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现代小相公   作者:白云上   文案:   方子晨是个优秀的学霸,一朝穿越,有了夫郎和儿子。   夫郎是被迫娶的。   儿子是买一送一来的。   方子晨:“十八岁就夫郎儿子热炕头,这样的人生巅峰,就问还有谁!”   家徒四壁,学霸啥也不会干,只能去镇上的码头抗大包。   村里人都同情赵哥儿,说他命苦,给马家当牛做马十二年,现在马家又把他和儿子卖给方子晨。   方子晨一个外来汉子,除了一张脸,身无分文,也没个三分地,住的还是村长家淘汰下来的危房,穷得苍蝇都不愿往他家飞。   赵哥儿真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苦啊!   结果人家夫夫两越过越好。   赵哥儿生意做起来,烤鸭粉肠做得贼拉香,方子晨把书读起来,童生秀才举人三连第一。   都这了,回家还得给赵哥儿端洗脚水。   村里人:这算火坑吗?这样的火坑老娘愿意跳十个。   方子晨养儿子养得不亦乐乎,同窗好友见了他儿子,直夸你儿子长得真像你。   方子晨一开始没听进去,直到继子六岁,越长越俊,越看越眼熟。   他还没来得急问赵哥儿是怎么一回事,便无意得知赵哥儿心里一直有个白月光,多年过去还念念不忘,而自己只是个替身。   方子晨:“······”   赵哥儿,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方子晨留下一封休书,带着孩子果断离家出走,却不知京都里赵哥儿捏着休书,红着眼眶,生生呕出口血。   他千里追夫,带人将方子晨堵在茅房里。   “要么跟我回去,要么我就将你淹死在这茅坑里。”   方子晨誓死不从:“······茅坑太臭了,我跟你回去。”   方子晨决定回京会会那白月光,直到知道白月光是谁后,   方子晨:······芭比Q了。   白月光英俊潇洒、文武双全、聪明绝顶、健康幽默······点子有点硬,斗不过,撤了撤了。   沙雕帅气攻×包子脸小可怜受   排雷:   1.救赎文。   2.伪替身,攻自认自己是替身,其实都是误会。   3.先婚后爱(指攻)   4.生子。   5.家长里短。   6.慢热。   ……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种田文 甜文 爽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子晨、赵哥儿 ┃ 配角:乖仔、周哥儿、一大串   一句话简介:帅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听夫郎的话   立意:热爱生活,努力向上。 第1章 穿了   “哎~”   小河村一破屋前,有个少年坐在门槛上,双手撑着下巴唉声叹气。   他眉目清秀俊郎,眼眸低垂着,懒洋洋的神情略显玩世不恭。   微红斜阳映在脸上,为他白皙的肤色添了抹生气。   看起来是个与这破落村子格格不入的富家子弟。   这人名叫方子晨,人称方大霸霸,刚满十八岁,是三天前刚从2022年穿越过来的。   这种跟灵异神奇扯上边的事儿,方子晨没经历过,但这个梗,他熟!   “系统?”他喊了几声:“空间?灵泉?007?”   咻~   一阵风卷着几片树叶吹过,没个鬼应他。   好吧!   方子晨又叹了口气,心里酸溜溜的。   为毛人家穿越都有胳膊大的金手指,就他没有?   这忒他妈的不公平。   “父亲~”   迎面走来一小孩,怀里抱着一把野菜,低头看着脚尖,怯生生的喊他。   方子晨看着他,颇感稀奇。   这孩子叫乖仔,三头身,不,说三头身都算抬举。听说已经有三岁了,可矮矮的,小小的,瘦瘦的显得脑袋大大的,一点都不像个三岁孩子的样。   怎么这么小,就会走路了呢?   人家葫芦娃一蹦出来都比他大多了。   不过矮归矮,瘦归瘦,乖仔长得那是真可爱,大眼睛,琼鼻珠唇,要是拿回现代,走街上,肯定会有大把母爱泛滥的姑娘过来问:“小朋友,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尿素袋可以吗?”   方子晨不说话,气氛略显尴尬,乖仔鼓起勇气,生涩的朝他笑,又喊一声,奶声奶气地:“父,父亲~”   方子晨勉强扯起嘴角应一声:“······哎!”   这孩子是他的继子,就在昨天,方子晨人生达到了巅峰。   是这么回事呢?我们将时间线推回三天前。   三天前方子晨刚过十八岁生日,又正值大学毕业,准备硕博连读,养父母高兴,一扬手散万金给他订了酒楼办生日宴,因为之前被人下过药,整场宴会中他就喝了两杯酒。   这酒度数不高,但后劲有点大,方子晨一觉起来,脑子有股炸裂般的疼痛。   本来也不至于醒那么快,但迷迷糊糊间,他总闻到一股恶臭,那味道形容不出来。   要是养过猪的在此,就能很明确的告诉他,那股臭,其实就是猪屎。   方子晨揉着太阳穴缓缓坐起来,待看清周边景色后,整个人都傻了。   他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脑子疼痛感未消,茫然四下观望。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又中招了。   上次被人下药春/药,这会应该是一种更高级的毒药,都他妈的出现幻觉了。   大树,野草,泥土地,还有······几坨有点黑,形状不太规则,正被苍蝇围着飞的东西。   “······”   幻觉有点逼真,还能闻到味儿~   方子晨撒丫子跑到一边扶着树吐起来。吐得那叫一个筋疲力尽,刚要坐下休息,旁边的草丛传来动静,一头长着獠牙的野猪拱着泥土闯入视线。   方子晨:“······”   我他妈,这~完了完了,芭比Q了!!!   野猪一看到他,地都不拱了,喷了两口气,马达开到最大似的,朝他撞过去。   方子晨头都要裂开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蒙着脑袋胡乱跑了两个小时后,方子晨才将那头大野猪甩掉。   要说之前感觉是出现的幻觉,那么现在算是清醒了。   在狂奔的两个小时内,他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   先是慌张、无措,再到迷茫、恐惧,各种情绪糅杂成了一团。   到底造了什么孽。   他想。   方子晨十八岁就大学毕业且身兼百万巨款,不拼爹,单论个人而已,顺风顺水不出意外将来也是个社会精英。   然而这个社会精英没来得及为祖国发光发热,一觉起来,就不知道到了个什么鬼地方。   身为方家三少,没人敢跟他开这种恶作剧。   这是穿越了。   为什么要穿越啊?   而且你穿就穿吧!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啊?他都没来得及准备准备。   好了,现在就一身睡衣,一双人字拖,怎么开局?   方子晨喘着气坐在块石头,再次不死心的喊:“系统~”   没人应声。   他学小说里的主角,闭上眼:“空间?”   又伸出食指:“灵泉?”   “001?”   “002?”   ······   “009?”   妈了个巴子。   好了,他认清现实了,不做梦了。   休息片刻,丛林里也分辨不出东南西北,方子晨随意挑了个方向往山下走。这一走就是一下午。   临近傍晚,气温骤降,茂密的丛林越发显得阴森。   林子里开始有东西在怪叫,方子晨听着听着脚步越发蹒跚。   “···小兄弟~”   突然身侧有声音传来,听着有些苍老和嘶哑。   像是个老头。   方子晨:“……”   深山老林里,除了他这种特殊情况的,竟然还有人?   不,也许、可能···不是人!!!   方子晨只觉得下腹一紧,脑子一热,随后浑身戾气都上来了。   一天之内,两次,整整两次就差点小便失禁,方三少是忍无可忍了。   少年人阳气重,胆大包天,妖魔鬼怪都不怕。   他挥着手中拿来探路的木棍,气势汹汹的循着声音走过去边骂。   “艹你大爷的,天都没黑就敢出来吓人,看老子不一棍子打得你魂飞魄散。”   半人高的草丛被撩拨开,正前方的地面上突兀的出现一颗人头。   那人头头发花白且长,乱糟糟的贴在脸上,发丝间的缝隙里漏出来的皮肤是乌青色的,嘴唇干裂发黑。   就一颗脑袋看不见身子,头就像是被砍掉了然后直接长在地上。   说实话,方子晨要不是理智且戾气上头胆子变大了些,此情此景怕是要晕过去了。   看见方子晨那人头很是激动:“···小兄弟~帮帮我。”   方子晨:“……”   帮什么?帮你找身子吗?   还是帮你投胎转世啊?   方子晨不回应,他脚步微动准备抡起木棍冲过去,恰逢人头又开口了。   “我掉沟里了,腿好像摔断了疼得爬不上来,你能拉我出来送我回家吗?”   “我家就在山脚下,不远的,咳咳,小兄弟···求求你了。”   对方似乎很虚落,说了这么几句话气都喘不上来。   方子晨盯着那颗脑袋看了好一会,似乎在确认对方有无危险性,过了片刻他才走过去,隔着几步远距离,警惕的用木棍挑了一下那人头旁的杂草,还真给他发现了一条深沟,而且同时也看见了对方的身子。   “不是鬼啊!”   方子晨狠狠的松了口气,抹了把脸,埋怨的说:“老头,你这么搞很容易搞出人命啊。”   “小兄弟···快救救我。”   方子晨二话不说当即就把老头从沟里拉出来,老人家身上的衣服除了有些草屑外还有些脏乱,但基本还是看的清,那款式那布料····应数古董级别。   “哎……”   方子晨抿着唇不说话,似乎有些恍惚,老头喊了他一声。   方子晨坐在地上:“什么事?”   老头说他家在山脚下,不远,前两天上山砍柴走远了不小心摔到沟里,现在腿断了走不了,想让方子晨送他回   方子晨答应了,当下就背着老头往山下走,想到这老头在这荒山野岭里呆了两天,又想起早上醒来时看见的那家伙,再想想那条沟周边的环境,他真心想扭头对老头来一句:“您是踩了什么五彩斑斓的镶金屎,命这么大的。”   老头说的不远,但走了大半小时也没到山脚。   而且对方应该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咳了两声,没察觉到方子晨瞬间绷直的身体,只顾着看他的后脑勺,问:“小兄弟,你是还俗的和尚啊?穿着还蛮奇怪的。”   方子晨:“……”   你看我穿着奇怪,我看你就不奇怪了?   “不是,我从小到大都爱吃肉,一顿没肉干饭都不香,怎么可能出家当和尚。”   “那你这头发···”   “剪的。”方子晨说   “啥···”老头掉沟里两天,夜里应该是着了凉,加上久未进水,一受惊就又咳起来,断断续续的问他:“你···你咋能把头··头发剪了咧。”   方子晨翻了个白眼。   他个现代人啊!不是演员,又不搞艺术,短头发很正常的好吧。   不过老头这么大惊小怪,应该是讲究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类的。   方子晨说:“之前长虱子了,不剪不行。”   这理由充分也合理,老头松了气:“哦!这样啊,那下次可得长教训了,你年纪轻轻的,要勤快,要把自己打理得干净些,不然邋里邋遢的以后都讨不着媳妇。”   “这不可能,”方子晨颠了他一下,稳稳当当往山下走:“就单单冲我这长脸,多的是飞蛾扑火。”   老头大字不识一个,咳着反问他:“啥?啥火?”   方子晨又被口水喷了脖子,要不是有点良心,估计早把人往路边扔了,他忍耐着开口问,   “大爷,您腿不疼吗?”   “疼的。”   “疼您就少说两句吧!”   “……”   小河村。   村长家这两天在办白事,他家门口两边挂着白布和一盏白灯笼,不太宽敞的堂屋里搁着一口棺材,几个人正跪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   一中年汉子跪在棺材正前方,跟前地上搁着一火盆,他一边往里烧纸钱,一边哭喊。   “爹···爹~您命苦啊!劳累了大半辈子,死了都进不了棺材,是孩儿不孝,孩儿对不起您啊!”   旁边的几个汉子和女人听了这话,又哭得更起劲了。   周边几个村民闻言,也觉得河六叔有些可怜。   就去砍个柴,竟是在山上突然失踪了。   其实不见人也没什么,但那山里多的是要人命的东西,两天了人都没回来,找也找不见,多半是没了。   村长不死心,昨儿个又带着村里的汉子找了一天,没找着,拖到今天才办了白事。   天擦黑时一个小伙子囔囔着从外头跑进来。   “爹,爷爷回来了,爷爷回来了。”   “……你说啥?”村长踉踉跄跄的过去,紧紧抓着他二儿子的手:“你说你爷爷回来了?他没事?”   跪棺的众人闻言瞬间将河西围了起来,又往外看,毛都没有。   河西此刻还在激动,见大家都看向自己,认真的道:“爷爷他在山上不小心摔沟里去,断了腿,现在被个小兄弟救了背回来,他们还在后面,我想着先回来告诉你们一声。”   他也是回家的路上碰上方子晨他们的,一群人听了,正想着出去接,方子晨已经背着老头到了门外。   村长眼眶通红:“爹~”   一群人呼啦啦围上来,对着老头一阵‘嘘寒问暖’   “你个老头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在外边算了,呜呜呜~可怜我还以为临到老了还得守寡了,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爹,您砍柴砍到哪里去了?我带着人把后山翻遍了都没找着您。”   “是啊爹,您可吓死我们了,还好您回来了。”   ……   没一个人注意到方子晨。   方子晨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大个人、还长得辣么亮眼,竟然还有被人无视得这么彻底的一天。   “我说,”他语气幽幽:“你们能来个人把大爷从我背上接过去吗?”我TM的背了半个多小时,让我直接把他甩地上吗?   “……哦哦。”   大家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安置好自个爹,村长终于有空跟方子晨搭话了。   见他短发且奇装异服的又光着胳膊甚是暴露,便问他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方子晨想说,我从娘胎来,要回土里去,但他今晚可能、或许、大概需要在这里借宿,将人得罪了不好开口,眼珠子转了一圈便开始跑火车。   “我从东土大唐而来。”   村长想了想,眉头微蹙:“不曾听过,你是从海外来的吗?”   嗯?   方子晨端着碗歪着头,村长视线扫过他的头,又说:“我们镇上有个码头,前几年来了几艘大船,那些人金头发绿眼睛,头发也像你这样儿的,很短,我们这里的人,除了出家的和尚,没人会留这么短的头发,而且他们穿的也比较···比较少。”   “嗯对,”方子晨松了口气,两口喝完碗里的水:“我就是从海外来,你说的对。”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山里?”   方子晨:“……”   你问我我问谁?   他脑瓜子转了小半圈便道:“我是来游玩的,路上被人盯上了,他们抢了我的东西,还拿着刀要杀人灭口,我不可能站着等他们砍啊!于是我就跑,跑啊跑啊!后来不知不觉跑山里去了。”   “原来如此。”村长信了。   不是他好骗,而是方子晨年纪看着不大,嫩脸蛋,唇红齿白的,五官甚是出众,村长看他一双手修长细腻,跟个姑娘似的,大概就知道了。   这人不是个地里汉子。   也不太像个坏人。   聊了好一会,村长说先让他在家里住一段时间,方子晨算是老头子的救命恩人,村长一家待极为客气,刚刚给他端的就是糖水,甜滋滋的。   方子晨点头应了。 第2章 哥儿   方子晨在村长家住了一晚,隔天就想要搬走了。   实在是住不下去。   昨晚他进村就大概瞧了,这村子里普遍都穷,房子大都是泥和着茅草搭的,村长家勉强好一点,可是····   就六间房,十几个大人,真不是一般的挤。   他昨晚跟河西睡,房间又小又窄,地理位置还不太好,有点靠近猪圈,这两天村长家忙着找人,猪圈可能就没怎么打扫,那味道真的很醉人。   前半夜是没怎么睡着的,后半夜顶不住迷糊了一下,就那么一下都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自己好像就睡在猪圈里与猪同眠。   太可怕了。   第二天一早方子晨跟村长委婉的表达了一下,说现在没银子,回不去,想住村里几天,但不住他家,能不能行?   那自然是行的。   吃过早饭村长和他家几个小汉子领着方子晨到了一屋子前,说他可以住这里。   然后方子晨就呆了。   这屋子四间房,左边一间,正中间一间,右边两间,凹字形结构,还搭着一个大院子,够宽敞了。   但……   这他妈的能住人?   方子晨想跳脚,想骂人,也想认真的问村长他们两句:   你们是没看见那房墙裂了碗口那么大一条缝吗?房顶的茅草都被吹走了一大半,你们也是没看见吗?   还有···那墙都斜了快五十度了啊!   这得算十级危房吧!   你们是看我不顺眼吗让我住这么个地方。   河西自认跟他睡过,熟,主动跟他介绍:“这是我家祖宅,我太爷爷那一辈就开始起的,后来家里人多了住不下,才另起了,这房子好些年没住人了,等下我们哥几个帮你修一下,就能住了。”   方子晨脸色有点菜,问:“不会塌下来吗?”   “不会,”河西信誓旦旦的说:“那墙看着是好像要倒了,但其实结实着呢!我小时候它就这样了,这么多年了也没倒,不信你去推一下试试。”   方子晨当真去了,试着踹了两脚,墙上落了点尘土,但墙还是纹丝不动,当真是不中看但中用。   河西和他几个兄弟撸起袖子帮着修缮坏掉的房顶,茅草不够,哥几个又进山里割,院子里的野草也被后面来送东西的几个妇人帮忙除掉了。   这年头谁家都穷,缺了半条腿的凳子村长搬家的时候也给扛走了。   这屋子干干净净,当真是穷的连个鬼都没有。   村长一家给他搭了个床,又送了一个小锅,半罐子油,还有一丢丢盐和几斤的‘米’。   是不是米也不知道,反正昨晚他在村长家吃饭吃的就是这玩意煮出来的,那滋味真是绝了,吞下去就跟吞毒药一样……要人命。   半碗下去,方子晨感觉喉咙都被刮掉了半层皮,实在难吃得紧。   村长他家老的小的都吃这玩意儿,村长他婆娘还跟他说,这玩意儿叫糙米。   村里的人大都吃这个,过年过节家里条件好一点的,才能煮几顿白米饭吃。   方子晨:“……”   他究竟来到的是个什么地方,白米饭都成奢侈品了!!!   袁隆平爷爷,您快来!   村长一家忙进忙出,方子晨也不好意思一个人站着,便跟着他们忙了一下午。其实真计较起来好像啥也没干,补房子他不会,就帮忙递点东西,拿着扫帚东扫扫西挥挥,地没扫干净,还硬是把自己忙得浑身脏乱满头大汗。   厨房有个水缸,不知道拿的什么材料做的,特别重,方子晨打扫厨房的时候试着挪了下,没动。   估计是太重了不好搬又不太值钱,所以村长抛弃了它。   水缸里没半点水,送走村长一家他就往河边走。   太阳西挂,他抬头扫一眼,掐指一算,估计得有五点了。   家的那口破锅还是冷的。   煮饭的点,照理说外头应该没什么人,但此刻河边正热闹……因为村里的赵哥儿落水了。   赵哥儿是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掉河里的。   夏季雨水多,河水又急,大妈哥儿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冲出老远。   有人惊呼:“赵哥儿落水里了,快去喊人啊。”   有人慌张:“···怎么办啊?”   “有谁会水吗?快救救赵哥儿啊!”   河边都是一群洗衣洗菜的妇人哥儿,没几个会游泳。   有几个已经跑去喊人了:“救命啊!救命啊!赵哥儿落水了,快来人呐!”   方子晨远远就看见河边围了些人,她们似乎很焦急,待听那人一喊,当下身子快过脑子跑了起来。   赵哥儿在河里拼命的挣扎,此时已经被呛了好些水,胸膛被水挤压得发疼,他听见岸上有人在喊,但却没一个人下来救他。   赵哥儿并不会水,只能胡乱的挣扎,可渐渐的,手脚开始失力。死/亡的绝望和痛苦开始袭来。   方子晨跑到河边,就见河里的人已经失去意识开始往下沉。   这不得了。   要出人命了。   方子晨蹬掉鞋,来不及多想,噗通一声往河里跳。河水湍急,他游到赵哥儿身边,手环过他腋下拖着人就往回游,到了岸边已是筋疲力尽。   “……过来帮个忙。”他喊。   那些人不动,甚至还捂着眼往后转,并不去看他们。   方子晨眼皮跳了跳,喘了两口气,自己抱着人上岸。   他穿的是短袖的圆领T恤,柔且薄,之前当睡衣穿,此时湿衣服贴在身上,可以看清那很明显的线条。   十八岁的少年,身形看着是消瘦的,但被掩盖下的身躯意外的好。   腹肌线条流畅又不夸张,蓬勃有力。   在旁人眼里,此时他抱着赵哥儿,衣衫不整,看着是姿态亲密,不知廉耻。   “他是谁啊?”有人捂着眼睛小声问。   “不知道,没在村里见过。”   “哎呦,哪里来的人啊!咋的这般不要脸。”   “他好像是昨天送河家六叔公回来的那个,我当时在家门口看了眼,头发短短的,很奇怪,应该就是他了。”   正八卦着,就听有人惊呼:“你在干什么?”   她们回头一看,不得了,那穿着暴露的家伙正在非礼赵哥儿呢!   又是摸胸又是亲嘴的,简直下流、无耻。   真是看不过去了。   有个胆子大的婶子已然顾不得捂眼,她跟赵哥儿关系应当不错,方才就数她最急,当下就拿起洗衣用的棒锤,照着方子晨的后背直接抡过去。   “你这挨千刀的家伙,敢这么耍流氓,你让赵哥儿以后怎么做人?”   “造孽啊!”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方子晨都没反应过来就莫名挨了两下,这妇人手劲颇大,后背顿时火辣辣的。   “你干什么打人你?有病是不是?”   大婶听他居然还敢回嘴,又招呼他一下,方子晨这下也火了:“我他妈的给他人工呼吸,怎么就是耍流氓了,你看看,你看看我这模样,谁占谁便宜啊!”   闻言,大家伙都往他脸上瞧,众人这才发现,这小汉子长得实在是不错。   可再帅都没人替他说一句公道话。   在围观群众眼里,他长得再好看,都是个汉子,亲了人家哥儿,吃亏的就是哥儿,占便宜的都是汉子。   村长带着一群人匆匆赶来。   他婆娘王大梅见方子晨挨了打,急忙前去阻拦:“周家的,你干什么?”   “大姐,这汉子他,他···”周家媳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耍流氓。”   有人给村长和王大梅实力还原案发现场。   起初赵哥儿在河边洗衣服,有件不慎被水冲走,赵哥儿倾身去捡,结果一不小心掉进了河里,然后···再然后···   好了,后面来的人基本了解了整个案发过程。   又是摸胸又是亲的,这小汉子被打死都不算冤。   但村长和王大梅感觉方子晨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昨晚在她家,她家哥儿端菜上桌,人家就扫了眼,说了句‘你好’之后更是看都不再看,她家哥儿清白又漂亮,方子晨都没动歪脑筋,难不成赵哥儿一个生过娃的还能比她家哥儿强?   村长朝方子晨看,意思是让他解释。   方子晨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浸过水的目光湿润,睫毛湿成一缕一缕,看着纯良无害。他摇头又摆手,   “冤枉啊!我没耍流氓,我就是···就是人工呼吸,我们那边落水了都是这般救的。”   村长一家都知道他是从海外来的,地方不一样,礼教习俗做事救急等方面应该也是不一样的。   方子晨模样也显得无辜,看着不太像能趁人之危的人。   有人给他作证:“我刚刚看见他亲完赵哥儿,压赵哥儿胸膛后赵哥儿就吐水了,之前赵哥儿被他从河里抱出来的时候,人都是昏迷不醒的。”   “可这……”   赵哥儿是被救了,可这么个救法,让他以后怎么做人?   还不如不救。   事闹的有点大,方子晨还是搞不清楚情况,不确定的问:“亲一下怎么了?”   他只知道古代男女大防,但没说男男大防啊!   王大梅抬头看他,脸色是一言难尽:“……他是个哥儿,不能随便亲。”   方子晨一脸茫然。   王大梅叹了口气:“他嫁过人,生过孩子,如今被你……马家怕是容不下他了。”   “不是,”方子晨觉得喉咙干涩:“你说他嫁过人,还···还生过孩子?”   “嗯。”   方子晨:“……”   “他生孩子?”方子晨一脸惊,语调都高了起来:“他怎么会生孩子?他不是男的吗?”   “他不是汉子,”村长此刻像是发现了什么,方子晨大概是不知道哥儿是个什么东西,不然也不会那么问,他解释:“哥儿要嫁人,能生孩子。”   这特么的也太玄幻了吧!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编的。   方子晨扭头看着还躺在地上的、他认为的男人。   那人乍看之下跟男人没有什么区别,就是他们嘴中的这个赵哥儿可能就是矮了点,肤色不是很白,但鼻子秀气小挺,圆脸蛋儿,嘴唇轻薄紧抿,应该是不太舒服,闭着眼睛,眉头紧蹙。   仔细打量下来,就是个长相偏可爱、秀气的男生而已,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来。   可能、也许他内里跟自己不一样。   所以···他能生孩子。   想通了,但还是很震惊啊!   村长一行人就见他脸色变来变去,把那神色放进脑子里做一下理解,大致就是:‘你怕不是在驴我’、‘这世界怎么这么神奇’、‘我好像来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这世界有点魔幻’‘我怕不是在做梦吧’。   要嫁人,能生孩子,那跟女人无异。   方子晨这下知道自己犯大错了,整个人有点丧丧的,他问村长:“那现在该怎么办?”   赵哥儿还没醒,马家的人也不在,村长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   方子晨想了个解决办法:“我亲他了,要不····我让他亲回来?”   那样就两清了不是。   村长:“……”   村长想反手给他一拳头。   赵哥儿衣裳湿透,不能一直拖着,村长便让他婆娘先带人回去,天色已晚,马家也不来人,什么事儿都等明天再说。   村长临走前跟他透底,说这事估计是不能善了,马家的人蛮横又不讲理,估计要癞上他了。   方子晨倒是无所谓,说:“我兜里空空,肚也空空,他们癞上我能得什么好处?”   村长没好气的道:“就算讹不到你一文钱,他们也能让你脱层皮。”   方子晨:“······”   这么厉害的吗?   他脚步虚浮的回到家,坐在门檐下,看着坑坑洼洼破旧的院子,垂头丧气。   他不知道马家的人怎么做才能让他脱一层皮,也不太担心,甚至还有心思去想,现在要是有根烟就好了,也不抽,就点了夹着,那样看起来起码颓丧的更有气势一点,比较符合他这帅气的模样。   沉静下来,背后的伤显的越发疼痛。   方子晨有点后悔了。   之前他知道老人扶不得,有些就是专门讹人的。   好一点的讹个百来上千,倒霉点的能被讹个倾家荡产。   他还没被讹过,但救了人还平白无故的挨了几棍子,说不恼火是不可能的。   无知者无罪嘛。   好心没好报。   真是亏了。 第3章 逼婚   早上方子晨是被一连串的砸门声吵醒的。   门外边有人,声音嘈杂,人估计很多。   他稍一反应就知道了。要扒他一层皮的马家人来了。   但马家能有这么多人?   外头叽叽喳喳的,这么热闹轰动,少说二三十人以上。   “艹你娘的狗杂种开不开门?”有人在叫骂,接着门被踹了一脚,发出砰的响声。   方子晨拧着眉头过去开门。   房门一开,马家众人就把门口围了起来,缝都不留一条,似怕方子晨跑了一般。   “你们是那……”   “就是你这么个杂种侮辱赵哥儿的?”   马大娘无视方子晨脸上渐淡的笑容,她探头往屋子里看,空空荡荡,就张木板搭的床,连张瘸腿的凳子都没有。   而且这小汉子就一张脸可看,但头发有些乱,身上的衣服……好像还是村长家大儿子的衣服啊。   这汉子也太穷了吧。   能扣出点银子来吗?   “你们有什么事吗?”方子晨问。   马大娘一指赵哥儿:“你还认识赵哥儿吗?”   方子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赵哥儿还穿着昨天落水的那一身衣裳,皱巴巴的。   赵哥儿下意识抬头,正巧跟方子晨四目相对。   他瞳孔剧烈紧缩,脸色震惊,下意识地往方子晨那边走了一步,他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见方子晨看着自己面无表情,神色陌生,他又低下头去。   “我是赵哥儿他婆婆,那是他爷爷,那个是他公爹和二叔三叔,”马大娘指人给方子晨认,而后说:“昨儿个你是不是侮辱我家赵哥儿了?”   方子晨:“你误会了,我···”   “误会什么误会?”马大娘嗓音高了起来:“昨晚在河边那么多人可都瞧见了,你还想耍赖不成?”   “我没有啊!”方子晨说。   “那你是不是抱了赵哥儿,是不是亲他了,是不是还碰过他身子。”   方子晨老实:“是,但我……”   “你承认就好,”马大娘道:“你说该怎么办吧!”   方子晨只觉脑门一阵一阵的疼,也许是昨晚没睡好,也许是被马大娘咄咄逼人的架势给整的。   “大娘,我承认我亲他抱他了,但我是为了救他,不是为了占他便宜。”   “你说不是就不是?”赵哥儿的公公马大壮推了方子晨肩膀一下:“小子,敢做不敢当啊?占人便宜就是占人便宜,何苦说的那么好听。”   “就是,”马二柱也道:“说什么救人,落水的谁不知道,上来及时的都死不了,赵哥儿就沉了那么一下,你不亲他难道他就不会自己醒了?瞎扯什么救人。”   确实不是个个落了水的都会死,但赵哥儿当时明显已经失去意识了。   方子晨被这歪理气得满脸通红:“那你们想怎么着啊?”   “我马家不要这种失了清白的夫郎。”   方子晨睨了说话的马老大爷一眼,似笑非笑问:“然后呢?”   “你把他娶了。”马老大爷说。   方子晨:“····”   他昨晚刚想着亏了。   结果……两级反转啊这。   可他现在又不想娶媳妇儿……还是亏了。   “您怕不是在开玩笑吧!”   马老大爷:“怎么,小伙子,你是不想娶了?”   “我这态度不是很明显的吗?”方子晨答。   “这由不得你。”   方子晨耐心耗尽,他看向赵哥儿,希望他站出来帮忙澄清两句。   赵哥儿好似认了命,不挣扎不说话,低着个头,没看到方子晨的眼神。   方子晨也看不清他什么个表情,但却意外发现了赵哥儿后面还躲着个高到他膝盖处的小孩,那孩子两只眼睛又大又圆,乌黑明亮,鼻子像极了赵哥儿,小巧高挺,五官甚是不错,就是长得跟个难民一样,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子。   那小孩好像很好奇,从赵哥儿腿后探出个小脑袋,怯怯的看着方子晨,方子晨回望过去,他又咻的一下躲回去。   跟见了鬼似的。   方子晨也没空理他,马家人还在叫嚣着。   他好声好气的说,人家似乎不领情。   对付不要脸爱耍横的人,其实讲道理没用,只有比对方更不要脸更豪横才能降得住对方。   马大娘将方子晨堵在门口:“你到底娶不娶?”   方子晨不说话,目光一错不错,马大娘被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弄的头皮发麻,不知道方子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同意还是不同意。   两方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微妙。   马大娘到底是横贯了,又想着方子晨就一个人,她家一大家子老的小的都来了,怕个啥。   于是开口道:“占了赵哥儿的便宜,今天你不娶也得给我娶。”   方子晨没什么感情的问:“我不娶你能怎么样啊?打我啊?”   “我天天上你家来闹,你不想住在小河村的话,你就试试。”   好大的口气!   方子晨都要气笑了,马大娘一脸尖酸刻薄的模样看得他越发恼火,特别是还老指着他鼻子说话。   他走近两步,举起手,右手指着自己的左手对马大娘说:“你看见我这手掌了吗?它又大又有力,一巴掌下去,能把你脸扇歪了,你要不要试一试。”   “你····你还打女人?你还是不是男人?”马大娘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我不打女人,”方子晨说:“但我打泼妇。”他不像是开玩笑的,马大娘感觉她要是再敢开口,那一巴掌绝对能毫不客气的甩过来。   “反了你了!”   马家老大爷拐杖敲着地面咚咚响,他在家一手遮天发号施令惯了,手握拐杖就跟握着皇权似的,方子晨不怂他,上下虚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拐杖上。   “小子,别太猖狂,这小河村······”   他话都还没说完,众人只见方子晨两步过去,动作极快的抢过马家老大爷的拐杖,然后两手一用力,好好的一根油光水亮的拐杖就成了两半,尸首分离。   方子晨冷着一张脸,直接把那两节木棍挑衅般的扔到马家老头脚下。   那拐杖不算太粗,也就孩儿手臂大小,但这用料不简单,是马大壮专门进山里找的,这种木材很是坚硬,而且被打磨的很光滑,没想到方子晨看着好像就轻轻一掰,那拐杖就断了。   马家老大爷被狠狠下了面子,这下是气得直发抖:“你小子嚣张,得罪了我们马家,我让你以后在村子里过不下去。”   “你在威胁我?”   方子晨眼神勾起,目光里透着点狠辣。   十八岁的少年,正是嚣张叛逆又说不得的时候。   他一点都不怕,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过话,你是第一个,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十三就敢扛着大刀到人家地盘去砍人,你们这群瘪三一起上都不够我揍的,还敢威胁我,”他抬起食指指了一圈人:“你们全都给我滚,不然我揍死你们。”   他气势做的相当足,马大娘下意识扭头看了她家老大爷。   “你敢?”马家老大爷说。   “滚不滚?”   方子晨寒着脸直接朝他走过去,马大壮挡住他爹伸手拦住方子晨:“你要干什么?”   方子晨直接用行动表明他要干什么,他一手按住马大壮的肩膀,一手成拳朝他肚子揍过去。   动作利索,就一瞬之间。   “啊……!!”   听到马大壮的惨叫声,赵哥儿猛然抬头,神色震惊。   周遭一时陷入寂静。   随后陆续有人反应过来。   “···我靠,这……”   院子外瞧热闹的村民都惊讶了,谁都没有想到方子晨白嫩嫩斯斯文文的一个人说打人就打人,简直比莽夫还莽。   他那一拳力道级大,马大壮捂住肚子弓着身子躺在地上哎哟哟的半天起不来。   “当家的,”马大娘要去扶他起来,马大壮疼的脸上直冒冷汗:“不···不要、动我。”   “杂种,你敢打我大哥。”马家老二老三对视一眼,一起朝着方子晨扑过去。   今天要是不把方子晨收拾一顿,他们马家以后在小河村还怎么立足。   村里人怕他们,除了他们蛮横不讲理不想招惹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怕真起了冲突被马家三兄弟打死。   那三兄弟个个长得膘肥体壮,脾气暴戾,皆是不好惹。   两兄弟把方子晨围起来,有人真怕弄出人命来,朝旁边人说:“这打起来了,怎么办啊?村长怎么还没来。”   “村长又不是四条腿,哪能来的那么快。”   “我们要不要去拦···”着···点···   后头那个话都没说完,马二柱一拳就朝着方子晨面门打去,那拳头裹着风迎面砸来,方子晨略一侧头躲开并一把扣住马二柱的手腕,而后回身凌厉一脚直接朝背后偷袭的马老三扫去。   那一脚扫到他侧脸上,马老三只觉得耳朵翁鸣一声,接着天旋地转,整个人直接倒在地上。   “你个杂种···”   马二柱扭了下手腕,没挣脱开,方子晨力道大的得吓人。   看到大哥三弟接连倒在地上,他气的要命,边挣扎边骂道:“杂种玩意,放···”   方子晨握着马二柱手腕用力一掰,咔嚓一声,断了。   “嘴巴他妈的给我放干净点,杂种?谁他妈的是杂种?”   马家三个媳妇呆愣愣的看着,往日撒泼打滚的技能都忘了点亮。   这外来的汉子打架下手这么狠,没准连女人真的打。   马二柱捂着手腕哀嚎,方子晨一脚踹到他肩膀上将人踹翻后,走到哆哆嗦嗦的马家老大爷跟前,揪住衣领将人提起来,在对方不可置信的表情下,嗓音凉薄至极,道:“让你滚你不滚,非要带着你儿子跑到我家门前来装蒜,活腻了是吗?”   “干什么干什么,方子晨你在犯什么混?”村长又再一次迟迟赶来。   他拨开人群往里走,见马家三兄弟倒在地上没一个站的起来,而且方子晨似乎还想对着马家老大爷出手,都快气疯了。   他压着脾气,对方子晨道:“还不赶紧把人放下,你还想对老人家下手不成。”   “有何不可?”方子晨还是没有松开手,他一身戾气对着马家老大爷道:“上慈下孝,上不慈下不孝,为老不尊者,我就算是动手了又怎么样?”   这话说的在理。   村长还真没法反驳:“但对老人家下手,总归是不好的。你快放手。”   方子晨说:“我也没说要打他。”他松开手,退了几步。   马老大爷腿脚发软,踉跄几步被他几个儿媳妇扶住。   方子晨瘪了下嘴。   他也就吓唬吓唬人,不至于真的那么丧心病狂对着个老头挥拳头。   “看看你整的,你说现在要怎么办?”村长问。   “怎么办?”方子晨觉得有点好笑,垂下眼眸,说:“不是很简单的事吗?你让他们给我滚,这事就解决了。”   他目光不带丝丝温度,冷淡得渗人,消瘦的身形在这一刻也极具压迫感。   村长望着他,总感觉对方今天有些不一样。   他爹好了点后跟他说了在山上的事,方子晨曾说他顿顿吃肉,一顿没肉干饭都不香。   这年头什么样的人家能顿顿吃肉?   就是镇上人家也都没能豪到顿顿吃肉的地步。   再看方子晨送老头子回家那一晚,吃饭时连糙米都不认得,而且什么活儿都不会干,一身书卷气儿,八成是富贵人家的。   那就难怪了。   有钱人家的少爷脾气确实是不怎么好的,马家父子那德行,没惹恼了人痛下杀手就算对方善良了。   想通了,村长叹了口气,对马家众人道:“听见了吗?你们是回去还是要继续闹?”   这还用问吗?主势力都被打倒了。   肯定是要回去的。   对上方子晨讨不了好。   马大娘指着赵哥儿,语气弱弱的问。   “我们不闹了,那贱……赵哥儿呢?赵哥儿怎么办?反正我们家是肯定不会要这种不守妇道的儿夫郎了。” 第4章 娶了   方子晨眉头又皱起来。   开什么玩笑呢?   他才十八岁,怎么能结婚。   人家晚婚晚育,他就算早婚早育也不能早到这个地步。   赵哥儿抬眸看他,见他脸色不是很好,且拧着眉不说话,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了。   心口有些钝痛,密密麻麻的,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就是不好受。   他牵着乖仔的手,不开口,也不哀求,冷漠又有点麻木,像这个事件的局外人。   大不了就是一死,他想。   可···   赵哥儿还是希望有个人能来救他。   他这辈子算上今天活了十九年,产生这种念头就三次。   第一次是他被拐卖进马家试图逃跑被抓住的时候。马家把他关在一个破旧潮湿又窄小的柴房里,他被麻绳捆绑着。马家人天天打他,饭不给他吃,水也不给他喝,手臂上被抽裂的口子流脓生蛆,啃咬着他,那时他年纪尚小,恶心、恐惧、慌乱、又不知所措。   他求马家人放过他,别打他,他再也不跑了,可马大壮却说,不能放了他,要给他个教训,将他打疼了,打怕了,他以后才不会想着逃跑。   马家人是真的心狠,硬生生关了他六天。   那时候每天晚上他望着屋顶漏进来的光,想要是有个人来救救他就好了。   ……不拘是谁,只要能把他救出去,就好了。   可是···没有人。   马大壮那话确实是对的,后面的几年里,也许是那一次真的被打疼打怕了,他再没生过逃跑的心思。   他老老实实,砍柴、下地、洗衣、挑水,什么活儿都干,整天连抽转。   不是不觉得累,而是不敢停下来。   可即便他都这样了,马家人还是不准他离开小河村半步。   于是,年幼的他被囚困在这贫瘠之地,给马家人做牛做马,不见天日。   第二次是昨晚落水的时候,在他濒临绝望之际,他又再一次想,要是有个人来救救他就好了,他还不想死,他的儿子还那么小。   ……然后方子晨出现了。   今天,他又再一次想有个人来帮帮他。   他在小河村算是无根的人。   被休了,没有娘家可以回。   身上没有一文钱,甚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时代近乎苛刻,他丢了马家这么大的脸,若方子晨不想要他,村里容不下他,马家又会怎么对他呢?   他的孩子还这么小,该怎么办?   一瞬间,赵哥儿脑海里闪过种种思绪。   “···爹爹?”乖仔抬头小小声的喊他。   盛夏那么炎热,赵哥儿手脚冰冷,需要竭尽全力才能维持平静的语气,他握着乖仔的小手:“···没事儿。”   “爹爹不哭。”乖仔说。   方子晨看着马大娘,慢悠悠的说:“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郎君……”   恰在此时,院子外跑进一哥儿,他红着眼眶哀求方子晨:“求求你娶了赵哥儿吧!不然马家人回去定会把赵哥儿给浸猪笼的。求求你救救赵哥儿。”   方子晨:“……”   方子晨下意识问村长:“还能这样?”   村长叹了口气。   “赵哥儿是马家人买回来的,”他无奈的说:“之前日子还过的去,平时给两口饭吃也不是什么事儿,但这两年边关老打仗,税收的高,今年朝廷又征了一批人,马家兄弟三个,底下又还有几个小子,一大帮汉子,个个都不想去打仗,交的银子就多了些,现在他们家里恐怕已经没什么银子了,为了省点口粮赚点钱只能从赵哥儿这里整。”   “我估摸着回头他们不是打着失贞的名号沉死赵哥儿,就是把人卖了,总归是落不得好。”   还人有点惨啊!   方子晨默了。   他算不上多好的人,在不损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他是不介意‘路见不平一声吼’,可如今要是一心软,就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但他又做不到无动于衷。   方子晨想了想,犹豫好大半天,才艰难的道:“算了,娶就娶,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娶回家当兄弟也不是不行。”   村长脸色还是不太好:“你想清楚了?”   方子晨说:“没想清楚,可这节骨眼,您说还能怎么办?”   村长可怜赵哥儿,替他说话:“这事不怪赵哥儿,回头你可别打人家,把气撒人身上,他不容易啊!”   “我不打女人,”方子晨说,想了想又补充:“也不打哥儿。”   村长:“那我去和马大壮家说一声。”   马大壮家本就打着这么个主意,哪能不同意,只是···   “他们说要三两银子。”村长回来说。   “啥?!”   方子晨不解:“这怕不是见我长得帅就以为我好欺负,这什么道理,被休的,最差的被身无分文的扫地出门,好一点的还能带嫁妆离开,我又不是娶的他家哥儿,凭什么还要我掏银子?想屎吃呢吧他们。”   村长道:“他们说赵哥儿七岁就被他们家买回来,怎么的也养了好些年,要点银子不过分。”   养是养了,可赵哥儿后来成了他们马家儿夫郎,还给他们马家生了个孙子,养人的几年花费就当彩礼钱不过分吧!   方子晨呕的慌。   他摊着说:“那怎么办?我现在浑身上下干净得连只苍蝇都站不住脚了,上哪要三两银子给他们?”   方才冲进院子求方子晨的哥儿见他松了口,现在又为难起来,生怕他因为那三两银子而反悔,他急急跑到赵哥儿身边,轻轻推了他两下:“赵哥儿,去,去求求方公子,现在只有他能帮你了,你去求求他。”   赵哥儿站着不动,那哥儿正要再劝说两句,就听他迷茫道:“那么多银子,他会同意吗?”   小河村出了名的穷,三两银子听着不多,但有些人家一年都赚不来三两银子。   这些年他挨饿受冻偷偷存下来的,也不过三十几文,前些日子乖仔身体不舒服,已经花光了,三两银子对他而言,已然成了天文数字。   “我不知道,”那哥儿说:“但方公子看着是个好的,他刚才都松口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替乖仔想啊!他还那么小,你若是没了,马家也容不下他。”   乖仔···   这两个字仿佛致命一击。   赵哥儿登时从头寒到脚。   “公子,”赵哥儿不敢再多想,抱着仅存的丝丝希望,拉着乖仔过去,噗通跪下来:“···求求你帮我们父子一次,以后我会努力赚钱,赚了我还给你,我给你当牛做马,你帮帮我们,求求你。”   乖仔紧紧挨着赵哥儿下跪,两只小手撑在地上,奶声奶气跟着学:“···求求你。”   他年纪尚小,不知道‘求’这个字意味着什么。   也不知道此刻跪在地上又意味着什么。   方子晨目光在他们父子身上来回巡视,最终停在赵哥儿身上。   赵哥儿一张圆脸,常年劳作皮肤被晒的有些黑,但模样看着还是很显小,眉宇间甚至还很稚气,应当还只是个十七/八的少年。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有什么特点呢!   方子晨很明白,他们特别的要强,要面子,自尊自负。   他们宁可被臭骂一顿,也不愿张嘴说一句‘对不起’。   不到万不得已,头颅和脊背永远都不会弯下妥协。   赵哥儿不比他大多少,然而此刻他却失了尊严傲骨般跪在地上,嘴里一句又一句‘求求你’。   马家人一大早就过来闹,他在跟马大娘打嘴仗的时候,马家二媳妇不知道跟赵哥儿说了什么,赵哥儿不说话,她便对着赵哥儿又是踢又是骂的,贼难听,那时方子晨就见赵哥儿站着一动不动,跟个木头桩子一样。   现在那个被打被骂都不还手的人,就跪在他跟前,脑袋抵在地上低人一等的说求他。   究竟是到了什么境地,他才会这般?   是不是已经身临险境无路可走?   又或者是已经毫无希望,孤注一掷?   他软了膝盖骨,没有尊严,不知耻辱,应该是他在最绝望之下,所能做的唯一挣扎。   他豁出一切跪下来恳求,若是不同意,等待他的……   是被沉塘还是再一次被卖掉?   张口杂种闭口杂种的马家人,估计什么都干得出来。   哎···   方子晨无奈了。   “村长,你能不能帮我去跟马家那帮人说说,银子我先欠着,可以写欠条,不过也让他们把休书和赵哥儿的卖身契准备好,到时我拿着银子过去,跟他们换。”方子晨说。   村长点点头:“行,这事儿我来解决。”   ……   热闹散了,赵哥儿和乖仔还跪在地上,方子晨朝他们走过去,语气疏离:“起来吧!”   赵哥儿没有动。   乖仔轻轻扯他袖子,晃了一下:“爹爹?”   赵哥儿抹了把脸,这才拉着乖仔站起来。   方子晨简单交代两句,又回房去了。   他累,他困,他头脑发热,他急需睡一觉。   方子晨闭着眼躺在床上,院子里静悄悄的。   外头那两个大活人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方子晨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起来时外头阳光正烈,赵哥儿听到屋里有动静,蹲下跟一直跟在身边的乖仔说了什么,乖仔点点头,往屋子里去。   门吱呀一声响,三头身的乖仔走了进来。   他似乎很不安,从门口到床边的路上,一直低着头,两只小手搅着衣角,对上方子晨的目光,又匆忙低下。   “父···父亲~”   “……”   一声父亲叫得方子晨都恍惚了。   他硬是挤出一个笑来:“你喊我哥。”说句不要脸的,他现在也只是个孩子。   乖仔听了他的话,眼眶顷刻之间就红了,他对方子晨是怀有期盼的,当下仰头望着方子晨:“你是不···不喜欢我吗?我以后、听话。”   方子晨没有和小孩相处的经验,心肠也不硬,对上乖仔湿漉漉又透着委屈的双眼,几秒后只得败下阵来:“行行行,你想喊什么就喊什么,喊我儿子都行。”   乖仔抹了把眼泪,满意了,他小心翼翼的伸手去牵方子晨的手:“父亲,吃饭饭。”   他不说方子晨都没意识到,他已经两餐没吃了,一说到吃的,当下肚子就响了起来。   赵哥儿正等在厨房里,灶台上的破碗里装了一晚黑乎乎的粥。   是糙米混着野菜一起煮的。   方子晨回屋睡觉后,他大着胆子把家里逛了一下,而后去刘婶家借了水桶,把水缸装满,又把厨房和外头的院子打扫了一遍。   他希望方子晨醒过来,看到这一切,对他是满意的。 第5章 继子   方子晨只觉得一觉起来,家里都大变样了,感觉像是田螺姑娘来他家溜达了一圈,报恩来了。   赵哥儿就站在门口,他看见方子晨跟玩儿似的把乖仔夹在腋下,往厨房方向走来,心下不由得紧张。   他一紧张就爱揪着衣角,乖仔也是这样。   方子晨装做没看到,看见水缸里满了水,挑起眉:“你还把水挑了啊!这里离河边可不远呢!那么勤快。”   赵哥儿松了口气,跟进来将灶台上的粥往他方向推了推。   方子晨一瞧见碗里黑乎乎的玩意儿,就下意识的喉咙痛:“只有一碗啊?”锅里此刻只热着点水。   “你跟……”方子晨指着还夹在腋下的乖仔问:“他叫什么名字啊?”   赵哥儿道:“乖仔。”   这算名字吗?   方子晨问道:“就一碗粥,你们不吃的吗?”   赵哥儿指指一旁被他洗干净的野菜,回答:“我跟乖仔吃这个就可以。”   方子晨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顷刻间漏出错愕又复杂的神情,望向赵哥儿。   他甚至有些怀疑,   “这东西,能吃吗?”   “能的,”赵哥儿在方子晨惊奇的目光下,不自觉闪躲:“……烫一下水,可以吃。”   他以前都是这么吃的,要不能吃早死了。   “家里不是还有吃的吗?”方子晨无奈的问。   “有一袋糙米,不多,要省着吃。”赵哥儿小心翼翼的道,他擅自动了厨房里的东西,心里总归是忐忑的,在马家的时候,他们防他像防贼,煮饭的时候都要有个人在一旁监督着。   家里的东西也不允许他擅自触碰,就好像他是个什么特别肮脏的东西。   赵哥儿见方子晨并没有因为他动了厨房里的东西而不高兴,只是在他提到糙米两字时,眉头拧了一下,似乎对这家家户户填饱肚子的玩意儿很是嫌弃。   “煮了一起吃吧!”方子晨说:“省也不是这么省,又不是多好的玩意儿,我明天出去看看,能不能找些赚钱的路子。”   村里穷,想赚点银子,只能往镇上跑。   赵哥儿点头,看起来很乖,百依百顺。   他往灶台里添了些柴火,然后拿着两块石头就开始敲,方子晨在一旁看的新奇,放下乖仔就凑过去跟赵哥儿蹲一块,他昨晚就是因为不会生火才硬生生饿了一晚,他指着赵哥儿手里的打火石问他这是什么,火升起来了又眼里发着光问赵哥儿是怎么办到的。   赵哥儿看他一脸不可思议又惊奇的模样,问什么答什么。   “我试试。”方子晨道。   赵哥儿把打火石递过去,放在方子晨干干净净、没有刮痕、没有瑕疵,修长白皙、泛着健康的粉色的手掌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里没由来的升起一股自卑。   人看见好的东西,明明知道比不上,但总会不自觉的拿来对照。   他的手真的说不上好看,常年干活,手背上满是或深或浅的疤痕,纵横交错,手指粗糙,掌中也满是厚茧,指尖和指甲缝里也不干净,那是常年被草汁浸染,洗也洗不掉的颜色。   家里就一个碗,三个人轮流吃。   方子晨是最后一个,吃着吃着就要吐了,赵哥儿见他吃个饭脸色难看得要命,问:“是煮的不好吃吗?”   方子晨皱着眉,苦大仇深的道:“这粥苦,而且还有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怪味。”   他知道野菜没油没盐煮出来味道肯定不会太好,但实在没有想到能不好到这个程度。   之前学校组织一次下乡学习活动,他亲眼见过一老乡喂猪,其实很简单,就是割了红薯藤,伴着点玉米面,倒到猪槽里,那老母猪吃的可香了。   猪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人家挺能吃苦的,方子晨心道。   赵哥儿想了想,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根洗过的树枝,他用树枝从油罐里挑了一块花生大的油脂,放到碗里搅了搅:“这样应该会比较好吃。”   油脂在微热的粥里融化,飘出一股肉香。   粥确实变好吃了些。   但也没好吃到哪里去。   方子晨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穿越这一回事,他这辈子都体验不到这种生活。   吃过饭,家里也没什么活儿干,赵哥儿很少有闲的时候,这会一停下来,总感觉不安,最后见方子晨和乖仔都出了厨房,他便像个门神一样,站在厨房门口,不知所措。   他似乎对门口情有独钟。   乖仔蹲在屋檐下数蚂蚁,他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从来都不会到处乱跑,赵哥儿下地干活的时候带着他,他小小个的,做不了什么,就去田埂边上摘野菜,这会儿赵哥儿不忙了,他不知道要干什么,也不敢凑到方子晨跟前去,只能在赵哥儿视线范围内自个儿玩蚂蚁。   方子晨走到台阶上,一屁股坐下,他对着赵哥儿招招手,赵哥儿愣愣的看着他,有些呆,瞥见他那模样,方子晨没心没肺的笑起来:“过这儿来坐啊!站着不累?”   赵哥儿过去了,坐在另一边。   方子晨指指乖仔,凑近了些问赵哥儿:“你这个是儿子还是哥儿啊?”   赵哥儿闻言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过了一会才道:“儿子。”   方子晨有些搞不懂:“那马家他们怎么不把孩子留下,还让你带着……改嫁。”   赵哥儿语气出惊人:“他不是马家的孙子。”几乎是话音刚落,他就见方子晨愣怔了一会儿后便用一种难言的目光看着他。   方子晨确实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什么叫不是马家的孙子。   稍微整理一下,逻辑应该是这样,他是马家的儿夫郎,生的却不是马家的孙子,那就是···   方子晨有些震惊地看着赵哥儿迟迟说不出话来,感觉自己娶了个了不得的人。   赵哥儿看着乖乖的样子,没想到……   他摸摸自个的头,问:“赵哥儿,你看我这黑色的头发好看吗?”   头发是千篇一律,除了长短柔糙,实在没什么好评价的。   方子晨委婉的说:“我就觉得黑色的和我比较配,我不想这玩意儿以后有一天会变成绿色的,你懂我意思吗?”   这话没半个脏字,但也不够含蓄,赵哥儿虽大字不识几个,但脑子是没问题的。   村里谁不在背后说他偷人,马家当初为了留着他干活,硬生生说孩子是马家的,但这事禁不住推敲。   他怀孕那段时间马汶正在外头跑货,压根就没在家,而且自家人自家知道,他跟马汶就没同过房,孩子是不是马家的种,马家人懂。   他们之所以硬生生忍了这口气,不过是怕他被传出‘偷人’的事后被打死,家里的活没人干,养了十几年,都还没把他压榨干净,怎么可能让他白白去死,就是这么想着,他们才会帮他满着。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一度觉得,他和乖仔这辈子估计就死在马家这地儿了。   今年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又恰巧发生了落水这事儿,马家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把他们父子赶出来。   “我没有偷人,”赵哥儿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平静,有种强行压抑自己后,装出来的镇定感,他垂下眼睫,不去看任何人,   “马家的人骂我、打我,说我偷人,说我不知廉耻,村里有些人也在背后议论我,说我不守妇道不安分,说乖仔是个野种,这些我都懂,但……我真的没有偷人。”   被强压掩埋多年的委屈有了宣泄口,赵哥儿哪怕再故作坚强镇定,声音也带了丝丝哽咽。   没有人问过他怀孕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许是觉得他卑贱,也许又是觉得跟他毫无关系,不值得一问。   于是在不问缘由的情况下,他被定下罪,被认定成了偷人。   被人指指点点四年,默不作声,看似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不公的结果,可面对方子晨……这个认识短短半天的人,说不上来为什么,赵哥儿就是不想让他误会,觉得他真的是个不堪的人。   方子晨默了默,没有问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首先关系好不到那一步,其次他也不知道赵哥儿是不是被强迫了,开口去问,跟撕人伤口没什么区别。   “嗯!我信你,”他大咧咧的揽过赵哥儿的肩膀:“没事儿兄弟,都过去了。”   赵哥儿身子不由一僵,随后很快放松下来,他问:“你相信我?”   “信啊!”方子晨以一个不太正经的姿势说:“你人小小的,胆子肯定也是小小的,借了狗胆了你去偷人?”   赵哥儿:“……”   赵哥儿试图辩解:“我不小了,今年都十九岁了。”   “不是吧,”方子晨瞪着眼,道:“感觉你也就十六七,看着比我都还要小。”   赵哥儿指了指还蹲在地上看蚂蚁的儿子,说:“乖仔都三岁了。”   方子晨哽了。   十九岁,儿子三岁,那就是十六岁就怀了。   方子晨不禁发散思维,十六岁的赵哥儿还小小的矮矮的,大着肚子蹲在灶台边···   不敢想。   他摇了摇头把所有思绪甩飞,托着下巴盯着赵哥儿,转移话题:“哥儿和汉子长的有什么区别吗?我看你跟我和乖仔没什么不同啊!”   赵哥儿说:“哥儿能生孩子。”   “嗯!”方子晨点头:“然后呢?”   赵哥儿看着他:“没有了。”   方子晨:“···”   “哥儿和汉子,你们都不会分不清的吗?”   “生下来手臂这里,”赵哥儿指着手臂的一处:“这里会有红红的点。”   方子晨:“……”   你赢了。 第6章 夫君   赵哥儿忙碌惯了,方子晨说了会话儿就焉焉的,似乎受到了什么打击。   他回厨房拿出之前装着野菜的破篮子,叫上乖仔就要出门,方子晨站起来,弹弹屁股跟上去:“你们要去哪啊?带我一起呗。”   “去挖野菜。”赵哥儿说。   方子晨脸皱起来,不想去挖野菜,那玩意儿味道实在不怎么样,赵哥儿只以为他又不想去了,便说:“我跟乖仔可以自己去,天气热,你在家休息。”   方子晨摇摇头,家里吃的东西不多,他一穷二白身上半个子都没有,不用啃泥吃土都要跪下谢老天手下留情之恩,没资格嫌弃。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喝酸奶只舔瓶盖的阔少爷了。   村里挖野菜的地方不多,就山脚下和田埂上,还有一条小溪边。   赵哥儿带他去的就是小溪边,这里长了些野芹菜,很嫩,而且煮了吃没什么苦味,他想方子晨应该是能接受的。   也不知道这人之前家里是个什么条件,吃碗野菜粥,是连呕带吐,都比不过乖仔。   比不过乖仔的某人认不得野菜,到了溪边坐了一会儿后就东张西望,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   “乖仔,”方子晨趴在草丛里,一手扣在地上,朝乖仔招手,似乎抓到了什么好东西。   乖仔手里还抓着一把小芹菜,哒哒跑过去:“···父亲?”   方子晨自动忽略那称呼,让乖仔凑到跟前:“给你看个好东西。”   “系什么?”   方子晨把手松开一条缝:“你看。”   乖仔惊呼起来:“哇,系蛙蛙。”   “嗯,”方子晨抓着青蛙一条腿提溜起来,晃了晃:“等下找根绳子,绑了给你带回去玩儿。”   乖仔被赵哥儿教的有礼貌,当下笑起来,仰着小脑袋同方子晨说:“谢谢父亲。”   溪边长了些藤蔓,方子晨扯了一根将青蛙的腿绑上,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   是河西。   方子晨纳闷的问:“你找我?有事儿?”   “没有,就是听说马家人早上的时候闹到你那儿去了,我就来看看你。”河西说,他早上砍柴去了,中午回来才听说了这么一回事,当下就跑老宅找方子晨,结果人不在,他才找这儿来。   “有什么好看的。”方子晨蹲在溪边,随手扯了根草一下一下的点着水面。   河西说:“我路上都听说了,你把马家那几个给打了一顿儿,”他抬手比划了一下:“马大壮那么大的个子,他们说你一拳过去,直接将人揍扒下起不来了,是不是真的啊!”   村里没有秘密,一点芝麻大的事儿大家都能说上两嘴,早上那事儿传的很快,就跟被风吹似的,角落都不放过,老的老小的小,但凡长了耳朵的,都知道了。   可有些事儿,过多了嘴,也就变味了,方子晨是不知道这事儿已经被传成了什么样,但河西说的这事儿没传错,他点头:“嗯!确实一拳头过去,你说的那个马大壮就起不来了,窝囊得很。”   河西学方子晨,扯了根草坐他旁边:“他那么大的个,还窝囊啊?”   “切,”方子晨瘪嘴:“就中看不中用。”   “那也是你厉害,”河西说:“你虽然高,看着也瘦瘦的,但没想到会那么厉害,一个人三两下就把马家那三兄弟打趴下了,我们村里人,一直都不敢惹他们,就怕挨打,你真厉害。”   方子晨摆摆手,无所谓的说:“也就一般般。”   河西这人惯会自来熟,话也多,总感觉跟方子晨睡过一觉,两人就已经有了过命的交情,当下又好奇的问:“你十三岁的时候,真的抗着大刀去砍人啊?你都不害怕的吗?”   村里人大都老实本分,闹矛盾真干起来也不过是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然后再抱着一起滚几圈,就没有动刀子的时候。   赵哥儿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挖野菜,闻言下意识的竖起耳朵,放轻手上的动作,早上方子晨揍人那会儿,他也是被震惊到了,主要是方子晨第一眼给人的印象就是那种平易近人又斯斯文文、能动嘴就不动手的人,结果这人一火了就揍人,揍起人来还那么狠,马大壮三人就挨了几下,直接都起不来了,跟演似的,而且,他还眼都不眨一下就把马二柱的手给掰断了。   乖仔也很好奇,方子晨给他抓了一只青蛙,他瞬间就感觉方子晨不可怕了,捧着蛙蛙蹲在方子晨旁边。   方子晨淡淡的看着河西:“你是不是傻,我那话能信吗?我就算要砍人也不会到人家地盘去,人多势众,我去了给人家包饺子吗?”   河西眨眨眼:“原来你是骗人的啊!我还以为你真的砍过人呢!”   方子晨说:“没砍过人,不过揍过人,十三岁的时候。”   “啊?”   方子晨答:“我放学路上,四个人堵我,”他吹大事实真相:“个个都像马家那三兄弟一样,手臂这么粗,胸肌这么大,他们说我上下学都有专车接送,家里肯定有钱,让我给他们些花花,我不乐意,就打起来了。”   “后来怎么样了?”河西追问。   方子晨看着在阳光下反着光的溪水,道:“他们都被我打进医院了,我毫发无损。”   河西一知半解:“医院?”   “就是医馆的意思,”方子晨说:“住了大半个月才好,之后在学校见了我,躲得比狗都快。”   “你将人打的那么严重的吗?你娘不骂你?”河西问。   人都被揍进医馆住了大半夜,那应该是很严重,而且赔的银子一点很多,河西换想了一下,要是他把人揍进医馆,赔了钱···他娘应该会把他吊在房梁上往死里打。   “为什么要骂我?”方子晨好奇的看着他:“我娘还夸我打的好,勒索人的没一个好东西,她让我下次遇到这种事儿,下手再狠点。”   赵哥儿:“···”   河西:“···”   “额,那你家应该有很多银子吧!”   方子晨拿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我家要是没银子,我娘能说这种话?”   河西:“···”   他爹真的猜对了,这人流落到村里之前,还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河西跟方子晨聊了会儿便走了。   他家事儿多,不像方子晨两袖清风。   方子晨他们回去时发现院子外站着两个人。   一大一小。   方子晨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早上替赵哥儿求情的那个。   赵哥儿见到周哥儿,跟方子晨在一起时紧绷的身子不自觉放松,他面对方子晨总感觉不自在,有些紧张,有些窘迫,甚至莫名的自卑,却又忍不住拿目光追随他,关注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   赵哥儿小跑过去:“周周,你怎么来了?溜溜也来了啊!”   溜溜仰着头喊了一声赵叔叔。   “给你送点吃的,”周哥儿把篮子递过去:“地里刚摘的,我···”   方子晨牵着乖仔走近,周哥儿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赵哥儿垂着头揪着衣角,过了片刻给方子晨介绍:“夫君,这是周哥儿,是我的好朋友。”   方子晨:“···”   猝不及防的一声夫君把方子晨整呆了。   他步子顿住,大脑也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按钮,有些发懵,有些羞涩,还有种荒诞的不真实感。   赵哥儿今天跟他说了那么多话,却是第一次开口喊他夫君。   他原本是想着帮赵哥儿一把,把人领回家不当夫郎可以当兄弟,可是···赵哥儿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他都还没做好准备。   “你···”   四目相对,十多秒后方子晨率先瞥开眼。   他原本想说,你别喊我夫君,可对上赵哥儿清润透亮和藏都藏不住的紧张的双眸,突然就开不了口了。   在外人眼里,赵哥儿就是他的夫郎,这么喊没错,当着周哥儿的面,他若当面说出‘我不是你夫君,你别这么喊’这种话儿,赵哥儿会很难做。   “夫君?”赵哥儿又喊了他一声。   声音轻轻的。   他默不作声,在场几人都盯着他看。   方子晨晓是再听一遍,迎着众人火辣辣的视线,也觉得耳根子有些烫。   这他娘的···   真是操蛋了。   “你们聊,”方子晨声音有些低,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先进去。”   他一走,周哥儿就松了口气。   方子晨面容俊俏到了张扬的地步,照理说这样的一个人应该是让人赏心悦目的存在,但方子晨面无表情不笑的时候看人的目光总有种压迫的侵略感,让不熟悉的人打从心底惊慌。   一天的时间还看不出什么来,周哥儿还是忍不住问:“他对你们好吗?”   “嗯,”赵哥儿说:“他有给我们吃饭,也没有骂我和乖仔,刚刚他还给乖仔抓了一只青蛙。”说到这里他嘴角勾出一丝浅笑,周哥儿有片刻的愣怔,心中酸酸涩涩的,他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赵哥儿笑了。   乖仔两只小手合拢着,周哥儿此时也发现了,溜溜走到乖仔身边:“里面是蛙蛙吗?”   “嗯,”乖仔打开一条缝给他给。   一只青绿色的胖胖的青蛙趴在他手掌心,嘴巴一张一合,呱呱叫了两声。   溜溜瞪大眼:“爹爹,真的是蛙蛙。”   方子晨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外头传来动静。   院子不大,他听见赵哥儿吩咐乖仔,说让他带着溜溜在院子里玩,不要乱跑,接着房间外的窗户下就传来阵阵惊呼声。   方子晨起初没在意,但听着听着,就有些不对劲了。   乖仔和溜溜两孩子正是智商堪忧的年纪,他们蹲在墙边,被绑了腿的青蛙趴在墙缝里一动不动,乖仔绳子一拉它动一下,拉一下动一下,两小孩像是从没见过,新奇得不得了。   “哇,它会动耶···”   “它有两只眼睛呢!”   “嗯!还有两条腿。”   “乖仔你看,它还会跳···”   方子晨嘴巴抽抽,忍不住趴在窗边问:“你们之前没见过青蛙吗?”   “父亲,”乖仔站起来,摇摇头:“没有见过。”   溜溜不像乖仔那么怕生,当下也点头附和:“我也没见过。”   方子晨:“···”   你们真的是村里的孩子吗?   方子晨看着溜溜,挑着眉头明知故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溜溜。”   赵哥儿听见方子晨的声音,起身来到厨房门边,目光落在方子晨身上。   方子晨半边身子趴在窗户外,嘻嘻笑起来,混不正经的模样:“你叫溜溜,家里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达达?”   赵哥儿:“···”   “没有弟弟。”溜溜摇头说。   方子晨笑了笑,从乖仔手里接过草绳把青蛙提起来,被拎在半空中,青蛙四条腿不停的踢蹬,方子晨说:“来,好好看看,好好数数,它有几条腿儿。”   乖仔和溜溜凑近了些,怎么看怎么数,就是两条腿儿。   “叔叔,”溜溜说:“蛙蛙有两条腿儿。”   “那这两是什么?”方子晨指指它明显小一圈的前腿:“这不是腿?”   乖仔摇头说:“父亲,这是蛙蛙的手啊!”   方子晨:“···”   “谁告诉你这是它的手?”   乖仔不说话了。   没有人告诉他,但潜意识里就是这么认为。   人有两只手,两只脚,蛙蛙也是一样的。   方子晨扶额,视线一抬正好看到赵哥儿在那抿着嘴浅笑,不太明显,甚至看不出来,但方子晨觉得他就是在笑,当即道:“你还有脸笑,你看看你儿子,快过来抢救一下啊!” 第7章 求欢   周哥儿送了一篮子菜,方子晨啃了送的两个黄瓜,赵哥儿煮的粥是一口都没碰。   乖仔捧着碗吃的贼香,方子晨看着又叹气了。   实在太有欺骗性。   中午要不是吃过一碗,他都要怀疑乖仔吃的是啥鸡汤鲍鱼粥。   家里什么都缺,晚上三人简单洗了脚,无事可做就躺床上去了。   村长他们临时搭的床不大,毕竟之前就想着只有方子晨一个人,谁知道这家伙这么给力,隔天就夫郎孩子热炕头了。   方子晨从小跟他大哥二哥挤过觉,倒也不排斥跟人同张床,就算排斥,家里也就一张床,他也不能丧心病狂让人家父子俩睡屋檐下。   三个人实在有点挤,赵哥儿躺在最里面,尽量贴着墙,等方子晨上床躺下,心脏砰砰直跳,莫名紧张,他大气都不敢喘,明明他们中间还隔着乖仔,但他似乎能隔着一层粗布感受到方子晨身上的热气,那飘散而来的气息干燥、温润、又催人心智,让他无端生出些手忙脚乱来。   他听见方子晨同乖仔在说话,近在咫尺。   “你晚上睡觉乖不乖啊!不会半夜喂我吃脚吧!脚脚今晚洗干净了吗?”方子晨三连问。   “洗干净了,”乖仔乖乖平躺着,两手安分的放在小腹上,眼睛眨巴眨巴,似乎还不想睡。   方子晨紧挨床沿,早上补了一觉,这会儿心思乱,肚子饿,更睡不着,他问:“睡不着吗?”   “···嗯。”乖仔点点头。   “小小年纪,还学大人失眠啊?这么了不得,”方子晨笑了一声转了个身,侧着身面对乖仔:“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乖仔从没听过故事,当下又兴奋几分:“·····好。”   “从前有个小孩,晚上睡不着,他闭着眼睛想,我为什么会睡不着呢!想啊想,然后···”   “……然后呢?”乖仔追问。   赵哥儿也竖起耳朵。   方子晨不干人事,故事瞎编乱造,一点儿也不走心:“……然后他就睡着了。”   赵哥儿:“·····”   乖仔:“·····”   乖仔小嘴不由嘟起来,但到底年纪小,午时又忙着摘野菜,赵哥儿像往常哄他睡觉那般轻轻拍着他胸口,他嘟囔了几句方子晨听不太懂的话,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赵哥儿收回手紧紧贴着身侧,静默不语,方子晨稍稍抬起头,做贼似的用气音问:“赵哥儿,你也睡不着吗?要不要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赵哥儿:“······”   “……好。”   “从前有个哥儿,晚上睡不着,他闭着眼睛想,我为什么会睡不着呢!想啊想,然后他就睡着了。”   赵哥儿:“·····”   ……   他默了半响,方子晨听着他有些凌乱的气息,正要开口,便听赵哥儿低低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乖仔睡着了,你······你想要吗?”   月光从破旧的窗户和缺了大半边的屋顶照进来,室内不算黑暗,赵哥儿双手紧紧抓着身下不算柔软的草席,脸色看不出什么变化,就像走在村里,遇见平常相处不错的老乡,问:‘你吃饭了吗’一样平常,没什么值得难堪羞涩。   方子晨起初没反应过来,懵懵的看着他,赵哥儿垂着眼睫不敢看他,衣襟处的白皙的脖颈在方子晨的目光下渐渐染上桃花般的红。   方子晨像是任通二脉突然打通瞬间就懂了,他瞳孔骤然紧缩,一屁股坐起来,不太结实的木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你···你怎么可以对我说这种话。”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我才十八岁啊!你能不能做个人?”   他反应极大,赵哥儿面色一变,急促的喘了一声,他嘴巴动了动,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乖仔被吵的咕哝一声,紧接着翻了个身子,对着方子晨,赵哥儿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不一会儿又熟睡过去,被乖仔这么一打岔,那股子勇气泄了一大半,赵哥儿不说话了,在方子晨以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羞愧难当,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赵哥儿又开口了,嗓音轻轻,但不难听出里头表露出的忐忑与不安:“你,不想要吗?”   方子晨:“·····”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赵哥儿,继而突然想到这里是小河村,不再是以前那个现代世界。   村里同他这般十八岁的汉子,早已孩子老婆热炕头了,十八岁做那档子事,在赵哥儿眼里,算是正常不过的事儿。   只有自己,在前十几年人生中循规蹈矩,意识还转不过来。   他不是不能明白赵哥儿,初来乍到,两个陌生的人被迫绑在一起,作为弱势的一方,赵哥儿是不安的,他急于表现存在感,在床下他听话、努力的干活,唯方子晨马首是瞻,在床上他想成为一个被需要的东西,不拘于是什么,只有被方子晨所需要,让他觉得他是个不可或缺的、听话的东西,那么他就可以留在这里。   再次开口求欢,赵哥儿也不是不难堪。   他咬住嘴唇,闭上眼睛,把脸埋到乖仔背上,方子晨能看到他那被乖仔瘦小的身子遮掩不住而露出来的红透的耳朵。   方子晨摸摸乖仔的脑袋,声音低沉,没再说什么谴责的话语:“我十八岁,在我们那儿我这个年纪严格来说是不提倡过早行房事的,而且,”他拍拍屁股下的床,道:“我们现在这个情况,你觉得我还有心思想那种事儿吗?我就算是想,这床顶得住吗?”   他目光落在赵哥儿颤抖的消瘦的肩膀上:“不算昨天旁晚那次,真算起来,我们认识不过一天,在我的思想意识里,那种事儿是得和喜欢的人才能一起做,我尊敬你,把你当做一个和我处于同等地位的人来看待,我今晚要是碰了你,那算什么呢?对着个可以说是陌生的人做那事儿,也不是不可以,真做了,对我来说是没有半点损失,但对你来说,那不尊敬你,你不是我欲望的发泄对象,你明白吗?”   “我是帮了你,但你不必自降身份用这种方式来报答我。”   “做/爱做/爱,有爱才可以做。”   乖仔睡得安稳,全然不知家里两个大人在探讨的深奥话题。   赵哥儿沈默了半响,嗓音闷闷的似是哭过的有些哽咽的声音从乖仔背后传出来:“嗯!我懂了。”   方子晨松了口气,紧挨着乖仔躺下,乖仔弓着身子,小小一个,他双手握拳,睡得小脸红扑扑,方子晨看的有趣,伸手戳了戳他的小鼻子,乖仔嘴巴动了动,没有醒来,夏季炎热,小孩子体温高,他额上冒了些许汗,方子晨一巴掌盖过去,囫囵擦了一下,不怎么温柔,甚至还算得上粗暴,乖仔小脑袋都前后晃了好几下。   赵哥儿额头被乖仔后脑勺磕了一下,动静这么大,他都没有醒,看来是真的睡熟了。   赵哥儿撑起身,眼眶的红还没退却,睫毛湿润,脸色有些许不自然的看着方子晨:“···你别闹他。”   方子晨笑了笑:“我没闹他,是在给他擦汗呢!”   他心大,没有揪住刚才的事儿不放,见赵哥儿似乎还有些尴尬,于是戳着乖仔的脸,玩笑般的道:“这小猪仔可怜了,大夏天的被我们俩夹在中间,明天起来会不会熟了啊?”   赵哥儿看方子晨笑嘻嘻的似乎全然忘记刚才的事,耳朵上的红晕退了些,没那么尴尬了,甚至还有些气,他替乖仔正名:“···才不是小猪仔。”   方子晨眨了眨眼,乖乖收回手枕在脑袋下:“我可不是在骂你老母猪啊!你别自己对号入座。”   赵哥儿:“·····”   “……你还说。”赵哥儿瞪他,一双眼睛竞是圆溜溜。   方子晨嘴还是欠,他盯着赵哥儿看了看,乐了:“我给你唱首歌吧!很贴合你现在这幅模样。”他表情坏透了,笑容里都透着一股痞浪的劲,赵哥儿一看就知道他唱的一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刚要张嘴说不用,就听方子晨已经悠悠唱开。   “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   赵哥儿一巴掌盖到他嘴巴上。   方子晨:“·····” 第8章 认亲   三个人挤一张床,方子晨半边身子悬在床外,一宿没翻过身,加之先前被木棍打的那几下,一早起来,浑身没有哪一处不疼。   赵哥儿和乖仔天不亮就起了,方子晨从水缸里舀水洗了把脸,无聊的坐在门沿上。   他原本想着今天去镇上看看,但昨晚闹过后赵哥儿说等后天再去,后天正巧是赶集日,可以跟着人一起去,方子晨无所谓,便应了。   晚上睡的快,他起的不算晚,此时天边微红,太阳刚刚升起来。   夏日的早上,山里雾霾很重,家里也没地儿,水缸里的水也满着,也不知道一大早的,赵哥儿带着儿子去哪了。   过了十多分钟,赵哥儿背着一捆柴火回来了。   乖仔走在他旁边,怀里抱着一捧带泥的野菜,父子俩的裤脚都已经湿了。   方子晨看他背上那么大一捆柴,就知道这人一定是天蒙蒙亮就出门了。   “父亲。”乖仔率先喊了他一声。   他跑过去,撸一把乖仔的脸蛋儿,无视赵哥儿的拒绝,直径接过他背上的柴:“怎么一大早的就去捡柴火了?”   到南山捡的柴,后又背了这么久,赵哥儿呼吸紊乱:“家里没有了。”   “那你也可以叫上我啊,这么重,累坏了没?”方子晨扛着柴火,不似赵哥儿爬一样,他步伐轻盈好像毫不费力,话也像是随口一说,却暖人心肠。   赵哥儿乏力微凉的身子逐渐回暖,心中酸涩难言。   “不累,”他垂下眼帘牵着乖仔走在他身侧说:“习惯了。”   方子晨瞥他一眼:“你又不是铁打的,这么大一捆柴,刚才远远看着就光看见它了,都没看见你。”