沾着露水和春雾,农民都往山上、田里赶,忙着干活了。   林殊文隐隐听到鸡鸣,迷瞪瞪地睁开双眼。   眸底蒙了层雾似的,他蜷在被褥间挣扎,撑着酸乏的胳膊爬起,腿沉得厉害,身子一晃,又倒回木板床上,眼皮慢慢落下。   林殊文因贪睡耽误了农忙的时辰,他喝了些熬得过软的粥后立刻匆忙往自己的田赶,继续清除荒田。   乡村人口比较稀疏,没有城内那种车如流水的繁华。每家每户按人头分官田,田与田之间并非紧密挨着,间隔甚远。   林殊文分到的这亩地若都重满农物,粮食完全足够他吃一年剩余。   八宝村这带的地都不错,土质好,田都不是薄田,把荒田的杂草清理得差不多,就能下种子种植。   林殊文抱起一捆杂草放到田边拢好,眸光忽然从草垛抬起,落在前方步行而来的两道身影上。   罗文惊道:“小先生,这儿都能碰上你啊?真巧!”   林殊文双脚还踩在泥地里,卷起的衣摆露出两条纤细白生生的小腿。   他放下衣摆,一样吃惊:“严爷,罗大哥,你们怎么……”   罗文从怀里摸出一张纸,迎风展开,示意林殊文看。   是一张田契。   罗文道:“我家主子分到这块地,过来看看。”   林殊文暗想:严爷名下拥有那么多地,又是生意人,还要分田么?   似乎看出他内心所想,罗文笑道:“我从小跟着主子从许多活儿做过来的,其中就有农活。”   林殊文更诧异了。   罗文没有多说,见好就收。   相邻的地多了道巡田的身影,林殊文观察严爷状态自然,仿佛与每一抔土每一株草木融合一体。   他自城里下乡,诸多农活都做不适应,给荒田清草也是动一下歇一下的,完全比不上严爷的自然利落。   严融之回头,瞥见探头往此处张望的少年缩回脖子,淡淡牵了牵嘴角,像未发现似的,没有点破。   申时刚过,林殊文就把杂草清得差不多,打算跟莫布家买些种子和菜苗。   他坐在地上,用田垄的水清洗手脚。   离开时还特意走到旁边那块田,望着那道高大的身躯:“严爷,我先回去了。”   严融之看着他:“路上当心。”   林殊文浅浅笑了下,点头。   *   林殊文到莫布家找莫婶买了些种子,他烧水沐浴,把早上剩的粥热了热,就着莫婶刚才给的南瓜饼,吃完就睡了。   夜里忽然惊醒,跑到门外转了圈,发现罗文竟然没有来。   林殊文不知道严融之看他在田里忙了半天,晚上就不让罗文接他上门念书了,想他歇着。   林殊文没往那方面想,毕竟收钱办事,严爷给他发了束脩的,哪能偷懒?   于是背上布包,望天色阴沉,拿把油纸伞挑起灯笼就往严宅的方向走了。   二刻钟后,看守宅门的管家把林殊文迎进院子,罗文接到消息,惊讶:“小先生,你怎么还过来?”   林殊文道:“我想你可能有事,就自己走来。”   说完脸红,明明自己收钱办事,还要主人家每日派车登门接送,这算什么?   罗文领着林殊文走到最深处的寝屋,严融之看到林殊文来了也有点意外。   林殊文的声音对他很有效果,他这两晚陆续多睡了几个时辰。   林殊文路上走二刻钟就疲倦了,他强撑着打起精神,端正坐好:“严爷,可以开始了。”   和往时一样,等严爷阖眼后林殊文就悄悄走出屋外。   他抱着疑惑,向罗文问:“为什么严爷每日都要我晚上来念书呢?他分明倦了,这样听书也听不了几句。”   罗文笑道:“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林殊文不解。   罗文道:“我家主子多年来难以入睡,常常几日几夜都不得阖眼,偏偏一听小先生的声音就能歇下。”   林殊文诧异:“啊……”   他喃喃:“不能入睡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为此,林殊文给严融之念书愈发上心。   他白日去田里忙半天,入夜就到严家给主人念书。   一来二去,有天还没把严融之念睡着,自己的脑袋一歪,倒在案几没动。   严融之瞥去视线,起初以为林殊文只是念倦了睡着,倏地觉得不对,沉声唤:“小先生。”   甫一靠近,才发现林殊文昏了过去。   严融之抱起少年,眉宇几分阴沉。   怀里的少年很瘦,他把人放回床上,静静看了几眼。   罗文正在院里小酌,听到开门的动静转头,望见主子出来,还没出声询问,就听主子吩咐:“把秦元带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嚯嚯,不爱惜自己不怎么吃东西的行为准备被发现! 第11章   八宝村没什么大夫,乡民们生病多靠经验用药,实在严重,就租辆马车去城里让大夫看诊,愿意花钱的,则把大夫请回家中。   随严融之回来的商队里配有大夫,居住八宝村另一处。罗文从马厩牵了匹马,很快赶到秦元家中,把睡得天昏地暗的青年拎出门。   布衣青年困得睁不开眼:“老子上山采了一天的药,好不容易早早睡下,你拎我去哪儿?主子病了?”   罗文摇头:“有人病了,你给看看。”   秦元疑惑,既然主子没病,何必大半夜让他跑一趟,莫非那人来头不简单?   严宅灯火半明,到了主人休寝的院落,光线就更暗了些。   秦元见到睡在主子床榻的少年,惊讶咽在嘴边。   严融之道:“替他看看。”   秦元点头:“好。”   诊过脉检查,没什么大碍,只是……   秦元实话实说:“主子,这位公子身体底子忒差了点,和他年龄相仿的,除了落魄街头几天吃不上一顿的乞丐,没哪个长成他这般瘦弱的。他昏过去是因为身子虚弱,平素想来很少吃东西,疲累稍微缠身就这样了。”   罗文喃喃:“饿昏的啊。”   关于林殊文,八宝村还传着他的一些闲话,严融之素日里喜欢清净,或许没听过,但罗文爱凑热闹,来到村里日子不久,基本都混熟了,所以关于林殊文的那些话自然知晓。   他把乡民们关于林殊文的议论转述给自家主子,又问:“需要查一下林公子么?”   严融之:“不必。”   等林殊文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开口,倘若真的查了,只怕会让少年更加受惊害怕。   人都从房间遣散后,严融之坐在榻边静静望着少年的睡颜。   林殊文瘦得下巴尖都出来了,不知梦里是否看见令他不高兴的事,色泽浅浅的唇抿成柔软的线。   严融之投出还未收回的目光,落入少年蒙着泪雾睁开的眸子。   林殊文呆呆与凝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相对,猛然起身,头脑立刻涌起眩晕。   他脸色惨白,胳膊下意识扶住严融之伸出的手臂,凭借对方扶他的力道缓过这阵难受。   “严爷?”   他痴痴地问:“我睡过去了?”   严融之似乎有一息的无奈,开口道:“小先生昏过去了。”   林殊文:“啊……”   严融之目不转睛,深邃的眼凝着他:“为什么不吃饭。”   林殊文:“……”   似乎心虚,抬起的眸子轻轻掩下,长睫宛若两把扇子颤动。   严融之没把这事给他糊弄过去,接触的日子虽然不长,却也把少年下意识回避的习惯摸清了个大概。   平素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关身体,人都在自己面前昏了过去,哪里还能给他糊弄过关。   男人稍微倾身,靠近了,有股干燥的暖香,恍若木质的味道袭来。   林殊文脑袋垂得愈发低。   严融之再次耐心地询问了相同的话,瞥见少年雪色般的脸快要埋进被褥,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比起当日在桥边见你,如今又清瘦几分,我叫账房先支这个月的束脩让你拿去用,可行?”   林殊文低声道:“我还有钱……上次到周家授学时,得了两百文,有存余的。”   严融之静静看着他,林殊文别过眼。   外人都传林殊文温顺内敛,实则他对人对事,回避居多,遇到不想说的,就闷声糊弄过去。   譬如罗文热情的邀他吃宵夜,林殊文总摇头拒绝,对方再问,他就安静地垂首不语,低眉垂眼的姿态,看着乖,还有几分可怜,罗文好几次想再问都开不了口。   此刻和严融之独处,林殊文又习惯露出这副模样,本来想着自己安安静静的等一阵就过去了,哪想刚抬头,对上这人黑若漆夜眉目,呐呐无言。   严融之明显还在等他的答案,林殊文糊弄不过去。   他心想,怎么这招就不管用了呢?而且严爷看上去是要等到他的答复,神态虽然温和平稳,但就是把林殊文压得内心微微发紧。   他像做错事那般,轻声道:“吃了东西的。”   严融之长眉一挑,林殊文又道:“入夜之前喝过半碗粥,还吃了莫婶给的南瓜饼。”   他犹豫补充:“吃了半块。”   严融之:“只吃这么点?”   林殊文:“……我、我尽力吃多几口了。”   他并不热衷口欲上的享受,强迫自己要进食,更多的则是出于保持体力的关系。   严融之若有所思:“我饿了,小先生陪我用些粥膳可好?”   林殊文拒绝的话咽回嘴边,似乎被对方那双眼睛吸住:“嗯……”   *   后厨很快送了热食进屋,严融之看着拘谨坐在案几一侧的少年,示意所有人都出去,随意布了几道菜,自己先动手,林殊文才慢慢有了动作。   只一会儿的功夫,严融之发现林殊文吃东西只吃摆在面前的,食量极小。   他问:“没有合胃口的?”   林殊文把嘴里的藕片咽下:“都好吃。”   严融之道:“你太瘦了,再这样下去容易病倒,挑喜欢的多吃些。今日尚且由我能看着,小先生有没有想过,若事发突然,昏在路边身边无人怎么办。”   林殊文呆了一瞬,脑海浮现自己上辈子外出觅食昏迷在路边滚落坡底的事,不由颤了颤。   “严爷说的对,是我任性了。”   严融之把少年心事重重的模样收进眼底,此刻未再多言,给他盛了碗汤。   林殊文安静捧过,乖乖地把汤汁喝到底。   时辰稍晚,林殊文不再久留。   走时他有些迟疑,纠结片刻,还没想清楚话却脱口而出。   他问:“严爷,明日你还去田里么?”   严融之道:“嗯,”   低头看着少年浅色的眼瞳,“怎么了。”   林殊文连连摇头:“……那我先回去了。”   他跟在罗文身后离开,走了会儿,忽然停在回廊扭头,正对上仍在门前目送自己的那道目光。   林殊文一愣,抬起右手朝宅子的主人晃了晃,自觉似乎有点傻气,忙转过身跟上罗文。   罗文挑着提灯凑近:“小先生可是身子不适,脸色瞧着似乎红了,”   林殊文摇摇脑袋:“不妨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12章   翌日,林殊文起了个大早。   清晨春寒重,他裹紧外衣,站在窗口旁边望着外头的芭蕉叶呵了几口气,想起什么,立刻把夜里留下的火炭移到石灶底下。   林殊文熬了稀饭,窝两个馒头,再把从莫婶那花几文钱买的咸干菜热一热。   稀饭配点小咸菜,还算开胃。   林殊文肚子吃得微微鼓起了,再把剩下的馒头用油纸装好,放在布包上往身前一背。   他走进院里收拾竹篾,把买来的菜苗小心装好放入,水囊别在衣带收得纤细的腰间。   原地出了会神,走到门后的林殊文忽然仰头,半眯的眸子映出阴凉的天色,思忖稍瞬,将立在门后那把素简的竹伞一并戴上。   阴天,空旷的荒田上飞起一群从山谷涌来的白鸟。   山鸟振翅,咕咕叫了一阵,又纷纷飞走,露出从远处渐行渐近的少年身影。   严融之立在田岸上望着走来的少年,骨架子小,又瘦弱,身前、背后、腰侧,甚至手上都提拎着东西。   少年身上的竹篾和布包晃了晃,不知怎的,严融之眼底浮起轻微的笑意,有点想笑。   林殊文自觉走到男人身前,他的身量和骨架都远不及对方,仰起一张雪白的小脸看人,睫毛颤了颤:“严爷,你来得好早。”   严融之道:“刚来不过半刻。”   林殊文“哦”了一声,面颊染上少许赧意。   昨夜他回来之前稀里糊涂地问了严爷一句,方才又看严爷站在田边一直望着自己,还以为对方特意在等他。   林殊文把竹篾取下,展开给严融之看。   “这是我跟莫布家买的菜苗,莫布说种两三个月就能先收一茬。”   严融之帮他把油纸伞放在田埂边上,林殊文道:“一早就起风了,天还阴着,可能会下雨。”   严融之:“嗯。”   林殊文看对方只拿了下田的锄具,雨具都没拿,嘴唇动了下,到底没说什么。   林殊文开始种菜苗,偶尔悄悄扭头往旁边的田看,发现严爷干农活速度很快。   投去的视线忽然被对方捕捉,林殊文愣住,严融之拎了把铁锄往他的方向走。   少年蹲在田间,两只脚陷在泥地里,仰着脸:“严爷。”   严融之看了会儿,道:“菜苗间隔密集,这样不利生长,可以把它们再分散点距离。”   林殊文观察自己手里准备种下泥坑的菜,唇浅浅抿起,把坑挖远了一点。   他把之前种的大半菜苗全部移开位置,严融之帮他处理一部分。   半刻钟左右,严融之回头看见蹲在田里的少年身子就要往后倾倒,伸手揽了他一把,扶着腰让人坐稳。   林殊文恍惚中开始出神,他晃了晃脑袋,垂在肩侧的一绺乌发扫过严融之掌心的虎口。   严融之皱眉,紧盯少年泛白的唇色:“头晕了?”   过了须臾,林殊文缓缓点头,不好意思地开口:“头晕,腿很麻。”   严融之问:“能站起来么。”   林殊文借助严融之的手臂试图站起,双腿却纹丝不动。   素白文净的小脸绷得更紧,神情隐忍着扭曲,都皱成包子脸了。   严融之看出少年腿麻得不行,手臂施力把人放倒,就这么揽在怀里让人靠着自己放松双腿缓缓。   林殊文一双羽扇般漆黑的眼睫颤个不停,他既羞愧,又不得不抱紧横在腰前的手臂,凭借这股的力靠稳。   仿佛漂在水上抱紧自己的浮木,没个凭依的东西就会丧失安全感。   片刻,严融之问:“有没有好点。”   林殊文嗓子闷出“嗯”,猫儿般的眉眼低垂,方才种菜苗打起的精气神一下子全部蔫了,抬起靠在严融之身前的后脑,连别在发后的小啾都跟着他蔫了下去。   “谢谢严爷。”   严融之:“去田埂边上休息一下。”   林殊文也不坚持:“好。”   他沿田埂那条道找了块丛草少的地方坐稳,又把别在腰间的水囊取下,抿着壶口喝些水,解下身前的布包,把用油纸包好的馒头取出。   严融之看见少年坐在田岸上安静吃馒头,没靠近,继续处理还没挪完坑的菜苗。   漫过田野的风清凉爽快,林殊文乌黑的发梢扬起,伸手慢慢理顺了,就吃了一半的馒头用油纸包住重新收好。   那股蹲麻的眩晕退去,林殊文瞧见严爷还在给他收拾剩下的菜苗,立刻拔腿往田里跑。   严融之头也不抬,将一颗菜苗填入土坑:“吃好了?”   林殊文点头,又道:“还剩半个。”   严融之道:“吃得太少了。”   在田地忙活不过半日,天幕愈发黑暗,带来几分压抑。迎面的风夹来雨丝,额头落着湿凉的气息。   林殊文仰脸遥遥远眺:“要下雨了。”   他把立在田埂的纸伞拿起,水珠一下子打在伞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林殊文打算回旧屋呆着,侧身张望,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还在雨下,迟疑半息,又下了田,站在对方身边抬高撑伞的胳膊。   “严爷,你没带雨具。”   严宅离此地较远,林殊文问:“罗大哥不来接您么?”   如果他没记错,严家配有马车,怎么这会儿一个人都没看见。   严融之神色平和:“他们随我在外走南闯北十余载,眼下也到了安稳度日的时候。”   林殊文问:“严爷也一样么?”   严融之轻微点头:“自然。”   林殊文还以为严融之会很忙,对方却开口:“有的事交由下边的人打理即可,跟我过来的一队人,在外头耽搁太长时间,大多年纪都到了,近日安顿下来后,开始各自说亲,准备办婚事。”   林殊文听得入神,提起婚事,不由想起自己有门定下不久,又不了了之的亲事。   他压下很轻的苦涩,不去想过往,问:“严爷要准备成婚么?”   严融之低哂:“暂无这个打算。”   林殊文又不说话了,呐呐:“我方才失言。”   关乎私人隐秘的事不该随口就问。   雨越下越急,周围的田野山谷逐渐浮起一层蒙蒙的雾气。   林殊文本该可以自己先走,可他执伞在雨中等候,不见有人送伞过来。   少年轻抿的唇一松,迟疑道:“严爷,你到我家避避雨吧。”   走回旧屋不用半刻钟的脚程,严融之将林殊文来时背在身上的东西放在左手拎起,右手撑伞。   林殊文浑身轻闲,途中想过把东西拿回来自己拎,严融之道:“专心看路。”   于是林殊文就乖乖听话了,路面泥泞,他担心自己脚底打滑在人前出糗,看路看得格外细致。   前边有个泥水浑浊的坑,他自己不踩,下意识扯了下严融之的袖口,不经意碰到对方的手指,快速缩进袖口底下。。   严融之看他,林殊文道:“路上有水坑。”   严融之绕过几步,语气里透出极少的笑意:“还得麻烦小先生帮忙看路。”   林殊文正羞愧自己什么都不拿,听对方这样一说,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看路。   **   林家旧屋,林殊文推开篱笆门,让开身子请严融之先进去,他解释:“屋子还比较简陋,等过阵子天气好些,领了束脩就请师傅来修一修。”   小厅的方桌和凳子都摆在角落,中央渗水,林殊文面色微微局促。   严融之把手上拎的东西放好,抬头端详顶上的瓦片,再看看林殊文,面上不显神色,这倒让林殊文提起的心一松,又没那么紧张了。   林殊文问:“严爷,要洗手么?”   严融之:“嗯。”   林殊文往水盆打了水,严融之瞧见桌上用竹篾盖起来的碗,隐约窥见碗中的一抹焦黑之色。   林殊文结结巴巴:“我、我炒的鸭蛋,炒焦了……”   严融之道:“我原来也不会做饭,熬顿稀饭米都是夹生的。”   林殊文眼微微亮了亮:“可以多放些水,宁愿熬久了米熬得软,好过吃夹生的米。”   严融之淡笑:“小先生很聪明。”   林殊文脸色略红,他一个不会厨艺的人跟严爷显摆什么呢?   雨声阵阵,两人忽然不怎么开口说话。   林殊文坐在凳上睁眼,目光越过窗外,落在芭蕉树上。   这时严融之搬起一张矮凳,放在小厅中央,问:“介意我踩在上面吗。”   林殊文摇头,好奇之色掩不住。   严融之个子高,踩着矮凳,手一伸就碰到小厅中央渗水的瓦片。   林殊文忙靠近了,严融之道:“明日我过来替小先生修了,雨还得下一段日子,留着缝容易受凉生病。”   林殊文潜意识总不会爱惜自己,譬如不饿到晕就不吃东西。   几片瓦,说要修,估摸着能拖就拖。   林殊文耳朵支棱,像被大家长训诫的小孩。   严融之口吻平和:“听话。”   林殊文:“哦……”   严融之:“明日我过来。”   林殊文轻轻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 第13章   傍晚,莫布带了新的菜苗到林家旧屋,林殊文把裹着泥的苗子放进垫好树叶和干草的竹筐,抬头望见莫布欲言又止,就问:“怎么了?”   莫布洗了手,从兜里摸出油纸包好的物什。   “俺路过巧婶家买了块芋头松花糕,你要不要尝尝?”   林殊文诧异。   莫布道:“附近几个村论做糕点的手艺,就属巧婶最好了,她时常会做一些当季糕点,大伙儿谁想吃的就上她家买几块尝尝。”   林殊文本来蹲着收拾菜苗,闻言,脑子闪过一丝念头,洗干净双手,认真道:“这块是你买的,我尝一点就好,余下的你吃。”   莫布已经把林殊文你给他一分,他还你一分的性子摸个大概:“好,你尝尝。”   林殊文专注品尝掰出来的小半块糕点,芋头碾成泥状,口感绵密细腻,又带着松花的清香与浅淡的甜。   糖价钱比较昂贵,普通人做糕点多用花,或者用果子碾成浆水。虽不及糖的味道浓,但这种浅浅的花果甜味混着芋泥恰到好处。   莫布问:“如何?”   林殊文目光闪了闪,诚恳道:“好吃。”   他留了心,向莫布询问巧婶所住的方向。   就在莫布离开不久,两位村户找到旧屋,要他各自帮写两封书信。   林殊文写信收钱,把铜钱放进袋子收好,打量将要暗下的天色,揣了钱袋走去巧婶家。   跟巧婶买芋泥松花糕的人不少,大多都是小孩子,林殊文过来问时,就剩最后几块。   他等几个小孩捧着糕点跑了,才走进巧婶家院子,隔着灶房的门,嗅到蒸笼里飘出的香味。   巧婶没见过他,开口问:“你是哪家后生啊,长得真白净漂亮。”   还是个哥儿,巧婶愈发好奇了。   林殊文道:“我是林家的……”   一说林家,村里人立刻知晓。   巧婶道:“林大成那儿子啊?”   巧婶早在村民八卦时就听过了,这会儿上上下下把少年瞧了一遍,心道林大成居然能生出这么个相貌出众的孩子,不得了了。   林殊文垂眸:“巧婶,我想跟你买糕点。”   巧婶也不扭捏:“还剩五块,你要多少?三文一个。”   赶上肉包子的价钱了,林殊文暗暗咬牙,想着严爷长得高大,吃一个定是不够。   “给我来两个吧。”   林殊文傍晚时写信刚得的钱几乎都拿来拿芋泥松花糕了,钱花出去很快,但值得。   他把包好的松花糕收起,回到小屋烧水洗漱。   伫立在屋内的少年发梢还沾着湿润,把头发打理得差不多了,才提灯往严宅的方向赶。   驱车过来的罗文在途中遇见他,问:“小先生怎么自己走来了?”   林殊文把灯抬高了些,道:“总不能叫罗大哥每日上门接送。”   他又不是从前的地主少爷身份了,如今只是普通的先生,和众人一样需要为生计奔走。   严爷是他的雇主,花钱请他,哪有雇主天天派人派车来接他一个普通念书先生的?   林殊文涉世再浅,也知道自己过于娇气了,把严爷的客气当成自己的习惯,实在不妥。   罗文道:“我来都来了,小先生还是先上马车吧,主子叫我接人,接不到回去还得挨罚。”   坐上车的少年身姿端正,林殊文道:“罗大哥,今后我自己走到严宅就行,不用专程来一趟接送。”   罗文笑意不减:“这事我做不了主,等小先生跟主子见了面,和主子商量吧。”   林殊文:“……”   他的心一下子没了底气,声音变得轻轻小小的:“……那我试试。”   *   春夜凉,宅邸最深处的寝屋,窗户正敞。   严融之像感受不到那寒意似的,倚在临窗的榻上,墨发带着少许湿意垂下,一身玄色长衣裹着修长的身躯。   他漫不经意翻开书卷,看时辰差不多了到了,把挡在窗的竹帘重新落着,隐去春风稍来的凉意,不久,门外响起轻巧的脚步声。   林殊文在门前探进一张小而白净的脸:“严爷,我来了。”   少年以乖巧文静的姿势端坐,面前铺开一本厚厚的诗籍,每日过来就按照书页的顺序慢慢往下念。   “这首诗指的意思是……”林殊文舔了舔干涩的唇,接到严融之推来的一杯茶,他道,“多谢严爷。”   饮过茶润嗓,严融之示意林殊文休息,让他尝几块案几上的点心。   严融之问:“晚饭可吃了。”   林殊文不自然地别过眼:“吃过的。”   又解释:“晕倒那次,真的是意外。”   怕自己再晕过去,用饭时特意多吃几口。   严融之看着少年放在膝前捧书的双手,露在袖外的腕子细白清瘦,覆着薄薄的皮肉。   他以目光向林殊文示意碟上摆的藕片,道:“小先生先吃。”   林殊文平素进食少,稍微费神费力气的事情很容易消耗他那点微薄的精力,念了会儿书其实也累了。   他拿起瓷碟上的藕片糕,口齿糯绵,却不噎牙。   糕点制作很是精细,不论口味或形状,比林殊文傍晚时特意跟巧婶买的两块芋泥松花糕精致许多。   他拢起衣摆,安静吃着藕片糕。   严融之从少年神色上捕捉出一丝窘迫,遂问:“怎么了。”   林殊文摇头。   严融之:“衣下可是藏了东西。”   林殊文耳朵一热,呐呐。   比起对方请他吃的点心,带来的两块松花糕实在羞于送出手。   严融之从少年进门不久就注意到他一直用手按着衣裳,望他神情局促,还有几分羞然,估计是藏了东西想拿出来,又不好意思。   林殊文修剪的圆润干净的指甲贴在膝盖抓了几下,严融之依旧平和耐心坐在一侧,并不催促,还替他倒了杯水。   半晌,林殊文从怀里掏出两个油纸包的东西,放在案几,悄悄抬眼,把油纸包往前推了推。   严融之道:“这是给我的?”   林殊文点头:“严爷帮我许多……”   他就想把自己觉得好吃的分享给对方,不过两块糕点,比起摆在瓷碟里的各式点心,显得磕碜。   严融之打开油纸包,长指拿起压得有点变形的糕点,尝了一口。   “味道不错。”   林殊文睁圆双眸,唇动了下。   严融之又尝几口。   林殊文垂在膝盖的手放松些微,轻声说道:“这是村里巧婶做的芋泥松花糕,傍晚的时候我吃了一点觉得味道不错,就去巧婶家跟她买两块。”   林殊文双眸透亮,在他的注视下严融之吃完一块,把第二块的油纸拆了。   少年眼底的波光愈发明亮,本来还小心翼翼地观望,看见严融之刚尝一口立刻屏息凝气,担心对方觉得不好吃。   此刻第二块糕点也要被对方吃了,喜不自禁。   “倘若有西瓜就好了。”   他喃喃,似乎陷进回忆:“每年暑夏,饮一杯清甜的西瓜汁水,配上点心小食,解腻开胃。”   连他都忍不住贪嘴。   过去在林家,林殊文每年都能吃上新鲜的西瓜,这会儿记起旧事,不免低落。   西瓜的汁水甜爽,除了自种自足,价钱不算便宜。眼看没两个月就入夏了,林殊文今年不能和过去那样吃上当季新鲜的西瓜。   从严宅回了旧屋,林殊文当夜睡不太安稳,梦到许多前生旧事,睁开眼,腮边都是泪痕。   他稳了稳心智,望着面前破旧、但一点一点添了东西的小屋,强撑着打起精神。   林殊文一早没什么胃口,吃了块昨夜罗文给他打包的糕点,又带了一块在身上,背上竹篾里的菜苗赶去田地。   另一道背影比他更早出现。   严融之一袭墨色布衫,手上拎个竹篮,田垄堆着一捆细长的竹。   林殊文凑近了,他不知道自己双眼还有点红,好奇而睁大了眸子,哑声问:“严爷,这是什么?”   严融之道:“瓜苗。”   他分出几株瓜苗递给少年,林殊文正想摆头回绝,严融之道:“不值钱的东西,若觉得介怀,就从这个月束脩里扣除一点。”   林殊文:“哦……”   他把瓜苗牵回自己的那块田,正发呆呢,严融之越过田,走到他身边:“会不会种。”   林殊文:“不会……”   严融之:“我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种的西瓜! 第14章   林殊文蹲在田里看严融之牵瓜苗,看得投入,眼睫毛凝着不动,宛若两把刷开的漆黑扇子。   严融之将一根苗递给他:“试试。”   少年拿着瓜苗含蓄地笑了笑,有样学样,照着对方的动作弯下腰把瓜苗牵进地里。   把瓜苗理整齐,林殊文仰头看着天,视线一转,过了会儿就看到罗文架着辆木车从田边经过。   罗文把木车停在路牙,扬声大喊:“小先生,回屋开门,我把瓦运到你那院里头放着。”   林殊文回头去瞧,严融之道:“去吧。”   这些修缮林家旧屋需要用到的瓦片,还有几罐活好用作填缝的泥浆。   罗文催促,林殊文不好耽搁,拍了拍捂在土里的瓜苗,连忙揣上布包带路。   他一路小跑回旧屋,用钥匙打开门,和罗文把装在竹筐内的瓦片抬进院子。   罗文笑道:“我力气重,小先生坐着看就好。”   林殊文摇头,坚持道:“要帮忙。”   罗文暗暗摇头,看似文弱秀气的少年实则有自己的坚持与气性,根本一句话都不听他的,除了主子以外,   他拍了拍手:“走了啊,今日还有事。”   林殊文送罗文离开,围着院子堆叠的砖瓦和泥浆看了会儿,出门后步行回到田里。   少年目光闪烁,抱起膝盖蹲在田岸上,视线追在严融之身后,欲言又止。   严融之问:“有什么话想说。”   林殊文手指放在膝盖动了动,支吾道:“严爷,你既帮我修屋子,还把瓦送来了,余下的束脩你都扣去吧。”   严融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反问:“我待小先生如何。”   林殊文:“自然很好……”   严融之看着他:“除了每日念书,其余时候可愿同我往来?”   林殊文点头。   严融之:“那我们就算朋友,修房子是朋友之间的事情,今后小先生请我吃顿饭就行。”   林殊文揪着膝盖的手指松开:“哦……”   他不擅长人情往来的一套,可原来住在林家时,长辈的确经常宴请友人到城里最好的酒楼小聚。   还未深想,莫布远远唤他,从河岸对面跑来。   莫布蹲在田垄,朝林殊文招手,手上似乎拿着东西。   林殊文跟严融之介绍:“我的朋友,莫布。”   说着跑上田,嘴角浅浅翘起。   莫布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他,是只小巧憨掬的兔子。   “这只兔子是你捏的?马老头儿说兔子烧好了,让我顺路把它带给你。”   林殊文碰着有点呆的兔子,没想到马老头儿真的帮他把用陶泥捏出来的兔子烧好了。   莫布抓了抓头发:“殊文,那位是谁啊?”   本来莫布想过去打招呼的,可愣是没敢立刻靠近。   林殊文神情专注:“严爷,就是那位从外头回来的地主爷。”   莫布吃惊:“这般年轻?俺还以为大地主跟俺爹一样的年纪。”   隔着距离,莫布远远问候:“地主爷好!”   半大小伙子和林殊文相处的时候尽量表现得像个可靠稳重的兄长,可一旦面对具有威严的长辈,譬如这位地主爷,遥遥望一眼就内心忐忑,比林殊文还紧张局促。   莫布道:“既然殊文你在和地主爷……种地,那我就不扰你们了!”   林殊文目送莫布匆匆跑远,似乎捕捉到对方急忙离开的原因。   他抿唇轻笑了一下,扭头看田里的那道身影。   严爷明明很好,莫布为什么要怕对方呢?   *   林殊文继续回到田里,身边的人虽然没问,但他主动坦白,说道:“莫布是我来到八宝村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他帮了我许多忙。”   严融之道:“小先生性子安静,能有真心朋友说话,私下不会太闷。”   林殊文把第二颗瓜苗种好,土壤捂实,接着怕了拍。   过了片刻,本来不吱声的少年不自觉流露心底的一些真话。   “我的性子就这样,喜欢独处,喜欢在家里呆着,看书写字,或者做别的事,哪怕睡觉,能自己呆上一日就很高兴了。”   但旁人总不这么认为他,都怕他独自闷太久生病,担心他交不到朋友,想方设法地改变他怕生的性子。   林殊文默默盯着瓜苗,严融之问:“这只兔子?”   林殊文脸色浮起一丝兴奋又腼腆的红:“我给马师傅做过活儿,兔子是用陶泥随手捏的,没想到马师傅当真把它烧出来了。”   严融之道:“模样甚为可爱。”   兔子虽有点呆头呆脑,胜在活灵活现,可见捏出它的主人有几分灵气在。   严融之侧目望着少年文气白皙的面容,林殊文握紧兔子,问:“怎么了?”   他一想,垂下眸光,嘴角抿出少许内敛的笑,两个梨涡浅浅的。   “严爷喜欢这只兔子么?若不嫌弃,我将它送给严爷。”   林殊文心底忐忑,想着对方帮他不少,自己送只用泥捏出来的兔子,很是不妥。犹豫该怎么解释,话到嘴边,脸色都苍白了。   过程不到几口茶的功夫,可这瞬息之内就让林殊文胡猜乱想许多。   低沉的嗓音唤回他:“我很喜欢这只兔子,那就多谢小先生了。”   林殊文把兔子交给严融之,方才涌起的羞怯之意消散,眉眼禁不住微微扬起。   正午前林殊文和严融之一前一后从田里离开,路边有几棵树长着鲜红色的小果实,林殊文听莫布说树木都是野丛生长的,且果子可以吃,于是伸长胳膊摘了几颗。   树丛低矮位置的果子已经被摘得所剩无几,高一点的果实林殊文无法触碰。   他垫起脚尖,还没来得及跳,身后就有只手把高处的红色果子摘下。   严融之替他把果子摘了。   不一会儿,林殊文手心几乎捧满果子,跟在男人身后走回旧屋。   *   午饭还是稀饭,林殊文额外掏了四个鸡蛋,又取出竹篮上放的山蒌。   在乡下,尤其许多房屋后或乡野小道上生长许多山蒌,随处可见,村民们都将其采摘用来做菜。   林殊文把山蒌和鸡蛋倒入铁锅翻炒,很快嗅到食材的香味。   他胳膊有些颤抖,原来炒过几次鸭蛋都焦黑了,火候掌握得不对,今日做菜的火,是严融之在旁边替他控制的。   严融之瞥见少年鼻尖沁出的汗,看出人在紧张,眼底不由浮起笑意。   笑容不明显,否则依林殊文的性子,只怕又要垂着脑袋安安静静地羞愧。   炒菜过程,严融之余光扫见灶边装猪膏的罐子倒下,再次失笑。   林殊文炒菜的腕子细白,本来就是一双没有干过农活儿的手,连膏油罐子倒了也没去扶正的意识。   严融之把罐子扶起放好,林殊文扭头瞧见,胳膊一抖,不说话就是羞愧。   用过午饭,严融之开始用瓦片修补老屋子漏雨的地方,林殊文不好意思呆在一旁干巴巴看着,跑前跑后,端茶倒水,怕严融之踩的梯子不稳,胳膊扶稳木梯,紧盯着人不敢眨眼。   一砖一瓦更换起来委实繁琐反复,可事情落到严融之手上,就变得有条不紊。   手上添砖加瓦的动作平稳不说,速度并不缓慢。   日落之前整个屋子渗水的地方都被修补好了,林殊文仰着脸跟在严融之身后,又蹲在院子里,像只主人走哪儿就跟到哪儿的小猫儿。   严融之用皂荚洗手,少年蹲在旁边静静打量,眸子亮闪闪的。   严融之好笑:“怎么了。”   林殊文惊叹:“严爷好厉害,什么都会。”   严融之盯着手指看,过了会儿才忍住想揉少年头发的冲动。   他侧首问:“今日忙活的时间长,若觉得累,晚上就不用过来念书了。”   林殊文摇头:“念的,”   又道:“我一会儿就过去。”   日斜西山,虽然还不到念书的时辰,但林殊文此刻就想找本书给严融之念几句。   他铆足这一股突如其来的劲,脱口道:“严爷等我一会儿,我很快收拾好就随你过去。”   话音落完,觉得失礼,面如红霞拂照,眼神又盯着地面不敢张望。   严融之道:“好。”   林殊文眼睫一颤,立刻收拾去了。   他今日下了田,身上都是土,想着尽快洗漱干净,不想耽误太久。   赶在日落消散前,林殊文边整理衣物边打理微湿的发端,在院子内看不见人,立刻提起灯背上布包。   他拉开大门,眼里只有背对他立在灰蒙暮色下的背影,小声道:“严爷,让您久等。”   严融之正在门外静候,甫一转头,目光凝在从门缝里探出的那一张带着湿意、宛若一蔟沾水春芽的小脸上。   少年眉眼含着内敛浅浅的笑意,仿佛春芽晃了晃,挠得心头泛痒。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第15章   一早,林殊文坐在院里的板凳上洗漱。   清晨的凉气嗖嗖钻进脖颈,他紧了紧领口,用清水把几丝翘起的落发抚平,照着水面仔细审视,弄整齐了才把板凳拎回屋檐底下放好。   木桌上摆了个金鱼戏莲花样式的提灯。   昨夜他的提灯坏了,走前严爷叫他把放在寝室内的这盏提灯拿走。   灯罩绣制几株粉艳的花蕊,金鱼仿佛跃出灯罩,每一条丝线的纹路精巧细致,仅这一盏提灯的做工价钱,卖出去应当不便宜。   林殊文小心收好提灯,水声沸腾的咕噜声钻进右耳,他疾步赶去石灶,解开木盖,看着沸腾不止的米粒,半刻钟后用陶碗盛了半碗,就着跟稀饭一起煮熟的鸡蛋吃。   不久,莫布站在门外唤他,林殊文把碗撂在水缸旁边,疾步去给对方开门。   莫布道:“今日村里的水塘泄水,好多人都去摸鱼,一块来不?”   林殊文好奇:“摸鱼?”   莫布道:“大人孩子都下水塘抓鱼,很多人的!”   林殊文一听人多,就打起退堂鼓。   他从小到大就不活泼,摸鱼抓鸟这样的事从未做过,念过的诗词倒记载乡野的趣味。   抱了少有的好奇,那股才燃起的念头瞬间打消。   “我……”   莫布挠头:“俺忘了你怕生,要不咱们往偏僻点的水塘去。”   八宝村水系丰富,围绕在四周的水塘大大小小就有十几个,往年鱼肥且数目多的水塘聚着许多人捕捉,鱼少的塘最后才有人过去。   莫布道:“每年春后和初秋才泄一次水,每户人家最少都能捕十几条鱼,留几条在家,余下的拿到市集卖,河岸还有许多螺,捡回来炒着吃很香。”   林殊文想象水塘捉鱼的景象,有些向往,于是答应。   莫布笑道:“那咱们等会儿一块去,先来俺家吃青团子。”   林殊文:“青团子?”   莫布道:“用艾蒿做的点心,每逢这个节气家家户户都做,用来祭祀,小孩儿也爱吃,俺娘叮嘱俺带你到家里尝尝。”   莫婶的好意林殊文不好意思拒绝,刚到莫布家,莫婶立刻招呼他吃青团饮茶。   少年乖巧,长辈问什么就答什么,文气秀净,莫婶很喜欢他。   直到日头出来一点,莫布望着山谷的雾气都散了,就喊:“娘,俺和殊文去水塘摸鱼捡螺了。”   林殊文把鱼篓拎在手上,沿路牙走了会儿,忽然想起一事。   他道:“莫布,我想去田里看看,很快就回来。”   莫布:“啊,俺陪你去?”   林殊文道:“好吧。”   莫布原以为林殊文要去巡田,没想到林殊文跑到旁边那块田,小等片刻,来的人正是地主爷。   莫布有种被长辈压制的感觉,头皮发紧,不明白像林殊文这样内敛怕生的性子,怎么就不怕地主爷呢?   地主爷虽不像村里富有声望的年长者,譬如村长那样年纪大,可莫布一见地主,下意识就会发怵。   莫布忽然福至心灵,问:“你要和地主爷说话?”   林殊文眼睛弯弯的:“嗯。”   莫布被少年笑起来的眉眼恍得心智迷糊,最后维持了几分理智,道:“那俺就不跟你过去了,俺在就这边等你。”   林殊文:“好。”   少年像只纤细的青色羽鸟跑向高大的男人身边,神情透出轻快,唤:“严爷。”   严融之神情少有的轻松,问:“何事如此高兴。”   林殊文眯了眯双眼:“我一会儿跟莫布到水塘摸鱼,还能捡螺,今日就不下田了。”   严融之目光落在手里拎的竹篮上,布块盖着,旁人看不出篮子内装的何物。   他问:“介意我一起去么。”   林殊文睁圆眸子:“啊……”   又连忙开口:“不、不介意。”   严融之道:“那就一起走。”   林殊文安静地跟上,一会儿,从兜里摸出油纸包。   “严爷,这是莫婶一早给我的青团,你吃么?”   他特意留的,本来想趁今日下田农忙送给对方的。   严融之对上少年期待的目光,把油纸包接到掌心,揭开一看,露出绿油油的青团。   当着少年的面,严融之尝了一口,很快,林殊文笑容渐渐扩散,问:“好吃么?”   严融之道:“不错。”   莫布看着地主爷边走边吃自家做的青团,脸色惊恐忐忑,跟在最后没吱半声。   林殊文问:“严爷,您篮子里装了什么呢?”   看起来不像种子或菜苗。   严融之:“晚点时候你就知道了。”   林殊文“哦”一声,也没再问。   *   天还没亮,村里已经有许多强壮的男人出门干活了。他们把上游的水暂时封堵,直到水从下游放出后继续封好下游口子,塘内就只剩下少许的水、湿黏的泥,还有鱼虾。   莫布在前面引路,很快把林殊文领到一处比较僻静的水塘。   莫布道:“前面有几块很大的塘,那儿鱼多,一早大伙儿都先去大塘里捉鱼,像这块小的要最后才来。”   水塘周围生长着半人高的蒹葭,视野比较隐蔽。   四下无人,林殊文胆子大了点,沿岸边转了两圈,虽未言语,从神情浮起的几分灵动之色,不难看出他想跟其他村民那样下塘捉鱼。   严融之不想扫了少年的兴致,道:“把袖口和裤腿扎好再下去。”   林殊文嗓音清亮的“哦”一声,本来想把扎衣服的带子交给莫布,却被身边男人接走。   严融之道:“伸手。”   林殊文把两条胳膊都伸了,袖口被对方往手臂两边扎好绑稳,还剩裤腿,该自己动手了,还没拿回带子,却见比他高一个头的严爷半蹲着,手指撩开他的裤腿往上扎。   林殊文缓缓眨眼:“……!”   垂在两侧的手指不由自主紧攥,他小声道:“严爷,我、我自己来就好。”   严融之动作很快,站起后又替他理了扎在肩膀的袖口:“好了。”   林殊文:“……”   莫布在旁边干杵着不敢说话,也不敢看。   日头渐渐升高,林殊文跟着莫布踩进泥塘里,听对方教他几句,立刻跟着在边缘周围摸鱼。   村民捉鱼有一条默认的规矩,大鱼抓了归自己,小鱼则重新放回塘里,让它们接着生长。   林殊文摸到小鱼就放回泥塘,不久之后,一条、两条滑溜溜的鱼被林殊文捧着放进鱼篓。   他咬着唇没敢用力呼吸,对着鱼篓端详,憋在嘴里的气慢慢缓出。   泥塘中间比较深,莫布一再叮嘱像林殊文这样的个子就别往中间去,怕陷着后衣服都弄脏了。   林殊文认真听话,不过还是有点惦记泥塘中间的区域。   严融之问:“想要?”   林殊文否认:“那儿太深了。”   严融之简单扎起衣物,在泥塘中间摸了会儿,不仅收获几条肥美的鱼,还意外捉到一条金鲤。   两位少年人纷纷围过来,盯着金鲤看。   莫布非常惊讶:“这儿很少能看见金鲤,在深潭中才能见到,深潭危险,村里连大人都很少下去。”   严融之把金鲤放进鱼篓,粗算了时辰,估摸少年的体力支撑到此刻就差不多了,道:“我累了,陪我一起回去?”   林殊文其实也有点累了,他体力没那么好,不像莫布那样在泥塘里依旧能跑能玩。   他和莫布招呼,跟着高大的身影往岸上走。   日头把距离泥塘不远的一条河水晒得微微发暖,像条发光的带子。   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往河岸靠近,林殊文弯腰洗手的时候,胳膊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严融之道:“别动,你的腿后有条肉钻子。”   闻声,林殊文扭头,果然看见脚踝边贴了条褐色的肉钻子,心口骤停,整个人险些栽倒。   严融之伸手搀扶,林殊文此刻手脚吓得虚软,呆呆地,他干脆让少年坐自己曲起的腿上。   掌心捂了捂一截晕细的小腿,严融之吩咐:“怕就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好。”   林殊文右边耳朵全是自己失常的心跳声,合上眼睛都是那条鼓鼓的肉钻子贴着腿脚的画面。   严融之单手扶稳少年的腰,微微一拍:“已经好了,你仔细看看。”   林殊文眼睫犹颤,小心翼翼地低头看,肉钻子果然被取下。   他呆呆的,还没缓过神。   严融之并不催,还是林殊文觉察自己坐对方腿上坐久了,才脸红地起身,眼里蒙着湿润,目光里充满后怕和羞愧。   严融之开口:“已经不碍事了。”   林殊文垂着脑袋:“嗯……”   还扎在泥塘的莫布遥遥喊道:“怎么了?!”   林殊文慌张的心绪淡了些,应了声莫布,转头看见高大的男人已经提起装满鱼的篓子,旋即跟上。   “严爷,我来提吧。”   严融之没把鱼篓交给他,林殊文根本提不动。   但少年泛红的面颊露出坚定,不给他派点活儿又会忐忑。   遂吩咐:“把我带来的竹篮拿上。”   林殊文乖乖照办,拎着篮子跟在严融之身后。   林家旧屋的院里有两口缸,大一点的用作蓄水,小一点的则被用来装鱼。   那条特殊的金鲤则被严融之单独用空置的罐子盛水放入,林殊文围在旁边看,忍不住赞叹:“真漂亮。”   严融之道:“送给你。”   “缸里的鱼慢慢吃,这条漂亮的就留着养。”   林殊文呆住。   那一水缸的鱼大多数都是严融之抓起来的,林殊文还在想着把鱼分还给对方,可对方说这一缸鱼和漂亮金鲤都给他。   林殊文捧起罐子里装的漂亮金鲤,一时愉悦,一时赧然,后怕,酸楚,喜悦,感动,心绪五味陈杂。   少年很快地眨动湿润的眼睛,模样乖怜。   他闷着堵塞的嗓子抬头,迎见男人投来的视线,一愣,忙解释:“眼睛……进沙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第16章   林殊文把装着金鲤鱼的罐子抱进屋内,时辰还早,又不用下田干活,就坐在凳子上看着金鲤鱼发呆。   一早在泥塘忙了会儿,肚子已有几分饥饿。   他揭开竹篾盖住的碗罐,还剩几个馒头,水煮的鸡蛋,跟莫婶买的南瓜饼,一碟咸菜酱瓜干,连招待客人的食物都没有。   都到正午了,林殊文忽然有点紧张,他怎么能拿这样的菜招待严爷?   还在院里的严融之走进屋内,高大的身影几乎把门口堵住大半。   “吃不吃鱼。”   林殊文望着门口逆光而立的身影,下意识就顺着对方的话应:“好……”   严融之问完就走了出去,林殊文立刻从凳子起身,紧跟在后。   两人停在水缸前,严融之垂眼俯视少年小巧雪白的侧容:“想吃哪一条?”   林殊文:“……”   言语并无侃弄的意味,林殊文却无端红了两只耳朵。   他小声嘀咕:“严爷,我又不是小猫。”   怎么吃鱼还挑挑拣拣呢?   严融之从水缸里抓住一条肥鱼,就在院子里清理。   林殊文双手想把鱼接住,奈何没有能下手的机会。   他追着问:“严爷,有活儿分给我做么?”   严融之目光落在少年充满恳求的小脸上,把手臂举起。   “替我把袖口掀上去就行。”   林殊文照办。   男人的手腕线条流畅结实,不像他成日闷在屋内显白,小臂的肤色若蜜,光看着手指都觉得很有力气。   拿起刀,严融之忽然顿住:“小先生要不要背过身。”   处理一条鱼毕竟要见血腥,林殊文胆子不大,严融之认为挺有必要回避这种场面。   林殊文涨红了脸:“不用。”   但严融之杀鱼的时候,他还是悄悄垂眼紧盯地面,胳膊僵硬横着,手上拿个舀了水的木勺,严融之叫他倒水他就倒。   严融之先把鱼剖开,避免压迫苦胆染了鱼肉,小心把内脏完好无损地取出,再让林殊文倾斜木勺,用水洗了洗,最后把鱼鳞刮了,保证每一块肉质的完整干净。   林殊文仍盯着别处,一会儿又去看已经处理干净内脏的鱼。   严融之吩咐:“进屋取些盐放入水中,送过来。”   林殊文“哦”一声,乖乖地照着做。   盐水可以把鱼清洗的更干净,去除泥腥味,使其味道更加鲜美。   严融之打量手拎木勺蹲在旁边眼都不眨围观的少年,笑问:“不怕了?”   林殊文点了下头:“不怕。”   严融之清理鱼的过程都会开口解释,林殊文暗暗记在心上,至于敢不敢用刀对活鱼下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鱼肉带刺,吃起来不方便,严融之干脆将刺处理干净,鱼肉都切成片,好让林殊文吃的安全些。   过了会儿,严融之把几种香料和菜菇炒出香味,单独切出来的鱼尾拿去熬做汤底。准备好的汤底放进炒香的香料里,烧火煮开,再放菜菇此类时蔬,把鱼片倒入整锅汤底内,煮一段时间。   严融之揭开盖在竹篮的布,林殊文余光跟着,看清楚里面放着好几块用纸包起来的东西。   严融之先打开其中两个,装的是熏好的肉块和腊肠,肉质厚实,切一块直接下锅炒一炒就能吃。   另一个装着点心,严融之发现林殊文喜欢吃藕粉做的点心,给他带了一大包,饿的时候随时都能吃。   最后一个,则是种子。   林殊文领的田离旧屋有段距离,每逢暴雨,或身子不适难免有不想出门的时候。   严融之观院子闲置,除了长着一些野生的山蒌,另外可以开垦出一块小菜田,种上香料和生长比较快的菜蔬,方便摘取。   说起这个打算,林殊文睁大双眼,眼神流露出崇仰敬慕,他考虑到的事情远不如严融之说的周到,到底还是缺少许多生活的经验。   林殊文围绕院子走几圈,恍惚中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小菜地,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嘴角翘起。   他见缸里储存的水就快用完了,自告奋勇地拎上木桶去河边接水。严融之把熬好的鱼汤盛入碗内,放在桌上晾凉,又到门外往河岸的方向走。   路上严融之把水桶接了,林殊文两条胳膊没多少力气,往缸里蓄水要走几趟,能把他折/腾的不轻。   林殊文那一点坚持在严融之平静温和的目光下溃败,默默把手缩了回来。   缸内的水重新蓄满后,严融之道:“等些日子找开井的师傅上门看看,每日去河边接水不方便,在院里凿口井,方便你取水。”   林殊文:“嗯……”   严融之看着自己说什么就应声的少年,眼底闪过浅笑,道:“先进屋吃饭。”   若林殊文往日都像此刻这样听话,就不会把他自己照顾成这副模样。   鱼汤可口,林殊文喝半碗,又把汤汁和肉拌入米饭内,汁水浓郁鲜美,引得他口腹大增。   吃完午饭,林殊文本来安静坐在凳上消食,可这时候他渐渐睁不开眼,和过去几次一样,吃过东西后整个人就疲倦得厉害,脑袋都快点到地上了。   严融之在院子里简单规划出一片菜地,看见少年迷迷糊糊地点着脑袋,隔窗唤他:“殊文,到床上睡。”   林殊文太困了,以致于忽略严爷唤自己名字,而非平日的小先生。   他脚踩棉花似的走回床边,刚趴下就沉沉地睡觉,严融之洗了手进来看他,把被褥拉起替他盖好,又到院子里把种子种在菜田后,这才离开。   林殊文一觉睡得不太安稳,跟节气转换有缘故,忽凉忽热的天,应是睡觉过程觉得热将被子掀了,傍晚又受凉,此刻嗓子仿佛被堵着,咳了会儿都不止。   他捂着被褥出了会神,发现枕边有张字条,字迹遒劲平稳,是严爷给他留的。   他给严爷念书,每月分三旬分别去八日,剩下两日则歇着。纸条上提示他明日就可以休息了,让他今晚好好在家呆着,不用过去。   林殊文小心仔细地收好纸条,嘴角不自知的扬起。   午时吃太多,晚上他吃了几块藕片糕,将换下的衣物带去河边清洗。   天冷时村里的妇人们都趁正午最暖活的时候在河边洗衣,时下傍晚,几位妇人带着搓板洗盆里的布料。   林殊文抱着木盆怔神,没想到过去没什么人的河岸有了人,于是挑了处比较远的位置,埋头洗衣。   妇人们朝他的方向瞥了眼,见少年露在空气的胳膊白得像葱,抿抿嘴。   林殊文左耳对着妇人们的方向,断断续续听了些她们的话,不太真切。   右侧忽然有人靠近,惊道:“哪家的哥儿,容貌好生标志。”   林殊文抬头,忽然听见妇人们笑起来。   “李小子这混账看见好看的哥儿,又开始逗弄人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招人惦记的修猫。 第17章   忽然冒出来调弄林殊文的青年,名叫李少成。   李少成在武馆学过两年,后来到城里谋生,给一些大户人家当过护卫。听闻当初就是因为见色起意,戏弄了主人家的千金,就被人轰赶出大门了。   李少成又连续找了几次给人看门的活儿,没半年就从城里回了乡下,逢人议论起,都知道他脸皮厚,爱调戏好看的姑娘或者哥儿,别人私下怎么说他都不在乎。   久而久之,乡民都习惯李少成这副流里流气的花花性子,从原来的不耻议论,发展到有的人暗中幸灾乐祸。   譬如看见李少成调戏人家,只当他又开始发疯,不但没人阻拦,还有站在旁边看戏的意思。   林殊文看了来人一眼,别过视线避开,素白的小脸紧绷,明显有点不太高兴。   这人说话的口吻,直白的眼神让他不适。   李少成仗着自己学过武艺,又脸皮厚的性子,周围漂亮俊秀点的姑娘哥儿多少都嘴过几句,被人骂丝毫不在乎,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少年,眼睛都放大了。   李少成就没见过谁长得跟雪团子似的,春日里少年白得发光,明眸含水,唇色浅润,方才似乎还瞪了自己一眼,那眼神……   李少成非但没生气,还觉得脊背有点酥麻。   他拦住少年离开的路,目光直勾勾地:“你是哪家的哥儿啊,我怎么从没见过?”   说完还想上手去拉住少年的手。   林殊文大惊,河岸那几个洗衣服的妇人瞧见李少成都要动手了,这才开口,喊道:“李小子,别动小林先生啊,你嘴几句过过瘾就得了,怎么还碰人家的。”   还有人笑嘻嘻道:“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个小哥儿,真够混的。”   趁他们七嘴八舌吵闹的时候,林殊文抱着木盆兔子似的跑得老远。   他回到旧屋立刻谨慎仔细地将门锁好,一段路跑了会儿,手脚浮软不说,心口还慌悸得很,觉得喘不上气,嗓子那股难受的劲又起来了。   林殊文身子不适,把木盆内洗好的衣物匆匆晾上木架就回房休息,期间总咳嗽,躺下歇歇时并不舒服,只能靠着坐,气息才能匀顺些。   只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李少成在河边戏弄林殊文的事就在八宝村传开了。   莫布把牛从山上往家里牵,途中听到在树下唠嗑的村民唠起此事,人一怔,忙把绳子拴在树桩,凑近了问明事情缘由。   得知林殊文在河边洗衣服被李少成那个色眯眯的混账搅扰,莫布脑子里蹭的涌起一阵血热,急哄哄把牛牵回家,水都没喝,憋着挤在心里的那股气,直接找上李少成家门。   莫布还是个半大的少年,李少成再混,到底在武馆练过,本来莫布可能打不过对方的,但少年常年务农身骨结实,且李少成沉没酒色把身体亏空了,所以莫布一恼之下成功给了对方两拳。   李家的人闻声跑出来制止,嘴里大闹大叫的,很快,周围的乡邻们纷纷出来,还有人赶去莫布家把长辈们都请来。   *   林家旧屋安安静静的,林殊文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几阵狗闹声叫的他有点窃怕,削了个梨子,刚尝一半,屋外响起别人唤他的声音。   林殊文掩唇,忍着咳嗽把门打开。   叫他的人住在隔壁不远,林殊文朝对方点了点头,问:“阿伯,何事啊?”   吴伯道:“不好了,莫布把李家那个混不吝的小子打了!”   林殊文错愕:“打人?”   吴伯看着他:“就是方才在河边戏弄你的那个李少成。”   林殊文咳了两声,脸和耳朵因为慌张瞬间变得滚烫,心跳得也厉害。   胆子小归小,可莫布为了替他出气去打人,林殊文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管。   他跟在吴伯身后步行匆匆,赶到李家门外,一圈村民围成圈,村长正在对双方进行矛盾调解。   李家亲戚大声嚷嚷,指着莫婶争论,还求大伙儿见证讨公道。   莫布一个半大的少年,被莫婶拉着挡在身后,面色涨红,又怒又怕,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知所措。   若莫家不给个说法和补偿,李家亲戚势必不会罢休了,而李少成则得意洋洋,哪怕脸上被揍过两拳,依然不改那副不要脸皮猖狂的作态。   四周的村民瞧见林殊文来了,纷纷把目光投向他。   莫布方才出手打李少成的时候,气不过嘴巴里喊了几句。   大伙儿都知道莫布在为林殊文抱不平,但李少成调戏过的人太多了,村民家里有闺女或哥儿的,不敢招惹李少成,这会儿围观大多数人也都不出声。   欺负人的招摇无比,被欺负的倒习惯忍气吞声。   莫布喊道:“村长,李少成总挑姑娘和哥儿欺负,大伙儿再不管,就一直助长他嚣张无赖的气焰!”   李少成笑呵呵的,眼神贪婪地从少年雪白的面容划过,挑衅道:“乡亲们评评理,在河边时可曾看见我哪只手碰到哥儿?他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掉,怎么就变成我欺负人家了?简直就是污蔑,我不认!”   又道:“这位哥儿独自一人,还是说跟莫布有什么关系?你们成婚了还是定亲了?就算我对哥儿一见钟情,只要他没有亲事,谁都有向他示好的机会,轮不到莫家插手吧。”   周围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夜色渐临,眼看莫布一家哑口无言,林殊文小心绕过人群,站在他们身侧,视线投向村长,道:“我与此人素未谋生,这个人拦着我的路,还说一些冒犯我的话,错不在莫布,为什么要为难他。”   少年声音并不大,更没有据理力争,而是以平常的口吻陈述事实,却如石头落进众人心里。   李少成什么德行大伙儿都心知肚明,但村长想着毕竟都是同个村的,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想着何必伤和气,希望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方向发展。   周遭窃窃私语,人群外忽然传来清朗明亮的声音。   罗文道:“村长,主子请你过去一趟,”视线一转,微微眯起眼,冷淡的目光落在李少成一家身上,扯扯嘴角,听不出语气,又道,“还有李家的人,主子也要见你们。”   把村长和李少成一家请走,罗文来到林殊文面前,道:“小先生莫要担心,事情会摆平的,时候不早,早点回去休息。”   他声音放:“这话是主子交待的。”   林殊文怔怔望着罗文,罗文露齿,继而爽朗一笑。   “我差人送小先生回去,四下漆黑,当心别摔着。”   林殊文回过神,连忙摇头:“不用麻烦,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他小声道:“我……我过两日当面谢谢严爷。”   林殊文出来匆忙,没带提灯。   人群散后他也准备走了,罗文跑去跟附近的一户人家说话,很快追上林殊文,把灯递给他。   林殊文欲言又止,罗文安抚他:“小先生不必担心今日发生的事,主子听闻后立刻让我过来,相信主子,很快就能处理好,先生回去安心歇息就成。”   话已至此,林殊文不便多问,他对严融之有莫名的信任,对方这么说,那么一定就能解决。   *   春去夏至,日头升得愈发早,时节热了,天不亮到处都是鸟鸣。   林殊文一早就被闷醒,身体内如同烧着一道火,细长白净的脖颈和面颊能抹出不少汗。   他把被褥收好,用木勺舀水蹲在院子洗漱,余光瞄了几次菜地的方向,水珠还没擦干,就去看已经冒出时蔬新叶的小菜地。   这两日他歇在家中常常睡不安稳,除了去河边接水,其余时候闭门不出,谁都不想接触。   罗文带吃的来看过他,林殊文没多相处,就说想休息,坐在屋里不出门。   罗文无奈,道:“主子晚些想过来呢。”   林殊文迟疑:“我……我还是想睡觉。”   他揉了揉眼睛,佯装困倦:“叫严爷别来啦。”   实则林殊文自己屋里闷着坐了一日。   所幸真如罗文所言,周围似乎没有人对莫布打人的事议论,李少成一家更是安分得全家变了副性子似的,李家长辈还带李少成到旧屋外亲自跟林殊文道歉。   隔着门,林殊文不怎么想和李家的人接触,含糊地应了声,右耳靠近门听到人都走远了,不由松了口气。   等这个月束脩发下来,他想买些礼物送到莫家,莫布替他出气,莫家还落了别人口舌,这份恩情要铭记于心才是。   林殊文知道事情已经摆平,今晚他到严宅,正好亲自跟严爷道谢。   *   日头落下不久,天色蒙蒙的,林殊文还没等罗文驾车来接自己,就提上灯去了宅子。   前两日虽然暗示自己不必惊慌,但内心始终落不到稳处,心惊焦虑,又逢节气转变,林殊文途中又咳了数次,连带着脑门似乎都有几分烫意。   他晃晃脑袋,赶到住宅,今日严爷不像往时那样倚在坐塌,就在院子里,长身立于清雅芬香的梨树下,听到动静回头,和刚走进来的林殊文对视。   林殊文步子顿住,玄色暗纹长衫的严爷走向他。   林殊文:“严爷。”   他仰头:“多谢严爷帮我。”   少年微微喘气,话都说不太利索。   严融之望着两绺乌发垂顺落在肩前的少年,道:“进来吧。”   又道:“你是我的先生,受了气理应先护着。前日,是不是不想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生自己闷气的厌世修猫。 第18章   林殊文不清楚别家会不会这样护着上门教书的先生,可严爷对他的照顾已算细致入微了,竟然当着村里人的面,选择帮自己。   晚上,念书的时候他总有几分心不在焉,口干舌燥,一会儿舔嘴唇,一会儿又不自觉的捧起瓷杯里的水抿,脑子里想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严融之只当少年没从受惊的状态走出,所以没叫他念太久,放他早点回家休息。   林殊文走得比往时早,他已经走到了院落的圆拱门外,隔着镂空石雕,悄然回首,眸光越过缝隙,看见原本在门外目送自己的宅子主人,此刻孤身立在院中的梨树底下。   仿佛探查到自己的视线,瞥见对方朝镂空石雕投来的视线,林殊文就像被当场抓包似的,连忙扭回脑袋,步履匆匆地沿着过廊小跑离开。   才出主人的院落,罗文赶上来唤他:“小林先生。”   林殊文问:“罗大哥,叫我何事?”   罗文笑道:“这不,上旬过去了,我按主子吩咐,先给先生支上旬的束脩。”   连之前给林殊文帮忙时送的那些物什,将钱一并扣除后,交到他手上的银子共计六两。   罗文道:“按每月二十两银子算,扣除二两后,中下两旬分别再给先生各自发放六两。”   林殊文捧着钱袋不语。   罗文又笑:“小林先生不必多虑,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在郦国,士族文人地位最高,很受追捧。   普通府邸请先生上门教书,每个月不但给丰厚的束脩,还会额外给予先生几石到十几石不等的米粮,素日里更对先生照顾周到。   林殊文虽无功名在身,但他做了一件许多大夫十多年都做不成的事。   罗文暗道,大夫上门给他们主子看诊一次,仅是诊金就有好几两了,林殊文几乎每日都来,给二十两都算少的。   主子特意吩咐,和小林先生这样性子的人相处,适度最重要,凡事过犹不及,让小先生心安理得地适应与接受,过度的好与坏都很容易把先生吓跑。   罗文开口:“若小先生觉得不妥,不妨跟主子商量商量?”   林殊文沉默。   几番说辞结束,罗文暗暗一乐。   最后一句,就当法宝亮出来了。   这段日子,罗文眼睛精明锐利得很,能看出来小先生很听主子话的,旁人对他说什么,他若想婉拒推辞,就会低头不开口,旁人,包括罗文在内,看他安静无辜的模样,不忍再多言半个字。   但主子跟小先生说的话就显得与众不同,小先生会听进心里,乖乖照做。   主人素日的威严不光能震他们,纵使任何脸色都不摆,那样平静平和的神态,一样能镇住小林先生这种内敛敏感的性子。   林殊文沉默无言,轻微的动摇念头烟消云散。   他的步子越走越慢,忽然轻声道:“罗大哥,请你等一等。”   罗文:“哎?”   林殊文返身就走:“我想回去跟严爷说句话。”   罗文双手环臂靠在过廊的乌木长柱上,笑了笑。   *   月色宛若银带,静谧笼罩着整座宅邸。   林殊文走回主人的院落,隔着门,喊:“严爷。”   他欲言又止:“多谢你,我……”   少年涉世虽少,但谁对他真心实意是能感受到的,眼睛正酸呢,寝屋的门忽然打开。   林殊文盈着微湿的眼睫颤了颤,呆呆望着面前的人。   少年柔软敏感的神态落在严融之眼底,叫人看到格外心悸,萌发出想把人抱在怀里宽慰的念头。   但严融之没有这么做,而是问:“可有好些。”   少年垂首,眼睛的热意忍了回去,点了下头。   他解释:“并非故意避开严爷,更不会不想和严爷见面。”   寝屋外的过廊袭来几阵清风,梨树挲响,树影轻摇慢晃。   林殊文很有说话的念头,不等严融之问,他兀自开口,说道:“发了束脩,明日我想去城里多备些物什,自己能用,还有一部分送到莫家。”   严融之没打断少年说话,目色沉静,虽无言语应和,但林殊文知道对方正在专注听自己说话的。   “我、我不仅要给莫家赠礼,还想给严爷送。”   说完,林殊文捏紧垂在身侧的手指,说给严融之送礼,可心内没有半点底气。   严融之家底丰厚,他送的礼,太过微薄了。   严融之道:“上次小先生不是已经送过了。”   林殊文一时没反应,细想之下,面额浮起不自在的红。   “严爷指的是那只兔子么?”   他想开口,却笨拙地越解释越苍白。   陶泥兔子只是他随手捏出来的,比起对方对自己的诸多照拂,根本不值一提。   严融之注视少年从发下露出的小截耳朵:“那只兔子已经被我收藏起来,或许在许多人眼中,这只烧出来的陶泥兔子不值一文,可在我心里并非只用银钱衡量它的价值。”   少年玉色的脸庞在灯下浮出愈发明显的红意,他不敢对视严融之的深邃沉静的眉眼,眸光游移到地面,一下子又吱不出声了。   最后不利索地开口:“那、那我回去啦。”   严融之仍是低头看他:“早些休息。”   林殊文“嗯”一声,抬起双眸迎了上去,目光甫一触碰又敛下:“严爷也尽早休息。”   *   翌日,天色晴朗,林殊文闷醒后嗓子一阵干。   要去城里的市集,他不敢多喝水,匆匆饮了半碗,又去院里接了清水扑到脸面洗漱,留在肌肤的凉意让他顿感舒服几分。   一早喝些温热的稀饭,吃菜干,用蒸熟的鸡蛋沾了点酱。气候渐渐热上来,林殊文的胃口不是很好,用饭时都心不在焉的。   吃完就收拾布包,把钱袋仔细收在身上出门。   经过院子,看见菜田已经长了绿油油的一片,上次种植的香料全部冒出一指多高的新叶,适应节气的时蔬也有半个巴掌那么大了。   林殊文往菜田浇灌些微的水,赶去租马车的途中掩唇又咳了会儿。   马匹不便宜,普通的小马至少也要六七两,大一点的十几两,比较好的都得三四十两一匹。   城里小有名气的人家才会买马出行,平民百姓若非情况紧急的时候,寻常赶路就只骑驴。   毕竟租一次马车,耗费的钱能赶上七八日所挣。   林殊文步行至半道,就听身后有人唤他:“小林先生。”   罗文控制马车停在路边,帘子掀开,严融之一袭墨绿暗纹宽袍坐在车上,墨发半扎,别着一支素简样式的木簪,庄正沉静。   林殊文过去见过的地主和商人,比起他们阔显富裕的作态和穿戴,车上的主人其实看起来更像一位出身名门且稳重的文士。   罗文叫:“小林先生?”   林殊文扯回片刻的失神:“严爷,罗大哥,你们这是?”   罗文道:“先上来说吧。”   林殊文:“我要进城……”   罗文:“正好,主子也要去一趟城里。”   林殊文对上严融之投来的目光,默默地上了马车。   “严爷。”   他目不斜视盯着自己放在膝盖的手指,严爷今日进城,是巧合还是……   他担心自己想太多,途中就靠在车壁上装睡。   *   城里近日来了流寇,城门检查进出人群。   入城要跟登记名册,林殊文把名字、里居,年龄一并报上。   登记完过了城,罗文顺着方才登记一事随口问:“小林先生何时生辰啊。”   林殊文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对方,罗文算算日子:“生辰就要到了呢。”   过去林殊文很是期盼生辰,这一世却不盼着这日的到来。   他侧过身:“严爷,罗大哥,把我放在这儿就好了。”   严融之道:“我去见个人,市集人多眼杂,让罗文带你。”   严融之在一座府邸前下车,交代几句,余下时间,罗文则带林殊文到市集各处。   林殊文先去肉铺找老板切了两块新鲜的肉,自己留比较小的那块,大一点的打算送去莫布家里,又到杂货铺买调料干粮。   时节热了,林殊文还穿着春时御寒的衣物,没病也没要闷出病来。   他听了罗文的提议,去布庄买两匹新布,可以花点钱拿给村里会女工的娘子帮忙做两身新衣,又在隔壁衣铺内买了一身当季新衣。   少年太瘦了,骨架又小,掌柜取出最小的那套给他,比划在身上仍显得有点宽长,遂只拿一套。   罗文道:“这套先凑合穿,小先生把布拿去给村里的娘子们做,多做几套合身的。”   林殊文道:“好。”   他没为油盐生活考虑那么周到,罗文提一句他就应一句。   途径书坊,林殊文迟疑稍瞬,扶着马车:“罗大哥,我想下去看看。”   罗文观望书坊的牌匾,把人放下。   林殊文道:“我很快就出来。”   罗文没有多问,就在书坊门外等。   林殊文买了文房四士,几本杂籍,还有套刻刀。   最后逛了几家杂铺,添了簟枕一类,带了六两银子出来,花出去的拢共不到一两。   林殊文怕耽搁太多时间,很早就跟罗文说东西都买整了,两人乘坐马车在府邸外等候,林殊文本来在翻看新买的杂籍打发时间,奈何今日起早,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梦里隐隐听到人声交谈,林殊文茫然睁眼,迷迷糊糊地撩开车帘。   严融之饮了些酒,身上沾酒香,人没醉。   睡意未消的少年似乎魇在梦里,更像醉了,敞开车帘后林殊文往前栽倒。   严融之抬手把人拢在身前扶住,少年带着些热温汗湿的脸靠在他颈侧,正想问怎么了,掌心探出,摸到少年发烫的面额,皱眉。   他吩咐罗文:“找家医馆。”   怀里的林殊文不怎么安分,严融之拢好他乱动的身子,第一次和难受都不吭声的人相处,到底经验太少。   他往少年鼻子轻轻一捏,不算惩罚,无奈的成分居多。   “烧迷糊了也不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转气候了,病了,养猫路漫漫。 第19章   严融之把醉酒似的少年接在怀里,先触面额的温度,再探了探颈边,一层细汗。   几分神智不清的林殊文扭着脸躲开额头的手掌,嫌热,唇嫣红而干燥,眉心拧起,含糊地喊疼。   严融之不碰他的脸,怕他倒了,扶在少年腰背后轻轻抱着,低头问:“哪里疼?”   林殊文唇一抿,又不说了。   过半晌,依旧断断续续地喊疼,额头也越摸越烫,眼尾渍着些泪痕。   可一旦严融之问话,他就闷声不吭,脸色因烧热浮起两抹红,可怜又倔强的模样,文静柔弱,看了只觉得让人心软。   严融之吩咐:“尽快找到医馆。”   罗文应声,驱着马车找到就近的一家医馆。他停车撩开车帘,道:“主子,我扶小先生下车?”   严融之径直抱起脸颊抵在颈侧呓语不停的少年,这个时节生病的小孩和老人居多,医馆内不少人排队问诊或取药。   严融之绕过人群,罗文连忙把凑近的人挡开,找到专门管事的,抛过去一个钱袋子。   管事摸着钱袋的厚度,揭开看了眼,笑道:“贵客有病人要看诊?”   罗文点头:“立刻安排一名大夫,找间干净安静点的房间。”   管事引路:“贵客里面请,大夫很快就到。”   有钱好办事,管事领了名大夫快速赶到医室内。   严融之坐正,林殊文不愿意躺,只好把人扶在怀里让他靠,往那两片干燥的唇送了点水,起初不喝,慢慢地才喂下半杯。   大夫给林殊文诊过脉,让他们不用太担心。   又道:“时下老幼容易患病,这位公子体弱气虚,才导致病气入体,喝几剂汤药多加休养就能恢复,平日还需多加照顾调理才好。”   严融之看着林殊文依然泛红的脸颊:“他在喊疼。”   大夫问询病由,又检查几番,找不出林殊文疼痛所在。   少年嘴里偶尔喊一两声,多数时候闷着声安静流汗,太能忍的性子,不说也不摸疼的地方,让旁边的人束手无策。   罗文笑呵呵的:“张大夫啊,我们花了不少的钱请你来看诊,看不出病由还赖病人不配合了?”   罗文替主子把压力给出去了,张大夫哑声,止不住落汗。   “两位爷,这位公子老朽实在……”   大夫张口结舌,为难之际,昏睡过去的少年幽幽掀开懵懂的双眼,涣散的视线一点一点凝聚。   林殊文舔了下干涩的唇,不解地问:“严爷,罗大哥,你们怎么了?”   罗文松了口气,严融之把案几上的清水送到他嘴边继续慢慢喂几口。   “你在发烧,方才晕了过去。”   林殊文“唔”一声,就着严融之的手喝完一杯,浅色的眸子望着人,道:“还想喝。”   严融之又给他喂了一杯水。   林殊文醒着的时候给大夫重新诊脉,大夫问他哪里疼时,他明显停了下,轻摇头。   病人不配合医治,再好的医者和药石都没辙。   严融之示意大夫出去,在医馆给林殊文喂了剂汤药,又睡了会儿歇着,额头上的烫意消了,才带他坐马车离开。   从医馆往马车的那一段路林殊文是被严融之抱着出去的,他羞耻的想要挣扎,严融之目光平静,罗文笑道:“小先生就莫要别扭了,方才你昏过去,也是主子抱进来的,一路上的人都瞧见了,眼下要躲也来不及啊。”   林殊文:“……”   少年默默闭眼,素白的小脸扭向面前宽阔的怀里挡着,放弃挣扎。   *   严融之抱着安静下来的少年坐进马车,内部散落几件林殊文从城里买的物什。   笔和纸张都飘在毡子上,还有那套装在盒子里的刻刀。   林殊文从严融之怀里下来,蹲身把散落的物什捡起。   严融之拉起他的胳膊扶他坐稳,道:“这一趟买了不少。”   林殊文把盒子放在腿上,揭开后细细检查,没发现破损才安了心。   严融之:“刻刀?”   林殊文垂眉道:“呆着闷了想刻些小玩意。”   见识过林殊文捏兔子的手艺,严融之意动,问:“刻的何物。”   林殊文眸色诚恳:“木头。”   还在林家时,林殊文唯一私下掏钱买过的东西只有木头,全都用作雕刻。   林广良和谢许菇虽然觉得他把木头刻得很好,却并不赞同一个地主家的儿子只会抱着木头雕,更多的时候,林广良宁愿带他出门去巡地,收租,让他学算术,说地主家的孩子只会数钱就行。   曾经整个丰阳县的百姓都认为林殊文会是最小的地主。   少年抱住盒子出神,马车一晃,他肩膀紧了紧,被严融之揽在身侧:“别磕到脑袋。”   林殊文抿唇笑了下,漆黑的眼睫轻轻垂颤,心里想些事情。   *   回到八宝村,罗文把马车停在林家旧屋外。   林殊文怀里抱着盒子下车,罗文绕至车后把整个箱子卸了扛进屋内。   严融之打量少年脸上的气色,道:“按大夫吩咐吃药。”   怕林殊文不会煎药,除了药包,还开了药丸,一次服两颗。   林殊文走到门前,很是乖巧听话的模样:“我记住了,严爷你快回吧。”   目送马车驶远,林殊文把放进屋内的那块新鲜肉拎起,沉甸甸的份量,打算送去莫布家。   他洗了手和脸,在城里的医馆睡过一段时辰,此刻看起来精神许多。   赶在傍晚来临前,林殊文把肉带出门。   莫婶和吴婶坐在树底下择地瓜叶,带皮的炒起来过于韧性,口牙不好的难嚼,所以她们都把地瓜叶茎上的细细一层皮剥了,再放进干净的竹篮。   瞥见走近的少年,两位婶婶眼睛不约而同的都亮了亮。   莫婶问:“小林先生怎么过来了呀?还拎那么大一块肉。”   肥瘦都有,瘦的多,肥的那块用刀单独切出来,丢到铁锅里开火煎油,装进陶罐里晾干后凝成猪膏,猪膏可以用来炒菜,很香。   林殊文眸子弯了弯:“这块肉送给莫婶。”   莫婶诧异:“给我们家的?”   接着合掌一拍,道:“哎呀,不会是为了李家的事吧?李少成那混小子该揍,咱们村漂亮些的姑娘和哥儿合着就活该被他戏弄呐?莫布胆气足,揍他两拳还算轻的!”   林殊文虽然不是在背后嚼别人舌根的性子,可听到莫婶打抱不平,不由滋生感动与酸楚。   他把肉递给对方:“莫婶,您就收下吧。我……我家中没有长辈了,您待我好,我也想报答您。”   莫婶笑得嘴都合不上,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地接了一大块肉,闻起来都非常鲜。   她笑道:“小林先生善良,就是那说的什么桃子什么李子,对你好一分,就还三分,心眼真诚又实在。”   林殊文轻声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莫婶笑着连连点头,朝吴婶说道:“对,就是这句,念过书就是好!”   莫婶招呼林殊文:“小林先生,你吃卤肉不?”   林殊文一看就是个肩不能挑活不能做的,莫婶得那么大一块新鲜肉,打算先卤一部分。   林殊文:“……不会。”   莫婶:“那就在这坐着纳凉,或进屋子里喝口水,等我把肉卤好给你装一碗带回去,保管很香!”   盛情难却,莫婶把茶水和南瓜饼送到树下的桌上,林殊文坐下浅尝。   吴婶与他说话,林殊文只能挑着声应,吴婶道:“莫婶卤肉的卤得可好啦,保管闻了流口水。”   灶屋内,莫婶把切出来的肉块迅速清理干净,烧火起锅,倒猪膏。   再把备好的香料,譬如八角、干辣椒,香叶等放进锅里翻炒,继续炒其他香料,放盐酱葱姜,加水倒入锅内熬,最后放切好的肉。   这一顿卤肉量做得不多,日落时汁水一收就能装进碗里了。   莫婶装了两碗满满当当的卤肉,一碗递给林殊文,一碗留家里今晚送饭。   吴婶已经赶回家做饭,林殊文独自坐在树下吹风。   莫婶问:“香不?”   林殊文捧着和自己脸一样大的碗,诚恳道:“香。”   莫婶又笑:“俺家男人和莫布快回来了,小林先生要不留在俺家一起用饭吧。”   林殊文摇头:“不麻烦你们了。”   于是林殊文捧着满满的一碗卤肉回家,就着温热的剩饭,把卤汁泡进饭里搅拌,米香肉香,林殊文吃了两块肉,比平日多吃大半碗饭,肚子都撑了。   他看天色暗下,匆匆收拾,洗漱出来时周围都起了灯火。   林殊文连忙去开门,罗文架乘的马车就在门外等。   “小林先生,今日真的去念书啊?”   今日按主子的意思,林殊文进城,又烧了阵,本该让他歇息。但主子留心让他驱车来看看,不能声张,如果林家没动静就返回。   担心林殊文执意要去严宅,若罗文不来,少年自己走去就会累着。   他问:“小林先生病好些了么?”   林殊文觉得卤汁的味道还卡在嗓子里:“好多了。”   岂料车刚到严宅,林殊文扶着车壁脸色煞白。   罗文吓一跳,忙把他撑稳:“怎么了?”   林殊文话都没说利索,推开罗文挨到车底下吐了。   林殊文吐不久,严融之收到消息出来接他。   