他空出一只手揉揉乖仔有些干黄粗糙的发顶,说:“这一大早的就去干活,你看乖仔裤子都湿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虐待继子了呢!”   赵哥儿:“·····”   方子晨:“我是个好继父来着。”   “……”   西屋空着没人住,上次村长把门拆了给他当床板时裂了小腿宽的一块,被河西扔在西屋里,方子晨想把那块小木板拿去把床给加宽一下,他捣鼓着,听见赵哥儿说要出门去干活,方子晨也没多想,‘嗯’了一声。   到了饭点,床已经弄好了,赵哥儿还没有回来,方子晨便想先去把粥煮了,家里粮不多,早上都没吃饭,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他正往锅里加水,乖仔从外头跑了进来。   他小脸蛋上都是汗,衣角被卷起来做了个兜,里头鼓鼓的,漏出一小节白嫩嫩又瘪瘪的小肚子。   “父亲。”乖仔喊了一声。   方子晨坦然接受,目光落在他红彤彤的小脸上,心里已经没有半点不适。   人的适应能力真特么强,就喊了几次,他自个就已经进入角色了。   方子晨指他肚皮上那一大兜问:“里头装了什么啊?”   “系红薯,”乖仔说,他说话已经很流利,只个别字发音不是特别标准:“爹爹帮河奶奶干活,他们给红薯。”   “红薯好吃,给父亲吃。”   方子晨闻言笑了起来:“没白给你抓蛙蛙。”   乖仔把衣兜打开,里头就五个拳头大的红薯,全是被锄头挖烂的,缺胳膊少腿,没一个完好。   红薯这玩意儿方子晨不陌生,以前校门口的小摊上就有人卖,烤得喷香,他二哥给他买过几次,香甜软糯,挺好吃的。   不过家里条件不便,方子晨想想,洗干净了全扔锅里一锅端。   煮的应该也好吃……吧!   外头阳光正烈,恰是一天最热的时候,乖仔回来了,方子晨以为赵哥儿也快回来了,然红薯都煮熟了,门口连根毛都没有。   方子晨吃了一个,又给乖仔剥了一个,等他吃完了,他才把剩下的装进赵哥儿之前装野菜的破篮子里。   方子晨蹲下来问乖仔:“我们去找你爹爹好吗?”   “好,”乖仔看向篮子:“给爹爹送红薯。”   “还记得你爹爹在哪吗?”   “记得的。”   乖仔虽然才三岁,但赵哥儿上山砍柴下地干活找野菜都会带着他,他要是长壮实些,小河村都要被他给踏平实了,巴掌大的小河村哪里有他不知道的。   出了门走在小道上,不多久方子晨整个人就被晒的发晕,连带着吸入鼻腔的空气都是热的,路边的野草都被晒得焉巴巴,举目望去地里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也是,没有人敢这么不要命的。   方子晨抱起乖仔折了根树枝遮在头顶上,走了不多久,看到了正在地里干活的赵哥儿。   “……”   ···还真有人不要命的。   “爹爹在那里。”乖仔喊起来:“爹爹~”   赵哥儿挥着锄头,闻言抹了把汗转过头,看到方子晨似乎并不怎么惊讶。   他被晒得有些黑的脸上又冒了汗,一滴一滴的往下淌,背后的衣裳已经湿哒哒的黏在脊背上,又湿又闷,天气又热,显得特别的不舒服,他连续不间断的工作,此时整个人都已经脱力。   赵哥儿扶着锄头,整个人摇摇晃晃。   方子晨赶忙过去扶他。   “我没事儿”他嗓音嘶哑,像渴了太久。   方子晨将他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强硬的将人拖到树荫底下,难得对他发了脾气:“还没事儿,是不是等晕过去了,醒不来了硬了,那才叫有事儿?”他从篮子里拿出一碗水递过去:“快喝点,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他妈的就得成鳏夫了,刚娶进门的夫郎转头就凉了,人家指不定说我克妻呢!”   赵哥儿接过碗的手一抖,无言的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看我能解渴?”方子晨催促他:“快喝吧!”   “爹爹~”乖仔把剥好的红薯递过去:“吃。”   “你乖,”赵哥儿见篮子里还剩两个,看向方子晨:“你吃过了吗?”   “嗯!”方子晨说:“煮好了没见你回来,我和乖仔先吃了。”   赵哥儿垂下眸,咬了一口,甜糯的香味瞬间溢满整个口腔:“我要到晚上才能回去,河婶家今年种的红薯多。”   小河村大部分都姓河,方子晨刚来两天,除了村长和马家一行人,他就没跟别人打过交道,认不得谁跟谁。   河婶子哪号人物?   他语气有些沉的问:“那他们人呢?”   “天气热,回去了,”赵哥儿回答:“要到下午才来。”   方子晨:“那你怎么不回去?”   从刚才开始他语气就不对,听起来像是不太高兴。   赵哥儿捏着剩下的半截红薯,不说话。   方子晨这人心肠软,会心疼人,赵哥儿不傻,知道他是气自己这么不要命的干活,昨晚还说了那么些话宽慰他,但家里吃的不多,而且方子晨娇得很,野菜粥又吃不下,红薯比野菜好吃,他就想着来帮工带点回去,没成想惹人不开心了。   “怎么不说话?”   他呐呐的道:“河婶子说我干得多,就多送我几个。”   其实河婶原话不止如此。   她意思是让赵哥儿连着午时一起把这块地挖完。   赵哥儿不是第一次帮她家干活了,说好了一天三个铜板,她便想让人天不亮就站她地里头,月亮出来了才想放人走。   压榨人的功夫是一流。   闻言,方子晨都要笑了。   这年头红薯这么金贵了?能让人这么不要命的干活。   “你休息,等会儿我帮你干。”方子晨说:“那什么河婶溪婶就不是个人,敢这么压榨人,搁我有钱那会儿,非喂她吃个巴掌不可。”   ……   外头实在炎热,即便躲在树荫底下,那汗也不不要钱似的冒,其实方子晨现在就想拖人回去,不过都干了一早了,红薯都挖了一半,现在回去什么都没得,岂不是白做工便宜那河婶了?   这不行啊!   坚决不回去。   晒死都不回去。   红薯比命值钱。   ……   休息了半个钟,方子晨扛着锄头回到地里。   红薯藤已经被河婶割回去,干裂的土地上光秃秃一片。   方子晨就没干过活儿,此时抓着锄头有些无从下手。   但他学习能力强,叫来赵哥儿,让人示范两下,看过两眼,当下就觉得这项技能自己已经会了。   “我来吧!你回去休息。”他说。   “你会了?”赵哥儿疑惑的问。   “那是当然啊!”方子晨信誓旦旦的说:“又不是什么技术含量高的事儿,简单得很。”   赵哥儿见他自信满满说:“那你别把红薯挖破·····”了。   方子晨一锄头下去,正正三个红薯钉在锄头上。   方子晨:“····”   还真是术业有专攻。   干了不到五分钟,在赵哥儿有些着急和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眼神下,方子晨讪讪的把锄头交过去:“·····还种需要技术的活儿,还是得你这样的专业人士来!我从旁打补助。”   “你去休息,”赵哥儿抬起头,视线瞥过方子晨被晒红的脸,抿了抿嘴:“我做快一点,天黑前也能挖完的。”   看着小半框被挖烂的红薯,以及赵哥儿方才那副“口气那么大,你竟然这么菜”的表情,方子晨也不知道是晒的还是怎么的,觉得脸烧得厉害:“你挖我捡,赶紧的赶紧的,别看着我,我知道我帅。”   他强挽自尊,语气却不由得虚,赵哥儿嘴角微扬,没说什么,‘哦’了一声,挖红薯去。   箩筐被河婶背回家了,方子晨便把红薯捡了堆一堆,乖仔跑过来,说要帮忙,方子晨捏捏他的脸,觉得喉咙已经冒火着起来了:“别了,我都受不住,你要是被晒成人干了,以后谁给我养老啊!听话,去树底下待着,等我忙完了,带你去抓虫虫回去喂你的蛙蛙。”   乖仔撅着嘴:“我能干活儿。”   “是是是,”方子晨敷衍他:“你看看,”他挑了个大的红薯给乖仔看:“它都有你头大了,你回树底下睡个午觉,争取一觉起来大过他。”   乖仔盯着他手里的红薯不动,他徐徐善诱:“身为一个男人,你知道哪两处不能小吗?”   乖仔摸着自个脑袋:“不系道。”   方子晨勾起唇扬着眉,笑道“当然是你的头和你的老二了。”   “什么?”乖仔歪着头一脸不解。   “就是你裤/裆里毛还没长的小鸟。”方子晨说。   什么~   乖仔眼睛都瞪大了,他低头就扯裤子,里头空荡荡:“···父亲,”他似乎很是失望,小脸儿都垮了:“没有小鸟啊!”   方子晨:“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没有呢!没有那不成太监了,哈哈哈~”   赵哥儿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在一旁插嘴:“你别教坏他。”   方子晨不认这个罪:“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在教他认亲戚,我们男人之间的事儿,你不懂就不要瞎说啊!很毁人名誉的。”   “过来,”方子晨等乖仔靠近,拉了他裤子一把,弹弹他的小鸡鸡说:“这个不就是小小鸟吗?这可是我们男人的象征,你要保护好他,以后有大用处的,知道吗?”   赵哥儿:“·····”   “嗯!”乖仔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他点头。   方子晨看他乖乖巧巧,虽瘦弱蜡黄却也难掩其出色的五官,想想这里跟男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儿,又道:“以后不要让别人乱扯你的裤子,谁扯你就骂他变态。”   乖仔:“变态系什么?”   方子晨:“就是专门占人便宜摸人屁股的坏人。”   乖仔拧着眉,声如蚊讷:“父亲和爹爹才不系变态。”   方子晨立即道:“我肯定不是啊!”他看着赵哥儿笑了笑,对方顶着一张纯良无害的小圆脸跟他四目相对,他看着看着心里突然就滋生出一股恶趣味来,手上的红薯抛了抛,他挑着眉,声音欠揍:“不过你爹爹是不是,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赵哥儿:“·····”   大概是累了精神恍惚,又或者此刻站在阳光下方子晨的笑太过晃眼,亦或是不多时的相处给了赵哥儿勇气,等他反应过来时,手里拳头大的土块已经砸了出去。   方子晨:“·····”   方子晨整个人都愣了。   这么狠的吗? 第9章 往事   赵哥儿也有些懵,方子晨拧着眉,看着胸前被砸的地儿如今还沾了些泥屑,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赵哥儿忐忑了,心都提了起来,他正想开口解释说声对不起,谁知方子晨又不按套路出牌。   “这隔的远你就拿石头砸我,要是我刚刚就站你跟前,你是不是直接反手就一巴掌?”   赵哥儿暗暗松了口气:“·····那不是石头。”   石头可是要砸死人的。   “你还说,”方子晨将泥屑拍掉:“你们这儿不是说那什么相公大过天么,你怎么还敢砸我!简直无法无天。”   赵哥儿砸了他一次似乎砸出胆量来了,见方子晨似乎也没生气,当下指着他脚下那块砸人落地后都还结实的罪魁祸首,狡辩道:“是它砸的你,又不是我。”   “哟,哟哟哟!”方子晨没想到先前乖巧听话又胆小怯懦的赵哥儿突然玩这么一出,他像是个看见美人的流氓,围着赵哥儿转悠一圈,将人上下上下来回扫视,赵哥儿被盯得神经紧绷,握着锄头的指节用力得指尖泛白。   方子晨在他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才开口:“你这么会赖,直接叫赖哥儿得了,还叫什么赵哥儿。”   “谁叫你乱说浑话。”赵哥儿小声的说。   方子晨离的近,倒是听到了:“我哪里说浑话了?”   “你说,你说···”赵哥儿说不出来了。   他都不好意思学。   什么又是小鸟又是老二的,还不算浑话啊!而且还拐着弯说他变态。   现在又不承认了。   “看吧,你自己都说不出来,”方子晨说:“你下次再敢拿石头砸·····”   “不是石头。”   “我管它什么头,反正你下次再敢砸我,我可是要打人的。”方子晨吓唬他,极力挽回面子:“那天我打马大壮他们,你也在场啊!我打人,啧,那可是相当的了不得,”他捏捏赵哥儿消瘦的仿佛只要他轻轻一捏就能掰断的胳膊道:“就你这样的,我一拳过去,能倒十个,不是夸张,也不是吹牛。”   赵哥儿似乎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可是那天你跟村长说,你不打女人,也不打哥儿。”   所以你才这么嚣张的吗?   方子晨哽了一下,他浑不正经的道:“哎呦,所以说你们女人哥儿单纯嘛,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谁信谁就傻冒烟了。”   赵哥儿似乎对他有种执拗的信任,并不信他的话,但嘴上还是问:“那你真的会打我嘛?”   方子晨懒得跟他讲,直接一巴掌往他屁股拍去,‘啪’的一声分外响,嘴里道:“还愣着干什么?阿西,再不干活看老子打不打死你。”   “不给你一次你都要反了天了。”   赵哥儿:“·····”   赵哥儿脸色骤然爆红,头顶似乎都要冒烟,浑身烧得厉害,他扭身疾步离开方子晨,往另一边去。   方子晨只当他怕了,心中暗自高兴。   昨天赵哥儿见着他跟他呆一块儿都紧张得要命,这才过了一天啊!就敢往他身上砸石头了,往后是不是直接扎刀子啊!   他方三少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上次救赵哥儿莫名被人打了,他是当场就想揍回去的,不过一看是个女的,就没下手,虽然他是真的不动老弱病残,不打女人哥儿,但恐吓两句还是干得出来的。   他是现代来的,对未来虽没有过设想,但也不会约束赵哥儿,让他围着自己转悠事事报备,人生来自由,不是成了家就要把他囚困在那三寸之地,身为伴侣,一方强势一方柔顺温和为上上之选,要是两方都强势,那不是一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啊!   现在赵哥儿有往他头上撒野变泼妇的苗头,他就不能惯着,要及时给掐灭了,不然往后打又打不得,那还怎么过日子?   方子晨把先前挖的红薯捡完,往赵哥儿那边去。   乖仔已经被他骗去树底下睡觉了。   方子晨站在赵哥儿身后,看着他那一截晒红的淌着汗的脖子,脚步不由顿住。   赵哥儿真的是很瘦很小的一个,原本不太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是空荡荡的,如今汗湿后粘在他微凸的脊背上,他上身前倾微弓,随着动作蝴蝶骨愈发的明显。   马家人闹上门来那天,村长跟他说过赵哥儿的情况。   七岁被卖入马家,原是给马大壮的二儿子当童养夫,马大壮二儿子叫马涛,生来就是个痴傻的,原是想着让赵哥儿大了嫁给他,照顾他,结果马涛十岁那年溺死了。   那时候马家家里条件还是可以的,可他们却不想养赵哥儿这么一个闲人,本想再把他卖了,结果马汶说他喜欢赵哥儿,死活都不同意马大壮他们将赵哥儿卖掉。   马汶是马大壮的长子,从两兄弟与村里孩子狗子、牛蛋、大虎、二娃等格外不同的名字就知道马大壮是极为疼爱他两个儿子的,马汶拦着,马大壮也只得作罢。   不过自古以来富不娶哥,马家算不上大富人家,偏偏学人那一套,对外都说赵哥儿是小的,是马汶的妾。   穷人家的妾跟个奴才没什么两样,马家人本性恶劣,把赵哥儿那是当畜生使唤的,不是骂就是打。村里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即使昧着良心睁着眼都不敢说马家人对赵哥儿好。   村长当时说着都忍不住叹气,他说赵哥儿能忍,要是换了别人,怕早就跳河里头了。   确实。   任谁被虐待长达十二之久,性格怕是早就扭曲不堪了,承受日复一日不知尽头的鞭打毒骂,换谁都不想活。   村长唉声叹气,方子晨蜜罐里长大,那样的生活他无法想象,被长久虐待的人他们通常自卑内向,怕人又疯狂,胆小怯懦,有些甚至会麻木痴傻,但他觉得赵哥儿是个坚韧的,像生长在暗井里的藤蔓,它不惧黑暗,只要有点光,它就能向阳攀爬。   赵哥儿性子还是挺好的,不然他真怕某天因为一句话或者一件事,半夜给他来一刀。   他眼神不移,赵哥儿再迟钝都感觉到了,莫名有些慌张,他手里的锄头挥的都没先前的利落,在第六次差点锄到自己脚尖后,他回头忍不住问:“你、你看我做什么?”   “看你长得美。”方子晨下意识的说。   赵哥儿嘴角抿着,刚想说我脸又不长背上,方子晨却反应过来了,嘴巴又开始跑火车:“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看你了?”   火车冲出了轨道:“屁/眼啊?”   赵哥儿:“·····”   这真的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少爷吗?   怎么满嘴的浑话。   村里的汉子怕是都比不得。   ·····   赵哥儿觉得自己的耳朵被狠狠的扎了一下。方子晨见他突然安静下来,笑了一声。   低低的,沉闷又很好听,带着些愉悦。   赵哥儿就是纯情,不就一句带着点颜色又有点下流的话么,瞧,这就把他给震慑住了。   啧·····   申时左右,河婶背着箩筐终于来了。   远远的他就看见她家地里站着两个人。   正在挖地的是她熟悉的赵哥儿,另一个跟玩似的在地里转悠,那是那个从海外来的方子晨。   方子晨和赵哥儿的事,村里这两天那是传的沸沸扬扬,热度不减,村长河志和河婶河英还是兄妹,救了自己老爹的恩人,河英那是认识的。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村里就方子晨一个短发的另类,太有辨识度了。   河婶笑嘻嘻的过去:“方小子,你也来了啊!哎呦,你真是会心疼人。”   她当初没来的急跟方子晨搭话,远远的看了他一眼就匆匆的跑去给她爹喊大夫,当时瞧的不真切,只想着这娃子真是高,如今近距离瞧着,那真是亮眼。   方子晨裸露在外的脖颈和脸颊白皙透亮,山根挺拔,鼻尖上冒着汗,眉眼英气,无疑不是上层的好皮相。   乖乖,十里八村都难得找出这么个好模样的人来。   那皮肤,她家河小玉天天躺屋里头都及不上。   方子晨抛着红薯玩,喊了一声:“河婶。”   “哎~”河婶眉开眼笑,扭头看到那个留在地里的小筐里装了半筐的烂红薯时,那笑容骤然凝固在脸上。   “···赵哥儿,”她下意识想骂两句,就感觉一道视线从身上滑过,阴沉又狠厉,像埋伏在草丛里的狮子,盯着猎物的脖颈···那是死亡的凝视。她慢慢抬头,见方子晨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方,方小子?”   方子晨不说话。   气氛有些凝重,赵哥儿丢下锄头来到方子晨身后,悄悄拉他衣角。   “这是我不小心挖烂的,”方子晨指着小箩筐,脸色又变了回来,笑嘻嘻的模样:“我之前在家没干过,不熟练,真是对不住。”   河婶头皮还在发麻,看着方子晨温润的笑容,只觉得刚刚好像都是错觉:“没,没事儿,就几个红薯,不碍事。”   过了一会,河婶的男人和儿子都来了,他们带了背篓,和方子晨简单招呼过后,将他先前捡成推的红薯捡到背篓里,一一背回去。   人走后,赵哥儿悄声说:“河叔和河大哥好像有点怕你。”   河婶在另一头挖,她男人也姓河,方子晨耸耸肩:“你不也怕我?”   “我,我没有。”   方子晨对丢面子的事念念不忘,他‘旧事重提’道:“哦!对,你确实没有,你都敢拿石头砸我了都。”   赵哥儿:“·····”   明明不是石头!   “父亲,爹爹,”乖仔揉着眼睛走过来,头发乱翘,整个人似乎还没有睡醒,走路跟喝了两斤二锅头似的摇摇晃晃,他看到地头的河婶,又喊了一声河奶奶。   赵哥儿蹲下问:“还困啊?”   乖仔之前就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赵哥儿在马家除去夜里黑实在干不了活外,其他时候几乎都在忙,乖仔小,上山砍柴被蚊子叮的满身包,在地里晒的浑身难受也从不喊一句,天天跟着他。   一开始他也不是走到哪就把乖仔带到哪的,一岁之前乖仔离不了人,他天天背着,后来大一点了,他就把他关柴房里,有一次他在地里干活,有人跑来喊他:“赵哥儿,你还干活呢!快回去。”   “怎么了?”   “你儿子被马大壮摁水缸里了。”   赵哥儿头脑轰的一声炸开,撒了腿就往家里跑,院子里站满人,乖仔白着一张脸,湿漉漉的躺在地上。   赵哥儿当场腿就软了。   恐惧,慌张,害怕···所有不美好的情绪都这一刻席涌而来。   当时那种心情,赵哥儿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马大壮会对乖仔出手,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那天赵哥儿忘记把门栓插上,乖仔渴了,就想进厨房打水喝,他小小个的走不稳,摔在院子里,磕破头痛得实在受不了就哭了两声,天气炎热,人心情也容易烦躁,马大壮嫌他吵,知道他是想喝水,就揪着他衣领把他拎到厨房,将他摁进水缸里:“让你喝,我让你喝。”   动静过大,除了马家人外,隔壁的邻居都听见了,有个大爷实在看不过去,差人去喊赵哥儿,又推开马大壮将乖仔从水缸里抱出来。   赵哥儿知道马家人毒,而且乖仔又不是马家的种,马大壮这次能对乖仔下手,下次定然也可以,乖仔不可能次次都那么好运。   这事发生后,赵哥儿到哪都会把乖仔带上。   乖仔懂事,午间再热也都会跟着他忙,少有休息的时候。   这算起来,还是他第一睡午觉。   “头晕晕的。”乖仔说:“我都看见有两个爹爹了。”   赵哥儿摸摸他额头,并没有发热,想了想:“我带你去洗把脸,洗了就好了。”   “嗯!”   洗了确实就好了,乖仔一精神,就满地的跑。   一会跑到河婶那边去捡,一会见方子晨捡不过来又跑过来,说要帮方子晨捡,跟吃了什么很了不得的药一样,体力旺的一刻都停不下了。   河婶笑着夸他:“我们乖仔真懂事啊!”   她借此开个头,想让方子晨搭个话,好热络一下,结果方子晨竟是不搭理。   没道理啊!   听河西说,方子晨似乎不嫌弃,待乖仔挺好的。   方子晨在赵哥儿身后捡红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着。   “她之前也是给你三文钱啊?”方子晨下巴朝河婶那边抬,小小声的问。   “嗯!”赵哥儿配合他,声音轻轻的说:“村里人都不富裕,家里的活都是自己干,河婶心地好,她见我可怜,就想着帮帮我,不然她们一家自己做也是可以的。”   方子晨撇撇嘴。   这哪里是心地好,这简直是心黑。   赵哥儿说这里帮一天工少的得十九文,包一餐,多的得二十三文。   河婶要是真看他可怜,想要帮他,给个十文八文的,方子晨都不说些什么了,给三文,这算什么?   一个鸡蛋都两文了。   这不是见赵哥儿想赚钱,便打着可怜他的名誉,逮着机会压榨人么。   小河村都穷,河婶家在小河村里那也算的上是‘富贵’人家了,不是农忙的季节她两个儿子都在镇上码头扛大包,听说一天就二十五文钱,家里顿顿都能吃饱。   就这样了,难道还开不起一半的工钱?   这黑心肝的老婆子。 第10章 噩梦   天擦黑时,红薯终于挖完了。   河婶将中午被方子晨挖坏的那小半筐红薯扒拉了一下,选了几个“歪瓜裂枣”递给赵哥儿:“这些是给你的。”   赵哥儿两手接过,说了声谢谢。   河婶一副施舍他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方子晨看得直皱眉,疲惫后浑身的酸软越演越烈,令全身都跟着难受起来。   河婶满意赵哥儿这个态度:“我南坡那边还有块地儿,你明天要是有空,也·····”   方子晨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她:“没空,以后你家的红薯你自个挖吧!”   “啊!这,这·····”   “河婶,”方子晨同她对视,低声问她:“你这么大方,你爹知道吗?”   河婶:“·····”   她表情尴尬,开口解释:“今年征了税,家里银子交了不少,地里收成也不太好,要不我再多给你们几个?我也是想帮帮赵哥儿。”   方子晨道:“不用了,既然地里收成不好,赵哥儿就更不能来帮你了,不然多给出去几个红薯,你家怕是要全饿死了。”   河婶讪讪然。   “乖仔,”他喊了一声在田埂边找野菜的乖仔:“我们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赵哥儿偷偷瞧他。   方子晨慢悠悠的走着,身子挺拔,干了一天的活儿,他露在衣服外边的脸、脖子和手背晒得有些红,脸颊边还被蚊子叮了一个小红包。   “看什么?”他突然问。   被抓了个现着,赵哥儿慌张的移开视线:“没,没什么。”   “明天我们去镇上吧!我想找点活干。”方子晨说。   “可是,”赵哥儿抿了抿嘴:“镇上的活儿不好找。”   方子晨难得叹了口气,脸色臭臭:“不好找也要找啊!我不想天天吃野菜,也不想天天吃红薯。”   赵哥儿闻言脚步一顿,抱着红薯的手不由卷了一下······方子晨瞧不上他付出汗水拼了命努力换来的他所能给予他的最好的东西。   这一刻手里的红薯似乎有千斤重,沉甸甸的压得他踹不过气来。   他看着方子晨走了几步一下就离他远了,方子晨还在慢慢地走,周身笼着昏暗的天色。   赵哥儿又再一次被一股无力感所囚住。   他曾经无数次有过这种感觉。   那个人消失不见,他怎么找都找不见的时候,怀孕的时候,他在破旧潮湿的柴房里,一个人躺在稻草上咬着木棍生下乖仔的时候,乖仔对他喊饿喊冷的时候,生了病跪在大夫家门口却被木棍驱赶的时候,他都被这种感觉所包围。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是他怎么驱赶都赶不走的,也是他无论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的。   他真怕因为给不了方子晨什么,方子晨受不住如今的生活,会再离他而去。   方子晨牵着乖仔走在前面,回头一看,赵哥儿埋着头盯着脚尖,不动。   “踩着屎了?还是地上有黄金?”他问。   赵哥儿抬起头答非所问:“你,不喜欢吃红薯吗?”   他眼底有难掩的失落,方子晨静静的看着他,过了片刻才道:“喜欢啊!但你和乖仔总不能天天只吃红薯吧?”他拧起眉头,一副特别气愤的样子:“河婶那扣婆娘,我是不服气你再去帮她的了。我去镇上找工,得了银子给你和乖仔买肉吃,那可比红薯香。”   赵哥儿睁大眼,嘴唇微张,就这样呆住了。   他嘴巴动了动,方子晨又开口了:“是不是特别感动?”   赵哥儿得到的善意实在太少,一两句嘴上说说未曾实践过都不知真假的话都能让他心中一颤,他老实点头:“嗯。”   “其实这没什么,”方子晨笑了笑,将额前的头发往后撸:“谁叫我是个万中无一的好男人呢!你家祖坟估计着了火了才能找了我这么一个夫·····哥们。”   赵哥儿定在原地,整个人僵住,脸上血色一点一点的褪下。   哥们?   这两字比以往砸在他身上的污言秽语还要扎人心肺。   方子晨看他突然又不说话了,还慢慢的红了眼眶,眉头下意识皱起来。   最后还是赵哥儿先开了口:“天都黑了,我们回去吧!”   方子晨莫名舒了口气:“·····好。”   到家了赵哥儿又忙活起来,脸色看着没有什么异样,似乎方才路上那点事儿他已经忘了,方子晨瞧瞧盯他半响,心也松了下来。   然而半夜赵哥儿就不对劲了。   他似乎做了噩梦,嘴里一直在喊一直在挣扎。   动静很大,乖仔和方子晨都被他闹醒了。   他额上冒了很多汗,癔症般的喊叫挣扎,方子晨被吓了一跳,乖仔像是见惯不怪,抓着袖子替赵哥儿擦汗后才推他:“爹爹,爹爹醒醒~”   “你爹爹这是做噩梦了?”方子晨问。   乖仔点头:“嗯!”   赵哥儿未从梦中抽身,还在喊着:“·····别走···不要···”方子晨听见他来来回回念叨着这几个字,还挥舞着双手,似乎是想抓住些什么。   往常喊两句就醒的人,如今怎么喊都没有效果,乖仔急红了眼,扭头眼巴巴求救似的看着方子晨。   “赵哥儿?”方子晨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胡乱的出招,他拍拍赵哥儿的脸:“···你醒醒。”   毫无效果。   他又改掀开赵哥儿眼皮:“赵哥儿?”   乖仔紧紧抓着赵哥儿的衣服,就看着方子晨掀了眼皮没用后又去拉他爹爹的耳朵,掐他爹爹人中。   直到最后一招用上,赵哥儿醒了。   “赵哥儿,你没事吧?”   赵哥儿似乎没有回神,他眼睛只动了动,寻声望去,方子晨模模糊糊的轮廓在眼中开始变得清晰后,整个人瞳孔骤然一缩,目光死死定住。   他眼底满是红血丝,神色有些疯狂,方子晨被他突然抓住了双手,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当初······为什么要走?”赵哥儿哑着嗓音问,眼里不知什么时候蓄满了泪。方子晨手腕被抓得生疼,他从不知道看着瘦瘦小小他一拳头过去就能揍趴下的人力气竟然会这么大:“······啊?赵哥儿,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方子晨啊!”   话落,赵哥儿不放手也不说话,就盯着他看,似乎在辨认。   方子晨任由他抓着,神情略有些茫然的与他对视。   赵哥儿微愣,神色看起来很复杂,有种错乱感···像是分辨不清幻觉和现实。   过了片刻,赵哥儿才如梦初醒······自己估计又是在做梦了。   他不经常做梦。   自从被卖入马家后,他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每晚也几乎是一躺下就强/迫自己要赶紧睡着,十几年的时间,他像头驴一样,很少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起了梦呢?   是在那一晚之后。   他常常会反复的梦到那个人,在山上,他被摁住,那人满身酒气,疯狂的、一遍一遍的毫无章法的吻他,急迫的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脖颈上。   他哭喊、挣扎、踢打却都毫无用处,直到最后一道防线被褪下,他哭着恳求。   “求求你·····不要···”   那人缓缓抬起头,看到他哭红的双眼有片刻的失神。   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一手都是冰凉的泪。   “你哭了?”   他逻辑不清晰,话也是毫无理头:“对不起,你别哭好不好?”   “对不起,你乖乖的·····你别哭。”   看清他的模样,又听他一声声的说你别哭,赵哥儿当真不再挣扎了。   那人没有任何经验,动作间堪称慌乱,赵哥儿捂着嘴,直到最后那一刻他才忍不住呜咽出声。   之后那人亲了亲他额头,缱绻的贴着他泪痕淋漓的脸:“疼不疼?”   赵哥儿还未回话,他低头亲了下来。   很突然。   赵哥儿浑身虚软,无力的撑着他的肩。   对方笨拙的啃/着他的唇,眼里是小心翼翼。月色从树缝里照下来,落在那人细软的头发上,泛着种很温柔的光,深深的映在赵哥儿眼底。   那一晚,他全程绷得死紧,环着那人的脖子将头埋在人胸膛上,不肯吭声,再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他找了半天,将山都要翻过来,却怎么都寻不着。   他拖着酸软的身躯回来,之后装做没事人一样。   哥儿不像女人那么容易有孕,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除了害怕被马家人发现的慌张外,又有一种报复了马家人的快感。   却不想就一晚,他就怀孕了。   之后的日子,那一晚发生的事时常会出现在他梦中。   那些话,那些片段,那些急促的喘息,那些炽热又滚烫的亲吻,那些厮磨、那些交颈,没有固定的顺序,在梦里总是杂乱无章的回闪。   赵哥儿深思恍惚,好片刻才从梦中挣脱过来,冷汗又从里头渗出。   “方子晨?”他按住疼到要爆开的头,摸到了满手的冷汗,在炎炎夏季感到了寒冷,他嘶哑的说:“我做噩梦了。”   “嗯!看出来了?”方子晨说:“还难受吗?头疼不疼?”   一模一样的话。   恍惚间,赵哥儿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人。   他深呼吸,摇了摇头:“没事,现在什么时辰了?”   “还早呢!”方子晨抬眼往窗外看去:“还能再睡两个时辰。”   乖仔窝在赵哥儿怀里,困得频频点头,赵哥儿摸了摸他的头,看着方子晨又近在咫尺,心中莫名安定不少。   “那快些睡吧,明天得早起。”   方子晨却没有马上躺下,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赵哥儿似乎知道他想问些什么:“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而已,快睡吧!”   方子晨拧着眉,过了会儿才点点头,躺下了。   赵哥儿睡不着睁着眼,耳边是方子晨平缓的呼吸声,他似乎已经睡着了。床板不结实,稍一动就吱吱作响,他不敢乱动。   “睡不着吗?”身侧突然传来方子晨的声音。   “我······”   方子晨想起赵哥儿刚刚从梦中醒来时,眼里的惊慌害怕,他起身,将乖仔抱起来:“你挪出来,我把他放里面。”   赵哥儿疑问只停留了一瞬,便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挪到中间的位置,动也不敢动,方子晨把乖仔移到里面后躺回来。   他拉着赵哥儿的手,将他半拉到怀里,轻轻的道:“你别怕了,我在呢!”   赵哥儿抬眸看他,没有一瞬的犹豫,似乎对他特别的信任和依赖,他轻轻靠上去,不敢贴的太紧,一直手虚虚的放在方子晨腰上,脸埋在他怀里。   方子晨拍着他后背,一下一下,他们靠的极近,声音就是像贴在耳边:“是不是梦到鬼了?”他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是不是很恐怖,不过有我在,你就不用怕。”   “……为什么?”   赵哥儿贴着他胸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被薄料遮掩的胸膛上,方子晨的身体里嗖的闪过一道电流,就像身上最敏/感最触碰不得的地方被人一下一下的揉搓,瞬间拧紧了神经。   他语气难得的有些结巴:“他,他来了,我,我就打他,把他打成死鬼。”   赵哥儿笑了一声,不太明显。   胸膛里是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他缓缓闭上眼。 第11章 赚钱   第二天方子晨醒来,看着埋在他怀里,还在安睡的赵哥儿,呆愣了很久。   他抱着人睡了一夜!   而且还是以一种极及尴尬又亲密的姿势······他下巴搁在赵哥儿头上,揽着他的腰,赵哥儿卷着,瘦瘦小小的一个,全缩在他怀里。   更槽的是······   身子有些不对劲,方子晨神情错乱,仿佛重新认识了一遍世界。   在续十八岁前三月做了那场梦后,他再次······还是对着赵哥儿!   他尴尬到全身发热泛红,手臂刚动了动,赵哥儿眼睫动了动,睁开了眼。   他刚刚醒来,似乎也不在状态,而后才反应过来。   看方子晨脸色异样,不免担忧:“你怎么了?”   “我······”方子晨有点无地自容,使了一招尿遁,推开赵哥儿落荒而逃。   ……   走去镇上的路上,他感觉脸还在发烫,赵哥儿跟他说话,他眼神都躲躲闪闪。   赵哥儿睡在他怀里,他们贴的那么近,他发现了吗?   前头对着人说你是我兄弟,后头兄弟就对着人起立,怎么想怎么尴尬。   他突然的躲避让赵哥儿有些不知所措,他拼命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是不是昨晚他抱的太紧,惹他厌烦了?   几次试图搭话都被方子晨躲开,赵哥儿便不敢再开口了。   小河村隶属抚安镇,从村里走到镇上,快一点要差不多四十分钟。   有钱的花个两文可以坐村长家的牛车去,方子晨身无分文,只能劳累自己两条腿。   出门前赵哥儿想把乖仔送到周哥儿家去,他们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方子晨想了想,还是不愿麻烦人   乖仔矮矮瘦瘦的一个,两条腿没筷子长,要是长点毛,其实跟猴也差不多了。   方子晨背着他,天不亮就出发,到了半路村长赶着牛车过来了。   “方小子,赵哥儿,你们要去镇上啊?”   方子晨点头:“嗯!”   “上来,我载你们去,牛车快着咧。”   方子晨朝车上望去,牛车上人挤货货挤人,连个站脚的地儿都没有,真上去了,站人头顶上吗?   他摇摇头:“不用了。”   进镇不需要查看文书,这让方子晨松了口气。   小河村穷,方子晨原本以为这地儿都穷,却不想镇上真是富裕。   街道铺了青砖,宽敞又四通八达,两边商铺林立,赶集的日子,街上熙熙攘攘,叫喝声不断,端的是一副热闹兴荣。   方子晨是第一来,但赵哥儿也没比他好哪里去,两人跟个瞎子一样,到处乱转悠。   临近中午,方子晨饥肠辘辘。   街边摊上的香味一个劲的往他鼻子里闯,方子晨叹了口气。   乖仔也饿了,他趴在方子晨背上,望着路边的馄饨摊子,眼巴巴的,但也没有哭闹。   古代制度不完全,没有招工的地方,村里人想在镇上找个工,都是拖着熟人找关系。   赵哥儿见他苦着脸,想要开口,身后传来了周哥儿的声音。   周哥儿是来镇上卖菜的,一早上过去,背篓里还剩了点菜,他想换个地儿卖,就见到了赵哥儿。   “你要跟我去卖菜吗?等会可以一起回去。”   赵哥儿刚要摇头,方子晨已经开口了。   “赵哥儿你带着乖仔跟他去吧!”   赵哥儿猛然抬头看他。   方子晨道:“天气热,菜卖完了你先带着乖仔回去,大中午的,乖仔估计也饿了,回去给他熬点粥喝。”   “我不······”   方子晨不容拒绝的直接把乖仔塞他怀里。   他掉头转身要走,衣服被人轻轻抓住。   那力道很轻,就像一阵清风拂过,衣角只是轻微晃动了一下。   ……是赵哥儿。   “怎么了?”他问。   赵哥儿看着他,捏着他一小片衣角不说话,但他的低落和慌张都表现在脸上。   方子晨不知怎的,就想到昨晚他噩梦时来来回回喊的那几字。   别走······   他默了片刻就听赵哥儿声音有些颤抖的问他:“你······你还会回来吗?”   方子晨安慰他:“会,我身上连根毛都没有,能去哪儿呢!你放心。”   得了承诺赵哥儿也没能安心,跟着周哥儿离开的时候频频回头,像是一具孤魂。   周哥儿看他心不在焉,便道:“你在担心什么?怕他走了啊?”   赵哥儿不说话。   “我听说他是从海外来的,身上钱财都被人抢个干净,他对这儿又不熟悉,能走哪儿去?你就别多想了。”   赵哥儿脚步顿住,周哥儿拉着他,赵哥儿道:“我想去找他。”   “你是不是傻?”周哥儿道:“他让你跟我去卖菜就是不想让你跟着。”   赵哥儿低下头,语气低落:“我,我怕他不认识回家的路。”   “哎!”周哥儿哪里不懂他的心思,他叹气:“他不是小孩子了。”   赵哥儿再也找不到借口。   方子晨若是真的不想他跟着,他就算回去,也是徒惹厌烦。   镇上真的是不好找工作,方子晨都要把抚安镇踩烂了,都没见哪里有招工的,他想了想,最后往码头走去。   他去的正巧,货船刚驶进港口不久,此刻正在往下卸货。   几个汉子扛着大包忙碌着,旁边有一人拿着笔在记录,方子晨瞧了几眼,便走上去。   “叔,您这儿还招人吗?”   闻言,船管事抬头看他。   方子晨穿的是河西的衣服,不算太新,但也不算旧,河西没他高却体格比他壮实,衣服穿在身上就有些宽大,衬得他少年人消瘦的身躯更显羸弱。   船管事很是怀疑,上下扫了方子晨一眼:“你能行吗?”   这几天正是忙的时候,人手确实不太够,但也没到什么人都要的地步。   方子晨拍拍胸口:“怎么不行,是个男人就不能说不行。”   船管事笑了起来:“不是我小瞧你,我这批货有点重,别看那一包包的不算大,但上百斤都是有的,可别把你这小身骨压坏了啊!”   “能给我试试吗?不行我就走。”方子晨说,他容貌出众,当了十几年乖学生乖儿子,经验老道,口气软一点说话,很难让人拒绝。   “那行,”船管事道:“你去试试,要是行你就在这儿做,三包我给你一文钱,他们也都是这个价。”   三包一文钱?   这是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肉包子两文钱,扛六包就能买一个肉包子······   方子晨只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   船管事见他急哄哄的去搬货,只觉得好笑。   他掌管这码头十几年了,不是没见过像方子晨这样的·······总感觉自己了不得,扛上两包,来回几趟,连工钱都不想要就要走了。   手头不算忙,又想着方才方子晨胸膛拍的啪啪响的自信样,他便搁了笔专盯着方子晨瞧,然后看着看着,慢慢的不自觉睁大了眼。   方子晨将两个大包夹在腋下,脚步似要溜得飞起,他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依旧脸不红气不喘。   旁边几个跟他一起扛大包的汉子也都惊呆了。   起初见他来干这活儿,还在暗笑他自不量力,结果······   好家伙。   临近旁晚,一船的货终于搬完了。   “方子晨~”   “来了来了,”领工钱时方子晨特别的积极,眉梢眼角都带了笑。   “六十二文,”船管事将铜板递过去,忍不住夸赞:“可以啊你小子,我管这一片好多年了,就没见谁一天能赚这么多,三十文都顶破天了,你小子,扛大包有出息啊!”   方子晨:“·····”   他并不想在这方面有出息。   这出息让给你,你要不要?   他退到一边,也没急着走,船管事发完铜板抬眼一看,就看见他拿着一枚铜板正面看反面看,来回翻来回看,一副很稀奇的样子,嘴里还嘀嘀咕咕一些他不是太懂的话。   “艹,铜板就长这样子啊!我要是能回去,这么多古董转手一卖,他妈的,岂不是一夜暴富了?”   说着说着他眉头拧起来。   “不过要是能回去···爸妈给的压岁钱,公司股票,大哥去年送的那辆马萨拉蒂,爷奶给的两套高档公寓···身家过亿,我他妈的一直都在暴富啊!”   手里的铜板瞬间不香了,方子晨撇着嘴,拿出赵哥儿早上塞给他的小荷包将铜板一一装进去,打算回家去了。   “哎!小子,”船管事叫住他:“明儿还来不来?我这儿还需要几天人。”   方子晨眼睛一亮:“来,怎么不来。”   城门口有家包子铺,方子晨饥肠辘辘一天,荷包鼓了,当下进去就买了两。   这年头人实在,馒头做的结结实实,方子晨吃饱了,又让老板重新包了四个,心满意足的回   行至半路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就着月光也能勉强看得见路。   未到村口,远远的他就看见有个人蹲在路口,那人头埋在膝盖上,小小的一坨,隔的远,只能听见很微弱的抽咽声。   说实话,在经历河大爷事件后,他胆子似乎大了一圈。   方子晨不动声色,静静走过去,近了,才发现那人竟然是赵哥儿。 第12章 不服   “赵哥儿?”方子晨疾步过去,在看见赵哥儿红肿的双眼后,语气都沉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还哭了?是被人欺负了吗?”   赵哥儿双脚蹲得发麻,站起来时踉跄了两下,方子晨要去扶他,却被他一把反手抓住。   赵哥儿牢牢抓着他的手,低下头不说话。   方子晨看着他,眨眨眼,后知后觉:“你该不会是以为我跑了你要当寡夫才伤心哭的吧。”   “我···”赵哥儿说不出话。   事实正是如此。   他一整个下午或者说从跟方子晨分开后就一直在等,可惜左等右等,直到天黑了,也没见方子晨回来,他把乖仔放周哥儿家,一个人到村口这儿来了。   他不知道等不等的到,但离开时方子晨说会回来,他就信了。   可信了不代表心里不慌张。   特别是昨晚又做了那梦,心里总是没底。   看他吞吞吐吐的,方子晨就知道了。   他只觉得好笑,心里同时也滋生出些说不清的感受。   “我说了回来就会回来,”他安慰:“你和乖仔在这儿,我还能去哪里,就算走我也会带着你们。”   他们早已被捆绑在一起,不论以什么形式,在赵哥儿跪在他面前,在他开口说娶他的时候,他们已然成为了不可分割的一份子。   赵哥儿手一紧,侧头看他,极力想要一个承诺:“真的吗?”   他声音里还带着哭泣后的鼻音,望向自己时眼里有毫不遮掩的期盼,在这样的视线中,方子晨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他只点头“嗯”了一声。   赵哥儿吸了吸鼻子,控制不住笑了起来。   十九岁的人了,哪怕已是一个孩子的爹爹,赵哥儿五官还是稚嫩的,他也还没成熟到把一切好的坏的情绪都掩藏好,他情绪是外放的,心思干干净净,让人一眼就能看得清。   方子晨不自觉抬手抹了一把他的脸:“下回你可别在这种地方哭了,大晚上,跟闹鬼似的。”   赵哥儿:“······”   他心里悲伤的情绪突然就消了,有点儿气。   “我给你买了馒头,”方子晨转了话头。   赵哥儿惊讶了:“你找到工作了?”   “嗯!”方子晨从腰间摘下荷包递给他:“你看,我半个下午赚的,厉不厉害。”   赵哥儿只觉得荷包沉甸甸的。   他摸着荷包上的微凸的补缝,有些出神,这荷包是他捡马大娘新年做衣裳时不要的边角料做出来的,颜色这一块青那一块紫,很不好看,他贴身带了很多年,里面从没装过这么多的铜板,往往都是刚装了几个还没捂热就又花出去了。   以前他只觉得荷包里有铜板,他就有了安全感,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赵哥儿把荷包还回去:“你拿吧!”   方子晨想了想,从里头拿了十文钱放他掌心里:“这个给你存起来,剩下的我带着,明天我去干活顺便买点东西回来,今儿太晚了,来不及。”   “明天你还去?”   “嗯!那管事的说这几天都缺人。”   “那我能不能一起去?”   “不能,”方子晨把馒头塞给他:“快些吃吧!”   赵哥儿抿了抿嘴,小口的啃起了馒头。   馒头软绵,细细咀嚼时舌尖上还带着丝丝甜味。   “真好吃。”他说。   吃了一个,赵哥儿便怎么也不肯再吃了,他让方子晨带回去,自己去周哥儿家接孩子。   乖仔回到家见到方子晨后就很黏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赵哥儿跟他说了什么又或者是这孩子天生心思细腻,赵哥儿一整天的心思不属让他给察觉到了,他盯着方子晨,俨然成了他的一条尾巴,方子晨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能穿出去的衣服就身上一套,方子晨在院子里冲了澡,套上之前穿来的短袖,赵哥儿在一旁帮他把衣服洗了。   拧干了挂上一晚,明早起来又能穿了。   方子晨坐在屋檐下,看着乖仔捧着个比脸还大的馒头静静站在他旁边,感觉有点好笑。   “你今晚一直跟着我干什么?”方子晨笑话他:“不怕我一个屁把你蹦走了?”   乖仔捏紧手里馒头:“看着父亲。”   话毫无由头的,但方子晨就是能明白,他年纪不大,还未到见了孩子就喜欢的年纪,但对着乖仔,就是莫名的喜欢,也许是他太过于懂事,身世太过于可怜,他将乖仔拉到腿间,夹着他:“父亲哪也不去,你放心,快些吃吧!馒头不好吃吗?”   “好吃的。”乖仔说。   “那快些吃吧!”方子晨捏捏他的脸:“小可怜儿,都没有村长家的猪仔大。以后父亲赚了钱争取把你养的肥肥胖胖的,好不好?”   “好。”乖仔高兴起来,小小咬了一口馒头,眼睛顿时一亮,接着把馒头往方子晨嘴上怼:“馒头好吃,父亲也吃。”   方子晨心里老大的安慰了。   这孩子孝顺啊!   养大了不亏。   “你吃吧!我都吃过了,这是给你的。”   “谢谢父亲。”   乖仔人小,胃口并不大,饿扁了也只能吃下大半个馒头,剩下的被赵哥儿收起来。   中午忙活,晚上几乎是一躺床上,方子晨就睡着了,赵哥儿看着他轻轻喊了两声,确定他不会醒后把乖仔抱到床里面,自己躺他身边,赵哥儿似乎还是心有余悸,他揪着方子晨一小片衣角,盯着他半响,这才闭上眼睛。   隔天天不亮方子晨就醒了。   赵哥儿热了馒头递给他,方子晨摇了摇头,说不吃,他到镇上了再买,出门时赵哥儿背着昨晚接乖仔时特意从周哥儿家借来的背篓,跟着他。   方子晨只以为他要去捡柴火,顺点路,结果到了村口赵哥儿还在他背后跟着。   “你跟着我干什么?”方子晨纳闷了。   赵哥儿捏着背带,声若蚊呐:“我想跟你去扛包。”   方子晨啧了一声:“就你?”   “我有力气,能干很多活儿。”赵哥儿说。   方子晨比划了一下:“那装货的袋子这么大,一包得有百来斤了,你确定你能扛的动。”   “能的,”赵哥儿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方子晨看他有点不服气,默了默没再说话。   他当初跳级十三岁上高二,成绩好,老师常夸他,班会课班主任更是经常对坐后排的三个叼毛说让它们像他好好学习学习,说的多了,又或者说好学生和坏学生天生就互相不对付,那三个叼毛就看他很不顺眼,常常在他背后说他矮。   他那时确实是不高,比不上十五六岁的同学,起初说一两句他也没怎么在意,那些叼毛就更嚣张了,最后毫无顾忌的直接在他面前说他矮,说他是七个小矮人的后代,虽没指名道姓,但那眼神和语气,一听就是在嘲讽自己。   方子晨脾气也大,当下就回了一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人家回他一句:“确实比不上你,浓缩就是精华。”   后来体育课,在球场上,有个叼毛拍着篮球问他:“你这个儿,再吃十年饭跳起来能摸到篮板吗?”   “会三步扣篮吗?”   “哎!不是,你这矮个头小身板,篮球你举的起来吗先?”   方子晨直接气炸了。   他气势汹汹跑到器材室,抱了个篮球,雄赳赳气昂昂地往篮球场走。   事实证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话不假。   那天他被好生嘲讽了一顿,郁闷了半个多月,每顿必吃的鸡腿都啃不香了。   虽然最后那三个叼毛被他大哥二哥联手揍了一顿,还跟他道了歉,但这件事好像在他记忆里扎了根,忘都忘不掉。   要治这种不服气,劝没有用,让他上一次,明确的知道自己不行,他就服气了。   “行吧!”他说,赵哥儿松了口气,笑了起来,方子晨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下来:“你跟我去了,那乖仔怎么办?”   他起来时乖仔还在睡。   赵哥儿指着背篓给他看:“他在里面呢!”   方子晨:“·······”   乖仔缩在背篓里,小小的一只,跟小狗似的,挪了窝还睡得安稳。   “我可怜的儿子。”方子晨真心实意的道:“委屈了。”   到了镇上太阳已经出来了,方子晨来的凑巧,刚好赶上开工。   他拉着赵哥儿跟船管事说了一声,船管事也没说什么,只道他要是能干,那就干。   方子晨给乖仔塞了半个馒头让他靠着背篓坐在一边等,这才带着赵哥儿去上工。   赵哥儿在马家的时候,很多活儿都得做,做饭洗衣挑水喂猪这些都算轻松,他也扛过柴火,背过猪草,那时候也不是不累,是累了也没有办法,他像只推磨的骡,有人拿着鞭子在背后监督着,只要他稍一停顿,就得一顿鞭打。   扛大包不一样,是真的很重,上百斤的重物压在肩膀上,整个人似乎都要被压垮了。   方子晨见他来回搬了几次,气都喘不匀,在赵哥儿拉过大包要往背上背时,方子晨阻止了。   “你别扛了,你看你,浑身上下没二两肉。”   赵哥儿喘着气:“你不也跟我一样。”   在体型上,他们确实都是属于那种青年人拔个时惯有的样子,消瘦且单薄。   “我跟你哪里一样,”方子晨道:“我虽然看着精瘦,但我骨头缝里有肌肉,你知道以前人家都是怎么叫我的吗?”   “不知道。”   方子晨说“有的叫我帅哥,有的叫我三哥,有的叫我大力哥。”   赵哥儿不懂这些词汇:“帅哥?”   “就长得好看。”方子晨有些臭美的说:“我们那儿,长得帅的,就叫帅哥,长得丑的,一般都叫叼毛。”   “那三哥?”   “我家中排行老三。”方子晨说   赵哥儿:“那大力哥呢?”   “这还用问,力气大呗,我以前在学校搬桌子,一手拎一张,从一楼到六楼,脸不红气不喘,同学们都说我牛逼坏了。”   赵哥儿听不太懂,但看他嘚瑟的样,估计里面含了点水分。   “你在这呆着,等我扛完了一起回去。”   “我也······”   “你可别了,”方子晨推他走:“家里是穷,但也不至于缺你那十几文钱。”   “可是······”   方子晨虎起脸,扬起拳头:“你听不听话?人家都说出嫁从夫,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懂,是不是要我揍你?”   赵哥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刷的红了,不敢说话,乖乖往乖仔那边去。 第13章   方子晨存了心思要在赵哥儿跟前秀一把,腋下夹着两包,要不是大包放头顶实在不方便,他还想学学人家印度阿三。   方子晨来回搬了几趟,远远朝赵哥儿喊:“看见没,看见没。”   他脸上嘚瑟之意太过明显,赵哥儿抿了抿嘴,转过头去不看他。   乖仔倒是捧场,拍着手对方子晨道:“父亲腻害,父亲腻害。”   方子晨满意了。   午时赵哥儿去买了几个馒头回来,方子晨下工后三人躲在船沿的阴影下休息。   赵哥儿和乖仔啃着馒头吃的老香,眼里亮得厉害,像是在吃什么鲍鱼鸡胗,方子晨原本饿着,可不知为何看着他们父子俩,看着看着,心里头莫名有点酸涩。   他骤然想起赵哥儿到家里的第一天,他指着筐里的野菜,说他和乖仔吃那个就可以。   想到无意中看到他手臂上的那些陈年旧疤。   又想起他为了几个红薯,顶着灼心的烈日在地里满头大汗的干活儿。   他也不是不懂河婶打着帮他的名号来欺压他,可生活的重坦和不公压垮了他的脊梁和自尊。以至于很多事儿都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能去计较,因为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个能力去计较。   别人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恩德,他都要跪着去感恩戴德。   乖仔也是,小小年纪,整天跟着赵哥儿上山下地,其他孩子在他那个岁数,个个都是家里的宝,就他是根草。   他们过着他从未想象或者说难以想象的生活,因为以前过得太过艰苦,以至于如今两个馒头,竟是感觉满足了。   赵哥儿见他咬了两口就停了,扫量他一番,奇怪的问:“怎么不吃了?是太累了吗?还是渴了吃不下?”   他一张口就是三连问,方子晨也不知道自己之所以吃不下是因为哪一种情况,又或者根本就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他捏了捏手里的馒头,不是很软,他突然很想问赵哥儿,你觉得以前过的辛苦吗?有没有想过算了,现在觉得这么过满足了吗?   好多好多想问的,可到了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下去,赵哥儿现在高高兴兴,他为什么要去掀他不知是否已经愈合的伤口,于是最后他开口时也只是说了一句,   “嘴干了。”   “那我去给你买一碗粥吧!”赵哥儿说。   “不用,”方子晨拉住他:“我去跟船管事要点水喝就成,你和乖仔要吗?”   赵哥儿扭头问乖仔,而后点点头。   码头扛货不包吃,但水还是有的。船管事人挺好,午时会给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早上起的早,方子晨搂着乖仔靠着船不一会就睡着了。   船管事在码头边的摊子里休息,摊主是他远房表亲,也是托了这层关系,才能在码头这儿支个摊子。   摊主靠在门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突然笑了起来:“儿子都那么大了,没想到这夫夫两还那么腻腻歪歪。”   “什么?”船管事问。   “你自己来看,”表亲说:“就你昨儿个刚招的那高高瘦瘦扛大包贼厉害的,好福气哟,哪像我家那婆娘,啧,成婚不过六年,现在看我眼睛瞪得跟那牛眼一样,上次征兵我要是去了,没准过两年回来她都三婚咯。”   船管事笑了笑不予置评,坐到门口远远的就看见赵哥儿拿着手不停的给方子晨扇风,方子晨靠着似乎睡不太舒服,赵哥儿扶着他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   隔的远,他都能看到赵哥儿在一瞬不瞬的看着方子晨,像是在认真描绘他的眉眼,眼神温柔,里头盛着浅浅的笑意。   赵哥儿一张圆脸,大眼睛,不熟悉的人一看,总会下意识的感觉这孩子老实温顺,方子晨不一样,他身上总有种很矛盾的感觉,笑起来时也看着是个乖巧的,可不说话或者心里一不顺,脸上就能显出脾气来,看得出是家里娇养出来的孩子,脾气好但也大。一张嘴也特能说,昨天就来了半个下午,在他这儿扛大包的汉子大半都跟他熟了。   船管事总感觉方子晨兜里要是鼓一点儿,过不了多久就能给赵哥儿添个姐妹或兄弟了。   他看了半会儿,说“确实是有福气。”   “可不是,”表亲看着远处的一家子,眉头微拧:“那小子看着不像村里的汉子,而且他看着也不大,你看睡他肚子上那孩子,看着虽小了点儿,但也该有个两岁多三岁了吧!小小年纪就成了婚,怕是个耐不住寂寞的。”   “管那些事做什么,”船管事说:“总归是跟人不熟。”   “我就是可怜那哥儿。”他话头一转,又笑了起来:“不过那小子也是个人才,我看那哥儿的眼神灼热得很,都要把他盯出了窟窿来了,他还睡得跟头猪一样。”   临近开工的点,工人们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他们大多数人跟方子晨一样,家离的远的就随便找个地儿躺一觉,家在镇上的,就回去。   吵吵闹闹的声音灌入耳里,方子晨想翻个身,下意识的又想起什么,硬生生停住。   他睁开眼睛,正好对上赵哥儿来不及移开的视线。   方子晨眨了眨眼,赵哥儿脸色有些红,莫名的有些心虚,他强撑着没移开脸:“你醒了,准备上工了。”   “嗯~”头下说柔软的触感,脸侧还贴着赵哥儿的肚子,方子晨只觉得喉咙干得厉害,日头好像比午时更晒了,他浑身都感觉到热,有股气朝着脑门冲,心脏也不安分,跳动得厉害。   刚刚赵哥儿那眼神······   方子晨并不陌生,相反他见过太多太多。   他读书时一路跳级,跟不同龄的孩子呆一块儿,人家十六他十二,整个小学乃至高中三年,没人向他表过白。   十六岁那年情况好了点,大学里的姑娘开放热情,有些是看上了就老幼通吃,方子晨模样长得好,成绩优秀,十六岁也已在可以恋爱不会让人感到犯罪的年龄范围内,于是向他表白的女孩不少,尤其在他养父母坐着豪车来参加校运会为他助威、他在公司年会上一身黑色定制西装照曝光后,女生对他更是前扑后续,其中有些是看中他的身份,冲着他养父母来的,但也不乏有些是真的冲他这个人来的。   她们那时候的眼神就跟赵哥儿的一样,里头是掩饰不住情不自禁的爱意。   但赵哥儿喜欢他?   方子晨有些想不通。   不是怀疑赵哥儿,而是他们真的认识不久,三四天的时间,足够让爱意滋生?   还是赵哥儿对他其实是一见钟情?   赵哥儿对他好,听话,他从没往这上面想,只是觉得这年代便是如此,嫁了人,不谈喜不喜欢,温柔贤惠、听话懂事,努力讨得夫君的喜欢是在夫家求生的最基本。   如果赵哥儿对他一见钟情······   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毕竟自己足够帅,心地够好,对他一见钟情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现在他已经跟赵哥儿在一起,虽然早些时候是想着把他当兄弟,不过他要是喜欢自己······   昨天他就晚回去了点儿,赵哥儿都蹲路口哭了,可见他对自己已经是爱得死去活来,非他不可了,赵哥儿那么可怜,人长得也不错,又听话又乖,那·······那试试也不是不可以。   枕人腿上睡了一中午,不说些什么都过意不去,说谢谢以他们现在‘你暗恋我那我就跟你试试可能最后发展成先婚后爱’的关系来说有些疏远了。   “你腿好软,真舒服。”方子晨低声说着,声音有些哑。   赵哥儿:“······”   赵哥儿只觉得他枕的那一片儿早先血液似乎已经凝固,麻麻的,现在又因为一句话而恢复直觉,热血沸腾着流淌过去,四肢百骸都变酥了。   这人又瞎说话了。   “你······你该起来了。”   “嗯!”他抱起趴在他胸口上睡觉的乖仔,将他送到赵哥儿怀里,又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他:“下午凉快些了你就带着乖仔去逛逛,看看家里缺什么,先紧着必要的买,后面缺的等赚了大钱再说。”   “我知道了。”赵哥儿道。   “都认得路吧!”方子晨笑道:“看紧乖仔,别让他被人用糖骗走了,我以后可就全靠他给我养老呢!”   ……   下午时分赵哥儿带着乖仔出去了。   临近方子晨下工的点他才回来。   背篓里就装了些米面,也没太多的东西,方子晨想不通,就几样东西,还能买一下午。   回去的路上赵哥儿把荷包还给他,说了好些话,方子晨懂了,感情一整个下午赵哥儿都在货比三家,怪不得那么久呢!害他担惊受怕,以为他们父子俩真被人拐走了。   方子晨说:“你真贤惠!马家人真是亏大了。”   “才没有。”赵哥儿说。   “嗯?”   “他们坑了你三两银子,”赵哥儿垂着头说:“我不值三两银子!”   “胡说!”方子晨牵住他的手,语气严厉:“我觉得你就很好,我说马家亏了就是马家亏了,你不准反驳我!”   “本来就是啊!我听人家说,牙贩子那里卖的小姑娘,清清白白,也不过三两银子,我身子……”   封建思想害死人。   “闭嘴,再说话我揍你屁股!”   “……” 第14章   院子里的茅草晒干了,村长过来说想明天帮他把房顶缺的另一半给给补上。   方子晨想了想说算了。现在夏天热,全补上了房子里闷,要是下雨他就搬去另一间房睡,反正那床也就是几块木板搭的,搬起来不费事,他这么说,村长就随他了。   之后几天方子晨天天都去镇上扛大包,船管事说了,可能还要忙活半个多月,人家一趟只能扛一包,方子晨一次顶人两趟,而且脚程快,一天最少都能赚上上百文,虽然苦了点,却是乐此不疲。   他去上工赵哥儿就跟乖仔呆在家里,村长老宅地基大,屋前是空院子,赵哥儿跟方子晨说了一声,隔天就去刘婶家借了锄头,哼哼唧唧的开坑。   他想种点菜儿,天天挖野菜总不是个办法,村子里的人都穷,姑娘哥儿天天往山上跑,总想扒拉点什么来补贴家里,挖野菜都有竞争。   方子晨不爱吃野菜,但周哥儿送了几回菜来,他煮的时候他倒是会吃上一点。   自己种的菜味道确实是比野菜好。   种完菜,他也没停下来,又带着乖仔去捡柴火,忙忙碌碌的跟在马家那会儿似乎没什么区别,什么活儿都要干,不同的是,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他忙活一整天也不是为了马家,他有自己的家了,他是为了自己,为了乖仔,为了方子晨而在努力,并不是徒劳。   这天晚上方子晨回来晚了,在村口又看到了赵哥儿。   他心里有点无奈,又感觉暖暖的。   赵哥儿话少,不善言辞,而且古人多是含蓄,从不将爱意明确的表达出来,他们口头上不会说‘我爱你’这样的话,但在行为举止间,却都将爱意表达的淋漓尽致。   他只要回来稍微晚一点,赵哥儿都会在村口眺望着等他,起初他以为赵哥儿是怕他走了,呆家里不安心故此才会来村口等,但次数多了,他才明白赵哥儿是个什么意思。   这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他,而不是怕他离开在这守他。   天黑了,赵哥儿远远的就看见了他,小跑过去,轻声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方子晨去拦他肩膀,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赵哥儿肩颈脊骨僵了一瞬,又很快放松。   “回家说~”方子晨眉头忽然皱起来。   “怎么了?”赵哥儿问。   “以后别来村口等我。”   他口气不自觉的严厉,像是在指责,赵哥儿心里难受,不自觉咬了咬唇,突然一股热气对着耳朵袭来,他听见方子晨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你看那边。”他指了一个方向。   左边小道上有两个人影,方子晨注意到刚刚那两人是往这边走的,看见他后才折返回去。   这容不得方子晨多想。   他有时心大,在后世只有两性观念下浪了十几年,总会下意识的忘记哥儿的存在,但土生土长的土著人不一样。   在他们眼里,哥儿和女人一样。   赵哥儿一个人,天又黑,家家户户离这都远,要是想做点什么,怕是都没人发现。   赵哥儿看清那两道人影,脸色瞬间难看。   虽只看见背影,但同一个村的,光是轮廓和走路的姿势,不难猜出是谁。   那是村里的河二狗和刘癞子。   这两人可以说是小河村的两大毒瘤。他们专爱偷鸡摸狗,喜欢调戏姑娘哥儿,嘴上贱得不行,二十好几了还打着光棍,喜欢偷姑娘们的肚兜。   赵哥儿被他们拦过几次,动手动脚污言秽语的,至今想起来胃里都抽搐。   “他娘的真晦气。”刘癞子朝方子晨那边看去,目光似淬了毒,嘴里骂骂咧咧:“都守了好几天了,早不回晚不回,他奶奶的。”   “可不是,”河二狗甩着手里的帕子:“可惜了我那八文钱的迷药。”   “要不晚上我们直接闯他家吧!”刘癞子说:“反正他家那地儿也挺偏的,我们进去把那小子打晕了,赵哥儿不就随我们玩了么!”他越说越觉得这法子可行,心都激动起来。   河二狗停下脚步:“这···这不太好吧,要真那么干了,他醒来后能放过我们?”   “那小子是个外来的,村里又没个亲戚朋友,就他一个小子,你怕什么。”   “他救了河六叔,要是告到村长那里去,我们也讨不了好啊!”   刘癞子想了想,没吱声。   河二狗又道:“不是我怂啊兄弟,就算他不跑去跟村长告状,我们肯定也讨不了好,你上次不在家,可能还不知道,那小子不好惹得很。”   “怎么说?”刘癞子前段时间发了笔财,一直在镇上赌管里混,三天前银子赌光了才回来。他人嫌狗厌,村里人躲他都来不及,自然没有人上赶着跟他八卦村里的事儿。   河二狗说:“他打人厉害得很,刚来不久就把马家三兄弟都给揍了,马二柱手都被他给折断了。”   “这么厉害?”   “可不是,我们还是再想想办法吧!”   方子晨高了赵哥儿半个头,赵哥儿被他拦着肩膀,两人紧挨着,夜色朦胧下,看着姿态是极近亲昵,刘癞子看了片刻收回视线,脑海里浮现出赵哥儿含羞薄怒的面容,心里瞬间痒的厉害:“娘的,那赵哥儿老子一定要玩一回。”   “嘿嘿,我也想,”河二狗舔着嘴角,不知想起了什么,笑道:“我老早就盯上他了,上回难得让我逮着次机会拦他,结果就说了两句他就要拿柴刀追着砍我,啧,真是没想到,往日看着乖乖巧巧的,生起气来那么泼辣,不知道在床上是不是也这样。”   方子晨回到家,就着厨房的柴光,三人呼啦啦的吃着面。   最近赚了银子,他按照赵哥儿嘱咐,陆陆续续往家里舔了不少东西。   有碗筷,有米面,赵哥儿还让村里的木匠打了洗脸盘和几个凳子。   这些小物件都便宜,十几文钱的事儿。   面是清汤寡面,赵哥儿亲手擀的,就放了一点点油盐,方子晨也吃得满足。   乖仔早就饿狠了,吸溜吸溜的差点把头都埋进碗里。   面条滑,他夹得不太稳,方子晨便拿过碗来喂他。   “谢谢父亲。”乖仔说。   方子晨能对乖仔上心,赵哥儿心里不是不高兴,但又怕累了方子晨。他拧着眉头,道:“让他自己吃吧,你在码头都累了一天了。”   “没事儿啊,我天天在外面,就晚上这么一点时间,我得多和孩子培养培养感情,我虽是个继父,但也是个好继父来着。”   赵哥儿看着他,心里猛的一揪,食指不由在碗沿边摩挲。   “怎么了?”方子晨见他就盯着自己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开口问道:“难道是发现我今天又帅了一点?”   “······”   “没什么。”赵哥儿摇了摇头,把那股情绪压了下去。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问方子晨,你不记得了吗,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方子晨对他很好,但不是他所期盼的那种好,所以有些话并不适合现在说。   “哦!”方子晨说:“你去把背篓拿来,我买了点东西。”   赵哥儿到堂屋把背篓拿进厨房,方子晨示意他看,赵哥儿一翻,只见背篓里叠着两匹布。   “这是···”   方子晨夹着面条喂乖仔,一边道:“我买的布料,你看着给我做一身衣裳。靛蓝色那匹那是给我的,靛青色那是给你和乖仔的。”   赵哥儿小心翼翼的摸着料子,布料光滑柔软,手感很好,比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料子实在好太多。村里人大多都是用粗布缝的衣裳,粗布便宜,但寻常是也是不敢多买,总是缝缝补补,方子晨买的料子这么好,得有多贵?   “给你和乖仔做一身就行了,”他又把那匹靛青色的布轻轻放回背篓里:“我的就不用了。”   “怎么不用?”方子晨转头看他,灶台里的柴光正好映照在他脸上,涂上一层暖色:“你都没有换洗的衣服,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马家人什么都没给你带过来,就你晚上睡觉的那件衣服,还是周哥儿给你的。”   “我也只有一套,昨天上工还有个大哥问我,是不是都没有洗过澡,怎么都不换衣服的,当时可把我尴尬坏了,······你还笑,”方子晨白了赵哥儿一眼:“不要笑,我现在在很严肃的说话,你笑是什么意思嘛!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赵哥儿连忙垂眼,道:“对不起,你继续。”   他道歉了,可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诚意,很是敷衍,方子晨感觉更气了,一没注意筷子戳到乖仔鼻孔里。   “父亲···”   “啊~儿子,对不住,对不住。”方子晨手忙脚乱的给乖仔擦脸,又拉他到怀里让他抬起头,看有没有伤到他的小鼻子。   “疼不疼,我给你吹吹,吹吹就好了。”   赵哥儿看着这一幕,眼眶有些泛红,他垂下头眨了眨眼,那股热意才退下去。   晚上躺床上,乖仔几乎是秒睡。   他整天跟着赵哥儿忙活,跑来跑去的,吃饱了就更容易困,赵哥儿劝方子晨,想让他把布给退了,方子晨不太高兴。   他可是在店里选了老半天方选了这么两匹布,又跟老板砍了半天价,过程有多艰辛就不说了,原本想给赵哥儿一个惊喜,结果人家还不要。   真是的。   赵哥儿越过乖仔去摸索着牵他的手,方子晨哼了一声倒也没甩开,只是口气不太好:“干嘛!”   “生气了?”赵哥儿问。   ‘嗯’那必是不能说的。   说了就显得小气又没度量。   方子晨干巴巴的道:“没有。”   有没有赵哥儿哪里能不知道,他说:“家里要用到银子的地方还很多,我只是想着能省就省点儿,你能想到给我做衣裳,我很高兴,真的。”   方子晨狠狠在他手背上捏了一下,听到赵哥儿撕了一声,才解气般松了力。   “买了你就做,你就一套衣服,总是晚上洗了早上穿,现在早上天气凉,雾也大,你穿了几次湿衣服了你还记得吗?”   赵哥儿愣怔的看着他,方子晨继续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火眼金睛,什么事都瞒不过我。”   赵哥儿笑了起来,实话道:“可是我不会做针线活儿。”   以前马家给他干都是一些最累最重的活儿,像做衣服这种坐着就能做的事,是轮不到他的,更不会有人来教他。   房间里寂静无声。   半响方子晨眨巴眨巴眼:“针线活不是姑娘哥儿们的必备技能吗?那我是不是买了个寂寞?”   赵哥儿声音低低,似是有些羞燥:“我可以拿去给刘婶和周哥儿帮忙做。他们手艺很好。”   “行吧,反正也不能退,不过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   赵哥儿:“没事儿,刘婶子和周哥儿人很好,他们以前经常帮我。”   “行,反正你主内我主外,被压的最大,你说了算。”   “·······” 第15章   第二天天不亮,赵哥儿起来给方子晨煮了碗面条,将人送走后,才带着乖仔去刘大婶   刘大叔下地去了,现在也不是农忙的时候,刘家是十几年前从外地迁来的,家里的地不多,刘婶便留在家里忙活,见到赵哥儿过来,还有点惊讶。   “刘婶。”赵哥儿喊了一声。   “嗯!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溜溜在屋里听到动静,一溜烟跑出来,迫不及待去牵乖仔的手。   赵哥儿让溜溜带着乖仔去玩,捏着肩带小声说:“我,我有点事想让刘婶帮忙。”   一大早的就来叨唠人家总归是不好,但赵哥儿就是有些迫不及待。   昨天方子晨说他就一套衣服来来回回的穿被人给取笑了,他就想着快些给他做身衣裳,而且他自己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穿过新衣裳了,心头激动,就惦记着这事儿,别的事都没心思干,这才一大早的过来。   刘大婶倒是没说什么,两人进到屋里,赵哥儿把背篓放下,看清里头的东西,她笑了起来:“这料子不错啊,是你家那汉子买的?”   “嗯!”   刘婶子摸了摸:“颜色好看,摸着也软,怕是不便宜呢!有你和乖仔的份吗?”   “有的,”赵哥儿说:“他说给我们每人都做身衣裳。”   “嗯!他倒是有心了,没轻瞧了你。”刘婶笑道“不过就两匹布,值当的你用背篓装过来?”   赵哥儿说:“我怕被人看见。”   刘婶一听就懂了。   方子晨还欠着马家三两银子,要是知道他们现在赚了银子没送过去,就算畏惧方子晨不敢闹到家里去,闲话也少不了是要说的。   而且方子晨天天跑外头,被人知道家里有钱了,那破屋子又防不住人,岂不是招贼惦记。   小心些是应该的。   村里哪家都是这样,赚了点钱遮掩都来不及,当然了,除了个别爱炫的,谁都不会到处去嚷嚷。   一是怕贼惦记惹祸,二也是怕亲戚上门打秋风。   刘婶子有经验,方子晨她也见过,不用特意去量,她也能估摸着做。   “行,”她说:“你把东西留我这,等周哥儿回来,我们两给你做,最慢后天也能给你做好,到时候你过来拿,或者我让周哥儿给你送过去。”   赵哥儿和方子晨什么情况她门清,特别是赵哥儿,那可是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马家人也是狠的,在方子晨家闹的当天,被方子晨打了一顿,回去了也不知是泄愤还是什么的,把赵哥儿之前用的穿的全堆在院子里,一把火给烧了。   当时她正巧路过,看了一眼。赵哥儿在马家住了十几年,东西却是堆不起一堆,就两件破衣裳,一床薄被,两个缺了口的碗,还有一捆他和乖仔睡的稻草,就这么些,看着都寒碜。   她得抓紧些给他们做出来。   “谢谢刘婶。”赵哥儿道。   “客气什么。”刘婶看着他,见他面色较之前好了许多,脸也圆润了些,心里不由替他高兴,“你家那汉子我见过一面,不像村里的汉子,”   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你带着乖仔,身子也······我之前总担心他看不上你,怕你跟着他受罪,周哥儿跟我说你过的好,但你这人我懂,什么事儿都埋在心里,受了委屈自己扛着,总是挑着好的跟我们说,但有些事情你心里要有数,他若真的对你好,你便踏踏实实的跟他过,听他话,要乖些。”   她拍拍赵哥儿的手,看着在院子里玩耍的乖仔,说:“如果可以,你尽快给他生个儿子。”   赵哥儿眉心微蹙,刘婶看着他说:“他不是我们这儿的人,我听王大姐说他是从海外来的,你有问过他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是要留在我们小河村还是要回家?”   赵哥儿喉咙干涩,这半个多月来,他每天都过得轻松快乐,方子晨待他好,待乖仔好,不打他不骂他,温柔体贴,处处呵护着他,这样的生活是他从小到大最为渴望也是认为最为美好的。   有些事不是他不想知道,而是不敢问,总怕问了会打破他现在的生活。   方子晨不止一次对他说过不会离开,也说过即使是走也会把他和乖仔带走,但他被苛责打骂、如蝼蚁般在阴沉的暗处活了十几年,有朝一日突然重见光明,他是开心的,但也不适,不安。   渴望太久的东西突然被握住,总会让人害怕,一切都只是个梦。   而梦醒了,他还在马家,还躺在潮湿的草垛上,冷得瑟瑟发抖。   那个刻意被他躲避的问题被人提起,心里的那点激动高兴消失殆尽,他神情都有些恍惚,刘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男人啊!总想着传宗接代,他待乖仔好,那是他本性善良,你要想牢牢绑住他,还是要给他生一个亲的才行。”   ……   赵哥儿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乖仔留在刘家跟溜溜玩,院子里空空荡荡,他回过神来时,天色昏暗,雷声阵阵。   要下雨了。   天突然变得暗沉,码头的风吹着沙沙响,船只都随着水波摇动。   夏季的雨总是又大又急。   船管事让手下过来发话,让他们先到船里头去,等雨停了再开工。   方子晨同一起上工的汉子进到船里,刚坐了会儿,就听见船管事在骂人。   “要你有什么用,这点东西都算不好,你看你,你自己说说,这个月你自己出了多少次错?”   “杨兄,我,我最近家里有点事儿,心里头烦,所以······”   “别跟我提你家那点破事儿,”船管事听他又在找借口,更气了。   给他算账的老吴跟他有点关系。   当初他从学堂辍学后,便一个人从村里出来打拼,被骗过,被抢过,磕磕绊绊的,后来遇上了好东家,被看重,才让他掌管这一带的码头。   老吴跟他有过两年的同窗之谊,读了十几年都考不上秀才,之后他知道这人在找工作,便让人来这儿给他算账。   东家看在他的面子上,给老吴发的工钱相当高,之前老吴干的也不错,就是最近频繁出差子,惹得东家都已经开始有意见了。   老吴说他家里有事,船管事对他家的事儿门清。   说起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半年前他给后院添了个小妾。   这小妾不是个省油的,跟着主母天天吵,老吴没少为这事儿费心,之前账簿算错了几次,他也没怎么计较,可这一个月就搞错六次,别说东家,他自己都恼火。   “这账本东家刚刚让人给送回来,他给两天时间让你重新算,若是算不出来,你便滚吧!”   “杨兄,你帮帮我吧!”老吴慌了起来:“我一家老小全靠我养活,我不能没了这份工作啊,杨兄,你帮帮,帮帮我。”   船管事叹了口气:“帮?我怎么帮?东家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前几次你出了差错,人家有说你什么吗?东家宽容了,你倒是得寸进尺,现在知道怕你也不闲晚。”到底在一起干事多年,他语气轻了些,劝道:“你要是还想在这个干,就赶紧把账算出来。”   “我······”老吴苦了脸。   这厚厚一本账本,近两个月的进账支出,杂乱得很,两天时间怎么理的完,再且说,当代学子大多擅长四书五经,算数这一块少有精通的,让他写文章背经书倒是可以,算点小账也行,可两天时间,实在太过紧凑了些。   船管事见他站着不动,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你收拾收拾回去吧!”   两天时间确实不可能把账本算出来,东家这么说,意思也是让老吴自己知难而退。   “我······”老吴心头难受,抹了一把脸不做声。   他何尝不知道东家的意思,可是他真的是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他刚刚也不是在卖惨,全家一家老小确实都是在靠他养活。   年轻时全家供他读书,一家子过得苦巴巴的,他那发妻更是累得在田头流了两次产,伤了身子,这么多年没给家里生下一儿半女,半年多前,他娘便做主给他娶了个小妾。   娶了小妾并不是代表他不爱他发妻,而是人到中年,看着周边人个个儿女绕膝,他便开始渴望孩子,而且他娘也老了,大半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要个孙子,他哪里有脸开口拒绝。   现在家里天天闹,难免让人心烦气躁。   看他那垂头丧气的模样,船管事心头的气消了大半,到底共事多年,又有着同窗的情谊,便道:“要不,我把我堂哥喊来,让他帮帮你,两个人总快一些。”   船管事口中的堂哥在镇上醉宵楼当掌柜,他天天忙可能还不知道,但老吴天天下工回家都要经过醉宵楼门口,到是知道些消息。   “你堂哥现在怕是忙都忙不过来,估计是没空来帮我。”   “嗯?”   老吴说:“醉宵楼那账房先生前几天被他们东家扭送到官府去了。”   “啊!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天天呆码头这里,哪里会知道,而且我也是路过恰巧听楼里的小二说的,那先生贪账,吃了差不多三百多两银子,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没听到消息很正常。”   这下船管事也愁了,余光里突然瞄到坐在外头正跟人打嘴仗的方子晨,也不知是急病乱投医还是怎么的,竟是招手把人叫过来了。 第16章   “管事,你叫我有事啊?”方子晨看着船管事一脸纳闷的问。   老吴也盯着他。   “你会算术吗?”   方子晨:“······”   他不说话,老吴刚刚热起来的心,又凉了。   船管事就见方子晨一脸吃了馊饭的表情,眼里明晃晃的写了八个大字······你在逗我我玩儿吗。   对于一个理科生学霸,且读了十三年书的人来说,你问他‘你会算术吗’,就等同于问人‘你为什么有两只眼睛一张嘴’一样,全他妈的是废话。   方子晨在镇上混了半个多月,是弄明白了,这里的字跟后代的字是一样的,就个别是繁体,要是来个什么甲骨文啊,隶书啊,草书啊什么的,船管事这么问,方子晨还不敢打包票,不过字都一样了,这问的就是废话。   他点头:“会啊!”   老吴眼睛顿时一亮,心又热腾起来。   “此话当真,你可莫要糊弄我等。”   “我糊弄你干嘛?”方子晨撇撇嘴:“我三岁进学,算术对我来说就是小儿科,不是我吹,寻常的我闭着眼睛都能算出来。”   嗬,这口气还挺大。   船管事立即把桌上的账本递过去:“你看看,看不看得懂?”   方子晨感觉受到了歧视。   老吴和船管事就见他翻了几页,眼睛就像是随意的一扫,速度极快,哗啦啦一下半炷香后,一本手指头厚的账簿就被他翻完了。   老吴见方子晨眉心紧蹙,一副似乎看不懂,怎么这么难的样子,心里又开始变凉了。   谁知方子晨却语气嫌弃的道:“这账本谁做的啊?乱七八糟不说,错误一大堆。”   船管事诧异了:“你还真看得懂啊!就这么一下,你都能看出来哪儿错了?”   方子晨翻开其中一页,指着其中一数额,道:“你看这里,早上进账四百五十两,结算货款、运费、工费一共去了一百二十两,这两处进出都是整数,前天的余账也是整数,那这个总账它怎么变成八百九十三两八十九文呢?那八十九文从哪里来?这错得这么的明显,扫一眼都该清楚了。”   老吴:“······”   船管事眼色意味不明的扫了他一眼,对方子晨道:“你能帮我把这两本账簿重新对账一遍吗?”   方子晨有些为难。   船管事立即道:“你下午不用去搬货了,而且只要你把账簿对好,我再给你二两银子,一本一两,你看怎么样。”   方子晨两手松松交握着:“谈钱多伤感情啊!”   “三两。”船管事又说。   方子晨一脸正经严肃:“银子不银子的无所谓,主要是我想帮你这个忙。不过你若执意要给,我也不好推拒不是。”   船管事:“······”   老吴:“······”   峰回路转,老吴激动的搓着手,小心翼翼问“那方小子,你看你需要多长时间可以把账对出来?两天时间够么?”   “就这两本账簿,猪么,用的着两天时间?”   老吴:“······”   “那~”   “我今天就能全部搞定。”方子晨说。   船管事感觉他有些大言不惭:“你可别对错了啊!”   “错是不可能错的,”方子晨说:“就像你问我一加一,我就是睡糊涂了,都不可能给它算出个三来。”   船管事安心了。   他跟老吴从舱室出来,怕外头吵闹的声音影响到方子晨,还特意将门关上。   几声闷雷过后,雨终于下了。   方子晨来了这儿大半个月,终于下了第一场雨,也许是酝酿多时,这雨下的又急又大。   冰雹似的霹雳吧啦落在船上,方子晨即便呆舱室里没看到,听着声音都能猜到,外头是个什么情况。   应该是船管事吩咐过,起初外头很安静,他很快沉浸在工作中,后来外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吵闹起来,夹着雨声传来,听得不太清切。   江面朦胧,雨太大,隔得稍远都视物不清,几个汉子正在船上休息,忽然有人指着岸边道:“你们看,那是不是有个人?”   几人立即望去,瓢泼大雨里,岸边上还真站着个人。   “那是谁啊?”有人问。   “不知道,我们的人都上来完了吗?”   有个汉子数了数,除去方子晨,大家伙都在。   而且隔着些距离,那人轮廓看着就很瘦小,跟他们扛货的汉子区别很大。   “谁啊那是,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躲躲。”   “可不是,受寒了又要去好几个大钱。”   “他怎么站着都不动啊?”汉子挠着脑袋说:“我怎么总感觉他一直在盯着我们这边看。”   有几个同伴被他说的浑身发毛。   此时天色阴沉,雨又大,难免让人心里发怵。   “雨这么大,你还能看清他的脸啊?”   “看不清,”那汉子说:“就是有那种感觉。”   那人淋着雨站着不动,孤零零一个,看着怪可怜的,有人朝船里喊:“哎!你们几个也过来瞧瞧,看认不认识是谁。”   船里头探出几个脑袋。   “看不清楚啊!”   “看那身形,应该是个哥儿吧!”   他这话一说,有个汉子就想起来了:“会不会是方小子家的,上次他不是带人来过吗。”   “哎,你这么一说,瞧着还真有点像。”   “他是不是来找方小子的啊!雨这么大,会不会是家里有急事?”   “不知道,我去喊方小子过来看看。”   方子晨被人拉出来还有点莫名其妙,等看到雨幕中的人,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赵哥儿~”   他匆匆下了船跑过去。   赵哥儿也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夏日的天气里,双唇发紫,衣服裤脚上沾了些还没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泥土。   他应当不是赶到镇上才下的雨,是在半路,又或者说雨下了他才从家里跑出来,路上还摔了跤。   不然身上不可能沾了那么多的,雨水冲了那么久都没冲干净的泥土。   “你怎么来了,你是不是傻啊你,雨那么大,你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躲。”   赵哥儿又像前几次一样,抓着他衣袖,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姿态可怜,且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方子晨再多的苛责都说不出口了。   “跟我到船上去躲躲。”   船管事见他牵着赵哥儿回来,两人浑身湿漉漉的,赶忙让船上做饭的厨娘带他们去换衣裳。   厨娘一家老小都在船上帮工,家里有个汉子,也有个哥儿,正好有衣服可以替换,等方子晨换好衣服,她端了两碗姜汤进来,方子晨道了声谢谢。   赵哥儿像是犯错的孩子,从上船后就一直垂着脑袋,正襟危坐。   “喝吧!不然该着凉了。”方子晨说。   赵哥儿不动,方子晨都要气笑了:“怎么,还要我喂你啊!快点喝。”   赵哥儿还是不动。   明明之前乖巧听话,也不知道今天抽了什么风,这么执拗。   方子晨牵他手时,那手是冷冰冰的,像腊月里用寒水浸泡过一样。这古代条件差,感冒了可不得了,方子晨有无奈,他坐到赵哥儿身边,轻声问他:“怎么了?”   赵哥儿沉默片刻,说:“我不傻。”   他嗓音嘶哑,似是许久都不曾开口说话。   方子晨现在只想哄他:“嗯!你不傻,你是我祖宗。”   赵哥儿抿紧嘴。   方子晨端着姜汤,舀了一勺吹凉了送到他嘴边:“祖宗,小方子伺候您,您能赏个脸喝一口吗?”   赵哥儿张嘴喝了。   “你也喝。”他第一次被人这么哄,脸上有些燥,说:“我······我可以自己喝。”   等他喝完姜汤搁了碗,方子晨才问:“怎么突然跑镇上来了?”   赵哥儿早上起来给他煮面时还高高兴兴,他实在想不出出了什么事儿,能让他冒着雨跑过来。   “是不是想我了?”   “嗯!”   方子晨:“······”   赵哥儿竟然应了。   他原本是见赵哥儿脸色不太好,就想逗他两句缓和一下气氛,谁知道赵哥儿竟然应了。   这么坦率的吗?   方子晨脸皮堪比铜墙铁壁,后世又开放,此刻竟然难得的不好意思。   “那······那你也不能这么跑来啊!还下着雨,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儿,你让我和乖仔孤儿寡夫的,怎么办?”   赵哥儿也知道自己鲁莽了。   从刘婶家回来站在院子里,看着空荡荡的家,那一刻他心里不知为何,迫切的想要见到方子晨,也许是刘婶的话让他难以心安,他一路跑来,路被淋湿后泥泞不堪,他摔了不知道多少跤才跑到镇上。   码头空无一人,知道方子晨就在船上,就算看不见,距离近了,对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就心安。   现在想想确实是不该。   “对不起。”他低声的道歉。   方子晨还能说什么,骂又不忍心,打又打不得。   真的是祖宗。   得供着。   “下次可别这样……”从一开始方子晨便感觉有点不对劲,一直没想通不对劲在哪,此刻骤然想起来了。   “乖仔呢!!!”   ……   赵哥儿脖子往衣襟里缩:“······应该在刘婶家吧。”   方子晨:“……”   什么叫应该??   还吧!!! 第17章   方子晨坐不住了,当即去找船管事。   赵哥儿冒雨跑来,船管事只以为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听他要请假,挥挥手同意了,只嘱咐他明儿一早尽快来。   雨小了些,方子晨拉着赵哥儿急匆匆的往回赶。   乖仔懂事,不会乱跑,赵哥儿倒是不担心。   结果还没到家,隔得老远就听到乖仔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心里一个咯噔,连忙跑了起来。   进到院子就见乖仔哭着坐在屋檐下,周哥儿在一旁,有些手忙脚乱。   看到赵哥儿,他像是见到了救星:“你可终于回来了,快来哄哄乖仔,他哭了好久了,我怎么哄都不停。”   乖仔声音都哭哑了,小眼睛也红肿着。他自小就早熟,从两岁开始就很少哭了,平时跟着赵哥儿上山摔得膝盖破了皮都不吭一声,现在却是哭成这样,赵哥儿心疼得要命,连忙过去抱他。   “······爹爹。”他紧紧搂着赵哥儿的脖子。   “对不起,”赵哥儿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轻声哄他:“别哭了,别哭了,爹爹对不起你,把你忘家里了。”   乖仔抽噎着,见方子晨站在一旁,又对他伸出手:“……父亲。”   他想要抱。   方子晨接过他,给他抹了把脸:“别哭了,男子汉从不流眼泪。父亲我就从来都不哭。”   “爹爹,和父亲~都不见。”乖仔委屈的说。   之前不论做什么,他扭头就能看见赵哥儿,现在一回来谁都看不见,自然是慌的。   方子晨没心没肺的甩锅:“那怪你爹,谁叫你爹不靠谱,把你忘家里了。”   赵哥儿:“······”   周哥儿:“······”   天还是黑压压的,他们到家不久,又下起雷暴雨。   窗外的轰鸣和雷电没有停过。   方子晨抱着乖仔和赵哥儿在厨房内呆了半个下午。   赵哥儿从窗口望着院里被雨打得歪七扭八的小菜,心疼地厉害。   方子晨拉着凳子坐他旁边:“雨停了这些菜苗还能活吗?”   他也挺心疼的,种了些时候,都有拇指那么高了,眼看着再过几天就可以掐着吃了,现在却被雨打得七零八落。   “可以的,”赵哥儿说:“就是有些死了,活的可能没那么多。”   “我撒种的时候撒了很多,想着密的地方可以先掐点幼苗吃,现在怕是不行了。”   “没事。”方子晨说。闲坐着实在是无聊,他逗了乖仔一下又去牵赵哥儿的手,说要给他看相。   他将赵哥儿的手放在掌心,仔仔细细的看,说了些什么赵哥儿已是听不清。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满是疤痕和硬茧,皮肤粗糙暗沉,是和方子晨手心相反的颜色。   赵哥儿突然觉得那些伤疤分外刺眼,他天天晒着,手背和脸应该也是同样的颜色,他从来都没有照过镜子,以前整天都忙着活儿抽不出空来,难得歇息也是想着怎么去填饱肚子,并不怎么在乎脸面。跟方子晨在一起后,就满脑子都是他这个人。有些事情他没来得及去细想。   此刻,赵哥儿突然感到害怕。   他从不去想自己长得到底如何,肤色究竟好不好,自己看不见,就不介意,可在方子晨眼里,恐怕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吧。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丑?   人都是这样,面对喜欢的人,哪怕自己足够优秀,但因为喜欢,会感觉对方是美好的,就像天上的星辰,璀璨耀眼,自己难看丑陋的地方太多,是蜗居在沟渠里的□□,总会莫名的自卑和不安。   他藏不住事,想什么几乎都表现在脸上。   方子晨不知道他又想了什么,脸色这么难看,想了想,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   仿佛火星骤然落在手背上,赵哥儿挣大了眼,咻的收回手:“你,你干什么?”   方子晨一脸坦荡:“没干什么啊!就是耍一下流氓而已,不过我这也不能叫耍流氓。”   亲自个房里的人,不叫耍流氓,亲房外头的人,那才叫耍流氓。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赵哥儿将手放到背后,那块被亲吻的地方被手心覆盖住,上头似乎还有被亲时那一瞬间的温热,他及没出息,心脏噗通噗通的跳。   “我怎么样了,”他把左手伸到赵哥儿跟前:“大不了给你亲回来嘛!”   赵哥儿:“······”   “你真是小气,”方子晨抱着乖仔,让他踩在自己大腿上,往他脸上左右亲了一下,又撩他衣服在他白白净净的小肚子上啜了几口,乖仔痒的呵呵笑。   “还是我们乖仔大方。”方子晨说:“白白嫩嫩的,像个大馒头,我要咬一口看看好不好吃。”   乖仔去推他脑袋,也没用力,笑个不停:“痒痒,父亲坏,父亲坏。”   他们闹成一团,笑声不断,赵哥儿深深呼吸,那点伤感不安被他强制按压下。   从早上到下午,他终于露微笑。嘴角浅浅勾起,眉眼微弯,是笑起来乖巧温柔的长相。   另一边,刘婶   下雨是农家人唯一可以偷闲的时间,周哥儿割了猪草回来,喂了猪,一整个下午都空出来了。   刘婶把他叫到屋里,将赵哥儿的事跟他说。   “乖仔和赵哥儿的衣裳我来做,方子晨的就要麻烦娘了。”周哥儿摸着布料,笑着说。   他已嫁人,虽跟赵哥儿关系好,但给方子晨做衣裳,传出去总归是不好。   刘婶年纪大了,跟年轻的汉子倒是不用避嫌。   “乖仔的衣裳你做大些,他正长个,这料子好,穿几年都不会坏的。”刘婶说。   农家人日子穷,生活总是精打细算,衣裳缝缝补补又三年,大的穿不下了给小的穿,几辈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周哥儿点头道:“我知道的。”他脸上带着笑:“赵哥儿和乖仔总算是苦尽甘来。”   刘婶儿倒是没他想的那么开,她年纪大,看过的、经历过的事儿不少,总感觉赵哥儿这事悬着。   方子晨那人她没接触过,不了解,光听赵哥儿和周哥儿三言两语,信不过。   “但愿吧!”最后她说。   周哥儿还在说:“娘,我听赵哥儿说方子晨这半个月都在码头上扛大包,一天差不多一百文呢!不过这扛货的活儿也干不久,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凑够三两银子。”   他同赵哥儿关系好,认识十几年了,对赵哥儿很是照顾,很多事赵哥儿都不会满他。   刘婶有些惊讶:“咋赚那么多咧?”   农闲的时候,村里的汉子都会出去打些零工。   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又没人介绍,只能去干廉价的苦力活。   村子里大半的汉子都在码头扛过货,但也没听说过谁一天能赚那么。   “他扛货厉害,”周哥儿说:“人家一次扛一包,他能扛两包。”   “是吗?”刘婶想起方子晨打人那劲儿,信了:“这事儿你别出去说,要是被马家的听见,准要闹。”   “我知道,但这事儿可能也瞒不了多久,”周哥儿道:“方子晨天天往镇上跑,有心的去打听一下就都知道了。马家的要是敢去闹,再让方子晨打他们一顿就行了。”   刘婶瞪他一眼:“你说的简单,被打了之后呢!他们不敢再到赵哥儿家闹,在村里说两句闲话总是可以的吧!”   周哥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就说呗,又不会少块肉。”   刘婶儿:“······”   周哥儿说的不错,方子晨在码头扛货的事儿马家人已经知道了。   因为被方子晨打过一顿,两家算是结仇了,马家人天天有事没事儿总要打听打听对方这些日子都干了些什么。   起初听说方子晨他们穷的只能吃野菜的时候,一家人都乐得不行,被打的那口怨气都散了一大半,对方不好他们就好了。   之后看到方子晨天天往镇上跑,知道他在码头做工,一天还赚了那么钱,气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这不,马大娘几妯娌同几个汉子正坐屋里说这事儿。   “一天上百文,该不会是诓人的吧!”马大壮说。   他在码头扛过货,累死累活的也就三十文,一天上百文,夸张的都要上天了,也不知道哪个王八犊子这么吹,骗鬼都不带这么骗的。   马大娘哼了一声:“诓谁?这话是我那外甥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假。”   “你那外甥说的那就更信不得了。”马大柱说。   马大娘是从外村嫁过来的,可出去问问小河村的人,你认识马大娘她那外甥马小正吗?十个肯定有九个点头说认识。   为什么?   因为马小正大名鼎鼎。名声贼大。   当然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就是去偷人媳妇,被那家汉子抓了个正着,将他给扒光了吊在村口的榕树下。   一夜之间,马小正在周边几个村子声名大噪。   “哎!你知道吗,小榕村那事儿。”   “知道,都传遍了,那汉子好像叫马小正。”   “什么马小正,我看应该叫马小歪才是。”   “哈哈哈,就是,我有个姐妹就嫁小榕村,马小歪被脱光了吊榕树上那会儿她见过,她说······”   “说什么~”   “他那里就手指大,两颗蛋没仔细瞧都瞧不见。”   “真的假的?”   “真的啊!不止我姐妹,看见的人都这么说。”   “我呸,就这,还好意思去偷人?哪家娘们瞎了眼?”   马小正因为这事儿,在小榕村呆不下,就跑马家来住几天。   他跟马家算起来也是不出五服的亲戚。   马小正油嘴滑舌,混不正经,来了马家还不消停,对着马老三的媳妇抛媚眼,被马老三发现,给打回家去。   因此对于马小正,马家除了马大娘外,都觉得他不可信。   马二柱开口道:“大哥,不管那一百文是不是真的,他在码头上工是事实,大半个月了,怎么的也赚了钱,我们要不要~”   “你敢去?”马大壮反问,到现在他肚子都还疼着。   “他欠我们银子,有什么不敢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马二柱说完,还想拉个同盟:“老三,你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马老三拧着眉头,他媳妇孙氏朝他使了个眼色,马老三想起昨儿晚上孙氏对他说的事,回答:“大哥二哥,其实我觉得我们家也不缺赵哥儿那一口饭。”   “老三,你这话什么意思?”马大柱拧起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在看吗? 第18章   要说整个马家谁最恨赵哥儿,除了马大娘,便是马大壮了。   他这辈子勤奋耕耘也就两个儿子,小儿子虽然脑子不清醒是个傻子,可也疼到骨子里,怕他老了没人照顾,他还特意跑去镇上给他买个童养夫回来。   只是赵哥儿这人真是个灾星,克死了他小儿子不说,还把大儿子迷得神魂颠倒,连媳妇儿都不愿娶了。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偏偏赵哥儿这贱人竟然给他儿子戴了绿帽子,这是把他儿子,把他老马家的面子往地上踩啊!   这让他怎么能不恨。   不过他们这三兄弟里,老三脑子聪明些,马大壮倒是比较听他的话。   马老三也不卖关子:“大哥,我觉得赵哥儿比三两银子值钱,我们把他卖了,实在有些亏。”   听到这马大娘不乐意了:“呸,就那贱人还比三两银子值钱?当初喊这个价,我都觉得高了。”   “大嫂,这不是这么算的。”马老三说:“三两银子说多,但其实也没有多少,花完了就完了,但赵哥儿不一样,你看他在家里的时候,活儿干的多利索,他今年才十九岁,那小野种也三岁了,勉强算半个劳动力,我们要是把他们留家里,他们还能给我们当牛做马五六十年呢!这不比三两银子划算吗?”   马大娘嘴巴动了动,马老三又道:“虽然说三两银子也能去买个人回来,但谁敢保证他会比赵哥儿能干?”   众人都不说话了。   仔细想想,赵哥儿离开这些天,家里还真是不太行。   地里的活没人干,前些日子下地去,那草都快高过膝盖了。   而且家里的柴火也没人砍,院子没人扫,猪没人喂,水没人挑,衣服也没人洗,最重要的是饭都没人做,真是哪哪都不习惯。   赵哥儿一走,可苦了他们了。   马二柱媳妇李氏想了想,开口道:“我觉得三弟说的有道理。”   其实李氏当初就不同意将赵哥儿卖了,赵哥儿待家里的时候,她天天什么活儿都不用干,还有人伺候,赵哥儿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多好。   再且说,他们没分家,老太太掌钱,卖了赵哥儿得的银子也落不到她口袋里。   赵哥儿虽是偷了人,可那又怎么样呢!又不是给她儿子戴的绿帽,那小野种也不喊她奶奶,关他们家什么事儿。   虽说那时是为了省口粮才把赵哥儿卖了,但真要算起来,赵哥儿其实也吃不了什么,大多都是他自己煮的野菜吃,家里的饭他都几乎很少吃到。   见马大壮有所松动,马老三又加了把火。   “大哥,小汶过些日子就要回来了,他喜欢赵哥儿你是知道的,他要是知道我们趁他不在把赵哥儿卖了,怕是要闹、要跟我们离心啊!”   这话直戳心肺,马大壮当真不再犹豫了。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了,马汶对赵哥儿有多上心他可是知道的。   上次儿子回来,他还看见儿子教那小野种喊父亲呢!   “那可怎么办?”马大壮问:“我们已经把他卖了啊!这可咋整。”   “大哥,方子晨银子不是还没给的嘛,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马老三说:“当初我们闹上门去,方子晨怕是记恨着我们呢。”   马大壮是个急性子,马老三这么说,肯定是有主意的,当即道:“老三,你就别卖关子了,该怎么办你说,我们听你的。”   “当初是村长做的中间人,现在我们找他去,让他帮我们去跟方子晨说。”   马家三兄弟来的时候,村长正在他爹房里。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老头还上了年纪,这腿一断,直接躺床上动都动不了。   “方小子最近在干嘛呢?”老头子问。   “听说在码头扛大包呢!”村长也是听人说的。   “是嘛!”老头说,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事儿,笑了起来:“那小子力气贼大,当初把我从沟里拉出来,就一只手,跟拔萝卜似的。”他有些感慨:“要是没有方小子,我怕是回不来咯。”   村长听不得他说这些话:“···爹,你别瞎说。”   “晓得的,”老头子拍了拍自个的腿,道:“我动不了,你有空多帮我去瞧瞧他,看看他缺什么,送点东西过去。能帮就帮些,他对咱家有恩咧!”   村长嗯了一声。正要说些别的话,王大梅脸色有些不好看的走进来。   “咋的了?”   “马家那几兄弟来了。”   村长脸色也难看起来。   在村里,但凡会做人,有点良心的,都不太爱跟马家来往,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怕是有事儿啊!   果不其然,村长一出来,马大壮就把来意说了。   村长端着碗喝了口水,眉心拧着,口气不太好:“当初要卖赵哥儿的是你们,方小子不同意你们还闹,现在又想把人要回来,你们不敢去,倒是想起我来了。”   “当初是你做的中间人,现在有事,不找你找谁?”马大壮颐指气使的道:“你可是我们小河村的村长啊!别因为那小子救了河六叔一命你就偏帮他,这事儿,你就说帮不帮吧!”   马二柱插嘴:“就是,这事儿你得走一趟,不然我们兄弟几今儿个就不走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河西在一旁都听不下去了,到底年轻人,冲动些,   “你们有本事在这耍威风,有本事就找方子晨去啊!”   马大壮上次在方子晨那丢了好大一个脸,现在最听不得人家这么说,当即一拍桌子:“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真是没教养。”   河西气红了眼:“我没有,你有!”   这话跟捅马蜂窝没什么区别了。   眼看着马家三兄弟都沉了脸,站起来像是要动手,王大梅拍了河西一下:“胡说八道什么,滚厨房看火去。”   那股热血的劲儿过后,河西也觉得有点怂,王大梅递了台阶,他赶紧顺着爬,一溜烟跑了。   到底长了人一辈,现在又有求于人,马老三拦住马大壮他们,语气算是客气的道:“村长,我们现在也是后悔了,只是我们跟方小子结了仇,不好过去,看在同个村的份上,你帮我们跑一趟吧!”   村长也明白,他要是不点这个头,这三兄弟怕是还要闹,不走了,便道:“行,我帮你们跑一趟,成不成不关我事。”   怎么能不成呢!   当初方子晨便不想娶赵哥儿,是他们闹着,后面又见赵哥儿实在可怜,这才同意。   赵哥儿脏了身子,寻常人谁会要?   三两银子都够娶个黄花大闺女了,干干净净的不比赵哥儿好?   而且他还带着个儿子,要是个闺女哥儿还好些,养大了嫁出去还能换笔彩礼钱,这一个小子······真是亏死。   马老三想了想,觉得这事稳了。   王大梅把人送走,马老三后脚跟刚从门栏跨过去,门哐的一声关上了。   像是送瘟神,迫不及待。   马老三心情好,没张口骂人。   王大梅回屋就对村长说:“这缺德事儿你可别做啊!”   马家那是什么?那是个火坑,村长要真是帮他们一家子说话,以后在村里见到赵哥儿,她怕是都没那个脸跟人打招呼。   “我能不晓得,”村长在屋里翻找起来:“伞你放哪儿了?”   王大梅站着不动:“你晓得你还找伞?人家是你爹啊!你真要替人跑一趟。”   “瞎咧咧什么,”村长找了会儿都没找到:“伞你放哪了?帮我找找。”他开口解释:“我就是去给方小子提个醒,看看他是个什么意思。”   听他这么一说,王大梅松了口气,伞收在另一间屋里,村长就关心地里的活儿,家里的事一概不管,哪里晓得伞这玩意儿放哪里。   村长在后面喊:“你再去后院抓只鸡,我等会给方小子带过去。”   王大梅脚步一顿,有些心疼,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救命之恩应以身相许,她家还算沾便宜,就许了一只鸡。   村长来的时候,方子晨一家子已从厨房转战到堂屋,见他冒雨前来,方子晨有些惊讶。   赵哥儿跑厨房给他搬了个凳子,村长点点头,把手里的鸡递给他。   这年头鸡可是贵重物,平时走动登门一般都不会带东西,也就过年过节才送些菜啊,几个鸡蛋啊之类的。   菜是地里种的,蛋是自家母鸡下的,都不值几个钱。   赵哥儿不敢收,抬眼去看方子晨。   要搁以往,一只鸡在方子晨眼里算不上什么,但这会儿都在小河村呆了近一个月了,村里什么经济条件他是都摸清了。   这鸡贼金贵,无缘无故的拿了烫手。   “叔,这鸡您拿回去,太贵重了。”   “贵重什么贵重,给了你就收下,”村长直接把鸡塞赵哥儿怀里,摸摸乖仔的头,说:“留它下几个蛋给我们乖仔补补,可怜见的,脸上都没有一点肉。”   方子晨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些心虚。   这话感觉在内涵他虐待继子。   不过仔细想想,这些日子他们家虽然天天清汤寡面,比不上他以前过的日子,可要只跟村里人天天野菜圪塔粥比,他们算是吃的顶顶好的了。   乖仔身子骨弱,清汤寡面的也没什么营养,肥不起来是正常的。   赵哥儿抱着鸡没动,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要,村长说:“你家汉子救了你六叔公一命,这恩情大着呢!我给再多都不算过分,一只鸡而已,就收下吧!”   赵哥儿见方子晨也点了头,跟村长道了声谢,这才抱着鸡往后院走去。   村长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正坐在方子晨腿上的乖仔,叹了口气。   “方小子,刚刚马大壮三兄弟来找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小可爱们留言啊! 第19章   他们找你你转头就找我,看来是冲着自己来的。   方子晨撇了撇嘴:“他们又想干嘛了?”   村长便把马大壮的打算说了。   乖仔对这三人有阴影,特别是马大壮,一听到名字就害怕得浑身颤抖,他小手儿紧紧抓着方子晨的衣服,趴在他怀里,不像刚才那么开朗了。   屋外传来一声轻响,不知是什么被风吹倒了,村长没在意,问:“你是怎么想的,跟叔说句实话。”   方子晨往门外扫了一眼,外头的雨渐渐小了,好像有要停止的迹象,但天还是黑压压,晚上怕是又要一场雷阵雨。   乖仔浑身都绷直了,他不抓方子晨的衣服,改去抱他的脖子,似乎是很恐惧,只有这样才能安心。   “······父亲。”他低低的喊,听着很是不安。   乖仔三岁了,听得懂人话,马家不是个好地方,他并不想回马家去。   方子晨学着赵哥儿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乖仔怎么了?”   乖仔头埋在他脖颈处,声音闷闷的:“······不喜欢爷爷。”   方子晨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而后才知道他说的爷爷是指马大壮。   乖仔见他不说话,就抬起脸颊挨着他蹭了蹭,软软的喊他‘父亲’,等方子晨扭头看他,他就笑出一排小白牙。   方子晨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这么小这么乖这么漂亮的孩子喊他父亲,谁跟他抢,他就跟谁拼命。   “叔,这事儿你不用管。”   村长问:“那你是怎么打算?”他也猜不透方子晨会不会答应。   照他自己来说,三两银子和一个带着娃的嫁过人的哥儿比,正常人都会选三两银子。   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聘礼也不过就这个数,这不比嫁过人的好?   何况当初一开始方子晨就不想娶,后来实在是看人可怜,这才娶回   方子晨又往外头扫了一眼,想了想说:“我觉得赵哥儿挺好的,乖巧,听话,人也勤快。”   没来小河村之前,他还不到十八岁,总感觉结婚这件事对他来讲还很遥远,后世结婚普遍都晚,他也没设想过未来的另一半该是个什么样子。他妈有空跟他聊天时常会问‘咱们小方子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跟妈说说,妈以后给你留意留意’。   他的回答很大众:‘长得好看的就行’。   赵哥儿皮肤有点黑,但长的很清秀,算得上好看,性格脾性也对他胃口,可要说喜欢,好像还差了一点。   若要定义,便是正处于有好感的阶段。   听他这么说,村长就知道他不会把赵哥儿送回去了,当下莫名松了口气。   “你要是想把赵哥儿留下,那三两银子还是赶紧给马家送过去的好,免得又出什么幺蛾子,马大壮和马二柱这两人横虽横,但脑子也简单,马老三就不一样了,这人算是有点脑子的。”村长说:“早点把赵哥儿的卖身契赎回来,就早安心。你有没有银子,要是没有,我先给你垫上。”   方子晨摇了摇头:“我现在没有。”   村长站起来:“那我回去拿给你吧!等你以后有银子了再还我。”   “不用。”方子晨一口拒绝。   “你不用跟叔客气!”   “我没客气啊!”方子晨说:“我现在没有,明天结了工钱就有了啊!”   就在码头干了半个多月,工钱就想结三两银子,你怕不是在做梦!   村长张了张口,方子晨又往外头看,突然道:“村长,好像要下大暴雨了。”   您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   送走村长,方子晨抱着乖仔进到厨房,就见赵哥儿捧着一碗水呆呆的站着,连他进来了都不知道。   这模样,他方才肯定是听到村长说的话了。   之前方子晨还庆幸,赵哥儿在马家受虐十几年性子还没扭曲,可是相处久了,他才发现,赵哥儿虽然性子没有扭曲,但整个人却是极度的敏感和自卑,他没有安全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惶恐失措。   就像今早冒着雨跑码头去,要是自己不出来,他能淋着雨站一整天,而后又偷偷回来。   “赵哥儿?”他小声的喊了一声。   赵哥儿抬起头,眼神柔软脆弱。   “你······”他倏忽伸出手,抓着方子晨的手腕:“夫君······你别把我送回去,我,我不想回去,求求你,我求求你。”   这是他第二次开口这么喊,之前喊过一次,见方子晨似乎不太喜欢,之后便一直没有再这么叫。   他手极为冰凉,整个人慌的厉害,方子晨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一时愣住了,见他不说话,赵哥儿便松开手,痛苦的弯下腰,用双手抱着脑袋。   “爹爹~”乖仔看他这样,从方子晨怀里挣脱出来,跑过去抱他,也抽泣着:“爹爹不哭,乖仔听话,爹爹不哭~”   父子俩哭起来没有声音,只有微微的抽噎声,眼泪却是吧嗒吧嗒往下掉。   方子晨都无奈了,感觉一家三口人,两个抱成团的哭,就他站着,似乎都有些不合群。   要不要过去也哭一下,意思意思??   “我之前说过,我不会走,就算要走,也会带着你和乖仔,你喊我夫君,他喊我父亲,我便对你们有责任,这是我最后一次说。”   熟悉的声音响起,赵哥儿抬起头,看到方子晨蹲在他面前,神色很认真,跟往常那副混不正经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是我夫郎,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就不会不要你。你要是还不信,以后我走哪儿都把你揣裤腰上,行不行?”方子晨装模装样,像哄孩子一样,摸着他脑袋说:“以后谁要是欺负你了,你就跟我说,我给你出气,这是我最后一次说,你记住了吗?”   赵哥儿擦了擦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眼前的雾气驱散:“······真的吗?”   这样的保证,方子晨不止一次说过,对待赵哥儿他表现出史无前例的耐心:“真的,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到做到,做不到以后你见了我,就喊我孙子。”   赵哥儿提着一口气:“你不准骗我。”   “嗯!不骗你,骗你我是狗。”方子晨说:“这么大的毒誓,你信了吗?”   “还要天打五雷轰。”赵哥儿说。   方子晨:“······”   都说最毒妇人心,这哥儿心也挺毒的。   “行行行,”方子晨捏住赵哥儿的鼻子:“都听你的,行了吧!”   赵哥儿鼻子被捏的痛,可也不去阻止,笑了一声,眼泪又要掉下来,好不容易忍住了:“嗯。”   “下次可别这样了,”方子晨松开他,抱过乖仔,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自觉柔和起来:“吓着儿子不说,我也再懒得哄你。”   赵哥儿刚要站起来,就听方子晨又说:“你比我还大一岁呢,动不动就哭鼻子,羞不羞?”   赵哥儿:“······”   方子晨:“反正换是我,十九岁了还哭鼻子,我个人是觉得挺害臊的。”   “······”   “你害臊吗?应该是不害臊的,我看你脸都不红,不过有的人他尴尬脸不红屁股红,你转过去,裤子扒了我看看。”   “······”   方子晨看赵哥儿脸色难看得厉害,似乎下一秒就要爆起来揍人,他呵呵笑起来走远几步,隔着安全的距离才道:“我逗你玩的,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你爱怎么哭怎么哭。我不笑你。”   赵哥儿脸色正要缓下来,   “不过,你算男人吗?”   方子晨表情变了,好似很疑惑。   赵哥儿就听见他声音小了些,跟乖仔嘀嘀咕咕:“儿砸,你看见你爹爹······”   后面的话赵哥儿听得不太清楚。   乖仔现在已经懂了很多事儿了,他眼睛湿漉漉的,里头还有两包泪,嗓音都带着哭腔:“有,我跟爹爹一起洗过澡澡。”   “是吗,”方子晨回头往赵哥儿那里瞄了一下,又转过头去,自以为动作够快赵哥儿就没看见,   “下次我偷偷看一下,怪好奇的,不过这样会不会很变态?”   赵哥儿:“······”   他就没见过像方子晨这样的人,说话暖的时候是真的暖,气的时候也是真的气,前头刚好言好语的哄人,后头嘴又欠了。   赵哥儿每每都是刚刚感动完,就又被他给气着了。   这方子晨真是······坏得紧。   晚上当真下了一场雷阵雨,比中午那会儿还要猛,方子晨搬了木板,三人睡堂屋去。   这房子是村长他爷爷那一辈起的,现在少说都几十年了,雨下的大,又吵得很,方子晨一宿都没睡安心,后半夜雨小了些,这才模模糊糊睡过去。   于是隔天就起晚了。   赵哥儿端了面过来,方子晨急匆匆的换衣服:“我不吃了,你们吃吧!”   赵哥儿纳闷了:“今天起的不算晚,你可以吃了面再走。”   “船管事昨儿喊我今天早点去。”   “那你到镇上记得买个馒头吃。”赵哥儿说。   方子晨嘴上应了一声,但他到了镇上便直奔码头去,下雨路不好走,起的又晚了,哪里还好意思耽搁时间。   他就想着那三两银子呢!   方子晨感觉心塞塞,原本还想着赚了三两银子去吃他一顿好的,结果……   妈的,下工回去得去一趟马家,把他们都揍出屎来。 第20章   未到码头,远远的就看到老吴站在那。   “方小子。”老吴看到他像看到亲生的儿子:“你可算来了。”   “叔,对不起,”方子晨脚步快了些,不找借口,实话实说:“今天起晚了。”   “没事,”老吴带着他往船舱走:“你今天把账对好就行。”   船管事见到他来晚了也没说什么,把账本交给他,便去看工了。   两本账簿看着很厚,但其实真算起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就涉及上两个月的财务状况,借贷收支方面也不像后代大公司搞的那么麻烦。   他算账,老吴就呆一旁,像监狱的狱长,正在看守劳改的犯人。   方子晨速度快,小些数额直接心算,数额大的,便在一旁的纸上笔算,老吴也看不懂他写的什么,那字着实奇怪,歪歪曲曲,像蚯蚓在爬,扭过来又扭过去。   真正写到账簿上的字,到是写的不错,昨儿个方子晨说他三岁进学,老吴还不信,如今看他笔法基础扎实,且字形态规范、大方,当下直接信了大半。   能写出这么一手字,没有八/九年功夫下不来。   但是······   “方小子,”毕竟是求人帮忙的,老吴吞吞吐吐,很委婉的道:“你算的会不会太快了些?”   方子晨头也不抬,一手翻着账本一手刷刷算着:“不快。”   他不蠢,知道老吴担心什么:“叔您放心,我收了银子,事儿肯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老吴安心多了:“行,叔还能不能吃这碗饭可就全靠你了。”   傍晚船管事捧着两本新鲜出炉的账本查看。   心头甚是满意。   先不说账算的对不对,光这字就写的好,一翻上头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看着人都心情舒畅许多,哪里像老吴,这里黑一块,那里叉一块。   出钱的开开心心,收钱的也开开心心。   方子晨要下工,特意跑到码头仓库逛了一圈才回去。   晚上,马家人正在吃晚饭。   大人一桌,小孩一桌。   桌上摆的菜简单,一盆窝窝头,一盆水煮菜,一盆炒白菜。   看着好像很磕碜,但里面还混了几片肥肉,油水也足,在村里算是不错的吃食。   马老大爷上年纪后牙口不太好,前头门牙都掉光了,野菜窝头硬邦邦的,一口下去没咬掉半点,牙龈倒是要出血了。   窝窝头吃不了,那就吃点菜,结果一夹到嘴里,又要吐了。   白菜都能炒焦了,一股子烟味儿。   他摔了筷子,其他人立马停了手。隔壁桌的孩子也望过来。   马大壮咽下嘴里的菜,问:“爹,怎么了?”   马老大爷气道:“怎么了?你没眼看啊!”   马大壮脸色讪讪,老太太出来打圆场,她看了李氏一眼:“去给你爹煮碗粥来。”   这家里她就爱压榨李氏,马大娘娘家跟家里带着亲戚,不好做的太过,老三又比较护着孙氏,她疼这小儿子,自然会给他点面子,平日对孙氏也算不错。   李氏心里不乐意,但也不敢忤逆。   她走了马老大爷才对着三个儿子,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赵哥儿要回来?”   不说几个儿媳妇,就是他自己也觉得还是赵哥儿在家好一点。   赵哥儿手艺好,煮的东西他起码能吃的下,换成几个儿媳妇做,他就没吃饱过。   赵哥儿在那十几年,伺候的几个儿媳妇手脚都懒得不成样子了。   还是得把赵哥儿要回来,不然家里的活儿都没人做。   马老三说:“我们已经跟村长说了,让他帮忙出面,应该明···”   院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   马家堂屋正对着院门口。   来人嘴里叼着根草,扛着根木棍,模样流里流气。   “哟,正吃饭呢!”   “你,你来干什么?”马老大爷指着方子晨脸色臭的厉害。   “你说呢?”方子晨直径走到屋里,拉了个凳子坐下。   隔壁小孩那一桌,有个小汉子走出来。   “你是方子晨?”   “是,怎么,你认识我?”方子晨看着他问。   小汉子瞪着方子晨:“你打了我爹,你说我认不认识你。”   方子晨‘哦’了一声,面上疑惑不解,右手拿着木棍一下一下的在左掌心拍打:“我打了你爹,这不可能吧!我从不打人的,我打的一般都是畜生。”   “······”   “我艹你个小杂种。”马大壮骂一声,举起板凳朝着方子晨砸过去。   方子晨用木棍横着阻挡,一脚朝马大壮膝盖骨踹去。   他之前在学校,总是一副乖乖学生真学霸的样子,在学校从不犯事,校服永远都穿的板板正正,像个书呆子。   后来在父母,在老师同学跟前装的多了,加上本身样貌好,身子就有了一股乖乖气息。   但他骨子里也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热血。   他跟他二哥去拼过架,看过古惑仔,练过拳,对于怎么打人这事儿,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这马家人也是不长教训,上次都被他揍一顿了,还敢来找他晦气。   马大壮又被一脚踹翻在地,那小汉子愣了两秒,正要打上来,方子晨先他一步,一木棍朝着饭桌砸去。   桌子裂成两半,菜撒了一地,窝窝头咕噜咕噜滚到门边。   这一突然的举动吓得几个妇人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看见方子晨拧着眉头看着他们,生怕他那木棍朝自己砸来,又急的连连往后退,那小汉子也瞬间不敢动弹。   这人······看着下手太狠了。   怪不得上次大伯和爹还有三叔都鼻青脸肿的回来,还嘱咐他们不要去招惹方子晨。   原来这人这么恐怖。   “还来吗?”方子晨问。   没人说话。   似乎被他突然那一下给整怕了。   方子晨回到凳子上,靠着椅背,翘起腿,目光不着痕迹的审视他们,面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听说,你们想把赵哥儿要回去?”   马家没人说话,静悄悄的。几个孩子也躲在自家大人身后,不敢出声。   方子晨将木棍横在腿上,指尖在上面一点一点:“当初闹上门来,让我娶赵哥儿的是你们,现在想把赵哥儿要回去的也是你们,想给就给想要就要,你们是没把我方子晨放在眼里啊!”   马老三是个记打的,不敢逞能。   其实村里人怕他们,不是他们打架厉害,主要是他们横,气势上做的足,没打呢人家就先怕他们了,但说白了,他们也不过是村里的汉子,眼界没出过那一亩三分地,冷不丁的遇见个比他们还要横的,会装模装样的,就先怕了。   “当初是我们一时糊涂。”他说。   方子晨反问:“然后呢。”   马老三拿不准他什么意思,说话吞吞吐吐:“我们不,不要你那三两银子了,你,你把赵哥儿退回来,行不?”   “我们家里活儿多,得有个人···”   他话都没说完,方子晨一脚将脚边的凳子踹翻。他面色冷肃的样子与小河村人老实木讷胆小怕事有些格格不入,倒是像极了镇上不要命的混混儿,三言两语不对付就能跳起来砍你头。   马老三众人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话不敢再说一句。   “你把赵哥儿当什么?当奴才了?还是当你家养的牛?”   马老三□□简直不把赵哥儿当人,方子晨听着心都燥郁,他语气轻飘飘,却不难听出其中的狠厉。   “我不跟你们废话,银子我拿来了,把赵哥儿的卖身契和休书拿来。”   马老太太看了老头子一眼,见老头子点头,只得回房拿了。   方子晨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叠起来收好,然后掏了三两银子丢旁边的小桌上。   走前,他扫视众人一圈,也不说话,而后才慢悠悠的离开。   ……   马大娘看着一地的狼藉,裂开的桌椅,摔碎的碗盆,不由哭起来:“这杀千刀的小杂种。我诅咒他生了儿子没屁/眼。” 第21章   方子晨从马家院里出来,发现外头晃悠着几个人。   刚才动静不小,马家住的也不算偏,怕是不少人都听到了。   他甚至看见个汉子还端着盘在扒饭,显然是从饭桌上匆匆赶来的。   吃瓜吃的很敬业。   “方小子。”有人跟他打招呼。   方子晨微微笑,对人点点头,又成往日那个温润尔雅一身书香气的人。   他打人厉害是不错,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表面上的风度都维持的挺好。   方子晨虽在小河村住了近一个月,但他天天往镇上跑,几个大婶大叔跟他不算熟,招呼一下就不懂该说什么。方子晨借口回家吃饭,走了。   “这小子厉害啊!”有个汉子看着他的背影,语气感叹的说。   正主一离开,几人开始八卦起来。   “是厉害,我刚刚趴墙头那里看,好家伙,他一棍下去马家那桌上就裂开咯。”   “这得多大的劲啊!我要是没记错,马家那饭桌是在老冯家那儿买的吧!那桌子用料可硬着呢!”   “方小子今儿为什么来马家闹啊?”有个消息不灵通的开口问。   “你还不知道啊!我听王大梅说那家人反悔了,想把赵哥儿要回来给他们当牛做马呢!”   “呸,一家子泥腿子,还学镇上老爷夫人那做派让人伺候,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这人语气酸溜溜的,一听就知道不是替赵哥儿打抱不平,而是眼红呢!   方子晨远远听了一耳朵,撇撇嘴往家走。   赵哥儿坐在院门口,不停地往路上张望。   乖仔趴在他腿上,玩着自个儿的手指。   天已经黑了,赵哥儿迟迟不见人回来便到门口等着,要不是上次被方子晨说了一遭,又看见刘癞子他们鬼鬼祟祟的,这会他怕是早跑村口蹲人去了。   “父亲······”乖仔突然喊起来,从赵哥儿腿上起来,张开手直接往门外冲。   赵哥儿站起来,方子晨高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哎呦,你这小崽子。”方子晨抱人也不好好抱,扛大包一样,把乖仔夹在腋下。   乖仔一脸的兴奋,仰头看他:“父亲不回家,等父亲。”   面条已经擀好,就等着人回来下锅。   赵哥儿往灶下加火,不一会儿厨房开始亮堂起来。   等他下好面,方子晨把卖身契递给他。   赵哥儿抹了抹手上的水渍,接过却没打开。疑惑的看着方子晨。   方子晨朝他笑了笑,示意他自己看。   这纸微微有些泛黄,叠的整齐,但应该是有些年头了,边角被虫子啃了一些。   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赵哥儿的手突然颤抖起来。   “这是?”   方子晨看着他:“你的卖身契。”话刚落,他就见赵哥儿愣了愣,而后眼眶开始泛红,他站着不动弹,捏着手里的卖身契,用力到指尖泛白。   明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儿,可见赵哥儿落泪的一刹那,方子晨莫名的明白那种感受。   恨和无能为力。   这张纸看似轻飘飘的,一撕就碎,可它却像千斤重的锁链一样,圈在脖子上,将赵哥儿囚困在马   他不能逃,因为不论逃到哪里,这锁链存在一天,他就一天不得自由。   十几年来,他遭受的所有苦难全都拜它所赐。   怎么能不恨呢!   “赵哥儿?”方子晨轻轻喊了一声,往乖仔那边抬了抬下巴。   乖仔站在桌子边,下巴刚刚够到卓沿上,从对面看就只露着个小脑袋。   那桌子是赵哥儿在村里木匠家买的,因为做坏了,很便宜。   买回来后赵哥儿才发现,这桌子太高了,乖仔年纪小,个子矮,每顿饭都只能站着吃。   方子晨之前还笑话他,说人站立时肠子会被拉着,吃饭的时候就能多吃两口。   乖仔眼里含了两包泪,握着筷子也不吃面,期期艾艾的看着赵哥儿,小嘴撅着,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   “你别哭,你哭了乖仔也要哭。”方子晨说。   赵哥儿深深吸了口气,抹了把脸,等眼里那股热意散去,才走到乖仔身边坐下,抚着他的小脸儿,又低头亲亲他发顶,道:“乖,爹爹没事,面坨了,快吃吧!”   乖仔挨着他掌心蹭了蹭,奶声奶气的说:“爹爹也吃,”说罢又看向方子晨,见人还站在灶台边,又哒哒跑过去牵人:“父亲也吃~”   赵哥儿想卖身契是方子晨花了三两银子‘买’回来的,理所应当归他管,可等晚上睡觉他把卖身契递给方子晨,方子晨却是不收:“你收着吧!等我赚够了钱,去衙门办户籍和文书时顺道把它消了。”   这害人不浅的东西,留着膈应得慌。   赵哥儿没说话,良久才轻轻道:“好。”   码头最近几天很忙,似乎赶着卸货,中午休息一时辰,船管事说谁要连着干,这一个时辰内,可以两包一文钱。   这诱惑力有点大。   重金之下,自有勇夫,几乎所有的人都选择连着干,就方子晨一个‘娇弱’。   毕竟正中午那会儿实在是热,方子晨有点眼红,但想了想,还是命要紧。   他一个富二代能低下头勤勤恳恳的扛大包赚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进步了,留着命在,以后何愁赚不到钱。   吃过午饭,他又像往常一样来找船管事的表亲聊天。   聊了半个下午,才知道船管事这么着急的卸货,那是因为官船要来了。   码头就这么大,商船自然要给官船让道。   这官船也不是载着什么官货,此行载的都是从边关退下来的伤残士兵。   二十年前可没有这个政策。   那时候在边关残了打不了仗,就写退役书,服役没到期的交点银子就自个儿回   交通不便,大多伤残士兵没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现如今皇上仁慈,感叹他们家乡离边关山高水远的,着实不便,好歹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便下令让边关官员对其伤残士兵返乡之事好生妥当安排,当地官员接令后,想了想便让官船将人护送回来。   水路总是快些。   “这仗打了六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表亲摇晃着脑子叹气:“我那村里有个汉子是从边关退下来的,他刚回来那会儿,整个人瘦的啊我都差点认不出来,”   “他断了一条腿,”表亲把手放在膝盖处:“从这儿断的,说是被蛮夷大刀砍的,当场断成两节。”   “不过他能活下来算是命好,当初村里一共去了二十个,就他一个人回来。”   方子晨没说话。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事儿。   边关没人了就急急征兵,被征的大多数都是交不起银子的贫苦人   他们一生多在村里,是老老实实的庄稼汉子,眼界有限,不会耍枪弄棍,一到边关都来不及接受专业的训练就被拉上战场,千军万马、敌人挥着的大刀,光看着他们就腿软了。   这些人完全就是去凑人数给敌人送人头。   死的可不就多了。   方子晨来自和平的年代,平日里连血都没见过,虽说胆子够大,打人也厉害,但他根本无法设想,要是自己有一天真的站在战场上,狼烟四起,风烟弥漫中面对敌人的大刀和马蹄,他会不会表现的比那些人好。   怕是不太可能。   打架斗殴都是小儿科。   砍人割头那可是真要命的。   他估计也会腿软。   “我听说,”表亲往四周看了看,见人都忙着,没人注意这边,才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跟方子晨说:“明年可能又要征兵了。”   方子晨不由眼皮一跳,也压低了声音:“不可能吧!不是今年刚征过人吗?”   “这不太清楚,”表亲脸色有些凝重的说:“上次东家过来,在我这儿喝茶,不小心说漏嘴,我听了两耳朵才知道的。”   方子晨碗里的水都咽不下了,搁了碗问:“这消息靠谱吗?”   一年一征兵,京城那位是怕老百姓们不造反吗?   “应该靠谱吧!”表亲道:“东家在京城里认得些人,他们听说朝廷是有这么个打算,我们这儿离京城远,有些消息不灵通,我就是跟你提个醒,这事儿可别往外说。”   方子晨点点头:“我知道的。”   一整个下午方子晨都有些心思不属。几个平时跟他聊的挺来的见他一副焉了吧唧的样,问他怎么了。   方子晨摇摇头:“可能晒蒙圈了,感觉有点累。”   “累你倒是少扛一包啊!”有个汉子说:“你也是厉害的,都扛了差不多一个月了你才喊累,等会儿下工了买点好吃的补补。”   方子晨眼睛一亮,抬头看他。   下工后方子晨当真去逛了。   这个点很多摊子都收摊了,一家猪肉铺还开着,案板上搁着两块巴掌大的猪头肉。   那老板见到方子晨,招呼道:“小伙子要买吗?一斤八文钱给你。”   猪肉不便宜,好一点的部分要十二十三文一斤,猪头肉便宜,可寻常也是九文钱一斤。   方子晨摸摸荷包:“六文我就要。”   老板有些犹豫:“都要完吗?”   “嗯!”   “行,那给你六文钱一斤。”   反正搁明天也不新鲜了。   盯着那两块肉,方子晨喜滋滋的,心情都好了。 第22章   接了肉正要走,方子晨看到有个老头在卖糖葫芦。   他突然想起,好像这么久以来,他还没给他那便宜儿砸买过东西。   乖仔还是挺可爱的,每天都帮赵哥儿干活儿,见了他也总是一叠声的喊‘父亲父亲’。   稻草上还扎着四根糖葫芦,方子晨想了想,叫住老汉:“大爷,给我来三根。”   老汉看他一身粗布旧衣,脸蛋儿却是一副矜贵模样,笑呵呵道:“小兄弟,就剩最后几根了,要不你都买了吧!走街串巷的不容易,就当可怜可怜老汉我。”   “我可怜你谁可怜我啊?”方子晨拍拍荷包给他看:“听见响声没?里头就十几文钱儿,还是我抗了一天大包才换来的血汗钱,爱莫能助啊!”   他肩膀处的衣料有些脏,老汉看他虽然个儿高高,但看着瘦得很,想不到竟然还跑去扛大包。   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当下也不卖惨了,说:“不容易啊小兄弟,剩下的那根就当送你了。”   方子晨笑呵呵:“这感情好,谢了啊。”   方子晨吃不惯糙米,一赚钱就买了大米和面粉,这两玩意儿精贵,赵哥儿从七岁那年开始就再没吃过。   方子晨上工辛苦,知道他嘴挑,赵哥儿便想方设法用有限的条件尽可能的做出更好的东西来。   周哥儿今天来给他送衣裳,给了他一把酸菜。所以今晚他做了包子,里头是酸菜馅的。   包子蒸上不久味儿就出来了。乖仔和溜溜都不玩了,齐齐趴在门口往里看。   “爹爹~”乖仔吸溜着口水喊了一声。   赵哥儿往锅里看,说:“还没熟,要等会儿,你们先去院子里玩儿好嘛。”   乖仔和溜溜并不是闹吃的孩子,两人往锅里瞄了一眼,嗯一声后跑院子外头玩去了。   过了不久,赵哥儿听到外头传来一声惊呼。   “父亲回来了~”   赵哥儿疾步来到门口,就见方子晨手里拎着东西,左右两边腋下各夹着一个孩子。   他脸上不自觉露了笑:“回来了。”   “嗯!我买了肉,你拿去。”方子晨说。   接过肉进到厨房,发现里头有两块,赵哥儿想了想,打算等会抄一块,另一块留明晚儿。   猪皮肉不油腻,家里没什么配料,包子蒸好后,赵哥儿将猪头肉洗干净切成小块跟着剩下的酸菜和下午在山上挖的野葱一起炒,想着应该会好吃。   正忙活着,方子晨进来了。   嘴边被什么东西擦过,赵哥儿下意识一舔,发现竟然是甜的。   方子晨举着糖葫芦,问:“甜吗?”   “嗯!”赵哥儿说。   “给你,”方子晨接过他手里的铲子:“我来炒。”   “我不吃,你吃吧!”赵哥儿不松手。   这糖葫芦贵着呢!   一串都要两文钱了。   方子晨也不跟他废话,把糖葫芦直接往赵哥儿嘴上怼:“呐,沾了你的口水了,你不吃就只能扔了。”   乖仔和溜溜举着糖葫芦坐在院子里舔,谁都不舍得咬。   这玩意儿他们第一次吃。   原来马小旺说的是真的,这糖葫芦真的酸酸甜甜的。   方子晨给他们分糖葫芦的时候,溜溜没好意思要,方子晨硬塞给他,他才收了,倒是乖仔接的快,说了声谢谢后又叫方子晨蹲下来,说要给他一个亲亲。   赵哥儿来到院外跟他们坐一起。   乖仔看着他手里的糖葫芦,笑了起来,悄悄话一样对着赵哥儿说:“爹爹,父亲好,给乖仔和爹爹都买糖葫芦吃。”   赵哥儿问:“那你喜不喜父亲啊?”   “喜欢,”乖仔立即道:“最喜欢父亲了。”   赵哥儿也不去计较他最喜欢的人是方子晨,咬了一口糖葫芦,心里跟着酸酸甜甜。   以前马大壮在镇上做工,下了工回来也经常会买糖葫芦给他那傻儿子。   他远远看过几次,马大娘提防着他,像是怕自己一不在,他就会上去抢了似的。   有次马大娘见他吞口水,便骂他:“想吃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命,这玩意儿你能吃?贱命一条,还看什么看,滚柴房去。”   回到柴房他又从门缝里往外偷看。   那时候年岁小,不懂什么叫羞耻自尊,被骂了还是忍不住想要看。   因为实在是太饿了,小傻子吃的很香,他就忍不住想看。   后来因为吃不着,始终惦记着,便成了念想。   如今有人给他买了,心里特别欢喜高兴。   “赵哥儿,你快进来啊!看看这菜炒好了吗?我手都要酸了。”方子晨在厨房里喊丫丫的。   他就没炒过菜,一接过铲子就不停的翻炒,就怕他的肉糊了。   赵哥儿做菜有经验,都不用看,算着时间就说:“可以了。”   周哥儿来接溜溜的时候,几个人正在吃饭。   猪头肉靠近耳朵的边上有有些脆骨,溜溜跟着乖仔小手上握着包子,咬着咯咯响。   “肉肉好好吃。”乖仔口齿不清的说。   方子晨见他手上的包子都比小脸大,咬的时候就像把包子盖在脸上似的,觉得好笑:“包子好吃还是馒头好吃?”   乖仔盯着手上的包子想了想,觉得馒头也是好吃的,但是~   “包子好吃一点点。”他说。   方子晨笑了笑,戳了戳溜溜问:“溜溜觉得呢?”   溜溜摇摇头:“我没吃过馒头。”   方子晨朝赵哥儿看去,赵哥儿说:“刘婶家条件也不是很好。”   他简单说了一下刘婶家的情况。   方子晨悟了。   简单来说就是家里的汉子没技术,只会种田,奈何外来人口分的地少,家里就四亩薄田,唯一的儿子因为交不起赋税,三年前被拉去当兵了。   这年头,穷的原因不全是因为懒。   刘叔老了,去镇上找活干没人要,家里想要挣钱就靠刘婶和周哥儿。   他们偶尔会去镇上卖点菜,或是接点衣服回来洗,一个月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也能赚个五六十文。   但五六十文能干什么?   庄家人又不是光种地就能吃得饱,油、盐、布哪样不要钱,这东西儿又不是种就能种得出来的。   方子晨可怜他,捏了捏他的脸,就冲方才人喊他那一声叔叔,他说:“没事儿,明天你来叔叔家,叔叔给你带。”   溜溜有些腼腆:“谢谢叔叔。”他看向赵哥儿,说:“赵叔叔,明天我和你跟乖仔一起去捡柴火。我捡柴火可厉害了。”   “那不跟你爹爹去种菜吗?”赵哥儿笑着问。   溜溜摇头:“我吃了糖葫芦,我要报恩咧!”   方子晨都要笑喷了:“你还懂报恩?”   “懂,”溜溜说:“我听叔叔伯伯们说过。”   方子晨:“他们怎么说的呀?”   村里人没娱乐,有些人饭后就爱去村头榕树下坐坐,常常会聊些八卦或者说些神神叨叨的事儿。   溜溜说不出来了,他就听过一嘴,知道报恩这么一回事,乖仔看竹马被难住了,当即救场:“就是狐狸精给书生报恩啊!书生赶考的路上救了狐狸精,狐狸精就变大美女来嫁给书生,跟书生困觉觉,给他洗衣服做饭饭。”   方子晨:“······”   好俗套的故事啊。 第23章   周哥儿来的时候溜溜还没啃完手上的包子,桌上一碗的酸菜炒肉倒是去了大半,方子晨早吃饱了,猪头肉搭着酸菜实在好吃,他一个人就干了三个包子,赵哥儿自个也吃了两个,猪头肉起先他没舍得吃,方子晨一直给他夹,后来倒是吃了不少。   小家伙们吃得奔香,两手捧着包子,嘴巴塞得鼓囊囊的,嚼起来像仓鼠。   方子晨看的有趣,也不干人事,往这个脸上戳一下,那个也戳一下,竟耽搁人吃饭。   于是周哥儿都来了,溜溜还剩大半个包子。   白面贵,而且赵哥儿包的大,他觉得特别不好意思,路上回去知道儿子还吃了人糖葫芦,更不好意思了。   但他没有跟孩子说以后在赵叔叔家不要吃东西这种话,只是对孩子说你要记得说谢谢。   他跟赵哥儿好,孩子吃了就吃了,他以后可以从别的地方补回来。   赵哥儿家的菜还不能吃,明天给他们送点儿过去。   吃完饭,方子晨同乖仔在院子里闹。   他一下扮老虎,一下扮恶鬼,说要吃人,乖仔啊啊叫着满院子狂跑,方子晨抓着人就摁在怀往他肚皮上啃,乖仔就没玩过这么刺激的游戏,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被赵哥儿喊去洗脚还恋恋不舍。   大概是方才那一下跑累了,晚上刚躺床上,乖仔就睡着了。   方子晨带着一身水汽进到屋里,就见赵哥儿对他招了招手。   “这是刘婶做好的衣服,你试试看,合不合适身。”   刘婶手艺那是极好的,有着三十多年的经验,衣服料子好,穿在身上很舒服,该宽的地方宽,该紧的地方紧,把方子晨劲瘦的身躯衬得越发挺拔。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不假,之前他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瞧着就像个落魄的书生,如今这般一打扮,有种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气质。   赵哥儿有点移不开眼,目光都有些痴呆,方子晨被看的不好意思。   “回神了,”他脸热乎乎的脱了衣服,递给赵哥儿:“你先帮我收起来。”   “不穿吗?”赵哥儿有些可惜的问。   “穿了扛大包不方便。”方子晨说。   其实也不是方便,而是······   见过穿西装搬砖头的吗?   收拾好,躺到床上,赵哥儿睡不着,想到桌上谈的事儿,便问方子晨:“你觉得小文能回来吗?”   刘小文是周哥儿的丈夫。   赵哥儿在村里,就跟周哥儿和刘小文好,三个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刘小文一去三年,音信全无,不只刘家人担心,赵哥儿也同样担忧。   方子晨哪里会懂,他就是想问问,图个心安。   方子晨也确实是不懂,但想着边关那边仗打的那么厉害,十有八九是挂了,但话肯定不能这么说,   “被拉去打仗,也不全都要上阵杀敌,有些人命好,在后方做伙夫,那就安全了。”   赵哥儿不懂这些,撑起上身看他:“什么是伙夫?”   方子晨给他解释,说:“就是专门给人做饭的,你想啊!当兵的也要吃饭啊,他们妻子夫郎又不在身边,总得有个人给他们做饭,不然打仗站岗的时候,不可能半道打报告说‘我肚子饿了,饭还没煮,先不打了,我先回去煮饭,吃饱了再来跟你大战三百回合’吧。”   赵哥儿一想,也对,可是:“他这么多年都没有一封信回来。”   “刘小文他识字吗?”   刘小文那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彻彻底底的文盲,赵哥儿摇摇头。   “那不是正常,”方子晨两手枕在脑袋下,微侧着脸看他:“他不识字怎么给你们写信啊?就算叫人代写,边关离我们这儿十万八千里,家书谁帮他送啊?就算有人帮,那肯定也要收银子,他有银子么。”   他声音困顿,打了个哈欠:“快睡吧!没准过几天就回来了。”   六月底,码头的货终于全部卸完了。   这也意味着要失业了。   方子晨心情有点不好,趁着午时休息时间出来逛了一下,不知不觉来到镇上的糕品斋。   有个背着包袱的汉子正在里头结账,那伙计见他买的都是一些姑娘哥儿喜欢的款,便笑着打趣,道:“客官给谁带啊?”   “我家夫郎。”那人说。   “那您夫郎可真是有福气。”   那人笑笑,接过糕点往门口走,方子晨看清这人模样,下意识就皱起了眉头。   真他妈的晦气。   马大壮是不是长了张大众脸,怎么走哪儿都能看见跟他长得像的人。   方子晨逛街的心情瞬间就没有了。   这天晚上结算工钱,见他闷闷不乐的,船管事逗了他一声,等人都走了,拉着他到一旁,说:“我有个活儿介绍给你,你做不做?”   方子晨眼睛一亮,急忙点头:“做啊!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事儿,我都能做。”   “我堂哥在醉宵楼里当掌柜,他们那儿正缺个算账先生。”   之前方子晨交上来那两本账本,他拿去给东家看,东家后来跟他说一处错的地方都没有,还问他找了谁帮忙,账算的漂亮,账目也列的清清楚楚,直夸这人有些本事。   正巧前儿个他堂哥找过来,两人喝了点酒,堂哥就开始吐苦水,说楼里招了几个人,做的都不太行,马马虎虎的,老是出岔子,他既管着事儿,又要管着账,根本忙不过来。   船管事想着方子晨做事儿勤勤恳恳的,当下就跟他介绍了方子晨。   堂哥说可以让人过去试试。   方子晨鞠了一躬:“真是太谢谢您了!”   船管事摆摆手:“就一句话的事儿,成不成还得看你自己。”   方子晨对自己那可是自信爆棚。当下就觉得这事稳了。   赵哥儿今天起了个大早,方子晨刚离开家,周哥儿就带着溜溜过来了。   他手上挎着个篮子,里头装了些白菜,递给赵哥儿的时候赵哥儿没要:“山上有野菜,夫君不在家,我跟乖仔挖一些回来随便吃吃就行,这些你留着拿去卖。”   “就几颗白菜,你还跟我客气,昨天溜溜吃了你家那么多东西,你不收下以后我都不敢让他来了。”   这话说的严重,赵哥儿便收下来了。   溜溜扫了一圈,都没见到乖仔,这时候才问:“赵叔叔,乖仔呢?”   “他还在里面睡呢!”赵哥儿指了指房门口。   溜溜眨巴着眼睛,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啊!”   周哥儿见他咻的一下跑进去,摇头笑了起来“今早天不亮就拉我起来,说要来找你报恩,我一听原委,都要笑死了。”   赵哥儿也觉得好笑。   周哥儿说:“你今天不忙吧?”见赵哥儿摇头才道:“我等下要跟娘去赶集,我爹去山上割茅草了,溜溜麻烦你帮看着点。”   在村里就是这样,家里有小孩,要是大人忙了,就送隔壁家去让人帮忙照看一下,有些心大的家长,直接关了门让孩子在村里浪。   跟放羊一样。   等乖仔醒了,赵哥儿热了昨儿剩下的三个包子,这才带着两孩子上山。   乖仔和溜溜吃了包子后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捡柴火那劲儿就甭说了,特积极。   三人说说笑笑的,刚捡好一捆,远远的就听到有人在喊,   “赵哥儿?”   笑声徒地消失。 第24章   乖仔和溜溜正好面对着来人,溜溜可能对这人不太有记忆了,但乖仔明显还记得。   他当下丢了柴火,一溜烟咻的跑到赵哥儿身后。   赵哥儿听到声音的时候眉头就拧起来了,他转身看向来人。   马汶一身风尘仆仆,手臂上还挂着个包袱,想来是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赶回   “有事吗?”赵哥儿问。   他语气太过淡漠,马汶皱了皱眉头,不过又瞬间想开了。   赵哥儿对他一直这样。   “赵哥儿,我回来了。”   他提起手里的糕点,有些讨好的说:“我给你买了糕点,听店里的伙计说,这是哥儿们最喜欢吃的,我们快回去吧!”说着,又跟躲在赵哥儿身后的乖仔道:“乖仔,还记得父亲吗?”   赵哥儿脸色刷的沉了,只是他还来不及开口,乖仔就先喊起来了。   “你才不是父亲,我父亲去扛大包了,晚上就回来。”   溜溜也跟着插嘴:“对啊,你才不是乖仔的父亲,方叔叔才是咧!”   马汶脸上的笑敛了几分,看着赵哥儿。   他发现半年不见,赵哥儿变了些,身上不仅穿着合身又很衬他肤色的新衣裳,而且还脸色红润,长了些肉,最重要的是······他会笑了。   在马汶的记忆里,长大后的赵哥儿脸上几乎都是没什么表情的,被家里人打骂他也像是没听到一样,像个木头。   方才老远的就听到了他们笑闹的声音,看到赵哥儿笑得明媚的模样,有一瞬间他是不敢认的。   赵哥儿以前小的时候被打得疼了还会哭,长大了,却是连哭都不会。更何况是笑。   不过,他就是喜欢赵哥儿,眼睛大大的,长的很甜。   方才那一笑更是好看,眼睛弯弯,里头清澈,像水中倒映出的弯月。   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困惑的问:“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赵哥儿盯着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我已经被马大壮给卖了。”   “什,什么!!”   赵哥儿语气很平静,声音也不大,但马汶觉得他那一句话震得自己的耳朵有些嗡鸣。   “这不可能,”他快步过去,一把抓住赵哥儿的手:“这不可能的,赵哥儿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赵哥儿想抽回自己的手,动了动却发现挣脱不开:“放开。”   “赵哥儿!”   “我叫你放开,”赵哥儿推了他一把,马汶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你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爹娘,我不骗你,我就是被他们卖了,卖了三两银子。”   “这不可能,我离开家的时候我都跟他们说了我喜欢你,等这次回来我们就成亲,我都说了的,他们也答应了,怎么可能还把你卖了?”马汶说着说着渐渐的说不下去了。   赵哥儿正看着他,眼里的神色很认真,并不是在开玩笑,而且······这确实是爹娘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他们一直都不喜欢赵哥儿,巴不得他死,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同意他娶赵哥儿呢!   那时之所以答应,应该只是想着他要出远门了想要让他安心。   马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深缓了两口气才问赵哥儿:“他们把你卖给谁了?”   赵哥儿还在村里,他就可以再把赵哥儿买回来。   “方子晨。”赵哥儿说。   “方子晨?新搬来的吗?”   “嗯!”   马汶抹了把脸,把糕点重新递过去:“赵哥儿,你等我,我会······”   “不用,”赵哥儿冷冷的打断他:“我现在过的很好,并不想回去。”   “糕点我也不要,你拿走吧!”   赵哥儿背上柴火,带着两孩子回去。   走出好远,乖仔回过头看了一眼,小声说:“爹爹,他一直跟着我们。”   “嗯!不用管,我们快点回家吧!”   乖仔回家后焉巴巴的,午饭也没怎么吃,赵哥儿让他两去午睡,结果溜溜睡着了,他还在翻来覆去,床板吱呀做响。   赵哥儿把他抱出来,进到厨房问:“怎么了?不开心吗?”   “嗯!”乖仔坐在小板凳上,垂着头两手不停的搅着衣角:“我不喜欢他。”   马汶在乖仔这儿就是个‘他’。   赵哥儿蹲到他面前:“为什么?”   “他不喜欢我,”乖仔眼里开始冒泪。马汶从不打他,也不会骂他,只是一开始的时候常常会无视他。   赵哥儿怀孕这件事马汶不是不膈应不恼怒,他当初试图强迫赵哥儿把孩子打掉,药都熬好了,赵哥儿却是拼了命的挣扎,怎么都不愿喝,他打翻碗,赤红的眼眶看着马汶,只说了一句话:“孩子若是没了,我会跟你拼命。”   乖仔生下来后,马汶一看见他眼里就是止不住的嫌弃厌恶,乖仔那时候虽小,却也看的出来。   时间长了,赵哥儿又把乖仔护得紧,马汶就逼着自己去接受这个孩子,甚至还想如果自己讨好乖仔了,让乖仔喜欢上自己,赵哥儿会不会为了孩子从而接受自己?   他打着算盘去接近乖仔,趁着赵哥儿不在,便拿糖去哄乖仔喊自己父亲,可惜乖仔怎么都不愿开口,之后更是见了他就躲。   “我也不喜欢他,”乖仔抹了眼泪,梗着脖子说:“爹爹喜欢我,父亲也喜欢我,我才不要喊他父亲。”   小孩子大抵都是渴望被喜欢的,那个人哪怕不是亲近之人,但莫名的受到厌恶,即便是大人,心里也难免会不舒坦,更何况是孩子   赵哥儿叹了口气:“那你还哭什么呢?”   “可是,可是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闻言,赵哥儿眼神徒地变得冷漠:“谁告诉你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河奶奶她们都这么说的,爹爹,”乖仔仰起头,睫毛上沾了泪:“他真的是我的父亲吗?”   “不是,他不是你的父亲,你忘记了吗,你当初问我,我跟你说过的,我让你开口喊父亲的时候,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赵哥儿说:“你这辈子,就一个父亲,他不是马汶,也不是任何一个人,他就是方子晨,只有他,记住了吗!”   “记住了,”乖仔吸溜了一把鼻子,小心翼翼的去拉赵哥儿的衣服,小声道:“爹爹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赵哥儿抱起他,握着他的小手亲了亲:“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都可以跟爹爹说,爹爹会帮助你,不要藏在心里,只要你听话,爹爹也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   乖仔抱住赵哥儿的脖子,贴着他耳朵,轻轻说:“乖仔乖乖的,会听话。”   赵哥儿揉着他脑袋:“嗯,我们乖仔最乖了。” 第25章   下午周哥儿才从镇上回来,他来赵哥儿家接了溜溜回去,赵哥儿在菜地里拔了会草,见日头没那么晒了,进厨房拿了个篮子,牵着乖仔往河边去。   那边有块荒地,里头长了些鱼腥草,他想挖些留着晚上跟猪头肉一起凉拌。   结果刚到半道,刘癞子正好迎面走来。   他应该是刚从镇上回来,一身酒气飘得老远。   赵哥儿一阵恶寒,想起方子晨的话。   “那两人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后晚上就别出来了,村口那儿偏僻,要是你在路上,被拖进小树林里这样那样了,可怎么办。”   刘癞子此时也看见他了,见他一个人,正要口嗨两句,就见赵哥儿往四周望了望,接着抱起他儿子猛地朝上山跑。   上山偏僻无人······正中下怀啊!当即扒开腿追上去。   马   马大娘正在劈柴,一斧子下去就削了半块树皮,马大壮看她旁边的柴火堆得乱七八糟的,暴脾气就上来了。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连个柴都不会劈,今早煮的饭也焦了大半,谁家媳妇像你这样。”