少年蹲着不动,严融之把管事手上的一碗清水接过,弯下腰把人扶起,将碗里的水喂过去。   林殊文小声道谢,抿着水漱口,漱了几下,余光瞄到和自己蹲着的身影差点呛住。   严融之慢慢给他拍背:“怎么一惊一乍的,我有那么吓人?”   林殊文涨红着脸摇头。   严融之带林殊文进屋休息,在他额头探温,没烧起来,就吩咐罗文去后厨拿碗清淡点的粥送来。   他问:“你身子虚弱,要注意休息。白日挨着我时断断续续喊疼,究竟哪里疼?”   林殊文垂眸。   严融之道:“能不能告诉我,还疼不疼。”   林殊文摸着肚子发呆,给他探温的手掌忽然无意间碰到左耳,立刻僵住。   严融之没有错过,目光偏移,试着问:“耳朵疼?”   作者有话要说:   吃多了,吐。   准备坦白一只耳朵聋了! 第20章   寝屋的人都退了出去,林殊文面对严融之坐在矮榻上,有风从窗外吹入,梨树轻晃,他咽着嗓子正准备咳嗽,严融之就伸手把竹帘落下。   风止,室内更静,林殊文鼻子闷堵,吸气的声音就重了些。   严融之给他倒了杯温水,林殊文捧过,仰头喝干净。   少年唇角湿润,左耳因为被严融之看着,单独一只耳朵浮起洇红。   “严爷……”   严融之从容不迫,没逼着少年,下人送来清粥,他还亲自拿碗舀了一半,放在少年手边。   林殊文睫毛一抖,严融之道:“慢点喝几口,晚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林殊文否认,还解释:“莫婶做卤肉送给我吃,吃了肉,还用卤汁拌饭,比平日多吃一碗……”   岂料刚到严宅就吐干净了。   严融之目光示意他继续喝粥:“小先生胃口清淡,身子不能适应太多荤油的肉。”   林殊文呐呐,莫婶做的卤肉实在太香了,让他忍不住多贪几口。   喻严喻严喻严 半碗粥下去,碗底干干净净,份量正好合适。   林殊文把碗放好,指尖仔细沿唇角擦拭,没摸到食渍,混在粥里熬的肉沫蔬叶都被他吃得很干净。   他自己用喝水的杯子倒了半杯茶,润嗓润唇,抬眸,忙把眼睫垂下。   严融之显然是在等他把隐瞒的事情交待出来。   严融之道:“不能与我说说?”   “不把我当朋友看了?”   严融之激了一下不说话的少年:“是厌嫌我了?”   林殊文立刻摇头:“没有。”   他抬起的手就要触到左耳,压着嗓子轻轻一咳,蔫蔫地道:“是左边的耳朵,每当生病,时而隐隐疼些。”   “我的左耳听不见。”   严融之正色,长眉皱起。   年纪不大的少年做出释怀轻松的神态,眉眼浅浅地弯起:“并非生病所致,左边的耳朵出生起就听不到声音了。”   “可找大夫看过?”   严融之扯了下竹帘旁边的一条链子,在不远候着的罗文接到信号,又要去把秦元揪过来给小先生看病了。   林殊文老实交代:“大夫说耳朵治不好。”   想起过去的旧事,少年没有为此露出悲伤,而是看着杯子,话音轻轻的,没有畏惧惊慌,仿佛在谈论一件平常不过的事,“坏了就坏了。”   又道:“生病了耳朵会疼,病愈就不妨事,大夫也看不准,我不想麻烦你们才不说的。”   严融之垂在身侧的掌心动了动,想盖住少年那双似乎无畏淡淡的眼眸,最后方向一转,却是落在少年后脑,力道轻揉几记。   林殊文头发格外柔软乌密,发丝缠过手指,严融之顿了下,把手放开。   他想说小小年纪何必那么悲观,可因为不能感同身受这样的先天残疾,却又觉得话说得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只道:“还是给秦元看会儿,商队常年在外,他跟着我到处游历,结实了不少隐世名医,又搜罗了绝迹的医籍,或许能有办法。”   林殊文眸光游移,最终还是点了下头。   “好。”   *   在自己院里吹风喝酒的秦元被罗文拎了过来,有了上次的经验,秦元对自家主子跟少年过分亲近相处的画面已经见怪不怪。   秦元嘴角弯起,笑眯眯道:“小先生可否先配合一下。”   林殊文应“好”,秦元叫他伸手他就伸手,要检查耳朵,就偏过脸给对方看。   秦元问询过去的病由,林殊文一开始还挑拣着答,觉察严融之如有实质的目光凝在脸上,嗓音愈发小,最后像只犯错的小猫,认认真真回话。   秦元打开药箱,从盒子取出银针。   “小先生,我用银针给你灸几下。”   少年瞧见细长的针立刻就紧张了,双眼睁得老圆,嘴上不说,面上不显,放在膝盖的手指却把裤子揪成一团。   严融之伸出掌心,道:“怕就抓着。”   林殊文晃晃脑袋,主动紧闭眼睫,道:“大夫,你扎针吧。”   抓紧膝盖的手背一热,却被另一只比他宽大的掌心包起,温暖干燥,蕴含着无形的支撑和力量。   秦元用银针在林殊文耳朵附近几处比较重要的穴位灸入,问:“小先生可有其他感觉?”   林殊文白净的眉心因为紧张浮起细密的汗珠,纵然不疼,这会儿也萌生些微痛楚的幻觉。   他迟疑道:“似乎有点疼。”   又不确定地开口:“好像不疼。”   秦元:“放松放松,莫要紧张,再仔细感受一下。”   林殊文一只手被严融之握住,宽大的手掌干燥温暖,把他心绪都扯远了。   他强迫自己去感受,最后道:“大夫,我没什么感觉。”   秦元收针,对自家主子摇了摇头。   他从药箱里取出几个药瓶,又拿了三个空瓷瓶,每个瓶中对应装一种药丸,再把装了药丸子的瓷瓶递给少年。   “我给小先生配点滋补养气的药,早晚每瓶各取一粒服用,平日注意休息,切勿操劳,把身子养健实,少生病,耳朵自然就不会疼。”   少年一双猫儿眼望着秦元:“药钱……”   秦元把药箱收拾好,立刻拎上走人:“小先生和主子商量,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秦元离开,林殊文从衣裳里摸出钱袋。   “严爷……”   严融之道:“从下次发放的束脩里扣出来就行,留点钱傍身,做事有底气。”   林殊文嗫嚅。   严融之手指微微一动,又是在他脑后揉了揉:“今夜早些回去休息,我让罗文送你。”   林殊文急忙问:“不念书了么?”   严融之:“不急这一时半刻。”   少年垂眉,嗓音闷着气:“严爷对我照顾有加,我受您恩惠,却回报不了什么。”   严融之道:“若小先生愿意,可以刻一只猫送给我。”   林殊文:“?”   他问:“严爷喜欢猫?”   严融之道:“喜欢。”   “严爷养过猫么?”   “不曾。”   严融之看着他,眼里有些笑意:“也是第一次接触。”   林殊文:“啊。”   他问:“是什么样的猫呢?可在宅子里?能不能让我看看?”   严融之笑了笑,道:“下次吧,比较怕生。”   少年懵懂的眼神一落,望着还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严融之松开:“可还紧张。”   林殊文:“……不紧张了。”   严融之:“下次若怕,就继续捏我的手。”   林殊文:“……”   他摇头:“不捏。”   别人帮他,自己还要捏疼对方,这不是恩将仇报么?   *   林殊文夜里回去,罗文给他拿了个食盒,都吃从后厨打包好的清淡养生食物,交到他手上。   罗文道:“这都是主子吩咐,若小先生不愿意,拿回去扔了就是。”   林殊文:“……”   罗文哈哈一笑:“小先生像只猫似的。”   林殊文:“猫?”   脑子里不由浮现方才和严爷的谈话,猫难不成是自己吧、   他一愣,猛地晃晃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修猫;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21章   初入夏,天色刚微亮,周围的树梢便传开一阵接一阵的蝉鸣,扰人不能睡眠。   到了暑长夜短的时候,林殊文睁眼早,脖子上有点汗,衣物还是春时穿的,不适合这个季候了,容易闷出细汗。   林殊文用清水洗漱,把汗擦了,熬了些稀饭放着晾凉没吃,而是先吃昨夜从严宅回来时罗文从后厨帮他打包的凉粉。   粉皮不需要热,把调制好的酱汁倒入,再把黄瓜丝、笋丝,肉沫、豇豆等加入粉皮中,和酱汁搅拌均匀。   就着一碗水,林殊文捧起拌好的凉粉慢慢吃完,肚子微微撑,不得不把衣带松开一点。   他坐在小凳上从缸里舀水把碗洗干净,给已经长势葱绿的菜地浇水,擦了手,回到屋内把钱袋取出,数银子。   上个月的束脩已经全部发放,扣除的不算在内,到手将近十七两。   严爷给的实在很多,一个月束脩赶上普通人家三年的开销了,虽然严爷让他安心收这笔钱,但林殊文始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罗文昨夜把银子交给他,道:“这还多?主子近来睡的时辰愈发正常了,那些大夫问诊都要收几十两,半点效用都没有。若非小林先生每夜过来念书,主子至今都没法合眼休息,这钱交给先生再合适不过。”   林殊文暗想:严爷待自己好,只要对方有需要,他心甘情愿过来念书,让严爷睡个好觉。   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罗文心直口快,有些戏言一下子口无遮拦。   “小先生就安心收这份钱吧,若不受半点利惠,愿意每夜给主子念诗伴主子入睡的,关系亲到这份上,恐怕就是宅子里未来的夫人啦。”   林殊文:“……”   他神情闪过别扭,默默把钱收好。   此刻有钱傍身,逢时节交转,他把钱袋谨慎放进衣兜里,抱上前些日子从城里布庄买的两匹布,走去莫布家。   八宝村虽然不大,可家家户户并不都是相邻的。   林殊文来时春季,如今初夏,因为很少和人结交,想找村里擅长女工织衣的人帮忙制衣,只能托莫布带他找。   莫布坐在院里就着包子喝粥,隔着门听到林殊文喊自己,忙把碗放下,包子也不吃了,立刻跑去开门,笑道:“怎么过来了?”   目光停在两匹布上,一听少年的话,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莫布扭头跟还在灶屋里忙的长辈喊:“娘,我带殊文去三姐家做衣裳,一会儿回来再喂鸡!”   莫婶探出头,见自家儿子追在小林先生身后跑,摇头叹息,接着又笑。   她很中意林殊文这个哥儿,假如对方能跟自家孩子看对眼就好了,若看不上,也没到硬是撮合两人的地步,男人身边有个伴儿,尤其住在村里,还是适合过日子的更加合适。   林殊文秀净文气,懂礼乖顺,是个好孩子,可惜身子太弱,基本干不了几件活儿,说不定还要伺候他。   莫婶虽然喜欢林殊文,却也抱着务实的念头,想着莫布将来好上个人能替他分担些家事。   胡乱想了会儿,莫婶收起念头,让孩子自己折/腾去。   途中,莫布跟林殊文讲三姐精巧的做衣裳手艺。   “在咱们村,家里没个女人或哥儿会做细活儿的,都自己买布掏钱让三姐帮忙做,比去市集买省些钱。”   林殊文观察沿途的环境,默默记住方向。   他来八宝村也有将近三个月了,除了去自己的那块田走走,余下时候大多都留在屋内不出门,临入夜才去严宅念书,对村各处还不太熟悉。   莫布指着一棵树旁边的院子:“三姐就住这儿。”   三姐和莫布家并非亲戚关系,她往上还有两位兄长,因为自小性子稳重沉静,能主事,看起来更像姐姐,所以这些年八宝村的人都叫她三姐。   三姐的男人一早去村集做买卖,她就在院子的屋檐下制衣,眼看家里人今年的夏衣都准备做完了。   莫布:“三姐,接活儿吗?”   三姐看见来了活儿,跟林殊文商量收取的工钱,用不了多久就定下此事。   夏衣比较轻薄,制作的工序比冬衣简单,不费那么多精力,收的工钱自然就便宜些,只要提供布料,夏衣只算手工钱一件按二十文收。   三姐把布匹抱进屋内,又给林殊文度量尺寸,先收一部分定金,告诉他需要半个月才能把两身夏衣做完。   走出三姐院子,莫布道:“俺也想做新衣裳,不过俺娘今年不给我做夏衣了,去年的还能穿,又说俺常常把衣物弄得太脏,多做一件她洗着受气。”   说完还自己笑了笑,神情委屈:“俺跟着爹要上山下田,没办法嘛。”   林殊文跟着浅浅一笑。   回去路过巧婶家,他向巧婶买了十块凉糕。   一半送给莫布让他带回家,剩下的五块,打算自己留两块吃,拿三块到严宅。   正午,林殊文用凉水擦拭手脚,换了身宽松的衣物,坐在通风的地方尝块凉糕就回屋午睡。   醒后时辰还早,窗外几扇芭蕉绿绿油油的,叶子能泛光。   田里第一批种的菜苗已经长好,林殊文等日头小些,带上水囊,拿了片芭蕉叶顶在头上去田里把菜收了。   他种的菜供自己一个人吃管够,若在多一张嘴就得多种了。   他收了几捆菜,日头正浓,蹲个身弯腰再起来的功夫,眼前就浮起一阵阵的黑。   适应一阵,林殊文把目光投向葱绿的西瓜叶,等苗子完全长出来,才知道当初严爷给他牵的苗是西瓜。   林殊文记忆一向很好,当时他不过和对方提了句西瓜,没想到对方第二天就把西瓜的苗给他牵到田里。   眼下西瓜苗已结出果实,再过两个月左右也能有收成。   他抱着几捆菜伫立在田里出神,耳边吹过从山谷方向过来的凉风。   不知过了多久,右耳微微一动,抬眼顺着动静望去。   抬头,只见一袭墨色长袍的男人单手推了个板车,停在田边。   严融之下田,左边那块已有满地葱绿粗壮的菜瓜,右边那块,则显得比较稀疏。   林殊文早就发现同样种下的两块地,严爷种的比自己好上不止几倍,他别过眼,抱着菜不知所措。   严融之眼底闪过浅笑:“把菜放到板车,去树下坐会儿。”   林殊文道:“严爷要收菜么?我帮你。”   严融之看着少年额前渗落的汗,并不赞同,说道:“以后莫要在午后来,这个节气容易中暑,去树下等我。”   严融之收菜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把十几捆用麻绳绑好的菜送到板车上放好,又摘了好几个瓜,也就两三刻钟,收拾好把板车一抬,让林殊文跟着走。   走回旧屋,板车的十几捆菜和瓜都被严融之收进小厅放好,林殊文睁大眼,严融之道:“这些菜先收着。”   又问:“凿井的师傅还没上门?”   林殊文道:“近日村里要挖井的人多了起来,还要再排几日师傅才能上门。”   “严爷,这些菜都给我吗?   严融之:“嗯,过几日田里的菜就要全部收完种上新的菜苗,我那片田里的菜多,往你这送一部分不算什么。”   村里相邻之间相互送菜的也有不少,种的多了又一不定都能卖出去,不如做份人情,走过的路过的都吆喝村民到自家田摘菜。   严融之观察少年的气色,问:“可有按时服药。”   林殊文忙点头:“小瓶子里的药丸就要吃完了。”   严融之再看少年明显不合身,宽松罩在身上,有些过脚的布衣,隐隐皱眉。   林殊文请三姐做的新衣还需几日才完成,此刻他穿上次从城里买的成衣,衣服太大,不合身,一截手腕子从宽松袖口露出来,更显纤细。   他低头笑了笑,赧然道:“衣服宽长,但我还在长个子,说不定过阵子就长高长壮了。”   少年一脸期盼的神色叫严融之忍俊不禁。   遂道:“嗯,会长高长壮的,要多吃饭。”   林殊文皱了下脸,争取晚上多吃半碗米饭。   罗文经过门外,严融之让林殊文坐下别动,出去之后,很快又重新进屋,把一个盒子递给林殊文。   “你喜欢刻些小玩意,山上正在收木,让罗文拿了几块木头给你玩。”   林殊文抱着盒子,转身拿去身后的矮柜放好,旁边是对方送给他的那条金鲤。   这间旧屋来时空得只剩几面墙壁,如今新添的物什越来越多,破旧的角落经过修缮变得完好,院子盎然。   有很多处地方的改变都是严融之帮他弄好的。   林殊文心想自己要多刻几只小猫送给对方,怔神之际,忽然听到低沉的声音问:“殊文,你的生辰没几日就到了,可有想要完成的心愿。”   严融之看着他:“说一说吧。”   林殊文这才注意,近日严爷除了夜里听书时唤他小林先生,平时都唤名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成年猫才让谈感情。 第22章   入夏后林家旧屋院里的两株树已浓荫蔽日,摆了一张桌,两张凳子,方便主人纳凉。   林殊文坐在院子的树荫下,手边是几块用作雕刻的木头,一只小猫已有雏形,他打算多刻几只,送给严爷的小猫若只有一只,总觉得孤零零的。   午后的时间全耗费在木头上了,林殊文还是没想明白生辰的心愿,他对眼下的生活已经心满意足。   上辈子,换作这个时候,他一定最想去丰阳县,找爹娘,找洛星怀,抱有回到过去的幻想。   此刻,他环望已添新绿的小院,重新栽种的菜地长势喜人,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经过修缮的屋子慢慢添上家什。   一个人,春日来时还是一间家徒四壁的破屋,如今倒也过得挺像模像样了。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完成的心愿。   林殊文望着手上的木雕小猫出了会儿神,把它们抱进屋,摆在床头的矮柜上,准备去三姐家拿已经制好的两身衣裳。   三姐早早就把他的衣裳收拾好了,一袭青,一袭蓝,多的布料还帮他缝制两个配囊、一个钱袋。   林殊文把余下的钱付给三姐,抱起新衣服回家,赶在生辰前能穿上合适的新衣让他忍不住雀跃。   他换了新衣,布料虽然一般,三姐的手艺却很好,勾勒出少年独有的身量,轻盈纤细。   林殊文站在水缸面前整理,想了想,家里似乎还缺面铜镜,今日正好村里开集,或许可以买到一面置于屋内。   三姐把衣裳洗过,还用香草熏了,衣料虽不若原来他穿的软和,但穿在身上怎么都舒适,心内盈满充实自在。   莫布在院外敲门,隔着墙喊:“殊文,师傅到你家凿井了!”   林殊文连忙开门,把人都迎进来。   凿井师傅做了十几年,村里家家户户的井大多都是他们凿的,经验和技术十分老道。   凿井的师傅们做事干脆,和林殊文说明收取的钱数,他同意了,就立马带人选位置,确定大小后先开挖。   莫布道:“师傅们干活利索,不到十日就能把一口井弄好,前些年给俺家打井的时候还没这么多人的,眼下人多,活儿干得更加快了。”   莫布看林殊文一副收拾好的样子,心道看起来平凡无奇的布衣,尺寸还不合身,可穿在林殊文身上无比耀眼。   他又问:“要出门?”   林殊文道:“听闻村集开了,我想过去看看。”   莫布双掌合起一拍:“那俺也去,俺娘想多养几只鸡崽,先过去看,问问价钱。”   林殊文眉眼一弯,转头看着正在院里凿地的师傅们。   莫布道:“把屋门锁上就成。”   于是林殊文锁好正屋门口,走前拿出几个碗,还有一壶烧好盛凉的水,一碟包子馒头放在院子的桌上,给干活的师傅们饿了吃。   *   今日的村集就开在八宝村东面的晒谷场周围,地方宽,足以容纳周围村民设摊摆放,卖什么的都有。   林殊文先和莫布走到几个卖鸡鸭鹅崽的摊点,毛茸茸的小家禽都放在竹筐里,莫布问了鸡崽的价钱,林殊文在他身后默默听,目光落在鸡崽上。   摆摊的人问:“莫布,你身后的人是谁啊?怎么从来都没见过,长得白白净净的,哎哟,想看清楚点还侧过身躲呢,好怕羞的后生,是个哥儿吧!”   莫布道:“是哥儿,性子内敛,您就别拿人家打趣了,小鸡多少文一只呢?”   “七文钱。”   莫布:“俺跟您买五只,算便宜些成不?要是成俺就回去问俺娘要钱买了。”   最后说好买五只小鸡的价钱是三十二文,林殊文主动提出把钱借给莫布买鸡,给他省去多跑两趟的功夫。   莫布一手交钱一手拿鸡,五只小鸡放在小个些的竹筐,往身后背,转头问:“殊文,你要买几只母鸡不?以后窝蛋了还能吃。”   林殊文就买了,摆摊的村民看两个少年一口气买走十只小鸡,爽快地给林殊文多送一个鸡蛋。   林殊文学莫布的动作把竹筐背在身后,看见不远的鹅摊。   莫布问:“要买鹅?”   林殊文还没想好。   莫布笑着开口:“养几只鹅也好,鹅聪明着呢,能听得明白人话,可以把它们当狗养。”   林殊文好奇:“它们这么聪明?”   莫布点头:“鹅可是能看家护院的,性子凶些的人瞧见都怕。”   林殊文走到鹅摊面前,对莫布笑了笑:“我想买鹅。”   莫布神情恍惚,少年羞然纯净的笑颜使得他呆呆愣愣。   小鹅崽比鸡鸭卖的价钱贵,一只都要六十文。   莫布有迟疑了。   “真要买鹅崽啊?”   摆摊卖鹅的村民道:“这鹅好养活呢,买吧,六十的价钱已经非常公道了!”   林殊文朝莫布笑了下:“我买两只。”   摊主连连点头:“好,买两只好,一只寂寞,买两只有个伴。”   又道:“它们还小,小哥儿你跟它们多处处,熟悉了它们就认你啦,比狗都听话。”   买卖达成,林殊文花一百二十文跟摊主买两只小鹅崽,鹅崽放进竹筐,几只毛绒绒挤在一团窝着。   莫布凑近看了几眼,道:“鹅还小,放一块还不会打起来。今后要把它们分开养才好,鹅放在有水的地方,鸡圈在干燥的地方就行。”   说完还不放心:“殊文,你这鹅可要看好了,就养在院里,若带出去,自己最好跟着。鹅价钱不便宜,提防有人惦记想偷去。”   林殊文默默记住,又随莫布走了几个杂活摊,他买几件杂货,几包菜种子,养在屋内的金鲤大了一些,还跟卖陶罐的人买了个比较大的彩釉罐子。   拐个弯,看见三姐在摆摊卖成套的衣物,褥套,棉布垫子。林殊文凑近,和三姐买几张垫子,褥套也要了新的,染着花草的样式。   林殊文添置的物什比较多,莫布帮他拿了一部分。   两人拎着一堆杂物继续转,来到另外一处杂货摊子,看到卖铜镜的,林殊文要了一面,过程听到莫布肚子发出响声,回去时买了一袋葱饼递给对方。   莫布觉得让哥儿给自己买吃的过不去脸面,摇头道:“俺不吃。”   林殊文:“不收下就不当我是朋友了。”   莫布:“……”   他把葱饼收了,咬下一口,味道很香。   “你不吃么?”   林殊文:“我不饿。”   在村集买好物什,莫布帮林殊文拿了大半还送他回家,又道:“我一会儿问俺娘要钱就给你送来!”   正在凿井的几位师傅瞧瞧谈话的两个少年,纷纷笑了笑,但打趣的话没开口。   村里有性子泼辣爽朗的哥儿,被打趣了不在意那就没事,但白净文秀的少年一看就是脸皮薄的,话不多,师傅们自然就没那么口无遮拦。   师傅们就在院子干活儿,林殊文帮他们把凉水续上,进屋后将买的棉布垫子和铜镜抱进房内放好,又去侧院找了两张竹条编织的网围出两块空地,一块养鸡崽,一块养鹅崽。   养鹅崽的地添上一个木盆,盛满水,让两只小鹅进木盆里游动,鹅崽们浮水游动,嘴巴梳理绒毛。   林殊文盯着鸡崽和鹅崽,双眼笑得弯弯。   他回屋取两个碗把早时晾凉的稀饭倒入,从菜地摘了点菜叶子,弄碎之后混进其中,放着让小鸡小鹅吃。   时辰还算早,林殊文拎个小凳到鹅圈旁边,舀了碗稀饭,配上口味酸甜的菜丝和切好的卤肉,坐着小凳子一边吹凉风一边看小鸡小鹅,慢慢喝碗里的稀饭。   这两日他在家休息,夜里不用去严宅念书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具体的说不上来。   日头西落,天色一灰,师傅们就收拾好离开了。   小院彻底安静下来,四周灰蒙蒙的,林殊文抱着碗进屋,很快拿出一只火折子,把院里的灯点上,准备烧水沐浴。   门外来了人敲门,林殊文隔门问:“谁?”   “我。”   他一惊,连忙打开:“严爷。”   严融之手里拎几个用麻绳串绑的西瓜,一手拎几根木块。   他往院角扫了眼:“凿井了?”   林殊文轻声应:“嗯,师傅说要十日左右才能做好。”   严融之道:“最近收木,木头多,这几块拿去玩。”   又道:“天热,给你顺几个西瓜消暑,但不要贪吃,西瓜凉气,吃太多容易涨肚。”   没听到少年的声音,回头,却见少年立在灯下,眸子很漂亮,透露着干净纯澈,还有少许迷惑茫然。   严融之问:“怎么了。”   林殊文回神,连忙摇头。   他喜欢刻木头,自然能分辨哪些木头好。严融之给他带了两次木头,每一块都是好料子,价钱不菲。   他已经不再和最初那样,总问对方为什么要待自己那么好的话了,而是把这份好记在心里,时时刻刻都念着,今后找机会努力报恩。   他方才还觉得今日不去严宅有点不自在,此时见面,内心涌起许多连他都分辨不清的喜悦。   严融之切了片西瓜,汁水饱满,果肉红得很透。   林殊文默默咬了几口:“好吃。”   又浅浅笑道:“严爷,我今日在村集买了鹅崽和鸡崽。”   说完,带人去看已经窝成一团睡觉的小鸡小鹅,又给严融之看他新买的彩釉罐子,配上金鲤十分漂亮。   节气热,林殊文胃口一般,脸上的肉也没养出几分。他身上的肉不能胡吃海喝的养,不分细节的喂,并非好事。   严融之看着只及下巴的少年吃完西瓜,兀自沿屋内转一圈。   林殊文的生父林大成做木匠活手艺还是不错的,这间屋子虽然旧了些,但门窗位置的朝向好,夜里不闷热,瞥见置在床上的新棉垫和褥套,想起近日收了几批料子好且合适的木,心里萌生其他想法。   时辰不早,严融之在林殊文期盼的眼神下吃了块西瓜,走前检查了门窗,道:“我回去了,把门锁好早些休息。”   林殊文送严融之到门外,看人走远了才收回跟随的目光。   少年立在门下,伸手搓了搓翘起的嘴角。   翌日,林殊文把新买的种子放到菜地种下,打井的师傅们一早就过来了,他抱出个西瓜用作招待,转身去整翻菜地。   日头渐渐升高,门外忽然来了人,喊:“小林先生,有位公子找你!”   林殊文侧着左耳没听清,鞋底沾些泥巴走去开门。   门外的洛星怀见到他,眼睛一亮:“殊文!”   林殊文一怔。   说来也奇怪,上一世,他被遣回乡下后很想回城里跟洛星怀见面,问他是不是真要娶亲了,但这次,他发现自己似乎很久都没想起城里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第23章   八宝村来了新面孔,还是坐马车 进来的,甫一入村,就立刻招来数道视线。   村民们的视线一路跟至林家旧屋的门外。   马车上走下来一位锦衣玉面的年轻公子,隔着遥遥的距离,围观的人跟长了对招风耳似的,模糊听到对方唤迎门而出的小林先生一声“殊文”。   小林先生跟城里来的公子究竟有何关系?!   周围村民忍不住疑惑,心直口快地喊:“小林先生,这位公子是你谁啊?”   林殊文从愕然中清醒,他往后退了半步,跟人解释:“他、他是我的一位旧友。”   洛星怀眼瞳缩了缩,林殊文让开门,垂眸道:“外面人多,有什么话咱们进屋再说吧。”   在院里凿井的师傅们最多打量几眼,并未像外头的村民那样直咧咧地问,帮人家干活,看脸色的功夫到底有几成的。   洛星怀看见院子的师傅,随林殊文进了屋,盯着他关门的手,开口问:“他们是?”   林殊文领着人入内:“替我凿井的师傅,住在这儿打水不太方便,和河边接水得走几个来回,凿口井用水的时候能减少许多麻烦。”   洛星怀目光紧随少年的背影,青色的薄布衣笼着他清瘦的身子,过去这张侧脸能看出少许柔软的肉,此刻肉不见了,下巴小巧细尖,胳膊一抬,露出的手腕又白又细,指上还有些刮痕,很是惹人怜惜。   林殊文正在倒水,之后把碗递给洛星怀。   “天热,喝水解渴。”   洛星怀双手接过碗,眼神一直没从林殊文脸上移开。   他心底憋着一股气,本来想说不渴,但水是林殊文亲自准备的,饮下几口,视线沿屋子环顾。   洛星怀低声问:“殊文,你来村里后就住在这样破旧窄小的地方么?连件像样的家什都没有,这床如此硬,褥子不够柔软,怎么能住人?”   林殊文:“……”   洛星怀看着他:“你跟我回城里,若林叔不接受,我给你找其他干净舒适的院子住,别留在村里受苦了。”   兀自说完一通,洛星怀见少年神情没什么变化,心头发堵,不由慌乱。   “殊文,这次是我做得不好,明明答应要来找你,却拖了这么好长的时日。家里总拦着我不让我找你,和他们争执过,我爹还把我禁足,时刻有人盯着,前几日……我爹才肯让步。”   洛星怀勉强笑道:“所幸能赶在你的生辰过来了,等明日过完生辰,跟我回去好吗?”   林殊文坐在凳上,摇头。   “洛星怀,我不会回去了,”他打量旧屋,道,“这里虽然还有些简陋,可都是我慢慢将它打理成眼下的样子。最初来时,只有几面旧墙,顶上的瓦还总是漏雨水,四处空荡荡的,夜里若不烧火,怎么睡都不暖和,更不踏实,但如今已经不一样了。”   他还问:“你不是要成亲了吗?”   路星怀一震:“殊文,你如何知晓……”   又急忙解释:“原先爹想重新替我定门亲事,但我没答应,为此闹了好长一段日子,爹娘命人时时看管我,是以找不到时机来接你。”   林殊文望着他:“那为何此刻能出现在此地呢。”   洛星怀哑声。   半晌后,艰涩道:“我答应娶那人,爹就让我过来看你。”   “但那些都不是什么紧要事……殊文,你跟我回去吧,呆在这儿的日子不适合你,从前锦衣玉食惯了,如今住的都是什么地方,你瘦了许多。”   林殊文眼也不眨:“倘若我跟你回去,你打算怎么办呢?”   洛星怀道:“若林叔接纳,自然是好,若他不愿,你就住在我的院子里,到时候找几名仆人跟在身边伺候,日子就和从前一样,舒舒服服的过着。”   林殊文问:“你要一直养我?纵使成了亲,也要这般?”   洛星怀嗓子发紧:“你还小,什么都做不了……”   林殊文道:“过两年我就到弱冠之年,哪怕如今孤身回来,一样能把日子过下去。”   他言辞从来就不严厉,说话总温声细气的,但这次林殊文看着洛星怀的眼睛,口吻有了坚定。   “星怀,假若你真成了亲,还要养我,叫旁人怎么说我们?你能置你爹,置洛家名声不顾么。”   有钱人家在外头私养外室或哥儿的不是没有,可传出去的那些话总不太光彩。   更别提他和洛星怀已经没有过去那样的关系了,自他离开,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凭什么让对方养自己,让双方,乃至彼此的亲人,受人指摘议论?   林殊文轻声道:“星怀,请你冷静些,往后这些话莫要再说,对谁都不好,况且让你将来的妻子听见,该会有多伤心。”   “你回去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就当你没来过。”   洛星怀满脸不可置信:“殊文,过去我们的情意都是假的么?”   林殊文坚定道:“你回去。”   原来的自己,性子就是太随意,家里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没有半点自己的主意,没从内心问过自己究竟要不要这样做,想不想这样做。   但如今他想坚定一点,替自己做一次决定,所以无论洛星怀怎么说,都不松口。   “星怀,若你念及我们的交情,那就到此为止,莫要再逼我了,好么?”   洛星怀无言,他认真打量少年侧脸,雪色一般,还是那副内敛温顺的模样,却又似乎不变得不太相同,眉眼带了少许透彻,好像有点长大了。   洛星怀道:“好,我不逼你做不愿意的事情,”继而发出一声苦笑,“眼下连跟我离开,都变成你不愿意做的事,对不对?”   林殊文沉默。   洛星怀叹息,道:“先不说别的,至少我今日留在村里,明日陪你过十八岁生辰,我们也是一块长大的,这份情意总做不得假,别拒绝好吗?”   林殊文迟疑,点了点头。   “好。”他问:“今夜你要住在哪里。”   洛星怀道:“这你不必担心,我一会儿让老冯在附近找家有空房的村民问问,花点钱留宿一宿,再不济,可以在马车里对付一晚。”   林殊文是个哥儿,洛星怀不能与他凑一屋,传出去对他名声不好。   时辰还早,洛星怀没有干坐着,主动在林殊文的小院转转,神情愈发黯然。   “殊文,你受苦了。”   林殊文摇头:“我能挣钱,能自食其力,放在过去,想都不敢想这是我能做到的。”   况且上辈子他已经失败过一次,回来不久就摔死在坡底下,别人只当他是只不起眼的夜猫。   这一次却不同前世,莫布一家对他很好,就近的乡邻与他见面会唤他一声“小林先生”,严爷对他有诸多照顾,林殊文很高兴认识他们。   洛星怀窥见少年满足的神情,一时分不清何种滋味。   他道:“我刚来这里,随我出去走走如何?”   师傅们凿井动静不小,不是个说话的场合。   林殊文答应。   甫一出门,来了位村民,见到林殊文就笑:“小林先生,能不能替俺给俺弟弟写封信,叫他下月回来,家里办喜事!”   林殊文进屋写信,很快把写好的信交给村民,对方付了他五文钱。   林殊文仔细收好五文钱,这钱放在洛星怀眼里,掉地上都不看的。   洛星怀问:“你就是替人写信,一次才挣五文?”   五文能吃什么……   林殊文解释:“村里没个识字的人,况且若不是最初他们托我写信,没有这五文钱,我早就饿死在屋里了。”   五文钱可以买五个馒头,可以吃一碗素汤面,都是过日子的钱。   *   还不到正午,村里的男人大多数都出门干活了,或上山打猎,路上能见到的人很少。   林殊文和洛星怀行至河岸,洛星怀看着潺潺的碧绿河水,忽然开口,想替自己争取最后一次机会。   “殊文,我还将咱们二人的婚约记在心上,当时说过等你过了十八岁就定亲……那是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河岸前的矮草堆忽然冒出两个人,林殊文好像见过其中一个,但不知道名字叫甚,两人你推我我推你红着脸跑开,剩下林殊文和洛星怀面面相觑。   待他反应那二人在做什么,都各自有点不自在。   林殊文还在林家时,林广良让人买房中秘事的册子叫他看过,还请有经验专门教这些的上门教他。   林殊文当时还比较小,而且极少有过任何旖/旎的念想,看这些既慌张又无措,只说自己学会了,实际究竟会没会,学进去多少他至今都是懵懂的。   洛星怀在家里亦有过此经验。   有钱门户基本都会让孩子们专门去学,毕竟看重香火续传。   洛星怀岔开话,道:“咱们换另一条路走走。”   两人过去虽走得近,还决定要定亲,其实他和洛星怀连手都没牵过。莫说如今已有生疏,林殊文要跟洛星怀断了关系。   他顺了对方的话,择另外的道走。   *   跑开的二人,其中一个是家里男人死了多年的寡夫张氏,另一个是给村里修瓦的工匠王平,林殊文之前要修瓦的时候,莫布带他向王平问过相关事宜。   两人还没从河边亲热被撞到的惊吓里回神,路上遇到从田地回来的庄稼户,庄稼户笑问:“王平,你咋慌慌张张的?张寡妇咋也在这?”   张氏和王平怕方才的事被发现,忙道:“我、我在和王平说小林先生呢!”   王平脑子一转,跟着附和:“对……方才张寡妇在河边洗衣,瞧见小林先生跟城里来的公子说话,听他们说要定亲。”   于是话茬儿就转到林殊文跟城里来的未婚夫身上去了。   正午一会儿的功夫,干活回来的人吃饭时都在议论此事,罗文上山忙了阵伐木材的活儿,下来听到村民们唠了一路,暗暗心惊。   他匆匆赶回宅子,去了书房。   书案堆着一撩簿录,罗文掩声走进,清了清嗓子。   严融之从书案抬眼,靠在紫檀交椅上:“何事。”   罗文道:“主子,您忙完了么?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严融之看他,罗文没有隐瞒,道:“和小林先生有关。”   “方才,张氏在河边遇到小林先生,看见一位城里来的公子正陪先生散心呢,说是先生的未婚夫。”   严融之垂眼打量了身上这一袭暗纹布衫,把余下的几份簿录交给罗文。   罗文问:“主子要出去了?”   主子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直接了当,丝毫不拖泥带水啊。   严融之道:“过去问问。”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下章入v,   严融之:未婚夫?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24章   林家旧屋门外, 严融之隔门望着在院里凿井的师傅,没立刻进去。   他左右环视,一转身, 恰好看见沿围墙走回来的少年。   林殊文路上都在想事,乍一看见门外的身影, 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严爷。”他往前凑近,“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明日你的生辰, 带点吃的过来。”   林殊文呆呆望着严融之手上拎的西瓜,还有提的鸡, 连忙把大门推开, 本来想分担些重物,严融之兀自把西瓜放进屋内,被麻绳拴住一只脚的鸡圈在树下,林殊文看自己帮不上忙,就去屋内倒水,把碗递给对方。   几名凿井师傅看见跟林殊文进来的高大男人不敢冒然搭话, 放牛的莫布路过林家,朝院里探个头喊“殊文”,林殊文还没看见, 先看到院里拴鸡的背影, 吓一跳。   “地、地主爷。”   师傅们同样吃惊, 住在八宝村的地主可就只有一位, 还是大地主, 是这一带所有村子的财神爷。   方才没有冒然搭话是对的,若触犯了地主, 以后还怎么挣钱?   林殊文从严融之背后探出身子:“莫布, 你怎么来了, 要喝水么?”   莫布拍拍自家牛的脑袋:“放牛经过,不喝了,你们先忙。”   本来莫布听说林殊文跟城里未婚夫的事还想来问问呢,此刻念头打消,他总觉得地主爷比他想知道。   林殊文把严融之请进屋,道:“我方才有事情出去了一趟。”   严融之道:“我都听说了。”   “啊?”林殊文问,“听说何事?”   严融之一顿,看着他:“你跟城里那位公子。”   素日寡言的严融之主动问起:“那人……与你定有亲事?”   林殊文:“……”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低头喝了几口,手指握杯不放,又捏着不动,没抬眼去看对方的神色。   两人相处以来,严融之少有这样坦言问询,尤其关乎个人的私事。   林殊文一时半刻没应声,严融之换了个方式,目光仍凝在他脸上:“你会回城里吗。”   林殊文摇头:“不回。”   这次他把剩下的水喝干净,抬眸望了一眼严融之。   对方很有耐心,他暗暗松了口气,继续默默地把那些事理清楚,觉得顺了,才开口解释:“我自小就和洛星怀认识的,因为性子寡闷,身边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后来长大一些,家里的长辈看我们关系亲近,就为我和他定亲事。他自然答应,我……”   少年说着,话停了一息,神情笼罩于迷茫怔然之下。   “严爷,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自小做事就没什么主意,家里说什么,我就怎么做。”   “我与星怀关系虽然亲近,但若要成亲,旁人问我喜不喜欢他,我想是有的,可这份喜欢究竟几分,是不是书里说的‘珠联璧合情如蜜,海警山盟石比坚’,我……我不清楚。”   林殊文眼睫垂落:“反正大家都盼我和他成婚,那自然就要定了这门亲事。本来说好等我今年十八岁的生辰一到,就与他定亲了。后来发生这件事,回了乡下,我……”   他把关于前世的话咽回嘴边:“我在村里过日子也过得不错,所以不回去。”   林殊文道:“亲事自然不作数,洛星怀在城里已经另有亲事,当初跟他有婚约在身的是林家公子这个身份。”   过去看不开且难以启齿的回忆,此时竟然平静地告诉第二个人。   他忽然问:“严爷,你会觉得我不守信用么?”   严融之道:“婚姻是人生大事,若非情投意合,自然不能轻易许出一份姻缘。”   林殊文默念“情投意合”四个字,还未品出其中感悟,肚子先对他发出抗议。   严融之道:“饿了?”   林殊文不自在地笑了下:“和洛星怀出去走一阵回来就觉得饿。”   严融之去石灶边上揭盖,锅里有熬好的稀饭,洒了玉米,金灿灿的看着很浓稠。   他从竹篮挑出两个鸡蛋,摘了些山蒌叶,又把挂在门檐下的萝卜砍了半截,先切成块用盐水浸洗,再切成丝,加点醋。   严融之道:“先炒两道爽口小菜,这时节热,带油脂的菜色怕你没胃口下饭吃。”   林殊文跟到石灶旁边:“我来生火。”   严融之把他拉到凳子坐着:“不用,若累了就歇着。”   又道:“明日给你做叫花鸡吃。”   林殊文“唔”一声,迟疑开口:“严爷,我答应明日和星怀出去下个馆子,和他聚一次,他就回丰阳县了。”   严融之道:“你和他该聚就聚,留点肚子回来就好,我在家里等你。”   林殊文耳朵微微抖了抖,家里?   他迟疑点头:“嗯。”   同时思忖,明日要早点回来才行,不能让严爷等太久的。   林殊文默默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严融之。   他解释:“万一我回来得晚了,严爷开门先进来……”   严融之接过钥匙,笑道:“好。”   *   翌日早,洛星怀很快来旧屋门外接林殊文。   两人在院子碰面,林殊文起晚了,眸底还有几分朦胧。   洛星怀道:“我来得早,你先准备。”   也不进屋,就坐在院里树下的凳子静待,在乡下过了一宿,洛星怀仍然不太能接受林殊文住在这样的地方。   林殊文转身进屋,倒了杯茶送到洛星怀面前。   洛星怀:“……”   他道:“殊文,不用对我如此客气。”   林殊文眉眼专注:“来者是客,我很快就好。”   *   十八岁生辰,一辈子就过这一次,林殊文没有马虎对待。   他洗漱干净换上一身蓝色新衣,鞋子也是崭新的,坐在凳上,对镜仔细整理头发。   镜中的少年除了瘦些,容貌如初,神采比这一世醒来时好上许多,眉眼弯弯的,唇色润红。   虽然和洛星怀出去下馆子有些旧人相逢的窘迫感,可若两人见面,林殊文没想着避开,他们都认识那么长时间了,见一面不妨事。   他往脸颊拍了拍,面上血色一起,看着愈发精神。   林殊文带上钱袋,把用来招呼凿井师傅们的水和果子,加上一盘包子一并带出去。   陆陆续续过来几名师傅蹲在树下纳凉,看到林殊文端出来的包子,每人拿了两三个就着水吃。   师傅问:“小林先生穿这么好看,出门游玩啊?”   林殊文道:“今日生辰,和朋友去下个馆子。”   师傅们纷纷对他说吉利话,林殊文面上赧然,和洛星怀乘车离开时还有点不自在。   洛星怀则一脸意外。   从前林殊文性子很是安静,跟旁人说句话都敛着眸,可方才和师傅们对谈还算自如,举止神态让他不自觉被吸引。   短短几个月,林殊文的变化竟让人移不开眼,明媚了许多。   “殊文,你……”   林殊文问:“去了城里要吃什么呢?这顿我来请吧,你远道而来看我,且叫我尽份地主之谊。”   入了最近的县城,林殊文执意请这顿饭。   洛星怀本来想挑一家最好的酒楼,眼下为了替林殊文省点钱,只找了家面馆子。   洛星怀道:“吃长寿面吧。”   林殊文没有拒绝。   洛星怀:“我来点,你坐这休息。”   洛星怀自己要了份普通的肉面,给林殊文拿的长寿面加了卤蛋,牛肉,鸡腿,蛋,满满的一碗,汤汁都要溢满。   林殊文捧着碗,舀了一口热汤抿着,汤汁浓郁,汁油润得唇发亮。   他还惦记着严融之要给他做叫花鸡,于是特意想留点肚子,道:“太多了,吃不完。”   洛星怀看着他:“不妨事,能吃多少吃多少。”   时辰还早,城里的集市涌进不少赶早摆摊的人,很是热闹。   洛星怀道:“吃饱可以四处逛逛,想买什么我送给你,今日是你的生辰,请我下了馆子,我送你些贺礼可好?”   为了让对方安心回去,林殊文应下此事。   二刻钟后两人就走出馆子,衣着锦贵的公子和蓝衣俊俏的少年并肩而行,四面八方的视线纷纷投来。   林殊文没让洛星怀送自己精致的新衣裳和玉饰,而是去了书斋,要了几本专门摘录的簿子,买了新墨。   洛星怀:“只要这些?”   林殊文道:“这些足够了,今日……谢谢你陪我过这个生辰。”   虽然和洛星怀走不到最后,林殊文还是很感激对方特意赶来看自己。   洛星怀哑声,记起过去种种,道:“我们就这样分别了吗?当真不和我离开吗?”   林殊文摇头:“星怀,回去吧。”   前世他没与对方好好道别,听到洛星怀新婚的消息便黯然离去,这次过了生辰,话也敞开说明白了,没什么遗憾的。   *   送走洛星怀,林殊文去租马车的路上看到酒馆,想着回去能吃到叫花鸡,不知严爷喝不喝酒,还没想明白,人已经走进酒馆,跟掌柜打了一壶屠苏酒。   傍晚而至,在院里凿了一日井活的师傅们已经离开,井已有雏形。   林殊文匆匆赶回旧屋,提着酒穿过院子,灶屋前的身影令他驻足在门外,目光定定的。   “严爷,我回来了。”   *****   落霞笼罩的大半个村子,院里显得红彤彤的,家家户户有炊烟升起,都在忙着做饭。   严融之望着站在门口不动的少年:“回来了,”目光一转,“怎么还买了酒。”   少年内敛文静,不像会喝酒的样子。   林殊文迟疑道:“给严爷买的,不知道您喝不喝酒。”   饮酒吃肉,也算人生一件酣畅尽兴的事。   他把酒壶放桌上,还有一撂簿册,先跑去院子打水洗手,弄干净了就绕到严融之身边,问:“有需要我帮忙做的活儿么?”   严融之临时堆了个石窑,叫花鸡刚放进去不久。   六月暑气光吃肉容易荤腻,他挑了个前些日子从菜地收的大萝卜,黄瓜,还有跟村民买的云耳,分给林殊文一点不需要力气,又不让他闲下来发呆乱想的闲活儿。   “把云耳放水里泡至少二刻钟,萝卜和黄瓜洗干净,萝卜要去皮。”   萝卜比林殊文的手臂还要粗,八宝村土质不错,春夏不缺雨水,只要把菜苗种下,不用日日专门打理,田地都能长出品相不错的青菜。   洗菜和去皮都属于细致活,但比林殊文雕木头简单许多。   他很快把萝卜跟黄瓜洗好,用先用罐子把云耳泡一泡,再把萝卜和黄瓜上的水沥干净,拿进屋里。   虽值傍晚,可暑气仍未散净,院子那一片空地都冒着热气。   林殊文舀了一勺子水,将水往院子的空地泼洒,好让周围凉快些。   这个时候动一下身子就会出汗,莫说在石灶旁边备菜的男人。   林殊文将门敞至最大,寝屋的窗户也开到最大。四周都种有驱蚊草,少了蚊虫干扰,让晚风慢慢灌进屋内流通就凉快多了。   林殊文坐在凳上看着严融之把萝卜切成块,说一会儿拿去跟带来的几块骨头熬汤。又把黄瓜切成条形,入碗加些盐搅拌,用锅里烧热的水冲洗,置于碗中,加少许糖。   少年双眼蓦然睁大:“糖?”   糖价钱不便宜,寻常百姓的家里很少买得上糖。   严融之看着他:“今日过生辰,敞开了吃。”   林殊文咽下想说话,轻轻点头。   严融之将蒜拍成茸,又把一节不及小指长的干辣椒切城几段,下锅下油翻炒,同时把茸洒在黄瓜条上。   他的余光不曾离开过旁边坐在凳子上的少年,眉眼一扬,把汁浇在黄瓜条上,正好一碗,份量适度,用木盘托起送到林殊文手里。   “吃一点,开胃。”   严融之担心林殊文在外面吃多了,等会儿吃着不舒服。   林殊文默默接过托盘:“我留了肚子,不会吃不下。”   倒是他和洛星怀显得生份了不少,出去下馆子没什么兴致吃饭。   严融之微微一笑:“慢点吃,再给你做碗长寿面。”   林殊文不由感慨:“严爷,你怎么什么都会……”   严融之过去在外走商,历经过不少次恶劣的环境,自然不能光等人伺候,久而久之就渐渐都会了。   他挑了一两件事说给林殊文,少年听得仔细,还把身子的方向调转了,右耳对着人。   “我带着商队常年在外,经过自己的地,就会停留一段日子,经手那边的账本,览阅风土人情,若有兴致,就找当地的师傅学两手。”   严融之极少和林殊文谈及关于自己的事,不是不想说,而是等不到一个适合的时机,至少要对彼此目前这段关系而言,不能太过逾越。   眼下正有机会,就挑几件和林殊文说清楚,这些事,严融之还是挺想让对方知道的。   林殊文听得认真,眸底的向往一闪而过,垂着脸道:“我从小莫说走出丰阳县,连家门都极少出去,不似严爷这般有见识。”   书念的再多,都没有亲自走出去看过记忆深刻。林殊文随着严融之的言语,仿佛看见巍峨峻险的山川与河流,看见茫茫无际的荒漠戈壁。   奈何纵使心驰神往,林殊文神往的念头只有一息,他低头小口咬了一块黄瓜条,酸甜可口,忍不住又多吃几根。   他还是宁愿待在家里,哪都不想走。   骨头切成几块跟萝卜炖成汤,汤还没起锅,严融之拿起一把面团,长寿面做半碗的量。   时节暑热,菜留不了太久,尤其是肉。   严融之今晚备菜几道,都是按两个人的份量做的,又顾及林殊文进城吃了些,所以做的不算多。   食物对少年而言,讲究份量很重要,过犹不及,强迫他一下子多食反而会伤了他的身子。   日色西沉,投在院子天井的余霞渐渐消散。   在四周昏暗前,林殊文找出火折子点了两支蜡烛,一支放在石灶,一支放在小桌上,他把悬在墙角的灯笼也点了,挂在院里。   严融之把石窑里的火炭拨开,放在屋外吹风凉了会儿,待裹在最外层的泥巴热温退下,去了泥,揭开层层包括的荷叶,满屋飘香,引人食指大动。   锅里熬的汤时间一到,严融之先盛了一碗。   骨头混着萝卜炖出来的汤味道浓郁又清甜,另外还单独留出一份汤汁,用作长寿面的汤底。   几道菜弄完,夜幕闪烁着明亮的星子。   严融之把两支蜡烛挪到桌上,让林殊文先坐,去外面洗了手才进来一起坐下。   林殊文的目光简直不能从桌子上的菜移开,余光看见严融之高挺的鼻梁还带着汗,连忙从腰间摸出一条布帕子。   “严爷,擦一擦汗,帕子是干净的。”   严融之接过布帕往前额一抹,顿了下,神色倒还如常,旁人看不出变化。   林殊文的两张帕子都是轮流洗干净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平日用皂荚洗,布帕除了一股浅淡的草植味道,还带着一份很淡的,嗅起来温软干燥的少年人的气息。   严融之掌心一收,布帕拢在手里,将长寿面推给林殊文:“先尝尝,今日是你的生辰,一岁一礼,愿你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林殊文愣了下,慢慢“嗯”了声,低头急忙卷了根面往嘴里送。   旧屋不如在城里的宅子舒适,却让他觉得安心与真实,汤汁就着面下肚,心都热乎乎的。   过去每逢生辰,家里为他准备的饭宴,林殊文并没有太多酸楚欢喜的感触,例行听从长辈的安排就是了。   林广良和谢许菇招呼贵客,席座上人人高谈阔论,生辰宴只是长辈们交结的手段。   面很香,叫花鸡入口酥软,他甚至双手捧起骨头嗦了几口,直把嗦唇瓣润亮,吸不出什么,又朝严融之不好意思地笑。   最后林殊文还饮了酒。   严融之按住酒壶,林殊文冁然而笑,嘴角泛出油光。   他轻声道:“掌柜说这酒不醉人,可以喝。”   想着今日是少年的生辰,严融之就遂了对方的愿。   不过半刻钟,林殊文面颊浮起的酡红比落日的云霞还要艳丽,严融之哭笑不得。   林殊文捂紧杯子还要往嘴里送,晃晃脑袋,发现没酒了,双手捧起杯子伸了过去。   “满一杯。”   严融之:“你醉了。”   “没醉……”   严融之低声道:“通常只有喝醉的人才会辩解自己没醉。”   他拿走少年手里沾着油的杯子,正想把人扶去休息,颈边一热,却是少年直直往他怀里倒,两只摸过骨头的手抓起他的衣物,布料上很快沾了手指头的油渍。   严融之长眉微挑,似是轻叹,连名带姓的唤他:“林殊文。”   口吻并无斥责,像在看一只赖在怀里胡闹的猫。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送上,下一次更新在明晚零点,也是更两章合一。   感情起温~   给新文预收打个广告   《丛林法则》穿越   江言在一起爆炸事故中穿越,醒来时眼前林立的高楼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原始的荒野。   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野兽群绕,危机四伏。   为了躲避凶兽的追捕,他不得不躲进这这片荒原中的禁区。   在江言脚下,大地震动。   他刚入禁区,就意外地坐在了这片丛林王者的脑门上。   一条栖息在野林中睡觉的蝮蛇,通体漆黑,目光冷淡。   蝮蛇望着面前渺小白净的人类,猩红的蛇信子一吐,把人类拖回洞府再说。   *   丛林之中,所有野兽只遵循一个法则。   弱肉强食,繁衍至上。   *   当最强大的丛林主宰拥有一个人类怎么办?   让他生蛋。   丛林王者蝮蛇攻X坚韧秀美人类受 第25章   林殊文喝醉后除了用两只沾着油渍的手抓住严融之的衣襟, 倒没其他太放肆的动作,抓稳了就安安静静看人,吐出的气息带着浅淡的酒气。   严融之道:“去床上休息。”   林殊文似乎听明白了这句话, 不闹不动地任由严融之带进寝屋,叫他坐下也老老实实地坐好。   严融之要用石灶烧点水, 出去前望着少年在灯火中朦胧灵秀的脸庞:“我去出去一会儿,坐在这儿别动。”   林殊文反应迟缓地点了下头, 温顺老实的模样,小脸一抬, 朝严融之眨眼。   “哦……”   石灶旁, 严融之拨开余存的火炭,放一簇干草火苗很快蹿起。加柴后再朝锅里倒入水,烧至温热直接舀了半盆。   转头,只见本该坐在床上的少年像只黏脚的猫又跟在身后,严融之单手拿盆,另一只手则把少年往里牵。   林殊文有两块帕子挂在木架上, 严融之先用温水替他把手洗干净,倒了水,重新添上一盆, 这盆就用来擦脸。   剩下的地方严融之不方便给他擦, 把布巾递到少年手里, 望着那张白里透红, 柔软的脸:“自己把其他地方擦一擦。”   林殊文攥着布帕没动, 过了会儿才领悟了严融之话里的意思,抬手, 捂着帕子慢慢往脖子擦。   见状, 严融之自是不会多看, 背身走出寝屋,让林殊文自己清理一下身子。   暑热的节气,每日睡前用水洗过是最容易入睡的,身上带汗躺着并不舒服。   严融之担心林殊文醉了以后倒在床上不省人事,没走远,隔一扇门,能隐隐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   黑夜下的小屋只有彼此,这倒显得有点折磨人的意思了。   半晌后,严融之听不到水声了,问:“好了吗。”   无人应答,他轻轻推开掩住的门,少年身子半侧睡在枕边,手里还紧握布帕,双唇微微打开,呼吸有点重。   严融之取下布帕,端起木盆朝院子外排水的地方倒。后院里几只小鸡小鹅有点动静,他折了几株菜叶子放进圈栏里,回屋把桌上还剩余的饭菜收拾干净。   也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寝屋里又闹开了。   严融之放下手上的簿册,甫一进门,立刻眼疾手快地把将要从床板边缘掉下的少年揽入怀里。   林殊文贴在严融之身前的脸颊不停轻晃,眉心紧起,双颊和耳朵都是红的。   严融之心下一紧,掌心探至他额头,没有滚烫的迹象。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又问:“是耳朵疼了?   林殊文趴在宽阔的怀里,手指摸来摸去,摸到严融之的下颌,被一把捉住。   “林殊文。”   严融之垂下长眉,等少年的手指不再乱摸,才试着碰了下他的左耳。   两人靠得极近,凭借不算明亮的烛火,严融之发现少年左耳有颗小小的红痣,颜色很是艳丽。   他没接触过小哥,只听闻小哥的面额或眉心通常生有一颗红痣,没想到林殊文的长在耳垂上。   严融之移开视线,把怀里的少年重新扶回枕边躺下。   他去屋外倒了杯水,脸颊贴着枕睡不安稳的少年迷迷瞪瞪掀开眼睫,似乎有了意识,认出了人,舔双唇一舔,哑声道:“喝水。”   严融之给他喂水:“舒服些了吗。”   林殊文点头。   抬眸,自然看见男人身前的衣袍沾上几道油渍的手指印。   “……”   严融之顺着少年视线:“不妨事。”   又道:“时辰不早,闭眼睡吧。”   窗檐“哐当”响起,起了一阵不小的风。   严融之上前,抬手要把窗户关严实。   林殊文扭过脸,眼神一直紧随,他的嗓子微微发紧,方才还懵懵懂懂的眼眸盯着天幕看,窥见黑暗中隐隐闪出两三道光,不由抓紧枕头,问:“严爷,要下雨了么?”   暑夏暴雨最多,按日子算,也该到了频繁下雨的时候。   严融之道:“确要下雨。”   林殊文:“……”   严融之关好窗,本该不再打扰对方休息,可走到门外,甫一回头,对上林殊文闪躲不及的眼神,那眸子里充满彷徨无助,似乎受了惊吓。   雷声轰地灌下,林殊文受惊的反应愈发明显。   严融之闪过一息念头,记起和林殊文初遇当日,亦是暴雨雷鸣,帐篷里传来少年不停念着清心咒的声音。   他几步走到少年身侧:“你……一直都这样惧怕雷声。”   林殊文双眸半阖,窥见严融之走回,方才睁眼,呆呆地点了下头。   这样的雷雨夜是他最害怕的,林殊文展开叠在床角的被褥,严严实实裹在身上,露小半张脸,眸子还依然盯着旁边的人瞧。   严融之干脆坐下:“继续睡吧。”   林殊文问了一句:“坐到几时?”   自觉失言,脸都红了。   他和严爷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对方陪他度过这份难熬,想要解释,内心愈着急,话到嘴边反而磕磕绊绊,还险些咬到舌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严爷,若一会儿雨下大了就不好回去了,不该耽误您的时辰。”   严融之看着他,墨色深邃的眼睛叫林殊文把余下的话咽回肚子,仿佛一只做错事的猫。   两个人总得说几句,林殊文绞尽脑汁,忽然笨拙道:“严爷问我有没有心愿,此刻……”   他紧张羞赧的舔了下唇,“此刻能不能当做是我的心愿?”   严融之眼底的光闪了闪。   林殊文兀自低头,继续开口:“心愿就是严爷陪我坐就一会儿,等雷声止了,自然就达成了。”   他悄悄抬眼,对上严融之嘴边的笑意,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   严融之道:“还不曾听过谁的生辰心愿如此简单。”   林殊文抿唇笑了笑,盖好被褥乖乖躺着,浅色的眼瞳注视一侧高大的身影。   “严爷,您近日睡得可好?还像会不会像从前那样睡不着。”   知道少年正在努力打开话匣子缓解气氛,严融之配合道:“好了许多,每日都能睡下了。”   甚至夜里少醒,偶尔醒来,耳边犹然浮现林殊文的声音,让他舒畅。   林殊文笑眯眯的,说道:“严爷能睡觉了,就不用找我每夜专门念书。”   男人投来的一个眼神让他后颈微紧,结结巴巴道:“好浪费钱的。”   他的束脩一个月二十两,家里添置的物什已经差不多,今后按每年两季下田种菜,一个人的口粮用不上几个钱。   林殊文不忘补充:“如若今后严爷再睡不着,我给严爷念书就是,不收钱。”   严融之眸光微动。   林殊文这次闭眼不看人,极小声地开口:“严爷待我好,我自然不能落着。”   闭眼的少年错过了男人眼底的温和,甚至是流露了爱意的目光。   *   翌日,入夏第一场雨滋润着数里的土地,一夜过去,林殊文觉察窗外的芭蕉叶似乎绿得愈发油亮,泛着光,屋外漂浮着舒适的气息。   院里菜地吸饱了水,小鹅很是欢快。   天井中央积了些水,林殊文把两只小鹅放出围栏,让它们蹿着水玩闹。   他先洗漱干净,穿了新衣,剁些菜叶子就着稀饭喂鸡,小鹅还在玩,林殊文把另一碗菜叶子粥放在栏内,待它们玩够之后进去吃。   尽管昨夜下雨,师傅们来得依旧很早,再过几日,这口井就能彻底打好。   林殊文喝着稀饭,吃几口昨日严融之炒的酸甜黄瓜条,手边还有一碗放在水里蒸熟的蛋。   洒几滴油膏和碎葱,再倒少许酱汁,蒸蛋软嫩入口,还算开胃。   林殊文做不了复杂的肉菜,简单用水蒸个鸡蛋还是会的。   片刻后,莫布在门外叫唤,他对方请进屋,问道:“今日怎么来那么早?”   莫布道:“昨日下雨,这雨一浇,好多蕈子都冒出来了,今儿好多人上山采摘,你要去吗?”   林殊文只迟疑了一瞬,很快答应。   莫布又笑:“这两三日采多一些,摘够就回来歇着,养养劲。等田地的泥吸饱水,滋润了,就可以种新菜,眼下地里太湿,还需再等等。”   林殊文不懂这些讲究,很听莫布的话。   他稍作收拾,带了水囊和一个包子,跟着莫布上山去了。   另一处,严宅内。   严融之让罗文挑出两盏光线明亮的灯,这两盏灯灯芯材质好,续够灯油,可以用上两个月左右。   罗文问:“要送给小林先生?”   严融之:“嗯。”   林殊文的屋哪怕点了两支蜡烛都不够明亮,他又爱刻那些小玩意儿,兴许还在灯下看书写字,对眼睛不好。   严融之提着两盏灯来到林家扑了个空,砌井的师傅喊道:“小林先生跟阿布上山采蕈子啦!”   莫布,一个还未到弱冠的少年。   严融之本来没怎么把莫布记在心上,此刻听见这个消息,想着林殊文早早就就跟对方出门,心口竟涌起几分闷堵。   ******   就如莫布所言,村民大清早就到山上采蕈子,随处可见的人背着竹筐,又或一家子。   采蕈子不是什么体力活,不光只有强健的男人们,连女人、小哥儿还有小孩子都应这个景上山采摘了,林殊文出来还算比较晚的。   通往山上的道路湿软,中途就有人散开,沿四周的树根周围寻找,摘得不亦乐乎。   莫布指着树下一簇冒头的蕈子,道:“这一带山里的蕈子大多都可以吃,看见就先摘了,等回去以后俺替你再分一分,若有不能吃的就挑出来。”   除了蕈子,这一场雨水浇灌后还冒出来不少的云耳,林殊文跟着莫布在就近的范围采集,很快,背后的竹筐渐渐装满过半。   莫布感慨:“早知如此,咱们应该把最大的竹筐背来。”   林殊文道:“这些够了。”   莫布点头:“也是,你吃得少。蕈子用来炖汤可鲜了,每次俺都能多吃三碗饭。”   林殊文唇角浅浅扬起,莫布呆了一瞬,带着泥渍的手险些往脑袋上摸。   莫布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问:“殊文,你……你跟那位城里来的少爷还成亲不?”   莫布原来就好奇,但他不敢问。   此刻头脑一热,鼓起勇气直接问了。   林殊文摇头:“我和他已无亲事。”   莫布“哦”一声,憨憨笑了笑。   鬼使神差的,他又问:“那……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喜欢什么样的人?   莫布的话让林殊文下意识愣住,没有由来的想起一个人的模样。   他迟疑摇头:“我也不知喜欢什么人。”   莫布满脸纠结:“当真么?”   只差没跟个猴儿似的抓耳挠腮,急急忙忙开口:“真没有中意的么?哪怕见到对方会忍不住多看一眼的都没有?高矮胖瘦的都没有?”   林殊文垂眼:“阿布,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莫布磕巴一句:“俺、俺就是问问,好奇。”   林殊文弯腰采了几株蕈子,眸光一扫,道:“这棵树后面有好多云耳,阿布,快过来采。”   莫布干巴巴应声,连忙先采云耳。   除了蕈子和云耳,深一些的林里长有竹子,雨后同样冒出许多笋。   莫布带林殊文绕着走了一圈,道:“咱们就在此地挖些竹笋就行,更深的地方就不要过去了,俺爹说最好有大人带路才进去,不然容易迷失方向。若日落前走不出林子,遇到山兽来觅食,还是比较危险的。”   林殊文听话:“好。”   两人没有乱走,就在彼此视野可见的范围挖笋。不久,有其他村民也来这边挖笋,看见林殊文,忍不住多瞧几眼。   林殊文素日和村民往来甚少,但他识字且讲礼节,还是个哥儿,村民只当他太害羞怕生,没多大意见。   何况林殊文模样真的好,路过的人见到了多看几遍,委实正常。   在日头升到最高前,上山采摘的村民都陆陆续续下了山回家,林殊文与莫布就在人群最后结伴走,看见山捻子,莫布摘了几颗吃,让林殊文也尝尝。   不止他们,周围带小孩来的村民都带着家里的孩子停下来摘山捻子,揣衣兜里,撩起衣摆装,怎么摘的都有,走一路摘一路吃一路。   林殊文学莫布的样子,不过没用袖口擦,而是拿出随身带的布帕,轻轻擦拭后送进嘴里,软软的,一咬就破,味道很甜。   莫布道:“每逢入夏,漫山遍野都长着山捻子,大人小孩都喜欢吃,不过要节制些,若一下子吃太多……”   继而支支吾吾道:“蹲茅房的时间就长了。”   林殊文吃了两颗停下,莫布又笑:“这些山捻子还可以用作药材拿去卖,但因为山里长的实在太多了,卖给药铺不值几个钱,所以大伙儿不会专门采太多,想吃了就来摘,咱们也摘一兜带回去吃。”   林殊文用帕子兜了一小袋,山捻子比较软,一不留神就会破皮溢出汁水,从而弄脏布帕。   林殊文小心翼翼兜着布帕,一路回到林家旧屋。   院里,师傅们围着井转了又转,见他回来,道:“小林先生,你家里的这口井打好了。”   闻言,林殊文和莫布都凑到井边看,果然好了。   他把余下的钱结给师傅们,闲聊两句,各位师傅又忙着给下一家打井。   莫布帮他把院子的门关好,林殊文放了竹筐,用钥匙开门后把圈外屋内的小鹅小鸡带出院子,让它们跑一阵,竹栏也重新放回院内一角。   林殊文试了试从井口打水,借着木轮收绳,不用太费力气就打了一桶水上来。   他洗了养鹅的盆,重新换干净的水,莫布也来帮忙。   莫布道:“等鹅再大些,就可以放它们去河里游,村里养鹅的人很少,最好在鹅脚上做个标记。”   这样做有个好处,万一有人起了贼心把鹅偷走,可以当场用证据证明鹅是自己的。   林殊文问:“会有人么?”   莫布点头:“必须多留份心眼,偷鹅的贼人一般不会把它宰了吃,而是想拿去卖了换钱。”   一只大鹅能卖七八百文,不是谁都养得起的。   于是林殊文听取莫布的建议,在两只小鹅的右脚掌相同的地方刺了个极小的洞,需要抱起来仔细看才能发现。   莫布午后还要回家里帮忙,不能久留。林殊文抱起一个西瓜让对方带回家吃,莫布扭捏了一会儿才拿走。   种西瓜需要条件,其他地方不论,就论八宝村方圆数百里的一带,瓜苗很容易被雨水淹死,不光如此,上缴的税也不少。   为此,农民会把自家瓜田看得死死的,防止被人偷了去,林殊文的瓜田之所以平安无事,多是因为地主的田就在旁边,地主是这一带的衣食父母,没人敢得罪。   是以西瓜价钱不便宜,种出西瓜的农民,往往都选择把西瓜买给门户富裕的人家或王公贵族,想多挣点钱。   时节暑热,听闻这些大门户还都吃冰镇过的,冰块也不便宜。普通百姓只能梦里想想,平常农户留一两个西瓜自家吃已算奢靡。   **   送走莫布,午后彻底闲下来的林殊文拿出在城里买的簿册,打算手写一些诗文,或画几本册子。   郦国文人地位高,周围极少人识字,林殊文还不知道这些手写的册子能不能卖出去,但总要试一试。   林殊文抄了一会儿书,又跑去将菜田的土翻了翻,打算明日下种子。   门外来了人,他没有轻易开门,凑近问:“谁?”   一墙之隔,男人的声音低沉稳重:“我来看看你。”   “严爷?”   林殊文忙将门打开,严融之提灯踏入,越过小院,瞧见屋内摘写的簿册。   “这是?”   林殊文把簿册展开:“写完想拿去试试看能不能卖点钱。”   他不能光靠念书挣严家的钱,还想另谋一份活儿用以生计。   林殊文没有力气,无法像莫布那样给人干活儿,且多数雇佣的人家很少招哥儿做重活儿,更不招女人和小孩做力气活儿,容易引来闲话。   为此,许多哥儿除了打理家中比较简单的农事,想挣钱,只能做点女工的细致手艺,织布卖衣,奈何这些他都不会。   “既然如此,”严融之把两盏灯放下,“夜里若想写字看书,或雕木头,就用这盏灯,蜡烛光暗,容易伤眼睛。”   林殊文把两盏灯收好,沏了茶递给严融之,刚坐下,止不住微微翘起唇角。   严融之问:“要不要继续写。”   林殊文点头:“嗯。”   又道:“我一早和莫布上山摘了好多蕈子,云耳和竹笋,回来的路上还装了一兜山捻子。”   林殊文打开布帕,抓起一手山捻子带去井边洗。   少年目光含着真挚的期盼:“严爷,尝尝?”   严融之收下少年的好意,林殊文自己也吃了一颗,眼眸弯弯的:“好甜。”   严融之忽然一笑:“的确很甜。”   一早听闻少年和莫布小子去山上采蕈子涌起的闷沉之意,在此刻蓦然消散。   不过林殊文什么都不知情,素白的小脸对着严融之,渐渐停止笑意,握着山捻子连忙又咬了一颗。   严融之不解,看着少年陡然有了心事的模样,问:“怎么了。”   林殊文:“……”   他把手抬起,放到脸颊比划一下,做了个比较严肃稳重的模样。   “严爷,你笑起来分明很好,可为何平日总是这样。”   严融之:“是吗。”   林殊文比划完神情,点头。   于是严融之又笑一下,问:“像这样?”   无意之间打开的话头,林殊文被男人眉眼扬起的笑容吸引,霎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少年脸庞微红,默默咬着山捻子,不自在地移开眼,点头不是,不点也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改完了,提前更~   明晚也是零点前后更两章二合一~~ 第26章   夜里下起了雨, 林殊文用了新灯,光线比蜡烛亮许多,写字的时候眼睛不觉干涩。   寝屋的窗户敞开, 雨水沥沥地打着芭蕉叶,有些扰人。   林殊文望着漆黑的午夜, 期盼不要打雷。他把纸和笔都都收了,拿起一块崭新的木头, 雕另一只猫。   矮桌的盒子里已经摆着两只姿势各异,神态不同的猫, 坐的卧的, 这只他打算雕一只趴在地上舔尾巴的。   村里的野猫到了春日的时候最多,偶尔林殊文还能被趴在院子围墙上叫/春的猫闹醒。   村民不会过分驱赶野猫,是以村里的田地很少闹鼠患,多数都被野猫捕捉了。   听莫步说,十几年前还有村民捕鼠吃,后来有一次遇上鼠疫, 致使许多村民都生病,人死了不少,是以周围一带的村民都很少捕鼠吃。   想着心事的时候, 院子外传开尖亮的叫声。   林殊文推门提灯, 凭借光线在雨幕下看见一只蹲在屋檐下避雨的野猫。   野猫怕生, 他便没上前, 朝着猫“咪咪”叫了几声, 重新把门关好。   小鸡和小鹅在下雨前就被林殊文收进屋内放了,等它们长得再大一些, 收进笼子里带进屋就不合适。   正胡乱想着心事, 院子外的门锁响动。   林殊文重新打开门, 将立在墙角的油纸伞带上,走到门后,轻轻问:“谁?”   漆黑的夜色闪过一道雷光,他脖子后一紧,仿佛被无形的手遏制。   “是我。”   似曾相识的画面,林殊文仰视雨夜里过来的男人,把对方迎进屋。   “严爷。”   严融之把门带好,恰有一道雷劈过。   林殊文浑身僵硬,入夏后的雨时常伴有雷声,使得他比任何时候都警惕忐忑。   严融之迅速揽起浑身僵硬的少年走入屋内,合上门,余光扫了眼此刻很是兴奋聚成一团叽叽叫闹小鸡,注视少年,道“听见雷声,过来看看。”   身边有道熟悉的高大身影,使得林殊文紧张的情绪逐渐扫空。   他垂眸:“我胆子没那么小。”   昧着良心说话,两只白玉似的耳朵先出卖他,仿佛抹上一层红色胭脂似的。   严融之没有戳破,望向桌子上的簿册和纸笔:“在写字?”   林殊文轻声:“嗯……”   少年的字很漂亮,可以说得上字如其人,秀气却不失灵动飘逸,有序工整,可见其下笔时的用心和专注。   可惜这样的兴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打断,严融之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偏过脸问询:“要继续写吗?”   林殊文坐下,提笔蘸墨,笔尖半晌落不下纸。   雨下得愈发大了,窗外的芭蕉树,屋顶的瓦片,院里的菜地,到处都充斥着声音。   雷鸣沉闷,林殊文握笔的手指一顿,放下笔,问:“严爷……是特意过来陪我的么?”   少年总是含蓄的,纵使有了心事,从不会把自己的喜怒哀乐放出来让别人瞧见,所以许多人都觉得他乖顺温吞。   林殊文此话问出来,心口犹如被雷劈了一下,鼓噪得很,还有点后悔就这么说出来了。   不等他扭捏,听到低沉的回应。   “不错,担心你出事就过来瞧瞧。”   林殊文盯着放在膝盖的手指,干干开口道:“……哦。”   严融之没有就此话继续追问,视线偏向纸张:“为何不继续写。”   林殊文摇头:“不写了。”   他将簿册和毛笔收进柜子一层,看着盒子里的两只猫,扭头朝严融之的背影投去一眼,双手合上盖,打算雕完这些木头再一并交给对方,就当是个惊喜吧。   闲下无事,林殊文应了严融之的话尽早躺上床休息。   伴着雨声,他一时半刻还没有睡意,干脆合上眼说话。   少年声音清亮:“严爷,明日我要去田里洒新种子,您来么?”   严融之道:“来。”   又过片刻,林殊文还问:“小鸡小鹅过不久就会越长越大了,我想请个师傅在院里搭一间小棚,天一冷,或下了雨就把鸡跟鹅收进去。”   夏秋两季还好,天一寒,没个遮风的地窝着取暖这些鸡鹅很容易冻死。   严融之眼底闪过笑,跟个雪团子一般卷在被褥里的少年,不像从前那般,需要旁边有人推他一下才动一点,眼下林殊文动起过日子的念想,知道为今后做打算了。   **   翌日,下了一夜的雨彻底放晴,窗外的芭蕉叶被日头晒得泛光。   院子的石板亮堂堂的,林殊文放出小鸡和小鹅让它们自己跑着玩,先整理了菜地,因为要重新下种子,这会儿地空着,不怕鹅崽鸡崽凑近菜地捣乱。   忙完菜地的活,林殊文喝了碗南瓜粥,带上几包种子径直往田地去。   他今日醒得晚,昨夜严融之几时离开的都不明白,一觉昏昏沉沉的,许是半夜踢了被褥有点着凉。   未到田地,看到有人收西瓜。   城里来了管事,替主人家收西瓜的,品相越好味道越甜,价钱给得就越多。   林殊文在暴雨来临前就花了点钱托人帮忙把地里的西瓜全部收了,如今都放在屋内。   听严爷说如若瓜收得晚些,遇上昨夜暴雨,被水泡过后的瓜味道就不同了。   他上前询问,告诉管事他有很甜的西瓜卖,人就跟他上了门,还把马车停在旧屋门外。   管事浅尝一小块瓜,不由惊叹:“你这瓜倒是又红又甜,汁水多,和其他农户种出来的品种不同呐。”   林殊文这才知道附近一带种植西瓜不但收成少,许多农户种出来的肉质偏白,汁水没有那么丰沛。   他留了三个瓜,其他的十几个都卖了,拢共收到将近五两钱,这些钱要留一部分,过几日会有从县城下来的官吏收缴赋税。   林殊文抱起其中一个西瓜往莫布家方向去,岂料莫家院子空无一人。   隔壁探出一名婶子,喊:“莫布一家都去田里啦。”   说完,眼睛直勾勾盯着林殊文抱的西瓜,不掩艳羡:“这瓜要送给他们家啊?”   林殊文轻轻应声,继续抱起西瓜往莫家田地那一路走。   半刻钟后,他在田地寻到莫布身影,放声唤人。   入夏的稻子已经长得挺高了,呈淡黄色,迎面吹来的风裹着一股清香。   莫布上岸,问:“怎么抱个西瓜过来呐?”   林殊文道:“方才看见城里有人来收西瓜,我就把家里的瓜都卖了,这个留给你们吃。”   莫布傻笑,扭捏几下,抱着瓜下田,一会儿又上岸。   “俺娘说咱们不能白白受你的好,等入秋收稻,你来俺家拿米,俺家地里的菜看中什么就拿回去。”   在田边和莫布闲聊几句,林殊文就要赶去自己的地下种子。   他匆匆小跑,望见已经伫立在另一块田的背影,无端地感到几分愧疚。   “严爷。”   严融之偏过身,今日一袭墨色长袍,头发用灰银色的发带竖起,很是干练利落。   林殊文解释:“我醒晚了,又把家里的西瓜拿去卖,还留了个送到莫家。”   严融之道:“你和莫布关系很好。”   林殊文翻开松软的土将种子洒入,道:“莫布和莫婶对我很照顾,所以……”   他余光一仰,望着男人平静如水的神色,情急之下又解释了一句:“我、我给严爷留了两个西瓜……”   又垂着脸,小声道:“西瓜是严爷当初给我牵来的苗。”   苗子都是好苗,种出来的瓜品相好,按理来说这份钱该给对方的。   心里这么想,话很快也说出来了。   严融之却问:“还给我留了瓜?”   林殊文洒种子的手一抖:“嗯。”   男人面上有笑意流动,林殊文渐渐地也跟着笑。   严融之忆起方才应是吃醋的心理,眼前的少年明明还不知情,却用三言两句安抚了他的心绪。   他想,自己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从容平静。   *****   林殊文在田地下了种子,还不到傍晚,收拾干净往旧屋的方向回。   跟他一起走的还有严融之。   林殊文盯着自己的手,找了些话与对方说。   “听莫布说等第二批种子长好,收成后天就冷了,冬日比较长,开春寒冷还潮湿,得多囤些菜,瓜可以多种,能保留的日子长一些。”   他想了一下:“等到冬日,小鸡们也长大了能下蛋,到时候就不缺鸡蛋吃了。”   严融之侧目望着少年:“已经想到那么远了?”   林殊文点点头:“毕竟要一直住在这儿。”   路上遇到从河边回来的村民摆着鱼篓卖鱼、虾、螺之类的,本来严融之想给他买条鱼,林殊文却摇头,苦着脸,轻声道:“上次缸里放的鱼吃了好久才吃完。”   严融之微哂,于是跟村民要了十五文钱的河虾,十文的螺。   林殊文从钱袋子里掏出钱付账,对上男人漆黑眼眉投来的视线,揣紧袋子道:“钱我来付……”   严融之不与他争,拎起河虾跟螺,道:“今晚就吃蒜葱炒虾,再给你弄点螺,写字或者看书的时候嘴馋了可以吃一些。”   林殊文起初还扬着喜悦的笑,他越走越慢,慢了几拍停在原地出神。   他禁不住露齿一笑,又急急忙忙收敛,努力跟上对方的步子。   过程,少年的视线总投向旁边,恰好被严融之漆黑的眉眼捕捉。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我……若是和严爷长得一般高大就好了。”   林殊文的心事写在脸上,严融之没有追问他为什么忽然别扭,只道:“走路当心,别摔着。”   林殊文摸了摸发烫的右耳,眉眼弯弯,尽力跟上男人的步子。   *   回到旧屋,严融之把螺处理了。   林殊文听对方的吩咐去石灶旁边拿盐,还找了一把铁锹。   严融之在井边先打一盆清水,倒进足够的盐,再放入铁锹。   将螺反复筛洗几遍后,置于盐水中,等螺将泥吐干净就好。   他拿起装盐的罐子进屋,林殊文手上没事做,也要跟着。   严融之看着人:“从地里拔些葱蒜洗干净送进来。”   领到活儿的少年像只小鸟儿似的跑去菜田,严融之视野只于一抹青色布衣笼罩的纤细背影,摇头一笑,用水泡一会儿云耳,把笋剥了洗净切好,又去菜地拔了几片山篓叶剁碎。   暮色逐渐四起,严融之炒了一道蒜蓉虾,用山上采回的蕈子熬汤,待米饭蒸熟,先盛出一碗晾凉让林殊文早点能吃上。   院内的驱蚊草长势繁茂,夏夜很少受到蚊虫叮咬。   斜阳沉没后吹起的风凉爽不少,是以晚饭在院子吃。   林殊文端起一菜一汤送到圆桌上,端详严融之给自己先打的饭,拿出另一个碗,另在盛出一份米饭多的。   他捧着碗,道:“严爷,在我院里这儿用饭好么。”   严融之:“好。”   这份邀请来之不易,林殊文素日里避人都来不及,愿意留人在旧屋用饭,已是他鼓起胆子做的事。   用过晚饭,严融之检查泡在盐水里的螺,泥沙还没吐干净。   他道:“这盆螺先放着。”   林殊文乖乖应声,看对方要走了,连忙喊:“严爷,等一等。”   男人高大的背影立在门外,月色倾在一身墨袍上,泛出暗幽的微光。   很快,林殊文提了盏灯走出,将灯柄递去。   “虽有月色,但还是带盏灯妥当些。”   严融之接过灯:“进屋吧,锁好门,早点歇息,明日无需起早。”   村里的农户并非时时刻刻都在农忙,春季最忙碌,入了夏,暑热难熬,农民多数都赶早或在傍晚前把活集中做完,正午最热的时候就在家歇着,或挑处凉快的地度日。   这还都是家里需要吃饭的嘴多一些才日日忙碌,像林殊文独自居住,春夏两季栽半田的菜,足够他一年的口粮。   严融之又道:“养鸡用的棚子,明日顺便替你看看。”   林殊文垂眸:“可是……”   严融之:“几块板子的事,若想学,我教你。”   比起让林殊文感到受之有愧,严融之用勾起对方好奇的办法转移注意力,如他所料,少年答应了。   严融之让林殊文在门后落好锁才离开。   **   深夜,本该是沉睡的时候。   寝屋里的少年辗转反侧,不一会儿,光亮映在窗檐上。   伴着连绵起伏的虫鸣,林殊文穿鞋下床,坐在椅子上发会儿呆,起身去把矮柜里雕了一半的木块取出。   原本只想打发时间,等倦意重来再躺下,这一坐却挨到将近天明。   林殊文握着刻刀的手指攥出凹凸不平的痕迹。   第三只猫雕好,以半趴的姿势舔着尾巴,灵动憨态,甚为可爱。   他把猫收进木盒中,微微伸展懒腰,惊觉天就要亮了。   林殊文重新爬上床躺好,双眼闭起,这时候村里是最安静的,待他合眼渐入梦境,村中各处开始打鸣的鸡已经影响不到他了。   *   严融之接近正午才来了林家旧屋,差人从处理好的木材里挑出一批板子送来。   他敲门静候,稍刻才见少年睡眼惺忪地出来开门。   林殊文羞愧道:“严爷,方才我趴在桌上睡着了。”   严融之进屋看到放在桌上的书,以及少年脸颊浮出的红印子,问:“夜里没睡好。”   林殊文含糊其辞,未言明自己雕了大半宿的木头。   严融之道:“从库房带了几块板子,图纸早时已经画好,一会儿就能搭棚。”   话音未落,把带来的凉面和莲子糖水从食盒取出,道:“陪我吃一点,可好?”   放着让林殊文独自吃不一定答应,换个法子,便没有拒绝的余地。   凉面洒了香浓的肉酱和酸甜可口的黄瓜丝,萝卜丝,碎豆子。豆子熬得软,林殊文挑着吃了几颗,觉察男人目光落在身上,忙夹起一口面就着肉酱吃了,黄瓜丝也吃了,吃相斯文,低低的解释:“没有挑食。”   严融之笑而不语。   **   吃过凉面,喝完莲子糖水,林殊文草草收拾好碗筷,匆忙跑去院子。   “我也来帮忙。”   旧屋院子的空地有限,搭的棚子并不大,隔出两间,鹅与鸡分开。   林殊文从屋檐一角抱了两堆干草分别置于棚内,若入秋冬,鸡跟鹅都能卧在草堆处取暖。   木板让工匠事先切割好,省下许多搭建的精力。搭完棚子,严融之洗了手,去看木盆里的螺。   螺吸附在铁锹上,泥水是浑浊的。   又换过几盆水,直到水清,意味着螺吐完了泥。   林殊文在旁边把炒螺用的香料,竹笋,山蒌,云耳备好,正准备和严融之学习怎么把螺尖剪掉,莫布在门外唤他。   严融之投来一眼,林殊文打了水洗手,道:“我去瞧瞧。”   莫布告诉林殊文这几日要交赋税的事。   “这七日就要交纳税赋了,明日俺家进城交,要不要一起过去?”   往年都由官府差人到村里收取,今年改制,得自己往城里去一趟交纳。   “赋税按田租和人头收,田租需上交谷物粮食和绢布,品次至少为中。咱们村织布的人家比较少,许多人都用其他粮物或钱先和地主换绢布,再一并带去。另外,家中年满十五的人丁每人每年交纳八十钱。”   莫布又道:“若去城里租摊做过买卖,需凭登记和牌子按买卖获取的钱以每贯五十文交纳,是以许多村民宁愿在村集做买卖,实在卖不出去才带去城里。”   林殊文想起自己卖过的西瓜,彼时是在村里被其他人家的管事收走的,没租官家的地,卖瓜挣得的钱不用交纳。   至于谷物粮食,他的地里没种满,只能向村民买了凑齐,或者如莫布所言,到地主家花钱置换,把谷物粮食跟绢布都准备齐全。   和莫布交谈结束,林殊文回了屋子。   已经下锅翻炒的螺冒出阵阵浓香,林殊文站在石灶一侧,身量与旁边的男人相比,实在过于纤细,个头堪堪到下颌。   林殊文忽然轻声问:“严爷,我……我今晚能不能同你回去。”   正在炒螺的严融之眉宇猛地跳了跳,目光幽深地盯着面前雪白的脸庞。窥见少年眸光未有其他深意,转念一想,应是他会错了意。   严融之掩声:“何事。”   林殊文道:“想置办些绢布和谷物,明日交纳赋税。”   严融之:“……嗯。”   林殊文疑惑:“严爷?”   严融之道:“无事。”   林殊文的眼神对自己或有依赖和信任,唯独还少了一份特殊的情意。   收起余思,严融之看锅里的汁水收了,翻炒几下,动作利索的把炒螺盛盘上桌。   他道:“傍晚前过来,正好一起用顿饭。”   林殊文慢吞吞地:“好……”   余光扫向冒香的炒螺,他暗想,总让严爷给自己做饭会不会不妥当?   作者有话要说:   严爷思想不端正了一下下!   提前一个小时更,这是明天的二合一~后天的要晚上11点左右才更~   待修~~   给自己预收打个广告《成为暴君的战利品后》穿越   唐青死后穿越,来到了历史上并无记载的朝代。   来都来了,秉着随遇而安的心态,唐青继续做条养老的咸鱼。   不料某日大军压至小国门前,他因为太过出众很不幸的沦为萧隽在这场征战上的战利品。   萧隽,大业王朝的君主,据传是位暴君,统治蛮横,手段残忍,阴晴不定,人的性命在他手上如同蝼蚁,比草芥低微。   唐青被捋回王宫不久,朝堂上下就传开了他祸乱帝王,魅行天下的名声,群臣唾弃他有张颠倒众生的脸,是灭国之兆。   唐青:……冤枉,爹妈生的脸长这样能怪他么?   *   彼时,唐青被这位不可一世的暴君压在华丽舒适的寝殿内,偏过脸,似笑非笑道:“陛下只会用强迫手段?区区一名俘虏就让九五至尊失了心智,莫非陛下目光短浅,没抱过其他美人?”   萧隽捏着手下这张让周围黯然失色的绝世容颜,拒不承认,冷笑道:“妖里妖气,朕怎会为你蛊惑,更不会倾心于你。”   后来,被传蛊惑君王有灭国之兆的唐青在大业王朝上发光发热,倾慕唐青的名臣高官仅是朝上就有好几位。   萧隽在会议上听着他们毫不吝啬的对唐青赞誉,心底的酸劲差点把议事殿淹了。   “唐青,朕心悦你,此生唯你足矣,你……可愿留在大业,留在这个时代做朕的君后?”   不想发光被迫发光发热病弱大美人受X阴骘傲然帝王攻 第27章   时值傍晚, 林殊文跟在严融之身后进了严宅。   由于要交赋税,不少村民找地主换绢布和谷物。   此事往年都交给管事打理,管事经验老道, 早就带人将置换的绢布和谷物备好,置于严家名下的一处库房。   库房离村子不远, 不用专门往宅子跑一趟,且主人讲究清净, 宅子附近的地向来没有外人踏足。   林殊文以为会在附近看到过来换绢布和谷物的村民,听管事开口一说, 眸光下意识轻轻朝严融之背影投去。   他呐呐:“原来不用专程到宅子换粮……”   少年落后了些, 严融之回头问:“怎么不走。”   “来了……”林殊文紧跟上,洗了手在饭厅入座,喝了半碗汤,才道:“严爷,我、我过库房那儿取粮食和绢布就行。”   严融之看着他:“此事一直交给老陈打理,今年刚过来, 也是刚知道。”   他问:“不情愿和我用饭?”   林殊文忙摇头,把“您对我太好”的话咽进肚子,闷闷扒了几口晶莹剔透的米饭。   用晚饭, 夜色还未至, 换取的谷物和绢布也到了, 罗文用板车推过来的。   管事过去一直经手此活儿, 今日主子亲自吩咐, 办得更是稳妥。   林殊文家中独他一人,分一人田, 还未弱冠, 打包起来用于交纳的谷物和绢布份量正好, 并不多,还体贴地用板车拉来,能省去许多力气。   林殊文付了钱,罗文让他连带板车一并推走。   少年杵在一座院子里,望着管事给自己收拾得整齐妥当的税物,门还没出,扭身沿着过廊往回跑,很快跑回主人的院落。   林殊文方才用饭时不知怎么扭捏了一会儿,眼下他又萌生歉疚与悔意。   严融之处理完几份生意的批复,望着吃饭时闷声不响,又去而复返的少年,道:“怎么了,可遇到何事了?”   口吻听上去半点苛责都没有,可见其心性的包容和耐心,叫林殊文愈发觉得自己的别扭太不不通晓事理了。   他之前分明一直都很听话乖顺的,不知为何,与严融之方才那一刻的相处就变得不像过往的自己。   林殊文轻轻摇头,示意他没事。   “严爷,你……今晚要听我念文么?”   严融之提笔忽然忘字,看着纸下晕开的一滴墨,道:“明日你进城,早些休息。”   待罗文送少年离开,严融之把手上的事情暂时一放,笑了下。   林殊文方才忽然别扭起来不理自己,是不是在使性子?反应回来又觉羞愧,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有朝一日被人使性子并不恼怒,相反,严融之愈发被这样鲜活自在的少年吸引。   在一个人身边放松时,才意味着会不自觉的表露出喜怒哀乐的心绪。   **   翌日,八宝村的村民赶早出门。   男人们都带着全家交纳的谷物和绢布去往城里,有坐牛车和驴车的,慢慢驮着出发,租乘马车的,几户人家合计着一块出钱,共同租借一辆马车拉着粮食和绢布过去。   途中嘈嘈闹闹,还能听到争吵。   譬如自家人丁多的,需要交纳的粮物和绢布就多一些,占的重量和地方更大,按理而言自然得多摊些租车钱。有人不愿意出太多,宁肯平分,几家言语拉扯,嗓门越喊越大。   莫家租了辆马车,捎上隔壁吴婶家的,再带林殊文,正好够。   倘若林殊文家中不止他一个人,恐怕车不好带,他一个人的份量,恰好填补剩余的空缺,替两家分担些许租车费。   林殊文无父无母,孤零零的一个哥儿,莫吴两家并不欺负他,带了水和干粮上路,还要招呼他一起吃。   赶车的是莫爹,带着莫布,吴家则让吴婶的大儿出来。   林殊文坐在靠外侧的一角位置,莫布担心路途颠簸把他颠下车,道:“殊文,你跟我换位置吧。”   吴家大儿看见一个瘦弱的哥儿做最外头也过意不去,同样想跟他换位置。   林殊文忙道:“不用,你们继续坐稳就行,我不妨事。”   车里虽然只有三个人,但林殊文没有私下跟吴家的后生们相处过,此刻难免不自在,不想说太多话。   他一会儿安静盯着脚边打包起来的粮食,一会儿又朝车外看,道上陆续跟着从四面八方进城的马车、驴车和牛车。   城里限制马车驾驶的速度,是以从各地赶来县城交纳赋税的人在城门停下。为了避免城内拥挤,守城的士兵让百姓下车,叫每个人自己把谷物和绢布带去县衙交。   林殊文推起板车排队进城,顺着人群的方向很快走到府衙外。   他加入队伍当中排队,半盏茶的功夫往前挪几步。   莫布抱着绢布站在林殊文身后,感慨万千。   “如今排队比过去快了许多,前几年光是清点粮物就费去不少时间,那一次抓了好几家瞒报人丁的,被官差拖到街上一顿打,弄得人人自危。大伙儿都各自检查粮物,不敢漏半斗粮,更不敢少交半文钱。”   约莫一个时辰,林殊文向府衙交纳了赋税。   莫布道:“等等俺,交完后俺带你去馆子里吃碗面!”   于是两人结伴走去一家面馆,这顿面莫布怎么说都要他来请,不让林殊文付账。   “你给俺家又送肉又送西瓜,俺娘千叮万嘱要带你在城里吃一口,钱都给俺拿着了。”   于是林殊文点一份常见的阳春面,八文钱。   莫布摸摸脑袋:“那俺也要一碗。”   他娘给了他二十五文,可以吃肉面的。   “殊文,不加肉么?”   林殊文摇头:“不吃。”   莫布盯着少年看了好几眼,道:“你的气色比最初刚见面的时候好多了,当时脸白得就跟霜似的……”   面前的少年肤色虽白,但与当初的苍白不同,整个人看起来明亮许多,逢人偶尔露出一抹内敛的笑容,都会让他下意识跟着傻笑。   两人在面馆吃了面,莫布领着林殊文去市集。   “俺爹要往家里添些油盐和肉,咱们逛会儿,若缺什么就买。”   林殊文正有此意。   他先去杂货铺子买了油盐酱料,时节炎热,又去米铺买莲子赤小豆菉豆此类的粮物。   每逢夏季,莲子菉豆粥可口又解暑,他从前就喜欢喝,如今和严爷相识,想趁对方来家里的时候请对方喝一碗这样的粥消暑。   林殊文和老板要了一斤糖,整整一百二十文钱。   莫布睁圆眼睛,挠挠后脑说不出话。   平常人家,手上的钱都死命攥起来,逢年过节吃顿好的,拿出来的钱大都拿去买肉,极少买这类精致又不抗饱的粮物。   林殊文知挣钱不易,不过既是给严爷吃的,又没有那么不舍了。   经过路边的摊子,林殊文看见有人在卖发簪。   他拿起一把木簪子,木质是常见的木头,簪顶雕着素简的花纹仰视,细看下不算精致。   妇人问:“小哥儿可要买木簪子?”   林殊文道:“我要这一支,多少钱?”   妇人道:“十二文钱。”   似乎怕他不买,又连忙出声:“这簪子好看,雕小花儿呢,别在发上很精致的。”   林殊文买了一支木簪子,莫布常见少年用发带束发,不由道:“好像还没见过殊文别发簪的模样。”   林殊文把簪子收好,转头问:“阿布,村里可有人卖木头,就是一些寻常的木头。”   莫布道:“俺家就有,周围种树的多少都有些木头放在家里,怎么啦?”   林殊文道:“回去后我想去你家看看这些木头。”   莫布道:“成。”   回到八宝村,林殊文先去了莫布家里,看的木料子果然是常见的木质,他要了几块,打算自己做簪子试试。   严融之素来都别着木簪,若他练好,买块好的木做一根送给严爷,余下的还能拿去卖了。   午后,林殊文闭门不出,就在屋内精心抄书。这些日子断断续续抄写了六本,最后一本完成,又拿出空白的纸描画出簪子的样式,簪顶绘了朵精致的小花。   傍晚将至,林殊文把木头和图纸收好,烧火做饭。   做了蕈子汤,卧了个鸭蛋,林殊文只能做几道简单的素食,草草吃了饭,把盒子里的木头抱出来,继续雕小猫。   林殊文想尽早把小猫雕完,然后学做木簪子,心急之下,又在灯侧坐了很晚,四更后才带着倦意合衣而躺,灯都忘了熄就睡下了。   这一觉就到了翌日晌午,严融之在门外不见回应,先去田里和莫布家,都不见林殊文的身影,立刻破门而入。   少年静静睡在床上,日光透过窗户落在床边,有人走进寝屋都不知。   严融之无端有些紧张,屏息凝神,手指探了探少年的鼻息,松了口气,掌心摸到少年柔软且微微发烫的脸颊,神情浮现一丝奈何不得。   不过没看他一日,林殊文又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那柔弱又要自强自立还要给严爷准备礼物的修猫。   谢谢大家! 第28章   日光透进的屋子干燥而温暖, 四处静悄悄的。   严融之一下子抱起林殊文,少年一头墨发柔顺垂落,扫过他的臂弯, 散发着浅淡皂香。   怀里的身子轻而柔软,严融之扶起林殊文的脸往怀里靠, 想带他离开。   行至门槛,余光瞥见其宽松的领口歪了歪, 露出一片雪白柔软的颈肤,透入门内的日光衬得这片白很是晃眼。   严融之侧目, 喉结动了下, 即刻解开自己的外衫,裹紧少年的身,遮去林殊文露出的这片雪肉一般柔软的白。   返回严宅的路程,燥热的天光没入云层,林殊文靠着严融之胸膛的脸颊转了转,昏睡得无知无觉。   隔着薄衣, 让被蹭了一下的人胸口仿佛燃起一把火,可那触觉又柔软的不可思议,让人不敢用太大力气抱紧。   严宅。   罗文遥遥望见主子臂弯里抱着小林先生回来, 经验颇丰的他立刻跑去秦元家把人拎过来了。   秦元比他还熟练, 放下刚炒的花生, 道“让我把药箱带上, 那位小林先生又病了?”   罗文郑重点头:“嗯, 主子抱回来的。”   秦元摸摸下巴,和罗文对视一眼, 加快脚步。   **   林殊文被安置在了主人的寝屋里, 严融之带他回来走得匆忙, 衣物都没换。   少年穿着那身从市集买回,宽大且不太合身的袍子被严融之放进床榻。   严融之拉起薄轻的锦褥盖好他,掌心再探至林殊文的额头和两边脸颊,仿佛触摸一团柔软温热的云,问管事:“秦元几时能到。”   秦元在门外接过罗文帮他拎的药箱:“主子,我来了。”   林殊文睡在床榻里没醒过,秦元诊断很快,道:“小林先生劳累所致,加之近来一阵雨一阵暑热,身子挨不住病倒在所难免。”   秦元一气呵成地开了两张药方,药方往罗文胸前拍去:“抓这副药先喝一日,今日煎两剂,一会儿喝完晚上再喝一次,若烧退了,明日就按下边那张煎药,日三剂,早中晚。”   秦元望着少年:“主子不必担心,小林先生没什么重要的病,身子弱只能靠平日慢慢调理护养,就跟照顾一盆花似的,雨淋一点不行,晒一点不行,水浇多了少了都不行。眼下他烧热之症比较轻,先喝两剂药就好,热症一退换副药,这几日给他多喂些温热的水即可。”   诊完病,人都下去了。   严融之注视沉睡的少年,直到管事把煎好的药送来,放得凉了些,亲自给昏睡过去的人喂。   药汁苦涩,林殊文紧抿双唇,不太配合。   严融之把勺子放在鼻前轻嗅,隐约嗅出几分苦涩的气息,遂让管事送一盒蜜枣到手上,再次给少年喂药。   林殊文虽然迷糊,意识却不完全消失,浑浑噩噩的,大概也知道自己又在生病。   他抗拒药汤的苦,不过听到严融之一句“良药苦口”,就慢慢松开唇瓣,把抵在嘴边的木勺子舔了一口,味苦,还是慢慢皱着眉头咽下了。   素白的小脸仿佛皱成个软绵绵的包子,严融之轻轻捏了下,笑了笑,继续不紧不慢地喂药。   纵使药苦,林殊文还是喝了干净,最后一口,抵在唇边含进嘴里的,竟是颗蜜枣。   枣去了核,林殊文下意识咀嚼这份甜,甜味丝丝覆盖嗓子里的苦,不久,他缓缓掀开漆黑浓密的眼睫。   少年一双眸子并不完全清醒,只是中途醒了一下。   严融之凝视他的双眼,知道人还懵着,心里柔软得不行,道:“继续睡吧。”   一听此话,林殊文接着合眼。   耗了几个夜晚雕刻让他精力和体力都透支了,素日里本来就不能劳累的人,服了药沉沉睡去,鼻息都有些重。   严融之没走远,就在书案看近日有关木材的账簿,给下边的人一灯接一封回信。   暑夏骤雨来得突然,墨云层层笼罩天幕,转眼间伸手不见五指,风雨欲来。   管事连忙带人关好每座院子的门窗,远处隐隐有人喊“下雨了,快收褥子”。   管事亲自点了灯,送进深处的寝屋。   严融之把窗门关好,灯盏置于书案,隔着山水屏风,隐有暗淡的光透进床榻的方向,沉沉暗暗的,不愿打扰里面的人清醒。   沉闷的雷声贯下,严融之从书案侧目,第一时间把视线转向屏风后。   榻间少年已经起身,裹着被褥的身子僵硬。   “殊文。”   严融之来到床边,望着出神的少年,拢了拢罩在他身上的薄褥。   “莫怕。”   林殊文拉起被褥紧捂右耳,眼眸盯着面前的男人,半晌才认出人。   “严爷……”   从慌乱中回神的林殊文打量眼前的陈设,认出这是严融之的寝室。   身上的褥子柔软舒适,有股干燥温暖的气息,和严融之身上传来的味道一样。   彼此之间都没开口,林殊文却在对方的注视下无端端泛起耳热。   他拉高被褥捂住半张脸,如星的眸子转了转。   “我怎么睡在严爷房里……”   严融之道:“你在房中昏迷,我将你带了回来。”   林殊文喃喃:“我生病了。”   他把自己裹在被褥,身子始终觉得疲累,半晌,眼皮又沉沉地落下。   雷鸣隐动,严融之扶着少年睡下,正欲起身,伴随轰响而起的雷光,手指一紧,被合眼的少年攥住两指。   严融之端坐未动,不久,不光是手指被攥着,腿上一紧,睡在枕边的少年渐渐把脑袋挨向他腿边,雷声一起,林殊文就挨得愈发紧。   雷声隐去,雨声逐渐震响,窗外雨声沥沥。   严融之垂眸注视半个身子挨入怀里的少年,放在膝侧的掌心微微一动,紧了又松,抬起掌心虚按在少年身后。   克制地抱着怀里的少年安慰:“莫怕。”   自从林殊文夜里不来念书后,严融之并不能像从前那样睡得安稳,他夜里会醒来几次。   此刻将伴着雷鸣颤抖的少年平抚安静,这一二刻钟过去,衣摆被紧攥,哪里都走不了。   ***   骤雨停歇,院中静谧。   严宅最深处的寝屋也静悄悄的,窗后本是几树梨,不知道什么时候栽了芭蕉。   雨从窗檐滴落的声音一下子钻进林殊文的右耳。   他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男人的面容成熟而英俊,往日深邃平静的双目合起,无知无觉,宽大的掌心正贴在他腰后。   林殊文手都没地摆,整个人不知所措,明知不该和对方靠那么近,却又舍不得远离这份温暖。   他居然和严爷睡在了一起……   ***   寝屋外,罗文犹豫着要不要出声问问,紧合的门突然打开,露出少年慌慌张张的小脸。   林殊文吓一跳:“罗、罗大哥……”   他低头支吾“严爷睡下了,若没事我就先回去。”   罗文抓了抓后脑:“主子和小林先生发生何事?”   林殊文摇摇头,走出院子。   罗文忙追上前:“小林先生,外头雨刚停,天色又晚了,路面泥泞,我命人安排马车送先生回去。”   “小林先生身子不适,路上若又累着,主子会担心。”   林殊文抿唇,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坐乘马车回到旧屋,他仍心觉慌乱。   许是在严家睡了半日,这夜林殊文不能眠,闭了会儿双眼,片刻后又睁大,雪白的面颊透出可疑的绯红。   ****   翌日,莫布做完农活就到了旧屋外。   林殊文正心不在焉地喝粥,墙外的唤声重复了几次才跑去开门,过门槛时因为没看路险些摔了一跤。   莫布笑道:“怎么叫半天都没反应,睡觉呐?”   林殊文眼也不抬:“方才在想事。”   莫布出来前就吃过饭了,道:“趁日头不大尽快吃饱,陆家村今儿开集很是热闹,咱们赶过去试试,看能不能把你的书卖了。”   去城里交纳赋税时林殊文提过写书拿去卖,莫布认为可行。   八宝村就近一带只有五个村落,想买书的人或许少之又少。   陆家村一带则有十几个村,开集的时候人多,指不定有人想买书,莫布带林殊文过去试试,顺便凑热闹,他娘交给他三十文,吩咐他看着情况买。   林殊文连忙喝干净碗里的粥:“这就同你立刻出发赶去看看。”   坐驴车赶至陆家村的村集,果然如莫布所言,人来人往,到处充斥着做买卖的声音。   周围村庄涌入越来越多的人赶来做买卖,买吃穿用行,很少有人问林殊文的书。   他所在的角落很是清冷。   然而人多总有机会,有村民牵着小孩翻了翻书籍,发现字迹漂亮,还带画,遂问:“多少钱一本?俺想买本让小孩认认字,跟着念。”   书斋里一本书最便宜的都要三四十文钱,是以文人儒士的地位虽然高,但并非人人都有钱念书识字,普通过日子的百姓哪里舍得花这份钱。   林殊文道:“这是我自己摘写的,字迹也算工整,第一次卖就算便宜些,十五文钱一本。”   抄写《三字经》一类,简单通读的都卖了出去,最后剩下一本,是个近日在努力认字的哥儿买走的。   卖了书本该高兴,可在回村的途中,莫布觉察出一丝反常。   “殊文。你怎么今日总心不在焉的?身子不舒服么。”   林殊文想开口否认,路边忽然停了辆马车。   罗文一笑:“小林先生。”   林殊文呆住。   车厢的人掀开车帘,男人稳重如墨的眉眼只容少年怔在原地的身影,道:“过来吃药。”   作者有话要说:   抱到了,还不小心躺在一起了,还要抓修猫喝药。   待修!没存稿了,都是写完就发了~   祝大家五一嘎嘎快乐~ 第29章   莫布傻傻愣在原地, 紧接着结结巴巴道:“殊文,你、若你有事俺就先回去了。”   同手同脚的跑了几步,不忘扭头道:“有事俺在找你。”   林殊文目送莫布跑远, 眸光无措地落在鞋面,手指捏着衣裳的袖口紧了紧, 慢吞吞地坐上马车。   严融之道:“你的身子还未完全恢复,药方留在我的屋内没带走, 索性煎了一剂带过来给你。”   药汤置于食盒之中,还热着, 马车里颠簸, 严融之没取出来让林殊文立刻喝下。   他道:“药方开了两副,今日这剂药汤再喝一次,若不起热症,换第二副方子喝三日。”   林殊文眸光游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好……”   严融之注视少年:“小林先生,大夫开多少剂药, 就需得按医嘱来服用。药喝了一份就跑,断断续续地服用,身子怎能尽早恢复。”   林殊文宛若认错的学生:“严爷, 我喝就是了。”   严融之对昨日的事只字不提, 兴许当时睡得沉, 对两人共枕抱在一块睡觉的事并不知情。   他心里有了安慰, 悄悄抬眸, 窥见对方容色稳重平静,忐忑便少几分。   ***   马车驶回旧屋, 林殊文和严融之一前一后下车进门。   在院里木盆边玩水的两只小鹅看见林殊文回来了, 纷纷往他脚后跟凑。   林殊文走在严融之身后, 两只小鹅在他脚后追。   碗中的药汤还比较温热,严融之取出后放桌上,道:“再晾半刻钟。”   和药碗一起拿出来的,还有一个精致小巧的木盒子。拇指推开盒盖微微转动,打开后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蜜枣。   昨日林殊文昏迷时喝药,吃过一颗,还是直接喂到他嘴边的。   他垂低脸,殊不知遮去脸颊,从发梢露出的耳尖透出少许微红。   除了这一盒蜜枣,食盒第二层揭开,取出的亦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木盒。   严融之道:“这一盒蜜枣方便随身带着,你素日口欲少淡,若觉目眩头昏,取些蜜枣含在嘴里吃。”   原本想准备糖块,但糖块食多了对牙并无好处,且枣子甘甜,可益气补血,严融之就让人备了几盒蜜枣,看得出林殊文挺喜欢吃这样的甜枣子。   林殊文抚摸盒子:“给我的?”   接着又抿唇不语。   严融之:“药已经凉了,喝吧。”   林殊文闷着不知名的气仰头就是一口喝,过程险些呛到。   他别过眼不去看摆在手边的蜜枣,奈何药汁猛地入喉,别说嗓子,肚子都冒着苦水,少年雪白柔软的脸顿时皱成一个包子。   忍耐几息,林殊文悄悄摸了一颗蜜枣送进嘴巴。   严融之看在眼底,无声勾了下唇,没问味道甜或不甜,否则林殊文又要别扭。   至于为何忽然别扭,严融之知道原因。   林殊文不敢承认和自己睡了一觉,纵使他有再好听的话,眼下这种情形,说了对方只怕不躲个几日是想不明白的。   吃了蜜枣,林殊文内心涌进一份甜,有些心事难以启齿,此刻却开始没话找话,用来遮掩或者缓解什么。   少年声音小,盯着桌子道:“严爷,我方才和莫布去陆家村的村集卖书,摘写的七本书册都卖出去了,拢共挣得一钱五文。”   严融之目光一闪,问:“你夜里不睡觉,就是在忙此事?”   林殊文迟疑点头,继而轻声解释:“并非故意不睡。”   “严爷,这几日的药钱是多少?”   严融之忽然间觉得心堵,随口一说,很快,林殊文把近日辛辛苦苦抄写书籍刚挣的钱全部推到他面前。   对上少年小心翼翼而闪烁光芒的双眸,话停在嘴边,严融之无奈道:“头疼,想睡会儿。”   林殊文一愣:“那、那我扶严爷坐马车……”   严融之索性单手支着前额,闭目道:“这会儿只怕颠一些叫我更不适。”   林殊文呐呐,一下子没了办法。   他道:“我去唤罗文大哥,让他请秦大夫过来看看。”   严融之蹙眉,结果等林殊文绕着自家院子寻找两圈,那么大一辆马车不见踪影,罗文不知道去了何处。   他急忙回屋,瞧见男人眉宇似有隐忍,情急之下靠过去扶住对方的手臂:“罗大哥不知道去了哪里,严爷,我扶您到床上休息一会儿。”   属于少年的气息迎面袭来,严融之侧阖目,自己枕少年的枕头,对方还替他拉起张没他一半身量大的薄褥盖在身上。   林殊文觉察自己的褥子对男人而言太小,无措地抓了一下头发,最后把褥子盖在严融之的腹前,轻声道:“盖肚子,这样不会着凉。”   一句话引得严融之想睁眼看他,但自己都躺了人家的床,不好做得更过。   林殊文搬来凳子坐在旁边,自己出了会儿神,望着男人沉静的睡颜发呆。   他起身把窗后的布帘子落下,屋内光线暗下几分,闭眼的时候会舒服许多。   林殊文昨日一直在睡,这会儿喝过药倒不困。他见严融之似乎睡沉了,方才眉宇间的隐忍渐渐松开,便悄悄绕去前屋,把几盒蜜枣收进矮柜,鬼使神差的,又摸出一颗枣子含进嘴里,很是清甜。   ***   日光不似正午那样晒人,林殊文在院子里看了会儿杂书,心绪总无法集中,一直想往屋里头张望。   他索性给自己找点活儿,盛了半盆水洒在院中的石板,手里攥一把米慢慢喂围在脚边玩闹的小鸡。   入夏后交纳了赋税,田地里又种上新的谷物,农民一下子就闲了下来。   这一带的村民至少都种了十几年的树,年年更替,总有长成的树木。不似其他种瓜果或药材的农户需得勤加巡视,每个月到山里两三趟即可。   农户分到的官田不算少,每年正常种满两轮,如若只管家里口粮完全足够,就是手头存不下几个钱。   是以勤奋些的,等日头没那么烈了就去河边捕鱼,或到山里打些兔子野鸡之类的。   若口粮余剩不少,在这炎炎暑夏不好动的农户,则闲下一阵,坐不住就在村里逛逛,到树荫底吹风,等今年新一批的树长好交到地主手上,总能有点钱攥在手里。   林殊文在院里喂鸡,跟小鹅玩,许是药效起了,眼皮渐渐沉下。   他揉了揉双眸走进屋内,胳膊趴在桌侧一角不动,呼吸慢慢均匀,安安静静睡了。   严融之很少在午后睡觉,合了会儿眼睛,并未完全没有意识。   相反,他听到林殊文在院子弄出的细微动静,这会儿没了声音,起身走去外屋,把睡着的少年拦腰抱起,放回床上让他舒展着身子躺下。   ***   林殊文休息不足,加之不重视,就像昨夜那样,药都没带走就跑了。   严融之盯着他喝药睡觉,过些时候便到外屋泡了些云耳,切出半片腊肉备用。又取三个鸡蛋破壳倒入碗中,从菜地摘些葱。   到了傍晚,严融之简单做了份云耳炒肉,从锅里端出一碗蒸得滑溜香嫩的蛋。   留意到柜子上有一袋赤小豆和莲子,一斤糖,便煮了碗莲子赤豆糖水,煮好后用井底打上来的凉水降温,口感清凉。   *   林殊文听到动静,方觉自己居然睡了一觉。   他把盖在身上的褥子掀开,看见桌上摆好的饭菜,待对方转头,立刻低着脑袋,慢慢靠近。   “严爷,我睡着了。”   连几时到床上躺下都未察觉,是严爷抱他上去的吗?   严融之正在煎药,道:“吃了饭再喝药,睡觉利于恢复,秦元让你多休息。”   林殊文挪到石灶边,注意到平日摆放不整齐的酱料罐子都已被归置得整整齐齐,愈发羞愧。   他胃口小,虽然饭菜备得并不多,却还是特意留出一份,乖乖等严融之过来吃饭。   林殊文睡了一下午,发边出汗。   严融之看少年喝干净莲子赤豆糖水,不由低笑,夜色前还打了两桶水烧热。   少年身子出过汗,洗了全身和头发是很舒服的。   严融之坐在院子外,屋内烛影摇晃,看见门后探出纤细的身影,让对方到身边坐下。   林殊文手上拿着一块干布,面颊半湿,头发也没干。   他依言坐好,却见手里的布被接走,严融之在为他擦拭头发。   林殊文放在膝盖的手紧握,一字不吭。   除了原来在身边专门伺候的仆人,还不曾有人为他亲手这样做过。   本就混乱的心绪又变得忽上忽下的,林殊文心道:自己怎么又病了?不是才喝了药?   翌日,林殊文自己找到秦元家门外,敲门。   舒展懒腰的秦元打着呵欠出来,看见少年,吓一跳。   “小林先生哪里不适?”   林殊文坦言:“这几日心口总觉慌悸,比饿过肚子头晕目眩时更甚。”   秦元小心把少年请进屋,仔细诊脉。   脉象虽有点弱,却平稳得很。   他问:“这几日先生可有多加休息,按时用饭服药?”   林殊文点头。   有严融之看着,连片刻的偷懒都没做过,吃了睡睡了吃,很容易昏昏欲睡,再醒就已经躺在床上了。   秦元皱眉。   他盯着魂不守舍的少年,问:“主子看管的?”   林殊文:“嗯……”   头发还是对方昨夜擦的。   秦元“噗嗤”笑了声。   “小林先生,这病我治不了,只有主子才能给你治。”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修猫就喜欢被管着,还不是谁管都听。 第30章   林殊文从秦元那处空手而归, 既没诊出毛病,也没带什么药,对方只叮嘱他可以跟严融之多相处。   他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 回了住处,剁了草料拌粗粮内喂小鸡小鹅, 望着绕在脚边的两只鹅个头比买回来的时候长大一圈,木盆显然不够它们活动了, 水洒得到处都是。   于是林殊文收起杂乱的心事,进屋拿了本诗籍, 带小鹅去屋后靠近河流的水塘游水。   水塘四周芦苇草长势颇高, 日光晒得水面波光粼粼。   河边有些妇人和哥儿在洗衣,林殊文没把小鹅放去河岸那边,隔着一段距离,引它们在水塘湿润的泥岸走了走,很快,两只鹅窜入水塘内, 欢快自在地游起来。   林殊文怕它们去远了,不管鹅能不能听得明白,都叮嘱:“不要游太远。”   所幸小鹅似乎真的通晓人性, 一直在林殊文视野可见的范围内到处沿着水面游动, 他渐渐安心, 用叶子在石块后背阴的方向铺出一小块地方, 坐在上面翻看诗籍。   上次摘抄的《三字经》卖得还不错, 林殊文打算继续多摘写一些书卖,挑点简单易读的, 村里的人大多不识字, 或只识得浅浅的少部分字, 挑太难的他们也理解不了。   有妇人结伴来洗衣,看见林殊文本来想招呼几声,遥遥望见少年坐在石块阴凉处安安静静地看书,遂没大声打扰。   纵使她们性格比较直爽,但并非粗鲁的人。   且这年头谁在村里谁识的字多,大家伙儿看对方的眼神都是不同的,何况林殊文还替他们家里写过信。   妇人道:“那水塘里的两只鹅都是小林先生吧。”   “去年俺家也想买,好歹好说几次,人家就是不愿少些价钱。”   “俺家有一只,宝贝着呢,打算养肥了等年前拿去卖个好价钱。”   妇人们闲聊的话林殊文听不真切,他揉了揉左耳,耳肉软白薄细,不一会儿就揉红了,仍然任何动静都听不见。   在岸上闲坐一个时辰,他站直身子拍了拍酸麻的腿脚,眼角泛起困倦的泪花。   这几日被严融之严肃看管休息,今日才少睡片刻,还不过正午就打不起精神,眼前晃出几道深浅不一的光影。   林殊文往水塘方向喊了几声“上来”,浮在水面的两只鹅当真游上岸,脖子和翅膀一伸,抖去水珠,模样乖巧地跟在林殊文脚边。   林殊文道:“回家了,明日再来游水。”   他勉强打起精神往旧屋走,小鹅跟着他进门。   正值晌午,日光晒得院子处处暖洋洋的。   林殊文往石板洒了盆水凉快些,没什么口腹欲/望,吃了几颗蜜枣,又喝半碗水,用井水打湿布巾往脖子和手脚简单擦拭,觉得凉快后就进房睡了。   小憩半时辰,前几日总被人盯着服药吃饭,这会儿从床上裹着薄褥坐起的林殊文怔怔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慢腾腾地下了床。   他从矮柜的木盒子里取出两颗蜜枣,吃完了又去剁些草料喂小鸡和小鹅,之后回屋把还剩一半才雕完的木料拿出,坐在椅子上安静地把最后一只猫刻完。   日光渐渐西斜,安静的周遭隐约热闹起来。   莫布到林家旧屋外敲门,扬声唤:“殊文。”   林殊文细细打量已经刻好的小猫,正揉着手指和手腕,听到莫布的声音,甫一下凳,连忙伸手扶着桌子一角堪堪站稳。   他眨了眨双眸,打开矮柜上的木盒,把取出蜜枣含进嘴里匆匆咬了几口咽下,把落在身前的头发急忙理顺,这才开门。   林殊文舔了下干涩的唇:“阿布,何事?”   莫布兴奋道:“李叔家今日杀猪,杀两头呢,这个时候应该快要杀好了,趁肉新鲜,俺娘让俺过去切块肉,你要去不?”   李叔一家是村里的屠户,也是养猪最多的人家,他们逢年过节都会宰一两头猪,先往村里卖,价钱便宜些。   村民跟他们买猪肉,能省点进城的路费。   李屠户也会做人,卖肉的成本除开摊费和路费算,哪怕便宜每家每户一二文,都能挣个人情。   所以李家宰猪后,村里人家想买肉的都愿意先跟他们家买。   李家院子,已经有提前过来的村民排队买肉了。奈何邻里关系再好,需要花钱的地方,总得多唠几句,意图省些钱。   莫布没有大人那么多心思,他娘给他四十文,他就来切四十文的肉,一半肥一半瘦,肥的用来煎油膏,渣子还能用来吃或者放进菜里炒。   林殊文吃不得腻,且自己一个人食量小,遂只切二十文瘦肉,另外加了七文要了块肥肉。   李家大儿收钱,手脚麻利地把肉串好。   林殊文和莫布接过串好的肉往外走,这会儿来买肉的人越来越多了,不缺人买肉,无论村民怎么开口,李家自然不会继续降低价钱。   除去进城租地和车马费用,他们本就卖得便宜些了。   莫布道:“还好咱们买肉利索,再拖下去不知道耽搁到几时,最好的部位都被咱们先挑走啦。”   又道:“这些肥肉拿去煎油,你会不?若不会拿来俺家,俺娘煎肥肉的时候顺道帮你煎好。”   林殊文迟疑:“无需麻烦莫婶,我带回去就行了。”   至于煎肥肉,林殊文压制不久的心事再次浮起。   秦大夫给他开的药已经喝完了,严爷还会过来么?   转念一想,他答应送给对方的猫已经雕刻完工,等晚上用了饭,把东西送过去也不迟。   ***   怀着心事,林殊文拎着两块猪肉回到旧屋。   他杵在石灶旁正对着肥肉束手无策,扣门声刚起的瞬间,立刻拿起一把木铲去把门打开。   少年望了一眼男人,又把脑袋垂下。   严融之手上拎着一罐卤汁,进屋后瞥见整块的肥肉,就知道林殊文要煎油。   他放下罐子,道:“肉切成小块再煎。”   严融之洗了手,掂掂肉,而后将差不多一斤的肥肉切成块状,接过林殊文手里的木勺,替他把肉煎了。   肥肉不多,很快就能煎出油。   严融之把热油倒入罐子里,凉了之后就会凝成膏状。   铁锅刚煎完肥肉,还沾着油。   他又将新鲜的瘦肉切出一块放些香料炒熟,再打开带来的罐子,倒出小半碗卤汁,置于锅里烧热,卤汁往炒好的肉片一浇,嗅起来甚是香浓。   严融之道:“平日若想吃肉还不会做,切一些炒熟,把卤汁热好淋上汁就可以吃了。”   汁水很香,拿来直接拌进饭里也能省不少事。   炒了肉,严融之转去菜地摘些青菜,掏两枚鸡蛋,煮了清淡的菜蛋汤。   见状,林殊文主动盛两碗饭,小的碗放在手边,大的那碗放在对面。   夜色准备暗下,他点了灯,又从竹篮找出几个果子,洗干净放进盘内,实在找不到活儿做了,就坐在凳上安静地等。   严融之洗手入座,两人共用晚饭,虽无言语,倒没有不自在。   林殊文从碗里抬头:“吃好了。”   一碗的份量不多,同龄人都能吃两三碗。   严融之暗中叹息,叮嘱:“卤汁用过后需升大火熬一次,盛入罐中静置,不可再动。”   这是留存卤汁的方法,暑夏虽炎热,但若依照法子做,卤汁可以存很长时日。   饭后,严融之烧火把汁水熬了一遍,林殊文坐在边上看着,卤汁熬开后他把最后一道活儿揽身上,将汁水盛入罐中,抱起罐子放到阴凉处静置。   四周愈发漆黑,每户人家渐渐熄了灯休息。   林殊文送严融之到门外,踟蹰片刻,忽然抓住对方的衣摆。   “严爷等一等。”   他道:“我还有件事情忘了。”   伴着落下的话音,林殊文跑进屋内,把矮柜里的盒子取出,盖子揭开,里面放着几只灵气十足的木雕小猫。   他急急忙忙抱起一盒木雕送去门外,刚过大门槛,心急之下右脚磕到槛边,若非严融之把他扶稳,恐怕已经摔了一跤。   林殊文嗅着严融之身上干燥温暖的气息,脸热得慌。   他把盒子递给对方,不是第一次给朋友送礼,可触及男人漆黑的眉眼,却觉得难为情。   严融之问:“给我?”   林殊文轻轻点头:“这是我雕好的猫,耽误了一些日子,若……”   严融之眉头一跳:“可不许熬夜做这些。”   林殊文垂首不语,惊觉自己的手还抓着对方衣襟,连忙松开。   他从男人宽阔的怀里退开,一直退到门后,只露半张脸看着人。   严融之道:“回房早点歇息。”   林殊文“嗯”一声,直到人都走远了,才如梦初醒般合紧门,心不在焉地洗了会儿身子,趴在床上左右辗转。   翌日,远处嘹亮的鸡鸣让林殊文从混沌的梦境中清醒,他慢吞吞支起胳膊,惊觉比任何时候都懒散无力,身子软绵绵的。   近日无需下田,此刻醒来,昏暗的日光隔着布帘子透入屋内,是个阴天。   林殊文怔了一瞬,忽然掀开盖在肚子下的薄褥,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他脸红耳热地取了条新的亵裤换上,目光闪避地扫过泡在木盆里的那条,羞愧又不敢看。   他怎么能梦到严爷,还把亵/裤弄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纯情修猫的烦恼。 第31章   面对弄脏的亵裤, 纵使林殊文百般羞耻,还是低头闷声把它洗干净,晾在竹竿上。   今日天阴, 院子过了几阵凉爽干燥的风,吹起单薄的亵裤飘飘晃晃。   林殊文狼狈地钻回屋内, 草草喝了半碗南瓜粥,嘴巴里尝不出何种滋味。   他拿着书端坐在椅子上看, 一向从眼入心的字变得凌乱不已,轻轻叹了口气, 从矮柜的木盒内取出雕了一半的木簪子。   约莫半时辰, 瓦片响起淅淅沥沥的动静,下雨了。   他起身去外头收起晾在竹竿的衣物,已经吹干的亵裤叠放整齐置在床尾,余光扫一眼,耳朵再次不争气地泛热。   那个梦境究竟发生什么林殊文已经想不太清楚,唯一记得的便是严爷抱了自己, 干燥的手掌不似平时温暖,而是带了滚烫的热度,贴着他的肌肤。   ……   林殊文把脑海浮起的回忆晃开, 呆呆望着从窗檐飞下的雨珠, 忙把窗户合上。   两只小鹅从木板棚里跑到院中淋雨撒欢, 他隔着门打量, 瞧见无事方才继续打磨木簪子。   临近正午, 雨停。   林殊文从菜地摘些菜叶子,就着鸡蛋煮了一碗蛋花汤, 因为分神忘记盐, 喝到嘴里才反应过来。   罗文站在旧屋外:“小林先生。”   林殊文汤也不喝了, 怀着忐忑开门,只见罗文一人,先是松了口气,却下意识问:“严爷没来么?”   罗文道:“主子有事出去一趟。”   边说边抬起手上的食盒:“小先生用饭了吗,这是主子吩咐带过来的。”   林殊文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双手接过。   “多谢。”   罗文笑道:“小林先生太客气了,你慢慢吃,我还有点事。”   他迟疑道:“罗大哥,你能不能替我转交几句话。”   罗文:“何事?先生请讲。”   林殊文道:“这几日我就不出去了。”   闭门不出,如此一来也见不到对方。   罗文道:“好 ,我替先生转话就是。”   *****   林殊文带了食盒进屋,开盖后浓郁的食物香味迎面袭来。   骨头煨藕汤、虾仁水晶饺子、芋头煨白菜、还有一碗清甜的玉米羹,几道家常小菜,份量不多,味道适度,对林殊文这样的胃口刚刚好。   他文气安静地用起午饭,每每想起严融之对自己的好,饭菜入口时愈发缓慢。   一顿午饭百种滋味,林殊文坐在屋内左右无事,索性雕起另外的木簪子。   申时刚到,他不由打屯,揉了揉双眼,把木雕收好,合衣去了床上睡觉。   又下起了雨,陷在薄褥里的少年睡得很沉,不知不觉,这一觉睡至夜色降临。   听罗文说严融之近几日都不在八宝村,林殊文七上八下的一颗心平复不少。   他每日闭门不出,在家里养鸡喂鹅,雕木簪子,临至傍晚再带小鹅去水塘里游水片刻,短短几日,养的鸡鹅又长大半圈。   他把买回来的几块木料用完,总共做出六支木簪子。又将上次从市集买来的那支簪子取出,经过对比后发现,自己做的比买回来的质地精细许多。   去水塘放鹅的时候听闲聊的妇人说过两日村里会有大集,他思忖着要将簪子带去大集还是城里卖。   正拿不定主意,莫布上了门。   莫布道:“殊文,你都好几日不出门了。”   林殊文垂眸:“我平素就喜欢待在家中。”   莫布对他竖起大拇指:“俺若有你一半定力,俺娘定会乐开花。”   村里的小子们心野,哪怕闲在家中不干活,屁/股也跟着火似的坐不住,每日都要出门。   莫布瞧见码放在桌上的木簪,拿起一支,惊叹道:“这些俺娘都不会做。”   又问:“莫非这几日闭门不出,就为了做木簪子?”   林殊文承认:“我想拿去卖些钱。”   莫布道:“那就带去城里卖,直接到首饰铺子问问。你做的簪子好看,掌柜定愿意收。”   在村集也不是不能卖,可村民都是嘴皮子实的,买什么都要把价钱说便宜些,林殊文脸皮薄,指不定禁不住人家几句就应了。   正好莫布家要到城里一趟,林殊文和他们分摊部分租车钱,一同进城。   马车上,莫布挑开水囊饮水,闲不住,总要说话。   “俺昨儿跟六子他们去杏花酒打酒,碰到周家,他们竟然牵了羊进院子,说是给那两小孩儿喝羊乳。”   两小孩正是林殊文原先短暂教过书的孩子,周氏对他们很是疼宠。   在乡下极少人养羊,羊不干活,只能宰了卖肉,不如牛来得有用,一头牛可抵六七只羊。周氏愿意为了让孩子喝羊乳挑几只羊放进院里养,村里半大不小的孩子都艳羡不已。   莫布道:“周家小子还分了点羊乳给我们喝。”   说着咋咋舌,似乎在回味:“滋味确实不错,但羊臊味浓,挤出来的羊乳还要交给后厨弄好才能喝,当真麻烦。”   林殊文原来在林家也喝过羊乳,尤其每到冬日,在严寒的时候喝一蛊温好的羊乳,入喉绵长,喝完浑身都暖洋洋的。   如今虽然什么都没有了,却不再像当时那样感到空白无力,放任着自己的性命不管不顾。   莫布不假思索道:“你原来喝过么?”   林殊文微顿,轻轻点头。   还欲问些什么的莫布“哎”一声,给自己打了个嘴巴。   “殊文,俺心直口快,方才忘了你原来的身份,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殊文道:“不妨事。”   莫布整个人蔫下:“总之你莫要往心里去,俺不说了。”   如若那件事没发生,林殊文就是丰阳县最年轻的小地主了。   从锦衣玉食的少爷落到眼下的境地,莫布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影,觉得愧疚,一进城就领他去首饰铺子。   从掌柜的神情很容易看出他们满意林殊文做的簪子,掌柜愿意把木簪子都收了,三言两语中,免不得要压价钱。   林殊文性子软,耳根也软。若他只身一人来卖簪子,定会遂了掌柜的意思。   莫布时常帮家里买卖东西,他示意林殊文别开口,跟掌柜讨价还价。   最后掌柜以每支二十五文的价钱收了全部簪子,且要林殊文今后再做,需得把簪子往他的铺子卖。   林殊文把卖簪子的钱留一份拿去跟莫布家买木材,他又去逛了书斋,莫布道:“还要抄书卖么?要俺说不如做簪子卖给掌柜多好,墨和纸的价钱比木头贵,抄写也耗精力,不如雕簪子来得快些。”   林殊文跟莫布家买的木头十二文七块,笔墨纸砚的价钱远不止十二文。   林殊文被莫布说服,暂不打算抄书了。   莫婶去市集买了肉,转回来找他们,说要去布庄买布愈加严。   莫婶道:“提前买几块布把秋衣做了,等入秋后再买,布匹的价钱会高一些。”   于是林殊文也挑了数尺布,够做两身的,又另外买了新鞋,买簪子的钱还不够的,得额外再贴。   回村途中林殊文在内心算起用钱,惊觉自己在乡下过了半年,用钱却仍没有个数,花出去的比挣回来的多。   若非有从严家领的束脩,恐怕钱袋早就空了。   林殊文怀着心事去了莫布家拿木材,莫布砍了几块长木,掏出几条虫子。   “殊文,有好东西吃!”   林殊文瞧见莫布手里拿着白白胖胖的虫,心险些跳到嗓子眼。   莫布嘿嘿笑道:“这些从木头掏出来的虫烤了吃可香了。”   他拿进灶屋,不一会儿虫子就烤好,分给林殊文一半。   林殊文脸色泛白:“我、我不吃……”   莫布先吃一条,道:“香香脆脆,真不尝啊?”   林殊文抱在怀里的木头仿佛烫手山芋那般:“这、这里面的木头有虫子么?”   莫布摆手:“这几块切出来的都是干净的。”   林殊文松了口气,没有胆子看莫布吃烤木虫的画面,急急忙忙从莫家跑远。   *   严宅,罗文迎接回来的马车,再看跟在管事身后,由护卫牵回来的几只羊,摸摸下巴。   严家有农庄,庄子里牛羊养了不少,不过从不往宅子里牵。   严融之走下马车,罗文凑近问:“主子怎么养起母羊了?”   管事道:“将要入秋,羊乳温性滋补,备些羊乳喝对身子有益。”   牵回来的母羊品相极好,挤出来的乳水自然也好。   时下富裕的人家都开始为入冬做准备,秋屯食,滋补身子,管事便提几句,主子就让他把羊牵回院子。   严融之和林殊文几日未见,甫一下车,那份思念便加深几许。   虽然从罗文传递的书信里知道对方的情况还不错,少年让人省心,只是日日待在屋内,温顺之余,不免让人怜惜,怕把人闷坏。   严融之在书房批了几封信,待管事把后厨备好的羊乳送来,他换了身墨色布袍,拎起水囊,沉甸甸的,里面装的是热过的羊乳。   暮色已尽,林家旧屋外不点灯,暗沉沉的。   严融之扣起锁头,片刻之后少年清亮绵长的声音问:“谁?”   严融之为对方没有冒然开门的举动暗自赞许。   “是我。”   浑身散发着温热水汽的林殊文赶忙开门,一愣。   “严爷。”   严融之目光凝在从少年发梢落下的湿润水珠,隐去几分心绪,道:“下次莫要洗了澡就来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第32章   林殊文低头把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对上男人投来的目光,连忙跟了上去。   屋内点了灯,桌上摆着正在打磨的木簪, 还有一壶刚烧不久的茶。   茶是给村民写信时对方送的,栽种的普通茶叶, 味道虽不如好茶,却不劣糙, 带有乡野间质朴的滋味。   林殊文从矮柜上拿起另一个杯盏:“严爷,要喝茶么?”   他倒了一杯, 隔着水雾看人, 继而垂眸。   严融之放下水囊:“里面装着羊乳,早晚一次,把它喝完。”   羊乳趁鲜喝,严融之准备了今夜和明早的份量,留到正午味道会馊。   “羊乳?”林殊文无措。   严融之道:“院里牵了几头母羊回来,毛色雪绒, 像棉花,若有兴致就来看看。”   少年眼眸闪过动摇和回避,严融之便没有言明那些会让他觉得难为情的话, 挑些他喜欢的提起, 譬如林殊文喜欢动物。   话落, 林殊文当真被转移了注意力:“羊?”   严融之道:“今日牵回来的, 性子很温顺。”   林殊文露出向往的神色:“那……那我改日去看看。”   严融之从柜中取了个碗, 倒出鲜热的羊乳,将碗推向少年手边。   “喝完就尽早歇息。”   林殊文轻轻回应, 他问:“严爷这几日在外头很忙么?可有睡下?”   严融之略微摇头, 林殊文拧起眉心:“睡不着么?”   严融之看着他:“嗯。”   林殊文放下打磨簪子的活儿, 朝旁边的男人挨得近了些。   “我给严爷念书如何?”   他对严融之不设防备,完全没想过对方若在自己屋里头睡着该怎么处理。   一口一口抿着羊乳,他给对方说一个从杂籍上看到的乡野故事。   *   少年的声音于严融之而言是一种心安的存在,他在外几日处理生意,的确很少入睡,伴着耳旁的声音,支着下颌阖眼。   林殊文渐渐息声:“严爷?”   他紧了紧放在膝盖的手,人就在自己眼前睡着了,接下去该怎么办?   夜里下了雨,水珠从窗檐飞进屋内,林殊文轻手轻脚地把窗户关好,到院子外转了转,鸡鹅都入了棚,便又走进门后。   他走进房内拿起一条薄褥,展开盖在靠着木椅沉睡的男人身上。   顿了顿,又躲进房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   本以为会惊慌失措,整夜无眠,但林殊文久违的做了个好梦。   ******   翌日,醒来屋外空无一人,昨夜他还严融之盖的薄褥,此刻正盖在自己身上。   林殊文瞥见枕边留下的纸条,纸上写:醒后把羊乳喝完,我回去了。   严融之的字迹如他人一样,给林殊文稳重的感觉。   夏季雨水丰沛,虽不用日日下田,可间隔一些时候,还是要去田里锄杂草,否则经雨水浇灌的土壤能疯长出许多野丛。   林殊文拎着铁锄清了半时辰杂草,两只小鹅就放在距离田地不远的水塘上,农活干完,在河岸喊一声,鹅就跟着他回去。   **   旧屋门外站着人。   林殊文打量,认不出眼前的婆子是谁。   “您是?”   婆子笑意吟吟地凑上前,目光如炬,欣喜道:“小林先生,我是王婆,你还记得李屠户家不?”   林殊文和莫布到李屠户家买过猪肉,自然有些印象。   “王婆婆过来有何事呢?”   人都来了家门外,他不好意思让人干站在院子外头说话,连忙开门:“婆婆进来坐。”   还进屋倒了茶水送给对方。   王婆婆笑得眼纹愈发明显:“你这孩子真乖,模样又好,怪不得李家三儿惦记得要命。”   林殊文隐隐听出些意思,迟疑地坐在另一边位置。   “婆婆的话指……”   王婆婆“哎呀”一声,又道:“我来给李家说亲事呢。”   “小林先生还未婚配吧?”   林殊文愣住:“嗯……”   王婆婆道:“那感情好,李家三儿子,对先生可是一见钟情啊。”   林殊文:“可我不认识他。”   王婆婆道:“那日你去买猪肉,离开的时候刚从城里回来的李家三儿瞧见你啦,匆匆一面都来不及与你说话。”   林殊文:“……”   王婆婆道:“李家三儿今年十九,生得周正,年轻健壮,杀猪的手艺跟他爹那样好。且李家可是周围养猪最多的人家了,家里不愁钱用,若小林先生跟李三郎好了,进了李家丝毫不愁呀,什么活儿都不用你做。”   林殊文呆住,解释道:“我没想这么远。”   王婆婆笑呵呵的:“什么远不远的,你也十八了吧,跟李三郎年纪相仿,一个识文一个孔武有力,倒也般配。就是他性子有些火燥,小林先生斯文讲礼,治住那样性子的人也是不错的。小先生考虑考虑如何?”   林殊文:“……”   他紧握着茶杯:“婆婆,我没见过他,且也不知道喜不喜欢对方,怎能轻易许诺婚事。”   王婆婆道:“那就见一面处处嘛。”   林殊文摇头,没答应,仿佛只要应了对方的话,就心慌得很,做错事的那种慌乱。   王婆婆语重心长:“你还年轻,孤苦伶仃的,要多为自己考虑。”   林殊文不想跟王婆说话了,但他又做不出直接赶人的事,索性低头不语。   莫布看见林家的门没完全关上,好奇地走进去。眼前少年低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坐他对面的,是村里最爱给人说亲事的王婆。   莫布问:“王婆,你来这儿干甚?”   王婆:“给小林先生说亲事呀。”   莫布一个激灵:“我劝你还是先回去吧。”   王婆不满:“你小子说什么胡话,李屠户家条件那么好,若跟李三郎真的成了,你还能蹭顿喜酒喝。”   又道:“还有,你一个尚未成家的男子,怎么大咧咧往人家家里跑。小林先生是个清清白白的哥儿,旁人看见该怎么说?”   莫布:“婆婆……你莫要拿这种话对付俺了,村里多少人没听过?小林先生喜欢清净。你快走吧。”   王婆被莫布推推搡搡地送出了大门,隔着门还不死心的喊几句。   莫布关上门,道:“殊文,你别往心里去,王婆这人就这样,为了搭成亲事,什么好话都能说出口,遇见她,脸皮厚些送出去就行,她最多背后嚼两句舌根,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林殊文逐渐回神:“好……”   莫布道:“王婆最爱说亲,成了她能收钱。你、你……”   后面的话莫布开不了口。   他想说你那么好,想娶你的人多的是,自己就算一个。不过莫布自知不够好,要求亲也轮不到自己吧。   地主爷和林殊文走的更近。   林殊文心里乱糟糟的:“我还没想成亲的。”   莫布一拍额头:“好嘛,咱们不谈这事。俺来找你问问你要不要吃蜂蜜。”   林殊文:“蜂蜜?”   莫布道:“对啊,林子里的树上结了好大一个蜂窝,咱们寻思着去掏些蜜来吃。”   莫布是很爱凑热闹的性子,见林殊文闷在屋里一段日子,就想带他出去透口新鲜空气。   林殊文道:“好。”   两人结伴出门,村子后山里的一片树林,果然有好些年轻人凑在一处,燃了火把,手上拿着布袋。   看见莫布带林殊文过来,几个年轻伙子都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急于表现。   像林殊文这样什么都不做却又让年轻伙子们斗志昂扬的哥儿躲在安全的地方,另外的人则分工取蜜,先用火熏,等蜂都飞出去了再把窝用袋子套上摘下,动作利落的掏蜜。   不是第一次干这事,莫布一伙人做得得心应手。   林殊文紧了紧手心,松了口气。   后来他们平分掏出来的蜜,林殊文没做什么活儿,不想多拿,但几个小伙子都十分照顾到场的三个小哥儿,蜜先分给他们,若是有意的,就更要献出好意了。   每个人都想给林殊文分点蜜,他摇摇头,看天色不早,借口先离开。   其余伙子看着莫布,道:“俺还是第一次跟小先生靠那么近,他好白。”   “俺也是,往时偶尔碰见,都不敢跟他说话,怕把他吓到了。”   林殊文捧着蜜,心里盘算下次去村集或者城里,最好买些小食回来请大伙儿吃。   蜂蜜难取,通常都是村里的一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去掏,不能白白收别人的好意。   林殊文没想吃独食,浑然不觉走到严宅门外,回过神已经来不及离开了。   经过的管事瞧见他,笑道:“小林先生来找主子的?”   林殊文支支吾吾,有人私下去传口信,严融之走出正厅,看见杵在门后的少年,眼底浮起些笑意。   林殊文捕捉到对方眼里的那抹笑,脑子里空白一片。   他捧着蜂蜜靠近,呆呆问:“严爷,你吃蜂蜜么?很甜的。”   严融之眉宇微动:“哪里来的。”   林殊文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方才莫布和他的朋友们去掏蜂窝,大伙儿送我的。”   严融之挑眉:“大伙儿。”   看来对林殊文献好意的人不少,少年光站着什么都不做,都让人想怜惜他。   严融之已经过了跟年轻人争风吃醋的时候,但听林殊文神情灵动地说起掏蜂窝的过程,心绪还是没能稳定下来。   还有另一事,他道:“我听闻……今日有媒婆跟你说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走先结婚的路线! 第33章   严融之边说边带着林殊文往院子里走, 顺手把少年手上的蜂蜜接过。   距离傍晚还有些微时辰,不过林殊文来了,严融之自然没有让他离开的道理。   他道:“这些蜂蜜今晚用来烤肉吃, 如何。”   林殊文:“烤肉?”   严融之先吩咐管事,管事又下去带话做准备了。   他道:“嗯, 就在院里烤。”   林殊文没直接吃过放在架子上烤出来的肉,轻而易举就被勾起几分好奇心。   而且……方才才被问起的话, 就这么带带过去了。   他既忐忑,又觉失落。   严融之看少年步子不落的跟着自己, 淡笑道:“东西还没准备好, 随我先去看羊?”   林殊文道:“好。”   严宅有好几座院子,牵回来的几只羊圈养在其中一座,靠近山后。   院子无人居住,布置许多青草,甫一进门,就看见三四只羊结伴聚在草堆上啃着青嫩的鲜草, 有人来了就也不怕,林殊文甚至跟抬起头的母羊对视。   他道:“他们不怕人。”   果然如严融之说过的那般,羊毛雪白, 像一团团的白色云朵, 让人想要触摸。   少年抬起步子慢慢靠近, 回头看了眼男人, 轻声问:“严爷, 我可以不可以摸一下他们?”   严融之颔首:“自然。”   林殊文伸出胳膊,跟打量自己的母羊靠近, 触摸羊毛。   少年雪白的脸庞露出少许试探的神色, 手指半分力气都不敢用, 屏息凝神,过了片刻才开口:“天上的云也是这般感觉么?”   母羊温顺,被人摸了没什么反应,神情好似软绵绵的,林殊文侧身站在羊身侧,眸子一抬,眼神竟然与羊有几分相像。   问完自己羞赧地笑了下。   云浮在天上,人不是神仙,怎么能知道云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呢?   摸过母羊,喂它们吃了一会儿青草,林殊文跟着严融之去另一座院子。   用于烤肉的烤炉已经让人推进院中的凉亭之下,以铜制作的烤炉呈方形,分为上下两层,炉子两壁各有一对方形扣,用于插铁钎放肉串。   底部有条状镂孔,下层为四条低矮的四蹄足底座,上层用于盛炭火,下层则用于承接炭灰。   石桌整齐放了几盘肉和菜,酱料都用罐子装盛。旁边还有几碟沾着水珠的果子,有盛在碗中的新鲜羊乳。   管事让人抬了燃烧的火炭送来,慢慢将炭块置于烤炉底部。   斜阳西落,凉风习习。   林殊文坐在铁架前,其他人都下去了,留下他和严融之独处。   他的目光放在瓷盘里码放整齐已经切好的肉串上,心想这跟直接放在火上烤熟的方式似乎不同。   严融之拿起几串肉,肉块涮了层料放在铁钎上,火炭刚烤,立刻冒出“滋滋”的声响。   林殊文睁大眼睛,严融之道:“这种烤肉的法子在京都、郾城较为盛行,寻常人家多数还是用火烤。”   又问:“要不要试试。”   闻言,林殊文手不知怎么摆了。他连连点头,又小声开口:“要。”   严融之招呼少年到身边的凳子坐下,叫他拿几串想吃的肉和菜。   林殊文也不挑,拿了一串肉,照着方才严融之的法子,浅浅涮层料,继而将肉串放在铁钎上。   肉串“滋”的一声,旁边几串先放的肉已经冒出油香了。   严融之逐串翻起,继续涮酱料。   料涮得不多,嗅起来却很香。   肉串上还涮了浅浅的一层蜂蜜,烤出来的肉色泽金黄,看起来甚为可口,引人食指大动。   严融之道:“先放在一边,等凉了再吃。”   林殊文翻翻自己烤的肉,发现有一面焦了些,连忙朝男人投去求助的眼神。   严融之示意他不必紧张,且鼓励他再试试。   于是林殊文又拿起几串肉试着烤,烤出来的成色不尽人意。   严融之递给他一盘烤好且慢慢凉了的肉串,又把整碗羊乳放到他手边。   林殊文吃着肉串,腻了就饮几口羊乳。   他胃口小,几串下肚就光和羊乳不吃肉了,细嚼慢咽地咬着切好的果子。   严融之看少年停下,晚风吹起对方脸颊一侧的落发,吃相文静,嘴角不沾什么油渍,胃口浅,但他停下严融之自然没有再强迫继续吃的意思。   暮色四起,院里起了灯,穿廊风清凉舒适。   饭饱的林殊文昏昏欲睡,眼皮有些抬不起来。   他勉强打死精神,心里还惦记着方才的一些话。   “严爷,我……我没有答应李家的求亲。”   “王婆婆突然上门说那些话,我也不知晓如何回应,但若想我答应婚事,定是万不能同意的。”   他恍惚道:“若非两心相悦,怎能许诺终身大事。”   可两心相悦该是如何的,纵然林殊文自幼念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严融之看着他:“殊文可想过跟什么样的人成亲。”   坦率直言的话叫林殊文无措,对上男人的视线,更是心慌。   他咽了咽嗓子,具体想不出要成亲的人是何模样,但所说一概不知,并非如此。   至少都该像严爷这样的……   念头刚闪,心跳愈发剧烈,连指尖都悄悄颤抖。   比梦到严爷还要叫他心虚羞耻。   入夜就飘起了微雨,落在四周的雨声愈发彻响。   林殊文又困又累,严融之叫人收拾了房间,道:“下了雨不好走,今夜就在这里休息,可好。”   少年揉了揉困倦的眸子,懵道:“不回去了么。”   又迟缓地点了下头。   林殊文支支吾吾,欲盖弥彰地喃喃:“困了。”   进了收拾好的客房,本想装睡掩饰心迹的少年很快就睡着了,连沉闷而起的几道雷声都未能把他从梦里惊起。   严融之立在门外低叹,为少年的好梦欣慰,又无端有些遗憾。   林殊文不需要他陪了。   ******   乡下岁月慢,林殊文近些日子都在家中专心雕制打磨簪子,鲜少踏出门户。   有时罗文过来,他朝外瞅瞅,忍不住问:“严爷呢?”   罗文笑道:“主子在山上。”   周围种下的木材一批接一批往外送,这些木头都是送进京都的,供到宫里头,所以严融之都亲自把控,不容过程有半分延误和闪失。   林殊文“哦”地应了,请罗文进屋喝凉茶。   罗文小坐片刻,主子不得闲,他更没功夫待着,急忙和林殊文摆手,起身道别。   小院里安静,往日林殊文觉得正好,不知道是不是几日没接触什么人的缘故,觉得心道有些冷清。   莫布的阿父从山里捕得几条蛇和几只兔子,要拿去城里卖。林殊文就和莫家父子两去了城里,他步行到上次卖簪子的首饰铺,甫一进门,低头算账的掌柜瞧见他,眼睛马上亮出光。   “你可算来了!”   上次掌柜的态度可没这般热情,林殊文疑惑。   掌柜道:“这次带的簪子有多少支?比上次多吧,不管做了几支,我全部都收了,且给你涨价钱,按三十文一支算如何?”   林殊文做的簪子很受欢迎,细节可见灵气和精巧,刚放进首饰铺没两日就卖完了。   还有几户府邸的千金跟掌柜预定,掌柜日日盼,时时等,这眼看十几天过去,才又把林殊文盼来。   林殊文道:“是做了些簪子。”   他打开布帕,掌柜连忙凑近,遗憾道:“才六支啊。”   林殊文:“已经尽力做了。”   他最近不能熬到深夜,否则病了又会麻烦严融之,这些日子对方忙着运送木材,林殊文不想让人操心自己。   将簪子全部卖给掌柜,林殊文拢共得了一百八十文,他买木材的钱也就十几二十文,若专心用精力发展此事,倒是个挣钱的法子。   拿了钱,林殊文与莫布他们汇合。上次接受了莫布一伙人掏蜂蜜的好,他到点心铺子买了炒花生,瓜子,地瓜条,还有一包冬瓜糖,去了四十文。   瓜子花生这些便宜,冬瓜糖一下子就去了将近三十文。   东西分成几份,林殊文都交给莫布,让他带给上次的几个小伙子。   林殊文还私心留了两块冬瓜糖,走到严宅,管事告知:“主子还在山上。”   他抬眸,观望沉下来的天幕,拿了把伞,行至一半,在风雨四起的半途中自问:他要到山上寻严融之么?   雨里有人唤他:“殊文。”   灰暗之中,严融之外衫半湿地走到杵在路边不动的少年面前:“怎么下雨出来了。”   雨太大,严融之抬起手用袖子替对方挡了挡。   林殊文耳朵和脖颈一凉,下意识握紧手心的两块冬瓜糖,喃喃道:“我、我买了糖,下了这么大的雨……担心就过来了……”   严融之道:“担心什么?”   林殊文低头。   雨水飘进伞中,不是说话的时机。严融之把林殊文揽进伞底,掌心贴在他脑后遮着。   “先回去。”   林殊文跟着严融之走,到了山脚,暼见水雾笼罩下灰蒙蒙的四周,道:“你……”   严融之没听清楚。   林殊文轻声地开口:“担心严爷才过来的。”   水珠溅到的耳朵火辣辣一片,仿佛冰火两重天。   他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到,缩在男人宽阔的怀里避着雨,似乎打了雷,但雷声没有他心跳的声音响。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第34章   雨势愈发大, 狂风将水珠往脸上吹,严融之揽着林殊文疾步走,没在路上多耽搁。   从山上赶往林家旧屋的路程比较短, 为了及时避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旧屋, 严融之把伞塞进少年手心,道:“你先进去, 我关门。”   风把门吹得合不上,林殊文一只手拿着在风雨里歪歪斜斜的伞, 另一只胳膊则想帮严融之一把。   顷刻之间, 飘进伞内的雨把少年的肩膀和落发打湿。   严融之道:“快进屋。”   他用力把狂风顶开的两扇门复位,见状,林殊文眼疾手快地把门栓插上,两手并用,挂在肩侧的伞瞬间就被吹飞,横在院子的栏杆底下。   林殊文喊道:“伞……”   门已关好, 严融之拉起少年手腕:“别管伞了,进屋。”   只这会儿功夫,回到屋内的两人身上衣物和头发湿透。严融之将大门掩合, 避免雨水飘入。   暴雨正临, 又在房屋里, 视野很是昏暗。   纵使如此, 适应一片暗色后, 很快能辨别出大致的轮廓。   严融之侧目而视,少年罩在夏衣里面的身形因布料湿了清晰显露, 跟成年男子不同, 透露着几分青涩, 腰和手十分纤细。   他紧了紧嗓子,背回身,嘱咐道:“进去找块布擦拭,再换身干净的衣裳。”   湿薄的衣物紧贴肌肤,又淋了那么大的雨,林殊文已经觉得发冷了。   他“嗯”一声应下,急匆匆地走回寝屋,很快,堂屋方向传来光亮。   一墙之隔,借着微弱的烛光林殊文褪下湿了过半的夏衣,拿起挂在木架子上的布草草擦拭,换上另一套衣物。   他凑到门后朝外瞧,只见严融之开门出去,不久后手里拿了从菜地拔出来的两块姜,洗干净去皮,拍碎后放入铁锅内加水熬煮。   林殊文拿起另外一条干布:“严爷,擦一下身上的水吧。”   严融之把布接到手里,随意往脖子和脸上擦。   林殊文望着对方欲言又止,严融之问:“怎么了。”   他伸手指了指男人的发髻,微微抬高胳膊,理着发间,取出一片掉进发丝的树叶子。   林殊文眉眼流露着关怀:“我这儿没有适合严爷的衣物。”   方才他穿着湿衣进屋都觉得冷,若不及时保暖,很容易就着凉受寒了,   严融之道:“无妨。”   铁锅里熬的姜汤水已经沸腾,他盛出两碗,示意林殊文等凉了喝一碗。   林殊文低头看着面前的汤,兀自吹了会儿,碰着碗边,觉得不烫,方才端起姜汤,送到严融之手上。   他难得认真到近乎执拗,小脸绷着:“严爷,你先喝。”   严融之哑然。   “你……”   他想说你这小孩怎么不听劝,但林殊文不是在与自己闹别扭,而是在关心他。   严融之喝下少年吹凉的姜汤,从喉管到肺腑皆蔓延着一片火热。   他打了盆凉水,拿起另外一碗姜汤放在水上降温,片刻后催促:“快喝了。”   林殊文“哦”一声,姜水甫一入嗓子,连忙呛出声。   他慢吞吞皱起脸,颇为郁闷,却不抱怨,背过身还要继续喝。   严融之道:“等等。”   修长的手指捏了下少年瘦弱的肩膀,轻轻把人转回来。   林殊文疑惑:“严爷?”   严融之拿走他的碗,给他多加了一勺糖。   糖已经加过,但姜汤还是得带着几分辣才能生效快,林殊文着凉就起热症,严融之怕他今晚发烧。   林殊文耳根一烫,小声道:“我能喝,无需再放糖。”   严融之满眼笑意,林殊文乖乖把剩下的姜汤喝干净,主动收拾碗,接着坐在凳子上出神。   风雨交加,在旧屋内没有适合做的事,周遭充斥着沥沥不断的声响,林殊文和严融之面对面坐下,谁都没开口。   瞥见放在桌上用油纸包起来的两颗冬瓜糖,林殊文嘴唇微动,慢慢把糖推给男人。   严融之拆开一颗冬瓜糖,当着少年小心翼翼又充满期许的目光吃了。   糖的价钱不便宜,点心铺子卖出去的冬瓜糖,为了节省本钱,外层涂的糖并不多,浅浅一点,所以冬瓜糖不齁,带着一股浅淡的清甜,对严融之而言正好。   若想买更甜的冬瓜糖,价钱就另算,不是林殊文买的那三十几文一包。   预研拯里兔  这些他不明白,严融之自然没有戳破。   林殊文有些不好意思,道:“今日去城里把做完的几支木簪子卖给首饰铺,掌柜给我涨了价钱,从原本的二十五文一支涨到三十文一支。”   少年眸光亮莹莹的:“严爷,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做的簪子受人喜欢,卖的快,所以掌柜愿意涨钱买?”   严融之肯定道:“自然。”   这话绝非虚言,林殊文的确有这样的能力。   少年送来的几只木雕小猫被严融之妥善珍藏,不及半个巴掌大小的玩意,却可探出林殊文颇具灵气的手艺。   与年长且拥有熟练高超技术的木匠不同,林殊文的速度虽不快,可雕出来东西透露着少有的灵气,这是许多木匠无论做多少年都做不来的。   也可以说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严融之一忖,道:“若我请你替我雕刻一副山水,可愿意?”   林殊文先是诧异,忙涨红了脸,摇头道:“不行的,我还没有那种手艺……”   他以为严融之想帮自己一把,但林殊文有自知之明,没有轻易接受这样的委托。   少年的局促和忐忑落入严融之眼底,他敲了敲抵在桌面的手指,低叹。   除了最初让他上门念书,对于严融之付出的善意,林殊文总是小心谨慎地衡量,一旦接受,总想找机会偿还。   他看轻自己的木雕手艺,纵使严融之此刻出于真诚,另一半暗怀私心,但有了第一次念书的私活,林殊文恐怕不会接受。   这场雨让严融之在旧屋待到很晚,干脆做了晚饭和林殊文一起吃。   他取下挂在屋檐的冬瓜,切一半,去皮切成片,熬了清淡的冬瓜肉片汤。又将制干的云耳泡开,做了凉拌云耳,洒上碎花生和醋,加少于糖,酸酸甜甜,林殊文喜欢吃这道小菜。   吃完晚饭又用石灶生火烧水,往木桶倒入热水,叫林殊文泡一泡,祛除寒气。   对淋过大雨且身子薄弱的少年而言,光喝姜汤并不够,严融之目前能想到的,也只有让林殊文泡会儿热水,早些躺下休息。   因记挂少年的身子,严融之坐在堂屋静候时并无什么杂念。从门后看见泡了澡出来,热水熏得小脸红扑扑的林殊文,他心头一软,道:“早点睡下,雨停了我就熄灯离开。”   林殊文呐呐,杵在高大的男人面前,垂首不语。   乌黑柔顺的落发披在少年身后,烛火在那青涩柔软的面庞镀上一层温润的光,严融之甚至看清对方左耳下的那颗小红痣。   少年身上的皂香夹着温暖的气息愈发明显,几丝晃动的杂绪浮上严融之心头。   屋外的狂风吹得窗檐框地响了下,把此刻沉默的两人惊回了神。   严融之当即拿了一条木栓插在窗后使其牢固,扭头望去,林殊文跟在身后,眸子明亮。   他开口,嗓音变得低哑:“到屋里睡。”   林殊文听话地进了屋,直挺挺躺在床上,身子翻来覆去,不知何时才闭眼。   肆虐至半夜的暴风雨静下,严融之离开前进屋看了眼沉睡的少年,替他把落到腰腹的薄褥拉回肩膀,掌心触摸前额和小巧的脸颊,没有发热,这才放心。   **   雨后河岸涨水冲上许多鱼虾,林殊文一早就被莫布叫醒,随口吃了个馒头就拿着鱼篓沿河岸边走边捡虾螺河鱼。   