他越说越气:“这些年你真是被赵哥儿伺候得骨头都懒了,他娘的,你看看家里现在这样子,猪圈不去打扫,鸡也不喂,都等着我来做是不是?”   马大娘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斧头砰的一下扔到地上。   “你做怎么了?今早起来到现在你都做什么了你倒是给我说说,哦!现在赵哥儿不在,家里活没人干了,你做一下就不行了?嫌我煮的饭不好吃,你倒是自己煮啊!”   马大壮:“你见哪家的汉子做这些?”   “那你们汉子怎么还吃饭?”   马大娘声音高了起来,朝着屋里嚷,李氏和孙氏正在屋里做针线活儿,墙头不隔音,外头动静听个门清。   “家里又不是就我一个人张嘴吃饭,凭什么都我干?那贱人算是我们大房的人,有些人占我们大房这么多年便宜了都还没占够,现在那贱人不在了,又指望着我再继续伺候他们咧!呸,做他娘的美梦。”   这话讲给谁听的,那是不言而喻。   孙氏针线活都不干了,来到门边:“大嫂,你刚那话说谁呢?”   “没谁,”马大壮出来大圆场:“你大嫂就是瞎咧咧,你别往心里去。”   马老太也从屋里出来了,马大娘原本还想囔两句,见马老太阴沉着脸,到底是不敢说话了。   孙氏却是不怕:“是瞎咧咧还是心里话,大嫂自己心里门清,说什么占你们大房便宜,大嫂也不算算,当初买赵哥儿花的银子是公家拿的,那赵哥儿就是公家的东西,自然也有我们二房三房的份,怎么最后到大嫂这儿就成你们大房的了?”   “那贱人是买回来给我小儿子当童养夫的,那不是我们大房的,难道还能是你们三房的不成。”马大娘感觉窝火,还要再张口,马大壮扯她回房:“行了,少说两句。”   “为什么要我少说两句?”马大娘拉着一旁的柱子,就是不想回房。   回去了那不是显得她没理吵不赢才躲起来了么?   马大壮都想一巴掌呼过去了:“回不回去,吵起来你就高兴了?”   孙氏在一旁添火:“大哥,你就让大嫂把话说清楚呗,不然以后还少不得像今天这样,阴阳怪气的咧!正巧娘也在,就让她做主,看是不是我们占了你们便宜。”   “就是啊!”李氏也道。   马大壮不说话了,马二柱和马老三听到动静都从房里出来。   两人脸色不太好看,显然也是听到了方才那番话。   “大哥,你就让大嫂把话说清楚吧!”   “老二老三,你大嫂她就是乱说的。”   “我哪里乱说了,”马大娘道:“给我们儿子当童养夫,那不就是我们大房的人了?难道以后他们两家用了公家的银子娶了媳妇,那媳妇也是公家的不成?是不是谁想睡就睡啊!”   这话就难听了。像点了炮仗一样。   马老太直接骂了起来,孙氏和李氏在一旁帮腔,整个院子顿时吵轰轰的。   自从方子晨来家里走一遭后,马家几媳妇就是一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以前活有人干,过得舒心了,几妯娌处得跟姐妹似的,如今家没分,活儿都一起干,个个都觉得自己做的多了,别人竟偷懒,说话就夹枪带棍。   马大娘,孙氏和李氏三人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人也不傻,而且个顶个的泼辣,一听对方指桑骂槐,忍都不想忍,当即就要吵。   周边几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会儿有几人正趴在院头上看戏。   里头先是打嘴仗,后面似乎嫌不过瘾,马大娘和孙氏扯着头发干了起来,几个男人在一旁劝,马大壮伸手要去拉,马大娘打昏了头已经到了敌我不分的境地,朝着他脸上就刮。   马老太看见大儿子脸上两道血爪,愣怔了会,   “反了,当真是反了,老二老三,去喊你爹回来。”   马老三见自己媳妇寡不敌众,还想过去帮把手,不想去。   马老二听话,转身就要去却是被李氏拉住,小声说:“别去。”   “可是······”   “让她们打去呗,关我们什么事儿啊!再说大嫂说那话也确实该打。”   马大娘刚那话,马老二也气不过,想了想,见马老太没注意这边,便拉着李氏悄悄回房去。   马大娘和孙氏打成一团,戏正热闹着,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声,   “哎!那是不是马汶?”   有个婶子一瞧,确定了:“还真是。”她笑起来,一副幸灾乐祸,道:“这会可有热闹看咯!”   “可不是,谁不知道马汶喜欢赵哥儿啊!现在马家一帮人趁他不在把赵哥儿卖了,他肯定要闹啊!”   “也不一定啊!”有个大娘住马家隔壁,对马汶脾性清楚得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嘲讽得很:“人家可是个大孝子咧!”   马汶远远的就见自己家院外围了好些人,他从小在村里长大,这一眼就看出来,可能是家里出事了。   他加快速度,进了   马大娘这会儿打红了眼,马大壮在旁边试图拉战,   “别打了。”   “滚开,”马大娘甩开他的手反手将人推开,好像他靠近些便影响到她战力发挥。   “娘······”   马汶像个导演,只说了一声咔,打斗的场面瞬间就停了。   几个演员瞬间散开,站得比直,各喊一句台词作为闹剧的结尾。   “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你要是再晚两步,你娘就要被人欺负死了啊!”   “大侄儿,不是这样的,你别听你娘瞎说。”   “我的乖孙哟,快过来,过来奶奶看看。”   马大娘这架打的厉害,脸上青了几块,嘴角挂着血,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上甚至还有几撮不知道是谁被揪下来的头发。   马汶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他扫了众人一圈,视线最后落在马大娘身上。   “娘,你们把赵哥儿卖了,是吗?”   几人瞬间不敢说话了。 第26章   马老三拉着孙氏退了几步,生怕他这大侄儿问自己怎么回事。   马大壮也不说话。   马大娘心里委屈,不懂儿子为什么就盯着自己问。   她眼神躲闪:“是,是卖了。”   “为什么?”马汶厉声质问:“我当初离开家的时候,你们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   马大娘:“儿子,这怨不得我们啊!你是不知道那贱,那赵哥儿都做了什么,他不知廉耻啊!落了水跟人又抱又亲的还不算,他还······”   “够了,赵哥儿是怎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我只问你们,为什么要把赵哥儿卖了,你们明明知道我喜欢他。”   “这······”儿子一回来就为了个贱人闹,马大娘心里难受。   马汶眼眶都红了:“我从小就喜欢他,你们都知道的,为什么还要这样?他生下乖仔那个野种我都不嫌弃,被人亲了抱了又算得了什么。”   好大一个瓜。   外头还在看戏的几个大婶嘴巴张的老大。   这马汶······是真汉子。   马大壮见不惯他哭的样,呵斥道:“行了,个汉子哭什么哭,不嫌丢人是不是。我就不懂那赵哥儿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我跟你娘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是为了什么?是让你为了一个哥儿跟我们闹的吗?”眼见马汶神情难看的厉害,到底是心疼儿子,他语气软了些,过去拍了拍他肩膀:“行了,你要是喜欢哥儿,回头爹再去镇上给你买一个。”   马汶摇头,忍了半天的眼泪在这一刻掉下来:“······我不要,我就要赵哥儿。”   马大壮等人都愣住了,但他还是哽着一口气质问:“你,你是想把我们气死吗?”   马汶不说话,提着包袱回房。   另一边。   看着赵哥儿闷头往上山跑,刘癞子笑呵呵的追上去,心里幻想了无数跟他酱酱酿酿的场景。   然刚追到山脚下,就见赵哥儿抱着他儿子跟着村里的刘大志从山里下来。   刘大志左手拿着一根扁担,右手还握着一把被磨得锃亮的柴刀。   他脚步一停,当机立断调转了方向。   “哪里跑!”刘大志把柴刀塞给赵哥儿,举起扁担追上去。   他是周哥儿的公爹,周哥儿也曾被刘癞子堵过,现在又想对赵哥儿下手,新仇旧怨的,刘大志可恼了。   他将刘癞子追出三里地,路上不少人都看见了。   这些村民有时比侦探还厉害,稍一打听,再结合‘我好像看见’‘似乎是’等一系列说辞,再思维发散一下,‘案件’起因始末也就真相大白了。   方子晨拎着篮子刚走到村口,就被一个要去田里赶鸭的大娘拦住。   “哎方小子,你快回去。”   方子晨:“······”   我这不是正回去的嘛!   “你家赵哥儿今天被刘癞子给,给······”她说到这儿就停了,似乎在想用个什么措辞比较贴切。   可她断到这里,可把方子晨吓坏了。   他不懂刘癞子是谁,但这名字一听,就绝不是个好人。   当下撒开腿往家里跑。   赵哥儿在院子里给菜地浇水。他为人勤快,天天浇,菜苗长得老快了,又嫩又脆,早上煮面时他掐了点放里头,方子晨好像挺喜欢吃的。   旁边还空着块地,明天也把它锄了再种一点。   正想着,方子晨喘嘘嘘的从外头跑进来。   他体力好,扛大包都健步如飞的,这会儿却是冒了汗脸都红了。   赵哥儿忙放下水瓢,问:“怎么了?”   方子晨上下打量他,语气不太对,似乎在颤抖:“你没事?”   “啊?”   “刚有个婶子说你被刘癞子······”   “哦!你说这事啊,”赵哥儿解释:“就是今天路上碰见了。”   他说了个大概,方子晨听到他往山上跑,额头突突跳,忍不住打断,   “你脑子进水了你往山上跑。是不是担心刘癞子拖你进小树林费劲,特意助他一臂之力啊?”   赵哥儿:“······”   “不是,早上周哥儿说刘叔在山里割茅草,我们村就山陡坡上那里的茅草好,我猜刘叔应该会在那里。”   “他要是脑抽了,正巧不去那里割呢?”方子晨气得敲了他一个脑瓜子:“你怎么这么蠢呢!下次碰到这种情况,你就该往平坦的可能会有人的地方跑。本来人家可能都还不敢干点啥,见你往山上跑,小兔子入套,人家不得立刻有想法了?”   赵哥儿也知道自己有点冒险了。   方才刘婶儿还来训他他一顿。   “见刘癞子你跑就对了,可你怎么往山上跑啊!山陡坡那儿那么偏,周哥儿跟你说你刘叔去割茅草了,你就能肯定他一定去了山陡坡?他要是提前回家了呢?你到时候怎么办,你要长个心眼啊!”   赵哥儿局促不安的搅着手指,低着头,道:“对不起,让你操心了,我下次会注意的。”   方子晨叹了口气,见人安然无恙,心里那股恐慌劲儿就过了,这会儿说再多都没用,人没事儿就行!   赵哥儿有意扯开话题,视线扫到他手上的篮子,问:“你买了什么吗?”   “哦!不是我买的,是老吴送的柑橘。”   老吴之前的事儿方子晨跟赵哥儿说过,他知道有老吴这么个人。   方子晨拿了两个,将篮子挂在篱笆上,一个递给赵哥儿。   他剥了皮,对方才一见他回来就一直盯着他瞧的乖仔招招手,   “儿砸,过来。”   乖仔哒哒哒跑过去,又是奶生奶气的一声,喊得人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父亲~”   “嗯!”   方子晨笑起来。   赵哥儿剥好橘子,见他方才肃着一张脸,这会儿又笑得特灿烂,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他掰下一片,目光落在那对父子身上,手上的柑橘正要往嘴里递······   乖仔‘啊’了一声,眉头皱成个小老头,五官挤在一起。   这表情可把方子晨乐坏了。   “哈哈····哈哈哈~”   赵哥儿默默的把橘子包好,放回篮子里。   这柑橘酸的要掉牙,方子晨在路上吃了一个,门牙到现在都还是软的。   乖仔到底是舍不得,囫囵咬了两下伸长了脖子咽下去。   他气得捶了方子晨胸口一下,力气并不大,就跟猫爪子挠一样。   “······父亲坏。”   “父亲不坏,儿子不爱。”方子晨捏他小鼻子,又从兜里掏出东西来。   是买的果脯蜜饯,一打开包装的油纸,一股甜味儿就飘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方才酸着了还是馋了,乖仔口水流个不停。   方子晨捏起一个,这玩意儿个跟圣女果差不多大,晒干后泡了糖水,皱巴巴又黏糊糊的,他开始不干人事,举着蜜饯儿在乖仔眼前不停的晃悠,   “儿砸,你吃过蜜饯吗?”   乖仔眼睛跟着他手转:“······没有。”   “这蜜饯可好吃了,甜滋滋的。”   见乖仔口水都要流出嘴巴了,他问:“你想吃吗?”   “想吃的。”   “哎呀,可我是个坏父亲来着,坏父亲他是不会给小朋友吃蜜饯的。完犊子了,这蜜饯要浪费了。”   赵哥儿站一旁都要翻白眼了,就乖仔上当,他踮起脚圈住方子晨脖子,往人脸上吧唧一口:“不浪费不浪费,父亲好,父亲不坏。”   他急哄哄的,像是怕说晚了方子晨就把东西扔了。   方子晨都要笑喷了,塞了一个到乖仔嘴里,   “甜不甜。”他问。   乖仔嘴巴被撑得鼓囊囊的都说不出话,只能点头:“嗯嗯。” 第27章   方子晨数了六颗出来,又将油纸包好塞给乖仔:“留着慢慢吃,不要一次吃完,不然牙齿要坏的。”   乖仔两手捧着,甜的东西对孩子诱惑力实在太大,加上乖仔从没吃过,稀罕欢喜的不得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都挪不开了,他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   “窝西道。”   方子晨起身来到赵哥儿跟前:“给你,一人六颗,不偏不倚。”   赵哥儿没接:“你吃吧!这东西贵。”方子晨有这份心他就满意了。   “我不吃这个,”方子晨说:“吃蜜饯很不男人。”   赵哥儿:“······”   方子晨:“就是给你和乖仔买的,拿着吧,也就六颗,别舍不得,等以后我赚大钱了,给你买一箩筐一箩筐的吃。”   这玩意儿确实是贵。   方子晨怪不好意思的,中午那会儿,在门外听了小伙计的话,头脑一热就进去了。   想他还是方三少的时候,阔绰得这东西吃一颗丢一颗,如今却是囊中羞涩,蜜饯儿都只能按颗买。   赵哥儿接过,问:“你不生气了?”   他指刘癞子那件事。   方子晨早就不气了,但见他小心翼翼又忐忑的模样,想逗逗人。   “你夸我一下我就不跟你气了。”   赵哥儿皱眉,认真的想了想,憋了半天:“······你长得很好看。”   ……   “你这算是夸吗?你这只是在陈述事实。”方子晨摆摆手:“换一个。”   赵哥儿略微迟疑:“你脾气很好。”   “大家有目共睹,换下一个。”   “你个子很高。”   “眼不瞎的都能看出来,不算。”   赵哥儿咳了两声,没敢看他,有些许的不自然:“你皮肤很白,眼睛很好看。”   “这话夸你可能比较合适,”方子晨无奈的说:“你夸人不能这么夸。”   “那该怎么夸啊?”   “你得看对象来啊!我是个男的,你夸我肤白貌美的有用吗?你应该说我器大活好。”   赵哥儿:“······”   这话有点调戏的意味儿,而且对他们目前这情况来讲,也有点尴尬。   眼看赵哥儿脸色有点变了,方子晨摸摸鼻子,抬头看天:“……哎呀,今天的天气不错哦!”   赵哥儿盯着他不说话。   方子晨讪讪笑:“今晚吃什么呀?我进厨房去看看。”迫不及待的跑了。   赵哥儿抿紧了唇,耳廓慢慢涨红,见他慌慌张张的跑路,又忍不住笑起来。   赵哥儿厨艺还是不错的。   猪皮肉煮熟后,切成小块,跟着鱼腥草和蒜末葱花一起拌,先不说味道如何,模样看着就很有食欲。   饭桌上赵哥儿夹了一筷子,看见方子晨盯着桌上的猪肉猛看,也不动筷,   “你怎么不吃啊?”   鱼腥草这东西,有些人爱得要命,有些光闻着味儿就胃里翻腾。   方子晨感觉这菜味道怪怪的,说香又不是,说臭又算不上。   就是不知道怎么形容。   乖仔站在小凳子上,夹了一筷子,鱼腥草被切得碎,他夹得不太稳,便一手搁在筷子下方,掉到掌心的被他吸溜一下吃下去。   眼睛弯成个月牙,一脸的满足。   又来了。方子晨心想。   乖仔那模样,真的感觉在吃什么鲍鱼海鲜一样。   见他吃的实在是香,方子晨吞了把口水,忍不住问:“乖仔,好吃吗?”   乖仔眨眨眼,仰头笑起来:“好吃的。”   方子晨感觉他在报复自己,还是不信。   赵哥儿笑笑:“是吃不惯吗?抱歉,我们村里人都挺爱吃这个的,我······周哥儿送了点白菜,我去给你重新炒一个可以吗?”   “不用了。”方子晨摇摇头,目光又落在那碗菜上。   也许,这玩意儿跟臭豆腐一样道理。   都是闻着臭吃着香。   他试探性的夹了一筷子······嗯,真香。   最后他说:“我明天还想吃这个。”   可能因为吃了好的,方子晨晚上睡的贼香。   赵哥儿习惯了天不亮就起来,外头天色朦胧,村里的鸡正叫个不停。   也许是父子天性,乖仔特别黏方子晨,以前睡觉规规矩矩,现在一宿过去,整个人王八似的趴在方子晨胸口上。   之前方子晨还跟他抱怨,说那感觉就像鬼压床。   他小心的把乖仔抱下来,给他盖上旧衣服,跨过方子晨下床,全程没发出一点动静。   可到厨房刚洗完脸,正要揉面呢方子晨打着哈欠进来了。   ……实属难得。   方子晨见他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问:“干嘛这样看着我?发现我又帅了?”   他刚撮眼了,确定没有眼屎。   “你今早怎么起来这么快?”赵哥儿问。   方子晨有赖床的习惯,而且很严重,他自个儿也知道。   之前要去镇里上工,他对赵哥儿千叮咛万嘱咐:“你早上一定要叫我起来啊!我们家能不能吃饱饭,我能不能稳住这份工,可全都靠你了。”   他说的慎重,赵哥儿也就照做了。   他想,不就赖个床吗,能有多严重呢!叫一次不起,叫两次总该起了。   结果方子晨这人倒好,隔着时辰,左耳喊三遍,右耳喊三遍,每次他都说我再眯一分钟,   赵哥儿不知道一分钟是个什么鬼,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长,反正方子晨赖床那劲儿他算是见识了。   今儿破天荒的不用人叫就起这么早,难得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他试探的问,心里不由得紧张。   方子晨白他一眼:“一大早的,别诅咒我啊!”   赵哥儿见他洗了脸,又去房里把上次拿回来的木棍带着,一言不发的朝外头走。   “你要去哪啊?准备下面了。”   方子晨头也不回,就举起手摆了摆:“煮好了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小河村大部分人都姓河,一个村巴掌大,十户就有八户是拐着弯的亲戚。   河大愣家在村里算是条件不错的,早上起来他婆娘给他煮了几个红薯,这是条件好点的,条件不好的,一天就两顿。   没人敢像方子晨家那样造,还好村里的人不知道,要是晓得他家顿顿白面条,估计方子晨又要上村里的话题热门了。   吃过红薯,河大愣扛着锄头往地里赶,后面传来声音。   “叔,您等一下。”   河大愣转过头:“方小子?”他目光落在方子晨肩膀的木棍上,说话开始有点结巴,   “有,有事啊?”   方子晨笑了笑,一副温良的模样,道:“我想问一下,刘癞子家往哪里走。”   昨天刘癞子追着赵哥儿要调戏的事在村里都传遍了,河大愣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这是赵哥儿的汉子要去给他找场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河大愣指了个方向,特别好心:“你顺着这条路走,到小杨树那儿往左拐,然后一直走,院子里头有颗枣树的就是刘癞子”   “谢谢叔。”   “都一个村的,客气啥!”   等方子晨走了,他周边围上几个人。   “那是方小子吧!他跟你说什么了?扛着根棍子,我还以为要打你呢!”   “他打我做甚?我又没惹着他。”   “那他跟你说什么了?”   “问我刘癞子家在哪儿。”   “哎呦,怕不是又要打人,我们快去看看。”   几人地都不去了,浩浩荡荡的往刘癞子家走。   昨天被追出三里地才摆脱像恶狗一样的刘大志,刘癞子可谓是累坏了,早上睡得正香呢!外头就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刘大愣等人就见方子晨扛着棍子,来到刘癞子家院口,往里头看了看,似是在确认,而后一脚踹开远门,大大咧咧的走进去,像是上门催债的恶霸,   “刘癞子在家吗?在的话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刘癞子冷着脸打开门:“你他娘的谁?”   “方子晨,赵哥儿他男人,认识一下。”   刘癞子哑了。   “你,你来我家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来找你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刘癞子并不想和他谈人生谈理想。   河二狗之前说方子晨揍了马大壮三人,打人特厉害,他当时听了,也没怎么放心上,甚至有些不以为然,可前几天方子晨勇闯马家那次,他可正在外头呢!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刘癞子门只开了半边,闻言下意识就想把门关了,方子晨‘哼’了一声,直接冲过去。   刘大愣就见方子晨撞开刘癞子,进到屋里后还将门给关上了。   “这是什么个情况,干啥子还要关门呢?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他话未尽,一声惨叫传来。   接着第二声。   第三声。   河大愣几人听着都莫名打了个寒颤。   我滴个乖乖。   过年村长家杀猪,那猪叫得都没有这么凄惨。   也不知道刘癞子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的对待,竟叫成这般,把他们听得头皮发麻。   门被从里面推开,刘癞子皮青脸肿的从地上试图爬出来,接着又被一双劲瘦又略显苍白的手拉着小腿给拖了进去。   门哐的一声又被关上。   河大愣众人:“······” 第28章   “这是咋的了?”后面有几个妇人闻声赶来。   有个汉子抹了一把脸,定定神,指着刘癞子家,道:“方子晨那小子正在里头揍人咧!”   “啥?这,刘癞子怎么喊得这么厉害啊!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可别把人打死了啊!”   “打死了才好,”有个年轻的妇人说:“免得他以后再祸害人。”   “这是来替赵哥儿出气的吧!”一旁的老婶子道:“这汉子比马汶强。”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这事儿一下传开了。   赵哥儿正在院里锄地,周哥儿从外头急匆匆的跑来。   “赵哥儿,大事不好了。”   赵哥儿差点锄到自己脚丫子。   “怎么了?”   “方子晨在刘癞子家,他···他快被打死了。”周哥儿急喘气,话都说不通畅。   赵哥儿脑子一懵,整个人晃了下,周哥儿赶忙过去扶他:“赵哥儿,你怎么了?”   “你说,我,我夫君要······要被打死了?”   “不是啊!是刘癞子!”   “……那没事了。”赵哥儿说。   周哥儿:“······”   刘癞子都要被打死了,还叫没事儿?   衙门你家开的啊?   打死人要坐牢的啊!   赵哥儿他们跑到刘癞子家外面,里头的哀嚎声正好停了。   刘癞子家外头此时围了好些人。   赵哥儿一来,众人自发地让出一条路。   “赵哥儿,你快去劝劝你家汉子吧,刘癞子叫老半天了,再打下去怕是要死人了。”   赵哥儿心下一凛,立即要往院子里去。   正好这时,屋里传来说话声。   院子外的人本就屏息听着里头的动向,一直安安静静,这会儿倒是听了个清楚。   “下次还敢吗?”   赵哥儿脚步一顿,是方子晨的声音,跟平常的不太一样,很陌生。   “不,不敢了。”刘癞子牙都被打掉三颗,说话漏风严重:“我昨天真的,真的没有碰到他。”   “我知道你没碰到他,所以你现在还能活着喘口气,”方子晨蹲下来,捏着他下巴,脸色毫无波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吗?”   “因为,因为我调戏了赵哥儿。”   “对。”   “可,可是我没有碰到他。”   “你有那个想法你就该打,”方子晨手用了力,下巴骨被捏得生疼,刘癞子感觉下巴都脱臼了,头顶冰冷的声音再度传来:“赵哥儿是我的夫郎,是我房里的人,是我儿子他爹,是我认定的伴侣,我方子晨的东西,从不允许别人染指,你敢有这种想法,就该死。”   “你昨天若是碰了他,我会把你的手一根一根的剁下来,谁敢伤害他,我就要他的命。”   方子晨拍了拍他的脸,警告道:“这是第一次,我就饶了你,要是再有下一次,腿给你打断都是轻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周围所有人刷的都朝自己看过来,赵哥儿抿紧唇,低下头,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好似都到了喉咙口,满脑子都是方子晨的话。   【他是我的夫郎,我的伴侣,谁敢伤害他,我就要他的命。】   赵哥儿眼眶忽然就湿了,但他拼命忍着。   周哥儿胳膊肘撞了撞他,有些羡慕的轻声问:“你家汉子······一直都这么说话的吗?”   “没……没有。”   在方子晨从里头出来,木棍吊儿郎当的横在颈肩部上,浑身一股痞气儿,外头围了一圈的人,他视若无睹,矮到腰部的院门合上碍了路,他一脚给踹开。   众人:这院门也惹到你了?进去踹一脚,出来踹一脚,替门可怜。   赵哥儿:这架势,真的是比刘癞子还要刘癞子。   方子晨看到他,木棍立马放下来,神色有些许的不自然:“赵哥儿?你怎么来了?”   赵哥儿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我来喊你回家吃面。”他盯着方子晨看,没见他有什么伤,衣服干净整洁,就好像只是吃饱了出来溜达一圈,但还是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方子晨想去搭他肩,手刚抬起来又想着这么多人不合适,只得放下,靠在他耳边说:“我打遍小河村无敌手,放心啦!”   赵哥儿有些迟疑道:“其实你不用跑这一趟的,我以后小心一点就没事了。”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方子晨无所谓的道:“我揍他一顿,让他以后见了你都要吓尿,看他还敢不敢打你的主意。”   正说到一半,村长喘着气迎面小跑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人:“方小子,你······你又打架了?”   ……   什么叫又?   说得好像他很爱惹是生非,专干架一样。   “打架可能用的不太恰当,”方子晨道:“说教训可能比较好点。”   “不都一样,你还嘴贫。”   “那行吧!你说打架就打架呗!”方子晨耸耸肩:“您是来干嘛的啊?担心我的话,您可以回去了,要是来替刘癞子说话,那您也可以回去了,他不是什么好人,我此举算是为小河村广大妇女哥儿同志们出口恶气,没什么好指摘的。”   村长:“······”   “可是,你也不能动不动就打人啊!”村长说。   方子晨还未开口,跟来的河婶子插话道:“就是,凡事总得先讲个理,哪能一上来就打。”   村长脸色一凝。   方子晨没有立即说话。   一见到河婶他就不高兴。   方三少生平第一次下地干活儿,劳累半个下午,就被塞了几个烂红薯打发,占便宜占到他头上,虽然也有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意思儿,但见到人了总感觉膈应。   当下语气就不太好了。   “讲理?讲什么理?你这么爱讲理,还呆小河村干嘛?怎么不出去普度众生?”   河婶:“······”   “我···”   “我什么我,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闺女哥儿吗?刘癞子哪天要是调戏了你女儿,你能耐得住气跟他讲理,你再来找我,行吧!”方子晨一点面子都没打算给:“事不关己,就别装好人。”   王大梅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只觉得方子晨似乎对她大姑子特别有意见。   见河婶神色尴尬,她忍不住劝道:“方小子,你婶子她并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误会?是她不会说话啊还是我不会理解?”   王大梅笑笑:“是你河婶子不太会说话。”   “那就少说为佳。”方子晨对赵哥儿招手:“走了,回家吃饭去。” 第29章   路上,赵哥儿偷偷瞄了身旁人几眼。   初阳微暖的光照在方子晨高挑的轮廓上,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一张脸又白又俊,眉毛英气,当真是方圆百里难得的出挑人物。   赵哥儿突然出声问:“你以前也经常打架吗?”   “怎么可能,”方子晨当然不可能说实话,半真半假的笑道:“我都是来了这儿才打的。以前的我很善良。”   赵哥儿有点不信:“是吗?我看你很熟练又很厉害的样子。”   “以前没人敢惹我,”方子晨有些怀念的说:“在外面,我爸妈有钱,叔叔又是个大官,在学校里面,我大哥是学霸,二哥是校霸,更加没人敢招惹我了,到哪儿都能横着走,可牛逼坏了。”   可好汉不提当年勇,他轻叹道:“哪里像现在,尽有些不长眼的来找我晦气。”   他们并肩而行,说说笑笑的,马汶从人群中出来,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动。   方子晨不知道说了什么,赵哥儿似乎有些恼怒,一巴掌拍到他背后,方子晨也不火,对着赵哥儿又是作辑又是赔笑脸,赵哥儿偏过头,眉眼间尽是笑意。   马大壮拉了拉他:“看到没有,你心心念念着人家,可你看看赵哥儿,他念着你没有?”   “爹,你别说了。”马汶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一听方子晨来找刘癞子算账,直接丢下手中的活儿跑过来,像是为了求证什么。   马大壮对赵哥儿颇为怨恨:“我只是想让你看清赵哥儿的为人,这才一个月啊!你看他对方子晨那副样,还记得你是谁吗?我看他对你根本就没有一点情分,”马汶脸色难看,他却像是看不到,自顾自的道:“就忘了他吧!爹娘给你找个更好的。”   马汶不说话,直至赵哥儿和方子晨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他才收回视线,   “爹,回去吧!”   吃过早饭,方子晨有些无所事事。   昨天码头的货已经卸完,船管事要明天中午才带他去醉宵楼‘面试’,那今天就闲下来了。   听说官船将在今天午时抵达,方子晨想了想问赵哥儿,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篱笆旁的地儿还没翻完,赵哥儿摇摇头:“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午时未到,方子晨还未靠近码头,就隐约听到那边传来阵阵痛哭声。   像是出殡的队伍刚路过,街道两旁还落着一些白纸。   码头人山人海,拥挤异常。方子晨扫眼望去,个个神态萧穆。   有人在痛哭,有人在忐忑,他甚至还看到几个披着麻布服头上戴白布的妇人。   “我儿子这次会回来吗?他都去了好几年了。”   耳边传来议论声,方子晨看过去,是几个老叟。   “谁知道呢!哎,对了,老王头有来吗?”   “没来,听说他现在床都起不来了。”   “哎!老王也是可怜,就一个儿子,年纪轻轻的还死在边关那种地方,可不得难受么。”   “听说蒋家那小子这次会带他儿子骨灰回来,归乡入土,落叶归根,这也算是点安慰了。”   ……   三艘大船扬着帆从远处驶来,缓缓进入港口,船上两则站着手握长矛和身戴佩剑的守船士兵。   跳板被缓缓放下。   人群潮涌,方子晨挤不进去,只能凭着身高远远眺望。   有人从船上下来了。   是个拄着拐杖瘸了半条腿的士兵,他身后是几个互相搀扶的伤兵,身上白色的绷带满是血污。   陆陆续续。   有的被人抬下来,有的被同乡背着。   一船的人,竟是没几个好。   人群涌上去,方子晨听见有人在抱着痛哭,有人在欢笑,嘈杂的一片。   “我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大哥,你的···你的手呢?”   “怎么不见我家小虎,小李啊,我家小虎呢·····他怎么没回来?”   “娘,父亲呢!父亲呢~”   “他说回来了就来娶我,我等了三年,别人都回来了,他为什么·····没有回来?”   “钱兄,你看,那人就一条腿,蹦蹦跳跳的,像不像断腿的□□,好搞笑啊!哈哈哈~”   方子晨生逢盛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面。   一船的人,他谁都不认识,却看得心情沉重。   生长在和平年代活在阳光下的人,永远无法体会战争带来的黑暗和残酷。   他看见有个士兵从破旧还染着血的包袱里掏出张包着东西的旧布来。   他对着跟前一苍老的妇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缓缓将旧布打开。   那是·····骨灰。   老妇人颤颤巍巍接过,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轻轻抚了一下怀里的东西,跟那士兵说了句谢谢后,步履蹒跚的走了。   这画面有些冲击。   死亡这种事,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太遥远了,方子晨对这个词没有一点概念。   但这一刻,面对着这样的场景,他脑子里突然就有了实感。   这是一个相比死于他乡,不能回归故土,躺在战场上任由秃鹫啃食,蚊蚁噬咬,最后白骨化成灰随风飘扬的士兵来说,他是幸运,但对于他们这些躲在后方,不受战火侵袭,安稳生活的人来说,他却是不幸的。   方子晨不由的想,那个人多大了呢?   他有没有三十岁,他甚至是不是只跟自己一般大,他那么年轻却早早亡于他乡,他的父母妻儿以后该怎么办呢?他死前最后一秒,是不是也很舍不得?   没有人愿意去死。   谁都想好好的活着。   可这个时代,人命如草贱,如蝼蚁随人踏。   他们抚安镇离边境不过千来里,可在这时代,甚至对小河村那些没出过抚安镇的人来说,这是一个遥远的不可抵达的距离,但对方子晨这个后世来的来说,却好似近在隔壁。   这么近的距离,却没有人记得那些牺牲自我的一群人,没有人想到现在这般平稳的生活是他们用血肉之躯,硬生生抗出来的。   在百姓看来,能与之相关贴切,值得上心被记挂的,也不过是今年涨税了、又征兵了~   他们没想过去感谢任何人,能使其感恩的,不过是某某大将军。   那些死了都没能留下点痕迹的无名小卒,除了家中亲人,谁还记得他们呢!   这穷苦的制度体系不完善的年代,这些回来的伤兵,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他们的家人会不会因为他们干不了活而嫌弃他?会不会有人在背后对其指指点点?他们会不会也无法承受自己残缺不全的身体而感到痛苦?   他们或许是迫于无奈,或者是出于自愿,远离家乡奔赴战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该值得被人尊敬。   ……   虽知死,仍愿赴死。   方子晨狠狠吐了口气,朝在人群外看戏的几个少年走去。   他身姿挺拔,姿色极其出众,对方三人几乎是在他调转方向走过来那一刻就注意到他。   方子晨走近,一青年青衣男子率先开口问:“你谁,有什么~”事吗?   方子晨一拳挥了过去。   孙尚城被打到脸上,跌倒在地,在其他两人还未反应过来,方子晨胯坐到孙尚城肚子上,揪着他的头发往地上砸,声音冷沉的问,   “搞笑吗?”   后脑勺狠狠撞到地上,孙尚城疼的脑袋发晕,他抓着方子晨的手:“他娘的,你是谁?你是不是有病?”   “这位公子,你在做什么,请你住手。”钱浩宇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把方子晨从孙尚城身上拉开。   方子晨力气大,一下甩开他的手,手臂带动着羸弱的身躯,钱浩宇都跟着踉跄了一下,方子晨不顾孙尚城的挣扎又按着他脑袋往地上砸了一下:“搞笑吗?”   又砸了一下:“搞笑吗?”   孙尚城头疼得耳朵嗡鸣,后脑有温热的液体流下:“你娘的,我、我要杀了你。”   “这位公子,你快住手,再打下去,人就要死了。”李净声音着急的道。   他跟钱浩宇拉,拉不动,推,也推不开。   方子晨好似一座大山,不可撼动。   没人注意这边,对方是三个文弱书生,方子晨丝毫不惧。   他不听劝阻,盯着孙尚城似笑非笑,他笑起来是极为俊俏阳光的,但他此时一身戾气,目光冷淡得渗人,实在叫在场的人胆寒。   “还觉得搞笑吗?”他嗓音凉薄至极:“告诉我,谁是瘸腿的□□?”   李净和钱浩宇悟了。   他们原本以为对方无缘无故的出手打人是吃饱了撑的,又或者是孙尚城之前不小心得罪了他,原来是对方的听了孙尚城刚才那话,看不过去才过来教训孙尚城一趟。   先前不了解情况,还挺反感方子晨无故打人行为,当下两人只觉得方子晨打的好。   打得妙。   打得孙尚城哇哇叫。   钱浩宇松了手,不开口也不动手阻止方子晨了。   李净拧着眉:“公子,教训教训得了,可别把人打死啊!我们三个人是一起来的,他要真出了事儿,我们回去不好交代。”   方子晨只想着将人教训一顿,真没想打死人,揍了几下便停手。   之后他在镇上逛了一圈,回到家才发现,他儿砸被人打了。 第30章   周哥儿在村西头有块菜地,家里全靠卖菜赚点收入,平时伺候得就很勤快。   赵哥儿先头牵着乖仔去刘婶家里问,一听周哥儿不在,便来了这边。   周哥儿见到他,有些惊讶:“赵哥儿,你怎么来了?”   乖仔捂着胸口,左右张望,赵哥儿拍拍他,他才问道:“周叔叔,溜溜呢?”   “喏,在那边呢!”周哥儿指了一个方向。   那是晒谷场下的一处小平地,挺宽敞,村里孩子最爱在那儿玩。   乖仔仰头看向赵哥儿,眼里满是期待,赵哥儿笑了笑:“去吧!”   “谢谢爹爹。”   周哥儿见他小小个的却连摔带跑的往晒谷场那边去,不由好笑:“他今儿怎么了?以前可都不愿离你。”   “夫君给他买了点蜜饯,他说要跟溜溜分享,便拉着我找过来。”   蜜饯这东西贵得很,方子晨都舍得买,周哥儿感叹:“你夫君待乖仔这般好,跟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了。”   赵哥儿没说话。   方子晨待乖仔确实是好的。   前几年小榕村的孟寡妇带着儿子嫁给了村里的刘狗子,刘狗子待那儿子不是打就是骂,甚至饭也不怎么给吃,有几次赵哥儿路过他家外面,还听见他在院子里骂,说什么不是自己的种,养大了也不跟自己亲,还嫌晦气,要替别人养儿子。   刘狗子家每每买了肉,总把这小儿子赶出门外,一块都不给他吃,哪像方子晨,住的烂房,家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可兜里一有银子,就可劲的往家里搬吃的,从不嫌乖仔吃的多。   晒谷场那边聚了八九个小孩,正在用泥巴造房子。   溜溜远远的站一边看着。   他和乖仔总是被村里的孩子排挤。刘婶家穷,乖仔之前跟着赵哥儿在马家像个奴隶一样,两孩子都属于村里的下产阶级,自然被村里的中产阶级和高产阶级所排斥。   乖仔跑了小段路,小脸红扑扑的。   “溜溜。”   溜溜笑起来,走过去,高兴的道:“乖仔,你怎么来了。”   “窝想给你一个好东西。”他捂着胸口,拉着溜溜来到树后,确定没人往这边看,才将油纸包好的蜜饯拿出来。   溜溜就没见过蜜饯:“这系什么?”   “好吃的,”乖仔说,早饭方子晨离开后,他给了赵哥儿两颗,现在油纸里就剩三颗。   “给你一颗,可甜了。”   溜溜将信将疑,直到嘴里被塞了一颗,眼睛徒地睁大。   “真的是甜的!”   “嗯!父亲买的。”乖仔把最后剩下的两颗重新包好塞回衣服里,背后就传来声音。   “你们在吃什么?”   是马二柱的小儿子,今年八岁了,壮壮的一个孩子。乖仔刚高到人胸口,之前在马家被马小顺揍过几次,这会看到人,莫名的害怕,他低下头,下意识捂住胸口:“没,没吃什么。”   “不可能,我都闻到味了,快说,你们吃了什么。”   乖仔不说话,溜溜正要站出来,马小顺一把过去扯乖仔的衣服:“是不是藏在里面了,你个小野种,还敢骗人,赶紧拿出来。”   “不给你~”   乖仔被扯得踉跄,差点跌倒,溜溜哪里能站着看小伙伴被欺负,当下就去推着马小顺,想要让他松手。   可惜马小顺‘人高马大’的,推了几下都没推动,反而被马小顺反手推了一把,一下倒在地上。   “······溜溜!!”泥人都有三分脾气呢!乖仔恼了,喊起口号,握起鸡蛋大的拳头,对着马小顺的肚子闪电出击。   “奥特曼曼打怪兽~打怪兽~”   马小顺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往日这个他随意打骂的小野种怎么敢还手。直到肚子挨了一拳,才回过神来。   “小野种,你敢打我!”他一下将乖仔推到地上,骑了上去,两手齐齐上阵去扯他衣服:“你还敢藏东西,看我打不打死你。”   乖仔奋力的翻身,面朝地上,紧紧护着胸口,就是不让他得逞。   溜溜爬起来喊救兵去,赵哥儿来的时候,他儿子的衣服都要被扯烂了,小小的一个,卷缩在地上,马小顺还在一旁骂骂咧咧。   “小野种,你拿不拿出来,不拿我就继续踢了啊!”   ······   方子晨回到家的时候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院门开着,但家里静悄悄的。   走近了,才隐隐听到些抽噎声。   是从他们睡觉那屋传出来的,他三两步跑进去,就见他儿子坐在床沿上,小小的一坨,垂着头小小声的哽咽,赵哥儿正蹲在他面前。   “怎么了这是?”   乖仔抬起头来,眼睛泪汪汪的,带着哭腔喊:“···父亲~”   他手背上被磨掉了一层皮,微微渗着血的肉里衔着细小的沙石,头发乱糟糟的,方子晨记得他身上这身衣裳是新做的,乖仔稀罕得不得了,平常和他玩,都是小心翼翼爱惜得不得了的模样,这会儿却是皱巴巴脏兮兮,上面甚至还有几个脚印。   “被打了。”赵哥儿眼眶也有些红,跟他说了大概。   “……”   方子晨脸色有些难以形容。   他在镇上按着人家在地上摩擦,结果他儿子在村里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这是报应吗?   赵哥儿出去打水,方子晨拉个凳子坐到乖仔跟前,   “痛不痛啊?”   “嗯!”乖仔垂着脑袋,手疼得颤个不停。   方子晨抓着他手腕,倾身过去吹了吹:“为什么打架?”   “他要抢我东西。我不给,他就打我。”乖仔一脸的委屈。   方子晨纳闷了。   乖仔半个玩具都没有,马小顺要抢他什么?   刚要开口询问,乖仔用另一只伤的不那么重的手从衣裳里掏出油纸来,往自己跟前递:“父亲,给~”   “蜜饯?”   “嗯。”乖仔点头。   “为什么要给我啊!”方子晨接过,打开看,里面就剩两颗,还被挤扁了。   “为什么给父亲啊?父亲又不吃这个。”   “好吃的,”乖仔说:“很甜很甜,爹爹吃,乖仔吃,父亲也吃。”   方子晨心里说不出个什么滋味,十八岁的少年,一腔热血,会对弱小者有怜悯之心,会多很多不公的事儿有悲愤之感,会对兄弟有两肋插刀的义气,但不会跨越年龄而产生出父爱这种东西。   可这会儿听了乖仔的话,眼眶却开始发酸。   “刚刚你爹说,你给他两颗,给我两颗,又给了溜溜一颗,那你不是才吃了一颗吗?”   “嗯!”   “不心疼啊?”   乖仔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蜜饯,又飞快的移开视线:“乖仔小,吃一颗就行了,父亲是大人,要吃多多滴。”   赵哥儿端了水进来,给他擦干手背,又用针把肉里的小石头剔出来。   整个过程不是不疼,乖仔没出声儿,豆大的眼泪滚下来,安安静静的抽噎,疼得厉害了,才会发出很小的吸气声。   方子晨帮不上手,只能在一旁不停的道:“赵哥儿,你轻些,哎呀,儿砸都哭了,你再轻些。”   赵哥儿没说话,等他再喊,直接把针递过去,很委婉的建议:“要不你来吧!”   挑一下,乖仔的手就缩一下,他也心疼的厉害,委实有些下不了手了。   方子晨连连摆手:“还是你来吧!”   那针小小一根,真要让他来,儿砸的手怕是要被扎几个窟窿不可。   弄了老大半天,终于是弄好了,乖仔的眼睛红肿得老高。   方子晨哄他:“你先睡一觉好不好?睡起来就不疼了。”   乖仔点头,带着鼻音奶奶的‘嗯’了一声。   方子晨蹲下给他拖鞋,小脚丫子放在手里都没有掌心长,白白嫩嫩,脚趾头圆溜溜的,像五个被搓得圆滚滚的汤圆按大小排着队儿,还挺可爱。   乖仔脚趾动了动,挠着掌心,方子晨舔了舔嘴角,开始扮怪兽:“哎呀呀,好白的猪蹄啊!好想咬上一口。”   乖仔想把脚缩回来,奈何被抓得稳,见他张着嘴慢慢靠近,当下忘了委屈忘了疼,被刺激得叫起来。   “脚脚臭臭滴,怪兽不可以吃,怪兽不可以吃。爹爹救命~”   “嗯?”方子晨凑近闻了闻,当下捂住嘴鼻惊恐的叫道:“我靠,怎么这么臭,不行,臭得我要吐了,呕~”他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似乎真的被臭到了。   乖仔像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呵呵笑起来,脚丫子一个劲的往方子晨鼻子下伸,兴奋的喊,   “臭死怪兽,臭死怪兽。”   “不要啊~”   方子晨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床上倒,身子抽搐了一下,留下最后遗言,   “额,怪兽被臭死了,奥特曼又赢了。”   乖仔爬过去趴他胸口上笑个不停。   赵哥儿在院子里都能听见,刚刚还一副委屈巴巴的样,现在又闹起来了,心下不由好笑。   乖仔年纪到底是小,脑子记不住事儿,闹了一下就睡着了,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两只手虚虚握着放在脑袋两侧,方子晨见没压到伤口这才起身出去。 第31章   见他进来,赵哥儿坐在灶台边问:“乖仔睡着了?”   “嗯!”方子晨有些心不在焉的。   “怎么了吗?”   “没,就是在想我要怎么教训那马孝顺一顿,给我儿子出口恶气!”方子晨恨恨的说。   “是马小顺,”赵哥儿纠正他。   方子晨切了一声:“管他叫什么,孝顺也好小顺也好,欺负我儿子,他就叫王八。”   “这事儿算了吧!孩子之间的事儿,你总不能像打刘癞子那样,上门揍马小顺去吧!”赵哥儿说。   “你当我什么人啊!”方子晨道:“我可是个文明人来着,有爱心,有良心,从不对老弱妇孺动手的。”赵哥儿似乎有些不信,看着他目光质疑他想了想,最近打的架确实有些频繁,解释道:“马家那是欠打,刘癞子那人······我感觉也欠打。”   赵哥儿低下头,轻声道:“今天我出门,听见几个阿婶说你过分了。”   方子晨拧起眉:“哪里过分了?”   “她们说刘癞子又没怎么着我,你却把人打得那么严重。”赵哥儿道。   方子晨都要气笑了。   “哦!那意思是得怎么着你了我才能揍他是不是?他对你有这心思,我没去收拾他,万一哪天我不在,你一个不注意被他得逞了呢?你若失了贞洁,村里人会管你无辜还是不无辜吗?像上次你落水那次,你明明是······咳,是在不清醒的情况下被我亲了,可你看他们,是非不分就囔着要把你浸猪笼,刘癞子个男的,最多被打几下,最后算来算去,都是男的占尽便宜,我也是防患于未然,他被打不冤的。”   “那你后悔娶我了吗?”赵哥儿突然问。   方子晨脸骤然变红:“干嘛突然这么问啊!”   赵哥儿看着他。   眼前这人那张脸俊得张扬不羁,青涩的少年感尚未褪去,平时笑得很阳光,一副暖男的样子,打架时那架势却痞坏得很。   赵哥儿说:“就是想知道。”   方子晨眼神有些飘忽。   明明才认识一个多月而已,但赵哥儿心性细心体贴,为人乖顺温柔得让人难以抗拒,像一只织好网的蜘蛛,谁一靠近,便要被黏得密不透风,无法脱身。   他眼睛大大的,长得乖巧可爱,这会儿正脸色红红的看着自己······实在遭不住了!   方子晨咽了一口唾沫,摇摇头:“不后悔。”   “那······”   “哎呀,别问了,”方子晨腾的站起来,耳廓通红:“我都喊你夫郎了,还后悔个锤子,”   赵哥儿见他丢下一句‘我去看儿子了’后匆匆跑出去,止不住轻轻笑起来。   方子晨回屋看了眼,乖仔还在睡,额上冒了些汗,他轻轻擦去,乖仔嘴巴动了动,微眯着眼,迷迷糊糊的,知道是他,当下喊起来:“父亲~”   方子晨实在忍不住在他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再睡会儿吧!”   在屋里找到荷包,掏了二十文,往村长家去。他特意拐了路,那路经过马家门口,马二柱知道自家儿子打了乖仔,当下吓得一泡尿就要出来,他将马小顺藏在家里,蹲在门口守着。   远远见方子晨走过来,慌慌张张的跑进院里,将门关得死紧。   “当家的,”李氏腿都打哆嗦:“方子晨来了?”   马二柱点头:“嗯!”   马老三瞪了他们一眼:“上次我都说了,让你们别去惹他,别去惹他,你家顺子活腻了也别祸害我们啊!”   “三弟,话不能这么说啊!”马二柱有些不满:“我家顺子那么小,能懂的什么啊!”   “反正我不管了,”马老三躲房里去:“你家顺子惹出来的祸,他要打你就给他打,别扯上我们就行。”   马二柱看向马大壮,马大壮不说话,似乎也默认了这一说法。   “大哥,”他急了:“我家顺子可是喊你一声大伯的啊!你不能见死不救。”   “救?怎么救?上次没被教训够?”马大壮蹙着眉,来到门口从缝里看,就见方子晨正好从门口经过,他似有所感,脚步一顿,传过身,对着院门似笑非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马大壮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大气不敢喘。   “爹?”马汶喊了一声。   “回,回房去。”他拉着马汶匆匆忙忙的回屋。   方子晨并没有踹门而进,好像只是路过。   马家人提着胆等了半天,见他晃晃悠悠一圈就走了,才敢松口气。   方子晨去村长家买了十个鸡蛋,又顺道看望老头子一眼,跟人聊了会儿才回去。   乖仔已经醒了,此时正在厨房里,听到外头传来动静,哒哒跑出去。   方子晨小腿被抱了个满怀。   “父亲,你去哪里了?”   “给你买鸡蛋去了,”方子晨晃了晃手里的篮子,蹲下来问:“手还疼吗?”   肯定是疼的。   乖仔抬起手递到他嘴边:“父亲吹吹,吹吹就不痛痛了。”   “行,父亲给你吹口仙气儿。”   晚上赵哥儿听了他的话,特意给乖仔煮了鸡蛋羹,这玩意儿在村里不算得稀奇,不能常吃,但谁家有孩子,十天半个月的也会给孩子蒸上一碗,乖仔闻着味儿,在方子晨怀里伸长了脖子问赵哥儿,   “爹爹,香香。系什么?”   赵哥儿回:“是鸡蛋羹。”   “我知道,”乖仔说:“我以前见马小顺吃过了,可香呢!”   方子晨捏捏他小脸:“那你有吃过吗?”   乖仔小脸变得落寞,摇头说:“没有,他们不给我吃,也不给爹爹吃。”   方子晨亲他一口:“我可怜的儿子,那以后父亲努力赚钱买很多很多的鸡蛋给你吃,好不好?”   “好,”乖仔又笑起来,蹭了蹭他的脖颈,黏黏糊糊的说:“煮香香的,父亲吃,爹爹也吃,乖仔也吃。”   方子晨父爱爆棚,一晚上都抱着乖仔,喂他吃蛋羹,又亲自上阵给他洗脚,全方位的好老爹。   赵哥儿一晚上就听他们“父亲最好”、“父亲最棒”、“宝贝儿”、“我的乖乖”、来回的讲,来回的说,腻腻歪歪到半夜,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临睡前方子晨拍着乖仔的胸口保证道:“睡吧!明天起来父亲带你去找场子。”   乖仔乖乖点头,左手拉着他一根手指头,右手拉着赵哥儿,睡了。   方子晨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说:“赵哥儿,他长得不太像你啊!” 第32章   乖仔就一双眼睛跟赵哥儿像,大大的,其他地方真的毫无半点相似。   赵哥儿心头不由一跳。   “那你觉得他长的像谁?”   “不知道啊!”方子晨摇头说:“看着怪眼熟的。”   乖仔五官及好,能长成这模样,想来那强了赵哥儿的畜生肯定也不赖。   他无意再提这件事,便说了今天在码头发生的事儿。   因为醉宵楼的事还没谱,他便没跟赵哥儿提,只说码头的活儿都干完了,可能得去找新的工作。   “我不想去当兵。”他闷闷的说。打打杀杀对他这么个现代人来说,实在顶不住。   赵哥儿道:“我们这儿都是三年征次兵,今年三月份那会儿刚征一次,我们现在多存点钱,到时候可以拿银子抵。”   方子晨想了想,悄悄跟他说了明年可能又征兵的事儿,最后嘱咐他别往外面说。   赵哥儿点头应下:“我知道的。”他有些不安:“夫君,那我们该怎么办?”   家里有两个男丁,征兵的话肯定要去一个。   不想去就得交银子,可一人九两银子,家里穷得叮当响,去哪里要?   现在是本着自愿的原则,不想去还可以交银子,可要是边关连着打个十几年,人数不够补,到时候来个强制性的,咋整?   方子晨对这时代的条例制定不熟悉,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黑暗中静默了一瞬。   片刻后赵哥儿道:“可以科考。”   “嗯?”   “若是有功命在身,便可除去徭役和赋税。”赵哥儿说。   方子晨撑起身,借着朦胧的月色望过去:“那不就是要读书了?”   “嗯!”   “我要是去考科举,谁来养家啊?”   “我来养家,”赵哥儿斩钉截铁的说:“我可以养活家里。”   方子晨笑笑:“怎么养?又去帮河婶那扣老婆子挖红薯?”   “可以帮人洗衣服,”赵哥儿绞尽脑汁想办法:“我可以去砍柴,也可以找些野菜去卖,还可以···”   “打住打住,”方子晨笑道:“帮人洗衣服一次几个钱啊?还有你瘦不拉几的,还砍柴?柴砍你差不多。”   赵哥儿又有些不服气了:“我可以的,我以前在马家经常去砍柴,”为了增加可信度,举起两根手指头,又道:“我一次能挑两大捆。”   “行,我知道你厉害,”方子晨不跟他争:“我看看情况先吧!实在不行我就吃你软饭,做你的小面首。”   赵哥儿脸色一红:“胡说八道什么。”   马家人心惊胆战大半天,见方子晨没上门来寻仇,就当这事过去了。   隔天马二柱和李氏刚下地,马小顺便冲出了家门。   他长得壮,以前是个孩子王,但因为霸道,后来大半的小孩就都不跟他玩了,如今还跟他混一起的,也就三四个,其品性跟他差不多,没半点教养。   村里孩子分拨玩儿,马小顺前几天跟死对头刘大力刚上,两人各自带着手下的小伙伴用泥巴造房子,让其他人评价,看最终谁造的房子最大最好。   输了的得喊一声爷爷。   马小顺为了赢,撮泥巴撮得掌心秃皮,为了房屋墙面光滑,都甚至恨不得拿舌头去舔,忙碌三天,一座大房子堪堪成型。   今天把院墙捏出来,围个大院子,就大功告成了。   刘大力这一组不行,那房子糙得要命,一点都不光滑,窗户也做的歪歪扭扭。   赢定了。   马小顺心里美滋滋的,带着几个小伙伴正干得起劲,身旁有人喊,   “马老大,乖仔来了。”   “来就来呗。”马小顺满不在乎的说。   “不是啊!他跟他父亲一起来的。”   马小顺腾地站起来,脖子僵硬的往后看。   乖仔坐在方子晨肩膀上,兴奋得脸蛋红扑扑的,小手一指:“父亲,就系他。”   马小顺撒丫子就要跑,方子晨抓紧乖仔,三两步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还想跑?”   马小顺吓得哇哇大哭,跟他玩的几个小伙伴都缩在一起,大气儿都不敢出。   刘大力一伙人呆愣愣的,只觉得方子晨牛逼坏了。   马小顺那么大个,他一手就拎起来了,跟拎鸡仔似的。   马小顺挣扎得厉害,方子晨将人甩到地上,力道并不大,马小顺甚至都没有摔倒,他呵斥道:“住嘴,再哭我拔了你的牙。”   马小顺当即停了,黄条的鼻涕要流到嘴边,他一吸,那大黄虫又回洞里去了。   方子晨:“······”   刚吃的早餐都要呕出来了。   方子晨扫了一圈,发现几个孩子一身的泥,田埂边上立着两座大房子。   一座都没眼看,另一座倒是不错,有模有样的。墙面光滑,糙泥巴要揉出这种效果,怕是要费不少劲。   乡下的孩子最爱玩泥巴过家家,他明知故问:“你们在干嘛呢?”   刘大力不怂他,道:“叔叔,我们在做房子。”他将跟马小顺打的赌说了一遍,方子晨走到马小顺造的泥巴房前,用脚尖轻轻碰了碰。   马小顺紧张极了,眼泪又要掉下来。   “乖仔,看父亲怎么为你报仇。”方子晨言罢,膝盖一弯一伸,一个用力,那座马小顺呕心沥血,耗时三天才做出来的房子,飞了,乓的一声掉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对孩子而言,屁股炒肉不是最疼的最惨痛的教训,有时候一句‘去写作业’‘你的变形金刚被我丢了’更为致命。   方子晨打蛇专打七寸。   马小顺汪的一声哭起来。   心血碎了一地,几个合伙人也跟着抽泣。   乖仔拍起手,高兴不已,脚丫子不停的扑棱:“父亲腻害~父亲最腻害~” 第33章   孩子们哭的大声,引来一些家长,等方子晨走后,叫来刘大力,一问原委,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有个家长不满,她孩子跟马小顺好,方才也哭了,说:“至于嘛!又不是亲生的,小孩子有点摩擦,大人也要跟着来较劲,真是的,我看以后谁家小孩还敢跟他家孩子玩。”   “就是,”有人附和:“前几天去打刘癞子,今天又来欺负小孩,就他家的人金贵不成?不就是个哥儿一个野种,护得跟什么似的。”   “什么野种,话可不能乱说。”   “呸,就你们被马家和赵哥儿满在鼓里,我上次在马家外头可是亲耳听马汶说了的,乖仔不是他的儿子。那这不是野种是什么。”   “啊!真的假的?之前村里的人都猜乖仔是个野种,马家的都跑出来说不是了!现在马汶又是个什么情况啊?”   “谁知道,这又不关我们的事儿,还是少说两句,免得方子晨揍上家里来。”   赵哥儿听了两耳朵,默默转身离开。   小摩擦?   他儿子手背就没一处好的,身上还被踹了几印子,这叫小摩擦?   昨天他一来,就见乖仔卷缩着被踢打,脸上满是泪痕,都要心疼坏了。   方子晨有些少爷脾气,最不能忍,昨儿他特意把事往轻了说,要是实话实说,方子晨能让马小顺瘸着腿回   哪里只是这样不轻不重的惩罚。   醉宵楼午时相对闲一些,方子晨等在门外头,他跟船管事原本是约好了时间的,但想了想,还是提前了些。   船管事到的时候,见了他笑呵呵的:“等久了?”   方子晨哪里会实话实说,道:“也是刚到的。”   “行,那我们快进去吧!我哥可等久了,昨晚还特意过来催呢!”   这年头寻常百姓家大都不识字,只有入学的书生能识字算账。   可书生大多为了科举,一跃龙门,寻常读书时间都不够用,哪里有时间去做零工做账房先生,谁家但凡有个书生,那是护得紧,什么都不让干,恨不得连吃喝拉撒都去代替。   现在外头做事的,大多都是家里殷实从小学些书的,或考不上了为养家糊口退下来的读书人。   就这两类人,那也是稀缺的。   杨掌柜原本笑呵呵的,一见方子晨稍显青涩的模样,笑意敛了几分。   船管事之前跟他打过招呼,说要介绍的这小子年轻,他以为怎么的也有个二十五六,结果到好,竟是未及弱冠。   “方小子,你先坐会儿。”船管事将杨掌柜拉到一旁:“你这脸色咋的了?我事先不是都跟你说了,他年纪小的了吗?”   “是说了,可我没想到小成这样啊!你这不是拿我开玩笑嘛!”   古代和现代也是大同小异。   算账的跟会计差不多。都爱看资历,脸蛋嫩的,大老板常常信不过,总感觉脸上没几条皱纹,头上没几根白发,这人干事就不踏实。   方子晨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窃窃私语的样,忍不住撇嘴。   船管事和杨掌柜说了好一会儿:“哥,你信我的,方小子要没点本事,我不会吧他介绍给你,我办事怎么样,你还不懂吗!”   杨管事还有些犹豫,但因为提前答应过,现在也不好反悔,道:“我这有本账,你拿给他算算,我再看看行不行。”   方子晨将账本翻了一遍,这账本薄,上头没记多少东西。   杨掌柜原本做好了等一下午的打算,结果一杯茶都还没喝完,方子晨合上账本递过来:“算好了。”   杨掌柜:“······”   你怕不是逗我?   算盘他都没听见响一声。   这就算好了?   他将信将疑接过账本,直翻最后一页,数额跟他昨天算出的结果,一模一样。   正好楼上下来一桌人,前来结账的是镇上典当商行的老板,一桌就点了十二道菜。   他拿着算盘啪啪的算,方子晨伸头瞥了眼,道:“一共六两零三十六文。”说完了他眼睛控制不住往往那客人身上瞄了眼。   大腹便便,一身绫罗绸缎,五个手指都戴着翡翠戒,一副‘俺不差钱’的样。   方子晨心头有些酸。   感慨地想,他在码头扛了一个多月的大包,也不过赚了一两多银子,结果人家一餐就吃了六两多。   不过也算正常,他以前出入大酒店,一顿饭也是人家两三个月工资。   杨掌柜抬头扫了他一眼,手上不停,那客人撑着柜台打笑道:“小朋友这般厉害啊?”   “还行吧!”方子晨说。   “有自信,”客人拍着他肩膀,掏出二两碎银拍在台上:“你赢了我给你二两银子。”   “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又不差这点银子,”客人目光落在他脸上,笑着说:“我这人就喜欢长得好看的,谁俊我就喜欢谁。”   方子晨‘咻’的往后退,面色如临大敌。   船管事忍不住笑了起来:“别怕,陆老板不好男色。”   全镇上所有人都知道,陆老板是个好颜色的,谁长得好看他就喜欢谁,人家喜欢逗花遛鸟,他就喜欢看美人。   典型的颜控,外貌协会。   杨掌柜正好算完账,脸色略显怪异的说:“正好六两零三十六文。”   “哎呦小兄弟,你算的可真准啊!”客人诧异的说。   方子晨摆摆手,回道:“这又不难。”   客人将二两银子推到他跟前:“说话算话,给你。”   方子晨丝毫不客气:“那谢了。”   客人摇着扇子笑呵呵的走了,船管事问他堂哥:“怎么样?方小子合不合适?”   自然是合适的。   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前三个月每月三两银子,后面表现不错还能再涨。   方子晨高兴,在街上逛了一圈。   赵哥儿见他回来时背着个背篓,过去接,却是沉甸甸的。   “你买了什么?”   “额,就一些小东西,”方子晨拿起最上头的风筝,才道:“都是些吃的,你看着弄。”   背篓里东西多且杂。   有六斤的板油,两斤五花肉,十八/九斤米面,还有一些盐巴酱料。   赵哥儿都吃惊了:“你哪儿来的银子啊?”他原本还想着方子晨没了工作,银子要省点用,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方子晨身上那三百多文怕是都败光了。   方子晨将荷包递过去,他接过,虽看着扁了些,重量却是不减。   里头还剩二两零八十文。   他先前赚的银子,自己留一半,另一半全给赵哥儿,让他给家里添东西。   “这,这哪来的啊?”赵哥儿眨巴着眼问。   方子晨便说了。   这算是份高薪职业,一个月三两银子,村里人大半年甚至一年的收入,委实让人羡慕。   赵哥儿高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有些犹豫。   进了厨房后问,   “那你不打算科举了吗?”   “考啊!”方子晨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喝了两口,干渴的嗓子得到缓解:“考童生不费事儿,闲时看看就行了。”   赵哥儿欲言又止。   方子晨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   小榕村里有个书生,在镇上学堂里就读,今年二十六岁,考了八次童生,还没过呢!   方子晨说这话时一脸的自信,赵哥儿看了没安心,就怕他是盲目的自信。   扫了一圈没看到乖仔,方子晨跟着赵哥儿将东西整理完,纳闷问:“我儿砸呢?” 第34章   “去找溜溜了。”   “哦!”方子晨拿起风筝,拉了拉赵哥儿:“我们去放风筝去。”   赵哥儿看着案板上的油板,有些犹豫:“我就不去了吧!等下要煎油。”   他犹豫了就证明是想去的。   方子晨一回来,乖仔会黏他,赵哥儿也不例外,但他到底是大人,有羞耻心,不能像乖仔那样,只会用目光追随着方子晨。   时间不晚,正是四点左右光景,方子晨拿了一包果干,拉他往外走,说玩儿要紧,等回来了再一起干。   赚钱不易,一个风筝十六文,村里没谁会花银子买这种填不饱肚子的东西。   因为上次拜托刘婶帮了忙,赵哥儿临出门前又返回去割了一斤猪肉带来。   这五花肉买的好,一斤少说也得十三文。   赵哥儿擅自做主拿了这么多,路上有些忐忑,但想着方子晨为人,又没那么怕了,可还是解释道:“上次刘婶帮我们做了衣裳,之前家里没东西,你买了肉,我,我想着应该送点过去。”   “哦!”方子晨摆弄着手上的风筝,头都没抬:“你看着办啊,反正家里的事你做主,而且有些人情世故儿我也不太懂,但刘婶帮了我们,送点东西不过分,礼尚往来嘛!”   赵哥儿笑了笑。   想起一个多月前刚跟方子晨凑一起生活的时候,因为在马家呆了十几年,多少带了些习惯,家里的东西起初他都不太敢乱动。   方子晨看出来了,一脸无所谓又很混的说:“家里随便你造,只要不爬到我头顶来撒野撒尿,你把房屋掀了都行,反正又不是我们的。”   乖仔和溜溜正在刘家院子里玩,见到方子晨立即丢了小伙伴扑过来。   “父亲~”   他都没有方子晨小腿高,方子晨蹲下,拉过他的手查看:“不痛了?”   刘婶和周哥儿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方子晨跟着赵哥儿礼貌的喊,   “刘婶好,周哥儿好。”   刘婶子笑着:“快进屋坐,我给你们倒碗水去。”   方子晨刚在家里喝了水,不渴,摇头拒绝了。   赵哥儿跟他们聊了几句,把肉递过去,刘婶儿不收,   “快拿回去,就几件衣裳,值当个什么事,拿回去拿回去。”   赵哥儿不收手:“刘婶,您就收下吧!不然以后我有事儿可不敢再来找您了。”   刘婶真心不想收   这么大一块,少说十几文,赵哥儿家也不富裕,况且周哥儿昨天回来说码头的货搬完了,方小子没活干了。   赵哥儿知道她顾虑,便把方子晨重新找着活的事儿说了。   刘婶子和周哥儿听得咋舌。   醉宵楼他们不陌生,抚安镇上最大的酒楼,里头富丽堂皇,进出吃饭的都是有钱人家,个个衣着华贵,他们去镇上卖菜买东西有时会经过门口,都不敢往里头瞧,就怕冲撞贵人。   在里头当账房先生,一个月三两银子,这说出去是得多有面子的事儿啊!   这就像在外企做高管,刘婶和周哥儿看向方子晨的目光瞬间就变了。   乖乖。   这人不仅打架厉害,原来还有这等本事咧!   村长嘴巴紧,村里只知道他是从海外来的,别的一概不知,刘婶儿拉着赵哥儿进到屋里,激动的问:“你家汉子识字啊?”   不识字怎么做账房先生。   方子晨之前跟赵哥儿说过,他读了十四年的书,鸟语鸭语都会说,可厉害了。   赵哥儿点点头。   整个小河村除了村长就没一个识字的,当然,要说村长认得字,也有些勉强,不过比起他们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认得两三字也算有出息了,不然当初也当不了这个村长。   这年头读书人地位高,甭管是不是秀才举人,认得字的就能让人高看一眼,受到尊崇。   外头方子晨把风筝全方位讲解透了,赵哥儿还没出来。   溜溜激动得不行,实在忍不住,一溜烟跑进去:“赵叔叔,我们去放风筝吧!”   村东头那边有条小溪,方子晨之前跟赵哥儿和乖仔去那儿摘过水芹菜,溪边有块宽阔的空地,正好可以在哪儿玩。   周哥儿也跟着一起,风筝迎着风飞得老高,是只燕子形状,非常大,像遨游天际巡视领土的霸王。   方子晨像个孩子王,他拉着线在跑前头,乖仔和溜溜在后头跟着跑。   他们就没有这么玩过,方子晨教他们,给他们轮着放了一次,激动得不行。   赵哥儿把带来的果干拿了些出来,跟周哥儿分着吃。   他目光灼灼盯着方子晨,眉眼间尽是笑意,周哥儿不由打趣道:“回魂了,在家都看不够啊出来还猛的看。”   “······”赵哥儿脸骤然一热:“胡说什么。”   乖仔和溜溜笑声不断,跑得满头都是汗。   风筝在村里算是个稀罕物,有不少小孩妇人都被引了过来,远远看着。   马汶扛着柴火,目光落在赵哥儿身上,眼里闪着不明的光。   赵哥儿,是越来越耀眼了。   一群人算是玩疯了。   到后面方子晨还把赵哥儿和周哥儿拉过去一起玩儿,也不玩什么,就跟傻逼似的跟着风筝跑。   周哥儿虽是嫁了人,但跟方子晨也理应避嫌,奈何方子晨本着‘老婆的哥们就是自个哥们’这一想法,也硬拉着人去。   跑了一下午,赵哥儿惦记着他的油板,酉时过半便拉着方子晨和乖仔回   乖仔跑得衣服都湿了,头顶的小揪揪也歪了,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牵着方子晨的手,仰头道:“父亲,下次还来玩儿~”   方子晨应声:“不累啊?”   乖仔笑着:“不累,好玩。”   回到家赵哥儿歇了会儿,便进厨房忙活。   板油切成块,不需要很小,拳头大就行,锅是新买的,够大,油煎了会儿香味就飘出来了。   方子晨以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家里保姆做菜用的都是进口的油,哪会闻过这种味,这会儿跟乖仔像是吸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脸色陶醉,有些飘飘然。   乖仔实在忍不住,吸溜着口水往锅里看:“爹爹,香香滴。”   方子晨闻了会儿肚子就不对劲了,肠子一个劲的搅,午时在镇上吃了一碗混沌,怕是吃出问题来了。   他搁下柴火,跟赵哥儿说了一声,让他自个看会儿,便冲出门。   乖仔眨巴着大眼睛,反应过来也跟着跑出去。   五谷轮回解决到一半,茅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方子晨从缝里看,乖仔背对着他蹲在外面,小小一坨。   “······”   “乖仔?你在外面干嘛呢?”像守重刑劳改犯似的。   乖仔站起身转过来:“给父亲送木棍~” 第35章   “······”方子晨额头突突的跳,见他手里确实握着几根光溜溜的木棍,脸色似火烧:“我谢谢你啊!”   拉屎用木棍,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方子晨之前就忘了几次,没穿来的时候,习惯了厕所里早备好纸,来了这儿也没注意,有几次他在茅里坑蹲,蹲完了才发现没有纸,第一次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天使便去路边折了些小棍子回来给他。   可乖仔折的木根去了皮,滑溜溜的,压根弄不干净,最后还是得赵哥儿出马,给他摘来几片叶子。   他从茅坑里伸出手,盯着手中的树叶,下意识问:“这要怎么用?”   他出来后,赵哥儿看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智障。   不过用树叶是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想他刚来那会儿,在村长家里解手,茅房里放了两筐玉米芯,一开始不明白,后来河西一解释······   一箩筐装用过的,一箩筐装新的。   他问:“用那玩意儿擦屁股,你···那里不疼吗?”   那玉米芯看着可粗糙着呢!摸着都硌手。   “不疼啊!”河西挠挠头:“我们村里的人都用这个,习惯了。”   “······”   你们的菊花真坚强。   “家里条件差的,只能用树叶和棍子。”河西说。   “······”   当时可把方子晨整无语了。   晚上吃得丰富,院子里种的小菜苗可以吃了,赵哥儿掐了一把,跟着几块油渣一起煮,最好吃不过,家里没有田,他在家也不闲着,常出门去挖野菜。   方子晨有些挑,他便想着法子给他弄些好吃的。   这会儿七月份,山上正好长了些竹子,他前几天去挖了一筐回来,切了泡水,吃不完的还可以放缸里做酸笋。   这玩意儿耗油,村里人不常吃。   昨儿抄了一些,就发现方子晨特别爱吃,今晚跟着油渣一起炒,配着白米饭,味道更绝了。   “好吃吗?”赵哥儿问。   “好吃啊!”方子晨回,赵哥儿一直挑着菜吃,他便夹了块油渣过去:“你也吃啊,又不是没有了,别舍不得,吃完了,我下次再买。”   赵哥儿心头暖暖的:“嗯!”   白米饭他也十几年没吃了,差点忘了滋味。   吃过饭,乖仔坐在门槛上,头一直点。   下午跑了那么久,这会吃饱了,就跟小猪崽一样,饱了就困。   赵哥儿给他洗好澡,抱他到床上去,一躺下就睡着了。   方子晨也困得不行。   这会儿也就八点左右的样子,月色朦胧,搁在以前他都不敢想自己有这么早睡的一天,他带着一身水汽回到房里,发现乖仔躺在最里面,还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直到赵哥儿回来,上床时突然靠近他,温热的气息拂过脖颈,方子晨一个激灵,困意散了大半,   “干,干嘛呀?”   赵哥儿不说话,沉默良久,摸索着抓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牢牢握紧。   肌肤相贴,他掌心略显粗糙,但却微热柔软,方子晨能明显感觉到他指尖在隐隐发颤,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像是初始的第一晚,带着不安,   “······你想要吗?”   方子晨呼吸不太稳,回答:“不想。”   赵哥儿不说话了。   两人手还交握着,他脸色有些不好看,再次被拒绝,赵哥儿有些羞愧的闭上眼,想要抽回手,黑暗中所有的感官敏度都会被放大,他听见方子晨翻了身,接着耳朵处有温热的呼吸喷洒过来。   方子晨握紧了些,脑袋埋在他颈窝处,声音闷闷的,不太高兴,   “你知道什么叫口是心非吗?”   “······不知道。”   方子晨埋的紧了些:“就是心里想要,嘴上又说不要。”   赵哥儿突然有点想笑,突然身子一颤,整个人僵住。   方子晨咬了他耳朵一下,软乎乎的,嗓音嘶哑:“你再问一次。”   赵哥儿脸似火烧,又庆幸黑暗中方子晨看不见,他强迫自己声音冷静下来,   “那你想要吗?”   “不想。”方子晨斩钉截铁的道。   “···口是心非,”赵哥儿闷闷笑起来,方子晨松开手,摸到他脸上,狠狠捏了一把,抬起额头与他相抵着,目光灼灼如火,赵哥儿都觉烫得慌。   “嗷呜……我要化身禽兽了,”方子晨的声音很沉,带着点暗哑,气势汹汹如同一头被压抑良久的野兽,凶恶又不容拒绝:“你可别怪我。”   少年人青春萌动,对着恋人是燥热难耐,易冲动又受不了挑逗。   他一个翻身压到赵哥儿身上,木板摇摇晃晃吱呀作响。   赵哥儿抬手帮他解衣,主动得让方子晨热血沸腾,他吞了口唾沫,吻下去。   男人有些事儿无师自通,赵哥儿搂着他的脖子,彼此亲热相吻。   他们似乎都有些迫切,气息交缠,呼吸交错,唾液交融,黑夜中响起暧昧的声音。   周身的空气似乎都在升温,方子晨全身热得不行,身体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气,一股脑的往腹下涌,赵哥儿明显的感觉到有东西低着自己,方子晨亲着亲着动手去解他衣裳,赵哥儿微微抬身方便他脱下来,方子晨却鬼使神差的突然停下来。   赵哥儿气息微喘,双眸湿润:“怎么了?”   方子晨把头又埋到他颈窝处,声音透着一股委屈,   “······我不知道怎么弄。”   “你之前不是,”赵哥儿话未尽,方子晨大喊一声跳起来,差点跌到床下。   “卧槽······”   赵哥儿一侧头,也险些被吓坏了。   乖仔就坐在他们旁边,看不清什么表情,勉强看清一个小轮廓。   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乖仔揉着眼睛:“父亲,爹爹,你们为什么叠着睡睡?”   方子晨:“······”   赵哥儿:“······” 第36章   最后还是没做成,方子晨又出去洗了一次澡。   赵哥儿哄着乖仔睡觉,犹豫了会儿问:“你怎么突然醒了?”   除了起夜,乖仔一般都是一觉直到大天亮。   乖仔紧紧挨着他,捏着他的衣裳,声音困倦:“床动,吵吵滴!”   方子晨还没进来,他又提着精神问:“父亲呢?”   “他洗澡去了。”赵哥儿说。   “我想等父亲一起睡觉觉。”   “你乖,先睡,明天再起来跟父亲玩好嘛。”   “哦!”   等他睡了,方子晨才进来。   赵哥儿早就发现他一直站在门外了,估计是不好意思,怕乖仔缠着他问。   但他只猜中了一半。   方子晨现在面对他也觉得尴尬。   繁衍后代这种本能的行为,竟然都不知道,简直有损男人的面子。   方子晨睡前还迷迷糊糊的思考着一深奥的问题。   【哥儿和女人一样吗?插的话要插哪里呢?】   第二天赵哥儿喊了老半天,方子晨晃悠悠的起来了。   他八点才上工,七点半就得出门。   赵哥儿煮了粥,切了点昨晚剩下的油渣放进去,再加点盐巴,葱花,闻着就香。   房间传来动静,应该是乖仔醒了。   方子晨想到昨晚那惊魂一吓,只想抽他屁股两巴掌。   赵哥儿牵着他进来,乖仔揉着眼睛,洗过脸了似乎都还困顿,没什么精神,然下一秒看到方子晨,立即笑了。   “父亲~”   方子晨接住扑过来的儿子,看他笑脸盈盈的,那两巴掌又舍不得抽了。   赵哥儿给他盛了半碗粥,方子晨想了想,道:“以后你早上煎两个蛋吧!”   家里还有六个蛋,赵哥儿以为他想吃,点头刚要嗯,方子晨道:“你一个,儿砸一个。”   赵哥儿摇头:“我不用。”   “怎么不用,你看你瘦的,昨晚,咳,我都以为我压的是白骨精。”   赵哥儿一听他提昨晚,脸也不由得发烫。   “你别在这儿说,乖仔还在呢!”   方子晨耸耸肩:“他又听不懂。”   “什么?”乖仔从碗里抬起头,眼睛睁得老大。   “吃你的,”方子晨捏他脸儿:“小心点,烫。”   乖仔突然停下筷子,从凳子上跳下来,哒哒跑到方子晨跟旁,垫着脚尖,往他碗里吹。   真是孝顺的。   不过······   方子晨脸都菜了,赵哥儿在一旁看的好笑,他拍了拍乖仔:“行了,你父亲自己会吹,你快站好,喝粥去。”   乖仔仰头看方子晨,眼神询问他,不需要我帮忙吹吹了吗?   方子晨拧他屁股一下:“听你爹的。”   