馒头似乎半夜蒸过,一早就摆在桌上,咬起来蓬软,是严融之走前替他热好的。   林殊文有点心不在焉,他捡到不少虾,在河岸洗干净手脚,没回家,而是去严宅,在门外叫了管事,把一篓虾交给对方。   管事诧异。   林殊文道:“给严爷吃的。”   管事:“……小先生不见主子?”   林殊文动摇了一下,最后艰难摇头,道:“我还要去莫布家买木,今日就不进去了。”   管事皱眉,心想什么木头在他们这儿买不到?若林殊文愿意,他要的木可随意拿。   可林殊文偏偏不愿事事都承严融之的一份情,他又问:“严爷昨日淋了雨,回来后可有生病?”   管事道:“主子无事。”   林殊文安心,把花了一个上午捡的虾送到,又赶去莫布家买木,午后打算留在家里做簪子。   ******   管事拎起一篓虾走到书房,严融之眉头轻跳:“他来了?”   管事开口:“小林先生来了又走了,虾是送给主子的。”   又道:“先生要跟别家买木,为何不向主子买?”   严融之低头,失笑。   “他怕承我的情。”   对林殊文好一分,他便想还十分。   眼前浮现雪团似的瘦弱少年拎一篓虾上门报恩的画面,严融之便觉得天底下没有谁比林殊文更诚挚可爱,又让人怜惜。   严融之低叹,忽然道:“我病了。”   管事:“啊?”   主子何意?   严融之:“接他过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修猫走半步,严爷可以把九十九点五步走完。 第35章   林殊文在旧屋刻了一下午花簪, 抬头遥望,惊觉视野都有些眩晕了。   他把簪子和刀具收进盒子,含了颗蜜枣在嘴巴。   他走去院子, 弯腰从菜地里拔了几根小葱,捡些青菜叶子。   青菜叶子剁碎了拿去喂鹅跟鸡, 准备淘米烧饭,罗文来了。   罗文道:“小先生, 我家主子病了,你要过去看看不?”   林殊文心里一惊:“病了?”   管事不是说没生病么。   罗文道:“对啊。”   撒谎撒得面无改色, 罗文暗暗佩服自己。   林殊文连手都来不及擦, 道:“我过去看看。”   昨日两人一起淋过那场大雨,严融之对他照顾有加,既熬姜汤又是做饭烧水,林殊文内心过意不去。   罗文碰碰鼻子:“小先生请上车。”   上了马车的林殊文一会儿问一句,罗文正心虚,道:“我怎么说都不做数, 还是小先生亲自瞧过才好。”   车到严宅,林殊文几步下了车,若非罗文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 差点被绊倒。   行至院子最深处的寝屋, 四周静悄悄的, 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林殊文站在门口敲了一下, 里面的人道“进来”, 他便先扶着门框探入半身,慢慢走了进去。   来时匆忙, 落发未束, 步子又急, 光是穿过宅中的几座院子都叫林殊文气息不稳。   严融之椅在榻间翻看账簿,见少年来了,示意他坐到旁边的软榻。   专门收拾出来的榻子,铺着柔软的靠垫,时节还热,都用丝锻裹着背垫,又凉又软,像坐在一团棉花上。   林殊文细细打量,窥见严融之气色还可以,便安了心。   “大夫看过了么?”   严融之道:“偶感风寒,无妨,今日睡醒可有哪里不适。”   林殊文摇头,道:“我还跟莫布去河边捡虾了。”   严融之看着他:“晚上让后厨弄,留下来一起用饭。”   比起往日的问询,今日的严融之直接替少年做了决定。   后厨熬制虾仁瘦肉粥,加了山药和青蔬,入喉浓稠香软。配几道常见的小炒,猪骨萝卜汤,林殊文抿几口唇色润亮,觉得汤味鲜美,还主动盛出一碗递给严融之。   少年进食一向不言不语,羹匙几乎不碰碗,弄不出半分动静。   用过饭严融之还在翻账簿,林殊文踟蹰片刻,道:“严爷不能先歇着,明日再看么?”   严融之合起账簿,笑道:“可以。”   少年一下子哑声,迎上男人投来的眼神,深邃眉眼中的专注让他立刻低头,避开那份令人心悸的感觉。   林殊文支吾道:“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   少年很快走出门外,悄悄扭头,瞥见男人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目光,像只被吓住的猫,又惊又羞。   走出院子,林殊文甚至在想,莫不是每一次他离开,严爷都会在身后这样望着自己?   仔细深想,已经不是第一次回头就能看见注视自己的这道眼神了。   ******   翌日,林殊文一早喂了鸡鹅,又带鹅去屋后不远的水塘放风,约莫半时辰莫布就来寻他,叫他去宽一些的河岸摸虾。   每逢大雨涨水后的两三日,莫布都爱带着同龄的年轻人把村子周围的所有河岸走一圈,能捡的都捡了,家里留部分吃,其余的等开集了拿去卖。   林殊文打算下午再做簪子,于是叫回在水塘玩水的两只鹅,领回旧屋后锁上大门,背着竹篓跟莫布还有早就等候的年轻人一起出发。   依然是上次掏蜂窝的几个小伙子,还有两个哥儿也来了。   见到林殊文,其中一个小伙子道:“谢谢你上次送的炒花生和冬瓜糖,冬瓜糖我拿去分给小妹和阿娘了,她们很喜欢。”   有了第一次相处,林殊文少些局促谨慎,偶尔掺进众人闲聊的话里。   他们去了距离八宝村最远的一条河,河水比起昨日已经下降过半,浑浊的水面清澈许多,走走停停,很快就能发现落在两岸边的鱼虾。   林殊文扒开一处草丛,把捡起的虾鱼装进篓里,螃蟹和螺单独装另一个篓。   沿整条河走完,林殊文跟两个哥儿都有些累了。他们坐在石头上休息,看着莫布他们下水。   两名哥儿互相推搡几下,左边的郑哥儿说道:“小林先生,我和徐哥儿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林殊文问:“何事?”   又道:“不必说求不求的,若能帮上,我一定帮。”   徐哥儿道:“我们两个想跟你学识字,若能写也好。”   两个哥儿家中有亲戚在外头,老人常常要寄信。因为不识字,得去官驿领信的时候顺便花钱请识字先生给他们念一遍,再把话带给老人。   一来二去,非但不方便,还得花钱。   他们跟林殊文接触过两次,发现他只是性子安静,并非不好相与的人,所以壮着胆子有了方才的请求。   徐哥儿道:“我跟郑哥儿不会白白向你学识字的。”   去私塾念书要花的钱太多,且他们还过了年纪,想学几个字都没有条件。曾经徐哥儿找过杏花村的冯先生,但对方心气高傲,说什么都不教他们。   林殊文应下此事,答应教两个哥儿识字,和他们约好每日午后来半个时辰。   徐哥儿和郑哥儿欣喜,鱼虾也不摸了,当下就决定尽早回家,他们跟家人一合计,决定把晒好的肉干准备十串,明日上林家时当做谢礼送给林殊文。   ****   林殊文和莫布一伙儿人去了池子采藕。   雨后大半个池塘的荷花都开了,这一片的荷花塘是十几年前父辈那伙人种下的,不需要人打理,年年盛开,谁都可以过来采摘。   莫布道:“荷塘离村子远,所以大人们很少过来。”   莲藕几乎都是像莫布这样小伙子过来采的,满池绿荷,站在岸边随手拔出一根,荷叶茎下连着的藕至少都有半个手臂粗。   不管野物还是河虾,连同正在采摘的莲藕,周围的村民都不会肆意采摘捕捉。   莫布道:“采够一家子吃几日的份量就可以回去了。”   林殊文拔了六七根藕,篓子装不下,对莫布摇摇头 ,道:“不拿了。”   莫布手上拎了十几根藕,腰带还塞了两根。   他掂了掂:“俺也不拿了,就采这些。”   日头高升,林殊文学莫布他们把荷叶盖在头顶遮光,回到旧屋不久,说要跟他学认字的徐哥儿和郑哥儿拎着肉干结伴过来了。   林殊文把他们请进院子,徐哥儿道:“小先生家里的院子真好看。”   围墙不仅爬了颜色漂亮的花,还在树下架了个木秋千,普通人家哪有这种闲情逸致。   林殊文讪讪。   花是严融之种的,秋千亦是对方牵的,让他素日里可以坐在秋千看书。   秋千在初夏的时候搭好,林殊文没在秋千上坐过几回,近日总下雨打雷,严融之叮嘱他不能靠近树底下。   思绪游离半晌,林殊文把两个哥儿带来的肉干放进屋内,道:“笔墨纸砚价钱不便宜,我每日给你们写几个字在纸上,教你们读写,你们再把纸张带回去,用树枝或炭在地上练写如何?”   这是他想到普通人家学写字最省钱的法子 。   徐哥儿和郑哥儿欣然同意。   林殊文回屋撕了两张纸写下一模一样的字,徐哥儿跟郑哥儿刚开始学,教的不多,每日能记住五个就很好了。   三人围在桌侧,林殊文教两人认字念字,又教他们大致写了几遍,方才停下。   郑哥儿道:“我好像记住了,今晚就回去练字。”   徐哥儿学得慢些,但也能记个大概。   两个哥儿看天色准备暗了,不好再打扰,起身告辞。   林殊文送走两人,往院里添了灯火。   他晚上胃口一般,就没做什么菜,用少许辣椒干混着酱瓜小炒,就着白粥喝,五六分饱放下碗筷,把灯火挪进屋子,坐在灯下打磨簪子。   因还记挂严融之的身体,翌日午后,林殊文教完两个哥儿认识新字后,匆匆收拾院子,又去了一趟严宅。   管事道:“主子还未睡醒。”   林殊文误以为对方卧病在床,于是道:“我再等等。”   管事擦了擦额头,想着主子昨日看了整夜账簿,巳时又去了趟木厂,将近正午才回来,稍微洗漱了才阖眼。   但主子还交代,若小先生过来,哪怕他睡着也得把人请进屋。   于是林殊文被管事带进屋外,不久,严融之叫他进去。   严融之阖眼不久,脸上两日一夜未睡的容色被林殊文看成病色,很是着急。   少年靠近侧卧在床榻的男人:“严爷,喝过药了吗?”   严融之道:“喝过。”   喝了凝神安睡的药汤。   林殊文喃喃:“那怎么睡不好呢?”   他道:“我念些书给您听。”   觉浅的严融之渐渐阖眼,林殊文暗想,那日他就不该让对方淋了雨还照顾自己,湿衣裳穿在身上那么久,也不知会病几日。   林殊文想着心事,渐渐累了,胳膊交叠着趴在床榻一旁,嘴里的诗文念着念着,忽然不觉几时也闭上了眼。   再睁眼夜色已至,林殊文懵懵懂懂,很快发现自己躺在床榻里。   “小先生醒了。”   林殊文:“……!”   他从温暖的床褥里起身,双耳阵阵发热。   “我、我……”   他怎么睡到主人家的床上了?   严融之靠在榻上,合起账簿,道:“是我抱你上来的。”   林殊文不吭声。   几息后,他垂着脑袋开口:“我先走了。”   未问缘由,林殊文瞥见挂在墙上的一盏提灯,慌忙弯腰穿鞋,头发都来不及打理,立刻拿起提灯。   少年执灯欲走,却听卧病在床的男人说道:“等等。”   林殊文回头望着暗灯下高大的男人,面色别扭。   他摇摇头,道:“时辰不早,我得回去。”   严融之道:“外头在下雨,加之时辰不早,今夜留下如何。”   林殊文嗓子轻轻绷着,指尖捏紧提灯的木柄。   往日若他离开,对方都让罗文安排马车送他到旧屋。   他道:“更深夜重,孤男寡男,怕有不妥。”   严融之:“有何不妥?”   林殊文涩声:“身份不妥。”   严融之下了床,连鞋袜都未穿。   着长袍的高大男人走到林殊文面前,微微低头,目光眨也不眨,低声道:“小林先生不妨胆大些,把身份坐实了。”   林殊文左耳听不见,便倾过右耳:“什么?”   严融之望着少年偏过去的左耳,薄嫩的耳肉坠着一颗小小的红痣,像落在白玉的一粒朱砂,盛请他去衔品一口。   他道:“若我有求亲之意,殊文会不会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第36章   暴雨倾盆, 林殊文没能离开。管事早就让人收拾好上次的客房,带他过去休息。   他对严融之避之不及,一句求亲的话堪比雷声震耳, 急忙退出主人寝屋,越过回廊, 险些因狂风绊倒。   管事忙扶起他,林殊文头都没扭, 怕背过身就看见严融之跟来。   少年踉跄地扶着回廊上的柱子,颠颠倒倒朝不远的客房进去了。   将门掩上, 仿佛就能隔绝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   管事敲了敲门:“小林先生, 我差人送桶热水进屋。”   林殊文吞吞吐吐问:“他……没跟过来吧?”   管事道:“主子没来。”   林殊文挤出憋在胸口的气,浑身脱力般坐在椅子上。   不久,管事带人抬了桶热水到堂屋,还有一套干净的里衣。   没打搅林殊文想心事,热水置入屋内人都撤离了。   少年蜷起双膝坐在椅上,目光隔着水雾越向门口。   门外没什么声响, 严融之的确不在。   雨势汹急,他愈发静不下心。   林殊文索性起身,把合上的窗户揭开一道缝, 清冷的风雨瞬间拂上脸颊, 猫儿般的眸子半眯, 此刻宁愿浇着清冷的雨水换几分清醒。   屋外刮的风太大了, 人站着都要被吹倒, 林殊文彻底熄灭回去的念头。   他脱下衣裳,浸入热水中, 脸颊因热温浮起湿润的红潮, 直至水凉才走出浴桶。   本想穿白日的衣物, 可雨水打湿布料,且他将视线转移到收拾得柔软干净的床榻上,不想弄脏床褥,迟疑稍瞬,就把管事准备的里衣换在身上。   里衣贴身轻软,有股药草的熏香气息,裹着肌肤便觉安宁舒适。   他掀开薄褥躺了进去,门外管事问询,听林殊文开口,才带人进来把浴桶抬走。   客房分两屋,林殊文睡在内屋,没看见堂屋的情形,严融之也过来了。   他脑子混沌,拉起被褥盖着脸。   严融之在门后望着少年睡下,悄然出屋,吩咐管事叮嘱后厨明日一早留份包子和羊乳。   如严融之所料,天灰蒙蒙时林殊文就起来了。   他把里衣脱下叠好,换回自己的那身衣裳,出了门,遥望四周空气还漂浮着水,灰暗中隐约可见朦胧白雾缭绕在远空。   管事叫住他:“小林先生。”   林殊文后颈一紧,却见管事将拎在手里的纸包和水囊交给他。   林殊文问:“这是……”   管事道:“包子和羊乳。”   料到林殊文定会悄悄溜回去,严融之没追得太紧,反正话都挑明了,让人静下考虑也合适。   ******   包子和羊乳味道极鲜,入口时还热乎着。   林殊文把最后一口羊乳抿干净,神情过于安静,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菜地种下的新菜蔓延出一片,他把越到围栏外的摘了,一部分拿去喂鸡鹅,余下的留着自己吃。   林殊文没让自己停下来,似乎只要没了活儿,脑子就会被另外那件事占据。   莫布背了个大鱼篓,喊:“去村集不?”   回过神的少年道:“去的。”   林殊文把浸在水盆里的鱼篓拿起,沥了沥水,瞧见里面的虾螺都还活着,便与莫布一起出门。   两人走到村集,找了个位置,莫布让林殊文替自己看下篓子,跑去别处搬来两块石头,招呼林殊文坐下。   莫布一吆喝,就有赶早来村集的乡民围过来看。   虾和螺肉少,卖出去的价钱不如鱼多。但炒起来香,许多村里的汉子都爱炒一盘拿去下酒,像螺跟虾这种肉少炒着香的东西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几个心疼自己汉子的妇人跟哥儿围过来,询问价钱。   莫布与他们扯嘴皮,坚决不让对方砍太多价钱。之后又陆续来了些妇人,林殊文和莫布脚下这两篓虾螺渐渐卖光。   莫布捡的虾跟螺多,拢共卖了三十几文,林殊文只有十几文。   莫布道:“俺娘让俺自己拿七文钱用,咱们去别处转转。”   林殊文没有异议,热闹的村集仿佛能让他的注意力不那么集中。   莫布纳闷:“殊文,你今日好像不对劲,魂不守舍的。”   林殊文道:“是么……”   他抿唇笑了笑,继而垂眸不语。   莫布挠头,纵使知晓林殊文性子好,就是平素里安静惯了。可他一字不吭的时候,让莫布属实摸不着头脑,只好遂对方去了。   两人转单卖煎饼的摊子上,摆摊的人是巧婶。   莫布笑道:“巧婶今日不做点心啊?”   巧婶没看莫布,光看又白又养眼的林殊文去了。   她道:“是啊,两个小后生要吃不?”   巧婶今日做的饼子是用面皮裹着鸡蛋、云耳、萝卜丝、土豆丝做的,面皮放在油上煎,再各加装在罐子里的一小勺菜料,搭配她亲手调制的酱料,根据个人口味,有花生酱、番茄酱、咸辣酱可以选。   这种饼子是巧婶吃了县城铺子里的小食自个儿琢磨着做出来的,村民没吃过,尝个鲜不愿花太多钱,所以饼子卖五文一个,菜料放少点。   莫布把自己刚得的七文零钱花了五文,咬着热乎的饼子,双目一瞪,惊道:“这种新饼子好吃,俺从来没吃过。”   莫布五六口就把饼子吃完,意犹未尽。   见状,林殊文买了三个,在莫布眼巴巴的目光下,将其中一个递过去。   莫布傻眼,林殊文轻声道:“给你吃。”   莫布:“……可你方才的钱都用完了。”   林殊文如今可以靠做簪子卖钱,若想挣多些,勤快点多做几支簪子还是能挣的,遂道:“若当我是朋友,就收下。”   莫布别扭地接了饼子,甫一入口,那股矫情烟消云散,顷刻间被美食俘虏。   逛了会儿村集林殊文就回旧屋,桌上摆着个四足双层方陶鼎,是严融之给他带吃的东西来时,用于保温的食盒。   他把饼子放进陶鼎中,又把之前买的赤小豆,莲子洗干净放水下锅,大火熬得很快,放入糖,用井水过凉,盛一碗装进食盒底层。   日头悬在正中的方向,林殊文吃过饼子,又喝余下的赤豆莲子羹,肚子八九分饱。   他拎上食盒出门,本来想去严宅一趟,路上看见罗文,把人喊停,将食盒交给对方。   罗文郁闷:“小林先生不能直接给主子么?”   林殊文一张小脸在日光下雪白晃眼,眸子半眯着,没有看罗文的眼睛。   他绷紧唇,摇头。   罗文见状,不再多问。   又道:“商队的兄弟准备办喜酒了,跟杏花村的一位姑娘成亲,小林先生到时候去喝酒吧。”   跟着严家商队在外走商多年的兄弟,家底还是存了好些的,相比普通人家而言,是笔不小的钱。   加之商队只要有人成亲,严融之都会撑场,所以请周围几个村的村民上门吃口喜宴,并非难事,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怎么着都舍得花钱。   罗文道:“家家户户都会去的。”   村民热情,谁不喜欢沾一口喜庆的酒喝。   林殊文:“到时候再看吧。”   喝喜酒的人太多,那样的场面他发怵。   *****   午后,林殊文觉都没睡就在打磨新的木簪子,这次他画了新的花纹样式,一个人安安静静雕着木,过不久,徐哥儿跟郑哥儿也来了。   听两人说已经学会写昨日的五个字,他简单考了考,随后继续用新的纸张各写相同的七个字,等哥儿适应认字后,逐渐给他们加大强度。   徐哥儿和郑哥儿默默认记新字,林殊文坐在凳子上做木簪,两人并未弄出太大动静惊扰他。   半个时辰后,两个哥儿起身离开。   徐哥儿道:“过几日去喝喜酒,我要回去织几双鞋,到时候当贺礼送给人家。”   郑哥儿道:“我织一对枕套。”   他们不约而同的开口:“成亲真好,我们什么时候也能选个中意的汉子结亲。”   又看向林殊文,眼神都带着艳羡。   就算莫布那伙人不说,徐哥儿跟郑哥儿都知道好多小伙子喜欢林殊文的,长得好看,识字认字,还会做簪子。   他们这几日见过林殊文打磨出来的木簪子,比村集里卖的精致许多,听林殊文说首饰铺的掌柜固定跟他收,别提有多羡慕。   送走两个哥儿,天阴沉下来,乌云笼罩。   林殊文把晒在院子里的木柴全部收进堂屋,听着闷响的雷鸣,除了几分惊怕,更是心乱如麻。   不知道他做的赤豆莲子羹严爷喝了么?   从巧婶那买来的饼子挺好吃的,合不合对方的口味?   ******   严宅。   严融之喝完碗中的赤豆莲子羹,糖放多了点,微微齁甜。饼子味道不错,就是送来时已经凉了,略微影响味道。   他压不住眉眼的笑,连日来对了许多账簿,如今快告一段落。   昨日夜里跟林殊文求亲有些冲动,但说出来并无后悔。   相反,他探出几分情意,愈发坚定念头。   林殊文没有拒绝。   少年逃避归逃避,却会惦记着自己早时让后厨给他准备的包子和羊乳,又想把这一分好一分恩的情还回来,别扭地给他送莲子羹和饼子。   严融之低笑。   临至傍晚,他望着灰暗下来的天色,琢磨着估计要打雷下雨。   于是带了伞具出门,行至林家旧屋,刚敲门,雷声闷响一阵。   严融之道:“殊文。”   林殊文正准备回屋拉张褥子盖一盖耳朵,门外的低唤让他后颈一紧。   那一阵雷似乎又遥远了。   他跑到门后:“严爷……你怎么过来了。”   又硬着头皮道:“我不想开门。”   还没想好怎么见对方,见到面要说什么更无头绪。   沥沥的雨水越过门檐,严融之放下伞,无奈:“下雨了。”   林殊文望着说下就下雨,哪里忍心让人淋雨。   他将门打开,严融之道:“我话既与你说明,就不躲着避着了。方才听见打雷担心你,过来看看。”   林殊文眸子盯着鞋面:“嗯……”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严融之目光温和坦荡,指了指身边的位置,道:“殊文,过来坐。”   林殊文抬眸,严融之道:“昨夜话还没说完就将你吓跑。”   他问:“不喜欢我么?”   林殊文:“……”   严融之又问:“喜欢我么?”   林殊文:“……!”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直球直球。 第37章   严融之的一连两问, 使得林殊文退无可退。   他呆呆望人,此刻怎么装哑巴都不管用,整个屋子就剩下彼此。   严融之举止从容, 抛出两句话让少年自己想便不再逼问。先环顾四周,瞥见放在桌上的木簪子, 淡笑着问:“若我不来,是不是就准备闷在屋里一直做这些。”   林殊文:“……”   他迟疑点了下头。   又道:“本来想进屋睡会儿。”   雷鸣贯耳, 严融之眉眼一掀,知道少年此时哪能真的睡下, 不过是进去拉张被褥盖脸上遮着, 就跟昨晚那般如出一辙。   可怜可爱的模样,又叫人忍俊不禁。   奈何傍晚前下雨,搅乱了林殊文的计划。   往日这个时辰,他本该要做饭烧水,等夜色再暗些,饭后敞门开窗吹风, 做会儿簪子就睡下。   遇到打雷便什么都做不了,盛夏的节气就是如此,雷跟雨一阵一阵地来, 保不准几时晴几时阴, 有时候一场暴雨刚下完, 浮出的日头只半时辰就把地上水都蒸干了, 叫人心闷燥热得很。   严融之看林殊文在锅里还留了些稀饭, 足够吃了。索性开门,从屋檐走去菜地, 折两根香莴, 削皮洗干净, 切成小片,再将挂在架子上的肉干拎了块下来。   林殊文本来都进了寝屋,又磨磨蹭渝衍渝衍蹭地出去。   忽响的雷鸣让他肩膀微微瑟缩一下,声音几不可闻:“严爷,你不必如此……”   严融之把肉干切好,香莴放一个盘,肉干放另个空盘,准备起火烧。   他侧目,漆黑的眉眼添了一丝弧度:“也不是第一日这么做。”   话已言明,男人神色倒不似原先与林殊文相处时候显露的那般稳重深沉,沉默深邃的眉目常常带些笑意。   林殊文闷声。   又一阵雷光,他连忙蹲下,怔怔望着眼前的石灶,下意识往严融之脚边挪了挪,拿起干柴,低头生火。   严融之瞧见火起来了,就牵起少年的胳膊带着人坐到凳子上。   “莫在灶边,当心烟雾熏着眼,先坐下歇会儿。”   瞥见林殊文蠢蠢欲动,严融之又道:“莫要继续看书或做簪子打发时间,午后做了那么久木簪,再用眼容易伤到眼睛。”   纵使给林殊文换了光线明亮的灯,严融之该嘱咐的没少说,毕竟见过好些文人,或是常年在灯下做活儿的工人,毫无节制地用眼把眼睛都给看花了。   林殊文年纪还小,严融之不希望这样的习惯伤到他眼睛。   少年坐在凳上,面前没书看,又不能做簪子,只好盯着放在膝盖的两只手,耳尖还是红的,心跳仍没平复。   他禁不住去想严融之方才的话。   直到对方招呼他吃饭,林殊文捧起一碗稀饭,夹起香莴吃了几片,望着另个碗里蒸得香软嫩滑的蛋,问:“严爷不吃么。”   严融之道:“还不饿。”   过来也是临时起意,打雷不放心林殊文独自待着。他总觉得林殊文有什么心结,因此对他自己总是不太上心。   严融之道:“我想照顾你,出于真心,无需感到负担,平日里该如何就如何,更不用刻意躲着我。”   雷声停后下了一阵雨,不久就停了,严融之替林殊文把门窗关好才离开。   林殊文手持烛台,男人早就走远。   他仍立在湿润的院中,凉风袭面,石板幽幽晃动着他的身影,自己盯着自己的影子看半晌,无端地,心底那股纠结一下子如雨后拨开的云雾消散。   他甚至想,严融之喜欢自己。   少年不由抿唇,到底没忍住笑了笑。   *****   陆续几日,林殊文一直跟莫布,以及几个同龄的小伙子,还有郑哥儿、徐哥儿,早起去河边捡虾捡螺,又去山上挖笋,运气好一点的话,莫布他们还能逮到出来觅食的野物,比如兔子,山鸡。   八宝村十日开一次村集,上次村集已经过去,林殊文只能跟莫布到其他村的小集把东西卖了。   几日捡的虾鱼,还有笋子卖后又陆续挣得五十多文,莫布他们打了野兔山鸡之类的,卖出的钱多些,他娘给他留了十五文当零用,其他的都存起来。   莫布道:“俺娘想叫俺娶媳妇了。”   徐哥儿和莫哥儿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莫布却看着林殊文,犹豫片刻,终究只是抓了抓后脑勺,什么都没说。   ******   村集在正午最热的时候就散了,郑哥儿跟徐哥儿回家忙了一阵,不久就到林家旧屋,这时候两人已经每日要学十个字了,颇为费劲。   林殊文考他们单字,单字默写尚可。若合成常见的话句,便磕磕绊绊。   林殊文还未考他们诗词,两个哥儿没有太大远向和抱负,诗句就不学了,能看得明白家常话就已满意,是以林殊文先教他们最常见简单的话术用词。   徐哥儿脸都快皱成一团,喃喃道:“我忘记怎么写了。”   郑哥儿道:“这个字我会,我教你。”   两个哥儿谁记得字就带谁,利于加深记忆印象。   林殊文默默看了会儿,点点头。   中途两个哥儿聊起明日喜酒一事,新郎娶的是杏花村孙家的小女儿,新郎是跟着地主爷来的,建了新房,酒宴就设在院子里,听说摆了二十余桌,挨个去都能轮流喝上一口酒。   徐哥儿问:“小先生明日要不要跟我们结伴去?”   林殊文平时总独来独往,出去也是跟着莫布。   但莫布明日要随家里大人们一块过去的,徐哥儿见旧屋冷清,把林殊文一起喊上。   郑哥儿道:“先生跟我们一起来吧。”   他们跟林殊文学认字给的礼轻了些,本来就有点过意不去,顾及林殊文独自生活,就想做什么都带他一把。   林殊文还在犹豫,门外来了人。   严融之的出现让徐哥儿跟郑哥儿齐齐哑声,村里汉子不少,但没有哪个汉子像地主爷这样沉静稳重,言行举止透着不同的气质。   很多尚未婚嫁的姑娘跟哥儿见过地主爷后,无不惊讶,原以为是个富态老头儿,哪里料到这般年轻。   两个哥儿互相对视,纷纷不太自在。   林殊文起身:“严爷。”   自从那日雨夜送走对方,林殊文忽然就没那么别扭了。   且几日未见,乍一碰面,他觉察自己欣喜居多,夹加几分想念。   徐哥儿跟郑哥儿一看情况不对,把每日所学,写着字迹的纸收起叠好,揣进兜里。   徐哥儿道:“先生,我跟郑哥儿先回去。”   又齐刷刷看着另一道阔挺高大的身影,两个哥儿低着脑袋:“地主爷,我两先走了。”   林殊文送哥儿们离开,把门一合。   严融之道:“我来早了。”   林殊文闷闷点了点头,严融之走到少年面前:“别怨我的不是,前几日不见,今日来早些就当抵消了,如何?”   林殊文低声:“我没怨。”   听了少年微弱的解释,严融之浅浅扬起浓眉。   他把手上的包裹打开,口吻自然:“殊文,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林殊文好奇,包裹里装的是一套新衣裳和鞋子。   外衫呈浅淡的天青一色,罩衫下的内层是件绣着雅致花纹的珍珠白长衣,尺寸是按照林殊文的身量制作的。   年初林殊文刚到八宝村时,只带了几套春衣,衣式料子都不错,但只能在天冷的时候穿着御寒。   时节转热,他新添置的三套衣物是寻常百姓穿的款式布料。少年模样和气质好,一分的衣物衬出四五分,但严融之还是想替他弄几身漂亮衣裳的穿上。   过去不便找缘由让林殊文心安理得地收下,借喝喜酒的良机,与少年好言劝几句,微微动摇片刻,林殊文就收下了。   他在心里又记住一分严融之的好。   还道:“我也准备了新婚贺礼。”   严融之是要带林殊文一起去的,贺礼早就备齐。听闻林殊文新备礼物,他笑着问:“准备了什么?”   林殊文进屋,从矮柜最高层拿出一个盒子。   盒子里装的是他这些日子精心雕刻的一对如意簪子,比他卖给首饰铺子做的都要好,近日光忙着准备这对如意簪,别的都没空闲做。   他小声拘谨道:“还托莫布帮我跟别人家买两只鸡跟两只鸭子,到时候一并送去。”   红袍喜被那些林殊文不会做,只能另送他物。   严融之笑道:“好,到时候把鸡跟鸭放车上。”   一句话就解决了林殊文不知道自己怎么把两只鸡鸭拎出门的苦恼。   坐在屋内,两两相视,林殊文有句话还闷在心里没言明。   他想告诉严融之,自己今日见他很是高兴,几天未见,见着后才意识到他是想着这人的。   但这样昭示亲密的话林殊文仍拘谨着说不出口。   翌日严融之来接他,把放在院里已经捆着脚的鸡和鸭子装上车。   *****   屋内,林殊文穿了严融之给他做的新衣裳,还没出门就局促得厉害。   他把乌黑的发丝打理得格外细致,像柔顺还泛着光的缎子垂在身后,别一支发簪,脸庞干干净净的,不落一丝发遮着。   少年唇红雪面,浅色的新衣衬得他更白了。   甫一出门,严融之的眼神就凝在他身上。   他别扭了一下,严融之低叹,虽未言语,但那凝着不眨的深邃黑眸让林殊文耳根倏地发热。   他腕子一紧,严融之牵他往马车上扶。   马车平稳的走到半路,严融之仍看着林殊文。   少年受不住,背过身:“别看了。”   严融之无声一笑:“殊文,这几日我想你。”   林殊文缩了缩肩膀:“……”   “你、你快别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修一下前面的人丁税,15岁以上的人150钱降为80钱,发现按照古时候参照设置,这人丁税简直太压榨百姓了。。 第38章   马车驶去杏花村需要约莫一刻钟的车程, 未到半途,林殊文胳膊一滑,小脸抵在车壁摇摇晃晃的, 险些就睡着。   严融之横出臂膀将他稳稳揽住,边打量边问:“有没有磕疼哪里。”   林殊文揉揉双眼, 挺直身形不动。   他小声道:“可以松手了。”   浅色束带勾缠出少年纤细柔软的腰身,严融之一直掌心虚揽, 便揽了个满怀。   他松开手:“可是夜里没睡好。”   林殊文垂首,落在肩后的乌发微微向前散开一绺, 遮去眼眉。   为了赶制出这对如意簪做贺礼, 这几日的确占去不少休息的时间。但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底是自己身子太弱,稍微费些神和体力就容易耗损元气。   捕捉到少年脸上一闪即逝的气馁之色,严融之道:“先闭眼,休息片刻,到了地方我叫你。”   林殊文道:“不睡了。”   哪有人去喝喜酒的半途还睡觉的, 他抬起双眸,闷闷瞅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右耳传来潺潺的水流声,已至河岸, 马车上桥后继续行驶半刻钟, 就到了杏花村。   村里有人办喜事, 一早就热闹, 来了许多孩子讨花生糖冬瓜糖吃。花生和冬瓜外层沾一点炒热的糖油, 甜美的滋味让孩子们嘴馋。素日里吃不到糖,趁着机会分到喜糖, 格外珍惜, 舔一口停一口, 舍不得吃太快。   林殊文下了马车,看到十几个孩子围在墙下笑眯眯地舔着糖。   新郎晨起就去了新娘子家里迎接,傍晚时举办婚宴。   将近傍晚,许多前来喝喜酒的人走进院子,怕位置不够,连门外的空地也摆了位置,若长凳和桌子不够,邻里之间从家里腾出几张,搬来凑一块,把场子弄大。   杏花村难得举办一场规模不算小的婚宴,乡民们乐意出份力,众人聚在一起坐着喝碗酒吃口肉,心都是热的。   严融之带林殊文走下马车引来数道视线。   “地主爷来了!”   声音一出,围坐在席位上的乡民都有些激动。   “哎哎哎,都别起啊,坐下坐下。”身后跟上、拎着林殊文那两只鸡跟鸭子的罗文喊:“大伙儿不必拘谨,咱们爷不讲究太多规矩,都坐下该吃吃,该喝喝!”   罗文经常替严融之办事,周围的村几乎都混了个脸熟,乡民知道他是地主爷传话的人,于是按捺住一哄而起的心,接二连三坐回原位。   罗文道:“今日的角色可是我们那做了新郎官的兄弟,大家不必客气,尽管吃开,跟我们兄弟拼酒!”   村民们合掌叫好,好不欢快。   ******   众人畅快的笑闹落于身后,严融之带林殊文到院子里的一间屋坐,没其他人,清清静静的,和外头嘹亮的闹哄宛若两个世界。   严融之道:“咱们在这吃。”   新人还未拜堂,这会儿人都陆续入座了没开场。   直到鞭炮声砰地接连炸响,到了新郎官跟新娘子拜堂成亲的时候。   坐在院子里的村民都往大门的方向伸长脖子瞧,小孩子在门口外围了几圈,害羞地笑。   肤色黝黑,看起来比罗文年长些的新郎官迎着喜娘入内,盖头遮了孙家姑娘的脸,虽然看不清容貌,却不影响大伙儿对她的称赞。   人生最重要的一刻,着了红色喜服的新娘子就像天边绚烂耀眼的云霞,是所有人眼中最美的娇娘。   林殊文也跟严融之走到院子进出的门看,这会儿人人都在瞧新娘,没人注意他们。   林殊文神情少了几分拘谨,禁不住感慨:“新娘很漂亮。”   严融之笑着低头,注视他问:“看见过了?”   林殊文摇摇小脸:“没有。”   他不假思索道:“当了新娘的人,这日就是最漂亮的。”   落日的云霞映得少年雪团般的脸浮出两抹绯色,他仰望低头看着自己的男人,想开口再说什么,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笑,便连忙移开视线,往新娘跟新郎拜堂成亲的大厅瞧去。   林殊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院子里人人都在看新人拜堂成婚,但严爷是一直看着自己的。   ******   新人的对拜礼结成,大伙儿都坐下吃喜宴,喝喜酒。   林殊文跟严融之重新走回院里的喜桌上,来了人把饭菜送上后,一只汤碗放在他面前。   严融之手边有只酒盏,正小酌。   林殊文看着眼前碗里的清汤,再对比男人喝的酒,唇动了动,把汤碗挪开,轻声道:“我也喝酒。”   严融之短笑一声,林殊文嗫嚅:“吃喜宴自然要喝喜酒,这儿人人都能喝一口喜酒,就我得喝汤……”   不能沾酒只能喝汤的,还有十岁以下的小孩,他愈加羞愧:“严爷,我并非小孩子了。”   林殊文执意喝酒,严融之倒了一小杯,道:“浅尝辄止。”   喜宴上的酒都是村里人自家酿的,赶上喜事,那些温温绵绵的酒都没抬上来,喝的都是又烈又辣的,图个畅快淋漓。   只一小口,少年便被呛得咳嗽不住,严融之拿走他的酒盏,长眉轻皱,用其他杯子兑了碗凉白开。   “殊文,喝水。”   林殊文捧着碗仰头灌水,细白的颈子浮起一片红,很快,额头跟脸颊逐渐红成一色。   他回过神来,喃喃着:“这酒太辣了。”   却见男人喝的面不改色,不由佩服。   但他说什么都不愿再喝一口,有些后怕地推了推酒盏。   严融之不好酒,喝一些应个喜庆的气氛就陪林殊文安静用饭。   不久之后,着了红袍的新郎官举着酒盏来到屋内,对严融之表达敬谢之意。   严融之便又与新郎官对碰一杯,还道:“酒酌量喝,留点时间陪在意的人。”   新郎官嘿嘿一笑,摸着后脑道:“再过个把时辰我就回院里陪娘子。”   原来跟着商队出去的那批人,如今没有一个性子莽撞。早年有的人带着陋习,这些年在外走商,陆续在严融之的引教下慢慢改了。   新郎官比严融之看起来更显老成,可他们都视严融之不一般。商队里人人称他一声主子,悉心受教。   与年龄无关,这是严融之自身所带的影响力,对每一个人都有着久远的声威。   ******   月上中天,林殊文吃饱就犯迷糊,正欲揉惺忪朦胧的眸子,被人捉住了手腕。   严融之道:“总揉眼睛不好。”   林殊文反应迟缓几拍,道:“哦……”   他笑了笑,被对方扶上马车后靠在垫子里阖眼,像只盘在软窝里的猫,没怎么挣扎就要入睡了。   严融之问:“这么放心我?”   似叹息又无奈。   林殊文闭上的眼睫微微动了下,眸子隔着雾气般朦胧的湿润,浅浅抿唇,又安心地阖眼睡。   但他身子实在弱了些,饮了口酒,吃完饭,车至半途,就含糊地说不舒服。   严融之扶他起身,林殊文手捂在嘴边:“想吐。”   甫一下车,林殊文就蹲在草丛旁断断续续地吐。   少年蹲不稳,严融之双手揽在他的腰侧和手腕上,等他吐好,接了车夫递来的水囊,把清水喂进他嘴里。   这一下林殊文什么力气都使不出了,但他不闹,安安静静靠在男人怀里蹲着,有些可怜的模样。   严融之一手扶少年的腰,一手展开帕子擦拭他嘴角的湿渍。   迷糊中林殊文吐字不太真切地问:“严爷,我成小花脸了吗?”   严融之忍俊不禁:“自然没有。”   又道:“若真成了小花脸,那也是最好看的小花脸。”   路边草丛茂盛,担心被蚊虫叮咬,严融之把人抱起,脖子后是少年的一条胳膊虚虚搂着自己。   还没把林殊文放在坐垫上,少年那两条胳膊就照着严融之的脖子抱住了。   严融之掌心扶在林殊文后背,手指理了几下凌乱的发丝。   “可是哪里不适。”   林殊文不想坐,严融之并不坚持把人放下来,就这么放在腿上抱在怀里,掌心触到豆腐般软滑的脸,有些烫。   “不妨事……”   林殊文躲开男人探温的手掌,看起来细白荏弱的颈子一缩,脸埋在严融之肩膀不动。   夏夜的虫鸣此起彼伏,蛙声回响,萤火闪烁。   过了河岸,离八宝村不远了。   驾车的马夫颇有眼色,直至此刻才问:“爷,可要去旧屋。”   严融之注视趴在自己怀里还搂他脖子的少年,吩咐:“回宅子。”   当前状况把林殊文送回去不好照顾,放在身边才能安心。   回到宅子,严融之抱起少年一路走回客房。   要放下人时,那双抱着脖子的胳膊依然不松开。   他一时哭笑不得,自言自语道:“若我没有你想的那般君子如何是好。”   再怎么稳重自持的人也有失控的时候,他对林殊文本来就不是清/心/寡/欲的照顾着。   真当他能坐怀不乱么。   严融之的确不是太过正直的君子做派,至少对林殊文做不到这样。   他先放下人,理了理少年两额乱开的落发,又将那支束发的簪子取下,静静端详。   顷刻后,俯身在林殊文秀气白净眉心很轻地亲了一记。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浅浅亲一口。 第39章   床褥皆熏了宁神静气的药料, 微香微涩,气息浅淡,使人嗅之安然。   偏偏就在这个眉心吻落下不久, 原本阖眼睡觉的少年眼睫颤动,浅色的眼瞳朦胧地映出男人的脸孔。   林殊文神情恍惚, 抬起胳膊往额头一放。   此时身子疲乏,精神也累了, 但心绪还没有混乱。他迟钝地感受到方才落在眉心上的一个吻,顷刻间脸若红云。   他偏过头, 乌黑柔软的密发散在背后, 耳根子热腾腾的,紧接着闭眼。   严爷亲他。   严融之问:“还好吗?”   林殊文贴着柔软的枕褥蹭了蹭,依旧阖眼。   右耳传来低沉一笑,他抿唇不语。   严融之道:“我叫人打些热水送来,擦了脸跟手脚再睡。”   暑夏时节外出,身子免不得会出些汗, 加上回来的途中林殊文还吐过,稍作清理睡下会比较舒服。   很快有人安静地送了两盆干净的水到屋内,严融之差人下去, 拿起软布, 沾了水, 替林殊文擦脸颊和耳颈。   少年微微瑟缩, 却始终没挣扎, 紧紧闭眼,由着严融之替他擦拭, 湿布停在颈侧, 男人替林殊文理了理略微打湿后贴在脸颊的发丝。   严融之拿起另一块软布, 置入剩下的那盆水浸湿,握起少年柔软的手腕,慢慢将他的手心展开,从圆润干净的手指甲沿着袖口里的半截手臂擦了遍。   林殊文像只烫熟的虾子,直叫严融之看得好笑又怜爱。   他道:“我出去了,好好睡一觉。”   落门声响,林殊文紧贴着枕褥的脸轻微一动,眼瞳明亮濡湿,哪里还有睡意。   他把手指贴在眉心,又触电似的放下。   林殊文在心里觉出些奇异的甜,想着许多心事,撑不住太久便困倦的睡了。   ******   翌日,林殊文在宅子里用早饭。   管事带人传了粥和菜上桌,又下去忙事了。   他喝了半碗粥,左右观望,见管事又出来,就问:“严爷不用早饭么?”   管事道:“主子有事处理,吩咐小先生安心吃着就好。”   林殊文若有所思地点头,忍不住问:“忙什么事呢?会很晚么?”   走到厅外的管事转过身,笑道:“周围几个村有不少几户人家今年想种些好苗子,主子见人家去了。”   过去几年这件事都由管事做的,而且严宅底下那么多人,交给谁去办都可以。   但严融之没有为此懈怠,有时都会亲力亲为。   林殊文等碗中氤氲的雾气散去,向管家说他知道了,低头慢慢喝着碗里的粥。   用过早饭,他跟管家找来纸和笔,写了张字条。   “麻烦您替我交给严爷。”   管事接过信:“我送先生。”   林殊文摆手:“不用,您忙您的。”   回到旧屋时候还早,林殊文照常把院子稍作打扫,日头还低,便从石井打了半盆水,先浇菜田。   鹅已长了大半个头,跟在林殊文身后闹着玩水。   他道:“一会儿带你们去河边。”   于是两只鹅到边上等着,还不时地绕院子四周伸长脖子,掸掸翅膀,仿佛在巡视。   收拾完院子,林殊文给鸡鹅喂些粗粮和菜叶子,刚把钥匙揣进兜,回头就看见两只鹅站在门后昂头展翅的等着。   他带鹅去附近的水塘,另一边河岸的妇人们拎着木盆和衣物,搓衣板一放,开始洗衣。   洗着洗着,嘴上闲不住,声音传到水塘的方向。   “六子家里的事情你听说了不?六子这两年有钱了,打算让几个儿子都念书,但又怕几个小子不是念书的料,担心浪费钱,就想叫他们跟冯先生学些字。若冯先生觉得小子们资质不错,六子以后就送几个小子去城里的私塾。”   “六子的意思是让几个小子有空就跟着冯先生认认字,念些书,所以钱跟礼定不能照着私塾里的先生给嘛,冯先生觉得少,不愿意教。”   “六子是个脸皮厚的,跟冯先生多磨了几句,结果被骂了,骂六子小气,冯先生自认学问不比城里的先生低,说六子出的那些钱是在侮辱他。”   妇人说着,视线往河岸侧面的水塘方向瞄。   “方才我看到小林先生在放鹅吧,两只鹅长得可真快,以后能卖不少的价钱呢。”   “徐哥儿跟郑哥儿好像在跟小林先生学认字,照我说,六子家那几个小子也跟小林先生学一段日子算了。”   “就是,小先生性子好,不像那冯先生仗着自己念书就心高气傲,这也看不上那也瞧不起,以前找他写封信还得看他脸色呢,心情不好还不写!如今倒好,在村里找小林先生写信就成,不用专门跑杏花村一趟,更不用看谁脸色。”   妇人们说了一通,再往水塘瞧去,已经不见少年放鹅的身影。   ******   林殊文带鹅刚回院子,在门外看见几道徘徊的身影。   徐哥儿郑哥儿,还有他不认识的人,带着三个小孩。   郑哥儿抬眼,道:“小先生回来了。”   闻言,带着孩子的男人走向林殊文,喜道:“小林先生,我是赵六子,今日过来有事相求。”   六双眼睛齐齐投来视线,林殊文本来脸皮就薄,见状,取出钥匙开门,把人都请进屋里坐。   他正准备沏壶凉茶,赵六子道:“小先生不必客气,我们有事相求,怎么还能劳烦你干活。”   赵六子口中所求,正是前不久在河边洗衣的妇人们闲聊过的。   赵六子欲请林殊文教他家里三个儿子认字念书,教一段日子,学些浅薄易懂的。   赵六子道:“若小林先生认为我家三个小子是块料子,能学下去,到时候我就送他们去城里的私塾,若不是那块料子,倒不如早早跟我学做生意,以后还能尽早学到份谋生的手艺。”   赵六子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里面装有些碎钱。   “这是给先生的束脩,钱不多,为表诚意,钱一次就在这儿给完了。若先生答应,晚些时候我在切几块肉送几只鸡过来,先生看如何?”   赵家的三个小子学不了太久,约莫先学一个月左右,先估摸估摸。   林殊文一忖,道:“那就让他们每日午后,跟郑哥儿徐哥儿过来,固定教一个时辰。”   赵六子合掌拍着笑道:“好、好。”   又把视线转到三个孩子身上:“你们三个小子,还不跟先生道谢。”   三个男孩子纷纷喊“先生好”,其中有个哥儿,生得最是瘦弱。   赵六子看着最弱小的孩子,道:“这是老三,跟老二前后不过几刻钟出来的,偏偏老/二生得壮实,老三吃再多肉都比寻常人家的哥儿瘦弱。”   林殊文见过三个小孩,听他们各自说了名字后,就让赵六子先带他们回去,明日再来。   徐哥儿郑哥儿相互对视,问:“小先生教我们五个人会不会太吃力了?”   林殊文道:“教一个是教,教五个也是教。”   在他看来并没有太大分别。   半时辰后,赵六子亲自拎了四只大母鸡,两块切好的猪肉,及一捆腊肠和一篮子鸡蛋登门。   赵六子道:“这四只母鸡都能生蛋,眼下时节太热,肉放不久,就换了这捆腊肠。腊肠全是用猪肉塞的,能储放很久。”   林殊文教完徐哥儿跟郑哥儿后才把东西收好,赵六子方才给的钱袋子里,装的碎钱约莫有十一二钱。   ***   往后几日林殊文教赵家的三个小子认字念书,小孩的定力还算不错,素日里比较活泼,但识文认字的这一个时辰都尽量坐定坐稳了,没闹出什么事。   林殊文教赵家三个小子的事情慢慢传开,很快传到冯先生的耳朵里。   冯先生拒绝过赵六子,原本还想等赵六子把束脩再抬一抬,岂料人家专门跑八宝村找林殊文帮忙了。   不光如此,冯先生也知道林殊文替八宝村的村民写信,将原本都找自己的人都抢了去。   新的旧的一口气堵在冯先生嘴里,咽不下更吐不出。他愤愤,又想起当日去喝喜酒时,林殊文跟着地主爷来,眼睛不由半眯。   林殊文跟莫布去村集卖过东西,他碰见过两三次。   半日不到的功夫,不知道从谁嘴巴传出些流言蜚语,暗指林殊文一边跟莫布拉拉扯扯,另一边又和地主爷暧昧不清,指责他不讲廉耻,同时勾搭不同的人。   徐哥儿跟郑哥儿听到此话,当着林殊文的面,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愤愤道:“小先生,你这几日待在屋内,不知道外面怎么说你。”   林殊文最近都在忙着做簪子,问:“何事?”   徐哥儿把话讲了个大概,林殊文摇头,眸光静静看着两人,道:“他们都说错了。”   被造谣生事的少年非但没气恼,比两个哥儿看起来还要镇定。   他道:“我和莫布是朋友,自回八宝村,在最落魄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待我好的人,我自然要真心相待。”   林殊文一顿:“另外……”   他似乎出神,过了片刻,又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对上徐哥儿郑哥儿好奇的眼神,他定了定心:“我没与严爷暧昧不清,况且……我应当是喜欢严爷的。”   两个哥儿睁大眼。   **   夜色渐至。   去了一趟城里的严融之刚回来,就听到村里正在议论的事情。   此事还跟他有关。   林殊文说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事快了快了。 第40章   林殊文与徐哥儿和郑哥儿针对村里流传的话解释之后, 以为事情就此过去,并未多放在心上。   他每日养鸡喂鹅,打理菜田, 午后给徐哥儿五人教上一个时辰的书,忙碌之余, 间或会想一想严融之的境况如何。   有几日不见,林殊文重新打磨了一支新的簪子。   这支簪子的木料用的是严融之上次送给他的好木, 他想做支木簪送给对方。   这是早时就起过的念头,那会没有做木簪的经验, 眼下觉得时机到了, 便又专心忙于此事。   午后送走两个哥儿和赵家的三个小儿子,林殊文去菜地摘了跟香莴,削皮洗干净切成小片,又把挂在木架上的腊肠取下一根切碎,起火小炒,再把晨起熬的稀饭稍微热了会儿。   陶缸里的米就要见底了, 林殊文打算饭后先睡会儿午觉,醒了出去找户人家买米。   未时后天色微阴,林殊文锁好院子出门, 途中碰到在外头玩的赵家三个小子。   赵家小子们纷纷围了上来, 笑着问:“先生去哪儿?”   林殊文道:“买米。”   看着最瘦弱, 素日里话极少的赵三哥儿先开口:“先生, 咱们家里有米。”   赵三哥儿的两个兄长接连点头。   最大的说道:“先生来我们这儿拿米, 我跟二弟三……”看了眼瘦瘦小小的三弟,胳膊比竹竿还瘦, 就不要他使力气了, 赵大改了口, 拍了拍并不健实的胸口,道,“我与二弟帮你搬过来。”   三个兄弟从阿父口中知道小林先生愿意教他们识字是件不易的事,杏花村那位冯先生就不肯教,还想借此多拿些束脩和粮物。   赵家这两年虽然渐渐有了钱,但钱也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赵六子好不容易挣到手的血汗钱,自然舍不得一下子给那么多。   赵六子让家里三个儿子识字念书,恰好抱着试试的念头,若一下子给先生那么多钱,就跟割他肉似的生疼。   所幸林殊文是个好说话的,但赵六子也知道他家给的还不够,私底下跟三个儿子交代过,若小林先生有什么需求的,他们家能满足就尽量都给。   盛情难却,林殊文只能跟着赵家三个小子过去。   ******   赵六子刚托李屠户上门帮宰了一头猪,猪皮肥肉瘦肉还有内脏全部分开了处理,整家人全部聚在院里帮忙弄,血水淌得到处都是。   林殊文站在门外被这血淋淋的场面惊得怔在原地,赵家大儿先喊了一声“爹”。   赵六子抬头,瞧见门外素衣乌发的雪白少年,“哎哟”叫了下,忙迎出门口。   院里坐在小木凳上清理内脏的赵家人仰着脖子往外看,赵六子笑道:“小先生怎么过来啦?”   他搓搓手想把林殊文往屋子里迎,回头看着湿/漉/漉的前院,且都是血水,再打量自己还没洗手就出门相迎了,不由讪笑。   若是普通乡邻过来就罢,大家都是粗人,什么粗活儿都见惯不惯,可林殊文瞧着就文气干净,跟他们不同。   赵六子难得杵在原地,一时不知把人请进屋还是让人在门外干站着。   还是赵家三哥儿开口,道:“爹,先生家没有米了。”   赵六子道:“这好办,咱们家还有不少米。”   林殊文道:“我可以买……”   赵六子“嗬”一声,摆手:“小先生客气,这点米不值钱。你教我这三个小子识字,昨晚他们还挨个写给我看呢,出息啦,会写字了!以后我赵家也有会认字的人了。”   赵六子到井边洗手,亲自去仓舍抬米。   他道:“小先生,眼下存的都是去年的旧米,我先给你装两钧带回去,等入了秋,再把今年收成的新米给你挑几袋送去。”   林殊文急忙拒绝:“不用……”   赵六子道:“要的要的。”   他目光一横,扫向自己三个儿子。   赵家三小子接到赵六子的示意,纷纷接声道:“先生,我们去帮你把米抬出来。”   大儿子跟二儿子跟着赵六子去收米,三儿子则进屋抬了张凳子出来让林殊文坐,又转回去倒了杯水。   “先生,喝水。”   林殊文默默低头喝水,神情颇有些微的不自在。   院里处理猪内脏的赵家亲戚隔着大院门口问:“小先生,你要猪肝不?”   他们瞧林殊文身形纤细,就比他们家三哥儿好一点,怕他身子太弱了。   又解释:“猪肝补血。”   赵家亲戚感慨,虽然小先生看着跟三哥儿那样瘦,但人家长得白,五官生得细致,不由多看几眼。   前院闲聊的功夫,赵六子把两钧米分成三个麻袋装,本来打算让三个小子帮他抬回去,林殊文自己试了一下,只能勉强抬得起来一袋米,回去还要走一段路程,哪里舍得叫三个小孩子做这么重的活儿。   赵六子道:“那这样,我推辆板车过来装,老大老/二,你两帮小先生推回去。”   林殊文依旧想付钱,赵六子道:“小先生,这点米真不算啥,论起你愿意教三个小子认字,我还怕你嫌我们家给的东西少呢,所以你就收下吧。”   赵六子望着身旁弱小的三哥儿:“我这三小子生在乡下,赵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除了会算钱,大字不认识一个。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蠢是笨,反正我打听过,送孩子去私塾很费钱,但我家里如今有钱,就想试试。”   “小先生你心地好,咱们不能欺负你一个人,要坦诚相待。赵家这次给的钱少了,眼下多给你粮食添补也是应该的。”   林殊文收了米离开,途中遇到树下乘凉的村民,看见他,视线一直追随。   前几日那些谣言被林殊文承认喜欢地主的言论不攻自破,地主爷威信是明摆的,又替林殊文出过头,往日两人还走过一道,他们自然相信。   村民喊:“小林先生,你跟地主爷的亲事啥时候成啊?俺们能不能讨几口喜酒喝?”   林殊文一下子愣住。   村民知他平日独来独往,这会儿当他在害羞,便都笑笑。   林殊文在笑声中恍惚回神,暗道:似乎该是这样,常人若两心相悦,那就很快定了亲事。   他加快步子赶回旧屋,将盒子里的几支木簪子取出。   打磨的最漂亮的一支紫檀木发簪,是他特意送给严融之的。   为了最快做好这几支簪子,夜里赶着时间,灯油已经见底,手指还磨破了皮。   好在簪子都赶完了。   不知道严融之有没有回来,这几日未见,林殊文有点想见到对方。   傍晚前他去严宅一趟,宅子只剩下管事。   管事道:“主子前两日刚回来,还没坐半刻功夫,就又去了城里。”   林殊文点点头,管事听过近日村里传来的话,问道:“小先生可还有话想留给主子?”   林殊文道:“有。”   可那些话只能让他和严融之当面说,若托人传话,就不显得真诚。   ******   翌日,林殊文带上木簪子,跟要去城里的人合租了马车。   道上,几个村民八卦的厉害,一会儿问地主爷对他好不好,一会儿问地主爷跟他打算几时定亲事。   林殊文低着头,只说“好”,至于亲事……   他抱紧怀里的木盒子,内心微微打鼓。   见他话不多,村民渐渐地就不问了,转头闲聊起其他事。   进城后林殊文去了首饰铺,把赶工新制的木簪递给掌柜看。   这一批木簪用的木料比之前的好,且都是不同的样式,做的灵气巧妙。   掌柜看得眼前一亮。   林殊文开口,主动跟掌柜加了价钱。   掌柜一忖:“每支五十文?”   林殊文点头,其实不敢确定掌柜会不会答应。但他从前戴过的发簪比这更贵重的都有,且林殊文自觉他的做工比那些更为好看。   城里富贵的人家吃穿用度只讲究精细,价钱倒是其次,素日里吃点甜食,看场好戏,半日就去了几两银子。   林殊文原来没有用钱概念,如今自己做簪子挣钱,心知每一文钱都不好挣了。   掌柜道:“成交。”   又追问:“只有这四支?没多做别的?哪怕不这么细致的也可以带来。”   林殊文摇头。   他赶着做送给严融之的木簪,另外这四支几乎用完了他所有的时间,晚上睡觉都推迟了时辰。   林殊文从掌柜手里拿了二百文。   他走在街上,尽量避开往来的人群。   周遭熙攘,少年怀有心事。一个不留神,险些被撞倒。   一侧经过马车停下,来人喊:“小先生,你没事吧?”   又道:“主子,是小先生。”   林殊文被下车的严融之带了上去,他睁大眼睛,未敢相信两人在街上遇到。   严融之拂了拂少年的手心:“可有碰到哪里。”   浓眉忽然微皱:“怎么弄破了皮?”   林殊文把手收起来,抿唇。   “不妨事,严爷怎会在街上,忙完了吗?”   严融之道:“商队里一个弟兄的双亲病重,前两日回去本该见你,接到消息,我就过来给他们安排大夫,今日病况才有好转。”   他解释:“商队的每一个人都随我在外走了十几年,他们的家人亦是我的亲人。”   林殊文道:“应该的,所幸人没事就好。”   严融之莞尔:“过些时候就要回去,想起你喜欢吃藕片,城里有家新铺,正过去准备买两盒,晚上应该能带到你那。”   林殊文呐呐。   严融之看少年眼底有些青,几日又瘦了点。   “你呢?这几日莫不是在熬着?”   林殊文:“我不是故意的……”   严融之点头:“当日我回去听了些话,可是有人欺负你?”   林殊文摇头:“没人……”   严融之:“那殊文喜欢我的话当真了?”   男人一双深邃的眼睛注视少年:“若不解释,我可要当真的。”   林殊文没说话,而是低头把怀里的木盒打开,将那支样式素简,却打磨得很好看的紫檀木簪子递给严融之。   接着,他低头从怀里摸出一张叠整齐的纸。   严融之把簪子接过,又打开林殊文递来的纸,见少年神情忐忑,凝神展开。   竟是一封林殊文亲手写的定亲书。   作者有话要说:   勇敢修猫。 第41章   周遭人群熙攘往来, 嘈杂的闹市却仿佛隔绝在两人之外。   严融之将定亲书专注看完,内容可见书写的人怀了多大的诚挚之意。   这份是林殊文的真心,所以严融之没有多问, 而是将定亲书妥善叠好收起,以真心回应, 望着少年流露几分忐忑与涩然的眉眼,沉声道:“我答应。”   林殊文没想到严融之应得如此快, 男人反倒笑了下:“最初我先向殊文求的亲,此刻尤其欢喜。”   林殊文呐呐。   严融之触摸掌心的这支紫檀木簪, 忽然问:“这可是嫁妆。”   林殊文怔住, 解释道:“严爷帮我许多忙,从前就想送一支给你。”   那会儿没有做簪子的手艺,也是练过这段日子才敢用上珍藏起来的紫檀木,怕做不好浪费了这块好木。   严融之淡笑:“殊文可知晓送簪子有另外一层意思。”   林殊文狐疑。   严融之道:“你今日交与我定亲书,又送簪子,这支簪子送对了, 它是你给我的婚姻信物,意味我们今后会结发而伴。”   林殊文:“……”   严融之一看少年的神色,就知这是误打误撞了。他心里着实喜欢, 无论对方出于什么情意送他木簪, 既然定亲书已交, 那就只有一个意思。   在郦国, 定亲约莫就有两种形式。   一种口头先约定, 随后送定亲礼上门。另一种就像林殊文这样,文人善于笔墨, 便讲究比较完整的形式, 书写定亲书, 再下礼。   若是富贵门户讲究排场,就都将全部礼数的流程走一遍。   林殊文把定亲书和姻缘信物都备好了,严融之所想如愿,哪里还有其他要求,林殊文愿意向他迈出这步就很好。   严融之道:“从此刻起,我和殊文就是有婚事在身的人了。”   林殊文呆呆地点点头,垂眉抿着唇,内敛一笑。   没想到亲事那么快就定下,还是他自己决定的。   林殊文暗道,他真是替自己做了至关重要的一个决定,看似有些草率,却没有生出后悔的念头。   男人的反应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寻得这门亲事应当不错。   ******   严融之没有立刻带林殊文回八宝村,两人难得在城里遇到,趁着这次机会,带人逛一逛。   今日开市集,街边人头攒动,卖什么的都有。   到了人最多的地方,马车就慢了下来。   林殊文隔着车窗朝外看,右耳朵尖还是红的。   刚与严融之定完亲,心里还害羞,碰个眼神都闪闪躲躲。   严融之忍俊不禁,一面欢喜的同时又心软得紧,不由问:“随我下去走走?”   林殊文眸光闪了闪,轻声应:“好。”   严融之率先下车,等林殊文跟下来,便用掌心托住少年那只手。   温暖而软绵绵的,他紧了紧力道,把人带下马车后,非但没松手,还握得愈发用力,就着下车时的姿势以掌心裹紧少年的腕子,慢慢与之十指相扣。   林殊文吓一跳。   不光是被两个人光明正大在街上牵手的姿势,还被严融之的力气吓住。   男人对他总是包容温和的,没想到牵手的力气能这么大。   严融之望着少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透红的脸颊,跟抹了许多胭脂似的,低声问:“可有牵疼?”   林殊文支吾地摇了摇脑袋,严融之带他沿街市朝前步行。   “既然如此,就这样吧,殊文与我既有婚事在身,亲近点也无妨。”   林殊文一想,便乖乖地让对方牵着自己走了。   两人容貌出众,又牵了手,四面八方的视线渐渐落在他们身上。   卖花的姑娘笑眯眯地朝严融之问:“这位爷,要买花送给你的夫郎么?”   姑娘没称“哥儿”,而是用了明媒正娶的“夫郎”二字,话音刚落,严融之道:“都要了。”   他付了块碎银给姑娘,只拿篮子里的其中一朵花,递给林殊文。   姑娘道:“爷,竹篮也给您了。”   严融之把一竹篮的花递给车夫,车夫转身放进车厢内。   周围引起笑意,不带恶意,而是带着欢喜的笑,还有好几道目光里暗含艳羡。   林殊文颈根都快红成跟脸一样的颜色,空闲的手拿着男人递来的花,唇微微动了下,眸光透出求助。   严融之知他不自在,便未在街上逗留,带着人走进一家就近的酒楼。   小二笑呵呵地迎上前:“客官几位,里面请。”   严融之道:“两位,要最好的位置。”   小二一看财神爷入店,连忙殷勤地引路,把两人领到楼层最高的雅座内。   雅座呈包厢样式,宽敞安静,陈设雅致,还能从高处观览周围的河堤杨柳一色。   严融之点了几道招牌菜,叮嘱道:“不要放辣椒。”   时节还热,林殊文前些日子熬过几夜,严融之不敢给他吃味道重的饭菜。除了主菜,还要了份冰雪荔枝膏。   严融之道:“饭菜都是热的,吃点冰雪荔枝膏就好,凉不敢给你贪多,冷冷热热的混进肚子,会不舒服。”   林殊文“嗯”一声。   严融之带他来酒楼吃饭,光一份冰雪荔枝膏价钱就不便宜,有钱人家才吃得上荔枝。   若在往时,林殊文定要言语相劝一番,念及他和对方刚有婚事之喜,就不说那些话扫兴。   记着严融之的好,今后自己更要待对方好才是。   严融之自己要了份酒,瞥见少年瞟来的视线,眉眼舒展,笑道:“此刻心里喜兴,小酌几杯,你不能喝。”   他给林殊文布菜,往小碗夹进糖醋藕片,再给他夹了颗肉泥跟藕泥做成的丸子。   “吃一点。”   说着盛汤放在少年手边:“饭饱后先歇会儿再吃冰的。”   林殊文咬了肉和藕做成的丸子,味道不错,抬手夹起一颗放在严融之面前的瓷碟上。   严融之低头一笑,把林殊文夹的丸子吃下。   两人安静享用完这顿饭,席间交流的话并不多,眼神倒婉转几个来回。   每次都是林殊文先垂首避让,脸皮只有那么一点的性子,哪能全程去看严融之的眼睛。   ******   饭后,天上尚阴,在外走走不若平日里熬人。   严融之依旧牵林殊文下楼,来到街上也没松手,道:“先消食,慢慢走一阵。”   林殊文盯着被握在男人掌心里的手腕,默默跟随对方的脚步。   步行至半街的距离,过去都是买卖布匹和成衣的铺子。   严融之带林殊文走进其中一间衣铺,让掌柜把当下最时兴,且适合林殊文这个年纪穿的衣裳拿出来。   严家名下有布庄生意,主人需要什么衣物交给下面定做即可。   不过两人刚确定亲事,严融之打算缓些来,没有一下子让林殊文接受太多,担心弄巧成拙。   但又不能遮遮掩掩,都是他的一份心意,真要露出什么,还得依照林殊文的反应。   林殊文问:“要买衣裳?”   严融之道:“来都来了,将要入秋,备些秋日的衣物方便些。”   林殊文只有几件春衣还有今年置办的几套夏衣,郦国的南城春日比冬日冷,春衣适合御寒,而夏衣太薄。   入秋后渐渐转冷,春夏衣穿着都不合适。   林殊文默余彦征里默噤声。   掌柜亲自取出几款最贵最好的衣裳,严融之放在林殊文身上比对,又问;“可有秋衣。”   掌柜连忙道:“有的。”   衣铺会提前一个季候准备下季的衣式,价钱会贵些。   严融之道:“拿几套来,鞋袜也准备几双。”   等掌柜上楼,林殊文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严融之略微低头,等少年开口。   “怎么了,有话想说?”   林殊文小声道:“会不会买太多了?”   严融之长眉轻扬,笑道:“给你买的,并不算多。”   林殊文看着人:“那要你方才说的就好了,不能再买了。”   严融之:“好。”   话虽如此,让掌柜取下来看的夏衣和秋衣也有七八套了,尺寸微调即可,加上配对的鞋袜,结账的时候严融之刻意避开林殊文,先不让对方记着。   少年秉承对他一分好就想还十分的性子,严融之舍不得给他那么大负担。   林殊文到附近的铺子替严融之买了几罐茶叶,回来后严融之已经吩咐掌柜把衣裳一并打包装进马车里。   他看着怀里的几罐茶叶,若有所思。   ******   马车驶向八宝村,途中林殊文靠在严融之怀里睡着,回到村里夜色已深。   林殊文一直没醒,马车按吩咐停在林家旧屋外。   严融之轻轻抱起林殊文下车。   今日的经历对怀里的少年而言到底需要一个过程适应,所以他把人送回来,没带到宅子。   进屋后严融之把林殊文放在床榻,在石灶处烧火热了些水,又去菜地摘些菜叶子,就着锅里剩下的稀饭搅拌,往鸡跟鹅的碗倒。   水微微温热就打了半盆替林殊文擦脸和手,严融之在一旁静坐,掌心始终握着少年温暖的手,深夜之后才离开。   **   翌日,林殊文起来看到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堂屋,夜里有人喂过鸡跟鹅,这会儿没有乱叫。   他立在院子站了会儿,清晨的风柔柔吹拂脸颊。   林殊文心想,他自己定的这门亲事真的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约会~ 第42章   清晨还是较为凉快的, 林殊文打了些水洗漱,比起往日更加注意仪表整理,耐心将每一根头发丝抚平。   他对着水面静静打量, 觉得满意了,方才把水倒去, 唇角始终扬着。   鹅闹得厉害,林殊文还没带它们去水塘, 就打了两大盆水放它们先玩,又转去母鸡的围栏, 沿干草堆翻了翻, 摸出三个鸡蛋。   这四只大母鸡是赵家送给他的,赵六子说它们已经能下蛋,林殊文每日起来就都习惯看一遍,今日真叫他找到三个。   他淘米熬粥,又拿出两个鸡蛋打碎了,放进碗里, 加些膏脂和酱,再倒少许的盐搅拌,洒些从菜地摘的葱花, 放进锅里跟着粥一起蒸。   熬粥的间隙, 林殊文拿起放在柜面的书, 坐在椅子上翻看。不过一盏茶, 翻书的动作便停止, 视野中的字迹愈发模糊。   先是出神,而后打起了盹。   他晃了晃脑袋, 想起跟严融之定亲一事, 才打起几分精神, 直至此刻,都觉得就像做梦那般。   铁锅上的木盖源源不断冒出水汽,闻声,林殊文忙去揭盖,用木勺舀了些粥,吹凉送到嘴里,浅尝半口,米已经软了熟了。   他取出剩余的火柴放进另外一个小些的火灶上,烧壶凉茶,又用湿布把锅里蒸着鸡蛋的碗拿到桌上。   就着葱油蒸蛋慢慢喝着碗里的粥,林殊文单支胳膊支着下巴,有点心不在焉。   他的视线总朝院子大门的方向瞟,隐隐饱含些微期待。   还没等到敲门的动静,林殊文用过早饭,坐在桌前看了些书,把今日要交给徐哥儿他们的字分别写在五张纸上,不久,便又点着脑袋昏昏欲睡,连几时趴在书前睡着也不知。   午时将至,到旧屋门外的徐哥儿一伙人让林殊文从梦里清醒。他惊觉自己趴在桌上睡了整整半日,匆忙理了理头发,开门把人迎进院子,又下意识沿外边张望几眼。   徐哥儿问:“小先生在等人啊?”   林殊文摇头,从屋内拎出五张凳子:“你们先坐,我进屋拿壶凉茶。”   五人围着院中树下阴凉的圆桌坐成一圈,林殊文拿出晨起煮的那壶凉茶,还洗了些果子放在盘里。   徐哥儿他们念书念得口渴就喝点凉茶,忽然忘记一字,抬头询问,却见林殊文魂不守舍的模样。   徐哥儿跟郑哥儿彼此对视,疑惑:“小先生可是身子不适?若不舒服,我们先回去。”   林殊文连连否认:“没有。”   还欲解释,却听门外响起人声。   来人隔着门唤他:“殊文。”   林殊文瞬间就来了精神,几乎三步并作两步赶去开门,徐哥儿和郑哥儿暗暗心惊。   门口,林殊文望见严融之身后抬过来的十几个箱子,诧异。   箱子皆系着喜红色的绸带,这阵仗一看就知是下聘礼的。   陆续有村民跟在抬箱子的队伍后围观,笑着喊道:“恭喜地主爷跟小林先生。”   “这是定亲了吧。”   “十几个箱子,好多呢。”   哪想话音刚落,严融之道:“一早就去准备下聘的东西,你院里放不下,先抬过来一部分。”   村民耳朵尖得很,听到还有聘礼没送来,说不羡慕是假的。   除此之外,严融之亲手交给林殊文一个木盒,没有当场告诉他里面装的何物。   林殊文接过盒子:“这是?”   严融之道:“晚些时候再打开看。”   林殊文把盒子收好,抬眸,甫一和男人那双深邃黑沉的眼对视,心脏就跳得厉害。   他把门让开,身后齐齐站着徐哥儿五个人,纷纷开口:“原来小先生跟地主爷已经定了亲事,恭喜先生!”   严融之向几个小后辈打了招呼,比林殊文更像这间院子的主人。   林殊文脸上浮起些微羞赧的笑意,道:“是定亲了。”   徐哥儿道:“那我们今日就不学了,先生跟地主爷慢慢聊。”   今日新教的字都写在纸上,方才哥儿跟赵家小子们都念了几遍,纸张上的字带回家,午后和晚上自己练写就成。   林殊文道:“好。”   又补充:“明日我考你们写长句。”   把徐哥儿郑哥儿还有赵家三个小子送走,抬聘礼来的人将箱子放进院子后也相继离开了。   四周顿时静悄悄的,正午比较热,鸡跟鹅都躲进棚子里睡觉。   林殊文先低着头,很快又抬起,眸子闪烁着明亮的光。   严融之好笑:“很高兴?”   林殊文道:“我以为你要晚些时候才来,本来我想等教完郑哥儿他们就去宅子里寻你。”   严融之牵起少年的手,将其带进屋后,坐在椅子上,又把少年放在身前端详。   林殊文垂眸,双颊微红,却未回避,反而问:“怎么了?”   严融之道:“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林殊文轻轻点头:“用过早饭还趴在桌上睡了好长一觉。”   少年实诚的模样叫严融之眼眉含笑,掌心略加施力,就把人带到怀里,以坐的姿势将站立的少年虚虚搂住。   打量少年没有抗拒的神色,才又加了力道。   林殊文猝不及防地被男人抱在怀里,身子僵硬,过了片刻才逐渐恢复。他抬起胳膊,同样给了对方回应,虽未吭声,却搂住了严融之的脖子。   严融之侧目,很快看见少年泛红的左耳,还有极小的犹如朱砂的红痣。   严融之问:“可以亲一下么。”   林殊文松缓的身子即刻紧绷,但他没有立刻拒绝,又过半晌,才闷闷应声,还闭上眼等。   不想,严融之没亲他的脸,左耳反倒被一阵温热微湿的气息覆盖。   严融之亲了亲少年耳朵上的小红痣,把浑身颤抖地人抱得更紧,掌心放在他背后拍了拍。   良久,林殊文问:“好了么?”   严融之低笑:“没好。”   怀里的人又是一绷,他道:“此刻不亲了。”   亲一下就如此僵硬紧张,严融之把人又抱了会儿。   林殊文道:“肚子有些饿。”   严融之带了食盒过来,几碟小食,还有冰块冻过的莲子绿豆糖水,已经没有那么凉了。   严融之道:“坐下吃。”   林殊文在严融之手边坐好,舀了几口糖水,吃些点心。   糖水甜,严融之特意叮嘱后厨点心没放多少糖,味道绵淡,搭配糖水吃正好合适,再甜些担心把林殊文的牙吃坏了。   林殊文问:“我可以打开盒子看看吗?”   严融之:“东西既然给你,当然能随时看。”   于是林殊文打开方才男人交给他的木盒,里面放着一叠纸,展开看,居然是地契。   比起再昂贵的聘礼,没有哪件比这盒子里装的地契更为珍贵。   他捧着盒子喃喃:“为何把地契给我。”   严融之道:“这是严家的聘礼,安心收下吧。”   不欲在此话纠缠,他道:“前些日子在村里传出一些闲言碎语,出自杏花村的冯仁才。”   冯仁才是冯先生的本名,林殊文睁圆眼眸:“竟然是他。”   “你心地纯善,或许不想计较太多。但我私下让人对他小加惩戒,叫他记住今后不可在背后议论旁人。”   严融之看着少年:“心软不是别人欺辱你的缘由,被欺负了自当还回去。”   又叮嘱:“但切记不可莽撞。”   林殊文不语,直至半晌才道:“记住了。”   严融之摸了摸垂落在少年背后的柔软密发,他教林殊文这些不是让他锱铢必较,况且受了气有他出面。   可该教会的还是要教。   林殊文夹起一片点心往严融之嘴边送:“你吃。”   严融之尝了一块,两人在屋内闲聊不过半日,村里都在议论地主爷带聘礼到林家下聘的事情。   ******   严融之跟林殊文锁门出去放鹅,还绕去田里走了一圈。   临至初秋,农田皆是一望无际的橙黄稻谷,开春种下时那么矮一点,眼下已长至半人高不止。   林殊文的地里蔬菜和瓜果长势很好,比春天种下的第一批繁盛,旁边严融之管的那块田,更是葱郁。   两人下地摘几颗瓜,又收拾出几捆菜。   严融之将土翻了翻,采一大把地瓜叶,叫林殊文递条麻绳捆好,又把土里的地瓜拔出。   林殊文蹲在田垄上看着身边的瓜和菜,一个地瓜比他的巴掌还大,问:“夜里要烤地瓜吃么?”   严融之道:“好。”   傍晚的时候两人一左一右走回旧屋,瓜都让严融之拎在手上,林殊文怀里抱几捆菜叶。   他走到水塘一吆喝,已经长大的两只鹅扇着翅膀的水上岸,大鹅走在主子面前,长长的脖子扬高了,看见人就伸长压低,像两只小霸王。   晚上炒了地瓜叶,熬肉汤,又把带回来的地瓜挑出三四个,两个去皮洗干净切成碎块煮糖水,两个放进火堆里烤,色泽深紫,烤熟后很香。   用过饭后严融之打了桶热水,放进屋内给林殊文沐浴。   严融之在成衣铺给少年买了两身睡觉穿的衣裳,林殊文穿出来,身上还散发着潮热湿润的气息,脸也很红。   他乖乖睡在床榻,望着旁边的男人:“你要走了吗。”   严融之俯身,拂去少年眼睫挂的水珠。   他似乎有话想说,眉眼闪过轻微的波动,盯着林殊文,低头吻了下。   角度一偏,从鼻梁亲到那两片柔软的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   亲一个。 第43章   林殊文被亲, 呆呆地望着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孔,眸子宛如夜星,明亮湿润。   他忘了闭眼, 忘了喘气,严融之两只掌心抵在他软滑的脸颊, 极轻摩挲,高大的身躯弯下, 彼此额头贴着额头。   严融之失笑一声:“吸气。”   将气息憋在胸口差点透不过气的少年忙张嘴呼吸,仍是愣愣望着严融之, 被男人指腹摩挲的双颊通红, 却没闭眼。   严融之道:“若厌恶或害怕,就推开我。”   林殊文眼睫颤动,手攥紧了两侧的薄褥。   他对男人从始至终都很信任,何谈讨厌?   倘若对方要做下去,林殊文心觉能够克服,而非害怕。   他一动不动, 良久,红着脸小声问:“还要亲么……”   严融之抚在少年两侧的掌心一紧,手背浮起几道青筋。   本就相抵的额头凑近, 眼看唇就要压了下去, 林殊文一紧张, 又忘记吸气。   最后严融之放开他, 末了, 拂开林殊文额间的发丝,在眉心吻了吻。   林殊文攥着褥子的手下意识抓住男人的袖口, 张嘴想说些什么。   严融之哑声道:“这次先欠着。”   人太乖了, 既想欺负, 又怕欺负得狠。   屋外落下淅淅沥沥的雨水,严融之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起身把窗户关闭。   不知夜里会不会打雷,严融之坐在床边,道:“安心歇息。”   林殊文往褥子里埋了埋,忽然抬头,贴在严融之怀里靠着闭眼。   他双手紧攥男人的腰身,很是慌张。   林殊文就是这样的性子,人对他好一分,他还更多。严融之与他亲近,那他也要学会与对方亲近。   严融之环住少年的腰背,侧身躺下,把人拥在身前。   “快睡。”   否则他都不想停下了。   林殊文学着对他亲近的模样,想叫人吻上去。   “你不回去么?”偏偏少年还这么问了一句。   严融之嗓子微紧:“等你睡了再走。”   雨一直下着,林殊文整张脸埋在男人宽阔温暖的怀里,渐渐合上双眸。   万物的杂声在他耳边化成虚无,余下对方沉稳的心跳。   少年抓着男人衣料的手指缓慢松开,严融之垂目,只见林殊文半边脸温热而柔软地贴在自己颈侧,偏过头情不自禁地再次吻了吻,他耐心等待这阵雨水小去,又隐约盼望雨彻夜不停。   ******   又一日,天光明媚。   林殊文用米和绿豆熬了些粥,转去外头给鸡和鹅换水,放几把草叶子喂。   