乖仔捂着小屁股,有些沮丧:“哦~”   方子晨搅着碗里的粥,笑笑:“这粥本来就够希了,再加二两口水,我都快看不到米粒在哪儿了。”   赵哥儿怕他嫌弃,道:“要不我们换换吧!”   “不用了,”方子晨呼噜两口:“嘿,你还真别说,加点口水好像味道更好了。”   “······”   又唬人。   方子晨去上工,赵哥儿也没闲着,家里的水见底了,便拿着两水桶和担子要去河边挑。   村里大多数人都是挑水喝,只有少数家境殷实的才喊镇上的人来打水井。   打水井这种活儿,不是专业人士的干不了。   马家之前就想过在院子里打一口,不过一想到都有赵哥儿了,还浪费那个钱干什么,现在想打了,又没那个银子了。   今天轮到马大娘来挑水,十几年都不干活了,两个木桶堪堪装一半,挑都挑不起来。   见到赵哥儿,想起马汶整天为着这么个贱人茶不思饭不想,工都不去打,气得慌。   她对着赵哥儿背影呸了一声,嘀咕骂贱人。   声音没刻意压低,赵哥儿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看什么?又没骂你。”马大娘说。   赵哥儿:“那你骂谁?”   “谁贱我就骂谁。”   “哦!”赵哥儿冷冷的道:“干什么这么骂自己?挺有自知之明。”   “你······”   “娘~”马汶从她身后走来。   知道马汶护着赵哥儿,这次回来因着赵哥儿的事,马汶对她都没有那么亲了,马大娘不敢再骂什么,只是问:“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吧!”   她桶里水洒了大半,本来就没装满,这会儿里头更是少,马汶接过他肩上的担子:“娘,你先回去吧,我去帮你挑水。”   河边这会没什么人,赵哥儿还在,马大娘不乐意,   “不用,先回去吧!下午再来挑也是一样的。”   赵哥儿自马汶来的时候就已经走了,背影都快要看不见了,马汶匆匆丢下一句‘娘你先回去’匆匆去追赶。 第37章   “赵哥儿,”马汶喊了一声,赵哥儿脚步没停,马汶追上去,直至并肩才问:“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赵哥儿没说话,自顾自的打水,马汶一把抓住他手腕,木桶哐的一声掉地上:“赵哥儿~”   “放开。”   “赵哥儿,这些日子我很想你,你回······”   赵哥儿一把推开他,厉声道:“马汶,我现在跟你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请你不要再说这种话。”   “怎么没有,赵哥儿,我喜欢你啊!”马汶捂着脸,声音从指缝里透出来:“我从小就喜欢你,喜欢了你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关系了?”   赵哥儿呼了口气,捡起木桶:“那是你的事,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不喜欢你,是你自己没有听进去。”   他说的绝决,马汶声音哽咽,红着眼眶看他:“这么多年我怎么对你,你都不愿多看我一眼,为什么?我是哪点不好?”   赵哥儿不说话,他便开始祈求:“你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哪里,我都改好不好,赵哥儿,我真的……真的喜欢你,你跟我回去吧!”   “回去?”赵哥儿嗤笑一声,眼底没有温度的问:“回去给你马家当牛做马吗?”   “……”马汶喉咙干涩,反驳不出一句话。   “你说喜欢我,我信,但不是你喜欢我我就一定也要喜欢你,你问我你哪里不好,其实你很好,你听话,你孝顺,你勤快,但这些好跟我有什么关系?”事到如今,赵哥儿把一切摊开了说,   “我在马家过的什么生活,你不是不懂,你爹娘你叔婶他们是怎么对我,你也不是看不见,我被打被骂的时候,你有站出来维护过我一次吗?”   “······赵哥儿。”   “你没有,你只会叫我忍,”赵哥儿情绪不稳定,回想起那段黑暗的过去,一提起马家人,都能让他情绪失控,   “你总叫我忍,说他们养大你不容易,可这关我什么事呢?他们对你有养育之恩,但对我没有。我是你们马家买回来的,你们把我当奴隶使,我没得办法,便一直忍气吞声,你们有辱骂指使我的资格,但我也有恨你们的权利,如果可以……”他声音很沉,表情也很认真,   “我真想把你们全家人都给杀了,你看,我对你们都恨成这个样子了,你觉得我还会跟你回去吗?”   马汶听得愣怔,他似乎都没想到,赵哥儿会如此怨恨他们,恨到想把他们都给杀了,沉默半响,他低低的问:“你也恨我吗?”   赵哥儿丝毫都不犹豫:“恨。”   “为什么?是因为我不帮你吗?”马汶握紧了拳头,极力克制着,   “爹娘就只剩我一个儿子,他们养大我不容易,我怎么能不听他们的话,他们打骂你的时候,你以为我就不心疼吗?赵哥儿,”马汶说到这儿,话语开始演变成苦求,   “你若是恨他们,我回去就跟他们分家,不跟他们一起住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求你,真的求你了。”   赵哥儿没有说话。   马汶什么心思他懂。   当年马大壮他们将他买回来,指着他们小儿子马涛跟他说,这是你以后的夫君,你要伺候好他,不然打死你。   那时小傻子年纪也还小,就比他大两岁,痴痴傻傻的,可被养得极好,肥肥胖胖,马大娘出去干活,他便在家看着小傻子,再干些家务活,小傻子脾气不好,也不懂事,气不顺或一不如意便踢打他,下手总是没有分寸。   马汶那时候便坐在一边,默默的看着,他若是被打得实在严重,马汶才会过来劝两句:“你别这么玩。”   在他眼里,这只是玩。   后来有一次,马大娘和马大壮下地干活,小傻子吵着要跟着去,不同意就闹得厉害,马大娘没法子,最后就带着一起去了。   到地里,马大娘指使他去割草,她自己带着小傻子去河边摘野芹菜,结果没注意,小傻子掉河里了,等在下游找到时,马涛已经淹死了。   当时马大娘和马大壮疯了一样,对着他不停的殴打,说都怨他,怨他没有看好小傻子。   可这又关他什么事?   赵哥儿看得出马汶也在怨他,后来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但看着他被打,却从不站出来阻止一次。   马汶总觉得他爹娘对赵哥儿进行毒打辱骂都是在为他弟弟报仇,他若是阻止,惹爹娘不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又会觉得对不住弟弟。   他心疼赵哥儿,却只干看着,有次甚至对赵哥儿说:“你就当是在赎罪,忍忍吧!”   赵哥儿当时听了只觉得荒唐,赎罪?他赎什么罪?他有什么罪?   马汶没对他做过什么?可就凭他是马大壮夫妻的儿子这一身份,就值得他去怨恨。   他思想觉悟并没有多高尚,也做不到罪累不及儿女的地步。   马汶看着他被毒打虐待那么多年,始终无动于衷,人又能有多好。   喜欢他是真,但对他心有芥蒂也是真。   有人往这边来了。   赵哥儿不也愿与他多说,打了水就走。   马汶喊了他一声,抬起脚又要去追,周哥儿迎面跑过来。 第38章   “赵哥儿,原来你在这儿啊!”周哥儿给了马汶一眼,意有所指的道:“以后挑水别这个时候来,午饭晚饭那会儿人多,你忘了刘癞子的事儿了?”   马汶脚步顿住。   有几个挎着篮子要去挖野菜的婶子从这边经过,赵哥儿声音低了些:“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没事,”周哥儿往回看一眼,马汶还呆呆的往他们这个方向看,心烦的啧了一声:“你刚跟他聊什么呢?他是不是又缠着你了。”   马汶对赵哥儿的心思,周哥儿一清二楚,他不等赵哥儿回话,自顾道:“你以后别跟他走那么近,让人看了,又要聊你闲话。”   村里人八卦的厉害,哥儿姑娘跟谁走得近一点,都能聊出七八个不同版本的话题。   更何况马汶还是赵哥儿‘前夫’,马汶一回来,村里人就盯着他呢!   他跟赵哥儿呆一块,是不是藕断丝连旧情复燃?赵哥儿会不会抛弃新欢重找旧爱?   “我知道的。”赵哥儿说。   “我就是怕你糊涂,”周哥儿跟着赵哥儿往他家走:“方子晨不在村里,有些事他不懂,马汶这事儿你先跟他提个醒,刚才马汶对你拉拉扯扯的,可不少人看见了,我怕后头又传出什么来,方子晨若是听到了,怕是对你不满。”   赵哥儿点头:“嗯!我知道了。”   进到院子,便听得屋后传来咕咕的叫声,周哥儿正好奇,就见乖仔捧着个蛋走出来。   “周叔叔。”乖仔甜甜的喊人。   溜溜比乖仔要大几个月,凭心而论,若溜溜不是自个亲儿子,周哥儿怕是要更喜欢乖仔一些。   周哥儿总感觉乖仔跟村里的孩子都不太一样,至于说哪儿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乖仔虽瘦,穿的也没多好,但脸蛋儿却精致漂亮得很,他几天大的时候村里头有个接生婆碰巧看见,直夸她接生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孩子,模样比镇上的女娃儿还要漂亮的。   赵哥儿穷酸一个,她用不着上赶着讨好。   当时很多人都在,也看得出她这话不是恭维,而是真心实意。   乖仔大一点之后,长得就更好看了,一双大眼睛,说话带着奶音,软软糯糯的,更是招人稀罕。   周哥儿待他不比溜溜差多少。   “哪儿来的鸡蛋啊?”他问。   “鸡鸡下的。”乖仔往屋后指。   周哥儿摸摸他的头,笑笑:“是嘛,那等下让你爹爹煮了给你吃好不好啊?”   乖仔收起鸡蛋,几乎毫不犹豫道:“我想留给父亲吃。”   周哥儿愣怔一瞬,缓声说:“我们乖仔真孝顺。”   乖仔笑起来,似乎有些羞涩,哒哒跑进厨房放鸡蛋。   周哥儿去屋后瞧,挨着墙角的地儿搭了个小草棚,里头趴着一只老母鸡。   周哥儿扬声问:“你家什么时候买了鸡了?”   “是村长送的。”赵哥儿走过来:“夫君说留着它下蛋,哦,对了,你知道村里谁家有鸡蛋卖的吗?”   “知道啊!你想买啊?”   “嗯!”赵哥儿说:“夫君让我去买些蛋回来吃。”   方子晨早上走的时候给他留了银子,让他看着买,说村里没有的话,他就从镇上买回来。   周哥儿道:“河叔家就有。”   他指的是河大愣   “你要买几个?”   夏天鸡蛋留不得久,方子晨虽说让他每天煎两个,给自己和孩子吃,可赵哥儿想的是要吃就三个一起吃。   “先买二十个吧!”赵哥儿说:“等吃完了再买。”   周哥儿一听,都被口水呛了,咳得脸红。   先买二十个,还吧!!   方才还以为就买两三个打打牙祭呢!   村里人可省了,鸡蛋平时都不舍得吃,专门存起来拿去镇上卖。   平时行情好的话,能一个一文钱,行情不好,两文三个,也不便宜。   这二十个,放在他家,能吃半年了。   刘小文被征后,刘婶家里就很困难,虽然他没离开之前,家里条件也不是很好,但起码不像现在这般捉襟见肘,一个月都不见得一次肉腥,刘小文在农闲时,会外出打点小零工,家里还能有个进项,现在就全靠周哥儿一个。   刘大力是典型的庄家汉子,老实木讷,脑子不活络,除了一身的力气,会种点田,别的就不太行了。   周哥儿试探的问:“你有银子吗?”   “有啊!”赵哥儿说。   方子晨赚的银子大部分都留给他。   “方子晨给你管钱了?”见赵点头,周哥儿都惊讶了,赵哥儿跟方子晨才呆了一个多月,方子晨就给他管钱了???   在村里,河大愣家条件确实相对好一点,家中养了四只母鸡,专门下蛋,天天都能收几个,这会儿攒了快一篮子了。   赵哥儿跟河大愣夫郎柳阿叔关系还不错。   柳阿叔一见到乖仔,当下就笑起来,他招手让乖仔过来,抱起人来直接亲了两口,   “我的乖乖哟,柳爷爷可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想不想柳爷爷啊?”   “想的,”乖仔笑得眼弯弯,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柳阿叔笑得满脸褶皱,领着赵哥儿进门,逗了乖仔一下,抓了一把地头刚挖回来的花生塞他口袋里,让他自个玩,   “许久都不见你上门了,这些日子都忙啥啊?”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都不等赵哥儿回话,就急着问:“我刚从地里回来,听人说马汶找你去了?”   这事儿没想到传的这么快,赵哥儿点头:“嗯。”   柳阿叔不清楚他跟马汶之间的事儿,但赵哥儿在马家呆了十几年,就怕他对马汶有感情。   而且当初马汶难得的跟马大壮夫妻闹,就是为了赵哥儿,那时他在院子里囔非赵哥儿不娶,这话传遍了整个小河村。   现在回来了,怕是要闹。   “他是不是想要你跟他回去?”   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赵哥儿又‘嗯’了一声。   柳阿叔拉着凳子坐近了些,拍拍赵哥儿手背:“你可别犯糊涂,你知道上次马大壮他们反悔,去找村长想把要回来的事吗?”   “知道的。”   “那你知道为什么没有?”   赵哥儿眉头微蹙。   马大壮夫妻对马汶这独子疼得紧,马汶出门前也曾跟他们说过,这趟出去回来就想他成婚,马大壮他们反悔,应该是怕马汶回来知道他不在,心里有怨吧!   谁知柳阿叔开口道:“你离开后他们家里的活儿没人干,院子没人扫,猪没人喂,饭没人煮,乱糟糟的,马老三就出馊主意,说要把你要回去,再给他们家干活!”这事也是住马家隔壁的一大婶听见的,因为跟他好,便跟他说了。   赵哥儿没猜到这一点,方子晨回来也没有跟他说过。   “马汶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这个我先不说,反正村里就是这样,条件过得去的就嫁,刚开始谁都没有感情,但马家那一窝是个什么情况,你应该是清楚的。”   柳阿叔说:“他喊你回去,他便是真心待你好那又怎么样,他一不在,那一家子就要啃你骨头了,而且他那人马大壮两口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好听点是孝顺,说白了就是耳根子软窝囊得很,你可别犯糊涂了。”   村里不兴分家,除非有特殊情况,不然一般都是一大家子住一起。   嫁进来的媳妇不容易做人,伺候公婆不算,还要伺候叔婶和一帮子人。   人家辈分高,喊你干活总不能不干。   何况赵哥儿还不是嫁进去的夫郎,那一家子真的是不把他当人使唤。   如今从火坑里出来了,就怕他年轻,受不住花言巧语,又往里跳。   虽然村里不少婆娘都在背后说方子晨也不怎么样,要什么没什么,身无分文又无三分地,跟方子晨住一起,除了不被打骂,估计也没比马家好哪里去。   但刘阿叔不这么想。   他可是亲眼见过马大壮打赵哥儿的场面,胳膊粗的木棍一下一下的,那真的是往死里打啊!   柳阿叔上了年纪,看赵哥儿勤快能干,日子过得又苦,总免不了怜悯几分。   “那方小子对你应该还是不错的吧!听你叔说他上次还为了你去打了刘癞子一顿,想来对你是上心的。”   乖仔坐一边安安静静的剥花生,花生晒得半干有些硬,他力气小,有些剥不了的就放嘴里咬,剥开了也不吃,放口袋里,他还是很瘦,但身上穿着新衣裳,小脸蛋也白了、圆了一点,哪像之前,跟着赵哥儿上山下地,穿得破破烂烂的不说,还瘦得跟猴一样。   赵哥儿随他看去,目光也落在乖仔身上,神色温和柔软,   “我不会回去的,我现在过的很好,夫君对我和乖仔都很上心,这次他还给我银子,让我来买点鸡蛋回去吃。”   “我说呢!怪不得你会上门,”柳阿叔笑笑:“几个鸡蛋家里还是有的,说什么买不买。我去给你拿。”他当下就要起身,赵哥儿忙道:“我想要买二十个。”   “哈?”柳阿叔顿住:“你买那么多干嘛?”   赵哥儿到底是不好意思说方子晨嫌他瘦得硌人,压着不舒服,只道“夫君想让我和乖仔补补身子。”   “你家汉子有心了。”柳阿叔感叹的说。   男人想的便是传宗接代,给赵哥儿补,还能说他想让人养好了要孩子,可在家里还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还记着乖仔这么个继子,那便是有心了。   柳阿叔挑了二十个最近几天才下的蛋放到赵哥儿带来的篮子里,卖给村里人相对便宜些,两文钱三个。   赵哥儿前脚刚踏出门,柳阿叔儿媳妇便阴阳怪气的道:“爹,您可真会当好人,挑的都是大个的,还两文钱三个,您真大方。”   柳阿叔治这媳妇儿自有一套,淡淡的说:“那我喊赵哥儿要回来,让你拿镇上卖吧!卖不了一文钱一个,你就别回来了。”   儿媳妇当即哑了口。   这不过年过节的,也不是农忙时间,没人买蛋去补,怎么卖得了一文钱一个?   柳阿叔瞪了她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这儿媳妇心地不坏,就是嘴巴欠,有些抠抠搜搜。   不过都是穷的,家里但凡有点银子,谁会这般斤斤计较。 第39章   赵哥儿没赶着回家,牵着乖仔去了村里的木匠   一路上脸色发烫。他要去订张床。   王老头问他想要什么样的,他呐呐的还没开口,老头就笑道:“要结实些,大一些就行了吧。”   赵哥儿脸更烫了:“嗯!”   “别不好意思,”王老头说:“村里那些新夫妻老夫妻都爱来我这儿订床,别的都没什么要求,就要结实些大些。”   一个院子就那么大,房间紧挨着房间,土墙又不隔音,不结实了晚上动起来,不就是告昭大家我们正在妖精打架吗!   大一些,以后有孩子了,睡一边也碍不着。   王老头雕龙刻凤的本事儿不太行,但雕些不繁杂的图案还是可以的,加上卖的便宜,用料好,倒是不缺生意。   反正都是村里人,买东西最先看的就是实不实用,好看不好看的倒是其次,反正放在房里,外人又看不见。   床算是大件,定金交的也多,晚上方子晨回来,赵哥儿没把这事儿跟他说,不然照方子晨那性子,怕是要笑他猴急。   等到吃饭,只是聊家常般问他:“今天上工还习惯吗?”   今晚是五花肉炒笋,笋切成丝,炒的相当入味,方子晨以前就爱吃笋,今儿忙,午饭那两碗粥一泡尿就没了,回来走了那么久的路,饿得紧,这笋又觉得更好吃了。   他都顾不上说话,扒拉几口才道:“习惯啊!就是客人吃完饭过来结账,收银子找银子,小意思的事儿,一下就上手了。”   赵哥儿给他夹一筷子笋:“累不累啊?”   “不累,就是有点忙。”方子晨礼尚往来,给他夹块五花肉,见乖仔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又给他夹了一块。   乖仔立即就笑了:“谢谢父亲,父亲最好了。”   他总爱黏方子晨,之前方子晨还在码头扛大包那会儿,他一天都要问赵哥儿好几次‘父亲怎么还不肥来,乖仔想父亲了’。   赵哥儿也给他夹一块,边跟方子晨闲聊。   今天第一次上工,方子晨确实是适应良好,午饭的点客人多,以前客人排着队的结账,方子晨一来,算盘都用不上,看一眼,笔动两下,就算清了,杨掌柜一桌客人还没算清,他已经给四五桌客人结好了账。   一开始还有客人见他算得太快,怕搞错了,让杨掌柜再核算一下,结果算了几次都没差,才算是服了。   在酒楼工作先不说一个月银子赚得怎么样,反正吃的那是一个好,不过真说起来,赵哥儿做的也不赖,虽然料不齐全,简简单单的没有那么多花样,但有股家的味道,方子晨还是很满意的。   吃过饭,赵哥儿给乖仔洗了澡,等方子晨进屋,他坐在床边,有些踌躇道:“夫君,你上工那么忙,还有时间看书吗?明年,明年二月份就要考试了,还是你想等大后年?”   童生三年考两次。   方子晨连书都还没买呢,看个毛线。   不过看赵哥儿似乎很在意他科考的事儿,便道:“酒楼里也不是全天都在忙的,就午饭和晚饭那个点人多一些,其余时间都很闲,这些时间够了,你不用担心。”   赵哥儿脸色还是惆怅,方子晨便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我想明年就考,不等大后年了,我今儿都跟杨掌柜打听好了,童生就考那什么八股文啊,策论啊,经论啊之类的,这些都没什么难度,之前我也学过一些,再买些书看两下就行了。”   方子晨依旧说得很轻松,好像童生考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赵哥儿忍不住说:“小榕村有个书生,光考童生就考了□□次,到现在都还没考过呢!而且他还在镇上老秀才那儿读书,有人专门教的。”   他戳了方子晨一下,最后强调:“童生考的可难了。”   “我知道啊!”方子晨抓住他作乱的手,放掌心里一下一下轻捏着:“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考秀才我现在是没把握,但区区一个童生,我自学还是能考下来的,没那点自信我也不敢那么跟你说,我也很怕被打脸的啊。”   “父亲~”乖仔抱着白天穿的那一身衣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给父亲,还有给爹爹。”   “哪里来的啊?”方子晨丢了一颗到空中,张着嘴巴去接。   精准无误,乖仔惊呼着拍起手来,又变马屁精:“父亲腻害。”   “这算什么,父亲给你露一手。”方子晨叫他张开嘴,自己站起来走到床尾,投篮似的往乖仔嘴里丢一颗。   花生砸到口腔里,乖仔下意识咽了一下,砸吧一下嘴,什么味都没尝出来:“······花生被我吞下去鸟。”   “真的假的?”方子晨脸色惊恐起来,三两步坐到乖仔身边,摸着他肚子:“芭比Q了,完蛋了。”   乖仔前面一句没听懂,后一句到是听明白了,可不懂什么意思。   赵哥儿也不懂他在搞什么,但住了这么久,算是摸清方子晨的性子了。   这时候他八成又要编瞎话逗乖仔了。   果不其然,刚这般想完,他就听方子晨说:“花生种子以后要在你肚子里发芽了。”   乖仔歪着头看他,还不太懂。   方子晨说:“它发芽了,就会从你鼻子,耳朵,嘴巴里窜出来,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儿砸要变花生怪了。”   赵哥儿:“······”   这话真的是拿来逗傻子的,正常人谁会信。   “啊~”乖仔捂住肚子,爬起来扑到方子晨坏里,眼眶被吓得泪汪汪的:“父亲,呜呜呜,我不要变成花生怪,呜呜呜~”   赵哥儿:“······”   他站起来:“我去洗脚,乖仔你哄吧!”   方子晨都没想到乖仔这般不经吓,咳了一声,又开始编:“没事儿,我去给你倒点水来,我们用水淹死它,这样它就发不了芽了。”   乖仔吸吸鼻子:“好。”   多喝点水也没什么,方子晨在赵哥儿的怒瞪下,讪讪的给乖仔喂了小半碗水。   他摸摸乖仔的小肚皮,安慰道:“儿砸放心,我感受到了,它已经死了。”   “嗯,”乖仔打声饱嗝,高兴起来:“乖仔不用变花生怪了。”   方子晨一本正经,一点也看不出心虚来:“记住教训了吗?以后吃东西要嚼碎了才能咽下去,知道吗!”   “乖仔西道了。”   “嗯!我儿砸真乖。”   赵哥儿看着乖仔,表情是一言难尽。   半夜迷迷糊糊间,方子晨感觉有点不对劲,混混沌沌间摸摸裤子,那手感······   他一个激灵就醒了。   裤子怎么湿了?   湿的还是□□那儿,而且,衣服也湿了一半。   起初方子晨以为自己睡糊涂尿床了,乖仔恰巧翻个身将他注意力引过去,一股尿味顺道飘来,方子晨顿时悟了。   乖仔平躺着,长睫毛似蒲扇般,像婴儿般两手虚虚握成拳放在脑袋两侧,他很爱这么睡,方子晨看得手痒痒,出气般捏了捏他的脸。   乖仔嘟囔一声,小猪仔一样,翻个身屁股对着他又继续睡。   乖仔往常不会尿床,睡觉前赵哥儿也会带他去趟茅房,今日这般······   方子晨又气不起来了,自作自受啊!   他轻轻下床,刚穿好鞋,赵哥儿困顿的声音传来:“怎么了?天都没亮,是要去茅房吗?”   “我吵到你了?”方子晨小声问。   赵哥儿摇摇头,恍惚想起大半夜的,今晚也没有月亮,怕是看不见,又道:“没有。”   之前方子晨又买了些料子回来,赵哥儿拿去给刘婶儿帮忙,给他们每人又添了一身衣裳,不然今晚怕是要裸睡了。   房间角落有个小木箱子,这是赵哥儿上个月刚买的,平常衣服洗干净晒干了他就会叠好放在里面。   整整齐齐,衣服也少,方子晨都不用特意找,他拿出自己穿越来时穿的短袖递给赵哥儿:“你帮那小兔崽子换一下衣服。”   语气有点牙痒痒的味道,赵哥儿这会儿也清醒了,想到临睡前乖仔喝了那么多水,顿时了然。   只是他纳闷方子晨平时那么贪睡的一个人,怎么会知道?   方子晨背对着他,三两下脱了上衣,背后传来一阵银灵般的笑声。   他闷闷的道:“你还笑。”   他郁闷的坐到床边,乖仔正好被趴光了,他弹了弹乖仔的小肉虫:“这小王八蛋,尿了我一身,刚醒那会我还以为是我自个儿尿床了。”   “还不是怨你。”乖仔没有醒,随便赵哥儿摆弄。 第40章   隔天中午休息,方子晨跟杨掌柜说了一声,揣着荷包往书店去。   童生看的一般都是启蒙读物,像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规,笠翁对韵等等。   镇上就一家书店,规模还是挺大的。   这会儿没什么人,伙计正在整理书架,见方子晨进来,怔了怔,连忙询问需要些什么。   方子晨事先都打听好了,连报了一串书名,伙计引他到左侧两层书架前,说:“小公子,你想要的书这儿都有,你看看,这上头的都是从京里运过来,字儿印得超清晰,纸张又好,能收很久的咧!”   收得久有什么用?这玩意儿他又不留着当传家宝。   方子晨问:“多少银子啊?”   “不贵,这六本全买的话,十二两银子。”   方子晨:“······”   不知是你口气太大还是我太穷。   “······我就一两多银子。”   “啊?”伙计立即反应过来,态度依旧不变,将书塞回去,又从下层抽出几本:“那你可以买这些,些都是手抄的,纸质虽不是很好,但字写得都清晰,比较便宜点儿。”   “能便宜多少啊?”   伙计笑笑:“一两多银子,你能买两本。”   寒门难出贵子,到底是有原因的。   杨掌柜见他捧着两本书回来,放在柜台上,一看书名神色诧异,想到他昨儿问的事,开口:   “你这是准备考童生啊?”   方子晨拿起千字文,翻了几页快速浏览一遍,发现跟以前学的并无差异:“是啊,”他说得像模像样:“等这个月发了工钱,我就去衙门把户籍和身份文书给办了,到时候我也算我们大夏王朝的子民了,我得努力读书,报效祖国啊!”   “好,”杨掌柜拍他肩膀,十分欣慰的模样:“你努力,以后出息了别忘了你叔。”   方子晨特义气:“那肯定的啊!”   “这读书花销可大着呢!”杨掌柜跟他接触时间不久,但这份决心难能可贵,想了想还是说:“以后有困难了,可以跟叔说。”   之后半个月,方子晨一直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这期间,那两本书都要被他摸起毛了,不是还没看完,而是早早就看完了,只是工钱还没发,剩下必读的几本书还买不了。   这天中午楼里就几桌客人,他闲的趴在桌台上,杨掌柜坐一边,曲指在桌面敲了敲:“今儿不看书了?”   方子晨抬起头来,手撑着下颚:“早就看完了。”   “不是吧!都看完了?两本?”   “是啊!”   就中午闲时才看几眼,半个月能看得完?   杨掌柜斟酌的说:“这看书啊,不是说看完了就完事,而是还要你去理解,去背诵。”   方子晨忍不住翻了个眼。   他读了十几年的书,还能这点儿都不懂?   “别说理解背诵,倒着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这么厉害?那我来考考你。”   方子晨拿过一旁的书,丢桌上,无所谓道:“考呗,让你看看什么叫真学霸。”   “······”杨掌柜随意翻了一页,又随意念了一句:“‘太白书堂,瀑泉垂地三千尺。’上一句。”   众所周知,背文抽查最顺的便是顺着上一句往下念,背出上一句难度会大许多。   方子晨凝眉思了一瞬,道:“举杯邀月饮,骑马踏花归。黄盖能成赤壁捷,陈平善解白登危。”   杨掌柜震惊了,他又翻页抽了一句:“上一句。”方子晨似乎已经开启了牛逼模式,这会儿张口就答。   他连着抽查十几句,方子晨毫无悬念的,都背了出来,还顺道解释了一下背出来的句是个什么意思。   当真是背熟了,理解透了。   “你厉害了,”杨掌柜合上书,佩服的说:“我怕是看一个月都记不住。”   “正常人都是这样的。”方子晨说。   “那你怎么就记住了?”   方子晨耸耸肩,无所谓的说:“因为我是天才啊!”   “······”   方子晨一手字写得相当不错,杨掌柜虽只是个掌柜,但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我觉得你这字是不用练的了,那些童生秀才写的怎么样我是不知道,但你是我见过的这个。”他竖起大拇指。   方子晨点点头,煞有介事的说:“杨叔,您真有眼光。”   “你小子,”杨掌柜笑了起来:“真是丝毫不谦虚。”   方子晨在酒楼吃的好,上次买书花了大银子,回去也没好意问赵哥儿要,兜里就剩六十几文钱,再买一本也不够,反正又不烫手,便干脆留着。他隔三差五就割点肉回去给赵哥儿和乖仔吃。   早上鸡蛋晚上肉,村里哪户人家能这样吃,赵哥儿想让他省省,说他和乖仔不用这么吃,有鸡蛋就行了,但每次一开口,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方子晨怼回来。   “买了你就吃,”方子晨算是摸清赵哥儿的性子了,这人惯会阳奉阴违。   他午时不在家吃饭,赵哥儿便熬野菜粥喝,方子晨对厨房里的事儿不清楚,但也不是傻子。   赵哥儿老说他跟儿子在家都吃得好,可六斤的猪板油,吃了快一个月,都不去三分之一,米也没吃多少,他哄乖仔,一问才知道,他们午间就光吃野菜粥了。   “我跟乖仔在家什么活儿都没干,不用吃那么好的,银子要省······”方子晨搁下碗,瞪着他,赵哥儿越说越小声。   这种时候说软话不行,方子晨举起左巴掌,道:“你看着它,再重复一遍。”   赵哥儿捏着筷子,朝着方子晨眨巴着眼睛不敢说话。   “屁股痒了是不是?再说这种话,看我不抽你。”方子晨严肃脸:“不是开玩笑的哦!”   乖仔最喜欢的肉都不吃了,跳下板凳哒哒跑过去,抱住方子晨手臂,奶唧唧的给赵哥儿求请,   “父亲不打爹爹,爹爹会痛痛,不要打爹爹。”   方子晨说:“可父亲现在很生气,怎么办?”   乖仔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似乎是个很大的难题,他小脑瓜子都转得要冒烟了,脸蛋又差点皱成小老头,方子晨忍着笑,刚要说‘我就逗你玩儿’,嘴巴未张,乖仔就蹿到他两腿腿中间,双手撑着他的大腿,嘟起嘴踮起脚:   “乖仔亲亲,亲亲就不生气了。”   方子晨乐呵呵的弯下腰,乖仔环着他的脖子,对着左右两边脸颊啵啵亲了两口。   他刚吃了肉,嘴巴油呼呼的,方子晨抹了一把,脸色铁青,笑不出来了。   “你个兔崽子。”他站起来,作势要揍人,乖仔举起手来,怪叫着围着桌子跑。   “大怪兽要打小孩几了,救命啊~快跑啊~”   饭都没吃完又玩起来。   吵吵闹闹的,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景象,赵哥儿没忍住笑了笑。   乖仔一天比一天活泼,在赵哥儿看来,方子晨对待乖仔不像是父子,倒像是年纪相差不大的兄弟。   村里的汉子没有谁像他一样,这般跟孩子玩闹。 第41章   隔天方子晨上工,赵哥儿挑了水,将厨房收拾干净,拿起背篓关了门往周哥儿家去。   前几天他挖回来的笋都吃光了,方子晨特别喜欢吃这菜儿。   切碎了跟着肉沫炒,他自己就能干掉一大盘,早上也爱让他炒点配着粥喝。   一小缸,才几天就都吃完了。   他打算再去摘点回来,多的话可以做点酸笋,炒起来会很下饭,跟着面一起煮也好吃,方子晨一定会更喜欢。   村里就南坡那儿长了片毛竹,但那儿地势陡,石头林立,乖仔去不太安全。   到周哥儿家,恰巧刘婶他们正在吃饭,赵哥儿一说,周哥儿立马就应了。   乖仔已经吃过了,周哥儿问他吃不吃,他摇摇头:“乖仔吃过了,肚子饱饱地,周叔叔吃。”   他一个人到院子里玩,溜溜眼珠子跟着他走,哪还有心思吃饭,匆匆扒拉两口饭,搁下筷子立马跑出去。   周哥儿喊他,他就说饱了。   “才吃了两口,下午怕是要喊饿了。”刘婶说。   “随便他,”周哥儿道:“乖仔都来了,他哪里还有心情吃饭,而且这野菜粥他也不爱吃,饿就饿吧!饿不死就成。”   两孩子倒也乖,不会乱跑。   周哥儿家养了两只老母鸡,平时就丢几片菜叶子喂,吃不好下的蛋也小不拉唧的,溜溜带着乖仔到路边挖蚯蚓,一个竹节装满了才慢悠悠的往家走。   以往乖仔最喜欢蹲在一旁看他喂鸡,今儿却是破天荒的没跟来。   溜溜喂好鸡来到前院,就见乖仔拿着一根小木棍蹲在地上画蚯蚓。   “你在干嘛呀?”   “写字,”乖仔说:“父亲教我滴!”   “哇~”溜溜年纪也小,三岁多一点,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但他常听人说,会识字的人特厉害,能当大官,赚很多很多的银子。   他有些羡慕,双手撑着下巴蹲在一边仔细看,然看了半响,也看不懂是个啥。   溜溜说:“乖仔,我也想学。”   “好的呀,”乖仔折了一半木棍给他:“你跟我念,一边念一边写,马上就能学会鸟。”   方子晨就是这么教他的。   买书那一天晚上回来,吃过饭天还未黑,他便拿了书坐在院子里看。   他一天能呆在家的时间不多,乖仔想跟他玩儿,赵哥儿拉他回厨房,没让他去怕打扰到方子晨。   乖仔在厨房里站了一会儿,可实在想方子晨,便走到窗边,他个子小,垫着脚才能漏出半个脑袋,眼巴巴的望着方子晨。   方子晨早注意他了,当下抬眸对上他委屈巴巴的视线,笑了笑朝他招手。   乖仔笑起来,瞄了赵哥儿一眼,见他没注意这边,哒哒跑出去,圈着方子晨的脖子,蹭蹭他的脸,黏糊糊的说:“父亲,乖仔想你了。”   方子晨把他抱到怀里:“有多想啊?”   乖仔乖巧的坐他怀里,双手比了个姿势:“多多滴,有这么多!”   “为什么想父亲呢?”   “父亲对乖仔好,爱父亲。”   方子晨亲他脸蛋一口:“我也爱你,父亲教你读书好不好?”   乖仔拍起手:“好的呀~”   赵哥儿站在厨房门口,方子晨把他叫过来,说也教他。   赵哥儿犹豫:“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方子晨摇头:“教你们,算是重新温习一遍。”   这样教了半个月,乖仔和赵哥儿都学了不少字,两位数内的加减法也都会了。   日头太晒,两孩子转移阵地来到屋檐下,周哥儿和刘婶正在纳鞋底,刘叔在一旁撮草绳。   稚嫩的读书声传进来。   “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猪,性本善。”   “这句话的意思,你都还系得吗?”乖仔指着地上的字问。   溜溜想了想,摇头:“忘记了。”   乖仔认真的说:“就是人刚出生的时候,都是善良的。”   “哦!我记住了。”   刘叔停下手,周哥儿和刘婶对视一眼,起身来到两孩子身后。   周哥儿盯着地上的字,神色有些激动:“乖仔溜溜,你们在干嘛呢?”   溜溜率先说:“乖仔在教我读书。”   “是吗,”周哥儿蹲下来,看着乖仔:“仔仔,你认字了?”   乖仔点头:“嗯!父亲教我了。”   他额头热得冒汗,刘婶牵他往屋里走:“你父亲都教你些什么呀?”   乖仔蹲得脚麻,今天复习时间也到了,便跟着她走:“认字和算账。”   刘婶儿诧异:“他还教你算账了?那你都学会了吗?”   “父亲说读书识理,多学些,有本事了银几就赚得多多滴,父亲告诉我他之前扛大包,扛了一个月,流了好多好多滴汗才得一两银几,现在就动动脑,一个月轻轻松松就能赚三两银几了,知识就是银几,懂得越多,就赚得越多。”   乖仔坐在板凳上,两只小腿太短了,都够不到地上,垂在空中一晃一晃的:“我现在都会简单的算术了,太难的还不会,”说到这儿小嘴嘟起来,乖仔小手摸着脑袋,很苦恼的样子:   “父亲说我太小了,算术先教这么多,教得多了,我记太多,小脑袋几会爆炸。”   一听就知道是方子晨吓唬人,刘婶子和周哥儿笑起来。   “我们乖仔真厉害,”刘婶想了想说:“那刘婶考一考你好不好?”   乖仔两手撑在腿上,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可以呀。”   刘婶想到她上次去镇上卖菜,说:“我去卖菜,六把两文钱,八把三文钱,还有十个鸡蛋,三个鸡蛋两文钱,那我一共卖了多少钱啊?”   周哥儿和刘叔皱起眉来。   都觉得刘婶问的太难了他们自个都不会。   周哥儿转过身,掰着手指算呀算,乖仔脆脆的声音响起来。   “是四十二文呀,还剩一个鸡蛋。”   刘婶说不出话来。   周哥儿急性子:“乖仔算的对不对呀?”   “对了,”刘婶喉咙有些干涩。   她卖了十几年菜,一下加起来那么多也算不出来,一把一把的数,倒是可以。   乖仔这么小,这么快就算出来了,看来方子晨教的很好啊!   刘婶摸摸他的头:“我们乖仔真聪明,以后有时间,乖仔可不可以也教溜溜一点呀?”   “好~”   另一边。   刘癞子和河二狗刚从镇上回来,走着走着河二狗突然停下来,推着刘癞子一起躲到树后。   “你干···”嘛?   “嘘,”河二狗指指:“你看那边,那是不是赵哥儿和马汶?”   刘癞子一听赵哥儿这名字全身就反射性的泛疼。   方子晨上回揍他那可是一点都没留情,半个多月过去,腿还没好利索,牙也还缺着。   河二狗从树后伸出个脑袋,见赵哥儿和马汶靠得及近,啧啧两声道:“你说他们两个在干嘛呢?这地儿这么偏僻,该不会······”   “你别说话。”刘癞子道。   他们离的并不算远,周围没什么人,赵哥儿和马汶说话的声音虽不高,却也能听清几句。   “赵哥儿,你能给我次机会吗?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你也恨我爹娘,但你若肯给我机会,我回去就跟他们分家,我们搬出去住,离的远远的,行吗?”   赵哥儿往左边走,显然不想回答,要绕过去,马汶移步伸手拦住。   “赵哥儿~”   乡下的汉子不会说话,甜言蜜语不会讲,也说不出来,恳求人原谅的话翻来覆去也就这几句。   继河边那次,马汶后面又陆陆续续堵过他几次,赵哥儿每次都拒绝的干脆,可这人头铁,什么都听不进去。   “你能别再来缠着我了吗?”赵哥儿冷冷的看他一眼,吐字清晰的说:“就像你爹娘说的,我就是个命贱的,你这条件,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马汶跟着货船搬货,虽是个苦力活,且一年到头都得在外头漂,可架不住月钱高,一个月六百多文,村里人大字不识一个,出去找工作不容易,马汶在村里算顶顶出息的人物。   “可我就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了。”马汶说。   再次听到这话,赵哥儿觉得有点好笑。   马汶对喜欢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喜欢他,却旁观着他被打被骂,从没有一次站出来为他说句话。   他觉得好笑,便也真的笑了。   “别再这么说了,喜欢这两个字你根本就不配说。”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但音色清冷,显得尤为狠绝。   马汶垂着头,赵哥儿要走,又被他一把拉住。   “你喜欢上方子晨了,是吗?因为你喜欢他,所以我怎么说怎么求,你都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是吗?”   “是!”   “·····回答的这么干脆,”马汶抬起头,嘴唇有些颤抖:“赵哥儿,你是不是觉得,你说的那些话,我听了真的一点都不会痛?明明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是我先陪在你身边的,他跟你在一起都不过两个月,你就这般喜欢他了?这对我公平吗?”   赵哥儿没正面回答,只是甩开他的手,烦躁道:“我从没有喜欢过你。”   “我知道,你没喜欢过我,”马汶说:“以前我对你不够好,你不喜欢我,我都知道的,你也说了好几次,是我单方面喜欢你,也是我在外头到处跟人说你是我夫郎,都是我······”   风迎面吹来,马汶眼眶被吹得通红,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算我求你,我可以,可以跪下来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在看吗?? 第42章   “跪下来求我?”赵哥儿退后几步,马汶点头的动作让他嘴角微微上扬:   “你跪下来我就得答应你吗?我当初跪你父母,磕着头求他们的时候,他们可是从没答应过我一次,我跪他们,他现在却要来跪我,马汶,你不觉得这很讽刺吗?”   马汶低垂的目光瞬间抬起来,落到他脸上:“我······”   赵哥儿打断他:“你当初也没有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   “对,对不起。”马汶挺直的脊背在赵哥儿咄咄逼人的架势下,佝偻得更甚。   他像是提着一口气:“······那你喜欢他什么呢?我哪点不比他好?”   方子晨除了长得俊郎好看,身无分文,在村里一块地都没有,房子住的还是村长家的,不少人都在嚼舌根,说赵哥儿这是从一个火坑,又跳到了另一个火坑里,命真是苦。   赵哥儿攥紧拳头,像是被惹怒般,冷着脸对他说:   “你哪点都比不上他,我被欺负,受委屈,他不会像你一样,就眼睁睁看着,他会为我出气,也不会小瞧我,不会觉得我欠他什么从而随意的糟践我,他跟你是完全不一样的。”   马汶沉默半响,脸色阴沉的厉害,突然说:“那你别怪我了。”   “啧啧啧,这马汶可真是个痴情种。”河二狗小声评价:“我看他脑子也不太正常,赵哥儿虽是好看,可都跟方子晨住那么久了,该干的事儿肯定都干了,是我我肯定不要了,他有银子,再娶个姑娘香香软软的,不比哥儿好?搁着儿要给人下跪,呸,跌面儿。”   刘癞子被方子晨打得有阴影,不想凑热闹:“你少说两句,被方子晨听见,你怕是要住医馆了。别怪兄弟没······”   提醒你三个字刚到喉咙口,被河二狗一声惊呵给吓回去。   “卧槽······”河二狗手指有些抖。   刘癞子看过去,马汶捂着胳膊,脸色苍白,鲜红的血液正顺着指尖往下落。   赵哥儿目光冰冷,手里举着一把镰刀,上头沾了血。   刘癞子刚才没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河二狗说:“马汶这小子,刚刚想要把赵哥儿往草丛里拖,被赵哥儿给砍了。”   下手那速度,都不带犹豫。   男人一般都爱找刺激,挑战不可能。   河二狗以前觉得赵哥儿眼睛大大的,瞪起人来贼带劲儿,每当赵哥儿瞪他,心头就热乎乎的,现在这会儿热不热的不知道,腿是有点软了。   他想起以前,赵哥儿锄地回来,他堵在路上调戏他的时候,赵哥儿一直紧握着锄头柄,当时他以为是赵哥儿害怕了,想抓着东西来壮胆,如今直击这一画面后,又想,应该不是,他当初就嘴贱还没真动手,要是真动手了,那锄头应该会往他头上砸来。   我滴个乖乖。   越想越怕。   戏都不敢看了,“······我们快走吧!”   得不到的东西惦记太久,渴望太久,就会成为一种执念。   马汶的心态似乎都已经改变。   苦苦哀求没有用,那只能来强的。   他得不到的东西,那就毁了。   这股恶意来势汹汹,完全无法克制。   赵哥儿眼神冰冷:“你爹娘,你二叔三叔,你马家没一个好东西,以前常听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你真不愧是他们的种。”   赵哥儿摘了满满一箩筐的笋才回来,到家歇了会儿,周哥儿牵着乖仔回来了。   “怎么摘这么多啊?”周哥儿问:“是不是家里没菜了?”   “没有,我夫君爱吃这个,”赵哥儿见他提着个篮子,里头装了些蒜叶和白菜,说:“你刚从地里回来啊?”   周哥儿回答:“嗯!刚到家门口,乖仔就说想回来,正好顺路给你送些过来。”他有些犹豫,为难着不知如何开口,赵哥儿主动问:“怎么了?”   到底是相处多年,周哥儿道:“乖仔说你家汉子教你们识字了?”   赵哥儿明白了,笑笑:“嗯!以后溜溜有空,可以让他过来,乖仔学的很好,每天都要复习半个时辰,可以让溜溜跟着学。”   周哥儿喜笑颜开。   他不求溜溜能学得像方子晨那样,只求他认得几字,不至于像他们这般,字不识得一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的也填不饱肚子。   溜溜待不住,打算去挖些蚯蚓。   中午那会儿,溜溜家的鸡都吃饱了,他家的鸡鸡还饿着。   他不跑远,拿着木棍就在院门口对面的田埂上挖。   旁边是赵哥儿特意给他准备的一小竹筒。   哼哧哼哧挖了会,竹筒就装了小半儿,这地肥沃松软,蚯蚓都特别大只。   方子晨远远的就见他撅着屁股一晃一晃的,野狗刨洞一样。   一直肥硕的蚯蚓漏出半边身子,正要缩回去,乖仔眼疾手快一把揪住。   方子晨走近了:“乖仔~”   “父亲~”乖仔小炮仗一样跑过去,方子晨蹲下来接住他:“你在干嘛呢?”   “挖小虫虫,给鸡鸡吃。”乖仔手上还抓着那只特别肥的蚯蚓。   “哈?”   乖仔捏着蚯蚓的一半,提起手。   方子晨笑笑,定眼一看,笑容骤然僵在脸上,……小腹一紧,差点尿了。   蚯蚓在空中不停的蠕动,身子一扭一扭,一下长一下短,湿滑黏腻,一下试图往左边钻,一下往右边钻。   方子晨头皮发麻,大脑都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噔噔往后退,说话都哆嗦:“快,快把它丢了,快点~”   乖仔眨巴着大眼睛,抬头看他一下,又底下头看一下手上的蚯蚓,来回看了几次,似乎懂了什么。   他呵呵笑起来:“蚯蚯兽变身~蚯蚯奥特曼,蚯蚓奥特曼要打怪兽咯~”   赵哥儿正坐在院子里剥竹笋,一阵黑风卷过,接着房门砰的一声响。   他怔住,乖仔提溜着只蚯蚓从门口跑进来。   “蚯蚯奥特曼来咯,怪兽哪里跑~”   他来到门边,拍着:“怪兽快点开门。”   方子晨像含冤入狱的罪犯,抓着窗户上的两根小柱子喊:“你快把它丢走。”   乖仔走到窗户底下:“父亲开门。”   “想得美,”方子晨瞪他,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赶紧把它扔了。”   乖仔不愿,嘟起嘴:“蚯蚯奥特曼都还没有打倒怪兽。”   方子晨说:“哪里有蚯蚯奥特曼,只有迪迦奥特曼和赛罗奥特曼。”   乖仔捏捏蚯蚓:“刚才它都变身了,它现在就是蚯蚯奥特曼。”   “奥特曼要打怪兽。”乖仔说。   赵哥儿总算明白怎么一回事了,噗嗤一声笑起来。   方子晨瞪他:“你还笑,你看你儿子,都爬到我头上来了。”   赵哥儿还是笑,一点都没有要把他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的想法。   只觉得该!   往常他就爱扮怪兽,嘴里嗷呜嗷呜叫,或者扮什么僵尸,扭着脖子歪着脑袋,手臂像是被掰折一样,摆着怪异的姿势,嘴里发着悚然的喊声,追着乖仔满院子跑。   现在乖仔掰回一局,得劲着呢!   方子晨哄他:“今天没有怪兽,只有妖精,你手上那个就是只蚯蚓精。”   “啊!”乖仔歪着脑袋:“那该怎么办啊?”   奥特曼只能打怪兽,打不了妖精。   方子晨眼神都不敢落他身上,飘忽的往赵哥儿那边看。   他给乖仔出主意:“你去找母鸡仙子,蚯蚓精最怕母鸡仙子了。”   乖仔还在犹豫,赵哥儿拍拍他屁股:“去吧,别玩了,等会儿来帮爹爹烧火,爹爹炒肉给你吃。”   吃肉大过天。   乖仔点头:“好~”   方子晨呼了口气,赵哥儿都不懂他竟然会这么怕这玩意儿。   “你可以出来了。”   方子晨扶着墙出来,一屁股坐台阶上:“娘的,我腿都给吓软了。”   “这么怕呀?”赵哥儿坐旁边,伸手给他揉:“它又不会咬人。”   他们常年干活跟泥土打交道,自然是不怕的。   瘫软的腿被揉得舒服,方子晨缓口气:“虽然它咬不了人,但我就是怕这种东西,看着滑溜溜的,感觉特别恶心。”   后院传来声音,他又道:“以后别喂鸡吃这东西了,不然以后它下的蛋我都不敢吃。”   赵哥儿笑笑:“可是你上回吃了,还说特别香啊!”   这鸡村长送来后,一直都是乖仔给它挖蚯蚓吃,都肥了一圈。   “······”   打脸来得这么快的吗?   他强挽面子:“我什么时候说了?你是不是听错了?”   “你别耍赖,”赵哥儿学他:“你又不叫赖子晨。”   “······”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个的都站他头上蹦?   食物链顶端的男人还要不要面子了?   毛笋还没剥完,而且也不能直接吃,要煮过一次泡过水,把苦味都去了才能吃。   方子晨连着吃了几天毛笋都吃不腻,当下有些可惜,   “那今晚吃什么?”   “周哥儿刚送了点菜来。”赵哥儿说。   住在村里面不太方便,大热天的很多东西都放不久,昨晚方子晨买了一斤五花肉回来,赵哥儿炒了一半,一半炒至半熟放到油缸里存,能放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想之前给文投营养液的小可爱,之前在网页更新,一直没仔细看,谢谢。 第43章   赵哥儿捞了半碗肉出来,打算跟着蒜叶一起炒,再煮个白菜就可以了。   方子晨帮着烧火,锅热先把肉放下去,炒熟了再把切好的蒜叶倒下去。   锅里顿时飘起一股香味。   乖仔在后院闻着味的赶过来,也幸好周边人家都住的远,不然怕是要挨说上两句。   乖仔一进厨房就想往方子晨怀里窜,方子晨食指抵住他额头,不让他靠近:“手洗了吗?”   “洗了,”乖仔伸出手给他看:“干干净净滴咯。”   “是嘛~”方子晨一把将他提过来,横在大腿上,揭开衣服,使劲挠他痒痒,乖仔都没反应过来,两只小手就被抓着,挣脱不能,只能扭着小身子呵呵笑个不停:“父亲,呵呵~系坏蛋~呵呵,坏蛋~”   方子晨捏他屁股一下:“坏蛋就坏蛋呗,好蛋还得被人煎。”   闹了一会,方子晨让乖仔乖乖坐着帮赵哥儿看火,自己去把白菜洗了。   周哥儿家种的白菜还不错,伺候得好,天天去抓虫,叶片上连个虫洞都没有,包的很好,一颗得有三四斤了。   这么多肯定吃不完,掰几片叶子都能炒一碗了。   赵哥儿瞄了他几眼,心里暖呼呼的,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跟方子晨在一起,让赵哥儿感觉到很有安全感,那是一种很安稳,哪怕天塌下来也不需要去担心的感觉,暖暖的很慰帖。   方子晨蹲在一边洗菜,动作可以看得出来有些生疏笨拙,这些厨房里的事,村里的汉子从不干这些活,这年头讲究君子远庖厨,好像对他们来讲,煮次饭洗个碗,就不男人了。   起初方子晨洗碗的时候,赵哥儿推他出去,说男人不洗碗,这是他们哥儿女人做的,方子晨怼道:“为什么男人不能洗碗?那男人就不用吃饭了吗?”   方子晨是不介意这些的,总不能回来什么活儿都不做就大爷一样的等着吃饭,他上工,家里没有地,赵哥儿看似好像在家什么都没做,可方子晨都知道,这人没一刻是闲的,天天要挑水,要打扫院子,要去捡柴火找野菜,比他还要忙还要累。   菜他一片一片洗的很仔细,毕竟是拿粪水浇的,洗不干净怎么下嘴。   “赵哥儿,菜我洗好了,还要我干什么吗?”   赵哥儿把铲子递过去:“你来接个手,我去把菜切了。”   “哦!”   “我还没放盐,”赵哥儿扭头说:“你放一点,再炒两下就行了,蒜叶熟的快。”   方三少拿过盐罐,里面有把小瓷勺:“放多少啊?”   赵哥儿切菜头也没回:“一点就行了。”   一点?   什么叫一点啊?   一勺也是一点,半勺也是一点啊!   方子晨也没再问,没见过猪肉,总不能还没见过猪跑吧!   他放了小半勺,炒匀后夹了一块瘦肉,吹了吹递给乖仔:“儿砸,尝尝看,味道够了没有。”   这时候他都还要使坏,乖仔嘴巴够不着,伸长脖子,要咬到了他又把筷子往上提,乖仔踮起脚尖,嘴巴刚一碰到肉,他又把筷子往上提。   乖仔舔了舔唇,撅起嘴去抱他小腿:“父亲坏~”   方子晨笑嘻嘻的:“不逗你了,给你。”   “啊~”乖仔一口咬下去,眼睛顿时眯起来。   “味道够了吗?”   乖仔点头:“够惹~”   “好不好吃啊?”   乖仔坐回小板凳上,狂点头:“好次,太香鸟。”   方子晨半道抢功劳:“我这厨艺就算抄屎都是香的。”   赵哥儿撇了撇嘴,这人惯是不要脸。   白菜单独炒,猪油放的多,赵哥儿厨艺又好,方子晨吃的满意。   晚饭过后天未黑,夏天白天时间总是长些,赵哥儿热了水,在院子里给乖仔洗澡。   方子晨坐一旁,乖仔往日里头发扎成个小揪揪,这会洗了披散着,热水浸得他小脸蛋儿红扑扑的。   方子晨捏了捏:“你怎么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乖仔光着身子站在木盆里:“才不系女孩几,我有小鸡鸡。”   方子晨乐了:“哦!对,你有鸡鸡。”   赵哥儿瞪了他们一眼:“不要乱说话。”   乖仔想着要和方子晨玩,说:“爹爹,洗干净了没有啊?”   赵哥儿刚要说话,方子晨蹲到旁边:“我看看,哎呀,还没干净呢,”他指指乖仔胸膛前的小草莓:“你看这里都还没有白白。”   “这是奶奶哟,”乖仔自己搓了搓:“它就是这样滴,爹爹也是这样滴,不系不干净。”   赵哥儿:“······”   方子晨直接笑喷了。   晚上下了一场大雨,外头狂风大作,夏季的雨下的大,风也猛。   方子晨扛着木板到隔壁屋去,赵哥儿抱着乖仔跟在他后面,   “我们要不还是把屋子补了吧!”   下雨就搬来搬去的,委实麻烦。   方子晨囊中羞涩,茅草之前河西他们也帮割好了,只要铺上去就行,想了想,方子晨摇头道:“等过阵子吧,不然太热了不透风实在是睡不着。”   这古代没空调没电风扇,刚来那会儿方子晨可是热的都睡不着,茅草不隔热,屋顶全补了,窗户太小风进不来,那真是跟个暖炉差不离了。   赵哥儿土生土长的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热是热,但没到受不了的地步,不过他听方子晨的,点点头:“也行。”   七月初,地里的豆角长得正好,早上方子晨一走,赵哥儿回屋拿了荷包,喊来乖仔背起背篓往刘婶子家走。   到半路正红碰见刘婶和周哥儿。   “你们要去哪儿呀?”周哥儿问。   赵哥儿便直接说了,他想跟周哥儿买些豆角。   刘婶只当他想吃:“说什么买不买的,想吃什么自个去地里摘就是了。”   “我想做些酸豆角,要得多。”赵哥儿说。   方子晨大少爷,喝白粥都喝不下,之前他会炒些菜给他送,不过最近热,方子晨胃口都不太好了。   晚上回来也不怎么吃得下,赵哥儿便想弄些开胃的菜。   酸豆角好吃,切碎了跟点辣椒和肉沫炒,味道可香了。   这酸的村里人可不怎么爱吃,肚子里本来就没什么油,再吃酸的下去,那可真是受不住。   刘婶子笑道:“是方小子想吃吧?”   四人走到地里,乖仔简单的活儿都会干,跟着赵哥儿摘豆角。   赵哥儿回答:“也不是,最近热,他胃口不太好,我想弄些开胃的菜给他。”   刘婶子和周哥儿帮他一起摘。到底年纪大,吃过的盐多些,刘婶说:“他这应该叫,叫那什么,水,水土不服。”   “什么意思啊?”周哥儿在一旁问。   “我也是听人说的,”刘婶解释:“就是不适应我们这儿,像当初我和你爹从北边那边逃难过来,刚到村里的时候也不适应,吃的不一样,住的也不一样,那会儿真的是感觉哪哪都不舒服,不过住的久了,倒是习惯了。”   赵哥儿想想,也道:“应该是了,他老是觉得我们这儿热,刚开始那会儿晚上他都是躺很久很久才睡着。”   “之前那还叫热啊?”周哥儿诧异道:“那八九月份他可有的熬了。”   小河村隶属大夏南部区,但跟现如今南方又有点差异,五六月份不算太热,七八九月份,开始农忙时,才算是最热的时候。   赵哥儿想到方子晨早上起来满脑门的汗,忧心忡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瞧他最近好像都瘦了。”   刘婶子宽慰:“没事儿的,时间久了就习惯了,天气热,吃不下睡不着是会消瘦些,年轻小伙子,不怕的。”   赵哥儿脸色还是不太好,她又道:“你弄些他喜欢吃的,多给他补补,这酸豆角开胃,他应该是喜欢的。”   “嗯,”赵哥儿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村里的人说镇上的老爷们有银子的,夏天到了家里都会买些冰回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冰这玩意儿也就冬天那会儿有,天气一热就都融了,咋能留到夏天。   于是有人说是假的,毕竟谁都没进过那些老爷家里。   赵哥儿却知道这事儿是真的,他没被拐的时候,家里富裕,夏天光他屋里就摆了两盆冰。   现在他会的不多,家里银子也没有多少,担心方子晨也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多着想。   一背篓很快就装满了,赵哥儿没去卖过菜,也不知道这么多该是个什么价,问周哥儿,周哥儿死活都不愿要。   刘婶子也道:“这豆角结的多,你不来摘我们拿去卖也卖不完,肯定也要烂地里,就拿回去吧!以后想吃什么就自个来摘,别跟婶子客气。”   农村最不值钱的就是自家地里种的菜了。   夏天家家户户种的多,个个都拿去镇上卖,竞争大不说,也卖不上价。   赵哥儿掏了二十文出来塞到周哥儿手里,摁住:“你若是不收,下次我便自己去镇上买。”   他这么一说,周哥儿只能收下。   村里有个做烧罐的,赵哥儿去买了一个回来,比较大,贵些,二十六文钱。他背着豆角要去河边洗,乖仔像条尾巴,他走到哪儿,乖仔就走到哪儿。   如今不是在马家,赵哥儿心疼儿子,这会儿也晒,让他呆家里等,乖仔自个不愿,小小年纪就闲不下来:“我要帮爹爹干活儿,不让爹爹累累滴。” 第44章   赵哥儿只好等傍晚日头没那么热了,才带着他一起去,教他怎么弄。   豆角两头要连着丝掐掉,不然吃起来会老,有虫洞的地方不能要,烂的也要掰掉,一大背篓,一根一根的洗,也是不小的工程。   乖仔跟他蹲在河边一起洗,洗到一半,小脸皱起来,   “爹爹,乖仔想尿尿。”   这条河上游不深,很浅,平是少有人来这边,洗衣服都是在下游,他们身后还有条小水沟,是专门挖出来引水到地里去的。   赵哥儿指指小水沟一处的浅滩,那儿全是些鹅卵石:“你去那里尿。”   ……   方子晨今晚下工快,回到家竟发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院子里静悄悄的。   往常赵哥儿都掐着他下工的点在家煮饭等他,今儿稀奇了。   担心是不是出了事儿,方子晨抹了一把汗,来不及休息转身就要出去找人,赵哥儿牵着乖仔正好从外头进来。   赵哥儿脸色有些古怪,似乎在笑,又似乎不是,像笑但又拼命在忍着,眼里带着尴尬,心疼,反正方子晨读不懂怎么个情况,文科状元在此,怕是也形容不出来   往日里他下工回来,乖仔见他那都是先甜甜喊一声‘父亲’,然后眉眼弯弯的扑过来,今儿又例外了。   乖仔走路姿势有点不对劲,模样很可怜,正在一抽一抽的抹着眼泪,眼睛红彤彤的,显然哭了很久。   “怎么了这是?”方子晨心疼的问。   “呜,父,父亲,呜呜呜~”乖仔一听见方子晨的声音,又更委屈了,扭扭捏捏两腿张不开像个大姑娘似的走到方子晨跟前,带着哭腔说:“小鸟痛痛滴,呜呜~”   方子晨一头雾水:“……什么?”   他抱起乖仔看向赵哥儿。   赵哥儿抿着唇,把险些没忍住的笑抿掉了,咳了一声,尴尬说:“他,他那儿被夹了。”   方子晨:“······”   他立即坐到门拦上,让乖仔仰面躺在他大腿上,裤子被褪到膝盖,方子晨仔细一看,好家伙,他儿子都没小手指大的小肉虫无精打采耷拉着,头头发红,似乎还脱了一层皮。   “怎么回事啊?”方子晨都惊呼了。   赵哥儿到厨房放下背篓,出来才忍着笑,道:“被螃蟹夹了。”   ???   方子晨没忍住:“噗······”   “呜呜,父亲不准笑。”乖仔脸上还挂着泪。   男人全身上下,就那处是软肋,也是最脆弱,虽然只是脱点皮,但不难想象,乖仔当时肯定是疼的要死。   方子晨强忍住笑,表情这会儿倒是跟赵哥儿一样了。   “对不起,我,我呵呵~”   “呜呜呜~”乖仔委屈了:“父亲不可以笑,乖仔痛痛,父亲不可以笑。”   赵哥儿没忍住,转身跑回厨房。   方子晨不笑了:“······还很痛吗?”   乖仔抽噎着,吸吸鼻子,糯糯道:“嗯!还痛。”   方子晨眉头紧蹙,这下也没办法了。   乖仔眼睫湿润,鼻尖通红,说:“父亲吹吹,吹吹就不痛痛了。”   “······行,父亲给你吹。”   方子晨哄了他好一会,才抱着他进厨房。   饭已经煮上,等煮好了盛出来放盘里,洗了锅才可以炒菜。   这年头没有高压锅,也没有电饭锅,村里人家一般都有两个锅,一个拿来煮饭,一个拿来炒菜。   这锅是赵哥儿买的,当时方子晨还在码头扛大包,家里什么都缺,他就只买了一个。原本想着手头宽裕了再补,可方子晨现在还要读书,他更是省得厉害。   村里人为什么没一个读书的?是因为读书不好吗?当然不是,相反个个都知道读书才是他们这些庄家汉子唯一的出路,可为什么没人去读,还不是因为读书费银子。   小榕村那读书的汉子,听说一个月就要花一两多银子,这还不算笔墨纸砚的花销在内。   一个一两多银子,一年就得十三四两了,不吃不喝,田里种的全卖出去也赚不了那么多。   谁还敢送孩子去读?   方子晨一个月虽然能赚三两银子,可他不会省银子,吃的全是白花花的大米,一个月还能剩多少?   赵哥儿想到这儿,也有些愁了。   听到动静,这才回神。   “在想什么呢?”方子晨凑近问。   赵哥儿正在案板上切豆角:“没什么。”   一看就是有事,不过方子晨现在有更好奇的事儿,就没揪着不放,   “赵哥儿,我有点纳闷,乖仔他,”说到这儿他又有点忍不住了:“他怎么被螃蟹夹了鸟呢?”   乖仔乖乖巧巧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火,两手放在大腿上,像正在认真上课的好孩子,赵哥儿背对着他,便毫无顾忌的笑,但没发出声来,   “他跟我去洗豆角,洗一半喊着要尿尿,我让他去小沟边上,谁知道~”   “不是,”方子晨纳闷:“那螃蟹是会飞吗?不然怎么夹他鸟啊?还是你们这儿的螃蟹钳子有手臂这么长?”   “······他蹲着拉的。”   方子晨沉默两秒,问:“乖仔是儿子吧?”   这事儿赵哥儿早就说了,当下点头。   “谁男人是蹲着拉尿的?”方子晨都无语了:“你教他这样的?”   赵哥儿摇头。   他哪里知道男人该怎么拉尿。   他自己是站着的,可乖仔还小,他没养过孩子,没有经验,加上之前在马家时常忙得脚不沾地,天天为一口吃的发愁,这种事儿便没怎么注意。   也从没仔细观察过别的孩子怎么做。   跟方子晨住一起后,乖仔这样蹲着拉尿他已习以为常,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方子晨这会也想到了,道:“没事儿,以后我教他,男人的事儿,还是得男人来教啊!”   他语气颇为感慨,顿觉责任重大:“单亲家庭,真是对孩子的成长不利啊,你以前自个照顾他,有些方面,可能就没考虑周全,也注意不到,但现在有我在,你安心,我保证把他教好,成为一个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人。”   他说的豪情万丈,赵哥儿有点想笑。   他对乖仔没抱那么大的期望,只求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便好了。   聊到乖仔,方子晨话就多了,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蹦出来,   “我发现我们村里很多孩子都叫什么狗剩牛蛋虎子之类的,你怎么想的给他起名叫乖仔。”   叫多了,这名还怪可爱的。   十里八乡都没人叫这个名,村里迷信,小孩命薄,得取贱命压着,孩子才能好好长大。   赵哥儿笑笑:“因为他从小就很乖,很少哭闹,就肚子饿得狠了,才轻轻的哭几声。”   方子晨添了添唇,有些事情以前不好问,一是不熟,二是身份不对,如今虽然也不太好问,但还是忍不住。   他像现任问前任,总抱有一股莫名的敌意。   “那,那畜生呢?”   “什么?”   “就是强了你那个畜生啊!”   “······”赵哥儿脸色有些怪异,方子晨见他盯着自己,手都停了下来:“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喊他畜生你不乐意啊?”   赵哥儿收回目光垂下眼,又切起豆角,声音很浅的说:“那一晚之后他就失踪了。”   方子晨呸了一声,很是不耻,接着问:“那你一个人,怀着乖仔的时候,应该很辛苦吧!”   “······嗯。”赵哥儿没有否认。   因为确实是辛苦,马家人知道他怀孕的时候,愤怒的对他各种辱骂踢打,当时孩子差一点就流了。   他们逼他打掉孩子,他死活都不愿,马家怕丢脸想来硬的,他便说孩子若是没了,他也不活。   见他不似说假,马家迫不得已妥协了,倒不是舍不得他死,只是想着死了就亏了。   这般,孩子算是保下了。   怀孕期间,他没吃过一顿饱的,天天都是自己找野菜吃,马家打着注意,想让孩子自己掉,便不断的喊他干很多活儿,因为吃住不好,操劳过度,孩子在二月底的时候早产了。   发动的时候是半夜,他躺在柴房用来取暖的稻草堆里,找了件衣服铺在身下,一个人咬着木棍,恐慌又害怕,疼了大半宿,力气透尽,最后在他以为就要死掉的时候,孩子才生下来。   乖仔出来的时候很小很小,跟刚跟生的猫崽一样,他找出事前从刘婶家借来的剪刀给他剪了脐带,用衣服包好后,整个人就哭了。   “我刚生孩子,身体不利索,不能出去找吃的,饿了两天,刘婶没见到我出门干活,有些担心,晚上便喊小文来找我。”赵哥儿语气淡然的说:“知道我生了孩子,刘婶给他带了很多东西来给我。”   那时候周哥儿已经生了溜溜,家里有小孩子的衣服,刘婶也没想到他会早产,没来得及准备,刘小文给乖仔带了三套衣服来,是溜溜的,溜溜都没得穿。   周哥儿生孩子,月子里刘婶子天天给他一个鸡蛋补,鸡只杀了三只,但知道赵哥儿早产,怕对他身体不好,刘婶子一共给他杀了六只鸡,让刘小文半夜送来,接连几天。   起初他不好意思,刘婶子家也不富裕,赵哥儿对刘小文说,只要给他一个粗粮饼子就行,刘小文当下就骂他了,   “几只鸡重要还是你重要,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刘小文跟赵哥儿关系好,想起那天半夜爬进马家,赵哥儿静静的躺在草垛里,双眸紧逼,瘦骨支离,当下就软了腿。   如今还是心有余悸。   他声音都有些不对,闭了闭眼,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好好养身体,鸡没了我再去镇上给你买,马家人若是喊你去干活,你便去找我,我帮你去做,不要逞强,你现在还有孩子,不再是一个人了,知道吗!”   他躺着没到三天,马家就急不可耐的喊他起来去干活。   见他抱着孩子扛着锄头出门,还故意道:“这贱人就是命硬,这都没死成。”   刘小文虽那么说,可煮饭喂猪洗衣这样的活儿,他是帮不了的。   那段日子,是真的辛苦,到底是早产亏了身子,月子里赵哥儿极度虚落,脸色惨白,干活的时候,腿和手都是抖的。   能活下来,真的都是幸运。 第45章   如今,对于过去承受的一切苦难,他还是无法用轻飘飘的一句‘不辛苦’来概括。   赵哥儿像是在聊天,仿佛说的都是别人的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陈述的事儿,没特意往惨了说,有些事情他甚至三言两语轻轻盖过,但方子晨能想象得到。   十六岁,一个人,大着肚子,在身子极不方便的情况下还得去地里干活,吃不饱穿不暖,寒冬腊月一个人在不蔽风雨的狭小房里,生下孩子。   那时候他只有十六岁,生孩子那么痛苦危险的事儿,没个人在身边,他应该是害怕又无助的。   心里像被块巨石压着,方子晨眼帘微闭,深深呼了口气,嗓子暗哑,道:“赵哥儿,我佩服你,以前我没在,让你受苦了,现在我来了,你就准备好吧,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我会对你好。”   他挥舞起拳头,认真而郑重:“谁要是欺负你了,你就告诉我,受了委屈也要跟我说,我会护着你宠着你,一辈子。”   方子晨没说甜言蜜语,也没有花言巧语,要是想哄人,那些话他能张口就来一百句,可这会他只是说些最务实的,赵哥儿最想听的。   赵哥儿谈起过去没什么大反应,这会儿却是落下泪来,刀一放转身抱住方子晨的腰,力道极大,像是想要把他镶进血肉里。   过去他都是一个人,痛苦时,难受时,开心时,吃饭时,大年三十各家团圆热热闹闹时,他怎么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像狗一样躺在破旧柴房里,一个人上山砍柴,一个人下地,一个人去找野菜。   谈起过去,他虽说的清淡,面无表情,但还是魔怔了,被回忆织成的网扣住脆弱的神经。   赵哥儿轻声嗫嚅:“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要走,为什么不早点来?   自责和心疼哪个更多一点,方子晨已分不清。   他不该问,不该去掀赵哥儿的陈伤旧疤。   作为旁观者,不管出于任何原因,他抓心挠肝地想了解清楚,窥探好奇的行为都像是撕开对方的伤口,这是对赵哥儿的残忍。   今天不小心触及赵哥儿痛处,造成这般局面,就是最大的教训。   方子晨感觉到肩膀有些湿润,心脏不可遏制地剧烈收缩,赵哥儿哽咽的声音传来,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手掌捋过赵哥儿消瘦的脊背,相隔单薄的粗布传送温度。   方子晨吻了吻他的发顶,酸楚的安慰:   “……都过去了。”   乖仔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仰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看他们,   “爹爹西莫了?”   赵哥儿抹了把眼泪,像个兔子一样,眼红彤彤的,他双手按在方子晨胸膛上,掌心传来他的心跳和体温:“你说话要算话。”   方子晨碰了他脸一下,抱住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只挑了几句说:“那肯定的,之前就说过了,不用让我再发誓说什么天打五雷轰吧!”   “······我信你。”赵哥儿说。   他们没谁理乖仔,忙着‘谈情说爱’,乖仔用力挤到两人中间,方子晨使坏,用力抱住赵哥儿一把将他夹住。   乖仔跟夹心饼干似的被夹在四只腿之间,动弹不得,整个人都有些懵。   赵哥儿低低笑了两声,方子晨松了手退开一些,乖仔仰起脑袋朝他举起手:“父亲,乖仔也要抱。”   “好。”   方子晨抱起他,乖仔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又伸脖子在赵哥儿脸上啵唧一口:“爹爹不哭,乖仔鸟鸟痛痛,乖仔都不哭了,爹爹也不哭。”   “······”赵哥儿立即就笑了。   方子晨想起以前他二哥闯祸的时候,他养父总叹气,说:“养儿子不如生女儿,女儿听话,是贴心的小棉袄。”   方子晨此时对这话有些嗤之以鼻。   谁说女儿才是贴心小棉袄,他儿砸一人就能顶九件棉袄。   夏季,雨开始下得频繁了。   家里外面的围栏年久失修已经烂了一大半,赵哥儿便去后山砍了些竹子抗回来,打算重新围个新的。   早上给方子晨煮好早饭,他拿着一把柴刀就在院子里劈了起来,方子晨走过来,纳闷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昨晚下工回来他就发现了院子里有一推竹子,只是当时没来得及问。   赵哥儿说:“劈开了围院子。”   “这有什么用。”方子晨说。   这竹子劈开了也就食指厚的一片,拿来围院子也就防得住母鸡和老狗,可这村子里穷,谁家的鸡都不会放养,人饭都不够吃,更别提什么狗。   他说:“别瞎忙活了,等有了钱请人用砖块围一个,那才叫结实。”   赵哥儿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那得等七八年后,到时候这院栏就全烂了。”   这话瞧不起谁呢!   方子晨不乐意听这种话,瞪着他:“你要对你家男人自信一点,我们家这院子就这么巴掌大,就是用上好的砖块也花不了几个钱,值当得等七八年后。”   “我方子晨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天都能顶起来,还搭不起一个院子,讲出去都要被人笑话。”   赵哥儿觉得他相当的自信,口气也不是一般的大,但还是忍不住打击他,直言道:“现在吹大话,到时候做不来才叫人家笑话。”   方子晨:“······”   “你快些去吃早饭吧!”赵哥儿想了想又对他说:“之前大雨,刘婶婶家的房顶被吹烂了,今天他们要修补,估计挺忙的,我能不能过去帮忙?”   他生乖仔那会儿,刘婶家帮了大忙了,而且在马家时马大娘直囔囔乖仔是个野种,对着乖仔眼不是眼嘴不是嘴的,乖仔除了被她时不时抽一顿,饭更是不给吃。   乖仔能活着长到三岁,全靠赵哥儿省下自己的口粮喂他和刘婶家时不时的暗地里帮助。   这个忙该帮。   “你有空就去,”方子晨想想又说:“要不我今天不去上工了,跟你一起过去吧!”   “不用,”赵哥儿摇头道:“茅草好盖,我们能忙得过来,而且修房顶这事儿,你也不会做。”   方晨:“······”   又瞧不起人了。   不过补房这事儿,他一个现代住大楼房的人确实不会做,于是方子晨上工去了。   早上酒楼里的人并不多,到了午饭的点,客人陆陆续续的来了,方子晨忙活了好一阵,他结账速度快,人长得又俊俏,客人都愿排着队等他,算盘霹雳吧啦的响,连放屁的时间都没有。   到了下午总算是清闲了一点,到后厨吃过饭,见没什么可忙的,便又掏出书本看了起来。   只是没看一会,便感觉一道火辣辣的视线一直盯着他,方子晨偶一抬头,扫过去,竟然在门外看到了赵哥儿。   他下意识眉头一皱,跟杨叔说了一句,便疾步向门外跑去。   问:“赵哥儿,你怎么来镇上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第46章   赵哥儿见他脸色不太好,只以为自己擅自主张来看他,给他丢人惹了他不快,低着头好一片刻才说:“修房的时候刘叔不小心从房顶上摔下来了,头和腿都出了血,去村长家借了牛车,我跟刘婶和周哥儿便带他来镇上看大夫,大夫说没什么大事,我······我就想顺道来看看你。”   刘叔估计是踩到长了青苔的梁子,不小心摔下来的。   “哦!”方子晨松了口气:“没什么大事就好,吓死我了,见你突然来,还以为家里出了事。”   赵哥儿抓着衣角,呐呐的问:“你不恼我?”   他说的小声,又低着头,外头人来人往,有些吵闹,方子晨也没听见,农家人忙起来,午饭不一定会吃,加上刘叔出了事,他们赶来镇上估计还没吃过饭,于是方子晨拉过赵哥儿的手说:“你应该还没吃饭吧!走,给你买大肉包子去。”   一个肉包两文钱呢!   赵哥儿哪里同意:“不用买,等刘大伯上好药我们就回去了,到家了再吃。”   “你早起就干活了,等回到家不得饿死,我现在又不缺这点钱。”   方子晨硬拉着赵哥儿去买包子。   包子铺的老板说馒头一个一文钱,肉包两文,他让老板给他包八个肉包,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包子时,想了想又道再来四个吧。   赵哥儿扯他袖子:“你买那么多干嘛啊?我们每人吃一个就够了。”   方子晨不听劝:“你们每人两个,剩下的四个带回去给乖仔和溜溜吃。”   买都买了,赵哥儿不再说话。   在去医馆的路上,方子晨给他递过两个包子:“吃吧,别饿着了。”   赵哥儿接过包子,心里酸酸胀胀的:“你吃过了吗?”   “早吃了。”   对于常年吃糠咽菜的人来说,肉包子无疑是美味的。   吃着包子不出声,赵哥儿眼眶酸涩得厉害,自从被拐卖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肉包子了,马家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也没人疼他,没人舍得给他花两文钱买肉包子。   他就像马家养的一条狗,马家人吃剩了,就给他吃两口,要是没的吃了,便随便他。   本来饿着肚子回家再吃也可以,可方子晨却硬是给他买了包子,不舍得他饿着。   医馆外,刘叔正躺在牛车上,刘婶和刘哥儿已经在等着了。   方子晨拉着赵哥儿小跑过去。   “刘叔,”他问:“没事儿吧!”   “没什么大事,”刘叔说:“就是摔伤了骨头,大夫给敷了药,说回去养养就好了,你怎么过来了,不上工了?”   “我陪赵哥儿过来看看,顺道给你们买两个包子垫垫肚子。”   刘婶子在一边忙推拒:“哪里使得,我们回去再吃,浪费那个钱干什么,你拿回去。”   “我都吃过了,这么多我拿回去也没人吃,买都买了,赵哥儿也吃过了,你们就吃吧,又不值多少钱。”方子晨说。   刘婶想醉宵楼是他们镇上最大的酒楼,里面跑堂的伙计听说一个月都能有五六百文,方子晨在里面做收账先生,月例比跑堂的还要高,一个月三两银子,十几文对他来说也确实不够看。   不过这凭白占人便宜,总归是不好。   她叹了口气,接过包子:“那谢谢你了晨小子。”   “没事儿,那你们回去路上小心些,”方子晨低着头对着身旁的赵哥儿说:“那我先回去了。”   “嗯!”   回到酒楼,大厅里还有三桌客人。杨叔正闲着,见他回来便问:“刚刚那哥儿就是你夫郎啊?”   “嗯!”   杨叔想了想刚才赵哥儿那模样,说:“你夫郎看着挺乖的。”   确实。   赵哥儿一张小圆脸和一双大眼睛,一看就是那种模样好,性格又乖巧又活泼的孩子。   但现实是乖是乖,但不怎么开朗,贤惠体贴得不像个十九岁的人。   见方子晨点头附和,杨叔又说:“那孩子一看就是个单纯的,你心眼多,又倔强要强,配那孩子正正好,性格互补的夫妻生活才能过得下去。”   “我心眼多?”方子晨放下手里的书,认真的问:“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活了几十年,在这楼里当掌柜又当了十年,什么人我没见过,看人一看一个准,你也别不信我的话,就我住那条巷,我家隔壁那家,两夫妻都是脾气冲的,天天都在吵架,那嗓门大的跟狗叫一样,弄得我们周遭这些人家整天不得安宁。”   “天天吵?”方子晨觉得他说的夸张了,问:“有那么多事儿让他们吵?”   他就没跟赵哥儿吵过。   想吵都找不到事儿吵。   “怎么没有,”杨叔说:“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都能吵上老半天,声音又大,跟站在自己家里吼一般。”   “······额,他们吵的时候,你们都不去劝劝的吗?这影响多不好啊。”方子晨说。   杨叔被折磨已久,如今谈起那对夫妻已经没了脾气,他边对账边一心二用:   “谁敢去劝啊!有次早上他们吵架,我弟实在顶不住,在院子说了一句‘隔壁的,你们能别吵了吗,天天吵,天天吵,还让不让人活’就这么一句话,也没啥意思,那家婆娘就往我家院子里扔了个臭鸡蛋,之后对着我家骂骂咧咧半个多月,周遭几家住户受不了,如今都搬走了。”   方子晨拍了拍杨叔的肩膀:“叔,我同情你三秒。”   “······哎,”杨叔叹了口气,继续说:“有天夜里我都睡着了,又听隔壁的吵。”   这就厉害了。   大半夜的还吵,睡觉它不香吗?   方子晨见他吐苦水吐的起劲,便顺着他的话问:“他们为什么吵?”   杨叔脸色有些一言难尽:“估计那会他们正在办事吧!反正我就听见那家婆娘吼了一声‘你捅那么用力干什么?要捅死老娘吗’我就捂着棉被睡了,这种事不好听墙角。”   “那女的这么彪悍的吗?”方子晨这会好奇了。   这年头封建,就拿他亲身经历来说,亲个嘴儿人工呼吸都是毁人清白,房里的事在外人面前那更是忌讳异常。   杨叔道:“是挺彪悍的,她是北街猪肉摊李大的女儿,没出嫁前跟她爹杀过几年猪。”   方子晨:“······”   “那她丈夫还敢跟她吵,也是勇气可嘉啊!”   “有什么不敢,”杨叔说:“前几年镇上传的沸沸扬扬的打虎英雄就是他。”   方子晨:“·····”   这打虎英雄的事迹他是听过的。   传言那位英雄身高两米,体型强悍无比,两拳就打爆了那大老虎的脑袋。   传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跟打虎英雄天天干架,那婆娘也不怕人家两拳给她,把她揍凉咯。   这婆娘的勇气更加值得表扬。   旁晚下工回家,还没到村口,远远的他就看到乖仔蹲在路边等他。 第47章   旁晚下工回家,还没到村口,远远的他就看到乖仔蹲在路边等他。   小小的一坨。   “乖仔……”他三两步跑过去:“你怎么在这儿啊?没跟溜溜哥哥一起玩儿吗?”   “我在这里等父亲,”乖仔亲亲热热的过去牵他的手,仰着头,睁着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说:“谢谢父亲。”   方子晨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谢我什么啊!”   “父亲给我买包几,要谢谢父亲。”乖仔奶奶的说。   赵哥儿下午回来给他带了包子,告诉他这是父亲买的,他便一直惦记着要给方子晨道谢。   乖仔估摸着方子晨要下工回来,早早的来村口等。   赵哥儿给他说过,有礼貌的孩子,大人才会喜欢。   于是他又说:“谢谢父亲,等乖仔长大了,乖仔一定会好好孝敬父亲滴。”   看他说的信誓旦旦,一脸严肃,方子晨乐了,故意问他:“那你要怎么孝顺父亲啊?”   “······额~”   乖仔哪里懂怎么孝顺父母,也就听村里老人常对孩子说:‘好孩子,知道孝顺爷奶,爷奶没白疼你。’,这种话听得多了,他就觉得好孩子就应该孝顺父母,至于怎么个孝顺法,他也不知道。   ‘额’了好一会都说不出来,方子晨看他皱着张小脸,快要变成个小老头,笑了起来。   好一会儿乖仔才说:“以后乖仔有银几了,也给父亲买好吃滴,等父亲老了,躺床上动不了,乖仔也不会把父亲赶出去,乖仔会伺候你,给你端喜端尿,喂你吃饭饭,帮你洗澡澡,等你死了,乖仔还会给你摔盆,给你抬棺,过节惹给你上香和烧几钱。”   方子晨:“······”   方子晨笑不出来了。   我谢谢你啊!   他想。   “父亲,”乖仔说:“溜溜也吃了包几,本来他想跟我来等你,不过周叔叔家里很忙很忙,我就自己来鸟,他让我帮他跟你说谢谢。”   “嗯,”方子晨牵着他的手往家里走:“你们都是有礼貌的好孩子,你爹爹回来了吗?还是还在刘奶奶家帮忙啊?”   “爹爹已经回家鸟,说要给父亲做饭饭。”   “你爹爹真是贤惠。”方子晨说。   院子里的菜有些已经可以吃了,赵哥儿炒了一盘青菜,一盘酸豆角。   酸豆角好做,切碎了放罐子里密封好,夏季热,三四天就可以吃了。   这会儿还不是很酸,舀出来可以不用洗直接跟着剁碎的辣椒一起炒,酸酸辣辣的,最是开胃。   粥是中午就煮好了的,这会儿已经凉了,方子晨舀了几勺放到粥里,搅拌搅拌,呼啦啦几口直接干了一碗。   乖仔也学他,让赵哥儿给他弄。   他吃饭的动作,以及某些喜好跟方子晨很是相似。   乖仔筷子用的还不太好,方子晨之前给他买了一木小勺子,这会自己香香的吃着,就是有点可怜,每顿饭都是得站着吃。   地里的庄稼玉米再过一个月就可以收割了,这时候地里的老鼠特别多,草除得干净,老鼠便少一些。   刘叔摔伤腿,这会床都下不了,是不敢指望他还能下地了。   草要除,菜还要卖,刘婶和周哥儿便有些忙不过来。   赵哥儿每天把家里的事忙完,就带着乖仔去帮忙。   路上时不时的总会碰上马汶。   这人依旧是不死心,每次都要拦着他说几句。   一来二去,看见的人就多了。   流言蜚语刹时满村飞。   “赵哥儿和马汶是不是又好上了?”   “眼瞎的,你没见赵哥儿那表情,我看八成是马汶硬缠着他。”   “我看也是这样,马汶以前囔囔着非赵哥儿不娶,这谁不知道啊!他家那么一家子人,赵哥儿傻了才会跟他好。”   “呸,瞧你们说的,不就是个哥儿,马汶模样周正,又有工作,还配不上赵哥儿了?”   “就是,哥儿算个什么东西啊,不男不女的,力气没男人大,生娃又不如我们女人能生,硬邦邦的,马汶能看上他,是他八辈子赚来的福气。”   “你们就酸吧!谁不知道你们是想把闺女嫁给马汶啊!不过可惜了,人家就是看上个哥儿,也看不上你们家闺女。”   “赵哥儿也不是个好的,都跟方小子了,见了别的汉子也不知道躲着点,天天出门晃悠,真是个不老实的。”   “方小子穷得很,之前听说还能在码头扛大包赚点银子,现在码头也没活了,还天天跑镇上,不见砍捆柴去卖,那模样脸蛋白嫩嫩的,一看就没干过活,八成也是个懒汉,赵哥儿跟着他,虽不用挨打挨骂,但没银子没吃的,我看八成也是后悔了,现在没准又想勾搭马汶呢。”   “上次不是还有人说看见他们在小河边拉拉扯扯的吗?在外头就这样,不会暗地里还睡过了吧!”   “哎!你这么说没准还真有可能,我看啊,怕是过不了多久,方小子又能给人当便宜父亲了。”   说说笑笑,议论纷纷,讲什么的都有。   方子晨早出晚归,不怎么跟村里人接触,这事儿没懂。   这天中午刚一歇息,有伙计过来:“方哥,外头有人找你。”   楼里的伙计大的小的都这么叫他,佩服他有本事,都愿喊他一声哥。   方子晨搁下书:“谁啊?”   “不知道。”   方子晨出来一看,竟然是河西。   村里人也就刘婶和村长家知道他在醉宵楼里上工,刘婶家是赵哥儿说的。   村长家知道,是河西说的。   半月前方子晨来上工,路上正巧碰到河西来镇上卖柴火,就搭个顺风车,牛车晃晃悠悠,路上聊天时河西问了一嘴,他就顺势说了。   午时热,方子晨喊他进去坐会喝口水,河西动作拘谨,道:“不用。”   方子晨不强求,自己进去倒碗水给他:“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河西喝了点水,道:“我娘喊我来的,村里最近传马汶和赵哥儿的事,你听到了没?”   “马汶?赵哥儿他前夫?”方子晨一听到姓马的就知道这家人怕是又搞事儿了。   果不其然,河西张口将将马汶的事儿说了。   赵哥儿和马汶的事儿村里传的沸沸扬扬,王大梅见赵哥儿和方子晨似乎都还不知道,便想着先提个醒。   闲话能阻止的还是要阻止,继续传下去,最后也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来,到底是对赵哥儿名声不好。   方子晨淡道:“这事儿我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   “不辛苦,顺路的事,”河西挠挠头,迷惑道:“你都不生气的吗?”   要是他夫郎被人这般骚扰,又被人这般传闲话,不管真假,他肯定是恼火的。   方子晨笑道:“说就说呗,嘴巴长在她们脸上,我不会少块肉,也不疼不痒,生什么气。”   话是这么说,可河西总感觉他笑的有点瘆人,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往常是六点下工,今儿方子晨提前请了两小时假。   从中午开始出去见了人回来,他脸色就臭的紧,杨叔多一嘴问:“怎么了,家里有事啊?”   方子晨收拾东西:“可不是,有人趁我不注意,想来挖老子墙角。”   “啊,谁啊,这么过分的。”杨叔也气了:“房子塌了是要死人的啊!哪个这么缺德。”   方子晨:“······”   作者有话要说:   按耐不住一颗躁动的心,名是改来又改去(●'?'●) 第48章   俗话说得好,赶早不如赶的巧,方子晨回到小河村的时候,赵哥儿正好被马汶缠着。   有人在村口看到方子晨,当下跑过来:“方小子,你回来了,正好,你快去看看,赵哥儿又被马汶拦路了,这会儿正吵呢!”   这话不假,赵哥儿这会正气红着眼在质问马汶:“你是不是故意的?”   马汶眼神躲闪:“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赵哥儿嗤笑,道:“故意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堵我,不就是想让别人都说我和你不清不楚怎么怎么样吗,我一开始都没想到这儿,村里人说我闲话我也不知道,要不是周哥儿跟我说,我怕是要一直被蒙在鼓里,马汶,你打的什么主意,其实我一清二楚。”   “……我没有。”   马汶试图解释,赵哥儿没给他机会,看着他,冷然的说:“你是不是想着,若是方子晨听了那些闲话,对我产生怀疑,不要我了,我没地方去,名声也不好,带着个孩子,最后只能跟你?”   马汶依旧在试图辩解:“赵哥儿,你误会我了,我没有这么想。”   “那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缠着我?为什么要说那些会令人误会的话?”   赵哥儿讽刺道:“马汶,你当真是坏到骨子里了,我以前没这么恨你,你现在,真的卑鄙无耻到令人做呕。”   马汶骤然噎住,赵哥儿话说的是丝毫不客气,打的隐秘主意被这般不留情面的揭露,他觉得丢脸的同时,理智也被激怒。   他干脆承认:“是,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你本来就应该是属于我的,现在我只是在想办法再把你要回来,有什么错?赵哥儿,我喜欢你啊!”   一次又一次,马汶似乎怎么都说不通,赵哥儿烦躁得很,正想说些什么,有道冰冷寒潇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喜欢你麻痹······”   赵哥儿徒地睁大眼。   马汶扭头去看,方子晨微促着眉,戾气十足,他右手拿着根木棍,迎面缓缓走来,木棍一端斜着拖在地面上,碰到凸起的石头发出阵阵闷响。   这声音似乎有震慑的作用,一声声像敲在心口上。   马汶神经绷起来,整个人都不淡定了,抿着嘴,手微微有些抖。   刘癞子那天爬到门口企图求救逃跑,鼻青脸肿惨不忍睹的样子倏忽在脑海闪现。   “······夫君,”赵哥儿提着口气,手心冒汗,嘴角强扯出一抹笑:“你,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方子晨不回话,也不看他,目光只落在马汶身上。   赵哥儿抿了抿唇角,心中紧了紧。   联想周哥儿跟他说村里传的那些闲话,以及方子晨这个点突然提早回来,想必一定是知道了。   赵哥儿慌了,都来不及解释什么,手突然被握住,他错愣间着就被方子晨给拉到身后。   方子晨上下扫了马汶一眼,笑道:“原来是你啊!”   这人他之前在镇上见过,当时还想他长得好像马大壮啊!感情原来就是马大壮的儿子。   “听说你叫马汶?”方子晨依旧笑着,一派温文尔雅,夸他:“好名字,猪瘟马瘟马汶,你这名字倒是顺口得很。”   马汶脸色铁青。   周边又围了好些看热闹的。   有的不嫌事大,还跑去喊马大壮和马大娘,话说的不清不楚的:“哎呀,大壮啊,你儿子和方子晨打起来了,这会儿都要死了,你还在家呢,赶紧去看看吧。”   方子晨胸口窝着一团火,都要炸了,但在赵哥儿跟前,依然装逼着,保留风度。   赵哥儿被护在身后,方子晨将他遮的严严实实,马汶深呼口气,直接说:“你应该是知道的,赵哥儿原本是我夫郎。”   “然后呢?”   “赵哥儿被卖给你的时候我不在家,可赵哥儿是我夫郎,我喜欢他,我想要把他买回来。”马汶说。   方子晨觉得他想屎吃可能还比较实在过,冷然道:“滚,以后不要再靠近赵哥儿,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马汶眼底晦暗不明,在害怕,又强撑着:“怎么,都不准我靠近他,怕他喜欢上我?”   “喜欢上你?”方子晨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啧’了一声忍不住笑起来,很愉悦的样子:   “喜欢上你什么?喜欢你比我丑?还是喜欢你比我矮?他有我这样的夫君,凡夫俗子怕是都难以入眼了,还喜欢上你?除非他脑子有问题,眼睛还瞎。”   马汶:“·······”   这话无言以对。   因为说的都是事实。   马汶不想在赵哥儿跟前跌面子,被人这般比到尘埃去,扯道:“我在镇上船行那里有工作,一个月能赚六七百文,你呢?你除了在码头扛大包,还会什么?”   周边有人点头。   这话在理,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吃的饱穿的好才是最实在的。   周哥儿站在围观群众里,闻言都有些无语了。   六七百文还敢在三两银子面前叫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方子晨没说话,只觉得马家这一窝真是坏透了。   常言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在孩子有模仿性开始学东西的时候,呆在父母身边,多多少少都会受其影响。   老话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话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如果上梁不正,小时没能接触到正面教育,后天也没能得到更正,那这孩子多半是全像父母了。   马汶就是典型的例子。   跟马家那些人一样,他自私自利,没有半点良心,也无明辨是非曲直的能力。   赵哥儿若是喜欢他,方子晨到不说什么了,可明显的,赵哥儿不喜欢他,而且马汶自己也没本事护好赵哥儿,如今赵哥儿已成别人夫郎,他还搞这种,真可谓是恶心透顶。   马大娘和马大壮跑的鞋都丢了,慌慌张张赶来。   马大娘老远的就开始嚎,骂方子晨杀千刀,骂他祖宗十八代,待近了,看见自个儿子还好好的,顿时哑了。   方子晨笑了笑,马大娘看他手里的木棍格外眼熟:“骂啊?怎么不骂了。”   马大娘哪里还敢骂,大气都不敢出,拉了马汶就要走。   她现在孬的很,上次马汶被赵哥儿砍一刀,她心疼得紧,换了别人她早上那家人里闹去了,可到赵哥儿这,她也只敢在家咒骂八九天。   马汶要走,方子晨在背后突然道:“喂,你说你一个月赚六七百文,既然赚那么多,有空去醉宵楼坐坐,我在那儿当账房先生,看在你这么会赚银子的份上,可以给你打个折。”   赵哥儿:“······”   周哥儿捂住嘴笑起来,这话可真不是一般的讽刺。   村里人都还愣怔着,一时没反应过来。   醉宵楼谁不知道啊,好家伙,方小子竟然在那儿当账房先生,不得了啊。   河西蹿出人群,笑问:“那一个月得赚多少银子啊?听说跑堂的伙计都六百多文了,那你肯定不少吧。”   方子晨淡然道:“也不多,就三两银子,勉勉强强混口饭吃。”   周边看热闹的:“······”   有人下意识看向马汶,只见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变来变去的,好不精彩。   河西‘哇’了一声,嗓音高起来,看着马汶笑嘻嘻的道:“三两银子,这么多的吗?那六百文还算个屁啊,也不知道某些人嘚瑟个什么劲。”   众人还沉浸在月例三两银子里出不来,赵哥儿全程没说话,仗着别人看不见,额头抵着方子晨宽阔的后背,闻着他衣裳上的皂荚香,起初慌乱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夏日衣裳薄,温热的气息似乎就直喷在脊背上,赵哥儿发现他身子一颤,似是发现什么,低低笑起来,指尖在他后背上圈圈画画。   那感觉就像虫子爬一样,轻轻的,痒痒的,又酥又麻,方子晨现在不想教训马汶了,想先教训他后边这个。   他撂下两句狠话,拉着赵哥儿回   乖仔在刘婶子家,此刻家中无人。 第49章   方子晨心情烦躁得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对赵哥儿日趋强烈的占有欲让他有些苦恼。   他忙着赚钱工作,天天早出晚归,对家里的事,对赵哥儿,对乖仔可能都会有所忽视,他没有资格说些什么。   没有恋爱和相互接触了解的阶段,他跟赵哥儿跳跃式的组合在一起,性格脾气方面,很多都需要磨合。   这些道理他都懂,可一想到马汶纠缠了赵哥儿这么久,赵哥儿竟然都没有跟他说过哪怕一句,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刘癞子的事也是一样,要不是别人跟他说了,怕是也不会懂。   ……   赵哥儿在马家欺压打骂中求存,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好比现在,他能感觉到方子晨明显心情不虞。   为什么生气?   是不是······   “夫君,”赵哥儿揪着衣角,低声解释:“我和马汶不是村里人说的那样,我和他什么都没有,我没想着要回去,我也不喜欢他,我······”   方子晨没什么表情的冷声问:“他早就缠着你了吧,之前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因为忘记了。   也因为这种小事儿,不值当说。   方子晨要上工,要温习功课,赵哥儿不想拿这种事情去扰他。   可谁知道愈演愈烈,闲话传到后头竟这般难听。   他呐呐的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道:“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道歉,”方子晨说:“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如果换做我,在外头被别的女人纠缠,绯闻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你身为我夫郎,是我枕边人,是我最亲密的人,别人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你什么感想?”   他顿了会,认真且严肃:“我相信你跟马汶没有什么,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赵哥儿被这话刺激到,瞬间明白了他的感受。   他顿时慌了:“我,我只是怕打扰到你,怕你分心······对不起。”   方子晨的语气一点温度都没有,很陌生:“怕这怕那,什么都不说,嘴巴不用就捐给有需要的人。”   他第一次对赵哥儿这般说话,要换初识那会,赵哥儿怕是都要急哭了,可这会儿他却是定定的看了他几息,深呼了口气,从全身搜刮出勇气,走到方子晨跟前。   方子晨哼了一声,不想见他一般,转过身去,背对他。   赵哥儿绕步走到他跟前,方子晨又哼一声,再转过身去背对他。   第三次,赵哥儿没给他转身的机会,快速的一把将他抱住,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吐气如兰,软乎乎地恳求道: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下次我不会再这样了,你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方子晨愣怔了一瞬,有些无措:“你,你道歉就道歉,干什么突然亲我?”   赵哥儿耳廓缓慢变烫,但又再次大着胆子亲了他一下:“对不起,不要生气了。”   大白天的,又只是第二次亲吻,难免有些羞涩,方子晨心跳都有些快了,耳尖开始泛红,头一回这般紧张失态。   “······你这样好犯规的。”   “那你还气不气?”   方子晨梗着脖子:“气,只亲两口消不了。”   这话出口,就算是和好了。   赵哥儿闷闷笑起来,拉他回房,刚将门关好,方子晨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吻着他侧脖。   痒痒的,身子都有些酥麻,赵哥儿回身环住他脖子。   到底是血气方刚,虽已是夫夫,但这会却像热恋中的情侣,干柴烈火,空气中都飘着火星子,一点就能燃起来。   “下次别这样了,”方子晨喉结滚动,声音暗哑,胸膛静静起伏着,他俯首额头抵着赵哥儿前额:   “我不想你有事满着我,我们是夫夫,什么事儿都应该一起面对,我,我不想你被别的男人纠缠,也不想你被别人碰,你只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赵哥儿掌心抵在他胸口,喘/息着表明心意:“我知道了,我只是你一个人的,也只属于你。”   话刚落,身子变轻,方子晨将他抱到床上压在身/下。   口腔被侵入舔抵,方子晨解开他衣裳,将手探进去。   皮肤光滑且细腻,掩盖在粗布下经久不见光,是雪般透白,一个地方似乎都亲不够,从嘴唇换到脖颈,再从脖颈至胸膛。   赵哥儿没有动弹,没有挣扎,是献祭般的姿态。   他手插/入方子晨柔软的发丝间,一下一下顺着他柔软的头发。   心口处的皮肤骤然一紧,方子晨嘬了他一口。   黄昏已至,残阳如血从窗户里投射进来,两人互相亲吻着,抵死缠绵般,暧昧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爹爹~”   院里徒地响起乖仔的声音。   “······”   方子晨又是一个激灵,而后有好笑的趴在赵哥儿脖颈上,有些无语道:“这小王八蛋,又他妈的给我吓软了。”   赵哥儿也被乖仔整的没了脾气,推推身上的人:“你快去开门。”   “好吧。”   方子晨坐起来理了理衣裳,低领的衣服盖不住脖子上新鲜的草莓印,他摸了摸,有些刺痛,看着赵哥儿似笑非笑道:“你下嘴可真狠,怕是都被嘬掉一层皮了。”   赵哥儿耳根哄热,心脏跳的很响,他尴尬的扭开头。   赵哥儿算是有点忍不住,也没有经验。   方子晨俯身下去轻轻吻了一下他耳垂:“没事儿,面对个大帅哥,把持不住是正常的,我原谅你了。”   房里有动静,可没人应答,乖仔哼哧哼哧的从厨房搬来凳子放到窗户下踩上去。   “父亲~”他惊呼起来,很开心的样子:“父亲,你怎么回来鸟?你和爹爹是要睡觉觉了吗?可是天都没有黑呢!”   赵哥儿:“······你快去开门。”   这话别人听见了,多不好啊!   哪有大白天的睡觉,这话一听,不用想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了。   方子晨出来将乖仔从凳子上抱起来,拍了拍他屁股:   “你个小兔崽子。”   乖仔呵呵笑:“父亲今天西莫回来快快滴?系不系想乖仔惹?”   方子晨:“······我想你个头。”   难得回来早,方子晨拿个篮子挂在乖仔脖子上:“走,父亲带你抓螃蟹去。”   乖仔对螃蟹都有阴影了:“父亲,螃蟹会咬仁,痛痛滴,我们不去。”   方子晨想了想:“给你报仇你还不去啊?那我们去抓鱼吧!去不去?”   “去~”   小河村别的不多,就小河小溪多。   赵哥儿也跟着去,他知道哪儿小鱼小虾多。   村里小孩和年轻的汉子时常会来河里整些东西回去加餐,肉贵,但河里的东西又不去银子,多的是人来抓,运气好的,能搞个半斤。   方子晨让乖仔和赵哥儿拿着篮子堵在小溪下游,他拿着棍子到上游去,一路搅弄,刚走到半,乖仔就喊他:   “父亲,有鱼鸟有鱼鸟。”   半个小时就整了两斤多,全是小拇指大的鱼。   瞥见乖仔仰着小脸崇拜的望着自己,方子晨又开始嘚瑟了,他吹:“小意思,有出息的人,做什么都比别人厉害些,你以后要向父亲靠齐,做个体智德美全面发展的人,知道吗!”   乖仔并不知道,但还是点头。   赵哥儿也高兴,以为就要回去了,方子晨抹着汗,眼睛亮晶晶的道:“赵哥儿,我想去游泳。”   大夏天的,不去游个戏,那还能叫夏天吗?   就像去吃火锅吃麻辣烫,怎么能不吃辣。   他会水,赵哥儿也不愿扫兴,便随他:“那我回去准备晚饭。”   乖仔想看他游泳,没跟赵哥儿回去。   一到河边,方子晨急不可耐,衣服都不脱,纵身一跃,噗通潜入水底,一下不见踪影,泡泡也不见冒一个。   乖仔慌起来,急忙喊:“父亲~”   方子晨没出声,悄咪咪游到河边,突然蹿出来,吼了一声,朝他泼水。   乖仔先是吓一跳,而后咯咯笑起来。   方子晨朝他张开手:“下来,父亲教你游泳。”   孩子都喜欢玩水,乖仔一听就高兴坏了,两下脱光衣服朝方子晨扑过去。   小猪仔入水一样,屁股白得发光。   方子晨怕乖仔呛水有阴影,稳稳接住。   乖仔腋下被方子晨夹住,河水深不见底,起初他还有点怕,试着划动两下脚丫子,发现方子晨都扶得稳稳的,当下小胳膊小短腿就扑棱起来,水花四溅,兴奋极了:   “父亲,好好玩哟。”   ……   周哥儿背着柴火,远远就看到方子晨托着乖仔,一下一下的把他往水里按,乖仔两手不停的挥着,当下肝胆俱裂,柴火一扔就跑过去。   “乖仔~”   河中一大一小玩得正嗨,没人听见。   待近了,听见乖仔呵呵的笑声,周哥儿脚步急刹般停在河边。   “儿砸,你看,这是蛙泳,像不像青蛙?”方子晨在秀泳技:“这是狗爬式,这是仰泳。”   “父亲,乖仔也要学,乖仔也要学。”   “好,都教你。”   乖仔玩的乐呵,偶一扭头看见周哥儿,立即喊,   “周叔叔~”   周哥儿平复一下,问:“你们在干嘛呀?”   “游泳,乖仔学游泳,好好玩咯!”   周哥儿讪讪的。   他还以为,以为方子晨听了那些闲话,气不过,要淹死乖仔呢!   再天赋异禀,而且玩的时间多过教学时间,乖仔还没学会,方子晨让他坐背上,骑马似的驼着他到处游。   乖仔可高兴了,笑声隔得老远都听见。 第50章   赵哥儿饭都煮好了,人还没回去,找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你们还在游啊?赶紧上来,等会要受凉了。”   乖仔小肚皮凉冰冰的,嘴唇都发紫了,像根冰棍,赵哥儿给他穿好衣服,回去路上他还频频回头望,恋恋不舍。   乖仔很少这样,赵哥儿好笑的问:“很好玩啊?”   “好玩。”乖仔去牵方子晨的手,小小声说话:“父亲,乖仔下次还想来。”   他就会这么说,上次放风筝那会儿也是,但这么久了,方子晨没再带他去,他也没有闹。   燕子风筝就挂在墙上,他天天都巴巴的望一眼,显然没忘记这事儿,可却从没吵着他们要去玩。   虽然只有三岁,可小小年纪就懂事的让人心疼。   “行,明天父亲下工回家,就带你来。”   “好~”   小鱼处理干净,放油煎过一遍,再放蒜头和辣椒酸豆角跟着焖,出锅前再撒点葱和紫苏叶,翻炒两下,香喷喷的,再好吃不过。   没有腥味,刺也被炸的酥脆,焖的入味,酸酸辣辣的,有点酸菜鱼的味道,乖仔和方子晨都很爱吃,一只又一只往嘴里夹,微眯着眼,神情是一模一样。   最后,一大盘都给吃光了。   方子晨吃的多,赵哥儿就放心了。   乖仔吃的小肚子圆鼓鼓,方子晨让他躺在自己腿上,慢慢的给他按肚子。   乖仔舒服的眯起眼,粉嫩嫩的小嘴微张着,像只猫崽子。   他性格乖巧,软软糯糯的,方子晨老稀罕了,可有时候又不免想,毕竟是个儿子,软成这样以后怕是没点男子气概,男子汉大丈夫,就得像他这样的才行,走出去不说迷倒万千少女哥儿,起码个个看了都脸红,大一点了得教他些男人的东西。   隔天下午赵哥儿带着乖仔去帮周哥儿家的玉米地除草,刘婶一脸愁容。   就要秋收了,家里男人断了腿,没几个月怕是好不了,他们外来户,分到的地离家老远,每次秋收全靠人背回去,往年都是刘叔干,她身子骨弱,就能干些轻活儿,今年怕是要靠周哥儿了。   哥儿力气到底不比汉子,虽是嫁进来的夫郎,可一起呆了好几年,感情不比亲生的少多少,刘婶还是心疼周哥儿的。   临近旁晚,乖仔在外头喊:“爹爹,天要黑鸟,我们回去煮饭饭等父亲。”   周哥儿道:“今晚去我家吃。”   赵哥儿帮干了那么多活儿,总不能不管顿饭,关系再好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之前家里没好菜,他就没提,今儿出门前刘婶特意嘱咐过了,家里买了肉,待客不寒碜,正好可以喊上方子晨一起。   赵哥儿知道这个理,没有推拒。   不用回去煮饭,就不忙着回去了,乖仔似乎有点失望,但也没有闹,抱着刚挖来的一捧野菜坐在树底下,无精打采的。   溜溜跟他说话,他回答的好像都没有力气。   周哥儿瞧的新奇,又担心:“乖仔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   “不是,应该是想他父亲了。”赵哥儿说笃定。   周哥儿笑起来:“这都不到一天,这黏糊劲儿,亲生的怕是都比不了。”   赵哥儿割草的动作顿住,周哥儿没察觉,还在继续:“方子晨对他是真的好,怪不得乖仔粘他。”   中国人有句话讲,说曹操曹操到。   话刚落,远远的传来方子晨的声音。   “赵哥儿,乖仔,儿砸,你们在哪儿呢?”   乖仔耳朵一动,一改之前颓丧失落的面貌,腾的站起来朝山下飞奔去:“父亲,乖仔在这里,在这里哟~”   赵哥儿和周哥儿在玉米地里,方子晨没瞧到,路边的野草也高过乖仔,定眼一看,就看见乖仔头顶上那一撮冲天炮小揪揪朝自己奔来。   这还是他早上亲自帮乖仔梳的,全村独一份儿。   乖仔到底是年纪小,不懂美丑,自个还挺美,赵哥儿都没好意思牵他出门,周哥儿和刘婶见了也笑得肚子抽。   乖仔扑到方子晨怀里,被方子晨一把抱起来:“父亲,你西莫来了?”   方子晨用力搂了他一下,帮他抹汗:“说到做到,昨天答应你的,来找你去游泳!想不想父亲?”   乖仔眼睛瞬间一亮,黏黏糊糊的,拿脸去蹭他,这都还不够,又撅起嘴来亲:“想父亲,很想很想,想滴脑几要爆炸。”   这就夸张了。   赵哥儿听着都要忍不住笑起来。   溜溜也跑了过来,眼巴巴的。   游泳的事儿乖仔都跟他说了,听着可好玩呢!   他也爱玩水,不过刘婶和周哥儿不得空,也不会水,不让他去河边玩。   村里之前有过孩子溺死在里面,夏天一到,河边就成了孩子们的禁区。   方子晨空出一只手将他抱起来:“溜溜也想去啊?”   溜溜用力点头,激动得不行:“想。”   “那你问一下你爹爹,他给了我就带你去。”   周哥儿的声音从玉米地传出来:“你带他们去吧!”   在山上呆了一下午,孩子蹲地里挖野菜也是挖了一身汗,身上沾了草屑会痒,回去洗洗正好,有方子晨在,周哥儿一点都不担心。   抱着两崽子,方子晨特做作的朝赵哥儿喊一声:“赵哥儿,有什么活儿需要我帮忙吗?”明明就是不想干活,就是想去玩水,还要故意婊一下,艹体贴人设,他不给人回话的机会,紧接着又来一句:“没有那我就回去了啊。”   赵哥儿:“······”   两个孩子不好看,又是在水里,稍不注意就得出事,方子晨回家拿了个平时他们洗澡用的木盆,母鸡领小鸡似的雄赳赳,气昂昂的往河边走。   原以为方子晨已经忘记了,这会儿乖仔激动的不行,小拳头都握得紧紧的,一到河边不用方子晨交代,自个就脱了个精光。   方子晨让两小鬼坐到盆里去,推着木盆将他们带到河中央。   要带孩子学游泳在靠岸的浅水区会比较安全,不过那儿水草多,低下都是泥巴,一脚踩下去就秒变黄河,不得行。   坐在盆里像坐船一样,这滋味新奇,乖仔和溜溜可兴奋了。   方子晨一个一个的教,教溜溜时便让乖仔像坐莲小童子一样坐在木盆里。   虽然酸,但不得不承认,那强了赵哥儿的畜生应该也不差,乖仔不止模样可爱,还聪明极了,胆子也大,练憋气,练动作,有模有样的,教过一遍就会。   轮到溜溜,乖仔就会撅起碗口大的屁股趴在木桶边看他们,屁股白花花的晃眼,那形状,那大小,跟白面包子差不离。   两孩子练得累了,方子晨让他们坐木盆里,推来推去的玩。   两孩子一直在笑,脆生生的,很有感染力,方子晨推得更卖力了。   “父亲腻害,快点,再快一点,要飞起来咯。”   “叔叔,好玩儿~”   听乖仔说今晚要去刘婶家吃饭,他带孩子回来换好衣服拎着买回来的鱼往刘婶家走。   路上碰到几个村里人,知道他在醉宵楼工作,个个看他眼神都不一样了。   好奇,敬畏,觉得这人了不得,小小年纪的就这般出息。   有人打招呼:“方小子这是下工回来了?”   “嗯!”对方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姐,方子晨不认识,可人家率先打了招呼,他问:“大姐吃过饭了?”   似乎没料到方子晨会搭理自己个泥腿子,前头开口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对方立即笑起来:“没呢,刚从地里回来,你拎着鱼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刘婶”方子晨回。   赵哥儿和刘家交好,大家都知道:“那你先去吧!这鱼离了水活不久,新鲜的才好吃咧。”   等他领着孩子走远,有人羡慕:“刘家真是沾了赵哥儿的福气了。”   “瞧你这话说的,怎么沾福气了?那赚银子的也是方小子赚,难道他还会给刘家的不成。”   “所以说你们妇人头发长见识短,那醉宵楼是个什么地方,里面出入的都是些什么人,方小子在那儿管账,久了不得认识几个人,以后刘家万一出个什么事,他们同赵哥儿感情好,方小子能不搭个手?”   “是这么个理,有人好办事,靠山大也没人敢得罪。”   刘叔拖着腿在院子里编背篓,断了腿就该躺床上好好歇息,可忙活了大半辈子,一闲下来浑身就不得劲,总想找些活儿干。   家里今天托人在镇上买了两斤五花肉,河婶切了跟白菜炖,见方子晨拎了鱼来,说家里买了肉有吃的了,让他拿回去留明晚吃。   就一条鱼,不值几个钱,方子晨说这鱼焉巴巴的也活不了,让她看着煮吧!反正也不大,人多吃的完。   可刘婶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等赵哥儿他们回来后开饭,那盘鱼方子晨就夹了两筷子,腥味太重了。   周哥儿几人却吃得香,赵哥儿没说话,但住在一起那么久,为人又细心,方子晨挑剔的毛病他是清楚的很。   赵哥儿在盘子里挑了块瘦一点的五花肉放他碗里:“吃一点,这块不肥。”   方子晨:“······”   哪里不肥?   白花花的跟乖仔屁股差不多一样了,这还叫不肥?   方子晨笑了笑,搁在饭桌下的腿流氓似的蹭了赵哥儿一下,之后没再分开,紧紧挨着。   赵哥儿手一抖,白菜叶子差点没夹稳,周哥儿无意扫一眼,问:“赵哥儿,是不是太热了,你脸怎么那么红?”   赵哥儿:“······” 第51章   方子晨低低的笑起来。   赵哥儿就是纯情,明明孩子都那么大了,比他这个纯情小处男还不如。   蹭个腿儿就脸红。   要是再做点更羞羞的事儿,是不是要冒烟起火?   赵哥儿瞪了他一眼,虽不舍,可在别人家里,这般亲近,这种姿态,被发现了总归是不好,他把腿稍稍移开,方子晨的腿又挨过来,紧追不舍。   热气腾腾隔着布料传来,实在烫的慌,方子晨似乎尤嫌不够,指尖在他大腿上轻轻点着,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心尖上,让人浑身酥麻。   周边都还坐着人,赵哥儿想捏他一把让他安分点,手刚伸下去,便被一把握住。   掌心被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也没做什么,赵哥儿就是觉得刺激得厉害,神情都恍惚,刘婶跟他搭话,他迷迷楞楞的,似乎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方子晨见好就收,顺道替他回话。   刘婶子之前听赵哥儿说了一嘴,今晚特意做了道拍黄瓜,又脆又新鲜,还剁了辣椒蒜末一起拌,方子晨别的菜都没怎么动,转挑黄瓜吃。   刘婶笑起来,眼尾两道深深的褶皱:“方小子喜欢这黄瓜呀?等会带点回去,我旁晚那会摘的多,还剩几个。”   方子晨也不客气:“谢谢刘婶。”   “哎,客气啥。”   刘婶心里高兴,刘叔听了也暗暗松口气。   知道方子晨识字之前是个读书人,这会儿又在醉宵楼上工,跟他们这些庄家汉子不是一类人,再见他时总免不了拘谨几分,心里总怕人家瞧不起自己,方子晨若是跟他们客气,他们反而是要多想。   晚上躺床上,乖仔睡了赵哥儿把他抱里头去。   可能男人之间有天然的磁场,乖仔像没断奶的孩子一样,爱黏着方子晨。   方子晨也不阻止,小声笑问:“干嘛呀?终于按耐不住要对我这黄花大闺男下手了?”   想起在刘家的事儿,赵哥儿捶他一拳:“你还好意思说,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你不羞?”   “羞什么?”方子晨流氓附体,混不吝道:“难道你不喜欢?不觉得刺激?”   赵哥儿脸色羞赧。   方子晨凑近他,轻轻摸他的脸,暗沉着嗓音:“回答我,喜不喜欢?”   两个侧着身子面对面,靠得极近,对方眼里盛着笑意,目光似水,一望进去仿佛就要被溺毙在里边,他身上有淡淡的皂荚香,赵哥儿移开视线,尽量克制住呼吸,装糊涂:“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懂你意思了,”方子晨拉开彼此间的距离:“下次我不这样了。”   赵哥儿慌忙拉住他:“喜欢的。”   声音轻不可闻,方子晨问:“啊,你刚说什么?”   赵哥儿闭上眼,睫毛微抖,声音轻颤:“我说我喜欢。”   “啥?我都没听清。”   “我说我喜欢。”   “啊?你说你什么?”   赵哥儿睁开眼,就见方子晨笑嘻嘻的,他气的捶了他一下:“你故意的。”   方子晨抓住他的手,放到嘴边在其手背亲了亲,赵哥儿手指不自觉卷了一下。   “手又被割了呀?”方子晨说。   是除草的时候被割的,这年头没手套,干活再小心也总有伤到的时候,新旧疤痕交错,有些丑,赵哥儿想把手缩回来,方子晨抓的稳,他挣脱不开。   “下回小心点,”方子晨肉麻道:“割在你手,痛在我心。”   这土味情话听得赵哥儿想笑:“好丑。”   “哪里丑?”   赵哥儿低落道:“一点都不像个哥儿的手。”   这话方子晨不认同:“谁说的?那哥儿的手应该是怎么样的啊!”   赵哥儿嘴快说:“像你这样的。”   “······”方子晨眨巴下眼,有些回过味来:“你意思是我像哥儿?”   “我不是······”   “给你占次便宜,”方子晨牵他的手往自己腹肌上摸,触感硬邦邦的,肌肉线条分明,是男子汉该有的体格,赵哥儿不是第一次摸了,可还是羞臊。   方子晨问:“哥儿能有这个?”   赵哥儿张嘴正要说话,方子晨又道:“再给你摸一下我的终极大杀器。”   这话一开始赵哥儿没太听明白,直到手心触碰到根炽热的铁棍。   他脸色顷刻间烫起来,整个人都不淡定了,手也猛的收回来背到身后,紧紧握着,指甲盖用力到泛白。   “你,你怎么给,给我摸这个。”   “还觉得我像个哥儿吗?”方子晨反问,心也咚咚咚的跳,第一次这般不要脸,他强撑着,转念一想,恋人之间亲亲摸摸,聊些色色的东西似乎也很正常,这一环节想通,流氓又成了调戏人的地痞子:   “再说了,摸一下怎么了,没准以后你还要吃呢!”   赵哥儿:“······”   这人怎么这样啊!   “你,你别耍流氓。”   “夫夫之间的事,怎么能叫耍流氓呢!”方子晨看他脸红红的,一双杏仁眼瞪得老圆,似羞似气,像课堂上偷看岛国片被抓包的好学生,只觉好玩,不由抬手碰一下:“这最多叫情趣。”   赵哥儿脑得抓住他背手咬了一下,不是很疼,方子晨笑笑,嘴又犯贱:“有本事你咬下面啊!”   赵哥儿:“······”   再呆下去怕是要忍不住揍人,他坐起身,方子晨见他似乎要把乖仔抱回来搁中间,自己睡里头,闷闷的笑起来,拉住他:“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你脸皮怎么这么薄,说两句都不行,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头个晚上就问我‘你想要吗’。”   赵哥儿:“······”   他羞耻的想找个地缝躲起来,装腔作势脑道:“你还说。”   “行,我不说,不说,我们困觉觉。”   赵哥儿还是气不过,拧他胳膊一下,黑眸跟盛满星子似般,说正事:“明天是赶集日,我想陪周哥儿一起去卖菜。”   方子晨撮着手臂,不敢再犯贱,这哥儿怕是得了容嬷嬷真传,拧得人死疼死疼的,正经回道:“想去就去呗,带点银子,中午记得买点东西吃,别饿着了。”   赵哥儿节省得厉害,不说,他怕是都舍不得花一两文去买吃的。   “嗯,我知道了。”赵哥儿贴到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手搭在他腰上,不动了,似乎打算就这么睡。   方子晨:“······”   热恋期,他也挺想和赵哥儿亲近的,可这般睡~咳咳,真是热上加热。   又热又燥,他大半夜的才睡着,隔天天不亮赵哥儿就起了。   他到厨房熬了粥,煮好后,才拿起背篓出门。 第52章   菜地里,周哥儿已经摘了半框菜,刘婶子也在。   今天主要是去卖豆角和黄瓜,白菜萝卜那些都能押后卖,黄瓜豆角老了卖不动,这会正嫩,能卖个好价钱。   早上山里雾气重,野草上挂着水珠,村里的公鸡尽职尽责正伸长脖子,卖力的叫着。   周哥儿往他身后看:“乖仔呢?”   赵哥儿跟着摘豆角:“还在睡呢!”   太阳升起来,两个大背篓也都装满了,摘多了也怕卖不动,周哥儿说:“回去乖仔要是醒了,你直接让他去我家,我先去村口等你。”   今儿坐村长家的牛车去,到镇上快些,能占个好摊位。   赵哥儿到家,发现方子晨竟然已经起了,上衣虚虚拢着,凹陷的半截锁骨,白皙的三角区,上下滑动的喉结,全露着。他抱着乖仔呆愣愣的坐在院子里,似乎没睡醒,眼睛还半眯着。   这会儿算起来六点多,方子晨之前都是七点才起来,昨儿睡得晚,这会儿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可能得需要两瓶脉动。   没时间喝粥了,赵哥儿帮他扣衣服,把两片衣襟抓在方子晨的胸口,指关节碰到他温热的肌肤。十指松开,但未收回,叮嘱他两句:“小菜我都炒好了,粥也凉了,你困~”   他不敢让方子晨睡回笼觉,等会他不在,就怕他一觉昏天暗地直接到大中午。   “你去洗把脸吧。”   方子晨抬手拢过散乱的发丝,回神两分,缓声问:“要走了?”   “嗯!去快些能占个好位置。”   赵哥儿抱过乖仔,对他说:“等会爹爹要和周叔叔去卖菜,吃了早饭你去刘婶家等我,知道吗?”   昨天梳了冲天炮,这会儿乖仔头发乱糟糟的,爆炸头一样:“窝西道鸟。”   赵哥儿看得好笑,亲亲他。   牛车坐一趟来回要两文钱,不贵,但很少有人舍得坐,除非东西实在太多又赶时间。   今天车板上就几个人,王大梅也在。   一见到赵哥儿,王大梅立马笑着招呼了一声,不提方子晨这一层关系,单赵哥儿勤快的劲儿她就很喜欢,之前也可怜他。   “赵哥儿,周哥儿,来这里坐。”她挪位置,空出地方。   “谢谢王婶。”   赵哥儿在她旁边坐下,为了不占太多位置,背篓直接抱怀里,客气问:“六叔公好点了吗?”   “好多了,”王大梅说:“之前都下不来床,养了几个月,这会能拄着拐杖走几步,就是遭罪了,人都瘦一大圈。”   人到了年纪,身子骨到底不如年轻人,村长他爹六十多岁了,在村里算高龄。   家里下蛋的老母鸡都杀绝了,六叔公还是没补回来,精神状态差之前好大一截。   王大梅心疼老爷子,也心疼鸡。   今天赶集,就是想再买些小鸡仔回来养养。   到了小榕村岔路口,又有几人搭车。都是要去镇上卖东西补贴家用的妇人。   王大梅嘴耐不住寂寞,指着其中一人,悄悄说:“知道那是谁不?”   赵哥儿之前没出过村,不认识,外村的人却都听说过他。   毕竟村里人都穷,娃是一窝一窝的生,不缺干活的,能买得起“仆人”的也不多,马家从买回赵哥儿那天起,就出名了。   周哥儿似乎对那人有印象,但不确定,和记忆中有些出入:“是不是那个王书生家的?”   王大梅点头,她同那王书生还是没出五服的亲戚:“就是她。”   周哥儿诧异:“怎么,额~那王书生不是才二十六吗?怎么他媳妇儿这般?而且,我前几年见她那会,她不像现在······”   这般老。   他到底是没说得那么直白。   不管人听不听得见,总要说话留点情。   王大梅‘啧’了一声,说:“能不老么,家里供着个读书人,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儿,操劳着操劳那的,她也才二十五,可这会要说她有四十也是有人信的。”   赵哥儿没有说话。   王大梅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又气道:“她之前刚嫁王书生那会儿可神气了,我去她家,她看我那眼神,跟看猪圈里的猪似的,虽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可我知道,她瞧不起我。”   王书生名叫王钊文,是王家独子,一出生就很得宠爱,他娘带他去镇上,一道士给他批命,说这小子眉宽耳厚,福禄深厚,是文曲星下凡,将来要有大出息。   他娘一听这话,喜了,也信以为真,将这话记得牢牢的。   王钊文六岁就被他们送去镇上秀才公家里读书,长大后一身文气,没干过活,人也白净,村里姑娘就好这一口,都想嫁给他,以后当个秀才娘子。   何翠玲是小榕村村长家的,年轻那会人也长得特漂亮,当年可谓是过五关斩六将,才嫁进王   她都做好当秀才娘子的美梦了,结果王大钊不争气,十二岁考童生一直考到二十六岁,还没考过。   读书费银子,何翠玲嫁了人,又受婆婆苛待,天天得干活儿给她夫君挣银子。   王大钊天天呆屋里读书,风吹不到雨淋不着,虽只是五官端正,可老话常言‘一白遮百丑,一胖毁所有’这话男的也适用。   何翠玲操劳过度,老得像他娘,村里不少人都说,就算王大钊命好考上秀才,以后发达了,怕是也看不上何翠玲了。   这话不是瞎说,村里没有,可镇上多的是一发达就抛弃槽糠之妻,另寻新欢的事儿。   “读书不是一般的费银子,”王大梅叹气:“别的先不说,那纸啊笔啊书啊的就老贵了,我听当家的说,一本书低得过一头大肉猪。”   一头大肉猪能卖个二两多银子。   周哥儿气都不自觉喘粗了:“……书那么贵的吗?”   “嗯!”王大梅低低的说:“不贵的话,当年刚生河西那会儿我就送他去读书了,识得点字,像方小子那样,不比在田里好?”   不用花什么力气,动动脑动动手,一个月就三两银子,他们大半年累死累活的,也就这个收入,羡慕得很。   赵哥儿听得心里沉甸甸。   他知道读书费银子,可没想到竟是这般费银子。   方子晨一个月三两银子,听着多,可要养着他和乖仔,又要买书买笔······   赵哥儿愁了。他们去的早,正好抢到正中的好摊位。   周哥儿卖菜有经验,拿了布铺在地上,从背篓里拿出豆角一捆一捆的放好。   不用称,一捆两文钱。   最近卖菜的人实在太多,就稀稀拉拉有几个客人来询问。   不怎么忙,赵哥儿同他说了一声,往书店方向走去。   来时没想那么多,就想到店里看看书墨纸砚是不是真那么贵,可到门口,人又踌躇。   店小二看见他,开口招呼,赵哥儿呼着口气,没说话。   他身上穿的衣裳虽不算很好,料子新,也干净,可也不难看出家里怕是不怎么富裕,小二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说不买也可以进来看看,不要紧的。   赵哥儿进去了。   他问了些书的价格,小二又领着他去看笔。   有便宜的,有贵的。   可便宜的对农家人来说,也是贵的。   一只最普通的毛笔,都要三四百文了。   墨锭,纸张也不便宜。   读书真是烧银子,家里没有地,他得找点活儿干了。   不能什么都指望夫君。   赵哥儿路上想着事,路过一巷口,突然被人拉进去。   那人力道极大,他下意识就要张口喊救,又被一把捂住嘴巴。   求救的话再也没能喊出来。 第53章   一进到巷子里,赵哥儿就被反剪双手捏住手腕抵在墙上,他试图挣脱,却发现身后那人力气大得惊人,他根本动弹不得。手腕被抓住,牢牢地钳着他。   巷子口那儿叠放着一堆杂货,完整的将他们身影遮住。   对方要是想做什么,根本不会被发现。   赵哥儿整个人都慌了,神经绷紧,头脑有瞬间的空白。   那人贴上来,密不透风的挨着他背后,然后······摸他。   从衣角处伸进去,顺着他的腰,摸到他的肚脐,极为暧昧,微微湿热的气息抚过耳畔,赵哥儿想试图转动身体避开,身后那人却用腿把他紧紧地固定住。   “别碰我……”赵哥儿竭力地想挣脱那人,可是怎么都无济于事,身上起了一层冷汗,内心涌上一阵绝望。   那人把他牢牢地圈在怀里,想要捏他下颚,他扭着头拒绝,却还是闻到了扑在脸上的温热鼻闻到若有若无的皂荚味,与那种令人作呕的汗臭味全然不同,还有那双抚在他后背的手上,食指节带着略微粗糙的薄茧······   在极度震惊中,他挣脱的力气渐渐弱了下来。   “叫啊!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那人说着,放开了捂住他嘴的手:“你越叫,老子越兴奋。”   赵哥儿:“······”   “怎么不说话?”那人将下颚搁在他肩膀上,吊儿郎当问:“也不挣扎了,怎么,看上老子了?”   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赵哥儿哀求道:“你放了我吧!求求你,我有夫君了。”   “哟,原来小哥儿都有夫君了,你这么漂亮,夫君八成也不赖吧!”   “那倒没有!”赵哥儿压抑着排山倒海的情绪,说:“他身不满四尺,生的短矮,尖嘴猴腮,贼眉鼠眼。”   “······”方子晨倏地瞪圆了眼,有些不可置信。   五尺是1.66666米。   不满四尺,就是不到1.3333米。   武大郎还有一米六呢!   他这会连武大郎都不如了?!!!   赵哥儿还在继续:“我夫君面目丑陋,头脑憨蠢,痴呆异常,上身长下身短······”   方子晨听得额角青筋直跳,蹙眉磨牙,手掌发痒,他胸口哽着一口气,警告般道:“······你够了啊!”   越说越过分了。   再说下去,他怕是连武大郎的脚趾头都比不过了。   “谁让你这样子吓唬我。”赵哥儿转过身,往他胸口锤一拳。   刚真差点没把他吓死。   “知道怕了?”方子晨抓住他手,轻轻抚着其上的脉络:“一个人跑来逛,你也不知道警醒点,今儿是我,下次你要是真遇到这种情况呢?”   “你看这里这般偏僻,你喊都没人来救你。”他一句一句的说教:“你身为个哥儿,要有防狼意识。”   赵哥儿认错态度良好:“对不起。”   方才确实是心大了。   他自个认为自个丑,没人会喜欢他这一类型的,街上来往那么多好看的姑娘哥儿,不会有歹人会对他下手,可万一呢?   万一人家饥渴难耐到荤素不挑了呢?   他后怕劲儿上来了,一把抱住方子晨,没话找话问:“你怎么在这儿?好巧哦!”   巧个屁,方子晨回答:“你不是说今天要和周哥儿来卖菜么,我正好有空就想去看看,结果周哥儿说你逛街去了,我就来找。”   赵哥儿扬起头在他滚动的不太明显的喉结处吻了一下,笑着:“你陪我去逛逛好吗?”   方受了惊喜,这会眼尾一抹红,笑起来时真是要命得很,这会儿别说逛街,就是想要天上的太阳,方子晨都能射下来送给他,他心头热得厉害。   少年人,火气旺,不经撩。   之前素了那么多年也没什么感觉,近段儿赵哥儿一挑拨,就有燎原的趋势。   他在赵哥儿细腰上捏了一下。   “走吧!”   赶集日,街上人多,擦肩接踵,方子晨护着赵哥儿,没让人撞到他。西街这儿路边全是些农家人摆的小摊子。   有个老汉在卖鸡崽,黄橙橙的,拳头大小的一只缩在笼子里,赵哥儿一看,脚挪不动了。   他拉着方子晨的袖口,也不说话。   方子晨笑笑:“喜欢啊?”   “嗯。”   “那就买呗。”   他拉着赵哥儿来到老汉摊前,问赵哥儿想买几只。   老汉说一只三文钱,都是刚孵出来的。   旁边还有一笼,里头大只些,应该是喂了些日子了。   这种的就贵一些,一只八文钱。   大一些的好养,太小的一不注意就死了。   赵哥儿盯着唧唧叫的小黄鸡,眼神都变得柔软,他应该是毛绒控:“就要这种小的,要六只母的,两只公的。”   母鸡能下蛋,以后就不用买蛋吃了。   公鸡留着配种。   方子晨跟着蹲一起,也颇为好奇,伸手摸了摸。   金色的绒团子,柔软娇小,温温热热,心跳微弱。   生意上门,老汉高兴,拿过一旁的小笼子,一只只挑。   小黄鸡都长一个样,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的,方子晨就见他抓起来,往鸡鸡腹下扫一眼,毛绒绒黄乎乎的一片,他就说这只是母的,这只是公的。   方子晨都佩服了,想给竖大拇指。   x射线都没这么厉害的。   菜没怎么卖得出去,还剩下大半,周哥儿愁眉苦脸的,见了小鸡崽才高兴几分。   赵哥儿心里也不太好受。   剩下的菜实在太多了,天气热留不得久,一下吃不完,只能喂鸡了。   几个月的劳动啊!就这般付出东流。   方子晨见不得他这样。   赵哥儿眼睛圆,笑起来时却弯弯的,很甜很好看,像个小太阳,明媚而热烈。   周哥儿也不容易,能帮就帮一把。   “我回去问问掌柜,看看楼里要不要。”他说。   周哥儿眼睛一亮,不过有些犹豫:“会不会麻烦你?”   方子晨摆手:“问一嘴的事儿,你们在这儿等着。”   醉宵楼客人多,菜也是后厨小伙计天天跑外头买的,在哪买不是买,而且东家似乎很欣赏方子晨,特意嘱咐过,多关照。   这人是方子晨夫郎的好友,杨掌柜跟他关系也铁,道:“你让他送来,家里种的,也可以每天摘了送来,只要好,我都要。”   方子晨没大没小,拍着他肩膀:“杨叔,你说这话后,我发现你又帅了三分。”   “······”杨叔笑骂:“给我滚。”   方子晨麻溜的滚了。   快要到忙的点,方子晨不敢耽搁,跑着过去。   这会街已经差不多散了。   周哥儿把豆角黄瓜一一装回背篓里。   这个季节,早先就知道可能会不太好卖,没想到一早竟只卖了□□捆。   难受的想哭。   “赵哥儿,周哥儿。”方子晨气喘的跑过来,道:“走,跟我去醉宵楼”   赵哥儿迎上去:“你们店里要买我们的菜啊?”   “嗯!”方子晨背起赵哥儿的背篓,又提过周哥儿的:“走,等会儿楼里就要忙了,我们快些过去。”   周哥儿高兴得不能自己,伸手:“我来背吧!很重的。”   这才哪到哪,扛大包那会儿,一包就能抵四个背篓了。   赵哥儿知道他力气大,抱着鸡崽乖乖跟上“周哥儿,他力气大,没事儿,快走吧!”   方子晨带他们到后院,杨叔让人上了茶点,周哥儿有些拘谨。   这院子里,地上铺的都是上好的瓷砖,杨掌柜穿的也好,一副老爷样。   他就没接触过这样的人,村里人也老常说镇上富贵人家不好惹,脾气躁,难免紧张。   菜都是好菜,也都还新鲜,杨掌柜给面子,就扫了眼。   庄稼人多老实,何况又是方子晨介绍的人,信得过,不敢以次充好。   点心没吃,杨叔让人包好分了两包放赵哥儿背篓里。   赵哥儿不好意思要。   “拿着吧!”方子晨说:“反正不要白不要,这是后厨胖师傅做的,手艺还不错,你和周哥儿都尝尝。”   杨掌柜在一旁想踹他:“又瞎给人取外号了······”   回去的路上周哥儿还恍惚着。   赵哥儿拿了两块点心出来分着吃。   能被嘴挑的方子晨夸声好吃,那肯定是不错的,四四方方的一块,有手指那么长,里头有碎花生和芝麻,咬一口,满嘴喷香。   周哥儿吃了一块舍不得动了,想要留回去给家里人。   “刚刚杨掌柜说让我以后给他们送菜,这话是真的吗?”   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不敢相信,总怕是荆轲一梦。   鸡崽在背篓里唧唧叫,赵哥儿也不嫌吵。   “是真的,你以后就不用担心菜卖不出去了。”   周哥儿不是什么事都不懂,杨掌柜能让他给醉宵楼送菜全是看在方子晨的面上,不然那么多菜农,他凭什么看上自个家的?   家家户户都是用的粪水浇,难不成就他家的菜比较香!   他由衷道:“赵哥儿,谢谢你。”   赵哥儿不懂:“谢我干什么?”   “杨掌柜让我给楼里送菜,是因为看在你夫君的面上,你夫君之所以会帮我,是因为看在你的面上,你说我该不该谢你。”周哥儿说:“方小子一定很看重你,不然也不会连带着对我好。我听人说这叫那什么·····爱屋及乌。”   赵哥儿抓着肩带,嘴角轻轻上扬着,没说话。 第54章   一回到家,周哥儿迫不及待把这事儿跟刘婶和刘叔说了。   他们农家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除了会种地,一把子力气,别的本事都没有,很难跟镇上的人搭上关系,更何况还是醉宵楼那样的大酒楼。   两老人都很高兴。   这是条长久的门路儿。   摆摊卖菜,卖不卖得出去,有时候全看天意和运气。   不好卖的时候,菜常常烂地里,几个月的辛苦打水漂,却也只能心疼又无奈。   刘婶子冷静下来,道:“我们可算是欠了方小子一个大人情了。”   “可不是,”刘叔为人厚道记恩,说:“后院不是还有只母鸡么,要不我们给赵哥儿送过去?”   刘婶子摇摇头:“算了,赵哥儿那孩子不会要的,这事儿我们记得就行,他跟方小子在村里无依无靠的,以后我们多搭把手,互相帮衬。”   她转头叮嘱周哥儿和刘叔:“往后给醉宵楼送菜,要挑好的,老的被虫咬了的就都不要了,方小子帮我们开门路,我们家就得拿出诚意来,不能给他丢脸。”   若是送了不好的去,醉宵楼怕是要对方小子有意见了。   这个理儿大家懂,当下都应承了。   之后几天,周哥儿天天摘了菜送镇上,不过一时辰又空着背篓回来,也不是赶集天,卖菜不可能卖得这么快。   村里人稍一打听,懂了。   个个羡慕。   瞧,跟有出息的人交好没错吧!这不就帮衬上了。   ……   家里买了鸡,后院整天热热闹闹的,乖仔现在最爱做的事就是蹲在鸡圈边,跟着小鸡一起唧唧唧的叫。   赵哥儿坐在一边叹气,他想赚钱,可是又想不出自己能做些什么。   工作本来就不好找,他要看着孩子,加上又是个哥儿,就更难了。   他烦躁忧愁,脸上就带了几分,方子晨一回来他就极力掩饰,可方子晨火眼金睛,看什么都准。   这天饭桌上,赵哥儿戳着碗里的米粒,似乎有些食不下咽,方子晨问:“怎么了?看你好像有心事?”   “没有,”赵哥儿不想说,又避免对方担心,找借口敷衍:“就是一些哥儿的事,没什么的。”   方子晨脑子一转,懂了。   感情是姨妈来了。   不过······   他好奇极了,给乖仔夹块肉,将凳子拉到赵哥儿跟旁,小声问:“你们哥儿也会来姨妈吗?”   赵哥儿一顿:“什么?”   这年头不叫姨妈,方子晨想了想,换个措辞:“就是葵水,你们哥儿也会来吗?”   这种话怎么大咧咧的就说出来啊!赵哥儿脸有点红:“······没有。”   晚上洗完澡,赵哥儿和乖仔已经上床了,方子晨却迟迟没进来,乖仔撮着肚皮,问:“爹爹,父亲洗澡澡西莫那么久?乖仔都想他惹。”   话刚落,方子晨敲了敲门,捏着嗓音娇娇嗲嗲的,兰花指甩着洗脸用的小毛巾,趴着门,似羞还迎,说:“嘿~赵哥儿。”   “啊~父亲?”乖仔笑得直打铁。   “……”赵哥儿不懂他搞的哪一出。   方子晨扭着腰走进来坐到他旁边,用肩膀去撞他:“赵哥儿,你的小闺蜜方哥儿来找你聊天了!”   赵哥儿噗嗤笑起来,拍他:“你干嘛啊!”   “有什么事不要放在心里面嘛,多难受。”方子晨说:“讲给方哥儿听一下嘛,赵哥儿,你讲一下嘛!”   乖仔笑得肚子疼,在床上滚了几圈爬起来贴到方子晨后背,抱住他脖子,笑嘻嘻的:“父亲变成女孩几了,好好玩!”   方子晨亲他一口,将他抱怀里,想哄他睡。   屋外有蛙叫,有蛐蛐叫,晚上是它们的天堂,初时那会,方子晨嫌它们吵,这几个月来,渐渐适应后,便能从中体会出一份悠闲来。   乖仔已经睡了,赵哥儿抱着方子晨的腰,贴在他胸口上闷闷的说:“我想找工作,想赚点银子,可是,可是我好像什么都不会。”   “读书要废很多银子,考了童生还要考秀才,秀才还得去府城那边的书院读书。”   他不想和方子晨分开。   府城书院给学子提供住宿,他若是想跟着去,就得租房子,镇上一小小院只带间房每个月就得四百多文钱,府城只会更加贵。   吃的住的都得花银子,没有银子他就只能呆在村里等。   等方子晨每月一休。   可他不想等。   也不舍得分开。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在一起。   方子晨问,他便一五一十的说。   “我想每天都和你在一起,但我没有用,除了地里的活,什么都不会。”   “谁说你没用?”方子晨捏住他下巴,让他抬起头来视线相对,重复问:“是谁说你没用?”   赵哥儿不自觉移开目光,回答:“没有谁说,我自己觉得。”   “我不允许你这么看轻自己,这话别人说,我会揍他,你说,我也会揍你,但念在你是初犯,这次就先放过你。”方子晨轻声告诉赵哥儿:“永远不要小看自己,每一个人,都有无限的可能,你在我这里,是最重要的那一个,无可替代。”   这话像往清水里倒了一大瓶蜜汁,猝不及防甜得发齁。   赵哥儿忍不住亲了他一下,方子晨抚着他的脸:“这事儿我想到了,我一个月三两银子,吃是够了,但我要是想往上走,以后肯定要花不少银子,所以,”   说到这,他有些不好意思,尽量说漂亮话:“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哥儿,所以,赵哥儿,我就靠你了。”   赵哥儿想让他靠,但实力不允许:“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赚钱。”   他不像方子晨打得一手好算盘,他虽是跟着学了,但还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扛大包也不行。   给人洗衣服,也赚不了几文钱。   想学周哥儿种点菜去卖,家里还没有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方子晨原本打算休息那天带他和乖仔去衙门落户,把文书和户籍办下来,不过休息那天却是没去,而是在镇上溜达了一圈,考察市场,这会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我们做血肠卖吧!”他说。   这是新鲜吃食,镇上还没见人卖。用料也都便宜,主意是玩意儿他吃过,之前校门口就有个老头子煎着卖,怪好吃的。   赵哥儿未听说过:“血肠?是什么?”   “一种吃的,”方子晨说:“明天我买料回来教你做。”   赵哥儿高兴起来,微微撑起身子:“我们是要做生意吗?”   想要银子来得快,那就只能下海。   “嗯,”方子晨说:“我们先试着卖,看看情况。”   这算小本生意,前期资金人力投入不需要太多,适合他们这‘一清二白’的情况。   ……   方子晨一个月休三天,之前休了一天,今天他又休了。   早上吃过早餐他亲了乖仔一口,拿了背篓出来,乖仔送他出门,走出老远,他回头一望,乖仔还站在院门口看他。   姿势未动,有点望夫石的味道。   之前乖仔也是这样,那时候上工没得办法,可今天又不上工。   方子晨实在受不了他这样,跑回来。   “父亲?”乖仔跑过去牵他手,只以为他忘了什么东西。   赵哥儿也从院子里出来。   方子晨说:“今天还要去周哥儿家帮忙吗?”   周哥儿家就那么几块地,两个哥儿手脚麻利又勤快,草都要被他们割得灭绝了。   赵哥儿摇头:“不用,都忙完了。”等时间到了去收就成。   “那我们一起去镇上吧!”   乖仔双眼皮都瞪宽了,看向赵哥儿:“爹爹?”   他想去。   赵哥儿自己也想:“嗯!那我回屋拿荷包。”   一家人上路了。   早上天边浮着几朵橘黄云,午间热,干活的都趁早,道路两边的地里已经有人在忙活了,也有的正扛着锄头在路上,远处还鸡鸣声,是一副恬静祥和的农村景象。   见他们一家三口,嘻嘻闹闹的,有人打招呼,问他们去哪。   马汶和他爹娘正巧在不远处,方子晨瞥了一眼,笑着朗声回:“带我夫郎和儿子去镇上逛逛,老伯您先忙啊!”   赵哥儿背着背篓,乖仔腿短走不快,赵哥儿便把他装在背篓里。   今天要买的东西多,他特意背的大背篓,乖仔勉强露出个小脑袋。   路边开了一些小野花,不知名,沾着露水鲜艳夺目。   方子晨摘了一朵,插到赵哥儿头上,夸赞:“鲜花与美人,绝配。”   他说的像是发自肺腑,赵哥儿被夸得脸红:“胡说八道什么呢!”   乖仔小短手抱着赵哥儿的脖子,凑近闻闻,说:“父亲,乖仔也要花花。”   方子晨又给他摘了一朵,插到他头顶的小揪揪里,乖仔看不见,用手小心的摸摸,眼睛亮晶晶的提醒:“父亲还没有夸乖仔哟。”   方子晨服了他了,逗他:“鲜花插在牛粪上。”   乖仔:“······”   爹爹是美人,怎么到了他这里,他就成了牛粪了?   牛粪是什么他知道,村长家的牛在外头拉的时候,他还帮村长捡过。   一坨黑黑的,丑丑的,可招苍蝇了。   乖仔不高兴了,蹲到背篓里:“父亲系坏蛋~”   方子晨伸手从背篓底下的洞口戳他屁股:“生气了?要画圈圈诅咒我啊?”   乖仔用手挡着,说:“不要戳乖仔滴小屁股哟。”   “我就要戳。”   “那我就放屁臭喜父亲。”   方子晨笑起来,将他从背篓里抱出来放到肩膀上。   视线突然变高,视野开阔,乖仔害怕又兴奋,抱着他的头,两只脚紧紧夹住方子晨的脖子。   方子晨抓住他的脚裸捏了捏:“别那么用力啊!夹得你父亲要断气了。”   乖仔咯咯笑起来。   “我们是不是该给乖仔取个大名了?过几天我就可以领工钱了,到时候得去衙门把户籍和文书办下来。”方子晨说:“你有想过给他取什么名吗?”   这事儿真没细想过,而且自己认知有限,赵哥儿摇头:“你取吧!”   方子晨说:“村里的小孩都叫什么二狗,铁蛋,柱子之类的,我想了想,暂时定了几个,你看看哪个好。”   赵哥儿:“哪几个呀?”   方子晨:“方一狗,方大爷,方铁柱,方小山,方包子,方大米,方扣肉,你觉得哪个好。”   赵哥儿:“······”   方子晨不等他回话,自顾自的评价总结:“我觉得方大爷就不错,够霸气,或者方大米也不错,你觉得呢!”   赵哥儿:“······”我觉得并不怎么样。   但这心里话他没说出来,赵哥儿朝乖仔看去,目光饱含歉意,乖仔看不懂,坐在方子晨肩头上,见他看过来就喊他爹爹又对他嘻嘻笑起来,一张小脸上满是兴奋。   赵哥儿心里的愧疚感更重了。   他说:“我······我也觉得挺好。” 第55章   方子晨看他那样就懂了,笑起来:“骗你的,我还不至于这么坑儿子。”   不是真的就好,赵哥儿松了口气:“那你有想好给他取什么名了吗?”   “想好了,”方子晨说:“叫方兰泽,取自‘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里的兰泽二字,你觉得怎么样?”   “方兰泽,兰泽,小泽,”赵哥儿重复一遍,觉得挺好,这次满意了:“都听你的。”   “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儿子,怎么就都听我的,你要是不喜欢,我还可以取别的。”方子晨说。   乖仔大概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当下也插嘴:“乖仔也觉得这个好听哟。”   方子晨笑话他:“你除了懂放屁,还懂什么?还好听。”   “我也觉得这名好,”赵哥儿站儿子这边:“就定这名,我喜欢这个。”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到了镇上,赵哥儿跟着方子晨走,要买什么,都是方子晨在拿主意。   血肠要用到猪血和猪大肠,怕晚了买不到,方子晨一到镇上就拉着赵哥儿往猪肉摊那边走。   “嘿,方小子来了,这回要点什么?”猪肉摊老板拿起大刀问。   方子晨来这儿买过几次肉,人长得白净俊俏,一副矜贵样,扶安镇上少有这般人物,猪肉摊老板对他映像颇深。   方子晨问:“还有猪血猪肠没?”   这些属下水,平常卖得便宜,村里人穷,买不起肉就买些下水打牙祭。   镇上人不爱吃这个,今儿不是赶集日,正巧都还有。   这是买回去练手尝问的,方子晨没一次买太多,各要两斤。   家里还有米,只需再买些配料,赵哥儿说姜和花生刘婶家都种有,可以回去去他们家买,那样比镇上便宜几文。   方子晨看不上这么几文钱,可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在哪买不是买,听赵哥儿的。   买好调料,又在赵哥儿欲言又止的目光下买了包子和糖葫芦,一家人才回去。   这趟就数乖仔和方子晨最高兴,赵哥儿之前为银子愁,这会儿又愁别的了。   方子晨对乖仔似乎有点宠过头了,乖仔不会闹要东西,一些小玩意儿路过时就瞅了一下,方子晨暴发户似的,就给他买,背篓里大半都是小零食儿。   “你下次别这样了,”赵哥儿到底是苦过来的:“能吃饱饭就行了,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又不顶饱,浪费银子。”   “又不是只买给他吃,”方子晨道:“你也吃,都是些甜的,你应该也会喜欢。”   他可是没忘,上次杨叔给的甜品儿,赵哥儿就很喜欢,每次吃都是小口小口的,像不舍得一次性吃完。   赵哥儿似乎想到了什么,扭捏说:“我不喜欢吃甜。”   “骗人的是小狗。”   赵哥儿:“······”   “买了就买了,又不是花很多,我就想给你买点东西儿。”方子晨去牵他的手,包裹在掌心里,而后十指交叉,皮肤相贴,能感受到彼此的热意,他说:“我不只想让你和乖仔吃饱穿暖,我还想让你无忧无虑开开心心,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也许是我大男子主义吧,我不想看着你为了点银子委屈自己,我哪怕不吃不喝,也要想给你最好的。”   赵哥儿停了下来,午间的太阳晒在身上,却都比以往更热,方子晨抱着乖仔站在阳光下回头看他,柔软的黑发反着光,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那么俊郎,那么明媚,那么灿烂。   乖仔抱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正朝自己喊爹爹。   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赵哥儿心里满满当当,明明高兴坏了,可眼眶却酸涩起雾,没出息得很。   方子晨不是第一次说这种暖人心肠的话,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可每每方子晨只要说两句甜话儿哄他,他就会弃甲投降,溃不成军。   他对方子晨这种类似表白的话儿,毫无抵抗之力,也百听不腻。   ……   血肠里头要灌米饭,还有碾磨成粉的玉米面,炒过的碎花生,一些去腥提鲜的姜末,和调味的盐,如果条件允许,还能加入更多的配料。   不过这会儿就是条件不允许了,毕竟穷。   赵哥儿一到家就先把米饭蒸上,方子晨还是有点良心的,不会赵哥儿忙忙碌碌自己干坐着,想搭把手,去洗大肠。   大肠味儿大,那股味直冲脑门,刚从背篓里提起来他就干呕,赵哥儿看不过去,而且也觉得他这大少爷样八成是不会洗的:   “我去洗,你去刘婶家买点花生和姜。”   方子晨确实受不了这个味,就闻了两口,这会儿就脑子发懵,缺氧一般,他连连后退几步,说:“赵哥儿,我是爱你的,这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一步。”   话刚落,他扛上乖仔飞似的冲出厨房,一溜烟就不见人影,赵哥儿无奈的笑了笑。   刘叔这会一家都在,方子晨说要买花生,刘婶当即去给他拿。   她家花生种的也不多,这东西不量产,也不好卖,就每年种点给刘叔喝酒时吃。   方子晨要一斤,正要掏口袋,刘婶先说了:“拿回去吧!不要银子。”   方子晨道:“这怎么行。”   刘婶家又不富裕,他不至于贪这点便宜。   刘婶子说:“你上次帮了我家大忙了,这点花生算什么,想吃了再来拿。”   大忙指卖菜那事儿,方子晨不觉得那是什么忙,就说一句话的事,算不上什么,不过人家都这般说了,他执意要给倒显得生分。   “那谢谢刘婶,不过,我还想要点姜。”   “去地里挖就是了。”周哥儿去找锄头:“我给你去挖。”   方子晨在哪都不忘嘴欠,也是丝毫不客气:“这怎么好意思,要个一斤就行了。”   周哥儿:“······”   刘婶和刘叔差点笑起来。   周哥儿笑说:“那我挖好了直接送你”   方子晨要回去了,乖仔正跟溜溜玩儿,见他要走,急忙跟上。   他可勤快了,刚在家扬言要帮忙,可劲儿小,厨房的事除了会看火洗菜啥也不会,前几天家里的锅破了个洞,赵哥儿让他再买一个回来,他当时纳闷,心想这锅怎么坏得这么快?   赵哥儿说是他去喂鸡,乖仔想要帮忙,站小板凳上帮他炒菜,然后就把锅给炒破了。   这会家里忙着呢,方子晨哄他在刘家跟溜溜玩,自己一个人回去。   大肠不好洗,赵哥儿还没有回来,周哥儿洗好了姜才送来。   方子晨一个人在家,周哥儿不好多呆,同他说两句就走了。   大米蒸好,方子晨撤了火,倒掉锅里的水开始抄花生。   这活儿他不太会干,做得磕磕绊绊,炒香后拿出来,用竹筒撵它,将它弄碎。   忙活半响,赵哥儿回来了。   血肠方子晨之前没做过,就是见老大爷做过一次,记了个大概。   料都弄好,开始灌肠。   两人忙忙碌碌,直到放到锅里煮,赵哥儿才问:“这样真的好吃吗?”   他之前就没见人这般弄过,心里忐忑。 第56章   方子晨在别的方面他都信,可厨房里做吃的这一面他就不太信得过了。   毕竟大少爷,多的是只会吃不会做的。   方子晨也怕打脸,不敢把话说满了:“应该,可能好吃吧!”赵哥儿神色有点失落,他像是在打气和鼓励,说:“我之前吃过几次,觉得还是不错的,要是不好吃,那应该是我们搞错了或少放了什么,下次再改进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火烧得霹雳吧啦响,厨房里闷热得厉害,方子晨时不时拿竹签去戳一下,大半时辰后,血肠终于好了。   这会下午两点多左右,方子晨掀开锅盖,里头冒起一阵白烟。   血肠闻着并没什么香味,煮熟了,看着还有点黑,卖相不怎么好。   他捞了一串出来,切了一小节,在赵哥儿明显期盼又忐忑的眼神下,塞进嘴里。   “怎么······”赵哥儿样字都还未说出口,方子晨先吐了出来。   ······不用问,这怕是不好吃了。   方子晨伸着舌头用手扇风:“卧槽,烫死老子了。”   赵哥儿???   他反应过来,匆忙打来一碗水,紧张得不行:“快含一口,快点。”   方子晨被烫得眼泪都出来了,嘴腔里火辣辣的,含着凉水是好了一些,但还是疼。   赵哥儿心疼得不行:“把舌头伸出来我看看,有没有起泡?”   还好没有起泡,就是起了一层白膜。   这事儿换自己身上,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可搁方子晨身上,赵哥儿不放心:“我们去看看大夫吧!”   “不用了,”方子晨摇头:“就是疼了点,没事儿。”   赵哥儿:“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疼过一阵,好似神经已经麻木不仁,方子晨道:“都说了骗人是小狗了,我好端端的不当人当狗,傻了吗?安心了安心了”   看他还能怼人,赵哥儿松了口气。血肠还冒着气,有方子晨“珠玉”在前,他切了一小块,吹了吹才放进嘴里。   刚那一口就没尝出味来,方子晨没忍住,斯哈着气问:“感觉怎么样?好不好吃?”他自己都觉得悬。   毕竟大肠那味儿实在是大,熏得人直犯呕,这般煮出来,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当时校门口小早餐铺里老大爷虽是这般做,可到底没看完整个过程,他就怕漏了哪个重要环节,煮出来的血肠是臭的。   花生炒过了,醇香四溢。   姜剁得碎碎的,去腥的同时又提鲜。   盐放的也刚刚好。   玉米粉也没放多,糯糯的,鲜嫩爽口。   赵哥儿又切了一块,回:“好吃。”   “腥不腥?”   “一点都不腥!”   “那就好,”方子晨说:“明天你先做一点,试着拿去镇上卖看看。”   赵哥儿觉得挺好吃的,不过想着自己没吃过多少好东西,还是得方子晨吃过评价的才算。   方子晨嘴痛得要死,现在肯定是吃不了的。傍晚乖仔回来,见他不吃饭,跳下板凳跑到他旁边,问:“父亲西莫了?不吃饭吗?不吃饭晚上睡觉觉肚肚会饿滴,难受哦!”   “父亲要修仙,不能吃饭。”方子晨骗他。   “啊?”   赵哥儿笑了,摸他脸,说:“你父亲嘴被烫伤了,现在吃不了,乖,你先吃。”   乖仔没动,蹙着眉,很严肃的让方子晨张开嘴给他看。   方子晨照做。   乖仔捧着他的脸,瞧来瞧去,也不知道他看出什么来没有,会不会看,反正姿态是有模有样的,挺像那么一回事。   方子晨都看乐了:“乖仔小大夫,我的嘴没事吧?”   乖仔认真道:“有一点点肿。”   “啊~”方子晨配合着演:“那该怎么办啊?乖仔小大夫,你救救我,救救我啊!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全靠我,我不能有事儿啊!”   “不用担心,”乖仔严肃脸,双手背在身后,活脱脱一个老古板,学他用成语:“我给你吹口仙气儿,就能药到病除鸟!”   方子晨:“······”   他可不想张开嘴给乖仔吹,这小东西吹的时候那是唾沫横飞,宛如毛毛雨。   他委婉拒绝:“啊!这么神奇的吗?可是我觉得我已经好了,腰不酸了,嘴不疼了,不用小大夫出手了。”   乖仔摇头:“那不行,年轻仁,不要讳疾忌医。”   他一脸菜色,赵哥儿一旁看着,忍不住要笑。   方子晨感觉日了狗了。   往日教他什么成语,现在好了,用自己身上来了。   晚上情况好了些,中午到现在就两个包子,方子晨肚子也饿了,赵哥儿切了块血肠给他,紧紧盯着。   方子晨刚嚼两下,他就忍不住问:“你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到底是吃过山珍海味的人,方子晨评价到位:“新鲜,味道咸淡适中,大肠皮也脆,就是这玉米面有点糙,不够丝滑。”   “啊!那怎么办?”   这年头没有碾粉碾米机,方子晨道:“要是有个石磨就好了,我们自己再磨一遍,应该会好一点。”   赵哥儿想想,说:“刘婶子家有,不过是个小的,行吗?”   “行啊!能碾就行。”   赵哥儿迫不及待:“那我明天就去借。”   早做好,早摆摊,就能早赚银子。   方子晨都说好,自己也尝过了,赵哥儿有信心,干劲儿十足,要不是晚了,他都恨不得立刻去刘婶家把石磨搬来。   方子晨漱口回来,见他还在激动,拍了他屁股一下:“睡吧!”   他现在也不避嫌了,脱了上衣就要睡,赵哥儿枕着他的胳膊,躺他怀里,妖精似的,食指在他劲瘦的胸口圈圈画画,挑逗般。   方子晨抓住他做乱的手,有些无奈:“别乱动了,我个年轻力盛的大男人,你也不怕我提刀上阵真办了你。”   “不怕,”柳阿叔的话回荡在耳边,赵哥儿贴着他,埋在他胸口,摄取他身上的味道,过了一会儿,缓缓说:“我想给你生个儿子。”   “······这个还是先算了吧!”