院子收拾得还算整齐,倒不用他费力打理,等粥的间隙,林殊文坐在秋千下吹凉风,想自己和严融之的婚事。   用过早饭,他拿起几颗蜜枣解馋,又坐在桌前把今日交给徐哥儿五人的字分别写在纸上,末了,展开白纸,描摹出新簪子的样式,准备下次尝试。   不久,罗文带了东西到门外。   林殊文浅色的眸子向外张望,罗文暗笑:“新账出了点问题,主子一早就去处理此事。”   又递给少年食盒:“这是主子吩咐我给先生带来的。”   有新鲜羊乳,林殊文近日时常要喝,可以滋补身子。   另外一个食盒,份量颇为沉甸甸。   食盒三层,装有好几份小食。   干果蜜果,山楂糖,枣糕、桂花糕、云片糕,供林殊文闲暇时吃着解闷,还能用来招待午后来的几个小孩和哥儿。   林殊文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罗文道:“约莫傍晚前,不过保不准。”   林殊文接过食盒,原本想请罗文进屋喝口茶,对方摆手推辞,离开后又剩下他独自一人。   午前他小睡一觉,醒后不久,徐哥儿郑哥儿,还有赵家的小子们来了。   林殊文拿出一些干果枣糕和山楂糖给他们解馋,配上茶水。   几人坐在树荫下,吹着穿进院里干燥而清爽的风,纵然认字练字的过程比较枯燥,但吃吃小食,喝几口茶,在此刻也能觉出几分滋润。   赵家最大的小子说道:“虽然跟先生学字容易打盹,不过比起跟阿爹在日头底下干活儿畅快多了,有点心吃,有茶喝。”   徐哥儿道:“你们赵家如今日子越过越好,今后定能少吃苦头,眼下就跟先生好好学着,听赵叔的话。”   一个时辰后,徐哥儿几人将笔和纸收好。   赵家老大道:“先生,我们今日去山上摘栗果,你跟我们一块去吧。”   郑哥儿跟着邀请:“栗果炒起来很香,还能熬汤,许多人都爱吃,若摘的果子多,过几日还可以炒熟了拿去村集卖。”   于是林殊文答应跟他们一起到山上摘栗果,等日头没那么晒就出发。   ******   半个时辰后天色就慢慢阴凉下来,林殊文腰间别着水囊,背后挂了顶斗笠,将宽袖的衣袍换成比较利落素净的短打,给鹅圈和鸡圈添满水,拿上钥匙就到不远的三颗树下跟郑哥儿几个人汇合。   上山约莫二刻钟,林殊文第一次见到生长在树上的栗果。他刚出现,就听有人唤:“殊文。”   是莫布。   林殊文有好几日不见对方,眸子笑弯弯的:“阿布,你也在摘栗果啊。”   过去莫布出门采集都会唤他,今日没有。   莫布抓了下后脑,咧嘴一笑:“嗯,我给你拿根长棍,打栗果的时候当心些,别被砸到脑袋。”   莫布听到林殊文和地主爷定亲的事委实郁闷难过一阵,所以刻意没找林殊文。   但今日再见,少年笑眯眯地与他打招呼,莫布心底的那股忧愁苦闷顿时荡然一空。   他发现比起回避林殊文,哪怕没有更亲近的关系,两人只做朋友依然令他喜悦。   林殊文接过莫布递来的长棍,站在树底下望着结在树上的栗果。   周围的人纷纷散开用棍子打下来,莫布叮嘱:“最好站远些,别跟旁人靠太近,栗果外壳都是刺,扎到身上很疼。”   林殊文道:“我记住了。”   一帮人在树下挥杆,栗果一颗颗掉到地上,捡起放进竹篮,接着打。   林殊文自己打了半篮不到,胳膊酸软。   等大家陆续停手,他放下几乎抬不动的胳膊,发髻两侧都是汗,小脸白里透红,浑身源源不断地冒出热气。   其他人的情况比起他更是狼狈,若非顾及有哥儿在场,好几个小伙热得都想打赤膊下山了。   徐哥儿和郑哥儿分给他一些,见状,赵家三个小子各抓起巴掌多的栗果放进他的竹篮,林殊文那半篮的栗果勉强凑合出一篮。   他道:“大家不必如此……”   徐哥儿道:“小先生就收下吧。”   几个哥儿摘栗果还算麻利,每人至少都能打一篮子的份量。林殊文一张嘴说不过五张嘴,挎着竹篮跟随他们下山。   时值傍晚,天色微暗,飘来一片黑沉沉的云。   半途就下起了雨,林殊文将挂在背后的斗笠戴上,行至山脚,看见严融之拿着伞走近。   四周都是半大的少年,跟同龄人话多,和脸皮厚时常能与小孩玩在一起的大人话也多。一旦面对地主爷,碍于那股威信没敢胡言乱语。   他们纷纷朝严融之问候,旋即陆续跑开。   莫布最后朝林殊文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地主爷牵起少年的手将他遮在伞下,不由艳羡。   接触到林殊文投来的视线,莫布一愣,咧咧嘴,继而跑远。   ******   林殊文拎的竹篮被严融之接到手上,他笑着问:“你忙完了吗?”   严融之:“忙完了。”   瞥见少年乌发微湿,就叫他取下斗笠,出汗带着斗笠容易闷得难受。   林殊文把斗笠重新挂回背后:“这些是栗果,炒着吃很香。”   严融之忽然开口:“可以唤我名字。”   自定下亲事,两人相处时林殊文既不叫“严爷”,也不唤其他,一口一个“你”。   林殊文“唔”了声。   严融之道:“若觉得别扭,就叫名字。”   他望着少年:“殊文。”   林殊文眼睫一颤。   自己的矛盾和别扭,似乎总逃不过男人的眼睛,连挂在嘴边的话,都能觉出异样。   他垂下脑袋,盯着脚边落下的雨珠。   严融之耐心等待。   “严爷……”   林殊文话顿了顿,舌头在嘴里绕了几个结,那句“融之”实在叫不出口,最后变成小声的“严融之”。   严融之听到了,低笑一声。   周围雨水朦胧,林殊文仰头望着对方:“严融之,你别笑话我。”   严融之眼底笑意不减,少年可爱得紧,私下的亲密举止此刻不便做,于是低头,下颌在林殊文的发端轻微蹭了蹭。   “就这么唤,挺好。”   林殊文被蹭住的额头瞬间涌起一阵阵发麻的感觉。   “严融之……”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差点赶不上。 第44章   赶在雨势变大前两人回到旧屋, 严融之将滴着水的伞立在屋檐一角,林殊文将竹篮带入屋内。   放下竹篮里的栗果,他很快走到屋檐底下, 朝两只在雨水里扑棱翅膀的鹅喊:“快进棚。”   大鹅抖动雨水冲得干干净净的白色翅膀,叫了几声, 一前一后走回它们的木棚底下。   林殊文跑到鸡圈外,几只母鸡正安安静静窝在一个角落, 便安了心,重新进屋。   下雨的缘故, 夜色来得比往时早。严融之将屋内的灯点亮, 从垒好的柴堆取下几块,准备升火做饭。   林殊文问:“晚上还炒栗果么?”   少年心心念念要吃炒栗果,严融之笑了声,道:“炒。”   林殊文欣喜道:“那我把栗果剥了。”   栗果外壳都是刺,严融之担心他扎伤手。   “晚点我来弄。”   林殊文道:“我小心点就是,严融之, 你教我。”   严融之又笑了下,林殊文忽然哑巴似的噤声。   雨水淅沥的动静愈发变大,他坐在椅子上望着灯火:“我这样叫你是不是不好?”   严融之道:“自然不会。”   走到少年跟前, 半蹲下。   严融之半蹲的姿势, 视线与少年齐平。   “我教你, 要小心些弄, 若扎伤了手以后几日都做不了簪子。”   林殊文保证:“会很小心的。”   去掉栗果外面那层带刺的外壳比较麻烦, 严融之从木柜上找了把剪刀,挑出一个栗果, 用鞋底踩压搓几圈, 两只脚尖将栗果往外扯, 有了裂痕,再用剪子慢慢剪开外壳,取出栗果。   严融之不放心林殊文自己弄,看着他做了一遍。   林殊文动作小心,踩了一圈刺壳,确保没有被扎到脚底,才被放开继续弄。   ******   林殊文的旧屋里不缺吃食物,时蔬一类可以随时从菜地里拔。   加之不久前从田里带了足够吃半个月左右的瓜果,还屯有腊肉鸡蛋熏肉,几个罐子分别都养了些还活着的虾跟螺,想吃什么都方便煮杀。   他平素胃口就小,严融之还不时地给他开小灶,本来瘦弱的少年渐渐长回些肉,下巴不再似来时那一阵子瘦尖尖的,伸手能捏出柔软的肉来。   严融之用卤汁炒了一碟肉,切出小半个瓜熬清汤,又抓了把地瓜叶子,将其根茎去皮洗净,锅下少许辣椒跟着蒜蓉爆炒,待地瓜叶子一同熟了,浇灌热油淋下。   回头见林殊文仍在专注地用脚踩栗果尽力去带刺的外壳,再看少年手边仅仅堆了几个去掉壳后的栗果,不由好笑。   雨声虽然未减,林殊文右耳微微一动,捕捉到男人低沉短促的笑。   他抬头,目光闪烁,两只手翻了翻展示给对方看,解释道:“没有划伤手。”   严融之把菜端上桌,转身去屋外打水放入灶台烧的功夫,林殊文已经将两个人的米饭盛好。   用饭的时候严融之道:“改日找位师傅给我们算算八字,选几个好日子。”   林殊文咽了一口汤,险些呛住。   要找师傅算日子,那就是摆婚宴酒了。   他轻轻点头:“好。”   比较贫瘠的人家,只要定了亲,通常办喜事都是自家关起门一起吃顿饭、见过人就算成了。   若家里花钱认真准备的,都会请亲朋好友或乡邻们吃喜酒,当日新人还会举行拜堂礼,热热闹闹的,叫旁人做个见证。   林殊文心道:不管怎么成婚,他都可以接受。   但一想要在那么人面前拜堂,光是想想,就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林殊文忽然问:“严融之,你家中可还有亲戚长辈?”   他和严融之定亲,都没见过什么人。   严融之看着他:“有个小弟,等时间到了,他会过来看我们。另外还有几位叔伯,我自小就外出走商,与他们见面相处的机会倒是不多,都是小弟与他们周旋。”   林殊文喃喃:“这样啊……”   他踟蹰一息,又道:“我……我家里没什么人。”   和严融之认识的这段日子,他还没跟对方说过自己的身世变动,严融之从来都不问。   倒是村里传的那些消息,林殊文听到过大概,其实跟真相接近了七/八分。   他小声问:“严融之,你不好奇我怎么自己一个人住,都没什么人来看我么?”   又问:“你听过村里说的那些话么?关于我的,其实差不多都是真的。”   他爹娘早就离世了,在他出生时,还将他跟林家少爷调包。   林家只剩他孤身一人,既没兄弟姐妹,也没叔伯亲戚。   况且……   林殊文心里充斥着矛盾,不知要不要告诉严融之他上辈子死了这辈子又活过来的事情,若说给对方听,会相信自己么?   他手背一暖,严融之握住他的手。   男人沉声道:“殊文,今后我不仅是你的相公,更是你的亲人。”   林殊文内心一暖,唇角弯了弯:“嗯。”   他将被男人握住的手心翻了个角度,与其十指紧扣。   “严融之,还有件事我瞒着所有人一直没说。”   男人深邃的眉眼只容了两个小小的他,林殊文忽然倾身,趴在那宽阔的肩膀上,凑近对方的耳旁开口:“严融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悄悄话只有两个人听到,一阵惊雷响起,林殊文说完,浅色的瞳眸在烛光下闪烁着微芒。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严融之看:“说完了,你害怕么……”   严融之抬手,掌心放在林殊文腰后收起力道,让少年跨坐在自己怀里。   林殊文两条胳膊抱上严融之的肩膀,又搂到脖子后,依然问:“怕么?”   严融之抚摸少年纤细的后颈,把人按在怀里拥紧。   窗外无边雨夜,他叹了声,记起初见林殊文时的模样,瘦得整张脸就剩一双眼睛的少年提着灯孤零零站在山野周围的雨夜之中。   他低声道:“从未害怕,我只是遗憾过去没在你身边,又庆幸这辈子遇见了你。”   若能再早点遇见就好了,所幸还不算太晚,没有发生过去那般无可挽回的后果。   林殊文声音闷闷地笑了下。   “严融之,你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真诚必杀技。   最近卡文,不断更的前提更得少一点,见谅! 第45章   雷声不绝, 暴雨倾盆夜。   林殊文趴在严融之肩膀的脑袋换了个方向,右耳紧贴对方的胸口,左耳朝外, 如此一来,除了沉稳有力的心跳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严融之把少年的小动作看在眼底, 只觉内心软得不可思议,遂拢了拢手臂, 掌心护在林殊文脑后。   林殊文躲在严融之怀里趴了一阵,直至剩下雨声, 他抬起在烛火下亮莹莹的眸子, 轻声问:“严融之,你当真相信我方才说的话么?不会认为我脑子糊涂了?”   “自然相信。”   简洁沉稳的回应,男人眉眼专注,看不出丝毫糊弄少年的神情。   石灶上沸腾的水冒着热气,严融之放开怀里的人,往木桶倒入过半热水, 又从最大的水缸兑了半桶凉的,水温正好合适。   木桶放在林殊文睡觉的屋子,严融之道:“先来洗漱。”   话音刚落就走了出去。   雨打芭蕉的声音很是扰人, 林殊文却听不见似的, 注意力全放在门后。   一墙之隔, 严融之将栗果带刺的外壳剥干净。他剥外壳的速度比林殊文快许多, 约莫半刻钟, 便剥好巴掌多的栗果。   林殊文裹着衣袍,发还带着潮湿的水汽, 开了门就去堂屋。   严融之抬头, 目光凝在他身上, 林殊文下意识屏息,他小声问:“怎么啦?”   严融之低头:“找块布坐着把头发擦干,栗果就别弄了。”   林殊文听话地回屋找块干布盖在头发擦拭,他坐着看严融之剥栗果外壳,待发梢沾染的水珠弄干净,栗果已经剥了两把巴掌的量。   严融之将剩余没剥壳的栗果收起:“这些明日再弄。”   他打水把剥开壳的栗果清洗,放在通风的地方风干。就着余存的炭放入干柴起火,备好盐和一点糖,待栗子风干后,用刀将每个栗果都劈开一道缝,接着架锅炒盐,把栗果倒进铁锅翻炒,最后加一点糖。   栗果炒熟后,冒出的香味引人食指大动。   严融之从角落弄了几个小一些的地瓜,放进火炭中烤,炒好的栗果端上盘,拿到林殊文旁边的桌上晾着。   严融之道:“凉了吃。”   又开口:“只吃几颗,吃多了一会儿睡觉容易积食。”   待炒栗果凉了几分1,林殊文剥开一颗,金黄的栗子立刻将手指沾上油香。   他递到严融之嘴边,男人抬起双目,默不作声吃了。   林殊文问:“味道如何?”   严融之:“你尝尝。”   方才拿地瓜放进火堆烤,手还脏,不能为林殊文剥一颗。   林殊文自己剥了颗炒栗子吃,口感粉绵绵的。他再剥一颗,依旧往男人嘴边送。   严融之吃了。   林殊文抿唇笑了下,有点害羞,却坚持对方一颗自己一颗,吃完第五颗炒栗子,便停止动作。   他道:“留明日再吃。”   还有热水剩下,林殊文放些冷水兑成温的,装成两盆,自己洗漱用一盆,另外那盆留给严融之。   他洗漱干净后开了会儿窗户,凉丝丝的风灌入屋内,黑漆漆的雨夜仿佛漫无边际。   林殊文扭头问:“严融之,雨下这么大,你要怎么回去?”   窥见远方天幕隐隐闪现的雷光,又连忙把窗关好。   严融之洗了脸,用布擦干水珠后才道:“若到深夜还未停雨,我就在堂屋对付一晚。”   林殊文“唔”的应了声,   原先两人还会有意避开,此刻暴雨不停,严融之就顺其自然地做了这个打算。   他道:“时辰不早,回房休息吧。”   进了房的林殊文躺在枕上辗转反侧,褥子被他搅成一团。   听到墙外的动静,林殊文起身抱起一床洗干净晒过的褥子,从门缝探出脸,道:“我给你拿了床褥子。”   严融之把三条木凳间隔着距离并排摆放,叠两块长形木板,很容易拼接成一张小床,以他的体格躺在上面,无法将手脚放松地施展开。   褥子铺放整齐,严融之试了试,转头看没走的少年,无奈一笑:“殊文,再不走,是要我留下你?”   林殊文唇抿得很紧,脸可疑地红了红。   他背过身,腕子忽然一紧,顺着对方的力道转了个身,被严融之揽在腿间。   很快,额头一热,严融之在他眉心亲了亲。   “快去睡。”   望着男人克制又稳重的神色,林殊文赧然,又倍感心安的进房睡了。   ******   第二天林殊文见到了过来算日子的师傅。   师傅将他和严融之的生辰八字一算,算出下月上旬都是适宜两人婚假的好日子,又或等到明年入秋。   今年还未入秋,若要明年秋后举办婚宴,那就需要等上不止一年的时间。   林殊文凑近,见状,严融之低下头,方便听少年说话。   林殊文悄声商量:“严融之,那我们下个月办喜酒如何啊?明年入秋还要等好长的日子。”   “不后悔?”严融之定睛看着他。   林殊文摇头。   紧盯他双眸的目光转落到唇上,嘴角一热,虽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仍叫他蓦然睁大眼。   又被亲了。   林殊文发现严融之很喜欢亲自己。   严融之抬手遮住少年湿蒙蒙且流露着几分青涩情动的眼神,低声道:“莫要这般看我。”   林殊文含糊问:“为什么……”   他腰身一紧,彼此严丝合缝地拥近,很快,林殊文双颊飞快地浮起潮红。   “你、你……”   腰前跟杵了个大铁烙似的。   严融之无奈:“乖。”   ******   除了喜事将近,林殊文身上还发生另外一件事。   这日午后,他正在教徐哥儿五人识字,门外有人唤他。   来人林殊文并不认识,对方坐了马车登门,看衣束穿扮,像城里来的。   他问:“你们找谁?”   来人喜道:“你就是林殊文?”   得到确切的回应,来人愈加雀跃,   “林先生,我从刘掌柜那儿打听了你的名字,专程到八宝村一趟亦是为了寻你。”   来人从怀里取出一支木簪:“这支簪子可是先生所造?”   林殊文细看,点头。   “是我做的。”   “先生,我们家主有事想请你帮个忙。”   林殊文问:“什么忙?”   又道:“近日恐怕我帮不了,因为我要成亲,婚期就在下个月。”   “我很看重郎君,这亲是不能拖延的。”   作者有话要说:   想快进到杜爱,太清水的种田文我受不了了呜呜 第46章   来人一怔, 道:“那就请小先生办完婚事也不迟。”   林殊文打听之下才明白对方的意图。   他原先卖到首饰铺的簪子被一家大商户的千金买了,恰好那支簪子被其家主看见。   听闻这位家主有块木雕想找他将其损坏的地方尽力复原,他们这些年找过不少名师, 雕刻的技术虽然可以弥补,但始终找不到一个能赋予木雕灵气的人。   男子道:“我们通过掌柜知晓小先生的名字和所处村落, 到此一番打探,才找到这里, 冒然登门,望先生莫要见怪。”   林殊文一忖, 他自知能力有限, 不知道能否胜任此事。可对方既然找上门,本想推拒的话到了嘴边迟迟不语。   男子说道:“小先生经管放心,若事成,家主给的酬劳只多不少。”   林殊文心里想的,亦是此事。   他要成亲了,不能像从前那样一人吃饱, 全家不饿,随意对付的过日子。   也不能光让严融之养自己。   如今有门手艺能挣钱也是好的。   他道:“你等等。”   林殊文进屋取出两件平日闲时雕的小玩意,递给对方。   “这是我做的, 麻烦你带回去交给你的家主看, 倘若接受, 过了下个月中旬再来。”   男子点头:“好、好。”   林殊文看着对方:“要进屋喝口茶水么?”   “不用了, 我这就走, 不叨扰小先生。”   男子笑笑:“恭贺先生喜事将近。”   林殊文目送对方乘坐马车离开,记起方才男子所言, 仍有如置梦境的错觉。   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雕刻的手艺有多好, 比起经验老道的师傅, 功力还差太多。   可严融之称赞过他雕刻的猫咪灵动,本以为是对方安慰自己的话,哪想尝试卖给首饰铺的簪子行情不错,更没料到有朝一日会有人找上门。   想了会儿心事,林殊文进屋看书,还伏在桌上写了会字。   日头逐渐高升,屋内愈发热,他擦了擦发髻的细汗,此刻静不下心写字,便从井底打了半桶冷水,沿着院落四周泼洒。   找出挂在墙上还未剥完外壳的栗果,林殊文拿出剪刀,坐在堂屋的板凳上小心地将栗果去掉带刺的壳。   今日徐哥儿和郑哥儿家里都有事,来学字的只有赵家的三个小子。   院子和堂屋都被严融之带来的聘礼占去大半,屋子放不下,临时用木板搭了个棚子给抬进院子的箱子遮阳挡雨,如此一来,本就不大的院落还能活动的空间更小了。   林殊文本来跟赵家三小子坐在树荫底下,随着气温渐高,午后并不起风,他就将人都请进堂屋围着桌子坐下,端了一碟昨夜炒好的栗果,还有清晨烧好的凉茶招待他们。   赵家老大道:“先生,我跟二弟三弟晚点去田里摘南瓜,再不摘过几日都要烂在地里,你也过来拿些吧,能挑几个是几个。”   赵家种了不少南瓜,今年收成高,收获颇多。瓜不值钱,地里还剩下的就不摘去卖了,关系好的相邻都送一送,添个人情。   于是等日头没那么晒后,林殊文跟着赵家三个小子去他们家种瓜的田。   地里还有不少没收的南瓜,赶在季候末尾,南瓜花也还没摘完。   赵家小子们手脚麻利地抱了十几个瓜上田,林殊文则用麻绳捆了几把南瓜花,   赵家老大道:“我们帮先生把南瓜全部搬回院子。”   林殊文自己也拎了两个,身后还背着绑好的几捆南瓜花,走到半途,恰好遇见严融之。   严融之手里拎了个食盒,见少年拿着那么多东西,过去将他的两个南瓜接到手上单手拎着。   赵家小子们齐齐喊:“地主爷好。”   严融之微微点头,走回旧屋,分给三个小孩一包糖。   三个小孩放下南瓜各领一包糖,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严融之取出一块凉帕给林殊文擦去脸上的汗,少年乖乖仰着面,脸颊因为热而泛红。   严融之道:“食盒里有冰镇绿豆枣子糖水,自己盛一碗喝。”   林殊文“哦”的应了,又问:“你呢?”   严融之帮他把背后的南瓜花取下,目光转向角落里堆放的十几个南瓜,再打量几乎挪不开步子的院落,若有所思。   林殊文道:“我也盛一碗给你。”   两人坐在院子的树荫下喝着冰凉绿豆枣子糖水,林殊文顺便将有人找他做雕刻的事说给严融之听。   他的神情饱含雀跃与忐忑,因为不知道能否胜任此事。   “严融之,你说我要试试么?”   严融之看着他:“若想做就尽管去做。”   林殊文道:“我想挣钱,有门手艺能挣到钱就好了。”   严融之没说让他安心待在家里的那些话,林殊文想挣钱,自然支持。   只道:“莫要让自己身子太累就好。”   原来不能事事管着林殊文,但等两人今后结了亲,便可以多顾及少年的身子,不允他熬夜做活儿或是着凉受冻,还能叮嘱他按时吃饭。   南瓜花存留的时间不久,晚上严融之用南瓜花打了份汤,又做了瓜花酿。   林殊文在严融之的注视下多吃了半碗饭,晚上不见月色,空气有些闷黏,云红沉沉的,看起来仿佛要有一场大雨降临。   他前段时间赶着做簪子,用眼太久,最近歇了几日。   饭后闲着,还不到休息的时辰,林殊文拿起一本书,看着严融之,问:“我给你念书听如何?”   严融之眼底浮起笑意:“好。”   两人坐在灯前,墙上映出彼此靠近的身影。   少年清越明亮的嗓音比夜风更令人倍感舒适,渐渐地,林殊文的脸靠在严融之肩膀上,怀里抱着书慢慢阖眼。   揽着怀里的少年静坐在椅子上,时辰稍微晚了,严融之才把人抱进房里。   因为深夜的这场雨,严融之留在林家的小院里,晚上仍在堂屋睡下。   ******   深夜骤雨狂风,连房内紧闭的窗户都吹开了。   林殊文懵懵懂懂地抱着被褥爬起,门口忽然被推开,漏进一点微光。   男人高大的身影靠近他,林殊文开口欲言,却听头顶忽然传来一记闷响,瓦砾上震下簌簌灰尘。   严融之眼疾手快地将少年连人带被从床上抱起,迅速走到堂屋。   临入秋的一场雨来得汹涌迅猛,林家旧院的屋子被狂风刮倒的树木砸出裂痕。   严融之护住林殊文的后脑,拿起伞,道:“先离开这里。”   作玉岩征里t者有话要说:   要搬家了,搬去老攻家。 第47章   雷雨交织, 夜色不见边际。   严融之抱着林殊文走出旧院,他手上不便,林殊文一只手提灯照明, 另一只手拿着伞。   狂风迎面,他担心伞从手里脱落, 只好抬起拿伞的那条胳膊搂到严融之脖子后圈紧。   他整个人朝男人肩膀靠得紧紧的,尽量把纸伞完全撑在对方身上, 避免被暴雨淋湿。   四周沉寂,天地之间余下连绵回响的雨声, 几道雷光划过夜幕, 林殊文一张脸埋在男人怀里,待光线暗下,他掀开眼皮,动了动腾空的双腿。   少年闷着嗓音:“严融之,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严融之借着光线打量泥泞的路面还有看不清的水坑,想也不想拒绝了。   他道:“泥水脏污, 你没穿鞋子。”   事发突然,严融之直接抱着林殊文离开,眼下再折返回去亦不可能。   风吹起雨水斜斜飘在脸上, 林殊文面颊一凉, 赶忙又将纸伞调了些角度, 脸埋在男人颈侧, 闷闷地“哦”了一声。   雨夜里, 严融之带林殊文回到严宅,惊得管事从睡梦中连忙更衣迎出。   严融之吩咐:“备些热水和姜汤。”   林殊文手上拿的提灯和纸伞都被人接走了, 两人身上都湿了几分, 尤其严融之, 右侧肩膀和后背有一半都是湿的,裤腿下更被泥水弄脏了。   不久,管事带人把新衣裳、热水和姜汤都送进屋内,严融之扯了套新衣递给林殊文:“先穿上,穿好出来趁热喝了姜汤。”   男人身上能沥出水,交待完少年,拿起一盆热水及另一套衣物转身走去隔间,匆忙整理干净。   换好衣物的林殊文坐回椅子上,腿一收,双手环着膝盖,目光朝隔间张望。   并未催促,安静等候片刻,他往两碗姜汤吹了吹气,热温退了些才慢慢一口一口抿进肚子。   简单洗漱换好干净衣物的严融之走出,坐在他身边把另一碗姜汤饮下,顺道抬起手掌沿少年背后的落发摸了几下,发尾的湿润少许,邃安心。   林殊文把手里干净的棉布递给对方:“严融之,擦一擦头发。”   严融之默不作声地接了布擦拭,良久,林殊文喝完姜汤后放下空碗,禁不住喃喃:“方才里屋应当是被倒塌的树砸了吧。”   他后知后觉道:“家里的鸡跟鹅怎么办?”   “还有你送我的那十几箱聘礼也不知道有没有进水,若水渗进箱子,岂不是泡坏了。”   严融之道:“已经让人过去把院子里的东西全部转移,莫要担心。”   深夜发生此事,又收整一番,时辰已至后半夜。雷声停止,雨声仍在继续,林殊文已经困倦得厉害。   严融之打量有些恍惚走神的少年,将他抱起,沿廊道穿行,一路走回深处的寝屋。   满室的安静与温宁隔绝了雨夜带来的侵扰,林殊文迷迷糊糊沾着舒适柔软的枕褥,试图努力睁大双眸。   严融之放下他后在另外一侧躺下,单手把人带进怀里,掌心在少年肩背轻轻拍了拍:“歇息吧。”   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余下的事留明日处理。   这夜,林殊文是和严融之一起睡的。   ******   翌日,林殊文睁眼,柔软的被褥贴着脸颊很是舒服。他下意识重新闭眼蹭了蹭,又猛然掀开眸子,坐直身板打量四周。   屋外隐有人在交谈,他连忙合衣而起,严融之交待完事情,回头就看见半张小脸探出的少年。   他道:“先过来洗漱,准备用早饭。”   桌上有新鲜的羊乳包子和清粥,林殊文洗漱干净之后磨磨蹭蹭坐下。   严融之递给他一碗羊乳:“先喝。”   又开口:“昨夜大雨,刮落的树把旧院里屋的墙面压坏一面,顶上的瓦片过半都被风刮跑了。”   林殊文慢下饮羊乳的速度,神情说不上难过,旧院已有些年份,经修缮后只能勉强住人,经过一场暴雨肆/虐变成这般,其实也在预料之内。   然而到底是他用心打理过的院子,听到这番话难免觉得遗憾。   严融之握紧林殊文一只手:“家里的鸡跟鹅都带回来安置了,养在另一处院子,你的小鲤鱼就也带了过来,若不放心,一会儿过去看看。”   除此之外,林殊文放在堂屋的木雕玩意,没吃完的腊肠熏肉瓜果,还有十几箱子的聘礼,都一并让人连夜搬进宅子,完好无损的置放在其他院落。   严融之吩咐一声,很快,从旧屋矮柜上带来的木盒送到林殊文面前。   盒子里装着林殊文的刻刀和素日里练手做的几件小玩意,他把木盒抱在膝盖上放着,又听严融之开口:“殊文,可愿意先搬过来同我住。”   林殊文抬眸。   严融之看着他:“你我既然已经定亲,自当风雨同舟。”   本以为会犹豫几刻的人答应了。   林殊文点头,轻声应:“好。”   他要与严融之成亲,自然不能分得太清楚,这样做会伤了两人的感情。   尽管林殊文还未清楚自己与对方有多深的情意,可已经决定今后要一起过日子,就须好好对待。   他看着男人深邃的眉眼:“严融之,我跟你住。”   又解释:“等今后我慢慢挣了钱,会往家里添东西的。”   少年专注认真的口吻叫严融之忍俊不禁,又心动得厉害。   他压抑着情愫,握紧掌心这只柔软的手摩挲几记,道:“用过早饭去看看带回来的几只鸡跟鹅。”   林殊文抿唇,笑容带着几分赧然:“好。”   又道:“严融之,可以替我给徐哥儿他们传个话么?”   他都搬来严宅了,担心他们往旧院白跑一趟。   严融之自然应允。   ******   林殊文转去其他院子,两只鹅认得他,连忙展翅凑到跟前,俨然一副护主的架势。   他数了数围栏里的鸡,数量对得上,再看两只大白鹅没有异常,这才安心。   他沿四周逛了一圈熟悉新环境,原来上门给严融之念书时从不多打量,饭后步行一圈,问过管事,得知严融之不忙了才转去书房的方向。   严融之放下手上处理好的账簿,对上门外少年探进的半张脸,眸子莹莹亮着,他微微扬眉,嘴边不觉扬起弧度。   “怎么不出声。”   林殊文唤:“严融之。”   说完就跑了进来,站在严融之面前端详。   严融之问:“何事?”   林殊文道:“我想亲一下你。”   林殊文绷紧腰板,双手捧在严融之面颊两侧,往前凑了凑,柔软的唇亲到男人嘴上。   他只碰了下,又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坐在檀木圈椅上的男人一手护着林殊文的背,一手圈紧他的腰,抵开压在嘴边软软的唇,力度几乎要把林殊文的舌头吞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521就要亲亲。 第48章   林殊文从未有过如此亲近的行径, 他不像严融之那般闭上双目,而是呆呆睁大了眼,唇被迫张开, 舌尖被一阵一阵吸着,陌生的感觉使他手指蜷起, 身子又热又软。   他本站在男人双膝之间,因为身子使不上力, 便软软地趴在严融之怀里,胳膊虚虚地搂上对方的脖颈。   唇齿的触碰并未停止, 林书文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孔, 一改往日沉稳,严融之眼眉之间多了几分热烈和不容抗拒。   他渐渐眯起双眸,茫然之中动了动舌尖,就像严融之一样,润滑柔嫩的舌勾了一下对方,生涩中夹杂几分好奇, 还有羞怯。   只一下动作,让亲着自己的男人顿了顿,他舌根一紧, 反被对方按住后腰, 固定后脑, 撬开的唇舌掠夺得更深。   林殊文一双眼睁大合起, 又合起掀开, 瞳孔逐渐涣散,彻底由严融之抱在怀里, 面颊犹如搓了脂粉那般嫣红, 因为透不过气, 鼻尖翕动得愈发急促。   严融之捧起少年的脸将其放开,目不转睛看着双颊红透的一张小脸,唇贴在那红扑扑的软肉上再次亲了亲。   他止不住发出低沉的喟叹:“殊文。”   林殊文漆黑濡湿的眼睫颤动,久久之后才闷闷有了一句回应。   他的脑子仍转不开,和严融之好一顿亲,似醉非醉的。   林殊文迟钝地想,本来只打算亲一下男人,岂料这一下亲了好长时间,和自己幻想的根本不同。   他哑声轻唤:“严融之……”   对方道:“怎么了。”   林殊文无法开口,兴许就想叫一声对方。   半晌,他又道:“热。”   方才的亲密之后两人身上都出了汗,临入秋,白天很是闷热,手脚稍微动动就容易发汗。   严融之声音略微低沉,气息已经趋于平缓。   “过后还有几本账簿要看,留在书房陪我还是出去。”   林殊文眸子半眯,就算衣裳里有些汗,此刻竟不想退出宽阔温热的怀抱。   他闷声道:“留在书房,你看账簿,我看会儿书写字,不会扰你的。”   严融之勾了勾嘴角:“好。”   于是让人送抬几盆冰置于书房的四角,又吩咐管事去厨房拿些凉糕和冰镇槐花粉送过来。   槐花粉是当地村民喜欢在家里自己做来喝的,春时槐花飘香数里,村民摘了许多槐花,风干储存。   待入夏,时节炎热,平素可以用槐花泡水喝,或用大米跟槐花做成槐花粉,加些蜂蜜,熬一桶,天热时拿到村集卖也很容易卖光,许多人都贪这一口清甜凉爽。   林殊文还没喝过,待管事送来,先尝了几口。   用冰块冻过的槐花粉冰凉爽口,甜丝丝的,村民为节省蜂蜜用量不多,入口微甘清甜,而后厨做的槐花粉放了糖,很是好喝。   他舀起一勺送到严融之嘴边,后知后觉想起这是自己用过的勺子,正羞愧的后退,对方就着勺子喝了口。   严融之道:“我不喜欢吃甜的,你喝就好。”   林殊文喝完一碗槐花粉凉快许多,盛着冰块的木盆抬进书房内,四周逐渐有几丝凉气流动。   管事把账簿送进屋,见状,林殊文懂事地不再打扰,他自己到一边看书,间或写字,将今日要教的字写在纸上。   徐哥儿和郑哥儿学字比较快,林殊文一日要教他们二十个字,赵家三个小子学得慢些,他便一日先交他们六个字。   不久后,管事就将午后跟他学字的徐哥儿五人领进宅子。   林殊文在别处空置的书房教五人练字,还用冰镇槐花粉招待他们。   赵家大小子道:“我从未喝过用冰块冻起来的槐花粉,比阿娘做的滋味还要好。”   赵家二小子只顾着埋头喝,说不上话了。   最瘦弱的三哥儿则最为心细,跟林殊文道谢。   连徐哥儿和郑哥儿都有些顾不上说话,他们素日没喝过冰爽甜口的槐花粉,碗底见空才十分羞愧,纷纷向林殊文道谢。   “多谢先生。”   “我还是第一次喝过如此不同的槐花粉。”   “方才应当留半碗,带回去给弟妹尝尝。”   众人回味了一会儿,又赶忙埋头练字。   天色渐渐阴下,时辰一到,学完字的徐哥儿五人就离开了宅子。   林殊文送他们到大门外,直至望不见身影,才转去养鹅的院子,看了几只鸡,又看跟在脚边的两只大白鹅,和管事说一声后,带它们去最近的水塘玩水。   最后他还回了一趟旧院。   坍塌的树已经让人抬走了,如严融之所言,里屋有一面墙损坏,屋顶的瓦片被风卷走,今日一早有师傅上门添了新瓦,墙壁还需几日修缮。   奈何林家旧院年份已久,这次修缮完工,若以后再遇风雨肆虐,别处兴许又出现问题。   老房子最容易一处接着一处坏,等林殊文挣够钱,打算为林家重新修建新院子。   拖着略为疲惫的步子回到严宅,林殊文今日没有午睡,已有些微倦意。   他在大厅看见严融之,几乎是顺着意识朝对方靠近,手腕一下子被大掌握住。   严融之看出他的倦色:“累了?”   林殊文点头。   他被严融之带去洗手,简单用过一些晚饭,天色还没暗下就阖眼睡着了。   严融之抱起少年回房,用棉布沾着水替靠在枕上睡的人擦手脚。   他问过秦元,林殊文身子比常人薄弱,是以容易困乏,需要长年累月的慢慢调养才行。   陪/睡着的少年坐了会儿,管事在门外低声传话,严融之转去堂屋外,亲自看几匹布料。   管事道:“明日裁缝就会上门给主子和公子度量尺寸。”   严融之吩咐:“喜糖多备几种口味。”   那些跟林殊文交好的小孩应当喜欢吃糖,到时候让他们多带些回去吃。   林殊文年龄相仿的朋友不多,严融之为此还是比较上心的。   当夜,严融之依然搂着怀里的少年睡。   林殊文一觉至翌日天明,他睡得早,醒得也比往时早。   定定端详半晌面前的男人,伸手碰了碰,严融之几乎同一时刻开口。   “已经醒了?”   林殊文“唔”一声。   他窝在男人怀里,很快被膈在腿侧的热温弄得不自在。   严融之拍拍他的后背,道:“今日裁缝上门,我们成亲的喜服就这几日做。”   说完下颌抵在林殊文发顶:“莫要乱动。”   没成亲前,严融之不会真的把怀里的人怎么样,这份甜蜜的煎熬委实自作自受,但毫无怨言。   林殊文乖乖被抱着,虽然脸红,却也没出声。   良久,他问:“严融之,怎么还没下去啊。”   严融之无奈:“再等等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裁缝一早就登了门, 林殊文吃过早饭,随严融之走去前厅。   周裁缝带了两位小徒弟来,小徒弟们负责度量尺寸并且记录。   林殊文与给自己量尺寸的裁缝小徒弟差不多一般高, 年龄相仿。他抬起胳膊伸展肩背,看着对方问:“是这样么?”   裁缝小徒弟连忙点头, 量好手,便收起卷尺用笔记在簿子上。   小徒弟和林殊文靠得近, 林殊文问两句,靠得近了便有些害羞, 小徒弟一张脸就不由得渐渐红了起来。   周裁缝递出一本画册:“严爷, 此为喜服的样式,你们看看想选哪一件?”   严融之翻看几页,又把册子展开给林殊文:“想选哪套。”   喜服有五种样式,林殊文每一套都仔细看过,竟选不出。   每套在他看来都很好,各有千秋。   最后, 林殊文迟疑了一下,指尖点在第三套:“选它吧。”   喜服成双成对,一套照严融之身形和气质定做的, 另一套则是自己。   他对自己穿的没有太高要求, 且五套都好看, 反观第三套以严融之参照定制的这件, 林殊文觉得对方穿上效果一定很好, 很衬身。   所以他就选中第三套。   听了此话,严融之就对周裁缝吩咐:“就要第三套。”   周裁缝一笑:“公子眼光倒是不错, 那我就先回去了, 尽快把这两身喜服制好。”   喜服最快也要在入秋之前做完, 周裁缝拿到度量的尺寸后就带两个小徒弟匆忙离开宅子。   林殊文目送几人走出大厅,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自语:“我的脸上是有什么么?为何周裁缝的徒弟,一见我就脸红。”   但到底在这方面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了,林殊文反应过来,望着男人开口:“他……他兴许没跟哥儿靠得这般近过。”   越想越觉得不妥,少年道:“严融之,今后我会跟其他人保持距离的。”   严融之倒并未因周裁缝的小徒弟对林殊文脸红而愠怒,小孩子面皮薄,且眼前的少年的确有让人注目从而被吸引的魅力,连他都尚且如此,何必苛责为难那个孩子。   虽如此想,严融之揽紧林殊文腰身,收起手臂。   “入秋了咱们就成亲。”   林殊文仰眸望着他,有些害羞,却笑眯眯地:“好。”   严融之双目半敛,俯身在少年柔软的唇上轻轻碰了碰。   本来只打算落个蜻蜓点水的吻,但林殊文实在好乖,还主动启开双唇,叫他情不自禁地加深了这份亲密。   林殊文觉得舌尖又不是自己的了,脸若春芙,漆黑的羽睫不停颤抖,任由舌根被吮得酸麻。   他睁大眼又紧紧闭上,茫然间有少许的理智在作祟,便睁眼,努力掀开双眸,呆呆望着眼前的男人。   严融之点到即止,对林殊文的反应有些哭笑不得,捧起少年的脸微微沿着被亲得红润的唇摩挲,声音低哑地问:“怎么还在走神?”   林殊文迟缓眨眼,“唔”了声,摇头,继而哑声道:“不是走神……而是想看看这个时候的你。”   他不好意思地垂眸:“严融之,是不是都要闭眼才亲呀。”   严融之否定:“自然不是。”   拥着说了一会儿悄悄话,林殊文在心底计算日子,心道他们两人的婚期似乎不远了。   ******   过几日,宅子迎来客人,来的人正是严融之的弟弟,严若阳。   严若阳人如其名,性子热烈爽朗,浓眉黑目,眼角有些浅淡的笑纹,一看就是脸上经常挂着朗笑的人。   严若阳携妻子见到严融之,两人齐齐向兄长问候,又把目光转向旁边的少年身上,严若阳笑道:“这位就是嫂子吧,小弟有礼,见过嫂子。”   又心想:这么多年过来,他大哥终于要成亲了。   林殊文对着陌生的面孔始终有些放不开,他带了几分赧然的笑意回应严若阳和他妻子的问候,又将求助的眼神转向旁边的男人身上。   严融之笑了笑,吩咐管事过来,带弟弟跟弟妹去闲置的院落暂时安顿下来休息。婚期在即,还有许多事宜需要他处理。   林殊文每日所做和过去并无不同,起初内心还算平静。   好日子逐渐临近,周裁缝把量身定做好的喜服送来,他和严融之试穿后意外地合身,便也不做修改。   酒宴和菜单都备好了,大量食材往后厨运去,宅子里渐渐贴上喜红的字和窗纸,一切都有了要成亲的真实感。   林殊文这才觉得有些紧张起来。   入秋不久,到了成亲当日,林殊文在房间更换喜服,头发打理得柔顺整齐,发顶上带着玉质的发冠,完全露出整张红透的小脸。   管事笑呵呵道:“公子莫要紧张。”   林殊文结结巴巴地:“不能紧张……”   喜宴设在外头的几座院子,几乎把村里的人都请来吃喜酒了。   主人的院落僻静,外头的闹声虽影响不到寝屋,林殊文一想待会儿有那么多人看着自己,便不由得泛起慌乱。   宅子里所有人都在忙,罗文还把秦元拉来一起招待来吃喜酒的人,按主子吩咐,给来的孩子们多发几包糖,尤其是跟林殊文学认字的那几个。   成亲礼进展的过程如何,事后林殊文回忆,仍想不清楚。   从人群里穿入大厅跟严融之行对拜礼时,他完全照着耳边的呼声来,拜完堂顶着那么多双目光的注视走回寝屋,腿脚依然没几分知觉。   他坐在房内,急促的呼吸清晰可闻,渐渐的,待耳边归于平寂,才反应过来,方才已跟严融之成了亲。   林殊文颇为懊恼。   直到严融之抽空进房看他,林殊文这才急急忙忙地攥紧对方的手掌,欲言又止。   严融之给他喂了点梨汁,怀里的夫郎被一身喜红衬得明艳数分,让他挪不开眼神。   遂把人揽在怀里,低声问:“怎么了。”   林殊文后悔道:“严融之,我……我方才太紧张,忘记成亲拜堂是什么样的了,咱们、咱们还能再拜一次么?”   严融之眼眉皆是止不住的笑:“堂只能拜一次。”   说完吻上少年的眼睫:“莫要紧张。”   这次喜宴并未准备得太热闹,怕林殊文不适应,所以只请村里的人来吃喜酒,没让众人太闹。   林殊文喃喃:“可是……”   严融之抚摸他的后脑:“今后你已是我的夫郎,那些礼节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林殊文张了张嘴,两条胳膊抱住男人腰侧,闷声应:“好。”   他心跳加速地唤“严融之”,又轻声改口,唤道:“相公。”   作者有话要说:   拜堂就是个形式,对修猫而言还是要慢慢磨合、 第50章   新婚夜, 铺满红色枕褥的床榻舒适而柔软,林殊文被严融之捧着后脑放在枕上,身边的位置一陷, 他不由紧张地攥紧褥子,又赶忙闭起双眸。   过去林家买的那些本子他被迫看过些许, 加之有经验老成的人专门教,不懂的也明白了几分, 知晓人成了亲要做什么。   玉冠已经取下,如瀑的密发落满枕褥。   林殊文偏过脸, 觉察领口被人碰了下, 连忙睁开濡湿的眼睫,惊慌失措,又心跳得厉害。   严融之今日别的发簪是他做的那支紫檀木簪,还未取下,发髻严整,露出深邃沉稳的面容。   林殊文出神望了会儿, 胳膊抬起,手指绕至那支紫檀木簪子,将其拔/出。   头发落下的男人面容少了几分稳重平静, 眼眉浮出柔和。   林殊文依然红着脸呆呆地, 连忙用手指攥住对方的一绺发。   迟疑一息, 他鼓起勇气仰起脸, 朝严融之的嘴唇贴着亲。   领口松得更开了, 颈边细嫩的肉沾上潮热的濡湿。   林殊文扯住男人头发的手指陡然用力,腰身紧接腾空又沉在褥子里, 渐渐地, 鼻尖和额际落下的汗珠越加密集。   严融之抬头, 气息有些沉,仍耐心地吻去他额际的细汗。   林殊文眼尾和鼻尖湿润泛红,模样尤为可怜。   他用手指摸了摸严融之滑动得很厉害的喉结,咬住被吻得润红的唇,气息混乱道:“不碍事,严融之,你来、你来……”   严融之鲜少开口,抚摸林殊文面庞的手背青筋爆得明显,高挺的鼻梁落下数滴热汗。   他抚上少年不堪半掌的脚踝,甫一紧握,怀里的人几欲被压陷至床褥之中。   少年最后剩下一丝呜咽,声音微弱,都被严融之悉数吞了去。   ******   入秋下了第一场微雨,寝屋的窗纱落着,窗户轻敞,醒来的林殊文能依稀听到细小的雨声。   他半边脸埋在褥间,脸颊红晕犹在,试图动了下身子,立刻僵住。   少年露在褥外的眼眸转了转,听到有人开门,连忙闭眼。   来人将托盘放下,林殊文看见是严融之来了,睁开眸子迎上对方投来的视线,又觉得害羞,咧咧嘴半倾过身子,不敢再看对方的脸。   严融之道:“起来洗漱,吃点早饭。”   林殊文闷声回应,男人自若从容的神情使得他懊恼几分,心觉自己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   他慢吞吞挪下床,走到盥洗的铜盆旁边,先用竹盐刷牙,再用温水洗了会儿脸。   早饭就在寝屋的前厅吃,林殊文看着面前的红枣薏米南瓜粥,尝了口,味道清甜。   他夹了一个半手心都不到的包子就着粥吃,想起红枣可以补气养血,抬眸望向男人,捕捉到对方神情下的温柔,那股羞赧顿时烟消云散。   林殊文安心地往严融之身边靠了靠:“你不吃么?”   严融之道:“早起吃过了,进来陪你坐会儿。”   又问:“身子可还难受。”   严融之问秦元拿来罐药,睡前替林殊文擦过一次,担心他此时还不舒服,想着等他用完早饭再上一次药。   林殊文连忙摇头:“已经不疼了。”   他专注地埋头喝粥,怕严融之还要再问那些话,塞给对方一个包子。   严融之浅笑不语,把包子吃了。   ******   入秋是个丰收的时节,一早虽下起小雨,但村里的家家户户还是趁着眼下凉快的时候,全家老少都涌进田里收稻。   林殊文用过早饭看了会儿书,腰还疲酸,坐不久,不到午后又回房睡下。   睡醒时辰尚早,听闻田里好多人割稻子,他洗了脸,自己把头发束好,更换衣物,跟管事要了把纸伞,知晓严融之上山办事,走前留话。   “我去看村民割谷子,若严爷回来了,你跟他说一声。”   走到门外,林殊文望着送自己到门口的管事,又道:“我会在天色暗下前回来的。”   ******   田野一望无边的金黄,正值稻谷丰收,无论田里还是田垄,都不缺人站着。   林殊文自己的那块田没种稻子,便去莫布家看一看。   莫布跟着他爹割稻,瞥见林殊文来了,忙朝他扬手。   林殊文如今已经跟地主爷成亲,他阿爹说要收着点,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大大咧咧说话没个着调的。   莫布道:“今日下过雨凉快,大伙儿都出来割稻子。”   林殊文望着几乎比自己高的稻子,暗暗叹息。   向来连油瓶都不怎么扶的少年,在田边扶着比他还高的稻穗,学莫布割谷的动作,拿了把镰刀慢慢采割。   田边附近的人都知道林殊文是城里来的那位调包公子,更知道他昨日跟地主爷成了亲,不免纷纷打量,还同他招呼起来。   林殊文有些手足无措,眼眸转了一圈,还不知道大家是因为他模样好看才忍不住多瞧几眼。   林殊文在田边跟莫布学着割了一会儿谷,对方道:“等过些日子新谷打出来,我们给你送几袋过去。”   在他回去前,莫布还听阿爹的话,从采摘的粮物堆拿了几串茄瓜递给林殊文。   “茄瓜今年收得多,小先生你先带几串回去尝尝。”   林殊文一愣:“阿布,你还是唤我名字吧。”   莫布挠了挠后脑:“可以吗?”   林殊文道:“你我是朋友,若那样唤我,就是与我见外了。”   于是莫布又笑呵呵地叫回他的名字,林殊文拎起几串茄瓜还有纸伞走回宅子。   ***   严融之从山上下来,得知林殊文去看别人收稻,就出去接人了。   行至半路,彼此恰好遇见。   林殊文把茄瓜和纸伞交给严融之,听对方说道:“殊文身子不适,这几日莫要劳累。”   他脸一红,小声应下,又解释:“没累着。”   严融之把茄瓜和纸伞拿到一边手同时拎,另一只手牵起少年的腕子。   “先回家。”   林殊文轻怔,旋即抿唇笑了起来。   *   晚上用鱼和林殊文带回来的茄瓜炒了道菜,还做了肉沫土豆,加一道清汤。   两人坐在前厅用饭,肉沫土豆的汁拌进米饭很香,林殊文比平时多吃了一碗米,吃完不得不沿院子散步,避免睡前积食难受。   他素日里吃得少,一下子饱食便有几分不舒服。   严融之将他牵回寝屋,自己先坐,再把少年揽在腿上。   “我叫秦元过来替你看看。”   林殊文摇头拒绝:“不用,只是吃多了,犯不着让秦大夫过来。”   严融之便伸手替他揉了揉肚子。   少年眯起眼眸,像只猫似的靠进背后宽阔的怀里。纵使不太舒服,可他饭后容易打屯,很快,肚子被人揉着揉着就陷入梦境,心里一片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婚后小日子过起来 第51章   一场微小的湿雨给炎热干燥的气候带来几许湿润, 昭示着进入秋忙的时节。   田里一片稻黄,春夏时种的粮物丰硕累累,村民忙着收粮, 更要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屯积粮食。   加之秋季还需再缴一次赋税,村民愈发有干劲。   天没亮, 家家户户出来的男人该上山就上山,该下田则下田, 水塘在近日还会全部放一次水,让周围的人捕收养了两个季候的鱼虾。   徐哥儿郑哥儿, 还有赵家三个小子也因为农忙的缘故暂时不来学字, 林殊文渐渐地闲了下来。   他在入春时买的小鸡已经长大,母鸡开始下蛋,一次能收四五个。两只大鹅生得白而矫健,威风凛凛的样子,林殊文并未打算将它们卖了,而是留下让它们看家护院。   严宅有很宽敞的农院, 自林殊文搬进来,严融之又叫人在后山附近开了块水塘。   后山水塘已经围了起来,林殊文不用每日特意带着鹅出门游水, 领它们到那块水塘去两次, 大鹅自己就能认路了。   于是两只鹅从宅子后门出去, 在水塘玩够了水, 时辰一到就回来。   ******   林殊文用过早饭, 在书房练了会儿字,描了几张新的簪子样式。   入秋收成多, 严宅送进来许多新的账本, 在书案摞有整整一堆, 需要严融之亲自翻看。   林殊文写完字,见严融之一时半刻看不完账簿,趴在桌上闭眼养神,又过一会儿,拿起手边的藕片糕吃,不知不觉吃得多了,肚子有点积食。   遂起了去田边走走的念头。   他道:“严融之,我出去一趟。”   严融之投来视线,林殊文又道:“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会赶在晚饭前回来。”   严融之颔首:“好,路上当心。”   又叮嘱:“若下雨我去接你,不必冒雨回,就在莫布家里等。”   林殊文乖乖地应:“嗯。”   林家旧院正在请师傅修缮,工匠进进出出的,那些人林殊文不认识,就不叫他去旧屋等,省得见了生人感到不自在。   出门前天色尚好,秋高气爽,林殊文径直去田边,先去自己的那块田转悠,结出的瓜果和蔬菜过几日拉辆板车来收,旁边严融之种的那块也收了,怎么也能堆差不多一个屋子的菜。   蔬菜留不长时间,可以用盐腌制,做咸菜和酸菜,搭配白粥吃比较开胃。余下的都拿去喂鸡喂鹅,自给自足的量就这些了。   瓜则能储存比较长的日子,到时再给旁人送一点,并不打算拿去卖。   林殊文从田里收了两捆菜,转去莫布家那边的田地,看见他们一家都在地里收粮。   稻子还没割完,林殊文放下两捆菜,拿起镰刀,下去给他们帮忙。   村里有几户人家种了许多稻,光靠自家人是割不完的,还得掏钱请人帮忙。   林殊文帮莫布家收稻,虽然割的不多,但毕竟出了一份力气,莫婶跟莫布他爹都不好意思,挑了半框地瓜,叫他回去的时候带上。   莫婶本来想挑一筐地瓜,可林殊文细胳膊细腿,太重的东西对他是个负担,挑挑拣拣的,只好选出半框个大紫心的地瓜。   晨起趁还算凉快收谷,待将到正午,莫布就带着前几日收好的谷拿去晒谷场铺开了晒,林殊文也跟了过去。   徐哥儿郑哥儿都在帮家里晒谷呢,瞧见林殊文过来,纷纷迎上前招呼。   两位哥儿家里的大人趁这会儿也要给他送菜,毕竟林殊文教哥儿们认字,钱给的不多,但菜还是给的起的,尤其丰收后,每家都挑出两三筐好的。   林殊文一个人拿不了太多,人家就商量着帮他搬回宅子。   出门半日的功夫,林殊文带了七八筐粮食回到宅子,管事叫人帮忙抬进院子里放,又把跟着林殊文过来的人迎进门,给他们倒了茶水,还端几盘包子点心招待。   来人没有多待,很快就走了,林殊文送他们到大门外,直至人都走远,才问管事:“严爷还在忙么?”   管事道:“主子在二院,公子可以过去看看。”   管事语气里藏了几分神秘与笑意,林殊文觉得新奇,不过没多问,很快就跑去二院。   在大厅看见严融之,对方见他,眉眼温和,道:“过来,有东西送你。”   林殊文想起方才管事的神情,走近了道:“严融之,你怎么老送我东西。”   严融之打开抬进来的箱子,里面装着雪白柔软的貂毛。   “底下送来的料子,今年收来的这块最好,打算给你做身冬衣,再做一件斗篷。”   林殊文伸手,触摸柔软的毛料。   严融之看着他,笑道:“想把你养好些,莫要胡思乱想。”   又道:“如今你我不分彼此,好么。”   林殊文呐呐,垂下脑袋一直盯着鞋面。   半晌,他道:“我也会慢慢挣钱的,会努力学做许多事。”   总不能什么都让严融之分担。   严融之轻抚他的后颈:“好。”   林殊文学什么做什么,严融之一直没有阻拦。就是怕少年瘦了累了,所以才会看得严些。   林殊文和严融之挨近,胳膊抱上对方的腰。   “我今儿一醒,发现床似乎换了。”   严融之没有否认。   而这张新床,早时严融之看见林殊文睡的木板床就起了念头,用今年收成的好木造张床送给他。   如今两人成亲,新床倒变成两人的婚床。   林殊文用额头往严融之的脖颈蹭,半天不说话。   知道他在难为情,严融之无声笑了笑,拢起手臂把人抱在身上,按揉了几下掌心圈起的这截小腰。   “还酸不酸?”   林殊文:“……”   他搂紧环住男人脖子的胳膊,张嘴很轻地咬了一口。   “别问了,不酸的……”   念及初次,严融之克制,只缠了林殊文一次,事后还尽快上药。   他低声道:“这次适应,下次就不会太难受。”   林殊文收紧胳膊:“下次?”   还呆呆问了句:“下次是什么时候……”   严融之失笑:“殊文想什么时候?”   林殊文红着脸抿唇。   眉心忽然一热,却是男人偏过头亲了他,从眉眼到嘴唇,耐心又细致。   起初他慌乱无措,嘴巴都不知如何动。   转念一想,亲自己的人是严融之,便慢慢启开双唇,用舌尖涩然地勾了勾对方,鼓足勇气来学习亲吻,承受彼此的亲密。   林殊文靠在严融之怀里迷迷糊糊的,连领口何时松开都不知。   颈边微痛,他禁不住轻呼。   严融之抬起深邃的双眸,注视林殊文雪白颈肤上宛如落下的红梅,替他合了合衣襟。   抱着怀里的人坐了会儿,严融之道:“先用晚饭。”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光干活,成了亲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第52章   乡里的村民连续一段日子都在收稻谷, 晒好的稻谷去碾去谷皮,白花花而晶莹饱满的米粒装进麻布袋中,储存足够家中明年的口粮, 余下的便都拿去卖给米行。   收完谷子,地里的菜和瓜也一并都收了, 林殊文也跟着众人一起把菜收回宅子。   耕种几乎一年的地闲置几个月将土壤养一养,待来年开春, 继续播种。   林殊文带回宅子的青蔬一部分留下,另一部洗干净, 准备用作腌制咸菜和酸菜。   后厨让人烧了好几锅热水, 把洗干净的菜叶放进热水烫一烫,立即捞出。   烫过菜叶的的水再放着晾凉,加白盐搅匀,最后将烫好的菜叶放进陶罐中压紧实,倒入已经凉的盐水,把罐子封严。   酸菜就是如此腌制, 约莫十天就能腌好,想吃的时候取一些出来,余下的还能继续储存, 能存放很长时间。   不止是芥菜, 像收回来的豆角, 笋子都可以用这样的办法腌制, 后厨忙活半日, 林殊文也跟着搭手,拢共做了四十多罐腌菜。   专门负责后厨的冯伯瞧见林殊文坐在板凳上数已经封起来的罐子, 不由一笑。   林殊文还在后厨的院子里洗萝卜, 洗干净的萝卜削皮切块切片, 切块有的拿来炖汤。   切片的拿来做凉拌酸食,加少许辣椒,酸酸辣辣的,没什么胃口的时候吃几块口齿生津。   酸辣萝卜很快拌好,林殊文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面前是一盘萝卜,他用筷子夹起一片放进嘴里,接连着又吃了几片。   严融之过来时,他朝对方晃了晃手。   林殊文用另一副竹筷夹起酸辣萝卜片,送到严融之嘴边。   严融之低头吃了,问:“今日都在后厨忙这些?”   林殊文应声:“嗯。”   又道:“带回来的菜腌了四十七罐,可以吃到明年不止。”   少年邀功似的口吻让严融之忍俊不禁,可那一块田的收成都是他独自努力获取的,初见时瘦弱得只有一点的人,见谁都想避开,不像此刻,眸子亮着光,唇角带笑展示他过去一年的收成。   严融之赞叹:“殊文做得很好。”   林殊文脸上的笑意和羞意更甚,把一盘酸辣萝卜都推给对方。   严融之道:“用饭前吃一些即可,当心酸牙。”   坐在树下吹风说了些话,后厨的冯伯出来一看,道:“爷也过来了,正好。”   林殊文喜欢吃甜的,正值丰收,院里储备不少豆子,冯伯就做成豆腐花,还加了赤小豆藕粉圆子,拌入适量的糖,用冰块稍微冻一冻,在秋时干燥的白日喝上一碗,满肚子舒畅。   冯伯端了两碗刚好的豆腐花出来:“爷和公子尝尝。”   林殊文吃过豆花,见状,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往嘴巴里送。   少年眸子眯了眯,赞叹道:“好吃。”   严融之面前的那碗就甜味比较淡,他尝了几口,陪林殊文慢慢喝完。   喝完豆花,林殊文摸了下微微鼓起的肚子,别过男人探寻的眼,羞愧道:“在后厨帮忙的时候杂食吃多了。”   严融之短笑一声:“我们到后山走走。”   出门前严融之特意拿了袋陈皮,有时给少年喂一片,就像喂猫似的,没有多喂。   后山的水塘里,两只大白鹅在水中游得欢快,见林殊文过来,仰起长颈叫了几声,纷纷游到岸边抖水。   林殊文的这两只鹅,见谁都想怼,唯独在严融之面前安份些。   他们沿水塘走一圈,大白鹅跟着,不久后罗文找了过来,道:“公子,城里来了位商户想见你。”   林殊文一忖:“兴许是上次找我复原木雕的那户人家。”   他目光里带着迟疑,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自己跟对方见面,还是麻烦严融之替他出面。   严融之似乎看出他的摇摆,掌心停在他背后轻轻拍抚:“这是你接到的第一桩生意,若有准备,不妨试试。”   林殊文不确定地问:“我能做到么?”   严融之低头亲吻他的眉心:“人家指名道姓的寻你,定然是认可你的本事。”   林殊文摸着被亲的地方:“嗯……”   严融之又吩咐:“若真拿不定主意,再来与我说说。”   少年如雪团子般的脸顷刻间浮出笑颜,他用力点头,于是跟罗文去见外头见对方了。   商户的家主果真是找林殊文复原亡妻所刻的木雕,还把原品带了过来。   那一块檀木上所刻,是副乡间田野小景。   炊烟人家,河岸蜿蜒,小孩在岸上放鸭子,还有坐在窗户旁织布的妇人,田里耕种的男人。   再寻常不过的农园小家之景,雕刻的人技术虽不算老道,胜在蕴藏灵气,从普通的农户一家可窥见下刀的人倾注了多少真挚的感情和心血。   而檀木磨损了一块,坏掉的地方正是河边成群结伴的鸭子。   商户的家主道:“初见公子做的木簪,令鄙人想起最初心蕙刻的这块檀木,若公子愿意,可否能帮鄙人圆了这份遗憾。”   口头上说还不算,连买卖契约都备好了,林殊文可以当场过目,如若满意,落笔签字即刻生效。   林殊文没做过生意,对买卖契约的内容看不明白。他没有贸然答应,而是拿着契约让严融之替自己看看。   对方看完,告知自己可以接这桩生意,林殊文一忖,当日就签字答应了。   八十两酬金,若事成之后,林殊文还是第一次挣到那么大一笔钱。   送走商户,夜色渐起。   秋后的晚风干燥,林殊文舔了舔干涩的唇,脸上无端泛痒。   夜里和严融之用饭时,林殊文忍不住挠了几下脸,严融之瞥下竹筷拉住他的手:“很痒?”   林殊文道:“不妨事,每年入秋都会如此。”   等回了房,严融之等林殊文沐浴后牵着他走到床边坐下,从柜子翻出一瓶瓷罐。   林殊文问:“这是?”   严融之道:“往皮肤擦一些,可以滋润肌肤,也能止痒。”   林殊文乖乖仰着脸让男人替自己擦,待到领口往下时,他听到对方问:“腰当真不酸不疼了?”   甫一点头,手腕子就被男人压在枕边。   林殊文睁圆双眸,松散的衣襟开了一片。   严融之照着露出的肌肤亲吻,隔着柔软的布料,掌心慢慢安抚摩挲怀里微微颤抖的身子。   “严融之……你、你想……”   林殊文话没说完,咬着唇把声音咽下。   严融之吻上他的唇,低声道:“这次不疼也不酸,咱们再试试。”   一阵湿润的黏合,林殊文颤颤悠悠用胳膊抱紧男人的肩膀。   “嗯……”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本来今天想请假,想了想还是爬起来写了……掐着点搞完。 第53章   秋夜深静, 已经过了饭点的时辰。   凉风吹起窗纱,开了窗散散味道,灌入的秋风让抱着被褥靠在垫子上晃神的少年回笼几分清醒的神智。   门被人推开, 严融之打了盆温水进屋,见林殊文清醒不少, 放下水盆后把灯芯抽长,火光瞬时明亮许多。   他垂眸, 目光落在少年探出被褥,随意曲起的腿上, 掌心轻抚那截脚踝, 继而拿起软布用温水打湿,替林殊文擦了擦。   方才林殊文还迷糊得没什么神智时就被男人抱在怀里把药上了,他盯着软布包裹的小腿,不由蜷起脚趾,待对方放手,才又微微松开。   严融之道:“晚上没用饭, 在床上吃还是去小厅。”   林殊文哑声应:“去小厅。”   他拢了拢衣物,弯腰准备穿鞋下床,却见男人在他面前半蹲下, 拿起鞋袜替他穿好。   此刻少年的脸和脖颈仍泛着红, 耳后根又烫了起来。甫一起身, 腰和腿险些使不上力气。   严融之扶着他:“能走吗。”   林殊文含糊道:“能走, 我自己走过去。”   绕过屏风, 走出寝屋的门,小厅的桌上已经摆放有冒着热气的粥和菜。   椅子上铺放着柔软的垫子, 林殊文有些扭捏地坐下, 身后并无任何压迫的不适, 方才拿起白色瓷勺安安静静地喝了几口粥。   他的发端仍有少许湿润,见状,严融之从架子上取下一张干净的棉布,站在身后替他拨起密发耐心擦拭。   林殊文道:“你也坐下来吃。”   严融之弄干少年发上的汗湿,方才陪他吃一会儿。   几分饱后,林殊文就不吃了,手边还多了一杯参汤。   参汤是滋补养元的,这两次结束,严融之总会喂他喝。   他想问对方不喝么?转念一想,参汤补身子,严融之已经不需要补了,再补下去……   林殊文几口抿光杯盏里的汤,告诫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   褥子和枕头换过一套新的,用药草熏过后弥留着非常浅淡的涩香,有宁神的效用。   林殊文坐在书案看了一刻书,时辰太晚便熬不住了。他揉揉双眸回到床榻躺下,很快,沐浴完毕的严融之走了过来。   他仰头迷糊地望着对方,下意识顺着被严融之揽入怀里的姿势,主动把脸靠近,轻轻贴住面前的胸怀。   严融之注视几乎睁不开眼的少年,将下颌抵在他发顶上,低声道:“休息吧。”   林殊文闭眼,迷迷糊糊中抓住腰侧的手指:“你也睡,严融之……”   拥了拥怀里温软乖巧的少年,严融之闭目,倦意很快袭来。   比起服药,用外物佐以睡眠,不如抱着林殊文睡效用要好。   ******   村里忙秋收持续了两个多月,林殊文有时会过去帮忙,更多的时候窝在院子里雕木头,尽力把檀木上破损的地方做到最合适的复原。   徐哥儿和郑哥儿忙着秋收的农活儿,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来学字。赵家三个小子学足一个月,入秋后也在忙着农物收成,忙完后也不来了。   老/二跟老三最有念书的潜力,所以赵六子打算今年趁秋收多攒些钱,来年开春了把老/二老三送去城里的私塾,老大就留在家里跟自己干活儿学着怎么做买卖。   为了向林殊文表示谢意,赵家送来不少粮食和腊肠,农忙时还向村民四处宣扬林殊文的善心。   眼下村里不止有林殊文一人识字,徐哥儿郑哥儿也认得好些字,能写家书了,想给外头亲人朋友寄信的村民无需每次都找林殊文写,找两个哥儿写亦是一样的。   林殊文出门时,路上遇到人。   对方向他问:“小林先生,你不生气么?村里本来只有你一人识字,大伙儿找你写信,可如今徐哥儿郑哥儿都会写字了,岂不是把小先生的生意抢了?”   林殊文眼底带了些害羞的笑意,回应道:“不生气。”   少年一笑,问他的人顿时变成哑巴。   他们甚至觉得自己稍加恶意的揣测,对眼前白白净净,善良又温顺的小先生是种侮辱,剩下那些话立刻咽回肚子。   ******   这日天色微阴,林殊文从早开始做了三个时辰的木雕,直到胳膊酸麻,他咧咧嘴,展开胳膊微微抬高便觉得不太舒服。   林殊文往旁边的水盆走近洗手,又止不住揉了揉干涩的眼眸。   严融之白日上山,要傍晚才回来,他便独自回房睡了会儿。   醒后还有一个时辰才临傍晚,林殊文跟管事说自己出门走走。   管事道:“公子忙了半日,散散心正好合适。”   又道:“今日村里开集,公子可以过去看看。”   于是林殊文带上钱袋走去开村集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摊子摆了一路,莫布家还设了卖鸭子的摊。   莫布正坐在石块上看摊,见他来了,忙抬手招呼。   林殊文先去巧婶的摊子买了几块枣糕和桂花糕,分给莫布两块,还陪他在鸭子摊前坐着说会儿话。   莫布道:“俺娘回家准备做饭了,还叮嘱俺若天黑了鸭子还没卖完就收回去,等过几日拿这几只鸭子跟其他叔伯换些过年的东西。”   一听过年,林殊文便生出些微恍惚。   不知不觉,他回到村里将有一年,这一年里他还把自己的人生大事办了。   想起严融之,林殊文起身和莫布道别,转去另外的摊子瞧瞧。   有渔民卖很大只的河蟹,用麻绳绑好放在鱼篓里,一个鱼篓放两只,林殊文掏钱买了四只。   渔民笑道:“这一批河蟹蟹黄可多了,膏肥流油,吃着可香。”   林殊文一手拎一个鱼篓,用油纸包好的糕点则挂在腰间,赶在傍晚前走回宅子。   严融之下了山回宅子,匆忙洗去尘土换了身衣袍,正欲出门接去村集逛的少年,就见门外的林殊文拎着螃蟹走上石阶。   林殊文抿唇笑了笑:“我买了河蟹还有糕点。”   管事把两篓子大河蟹接走,林殊文到井边打水稍作清洗,又从腰间取下油纸包,把糕点递给严融之。   “跟巧婶买的。”   严融之这个年纪,对糕点并不贪嘴。   可糕点是林殊文的心意,所以他会接受。   桂花糕和枣糕各剩一块,严融之坐在树下,掰了一半给林殊文吃,自己吃剩下的那半。   林殊文忽然问:“严融之,你会不会不喜欢吃这些点心?”   跟巧婶买糕点的多数都是小孩子。   严融之饮了茶:“不会。”   又道: “殊文的心意我自然喜欢。”   林殊文反过来想,自己似乎亦是一样。   严融之喜欢替他置办衣物,总是管着他用饭。   但他从来不会心生厌恶,因为自己跟对方成了亲,两个人要过日子,那就得学会接受对方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磨合起来!   卡点又是! 第54章   晚上蒸了林殊文买的河蟹。   就像渔民所说, 入秋后的河蟹养得又大又肥,蒸熟的河蟹剥开后流出满满的蟹黄,肉厚细腻, 油膏四溢。   河蟹不易处理,林殊文自己试着弄了下, 险些滑伤手指。   严融之将盛着河蟹的瓷盘挪到面前,在林殊文手边摆了个小碗, 道:“我来。”   林殊文眸光闪着愧色,还想再试, 严融之朝他微微摇头, 少年便安静坐好。   严融之将草绳解开,先去蟹掩,揭开盖,把上面的肉仔细剔除,放到林殊文面前的小碗里。   再将蟹足掰开,逐渐除掉几处不能吃的地方。   严融之又将蟹腿剪下, 把余下整块蟹身对半掰了,鲜嫩的肉露出,溢出满满的蟹黄。他把蟹身放在空盘里, 递给林殊文勺子, 让他挖着吃。   最后就是把腿上的肉一点一点挑出来放进小碗中, 从容有序的把四只蒸熟的河蟹处理干净。   河蟹性寒, 严融之将一壶烧好的赤糖姜茶轻晃, 倒了半碗晾着,待林殊文吃完蟹肉后叫他喝半碗。   院落起了灯, 秋夜悄静, 这会儿宅子里极少有走动的人。   严融之喜好静, 添茶倒水的功夫都由自己经手,跟林殊文用完晚饭,沿四周走一走,管事才轻手轻脚地跟人把饭厅收拾了。   这几日严融之都要上山,林殊文白日自己留在院里没什么人陪,怕他孤单,管事按吩咐去城里采买了好些趣件玩意儿。   林殊文翻过箱子的物件,不自在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无需费钱买这些。”   话虽如此,少年一双眸子禁不住流露喜悦。   所以林殊文白日在院子里雕刻檀木,累了就逐个摸索玩一玩这些东西。   又过几日,箱子里的玩意已经吸引不了他,林殊文连日埋头抱着块木头刻,眼睛有些不舒服。   他洗净手揉揉双眼,管事见他停下休息,用托盘送了碗汤进来。   林殊文乖乖把汤喝了。   每日管事都会照严融之的叮嘱送些汤汤水水让他喝,用以滋补身子。他从不问是什么汤,只要送进屋,就会趁热喝干净。   管事道:“昨日又从城里搜罗了些玩意……”   林殊文摇头:“不玩那些了。”   又轻声问:“能退回去么?”   能省下一点钱也是好的。   管事笑呵呵地:“既然买回来就留着吧,保不准哪天公子有了兴致。”   林殊文抱着木头继续打磨雕刻,四周渐渐暗下,屋内起了灯,他胳膊酸软地放下木头,抬眸远望窗外漆黑无边的夜色。   起了秋风,晚上比白日凉。   他披了件外衣越过几座院子迎至门外,在灯影下左右徘徊,管事来唤他进屋避风,林殊文摇摇头,道:“我想再等等。”   几只蚊虫沿着灯罩飞,他定睛忘了片刻,又继续把目光投向远处。   车轱辘声渐渐逼近,林殊文双眸一亮,想也不想地沿石阶跑下,顺着石阶迎近驶来的马车。   他轻轻唤:“严融之。”   男人从马车下来,高大的身影几乎把林殊文笼在阴影中。   林殊文仰头望着对方:“今日回来晚了。”   严融之轻抚他的脸,看着少年听话地披了外衣才出房门,不由笑一声,牵起对方递来的手腕,并肩走进大门。   严融之道:“近些日子比较忙,可有用饭。”   林殊文道:“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两人步行至饭厅洗手入座,先喝几口热汤暖胃,接着慢慢进食。   林殊文侧目望着男人的面容,忽然开口:“我接的活就要做完了,明日想跟你上山,可以么?”   严融之沉俊的面容浮起浅笑:“好。”   林殊文抿唇,跟着笑了笑。   并未问上山要干什么,就是想和对方多待一阵,能时常看到严融之就觉得很高兴了。   两人入睡时他悄悄附在男人耳边说了自己心里所想,严融之拥着他在耳边亲了一记:“我原本也想过,见你在忙,便没与你说。”   明日还要上山,需起早,林殊文蜷在男人怀里安稳睡觉,没做往日临睡前亲密的事。   ******   翌日,林殊文迷糊地跟着严融之起身。   窗外结了秋霜,冷意将他冻醒几分。   天还灰蒙蒙的,他洗漱干净,穿上备好的秋衣去了饭厅。   严融之正在验查需要带上山的物资,山上有休息的院子,加之林场有工人守着,隔些时日就会运送物资过去。   往时送的物资足够用,但这次林殊文跟着去,时节又愈发冷了,是以严融之对这批物资格外上心,每一件林殊文能用到的他都亲自过目检查。   马车只能运送到山下,之后得由工人搬往林场。   用过早饭,天色稍亮,马车从宅子出发。   到了山脚,林殊文随严融之下车,他穿着干练利落的秋衣,小腰束得又细又劲,因要步行到山里,便不像往日穿得那样宽松闲适。   严融之牵起他的手:“会有些累,到半途休息一阵。”   林殊文乖乖点头。   未至半途,少年的身子总归太弱,还没喊累,严融之就叫人原地歇脚。   严融之拧开水囊的盖,将水喂到林殊文嘴边。   林殊文道:“还能走的。”   严融之触碰他通红的脸颊:“莫要逞强,不需要急着赶路。”   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程,又多走了半个时辰。   赶到林场,接近午时。   林殊文起早,又走了一个半时辰的山路,身子不免疲惫。   严家的林场有休息的院子,严融之抱他去楼上的房间歇息,林殊文迷迷糊糊睁着眼,想再说几句话,被男人喂了几口水,额头一热,严融之亲了他。   严融之道:“好好休息。”   林殊文撑不住,脸一歪,靠在枕边立刻入睡。   又过半刻,严融之去外头打盆清水,给床上的少年擦了擦脸和手脚,还找了宽松柔软的衣裳替他换好。   林殊文被照顾得干干净净的,严融之心觉满足。   林场还有事情忙,他已走到门外,转头望着侧身安睡的少年,几步走回床边,俯身亲了亲,方才轻轻地关门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日常,随意看看。 第55章   林殊文睡了一个时辰, 醒来时隔着窗听见外头的雨声。   山里一片秋色,仿佛晕染了金黄深红的色泽。秋雨愈发密集,山中回荡簌簌响动, 比在村庄里听到的雨还要密集大声。   他弯腰穿鞋,下床后沿寝屋缓慢走了圈打量四周。   寝屋在二楼, 书柜床榻椅子一应俱全,墙上挂有几张弓和猎刀。从窗户朝外眺望, 可以看见半个院子,以及不远处的林场。   他在屋内静静等候片刻, 未见有人上来, 便自行下楼。   步行至一楼的阶梯,看见右侧正在分摞木柴的一名老伯抬头,笑道:“公子醒了。”   林殊文不认识对方,点了点头,询问:“您是?”   “公子跟主子一样唤我义伯就好,这间院子素日里只有主子上山时住着, 我在院里看着,负责打理周遭。”   义伯打了水洗手,走进灶房开盖, 将还温着的菌蔬汤盛了碗, 放在桌上。   “山里下雨后比往时冷, 公子过来喝碗汤, 暖暖身子。”   林殊文坐在凳上, 抿唇浅笑:“多谢义伯。”   说完就乖乖捧起汤喝下。   秋后山里结出的粮物瓜果十分多,有人为栽种的, 还有野外独自生长的。   林殊文口味比较清淡, 严融之走时让义伯留份清汤, 义伯便用菌和蔬菜熬汤,味道带甜,浓郁又不腻味。   林殊文连喝两碗,神情溢出满足:“好喝。”   又问:“严融之还在林场忙么?我能不能过去看看。”   义伯忖道:“这个时候主子应当在山里。”   又道:“林场大多是工人,做活儿嘈闹不说,人也进进出出的,怕公子不自在。”   一听人多,林殊文立刻打消去林场的念头。   “我在屋里坐会儿就好。”   不久后雨停,林殊文又想沿院子周围的地方走一走。   因在山里,附近虽然都是林场的范围,很容易就能走回,可他并未冒然行动,而是问过义伯能不能沿四处看会儿,得到对方的答复,方才走出院子。   义伯跟到门外,林殊文道:“义伯无需跟着。”   他伸手朝周围指了指,又道:“我就在四周能看见的范围走走。”   义伯点头,笑着指向另一面:“过了这片浅树有条溪流,溪流前边有块长着花的长坡,入秋后漫山遍野都是山椿,林场几个工人带着妻子和孩子上来住,眼下花多,妇人时常带小孩到那儿采花,摘了拿回来做花糕蒸花酿。”   林殊文听完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义伯。”   ******   雨后山里到处都是树叶子的气息,草甸湿润柔软,大半泛着黄。   一袭圆领青袍的少年沿院子右边走了走,又转去左边的浅林。   就如义伯所言,步行百余步就穿过浅林,眼前出现一条臂宽左右的溪流。下过雨,溪水涨高不少,却依然清澈无比,能看见水底下的石子。   他走近溪流仰眸远望,入眼的便是一片色彩绚丽的山椿。   林殊文不禁喃喃感叹,越过溪流,朝生长着许多山椿花的长坡走去。   山坡缓且长,步行过去并不困难。   林殊文很快走到坡下,他喜悦地抬起胳膊,用手指接住一朵山椿。   片刻,前方传来孩子嬉闹的叫声,林殊文闻声而望,只见四名孩子手上拎着竹篮边笑边跑。   孩子们瞧见他,不由停下,好奇问:“你是谁呀?”   林殊文面对孩子还算自在,想了想,道:“我同严爷一块上山的。”   小孩们纷纷“哦”一声,异口同声道:“我们从未见过地主爷身边有像你这样好看的人。”   林殊文解释:“我、我同他今年才认识。”   孩子们不疑有他:“原来如此。”   他们热情地向林殊文展示竹篮里的山椿花。   “我们听阿娘的吩咐等雨停过来采花,明日要做花糕吃,还能用来做药。”   又问:“小哥哥你要随我们一块采么?”   于是林殊文跟着几个孩子沿着矮破采花,他没有竹篮,小孩就摘了片很大的树叶子让他包着花拿好。   他蹲在溪流边洗手,与孩子们道别。   目送小孩子往林场的方向走远,不久后,林殊文听到一阵微弱的嘶鸣。他顺着声音的源头,怀里抱着一兜的山椿花靠近。   拨开草丛,居然是只受伤的猫。   猫的腿露出白骨,正在渗血,看起来很是污秽惨重。   它摇摇晃晃支起身子,又因外伤跌倒。   林殊文站在原地未动,呼吸都放轻了。原本抱有些微惧怕,可见它无法走动,遂定了定神,打量起来。   这只猫和往日见过的猫都不同,呈淡褐色,身上有铜钱似的斑纹,体型纤细矫健,腿长,尽管受伤,看起来仍野性十足。   林殊文观察到它伤口渗出的血开始凝固,皮毛也打结了,便转身往溪流的方向走,摘了片叶子,卷在手上接水。   他继续回到草丛边,找了几块石头围城圈,把盛水的树叶放在上面。   望着对自己发出低低嘶鸣的猫,林殊文道:“喝吧。”   他背过身走出几步远,猫仍盯着他,一会儿才探出脑袋去舔树叶上的水。   见状,林殊文松了口气。他不知晓草药的效用,帮不了猫,等它喝水后只能离开。   返回至浅林,林殊文侧目,看着步行蹒跚的猫隔着段距离跟在身后,渐渐停下。   猫慢慢走到他腿边,用脑袋往他的脚踝轻轻一蹭。   林殊文道:“你是想让我救你么?”   少年蹲下,轻声商量:“但你不许咬我,我怕疼,也不要抓我。”   像是商量好了,林殊文迟疑地伸手,在铜钱猫的脑门上轻微一摸,猫没有咬他挠他,不由一笑。   “我住的院子就在前边,你跟我来吧。”   义伯在门外看见少年怀里抱着用叶子装的山椿花走近,身侧还跟了一只腿见白骨一瘸一拐走路的钱猫。   钱猫野性重,义伯诧异:“这是?”   林殊文解释:“这只猫腿上有伤,我在林子瞧见给它喂了些水,之后就随我回来了。”   林殊文放下山椿花,蹲下摸了摸猫的脑袋。   “义伯,它的腿能治么?”   义伯道:“林场有大夫,若想给钱猫治伤,我去叫大夫过来。”   林殊文喜道:“那就麻烦义伯了。”   义伯笑呵呵地摆手,很快去林场把大夫找来。   常年在山上的大夫应对山兽致使的外伤得心应手,他道:“这只钱猫的腿被深山里置放的,专门用来捕猎的兽夹伤到,能留下一命已是不易。”   又道:“给它稍微清理伤口敷些药粉,至于腿能不能长好,长好后是不是瘸了,就看它的造化。”   大夫替钱猫洒外伤药,啧啧叹道:“所幸已经入秋,时节慢慢冷了下来。若往前推些日子,那么热的天,它这条腿已经烂了。”   钱猫喉咙压着低鸣,可这会儿似乎知晓自己得救,且脑门上有只柔软的手抚摸,便没有胡乱咬人。   未到傍晚,天色却愈发阴沉,又下起了雨,势头比午时还大。   严融之打伞走回院子,甫一进门,看见坐在墙角的少年,低声唤:“殊文。”   林殊文回头,眸子浮着笑很快迎上。   “严融之。”   “外头雨势大,今日不回去。”严融之掌心沿少年的侧脸抚了抚。   林殊文点头:“好。”   他牵起男人手指,带到凳子前,指着蜷在墙角筐里的钱猫,道:“这只钱猫被捕兽夹弄伤了腿。”   又问:“严融之,我可以救它么?”   钱猫警惕地抬头,林殊文道:“这是我……”   他语气含着羞赧:“我的相公,你也不许咬他。”   林殊文仰头望着人,严融之开口:“钱猫野性重,你想救它就留下,若它伤了人,就不许再留。”   林殊文乖乖点头:“嗯。”   他抱住男人手臂:“严融之,你真好。”   像只温顺小猫一样的少年,救下一只野性十足极易攻击人的钱猫,委实令人哑然惊叹。   许是林殊文气性太纯良柔和,钱猫的确收敛了野性,由着少年摸脑袋,蜷着身躯一动不动。   严融之垂眸,少年左耳的那个小痣在成亲后愈发红,点缀在莹润雪白的耳垂上,极为可爱。   他情不自禁低头亲了一下那颗红色小痣,环住靠在怀里忽然颤抖的身子,道:“此刻不做什么。”   林殊文“唔”一声,摸着泛热的左耳,嘴角翘起几分。   他左右环顾,严融之笑道:“义伯在外头,不会瞧见。”   林殊文支支吾吾地应声,忽然抬高胳膊,手指攥紧严融之双臂。他眸子闪烁含羞的光,仰头,软软的唇轻贴在严融之嘴角下碰了碰。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亲亲、 第56章   因下着雨, 四周寒冷,深秋的山里愈发寂静。   院子烧了火堆取暖,义伯拎来一大块肉, 今晚准备烤肉吃,再熬一锅蕈子野菜汤, 缓解吃肉带来的油腻。   林殊文围着生肉,眸子望向义伯:“可不可以切一块给我?”   他回头跟坐在长桌旁边的男人解释:“想给钱猫喂点肉, 它受了伤一直藏在草丛里,水都没喝上, 大概有好长时间没吃过东西了。”   严融之目光一凝, 义伯立刻切了块生肉,放进瓷盘里递给林殊文。   义伯暗暗擦汗,他怎会看不出主子眼神里的意思?   严融之的目光很明确。   既然林殊文与他成了亲,两人已有婚事名分,那林殊文就是严家的另一位主人。   既然是主人,本就有权利。   无论想做什么, 说什么,只要吩咐下去,那么底下的人就该照办, 而非事事都得看严融之脸色, 得他肯定。   义伯领会到这层意思, 对林殊文愈发尊敬。   “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林殊文摇头:“义伯你先忙你的吧。”   他端着肉拿到墙角, 坐在板凳上注视着眼睛发亮的钱猫, 将一盘肉放在它面前。   “吃吧。”   钱猫起初不动,过了半晌才大口大口嚼肉。   林殊文浅浅一笑, 又去灶屋从立在墙边的柜子拿了个碗, 装满清水送到钱猫边上。   他走近长桌, 腰侧一紧,被严融之展开臂揽着。   林殊文自觉挨入对方怀里,眸子仍静静望向钱猫的方向。   严融之给他喂几颗果,他乖乖地吃了。   义伯时常给林场的工人烤肉,手艺很好。冒着油的肉块均匀抹上酱料,浓郁的香味散开,在下着雨的寒冷秋夜里,引人胃口大增。   烤好的一块肉盛在盘中,严融之用刀切开,吹凉后才让林殊文夹起来吃。   熬在锅里的蕈子野蔬汤已经沸腾,严融之拿了个大碗装盛,见状,林殊文把其他的小汤碗取出三个,从大碗里舀了三碗,方便凉了先喝。   蕈子野蔬汤味道清甜细腻,林殊文忍不住喝了两碗。   本来还想再来半碗,严融之怕他起夜多睡不安稳,微微摇头。   林殊文赧然:“似乎喝太多了。”   严融之摸了摸他的脑袋,喂他吃点果子。   ****   饭后烧了热水沐浴,林殊文泡在水里。浑身肌肤都透出一层薄红。   他望着窗外走近的人影,忙从水里起身,胡乱用布擦了擦,又把休息时宽松的里衣穿好。   少年发梢带着湿润,严融之顺手从木架拿了条棉布,坐在床边替林殊文擦拭垂在背后的湿发。   两人穿着同种样式的里衣,林殊文的偏白色,严融之的偏浅灰,布料柔软,怎么摩挲皮肤都不会疼。   少年枕在严融之腿上,密发铺在身后,随着男人时而穿进发间的手指抚摸,昏昏欲睡。   他以依赖地姿势朝严融之怀里靠了靠,雪白纤细的脚踝露在被褥外,不一会儿让人调整褥子盖严实。   严融之摸到林殊文肚子仍微微发涨,索性把他揽在怀里,掌心贴在他腹前缓慢按揉片刻。   高大的男人侧躺,将少年纳入怀中,彼此依偎着入睡。   *****   第二天,严融之在山里又忙了半日,午后就带着林殊文下山。   林殊文把受伤的钱猫也顺带稍上了。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好走省力些,一个时辰后就走到山脚。   马车停在面前,严融之抱起林殊文坐进去,又把他带的那只钱猫拎上。   缩在竹笼里的钱猫目光警惕,放林殊文脚边才安分点。   陪严融之上山待了两日,回到宅子后林殊文专心将檀木上的鸭子做最后的复原雕刻。   一连打磨数日,最后把复原好的檀木当年交给亲自登门取物的商户,对方感激之余,送来许多谢礼,若不是林殊文婉声回绝,已经被请到城里做客了。   *****   天愈发冷,深秋就要过去了,白日越来越短。   林殊文暂时忙完手上的活,甫一放松下来,加之时节转寒,身子便受不住。   当日傍晚前人变得昏昏沉沉,他一摸脑门,方才知晓自己临窗看了会儿书时许是受凉,身上的那点疲累此刻沿四肢百骸扩散。   他找了管事说明情况,整个人蔫蔫的。   管事连忙请秦元上门,诊完病症,秦元开了药方。   药汤熬好,林殊文喝过之后意识模糊地钻进被褥,脑袋闷闷的埋在枕边。   入夜后严融之披着一身寒气进门,饭厅未见素日里总会等自己的身影。   管事闻声赶来,道:“主子,公子病了,服了药才睡不不久。”   很快,伫立在饭厅的背影朝另一座院落疾步赶去。   ****   林殊文神智迷糊,浑身冷沉。   觉察有人摸自己的脸,他艰难掀开眼睫,昏暗中依稀认出对方。   他抿抿唇,一只软乏的手探出被褥放在男人掌心,让对方握着。   他哑声道:“严融之,我喝过药啦。”   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在尽力爱惜自己呢。   感受男人掌心渐渐紧握的力度,他从鼻子发出闷声:“你抱下我,我就不难受了……”   又哑声问:“严融之,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少年喃喃自语“不要生气,我都不是有意生病的……”   身边的位置一陷,严融之侧躺把林殊文隔着被褥抱在身前。   此刻无言,少年的话叫他心口软烫,仿佛有根细细的针戳在心里。   严融之亲了又亲林殊文正在发热的额头,无论大病小病,不忍在少年身上看到,只想一并代替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躺在床上睡不着,忽然又用手机给他们把今天的日常编完了……   无效请假属实是。   待修。 第57章   男人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格外低沉。   他道:“我生自己的气。”   林殊文蓦然睁大眸子, 脸颊贴在对方的臂弯,闷闷问:“为何呀。”   严融之道:“自然是没能照顾好你。”   想得再周全,身边有人看得再紧, 因不愿拘着少年,即使万事准备得再妥帖, 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林殊文脑袋蹭了蹭,像只虚弱的小猫寻求庇护:“是我身子弱, 和你没有关系的。”   严融之手掌摸着他微烫的额头,低热还未褪去。   遂皱眉问:“耳朵疼不疼?”   林殊文摇头。   他身上的热症就是如此, 若起了高热, 服药之后睡一觉能恢复不少,像此时这样的低热,服过药睡醒热度还未消减,总要拖拖拉拉养个几日才有好转。   严融之低声:“那接着睡。”   林殊文唇边抿起浅浅的弯:“睡过一会儿这时候还精神。”   少年眸子亮莹莹地看着人,紧接着被男人从床上轻轻拥着坐起。   严融之道:“那便吃点东西。”   于是管事去后厨传饭,两人坐在前厅吃。   林殊文喝一碗骨头莲藕汤, 就着小菜不紧不慢吃了半碗米饭。   严融之去沐浴,他便坐在灯前看会杂书,男人没回来的功夫, 抬步绕去另一间屋子, 在角落的毡子上看见蜷在上头阖眼的钱猫。   钱猫警觉性高, 林殊文还没进门就知道是他来了, 所以没挪地。   少年看着给钱猫新添的水和粮, 与它说了几句话,知道像这样从山里出来野性高的猫不喜欢和人相处, 很快就离开了。   严融之浴身后身上清爽许多, 林殊文方才进屋, 就被对方牵起带到坐塌。   天冷后许多人都是用过饭就早早休息,家里条件好些的,烧热水在屋内洗洗就睡下了。   往常这个时候林殊文也准备睡觉,但他今日喝药以后休息过,便不觉得困乏。   他坐在严融之怀里,眼前摊开一本书,看到底了,对方便替他翻下一页。   林殊文忽然将脸偏了个角度倚进男人颈边,闷闷道:“严融之,你与我再说会儿话,好么。”   男人不是话多的性子,可林殊文难得有提出一点要求,那他就尽力满足。   想了想,严融之道:“原来走过北面边界的几个城邑,在那里的人眼睛几乎都是蓝色的。”   林殊文有了兴致:“蓝眼睛?”   他笑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少年靠在男人怀里问了许多外头的人和事,问一句便得对方的耐心回应。   时辰不知不觉很晚,渐渐地,林殊文全身的力气都放在严融之怀里,脑袋一歪,无声无响地睡了。   他还在生病,呼吸略急促,唇微微张开了,气息比平日重些。   严融之观察须臾 ,见林殊文只是呼吸重了些并无其他异状,这才把人抱回床上。   在寝屋的书案把余下的那一半账簿看完,严融之熄灯,躺进被褥中拥着怀里柔软温暖的身子闭上双眼,习惯性低头,在黑暗中吻了吻少年的眉心,方才入睡。   ******   林殊文就这么病了一段日子,初冬时身子才好转康复,虽有人在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脸上的肉还是清减了些微。   天色一冷出门就不方便了,忙完秋季的村民多数都留在屋内烤火取暖,午时稍微没那么冷的时候,还得干活的人才出门。   林殊文跟管事坐马车去了趟城里,管事要采买木炭和其他需要储备的东西,林殊文则去衣铺、布庄还有药铺转转。   前几日莫布知道他生病来看他,带了莫婶熬的鸡汤和做的山楂枣糕。   林殊文从莫布嘴里得知他阿父出去干活时冷着也跟着病了,家里的男人一旦生病很是麻烦,索性趁这趟出城,去布庄里买了几匹带棉带绒的料子,几双棉鞋。   布庄旁边是买手炉的铺子,手炉用铜制作,可提着,可抱着。小小的手炉可以放在袖中暖身或揣在怀里,方便携带,又实用暖和。   林殊文花了攒下的钱买几个手炉子,送莫布家三个,自己留两个。   莫布他爹素日里那么强壮的人都因为受冻生病,林殊文不免担心严融之,怕对方冻着。   除此之外,林殊文还去卖吃食的铺子转悠,拎了好几包糖枣点心放入马车。   管事添置许多木炭,足够烧到明年开春以后。这些碳经过处理,跟普通百姓烧得木柴不同,火炭很少起烟,还很耐烧。   途径烧鸭铺子,林殊文让店家打包了两只装好,赶在天色完全暗下时回到八宝村里。   四周灰蒙蒙的,林殊文拢了拢脖子上用貂毛制成的项帕,走下马车,拎起买的手炉,一只烧鸭,站在莫家门外敲了敲。   莫布出来开门,甫一见面,立即咧嘴笑了笑。   “怎么过来了啊,还拎那么多东西!”   林殊文道:“我随管事去城里采买,这几件手炉你拿着,烧鸭已经冷了,热过之后再吃。”   说着转身又从车上拎下几包装好的糖枣点心,交给莫布。   莫布道:“送太多了!爹娘一会儿就得唠叨。”   林殊文道:“还有一袋火炭,你拿回去放屋里烧,管事说这种炭能用很久。”   莫婶闻声出来,对林殊文一阵唠叨。   少年立在灰暗的冬夜里露出浅浅笑意:“婶子你就收下吧,反正快要过年了,就当是我送给莫家的贺年礼物,图个喜气。”   莫婶要拉他进屋喝口热茶,林殊文摇摇头:“今日不进去了。”   莫婶一拍额头:“也对,时辰不早,天色都暗了。”   她看着衣着漂亮干净的少年,再看自家那个只知道傻笑的小子,摇摇头,道:“外头冷,你赶紧回去,莫叫地主爷等久了担心!”   林殊文点头,在莫婶和莫布的目送中坐马车赶回宅子。   寒风萧瑟,裹了貂毛斗篷的林殊文跳下马车,迎见门后走出的身影。   他笑着跑上石阶,掩在袖口底下的手立刻被对方牵住,旋即包在掌心。   严融之:“怎么去了那么久。”   林殊文解释:“给莫布家送了点东西,耽误些时辰。”   他道:“我买了烧鸭。”   严融之想说烧鸭油腻,他病愈不久应当吃清淡的食物。   奈何注视少年充满期许等待夸赞的眸子,道:“热过再吃。”   饭厅灯火通明,严融之给林殊文喂烧鸭不敢多喂。撕出来的鸭肉过了两遍清水,去除不少油后才沾上料汁,装进小碗里让对方吃。   林殊文问:“不能扯一条腿让我直接咬着吃么?”   严融之瞥他,少年慢吞吞低头夹起小碗里的烧鸭肉放进嘴里。   他小声道:“我听大夫话,不吃太油的。”   后来还是尝了两三口。   迎上严融之无奈的眼神,林殊文唇一嘟,好脾气地眯着眸子笑,将沾着油渍的唇印在对方侧脸亲了亲。   “严融之,你最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把收尾和番外理了理,有个番外征集一下意见,大家看生子这part嘛,无责任番外,看的话就写两章那种,不看就不写这个。 第58章   入冬后闲来无事, 林殊文成日抱着手炉卧在房内。   矮柜上摞放的书籍差不多看完了,每日雕木头的时辰不能太长,严融之担心他累着生病或伤眼睛, 林殊文也听话。   他控制看书和刻木头的时间,空闲的时候不是吃就是睡, 慢慢的,脸上和腰上的肉长出好些, 对着铜镜能明显看出来,用手捏, 更是捏出一层柔软细腻。   看着身上的肉长了起来, 林殊文颇为苦恼,用饭时刻意少吃几口,这样的掩饰很快就让严融之觉察。   “怎么不吃,”严融之长眉微蹙,“不合口味?”   晚上做了肉酿圆子和肉沫烧茄,加一份藕片莲子骨头汤, 几道菜都是照着林殊文的喜好准备的。   少年眸光闪烁,含糊其辞,严融之没有让他糊弄过去, 耐着心多问几次, 倚在凳子上的人才老实交代。   “严融之, 你、你晚上睡觉抱我的时候, 没发现我身上的肉多了么?”   话音方落, 对上男人哑然无言的神情,林殊文别扭地解释:“我不排斥长肉, 可……可不能太胖呀。”   林殊文平素还是挺讲究形象的, 出门要打理好头发, 不适合穿出门的衣裳绝对不穿,纵然刚做完农活儿,也要用水洗干净手脚,也怪不得在旁人眼里,他总是漂亮又干净的模样。   所以林殊文还是有些在意身上长肉这件事。   严融之哑然,旋即哭笑不得。   他道:“每个人都有追求仪表姿态完美的时候。”   林殊文点头,非常认同这句话的道理。   严融之牵起少年的一只手,腕子白如初雪,纤长且细,足以轻松地握于掌心。   他喟叹:“可我认为殊文此刻的样子就很好,并不需要有意为之。”   又道:“你仔细想想,不论是宅子里的人,又或莫布一家,与你擦肩路过的村民,都会停下来与你说些话,看看你。”   林殊文默默点头,平素他出去,就如严融之所言,大家都看他,和他说话。   严融之道:“那就对了,因为你如今这样最好,他们都知道你好看,所以才忍不住停下来。”   少年耳根软,听完脸假都红了。   “是这样么……”   严融之:“自然。”   说着夹起一颗肉酿圆子放进小碗中,“吃吧。”   林殊文安静吃了一颗圆子,眼前又多了个盛着藕汤的汤碗。   藕片熬得粉绵,入口即化。林殊文先把几块藕吃干净,才用木勺把剩下的汤喝了,用饭的时候几乎没弄出什么动静,教养是极好的。   减肥的事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告一段落。   每当林殊文露出少于迟疑和纠结,严融之就会抱抱他,亲吻他的脸颊,赞美他软软的很好,又圈住他的腰身,告诉他隔着冬衣一条手臂还没能圈满,并不需要清减几分,过了几次,林殊文便也不在意此事。   又过不久,林殊文春后买的几只母鸡窝出了小鸡崽。   鸡崽身上的绒毛还很稀疏,小小的一只,大小连他半个巴掌都够不上。   林殊文注视三只鸡崽,紧张地问管事怎么养它们。   管事就去问后厨的人,对方过来看鸡崽,道:“太小了,眼下又值严冬,应当注意保暖,这般小的鸡崽在天冷时最不容易活下来。”   对此,林殊文格外上心,将小鸡崽挪进储放杂物的屋子养,角落用围栏圈起,又找了干草和棉布给它们搭窝。   每日他都会观察鸡崽的情况,随着天越来越冷,三只存活的鸡崽让他开心不少。   带回来的钱猫已经敢绕着宅子巡视了,那条见了白骨的腿长回一点肉,天冷后强势恢复得比较缓慢,好在已无大碍,腿脚长了肉,能走动了,却也没从宅子离开。   林殊文并非每日都看见钱猫,它经常出去,过了夜里就回来,又或第二日天亮了叼些不知道从哪里揪出来的田鼠,不会对院里养的鸡鸭攻击。   *****   入冬后日子彻底慢了下来,林殊文在屋里看书刻木,或转去外头养鸡逗猫,有时还去后厨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没什么心事,每日脸上带笑,眸子闪着光。   饶是如此,那三只被养在屋内,尽力照看的鸡崽还是死了。   有一夜下了雨,天色暗沉蒙蒙,飘进屋的寒风又潮又冷,刺得人直打哆嗦。   林殊文整夜都被严融之抱在怀里暖着睡觉,翌日照常洗漱用早饭,看了会书就去看鸡崽。   已经稍微长大一点的鸡崽窝在绵窝里,林殊文给它们添水,回来时鸡崽子仍然没动静,伸手一摸,才发现三只毛绒绒的小鸡摸着有些硬,大约在夜里冻死了。   为此,他觉得难过,用铲子在院里的树下挖了个坑,用棉布包着三只小鸡埋进土里,站在树旁出神好一阵。   又下了雨,管事唤他进屋,林殊文瞥见另一道过廊走来的身影,这才吸了吸泛红的鼻子,往那人靠近。   严融之问:“发生何事。”   林殊文道:“生出来的小鸡没活过昨夜……”   “别难过,”严融之把人牵人进屋,用温水洗手,扯出一块棉布替他擦了,“有件活让你帮忙。”   林殊文喜欢留些猫狗鸡鹅严融之并不反对,奈何少年心性柔软,若那些小东西有个闪失,免不得会让他失落一阵。   此时有份活,正好转移心绪。   “什么活儿?”林殊文坐在男人怀里,见对方要给他擦手指,顿时赧然地拿走棉布,自己擦拭。   严融之道:“岁旦将至,宅里的屋子要贴桃符,今年的桃符由你来写可好?”   林殊文喃喃:“写桃符……”   继而不自在地问:“真的都让我写么?”   严融之亲了亲他的眉心:“嗯。”   林殊文既喜悦又忐忑,担心自己写不好。   他道:“那写之前得让我多练几遍。”   严融之低笑:“殊文是这里的主子,想怎么做都可以。”   林殊文摸了摸再次被吻了一下的额头,抱住男人的肩膀,抿起唇也亲亲对方。   都要过年了,这是他和严融之过的一个年呢。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解释一下,可能写的生子番外,主要是想写攻照顾受,受不舒服一点攻就心疼各种宝贝照顾的桥段……照顾孕期过程的受把受各种当宝贝属实是俺的一个萌点了ovo 第59章   少年的吻依旧青涩笨拙, 他很少主动亲严融之,性子害羞,加上的确不太会, 从来就不是主动的那一方。   自从生病,这段休养恢复得日子林殊文更没与男人亲密过, 对方几乎是拥着睡觉,最多亲一亲额头, 余下就很克制了。   而林殊文几次从严融之怀里睡醒,分明发现贴在身上的很是咯人。   此刻天色还未暗, 通常是不会那样的。   奈何林殊文愈发清晰感到对方的蓄势待发, 软软的唇后退些许,红了脸含糊道:“严融之,还没到夜里……”   话虽如此,却没从对方怀里退出,胳膊还伸了伸,绕着搂住严融之的脖子。   严融之的气息愈发低沉炙热, 于是林殊文觉得就是此时还未到夜里也不打紧了。   他贴紧了身子,神情几分迷离,脸和脖子红得像抹了胭脂那般化开。   下一瞬, 整个人腾空。   严融之抱起他, 先把窗后的纱幔落下, 再走向床榻把他放在床上。   寝屋的光线昏暗不少, 注视着林殊文的那双眼睛, 一如往日深邃,带着灼光。   严融之俯下身, 安抚一般亲了亲两片软得不可思议的唇, 接着低声问:“若觉不适, 就告诉我。”   随着男人落下的话音,少年嗓音闷闷应“好”,衣襟圈起的绒领子松散了,雪色的肌肤在灰暗的寝屋内似乎莹润得发光。   起初林殊文还尽力缠着男人,先是腿没了力气,要那只仿佛烧着火带汗的大掌握稳才行,后来胳膊也没了力气,索性严融之坐起来,把他抱在怀里。   男人宽阔的肩膀淌出许多汗,林殊文用指腹抹了抹,不仅如此,上面还有几个方才他忍不住挠出来的痕迹。   严融之抱起他缓了下气息,嘴唇抵在柔软汗湿的脸颊啄吻几记,低哑笑道:“宝宝,可还难受。”   甜如甘蜜的话林殊文哪里听过,略微泛肿的唇因为害羞紧紧抿起,沾着细汗的额头直腻向严融之的脖子和侧脸蹭。   “好了,先稍作清洗。”   怕林殊文身子腻着不舒服,严融之随手披了件袍子,走到门后沉声吩咐,旋即又把靠在床头望着自己的少年抱起,转移到坐塌的绒毡子上。   严融之倒了杯还温的水,将水杯塞进林殊文手心。   “喝点。”   继而背身走去拉起纱幔,把窗户推开,散了散屋内的气息,便又合起,留道二指宽的缝隙。   管事带人送了一桶热水和参茶到屋内,人都离开了,林殊文方才被严融之抱起放进浴桶,很快,嘴边多了杯参茶。   还未入夜就要沐浴,叫林殊文难为情,心道外头的人肯定都知道自己和严融之做了什么。   他握紧茶杯不吭声,头发正被身后的男人轻柔搓洗。   然而别扭不过半刻,瞥见身后那人自若稳重的模样,就知道是自己多想了。   不在此事暗中扭捏的林殊文配合对方清洗的动作时而抬胳膊,时而背身,待洗干净,严融之拿了件湖蓝色的冬衫将他罩住,问:“想去床上坐还是榻上。”   林殊文忙道:“榻上。”   严融之笑笑,把他放在坐塌,从书柜取下一本新买的书放在榻边:“看会儿,若觉困乏,过后最多睡半小时,否则晚上睡不着。”   天冷后林殊文睡得早,起得晚,为了夜里能准时入眠,缩减了白日午后休息的时辰,至多二刻钟左右。   但方才过的那事到底让他耗费许多精力和体力,严融之就叫他多休息一阵。   林殊文调养两三日身子,得知桃木都准备齐全了,对于在桃木上题字跃跃欲试。   桃符是过年时专门至于门口左右的长形桃木,意在祈福灭祸,桃木还有驱恶辟邪的效用。   在题字前,他用毛笔在纸上练写十几页,怕写不好,还拿去问严融之。   最后,得到赞美的林殊文安心的在桃木上题字,寝屋正门左右的两块,由他亲自挂上。   过年不止要贴桃符,还喝屠苏酒。   管事去城里买回不少屠苏酒,林殊文带上两壶,还去后厨打包了几分包子年糕,两手拎得满满当当,走去莫布家送礼。   莫婶在院子清理鸡毛,见他来了,还带东西,说什么都不让他立刻离开。   于是林殊文在莫布吃热馄饨,馄饨刚出锅不久,热腾腾的汤汁冒着香,大碗里装二十几个。   林殊文碰着大碗跟莫家的人坐在饭桌上吃馄饨,莫布本来在大口大口的吃,他跟阿父阿娘瞧见林殊文斯文细致的模样,不由慢下动作。   莫婶道:“阿布吃东西就跟牛嚼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饿了八百年呐。”   莫布糊弄道:“还不是娘做的馄饨好吃。”   莫婶拆穿他:“你吃什么不是这般,吃粗馒头的时候,”说着用手比划大小,“这么大一个的,不也照样几口就吃干净啦。”   听完,莫布嘿嘿一笑,林殊文也跟着笑了。   回去时莫婶往他手上塞东西,都是过年做的小食,自己留着吃,或者发给窜门的小孩吃。   莫婶道:“上次你送的手炉和棉鞋很好用,几匹布我都给阿布跟他爹做了新的冬衣,你是个好孩子,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   林殊文眉眼扬笑:“阿布和莫婶原来待我好,一直记着,所以也想对你们好。”   莫婶叹息,感慨林殊文真的是个很好的哥儿,可惜莫布跟他有缘无分。可转念一想,莫布又哪里配得上这样的人。   莫婶吩咐莫布送林殊文回家,还特意叮嘱:“送到门口就成,准备过年了,就别进人家家里,明白不?”   莫布:“明白。”   回到严宅,莫布停在门外说不进去,还把帮忙提的东西送回林殊文手里。   两人站在门口说了回话,林殊文目送对方走远,返身上台阶,这才看见在大门口等他的人。   林殊文笑问:“严融之,你怎么不出声?”   严融之道:“看你和莫家小子在门外认真说话,就先不打扰了。”   林殊文“哦”一声,手里的东西都被对方接了过去。   他跟在男人身侧,反应过来后忽然慢吞吞的问:“你是不是吃醋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第60章   发现男人会吃醋, 林殊文一向内敛安静的性子少有得多了几分调皮。   罗文过来和主子交待几件办完的事,准备离开了,忽然被等在拐角的少年唤住。   罗文一怔, 笑着过去:“公子有何事吩咐?郁颜郁颜”   背过身准备进书房的严融之回头,瞥见少年站在漆柱后, 一副与罗文交谈的架势,听不清说了什么, 也没看见人,倒是罗文听完笑了笑, 还点头。   直到罗文离开, 林殊文从漆柱后探出脸望着没回书房的男人,眸子闪了闪,很快跑开。   严融之停在门外,眼眉微垂,似有所思。   工人们准备提前回家过年,管事召集他们, 挨个分发肉和粮食,再发几匹布,月钱还多结了两个月的。   林殊文一早就去帮忙, 像管事那样把东西交到工人手上, 耐心问询, 年龄小些的, 还未成家的, 面对面跟林殊文对个眼神,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公子, 更没被人如此细声温和的对待过, 脸猛然红了。   毛绒绒的围领圈着少年雪白带笑的小脸, 光看一眼,就觉得这人浑身都是柔软舒服的,几个年轻的工人领了东西,磕磕绊绊道谢后赶忙跑了。   严融之看到了,等工人们都离开,才过去牵起林殊文,带他洗手,把人拉到椅子上坐好,面对面的问:“这两日,殊文是不是淘气了。”   林殊文故意使坏,被揭穿后支支吾吾,半晌才点头。   他神色疑惑:“那日我和莫布站在门外说话时,你分明……”   少年往自己的眉毛摸了摸,将眉心一挤,道:“分明是这般模样。”   “严融之,你就是吃醋了呀,可为何这两日看见我和别人说话,又不这样了。”   严融之无奈一笑:“就这么想看我吃醋?”   林殊文低头。   又好一会儿,道:“今后不这般了。”   小打小闹本该告一段落,哪想当日发生另一件事。   新年将至,有亲戚来投奔管事。   管事在村里有间自己的院子,钥匙带在身上,亲戚便被暂时安置在宅子,等管事来了将钥匙给他们再过去。   亲戚带着女儿,十四五岁的妙龄,在大宅里看什么都新鲜好奇,借着方便的时候在别处多看了看,一时迷路,走到主人家的院子外。   严融之正在墙边打理林殊文前些日子种下的花草,余光扫见石门外的女孩子,还未开口,少女先忐忑地问:“先生是这里的主人吗?”   严融之拿着浇水的木壶走近,男人高大的身躯和沉峻深邃的面容使得女孩下意识紧张面红。   严融之简单问询,女孩低头细声细语的应答。   林殊文从书房出来就看到了,他半刻反应不过来,怔怔的,接着抬手放身前,张开唇深深吸了气。   待女孩被人带路领着离开,严融之看见怔在书房门外的林殊文,把人揽入屋内,道:“外头风大,出来多穿件衣服。”   回到屋内坐着的林殊文低下脸,神色郁闷。   “殊文。”严融之摸了摸他的脸,话到嘴边,却被打断。   “严融之,我以后不那样做了。”   林殊文指的是前两日他故意跟人说话的事。   少年雪白的脸皱了一下:“方才我见你与那个女孩子说话时,对方有点害羞,心口顿时闷闷的,好像被石头压着堵住。”   林殊文抓住严融之的手指:“这就是吃醋的感受么?”   他紧紧抿唇:“吃醋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好,今后我不让你吃醋了。”   主动认错的少年环住男人脖子,郁闷又羞愧。   “严融之,我错了。”   严融之低叹,不舍得怀里的人这般委屈郁闷。   “莫要难过,我心里只有你。”   又道:“莫布送你回来,看着你们说说笑笑的时候的确有些吃味,但莫家待你如何,我自是知晓。”   “殊文,你一向内敛,又无血缘亲人,能交到几个年龄相仿且真诚的朋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计较。且你我已经成亲,情意又岂是旁人能掺和进来的?”   “希望你跟我成亲后能舒心快乐,若为一点心绪管束从而拘着你,又怎么过好以后的日子。”   严融之道:“你跟旁人说话悄悄看我吃醋,自是让我无可奈何,拿你没办法。”   林殊文被说得满脸通红。   他从前没这般喜欢过谁,既忐忑好奇地想看到严融之更多的反应,又在此时倍感羞愧。   “严融之,原来吃醋会叫人心里不好受,今后我不会再那样做了。”   严融之笑笑,把少年揽进怀里:“不怪你。”   说通后自然要亲近一番,林殊文坐在对方腿上微微仰脸,轻轻吻了几下才被安抚好情绪。   傍晚前管事带着亲戚回了院子,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   年越来越近,天冷,林殊文过了午时才会出门。   出门他都会带一包糖,严融之给他拿上的,还叮嘱他不能多吃,容易吃坏牙齿。   林殊文吃的不多,在村里碰到小孩子,会笑眯眯地给对方分几颗,每次带出门的糖都会分完。   冬季冷,大人懒得出门,反而是小孩喜欢窜门玩,穿着笨重的棉衣,林殊文夹在小孩当中,人是最白的,衣裳也是最漂亮干净的。   他回了一趟旧院,院子翻新好几处,因几个月没住人,屋内落了灰。   离开时门外有人经过,狐疑地看着他,问:“这院子是你的?”   林殊文点头,眉眼展开笑了笑。   他没在村里见过眼前的男子,兴许是去外头做工回来过年的人。   男子“哦”一声,目光在林家院子和眼前穿着漂亮冬衣的少年之间徘徊。   左右看了一圈,四下无人,男人忽然道:“小弟,别怪俺,跟你借点钱使使。”   临近过年,王勇难得回来一趟,又被家里婆娘催着要钱,怪他出去不挣钱。   心里烦出来转,看见这座院子似乎不住人,门口挺新的,遂起歹意。   正琢磨下手想爬墙翻进院子看能不能顺点东西换钱,恰好看到出现的少年。   少年衣服好,模样也白,村里哪有这样的人,估摸是外面回来过年的,讹诈一笔,反正过完年都离开,唬一唬应该不敢说出去。   林殊文被人捂嘴,没料到竟然碰上这种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上深一层的认知,以及防人之心不可无。 第61章   王勇脑子一热把眼前的少年带走后就有点后悔。   少年身上的冬衣料子实在太好了, 他只见过城里大户人家的千金和公子穿过这些貂毛做的斗篷。   少年是个哥儿,模样又好,浑身上下没有哪处穿戴不贵重的, 怕是周围哪个村来的富家亲戚,且很受家里疼宠。   若被发现, 对方肯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但真叫王勇对少年怎么样, 又怕被衙门的人抓进牢里。   王勇咽了咽嗓子,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不想受伤就老实点, 我不伤你!”   林殊文从小到大, 包括前世今生,除了遣返回八宝村的路途时钱袋子兴许被人偷了,此后在村里遇到的人对他几乎都比较友善。   为此,那点不要靠近陌生人的防备之心早就淡了。   他的胳膊被对方揪得生疼,不由皱起一张小脸。   第一次被人劫持,若非看这人穿着和村民无异, 林殊文早就慌乱得不知怎么应对。   所幸对方说不伤自己,且对村子四周的环境熟悉,应当就是村子里的人。   林殊文没见过此人, 勉强维持的心智催促他越是紧急就就不能惊慌, 冷静才能想出对策。   他被捂着嘴巴口不能言, 眸子柔顺地眨了眨, 尽量不做激怒对方的事情。   气候冷, 加之天色也准备暗了,村民此刻大多都在家中烤火吃饭, 极少有人在冬日的夜晚出门。   王勇虽然考虑到这点, 但还是怕在路上耽搁太久让人碰见, 干脆拎起少年疾步往林家旧院后边那条河的方向赶,冬日河面衰退,两岸的丛草泛黄。   王勇临时起意,身上没准备麻绳绑人,只好解开自己的腰带,扯出林殊文脖子一圈绒领堵住他嘴巴,继续用腰带把人的手脚绑起。   做完这些,他自己两手发抖,满头大汗。   王勇做出凶恶的神情,道:“不管事前事后,若敢出声让人知道今儿发生的,我就把你丢进身后的河里,明白吗?!”   说着往林殊文腰间摸索搜身,摸出两把钥匙,还有一枚玉佩,玉上刻着几个小字。   他拿起玉放在面前近距离打量,又放在双手搓了搓,无论成色或质地,不难看出玉佩价格不菲,至少都能卖个上百几十两。   王勇把玉佩揣入怀里,那点忐忑被玉佩冲散,只要能卖钱,别的都不是事。   瞥见时辰不早,他连忙拿起钥匙赶往旧院方向,左右无人经过,用两把钥匙照着门锁一试 ,很快将门打开。   王勇将门关好,沿着院子里里外外的搜刮,奈何旧院几个月不住人,屋内并未储放粮物,除了几张桌椅和床榻,仔细翻遍后找不出值钱的东西。   “怎么会没有?”王勇喃喃自语,看四周渐渐暗下,不死心地又找一遍,依然没有收获。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趁着夜色把门关上。   王勇一回头,吓了一跳。   几个穿着棉衣的孩子站在墙边齐齐看他,七嘴八舌地问:“你怎么进了先生的院子?”   “先生成亲后就没回院子住过了!”   “这人是贼?!”   村里的小孩对林殊文很是关注,尤其近日准备过年,林殊文每次出门都会给小孩子发糖,经常会被他们包围。   一大帮孩子喜欢吃糖,自然对林殊文格外上心,方才听见院里有些许响动,还以为是先生过来了,于是没有天黑就回家,而是在门外等先生出来,看还能不能再领颗糖吃。   谁知出来的人并非先生。   林殊文混成孩子王,除了给他们发糖,有时还会教他们写字,讲故事。   所以一帮小孩都知道整个村里除了阿布哥,徐哥儿他们跟先生走得近,从来没见过这个闯进院子里的人和先生说过话。   孩子们胆子都不小,见状,纷纷喊:“阿爹阿娘,有贼人偷东西!”   “抓贼啦!”   很快,听到小孩叫声大人饭都不吃了,纷纷放下碗筷,二话不说拎起院里的锄头跑出门。   “小偷在哪里?!”   “抓小偷啊!”   周围每户人家都开着门,光线从院里透出。   王勇跑出一段路就被狗追上,土狗咬住他的裤腿撕扯,若不是棉裤厚实些,早被见血了。   赶上来的村民按住被狗拖住的小偷,怕他逃跑,还自发围起来。   孩子们指着王勇道:“这人偷偷摸摸溜进先生的院子!”   村民留在原地盯着,又分出几个人,一边去严宅给地主爷报信,一边去林家旧院屋子查探。   忽然有人开口:“这不是十三妹的男人嘛?好像去城里做工回来过年了。”   “他是王勇!”   王勇挨了几下打,很快招了。   入夜后林殊文还没回家,严融之出门接人的半途,就被村民告知消息。   他心口猛地紧缩,疾步赶去。   村民连忙出声:“地主爷别担心,那人被我们制伏住了,就压在地上。”   至于要报官还是怎么处置,他们都听地主的。   ******   被藏在枯草后的林殊文很快被村民解救,他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见人群里从火光后疾步赶至眼前的男人。   “严……”想到在外头,还当着那么多村民的面,话到嘴边林殊文改口,“相公,你来啦。”   严融之扶着少年的肩膀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眼神沉得犹如化不开的墨,皱眉问:“可有受伤。”   林殊文摇头。   村民道:“地主爷,小先生请放心,那贼人就在前头,让人压起来了。”   林殊文背后一暖,被严融之用解下的墨色披风严严实实兜着,手腕还被对方紧紧扣在掌心,力度捏得他发疼。   紧攥自己的大掌微微颤抖,林殊文默默跟着对方。   王勇偷东西还帮小林先生的事很快传开,村长来了,王勇他媳妇十三妹也带着孩子踉踉跄跄地跟来。   林殊文小声告诉严融之自己没事,又道:“你给我买的平安扣被他拿走了。”   村民从王勇身上搜出平安扣,林殊文把东西收起,左手腕仍被严融之用力握在手掌当中。   临近过年,秉着和气的团圆的念头,村长并不愿事情闹大,连十三妹都在哭着求情。   可王勇抢了林殊文东西,还闯进林家院子,得罪了地主,结果只有两个。   要么交给地主爷处置,要么送去衙门。   严融之望着求饶的王勇和十三妹,不为所动。   “把王勇绑好,以我的名义送去官府。”   村长一惊,知道这是不打算放过王勇了,却也没什么。   寻常人犯事,若不私下处置,那就送到衙门,顶多关一段日子就会被放出来。   可送去官府,还以地主爷的名义送,也不知道关在牢里关到几时才被放走,又或还有没有出来的机会。   但村长仍带着村民照做,毕竟王勇作恶在先,他们若多说一句,不就成了帮凶。   暂时处置王勇后,严融之半刻不愿多停留,带上林殊文回宅子。   半途,他把人抱在怀里。   林殊文动了动双腿,想说自己能走,可顾及收在腿和背的手臂越来越紧,便乖乖地应了严融之的做法,抬起那只不疼的胳膊搂上对方脖子。   严融之一身衣袍,系了件披风就出门,披风此刻还裹在林殊文身上,冬夜很是寒冷。   林殊文问:“严融之,你冷吗?”   他靠在这人怀里,能感受到依稀的颤动。   严融之摇头,看着他,低声说:“方才怕不怕。”   林殊文把脸窝在男人肩膀,半晌,才闷声道:“有点怕。”   可他告诫自己,越是紧要关头就得保持镇定。   假若受了皮外伤是其次,万一……万一性命不保……   林殊文不敢深想,如今的他非常珍惜能重活一次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揉揉宝宝脑袋。 第62章   林殊文被严融之抱回宅子, 秦元已经在等着了。   他虽然嘴上说没受伤,但严融之并不放心,甫一进房, 秦元就围上来,把林殊文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   所幸除了左胳膊让王勇用力捏出淤青之外, 身上就别无外伤了。   秦元开几副去除淤青的药,叮嘱道:“让公子多休息, 喝两碗宁气安神的汤。”   被人劫持后,内心承受的伤害和阴影和外伤比起来更要严重, 林殊文表面看不出什么, 问他哪里不舒服也都听话地答复,若换作寻常人,恐怕就这么过去了不当回事。   秦元多留了几份心,私下交待后,严融之一一记在心上。   哪怕没有秦元这番叮嘱,严融之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也不会放林殊文独自待着, 至少要让少年都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以内。   外人都从屋内离开,很快,送了热水和饭食进来。   严融之俯身注视少年的脸庞, 道:“殊文, 你的胳膊涂了药不便沾水, 我替你把身子洗一洗。”   林殊文点头:“好。”   尽管两人已有最亲密的关系, 可当林殊文宛若一只洁白的羔羊那般被男人抱在怀里清洗, 脸和耳朵不免发烫。   他将视线转向别处,过了会儿才落回男人侧脸。   只这么悄悄看一眼的功夫, 那股赧然顷刻消失。   林殊文伸出手指触摸对方全程没有松开的眉心, 轻声开口:“严融之, 你别这样。”   他道:“你瞧,我真的没事。”   直到男人替他洗完澡,穿好衣物,还把粥食端到床边喂他吃,神情所露出的凝重仍然不减几分。   林殊文饭吃了过半,把宁神汤喝完,下一刻自觉温顺地钻进男人怀里。   他抓起严融之的一只手掌,贴在脸颊,唇抿起浅浅弯弯的弧度:“你看,我都好好的。”   严融之拥住他,又拉起被褥将他裹得很紧,低哑道:“险些让你在我身边出了意外。”   林殊文“唔”一声:“严融之,不要自责哦。”   此刻他窝在对方温热的怀中,觉察放在脸颊抚摸的手掌仍有些颤抖,便眯了眯眸子,不停用脸蹭这只手。   “严融之,我不怕被绑,而是怕自己受伤,怕你因为我受伤变得自责内疚。”   “若在从前遇到危险,恐怕我都不会当回事,反正没有亲人,没人在意我,在这世上是死是活有何不同,死就死了吧。”   严融之难得拔高声音:“不许这样想。”   林殊文笑呵呵的,整个身子都赖在男人怀里。   “如今不这么想了,我想活下去。”   “所以被王勇绑走的时候,我心想一定不要激怒对方,他谋财就给他值钱的东西,尽量保证自己不受伤害。”   严融之喉结滚了滚:“宝宝很聪明。”   林殊文看着男人皱痕不减的眼眉,凑近了与之额头相抵。   “我喜欢眼下的日子,所以要好好的活着,要留在你身边好长好长时间。”   “严融之,你不要自责,不然我心里也跟着你一块难过。”   当晚两人拥着躺到半夜都没合眼,灯火通明,林殊文和严融之就这么与彼此相望,若困迷糊了,就说说话。   翌日,天蒙蒙亮时林殊文才彻底支撑不住睡下,严融之吻了吻歪在肩膀的小脸,听到屋外隐隐传来管事的声音,他才用被褥将人仔细拢得严实。   严融之合衣而起,对管事道:“去书房说。”   书房内,管事把处置王勇的后续详细交待,一顿,又道:“主子,这王勇家里有妻有儿,其妻子村里人唤做十三妹。”   “今日天还没亮,十三妹就带着孩子跪在门外不起,一直再替王勇求情,希望主子能网开一面。该如何应对?赶走还是……”   做了恶事欺负林殊文的人是王勇,严融之还犯不着对妇孺孩子冷漠,可招惹到严家,就意味着不能抽身。   他一忖,给了交待:“拿几匹棉布、再拎几块肉和几袋粮食把门外的两人送回家里,至于王勇,官府该怎么判就怎么定。”   管事“哎”一声,立刻按吩咐照办。   严融之又道:“等等。”   管事问:“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严融之:“拿二十两银子给她。”   王勇被关到什么日子,严融之不会过问。但官府看在他的面子上办事,时间恐怕只长不短,家里剩下女人和孩子,日子并不好过,何况春后要缴纳税钱,带着孩子的十三妹严寒的冬季很难攒钱。   管事点点头,着手下去准备。   ******   严融之留在书房处理一些账簿,看完过年的安排,颇有几分心不在焉。   他洗了澡更换衣物,匆忙折返回寝屋。   直到看见沉静睡在床榻里的少年,不稳的心神逐渐定下。   严融之走到床边握住少年露在被褥外的手,沉思几刻,合抿的嘴角忽然一松,仿佛认命般,无声笑了笑。   林殊文懵懵懂懂睁眼,入目的正是男人失笑的神色。   “严、严融之……”   他连人带被的叫男人揽入怀里,头脑还懵着,胳膊倒是乖乖地绕着对方脖子抱。   他问:“怎么了?”   严融之道:“放心不下,回房看看。”   林殊文含糊一笑,忍不住开口:“严融之,你都好大个人了,胆子比我还小。”   “……”   被笑话胆小的男人哑然,却不得不承认这话没错。   林殊文秀气柔弱,一副需要人呵护的模样,可发生意外后,比他想象中的要勇敢镇定,不但会尽最大的能力保护自身,甚至反过来安慰他。   严融之心口炽热酸软,低声道:“宝宝,是我离不开你,更没有你想的那样稳重镇定。”   少年红着脸支支吾吾,垂下脑袋,好一会儿又去蹭人。   半晌,他开口:“别说啦,我的耳朵好热。”   何况,他本来就胆子小,见识也少。   只是过去将近一年的相处,严融之教会他要爱惜自己,对方许给他另一份珍贵的感情,他们还建立了两人的家。   诸多变化,让林殊文萌生胆气,变得临危不惧。   他抿唇浅笑:“严融之,相公?”   男人低声应他。   林殊文道:“我也不会离开你。”   炮竹响起的第一声,迎来了两人度过的第一个年。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勇敢宝宝还反过来安慰老攻~ 第63章   林殊文这些日子被严融之看在宅子里, 偶尔出门走走,对方寸步不离地跟随。   少年穿着毛绒柔软的冬衣,远远看去, 就仿佛看着男人带只小猫放风似的,没走太远, 冬日外头的风太刮脸,严融之看时辰差不多, 就把少年牵起往家里带。   过年很热闹,光是在吃的方面就要弄一段时间。   林殊文回了宅子, 受新年热闹气氛的影响静不下心看书, 总后厨的方向钻。   厨子先做年糕和粽子,年糕不像寻常人家做的那样简单,不仅用糯米粉做,还放加了糖一起煮的赤小豆。   糯米粉混着面粉倒入抹一层油的蒸笼内,再撒上熬得软烂的赤小豆。   已经成泥状的赤小豆均匀洒在粉团上层,再将粉团沿着蒸笼的形状整齐匀开, 盖好蒸笼盖子,上火蒸大约半个时辰。   年糕入了蒸笼,厨子就要包粽子了。   林殊文想学包粽子, 提前做在铺开粽叶的长椅前, 旁边放着几桶糯米, 还有几盆用香料酱料调好味道的新鲜猪肉, 鲜肉都切成了长条, 剩下的则是几大碗咸蛋黄。   用来包粽子的叶子是箬叶,提前洗干净煮过了, 柔软又有韧性。   师傅把箬叶交叠, 林殊文学着师傅的动作照做。   他看见师傅用手把再用手把箬叶交叉的底部旋转卷成三角形, 便也跟着转了转,师傅叮嘱:“别留空隙。”   林殊文把箬叶抬起来检查,确定自己旋得好好的。   师傅笑着夸赞:“公子手巧。”   林殊文脸微微泛红,神情却愈发认真。   他跟着师傅放一勺糯米进箬叶底部,先压实,再夹起一颗咸蛋黄,继续放一勺糯米,接着夹一条肉置入,最后在肉上铺一层糯米,用手指压满压实。   师傅瞧他压得不错,笑道:“再把箬叶剩余的部分掰回来盖住米,跟着我,喏,这边盖下来,这边再往左边翻一翻。”   看林殊文盖叶子的时候有些费神,师傅替他调整角度,做好了,最后用棉绳捆好系上结。   林殊文把包子的粽子交给师傅看,师傅看过,道:“这处估计会漏米。”   林殊文道:“那我打开了重新包……”   师傅道:“没多大事,公子继续做下一个,这个我来弄就好。”   于是整个下午的时间林殊文都耗在后厨里跟着师傅包粽子,包好的第一批先下锅,大火蒸两个时辰起。   晚上林殊文用过饭,沐浴之后很快就靠在严融之怀里打盹。   严融之放下账簿,抱起他从坐塌走回床边,低声道:“睡吧。”   林殊文迷迷瞪瞪地睁大双眼,太过困倦,瞳眸氤氲一片濡湿。   他问:“眼下几时了?”   边说边作势起身:“午后包好的粽子第一批下锅的应该要熟了,严融之你要尝尝吗?”   林殊文认真道:“我包了十几个,全部放在第一锅煮了,师傅说要蒸两个时辰。”   估算着时辰应该到了。   严融之将林殊文落在身前的发往后顺开理了理:“我过去拿,宝宝在房里等。”   林殊文耳朵腾地滚烫,支支吾吾地开口:“严融之,你、你能不能别总叫我这个。”   本来叫一两次就让他觉得难为情,羞得不敢回应,当时情之所至,叫就叫了。哪想后来严融之愈发顺口似的,私下里左一句右一句的宝宝,哪怕有时候管事和罗文在场,都不曾避讳。   闻言,严融之低笑。   “不喜欢么。”   林殊文盯着手指:“也不是不喜欢……”   还没等他扭捏完,男人的背影已行至门外,不久手里端了个木托盘进屋。   瓷盘放着一个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粽子,林殊文一看箬叶上系的结,立刻认出是他包好的。   林殊文笑道:“凉了就尝尝。”   严融之拿起剪刀剪开棉绳,揭开粽叶,露出已经蒸煮的糯米。   又拿起竹筷和木勺将粽子分成四块,放在一边等着晾凉些。   林殊文主动倒了两杯清茶,杯盏握在手心吹了吹,眸子笑出弯弯的弧度,一直盯着粽子看。   等粽子凉下来,他就和严融之分粽子吃。   粽子容易腻味,林殊文吃一块,剩下三块都让严融之吃完了。   “宝宝做的粽子很好吃。”   林殊文饮茶的过程险些呛到,忍不住抱上男人的脖子轻蹭。   他实在不知道严融之为什么能神色稳重的说这些甜言蜜语。   他趴到对方肩膀,忍着羞意将唇凑近了轻唤:“相公。”   于是方才神情端正稳重的男人耳朵微微红了些许,见状,少年悄悄笑眯眼睛,还把沾着油渍的唇软软地贴在男人侧脸印了印。   ******   这一夜下起春雨,连绵飘洒的雨水滋养万物。   天不亮雨就停了,待天光漏出,炮鸣声把睡梦里的林殊文惊醒。   严融之正在整理衣袍,侧目见他呆呆望着自己,眉眼很快浮出笑意。   “殊文,新年快乐。”   林殊文“啊”一声,意识到今日是岁旦。   严融之从架上拿起熏好的春衣,内袍外搭红色的袄子,替坐在床上的少年穿好。   林殊文全身被红色柔软的春袄包裹,衣裳喜庆,衬得肤色愈发白净细腻,圈在绒领下的小脸像个雪团子。   严融之捏捏他的脸,情不自禁地啄吻一记。   “宝宝新年穿新衣,很漂亮。”   林殊文低头望着自己一身红得惹眼的新年春衣,攥住男人衣摆,凭借透入窗内的光线打量,发现严融之的袍子虽然呈现墨色,但细看之下能看到从衣袍上泛出的暗红纹路。   严融之没在新年穿过红色衣物,今年也是头一次。   他替林殊文束发,乖乖坐好的少年十分配合。   过程,林殊文借铜镜观望,一下子就看见严融之发后别的簪子是他做的那支檀木簪。   束好发,严融之拿起盒子里的平安扣替少年系在腰间,接着又从袖口底下取出一个蓝红色的吉祥荷包,递了出去。   林殊文接在手上,严融之道:“押岁钱。”   远处不知谁家一早就点起鞭炮,听着断断续续地炮竹声,林殊文收好装着押岁钱的吉祥荷包,抬起胳膊抱紧男人的腰。   他用脸蹭了蹭,很快,脸被对方抬起,眼睫的一点濡湿被吻干净。   严融之捧起林殊文的脸颊,仔细端看,又道:“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今天是吉祥喜庆的宝!   祝各位高考的同学们考神附体,心想事成~! 第64章   男人低沉缓慢的新年贺语就像一记小锤子, 在林殊文心脏和耳膜旁边连续敲打。   他反复舔了舔唇,嘴角和眉眼始终弯弯地扬起,酸涩挥之不去。   他哑声道:“我都没准备新年贺礼送你……”   严融之将林殊文牵起, 走出寝屋。   “我较殊文年长,又是你的夫婿, 送份过年小礼是应该的。”   夜里下过雨,地面仍湿漉漉的, 吹过身上的风刺得手指微微生疼。   林殊文很快被严融之牵入饭厅,厅门落下帘子遮风, 内室还置放燃烧木炭的火盆。   落座不久, 管事送来两份汤圆。   新年一早吃汤圆,象征着团圆和满。   林殊文笑眯眯地向管事招呼:“过年好。”   管事笑着回应,又道:“大的那碗味道淡些,小的那碗比较甜。”   味甜的汤圆自然是让林殊文吃的。   严融之余光瞥见少年悄悄往大碗瞄了眼,遂舀起碗中一颗汤圆喂到他嘴边。   “尝尝。”   林殊文听话吃了,又低头去尝自己碗里的, 对比之下,大的那碗几乎尝不出几分甜味。   他舀碗中的一颗汤圆递到男人嘴边,严融之摇头失笑, 到底还是吃了, 过甜的汤圆使得他无奈, 之后饮茶散了散嘴里的甜腻。   过年有祭庙迎神的约定, 天蒙蒙亮, 村里每家每户都备好蒸熟的鸡鸭鱼肉,又备了粽子茶水小食, 分别装进竹筐里, 盖上盖子, 垫层布,分别把竹筐挂在扁担两头挑起。   神庙有两处,一处在山上,一处是村里修建的祀堂,今日严融之也要带林殊文去庙里拜神迎神。   吃完汤圆,后厨把拜神的东西备好,罗文负责拎着。   下起连绵细雨,三人出门。   昨日夜里许多农户都放鞭炮,路上随处可见地飘着许多炮竹红纸,去往山上和庙堂的人络绎不绝。   上山路窄,地面又泥泞,扛着祭祀品的村民自发沿着山道排队慢慢前行,鞭炮燃起的声音从山上同一处方向远远传来。   林殊文跟着严融之排在村民身后,周围村民带了小孩一起排队的,林殊文从肩膀挂的布带里取出东西,给孩子发糖,还发用红包叠起来的押岁钱包,每个红纸包里都装着铜板。   领到糖和押岁钱红包的孩子纷纷笑红了脸,异口同声地朝他们道新年贺语。   沿山道排队慢行将近半个时辰,林殊文终于走到山神庙的面前。   山神庙不大,建在石壁半凹的位置,底下是一块空地,周围都是树木野草。   空地可站二十余人,排进来的村民把带来的祭品摆在空地,烧香朝着山神的方向迎拜。   严融之和罗文都在摆祭品,林殊文弯腰蹲下,帮忙从竹筐里取出屠苏酒和酒杯,摆好酒杯后分别满上。   他一身漂亮的红色春袄,招四面八方的目光注视,孩子们的神情更是充满艳羡。   摆好供品,燃香后林殊文站在严融之身旁,两人齐齐朝着山神庙的方向拜。   过来拜神的村民都在庙边或空地边缘点燃半臂短的鞭炮,虽然飘了小雨,但村民仍避开树木草丛,若在神庙发生火灾,不仅冲撞神仙,还怕新的一年给家里带来祸灾。   拜过山神庙,林殊文又跟着严融之去村里的祀堂。   祀堂门外站满村民,里面的人拜完了,候在外头的人陆续进去。   约莫二刻钟,轮到林殊文跟在严融之身后走进祀堂。   他们从竹筐取出供品摆放,燃香虔诚祭拜。   林殊文的心愿很简单,他只希望以后的日子和此时一样,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走完两座神庙祭拜,临近正午。   林殊文和严融之回家吃了午饭,小坐休息片刻,门外来了给林殊文拜年的赵家三个小子。   赵家三小子个头相较之前又拔高了不少,尤其老大老二,老三没长什么肉,因为个头抽高些许,看起来瘦长瘦长的。   三个孩子都穿着新衣,脸上充满笑意,围着出门迎接的林殊文说许多吉利话。   用完午饭后菜都收了起来,桌上摆有招待客人的年糕小食。林殊文招待三个小子坐下吃,还给他们发押岁红包,分糖果。   老大笑呵呵道:“我跟老/二老三坐一会儿就走,跟虎子他们说好等会儿放炮玩,先生要一块玩么?”   这几日林殊文时常能听见炮声,过去不曾碰过炮竹,听赵家老大问起,不由被勾起好奇心。   有几位负责帮严家管理田地的人过来,严融之把人都叫去书房谈话,不知要谈到几时。   林殊文犹豫稍瞬,很快答应。   他披上斗篷,戴了毛绒绒的帽子,随赵家小子们去跟虎子约好放炮的地方。   在他身后不曾察觉的方向,罗文不紧不慢跟上,并未打扰他出门玩的兴致。   ******   空地聚集许多小孩,有的已经开始点上炮玩了。   长鞭炮只能由大人放在家里点,小孩们能玩的只有短鞭,还有单个的纸炮。   林殊文见赵家老大老/二刚来就烧了几个纸炮玩,还塞进用湿土拢好的小土堆里,纸炮一响,湿土顷刻间被炸开。   纸炮的玩法有许多种,林殊文站在边上看,赵家老三把手里的一枚纸炮递给他,问:“先生要玩么?”   林殊文还在迟疑,另一只就被老三塞了根燃烧的香。   旁边的孩子们喊:“很好玩的!”   “先生试试嘛。”   “先生不敢点俺替你点!”   最终好奇占据了上风,林殊文学一帮小孩把纸炮插.进拢起来的小土堆,香还没碰到火芯,立刻头也不回地跑开几步。   见状,四周的小孩纷纷笑出声。   “火都没点着!”   “先生胆子小小!”   跑远的林殊文也跟着笑。   他扶稳跑歪的帽子,重新走近土堆,揉了下吸入冷风的鼻子,道:“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次顺利点燃火芯,林殊文堪堪跑出三两步,右耳传来的炮声很快炸开。   他愣在原地,等回了神,方才去看被纸炮炸烂的土堆。   点过第一个纸炮,林殊文胆子渐长。   赵家老三跟老大都把手上炮给他,玩了十几个,这把瘾过得相当足。   之后赵家老大拿起旁边还没点的短鞭炮,叫老/二还有虎子几个身板结实的男孩子,把带来的短鞭用麻绳绑在一起,串长了。   串起来的鞭炮有四五十余步长,女孩子在边上找地方躲着看,其他绑好炮的男孩子也都陆续找好位置躲,林殊文跟着他们躲在草垛后。   赵家老大把火芯点燃连忙跑远,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挺长时间,孩子们捂起双耳叫成一团,林殊文两只手盖在帽子边缘,同样把耳朵捂得严严实实。   玩了一阵,身上有些热。林殊文微微松开斗篷。   四周的孩子们烧完纸炮继续玩起别的,林殊文虽然想跟着凑合,可他已经成婚,场上最大的孩子至多十二三岁,再跟着也不好意思。   他道:“你们玩,我回去了。”   沿回家的方向走,途中遇到严融之。   严融之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都是汗。”   林殊文赧然一笑:“方才出去玩纸炮,又紧张又热闹,汗自然流了不少。”   严融之领着少年回去休息,又吩咐人送热水进屋。   “晚上城里有灯会,想不想出去看看。”   林殊文靠在椅子里,抬起胳膊任由男人把他的斗篷和棉袄解开,随后对方拿起软帕替他擦去脸上和脖子的汗。   林殊文端正腰板:“灯会?”   严融之解开束在少年细腰上的的衣带,道:“想去就洗个澡睡一会儿,酉时后带你进城。”   林殊文想去看灯会,于是应下。   他泡在热水洗了会儿,换上舒适的衣衫躺入床榻。   不久,严融之除开外袍睡在他身边的位置,拥紧了,又贴在他额边轻吻几记,低声道:“闭会儿眼睛。”   林殊文乖乖闭眼,一早睡醒不是去拜神庙就是到外头玩纸炮,此刻枕在男人宽阔温暖的怀中,倍感安心。   他翘起嘴角,又将手贴在对方心口的位置。   伴随一阵一阵规律平稳的心跳声,林殊文很快涌起几分困意,身子与旁边这具高大的身躯贴得更紧了,安安静静沉入梦乡。   严融之注视贴在怀里这张安静柔软的睡颜,良久才闭起双目。   有些心思没让林殊文知道。   分开不过一个时辰,即使叮嘱罗文跟在附近,严融之仍然不放心。   自从林殊文被王勇绑走一次,严融之难免对怀里的少年多留几份心。放他出门玩,就算安排人保护,哪想还是坐不住,得自己亲自看着才觉得稳妥。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小时候没玩过的炮修猫现在也要玩一玩~ 第65章   酉时过, 马车从严宅出发驶向城里。   林殊文靠在垫子上,睡醒不久,人还懵着, 不一会儿又从垫子往男人肩膀挨近。   严融之揽他坐稳,另一只手打开食盒, 取出玉衍。。片云糕送到他嘴边。   “吃一点垫垫肚子。”   林殊文道:“还不饿。”   然而严融之喂到嘴边的东西,依旧吃了。   入城内, 严融之先带林殊文找了家酒楼吃饭。   有点钱的人家,过年的时候拖家带口的出来下馆子, 所以酒楼招牌菜新上了不少, 还额外送汤送年糕小食,价钱方面自然也上涨些许。   严融之定了楼上的包厢,大油大肉没点,只要几道口味适中的家常小菜,油腥林殊文吃不惯,淡了又吃得不尽兴。   五六分饱, 林殊文放下碗筷,捧起手边的半碗鲜菌鸡汤慢慢喝。   严融之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林殊文道:“吃饱了。”   他朝窗外张望, 夜色已至。   过年这几日不设宵禁, 大街小巷热闹得紧, 摊贩吆喝, 还有人表演杂耍。四处点亮花灯, 家家户户的灯都亮着,行人聚在一起出游, 有在路边停留的, 还有涌向灯会方向的。   林殊文随严融之走出酒楼, 周围人来人往,兴许担心被人群冲散,袖口下的手腕一直被对方牵在掌心里。   路过面具摊子,严融之停下买了一个猫耳朵面具给林殊文戴上,还顺便向摊主询问新年灯会在哪条街举办。   摊主热情给两人指路,林殊文摸摸压在帽子上的猫耳朵,严融之将他护在路边,边走边淡笑着称赞:“很好看。”   路过的小孩瞧见林殊文脑袋上的猫耳,忍不住投去羡慕的眼神。   他慌忙低头往男人的肩膀藏,悄悄问:“我的头发乱了么?”   严融之伸手,为他理了下垂在身后的落发:“没乱。”   在外很是注重形象的少年这才抬脸,瞳眸莹莹亮着光,害羞中透出少许兴奋。   严融之瞧他模样灵动可爱,扣住腕子的掌心愈发紧了紧。   彼此肩碰着肩随人潮前行,眼前渐渐出现望不到头的花灯。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灯笼从两边延伸至很远的范围,宛若光海。   漂亮的花灯吸引游人注目,林殊文一样看花灯看得眼花缭乱。   被人潮推着沿花灯街越走越深,不远处围起来的人群爆发出阵阵喝彩,是猜灯谜的活动,围观的人群跃跃欲试。   林殊文站在后方,看不清里面,忽地腰身一紧,被严融之微微抱起。   耳旁声音低沉:“看见了?”   他脸红:“嗯……”   所幸四周的人都在看热闹,没有注意角落发生的事。   猜中灯谜摊主会送东西,有漂亮的面具和花灯,还有枣糕枣糖,若猜得多,甚至能领走捆在边上的鸡和鸭子。   林殊文有了严融之给他买的猫耳朵面具,对花灯产生兴致。尤其是一盏星星样式的灯,按规则需要猜中三次灯谜才能拿走。   严融之顺着少年的目光,问:“想要那盏?”   林殊文点头,又道:“我去试试。”   两人的对话旁人听到,不等他们出声,旁人大喊:“这儿有位公子要猜灯谜!”   人群的视线接二连三投向林殊文,纷纷感慨:“好俊俏的公子。”   林殊文和严融之仪表气质出众,衣着又都不凡,挡在前面的游人自发给他们让开一条路。   摊主瞧见准备猜灯谜的游人如此注目,遂跟着喊:“这位爷跟公子请过来。”   两人上台,四周经过的姑娘陆续驻足,围在花灯铺的人愈发多,摊主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   他问:“公子想要什么?”   林殊文指了指星星灯:“想要这盏灯。”   摊主竖起三指:“那公子可得答对三道灯谜,咱们猜灯谜的规矩是这样的,第一次若公子猜对,则能继续才下一道,若第一次答错,还想再猜,就得交二文铜钱,依次来算,错一次再答交二文,倘若五次后都错了,可以领一盏吉祥灯,可行?”   林殊文点头。   摊主笑呵呵地又问:“由公子来猜题,还是旁边这位爷?”   林殊文抬手:“我来……”   摊主向林殊文展示挂在夹子上的竹简:“公子请挑选,若猜中一道灯谜,继续选第二道。”   林殊文指了最左边的竹简,摊主替他翻开。   灯谜上的题字为:休要丢人现眼。   林殊文一忖,扭头望向旁边的男人,胸有成竹:“这题灯谜很简单。”   他不假思索地告诉摊主:“谜底是相字。”   摊主翻开竹简的谜底展示给众人看,道:“公子猜对了,还请下一道。”   林殊文:“右边第三支竹简。”   竹简揭开,露出字谜。   摊主念给众人听:“身小力不小,团结又勤劳。有时搬粮食,有时挖地道。”   林殊文很快接上摊主的话。   他答:“蚂蚁。”   摊主掀开谜底:“公子又猜对了。”   林殊文选正中间的竹简作为第三道谜题。   竹简只写了一个字:泪   摊主念完谜题,周围陆续有人出声。   “这是什么谜题,只给一个字?”   “平日叫你多念书,你偏偏跑去茶楼听话本子的故事。”   “莫非以泪作诗?”   林殊文微微皱眉,旋即又道:“我明白了。”   严融之低头望着他,林殊文抿唇一笑:“不会错的。”   他答:“颠三倒四。”   摊主看了谜底,笑叹着打开竹简。   “公子聪慧,那盏灯属于公子了。”   林殊文拿到心仪的星星灯,光芒映在露出笑意的小脸上,眸子比星辰还要璀璨。   严融之心中悸动,笑着称赞:“殊文很厉害。”   林殊文垂眸:“还好。”   旁边的小孩大喊:“星星灯真好看,哥哥能不能帮我猜灯谜再拿一盏。”   摊主摆手:“这可不能替人回答,若都请公子帮你们猜灯谜,我的生意还做不做啦?”   闻言,林殊文笑容愈发深。   他看着自己赢的星星灯,正准备送给小孩,胳膊忽然被旁边的男人攥住。   严融之摇头,从怀里掏出碎钱,跟摊主买了一盏,买的这盏灯自然送给小孩。   林殊文睁大双眸,严融之牵他走下台子:“难得尽兴,自己赢的灯留着带回去。”   他轻声应:“好。”   刚下灯谜台,没走太远,身后有人唤:“公子,公子等等——”   声音甚为熟悉,林殊文回首,颇觉意外:“朱掌柜。”   朱掌柜是首饰铺的老板。   朱掌柜道:“远远瞧见灯谜台的身影就觉得像公子,没想到还真是,可算见着啦。”   朱掌柜看看林殊文,又看看林殊文旁边的男人,立刻看出谁是能说话的。   他道:“这位爷,我是城里朱记首饰铺的掌柜,有话想跟您身边的公子说,成不?”   周围人多眼杂,又嘈闹,严融之揽起林殊文往路边让:“找个清净点的地方。”   朱掌柜回头让妻子带几个孩子先等一等,连忙跟着两人走。   ******   掌柜找林殊文的目的很简单,他做的簪子卖得好,原来的客人有好几位回头还想再买,可林殊文有挺长一段日子没进城,掌柜自然没货。   今夜带妻儿孩子逛花灯街,恰好遇到数日不见的林殊文,便上前询问。   做生意讲究脸皮厚,看林殊文跟旁边的男人关系亲近,本不该在游花灯会时打扰,可掌柜怕错过今夜再难碰到。   林殊文道:“簪子自然还会在做,前些日子生了病在休养,等年后做完就送去铺子里。”   朱掌柜笑道:“好,好。”   他看林殊文和旁边的男子衣着不俗,虽然不知道少年为什么还要做簪子卖,可生意就在眼前,断然没有放开的理由。   “倘若公子觉得麻烦,我可以差人上门取,钱当面结清。”   林殊文认为这个办法不错,欣然答应。   他跟掌柜约定好,如果手里的簪子足够,就书信一封送到城里,收到信后差人上门取货就成。   谈完买卖,林殊文止不住笑着向旁边的人邀功。   “严融之,我也能挣钱了,今后挣的钱给你保管吧。”   严融之失笑,说道:“听起来家里的挣的钱也应该交给宝宝保管。”   林殊文吓一跳,提着星星灯的胳膊抖了抖,猫耳朵下的那双漂亮眼睛不停眨动。   “你、你怎么在街上这么说……”   又红着脸拒绝:“我不会管钱,更不会看账,给你保管才好。”   他们站在角落里,严融之抬起宽袖一遮,直接把人遮在身前。   严融之低头,轻轻啄吻一记少年柔软泛红的脸颊。   “都听宝宝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吼吼。 第66章   灯会延续至深夜, 游人已经陆续回去休息,余下的则三三两两找茶摊坐下歇脚,饮几口热茶, 更甚约着去酒馆喝到天明。   林殊文紧挨着严融之的肩膀打盹,双眼就快睁不开了。   迷迷糊糊之际想开口问对方几时才回到家, 恍惚中听到低沉的一句“去那边”,于是马车调转方向, 没有驶出城门,而是往城里去。   严融之扶稳怀里已经支撑不住阖眼睡觉的少年, 替他把猫耳朵面具摘下, 确保毡帽不会压着脑袋,这才将重新少年揽回怀里,吩咐车夫行车的途中尽量当心些。   城里有严家名下添置的一处宅子,严融之带林殊文暂时来这边休息一晚上。   有时生意往来需要差人进城打点,总住客栈觉得麻烦,于是他吩咐管家找人在周围看看, 寻到这座宅子觉得合适,年前就买下来了,手续办理下来很快, 不过几日就把宅子收拾好, 供底下的人出行办事时有个落脚的地方休息。   宅子占地不小, 严融之虽然很少停留, 但主人的院落定期来人打扫, 东西一应俱全。   林殊文睡梦之中似乎被人腾空抱起,待眼睫掀开, 下巴搭在严融之肩膀懵懵懂懂地打量四周, 哑声问:“这是哪里, 不回家么?”   严融之掌心扶着他的后颈,道:“时辰很晚了,在城里睡一宿。”   林殊文迟缓地反应过来:“这间宅子是家里的?”   严融之:“嗯。”   穿越前中两院,很快走到主人的寝屋。   严融之推门进房,身后的车夫忙提着灯笼跟进来,手脚麻利地把桌上的灯添亮了。   车夫把星星灯放在圆桌,搓了搓手,问:“爷,那俺下去了?”   严融之:“出去吧。”   院落有严家的人留守看管,不久后送来一盆热水和烧炭。   林殊文站在床前把毡帽和斗篷一一解开,探了张脸朝屏风外看,只见严融之拿起软巾浸水打湿,走到他面前帮他把脸擦了。   林殊文接过湿润的巾帕,道:“我自己来。”   又过一阵,门外来人继续送入两盆水和一壶温水。   严融之把两个水盆提起架着放好,等林殊文擦了脸和胳膊,又叫他用热水泡过双足,把少年打理清爽干净,才用剩下的另外那盆水洗漱。   林殊文坐在椅子上,拿起茶杯倒两杯温水,自己喝一杯,看严融之还没洗完,就转身走回床榻,将被褥铺开。   铺好褥子,严融之喝完他倒好的那杯温水也过来了。   南城的春日湿冷,尽管屋内留置炭盆,钻进褥子里仍能感到潮湿的冷意。   严融之伸手探进褥子摸了摸,攥起少年一只胳膊。   “先坐,暖和些再躺。”   林殊文偏偏不听,乌黑的眼眸笑得弯弯,整个身子都躺进被褥深处。   他微微哆嗦,又过半晌,抬起胳膊向严融之展示他暖好的褥子。   “进来睡。”   严融之心里一软,睡下后展开臂弯,林殊文乖乖地贴近枕了上去。   他轻声道:“还有三个时辰天就亮了。”   严融之拍了拍他的腰背:“睡吧。”   游了一晚上的花灯会,体力几乎耗空的少年很快入睡。   ***   翌日,两人在屋内用了热乎乎的早饭。   早饭是从街边铺子买回来的包子和米粥,林殊文吃一个包子再喝碗粥就有了过半的饱意,支起手肘看严融之将剩下的东西吃了。   严融之看着他:“午时再回村里,一会儿出门见几个人。”   严家名下在各地遍布不少生意,周围有些和严家关系甚为密切的商户想趁此机会见一见严融之,正好他有点事想谈,就应下了。   林殊文点头,又问:“我什么都不明白,跟着去没关系么?”   严融之:“无妨。”   严家有地有生意,想攀交的人只多不少,生意上的商户并非想见严融之就能见到,若登门拜访,还得看他们拿出的诚意跟主人的心情。   严融之需要应对且疏理关系的人,属官场那边的比较多。   因此几家商户这次虽然做东邀请严融之,但主要的说话人还是他,旁人不过是找个机会看他眼色行事。   *****   天阴,刮在脸上的风带着潮冷与寒意。   林殊文出门前被严融之往怀里塞了个手炉,今日一早起来时手指痒得厉害,再不注意很容易起冻疮。   他挠了挠手指,小动作被男人的余光捕捉到,立刻握住他的手,摇头。   “晚上回去抹点药膏,先忍一忍。”   林殊文抿唇:“好。”   马车停在一座修建得庄正气派的宅邸大门前,严融之带着林殊文下车,门前是这次的东家之一亲自等候迎接。   锦袍男子和气问候,严融之与对方短暂寒暄,林殊文抱着手炉跟在旁边,走慢了,严融之侧身等了等。   锦袍男子眼色一利,问:“这是?”   严融之不紧不慢地介绍:“内人。”   锦袍男人恍然,他们不知道严家的当家人成了亲,且还把人带在身边。   生意场把内人带上门的,可见其受重视的程度,另外,这也严融之是给他们引荐认识的一个机会。   大厅设宴,原本请来歌舞姬前来助兴,此刻全部临时撤下。   在厅里的几名商户皆穿华服,纷纷迎上前,笑道:“可算有机会见着严当家,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说完又把目光投向旁边秀气漂亮的少年,称赞的话犹如江水连绵,滔滔不绝。   林殊文有些不自在,稍做回应,很快被严融之安排在席位上。   严融之叮嘱他:“想吃什么随意吃,其他不用理会。”   又摸了摸他怀里的手炉,还热着就没差人换个新的。   边上席位坐下的商户纷纷叹道:“严当家真是体贴入微啊。”   严融之入座,道:“他性子内敛,素日里就喜欢打磨一些木雕玩意。”   一听,边上的杨杭山就觉得机会来了,杨家正巧就是做木具买卖的,家用、首饰、木雕,这几样生意在南方做得都不错。   借此机会,杨杭山聊了些时下兴起的木雕,谈起哪边的客人平日喜好,林殊文专注倾听,心觉自己似乎领悟到一些东西。   席间严融之偶尔与商户交谈,听他们谈起各自名下的生意状况,小酌两三杯,觉察少年瞥来的视线,无声一笑,吩咐人把酒换成茶水。   林殊文不懂生意上的事,散场时都快听得入睡了。   午时前他跟着严融之离开,上车靠在对方怀里眯了会儿双眼,忽然说道:“等日后挣了钱,我也想在城里开铺子做买卖。”   林殊文方才虽然听不明白生意上的事情,但杨家做的生意他理解几分。   想起自己有门手艺,待时间一长,学得更多,就在城里开间铺子卖,以后的东西不用时时交给朱掌柜,差价和客源都让朱掌柜挣去了。   途中林殊文枕在严融之腿上睡觉,几时回到宅子,又什么时候被抱回寝屋都未察觉,临入夜才清醒。   