乖仔一个就够了,家里现在也就勉强挣扎在温饱线上,再来一个拿什么养呢?总不能让孩子喝风,方子晨找借口,又侧面夸自己:“我真干起来,这床遭不住。”   “我在王阿爷家订了床,再过两天就能送家里来。”赵哥儿轻轻道。   方子晨笑笑,他不出家,不清心寡欲,相反还挺想和赵哥儿进一步的:“那到时候再说,做些羞羞的事情可以,但是孩子先不要。”   赵哥儿抬起头来,与他视线相对:“为什么?你是不喜欢孩子吗?”说完又感觉不对。   方子晨是喜欢孩子的,看他对乖仔那予取予求的样就知道了。   他这般想,方子晨却出乎意料的回答:“说不来什么感觉,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赵哥儿移开视线,有些紧张:“那你对乖仔······”   方子晨打断他:“乖仔不一样,不能比的。”   乖仔很黏人,却不烦人,才三岁年纪,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每当赵哥儿忙时,他就跟着,找力所能及的活儿帮着干。   方子晨要看书,他也不会去打扰,就安静的蹲在一边。   方子晨疼他是不错,可谁能保证赵哥儿再生一个会像乖仔这样,要是像马小顺那种的话,该怎么办?   说了不听,骂了不行后,那打还是不打?   他现在这个年纪,脾气躁得很,也不算得很有耐心,还是过几年,成熟点再说吧!   十八岁,孩子的事儿,不急的,再说现在有一个了,他已经是个成功的男人,遥遥领先同龄人一大截,还急个什么劲呢! 第57章   隔天方子晨去上工,赵哥儿吃了早餐就往刘婶家走。   她家的石磨是刘叔自己做的,以前拿来磨豆,自刘小文去当兵后就一直搁在后院没再动过。   刘小文爱吃豆腐,可豆腐这玩意儿烧油,也不容易做,他走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忙不完,吃饭都是冲着填饱肚子去的,哪里还有时间去做豆腐。   反正也用不上,石磨也重,刘叔亲自给赵哥儿扛家里去。   赵哥儿挑水来,将石磨里里外外洗干净,又去刘家菜地里挖了姜,这回给银子了。   干的都是稀碎的琐事儿,忙着忙着,好像就一晃眼,一天就过去了。   晚上方子晨又买了血肠和玉米面回来,饭来不及吃,趁着天未黑,两人开始在院子里忙。   方子晨力气大,这石磨推的也轻松,赵哥儿就不行了,推几圈就气喘。   乖仔乖乖坐一边,没闹腾,直到玉米面被碾细,方子晨觉得行了,两人才停下来。   乖仔跑回厨房打了水出来,满满的一瓢,走一半洒一半:“父亲,爹爹,喝水水。”   方子晨摸他脸:“你乖。”   纯天然的山泉水,之前方子晨不敢直接喝,总怕里头飘着虫卵或者蚂蟥什么的,不过村里人都这么喝,喝了几十上百年也没见有什么毛病,家里就一口锅,热水也不方便,何况大夏天的,本着‘入乡随俗’,方子晨就这么喝了,一两个月过去,还是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他仰脖一饮,喝了大半,将剩下的递给赵哥儿,叮嘱:“等下要吃饭了,别喝太多。”   赵哥儿喝完水,进厨房去炒菜,粥傍晚那会儿就煮好了。   夏天这死天气热得很,躺床上不动都能流两斤汗,这会干了活儿,那汗就跟不要钱似的一直往下淌。   乖仔学赵哥儿,挤他怀里,拉过袖子给他擦:“父亲累不累?”话落他又哒哒哒跑回房,再出来时手里抓着个东西。   是用竹篾编成的扇子,圆形的,旁边包布。   之前家里没有,方子晨问:“这扇子哪里来的呀?”编的还挺好看的。   乖仔站一边给他扇风,像个尽职敬业的丫鬟,回:“我叫刘爷爷给我做滴!我给父亲扇风,扇大大滴风。”   怪孝顺的。   方子晨看着乖仔,徒地想起昨晚赵哥儿说的话。   【我想给你生个儿子。】   其实儿子哥儿还是女儿的都无所谓,大清朝灭亡那么久了,他不至于封建非得要个儿子搞什么传宗接代,不过,若是生下来的都像乖仔这般,那生个一两个的也不是不可以。   到时候一个给他扇风,一个给他捏肩,一个给他捶腿······   方子晨想着想着,自个就美了。   赵哥儿在厨房喊了两声,没人应,出来就见他盯着乖仔笑得荡漾。   “笑什么呢?”   方子晨咳了一声,牵着乖仔进厨房:“没,赵哥儿,你昨晚说那床是什么时候给我们送来的啊?”   赵哥儿先给他盛一碗粥:“大概要后天吧!”   方子晨:“啊!还要这么久?我都有点等不急了。”   赵哥儿脸一红,手一抖碗差点掉锅里,道:“大白天的,瞎说什么。”   方子晨往外瞧,天差不多都要黑了,还大白天?!   刚吃完饭,方子晨在洗碗,外头传来周哥儿的声音。   村里人晚上都不会走门,有事儿也都是要等白天去找,除非是急事儿。   赵哥儿赶紧去开门,院门外周哥儿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哭过。   “怎么了?”他让到一边,给周哥儿进门。   他们在堂屋坐下,赵哥儿点了油灯,一朵菊黄,屋里亮起来。   这两闺蜜怕是要说悄悄话,方子晨自觉抱起乖仔往外头走。   周哥儿抹眼泪,委屈说:“今天我娘来找我了。”   “……”赵哥儿不明白。   小河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以方子晨眼界来说,那算是小的,可扶安镇底下的村子,按规模看,小河村和小榕树算是中等村,小一些的像九里村,十里村那种的才叫小,深山旮旯里,至今都还未通大路。   周哥儿嫁本村,娘家在村西头,婆家在村东头,各家忙各家的,也不是天天都能见上面,但村子就这么大,干活的路上总有碰上的,而且同一个村,又不远,当娘的来看自己哥儿,不是很正常?   为什么哭?   周哥儿人也挺瘦,地上的影子小小一团,他抱着膝盖,头埋在腿上,声音闷沉,说:“她想让我回去。”   赵哥儿哑然,说不出话。   刘小文被拉去边关,几年未传回半点消息,但边关是个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十个去,两个回,一个断手一个瘸腿,刘小文去时也才是十七多一个小汉子,村里人大部分都觉得他怕是已经不在了。   但这话没人敢在刘家人跟前说。刘大志为人憨厚,听见了也不会同他们打起来,可到底做人还是要有点良心。   刘小文不在,说难听点,周哥儿现在跟守寡没什么两样。   刘婶子身体不好,只能干些轻活儿,刘叔倒是能干,可以后渐渐老了,还能指望吗?   到时候周哥儿怎么办呢?   还不如趁着现在还年轻,回家重新找人,虽是嫁过人了,不比清白哥儿姑娘,嫁不得太好的人家,可十里八村死老婆的鳏夫也不是没有,总有人要。   “我娘让我改嫁,她说就算不改嫁,回家呆着也比现在好。”周哥儿说:“可是我不想。”   自古婆媳关系就不太好处,但刘叔刘婶待周哥儿不薄,跟亲生的没什么两样。   他当初嫁给刘小文,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自己喜欢。   村里人都猜刘小文可能死了,他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就算刘小文真死了,如今不过三年,算起来是尸骨未寒,守孝也得守个三年,他现在走了算什么?   而且······   “我娘劝我回去,却不让我带着溜溜,她说溜溜是刘家的种,又是个男娃,带着他我以后不好嫁,是个累赘。”   就因为这句话,周哥儿一时没忍住同他娘吵了起来:“爹娘我可以不管,他们是大人,能够照顾养活自己,可是溜溜还那么小,是我怀胎十月,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可以抛弃他。”   赵哥儿关切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守着家,等小文回来。”心里埋着太多太多的苦,周哥儿哽咽着,:“就算等不到他回来,也没事,这儿就是我的家了,我不想再回去,也不想改嫁,而且我现在也不觉得苦。”   “改嫁了,以后到下面,我怎么好意思去找他,我舍不得爹娘,也舍不得溜溜,之前要说苦,那现在就好很多了,有你夫君帮忙,我现在专心种菜,一天也能挣四五十文呢!”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蹙起眉,神色不虞:“而且我回去,我那两个嫂子会容得下我?我没出嫁前,就想让我睡柴房,把屋子腾出来给他们儿子,我娘那人你也是知道的,儿子就是天,哥儿就是屎,从不会为我说句话,现在过得好好的,我才不要回去。”   赵哥儿道:“你既然都想明白了,主意也都有,为什么还要哭?”   “我就是觉得委屈。”周哥儿回。   “你嫁出来了,现在刘家才是你的根,若是刘婶刘叔待你不好,你想回去我举双手支持,可刘叔刘婶待你好,你再嫁也很难保证再寻到这样的人家,”赵哥儿实话实说,给出自己的意见:“溜溜虽然才三岁,可他懂事,再养几年就能帮衬到你,我们什么条件我们懂,富贵人家看不上我们这样的,在刘家要干活,去别人家也要干活,有什么区别呢?”   周哥儿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赵哥儿分神往门外瞥,屋外有淡淡的月光,方子晨和乖仔还在院子里,正对大门口,在唱歌。   快乐的池塘里面有只小青蛙。   它跳起舞来就像被王子附体了。   酷酷的眼神,没有哪只青蛙能比美。   总有一天它会被公主唤醒了。   啦啦啦……   歌词奇奇怪怪,跟村里小孩哼的那些“王二狗娶小狗,生了一窝小狗狗”都不一样儿,但又有点好听,赵哥儿刚要收眼,方子晨似有所感,抬眸望过来,眼里盛着温柔和宠爱。   温柔宠爱是对着乖仔的,一看到他,就笑起来,朝他电了个眼,里头全是痞气。   赵哥儿咳了一声,回神毫无人性的开始赶人:“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不然刘婶会担心的。”   周哥儿本来就是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憋着压抑得很,这事儿不好跟刘婶讲,在村里能跟他说上话的也就赵哥儿。   不知不觉天都黑了,周哥儿正要起身,外头传来刘婶子的声音。   “方小子,我家周哥儿在这不?”   “嗯,他在里面跟赵哥儿聊天呢!”   洗了澡躺床上,赵哥儿因为周哥儿的事闷闷不乐,明儿要早起做血肠去摆摊,他强迫自己入睡,可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方子晨揽住他腰:“怎么了?” 第58章   周哥儿讲这事时,方子晨就在门外,周哥儿没避讳,而且方子晨也不是大嘴巴长舌妇,赵哥儿便将这事儿说了。   方子晨‘啧’了一声,两手枕在脑袋下,人情世故他可能不太懂,可脑子精得很:“你当周哥儿他娘为什么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这个时候叫周哥儿回去。”   “之前家里的活儿还有刘叔帮忙干,这会刘叔伤了腿下不了地,周哥儿里里外外忙,这半个月就瘦了好些,”赵哥儿猜测:“周叔和李婶应该是心疼他了。”   这想法单纯,方子晨说:“我不觉得是这样。”   赵哥儿定定看他。   方子晨道:“他们若是心疼周哥儿,那自己养大的孩子,应该会懂他,也该明白身为人父,孩子有多重要,周哥儿就溜溜一个孩子,他怎么对溜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劝他丢下溜溜改嫁,这跟剜他心没有什么区别,如果我是周叔,真疼自己哥儿,我是舍不得这般对他的,而且,刘叔腿伤了都有大半个月了吧,怎么一开始不来劝,现在才来?”   赵哥儿想想,这话好像也对。   而且从周哥儿言语之间的意思来看,李婶是想让他先回家,改嫁的事慢慢挑,没有半点急的意思。   可周哥儿不年轻了,哥儿上了年纪不容易怀孕,二嫁本来就不好找人,到时候年纪上去了,更难。   李婶怎么想的啊?   方子晨点点他眉心:“别蹙眉,难看死了。”   “你嫌我了?”赵哥儿捏捏他滚动的喉结,问:“夫君,你说李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周哥儿给醉宵楼送菜,估计让他娘家人眼红了。”方子晨说。   赵哥儿霎时呆住:“不,不可能吧!”   “有什么不可能,他跟你关系好,现在村里不都说我帮他是因为看在你的面子上吗?”方子晨给他分析,道:“周哥儿每天给我们店送菜,一趟能赚三十多四十文,保底算一个月就是一两银子,他爹娘能不眼红吗?杨叔当初让他给店里送菜,是认他这个人,他回娘家,刘家就不能再给店里送菜,这路相当是转到周家那边去,周哥儿和离回娘家,算重新待字闺中,用周家地种的菜,那赚的,不就是得上交给周家么。”   周家这是想让周哥儿回去,给他们当钱娄子。   赵哥儿满脸惊愕:“怎么这样啊!”   可是想想,也是有迹可循。   周哥儿未出嫁前,周叔和李婶就不怎么重视他,这几年周哥儿过得困难,也没见他们帮衬一下,现在突然跑上门来关心,感情都是打着算盘。   不过一个月一两银子,村里大老爷们累死都赚不到这个数,眼红正常。   “睡吧!”方子晨将他拦进怀里:“明儿要早起呢,周哥儿也不是傻的,路要怎么走,往西或往东,都只能他自己选,我们管不着的。”   “他是我的好朋友,”赵哥儿圈住他的腰,情绪低落:“我刚被卖进马家的时候,村里的小孩都不理我。”   他轻轻说着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赵哥儿才七岁,也正是爱玩的年纪,走路上看见同龄孩子扎堆玩,成群结队的,不是不羡慕,六七岁,在村里已经开始帮着家里干些轻活儿了,割猪草、挖野菜、洗衣服时小姑娘小哥儿们总是相约着结伴走,只有他孤零零。   赵哥儿那时候尝试着跟她们搭过话,可她们并不理他,只有刘小文和周哥儿愿意跟他说话,他们比赵哥儿都要大一些,赵哥儿之前没干过活,刚开始那会做得不利索,猪菜割不满一背篓,回去总要挨打,刘小文和周哥儿自己干完了,就来帮他。   刘小文和周哥儿,是他整个童年时期唯一的伙伴,跟他们在一起,是他在繁重的活儿中,难能可贵的喘息时间,这两人也是他黑暗日子里,唯一的光。   如今刘小文远赴边疆,生死不知,算得上朋友的,也就只有周哥儿。   方子晨叹口气,心口克制不住的难受。   喜欢上一个人,便看不得他受半点委屈,即便发生的事儿是在他不曾出现的过去,可如今在这寂静夜里,听着赵哥儿述说过去的一桩桩一件件,被排挤,受委屈,他心里就像被针轻轻戳刺着,不足以致命,可密密麻麻的,却都全是痛。   他扶着赵哥儿微凸的脊背骨往下滑,最后停在侧腰上,方子晨将他抱紧了些,挨着他的脸,鼻息炽热,缓声说:“都过去了,没事儿的,你给周哥儿提个醒就好。”   眼睫轻颤,赵哥儿轻吻他下巴:“嗯。”   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流鼻血,帮也只能帮到这。   隔天天未亮,赵哥儿就起了,他刚一动,衣服都还没穿好,赖床王也跟着起了。   “我吵醒你了吗?”赵哥儿按住他:“你再睡会儿吧,离天亮还早。”   方子晨整个人都还迷糊着,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揉捏着眉心,道:“我要去帮你。”   灌血肠一个人不方便,没人搭把手很难做。   赵哥儿心里暖得不行,把衣服递给他:“那你先穿衣服,我去打点水来给你洗脸。”   早上气温倒是没有那么热,冷水一洗,整个人都精神了。   乖仔还在睡,这个点大概三点左右,方子晨和赵哥儿就着灶台里的火光开始忙活。   有过经验,这会再做动作也快,全弄好放锅里煮,村里的鸡才开始叫。   赵哥儿洗了手,问:“今儿来不及煮粥了,我下点面给你吃,行吗?”   起床一直忙到现在,方子晨累得够呛:“不用了,等会吃血肠,不吃面。”他到也体贴,绅士问:“你想吃吗?想吃我给你煮。”   方三少哪里会煮面,没来这儿之前,锅铲都不曾握一下,不过就是问一嘴,反正以赵哥儿那性子,他不吃,赵哥儿肯定也不吃······   “好啊!”赵哥儿笑起来,甜甜的。   “······”方子晨脑子都要卡了:“你真吃啊?”   赵哥儿笑着,说:“嗯!想吃。”   方子晨嘴角抽抽,牛吹不下去了,战略性咳一声,老实道:“面条不好吃,天天吃容易营养不良,我们今儿不吃面条,你乖哈,夫君给你煮鸡蛋吃。”   血肠还在锅里煮,鸡蛋洗干净,丢锅里,OK了,超简单。   赵哥儿抿着嘴,忍着没笑。   方子晨哪里会煮面啊!连拍黄瓜都不会,上次从刘婶家带了几个回来,他自己要拍,结果一刀背下去,黄瓜都不知道飞哪去。找了半天,感情掉柴堆里。   血肠不容易熟,闹过一嘴,方子晨想起正事,昨儿杨叔说今天东家要来,说是有事交代,让他赶个早,七点半前到,方子晨不能等赵哥儿一起了,洗了手就要走,赵哥儿捞起鸡蛋用菜叶包住递给他:   “路上吃,还有点时间,不急的。”   这会六点多左右,确实是不用太着急,方子晨叮嘱他:“你带乖仔去西街那边卖,那儿人多,别的地方不要去,明白了吗?”   赵哥儿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   方子晨带着鸡蛋走了。   临出村口,左侧山上下来个人,那人背着一捆大柴火,个头应该挺矮被路边的杂草遮掩,方子晨都没瞧见人。   真是勤快,这么大捆柴火,怕是天不亮就跑山里去了。   这场景,方子晨莫名想到赵哥儿刚来那会儿,也是一大早就起来去捡柴火,衣服全被雾水沾湿了。   “啊……”   正想得出神,左侧传来响声,那人脚下打滑,滚下来摔沟里去了,柴火紧随其后压在他身上。   小风摔得眼冒金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小沟里凹凸不平,后背硌得慌,柴火太重了沉甸甸的,他推也推不开,挣扎几次无果后,只能疲惫的躺着。   “没事吧!”路边传来人声。   方子晨将柴火搬开,出乎意料的发现躺沟里的竟然是一瘦弱的小孩。   小孩穿得破破烂烂,衣裳极不合体,短了好多,两条沾满泥巴的腿纤细的像是能轻易折断。   方子晨并非心软的人,可他这模样,让他想起了赵哥儿,想起了乖仔,心里说不出的一阵难受。   小风从沟里爬出来,对着方子晨鞠躬道谢:“谢······谢谢······方······方叔叔。”   方子晨稍愣,有些惊:“你认识我?”这孩子他没见过。   “嗯!”小风点头,似乎有些拘谨,有些不好意思,右脚的鞋子破了,正露着趾头,他一个劲的往里缩,姿态扭捏:“你……你是,是赵叔的夫,夫君。”   感情是认识赵哥儿的,不过这般说话,不知道对方什么感受,方子晨听着都感觉替他累,他笑笑,想让对方放松:“你不用紧张。”   小风说:“我,我没有,紧,紧张。”   方子晨又笑了:“没紧张吗?没紧张你说话怎么都结巴了。”   小风老实说:“我,我本来就,就是小,小结巴。”   方子晨:“······” 第59章   方子晨的笑僵在脸上,差点维持不住,随口问:“吃过早餐了吗?”   小风摇头,垂下眼眸看着地面:“还没……没有。”   他骨瘦嶙峋,怪招人怜,赵哥儿给他带了三个鸡蛋,刚吃了一个,方子晨这会都递给他:“吃吧!”   鸡蛋不便宜,小风不敢要:“不,不用。”   “给你你就拿着,”方子晨直接塞他怀里:“这捆柴火挺重的,你还小不要一次背太多,小心点儿,我赶着去上工,不跟你说了。”   小凤捏着两个鸡蛋,有些惶惶,还想去追,不过方子晨两条大长腿赛过马腿儿,走太快,没追上。   这一耽误,方子晨赶紧赶慢,他前脚刚进门,东家杨慕涛就后脚进门,身边还领着个小少年。   店里的伙计和后厨干活的此刻都站在大厅里,此景此情,跟现代公司开早会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老板杨慕涛发话了。   古人可能就是比较会说,他洋洋洒洒说了大半钟头,方子晨听得发困,其实总结起来,大意就是他要去外出一趟,在他回来之前,店里的事就让杨掌柜全权做主。   散场了,方子晨正要回岗位发光发热,被杨慕涛单独叫住。   “子晨,你随我来。”   他转身上楼,三楼有他专属的‘休息室’,方子晨之前进去过几次。   关上门,方子晨发现屋里还有人,是之前跟杨慕涛一起来的小少年。   当时没仔细看,这会一瞧······还挺不赖。   这少年虽小,却是生的十分俊美,剑眉凛冽,凤眸狭长,鼻梁挺立窄细,长得斯文儒雅,像执笔观书出尘的文人雅士。但眼神中却透着股刻薄,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子晨,”杨慕涛揽着小少年跟他介绍:“这是我家孩子,是个哥儿,叫杨铭逸,今年十一岁了,铭逸,这是你方哥。”   “方哥。”杨铭逸率先喊了一声:“你好。”   方子晨点点头:“你好。”这杨铭逸他听过一耳朵。   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人都爱八卦,他听后厨那几个负责洗碗洗菜的妇人说过,杨慕涛家里养了好几个美妾,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至今为止,他膝下就只有一哥儿。   杨铭逸不常来醉宵楼,那几个大娘一个劲的夸他好看,说得天上有地上无,像收了人家银子似的,方子晨当时好奇问一嘴:“那么好看?跟我比怎么样?”   大娘也不知道是当着他的面给他面子还是事实就是如此,说:“小东家比起你来,还是要差一点点儿。”   来醉宵楼差不多一个月了,今儿终于见到人,方子晨肯定了,大娘们都是老实的,杨铭逸好看是好看,不过跟自己比,确实是稍差一点点。   似乎是要促膝长谈,杨慕涛让方子晨在桌对面坐下来,杨铭逸给他倒了杯茶,两手递过去,气质虽还是清冷,但礼节到位:“方哥。”   “谢谢。”   杨慕涛道:“子晨,我的情况你应该听说过了吧,我现在就逸哥儿一个孩子,醉宵楼以后肯定是要留给他的,这孩子今年十一岁了,我想让他跟着你一起学算账,你看成不?”   方子晨算数好,而且来上工之前,杨掌柜跟他报备过,之前那算账的贪,昧了酒楼几百两银子,杨慕涛吃了教训不敢什么人都要,他派人去查,方子晨什么来历清清楚楚,之前在码头扛大包,那也是敬业老实,没偷奸耍滑半分,这一个月的表现他也看在眼里。   大概因为是海外来的,方子晨记账的方式跟他们都不太一样,不过却是很好用,又快又准。   杨慕涛查账,发现一个月来他都没出过半分差错,便起了心思,想让杨铭逸跟他学。   哥儿终归是要嫁人,学好了,不说醉宵楼,就是以后掌管后院财政时也是用得上的。   之前还年轻,总感觉自己勤快点,后院那几个美人儿就能再给他添个一儿半女,不过如今差不多十年过去,他也四十多岁了,以前一夜七次脸不红气不喘,换个房间还能再大战三百回合,现在一次腰就不太行了,老黄牛老了,要累死了,播下去的种子也没长朵花来,他现在只能专心培养逸哥儿。   方子晨有些为难:“我倒是乐意至极,可店里实在是忙,怕是没时间啊!”   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   杨铭逸抿着嘴没说话,是个安静内敛的。   杨慕涛老奸巨猾,生意做了这般久,不能说看人一看一个准,但方子晨没在他跟前耍心思,话也都直白说了,当下便道:“也不打扰你多少时间,就午间一个时辰,亲兄弟明算账,我也不让你白教,一个月我多给你三两银子,你看怎么样?”   “这怎么好意思。”方子晨笑起来,一副爽朗样,嘴不对心,脸上没半点不好意思。   这小子,杨慕涛无奈地摇头失笑:“那我先送他回家,午时再来。”   方子晨道:“都行啊!”   ……   血肠煮好,赵哥儿捞出来,背篓里铺了油纸,不会漏水漏油。   乖仔也起了,他以往都起得早,每次睁开眼方子晨都还在,这会没见到方子晨,他撇着嘴,自己爬下床揉着眼往厨房走。   “爹爹~”   赵哥儿带他去洗脸,又切了块血肠吹凉给他。   那血肠圆圆一节,比嘴还大,比脸还长,乖仔没吃过,捧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小咬了一口,迷糊着的眼睛当即亮了。   “好不好吃?”赵哥儿问。   “好次滴!这是西莫?”乖仔得了好吃的就笑:“爹爹次过了没有呀?”   “爹爹吃过了,这是血肠,今天和爹爹一起去镇上卖血肠好不好?”   “好~”   赵哥儿背起背篓,用一块半米多长的木板盖在上面,关好院门,牵着乖仔往镇上走。   他腿短,赵哥儿要抱他,乖仔死活不让:“爹爹背东西重重滴,乖仔系男仁,乖仔可以自己走。”   赵哥儿无奈的笑了,只好放慢脚步。   乖仔也懂事,怕耽搁时间,筷子长的小腿儿都要走出残影,脸蛋儿一颤一颤,红扑扑的。   扶安镇上从没人卖过这东西,,赵哥儿把木板横在背篓上,血肠放在上面,路过的行人皆是好奇的看几眼,也有人上来问,可却没一个人买。   血肠凉了没有香味儿,巴掌长的一节要三文钱,比肉包子贵,寻常百姓都能买得起,但谁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没吃过,也闻不到味儿,便都没买。   赵哥儿脸皮薄,没敢叫买,愣愣的站着,见血肠买不动,又急又慌。   方子晨远远瞄了一眼,转身回去,这会不忙,他招来两伙计,这两人嘴巴甜,比较会来事儿。   “方哥,有事儿啊?”孙大虎问。   “嗯,”方子晨说:“你们两帮我个忙呗。”   他在店里人缘好,孙大虎和王小九应承下,夸海口,说:“别说一个忙,只要方哥你开口,上刀山下火海,兄弟们都是义不容辞的。”   “……”倒也不必这么夸张。   方子晨招手示意他们靠近,轻声说:“你们去······这样······然后再这样······。”   听完,王小九笑嘻嘻的拍着胸口:“方哥,没看出来啊,你放心,我们保证干得漂漂亮亮的。” 第60章   西街上人来人往,对面有个摊子卖馄饨,客人很多,老板夫妻俩都要忙不过来,旁边卖煎饼的生意也很好,赵哥儿看得羡慕。   乖仔抱着他的腿,盯着路过的人看,安安静静。   “哟,赵小哥儿,原来你换地方买血肠了啊,怪不得在东街那边找不着你。”   迎面走来两个人,语气很是熟稔,话也说得大声,旁边几个经过的路人都瞧了过来。   赵哥儿眉头微拧,他并不认识这两人。   “给我来一根,”孙大虎舔着嘴,说:“几天不吃还怪想念的,你说你搬了地儿也不说一声,让我们这些老顾客好找。”   “就是,”王小九搭腔:“你家的血肠超好吃的,我天天想,天天念,可惜了,全镇就你一人卖,别的地儿都没有。”   他两配合默契,你一言我一语,赵哥儿听着听着起先有点懵。   这两人他都不认识,可是他们却又知道他是谁,还知道他卖的东西叫血肠,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声,说这不是醉宵楼的伙计么,他才恍然大悟,配合起来。   赵哥儿切了两根血肠递过去,孙大虎和王小九对视一眼,咬牙吃了起来。   来时放了大话,见了血肠,猪下水做的,他俩瞬间就打算好了,就算难吃像屎,也要硬着头皮咽下去,昧着良心胡乱夸上一夸,以他们的口才,忽悠人那是手到擒来,死得能说成活的,活的能说成死的,这玩意儿,给他们一盏茶时间,就能给它吹出朵花来,结果,嘿,别说,还挺好的。   虽然这玩意儿外形不太雅观,像那什么,可口感相当不错,又嫩又滑,外头的肠衣还很有嚼劲,越吃越有味儿,实在是不错。   孙大虎吃完:“赵小哥儿,再给我切一根。”   有路人见他们吃得香,便也让赵哥儿切一根来。反正才三文钱,这两都是醉宵楼里当伙计的,什么菜没吃过,还惦记着血肠找这么久,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渐渐的,开始有人围了过来。   赵哥儿忙得不行,收钱都来不及,一只小手从背篓后面伸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   “伯伯,三文钱。”   大汉往前两步,正好和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对上。   这小孩长得挺可爱,大汉笑道:“哟,你还会收钱啊?”   乖仔点头:“会滴~”   大汉手里正抓着两根血肠,嘴里还咬着一根,口齿不清问:“那我该给你多少钱啊?”   想都不用想,乖仔说:“九文钱。”   “哎呦喂,”大汉惊了,三两下咽下嘴里还没嚼上瘾的大肠皮,夸他:“这么聪明啊!怪不得脑袋瓜子这么大。”   “······”方子晨迎面走来,正好听到这句话。   什么叫脑袋瓜子这么大??   这话说得他儿子是个大头婴似的。   虽然他以前也这么觉得。   不过情有可原嘛,乖仔之前太瘦了,身上没个二两肉,就显得头有点大,像非洲难民。   现在好很多了。   摊子围了好些人,方子晨没上前帮忙,站一边看了看,这血肠好吃,口感好,也软,有些客人本想带着回去给家里的老人尝尝,不过血肠有点油,拿了手脏,实在不方便。   他想了想,回去可以去山里砍些竹子回来,弄些竹签,到时候切了血肠,往里一扎,像糖葫芦那样,就好拿了,干净卫生还不脏手,一举两得。   一背篓的血肠半个时辰就卖完了,孙大虎和王小九功成身退:“嫂夫郎,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他两二十出头的年纪,比方子晨都大,一声嫂夫郎让赵哥儿有点懵:“······谢谢你们。”   “客气啥!”   待人走远,赵哥儿开始整理东西。   血肠比想象的要卖得好,明天多做一点,等会先去猪肉摊买东西,花生也要买,刘婶家的不多了,他心里盘算着,听到乖仔甜甜的声音。   “父亲~你怎么来鸟。”   乖仔满头的汗,是累的,也是热的,方子晨可心疼了,子不嫌母丑,他不嫌儿子脏,在乖仔眉心亲了下:“想你和你爹爹了呗。”   乖仔摸他的脸,嘟起嘴:“乖仔也想父亲,乖仔也要亲亲父亲!”   赵哥儿整好东西,也笑问:“店里不忙吗?”   “忙啊!”   “那你怎么还过来了?”   方子晨抱起乖仔,说:“不放心你呗,怕你东西卖不出去哭唧唧,来安慰安慰你,展现一下我温柔体贴的一面。”   赵哥儿瞪他,抬手帮他将略长的头发撩到耳后:“才不会,又不是小孩。”   他还要去买东西,带着乖仔不方便,方子晨也不能出来太久,想了想,他决定先把乖仔带回店里,等赵哥儿买好东西再来带他回去。   赵哥儿略显犹豫:“这样行吗?杨掌柜会不会有意见?”   杨叔跟他关系铁着呢,能有什么意见,方子晨摆摆手:“没事儿,你快些去吧!”   ……   这会一点左右,过了饭点,店里也没什么人,孙大虎和王小九一回来,几个狗友围上来。   “哎哎哎,方哥刚叫你们去干啥呢?”   “他夫郎在西街那边卖东西。”孙大虎拉过凳子一把坐下,刚从外头回来,渴得很,自己倒了杯茶喝:“方哥让我和小九过去给他夫郎捧个场面。”   “那你们见到方哥夫郎了?”   “废话。”   旁边的狗友兴奋起来:“哎哎哎,那快跟兄弟们说说,他夫郎长什么样啊!是不是巨漂亮。”   王小九在一旁插嘴:“漂不漂亮的关你什么事儿啊?要是漂亮你还想挖方哥的人不成。”   “可拉倒吧,”狗友说:“挖不动,就是好奇那哥儿是不是三头六臂,竟然能把方哥给降住。”   旁边也有人说:“我也挺好奇。”   是个人都好奇。   方子晨现在算是醉宵楼的门面担当,典当行那陆老板以前是十天半个月的来店里吃一趟,现在天天往这儿跑,以前都呆雅间里用餐,这个月专坐一楼大厅,说看着方子晨,比较下饭。   方子晨还劝他,让他少吃点,之前大腹便便像怀胎五月,这会儿看着像是要临盆。   店里进进出出的客人多,也有不少姑娘哥儿明里暗里的对方子晨表示过有意思,可他一个都没理。   王小九等人纳闷了,有个姑娘是镇上候员外家的,她家在扶安镇算顶级大户,家里就这么一闺女,长得眼是眼,鼻是鼻,也算眉清目秀,方子晨若是同意,那就是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以后真金白银能数到眼发花手抽筋,就这,方子晨都不假辞色,没鸟人   之后呆一起久了,才知道人已经夫郎儿子热炕头了。   方子晨知道他们对自己八卦,不过没怎么在意。   帅的人都这样,到哪都备受瞩目,他已经习惯了。   就好比明星,明明不关自己的事,但粉丝就想知道,这么帅的男人,栽哪个坑里了,那女的,到底何方妖孽,长得啥子模样。   方子晨眼睛像长在额头上,高得很,谁都看不上,天天嘴上‘我夫郎最好,我最爱他这一挂’,他们听多了,可不就好奇了么。   王小九想了想,用他那干瘪的词汇描述不来,便抄袭方子晨:“额,赵哥儿眼睛大大的,脸挺圆,小嘴儿粉嘟嘟的,挺可爱。”   “然后呢?”   “什么然后。”   “这就没了?”   “没了啊!”王小九说。   赵哥儿要说多好看,也没有,要说丑那又不至于。   反正是属于好看那一挂,但不像方子晨那般,属顶级好看的。   “我好羡慕方哥啊,”有伙计趴在桌子上,说:“十八岁,夫郎有了,儿子也有了,工作一个月还三两银子,我心酸。”   “我也羡慕。”孙大虎说。   “你是该羡慕,”王小九说话不留情:“二十三了,连个媳妇都还没有。”   这话孙大虎不爱听:“之前有过,不是合离了么。”   王小九鄙视他:“你还好意思说,被绿了很有面子?”   孙大虎苦恼的说:“哎,现在不是后悔了么,早知道媳妇那么难娶,当初被绿的时候,我就应该假装不知道,搞得现在好几年了都没讨着个媳妇儿。”   旁边几人瞬间笑起来。   方子晨抱着乖仔正巧从门口进来,王小九率先蹿过去:“方哥,你回来了。”   “嗯!”方子晨正要教乖仔喊人,杨掌柜先开口了,他目光落在乖仔身上。   “哎呦,这是?”   “我儿子。”方子晨笑笑,拍着乖仔小屁股:“乖仔,喊爷爷。”   乖仔脆声声的:“爷爷好。”   “好好好,”杨掌柜笑着捏了捏乖仔的小脸蛋儿,他这个年纪,对孩子没什么提抗力,慈爱问:“乖仔几岁了?”   乖仔举起三根手指头儿:“爷爷,乖仔三岁鸟。”   杨掌柜:“······”   杨掌柜有点震惊,他是知道方子晨有儿子了,原想着他年轻,刚刚十八岁,孩子顶了天也就个一两岁,结果三岁了?   方小子十四岁就能把人搞怀孕了?   真是江山辈有人才出,了不得啊了不得。 第61章   王小九儿子也三岁了,看着乖仔,说:“方哥,你儿子真三岁了?”他抬手比划了一下:“这个身高,不太像啊!比我儿子要······小一个头。”   他原本想说矮,可感觉这字带了点侮辱性的意味,临时改了口。   话里意思听明白了,方子晨瞪他,摸着乖仔的头,道:“你懂个屁,我家宝贝儿厚积薄发,这会矮点不是正常。”   几人围着他,猛的夸乖仔可爱,给乖仔塞了好些吃的,第一次这般,乖仔有些害羞的埋在方子晨肩膀处,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更萌了。   人散去,乖仔乖乖坐在凳子上剥花生,方子晨坐他对面,拿着书有点看不下去。   他之前一直在学校,是家中老小,没接触过什么小孩,三岁的孩子该是个什么样,他是一问三不知的,这会迷茫了。   乖仔真的有那么矮吗?   都是三岁,王小九的儿子竟然能比乖仔高一个头?!   会不会太夸张?   他仔细想想,不跟王小九‘小康’之家的儿子比,找同等条件的,跟溜溜一对照,好像他儿子也只刚到溜溜耳垂那儿。   他盯着乖仔,乖仔也发现了,晃着小短腿儿倾着身子,将剥好的花生喂给他:“父亲次,乖仔剥地花生,甜甜滴咯。”   这小棉袄,真是暖人心肠得很,方子晨笑了笑,吃了花生又忍不住亲了他一下。   算了,矮就矮一点吧!   也可能是像他,他小时候就是这样的,不长个,总比同龄人矮一截,三岁到七岁,四年就长了九厘米,这可把他养母吓坏了,以为他得了侏儒症,结果到医院一检查,健健康康,啥子问题都没有。   后来十二岁后,像吃了化肥浇了粪,个子那是蹭蹭蹭的往上长,拦都拦不住,现在才十八,已经一米八三了,站在人群中,那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不过儿子也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今晚下职,得去猪肉摊老板那买点骨头,顺便跟他长期预定一下猪肠猪血。   他抱着乖仔,拿着一本书教他认字。   几个伙计在远处盯着,啧啧啧的摇头,感觉没眼看。   这么一盏茶功夫,方子晨亲了乖仔九下,乖仔亲了他十下。   像玩你亲我我亲你的游戏。   也不怕把脸亲得秃噜一层皮。   方哥也才十几岁啊!咋地那般宠孩子?像七十老叟,土都埋到脖子底下了才老来得子,疼得不行。   不过乖仔,看着确实是可爱。   杨铭逸来的时候,乖仔正拍着手,高声欢呼:“父亲腻害,乖仔要表扬你,亲亲你。”   他脚步一下顿住。   方子晨抬眸一扫,看到他:“你来了?”   杨铭逸人靓话不多:“嗯。”   乖仔看着他,他也看着乖仔,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特殊的磁场。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个眼大如牛,一个凤眸狭长。   你眨巴一下,我眨巴一下。   时间与万物似乎都被定格了。   方子晨感觉有点好笑,总觉得他们这情况像是一对野鸳鸯隔着人海在眉目传情,暗送秋波。   他捏捏乖仔的脸:“儿子,这是杨哥,”说完又恍然觉得不对。   杨铭逸喊自己哥,乖仔喊他哥,那他跟乖仔不就一个辈分了么?   “不对,这是杨叔。”   乖仔礼貌喊:“杨猪。”   方子晨:“······”   杨猪?洋猪!   我他妈还土猪呢!   “是杨叔,不是杨猪。”   “嗯,”乖仔点头,小脸认真又严肃:“是杨猪不是杨猪。”   方子晨:“······”   明明喊周哥儿的时候,都喊对了。   他又道:“你看着我,来,喊一声,杨叔叔。”   乖仔纳闷看他:“杨叔叔。”   喊对了。   感情要连着喊才能喊标准啊!   乖仔毕竟还小,S,C,Z分不清,不过比结巴好点,方子晨想起早上那孩子,乖仔若是也那般讲话,他能急死不可。   方子晨问杨铭逸:“我们在这儿学还是去楼上?”   大厅人来人往不方便,有人还一直盯着他,杨铭逸蹙着眉,道:“去楼上吧!”   他面色清冷,寡淡得没什么表情,周身似乎在弥漫着一股闲人勿近的寒冷气,这种人一般都会让初见者退避三舍。   乖仔好似不怕他,朝他跑过去,杨铭逸身子突然僵了一下,步子微顿,食指被一双软乎乎湿热热的小手儿牵住,他垂下眸看他。   乖仔主动朝他露出一个笑:“杨猪。”   杨铭逸脸色怪异,杨家后院没有这般年纪的孩子,堂兄堂弟堂妹们也不爱跟他玩儿,当下一时无所适从,方子晨捂着嘴,没好意思笑出来,战略性咳了一声,纠正:“我的儿砸,是杨叔啊!”   乖仔:“父亲,我西道,是杨猪。”   方子晨都无奈了,杨铭逸没什么表情的说:“没事儿,随他吧!反正也不是他喊我猪我就是猪。”   方子晨:“······”   那你思路还挺清奇哈。   上到二楼,方子晨又返回来,交代杨掌柜:“等会我夫郎来,你喊我一声啊!”   杨掌柜头都没抬:“知道了。”   “你还记得我夫郎长什么样不?”方子晨不放心,正要开口,有个伙计拿他之前的话来堵他,说:“方哥放心吧!嫂夫郎大眼睛,粉嘟嘟的小嘴儿,漂亮死了,我最喜欢他。”   旁边几人起哄,笑起来。   方子晨想打他:“滚~”   木质的台阶有点高,这对矮个子的人来说是一种残忍。   乖仔都爬累了,但他没说,哼哧哼哧的。   杨铭逸牵他进房间,乖仔爬到他对面的凳子上乖乖坐好,时不时偷偷瞄一下杨铭逸,杨铭逸忍了忍,看过去,乖仔笑起来:   “杨猪,你好漂酿。”   这样类似的夸赞,杨铭逸并不陌生,但从一个三岁孩子嘴里吐,难免新奇:“你知道什么叫漂亮?”   “西道滴,”乖仔说:“像乖仔这样滴就是漂酿。”   “······”杨铭逸抿住唇,薄唇微扬,但并不明显:“谁告诉你的?”   乖仔回答:“父亲说滴,父亲说乖仔系最漂酿滴崽。”   既然收了银子,应下事,方子晨教的也认真。   这地方没有阿拉伯数字,写的都是一二三的繁体字,别的先不说,反正那字是笔画够多够难写。   他和杨掌柜一起收账的时候,数字大一些,多少百多少文这种的,杨掌柜刚写完,他早已经算完总账了。   方子晨在教杨铭逸,乖仔就安安静静的坐一旁,不出声不打扰,桌子上摆着点心,杨铭逸捏了一块给他。   乖仔接过笑起来:“谢谢杨猪。”   杨铭逸是个哥儿,也到了该避嫌的年纪,房门没关,方子晨一进屋除了最开始那会儿摸了摸乖仔的脑袋后,便没对他叮嘱半句话,可能男的都比较粗心,杨铭逸默了会,才弯下腰小小声对乖仔说:“你不要乱跑出去,知道吗?”   醉宵楼进出的人多,孩子很容易丢。   乖仔捧着点心,点头:“我西道滴,我不离开父亲,也不出去。”   他把点心递给方子晨,乖仔认为这个是好东西,上次赵哥儿带回去,他吃了,可好吃呢!   “父亲吃。”   方子晨摇头,轻轻捏他脸:“你吃吧!”   ……   杨铭逸听得认真,人也聪明,记得快,不知不觉过去半个时辰。   乖仔没动,吃完点心就困了,房里有休息用的软塌,询得同意,方子晨抱着乖仔让他睡上面,拿着本书一下一下给他扇。   杨掌柜在门口叫他,说赵哥儿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杨铭逸开始:方哥   然后:方叔   再然后:父亲   方子晨:越喊我越老! 第62章   方子晨为难起来,下午他要忙,乖仔刚躺下,睡得香喷喷的,他不舍得叫起来,赵哥儿又背着东西,大中午的,再抱他,半个小时的路,必然是要累坏的。   杨铭逸搁下笔,说:“方哥,让他睡吧,我今儿不回去,可以帮你看着。”   “那麻烦你了。”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杨铭逸年纪还小,方子晨匆匆走到门口又停下,不放心的扭头说:“逸哥儿,我这大半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可得看好了啊!别把他弄丢了。”   杨铭逸:“······”   还大半辈子!!   杨掌柜眼皮直抽,想踹他:“都在店里,能丢哪儿去。”   ……   赵哥儿一进门,就被行以注目礼,上次他来,其他人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便没关注,这会儿知道了,早上刚好奇的人儿这会就在店里,可不得使劲看两眼。   看到就是赚到。   那目光是如狼似虎,赵哥儿如坐针毯,喝了两口茶也没品出什么味来。   楼梯口传来噔噔噔的声音,方子晨急吼吼的过来,脸上带着笑:“赵哥儿,你来了,累不累啊?”   他一出现赵哥儿就不紧张了:“不累。”   方子晨没信,拉他去柜台那边:“胡说,你看你都冒汗了。”   赵哥儿笑笑没说话。   这汗是进店后才冒的。   方子晨找了凳子给他坐,问:“东西都买好了?”   赵哥儿:“嗯!乖仔呢?”   “在楼上,睡着了。”方子晨说。   赵哥儿往外头看,这会午时过半,阳光正强,光看着好像都能感受到它炽热的温度,但回去还要忙,不能等了:“你去把他抱下来吧,我该回去了。”   “让他睡吧!你先回去。”   “你下午不是要忙?他醒了怎么办。”赵哥儿不放心。   乖仔毕竟小,再懂事身边也不能离开人,这里是镇上,什么人都有,不像村里,忙了喂饱孩子就把他们赶出去,野猴归山一样,随便在村里浪,玩泥巴爬树儿都行。   他发迹边冒着汗,方子晨给他擦干后戳戳他的脸,说:“东家哥儿在,他说帮我看着,你放心,饿不饿,吃过东西没有?。”   “······吃了血肠。”远处还有人看,赵哥儿拍开他的手,没看他,盯着脚尖:“说话就说话,干什么动手动脚,这儿是外面。”   “在外面不可以,那,在家动手动脚就可以了,是吗?”方子晨食指微曲,抵着嘴闷闷笑起来。   柜台正对大门,很明亮,他本肤色如玉,这会又像镀了层光,眼神温润,个高腿又长,年轻俊郎,这会痞痞的笑起来,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荷尔蒙。   赵哥儿最受不了他这发骚的样,往他胸口捶了一下:“你正经点儿,在店里呢!你这般想勾引谁。”   方子晨抓住他的手,放到嘴边吻了一下,就笑着,并不说话。   赵哥儿脸都红了。   在家也就算了,可这会在外头呢!他们虽坐在柜台后面,正对着看不着,可左右两边没什么挡着,只要有人稍微一转头,还是能看得见。   幸好这时候店里没什么客人,可赵哥儿又紧张又备受刺激,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王小九等人在远处,神情难以形容。   孙大虎脸有点红,灌了大半碗水,说:“刚有那么会儿,我竟然······竟然觉得方哥挺,挺······”   挺什么他没说出来,但男人都懂,有个伙计叹口气说:“赵哥儿命真苦。”   旁边几人瞬间看过来,目光如炬。   那人语重心长,说:“方哥长了一张让人看了就心潮澎湃的脸,谁夫君要长那样,怕是都不敢放他出门,天天都得守着,怕是得累死。当然了,我夫君要真像方哥那样的话,辛苦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王小九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个爷们儿?”   “哎呀,你真讨厌,干什么提醒我。”   嗲里嗲气的,几个伙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搓手臂,笑笑闹闹间,身后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不提醒你,留着你在这儿做梦吗?”   “杨,杨叔!”   杨掌柜在店里还是挺有威望的:“桌子都擦干净了?”   “都擦干净了。”有伙计说。   这几人在醉宵楼干了几年了,都是勤快人,没客人的时候,偷个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杨掌柜没那么苛刻,只问:“你们在聊什么?”   他刚也只听了一耳朵。   王小九笑嘻嘻,道:“我们在安慰大虎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大家接到信号,立即附和:“是的是的。”   这点把戏杨掌柜门清,他不拆穿,顺着问:“大虎咋了?”   同伴的背叛来得那么猝不及防,杨掌柜盯着,孙大虎毛都竖起来了。   他说不出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咋的了,需要安慰。   王小九不当人,颇为悲惨的说:“杨叔,大虎他媳妇儿给他戴绿帽了。”   这事发生在八百年前,孙大虎他那媳妇儿这会儿都和奸夫生第三个娃了,店里的伙计都知道,不过杨掌柜忙,没那么多时间去八卦去听小道消息。   他头回听,相当错愣,王小九在桌底下戳了孙大虎一下,孙大虎反应过来,捂着脸,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杨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出什么话来,只道:“可怜的孩子。”   刚调戏两句,赵哥儿就脑了,挣着杏仁眼瞪人,里头似羞似怒,瞪得方子晨心头火热,碰又不给碰,妈的,这磨人的小妖精。   赵哥儿落荒而逃,方子晨走过来,心里正明媚,好心多嘴一问:“怎么了?”   杨掌柜‘哎’了一声,没说话。王小九又掀孙大虎伤口:“大虎被他媳妇绿了。”   “……”方子晨:“真的假的?”   “当然真,我不拿哥们的事儿开玩笑的。”王小九说。   方子晨眨眨眼,盯着孙大虎看,他也没安慰人,很客观的说:“被戴绿帽这种事,要么你媳妇水性杨花,耐不住寂寞,要么就是你有问题。”   水性杨花,丈夫再好,她也会忍不住偷吃。   可若是丈夫有问题,比如他家暴,没本事,或者那方面不行,那也怨不得对方会出轨。   被质疑那方面的能力,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孙大虎立即说:“我感觉我还是挺猛的。”   方子晨问:“那你媳妇儿水性杨花?”   孙大虎想起前妻,摇头,没给她倒脏水:“那倒也没有。”   “这不可能,”方子晨说得斩钉截铁:“你们之间肯定有一个有问题。”   孙大虎立即说:“那也不可能是我。”   “怎么不可能是你?”方子晨撇他一眼,只道:“我就问你,你要像我这样,你媳妇儿还会搞外遇吗?”   孙大虎:“······应该不可能吧!”   “没有应该,就是不可能。”方子晨对自己那是相当迷之自信,他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高富帅这三字,钉在他身上那是一点都不突兀。他拍拍孙大虎的肩膀,语重心长:   “兄弟,努力点啊!不然绿帽有第一顶就还能有第二顶。”   孙大虎:“······”   句句在理,无法反驳。   杨掌柜强忍着,没笑,可辛苦了。   下午店里开始忙起来,方子晨上楼看了一眼,杨铭逸在复习他教的东西,乖仔还在呼呼的睡,小孩热一点儿就冒汗,可他这会额上干爽,想来是杨铭逸擦的。   他有些基础,只是改用阿拉伯数字计算方法而已,方子晨考校过后,直接给他上两位数的加减法。   优秀的学霸,他自有一套学习体系,也知道怎么提高学习效率,为了给他巩固记忆,方子晨出了好些题。   杨铭逸能写得头秃。   三点左右乖仔醒了,房间很陌生,他似乎喝醉酒断片了,没想起在哪儿,夹着哭腔喊:“爹爹?父亲?”   他虽黏方子晨,可在害怕的情况下,最先想要依赖的还是陪他最长的赵哥儿。   杨铭逸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吗?”   乖仔反应过来,知道这是哪了,眼里那泡泪‘咻’的一收,又笑起来:“杨猪。”   杨铭逸:“······”   杨铭逸有点佩服他,坐一边,问他:“是怎么了吗?”   乖仔似乎有些羞涩:“肚几涨,乖仔想尿尿惹。”   杨铭逸带他去后院,进了茅厕要帮他脱裤子,乖仔记得方子晨的话,拉着裤头,不让:“乖仔可以自己来。”   杨铭逸点头,堂弟小时候上茅厕,奶娘都是候在一旁,于是他没出去,站一旁没动。   乖仔急得都要尿裤子了,还不忘叮嘱:“杨猪,你不可以偷看乖仔滴小屁股和鸡鸡哟。”   杨铭逸:“······”   乖仔道:“父亲说看人渣鸡鸡,会长针眼,严重滴话,还会瞎哟。瞎了就看不见父亲和爹爹鸟,会很果怜。”   杨铭逸:“······”   乖仔尿完,杨铭逸直接抱他回房,经过大厅,乖仔小短手指着方子晨,笑着说:“系父亲。”   “方哥忙,”杨铭逸往楼上走:“你跟我回房。”   “嗯,乖仔西道,不能打扰父亲赚大银几。”乖仔还在看方子晨,上到二楼才收回视线对杨铭逸说:“父亲干活滴样子帅帅滴,最好看咯。”   杨铭逸:“······”   他这辈子无语的次数都快被乖仔加速整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称呼的转换有很多种原因。   比如打赌输了,你喊我一声爹,或者认个义父,又或者跟乖仔一起儿……   多种可能,小可耐们可以猜。   但现在乖仔才三岁,只是单纯喜欢好看的人或东西,不懂情情爱爱的。   (^▽^) 第63章   一二三十个数字记住了,加减法也掌握了,题算起来倒也快,杨铭逸做得认真,这会方子晨不在,他便把门关了起来,乖仔自个掰着手指玩,玩腻了也不在屋里乱转乱摸,守礼本分。   身后的窗户开着,正对大街,他看杨铭逸没注意到自己,跳下板凳,趴到窗边看人来人往。   一大一小,氛围倒也祥和。   ……   早上起的早,方子晨说让他到家睡会儿,但赵哥儿一到家没歇就往周哥儿家走。   周哥儿这会正在菜地里。   之前怕菜卖不出去,自家人少,也吃不了多少,菜地就种了一半,这会儿要全种上,家里没牛,犁地松土这事儿全靠人。   周哥儿带着草帽,干得汗流浃背,李婶来了。   “周哥儿。”   “娘,”周哥儿停下,似乎料到她会来,并未吃惊,很平淡的问:“有事吗?”   大概是心虚,李婶往四周看了看,并没有什么人,才道:“上次娘跟你说的,你想清楚了吗?”   周哥儿沉默了会,半响后才抬起头,目光不错的看着李婶:“娘,你劝我合离,当真是为了我好吗?”   李婶顷刻间心慌,率先移开眼,不敢看周哥儿:“当娘的,肯定都是为了孩子好,娘不会害你。”   “你确实不会害我。”周哥儿不知是累了,还是被李婶那躲避的眼神给刺激到了,话说得决绝:“可也没对我有多好。”有些话以前不敢说,也觉得没有说的必要,这会却都一股脑的倾诉:   “你若当真为我好,这些年为什么都不上门来看我一下?明明住得那般近,我回家看你,大嫂二嫂挤兑我,为什么你也没帮我说过一句话?”   李婶呐呐的缄默不语。   她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周哥儿还在咄咄逼人:“爹喊我赔钱货,大哥二哥欺负我,你说爹是当家的,你不能违抗他,以后老了,要依靠大哥二哥给你养老,也不能为我出头,那大嫂二嫂呢?我是你亲生的哥儿啊!”   他越说越心酸。   周父从不喊他周哥儿,只会一声声的叫他赔钱货。   也总是说生他有什么用,辛辛苦苦养大了,以后还不是要嫁人,到了别人家,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跟他们周家还有什么关系。   周父嘴不饶人,也觉得说这些话没什么,他虽嫌弃周哥儿,但还算有点良心,会给他吃的。   可有的时候,最伤人的,最致命的,不是那些踢打苛责,而是一句叠着一句的赔钱货。   李婶掩饰着慌乱,道:“周哥儿,你听娘一句劝,跟娘回去,就算你不想改嫁,住家里也没关系,你大哥二哥会养你,刘小文死在外头是轻松了,可你要照顾孩子,上头还有两个老人,你怎么熬啊?”   ‘刘小文死在外头’这句她说的笃定,周哥儿之前都还能忍,可一听这话,理智瞬间轰塌:“你说什么?”   “周哥儿,娘的话虽是难听,可娘不会害你的啊!我······”   “滚,你给我滚。”   两人再次不欢而散,直到李婶走远,周哥儿才蹲在地上,埋头痛哭。   树后。   赵哥儿拧着眉头,刘婶红着眼眶,把手上的篮子递给他,对他道:“赵哥儿,你去哄哄他,我······先回去了。”   篮子里装了些水,赵哥儿缓了口气才过去。   周哥儿迟钝的抬头:“赵哥儿,你怎么来了?”目光被他手上熟悉的篮子所吸引,顿时明白了。   “娘刚才也在?你们都听见了?”   “嗯!”赵哥儿指指树荫底下:“我们去那儿说会话吧!”   周哥儿这会也没心思干活,跟着他过去,两人坐在田埂边上,赵哥儿把昨晚方子晨那一番话说了。   “······原来是这样,”周哥儿低头扣着大拇指旁的倒刺,喃喃说:“我说她怎么突然关心我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   “夫君也就这么一说,算不得准。”赵哥儿想了想,还是略显顾虑的补了一句:“也许是我和夫君想多了。”   周哥儿低低的道:“他说的是对的。”   “周哥儿,”赵哥儿扯开他的手:“别这样。”   周哥儿落了泪,眼神清明了,这会才看见指甲盖旁流了血,疼痛这一刻也才蔓延上来。   “我是不是她生的啊!她这么对我。”他肩膀在颤抖,哭声夹着蝉鸣,让赵哥儿听着有些刺耳。   “赵哥儿,我有点想不通。”周哥儿说:“为什么都是当父母的,有的人能那么狠,我生下溜溜,疼他爱他,不是因为他是个男孩儿,就算他是个哥儿是个姑娘,我照样会疼他,把他当命,可我娘呢,她怎么对我呀,就因为我是个哥儿,终究要嫁人,所以,她眼里只有我两个哥哥,心里没有我半点位置,她怎么这么狠的呢!”   赵哥儿没说话。   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这年头就没有哥儿姑娘一直呆家里不嫁的,就算周家不在意这些,周哥儿也得被外头那些唾沫星子给淹死。   周叔李婶做得不对,周哥儿可以说,他自个却是不好论是非的。   絮絮叨叨说了会儿,周哥儿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帮我倒点水,哭得我都渴了。”   赵哥儿把水递过去,说:“别多想了,方才刘婶都听到了,你若是决定不回去,就跟她说一声,免得她多想。”   刘婶到底是当婆婆的,也疼周哥儿,她做不出劝周哥儿别走,或者压着他不让他改嫁的事。   周哥儿点头:“我知道的”   ……   到点了,方子晨收好账本一溜烟往三楼冲,像在上头藏了个待他宠幸的小蜜。   “宝贝儿,父亲来了。”   乖仔正趴在桌子上,拿着毛笔乱画,闻言喜得不行,朝门口冲过去:“父亲下班咯,父亲想不想乖仔呀?”   方子晨抱起他:“想啊!”   乖仔高兴了。   杨铭逸站起来:“方哥。”   方子晨问:“嗯,我今儿交代的,都写完了?”   杨铭逸摇头:“还没。”   杨铭逸聪明,方子晨给他量身定造的‘作业’并不多。   “是不是乖仔打扰到你了?”   乖仔坐在方子晨的臂弯里,眨巴眼看向杨铭逸,他大眼睛黑溜溜的,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杨铭逸就是觉得,他要是点头说是,乖仔就能泪洒当场,与他割袍断义,他撇开视线,道:“没有,他中午都站窗边那儿看人,没有闹我。”   话落,也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他就见方子晨脸色铁青,一副咬牙切齿的样,但不是对着自己。   “方哥?”   方子晨缓了口气,目光扫到桌面上,转开话题,道:“还剩多少张?”   “两张。”   “明儿午时我要检查,你今儿或者明早争取把它写完。”   杨铭逸道:“我知道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乖仔,跟杨叔说再见。”   乖仔朝杨铭逸伸开手,也不说话,像是要抱,杨铭逸迟疑了下还是走过去,脖子被一把抱住,脸上传来热意,乖仔在他脸上吧唧一口:“杨猪,乖仔爱你。”   杨铭逸:“······”   方子晨捏他软乎乎的小屁股,笑了:“你怎么耍流氓。”   “不系哟,”乖仔这会智商直逼六十,握着小拳头很严肃的说:“杨猪漂酿,乖仔以后要娶他,亲自己滴夫郎是爱爱滴表现。”   杨铭逸:“······”   他有点懵,回神后只听方子晨取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哎哟哟,你个小小年纪,懂什么叫夫郎吗?”   “懂,像父亲和爹爹一样,以后杨猪也要和乖仔一起睡觉觉,还要喊乖仔夫君。”   看他说的挺美,方子晨都要笑喷了,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在玩过家家,毕竟才三岁,脑容量都没猪脑多。   他说:“那父亲给你存银子当彩礼好不好?”   “好~”乖仔讨好地亲他一口,道:“要二喜文。”   二十文半边猪腿都买不起。   他抱着乖仔往西街去,他常在那边买肉,跟猪肉摊老板熟,这会想要过去跟他谈谈猪血猪肠肠的事,顺便买两根大筒骨。   李大买肉的生意好,十几年了,一大批老客户,往常每天都要杀两头猪,以前这个点来,都只剩个八九斤杂肉,今个儿案板上还剩半边。   这可稀奇了。   不过更稀奇的事,今天李大没在,在卖肉的是一三十左右的大姐。   远远的,方子晨就见她在砍骨头,也不知道是那刀削铁如泥,还是那大姐力大如牛,一刀下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胳膊大的骨头一分为二,大刀牢牢的插在案板上。   这是何等的力量?!   路过的人看了这一幕,哪怕不是头回见了,可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远远走开。   肉摊子周边两米内,竟无一人敢靠近。   方子晨抱着乖仔过去。他从东街拐进西街那一刻,李艳梅就发现他了。   没办法,这小后生耀眼,骨相矜贵耐看,俊俏个又高,经过他旁边的路人被衬得土鸡瓦狗一般,不想注意都难。   她黏着嗓音:“小公子要点啥?”   这下轮到方子晨哆嗦了,有点冷的感觉,刚没被那一刀吓着,这会吓着了。   “······我想买点大筒骨。”   李艳梅笑靥如花:“小公子稍等。”   方子晨有些惊魂未定。 第64章   案板下有一箩筐,平时剔除干净的骨头都放在里面,李艳梅挑了两根出来:“小公子,这两根够了吗?”   方子晨盯着案板上的筒骨有点说不出话。   这什么刀工啊?!   还是这筒骨你们之前啃过了,咋地这般干净?   筒骨上干干净净,苍蝇腿大的肉丝都没有。   “······够了。”   李艳梅用两根稻草帮他绑起来,问:“小公子拿回去喂狗的吗?”   “······”感觉有被内涵到,方子晨指着乖仔:“喂我儿子,想熬点汤给他喝。”   李艳梅讪讪的,不过她脸皮厚,讪了半秒,转头夸起乖仔来,先问他几岁了,然后说方子晨年纪轻轻的儿子这般大,厉害,说乖仔模样可爱,乖巧,夸着夸着,又开始不说人话。   方子晨正听得通体舒畅,她就来了这么一句。   “就是矮了点。”   方子晨:“······”   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乖仔听了这话不乐意了,撅着嘴巴,说:“乖仔不系矮,系小孩几,小孩几小,等乖仔长大鸟,变成男仁,乖仔就会高高滴。”   他小豆丁儿,李艳梅听了这话笑得不行,正要开口逗他两句,后院传来声音,一个小女孩捧着两个包子跑出来,乖乖站在她身边。   李艳梅拍拍她的头,对方子晨说:“我女儿,娇娇,跟你儿子差不多,三岁多一点。”   方子晨有点儿不信。   这小女娃······嗯,他都不太好意思形容,把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这等词放在一个小姑娘身上,虽然有点残忍,但真的很贴切,李大梅若说她九岁他都是信的。   娇娇左手一个包子,右手一个包子,这包子应该是自家做的,比包子铺那儿卖的都要大,像盘一样,她雨露均沾,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两句话的空挡,两个大包子就要被啃完了。   她吃得多,看着就有亿点点胖。   人家胖,看起来会软乎乎,一戳一个坑,可娇娇不一样,她是实在人,胖得也是真材实料,看着就四字:“结实,威猛”。   方子晨说不出话来,硬要说,只能来一句‘他奶奶个腿’。   以为没怎么注意,今儿别人一说乖仔矮,他上了心,结果身边出现的就尽是三岁小孩,且个个都比乖仔高。   娇娇包子吃得香,吃完了还要舔一下手指,李艳梅一旁看着是愁得不行。   当下男人以女孩子娇小玲珑为美,比汉子都要壮的姑娘,实在是有点承受不来。   以前左邻右舍见了娇娇,总是一脸嫌弃一脸惋惜,说她女儿怎么长这德性,怕是投错了胎,以后难嫁人咯。   寻常汉子谁敢要她?   三岁就这般体型,长大后岂不是像座小山一样?平常拌个嘴,她一巴掌扇过来,怕是得直接去阎王爷那儿找列祖列宗了。   娇娇仰头,声音也粗:“娘,我还想再吃两个包子。”   李艳梅:“······”   方子晨:“······”   方子晨真是服了这小姑娘了。那么大的包子,他要一次性干掉两个都够呛呢!   他摸了摸乖仔的脑瓜子,李艳梅见自娇娇出来后他就一直沉默,只以为他跟那些人一样,是瞧不起她女儿,定眼一看,却发现方子晨眼里没半分嫌弃,相反的,好像还有点羡慕和嫉妒。   羡慕嫉妒?   羡慕啥子咧?   李艳梅问:“小公子还要点什么吗?”   “再给我来一斤排骨吧!”方子晨刚说完,突然视线一暗。   “我来。”有道比娇娇粗十倍的声音插进来。   “父亲。”娇娇高兴的喊了一声。   李艳梅像骂人,又像似羞还迎:“死鬼,你怎么来了?”   “······”方子晨看过去,正巧撞上对方的视线。   那人咧开一口大白牙,接过李大梅递过来的刀,顺势问方子晨:“小公子,要帮你砍吗?”   真不愧是娇娇的父亲,虎父无犬女。   这人实在太壮了,胸膛鼓囊囊的,一张国字脸,眉毛像两条肥肥的毛毛虫。   这身高,目测得有一米九九。   扶安镇少有这般人,方子晨反应过来了,这人怕是武松他老表。   “你是那个打虎英雄?”   “嗯!”打虎英雄说:“小公子不用这么叫我,怪不好意的,我叫林小侠。”   方子晨怔了怔,问:“哪个小?”   林小侠下刀如有神,切了一根排骨,砍了一点出来,剩下那边一秤,不多不少,正好一斤,他说:“大小的小。”   方子晨:“······”   你们一家真是好会取名字的。   一个赛一个的壮,一个叫娇娇,一个叫小侠。   服了服了。   这两人身份浮出水面,是住杨掌柜隔壁那对夫妻。   方子晨想起正事,问:“李叔在不在?我想找他谈点事儿。”   李艳梅说:“我爹去我二叔公他儿子的表哥的闺女家喝喜酒去了。”   倒也不必说得这般详细。   方子晨‘哦’了一声。   李艳梅笑道:“有什么事儿,你可以跟我说。”   方子晨也赖得再跑一趟了,把事儿一说,李艳梅拍着胸脯:“这不是什么事儿,猪血大肠这东西平时也不常有人买,你想要,就都给你留着。”   “那行。”方子晨想回去了,排骨之前买过,比肉便宜一些,十文钱一斤,虽然两根筒骨上光滑如丝,但应该也要几文钱,他开口问,要给银子,李艳梅说不用。   方子晨拧起眉:“这怎么行。”   李艳笑笑:“这大骨头我们平儿都是不卖的,也没人买,都是直接扔的。”   住镇上干点啥都要银子。   拉个屎拉个尿,每个月还得给倒夜香的二三十文钱,柴火这些更不必说。   谁家银子烧得慌啊买这破玩意儿回去煮。   啃又啃不动,狗都不吃的。   她这般说,方子晨打算掏十文钱给她,谁知道李艳梅又开始不干人事了。   “而且你这般俊,别说几根骨头,就是肉姐姐都想白送你,以后有空常来家里坐啊,我最近都会在这儿帮我爹卖肉,他中午爱去老冯家下棋儿,你可以那个点来。”   这赤裸裸的暗示让方子晨掏荷包的手徒地顿住了。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在你相公面前,你要让我陷入这般不仁不义之地。   心好像跃到耳边,砰砰砰的跳,震耳发聋般,他脖子有些僵硬的往后转,林小侠排骨已经砍好了,油纸包着放在案板上,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块磨刀石,这会儿正在嚯嚯地磨刀。   他一边磨刀,一边对着方子晨笑,手臂上暴起的肌肉似乎要把衣裳给撑破。   这刀刚刚砍了筒骨和排骨,刀刃上泛着锐利的寒光,看着也还是锋利,这会特意当着他的面磨刀,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是在震慑他呢!   方子晨会怕吗?   肯定不会。   他扯起嘴角对他笑了笑,淡定的递了十文过去,拿了筒骨和排骨,走了。   李艳梅还追出两步伸头看,似是很不舍:“这小公子真是俊呢!个子高,腿也长,你看他走路,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她嗓音大,方子晨还未走远,听了一耳朵。   他走路快,不是因为腿长,是因为惜命。   李艳梅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这小公子,要是搁家里,每顿都看着他,我能多吃两碗。”   “一男的都长得比你漂亮,”林小侠瞥她一眼,说:“你不觉得羞愧吗?还多吃两碗饭?嫌腰还不够粗?”   李艳梅自动略过这话,不想当街吵,只道:“当家的,你要是有小公子两分颜色,当初我也不至于要你那么多彩礼。”   林小侠鼻孔出气哼了一声,又说她:“我要有他两分颜色,当初我他娘的还看得上你?”   这人蹬鼻子上脸,不怼不行了,李艳梅‘呸’了一声,叉着腰,道:“说得好像老娘有多差劲似的,我十八颜值巅峰那会,想娶我的人能从西街排到东街。”   “要点脸吧!”林小侠停下动作,毫不客气的拆穿:“我可是听说媒婆说了,只要逢你卖肉,就没有一个小伙子敢来卖,怕你饥渴难耐,霸王硬上弓强了他们,那阵子岳父的猪肉都没卖出去,媒婆来求我,说让我再为民除害一次,不然老子能上你家门,笑话!”   这话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两人当街吵起来了。   旁边摊贩子见怪不怪,只是叹了一声。   赵哥儿从菜地回来,也不休息,先洗锅蒸饭,然后拿了买回来的玉米面在院子里开始磨。   一个人干总归是不方便,推几下又得停一下往磨眼里加面,忙了会儿,外头有人喊。   “赵,赵叔~”   赵哥儿一听就知道小风,他有些诧异,来到院门口,小风背着捆柴火站外头。   “小风,你怎么来了?”赵哥儿纳闷问:“是有事吗?”   小风结巴道:“我,我捡了柴,柴火,给你送,送来。”   这会儿热,加之他家周边偏僻,外头没个人,赵哥儿拉他进来,接过柴火放一边,疑惑道:“怎么突然给我送柴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耐们的营养液和评论。   文还没签约上,你们的支持是我前进的动力,非常感谢。 第65章   小风他后爹刘狗子严,不允许他玩,总是给他很多活儿干。   赵哥儿以前上山打柴碰上过他几次,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小风活干得多,一人能顶两个汉子,但刘狗子不仅严还苛刻,只准他干活不准他玩,还不怎么给他饭吃。   山外头能吃的野果子都被村里小孩扫荡干净,找不着吃的,他就往深山里跑。   无人踏足的深山老林很危险,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不敢进,可人一旦饿到了一定程度,是什么都敢做,也敢拿命去冒险的。   深山里头能吃的东西不少,他摘了野果,时常会分些给赵哥儿和乖仔。   乖仔跟他也好,之前甚至还跑他家里去想找他一起玩儿,可惜被刘狗子发现,用扫帚赶了几次,乖仔就没敢再去了。   小风天天忙,穿得破烂,也不是本村人,怕人嫌,不常在村里走,他跟赵哥儿关系好,但赵哥儿跟了方子晨后,两人便也没再见面,他更不会主动找上门来。   小风垂着脑袋,小声说:“方叔今,今天给我鸡,鸡蛋。”   吃了人家的鸡蛋,总得有点表示,他不是得了好就忘的人。   家里的菜他不敢擅自拔,自个也身无长物,想来想去,还是去山里砍了一捆柴来。   农家人,离不开柴火。   赵哥儿听了原委,笑笑:“今儿早上见着你方叔了?”   “嗯!”   “我正在磨面,你能不能帮我一会儿?”赵哥儿问。   柴在村里不值钱,满大山都是,一捆柴火哪抵得过鸡蛋儿,小风巴不得呢!不然总感觉不好意思。   他年纪小,胳膊外头就包了一层皮,推不动石磨,赵哥儿也不是后叔,就让他帮忙放面。   玉米面都磨好,锅里的饭也蒸熟了,赵哥儿盛了一大碗出来用菜叶包了递给小风,小风死活都不愿要,想往外跑被赵哥儿一把揪住:“我以后还有活儿要找你帮呢,你不要我以后都不敢叫了。”   小风默了半响,才伸手接过:“谢,谢谢赵,赵叔。”   “嗯,下次过来,我给你蒸包子吃。”   篱笆外有片空地,不算大,荒了好些年,长了些野草,赵哥儿回屋拿了锄头过去挖。   这地儿贫瘠,种玉米花生这些就不太行了,但可以种些芥菜。   芥菜好长,随便撒把种子,不用怎么管它都能长好,芥菜苦,村里人不怎么吃,但拿来腌酸却是最好。   方子晨喜酸喜辣,他种些,两月后就可以腌了留冬天吃。   ……   临近旁晚,方子晨抱着乖仔回来了。   路上提着东西又抱着孩子不方便,方子晨直接让乖仔坐他肩膀上,他应该也是童心未泯,跟着乖仔玩了一路。   他自个演摩托车,乖仔当骑手,揪着他耳朵,乖仔身子往左边倾斜的时候方子晨就往左边冲,嘴里还配合着发出摩托车踩油门的声音,直线不走走S,到了村口是满头大汗。   他跑的快,乖仔觉得可刺激了,呵呵笑个不停,但很快就乐极生悲了。   方子晨前脚刚迈进院门,后脚砰的一声从头顶传来。   乖仔额头撞到了门框上,声音大得赵哥儿都听见了,他停下锄头望过来。   方子晨赶紧将乖仔抱下来,乖仔额头红彤彤的,一看就是撞得不轻。   在赵哥儿不可言说的目光下,他心虚多过心疼:“儿砸,没事儿吧?”   乖仔被撞得头晕目眩,痛得想哭,但他自觉自己是个男人,勇敢男人,不怕痛痛。   小手儿在额头上摸了摸,他仰头说:“父亲吹吹就不痛鸟。”   方子晨给他吹了,乖仔自己又摸了一次,好像吃了神仙妙药,全好了,他笑着朝赵哥儿跑去:“爹爹,乖仔帮你干活儿。”   翻开的土里全是草根,这些要捡出来,不然过几天它自己就又能长出来,乖仔这活儿干得溜,看见蚯蚓了还会揪出来,想要拿去喂鸡。   小鸡仔小还吃不了,但母鸡可以吃。   方子晨拎着肉进厨房,赵哥儿蒸好饭后顺道把锅给洗干净了,只要加点水,砍了筒骨放进去就行。   大骨头熬汤,得熬很久,不久里头的精华不出来。   这年头没有饲料,村里人养猪也多是猪草喂的,猪长的就不快,一年多才能出栏,因此骨头硬得很,方子晨用刀背敲了两三次,都没能敲断。   厨房里哐哐哐的响,拆家都不能搞这么大阵仗,赵哥儿扔了锄头跑去看,就见方子晨正对着裂开了的案板瞪眼。   方子晨扭头就说:“赵哥儿,这案板你哪买的?这么次。”   赵哥儿:“······”   这案板一小节指头厚,木料也是用的好的,还次?   就方才那动静,厚得跟脑袋瓜子一样的,怕是都不经造。   这筒骨虽剔得干净,但熬出来的汤还是飘了点油,方子晨亲自盯着乖仔喝完一小碗,满意了,摸摸他的头,说:“儿子,你努努力,一米八不是梦。”   “嗯!”骨头汤好喝,一点也不腻,乖仔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也什么都不挑,只要能吃的就行,他挺着胸膛道:“乖仔要长高高滴,比打虎英雄还要高。”   方子晨笑了:“那倒也不必。”太高了也怪吓人的。   赵哥儿问:“你上次说一个月修三天,你修两次了,最后一次打算什么时候休?”   这个月还差几天就要过去了,方子晨道:“后天,怎么了?”   赵哥儿咬着箸尖,拇指摩挲着碗沿,轻声道:“你上回说休息了要去衙门办户籍。”卖身契一天不消,他就一天难安,方子晨把户籍办了,他们也才算是真正的一家人。   方子晨没多想:“是啊!怎么了?”   “这事儿得找村长做担保人,”赵哥儿缓了口气:“你明晚带两斤肉回来,给村长送过去。”   求人办事,总不能空着手,方子晨懂:“我知道了。”   赵哥儿叮嘱:“买肥的。”   方子晨买肉就喜欢挑瘦的,但村里人十天半个月的才见回肉,平时煮菜也是数滴放,肚里缺油得很,大都喜欢吃肥肉。   隔天晚上方子晨提着一块白花花的肉往村长家去。   王大梅见了他就高兴,村长还没回来,方子晨就跟她聊了会儿,又进屋看望老头子。   这屋里不太通风,吃喝拉撒都在里头,即使打扫干净,还是难免有点味,方子晨闻着了,但面上依旧正常。这人老了,就爱唠嗑,老头子喊他坐到床边上,杂七杂八问一堆。   方子晨读书好,也听话,会哄人,没穿来的时候,他爷奶就特喜欢他,老头子跟他聊了会儿,就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笑得见牙不见眼。   老头子自腿断后就一直闷闷不乐,郁郁寡欢,跟谁说话都提不起劲,这会笑成这样,王大梅在屋外都听见了,只觉得神。   临近天黑村长和河西他们才从地里回来,方子晨跟老头子聊得口干舌燥,胃里也有点不舒服,有点反胃想呕,他跟村长说了一声,就想走。   “肚子饿了?”村长问他。   “没有。”   “那怎么那么着急着走?”   “我屎急。”方子晨说:“超级想拉的。”   村长:“······”   ……   按现代时间算,衙门九点才开始办事,休息这天,村长赶了牛车带他去镇上,车上还放着几捆柴,顺道给买家稍的,方子晨依着,本来挺困,但牛车颠得慌,即使坐了好几次了,他还是不能适应。   大概是屁股比较娇弱吧!   他想。   村长一路上都有些紧张,他虽是个村长,但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官。   他打交道最多的也就是每年秋收衙门里派下村收粮的小兵。   就这,对着人家他都是战战兢兢。   像是小职员要面见大BOSS,他忐忑得手心冒汗。   民怕官啊!   村长紧张得不行,方子晨都害怕他厥过去:“叔,你紧张啊?”   村长挥着小树枝抽着牛屁股,回头扫他一下:“有点,你不怕吗?”   方子晨摇头:“不怕啊!”   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怕,又没作奸犯科,又尊老爱幼,老好人来着,心理素质杠杠的,为什么要怕?   只有心虚的见了官才怕吧!   村长卖了柴火带着方子晨向衙门去,方子晨闲庭阔步,游街般。   他早打听好了,衙门里专门办理户籍和文书这事儿的,是当代男人都很提防的老王。   ……   老王正在忙活,外头传来声音。   “老王,我来看你了。”   方子晨背着双手,一副领导考察的样,从门口施施然进来。   老王见了他就高兴。   虽然他叫老王,但其实他也才三十多岁,是个美大哥,最爱去醉宵楼干饭,一来二去的就跟方子晨勾搭上了。   方子晨会吹牛,天南地北的他都能侃上一侃,跟他聊天挺让人愉悦,虽然这人有时候说话挺招人恨的,但这个情况少有。   “你怎么来了?”老王问:“今儿不上工?”   方子晨说:“来办户籍文书,顺便消了我夫郎的卖身契。”   “哦!”老王目光落在村子身上:“这位是?”   “是村长啊!”方子晨回答:“担保人。”   村长很拘谨:“官爷好。”   老王点头,没再多问,道:“那你等会儿。”   村长不敢动了,打算就站着,方子晨才不会站着等,丝毫不客气,在老王对面拉了凳子就坐,大大咧咧像没心没肺似的。   老王只是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第66章   文书户籍办的也快,这玩意儿跟现代户口本差不多,老王问什么答什么,不过一炷香功夫就好了。   方子晨收好文书,问“多少银子啊!”   “二百八十文。”老王说。   方子晨一边往外掏银子,一边说:“你可别坑我啊!”   闻言,村长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老王气得瞪他:“瞧你这话说的,我是那种人?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只收你墨纸钱,手工费都没算里头。别人不交个五六百文的,这门都出不去。”   方子晨得了便宜就开始卖乖,拍老王肩膀:“老王,我果然没看错你,你这种大公无私,淳朴善良的人,这年头少有,爱了爱了。”   老王不吃他这一套:“少来。”   “真的,好人死后上天堂,坏人死后下地狱,你以后肯定是往上走。”方子晨说:“百年后我会记得给你烧点金银财宝的。”   村长:“······”   老王:“······”   老王想要踹他:“滚啊!”   “那我走了。”方子晨说。   老王也没真生气,摆摆手:“下次有空去我家喝茶。”   “行啊!”   方子晨嘴上应了,但没打算真去,先不说这是不是客气话,老王家离醉宵楼远着呢!他们坐马车的是无所谓,可他这种去哪儿都只能靠两条腿的,就太有所谓了。   再说,老王家的茶又不是神仙水泡的,值当他跑?有时间走那么远去喝茶,回去逗逗赵哥儿,你侬我侬,情到深处时打个啵儿,摸个脸的,它不香吗?   