他把挂在床架上的袄子穿起,弯腰穿鞋,站在门外视线越过书房的方向,见门开着,很快从回廊底下跑过去。   严融之对完几本账,揉了揉额头,瞥见门外晃动的影子,口吻带着几分浅笑:“怎么不进来。”   林殊文推开门缝挤入书房:“怕打扰你。”   他自觉走到案桌前,很快被对方揽在腿上坐下。   林殊文瞅瞅旁边还有一叠没看过的账,心想开春后严融之要看的账本实在太多,一茬一茬的送进屋,根本看不完。   严融之安静抱了会儿人,顺着他的目光一转,问:“对账本有兴趣?”   林殊文道:“我虽然识字,但不会看账。”   一忖,又问:“严融之,你……你能教我看么?倘若我也会,就能帮你分担一些了。”   生意上的事情如果林殊文不想接触,严融之不会勉强。可倘若他要学,严融之非但不阻拦,还会亲自教他。   事情就此定下,因为要学着接触严家的生意,年后没过几日林殊文就渐渐忙碌起来。   午前他窝在房内自己雕些小玩意,用过午饭睡一觉,之后就去书房听严融之给他介绍严家名下所拥有的地和生意的情况。   涉及太多,又不舍他累着,严融之要说的东西十天半月都讲不清楚。   除了记住这些,林殊文还要学看账目,比念书时更勤勉专注,一心想学更多,好替严融之分担。   他从账本悄悄抬头,轻揉双眼,忍不住感慨。   自己看这些账目就看得眼花缭乱,严融之每日要看好多本,当家做主真不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上进心的宝宝~ 第67章   严家名下的地和生意太多, 堆叠起来专门放账簿的库房光是在宅子里就有两间,并非林殊文花上十天半月就能看完的。   严融之控制他每日看账的时辰,天色没暗就将人从书房带回寝屋, 不让林殊文在灯下翻账本。   两人坐在饭厅喝汤,少年低声絮絮叨叨念着什么, 严融之侧耳靠近,听到对方嘴里念着账目数字, 不由失笑摇头,把汤勺送到他唇边。   林殊文猝不及防被喂了几口汤, 乌黑润圆的眸子不明所以眨了眨, 乖乖咽下嘴边的汤。   “吃饭就别想这些,再念下去莫不是要走火入魔了。”严融之瞥去少年唇边油渍,“喝完这碗就去歇着。”   林殊文唇角翘起:“哦。”   几息后,却听他道:“严融之,我有件事可不可以问你。”   一听关于与严家生意有关的问题,严融之扶额, 牵起少年走出饭厅,又沿回廊消食走一阵,最后把人带入房内, 道:“泡会儿热水就休息了。”   林殊文:“不说了么?”   严融之问:“眼睛可累。”   又道:“这几日见你揉眼, 明日叫秦元来看看。”   “不妨事……”   林殊文欲言又止, 还想再问。   严融之道:“若我照着宝宝这样的法子看账, 不消两年, 眼睛早已经看坏了。”   林殊文支吾半声:“哪有那么严重。”   严融之:“宝宝可见过眼睛坏的书生?不分日夜挑灯苦读,年纪轻轻就看不清东西。”   林殊文微微摇头。   他常年居于宅中, 同龄朋友更是少之又少, 来了八宝村后才跟莫布走得近些。   原来还在城里时, 洛星怀带他见过几次富家子弟,但往来都不深,且他们作为家中的少爷,无需苦读识字,更多的人则是早早跟着家里接触生意,会指使底下的人干活就行。   严融之道:“一旦眼睛坏了,看任何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连大夫也无法医治,难道宝宝想坐在房里朝门外探望时,连我进来了都不能分辨。”   林殊文追问:“有如此严重么?”   “自然。”严融之没有夸大其词。   林殊文:“那……那些眼睛坏掉的书生该怎么办,岂不是这辈子都不能看清楚了?”   严融之道:“有件东西叫叆叇,不过此物并非寻常人轻易就能买到。”   以严家的手段,如果林殊文眼睛坏了替他找人做一副叆叇自然并非难事,可严融之不希望少年这双纯黑漂亮的眼睛出现一丝病症。   严融之低头吻了吻少年的眼睫:“此事就听我的。”   半晌,林殊文温顺地应下,同时有些后怕。   从前他看书或雕刻时,一旦眼睛疲累或看东西模糊时,总喜欢用手不停地揉眼。   此刻想来,因为他的无知莽撞,险些把双眼弄坏。   林殊文抱上男人脖子,亲近而自然的以柔软的唇贴在对角嘴角蹭了蹭,这是下意识对严融之表示出依赖的动作,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察。   直到唇被吻得湿润,林殊文羞红了脸,又急急忙忙闭起双眸,小巧的鼻翼翕动,呼吸渐渐紧蹙。   严融之掌心贴在他后脑与背后,不断摩/挲。   片刻,紧贴的两具身躯微微分开,借着幽暗的烛火,严融之情不自禁沿着少年软红的脸颊啄吻。   他问:“还睡不睡了。”   林殊文抱住抱住严融之脖子摇头不语,下一瞬却像只闷声咬人的兔子,润红濡湿的唇启开,生涩中带着几分窃怕,还有少许的横冲直撞,轻轻咬住男人的下巴,接着探出软软洇红的一点舌尖碰了碰。   两人虽已拜堂成亲,可每一次同房,都是严融之顾着林殊文的反应慢慢牵引,未曾重了让他伤疼半分。   林殊文一直是接受与被牵引的那方,何曾像这般用他软小的舌尖触碰,生涩笨拙却坚持地抱紧了严融之。   幽晃的烛光忽然被严融之落下灯罩笼住,寝屋愈发昏黑,只能窥见被褥底下犹如初雪细凝的肌肤。   严融之将落在少年身前稠密柔软的乌发瞥向背后,又把柔软的身子翻了个角度,一只手松松地将少年两条手腕握于枕边,低沉赞叹:“宝宝乖。”   闻言,林殊文呼吸又急了些,他总是羞于发出半点声音,洁白如贝的小齿轻轻咬住唇。   今夜的严融之相较往日似乎带着几分失控,绕在颈后的胳膊润着细汗,湿/漉漉的。   待林殊文的胳膊因为脱力滑下,又被严融之握起重新绕上脖子。   ******   翌日,林殊文醒来房内已经没了人影,管事送水进屋,他一边洗漱一边含糊询问,这才知道时辰都要接近午时了。   他刚出房门,正巧遇到过来接他去饭厅用午饭的男人。   严融之拢了拢他的斗篷:“今日风大。”   见他没带手炉,便又回屋拿,林殊文听话地把手炉揣在怀里抱好。   天阴沉沉的,时节渐暖又冷。过了倒春寒,等雨水充沛些,田地的地都有水了,也就到了农忙的时候。   林殊文打算等过些日子下完雨,水把田浇灌后也去田里看看,今年开春要种的菜种和去年种过的差不多,手里有块田总不能白白荒废掉。   他边吃饭边和严融之说自己的打算,不久,秦元拎着药箱登门,专门给林殊文看眼睛的。   林殊文身子单薄,好在对调理的过程并不排斥,秦元问什么他都照实回答。   说起过去眼睛偶尔感到模糊疲累,会不停用手揉弄时,明显察觉到身边的男人情绪低沉。   秦元开完清肝明目的方子,见状,掩唇讪讪一笑,先溜为妙。   林殊文小心翼翼挪近了些:“严融之,你生气啦?”   严融之皱眉,问:“此事为何不与我说。”   他从来不知。   林殊文垂首,主动认错。   “过去我以为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昨夜才知道不该轻视……”   尤其成家以后,不能只顾自己,还要顾着身边的人。若再像从前那般粗心大意,生了病难受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林殊文闷声:“你罚我吧。”   严融之哪里忍心对他苛责半句,揽着少年坐在腿上,摸摸他的左耳,又对着双眼细看。   午后林殊文看了半时辰账本就被严融之勒令休息,药喝了,觉睡了,迷迷糊糊中隐约听到春雷惊响。   这夜之后冷了不少,连续几日的倒春寒让林殊文不好过。   尽管屋子四周置放火盆,手炉不离身,可敏感的身子经受不住节气变化的影响,感染风寒又发烧,按剂量按时服药,虽不是大病,却断断续续地不见好。   比他更不好过的是严融之,男人对他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账本挪进屋内看,不时将手探入被褥,掌心摸着他的手和小腿,生怕他再受到一丝凉气。   林殊文枕在严融之腿上和对方一起看账目,他忽然伸出褥子下的胳膊,缠住男人健实的腰身。   严融之拉起被褥盖好他:“怎么了。”   林殊文问:“明日是不是要出门?”   据他所知,每年这个时候严家理应有几场酒宴,目的是打点与官场那边的关系。   严融之:“此事不必操心。”   林殊文道:“该去办正事就先出去办,若因为我这点小病耽搁,惹别人不高兴就不好了。”   生意上的商户严融之可以打发身边的人应对,可官场的人,由他亲自出面最为稳妥。   林殊文知晓事情轻重急缓,翌日在他的催促声下严融之出门办事。   分开不过几个时辰,明知对方今夜不回家,可林殊文还是觉出短暂分别时带来的煎熬。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第68章   林殊文在小院里开了块小菜地, 土不够,管事与他去后山铲了几筐土带回来。   用竹条把菜地围好,在上空搭块草蓬, 下小雨时可以空着,若转大雨能随时盖起来, 省得水把整块地都淹烂了。   正值倒春寒,还不适合种菜, 梳好地,只能先空置, 到时候在种点香料香草。   管事怕林殊文在屋外待太久, 催道:“公子进房吧。”   若非秦元说生了病时时躺着对身子也不好,管事都不愿林殊文出门。   林殊文摸了摸脑袋上的毡帽,袄子严实裹着身子,棉鞋格外多塞了一层棉,腰身、胳膊还有腿脚都让棉袄裹胖了一圈。   他仰头观望天色,一旦稍微起风就不弄菜地了, 听话地往房间方向走。   过廊底下飞来一道黄褐色的影子,毛发沾了水的钱猫从外头回来,见到林殊文比原来亲近许多, 不再蹲在角落或者墙上, 会贴着林殊文的腿用身躯蹭一蹭, 林殊文进门它就在后头跟着进去。   管事忙道:“它从外头回来, 身上脏。”   林殊文让钱猫跟自己走进前厅, 笑眯眯地摆手:“不碍事。”   又解释:“它只是毛发湿了,其实不脏的。”   钱猫经常会用舌头梳理自己的毛发, 之前过来给它治伤的老大夫告诉他猫比人还擅长清理身子, 很是讲究。   他问管事:“能给我一块干净的布么?”   半晌, 管事拿了张干净的布进门,林殊文蹲在地上,伸手把钱猫的身子翻了翻,见它没咬自己,就用布替它擦去沾着水的身躯,挠挠它的下巴。   钱猫打起呼噜声,知道它开始享受了,于是林殊文把它脑门一并擦拭。   管事稀罕道:“这只野钱猫比别人家专门买的猫通人性,又听话。”   一些出身权贵富裕的人就喜欢养这些山里出来的野兽,想驯服,手段可谓软硬兼施,然而没那么轻易能让它们屈服听话。   钱猫懒洋洋地拍着尾巴,林殊文替它擦好毛发湿润的地方,它四肢一撑站起,抖了抖,接着蹲好伸出舌头舔毛。   见此情形,林殊文不再扰钱猫,洗手后走去书案前拿出一摞纸改改画画,每张纸并排摆开,又让管事过来选,最后修改几支簪子的样式,定了样式后就去库房挑些木料。   在酒宴上听杨杭山侃侃而谈的一番生意经,林殊文大概摸出一点门道来。   他前几日叫管事替他去市集买了十几支半年以来最时兴的首饰和木梳,胭脂水粉盒也挑了几份,有了对比参照,再加上自己的想法调整修改。   这些首饰要卖个好价格,木料就不能用太便宜常见的了,客源不同,对木质需求有所不同。   除了运送出去的木材,库房还存部分自己用、或备做礼品送人的好木。   檀木珍贵,库房备有好几块紫檀和黑檀。若非贵客定制,林殊文并不打算用上它们。   他把目光放在沉香木上,沉香木的价钱不算便宜,但出身不错的千金公子,对沉香木比较青睐,除了用沉香木打造首饰,做梳子亦是不错的选择。   另外还有几种色泽浅粉,纹理细腻的木料,用来做小巧的首饰簪子都很漂亮。   林殊文问:“我能拿走么?”   管事连连点头:“自然,公子要拿什么都随意。”   林殊文道:“将这些木料的成本写在纸上交给我。”   要做生意就得控制成本获取最大的利润,林殊文想利用最少的成本挣到最大的利润,一分一毫都得算清楚,还得规划好用处。   管事应声,走出门外时忽然生出几分恍惚。   他喃喃自语:“公子方才……倒有点像主子了。”   *****   入夜后林殊文服了药汤早早躺下,在枕上左右辗转良久无眠,他嘴里轻叹,睁开眼呆呆望着旁边空无一人的位置,伸手摸了摸,又朝严融之平日睡的方向挪动靠近。   第二日一早,林殊文恹恹地靠在坐塌里雕木头,直到眼睛累了才放下刻刀。   空闲半刻的功夫,他仍会因为见不到严融之而显得无精打采。   管事看他闷闷不乐,遂问:“公子要不要出去走走?”   林殊文疑惑。   近日天冷,加上他又生过病,昨日去弄菜田的时候还得等风停了管事才放心地让他出屋。   管事道:“公子时时待在房内难免乏闷,出去走走自然是好的。不过为了身子着想,还是尽量不出屋外比较合适。”   又道:“村里的师傅最近给好几家村户阉鸡,正好后厨养的一群鸡也到了该阉的时候。”   林殊文眸子一亮,来了兴致:“我养的那几只需要阉么?”   管事笑着解释:“母鸡不用阉。”   于是林殊文就跑到后厨那块院子看师傅阉鸡去了。   后厨养的鸡有四十几只,来的这位师傅哪怕阉鸡经验老道,一时半刻也阉不完。   管事来看之后,问:“就你一个人?用不用多叫几位过来。”   师傅不想把这门生意分给旁人,摆手道:“不用,俺一个人可以阉完,方圆数里的几个村,数俺阉鸡手艺最好,保证做得利索。”   林殊文从角落拎了张凳子坐在边上看,师傅看见这么一位白净漂亮的公子好奇地瞅着自己,不由一笑。   “这位小少爷是?”   管事道:“我家公子。”   师傅很少来八宝村,没见过林殊文。   可林家真假少爷调换那事几个村都传开过,他平日忙着进城里给养鸡的大户阉鸡,对此事仅仅略有耳闻,还不知道眼前的严家小公子就是林家调回来的“假公子”。   宅子的小公子在旁边看,师傅本来还有点拘谨,摆不开手脚。等林殊文问了他一些关于阉鸡的问题,师傅渐渐放开,热情地把自己阉鸡的法子告诉对方。   换作往时,师傅的阉鸡诀窍定不告诉外人,不过林殊文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一来不与他抢生意,二来也不像个嘴碎子什么话都对外人说的性子,容貌讨人喜欢,说话乖巧温和,于是师傅也不见外了。   林殊文盯着师傅取出鸡腰子,眼睛缓慢眨了眨。   师傅整理好手上的鸡,把它放进竹笼,笑问:“公子不怕么?”   许是师傅阉鸡手艺太好,动作轻又快,公鸡在他手上并不挣扎,且很快就阉好一只,并没有想象中血腥的场面。   所以林殊文摇头。   若非阉鸡需要老道的技术,林殊文都抱着试一试的念头。   师傅道:“公鸡阉过以后性情就温顺多了,省得它们每日打斗,且肉质会养得更鲜更嫩,长得也快。”   林殊文摸了下阉好的一只公鸡,继续回到凳子上坐 ,专注看师傅手里正在被阉的鸡。   约莫一个时辰,师傅阉完所有的鸡。   林殊文带他去账房领工钱,师傅从没见过脾气这么好的公子,走前说道:“若公子家里还需要阉鸡,定要再找俺啊。”   林殊文答应师傅,目送对方走远。   管事连忙赶过来,瞅着他连阉鸡的师傅都送,摇头失笑。   公子就是脾气太好,也不知素日胆子不大的人,怎么看阉鸡的场面就看得那么痴迷,还能跟师傅有来有回地聊了一阵,委实奇怪。   林殊文回屋后看了会书,又抱着木头雕。   眼看天色就暗了,他终于忍不住问管事:“严融之不回来看么?”   管事道:“说不准。”   林殊文喃喃:“哦……”   便早早就开始用饭,沐浴更换新衣。   将到入睡的时辰,院外隐隐有些动静。   没能睡着的林殊文起身,甫一开门,借着门廊底下的光线,看见院子圆拱门走来的身影,外衣都没披就朝对方跑近。   严融之接住他,又把披风取下围在他身上。   “怎么不穿衣就出来。”   林殊文笑呵呵的:“看见你高兴,居然那么晚了还回来。”   出门前严融之告诉他若今晚不回来,让他无需再等。哪想都睡下了,还能把人等到。   严融之回房后把怀里这具带着暖香的身子放在腿上抱了会儿,开口问:“一直没睡?”   林殊文点头:“你不在,睡不安稳。”   又解释:“已经按时吃饭喝药,还比平日提早半个时辰回房休息的。”   发现男人面庞微凉,他伸手捂了捂,身子同对方靠得更近。   严融之拥紧他:“不冷。”   林殊文轻声轻语的:“赶了那么长时间夜路,怎么可能不冷?”   本来还想倒杯热茶,茶水放太久都快凉了。   他从男人腿上起身想去拿壶热茶,还没走,又被腰上那只手往后揽了回去。   严融之道:“不想让你等太久。”   说完低头吻了吻林殊文的耳垂:“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想练就阉鸡手艺的修猫……毕竟都是拿刀的 第69章   未耽搁路程, 又赶夜路,严融之下颌边微青,冒出少许胡茬。   林殊文开始还安静温顺地由对抱, 再亲亲耳朵和颈边,后来实在忍不住, 憋着笑,被对方搂在腿上的身子挪了又挪。   严融之下巴抵在他发顶, 沿着额头蹭了蹭:“怎么了。”   林殊文皱皱鼻子,伸出指尖贴在严融之脸颊上下摩挲:“长出了胡子。”   严融之顺势一摸, 对他解释:“路上赶得及, 没作打理。”   林殊文道:“下次别这样赶路了,夜路太暗,万一出事如何是好?”   严融之手掌贴在他背后拍了拍:“莫要担心。”   彼此亲密地说了会儿话,林殊文从男人腿上站直身:“我去看看后厨弄好宵夜没有。”   甫一开门,正见管事背过身。   他“咦”一声,问:“管事, 怎么不出声呀。”   管事端着托盘,心想这不是不想太快进屋打扰么。   林殊文胳膊一抬,主动接过托盘:“屋里的事我来就好, 严爷刚回来, 舟车劳顿, 在澡房备好热水, 饭后就用。”   管事应道:“好。”   林殊文举着托盘进门, 余光瞥见椅子上的男人就要起身,连忙制止:“严融之, 你别动。”   他轻轻将门合上, 托盘送到桌前。   他一边布菜一边盯着严融之:“过去总是你照顾我居多, 此时就让我伺候你吧。”   严融之:“殊文才病愈不久。”   林殊文眼疾手快地用腰身往严融之抬手的方向挡开,严融之被少年突然利落敏捷的反应弄得好笑,干脆顺了他一回意。   “都听宝宝的。”   林殊文小脸一红,把束在睡衫下的细细腰杆挺直。   宵夜口味稍淡,有饭有汤,三道蒸炒的小菜,摆好菜碟,林殊文盛了碗饭放到严融之面前,又拿起汤碗舀汤。   他把汤捧到饭旁边:“先和半碗汤暖暖身。”   汤加了山姜片,可以很快地起到驱寒效用。   严融之眼也不眨地注视他,林殊文赧然,推了推汤碗,轻声道:“汤碗在这,你看我做什么……”   右耳响起低沉一笑,林殊文呆呆看着男人眼眉和唇边化开的笑意,自己也跟着翘起嘴角。   他双手撑在下巴上,说话时嗓子有些闷。   “我叫管事备热水了,吃完以后过一阵就去澡房泡个澡。”   严融之笑着应:“好,听宝宝的安排。”   林殊文自觉他能把人照顾得不错,愈发心满意足。看严融之吃了会儿饭,起身往屋内跑,从红木柜的第四层取出盒子,里面装着严融之用来剃胡的刮刀。   他取出刮刀拿去隔壁不远的澡房,见管事把热水备好,靠近澡池试了试水温,蒸腾的水汽将他一张脸熏得越来越红。   林殊文还亲自准备严融之即将更换的衣物,墨色宽软且舒适暖和的睡衫,拿起另一件更为贴身的衣物时胳膊颤了颤,嗓子眼下意识吞咽了几下。   待严融之吃完饭过来,林殊文从置放衣物的屏风前背回身,欲盖弥彰地解释:“水温很热。”   严融之微挑长眉,将要解开外袍时,扫了边上那道没离开的身影。   人呆呆的,不知出神想些什么,脸倒是红得很。   他低声唤:“殊文。”   少年猛地回神,连忙跑到门后把门关好,自己却没出去。   严融之做不出赶人的举动,哭笑不得地问:“要留下?”   林殊文轻轻“嗯”了声,还解释:“说了要伺候你。”   隔着浮起的水雾,少年的脸蛋看起来愈发像个红透了且柔软湿润的桃子。   无言相视,直教严融之一阵心动和心软。   “那便辛苦殊文了。”   往日严融之伺候过林殊文沐浴,尤其在两人亲近之后,不分彼此,可他从未让对方如此照顾自己。   林殊文明显想在他洗澡时搭把手。   识破这份意图,没多做衡量,既然少年想做,没有拒绝的道理。   严融之淡笑,做出解衣的姿势。   林殊文挪着步子靠近,声音轻颤,慢吞吞道:“我替你宽衣……”   严融之抬手,余光里少年如葱般细白的手指从背后绕至腰前,解了腰带,除了衣袍,片刻后继续开口,细弱蚊鸣。   “最、最里面那件你自己解。”   “好。”   坦然温和的回应,一下子就化解了林殊文的羞赧和别扭。   林殊文拎了张板凳坐在澡池旁边,把严融之的木簪小心取下,用热水往发后和宽阔结实的肩背泼了泼。   他拿起胰子往手心抹匀,又去抹严融之的头发。   “这样抓会疼么?”   严融之抬起双臂搭在澡池边缘,神情松弛,感受少年柔嫩的指腹轻轻软软穿过发间。   “很舒服。”   源源不断浮起地水汽弄得周围白雾缭绕,林殊文起初还能心无旁骛地给男人洗头,直到眼睛逐渐适应澡房的环境,眼前的水雾似乎渐渐散开。   严融之拿起搭在身前的澡巾擦拭,林殊文坐的板凳就在后边,视野不偏不倚地落在对方拿走澡巾方才遮盖的位置。   他手一抖,心头的那阵热直接涌向嗓子。   虽然严融之目前还看起来很稳定,可……   他抓着手心的头发胡思乱想片刻,惊觉在自己的注视下,所看之处愈发狰狞。   林殊文嗓子憋紧气:“严、严融之,你怎么这样啊……”   严融之重新把澡巾盖下,无可奈何:“宝宝,谁让你一直盯着瞧。”   林殊文支支吾吾:“你胡说。”   话音刚头,手指还稍微用力地抓了一下对方的头发。   严融之俊气沉稳的眉宇微微一蹙,嘴边却仍含笑:“好,是我在胡说。”   林殊文连忙松手,歉声问:“揪疼了么?”   严融之叹道:“无妨。”   林殊文又下意识往澡巾盖住的方向瞅了瞅,惊呼声被他急忙咽回肚子。   他羞于去看澡巾落下之处一瞬间的惊人变化,支支吾吾道:“我、我先回房,剩下的你自己洗。”   望着林殊文落荒而跑的背影,严融之摇摇头,对澡巾盖住的地方置之不理。   除了林殊文,他什么都不要。   ******   倒春寒这几日两人一直居于院中,待春色渐浓,四周慢慢回暖,闲置养了整个冬季土壤吸饱水份,农忙的时候也到了。   林殊文在饭厅用完早饭,之后到院里看他准备的种子,除了种子,还要跟莫布家买些菜苗。   迎面而来的春风捎带着湿润的水汽,林殊文把蓑衣都穿上了。   他整理斗笠,很快,瞥见严融之走近。   严融之半蹲,摸了摸他的裤腿,   林殊文老实道:“裤子多夹了一层棉,不会冷着。”   又迟疑地问:“你来么?”   严融之:“去半日。”   林殊文问:“那账本……”   严融之:“午后回来再看。”   林殊文将另一身宽大的蓑衣递给对方,抿起的唇忍不住弯了弯。   地里早就热闹起来了,趁田里有水,村民早早就拎着苗子下田插种,男人女人齐齐干活,连小孩都没空闲。   林殊文那块地荒草长到半膝高,他和严融之打算先锄草。   莫布拎着装了不少菜苗的竹篮过来,看见两人锄草,也下了地帮忙。   冷冬已去,过去几个月窝在家中取暖的村民在春忙时碰面。   莫布扯了扯自己能捏出肉的脸,想起一早碰面的同龄伙伴们,不由感慨:“殊文,过个年大伙儿都胖了,怎么你都没变样呢……”   他们在家里怎么捂都没捂白,腰上和脸上的肉更是多了一圈。   反观林殊文,肤色又白又嫩,气色也好了不少,即使穿着厚实的春袄,丝毫没有笨拙的感觉,依然能看出少年的身量是纤细轻盈的。   不光莫布带来了菜苗,徐哥儿郑哥儿也各自拎了两篮苗子过来,遥遥喊道:“先生,这是阿娘叮嘱送来的菜苗子。”   看见林殊文正在理田,两个哥儿跟莫布一样下田搭了把手。   多几个人帮忙,田地的荒草很快锄干净,午时前就把篮子里的第一批菜苗插/完了。   林殊文向莫布和两个哥儿表示谢意,正欲给些钱,莫布和哥儿们摇头:“这点苗子不值几个钱,安心收着吧。”   尤其是莫布,他家年前收到林殊文送的棉布棉鞋和手炉子,气候越冷才越知道那几件东西的好处,被阿父阿娘念了几个月,送来的一点菜苗连个手炉子的钱都够不上。   在河边洗干净手,目送莫布他们赶回各自的田地忙活。   林殊文忽然牵住严融之:“我想回旧院看看。”   他望着山野四周家家户户热闹下田的忙碌之景,忽然有些失落。   “原来听说爹娘是在外头过世的,可连他们的坟地在何处都不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第70章   那次林殊文意外被王勇绑走后, 旧院更换了门锁,且让人定期进来清扫。   穿过小院进门,林殊文坐在堂屋的凳子上一言不发。   想起他的小菜田, 便转去门外看,荒草让人清理过了, 种下的蒜苗香料冒出青芽嫩叶,林殊文靠近, 伸手拨了拨几颗蒜叶。   身后另一道阴影笼下,严融之半蹲在少年身侧。   “有心事?”   林殊文平日想什么很轻易就能从眼里看出来, 他的喜怒哀乐, 犹如写在白纸上。   听严融之这么问,他没多犹豫,点头承认。   严融之把将要被林殊文扯坏的蒜叶子解救出来,顺势握住掌心里这只柔软的手。   “能不能同我说说。”   林殊文仍盯着蒜苗的青叶子,轻声开口:“严融之,我原来对阿父阿娘所想甚少, 尽管他们生下我,可我出生的以来的记忆,都是跟那边的林家有关。”   “所以即使知道生我的父母是他们, 也很少想起来, 对他们长的哪种模样, 性子如何都鲜少深想过。”   “这样的我……会不会不好?”   林殊文轻叹, 清秀白皙的眉宇添了少许忧愁。   “方才看见旁人一家子下田种地, 原来浅淡的念头渐渐变得深刻,严融之, 你说会不会每年连个给他们祭坟的人都没有?”   “我、我连他们的坟头在哪里都不知道……”   话说到此处, 少年轻愁的脸色蔓上一层迷茫, “严融之,你说我该去哪里祭拜他们呢。”   随着话音,蒜苗的一片青叶终究折坏在他手上,林殊文盯着叶子失语,悄悄用手指在旁边的土堆抠出一个小坑,再将断开的蒜叶种在小土坑。   折/腾了一阵蒜叶子,林殊文将目标放在菜地的泥堆上,手指搅了会儿湿润的泥巴。   严融之握住他的手,耐心将沾在指尖的泥土拂去。   “若殊文想,我派人出去打听他们的消息。”   这世上除非刻意隐瞒,要找一个人的踪迹不是难事。   一忖,严融之又道:“曾经我让人留意过,大致知晓他们的住处,可这些日子未听你提起,便不再往下寻找。”   林殊文出生之后就被调包送进林广良家,对亲生父母素未谋面,之后又经历一世生死,从他有意无意总不爱惜自己的行径就能看出来,林殊文会下意识回避让他难过的旧事。   当然,他那会儿刚出生,婴孩如何能做选择?往后对亲人怎么想或者不去想,都不怨他。   然而血缘终究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心绪转变只在一念之间,林殊文抱有念想,亦属人之常情。   林殊文道:“过去我无法选择,如今想找到他们见一面,哪怕在坟前说会儿话,让他们看看我的样子就心满意足了。”   严融之口吻软下:“好。”   答应了林殊文会找到双亲下落的请求,又把他带到井边,打水洗手。   严融之低头,捧起少年的脸小心一吻,抚摸依然轻蹙的眉心:“莫要伤怀,我会找到他们的下落。”   “……”林殊文垂眸,小声地嘀咕了句。   “宝宝说什么?”   林殊文道:“这下又得麻烦你了。”   严融之眼眉扬笑:“此事简单,”话一转,“再说我们成了亲,昨夜宝宝还伺候我洗澡,我替宝宝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属心甘情愿。”   此话一落,林殊文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他脑袋顺势埋低,抵在严融之颈边蹭,闷着声含糊道:“青天白日的,咱不说这些么,好难为情啊……”   严融之此举也是为了让他轻松点,转移心力,见他知道害羞了,自然不再提及。   两人在旧院停留一阵,午时就回了宅子。   午饭林殊文没什么胃口,碗里的粥被他用木勺搅弄几番,脸色虽看不出异样,可压在心里的时始终没有放下。   见状,严融之到后厨拿了两碟咸菜咸瓜干,都是林殊文之前腌制的,放一小节的干辣椒炒,就着清粥喝。   林殊文看着自己腌制的咸菜难得有了胃口,一点腌菜一口粥轮着吃,还夹几筷子咸菜放到严融之面前的菜碗里,嘴边勉强添上少许笑意。   “挺好吃的,你尝尝。”   严融之没少吃腌菜,一来是林殊文亲手做的,二来早起的时候就着清粥吃咸菜,的确比较开胃。   “对了……”林殊文主动开口,明显有话要问。   严融之听他出声便放下碗筷,问:“何事。”   肯说话就是好的,严融之最不想看少年闷闷不乐的模样。   林殊文耸耸肩膀,做出一副还算放松的神情:“还未问你出去生意谈得怎么样呢,回来只顾着照顾我,但你的事我都没主动关怀过。”   成亲过日子,不能一味索取其中一人,要互相扶持彼此关怀才能走得长远。   这可是林殊文看书之后,并结合莫婶莫叔悟出的道理。   乡下人虽然不使太多道理,但他们活出了令林殊文羡慕的样子。   田里的重活通常都是男人们去做,可莫婶婶每日都会在家中把饭做好送去田边,年年月月,风雨无阻。莫叔叔去年冬日在山上采集回来的途中滚下山坡,还病了好一段日子,亦是莫婶婶寸步不离地照顾。   生活哪有太多大风大浪,都是些柴米油盐的杂事,过久了,或许就枯燥了。但成婚多年的莫叔莫婶仍是彼此最亲近的伴,琐碎平凡的杂事反而让他们愈发关心彼此,既是枕边人,同样是不可分离的亲人。   林殊文便决定自己也要成熟稳重些,在严融之需要自己的时候,能帮一帮对方。   “的确有件令我困扰的事。”严融之望着少年亮起来的眸子,微微摇头,旋即失笑。   官海无常,生意人要揣测且稳住官场的人绝非易事。   今年严家设宴招待,峄城都尉并不像往年那样直爽地应下,严融之反而不好再找话头继续,省得招了人家的不快。   这峄城都尉与其夫人感情甚深,自幼就是青梅,长大后顺理成章的定亲,成婚。   可婚后数年,家里未得个一子半女的,大夫医治过,药喝了不少,菩萨庙也时常去拜,然而就是不起任何作用。   严融之道:“那日我见都尉满腹不欢,便不再提及任何事,饭宴就这么散了。”   随口一提的话,林殊文午后看账目时仍放在心里惦记。   他饮了手边的茶,揉揉发酸的脖子,趴在书案休息。   书案上炉香袅袅,燃烧的香木有宁神静气的功效,遇上不顺心的时候,点个香睡一觉,睡醒气也消了。   林殊文伸手戳着香木包,脑海忽然闪过一丝灵光。   他急急忙忙绕去书房另一处,藏在水墨屏风后轻声喊:“严融之。”   又道:“我有办法了,但不知可不可行。”   严融之好笑地把藏在屏风后的少年拉到怀里坐,单手圈着人:“怎么突然咋咋乎乎的。”   林殊文问:“你……你们做生意的招待官大爷时,兴送礼么?”   严融之挑眉:“自然。”   林殊文轻叹:“那咱们投其所好如何?”   “既然都尉夫人经常去庙里拜菩萨,咱们就送一尊子孙娘娘过去,用库房里最好的紫檀木来雕。”   紫檀木有诸多药效,眠之可自然安神,坐之能自觉定志,都尉夫人虔诚拜佛,指不定拜着拜着就没那么焦虑了。   严融之揽紧少年的后腰:“此话怎讲。”   林殊文垂眸,忽然变得支吾起来。   “我、我在河边放鹅的时候,常常听到村里的妇人们说话。前年孙家的二嫂子,成亲好几年都没生出娃娃,就跟都尉夫人一样,请大夫诊治,喝药,还常常去庙里拜,但仍然没有效果。”   “结果前年就生了一双娃娃。”   “听闻孙二叔带二嫂去城里探亲玩了一段日子,二嫂回来后笑容多了不少,觉也睡得安稳,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不像从前那样因为生不出娃娃成日焦虑不安,后来……后来就有娃娃了。”   傍晚前严融之找秦元问话,秦元忖道:“行房/事过于紧张不安时的确会所影响。”   又揣测地问:“主子,您要跟公子生……”   严融之摇头,秦元立刻把嘴巴闭紧。   ******   林殊文主动提及建议,并且出主意,那么送到都尉府的送子娘娘,自然也由他亲自打磨。   这是他第一件或许能帮上严融之的事情,无比的认真,从早到晚抱着块珍贵的紫檀木,走哪都不离手,雕刻前还要焚香沐浴,神色虔诚。   严融之给他喂了杯水,林殊文抿好一阵才喝完,又道:“你去看账本,在旁边我都静不下心。”   若静不下心,送子娘娘就感受不到他的诚意了。   严融之被少年神神叨叨的模样弄得既好笑又无奈,拿他没办法,只好遂了他的意。   不在旁边扰人的男人走到书案上,翻开账本时忽然浮起几分不着边际的念头。   照林殊文这般虔诚专注的态度做事,连他都感受到的真心实意,送子娘娘定会保佑他。   可这份活儿总归是出自他的手,莫说会把送子娘娘送进都尉府,过程娘娘会不会听到林殊文心内的呼唤,先将他保佑了?   反而他先……   严融之被突如其来的猜想吓一跳,望着伏在香案旁边雕木的少年,视线落在对方纤细的腰身上。   和林殊文成亲,两人少不了枕边亲密,他不避讳,主动的时候怀里的人更不拒绝。   过去亲密的时候严融之没想过林殊文会不会怀有身孕,或是今后能不能生下孩子,对他而言,林殊文已是他的宝贝。   过程他从没有回避过,有时摸着怀里人鼓起来的肚子,怕让对方太难受这才离开。   如此一想,怀上的几率其实并不小。   兴许严融之的目光太过坦白,林殊文觉察异样,抱着紫檀木回头。   瞥见男人少有的出神,不由好奇问:“严融之,你怎么啦?”   严融之望着他的肚子,微微摇头。   “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修猫请神请到自己家!   特别显灵的送子娘娘~会在番外安排,正文不写~ 第71章   伴着连绵温柔的春雨, 林殊文在房内待了十余日,既费心又费神地雕完了送子娘娘。   他日日焚香沐浴,虔心雕刻, 不仅是用来雕刻的紫檀木,连带着他浑身上下都染了一股佛香, 虽然累了些,但精神却比往时都好。   雕完的送子娘娘被严融之安排人送去峄城的都尉府上, 收拾好屋子,去后厨要了碗汤, 一进屋就找到坐在书案旁边的少年。   “喝点汤。”   林殊文放下手里的账本, 乖乖捧过碗,连续舀了几口汤往嘴里送。   过去半个月忙得没有空闲,可每日送来滋补身子的汤他都尽快喝完,加之少走动,脸色红润不说,下巴都能捏出一层软软的肉了。   他捧高碗喝干净剩余的汤, 眸光越过身后的轩窗,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院子。   数日春雨的滋润,庭院一派新绿, 连他不久前开垦出来的小菜地都遍布了许多手指长的青叶新芽。   严融之正欲拿走账本让林殊文稍作休息, 却见少年起身, 先趴在窗檐望了会儿, 扭过头时笑意盈盈的。   背后一片春光, 少年的笑比起春/色还要迷人眼睛。   “严融之,我们在院里种花好不好。”   春日湿润, 丛木疯长, 等到夏季, 种下的花应该能开满一片。   林殊文想在院子里架出一片花墙,再牵几株葡萄藤。他把想法和严融之说了,不久,严融之叫来管事,让对方去弄些花苗和葡萄枝。   正午过后管事坐着马车沿周围几个村子问了一路,还真买到不少花苗带回宅子。   林殊文端坐在大厅,甫一听到动静,连忙小跑着赶去第一座前院,眼神直直落在马车后面拖回来几筐花苗上。   管事笑道:“公子还是让开些,怕碰着你,我马上叫人把这几筐花苗搬到里头。”   林殊文想搭把手帮忙,装满泥巴的竹筐份量太重,他抬不起,这会儿硬着上也是帮倒忙,便疾步赶去院子提前等。   严融之伫立在书房,隔窗注视着从内院跑去前院,再从前院迫不及待赶回内院的少年,忍俊不禁,左右没心思看账,合上书房的门也跟了出去。   春日的午后已经稍微暖和了,林殊文沿院子疾跑两趟,光洁的脑门渗出些细汗。   林殊文这半个月都闷在房间里头雕刻,见他难得走动起来,严融之并不阻拦。   拿出帕子照着少年脑门一擦,道:“不必着急。”   林殊文活跃的劲调动起来了,视线左右张望。   安分片刻,让严融之擦脸,听对方说完几句话,又待不住似的,跑去杂物房把锄头和铲子拎出来。   他把锄头铲子立在石块旁边,沿着几处空地走来走去。   “严融之,你觉得花藤种在那块地好呢。”   “这儿吧。”严融之选了一块正对书房轩窗方向的地,“牵完花藤,过些日子给你在花丛旁边搭个秋千,可以躺在花下看书。”   “像旧院里的那个秋千?”   严融之替他在旧院搭的秋千还没坐过几次,成了亲搬家,修缮过的院子就这么闲置下来了。   严融之问:“可还喜欢那个秋千。”   林殊文连连点头:“喜欢的。”   闲聊的功夫,管事把两捆竹条拖进院门,林殊文解开绑绳,拎了两根,严融之径直过来搬起半捆,在选好的位置先把牵藤的架子搭起来。   林殊文神情欣喜:“你要帮我么?”   严融之一使劲把竹条对半拗断,瞥见少年手脚笨拙,想帮忙却不知从何下手的模样,轻笑道:“宝宝,先把花苗单独理清,过会儿我把架子搭好就能直接牵上来了。”   林殊文“噢”一声,弯腰蹲下,把竹筐里种在土堆的花苗一份一份理好摆在地上,蹲久了腿脚酸麻,又回房搬出两张板凳,自己坐一张,另一张放在严融之旁边不远的位置。   踩在泥堆里忙活半日,两人丝毫不嫌脏累。   把花苗全部牵上竹架,最后将剩下的几株葡萄枝条栽在留出的地方。   林殊文鞋子沾满几层泥巴,走路摇摇晃晃的,绕花墙步行了几圈,细细体会种花的喜悦过后,方才觉得腰和胳膊抬不起来,一阵阵的酸软无劲。   他低头垂眸,看见严融之鞋底下同样沾了一层泥巴,手指裹泥,不由噗嗤笑出声,抓起对方满是泥巴的大掌,喊道:“我们去洗手。”   待两人洗干净手脚,换了身衣物,夜色悄临,饭厅里已经准备好热饭热菜。   林殊文心思还放在牵好的花墙上,用过晚饭,跟严融之招呼一声,立刻提起灯笼去那面花苗稀疏的墙打量,同时在心底盼望今年的盛夏尽快到来。   *****   休养半月,有消息传回严宅。   林殊文雕刻的那尊送子娘娘颇得峄城都尉夫人的喜欢,都尉更是邀了严融之私下一叙。   定好出门的时辰,马车候在大宅外。   林殊文送严融之走到大门,指尖一紧,下意识扯住对方的袖口不想松手。   严融之抬起未被扯住袖摆的那只手,托在林殊文后脑轻揉几记,顺势将唇抵于少年洁白的眉心亲了亲。   “好了,该启程出发了。”   又道:“这几日应该会有林家的消息传回,若有其他打算,等我回来以后再商量怎么做,可好。”   林殊文垂首,闷声应:“好。”   他问:“真的要过两日才回么?”   严融之答:“若事情早些解决,就早日回来。”   林殊文眼巴巴目送马车越跑越远,待人离开,方才勉强振作起来的精神很快消散。   管事瞧他闷闷不乐,笑问:“公子那么舍不得主子啊?”   林殊文拖长了嗓音:“嗯。”   嘴里叹着气回到院子,他停在已经长了些叶子的花架前打量,之后才进书房雕弄簪子。   午后朱掌柜差人来了宅子,林殊文把人请进屋,取出一个木盒,里面装着连日来做好的簪子。   “上个月忙,就这些了。”   说着,他转身拿出另外做的一把木梳,柄上雕着尾羽的样式,这样的木梳样式有别于普通梳子,独特又精致。   “麻烦你将这把梳子转交给朱掌柜,价钱方面让朱掌柜看着开,下次过来时再把钱带给我就成。”   对方应下,把木梳放入盒子里收好。   林殊文招待了一会儿青年,把人送走后,收好挣得的碎钱,将全部碎钱装进半圆形的瓷罐里,放到严融之锁起来的一方抽屉中。   *****   夜里睡不安稳,翌日林殊文抱着书在房中打盹。   伏在书案小憩片刻,隐约听到管事似乎在跟人争执。他迷迷糊糊揉开双眼,放下怀里的书房外走。   春光明媚,管事站在树影下,他面前的男子一身褐色布衣,生得健壮。   林殊文对男子有几分印象,此人在山上的木厂做工,是工人们的头儿。   男子神情急切,夹着愤怒。   林殊文走近问:“发生何事?”   管事:“公子,吵醒你了?”   又解释:“木厂发生一些状况,刚派人去处理了。”   林殊文观察男子,见其脸色仍然沉闷凝重,仍问:“什么状况,能与我说说么?”   男子硬着声:“你是什么人,能说得上话?”   林殊文:“我跟严爷上山的那几日,在木厂外遥遥望了会儿,见过你。”   管事:“公子不必操心,这件事我来解决就行。”   林殊文狐疑:“可我看他脸色并未放松,与我说说吧。”   严融之不止一次告诉过他,他能决定家里的事。   林殊文鼓起勇气,有了打算。   他看着男子,郑重其事地开口:“我是这座宅子的另一位主人,你认为我能说得上话么?”   管事恍惚,林殊文正了正神色,小脸绷紧,鼓励男子出声。   男人一愣,紧接着说道:“木厂有工人干活儿时受了伤,虽然请了大夫医治,也赔了钱,但他们的家人不满,今日一早就在闹。”   管事道:“按照规矩,工人受伤后可根据大夫定的伤情获得相应赔偿。”   林殊文一忖:“我上山看看。”   管事阻止:“公子,这等小事何须你亲自走一趟,他们闹就是嫌赔的钱少,差账房多加些钱给他们就是。”   林殊文秀眉微蹙:“兴许工人伤势很重呢?若是我的亲人做工受伤,外人赔多少钱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亲人安然无恙。”   “无论如何,亲自过去看看他们,问询他们的需求,端正我们的态度才是首要的。”   严融之教过他,做生意若想做得长久,就得先学会做人。   做生意就是做人,会做人就会赚钱。   管事哑然。   林殊文吩咐:“立刻上山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慢慢学会当家做主的修猫。 第72章   赶到山上木厂, 林殊文见到受伤的工人。   工人们被坍塌的木头砸伤,木刺把背后和手脚刮得血肉模糊,光是清理黏在衣物的血肉就费去许多功夫。   其他工人们手脚粗, 女人们又怕这血肉模糊的场面,受伤的工人便只能让大夫挨个清理伤口, 一忙就是一宿。   林殊文来时接近正午,大夫还在屋内, 竭力照料了一夜的工人,彻夜未眠, 精神不太好, 唇色微微泛白。   瞥见门外出现的管事,大夫忙迎出去,蹲在附近的工人看见能说话的人来了,立刻把管事包围,生怕他跑掉。   林殊文被挤到人群外,看着被工人们面目凶恶围起来的管事, 神情闪过些许不知所措。   他又不确定自己能否替严融之分担事务压力,迟疑半息,看着管事被木厂工人七嘴八舌的讨要说法时, 终究还是主动迈出几步。   “你们别骂管事, 有什么事同我说说吧。”   清亮微弱的声音奇妙地令工人们安静下来, 他们不约而同打量衣着不俗的少年。   管事道:“这是公子。”   工人们纷纷开口:“我们留在木厂干了那么多年, 自问尽心尽力, 没谁犯过懒。过去几次受伤,有些人伤痛还没恢复就急着上工了。但一次又一次下来, 不管伤势如何总判定是普通皮外伤, 补偿的钱只堪堪抵了养伤那几日的工钱, 别提弟兄们不敢多休养,怕耽搁工期。”   “是啊,我们没别的要求,只想问公子能不能把补偿的工钱加两三成,有些弟兄孤身在木厂就算了,带了妻儿上来的,养家糊口本来就不容易。”   听完诉求,林殊文渐渐在心里有了打算。   他主动问大夫:“他们伤势如何了?”   大夫道:“已经止了血上药包扎,天冷,伤口恢复比较慢,可也碰巧冷着了,若时节炎热些,伤口容易感染其他病症,且止血没那么快。”   林殊文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他绕过挡在身前的工人,靠近躺在病榻上休息的伤患。   伤患因为疼痛低嚎不断,林殊文内心不忍,扭头问大夫:“有没有别的药能为他们止疼?”   大夫迟疑:“有是有,不过……”   那些药比较贵重。   他给工人们上了寻常治疗外伤的药,虽然没有太大的止疼效用,但用来止血,恢复伤口足够用了,普通人家多数只用这类药物。   林殊文道:“那就给他们都敷上。”   大夫还在犹豫,管事推了推他:“听公子的,主子出门前吩咐过,这边发生何事,公子都有处置的权利。”   于是大夫转身去别处拿药,围在附近的工人们脸色这才好了一点。   林殊文问伤患:“你们可有妻儿在此处?”   旁边的工头答:“老李和老黄的妻儿都在。”   林殊文吩咐管事:“这样吧,让他们的伤彻底恢复以后再上工,前十五日除了依照每日工钱结算之外,另外再给他们多加三成,若十五日后因伤情仍不能上工,往后的日子就照每日工钱的三分之二算,但要给他们每两日发一块肉,再按家里人头算,一人送足够做两身衣物的布匹。还有,在他们伤势没彻底恢复前,治疗的药钱咱们分文不收。”   这样的结果比工人们预想的好太多,他们本来的念头就是打算加点钱,哪里想过还有肉和布匹送,前十五日每日还多算三成工钱,养伤的时间久了,有粮食和布匹送,更不用掏任何药钱。   工人们没想到眼前的年轻公子短短几句话就能定下他们闹了一夜一日的事情,仍不太敢确定。   “公子此话当真作数?”   “作数的。”林殊文道,“若大伙儿不放心,我立刻写一份契书,签字为证,交由工头大哥收好保管,如何?”   这话一出,工人们闹了数个时辰的心彻底被稳定下来,纷纷围着少年公子道谢。   管事既诧异,又安了心。   他没想到公子能那么快稳定工人门的心,那些加上的条件办起来属实小事一桩,钱财是小,然而主人家钱再多,很少会为雇佣的工人们考虑周到,毕竟谁都为自身利益的着想。   等大夫把止疼的药带来后,几名伤患服下,不久果真起了效果。疼痛的症状缓解许多。   事后,林殊文把大夫叫出门外,向他询问止疼的药物价钱。   林殊文道:“这些药钱不算便宜,且事先我没与严爷商量过,为了弥补亏损,药钱我来出。”   管事制止:“公子,这太生份了。”   林殊文道:“我明白你们给伤患用的药其实足够了,但这份止疼药是我额外多要的,等严爷回来,问过他之后,若他同意,这笔钱自然不需要我出,若他不同意,那就由我出。”   管事侧目,久久无话。   “怎么了?”林殊文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管事长叹,旋即一笑。   “记得见到公子时,公子还那么小,不过一年,处事却有几分主子的风格。”   林殊文抿唇,略微害羞的笑了下。   “那我处理得如何?”   管事道:“很好。”   看似柔弱的公子一样能替主子分忧,管事心想原来他倒是小瞧公子了,觉得公子斯文薄弱,做什么都得主子护着,此刻一看,他眼界短浅了,竟然以貌取人。   处理完木厂工人的事,林殊文回到宅子,在前厅坐下不久,门外有驿差送来了信。   林殊文拆开涂着火漆的信封,是关于林家的消息。   他爹和他娘有了消息,两人的坟让派出去人找到了,就在丰阳县范围内的一个小镇里。   但两人的坟目前有人看着没让外人靠近,打听消息的人说,如今看管林大成墓地的人,是丰阳县的一位地主,林广良。   许是重生过,又在八宝村生活了一年,突然听到养父的名字,林殊文不由萌生诸多感慨。   对他而言,不管是亲生父母亦或养父母,两边对他同等重要。   信上说林大成与其妻子的坟地在一处荒山,周围有人住着看管,谁靠近都被驱赶。   林殊文不知这是何意,可他想去看看。   管事劝道:“若公子想远行,最好等主子回来再出去吧。”   林殊文收起信:“好。”   前不久才壮着胆子“当家做主”了一次,然而让他独自出远门,那股依赖严融之的劲又起来了。   尽管养父母出于别的原因将他送走,偶尔回想,林殊文对他们并不怨恨。   两人养育他时不曾打过骂过,吃穿更不曾短缺,他离开后在心底仍然当他们是长辈,哪怕做不成亲人,可一份养育的恩情曾经存在过。   林殊文心思清明,却不知道养父母对他抱着何种心思,以及,为何要看着他亲生父母的坟地,不让人靠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谢谢大噶,准备重回丰阳县,见熟人。 第73章   入夜不久, 驿差又往宅子送来了信,这封是严融之寄回来的。   严融之在信里交待最早也要第三日正午才能抵达村子,林殊文把纸叠好, 整齐小心地装入纸信封,想了想, 最后拿到书房的抽屉里置放。   气候回暖,往日这个时辰, 他会跟严融之沿院子散会步,接着去澡房沐浴, 夜色当窗, 有时坐在一起看书或说会儿话,若要行房/事,则会提早躺进床榻。   严融之白日处理家中的生意,傍晚一过出了书房就不管了,夜晚的时候只属于彼此。   遥遥眺望窗外无边的月色,林殊文推开手边没画完的图纸, 将刻刀收入木盒,下巴一抵,手肘交叠着搭在木盒上, 半张小脸则半埋入胳膊之间。   半梦半醒中, 耳旁传来隐隐人声。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 管事半躬身, 放轻声音道:“公子回房睡吧, 时候已经不早。”   林殊文点头,准备把图纸跟木盒收拾放好。   管事道:“东西我来收拾就成。”   “那就麻烦管事啦。”   林殊文捂嘴连续打了好几个呵欠, 岂料回到床榻躺下后左右睡不着, 眼睛闭了一阵, 精神抖擞。   屏风后用灯罩罩着留了盏巴掌大的油灯,昏暗中他掀开双眸,把胳膊放在素日里严融之睡的位置。   一宿总是睡了醒醒了又睡,天不亮就靠在床头出神,等门外来人,方才做出刚起身的模样。   管事见他精神不济,从后厨拿了碗热好的羊乳,林殊文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慢慢抿,用过饭,拎着把锄头到菜地里翻了翻土。   管事跟出来,笑道:“今日暖和,村里一早就开集,公子要不要出去走走?”   天冷后村子就没开集了,几个月没逛,一听此话,林殊文没做犹豫,打算一会儿去村集逛逛。   他回屋收拾,先更换春衣,再将头发整齐竖起。圆领浅色蓝袍,袖口和衣襟都有细致的竹纹,腰侧配个云白色的香囊,里面装着平安扣。   林殊文带上钱袋,刚出大门,忽然停在门前的石阶下。   他扭头张望,管事问:“公子在找什么?”   “罗大哥是不是就在周围?”林殊文道,“我就在村集逛,青天白日的,别让罗大哥跟我出去了,不会发生意外的。”   管事低头,面露难色。   “很为难么?”   “公子,主子离开前尤其交代此事……”   林殊文不再坚持,他并非倔强固执的性子,而且就算有话,可以等严融之回来后再商量,不愿在此事上让管事和罗文难做。   一路行至村集,到处都挤满了人。   林殊文远远站着,在人群中发现莫婶在卖米糕。   村子里每家每户都有人会些做糕点的手艺,买卖糕点的人家,除了巧婶,便少有人专门摆摊卖这些,毕竟不怎么挣钱。   他绕过人群,慢慢走到莫婶摆的摊子面前,默默竖起五根手指。   莫婶笑道:“卖出去的也不多,多包几份送给小先生。”   林殊文问:“阿布呢?”   “他呀,今日跟他爹进城,天没亮就出去了。”   林殊文应声,随后要五块米糕。   莫婶给他包了八块,为此,他多付一些钱,莫婶就又多包了两块。   一来二去,你送我我送你的,林殊文只好收下,手上拎着十块米糕,走到周围的空地。   他驻足相望,对着空气小声喊:“罗大哥,你能出来么?”   罗文从一处草垛后现身,林殊文笑眯眯地把串起来的八包米糕送给对方。   “严爷不在,我一个人吃不了几块,你带回去吃,或者分给其他人吃也成。”   罗文道谢,八包米糕被他单独拎在手里。   想起没什么人买莫家米糕,要买也是凑到巧婶那处买,便低声问:“公子可是为了照顾莫婶子的生意?”   林殊文轻轻点头。   少年的善意之举分外引人心软,罗文笑道:“回去分给几个嘴馋的孩子吃,便宜那帮小子了。”   林殊文也笑,拎着剩余的两包米糕,边走边继续逛村集。   他停在另外一角的摊子前买了几只小鸭子,春后回暖,养小鸡小鸭成活率高一些,不像放在冬日容易冻死。   在村集闲逛半日,林殊文带着买的东西走回宅子,午后窝在房间内雕了会儿木头,睡意一起,没怎么挣扎地躺进床榻休息。   如此度过三日,林殊文一早就起来换新衣裳,还将头发扎了个小绺,对着铜镜左右打量,未到正午,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到门外等候。   管事担心他晒着,特意喊他到屋檐下。   林殊文不止一次问:“还没到午时么?”   管事擦了擦汗:“快了,就快了。”   搬来凳子,又道:“公子做下等吧。”   林殊文摇头,笑呵呵地应:“眼下坐不住。”   正午前门外渐渐响起车轱辘声,林殊文跑出一段路,朝着迎面的马车喊:“严融之。”   待男人从车帘现身,林殊文一下子就扑了上去,腰身一紧,被对方抱上车。   低沉的话音落在他右耳:“当心磕着。”   林殊文道:“心里高兴,总算回来了。”   少年主动叨叨说起闲碎的话,剩一小段路回到宅子,严融之让车夫停下马车,就在路边,一方车厢内两次抵膝而拥,环着少年,安静听他说话。   “山上木厂有工人因为受伤闹事,我越过你直接处理了,详细事宜晚些时候再告诉你。”   林殊文又道:“昨日去市集逛,买了六只小鸭子,两两成对,有个伴。还跟莫婶买了十包米糕,不过你不在,我都分给别人吃。”   林殊文做那么多事,不过是想分散注意力。   他轻轻一叹:“我还收到外头寄回来的信,爹娘的坟地建在丰阳县的一个镇子上,严融之,我想要你跟我过去,好么?”   “我想把爹娘的坟牵回来,还想让他们第一时间看到你,看看我给自己选的夫婿。”   林殊文道:“严融之,我想你。”   严融之收紧圈外少年身后的双手,等人说够了,觉得心里安稳了,这才亲一亲那张说累的嘴巴,道:“小傻子。”   林殊文小声辩驳:“我才不傻……”   严融之低笑:“不傻,你是我的小福星。”   “知道你安安稳稳地留在家里我就放心了,都尉夫人很喜欢那尊送子观/音,因为你,之后的事跟都尉谈得顺利。”   林殊文喃喃:“这样啊……都尉夫人喜欢就好。”   “严融之,我好想快些懂事长大,变得更加稳重,想帮你。”   严融之心软得要命:“宝宝这样就很好,不需要太懂事,太懂事会招人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俺的私心,非常怕看见本来天真快乐的主角成长过后变得独挡一面了稳重了,想给这样的主角留一份最初的纯真。 第74章   严融之在家修整几日, 期间还去山上的木厂探望受伤的工人们。   闹过事的工人已经被林殊文给出的保证安抚得差不多,严融之一现身,事情就得以完全解决。   他在林殊文承诺的条件里又添加了额外的补偿, 恩给了,严家的威严又在过程略微施加, 这些补偿将在两个月内逐步发放完毕,没有立刻让工人们领完。   林殊文对人纯真善良, 不知晓像他们这样雇佣工人干活的主人家,可以让工人觉得有事可以商量, 但并非事事都那么容易妥协退让。   若工人们以此种手段可以快速得到偿还和解决办法, 以后谁还想好好说话,都寻衅滋事,闹一顿就好了。   这是严融之留在村里的第一年,过去在外只管对每年的账,其他方面少有空闲了解。得知木厂用工制度的不足,借此机会加以改善。   刚回到院里, 正在围栏边上喂小鸭子的林殊文凑到严融之跟前。   “事情都解决了么?”   严融之握住少年伸出的手腕:“嗯。”   又道:“明日就启程去丰阳县。”   午后收拾出门要带的行李,入夜不久,严融之不像往常那样和林殊文说话散步, 而是督促他早点休息。   从八宝村去丰阳县, 最快也要一日一夜的车程, 且还要下到县里的村镇, 路程既长又颠簸。   林殊文抚碰严融之的眉宇:“不要皱着。”   继而笑呵呵地开口:“过去我独自坐马车回来, 也没发生什么事。”   严融之怀疑,深邃的眉目半眯, 在他的注视下, 林殊文老老实实地招了。   他声音微小:“其实并非任何事都没发生, 可回想起来无足轻重,算不得什么。”   严融之执起他的手:“与我说说。”   林殊文瞅着男人的神色,琢磨几下,道:“那会儿我没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知挣钱辛苦……”   望着男人眉眼愈发深的皱痕,他小声道:“总之没把银子看得多重要,路上睡觉的时候,稍一不留心,身上的钱就让别人顺走去了。”   严融之挑出话里重点:“路程颠簸,怎么就贪睡了?”   林殊文支吾半声,垂低脑袋:“途中着凉受累,病着了。后来在一间寺观里遇到一位大师,大师替我看病,为表谢意,我就添了香火钱。”   时至今日,林殊文头脑清醒地回忆当时所经历的,这才理出缘由。   “应当就在那个时候暴露了钱财,我独自一人,遂让外人惦记了去。”   林殊文喃喃:“严融之,你怎么眉头越皱越深?我没事了,况且已经吃过教训,今后对外人一定抱有提防之心。”   严融之沉叹,知晓此刻心里纵有疼惜,过去的他无法改变,好在如今把人留在身边,做什么都能看着,图个安心。   ***   翌日清早,两人乘坐马车从八宝村出发。   要走至少一日一夜的路程,严融之吩咐人把车厢布置舒适,专挑平稳的官道走,连秦元都叫了过来让对方随行跟着,就怕路上林殊文生病。   所幸春末还比较凉快,若在入夏赶路,时节闷热,赶那么长时间的路可谓遭罪。   林殊文靠在垫子上看书,不久就被严融之揽到怀里,变成靠着人看书。   他一路好吃好喝,睡觉就挨在严融之怀里睡。   夜里飘起小雨,林殊文从梦中苏醒,半张脸贴在严融之怀里蹭了蹭,听着雨声,忽然就没了睡意。   严融之掌心托起他的后脑揉了揉:“不睡了?”   林殊文道:“在车里听雨声跟在屋里听有不同的感受,就好像天地之大,只有这方小空间属于我们。”   情念在此刻忽然被放大,林殊文话音方落,唇角一湿,他渐渐闭上眼,胳膊搂着男人的脖子细细地亲吻。   每次这样亲近,几乎都是严融之主动。林殊文虽然笨拙,却也会凭着本能回应。   少年软软的舌尖笨拙又仔细地勾着,好一会儿过去,喘着气先被男人放开。   严融之平复呼吸,舍不得在如此简陋的环境下委屈了林殊文。   ******   又一日清晨,走了一夜两日的马车抵达丰阳县内。   林殊文掀开车窗朝外张望,腰前搂着他的那只手掌轻微一拍:“可是想这里了。”   林殊文看了会热闹的街市,片刻后放下帘子。   “本来以为会生出几分乡情,可能因为过去极少出门的缘故,并未有太多感慨。”   丰阳县地方大,市集的街道宽敞干净,能容六七两马车并行。   宽道两边铺门林立,楼下有寻常的客人歇脚,楼上的帐帘后则有一些公子小姐饮茶闲聊,城里不似乡下开春后就农忙,这儿日日开市集,游人络绎不绝。   严融之本来想带林殊文找间客栈歇息一番,奈何林殊文想尽早到镇子上,于是马车过了县城市集没有停留,继续沿着宽道行驶。   林殊文的生父生母外出干活儿,一直在丰阳县附近的几个镇子暂住,后来林殊文出生,就常居在荷花镇里。   午时后抵达荷花镇,根据信上内容指示,马车停在一处山脚。   山路不平,车上不去,林殊文搭着严融之的手下了车,望着四周的山野,以及附近坐落的屋舍,走过小桥流水,一户最近人家坐在门外,朝他们打量。   严融之派在此地留守的人很快跟他们碰面,引他们往山里走。   行至半道,有人拦住。   拦路的壮汉见青年去而复返,上次嚷嚷着不准他靠近坟地,这次见到青年身后出现的男子和少年,打量两人衣饰与容貌,态度没有第一次强硬。   “这位爷,我按我家老爷吩咐看守此地,里面不准外人进了。”   林殊文问:“为何不让进?里头可是林大成和他妻子的墓地?”   壮汉点头:“公子你怎知?”   林殊文道:“林大成是我亲爹,我想见见他们,你总不能拦着吧?”   壮汉为难。   照理说儿子见父母的坟地天经地义,可他收钱办事。   “公子,不是我不许,而是县里那位地主不让啊。”   林殊文皱眉:“为何。”   壮汉看着两人,猜测他们应当非富即贵,遂不想谁都得罪。   “缘由我一个外人哪里知晓,反正好像是地主爷家里的少爷最开始不准的,后来地主爷就派我跟几位弟兄看着,里面的坟不许让人祭拜,不许清理,就这么荒着。”   一位老头儿挑木担经过,瞧见几个外地人,觉得稀奇。   “你们认识大林?怎么他的坟不让人靠近就罢了,还有这么阔绰的几位爷看他?”   林殊文诧异:“老伯,您认识我爹?”   老头儿叹奇怪:“你是他儿子?”   又忖道:“我瞧着……公子似乎有些面熟……”   林殊文与严融之对视。   严融之开口:“我和内人有事想问,老伯可否借一步说话?”   老伯摆摆手:“你们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第75章   林殊文和严融之随老伯走到山脚, 老伯指了指前边不远的一间村舍:“就要到了。”   村舍前三个小孩蹲在地上玩石子,瞧见老头儿回来,纷纷仰头喊:“爷爷, 阿娘,爷爷回来啦。”   出来一名穿着浅灰色布衣的妇人, 她接过老头儿担子两边的竹筐,都是从山里采摘的药草, 打算带到镇子的市集卖些钱。   站在门外的林殊文和三个小孩齐齐睁大双眼对视,他下意识摸了摸脸, 其中一个小孩喊道:“哥哥比神仙还好看。”   老头儿叫妇人拿壶茶水出来招待人家, 转头看着林殊文:“山野粗茶,公子和这位爷莫要嫌弃。”   林殊文连忙喝了一口:“多谢爷爷。”   他和严融之坐在门前放的条凳上,等了会儿,问:“爷爷,能跟我们说说林大成和他的妻子么?”   林殊文生得面善,从言行举止上看很容易看出是个好孩子。   老头儿观他教养极好, 就没问他跟林大成什么关系,只觉得眼熟。   旁边整理药草的妇人抬头看了林殊文好几次,脸色恍惚, 似有不确定, 但又挪不开视线。   她道:“公子生得跟林娘子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一双眼睛。”   老头儿一拍额头, 如梦方醒。   “对啊, 瞧公子跟林娘子的模样,的确有些相像。”   林娘子温柔和善, 方才他初见年轻的小公子时, 听他温言轻语的说话, 顿觉似曾相识。   老头儿跟妇人相互对视,妇人一忖,轻声道:“当年我怀有身孕,生老大时险些难产。”   “后来林娘子上门帮了我,若非有她好心相助,老大和我,恐怕只能活下一个。”   “我对林娘子心存感激,一心想报答她。当时他们夫妇生活不易,后来老陈就给他们介绍了活儿,去一些老爷家里做木工。”   “过不久,林娘子怀了身孕,我记得当时林大成刚进县城那位地主家里做长工。”   老头儿连连点头:“对,我记得也是这样,我们还羡慕大成能留在地主家做活儿,钱挣得比一般人多些,有了钱,能给林娘子多买几只鸡补补身子,还买了布给小娃娃做衣裳和鞋子。”   妇人叹道:“老陈很是羡慕林大成能在地主家做长工,私下跟我念了几次。本来咱们以为林大成会一直做下去,岂料林娘子生了孩子后,他就不在地主家干活了。”   “后来咱们问他,他只字不提,就跟着老陈在镇子附近做工,有时会去城里做几日短工。记得当时老陈和大成去了几次地主家当短工,我做了饭菜给他们送去,结果……”   妇人看着林殊文欲言又止。   “后来发生了什么?”林殊文追问。   “结果发现大成很喜欢悄悄跑进院子里盯着地主家的小公子瞧,那小公子模样乖巧白净,像个玉团子,我就没见过哪家小孩子比得过地主爷的小公子好看,一眼瞧见,就打心里喜欢这漂亮白净的小人儿。”   妇人盯着眼前白净秀气的少年,愈发觉得他的眉眼像极了林娘子。   林娘子是城里人,少有的秀美,更是生得极白,日晒雨淋的都晒不黑。   “公子跟林娘子是……什么关系?”   林殊文没有隐瞒:“她是我娘。”   妇人与老头儿对视,隐隐猜出其中曲折。   林殊文道:“这次过来,我想见见爹娘,把他们的坟牵回去。”   老头儿道:“那林家地主找人把大成夫妻两的坟地看得死死的呢。”   严融之握紧林殊文的手:“交给我解决。”   林殊文话问得差不多了,妇人将他们知道的悉数告知,稍微动脑子想一想,不难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串联起来。   他目光真挚地望着妇人一家:“多谢。”   马车停在村舍外不远的范围,来时带了不少东西。   林殊文出了门跑向马车,很快拎出一盒茶叶,还有几包糖食点心。   他走回村舍:“老伯,这些东西你们收下吧。”   茶叶是好茶,普通人就算不会品,拿去转手卖亦能卖出好价钱。   糖本就不便宜,小孩子长这么大没吃过糖食点心,见状,几双大眼睛亮着光,既想要又羞怯。   毕竟阿娘教导他们不能贪图便宜。   妇人推拒:“公子,这太贵重了。方才那些话本就应该告诉你,况且林娘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就当我报答她的,怎么能收下这些贵重礼物?”   严融之正欲开口,林殊文牵着他的袖摆摇了摇头。   他道:“那我们先离开了,大家不用送。”   林殊文拉起严融之的手走出大门,随后蹲下,把拎的东西放在旁边的石块。   他扣响门扉,很快笑了笑,带着严融之往马车的方向走。   少年的一举一动全被严融之看在眼底,满心柔软。   车内,林殊文摸摸自己的脸,傻笑。   “怎么一直看我?”   他都被看得点不自在了。   严融之道:“我娶到了天底下最好的夫郎。”   林殊文垂眸,脑袋埋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不让对方看自己烫红的脸。   将心比心,换作是他同样不好意思收人礼物,只能放门口了。   发后编的小啾落在男人掌心,被揉了揉,他抿唇又笑了会儿。   “严融之,我想去一趟林家。”   林广良不认他这个儿子了,林殊文如今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   他轻声道:“这件事我来处理。”   严融之思忖,道:“他们差人看管坟地,不许旁人接近,或许事情没那么容易说开。”   “没关系……”林殊文道:“来都来了,总要见他们一面。”   “哪怕我不是他们儿子,可过去总归有份养育的恩情在,若我好好说话,相信不会有人为难我的。”   林殊文坚持自己先处理此事,严融之还在考虑,他声音一软,环住对方脖领。   “你就让我试试吧,若无法解决,或者被谁欺负,再找你帮我出头,好么?”   严融之很是受用,低声道:“好。”   又开口:“你是我的夫郎,不必受谁的委屈。”   况且被林殊文当做后盾的感觉十分畅快,姑且放手,让人试一试。   傍晚回到丰阳县,两人在城内最大的客栈定了房间。   街市不设宵禁,林殊文又去街上逛铺子,买了一盒燕窝人参还有几壶好酒。   想了想,又到布庄挑几匹好布,用的都是他攒的银子,买完后全部攒下的钱也空了。   翌日早,林殊文带礼登门。   负责看管林家大门的小厮看见他,眼都瞪大了。   “公、公子……”   一袭素简青色布衣的林殊文抿唇,眸子弯弯的。   “我找……林老爷,劳烦你帮我通传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宝宝勇敢飞,老攻永相互随~ 第76章   林殊文来得早, 正赶上林家用早饭的时候。   小厮进去通传,林广良诧异,和旁边的妻子对视一眼。   谢许菇神情有些僵硬, 一早的好心情完全消散。   “他来干什么?”   小厮挠挠头,道:“只说来拜见老爷跟夫人, 还带了礼。”   林广良问妻子:“让他进来?”   人都到大门口外面了,不让进说不过去。   而且林家光是门口都修缮得阔绰奢豪, 每日特意经过多看几眼的行人一轮接一轮。   时候尚早,等晚一点, 别人吃完早饭就该出门了, 若瞧见林殊文干站在门外,不知道以后要怎么传他们林家的话。   谢许菇将筷子一砸:“那就让他进来。”   又道:“等等,你去把少爷叫醒,让他穿身前几日做的新衣,要把少爷收拾好,待少爷坐在厅上, 再叫林殊文进门。”   小厮连忙跑去后院,差伺候林少爷的仆人将其唤醒。   梳洗过后且穿了新衣的林安贵带着没睡醒的床气来到饭厅。   “阿娘,不是说了今日我想睡到午时, 我半夜才从雅苑回来, 还没合眼几个时辰呢。”   谢许菇来了气:“睡睡睡, 你就知道睡, 可知外面有谁来了?”   林安贵回到家里后, 长辈对他宠爱有加,竭尽能力满足他的需求, 说话更是和颜悦色的, 哪像此刻?   他一懵:“谁来了?”   谢许菇看着林安贵, 喊道:“林殊文来了。”   林安贵:“林……林殊文,那个便宜……”剩余的话咽在嘴边。   林安贵过去苦日子过不惯,得知自己被掉包,顶替他的人舒舒服服过了十几年,想想就来气。   他脸色不快:“他来干甚?”   林广良出声:“让他进门吧。”   再耽搁下去,来围观的人就多了。   林安贵脸色一摆,大咧咧靠在梨花木椅上,目光不善地盯着厅门的方向。   他回来的这些日子,虽然过的舒畅,可私底下有的闲话一字不落传入他耳朵里。   下人说林殊文和善温柔,说没见过相貌品行那么好的公子。   公子?   他都被驱逐离开了林家,怎么还能算是公子?   饭厅内,林家三人眼中渐渐出现一抹素色身影。   浅色衣袍做工并不华美贵气,甚至这种朴素样式的衣物放在林家看都不看一眼。   谢许菇瞧见林殊文衣饰普通心态稳了稳,舒畅几分,可看清楚少年的泛着光似的雪白面容,那份精神灵动的劲让她一怔,心底闷闷的。   这得过得多舒坦才能把人养出这样的容貌和气色,反观林安贵,自己的亲儿子自从接回来后哪点不是好好对他,但日料沉迷玩乐酒色的林安贵精气神越来越差,昨夜回来得晚,起来又早,眼下那圈的阴影还没散干净呢。   如此对比,让林安贵和谢许菇脸色都不好看。   林殊文浅浅一笑:“老爷,夫人,近来身子可安好。”   林广良道:“都好着呢,你过来是为何事?”   林殊文入厅后也没人招呼他坐下,他将手里拎的礼品放在桌前,神情诚恳,温声开口:“我想将阿父和阿娘的坟地牵回祖籍,但那边有人看守,故而到访。”   林安贵呵一声:“你想把林大成的坟牵走?我不许。”   又冷声道:“如果不是他们作孽,我过去怎么白白遭了十几年的苦,没撅他们的坟就算不错了,眼下让他们睡荒坟,我对他们够大度了!”   林殊文微微蹙眉:“人已经离世那么多年,他们做的纵使不对,可过去可能虐待于你?”   谢许菇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啊,他们理亏在先,害得我们家白白帮他们养十几年儿子,你过去吃的住的,哪样不是好好的。”   林殊文轻声道:“我知晓,过去是他们做错了事。”   他眉眼柔静地望着谢许菇:“林夫人,我们知道错的,此事的确不好,因此我来这里,是为他们,亦是要跟你们道歉,以及想做些补偿。”   谢许菇皱眉:“就凭你带的这几盒东西补偿?”   虽然她对亲儿子偏袒,但林殊文态度柔顺,且过去他们相处几乎没闹过任何矛盾,除了不爱出门,林殊文安分听话,是个挑不出毛病的孩子。   林殊文道:“当然不止这些。”   谢许菇打量林殊文衣着,发现他一身朴素,不免怀疑。   “你想怎么补偿我们?”   林殊文道:“布匹,粮食,还有银子。”   林广良和谢许菇爱财,与其说得再多,稍微动之以情后,直接送这些外物更容易说服他们。   他道:“老爷和夫人一向是明事理的人,人死了便死了,认了错,再怎么为难也改变不了什么。我有心想弥补他们犯下的错,夫人和老爷愿意信么?”   林广良道:“你哪来的粮食和布匹?”   林殊文没有隐瞒:“我成亲了。”   谢许菇连忙又一次上下打量他:“成亲?不跟洛少爷成亲,跟乡里人?”   一想,和严融之的确在乡下认识,且住在乡下,于是点头。   谢许菇道:“乡里人有什么钱和粮?也难怪你一身衣裳朴素无华,嫁个乡下人……”   莫名的,谢许菇心里头感慨,又放松了不少。   “你这孩子是个明道理的性子,既然要补偿林家,那我们也接受。”   林广良点头:“照你说的……”   林殊文道:“过几日差人送上门。”   谢许菇本来想问要怎么信他说的话,可林殊文神情看不出半分虚假,他们也知道这孩子从小就老实听话,再问下去的话,显得他们没有气量,非要跟个后生计较。   林殊文话峰一转:“那牵坟一事……”   谢许菇和林广良本来都要应下了,林安贵开口:“你怎么不问问我,我答应了吗?”   林殊文一忖:“林少爷……”   林安贵眯起双眼,翘着二郎腿。   “想顺利带走你爹娘的坟可以,除非此刻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就当道歉。”   林广良目光一顿,谢许菇出声:“安贵……”   林安贵:“怎么都看我,他们对不起我十几年,要他磕三个头难道不算轻的?”   “跪不了。”林殊文不见恼怒,仍然好脾气的望着林广良。   “殊文此生只跪父母。”   “生我的父母已离世,可跪。”   “养育我的父母,养恩如海,让我跪老爷跟夫人,心甘情愿。”   他看着林安贵,一字不吭,摇摇头。   林广良避开林殊文温和的目光,摆手道:“先这样吧,安贵你也别太过分,哪有人不跪父母跪同龄人的,这岂不是乱了辈分。”   至于牵坟一事,虽然还没答应,但林广良和谢许菇的态度并不强硬,就是林安贵不想松口。   从山下那位老伯的口中得知,林广良也是随了林安贵的意让人看着坟地的。   林殊文离开林家宅邸,走到停在附近的一辆马车旁边。   严融之撑着他的胳膊,将他抱进马车。   “谈得如何。”   林殊文挨在严融之怀里,静了一瞬,道:“再看吧,老爷是想答应的,改天我挑个林安贵不在家的日子再登门拜访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么么 第77章   难得来了一趟丰阳县, 事情还没谈妥,严融之便顺了林殊文的意,不急着带他回去。   连接一来一回的路程奔波, 哪怕再注意,也容易让林殊文的身子吃不消。   两人回到投宿的客栈, 小二从楼下送来了一壶茶,托盘上盛着各色点心还有两碗面。   小二放下东西就麻溜地离开了, 林殊文站在水盆边洗手,之后把托盘上的面端出。   大的那碗放对面, 小的那碗放自己跟前。   他夹起碗里的几块肉往大碗里放, 严融之过来看见,他垂首,有些不好意思。   “还不饿,都让你先吃。”   说着用勺子舀汤,自己先喝起来。   严融之坐在旁边的座椅上,食不言, 差不多吃完了一碗面,林殊文那小碗的面还没下肚一半。   他倒了两杯茶水,林殊文一手执杯, 一手夹起快山药糕, 一口糕一口水的慢慢吃。   待吃好, 点心和茶水都留在房内, 用过的碗筷让小二收拾带下楼去了。   林殊文推开窗户, 外头的凉风灌进屋内。   房间位置选得好,放眼望去, 远一些可以看到贯穿的城里的河流, 两岸青柳。近一些, 则是热闹的市集,连坐在铺子门前纳凉揽客的店家,林殊文都能隐隐看见他们脸上的神色。   他眯起双眸,任由清风拂面。   片刻后,腰上多了一只手,将他往旁边人的怀里揽了揽。   严融之与林殊文看着这座他从小生长的县城,丰阳县地方虽然不大,却也算繁华了。   林殊文指着一座酒楼的方向:“那儿我去过,素日里不爱出门,当时跟着洛星怀去的,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公子小姐们吃饭。”   严融之挑眉:“后来如何。”   “后来……”林殊文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合群,他道:“洛星怀的本意是想让我多结交几个朋友,不过我让他失望了。”   富家公子千金们聊的玩的他都兴致缺缺,若非有洛星怀拉着,他都鲜少参与其中,总是一个人捧着杯茶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一伙人笑闹。   他道:“我的朋友向来就很少。”   所以在八宝村认识莫布,认识一帮年轻孩子,他打心里高兴。   并不需要他们有多大富大贵,只要真诚,与他诚心相交,哪怕大家只是结伴在地里干活儿,在河边摸鱼摸虾,林殊文都发自内心感到欣喜。   林殊文仰头望着严融之:“你是我第一个特别看重的朋友。”   想着便低头,双耳微烫。   哪想到自己很是依赖信任的朋友,有朝一日成了他的夫婿。   他道:“严融之,方才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   林殊文如实向对方告知他愿意给林家的补偿,声音越发微弱。   “这事没跟你商量,是我考虑欠妥。可当时脑子里只想着尽快能给出解决方式,对你的依赖又是下意识的……”   林殊文打起精神,主动握紧严融之的手。   “你相信我,今后我一定能把这些钱挣回来的。”   起初严融之面无神情,这让林殊文忐忑不安。   随即,他窥见男人眉眼的一丝松缓,不由扬声,连名带姓地叫唤着:“严融之,你故意使坏……”   瞬间,严融之脸上都是笑意。   他把少年揽在怀里:“咱们拜堂成了亲,自然就是世间关系最亲近的人。当时给你的盒子,里头的东西是不是没看完。”   除了地契,还有数不尽的财产,这些都按照分成划进林殊文名下。   莫说林殊文想怎么处置分配严融之都不会干涉,就是他坐吃山空,靠那部分财产和地生活,哪怕往后成日躺在家里无所事事,严融之都不怪他。   何况那些送出去的东西,是为了接回岳母岳母,更没有理由苛责半分。   这些话他慢慢与林殊文讲,可惜讲得再清楚,林殊文依然抱着不乱花钱,且今后要学会挣钱的念头,很是上进勤勉。   严融之哭笑不得,想起一事,先低头亲了亲少年眉眼,随后道:“眼下到有个机会。”   林殊文露出疑惑,同时把脸仰高了,好让严融之亲得方便些。   尽管他时常喝些牛羊乳,可个子自去年起就不怎么长了,与男人相比仍差距明显。   严融之便把事情说了。   原来明日在县城内有个商会,不光是本地外地的商人,连异国商户都来了不少。   进入商会场地需要请柬,普通的小门小户还没机会过去。   严家名下产业遍布各地,在丰阳县不远的大城洛水内,就有严家的钱庄和布庄。   至于丰阳县为何没有置入严家的生意,还真是因为县城太小,当初没考虑过在这么小的地方布下产业。   严融之手上的商会送来的请柬,过去会差人出面,这次林殊文正巧赶上,若有兴趣,权当让他过去玩玩,随意看看。   于是林殊文应下,往年都让别人出面参加的严融之也难得亲自过去一趟,主要还是放心不下林殊文自己参加。   ****   商会活动的场地定在城里最大的酒楼,整间酒楼都被包下,只凭请柬入内,闲杂人等无法混入其中。   得知严当家也来,闻风而动的商户们望眼欲穿。   如果能攀上严家,意味着他们以后不用愁生意没得做,严家于他们相当于犹如小河汇入江海,因此严融之一出现,就被连接而来的商户们包围了。   林殊文见对方忙,便退到人群外,抿唇浅笑,扬了扬手,示意他自己在四周看看,不会乱走。   场内展示了许多贵重珍品,尤其是异国传入的,林殊文从来没看过,便留恋在各个展台边上,偶尔遇到主动与他搭话的,林殊文一想,干脆跟对方介绍自己是做木雕生意的。   方才有眼尖的人瞧见林殊文跟严当家的互动,这会儿趁他落单,频频与他搭话。   林殊文对做生意的见解还不深,非要琢磨个几句应对,只能从严融之教他的话里拎出几句。   林广良上楼时,恰好看见被两个商户追着说话的林殊文。   他一愣,想起这场商会活动普通人进不了,不由分出些许注意力,打量林殊文。   ****   当夜,林广良回到家中,找到谢许菇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在林大成坟地上的事为难林殊文。   谢许菇皱眉:“儿子能答应么?”   “还有,这件事老爷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突然改变主意?”   林广良道:“我今儿在商会场地上见到他了,城西开酒庄的老周,居然追着一个娃娃说话,你说稀奇不稀奇。”   谢许菇抱怨:“你怎么不带儿子过去。”   林广良道:“他快早上才回家里,一心就知道睡觉,我能叫得动?要我说,安贵回来时还不是这副德行,都是你惯出来的。”   思及此,林广良心里不是滋味。   他以前带林殊文出去,林殊文虽然话少,但教他的他都记下,且人前总是乖巧懂事,谁见了都喜欢,总夸几句,那会儿林广良也觉得自家儿子受赞,自己脸上备有光彩。   如今就不同了,林安贵不喜欢跟他出去,或者出去见到圈子里的老友,要么怯场,要么说些他自己都不相信大话。   老友给面子的吹吹嘘一番,但回家看着林安贵连账本都不会算的样子,林广良就气不打一处来。   钱都算不清楚,以后怎么管家里的地?   谢许菇道:“那你再请先生教教他嘛。”   林广良说起此事就来气。   “教?以前教林殊文教的好好的先生,来教他,都被气走了,说没见过这么笨的人,前日教的明日忘,要他多练多学几遍,不肯做,就知道出去喝酒逛花街。”   对林安贵训的话重一点,他就搬出过去在乡下受苦,如今回来要补偿他的话,想想就来火。   谢许菇道:“难道咱们不该补偿他么?老爷,你开始不也觉得亲的好,怎么现在倒是念起养的了?嫌安贵没林殊文听话是吧?”   林广良道:“确实没殊文听话,也不如殊文聪明。”   且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被自己疏忽了,所以今日就在默默观察林殊文,愈发觉得这个养子似乎比他猜测的过得好,而非表面上看到的朴素无华。   于是林广良道:“坟地的事暂时作罢,改日我亲自去一趟看看。”   林广良这个地主也不是白当的,对某些东西仍保留着敏锐。   自家的亲子回来一年没有丝毫长进不说,还如此懒散平庸,而林殊文虽为养子,可念及旧情对他还算尊敬,若是对林家有好处的事,林广良总归不想错过。   又一日,林殊文收到消息,林家的人不管着他爹的坟地了,而且还找了风水先生替他看日子,选个合适的时候迁坟。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第78章   林殊文带祭品去拜了他亲爹亲娘的坟。   坟地荒芜了一年, 杂草丛生,堪堪要比他的个子高了去。   虽与爹娘没见过面,更不曾与他们相处过, 不知他们性子品行如何,可人死身灭, 终归只能化作一抔黄土,待谁都将他们遗忘时, 这世间就真的再无他们的任何踪迹,彻彻底底地消散消失。   林殊文一向宽容待人, 望着父母的荒坟, 内心难得滋生少许的愤怒与无奈。   他叹了口气,默默拎起铁锄清理四周的杂草。   严融之将他拉到一边:“站着别动。”   杂草生得茂密,不知道里面会不会藏着野蜂窝,若不小心踩着,被一涌而出的野蜂蛰了可不是小事情,严重时会出人命的。   与林殊文说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少年这才安静地站在严融之给他划出来的安全范围内。   严融之居住在山脚附近的村民帮忙把四周的荒草清了,村民常居这一带,做起事有经验。   村民手脚麻利, 连应对野蜂都有一套, 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坟地清了出来。   严融之给村民结了酬劳, 众村民笑呵呵地下山, 还道:“爷要是有活儿, 接着找我们啊。”   林殊文的父母当时是匆忙下的坟地,两人因水祸死在外头, 没个亲戚照应, 丧事便也没办。   这坟还是山下那户曾受恩的人家挖的, 当时发生水祸,人人自危,能帮到的太少,连副好的棺材都买不起,随便找了块石头当做墓碑把名字刻上,就也算成了。   林殊文跪在泥地上,看着严融之烧了许多纸元宝和纸衣,连屋子也烧了十几张。   林殊文先跟父母介绍了自己,说他的名字,他的性子,他如今在做什么,生活得很好,还成了家。又把严融之介绍给他们,照着方才话,认认真真地说。   严融之递给他一叠纸元宝,接下他的话。   男人低沉的声音给人稳重可靠的感觉,与长辈寒暄几句,把林殊文和自己的近况说了一遍,最后就是一份承诺了。   严融之希望林氏夫妇放心地将林殊文交给他,两人地下也能安心些。   林氏去地主家做短工,借此机会悄悄看林殊文,想来也是会想这个儿子。至于他们掉包的缘由,当事人不在,已经无法寻求真相。   祭拜了父母,林殊文从坟地离开时眼睛和鼻子都有些红。   坐进马车,严融之用帕子沾水替他把脸颊染到的泥渍擦干净,盯着他看了会儿。   林殊文嗓音发闷地解释:“没想哭,只是心里有点感慨,过会儿就好。”   迁坟一事不能马上动工,需要风水师傅算个合适的日子跟时辰,如此一来,就耽误了回程的计划。   等师傅把日子算好,最快也要七日后才能动工。   彼时,林殊文坐在案几上翻日子,须臾后,轻声开口:“严融之,若你事情忙就先回去,这边交给我处理就好。”   其实林殊文还没坚强到能独当一面,林家的有意刁难,还有见到父母坟地有难免触景生情,诸多心绪纠成一团,也会烦闷。   严融之正在清洗茶具,将一壶泡好的雨前倒了杯,送到少年手边。   “真想我离开?”   林殊文望着杯口冒出的袅袅水雾,闷声不语。   一息后,摇头。   “不想。”   严融之就在等他主动开口,遂了心愿,低声笑笑:“那便留下。”   林殊文心中烦闷,往后几天精神都不太好。   严融之本来还想带他在城里逛逛,见状就此作罢,所幸叫秦元看过后,确保他没有生病,就是心绪有些低落。   严融之把迁坟后续的事宜亲自操办好,那日回来时看见许多孩子围着街边的一家摊铺,摊主正在煎酥饼,隔着百余步都能闻到酥饼的香味。   严融之加入排队的行列中,买了两包酥饼,还有其他做好的芋泥糕。   闷在房里的林殊文尝了几块新鲜脆香的煎饼,看起来有点高兴了。   迁坟当日,晌午刚过林殊文就跟严融之启程返回八宝村。   严融之看着他:“今日就可回去,或明日一早再走。”   林殊文不想再耽搁,怕留下会生出其他事端。捧起饼子咬了几口,就着水吞咽干净,道:“咱们现在就走吧。”   两人带的行李不多,很快装进车里,跟客栈退房后就离开了。   与此同时,补偿给林家的东西正好送到门前,十几辆马车驮着质地不错的布匹,粮食都是新鲜的,那几盒金银更是让谢许菇看得目不暇接。   谢许菇疑惑:“他哪来那么多金银?”   林广良则原地走了几个来回,双手负在身后,一脸高深道:“我的猜想应该不会错。”   那日林广良向和林殊文搭话的商户打听,商户开始还遮遮掩掩的,后来告诉他,林殊文是跟在严当家身边进来的。   林殊文做的什么生意他不清楚,但能与严当家攀上关系,那可就另当别论。   林殊文居然在过去的一年里,变得如此有出息,能与严家扯攀关系?   本来林广良还有几分怀疑,可送进家门的粮食布匹和金银财宝,足以证明林殊文绝非欺骗了谁,他跟严家定然关系匪浅。   林广良让林殊文回林里的念头更深了。   一来林殊文有了不错的成长,还跟严家往来。二嘛……林安贵懒散难教,如果能把林殊文认回来,可以替林安贵做事,林家还不至于连个带出去能说话的后生都没有。   林广良越想越觉得可行,遂道:“过几日我去八宝村,那孩子送了这些东西,当日还说过那样的话,可见是念及旧情的。”   瞥见谢许菇想反对,林广良道:“夫人啊,并非我看不起安贵,而是安贵做得的确没殊文好,你看他那懒散性子……一年了,半点长进都没有。家里多个养子,多个帮手,对安贵也是好事。莫非你还指望安贵认真去学?他这几日常常流连暖香阁,叫他巡田,第一天还趾高气昂,过几日就不愿意去,嫌累。要我说,有个听话的孩子在家,既省事又省心,而且殊文跟严家有关系,你不为安贵想,也要为家里想。”   于是林殊文前脚刚回到八宝村,过了不久,林广良也到了。   村民见到生人一脸好奇,纷纷围着马车看。   林广良笑道:“我来看看殊文,他是我家养子。”   “养子?没听过……”突然噤声。   “你是那位地主?”   林广良点头:“正是。”   “小先生不是被赶回村里了么?怎么还来找他。”   当初林殊文瘦弱单薄,孤零零的模样村民都是亲眼看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第79章   村民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闻言,林广良讪讪一笑。   “哪的话,殊文是林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将他赶走。”   村民道:“此林家非彼林家吧。”   林广良想起最初送走林殊文时, 给他收拾了衣物,连银子也给了, 怎么能算无情驱赶?   于是腰杆子挺直,摇摇手, 解释道:“一场误会,眼下这不来接他了。”   村民琢磨:“穷在闹市无人问, 富在山村有远亲。”   林广良干脆坐下来, 非要与村民言论一番。   “话可不能这样说的,殊文虽是养子,但养了他十几年,感情总有的。”   话锋一转,他问:“方才你们唤他先生?”   村民点头:“咱们都唤他小林先生。”   林广良有心打探一番,故而从马车上取下几包红糖枣泥糕, 逐一递了出去。   “是何意思?”   拿人手短,领了一包红糖枣泥糕的村民倒不好意思大声嚷嚷,坐在旁边枯树枝搭的条凳上, 回道:“小林先生心地善良, 不光帮村里的人写信, 还教孩子们识字写字, 比桃花村那位冯先生收的钱少多了。那位冯先生眼光高, 老看不上咱们送的东西,往日请他帮忙写封信, 都要听他念叨好多句话。”   另一位村民附和道:“对对, 冯先生说那些文绉绉的话咱们听不明白, 可大概也清楚话里的酸意,反正周围一带就冯先生一个读书人,他看不上哪个人,被看不起的又被办法。”   林广良从村民口中得知林殊文在村里教书,还帮村民写信,此举在城里算不得新鲜事,可在这村里,周围的村民都在传林殊文的好名声,林广良心底就有点飘了,仿佛被传来的好名声是他自己的一样。   人一旦有钱捏在手上,日子一长,就不光满足挣钱了,会想要权势,想要人人传播的好名声。   林广良重新坐回马车,按着村民指的路,往林殊文住宅的方向赶。   此时林殊文正要去山里给严融之送东西,途中,擦身而过的一辆马车忽然停下,探出林广良的脸。   “殊文啊。”   林殊文侧目,很是意外。   “……老爷怎么过来了?”   林广良道:“来看看你,对了,林大成有几件旧物,上次忘记同你说了,这次过来顺便带来给你。”   林殊文道了谢,此刻要上山,倒是不方便招待。   林广良笑道:“有事忙啊?”   林殊文迟疑地点头,在林广良和严融之之间,心中那杆秤砣自然偏向后者。   林广良道:“那先不用管我,你忙正事。”   又问:“这是要去哪里?”   林殊文答道:“上山,给……相公送些东西。”   林广良想起自己还没见过跟林殊文成亲的男人,遂欲借此机会看看。   “我同你去。”   林殊文看着眼前的马车,道:“山路颠簸,马车上不去,步行最快都要将近一个时辰。”   林广良打起退堂鼓,可瞥见伫立在路牙子边的身影,咬咬牙,道:“不碍事。”   又问:“为何要去山上?”   林殊文:“山里有木厂。”   林广良暗暗猜测,兴许林殊文那个男人是木厂的工人?   走了一段山路,四周静谧但不算荒野,木厂的人时常进出此路,杂草便常常有人清理。   林广良气喘吁吁,林殊文情况也好不到哪。但这条路他不止走过一次,调整一下,继续前行。   放在从前,林殊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子比同龄人虚不少,要他走这么一段山路,人恐怕已经昏了过去,哪想如今不仅能走,虽然累些,精神看起来倒不错。   林广良暗中将林殊文的变化看在眼底,只觉得比起从前,他身体底子好了,精神了,不再过度安分或羞怯,整个人仿佛发光似的,和过去的那副模样感觉完全不同。   ****   到了山上休息的院子,林殊文将盒子里的东西送到书房,严融之不在院里,而是带着一批工人进了深山。   林广良在院子周围观察,等他下来,问:“人不在?”   林殊文摇头:“进山里了。”   想起上次被木头砸伤的工人,不知他们的伤情恢复如何,林殊文抬腿朝木厂的方向走。   林广良打量木场,忽然听到搬木的工人唤:“公子,怎么有空过来?主子不在呢。”   林殊文问:“之前受伤的人情况如何了?”   工人道:“躺了大半个月,他们都陆续上工啦,没多大事,能跑能扛的,还多亏公子替大伙儿争取到补偿,太感谢公子了。”   工人没因为林殊文年轻文弱而轻视他,反而尊敬有加,口吻和善,面容挂着和气的笑,愈发让林广良惊疑。   他人前笑道:“对对,我这养子从前性子就好,没想到如今变得这么勤劳能干了。”   比起林安贵的懒散安逸,养子的变化和作为让林广良打心底动摇。   两人走到林场大门,工人居然还送他们到门口。   林广良问:“殊文,这是……”   林殊文让工人继续做他的活儿,不知道怎么跟林广良讲明。   走了一路,林广良对他露出的善意让他隐隐有了点猜测,可他还没想清楚怎么面对和选择。   工头中途回来了一次,看见林殊文,顺道带话。   “严爷要入夜后才能下山。”   于是林殊文就下山了,没等对方,先回家里忙自己的事。   跟他一起回严宅的,还有林广良。   这个时辰林广良自然不方便返程,而且还带着林大成的几件旧屋,理应要招待他。   林广良站在严宅大门,诧异更重。   “殊文……你、你都住严当家的宅子里啦?”   这关系会不会太好了点?虽然攀扯到严家十分了得,但林殊文成了婚,住在别人家里不妥当吧。   管事瞧见林广良,一忖,林殊文道:“这位是林老爷,麻烦管事准备间客房让林老爷今晚歇息。”   管事领了话,离开后林广良悄悄将林殊文拉到石柱后。   “殊文,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跟严当家……”   林殊文道:“有件事没告诉您,严爷不是我的主子,他是我相公。”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炸得林广良耳朵嗡嗡做响。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有些事殊文还是能慢慢看出来的。 第80章   严宅从外看朴素沉静, 入内的陈设无一处不昭显雅致。   此刻林广良无心观赏景色,头绪乱七八糟的,完全沉浸在方才听到的那句话里。   严当家怎么会是养子的夫婿?   又浑浑噩噩的地想:严当家竟是养子的夫婿, 那不就意味着,自己是严当家的老丈人……?   这个浮起的念头让林广良一下子紧张起来, 夹杂无端的激动,耳膜和心脏鼓动得厉害。   他反复舔了舔嘴巴, 转着视线张望,又立刻紧紧盯着林殊文, 干干笑道:“殊文, 你先前没告诉我。你的夫婿是严当家啊,我还以为……”   林殊文静静望着对方,等待接下去的话。   林广良继续用笑意掩饰尴尬和激动,然而脸上的窘迫之色很快被激动覆盖,亢奋之余,整张脸红得迅速。   林殊文道:“老爷, 随我来饭厅先用饭吧。”   林广良仍笑:“你这孩子,怎么还唤我老爷?这不是见外嘛。”   林殊文心想,自他被送走的那日, 找两人谈话时便称了他们老爷跟夫人。   当时为了避免双方窘迫, 压下内心许多不舍, 如今再看, 自己出来的一年, 他们不曾有人来看过,而这次, 恰好是在商会上碰到, 辗转找到村里, 意欲何为林殊文已经不想探究。   厨房上了菜,林殊文招呼林广良坐下,如他所料,一顿饭还没吃多久,林广良就迫不及待地叙起旧情。   往日,过去,往昔,话里话外都在夸他懂事听话,这一年成长进步了许多,还寻得一门好姻缘。   林广良对严家的赞美更是没有丝毫不吝啬,林殊文道:“汤要凉了,喝完再说吧。”   林广良笑着点头:“好,好。”   过半晌,又问:“殊文,你……不怪爹跟娘吧?”   林殊文摇头,具体的话没说。   饭后,严融之还没回来。林广良本来坐在大厅等,看夜色渐渐深了,等不到人,只好先回客房歇息。   林殊文一晚上都有点心不在焉,从澡房出来,对着窗外出了会儿神,方才拿起干净的棉布擦拭洗好的头发。   待头发差不多弄好,院外传来动静。   他外衫未披,直接朝门口跑,在树下接到径直走近的男人。   春末的夜里仍比较凉,严融之二话不说把少年拉入房内,顺势摸了摸他的头发。   林殊文乖乖道:“已经快要干透了。”   严融之把他揽在腿上坐下,见状,林殊文从桌上倒了杯茶,被严融之接到手里喝了。   “家里来了客人?”进门时管事已经交代清楚,但两人相处时该说的话严融之都会与林殊文慢慢开口。   “嗯,”林殊文迟疑着,皱眉道:“是……林老爷。”   “他让你为难了?”严融之指腹停在少年眉眼处轻抚,“别皱眉。”   林殊文小声叹气,并未否认,情绪里带了些许纠结:“有一点。”   “他似乎想将我认回去。”   林殊文如今已经认清,自己的份量在林广良和谢许菇心里,始终比不过亲生血缘的孩子,他没有怨恨和怪罪,毕竟也算人之常情。   可从上一世回来,死掉的那个过程,他对林家抱有的念想同样慢慢随着冷却的血液死了。   到底不是冷硬或嫉恶如仇的性子,林殊文对任何人都做不到恶言相向,只能淡着,远离了,从前只知晓一味回避,如今一心想过好日子,珍惜跟严融之在一起的每一天。   “若觉得不痛快,明日一早就将他打发了去。”   严融之对起初见到林殊文的那副模样记忆犹新。   当时的少年又瘦又怕生,得了病谁都不说,硬是在屋内躺着,熬过去就算罢,若熬不过去,第二条命已经没了。   花时间好不容易养得好些,让他心里有事说事,可不想因为林广良的出现,让林殊文把这些进步打消甚至后退。   林殊文摇头:“没事,人都过来了,总不能继续逃避。”   严融之问:“想怎么处置。”   林殊文把想了一晚上的打算告诉对方。   “明日带他在村子附近逛逛,反正我要跟你过日子,不会跟他走的,对林家的身份,早就放下了,带他逛完,希望他回去吧,今后……若真心想我,写封信就成,不再见面。”   “还有……他不能因为我跟你的关系,就来找你。其他的,便不想了。”   林殊文最不愿严融之因为自己的关系受任何人裹挟,用一条命重生一次,谁真心对他,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没有摒弃他,心里都清清楚楚。   他不想成为严融之的软肋。   “我会跟林家说清楚的,你不必担心。”   少年的执着,很难不让人答应,且容他试试。   严融之应道:“就照你说的办,会如愿的。”   林殊文抱紧男人的脖子,挨紧了不吭声。   “谢谢。”   夜里他枕在男人怀里,侧耳倾听,耳边的气息沉稳平缓,方才轻轻翻身。   腰腹一紧,本以为入睡的人出声:“睡不着么。”   林殊文屏息:“一会儿就好,你快睡吧,无需管我。”   严融之侧身支起手肘,林殊文睁眼,呆呆地问:“怎么不继续睡,我、我不碍事的。”   话音方落,唇一热,细密温柔的吻随之落下。   林殊文下意识闭起双眼,唇被严融之亲了会儿,气息就乱得不行。   甫一张嘴,另外那条舌头就顶入唇内,舌尖被时轻时重地吮着,他的魂似乎要随着这样的感觉散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荡然无存,只剩下拥紧自己的这副身躯。   这件睡衫林殊文是很喜欢的,所幸严融之没失控把它扯坏,落在床榻尾处,被褥也掉了一半。   林殊文的腿垫在褥子上,耐不住正要蹭乱被褥,下一刻角度升高,被抬了起来。   *****   翌日,林殊文什么都没想,认认真真带林广良在八宝村周围逛了一圈。   扰人的心思经过昨夜那么一歇,林殊文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途中,林广良寻了个没人的角落,说接他回家,让他当个总管,名义上虽然为林安贵打理家里的大小事,可他自己同样有些实权,还会给他分院子。   林殊文摇头:“我不回去了。”   林广良忙道:“爹不是看你跟严当家成亲特意笼络你,而是……而是林安贵那小子不成器,家里对你也算有旧情的,你性子温善,对我跟你娘,同样还有感情在的吧。”   “回不去了。”   林殊文道:“今日一别,若以后真的想我,可以写封信来,夫人老人倘若诚心实意,那我就当还有个远方亲戚,逢年过节送些问候。至于别的,便是没有。”   林广良道:“你、你还在怪我们?”   林殊文摇头,神情坦然。   “我不怪任何人。”   他浅浅地笑了笑:“如果老爷还想在村里多留几日,那就留着,可我跟严爷都有事忙,到时候只能让管家多多招待了。”   林广良脸色一变,笑意褪去,想质问几句。刚要出声,却见不远处过来接林殊文的那道身影。   他挤出一个笑:“严当家,我……我在处理家事。”   严融之道:“家事?这儿恐怕只有我与殊文的事才称家事,殊文籍在已逝的林氏夫妻名下,与我成婚后又记入严家,跟林老爷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们严家的小地主,可不是别家的。”   林广良脸色一僵。   “严当家……”   严融之神情平静:“林老爷想清楚再开口。”   话已至此,林广良说什么都容易得罪人。   他僵硬道:“我、我没什么话说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谢谢大家~ 第81章   当着林广良的面, 严融之直接将林殊文接走。   途中村民瞧见两人牵着手,笑呵呵的,既想多看一眼, 又不敢多看,做完农活后聚集在树底下闲聊, 边喝水,边吃着南瓜糕, 神情艳羡道:“地主爷跟小林先生的感情当真令俺羡慕。”   另一位村民问:“你也瞧见啦?”   “对哇,牵手走了一路呢, 好多人都瞧见了。”   “俺婆娘就不跟俺在外头牵手, 说害臊,还说老夫老妻的不兴这些。”   “人家地主爷跟小林先生新婚燕尔,感情正浓啊,嫉妒不来~”   莫布来帮阿父拿水,听到这些言论,不免跟着艳羡, 夹杂少许忧愁和酸涩。但他很快振作,毕竟林殊文和他本来就不合适,若他跟对方成亲, 定没有地主爷把人照顾得好, 自己还太年轻了。   林殊文并不知道村民们做完了农活把他和严融之牵手的事聊了几日, 想起当时林广良惨白的面色, 彼时他仍心存柔软, 可一想林广良此行的目的,便又忍下心思, 默默消化, 情绪就也淡了。   毕竟, 如今是他跟严融之过日子,对林广良和谢许菇而言,他只是个背靠严家,品行不错,大约还很好拿捏的外人。   连严融之都说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凭借一门手艺挣钱,过去帮林安贵打理林家,做得好遭人怨,做不好更容易结仇。   此生,还是不要再相见才好。   ******   夏将至,天慢慢热起来,春衫褪去,换上凉爽轻薄的夏衣。   朱掌柜给林殊文回信,说他上次做的那把带尾羽的木梳颇受客人喜欢,要他做制几种样式,价钱好商量。   于是林殊文成日闭门不出,画了图纸,自己看过,又叫严融之来看,询问对方的想法,再加以改善。   挑好木材,便又开始没日没夜的抱着木头和刻刀,时常被严融之看着吃饭,吃饱之后休息一阵,才放他继续忙。   有时眼睛累了,林殊文会出门走走。   这日午后他准备去田边锄会儿草,甫一开门,就见门口外躺着一只肥硕的田鼠,已经断气。   林殊文无言以对,门梁上传来“喵”一声,却见钱猫对他直晃尾巴。   林殊文想起田鼠应当是钱猫拿来向自己报恩的,便道:“我收下了,谢谢你,但下次无需再抓任何老鼠回来,家里有粮食。”   不管钱猫有没有听懂,林殊文拿起一块布,攥着田鼠尾巴,转身走去别的院子。   瞥见钱猫没再跟来,他把田鼠放下。   管事凑近,被林殊文拎的田鼠吓一跳。   “院里进了那么大只老鼠?”   宅子按时清扫且置放药包,很少受蚊虫蛇鼠的侵扰。   “钱猫带给我的。”林殊文扭头张望,小声道,“我带走田鼠佯装接手了它的好意,麻烦您悄悄把田鼠埋了吧,别让它看见。”   管事连连点头:“好。”   ****   时节渐热,林殊文变得比较敏.感,夜里浅眠,在严融之怀里睁开闭起的双眸。   他借着从灯罩底下散发出来的幽暗光线打量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庞,抿唇亲了亲,下一瞬,与对方深邃漆黑的眼眉对上。   林殊文轻声问:“吵醒你啦?”   严融之拍了拍他裹在凉被里的肩膀:“又睡不着了?”   林殊文道:“兴许白日睡得久,”一想,又道,“过去时节转变都会这般,没有生病。”   伴随落下的话音,他把脸贴在严融之肩膀,腿不小心蹭到一物。   觉察那一物的变化,林殊文脸热,悄声道:“你、你……”   他就是不留意碰到而已。   严融之念林殊文这几日夜里睡不安稳,并未像之前那样用亲密的方式让他入梦,稍稍后退,拿起把蒲扇摇了起来。   林殊文脸贴在严融之泛热的脖子一侧没动,感受轻轻袭来的凉意,迟疑问:“不继续么?”   严融之吻他额头:“闭上眼睛,明日起多喝些梨汤,清热降燥。”   林殊文闷闷应:“哦……”   他伸手碰了碰,旋即被反握。   “宝宝,几日来你在夜里睡不安稳,瘦了些。”   林殊文羞愧道:“那就不碰了。”   又过半晌,他闷闷道:“还是很大。”   严融之拿他没辙,先到不远的澡房冲凉,再去厨房要来一碗安神茶。   翌日清早,天没亮村民就放水开塘,养了好几个月的鱼肥了,家家户户都抓鱼。   林殊文拎个鱼篓,唤上严融之一起过去。   两人在山脚附近的水塘捞鱼,此处人还不多,都集中在最大的那几块水塘周围。   照旧按村里延承的规矩,只抓大鱼,小鱼放生。   扎起裤脚和袖口,林殊文跟在严融之身边踩着泥潭,他拎鱼篓,严融之负责抓,配合得还算默契。   陆续有些村民来这块水塘,瞧见了,没敢大声嚷嚷着闲聊,而是抬眼悄悄看。   他们心里想:地主爷跟小林先生,踩着泥塘抓鱼都那么有默契,连背影看上去都分外相配,感情真叫人羡慕。   听到地主爷跟小林先生在这块水塘,又陆续赶来不少村民。   严融之侧目:“可还拿得动。”   林殊文双手掂了掂:“有十条了,够吃好几日。”   严融之接过鱼篓,份量不轻,遂道:“今日就到这,回去吧。”   他们不像其他村民那般抓鱼后多数卖去仅留一些吃,自己吃的,已经足够。   于是上岸,就着小塘里圈起来的水洗手洗脚,应了村民的招呼,牵手离开。   严融之一手单提鱼篓,一手握紧林殊文手腕,直到两人背影远去,村民这才继续抓鱼。   他们交头接耳道:“真羡慕啊。”   “明明大伙儿一块下泥塘,地主爷跟小先生像对神仙眷侣,就咱们是泥人。”   村民刘汉试着伸手握了下自家婆娘的手,被自家婆娘拍开。   “你手上一堆泥巴,都是鱼腥味,摸我干啥。”   刘汉“嗐”一声,周围哄笑。   看吧,不是谁都能跟地主爷和小先生那样时时恩爱。   ******   林殊文回头,好奇问:“他们好像在笑,笑什么呢?”   日头升高,就快到头顶。   严融之把挂在身后的斗笠给林殊文戴上:“走快些,再热些容易中暑。”   林殊文应下,步子加快。   他又开口:“村民好像在说我们。”   严融之:“若非造谣生事,随他们说去。”   总不能因为旁人的目光和言论,他们在外头就不牵手不亲近。   林殊文眯眼一笑,解开挂在严融之腰侧的水壶,自己喝几口,旋即抬高胳膊,严融之就着他的动作也喝了些水。   一高一低的身影继续前行。   日光正浓,蝉声聒噪。   “严融之,今晚吃鱼好么,吃红烧的。”   “嗯。”   “你呢,你想吃什么口味的?是你自己喜欢吃的,不要迎合我,你喜欢吃哪种做法?”   “红烧。”   林殊文不好意思笑了声:“都说了不要学我的。”   说罢,他指着不远处的严宅,眉眼比日光还亮。   “严融之,咱们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后面全部以番外的形式写,殊文开铺子,修林家新院子,孕期记事,严融之带大宝小宝之类的田园日常,谢谢大家的陪伴~。   给下篇文打个广告,求收藏~还是古耽~   《丛林守则》穿越   江言在一起爆炸事故中穿越,醒来时眼前林立的高楼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原始的荒野。   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野兽群绕,危机四伏。   为了躲避凶兽的追捕,他不得不躲进这这片荒原中的禁区。   在江言脚下,大地震动。   他刚入禁区,就意外地坐在了这片丛林王者的脑门上。   一条栖息在野林中睡觉的蟒蛇,通体漆黑,目光冷淡。   蛇望着面前渺小白净的人类,猩红的蛇信子一吐,把人类拖回洞府再说。   *   丛林之中,所有野兽只遵循一个法则。   弱肉强食,繁衍至上。   *   当最强大的丛林主宰拥有一个人类怎么办?   让他生蛋。   丛林王者蟒蛇攻X坚韧秀美人类受   PS:只有受一个纯种人类,攻开始兽性满满。 第82章   寒来暑往, 冬去春来,当林殊文有了一定的积蓄时,想做的第一件事情, 便是重建林家院子。   旧院尽管经过修缮,可临着河岸建, 底下又暗流,每逢下大雨, 井底冒出的水极易泛黄,潮气重, 此次重建一座林家院子, 他打算另外选址。   林殊文对这方面没有经验,请了个内行的建屋师傅,挑了地,离严宅不算远。   建屋材料也要往好些的料子挑,他向严融之请教,专注听着用笔写在纸上, 列出清单,凡事几乎亲力亲为,没叫严融之替他接手。   爹娘去世已久, 他能为林家做的, 仅剩下这一件事, 哪怕和严融之再亲, 都坚持着心中的那点念想。   严融之尊重他的选择, 在他需要帮助时给他提点和支持,余下的, 便是在他劳累时给他肩膀依靠, 紧握他的手, 传递让他坚持的信心。   当然,这是林殊文自己想的,他要亲自新建院子,严融之自然应允,却不让他过于劳累,有时忙得忘记吃饭,睡觉少了,本来不在身边的男人悄然出现,就地打起桌子,盛饭布菜,亲自督促他用饭,带他去休息。   今日的菜色依旧是林殊文喜欢的口味,蒸肉酿豆腐,淋了些油的鲜嫩时蔬小炒,每次林殊文都能吃干净,还有一碗莲藕骨头汤,绵绵粉粉的藕块很是好吃。   他尝了几口,夹起一块藕往严融之嘴边送。   严融之道:“我吃过了。”   却还是将林殊文递来藕安静吃完。   林殊文道:“按照你和师傅的建议,选了建屋材料,过些日子就会陆续的送来。”   至于木材,就从严家的木厂里拿,两人成了亲,是一家人,严融之为新建院子出份心意,字字都占道理,林殊文没法拒绝。   若是严融之要办事,将心比心,他同样很乐意出份力的。   等待材料运送的过程,严融之找了位师傅算动工的日子,最快也要等到下旬时。   到了下旬的时候,院子图纸经过修改定下,建屋的材料也都悉数送来,工人们提前两日到了。   林殊文来见工人,虽然招工的时候说过工钱,但他仍亲口详细地再跟大伙儿重新说一遍,除工钱外,建屋期间管饭管住,保证日日有肉吃,有汤喝吗,若过程受伤,治疗亦是不收取任何诊金,大夫由林殊文这边找。   工人们没有异议,他们大多居住在四周的几个村子,听过林殊文,还有的与他有过一点接触。知晓他心地善良好说话,所以能为林家干活,比去其他雇主家好太多了。   春末不冷不热,最是适合干活的时候。到了月下旬,工人们准时开工动土,林殊文起了个大早,洗漱完被严融之盯在饭厅用早饭,吃完就匆匆去看建房的场地。   给林家重新建一座院子是早前就萌生过的念头,苦于没有积蓄和条件,时至今日,才攒下完全属于自己的一笔钱。   地基还没开始打呢,光是看着工人们忙碌的身影,都难掩林殊文眉眼扬起的笑意。   工头瞧见他,笑着问:“先生来这么早啊?”   林殊文道:“你们忙,不用管我,只是到处走走。”   不远的范围给工人们临时搭建了一座休息的院子,时间紧,条件虽然简陋些,但该有的东西都不缺,连做饭的厨子都请了两位。   林殊文晃到院子里,门前正好碰见厨子卸车,板车上装着几筐蔬菜,另外一位厨子师傅正在用推车将笼子里的鸡往后院的方向推。   林殊文连忙搭手,帮师傅把板车上的青菜慢慢往另一个推车上抬。   师傅道:“公子不必帮忙,这些菜刚从地里挖出来,沾着不少泥,容易将衣裳弄脏。”   林殊文道:“不碍事,能帮上点忙我心里高兴。”   师傅笑呵呵的:“公子性子就是太好。”   两人陆续把几筐青菜和萝卜搬上推车,林殊文自个儿也推着一辆走去后厨。   时辰还早,师傅按照菜谱,将午饭要做的菜拿到井边清洗。菜谱就挂在墙上,林殊文看着木牌上的字迹,道:“每日正午多添一道凉爽解暑的糖水吧,譬如赤豆糖水,莲子糖水一类的,晚点我叫人送袋糖过来。”   虽然还没到炎热的时候,可工人们时刻忙碌,总会比常人热许多,在饮食方面,林殊文不愿亏待他们。   很多时候,人活着就为了能吃饱一口饭,吃好一口饭,回忆起曾经饿得厉害出门觅食摔下山坡的那一幕,林殊文仍心有余悸。   正午前之前罗文扛了袋白糖过来,师傅舀了半勺,放进熬好的赤豆汤里,搅拌均匀,尝出几分甜文,便分装成两锅晾着,凉下来后就更加好喝了。   待工人们暂时收工回到临时休息的院子,拿着碗打饭,排队等师傅朝另个空碗装菜,瞥见还能喝赤豆糖水,纷纷诧异。   师傅道:“公子吩咐的。”   工人们饮下第一口赤豆汤,又甜又凉的滋味叫他们长长舒了口气。   林殊文赶回去跟严融之用午饭,刚到饭厅,就瞧见严融之从别处院子出来。   严融之自然而然握住林殊文的双手,放到盆里用水清洗,洗净擦干,问:“可高兴了?”   林殊文眸子笑弯弯的,道:“高兴,瞧了各位工人,又去院子和后厨转了转,厨子师傅安排的伙食还不错,不过我让他们每日多加一份解暑的糖水。”   严融之笑道:“忙里忙外这么一段日子,没累着就好。”   林殊文摇头,伸出胳膊主动抱上男人的腰。   “有你照顾,不累。”   说罢仰起小脸,严融之偏过头吻住。   片刻,放开气喘脸红的人。   “嘴里很甜。”   林殊文平复着气息:“方才在那边喝了碗赤豆糖水。”   见他没那么难受了,严融之指腹擦在他唇边,微微抬起,继续吻下。   “让我再尝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第83章 番外新建林家小院2   入夏后下了第一场大雨,山野周围漂浮着浓郁的水雾,林间鸟声桀桀,出去玩的钱猫皮毛上带了一身的水珠跳进院子。   林殊文往它的木碗新添了些水,至于肉不用添,钱猫没有豢养在家,每夜都去山里觅食,天亮之后才回院子寻处角落睡觉。   严融之今早有事去一趟城里,林殊文在书房待半日,刻完手里的这尊人像,午后想去新院瞧瞧。   他换了衣物,带上伞,步行至前厅时管事看见,雨声中忙拔高嗓子问:“下这么大雨,公子还出门啊?”   林殊文点头:“想过去看一看。”   管事实在不知道公子每日都去看没建成的院子有什么好看的,但公子乐意,主子又纵容,他就只能跟着叮嘱。   “雨势大,路滑,公子要注意脚下。”   想想,仍然不放心:“要不公子坐马车出去如何。”   林殊文忙摆手:“我自己走过去就成,这点路不远,何必大费周章。”   且村里的路自从开春暖和后就开始重新修了,严家拨的钱,路道都铺上了平整的石板,方便木厂运送木材出城,同样方便村民出行,一举多得的好处。   如今下雨走在村里,不再似从前那般泥泞或到处坑坑洼洼,林殊文踩着脚下雨水冲刷的石板路,两边青草和花丛茂盛,石板两侧生了青苔,行走时需要小心避开,否则容易滑倒。   很快走到新院,墙已经建起来,屋顶上的瓦片盖了一半。   雨势大不易继续盖瓦,工人们都在盖好瓦片的屋子底下,修整其他边边角角的地方。   工头转过身,诧异。   “公子,这时候怎么过来了?”   林殊文道:“雨太大了,担心你们还在忙活,特意来瞧瞧。今后若有雨就无需冒雨动工,若屋内的活也做完了就歇着,工钱都算同样的。”   工头笑道:“公子都如此客气了,咱们当然不能偷懒耍滑,瓦片咱们盖不成,可以把里头弄得干干净净工工整整的。”   建墙的时候地上和墙角落了不少泥,工人们将这些泥清干净,再往盖好瓦片的地先铺放地砖。   林殊文坐着与工人们闲聊一阵,之后撑伞去了他们临时休息的院子,将所有人睡觉的房屋亲自检查一遍,没发现漏水的地方,这才安心。   临走前,忽然想起一事,又转去水井旁边,掀开木盖,发现井水清澈,并没有出现因为下大雨而泛黄的迹象,愈发放心。   后厨的师傅跟来,得知他的意思,叹道:“公子有心了。”   林殊文道:“应该的。”   把雨天可能会发生的状况都检查了一遍,林殊文提起衣摆,在师傅的目送下渐渐走远。   路边的草丛里停着几头牛,它们静静伫立,林殊文撑伞望了会儿,发现这些牛每逢雨时,总一动不动地待在雨下。   看牛的功夫,车轱辘碾过石板的声音渐渐传近,他似乎感应到来人,忙转到边上站好,伞抬高,隔着水珠串成的帘子注视驶近的马车。   车夫惊呼:“是公子。”   车帘子掀开,林殊文笑眯眯地仰头看着上面的男人。   “相公。”   不光是严融之,连旁边的车夫都能从这声“相公”里觉出几分甜味。   林殊文将手一搭,就着严融之托起自己的力道,顺利坐入车舆内。   他把油纸伞收好,沥着水放在车外,手腕子湿/漉/漉的,严融之从怀里取出一张棉布帕子,娴熟地为他两只手擦拭干净。   林殊文等严融之的话,果不其然,将他的手擦干净后,对方顺势握住,掌心包着两只软白的手,不紧不慢地与他讲道理。   “知你建新院的迫切和欣喜,但这次看过后,下次就莫要在下雨的时候出门,万一打雷如何是好。”   尤其入夏,暴雨时常伴着惊雷,林殊文至今依然比较害怕雷声,遇到大雷惊响,有时会白着一张小脸,窝在严融之怀里,小声又坚强地说他不怕。   林殊文应下,这点道理他从不和对方争,十分顺从,毕竟严融之是关心自己。   *****   暑夏至,林家新院全部建好,院子不算大,胜在处处都充满主人的心意,屋内陈设,包括院中的一草一花皆是林殊文亲自栽种的。   他还办了新屋宴,请周围的村民吃顿饭。席间饮些小酒,脸颊红得厉害,可他打内心发自欢喜,就这么一杯一杯酒跟人碰着,眼眸笑出两条缝。   严融之抱起醉酒的他回寝屋,林殊文笑呵呵的,口齿含糊。   “我……我好欢喜。”   严融之用温水替他擦拭蒸红般的脸蛋,林殊文一双眸子湿湿的,像浸在水里。   他呆呆看着男人,慢吞吞挤出话。   “……明日我想去看爹娘,你随我一块儿去好么。”   “好。”   严融之合衣躺下,把那双软绵绵却在乱摸的手按在身前。   “先歇息。”   怀里的人慢慢合眼,听话睡了。   半夜,严融之到后厨熬了份醒酒汤,把床上睡不踏实的人揽入怀中,喂了一半,剩下的便不肯再喝。   严融之抱着温顺下来的林殊文闭上双眼,顾着饮酒的人到深夜,天快亮了才有睡意。   *****   祭拜林氏夫妇,除了常用的祭品,林殊文还亲自准备另外一份东西。   他展开画的林家院子全景图,温声轻语地告诉他们,之后把这张图纸烧了,就当送到底下。   夜里总睡不安稳,从山上回去的途中人都是飘着的。   严融之看不过去,无奈地把打着晃的人揽到身前:“莫要逞强,这几个月将你忙坏了,该专心歇养一段日子。”   随后握住林殊文的腰肢,轻松把人带到背后背了起来。   林殊文收起打呵欠的动作,手指划拉了几下男人的肩膀。   “还是放我下来吧。”   严融之道:“趴我背上睡。”   “我还能走……”   严融之拍了拍掌心那一团绵软的肉:“听话。”   当即闹了个红脸的人不吭声了,连呼吸都比蚊子轻。   林殊文支支吾吾:“我听话就是了,严融之,你、你不要往那里拍。”   男人低笑,林殊文耳根飞速发烫,手指轻轻揪了揪对方的头发,瞥见乱了,又悄悄理好,乖乖趴在宽阔的肩膀合眼休息。 第84章 番外林殊文开铺子 1   又几个夏,林殊文手头终于攒了一笔足以开小铺子的钱。   他很早就有过在城里开间铺子的念头,卖自己做的木雕制品、首饰,有了固定的铺子,就不用跟其他掌柜做差价买卖了,利息可以自己挣。   炎炎暑夏的夜晚,两盏明亮的烛灯立在石台上。   林殊文坐在树下,一边手晃着芭蕉叶,一手翻阅账簿,时而提笔圈圈写写,拨一拨旁边的算盘。   这本账簿记录他这几年所挣的每一笔钱和支出消耗,细数之后,有了一笔小金库。   钱对阔绰人家而言不多,但对他足够用。   严融之托着木盘,拿起一碗冰镇的赤豆莲子冰糖水送到他面前,还有一碟鲜花糕。   林殊文抿了口冰糖水,举起账簿,示意严融之看他用毛笔圈起的字。   想了想,他不放心,道:“严融之,你能不能给我算算,若我要在城里开铺子,哪个位置的铺面适合,能谈到适合的价钱,还有各类花销,你都替我算算。”   要说做生意,没人比严融之更敏锐了。   严融之中间提了句:“先吃东西。”   瞧见林殊文乖乖喝糖水,余光却一直巴巴地往他身上瞅,不觉低声失笑,翻开账簿另一页白纸,提笔落字,沉声详说。   林殊文神色专注,把严融之提到的要点都记在心上。   翌日,他起了个大早,跟严融之在饭厅用过早饭,正欲出门,忽然折回饭厅大门,看着门下那道颀长的身躯,攀上对方肩膀,照着嘴角亲了亲。   严融之配合地低头,林殊文准备退开,反被他拉入怀里,对准眉心和唇啄吻几记。   “真不需要我陪你过去?”   林殊文摇头。   “你最近白日忙,继续处理底下的事情吧,我会按照你给的提议去看铺子,再说有罗大哥跟着,放心。”   林殊文乘坐马车入城,日光晒得街道的石板亮堂堂的晃着眼,他眯了眯,罗文撑开一把伞:“公子,打伞。”   林殊文左右看看,发现只有经过的女子会打伞,他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就这么走就好。”   甫一站在日光下,整个人白得泛光似的,招来四面八方惊艳的视线。   不一会儿,林殊文整张脸就被晒得红透,他走进铺面,店主提前候在屋檐下,见到他,立即笑眯眯的。   “敢问是林公子?”   林殊文点头,应了对方的招呼。   林殊文不知道他看的这几家铺面严融之很早就打过招呼,城里做生意的没有谁不知道严家,地方小,多多少少都承了些严家的生意,有份照拂,自然对林殊文格外客气。   店主细致介绍铺子以及周边环境,林殊文问价后,跟严融之预算的差不多,也算在他心理预期之内。   店家见他没答应,又道:“价钱好商量。”   林殊文浅笑:“麻烦陈掌柜了,我再去别家转转。”   做生意都讲究货比三家,寻个最合适的,加之打过招呼,所以店家并不阻拦。   目送林殊文走远,店家暗道:若林公子愿意盘他的铺面,指不定以后还能多份严家的恩情,所以方才的价钱,他已经往最便宜的预算说了。   炎热天气候多变化,前一刻日光暴晒,后一刻头顶便飘来几朵如墨色般黑沉沉的云团,云团越积越厚,街边刮起大风。   林殊文抬袖遮脸,挡去扬起的沙尘。   眼前一花,罗文撑开伞,笑道:“公子瞧,这把伞不就用上了。”   林殊文露出感激一笑,接着去看下几家铺面。   连续看完几间铺子,出来时已骤雨飘摇,狂风把水珠直往脸上扫。   林殊文和罗文齐齐站在屋檐下,灰蒙蒙的雨雾连成一片,雷声贯耳,下意识抖了抖。   罗文眼神一尖,道:“公子进屋等候。”   炎夏时骤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这场雨或许不会持续太久。   闻言,林殊文胡乱点点头:“那我进去了。”   店家见他去而复返,请他在前厅坐下,寒暄问候,又讲些生意经。   林殊文跟严融之参加过几次商会,但他不用应对那种场面,逢人寒暄,就抿唇笑。   店家大致听过相关的传言,所以并未勉强林殊文开口,做生意嘛,都有一套嘴皮子的功夫,他话说得麻溜,就算林殊文在生人面前少语,都并未让人感到窘迫冷场。   直至雨停,林殊文走出铺面时,都觉得自己让店家难为情了。对方说那么长时间的话,没点本事在身还真招待不了客人。   像他,就算有想法开铺子,除了对账和做木雕,余下的都准备做个甩手掌柜,日常经营雇个擅长此道的人。   尺有所短,人有所长,即便他一心要开铺子,却也不会事事都强行地揽在身上。   傍晚前回到家,林殊文换了衣物,和书房过来接他的男人碰个正面。   严融之牵起他越过长廊:“今日打雷,在外头可还好。”   林殊文道:“小阑街那家铺面的店家和我说了许多话,听久了雷声似乎变得小声许多。”   严融之问:“满意?”   林殊文微微点头。   他问:“你知道我有决定啦?”   严融之指腹停在林殊文眉眼处刮了刮:“宝宝脸上的笑容就是最好的回答。”   林殊文暗自脸热,余光下意识环顾四周,窥见无人,轻声道:“我都这么大了……”   能挣钱,能开铺子,严融之还这般唤他。   “严融之,我还想买一匹小马驹,可以么?”   严融之挑眉。   林殊文道:“等以后去城里做生意,我就骑马去铺子里,打马从街头过,是不是有些厉害呀。”   严融之道:“骑马可没有坐马车舒服。”   林殊文飘出轻轻甜甜的声音:“不妨事,但我不会骑马,你能教我么。”   严融之只好应允。 第85章 番外林殊文开铺子 2   翌日,林殊文又起了个大早,跟严融之用过早饭,对方送他一直走到大门外。   林殊文坐上马车,从窗内探出脸,朝男人摆摆手。   “你快回去忙吧,不用送。有罗大哥在,今日定能把铺子的地契买下来,小马驹也能买好。”   严融之想了想,道:“我与你同去。”   林殊文傻眼。   “这……”   “所谓成家立业,今日之事算是你人当中另外一件重要的大事情,我在旁边,也算亲眼见证了。”   林殊文一想,话是这个道理,于是抿起唇角笑眯眯的,赧然开口:“那我想你陪着我一起,你是我相公嘛。”   严融之上了马车,将林殊文的手放在掌心握住,深邃沉稳的眼眉同样跟着对方浮起浅淡的笑意。   途中,林殊文靠在男人怀里,不一会儿就觉得热,想退开,又舍不得这样的温存。   严融之拿起一把扇子摇着风,又将窗帘掀开一道缝隙,让丝丝缕缕的清风钻入车内。   右耳边是男人平缓有力的心跳,林殊文听着听着,不觉间打了个呵欠,颇有些昏昏欲睡。   他闭眼迷迷糊糊小憩片刻,随后问:“严融之,今后我们要住在镇子上么?”   刚开铺子,他定然不能开始就做个甩手掌柜的,还有其他事等他操心,按摩村子到县城,往来需要个把时辰起,久了难免觉得奔波劳碌,住在城里会比较方便。   可若他要住在城里,不就意味着要跟严融之分开住了,纵使日子或许不长,但他舍不得,更不适应夜里睡觉的时候对方不在身边。   严融之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道:“只要宝宝在身边,住哪里都一样。”   说着俯头亲了亲林殊文的眉眼:“多休息一会儿。”   暑热,林殊文又为开铺子的事忙前忙后,人有点瘦了。   严融之手掌拢着薄衣下那截纤细的腰身,暗想该去其他地方请几位厨子回来,想几道新口味的菜让林殊文多吃点。   *****   到了城里,林殊文径直去小阑街的那间铺面,看铺子的伙计在,见他从马车下来,记得他,忙笑脸相迎。   “公子又过来了啊,我马上去请掌柜。”   林殊文朝伙计点头,又背回身,朝里头的男人摆手,示意对方不用下来。   若严融之露面,能言善道的掌柜过会儿指不定又要找就机会向严融之说好多话。   他清着嗓子道:“我自己谈好地契一事就成,你别来了嘛。”   话听起来甚为正经,却不自觉流露些许的撒娇。   严融之便答应了。   掌柜很快问询赶来,瞧见林殊文,跟看见一座漂亮洁白财神爷似的。   可不是财神爷么?   这财神爷指的并非铺子能卖多贵的价钱,而是借着这样一个合适的机会,跟严家的联系能发展得更为紧密了。   做生意,靠的就是资源,严家可以提供的资源太多了。   掌柜笑问:“公子决定啦?”   林殊文也不废话,尽早定下铺子,趁天色还亮,再去马市买匹马驹。   签订铺子契约的流程进行得很顺利,掌柜一口价卖得痛快,林殊文也买的爽快,当场就跟掌柜结清账,钱货两清,地契到手。   他捧着装着地契和铺面钥匙的木盒走出大门,掌柜仍笑眯眯地,送他上车。   掀开的车帘露出坐在里面的男人,掌柜一喜:“严当家。”   林殊文伸手,由着严融之托起自己的手腕带上车内。   严融之道:“改日有空,差人再与掌柜一叙。”   掌柜得了个口头讯息,自然愈发识相地没再打扰两人。   帘子落下,林殊文抱着木盒,半晌不语。   他先道:“去马市。”   又迟疑地抬眸,望着严融之。   “怎么了?”严融之从他上车就握着他的腕子,“买了铺子理应高兴,怎么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林殊文道:“我与掌柜做的是平等正当的买卖,他既出价钱,我一分没少的结给他。严融之,你不要因为我的关   系,就另外待他们……”   比如因为他,给人便利。   严融之道:“宝宝莫要担心,我自有考量。”   闻言,林殊文抛开杂乱的心绪,严家做生意有规矩,能做到今日的规模,能力本就非凡。   他打开木盒,展开地契让严融之过目,又将钥匙拿在手心掂量,份量不重,一颗心却因此沉甸甸的,觉得踏实。   *****   抵达马市,林殊文要买马。   他还没学会骑术,烈马不用考虑。在严融之的推荐下,买了一匹性子温顺的小马驹,共去四十两。   马匹的价格不便宜,品种良好些,没个几十两银子拿不到。林殊文买马并非心血来潮养着玩玩,所以决定挑出一匹好些的。   买完铺子和马匹,余钱所剩不多。   当夜他准备合计一下怎么用余钱,严融之却说装修铺面的钱他出。   林殊文:“唔……”   严融之道:“你我本是一体。”   且林殊文名下那些财产很少动用,为此,严融之在各方面都按最舒适的准备,未曾亏待他半分。   林殊文不知道的是,他随便穿的衣裳,所用的银线价钱都很昂贵。   他素日里不管这些,一心扑在木料上,所以吃穿用行都由严融之安排,不懂这些看丝低调平凡的东西有多值钱。   待铺子陈设装修完毕,又过去不少时日。   入秋时,正值丰收累累的时节,林殊文的收拾铺子在这个时候开张。   满城飘着桂香,林殊文打马穿过街头,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辆马车。   今日第一次以掌柜的身份去铺子,林殊文想自己过去,可脸皮还没那么厚,这不严融之就在不远的地方给他鼓足胆气。   他不久前才学会骑马,慢悠悠地过着街巷,来到小阑街,踩着落满炮竹的大门,又扭头看了眼,先入内,不久,严融之进来。   二楼的房内,他整个人脸红耳赤,靠在严融之怀里喃喃:“既紧张又兴奋。”   严融之揽着他坐在椅子上,拍了拍后背,情不自禁地连续吻了几次林殊文泛红的脸蛋和耳朵。   “方才林掌柜打马过街的样子很好看。”   林殊文怀疑:“是么,可我浑身都是僵的。”   腰后的掌心一捏,他便软在对方怀里。   反应过来后,他呆呆一笑:“严融之,你方才唤我……”   严融之捏了捏他红软的脸:“林掌柜。” 第86章 番外小林孕期记事1   夜色的清风送入房内,窗边的纱帘飘动着,寝屋另一侧主人的榻同样在动。   炎热的时机,尽管屋内置有冰盆,且窗户开着透风,但林殊文浑身仍然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鬓边脖颈淌着汗,湿透了。   严融之的情况比他好不到哪里,林殊文模模糊糊地用手心一蹭,指腹黏着男人汗珠。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被对方照着潮红干涩的唇啄吻,旋即又见宽大的手掌扯了块墨色宽袍罩身,背身下床倒水。   严融之往水里添上一勺蜂蜜搅拌均匀,几步返回至床榻,给林殊文喂水。   喝完水,林殊文总算缓回一口气。   他细长的指尖无力地放在男人颈后低垂,修剪的干干净净的指头勾了勾,哑声道:“热。”   严融之“嗯”一声,抱起他走向靠窗的躺椅,接着拿起挂在木架上的一块棉布,浸入铜盆中,凉水打湿后拧干,对着林殊文的脸和脖子相继擦拭。   男人黑沉的目光落在林殊文小腹上,发紧的喉结滚了滚,半蹲下,握起那截均匀纤细的脚踝,道:“先替宝宝清理。”   林殊文抽了抽小腿,余光扫向床榻,仍然嫌热,遂道:“还是先整理床褥寝具吧,不急着顾我。”   严融之瞧他懒洋洋的模样,低头失笑。   “我担心你难受。”   林殊文半倚在躺椅上,蜷起双腿,含含糊糊道:“不妨事,从前又不是没留过,没发烧的……”   而且方才严融之帮他清过的,就是那会儿耳鬓厮磨的,没彻底弄得干净。   他捂起嘴巴打了个呵欠,只觉得又热又困,眼皮就要掀不开了。   见状,严融之便用一张薄褥盖在他肚子上,林殊文想扯开,残存的意识告诉自己他此刻就像一只羔羊,就乖乖地没有再动褥子。   严融之把床榻上的寝具全部更换了,叫人送了桶温凉的水进屋,把睡在褥子里的人抱在身前,不厌其烦地又清理了一遍,待林殊文全身清爽,睡梦中陡然腾空,像飘在云团里被严融之抱回床上。   严融之用扇子给林殊文扇了会儿,穿着宽松丝质薄衫的人嫌热,恨不得把衣裳全部解开。   他原来也怕热,但从未像近日这般嫌过,甚至都不太知羞地要松解衣裳。   严融之又叫人抬了两盆冰块进屋,拉起轻薄的丝被盖住林殊文布着如红梅痕迹的小腿,深夜后才径直到澡房冲了遍凉水。   ******   翌日,林殊文起的比往日迟半个时辰,他蒙蒙地跟着从书房回来的严融之走到盥洗盆旁边洗漱,饮几口茶,方才精神几分。   天光明亮,蝉声已经聒噪起来。   严融之一忖,看着林殊文认真喝完半碗莲子银耳羹,方才开口:“若今日累了,就先在家里歇息,明日再去铺子也不迟。”   林殊文想也不想,摇头拒绝。   “铺子开张三个月,好不容易走上正轨,我想勤快些。”   于是用过早饭,林殊文换上清凉宽松的夏衣,骑着买来的小马出门。   小马驹脖子上挂着一串从洋商手上买来的铃铛,透明的,在阳光下泛着五彩的颜色,少见又精致。   不管是林殊文还是他的小马驹,走在街上,例行招来不少视线。   热情的摊主朝他吆喝:“林掌柜要不要来一份手抓煎饼啊?”   林殊文觉得天热不想吃油乎乎的煎饼,但听摊主出声,肚子忽然涌起少许饥饿感,他在出门前分明才用过早饭的。   于是牵着马绳停下,道:“给我来一份吧。”   买了煎饼,又买了份鲜花凉糕,小马驹载着林殊文晃到小阑街。   铺子已经开门,伙计正在打到前台。瞧见他,笑呵呵地道:“还以为公子不来了呢。”   林殊文道:“还是来看看吧。”   伙计伶牙俐齿,头脑灵活,很会招呼顾客,很少需要林殊文出面。不过就算他不出面,也想着来铺子坐一坐比较踏实,楼上有房间,他可以雕木饰,累了还有睡榻歇息。   铺子卖着许多林殊文亲手雕刻的东西,小到簪子发饰,珠宝首饰盒,大到铜镜一类的家什。   伙计用棉布反复发着发亮的圈椅,盯着上头特殊的花纹,心想公子往椅子上雕刻的花纹,别具一格,也难怪有顾客要订好几。把,但货出的速度不快,林殊文签了订单,争取在四十五日内交货。   他上楼就拿着自己的那套刀具忙碌起来,忙至午后,腹中空空,想起随手买来放在桌上的煎饼和凉糕,拿了块凉糕,刚吃几口,秀净的眉头一皱,捂着嘴将恶心泛呕的感觉忍回去。   本来以为只是气候热胃口不好,傍晚回到宅子,严融之吩咐厨房做的都是他爱吃的菜色,这会儿看着,先是隐隐皱眉,浅尝几口,真去吐了。   严融之拿着清水让他漱口,不等林殊文开口,已经差人叫罗文过来。   林殊文脸色微白,因午后没吃东西,脚步浮软。   严融之干脆将他抱起:“怎么不舒服也不开口。”   林殊文迟疑道:“许是天太热。”   严融之不放心:“一会儿看看吧。”   罗文拎着药箱风风火火地赶来,汗还来不及擦,顶着主子的视线,赶紧先给林殊文把脉。   他先疑惑,眉毛一皱,盯着林殊文看了又看,问询近日状况后,皱起的眉松开。   严融之问:“如何?”   罗文一忖,笑意涌上嘴角。   “主子和公子不必担心,公子没生病,就是吧……”   “公子他怀有身孕,算算日子,估摸着将要两个月了。” 第87章 番外孕期记事2   “身孕……”   林殊文喃喃,如置梦境,先低头盯着肚子瞧了片刻,再看看秦元,最后望着严融之,不敢相信地问:“怎么就有孩子了?”   成亲几年,最开始的时候还会不着边际地幻想此事,后来日子久了,就没想过自己会有身孕,忙着挣钱,忙着当掌柜去了。   严融之一向相信秦元的医术,闻言,握紧林殊文软绵绵垂在膝盖的手,看着他的肚子,话是问秦元的“我们该注意什么。”   秦元清了清嗓子。   方才他给林殊文检查时,发现衣襟下露出的痕迹,便说道:“头三个月胎位最不稳定,所以在房/事上可以尽量收敛些。”   最好是不做。   林殊文想起昨夜还跟严融之在床榻上颠颠倒倒摇摇晃晃的,不由噤声,心虚不已。   具体的护养事宜秦元当着两人的面详细说完,又道:“我拿纸笔写下,若公子还觉得身子累,先多加休息,我不打扰了。”   秦元写完纸条,出门时被严融之唤住。   严融之问询的话依然是关于林殊文的,直到被房内的人催促,他才放秦元走,返身入屋。   此时林殊文仍呆呆地倚在坐塌里,手放在肚皮上,抬头问:“怎么就会怀孕了,这下该怎么办?”   方才经过秦元一番检查,加上平时护养妥当,依照林殊文当□□质的状况,可以保留这个孩子。   两人成婚几年,对孩子从无强求,何况原来严融之担心他发烧生病,不会留在里头。   奈何日子一长,林殊文觉得不碍事了,次次都缠得严融之有短暂失控的时候,有时清的晚了些,时间便长了点。   严融之轻抚林殊文的鬓发,待管事送药进屋,他拿到手边吹凉,慢慢喂林殊文喝。   药汁较苦,林殊文几口下肚,嗓子直发紧。若在从前,他定会同男人赖声几句,能少喝就尽量少喝,或央求对方往药汁里多放几勺蜂蜜。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轻轻拍了拍肚子,小声叹气,嫌用勺子喝得慢,接过药碗,嗓子一闷,仰头咕咚咕咚喝起来。   他秀净的眉心直皱,因为嗓子犯苦,整个身子直打抖。   严融之揭开旁边的雕花木盒,从盒子里取出一颗水晶蜜糖,林殊文就着他的手连忙咽进嘴巴里含着。   过程,严融之另一只手始终拿着扇子给他扇风。   孕后体质会变得很敏/感,也愈发怕热,寝屋里的冰块不能置放太多,便只能由严融之多操心一点了。   喝完药的林殊文昏昏欲睡,眼皮子越来越沉。他被严融之抱回床上放好,听对方问:“明日想吃什么?”   林殊文眸子慢慢眨动,他平素喜欢吃清淡的,甜口的,这会儿却含糊地开口:“想吃酸菜鱼,酸酸甜甜的排骨……”   随口指明几道肉菜,都是酸甜的口味。   严融之一一记在心上。   ******   林殊文胎位仍是比较稳定的,就是日子过得不太舒心。   虽然他不想闹腾,可身体内似乎总有一股让他无法平静的躁动,最初还能暗示自己要转移注意力,要爱护身子。   可渐渐的,使性子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   后半夜,严融之骤然睁眼,对上一双亮莹莹的眸子。   时节热,加上林殊文怀着孕,睡前叫严融之安抚了很长时间。将近子时才有了睡意,此刻离他闭眼睡觉只怕还不到两个时辰。   严融之几乎下意识将人揽入怀里,另一只手拿起扇子轻轻晃动。   “怎么不睡。”   林殊文道:“这些日子不是吃就是睡,还很精神。”   他自己精神抖擞的睡不着,却不想干扰严融之的休息,毕竟对方时时照顾他。   于是林殊文伸手遮住严融之的眼睛,学对方安抚自己睡觉那般,小声道:“你快合眼,我不吵你的。”   严融之哪里还有心思歇息,干脆低声给他说故事,天就要蒙蒙亮了,怀里的身子才彻底放松下来,人打着盹睡下。   早上严融之并不唤醒熟睡的人,而是将林殊文的脸抬到膝盖枕着,端起滋补营养的粥,一口一口吹凉了,送至那片柔软的唇边。   “宝宝张嘴,吃点东西。”   睡得无知无觉的人似乎能感应到,十分配合的微微启唇,慢慢把半碗粥咽进肚子,再次被严融之放回床上跟周公会面。   林殊文连铺子都很少过去了,偶尔去一次,不能再骑马,而是乘坐铺置得舒服柔软的马车,若无紧急的事情外出处理,严融之都会随他一起。   总之林殊文不能操心,彻底闲了下来,平时看点书,写会儿字,余下不是吃就是睡,脸和腰肉眼可见的圆润不少。   他躺在床榻捏捏自己的腰,衣物宽松,穿着看不出什么,但一上手感觉就无法遮掩。   正午过,林殊文脑袋一扭,避开严融之递来的莲子燕窝羹,摇摇头,道:“不能再这样吃下去了,”小眉头紧皱,“严融之,你没发现么,我胖了许多。”   严融之道:“不胖,正好合适。”   又劝:“时期特殊,不能让宝宝跟小宝饿着半分。”   林殊文:“……他都不饿,他吃了好多的。”   林殊文将自己素来嘴馋吃的那些东西都归成是肚子里的娃娃要吃的,还试图讲道理:“严融之,我真的不想吃了,他还没出来呢,你就让他吃那么多,是不是太纵容他啦?”   后来林殊文还是被喂了几口燕窝羹,私下里悄悄对着腰身越来越多的肉连连叹气,很怕有朝一日严融之抱不起自己。 第88章 番外孕期记事3   许是林殊文体质原因,孕期的头几个月,除去腰腹长出软软肉,并不显怀,穿略微宽松的衣衫,若不仔细盯着看,还真想不到他已有身孕一事。   整个炎夏,他成日待在屋内,吃吃睡睡,醒着就看些不费神的话本,自己铺子有事情需要掌柜解决的,都让严融之替他处理了。   他觉得这样不太好,但严融之不止一次说这样可以,渐渐地,便也不再坚持。   又过两月,秋季已至,林殊文胃口愈发好了不少,偶有烦闷,倒并无孕吐反酸此类的迹象。   秦元替他看诊时,直夸孩子体贴。   林殊文轻拍微微拢起的腰腹,心想孩子如此省心,他看会铺子上个月的账目理应无碍,于是慢腾腾步行去书房。   账目放在书柜偏上层,往日他很轻松就能取下,但如今有身子,腰腹虽不太明显,但份量是有的,且他担心碰着肚子,胳膊使劲抬,脚还垫着,小心翼翼。   熟悉的木香从身后笼近,严融之把账目按回原位。   林殊文:“……!”   他扭回头,严融之扶着他的腰将他带到黄花梨的椅子坐稳。   “我想看会儿账,就一会儿。”   严融之忖道:“眼下有两件事,你选哪件我都陪着。”   林殊文打起精神。   严融之:“一是看账,时间不能超过半时辰。二则是随我去看衣裳。”   入了秋,林殊文的肚子会越来越大,保暖且宽松的衣裳差衣铺做了不少,连同小宝的衣物一并做了,所以林殊文要去试自己的新衣裳,还有给小宝选衣裳。   严融之要他选择两件事其中的一件,迎上对方耐心深沉的眼眉,甫一迟疑,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其实林殊文也很想替小宝选衣裳,他边走边问:“衣裳做了多大的呢?”   严融之手臂扶着他的肚子和肩背,目光低垂,始终看着林殊文的步子,担心他打滑。   “从出生到两岁的都做了。”   林殊文诧异:“那么多?”   等到屋内一看,不止小宝的衣裳多,林殊文的衣裳按每个月肚子的变化都各自新制几套起,包括产后所穿,从头到脚置办的新衣足够他每日换一套新的。   林殊文触摸崭新柔软的衣料,悄声问:“会不会太多啦?”   严融之挑眉:“怎么会。”   说着拿起新衣,认真替他比划着穿在身上,其专注之色,比往日看账还要细致。   林殊文听话,男人让他抬胳膊就抬,伸腿亦乖乖伸直。   对方替他试新衣的尺寸可否合身,而他就摸另外的小衣裳,喃喃自语:“不知道小宝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长得像你一些还是像我一些?”   ******   入冬,天愈发冷,林殊文也因为越来越大的肚子而行动不便。   他的双腿开始浮肿,被他们夸赞过乖巧的小宝也变得有点闹/腾起来。   深夜,林殊文嘴里轻轻呜咽,皱眉盯着有动静的肚子。   严融之握上他汗湿的手背,倾起半身:“又闹你了?”   话音未落,神情严肃地看着在肚子里闹林殊文的小宝。   “你爹被你闹得不舒服,不许再闹,快些休息。”   林殊文道:“没生出来,就算小宝能听到咱们的声音,还那么小,能听明白么?”   严融之:“兴许会懂。”   如严融之所言,小宝似乎明白话里的意思,没过片刻就消停,林殊文看着不动的肚子,缓缓舒出一口气。   翌日早,他腿不舒服,合衣靠在榻边,严融之则坐在榻底下的矮凳上,将他双腿轻抬,温热的掌心搓抚浮肿的小腿,防止林殊文抽筋。   这些事每日都要坐,严融之并无任何不耐。   揉完腿,用早饭时林殊文就开始泛呕,圆润几分的脸搭在胳膊上,恹恹地打不起多少精神。   最后的三个月,林殊文就在这样的煎熬下慢慢迎来小宝出生。   ******   冬去春归,开春后的第一个雨夜,秦元在生产房内忙活。   林殊文实在痛,余光朦朦胧胧的,隐约听到严融之在他耳边说话,右手则始终被对方紧握。   将要天明时肚子里的小宝出来了,林殊文和小宝父子平安,他已经不剩半分力气,在昏迷过去前还想看一眼刚出来的小宝,奈何真的太累,这一睡就足足睡了两日。   春雨绵绵,寝屋内温暖干燥,间或夹杂几声婴孩哭啼。   林殊文穿着宽松软和的衣裳,靠在严融之怀里喝鸡汤,手指不时逗一逗小宝,碰小宝软得跟嫩豆腐似的脸蛋。   林殊文没说错,怀孕数个月吃的东西,都被小宝贪进嘴巴里,吃得较胖,也让林殊文生产时遭不少罪。   小宝是个男娃,眉眼像严融之,笑起来的神态像林殊文。   林殊文逗了会儿小宝,喝完鸡汤不久后就睡下,产后的这一个多月他几乎都在床榻里休养,需要下床时,脚不沾地,总由严融之抱他完成。   入夏的时候林殊文出屋,气候从暖转热,他扭头看着推车里的小宝,把小宝推出房门。   严融之端了一盘切好的果肉回房,见不到人,转到秋千那处把林殊文揽入怀中。   林殊文脸色红润,腰腹的软肉仍在,搂起来像一团棉花,没事严融之都会把他放在身边搂一搂。   “吃点东西。”   林殊文张嘴吃下递到唇边的果肉,吃干净了才开口:“我身上的肉似乎消不下去啦。”   严融之擦去他嘴边的汁水:“无妨。”   又去看推车里的小宝,见小宝盯着天上飞舞的雀鸟,便低头吻上林殊文的眉心,啄吻至柔软清甜的唇瓣。   这一年多严融之几乎是克制着欲。念过来的,隔着夏衣摩挲林殊文的皮肉,呼吸逐渐低沉。   林殊文搂着男人的脖子,方才溢出声音,掀开的眸子恰好对上小宝湿润明亮的眼睛。   “……”他试图推开严融之,“小宝看我们……”   严融之侧目,让管事先来照顾小宝,自己则把林殊文抱回寝屋。   他道:“从去年暑夏等到今年。”   纵然还是白日,严融之这会儿很坚定地抱着怀里的人进房,一时控制不稳力道,扯坏掌心下柔软的夏衣。   他握住林殊文匀称白净的脚踝,拖向自己。 第89章 番外养崽小记 (完)   七年后。   院子里清清静静的,管事围在门外,几次想进屋帮忙,都被小少爷制止了。   他叹气一声,把落在庭院的纸鸢木马玩鼓收好,春光暖融融的,几只喜鹊落在墙檐,花香伴着鸟语,为院落平添热闹。   林殊文最近要替一家商户雕门柱上的花纹,用过早饭就去对方宅邸看了,做了记录,赶在午时前回到家里。   管事迎上:“公子回来啦。”   林殊文在前厅洗手,转到主人的院落。   他先敲门,唤道:“小瑾。”   板着腰姿势规矩端坐在矮榻的少年扭过头,起身绕至林殊文右侧,声音脆脆的开口:“爹。”   严瑾虽然才七岁,性子却稳妥细心,自从懂事起,知晓他爹左耳听不见,每次说话都会靠在右侧才开口。   林殊文揽着他的小肩膀,宽慰又庆幸。   宽慰的是小孩子明事理,这七年极少闹过他和严融之,庆幸的则是孩子没有像他一样出生就患有耳疾,从小就健健康康的。   过去几年,林殊文很少管束严瑾,只要他不伤害旁人,不做违背道德的事情,余下时候,想怎么玩都可以,林殊文更是做了许多小孩爱玩的东西,庭院随处可见。   不过五岁以后,严瑾就不怎么玩了。   严瑾道:“去学堂的纸笔孩儿已经都收进书袋里,一件未落。”   原本林殊文打算回来后替孩子收拾的,闻言,唇角翘起,笑道:“小宝真勤快。”   严瑾小脸一绷,半晌,认真道:“孩儿已经七岁,爹就不要再唤孩儿小宝了……”   从外头回来的严融之踏入门内,听到严瑾这句话,就道:“在家里怎么叫不行,殊文高兴就好。”   严瑾默默地想:好吧,他爹喜欢最重要。   于是商量:“那在外头可以不这么叫么。”   林殊文一忖,答应。   毕竟孩子渐渐长大,在外头或学堂里会结交新朋友。   如今正处在长自尊心的时候,兴许不想自己在外人看来较为幼稚,情有可原。   七岁的严瑾虽然已有小大人的模样,可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些年习惯跟在长辈身边,乍一分开,颇有些不知所措和茫然。   尽管只是白日分开,下了学堂就回家,但他仍感到彷徨。   他四岁起就跟爹和阿父分开睡了,听他阿父说,在他三岁的时候本就该独自睡的,还是爹求情,让他夹在长辈中间多睡了一年。   所以自认为很懂事成熟的严瑾想到要跟长辈分开,垂着脑袋,把不舍掩藏在眼眸底下。   深夜,沐浴过后的林殊文被严融之揽着腰躺下,衣襟一松,温热正欲覆上,他迷离的眸子晃了晃,似是父子连心,攀在严融之肩膀的手轻轻将人推开。   严融之浓重的气息微敛:“怎么了。”   林殊文合起衣襟,穿鞋下床。   他站在门后拉开门栓,低头与小孩对视。   “小宝。”   严融之跟来,皱眉。   “怎么不回房里睡觉,跑到门外杵着干站。”   林殊文牵起严瑾的手,询问:“可是睡不着,或想跟爹睡一起?”   严融之眉头跳了跳,不等孩子回话,林殊文兀自道:“小宝打四岁起就不同我睡了,他明日要去学堂,兴许有话想跟我说。”   于是把严瑾带上床,严融之沉默。   严瑾躺在他爹身侧,爹身上有股温暖柔软的香味,让他感到安心。   于是凑近许多,触及他阿父深邃的眼睛,默默将想攥着爹衣摆的手指收好。   严瑾这会儿虽然难得想黏着他爹一会儿,但黏人时刻仍是比较内敛沉默的,不是那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   ******   翌日,在寝屋跟林殊文睡了一宿的严瑾恢复常态,早起洗漱,穿好春衣,背上书袋,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吃完早饭就想着去学堂。   林殊文跟严融之送他进马车,一家三口到了学堂门外,招来不少视线。   送严瑾到阶梯前,林殊文道:“下了学堂我跟你阿父还会来接你。”   严瑾点头:“孩儿知晓了。”   目送严瑾步行上阶梯踏入学堂,林殊文转身回到马车。   他担心严瑾不适应学堂,严融之道:“瑾儿聪明,能应对过来。”   成亲十几年,林殊文跟过去变化并不大,眸子杏圆明亮,还会有天真的时候。   即使严瑾都长到七岁了,若不说出去,都看不出他是个有七岁孩子的父亲。   林殊文轻叹:“是我过于操心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甚至不如小宝来得稳重,好在他性子随你,若像我,我记得小时候我可不敢出门见人。”   严融之不认同,低声道:“宝宝很好。”   此话招的林殊文脸红:“我都那么大了,严融之,你不要这样唤我啦。”   严融之道:“当下无人,况且私下你不一样唤瑾儿小宝。”   不管过去多久,林殊文始终是他心里的首位珍宝,哪怕有了瑾儿也无法改变。   这日严融之带林殊文沿东街逛了一圈,下了学堂,两人就到书塾外接严瑾。   一众涌出的孩子里,严瑾不似其他小孩那般闹哄哄的,腰杆是端的最直的那个,眉眼气质有几分严融之的影子。   他瞧见长辈,步子一顿,迟疑几番,暂时抛开矜持稳重的作风,同其他孩子那般朝他爹跟阿父的方向跑。   林殊文揽住跑到身前的严瑾,至于严瑾的书袋则被他阿父接过去拎着。   少年面色微红,忍着喜悦:“爹,阿父,还要麻烦你们来接孩儿。”   林殊文一只手被严融之握起,另一只给孩子牵着。   他笑眯眯地:“回家啦。”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