经过这一遭,村长对方子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人脉广,胆子也大,寻常人若是说了那般话,这会儿怕是坐牢里了。   前两天柳阿叔公爹去世了,昨儿晚上他特意来家里跟赵哥儿说,让他们出殡那天过去一趟。   方子晨跟河大愣家没亲戚关系,但丧事喜事在村里算是顶顶大的事儿,同一个村的,不管什么关系,都得去搭把手。   今天出门时,赵哥儿让他买点纸钱儿回去,村长也要去棺材铺帮河大愣家置办东西,两人搭伴着走。   一进门,棺材铺老板就迎了上来,给他们介绍东西,这古人手艺是真的巧,马儿花轿小丫鬟剪得栩栩如生。   方子晨原本挺欣赏,不过一想都是给死人用的,顿时就欣赏不来了,买好纸钱站一边,老板走过来,笑着搭话:“小公子还记得我吗?”   方子晨点点头:“记得啊!你上次去醉宵楼吃过饭。”   “嘿嘿,”老板笑道:“其实我关注你很久了。”   啊?!   方子晨都愣了。   你一个卖棺材的,关注我干什么?   “我有个侄女儿,年芳十八,”老板道:“长得漂亮,人也勤快,会洗衣做饭,田里的······”   “停停停,”感情是想给他介绍对象,方子晨听不下去了,如实相告:“我已经有夫郎了。”   “没事儿,做小的也行啊!”   她行我不行啊!   方子晨想要摇头拒绝,老板笑了笑,在他看来,哥儿硬邦邦的,哪里有娇媚柔软的姑娘好,道:“再说了,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对着一个总有腻的时候,偶尔换换口味嘛!”   这是什么渣男语录啊?   这老板要是搁在女儿国那种地方,怕是得拉去枪毙吧!   方子晨有点无语,再说了,三妻四妾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要么家世显赫,要么非富即贵,他现在就草民,壮丁,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不被抓去当炮灰就不错了,还三妻四妾?!做梦没醒呢?   而且,一个真正有魅力的男人,身边只有一个老婆,只有破车才经常换轮胎。   赵哥儿乖乖巧巧,温柔体贴,又对他死心塌地的,他已经相当知足了。   方子晨婉拒:“我有一个就够了,多了养不起。”   “玩笑话了不是,小公子在醉宵楼当值,一个月得好几两银子吧,后院还能养不起人!”   老板没放弃,这世道虽说土农工商,商人为贱,可商人能赚钱啊!不比守着那几亩薄田好?他这小小的棺材铺子在镇子上扎根不容易,醉宵楼是扶安镇上出了名的大酒楼,赌场和船航两方老大跟醉宵楼东家杨慕涛都有交情,杨掌柜老了,听闻杨慕涛打算让方子晨接杨掌柜的手,方子晨若是娶了他家姑娘,以后定能帮衬到他。   这会儿好不容易有机会搭话,老板不留余力的劝说。   方子晨都怕了,跟村长说了一声,直接去外头的牛车上等。   回到小河村,赵哥儿并没有在家,先他一步去河大愣家帮忙,方子晨将户籍文书收好,才往河大愣家走。   赵哥儿在院子里帮忙洗菜,等会会有远方亲戚来吊丧,得准备饭菜等,一大帮哥儿妇人忙忙碌碌,方子晨刚到院门外,赵哥儿就看见了,他擦了手过来:“户籍都办好了吗?”   “嗯!”方子晨回。   方三少对这古人的丧事儿不太懂,赵哥儿让他跟着河西,帮忙搭把手,忙活到中午,法师来了,念咒敲鼓,又围着棺材跳了一通,接着就开始哭丧。   哭丧这种事儿向来都是死者家属哭的,可法师说哭的人越多越好,方子晨就被河西拉过去了。   他们跪在棺材左边,哥儿姑娘跪在棺材右边,两边正对着。   对面的几个妇人刚开始还在聊天,法师洒了把糯米后,哭丧时间到了。   那几个妇人顿时哭了起来,老大声,一边哭一边说着话。   听不太清楚,咿咿呀呀,唱戏似的。有的人哭得悲痛欲绝,痛不欲生,有的甚至顿足捶胸,以头抢地。   方子晨都看愣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他有点儿哭不出来,死的老人家他见都没见过一面,没半分感情,如今跪在人棺材前,只应了那句话‘斯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大活人。’   而且方三少从小顺风顺水,家里老幺,要星星他养父母还想拿着坦克帮他打下来,没遇上过什么伤心痛苦事,哭更是不可能了。   这会儿方子晨可为难了。   所有人都在哭,自己不哭好像有点儿不太仗义,之前不懂还有这一遭,辣椒也没准备,捏大腿儿也不太行,他耐痛······真是芭比Q了。   河西抽噎着抹眼泪,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赶紧哭啊!”   方子晨:“······”   赵哥儿跪在他对面,就见他东张西望,眼珠转溜溜了一下,然后抬起衣袖遮住脸,手再放下时,两眼汪汪,眼泪挂在下眼睫上,要掉不掉的,像是受了大委屈。   赵哥儿原本就掉了几滴泪眼,这会儿掉得更凶了。   哭了十几分钟,法师喊停,叫人来抬棺。   按习俗以往是要搁家里七天,不过如今天气热,只能早早抬去埋了。   赵哥儿拉着方子晨来到河家后院,见他眼尾鼻尖还红着,心疼得紧。   “你怎么哭了?”   方子晨什么德性他是懂的,大少爷脾气,一直都是顺风顺水,没受过什么委屈,在某些事上甚至娇得很,是宁可流血流汗不流泪,今儿却哭了,他担心。   “能不哭吗?”方子晨诉苦:“我他妈的鼻毛都要被拔光了。”   眼睛和鼻子的知觉受到同一条三叉神经的支配,因此两个受到的刺激往往是相通的,所以拔鼻毛的时候会流眼泪。   赵哥儿:“······”   他又好笑又好气的锤了方子晨一下,方子晨捏住他手腕。他感觉赵哥儿有时候很像容嬷嬷,不是喜欢捏人就是喜欢打人。   得亏赵哥儿不像李艳梅,不然这么一拍,今儿他给人哭丧,明儿就轮到别人给他哭丧了。午时来吃席的客人都到了,河家院子本来挺宽敞,不过河大愣两个儿子长大娶了媳妇后,住不开,就又起了两间土坯房,占了小半边院子,这会勉强够摆八/九桌,桌子椅子碗筷这些都是在村里借的,来的人多,不够坐的就等下一轮。   村长在院门口登记,谁拿了什么来,送了什么礼,这都是要记的,以后轮到别人家,要按着这个给。   村里人不富裕,大多都是十几二十文,也有扣的,就摘了把自家种的青菜来。   这白事讲究一些,喜事的话,多的是人拎肉拎蛋来。   赵哥儿不想出头,但方子晨月钱高,给低了,村里人会说他们扣,给多了,怕是会有人说他们嘚瑟,思来想去,赵哥儿随了三十文钱的礼。   无功无过。   河大愣家在镇上定了半边猪,开席时桌上就四个菜,猪肉炖粉条是大头儿,其次是豆腐焖茄子,剩下的就是素菜。饭是糙米混着杂粮煮的,方子晨同七个汉子凑一桌。   村里汉子吃饭都豪爽,端起碗来就扒,可这会儿个个都有些拘谨,方子晨坐得端正,像个少爷似的,斯斯文文,他们不好意思在人跟前丢这个脸,都想尽量端着些,谁知方子晨干饭比他们都要生猛,像饿了八百年,扒饭时那叫一个速度。   见他们都呆愣愣的望着自己,方子晨停下筷子,一副主人家的口吻,道:“都吃啊!看着我干什么?想吃什么就夹,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大汉们:“······”   你怕不是忘了,你也是来吃席的啊! 第67章   糙米饭真的难吃,咽都咽不下去,一碗饭下肚,方子晨觉得自己的脖子都长了三厘米,不过浪费可耻,最后他碗里一粒米都没剩。   河大愣一身孝衣正好走过来,问他要不要再添一点,方子晨赶忙拒绝了。   这会儿大概两点半左右,等人都吃完起码得三四点,客人走了,还得收拾桌子,洗好碗,借来的东西要一一还回去,赵哥儿还要留在河家帮忙:   “你先回去吧,乖仔在刘婶”   方子晨‘嗯’了一声,这会儿闹哄哄的,甚至有几个姑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直往他身上瞄,瞄一眼就扭回头跟小伙伴嘀咕几句。   八成是在说他帅!   赵哥儿动了动,借着帮他整理领口的动作挡住了几个姑娘的视线,方子晨察觉到,捏住他鼻子,笑了笑:“行,那我先回去了。”   刘叔刘婶上了年纪,白事儿一般都不会去,村里人迷信,老人和孩子体弱阳气轻,去了容易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乖仔和溜溜正在院子里玩,方子晨刚到院门外就被他发现了。   “父亲~”   方子晨摸了摸他脑袋,见溜溜眼巴巴的,也摸了摸他脑袋。   “你们在干嘛呀?”   乖仔手上还拿着一根小木棍,回答:“在学习哟。”   “哎哟喂,那么勤快啊,真是好孩子。”   乖仔高兴了。   刘婶听见他声音从堂屋出来:“方小子来了。”   “嗯!”   刘婶招呼他:“进来坐。”   家里没什么零嘴儿,她抓了把花生出来放桌上:“吃点玩儿。”   “谢谢刘婶。”方子晨捏了两颗花生,喂给跟在身后的两小尾巴。   “今儿河家来的人多不多?”刘婶问。   “挺多的。”方子晨道:“十几桌吧!”   河家历代扎根在小河村,祖坟能占半个多山头,外嫁的姑娘一大把,现在出门去,路上随便抓一个,扇他一巴掌:“你他妈跟河大愣什么关系。”   “我是河大愣他老表的闺女的儿婿,你他妈的有意见?”   十里八乡都是沾亲带故的友人,惹不起的。   聊了会儿,刘叔瘸着腿儿回来了,他怀里抱着一个南瓜,一见方子晨便笑,说他来的正好,晚上煮南瓜,让他留下一起吃。   河家那边包晚饭,赵哥儿不回来吃,方子晨一个人也懒得开火,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也是不会煮。   他欣然应许:“好啊!”   院里推了些柴火,还没劈,周哥儿忙,两老人现在又干不来重活儿,方子晨直接帮着劈了。   一斧头下去,大腿粗的木桩直接裂成两半,刘叔直夸他好样的。   两孩子在一旁拍手,直呼厉害,院子里热热闹闹的,是一副跟以往都不一样的景象。   刘婶看了几眼,心里高兴便想着多炒几个菜,不过她厨艺实在是令人堪忧,家里今儿没肉,炒菜时她特意多放了些油,但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炒的,菜里头一股浓浓的烟味儿。   南瓜切成小块直接煮,糯糯的,挺甜,见方子晨好像挺喜欢,专挑着南瓜吃,刘婶便道:“今年地里种了很多,你若是爱吃,以后直接去地里摘。”   这南瓜是种玉米地里的,上面长玉米下面长南瓜,以前家里没粮,就吃南瓜红薯这些东西来充饥,现在条件好一些,粮食勉强够吃了,但到底是庄稼人,珍惜土地,舍不得让玉米地里白白空着,结果种多了,熟时就熟一大片,吃也吃不赢,很多都是被老鼠啃了烂在地里。   “嗯!”方子晨夹了一块南瓜,正要往嘴里送,刘婶说:“这南瓜母猪也爱吃,就是可惜家里没养。”   方子晨:“······”   之后生活照旧,方子晨和赵哥儿天天两点一线,河家的事儿就像一段插曲,不过那天在院里,不少人都跟方子晨打了招呼,觉得他这人挺好,什么都能聊一两句,也没瞧不起他们,当天很多脏活累活的他虽不太会做,但也都跟在一旁帮着搭把手。   方子晨白天去上工,中午不忙了就上楼给杨铭逸讲课,赵哥儿的血肠生意也开始步入正轨了。   这会儿正好农忙,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血肠都是早早起来做的,方子晨典型的起床困难户,见他灌肠时都在打哈欠,白天又要上工,不过几天,眼下就冒了一圈黑,赵哥儿心疼得紧,不让他帮忙,他又不愿,赵哥儿只好少做一点,一天能买个一百多文,刨去成本,也能赚九十多文,算是很不错的了。   等冬天到天气冷了,东西不容易发臭,可以中午或者晚上做着留,应该能比现在多赚些。   来年二月份方子晨就要参加县考,若是过了,四月份就得去府城参加府试,府城不比镇上,物价更贵,到时候肯定要花不少银子,如今家里什么都没有,真算起来荷包里的银子都不够一两,赵哥儿难免有些急迫感。   县试要考八股文,试贴诗,经论,律赋,策论等,方子晨要看的书一大堆,工也要上,学生还要教,他辛苦,赵哥儿也没闲到哪里去,卖完血肠回来,还要去砍柴,挑水,洗衣服,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全被他包揽,乖仔见他忙他忙,便也跟着跑前跑后,水挑不了,他就去挖蚯蚓喂鸡,帮忙打扫院子,帮忙搓衣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今天忙着申签的事儿,呜呜~不容易啊!从九月中旬到现在,老子终于签上了…… 第68章   这天村里有卖货郎来卖东西,带了两版豆腐还有一些杂货。   豆腐便宜,很多人都愿意买点回来跟着白菜一起炖。   之前可能还有人心疼这几文钱舍不得买,可这会儿农忙,家里老的小的见天的忙,做的都是体力活儿,总得吃点好的补补身子,不然得垮了。   周哥儿跑得快,抢到几块豆腐儿,正要回去,看见乖仔一个人来了,他就留下逗了乖仔一会,又分两块豆腐让他拿回去。   这豆腐不贵,一块两文钱,赵哥儿也就没让乖仔还回去,家里还有点瘦肉,正好剁碎了跟着豆腐一起焖。   晚上方子晨回来,见桌上多了菜,问一嘴,知道中午卖货郎来了,也没当回事儿,这豆腐做的好,浓浓的大豆味,跟着肉一起炖,他还挺喜欢的,直到要吃饱了,才道:“要是放点蒜蓉辣酱就更好了。”   “什么是蒜蓉辣酱?”赵哥儿问:“是辣椒吗?你想吃的话,周哥儿家种,我去跟他买一点。”   院子里种的都是些萝卜青菜,辣椒没种有。   方子晨摇头:“不是,比辣椒要好吃很多。”   赵哥儿好奇,追问起来。   方子晨说了个大概,赵哥儿听着听着就来了兴趣,道:“夫君,我有空了去跟周哥儿买几斤,试一试,行不行?”   他打着小算盘,方子晨刚说时一副惋惜,自己要是弄出来了,对方一定高兴,没准还能拿去卖呢!   “随你啊!”方子晨给他夹了一筷子豆腐,说:“你想做什么就做呗,别累着就行。”   两人工作都很忙,是‘聚少离多’的状态,但常言说的好,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还是会有的。   方子晨每天总要空出些时间来跟赵哥儿打情骂俏,他荤话说得溜,张嘴就来,古人含蓄,我爱你三字要拐八/九个弯才说出来,哪像方子晨,天天‘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赵哥儿每每听了都是面红耳赤,瞪他,他觉得赵哥儿是在跟他调/情,不理他,他又觉得对方是欲羞还迎。   前几天老木匠让两个儿子把赵哥儿订的床送来了,一米八宽,纯木料,上头刻了点小花样。   乖仔抱着小脚丫在上头滚了几圈,玩了会儿被方子晨抱着哄。   屋里很快没了声音,赵哥儿抿了抿嘴,站在门外迟迟不进。   他之前求欢,说要给方子晨生孩子,当时真的没在怕的,被方子晨拒绝后,他甚至还有点失望。   方子晨那时拿床来搪塞他,荷包里一有银子他就迫不及待去订了张床,这会儿却是莫名有点紧张。   “赵哥儿,你进来啊!”   方子晨侧躺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对着门口,喊:“深夜寂静,为夫寂寞难耐,赵哥儿,你快来呀,我们来探讨探讨人生,深入交流一下!”   这话听得赵哥儿脸上泛起一阵薄红,他紧紧捏着衣角,方子晨欠揍的笑声从里头传来。   赵哥儿缓了缓,身子有些僵硬的来到床边。   方子晨依在床头,翘着腿,屋里点了一盏小灯,暖黄的光落在他脸上,温和如玉,他笑着,问:“害怕了?”   赵哥儿嘴硬:“才没有。”   方子晨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挑起眉:“那有本事你上来啊。”   赵哥儿见不惯他这嘚瑟样,旧事重提:“你之前不是说把我当兄弟?”   “······”方子晨直接哑了,过了片刻撮着手,讨好道:“哎呀,那时候我年轻,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嘛,心里装的都是国家大事儿,一心报效祖国,情情爱爱的就没想那么多。”   这话不要脸极了,一听就是胡扯,赵哥儿撇撇嘴:“那现在呢?”   方子晨贴过去,将人拉到床上,捏了捏赵哥儿通红的脸蛋儿,笑道:“我现在心里装的都是你,满脑子想的也全是和你酱酱酿酿,酿酿酱酱。”   “你个流氓混子。”赵哥儿拍开他的手,有些不高兴:“你之前对着别的姑娘是不是也这样。”   这可冤枉死人了。   方子晨立即表忠心,道:“怎么可能啊!虽然我要长相有长相,要身高有身高,家财万贯富二代,酷帅狂霸高富帅,暗恋我的女孩一大把,但你夫君我那时候可是高岭之花不近女色来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而且,寻常人也入不了我的法眼。”   “那现在呢!”赵哥儿闷闷的问。   方子晨低声哄他:“现在我眼里除了眼屎,就只有你,我的小心肝儿。”   撇下的嘴角又勾上去,赵哥儿故意挑刺:“只有我,没有儿子吗?”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老铁。”天气热,乖仔这会儿就穿着件肚兜兜,睡得香喷喷的,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小粉嘴儿动了几下,方子晨松了口气,严肃道:“我可是把他当命根子疼,你别瞎说。”   要放现代,他觉得自己这样的估计能评个感动中国十大好继父。   他把乖仔当眼珠子护,刚还哄人睡呢!不过乖仔也懂事儿,上次不知道谁给了他半截小黄瓜,他知道方子晨喜欢吃这个,就一口都没吃,藏兜里蹲在村口等方子晨下工。   他一见方子晨就献宝似的,说好吃的,要给父亲吃,当场就把方子晨感动坏了。   赵哥儿躺到他怀里,往他喉结处轻轻吻了一下,方子晨这地方敏感,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血液一下就沸腾了,赵哥儿伸手要去解他衣裳,却被他一把抓住。 第69章   赵哥儿抬眸看他,方子晨俯下/身,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而后拇指从他眉心滑过鼻梁,鼻尖,最后落在赵哥儿的唇瓣上轻轻摩挲着,小心翼翼,又很珍视的模样。   赵哥儿笑了笑,视线全集中在眼前的人身上,微笑里掺杂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紧张。   他两手环住方子晨的脖颈,重重吻住他,张开嘴任由方子晨闯进来,阖着眼生涩的用温热的舌尖回应。   呼吸渐重,被暖光照射的身影交叠着,抵死相拥般。   “唔······”   赵哥儿全身像是冒了火,直到吻得快要断气了,方子晨才松开他,唇瓣分离后,他两手撑在赵哥儿身侧,悬在他上方十几厘米处定定的看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吃人,双眸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浓烈情/欲。   赵哥儿急促的喘息着,薄唇被吻得红肿,他人原本长相乖巧清秀,但此刻眼角眉梢染上一抹艳色的时候,整个人便显得极具诱人。   方子晨把气息喘匀了,才翻身躺到一旁,两人侧着身子面对面。   “······还是算了!”他克制着体内狂涌的欲/望,嗓音暗哑的说:“再等等吧!”   刚亲吻时两人靠得极近,他能明显感觉到方子晨······赵哥儿抬起头,蹙着眉,不解问:“等什么?”   两人静静对视几秒,方子晨率先将目光移开。   他吞吞吐吐,有些尴尬“我,我掐指一算,今儿不能那个,等我学有所成,再来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第一次,他想表现得优秀点。   前儿个都在忙,孙大虎给他带的书儿他都还没来得及看。   这会一式半招都不会,说来都惭愧。总不能埋头就干,听孙大虎他们说,这种大事儿还讲究技术,等他学有所成,技术到位了再说吧!   赵哥儿怔了怔,而后气笑了,轻轻瞥了他一眼:“那憋/死你算了。”   ……   方子晨被那股欲/望折磨得身心俱惫,洗了冷水澡回来,赵哥儿把乖仔抱回中间,自己躺里头去了。   方子晨将乖仔移开,坐到赵哥儿身后,戳他腰:“生气了?”   赵哥儿像是睡着了,没有动静。   “我们男人不能这么小气。”方子晨说。   赵哥儿还是没动。   “真睡着了?”   赵哥儿胸口堵着气,不想理人,方子晨故意道:“这么快就睡着了?真是头猪啊!”   赵哥儿又更气了,装都装不下去,抬起脚踹了他一下。   很轻的一脚,不疼不痒,跟玩儿似的,方子晨得意极了,觉得赵哥儿肯定爱死了他,即使气狠了都舍不得弄疼他,他抓住赵哥儿的脚踝,说:“别气了,难受的是我,你生个什么气?”他得意了,嘴就犯贱:“哦~莫非你欲求不满了?”   赵哥儿:“······”   赵哥儿挣了挣,想要再踢他一脚,方子晨不松手,侧过头在他脚裸处亲了一下。   一股酥麻感从脚裸处瞬间涌上脊背,赵哥儿整个人都炸了,脚趾蹦紧,脸上又漫上一股热/潮。   “你,你怎么······脚那儿脏。”   “哪里脏?今晚不是刚洗过吗?”方子晨里衣敞着,贴近他,鼻息炽热交、缠,压着嗓子,说:“我喜欢你,很喜欢,喜欢到你放个屁,老子都觉得是香的。”   赵哥儿噗嗤笑起来,两手撑着他结实劲瘦略微冰凉的胸膛:“你怎么那么恶心。”   这话方子晨就不乐意听了:“哪里恶心,也就你,要换了别人,谁敢在我方三少跟前放屁,我非踹破他菊花不可。”   两人吵吵闹闹到半夜,次日又早早起来,去上工的路上,方子晨还感觉精神有点恍惚,整个人一直没什么精神,眼睛里布着熬出来的红血丝,直到看了孙大虎带来的房中秘术本,整个人瞬间打了鸡血似的,满血复活。   翻开第一页,他眼睛就瞪大了。   “哇塞~”   第二页。   “我靠~”   第三页。   “我的天!”   第四页。   “好刺激啊。”   第五页。   “这个有点难度。”   第六页。   “卧槽,还能这样?”   两个小人各种姿势,场景也是变化多端,不止床上,还能在桌上,窗户上,方子晨只觉得大开眼界,格局一下就被打开了。   以前是他狭隘了,这妖精打架,除了上下姿势,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多花样。   真是学到了。   这人啊!多读多看,还是好的。   当晚下职,方子晨急吼吼的往家赶,赵哥儿正在厨房里炒菜,乖仔没在家,赵哥儿说是去找溜溜玩了。   方子晨往外走:“那我去接他回来吃饭。”   结果到了周哥儿家,溜溜正坐在堂屋里吃饭,乖仔并不在。   方子晨一问,周哥儿放下手中的活儿,说:“乖仔今天没来我家啊!”   方子晨拧起眉:“他今儿一整天都没来你家吗?”   “没有,”周哥儿肯定道:“溜溜今天一直跟着我在地里干活。”   刘婶子在一旁也道:“今儿乖仔也没来家里。孩子是不见了吗?”   “我回家再看看。”方子晨眉心一跳,丢下话,匆匆往回跑。 第70章   “我看看去。”   刘婶和周哥儿不放心,也跟着去。   方子晨一口气跑到家,乖仔正好在院子里,仰着头不知道正在和赵哥儿说些什么,满头的汗,额前的小碎发都湿哒哒的,鞋子上全是泥。   方子晨松了口气,刘婶子和周哥儿赶来,知道乖仔没丢,说了两句话又走了。   “父亲~”   乖仔放下竹筒,哒哒跑过去,方子晨抓袖子给他擦汗,一语道破他的小秘密:“今天跑哪去了?还骗你爹爹说去找溜溜玩。”   乖仔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去挖虫虫喂小鸡崽吃。”   方子晨曲起食指刮他小鼻子:“我们乖仔最懂事了,会帮爹爹和父亲干活,但下次不要骗人,说谎话这是不对的,知道吗?”   乖仔小手搓着,垂着小脑袋:“乖仔几道了,乖仔下次不骗人鸟。”   “嗯,”方子晨亲他额头,欣慰道:“真是我的好儿子,父亲爱死你了。”   乖仔笑起来,抱住他的脑袋也往他脸上亲:“乖仔也爱父亲哟。”看见赵哥儿站门口,他又急忙表忠心,力争一碗水端平:“乖仔也爱爹爹咯。”   个机灵鬼,方子晨颠颠他:“你个臭小子。”   赵哥儿笑道:“快进来吃饭吧!菜都炒好了。”   乖仔一下午也不知道去干了什么,似乎饿得很,往常半碗饭就饱了,今儿吃了满满一碗,还说饿,赵哥儿都怕他肚子撑着了,不想给他打,乖仔舔着小木勺,盯着盘里的菜,捡起方才吃饭时不小心掉桌上的小米粒吃,眼巴巴的:   “可系乖仔肚肚还饿,还想再吃一点点。”   这模样可怜得很,方子晨都看不下去了,开口帮忙求情:“再给他打一勺吧!”   “······那好吧,”赵哥儿妥协了,他也心疼儿子,从锅里盛了一点点出来:“只能吃这么多,等会儿就睡觉了,吃太饱不好。”   饭不能多吃,那就吃多点菜,乖仔都想好了,点头:“嗯,乖仔听爹爹滴。”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赵哥儿给他夹了两筷子菜,就把菜都收了起来。   乖仔:“······”   方子晨看他嘴巴要撅到鼻子下,不厚道的笑起来。   赵哥儿让他看着乖仔,等他吃完了把碗洗一下,自己要去喂鸡。   鸡崽还小,菜要剁得碎碎的,要是有条件,可以直接撒些小米粒,或者喂些玉米面和米糠,可显然家里现在是没这个条件的,人刚堪堪吃得饱。   乖仔挖了蚯蚓,小竹筒放在屋檐下,赵哥儿顺便拿去喂母鸡。   鸡崽买回来后,不止赵哥儿喜欢,就是乖仔都恨不得晚上抱着毛绒绒的小鸡崽一起睡。   赵哥儿在后院墙角那儿用竹条像弄篱笆那样给它们围了个窝,顶上盖着厚厚一层和着泥的茅草,下雨不会淋到里面。   地方宽敞,圆滚滚的小鸡崽四处溜跶,这里啄一下,哪里啄一下,唧唧叫个不停。   后院都热闹了不少。   赵哥儿一走,乖仔又变黏人精,抱着小碗从板凳上跳下来,挤到方子晨怀里,奶奶道:“要父亲喂。”   方子晨笑笑:“不能自己吃?”   乖仔撒娇:“父亲喂,饭饭比较香哟。”   鬼扯淡。   不过方子晨爱听,接过碗正要开喂,后院传来赵哥儿的惊叫声。   方子晨搁下碗抱起乖仔就往后院跑。   “怎么了?”   赵哥儿指着鸡圈外的地上,嘴唇哆嗦。   方子晨顺势看去,当下也有点毛。   一只中指大,快二十厘米长的蜈蚣正在那儿翻卷。   腿密密麻麻的动来动去。   这不是让人害怕的点,让人害怕的原因是,这玩意儿有毒啊!   赵哥儿脸都白了,一开始方子晨以为他是怕的,刚要安慰两下,乖仔就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啊~我的虫虫。”   他想要去把蜈蚣装回竹筒里,却被赵哥儿一把抓住肩膀,厉声问:“这毒虫是你抓的?”   “嗯,”乖仔扭扭身子:“爹爹,你抓得乖仔痛痛滴!”   得到肯定,赵哥儿没松手,反而不自觉用劲,整个人神经紧绷,身上不自觉起了一层冷汗,身躯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谁让你去抓的?”   他眼睛湿红,摇着乖仔质问:“你去抓这玩意儿干嘛?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第一次这般对乖仔说话,语气严厉,乖仔都怕了:“……爹爹?”   蜈蚣的头已经没有了,想来是抓的时候被木棍不小心戳掉的。   这一类爬虫生命力不像蚯蚓那么顽强,断头断尾还能活,但却也不会立马死。   方子晨心砰砰砰的跳,听着他们的对话整个人都有点腿软,头晕目眩,他把乖仔拉到一边,单膝跪着,压下万般或后怕,或侥幸,或恐慌的情绪,指着一边的蜈蚣,轻声问:   “乖仔,你知道这是什么虫吗?”   乖仔眼里含着一包泪,吸着鼻子点头:“窝,窝西道。”   方子晨问:“那你知道它会咬人吗?”   乖仔点头,紧紧捏着衣角,两条小腿贴在一起,垂着脑袋,像犯错而不自知的孩子正在忍受责骂。   方子晨拉过他的手,包在掌心里,紧紧握着,乖仔的手小小的,瘦瘦的,握成拳头都没有鸡蛋大,也不像别的小孩子一样,粉嫩细滑,而是像赵哥儿一样,长期营养不良和风吹日晒,导致手背的肌肤有些蜡黄,上面有些陈旧的刮痕,这会儿又添了几道新的。   方子晨又问:“它有毒,你知道吗?”   乖仔看了赵哥儿一眼,低下头,回:“窝西道。”   赵哥儿又要发火了,方子晨对他摇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   方子晨徐徐善诱,问:“它有毒,很危险,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抓它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前,我想压点数字(=^▽^=)   文文前期剧情可能会比较慢,科举会在中间“上线”,因为这会儿方三少一家还在温饱线挣扎,还得开创事业赚点银子,不然三年之内想进京,想想都不可能,除非一路乞讨过去。   最后,谢谢小可耐们的支持和阅读。(●'?'●) 第71章   乖仔年纪小,好哄又好骗。   起初他不想说,方子晨道:“父亲想知道,乖仔都不能告诉一下父亲吗?”   乖仔抬头看了赵哥儿一眼,又低下头去:“……能卖银几。”   赵哥儿愣怔住。   小孩子都想要玩具,要零花钱,方子晨问:“你是想要银子吗?”   乖仔至今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可方子晨问,他便老实回答。   “嗯!想赚银几给父亲,”他说的有些颠三倒四,年纪太小了,逻辑不清晰,表达能力有限,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父亲要读书,要花银几,爹爹干活辛苦,累累滴,乖仔想赚银几,有银几父亲就不用去干活儿了,能陪乖仔和爹爹,父亲也能好好读书,乖仔想做个有用的孩几。”   “……”方子晨有一瞬间没能说出话来。   没穿越之前,凭着巴掌大的手机就能知道全世界的,离自己甚是遥远的事儿。   之前他看过一帖子,上面说农村里的一独居老人,死在家里半个多月都没人发现,直到臭了,才被邻里察觉。   当时这新闻一经报道,老人的儿子就被人肉了,网上各种辱骂。   最后一楼主说,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已是这社会农村常态。   身为子女,难道个个都狼心狗肺不知孝顺父母吗?   丢下孩子背井离乡,也难道是因为个个心如铁做,不爱孩子吗?   老人老了,自个呆家里会危险,被留在家里的孩子也会想念父母,同样的,在外漂泊打工的人,也会牵挂家里的父母和孩子。   谁愿意离开亲人?   谁愿意背井离乡?   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钱,为了讨生活。   他在镇上工作,早出晚归,跟孩子相处的时间确实是没有多少。   乖仔才三岁,本该是无忧无虑,该像头小猪仔一样,只知道吃喝睡觉就够了,可这会儿,他的孩子懂事得让人心里膨胀发酸。   在孩子最需要陪伴的年纪里,他没能尽到一位父亲该尽到的责任。   是他失职。   十八岁,正是自我意识最强,以自我为中心的年纪,他对待乖仔,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也没当过父亲,‘慈爱’这词他是沾不上边的,可这会儿却是后怕的不行,像被谁一下扼住喉咙,窒息般的绝望。   只要一想,要是乖仔······不在了,他能发疯,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方子晨缓了口气,沉默半响,眼里的热意退去,才摸着乖仔的小脸蛋儿,问:“乖仔怎么知道这虫子可以卖银子呢?谁告诉你的?”   乖仔小心翼翼又瞄了赵哥儿一眼,赵哥儿走过来,同方子晨一起蹲在他跟前,语气已经恢复正常:“刚刚是爹爹的错,爹爹不该对你吼。”   他不哄还好,一哄乖仔眼泪就掉了下来。   赵哥儿给他抹眼泪,软下声音:“你能告诉父亲和爹爹吗?”   乖仔自出生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从未离开半步,他怎么懂蜈蚣可以卖钱这事儿呢?   周哥儿和刘婶他们也不会跟孩子说这种事。   这其中有蹊跷。   乖仔抽着小鼻子,声音哽咽:“系马老太婆跟我说滴。”   他之前喊马大娘奶奶,方子晨不乐意,说让他以后见了马大娘,就喊马大娘做马老太婆。   乖仔一直记着。   “她说,卖货郎收虫虫,拿去泡酒,一只可以卖九文钱,九文钱多多滴,乖仔想赚银几,乖仔就去山里找,今天找了好久好久,翻了好多石头和烂木头才找到一只。”乖仔说的委屈:“爹爹不要骂乖仔惹。”   他常跟赵哥儿上山砍柴,之前不是没见过蜈蚣,只是那会儿不知道这玩意儿能卖银子,而且蜈蚣腿多,密密麻麻的爬的也很快,赵哥儿说它会咬人,让他不要碰,之后再见了,他都乖乖的,没去碰。   马大娘说这事的时候,他眼睛都亮了,心也跳的飞快。   他知道哪儿的蜈蚣多,也知道蜈蚣最爱呆在阴暗、潮湿的腐木石隙下和荒芜潮湿湿的茅草地上。   他一个人进山也不怕。   虫虫会咬人,他就不拿手去抓,可以用木棍。   乖仔原本还想着抓几只存起来,等卖货郎来了,卖掉得了银子,给父亲和爹爹一个惊喜。   结果······确实是惊喜了。 第72章   马大娘之前很嫌弃乖仔,从不愿跟他说一句话,多看一下都嫌脏眼,对乖仔说的最多的就是‘野种,小杂种’这种不堪入耳的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哥儿脸色沉下来:“她为什么跟你说这个?”   村里偶尔会有卖货郎挑着东西来卖,一些针线,一些干货,一些鸡鸭崽,还有孩子的零嘴,糖、炒花生之类的。   孩子都想吃糖,也都懂想吃糖就得有银子。   村子里会有胆大的人抓蛇阿野货阿一些东西去卖,可做这些事时都会避着孩子,就是怕小孩见了,不知分寸跟着学。   方子晨偶尔会给乖仔一两文钱当奖励,赵哥儿说孩子还小,给他银子做什么,方子晨笑道‘男人身上怎么能一文钱都没有,一文钱都没有,还怎么泡妞泡哥儿?’   前两天中午村里来个卖货郎,在打谷场那儿卖东西,乖仔跑去,垫着脚尖往卖货郎的背篓里看。   旁边有几个孩子拉着家里大人来,吵着要买糖。   麦芽糖被割成一小小块,花生米大小,一颗一文钱,孩子闹得厉害,有几个家长都买了。   乖仔看得羡慕,默默退到一边,兜里就搁着几文钱,但他没舍得买,马大娘瞧见了,只当他没有银子,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小野,乖仔,你是不是没有银子啊?你想不想吃糖,想不想赚银子?”   乖仔想吃糖,但更想赚银子。   他脑子里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不像大人那般。   马大娘之前对他不好,会打他,骂他,经年累月,乖仔面对马大娘,会下意识的害怕,但脑子里却是没再想到别的。   比如,马大娘为什么对他突然改了态度。   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   马大娘打开刚从卖货郎那里买来的药酒,一股腥辣的味道顷刻之间飘出来。   乖仔被呛得犯呕。   马大娘脸色变了变,强压着怒气,指着罐子里跟一推药材泡一起的蜈蚣问他:“认识这东西吗?”   乖仔点头:“认识滴。”   “这个能卖钱咧,”马大娘说:“卖货郎收这个,一只九文钱,我要不是得下地干活,也想去山里抓。”   ……   乖仔一五一十的将这件事说出来,赵哥儿气得浑身发抖。   方子晨胸口剧烈起伏着。   妈了个巴子的,马家人,又他妈的是马家人。   他最近安分了点,太久没打人了,那帮人竟是又兴风作浪,跑他方三少头上来动土,真是活腻歪了。   不教训教训他们,他方子晨直接改名叫方鳖孙。   他抿了下薄唇,将想要把马大娘揍瘫痪的那种暴戾情绪压下,待心绪平静后,他抱住乖仔,认真说:“我之前常叫你小宝贝,小心肝,不是叫着好玩,也不是为了逗你,你真是我的心肝。”   乖仔眼睛还红着,翘起的睫毛上挂着泪,一副可怜又委屈的样,方子晨亲了他一下又一下,满腹酸楚,嘴里尽是苦涩,说:“人没心没肝就会活不下去,以后,以后你别做这些危险的事了,行吗?蜈蚣有毒的,你要是不小心被咬了······你让父亲和爹爹怎么办呢!”   乖仔这会才意识到自己犯错了,虽然只有三岁,可只要好好说,慢慢讲,很多事也都能懂。他用依旧瘦弱的小手捧住方子晨的脸,也亲他:“父亲不要生气,乖仔知道错鸟,抓虫虫系危险滴,会死任,乖仔以后不抓虫虫了。”他又去亲赵哥儿,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脖颈:“亲亲爹爹,爹爹也不要生乖仔滴气了,好不好呢?”   “嗯,爹爹不生气了。”赵哥儿强压住怒气,不忘最后一次警告:“下次不能这样了,爹爹会担心你的,知道吗!”   乖仔:“嗯!乖仔西道惹。”   这事儿似乎就这么过了。   方子晨没再提一句,也没像之前那般扛上木棍去马家找茬。   乖仔被他哄几句,又高兴起来,颠颠的满院子跟他玩,跟他跑。   赵哥儿却是咽不下这口气,马家说他,骂他,甚至打他都没关系,可不该动他儿子。   在方子晨没来之前,乖仔是他的全部,是他的命,是他在遭受马家人不停歇的殴打辱骂中唯一的寄托,是他怀胎十月,去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谁动他儿子,他就跟谁拼命。   这天赵哥儿卖完血肠回来,饥肠辘辘,煮了点东西吃,又将院子打扫干净,方子晨讲卫生,不管冒不冒汗,天天都要洗次澡,村里的汉子有讲究干净的,也有邋遢的,干活回来累了,直接洗个脚就上床睡的大有人在,衣服两三天才换的也是一抓一大把,一是懒,其次是洗多了衣服烂得快。   方子晨就三套衣服,昨儿换下来的还没有洗,赵哥儿让乖仔在家里等着,自己去河边洗衣服,洗到一半,马大娘正巧来了。   这会河边没什么人,洗衣服的地方宽着,她不走远,偏偏在赵哥儿旁边洗,棒槌打的啪啪响,水花溅了赵哥儿一身,然后像往常那般对着赵哥儿开始说些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话。要是搁以前,赵哥儿可能会当听不见,或者淡淡回几句,可这会儿却是忍不住了。   或者就像方子晨说的:得罪几个人,做错几件事,其实没那么可怕,一辈子活得委屈求全,战战兢兢才最可怕。   对遭遇的不公,弱者选择报仇,强者选择原谅,智者选择忽略,他不属于哪一种,他不是弱者,也不是强者,更不是智者,他也许会报仇,也也许会根据情况选择或无视,或原谅。   赵哥儿撇了眼衣裳上被溅到的河水,直截了当,问:“是你故意诱导我儿子,让他去山里抓毒虫的,是不是?”   “······贱人,你不要瞎冤枉人。”马大娘眼神飘忽:“赶紧洗了滚,看见你就晦气。”   她心里虚,说话下意识的大声。   马汶因为方子晨那话,当着全村人的面,不仅丢了脸,还受了严重的打击。   二十多岁的人,经历少,很容易把生活中遇到的挫折放到最大,赵哥儿吃的好,又被方子晨甜言蜜语哄着,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有了很大的改变,不再是从前那般寡言少语阴沉沉,马汶每次碰上他时,都看到他在笑,他越好,越温柔,马汶就越难受,整个人萎靡不振,工不去打了,天天躺屋里喝闷酒,说给他娶媳妇儿,他不,说只要赵哥儿,喝醉了也一直囔着要去找赵哥儿,马大娘对马汶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以前马汶有出息,二房李氏和三房孙氏就巴结,现在马汶不去上工了,赚不得银子,还天天喝酒,那酒是粮食酿的,一斤快赶上猪肉价,他每天都要喝几斤,一天三十四文,这银子拿来买肉的话一家人都能敞开肚子吃,李氏和孙氏觉得他在吃独食,忍不住了,就开始做各种妖,说什么家里不养闲人,都不出去干活了,回来地也不下,天天躺屋装少爷,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命,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   村里人结婚都早,十五六岁就开始相看,二十往后还单着的,大多都是讨不着媳妇的。   马汶之前喜欢赵哥儿,马大壮和马大娘一提找媒婆帮他介绍人他就脑,马大娘等人就没再提,而且他们也觉得马汶有出息,现在不想讨媳妇也无所谓,只要有银子,老一点也多的是姑娘儿上赶子想嫁,现在马汶丢了工作,前几天马大娘背着马汶找了媒婆帮忙相看,媒婆就给介绍了几个,都没成,那些姑娘嫌马汶年纪大,也觉得他们一大家子乱哄哄的,声誉不好,不想嫁过来。   媒婆委婉的跟她说,马汶如今到了这个年纪,二嫁的寡妇倒是好找,但是想找十五六的年轻小姑娘,除非彩礼出的厚,不然怕是很困难。   马大娘想抱孙子,也想给她儿子娶个干干净净的姑娘。   她疼儿子,也就这么一个儿子,马汶在她眼里是顶顶好,别说十五六的小姑娘,就是天仙都配得,还二婚的寡妇,呸,埋汰谁呢!   马汶天天醉生梦死,马大娘气得慌,但不舍对自己儿子发火,就把怒火转到赵哥儿身上来。   觉得他就是个狐狸精,是个祸害。   她对当时对乖仔说那一番话回来后心里也有点怕,可是见方子晨一直没找上门来,便又不怕了。   赵哥儿笑了笑,直捏她七寸,打她命门:“我是贱人?那你儿子是什么?他当初可是要给我下跪呢!还说只要我跟他回去,他可以分家,自己搬出来住。”   马大娘吼道:“这不可能!”   赵哥儿满眼讥讽:“有什么不可能,你可真是可怜,生的两个孩子,一个自己没看好,淹死了,一个又不想要你,你说你,可不可怜?我是觉得挺可怜的。”   这话将马大娘刺激到了,她像头疯狗一样,扔下洗衣棒就朝着赵哥儿扑过去,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贱人,你给我闭嘴,给我闭嘴。”   赵哥儿起初不防,被她压在身下,反应过来,也不手软,对着她肚子踢打。   他虽然是个哥儿,力气比不上男人,但也比女人要厉害一些。   多日来的气被发泄,他打红了眼。   马大娘被打得痛,要做呕,胃似乎都翻了,一拳接一拳,拳拳到肉。   她女人打法,不是掐就是扯头发,扯衣服,赵哥儿除了先前没反应过来时挨的那一巴掌,就脖子上多了几道刮痕。   打了片刻,有人喊着跑过来,试图劝架。   他们被人分开,马大娘捂着肚子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恨恨的瞪着赵哥儿。 第73章   旁边站了好些个人,周哥儿也在。   “你个贱人。”马大娘气得脑子离家出走:“你把我打成这样,得送我去看大夫,赔银子,不然这事儿没完。”   “呸,”周哥儿都不知道事情起因原委,就先护道:“你伤哪了?还看大夫赔银子?有些人长得不怎么样,想的倒是挺美,胖得跟头猪一样,我还说你压坏赵哥儿了呢!赔银子。”   “就是,”有人看不过去:“你看赵哥儿,脸都给你打肿了,嘴角都还流着血,你咧?伤哪了?”   “我……”马大娘被揍的地儿都在肚子那一块,可总不能当众脱衣服啊:“我真的被他打了。”   没人信。   马大娘骂骂咧咧,嘴里蹦出来的尽是些人体器官,周哥儿都听不下去了,帮赵哥儿拿了衣服,扶着他回家,不想跟马大娘掰扯了,实在掉价。   马大娘不让赵哥儿走,想去拉他,却被人拦住。   “马家的,你胆子大了,他可是方子晨的夫郎啊!你是没被方子晨打怕还是咋的?你家刚买了新饭桌你就飘了?”   这话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冷静了,理智回家了。   马大娘脑海里不自觉闪过方子晨一木棍将她家饭桌砸裂的场景。   整个人顿时打了个激灵,都木了。   她刚刚……脑子是不是犯了浑,怎么就跟赵哥儿打起来了呢?   赵哥儿不可怕,可是,方子晨可怕啊!   “你啊你啊,安生日子过够了?现在打了人,你回去洗干净脖子等着方子晨上你家去吧!”   她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的,难免有点可怜,有人好心出主意:“马家的,要不你回娘家躲躲吧!”   这话刚落,旁边有人紧接着来了一句:“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马大娘:“······”   刘癞子一瘸一拐的站出来,好心给建议:“没事,大不了就是被打一顿,经验之谈,我跟你说,你最好提前去镇上买点跌打的药回来,回去洗个头洗个澡什么的,不然我怕你半个多月都起不来床,西街那家医馆买的膏药不错,你可以买点回来试试,便宜又好用。”   “要你操什么心,人上回在卖货郎那儿买了药酒,早备好了,不然今儿个敢动手?”   马大娘:“······”   ……   方子晨下工回到家,就发现院子里有些乱,赵哥儿正在厨房灶台下生火,饭还焖在锅里,见他回来了也没像往常那般凑上去,而是垂着头略有些躲躲闪闪的说了一句:“你回来了啊!饭还没做好,你先去屋里等,这儿烟大。”   天气热,家里也只有一口锅,赵哥儿之前都会早早的就将饭煮好,等他一回来就炒菜,今儿饭竟然还没有煮好,方子晨直觉不对,望着他看了几秒,赵哥儿想回避他的视线,不一会儿便被方子晨扣住下巴,半抬起头来:   “你脸怎么回事儿啊?被打了?”   “没,”赵哥儿找了个烂借口:“是不小心摔的。”   “那你摔的很有技术啊!”方子晨松开他下巴,左右望了一下,走到角落从柴堆里抽出根跟拇指大的树枝,恐吓般的在掌心敲了敲:“老实交代,不然家法伺候!”   赵哥儿愣怔:“家法?”   “嗯!”方子晨说:“说谎的人,都要挨打屁股,打的也不多,就三十下,不过,”他上下瞄了瞄赵哥儿消瘦单薄的身子,啧啧摇头:“就你这小身板,三十下,估计得皮开肉绽,血流成河。”   闻言,赵哥儿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他不知道皮开肉绽是个什么意思,但被木棍打的滋味他是受过的。   他也知道方子晨只是在吓唬他,但看着他手中的木根,那种恐惧还是如影随形。   “······是马大娘打的。”赵哥儿立即道。   “是马家那泼妇打的?”方子晨眉头皱起来,脸色变得很难看:“她为什么打你?”   赵哥儿像犯了错的孩子,在家长握着木棍虎视眈眈的目光下,低着头老实交代:“我们起了点争执,我气不过,就,就打起来了。”   赵哥儿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在马家的时候挨打了不反抗,那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反抗所带来的后果更严重。   穷苦限制了人们的善良。   他是被买回来当马家的童养夫,马家人想怎么对待他都可以,他被骂被打得很严重的时候,村里也有看不过去的人会劝马家人两句,但再多的善意却是没有了。   ‘哟,你看不过去啊!那你带他回去养啊!给他两口饭吃啊’   一句话,就能将众人所劝退。   在马家他不反抗,可如今都不再是马家人了,而且马大娘敢对乖仔动歪主意,这跟要他命没什么区别。   马大娘中午那会之所以能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全然是在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   方子晨闻言,脸色阴沉得厉害,想谋害他儿子在先,打他夫郎在后,新仇旧恨加一起,他只觉得火都烧到了喉咙口。   马家人实在太嚣张了。都被他揍了两次了,还不长记性。   从来没有人惹了他方三少,动了他的人还能毫发无损,全身而退的。   “他妈的,”方子晨扔了手中的木棍,对赵哥儿道:“你疼不疼?先忍忍,过几天老子给你出气去。”   赵哥儿“嗯”了一声,心里忍不住有些失落。   之前他在马家受委屈,挨打挨骂时,马汶也常这么对他说,说让他忍忍。   于是他就忍了,不忍还能怎么办呢?   马汶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可在他受了委屈的时候,却从来都不曾替他出头,只会劝说他忍,他也从没想过要马汶为他做什么,方子晨是他夫君,他是希望方子晨在知道他受了委屈后,替他出口气的。   其实也不需要方子晨做什么,就是跟着他同仇敌忾一起讨伐马大娘两句,他心里都感到宽慰。   明明之前刘癞子想要欺负他,都没得逞呢方子晨都打上门去了,可方子晨这会儿竟叫他忍,赵哥儿有点想不明白。   乖仔挖了蚯蚓回来,也发现了赵哥儿脸上的伤,他抱住赵哥儿的小腿,五官皱巴巴的问:“爹爹痛不痛?”   赵哥儿俯下身摸摸他的头:“不痛了。”   “系不系马老太婆打你滴?”乖仔问。他说的笃定,赵哥儿还没回话,他自个先握紧小拳头,气吼吼的说:“马老太婆系坏蛋,坏蛋要挨打,等我长大鸟我要去收拾她,给爹爹报仇。”   方子晨笑着插话:“你要怎么收拾人家啊?”   乖仔想了想,挺着小小的胸膛,道:“等我长大鸟,马老太婆已经老老滴了,到时候她走路得拄着拐杖,我就去抢她滴拐杖,把她滴拐杖弄断了丢掉,让她爬回”   赵哥儿闻言下意识看向方子晨,只觉得乖仔会说这般话,肯定是受方子晨影响的。   几月前,马家闹上门的时候,方子晨就是抢了马老大爷的拐杖将它弄断了,马老大爷最后是被他那几个媳妇儿搀扶着回去的。   赵哥儿没说话,可那目光里的谴责之意太过明显,方子晨只觉得要完。   幸好上次揍刘癞子那次乖仔没见着。   以后打架干坏事儿,还是应该远离小孩些才好。   之后几天,方子晨早出晚归,回来了也是对着一堆瓦罐敲敲打打,也不知道他在捣鼓些什么,跟乖仔玩了一下,就让他认新字去。   乖仔倒是聪明,每天抽空教一下,到现在已经认了几百字了,这可把方子晨得意得不行,感觉自己教导有方。   方子晨家没有地,周哥儿家收玉米的时候,赵哥儿卖了血肠回来,吃了饭也会背着乖仔去帮忙。   方子晨正好休息,也跟着去了。   这古代穷人家干什么几乎都是凭着一身蛮力,刘叔家的地离家远,他瘸了腿,挑着玉米回去,来回一趟颇不容易,方子晨不会收玉米,而且比起哥儿来更为娇嫩,他是愿意学的,这也是容易上手的活儿,可刚干一下,脖子处就被草屑粉尘弄得红肿发痒,方子晨难受得不行,想挠又被赵哥儿阻止。   “用水洗一下就好了。”赵哥儿手沾了水帮他擦脖子:“别挠,挠了会破皮。”   “可是好痒啊!”   赵哥儿想了想,用指甲帮他按压,这样能解痒,也不会破皮:“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嗯!”   方子晨这会舒服了,他靠着赵哥儿坐在玉米杆子上,日头晒得脸上出现两片小酡红,当真是面如桃花,颜如玉,乖仔和溜溜在不远处掰玉米,刘婶和周哥儿也没注意这边,赵哥儿被他这副模样迷了心智,突然低头轻轻吻了他一下。   他少有这般,除了在家,在外头赵哥儿是很含蓄羞涩的,方子晨腾地一下坐直身体,都愣怔住了,他同赵哥儿对视,看清他亮晶晶的眼里的渴求与仰慕时,整个人都炸了。   他妈的,这小哥儿,忒会撩人。   他靠到赵哥儿耳边,压低声音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竟敢这般调戏我,臭流氓,不要脸!我没了清白了,赵锅锅,你可要对人家负责啊!” 第74章   赵哥儿被他逗得笑起来,眉目舒朗。   “好······”他刚要开口,周哥儿和刘婶过来了,见他裸露在的皮肤红肿不已,便开口劝他回去。   方子晨虽是个汉子,可看那白白嫩嫩、手指纤细修长的样,就知道这人没流落到小河村的时候,在家怕是被娇惯着养大的,他能来,有这份心,他们已经满足了。   方子晨伸手摸摸摸摸到赵哥儿背后捏了他一下,见他眉头都拧起来了,才愉悦的说:“那我帮刘叔挑玉米回去吧!”   他力气大,刘叔腿还没好全,一瘸一拐的,别说走路,就是看着都费劲,玉米收好了,不背回去留在地里,除非晚上有人守夜,不然准是要挨偷的,刘婶点头:“那也行。”   方子晨拿扁担不习惯,担子压在肩膀上也疼,他直接左右腋下夹了两大袋玉米,步伐轻盈矫健的往山下走。   刘婶看了一会,笑起来,说:“之前说他在码头扛大包,一天就赚了几十文钱,我还想着夸张,没想方小子人看着虽是瘦了一点,那力气却是真的够大。”她看向赵哥儿,由衷说:“你算是熬出头来了。”   刘叔挑着玉米,刚走至半路,就见方子晨脸不红气不喘的走过来。   “你小子,这劲儿够大啊!”刘叔夸他。   方子晨一点不谦虚:“小意思。要不是多了没手拿,我能一次扛四包。”   他来回两趟,身影在田埂上穿梭,是道特别靓丽的风景,这会农忙,地里比村里还要热闹,不少人都看见了。   好些哥儿姑娘都暗戳戳的瞄他,汉子们脸皮厚,没那么多顾忌,光明正大的盯。   有个老汉跟一旁地里干活的人说:“这方小子真是个好的,热心肠得很,上次他下工回来,见我挑着柴火,还上来帮我咧,一直挑到我家里头才回去。”   那人停下手,瞄了方子晨一眼,说:“这小子面相看着就知道是个好的,人也有出息,比小榕村那王书生要好。”   这年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听他说起王书生时口气不是太好,老汉道:“那王书生咋滴你了?”   那人撇着嘴:“去年我去赶集,半路下了雨,正好碰上村长,就搭了他牛车回来,王书生当时也在车上。”牛车上左边坐的都是哥儿妇女,右边坐的都是汉子,他就坐到王书生旁边,他个村里汉子,大字不识一个,对读书人很是敬畏,加上跟人也不熟,他就没挨太近,但他刚一坐下,王书生就拧着眉头看过来,上下扫了他一下后,直接起身跟里头那人换了位置。   他这般举动,委实侮辱人。   他们村里男人,有的邋遢,但再邋遢,也知道要脸面,去赶集的时候还是会把自己捯饬干净的,王书生嫌弃他什么?   他也不脏啊!   “听人说他小的时候就去镇上老秀才那个读书了,考了八/九次了,至今连个童生都没有考上,也不知道凭啥子看不起人,方小子可比他好太多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老汉道:“读书人讲究些,方小子虽好,也识得些字,但也不能和他们那些正儿八经的要参加科举的读书人比啊!”   旁边也有人插话:“是啊是啊,方小子再好,也是给人打工的,王书生就不一样了,以后要是考上,那可是要当官,要光宗耀祖的咧。”   “切,光不光宗,耀不耀祖的我不知道,听说现在他家为了供他读书,卖了好几亩田了,他爹跟我同一年生的,现在看着,啧,起码老我二十岁不止,瘦得皮包骨跟猴一样,也不知道图什么。”   “现在是苦了点,可王书生真能立起来,以后死了见到列祖列宗也能有个交代不是。”   “你傻了吧!你家列祖列宗死了做鬼不去投胎,转蹲地府等你报信啊?”   他们讨论得热烈,一致认为方子晨再好也比不上王书生,可等他们知道方子晨找了村长和刘大愣等人保举要去考童生的时候,整个人眼珠子都要弹出来了。   小河村又因此事热闹了一波。   庄稼人,每年就这八月中旬这会儿最忙,玉米收完了,地里的庄稼也到了收割的时候。   小河村虽隶属大夏南部,但水稻这玩意儿却只能一年一季,像浦霞洲那边,水稻就是一年两季,所以相对的,那边百姓生活条件就好一些。   夏季雨水多,稻谷熟了就得抓紧时间收割回来,不然被老鼠和鸟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怕刮大风下大雨,水稻倒了泡水里会烂掉。   家家户户都有院子,因为是泥土地,不好直接晒,很多人家都会拿竹子来编成一张大席子,铺在院子里,这样不管是晒稻谷还是收稻谷都会方便很多。   刘叔家就一巴掌大的稻谷地,赵哥儿就没去帮忙。   马家院子不够大,他家水地多,除了马大壮是个勤快的外,马老二和马老三全是懒散货,今年地里没了赵哥儿老黄牛似的全天的伺候,稻谷长得不是很好,往常收回来能有十几袋,今年却只有九袋,还是没筛干净混着稻草杆子的,三娌里早上拉了席子到院外来晒稻谷,晒了一天水分干了大半,稻谷量也减了好些。   没有技术、农药、化肥的时代,稻谷产量很低,白花花的大米对乡里人来说算是精贵物,庄稼收回来了,一般都舍不得吃,除去要上缴官府的那一部分,剩下的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拿去镇上卖,然后换些比较便宜的旧粮或糙米回来吃。   粗粮虽难吃,但便宜,一斤大米能换好几斤粗粮,要是不换,一家人光吃大米,吃两三个月就吃完了,后面八九个月总不能饿着肚子。   马家往年光卖大米就能挣好几两,今年怕是缴完税,都不剩多少了,全拿去换粗粮估计都不够吃。   她们一边收一边骂,见到方子晨牵着乖仔过来,立即禁了声。马大娘怕他是来给赵哥儿出头的,战战兢兢好几天,这会突然看见他,被恶狗追似的,扔了簸箕直接冲回屋里。   稻谷溅落一地,外头的路满是沙石,等会只能一粒粒的捡起来,要搁上一秒,孙氏和李氏可能会抓着这把柄怼她,可这会谁都没空理会这事儿。   孙氏胆寒的问:“他,他刚刚没听到我们在骂赵哥儿吧!”   方子晨在她们不远处停下来,并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李氏道:“应该没有。”   方子晨看着她们忙忙碌碌,奸诈小人般,阴测测的笑了起来。   他好像就是单纯的吃饱了撑的,拉着乖仔晃悠一圈,又施施然的回家了。   ……   这天卖完血肠已经快中午了,赵哥儿牵着乖仔往药铺走,桂皮、八角这些属中药材,他昨儿傻愣愣的去杂货铺买,没买着,回去跟方子晨一说,方子晨才告诉他,让他去药铺买。   八角桂皮这些都不算贵,因为是拿来试手的,赵哥儿就买了九两,去了差不多三十文。   菜籽油昨儿就买了,回到家,两父子来不及坐会儿,喝了的水,就又忙起来。   辣椒梗得去掉,坏的辣椒挑出来,洗好辣椒,洗好香菜,赵哥儿开始剁辣椒,乖仔乖乖坐在门栏上帮他剥蒜头。   蒜头也要剁碎,忙忙碌碌到下午,一切前期工作才准备就绪。   锅洗干净,倒入油,油温八层热时,加入花椒、麻椒、茴香、八角、香菜等料。   刚翻两下,一股特别的味道就开始飘了出来,乖仔吸了吸小鼻子,垫着脚往锅里看:“爹爹,好香哟。”   “别靠太近,小心被热油溅到了。”材料得小火慢炸,赵哥儿吩咐他的小助手:“帮爹爹撤点火。”   “好滴!”   赵哥儿虽没读过书,但脑子却是特别好使,也许也是因为厨房的活儿干多了,赵哥儿做吃的特别有一手,只要方子晨一说,他就能八九不离十的做出来。   香料炸干枯后捞出,热油分多次淋泼到辣椒酱上,搅拌均匀,再放点盐,白糖和醋、大功告成。   厨房里都是又香又辣的味道,这味儿传出去老远,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咽口水。   “赵哥儿这是煮的啥子?咋滴这般香啊!”   “不知道啊!炒肉煎油都没有这么香。”   “这味还怪馋人的!”   越来越多的人闻着味过来,有几个实在顶不住,想去问,不过想想,这会儿就赵哥儿一个人在家,他们去怕是不方便。   赵哥儿拿筷子沾了点辣酱,刚放进嘴里,一股辛辣鲜香的味道瞬间在嘴里爆开,他大眼睛顿时就亮了。   乖仔急吼吼的:“爹爹,好不好吃,乖仔也要吃。”   赵哥儿夹了一点给他。   “哇······”乖仔眼睛也瞪大了,像两个铜铃:“好好吃,香香滴。”   他能吃辣,但赵哥儿怕他吃多了闹肚子,没给他吃太多,乖仔尝过一口,虽然还想吃,但赵哥儿不给,他也不闹,说:“我们盖起来,留给父亲吃。”   赵哥儿:“嗯!”这般好吃,怪不得方子晨念念不忘。   外头吵吵闹闹,他出来一看,只见外头站了一圈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了,我就很好奇,富二代难道不能出学霸?富二代不会打人?不会扛大包?不会体谅他人?富二代他该是怎么样的才不算崩人设?得是纨绔,不学无术的那种吗?   世界上那么多人,富二代难道就只有一个德行?   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没谁规定,富二代,就得全是“这个”样子。   (-^〇^-) 第75章   “赵哥儿,你刚煮了啥子啊!”   “啊?”赵哥儿反应过来了,这辣酱好吃,他还想着卖银子呢!不可能实话实说,便扯道:“我夫君昨天在酒楼里买了点菜回来,刚热了吃。”   “哦!原来如此。”   大家伙都信了,只觉得这大酒楼做的菜果然就是不一样,这一下锅,香得半个村子都闻着味了,怪不得那些个大老爷们宁愿排着队,花大把冤枉银子也要跑酒楼里去吃。   将人忽悠走,赵哥儿才松了口气,这会儿还不算晚,他让乖仔看家,自己去山里砍些柴火。   煮血肠废柴得很,小风隔三差五的会给他送一捆,但根本不够用。   再过一个多月天就要冷了,柴火要备好,除了平时煮饭煮菜要用的,这儿冬天冷得很,要是有银子,可以去买些木炭回来,但木炭贵,都是有钱人家才用的,村里人取暖都是烧的柴火,柴火虽然烟,会呛人,但不要银子,只要勤快些,肯费力气,上山砍回来就行。   这会大家都忙着地里的事,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多砍点柴火回来,不然到时候大家忙完了,都开始上山砍柴备冬,人多了竞争大,只能去更远的地方砍。   刚行至南山脚下,隐隐约约的,从前头传来低低的痛吟声。   赵哥儿停住脚步,一看,只见玉米地里,有个哥儿正大着肚子躺在玉米杆上。   这人赵哥儿颇有印象,因为去刘大愣家吃席的时候,方子晨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这是烧瓦匠家的吴哥儿,是三年前刚从外村嫁进来的。是很温柔,很勤快,脾气很好的一个人,偶尔在路上碰到,还会跟他打招呼。   之前在刘家一起忙活的时候,赵哥儿问他几个月了,吴哥儿说九个多月了,这会儿,瞧着情形······怕是要生了。   赵哥儿跑过去,只见吴哥儿脸色苍白双目无神,发丝凌乱,一头的汗,下/身湿漉漉的,还伴着血,显然羊水已经破了。   附近没什么人,吴哥儿已经在地里躺了老久,这会看见他,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朝着赵哥儿虚虚的伸手,气息奄奄,语不成句:“赵哥……儿,求,求求你,帮……帮我。”   “你别怕,”赵哥儿蹲到他旁边,安慰:“我去找人来帮忙。”   他起身要走,衣角被轻轻抓住,吴哥儿摇了摇头,眼里都是泪:“来,来不及了。”   这儿离村里远,一来一回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而且村里人‘讲究’,认为姑娘哥儿生娃,那血带煞不吉利,他当家的去外村卖货,现在这会儿怕是没个汉子肯来抱他回去,羊水已经破了,孩子再不生出来,恐怕要死肚子里。   “那怎么办啊?”赵哥儿头一次遇上这种事,也慌了,他虽生过孩子,但那会儿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九死一生,让他给别人接生,那是万万不行的。   下身一阵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吴哥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会他六神无主,害怕又恐慌,就想身旁有个人陪着。   赵哥儿急得不行,除了给吴哥儿擦汗,安慰他,什么事都干不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吴哥儿抱着肚子哭了起来,眼里满满的都是不舍:“孩子,我的孩子······”   赵哥儿眼眶都酸了,明白他这种感受。   当初他躺在柴房里,孩子怎么也生不下来的时候,第一想法不是怕死,而是担心孩子。   怀胎十月,孩子会动,会踢的时候,他都会产生一种很强烈的血脉相连的感觉。   孩子,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就是他们的半条命。   ……   “赵哥儿?”方子晨的声音突然传来。   赵哥儿猛的转身:“夫君?”   他声音颤抖得厉害,有点不对劲,方子晨跑过去,见了吴哥儿,反应过来了:“这是要生了?”   “嗯!”赵哥儿点头。   眼看地上流了一大摊血,方子晨高声道:“那你还愣着,赶紧打120啊!”   赵哥儿:“······”   方子晨说完也知道搞错了,这儿没有120:“找那啥,哦,接生婆!”   “你抱吴哥儿回去,我去喊接生婆。”赵哥儿拔了腿就跑。   方子晨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没那么多‘讲究’,这会他都来不及多想,横抱起吴哥儿就往村里冲。   到了村里,碰上几个妇人,她们一看吴哥儿情况,就懂了,立即跟上去,怕他不认得吴哥儿家在哪还给他指路。   吴哥儿家就有一年迈的婆婆在,他夫君天天走村串巷的卖瓦罐,刚放下吴哥儿,赵哥儿拉着接生婆来了。   有妇人自发的进厨房去帮忙烧热水,里头传来声声低沉的痛叫声,一盆接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将方子晨都给整怕了,他哪见过这种阵仗,戳了戳赵哥儿:“······我们回去吧!”   赵哥儿不太放心:“等一会儿好吗。”   见他和赵哥儿脸色都不太好,仿佛是被吓着了,有人安慰:“没事儿,生孩子都这样的。”   方子晨眨巴眨巴眼,道:“他肚子都那么大了,怎么还去地里干活啊?”   他这话像是很逗,妇人笑起来:“哎呦,庄稼人,除了实在下不了床的,谁能不去干活,怀个孕而已,也没什么,多的是干活干到一半,羊水突然就破了的,进沟里去,生了孩子,出来了继续干活。”   方子晨:“······”   妇人继续道:“你们小年轻,没经验,头胎也困难些,以后生得多了,孩子噗通一下就能下来了。”   方子晨:“······”   喂,能不能不要把生孩子这么神圣严肃的事儿说得跟拉屎一样简单啊?   这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孩子还没生下来,吴哥儿就没了力气,接生婆出来喊,让她们去煮点吃的来。   吴哥儿婆婆颤巍巍的往厨房走,捣鼓半天,煮了半碗杂粮粥出来。   接生婆只以为她是个苛待媳妇儿的,当下就没了好脸色。   “哟,你这老太婆,人哥儿正躺里头,舍了半条命要给你们家生孙儿,你就这般扣啊?”   吴哥儿婆婆慌道:“不是,家里没吃的了,就,就只有这个。”   吴家日子过得苦巴巴的,赵哥儿想起家里还有点红糖,便指使方子晨,让他跑回去拿。   “……”   方子晨都无奈了,别人的夫郎生孩子,他这毛不都不沾边的人竞是跑前跑后,忙得不行。   红糖不便宜,见他拿了一大块来给赵哥儿,几个妇人都咂舌了。   我滴个乖乖,这个真是够大方的,那么大一块红糖,得二十几文,说给就给了。   要换是她们,可舍不得呢!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一个月三两银子,怕是瞧不上这点小钱的,哪像她们自己,一年到头赚不了几个钱,所以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文花。   赵哥儿让他去拿,他就去拿,可见这方小子也是个听媳妇话的,几个家里有闺女的,看向方子晨的目光更火辣了,要是自个闺女嫁给方小子,那······方小子无父无母,到时候还不得可劲的孝敬她们?   吴哥儿婆婆接过红糖,对着赵哥儿一个劲儿的道谢。   红糖水喝了,不多久吴哥儿就有了劲,不一会儿屋里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   接生婆抱着孩子出来,她是隔壁村里,满院子的妇人,就方子晨一个汉子,只以为孩子是他的,特意抱到他跟前,说好话讨喜钱:“你这小汉子好福气哦!头一胎就是个儿子,瞧瞧这眉眼,真是俊得很,像你。”   赵哥儿:“······”   方子晨:“······”   他连连后退,猛摇头:“这孩子不是我的啊!”   还像我?   你真他娘的会睁眼说瞎话。   那孩子他刚瞅了一眼,皱巴巴又红彤彤的,头上稀稀疏疏几根毛,眼睛睁不开肿肿的,跟掉毛的猴子一样,哪一点像他??   说他像刘癞子,他估计都没这么生气。   接生婆都怔住了:“啊?”   几个妇人顿时笑了起来。   人既然已经没事了,方子晨便拉着赵哥儿回去,路上他感慨万千,对赵哥儿道:“赵哥儿,你们好不容易啊!”   赵哥儿看向他。   方子晨真心实意:“你们不仅要被压,还要生孩子,那么痛的,哎,不容易,太不容易了,但也很伟大。”   “······”赵哥儿黑云罩顶,扯开话题:“你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方子晨去牵他的手,拇指在其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东家回来了,请了人吃饭,不迎客。”   “哦!”赵哥儿笑起来:“我们快些回家吧!我有惊喜给你。”   回到家,方子晨一见辣酱果然很开心,赵哥儿看他这样子,心里莫名就满足了。   辣酱做起来费时又费力,剁辣椒和蒜头时他手都发酸了,可这会儿,他觉得就冲方子晨喜欢,能让他开心这两点,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晚上煮的面,赵哥儿擀的面条又细又长,面烫熟了,淋上骨头汤,加几根青菜一点葱,一个煎鸡蛋和炒香的肉沫,一勺酸豆角,一点酱油,再来点辣酱,那滋味儿~方子晨一个人就干了三碗,满足得不行。   乖仔也爱这么吃,吃了满满一碗,肚子都鼓了,还说再来一碗,小孩子常常是肚饱眼不饱,没个分寸,以前在马家,过年过节做好吃的,马小顺他们总是猛的吃,吃饱了眼还馋,饱过头了就吐出来,锅里还剩半碗面,赵哥儿不给他打,说自己还没有吃饱。   乖仔一听,立马就道:“那乖仔不吃多惹,给爹爹吃。”   父子俩先吃完,来到外头,乖仔抱着方子晨的脖子,小声地汇报‘工作’,说今天他去马家外头转的时候,发现马家的稻谷已经晒好了。   “是嘛!”方子晨挑了挑眉。 第76章   太阳没落山那会,马大娘和李氏孙氏三人就将谷子收了往屋子里搬。   方子晨之前问过赵哥儿,赵哥儿说稻谷粒小,不像玉米那般需要晒很久,谷子一般晒个四五天就行,前两天下了雨,算起来这会过去一周,也是该晒好了。   晚上,方子晨洗过澡后坐在院子里,他一直抬着头,乖仔拿着矮凳坐在他脚边,学他,可望的脖子都酸了,也没看见什么好看的,他挤到方子晨两腿间,问:“父亲,你在看西莫呀?”   “看天象。”方子晨道。   乖仔歪着大大滴脑袋:“什么系天象。”   方子晨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糊弄儿子一点都不嘴软:“你还小,这事儿深奥,说了也不懂。”   赵哥儿洗了脚,拎着张凳子过来,房间里闷得很,便想跟着他们一起乘会凉,谁知才坐了不到一会就被方子晨拉回屋:“今晚儿早点睡。”   赵哥儿只当他困了,然后刚至半夜,他便被方子晨推醒。   “怎么了?”他迷迷糊糊的问。   “快点起来,”方子晨催促道:“干大事去了。”   赵哥儿往外看了一眼,提醒他:“外头天还黑着。”   “就是趁着天黑才好干事啊,月黑风高,最适合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了。”方子晨说。   村里没有狗,赵哥儿只当他真的要去偷鸡,整个人都呆了。   方子晨这么风光霁月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做偷鸡这种事儿吗?   他要不要阻止?   方子晨是不是想吃鸡肉了?这几个月来,家里确实没有吃过一次鸡肉,他若是想吃,自己手里还有点银子,虽然不多,但买只鸡还是够的。   ……   直到来到马家院墙外,赵哥儿都还是呆呆愣愣的模样。   方子晨见他一副还没睡醒的迷糊样,戳了戳他的包子脸,小声问:“你知道哪间是厨房吗?”   这几天他拎着乖仔假装散步,实则是在马家附近踩点,只可惜马家泥搭的院子有点高,隔的远了,看不到里头。   马家人多,房子搭的也多,六间挨着一起,实在叫人分不出厨房到底在哪儿。   上次来马家教训人,他也只顾着耍威风了。   赵哥儿回过神来,毫不犹豫的直接抬手指了最右手边的一间小屋子,有种舍命陪君子的气度,回:“那间。”   “嗯!”方子晨道:“你在这儿等着。”   话落,赵哥儿就见方子晨从怀里掏出个像小竹筒似的东西,中间还插着一根线,然后左手撑着墙,一个利落的翻身就进去了。   方子晨把炸/药从厨房窗口扔进去,又往马家堂屋扔了一个,将引线拉到墙外,掏出火折子一点,火线嘶嘶嘶燃了起来。   “快跑!”   赵哥儿只听他喊了这么一声,然后手被牵住,被方子晨带着一起跑。   跑出去不远,他还是未搞清楚方子晨到底在干什么。   赵哥儿扭头疑惑的正要开口询问,身后就传来‘砰’的一声震天巨响。   脚下的地似乎都在波动,耳朵被震得嗡鸣,在这寂静夜里,爆炸声响荡在整个小河村。   尘土散去,马家的厨房还有紧挨着厨房的堂屋全塌了。   赵哥儿目瞪口呆,迟迟说不出话来:“这···这···”   “哼,让他们欺负你和儿子,”方子晨拉着他的手往回走,道:“帮你教训教训他们,给你出口气儿。”   他原本是想半夜摸上山炸了马家祖坟,可是想想,此举有缺大德的嫌疑。   炸/药他早做好了,等了这么久才对马家下手,就是想来个大的。   来了小河村几个月,他懂了很多事,知道粮食对于庄稼人来说有多重要,马家辛辛苦苦将稻谷收回来,又辛辛苦苦将它们晒好,若是全被炸成了灰,看他们还吃个毛。   粮食被炸了虽然浪费,但他总不能去偷出来,再说了,给马家那帮人吃,其实跟浪费也没什么区别,与其拿去养那般畜生不如的人,倒不如炸了个干净。   没穿越前,他奶奶是官家小姐,爷爷是军人,养母是财阀千金,家教严厉,接受的也都是顶级教育,又加上本身性子原因,教养素质这一方面是无可指摘的,他没有架子,尊老爱幼,不小瞧任何人,但他也信奉‘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谁若敢对他捅刀子,他也必然要把对方捅成筛子不可。   敢对他夫郎儿子下手,那跟直接打他脸没有任何区别。   闻言,赵哥儿只觉得心口莫名的酸胀,胸腔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他以为······以为方子晨已经把这事忘了,原来,方子晨一直都记得,即便已经过去了好些天。   他喉咙干涩,讲不出话,方子晨抬头看了一下,月亮明亮,看着明天会是个好天气,不过要是没弄错,下半夜应该就要下雨了。   到时候,火线烧过的痕迹会被冲刷得一干二净,这年头还没火药,马家人想破脑袋瓜子,估计都想不出来是他干的。   “我们快些回去吧!被人看见了,可就麻烦了。”方子晨道。   爆炸的声音很大,赵哥儿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   马家妇女哭嚎的声音,也看到远远有人举着火把正往这边赶来。   马家这事他不知道方子晨是怎么做到的,但大半夜的不睡觉,还在马家附近晃悠,将两件事联在一起,难免惹人怀疑。   “那我们快走吧!”赵哥儿有点急了。   可他们终究慢了一步,在半路上,村长带着家里的汉子朝着他们迎面走来。毕竟是第一次干坏事,赵哥儿脸色不由煞白,掌心都出了汗,他下意识抬眸望向方子晨,想问怎么办。   方子晨心理素质过硬,脸色没什么变化,好似这种缺德事儿他经常干,对付意料之外的可能导致露馅的事儿经验丰富,他捏了捏赵哥儿的手,道:“放心,我在呢!怕什么。”   村长见到方子晨,有些诧异:“方小子,你怎么···”   “村长,”方子晨先发制人,道:“马家的房子塌了。”   村长拧着眉头:“他家的屋子近几年才刚翻修,怎么会塌了?”   他也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然后循着声音过来,实际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最近赶着秋收,一直忙活到现在,村里人睡得都早,也睡得熟。   “我也不知道啊!”方子晨也是一脸困惑,神色相当逼真:“我睡的迷糊呢就听见砰的一声响,后来拉着赵哥儿抄近路跑过来看,就看见他家屋子塌了。”   年轻人都爱凑热闹,平时干什么都不积极,一有个什么小猫小狗打架的热闹,就跑得比谁都快,村长也不怀疑他的话,而且赵哥儿大汗淋漓,估计就是跑的。   为了凑热闹,赵哥儿也是不容易。   河西为了赶热闹,此刻衣衫不整,他从村长身后探出头来问:“方子晨你要不要和我们再去看看啊!”   “有什么好看的,”方子晨摇摇头:“莫名其妙塌了房子,我嫌晦气,才不去凑那个热闹,回家睡觉还香过。”   方子晨和赵哥儿跟马家都不太对付,此时过去,也确实有那么点看热闹和幸灾乐祸的嫌疑,村长挥了挥手:“那你们快些回去吧!大晚上的。”   直到回到家躺在床上,赵哥儿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方子晨,他的夫君,给他出气了。   他们一起去炸了马家的房子。   而且还差点被村长他们发现了。   这一晚上,过得有点兴奋,也有点刺激。是他前十九年人生从没体会过的。   方子晨看他翻来覆去的不睡觉,便撑起上半身,越过乖仔凑过去,轻声问:“怎么还不睡觉?睡不着吗?”   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两个人靠的极近,赵哥儿只觉得心脏砰砰跳,身子不由紧绷,呼吸不自觉放缓,他垂下眸子,道:“有点刺激,睡不着。”   他睫毛长且翘,抬眸垂眼之间,就像一只蝴蝶停靠在开放得正艳的鲜花上,轻轻挥动着双翅,那双翅膀是比鲜花还要吸引人的存在。   方子晨不由抬手轻松碰了一下,赵哥儿没有阻止,反而乖顺的闭上眼睛。   方子晨想,当真人比花娇!他喉咙有些沙哑的道:“高兴吗?”   赵哥儿点头:“高兴的。”   方子晨收回手重新躺好,声音有些困倦的道:“高兴啊!那等马家把厨房重新建好了,我们再去炸它一次。”   赵哥儿:“······”   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同情一下马   月光还很明亮,它还没被空中忽然出现的黑云遮挡,光从窗户和屋顶倾散进来,照亮这一方狭小的空间,赵哥儿听着方子晨逐渐安稳的呼吸声,睁开眼睛,缓缓坐起身。   方子晨已经睡着了。   他闭上眼睛安安静静的模样很是温和,是和睁开眼时有些凌厉的模样不同。   他五官极尽出色,眉眼硬朗,平时总是一副笑模样,看着很是乖张又没心没肺的样子。   赵哥儿隔空描绘他的轮廓,心想,这么好的一个人,是他的,真好。   隔天赵哥儿起床的时候,方子晨已经去上工了,是乖仔叫他起来的。   赵哥儿来到后院,见乖仔正蹲在鸡圈外跟着小鸡仔唧唧叫。   赵哥儿摸了摸他小脸:“吃过早饭了吗?”   “嗯,”乖仔奶声奶气的道:“父亲蒸小包几,好次。”   哪里是什么包子。   就是昨晚做面条还剩的一团面,方子晨加了点糖,掰成拳头大小一坨直接丢锅里蒸了。   没什么形状可言。   赵哥儿点点头,进了厨房,锅里还热着两个……包子,他心里暖暖的,今儿不做血肠卖了,吃完后拎了点猪血去周哥儿家一趟,中午回来吃过午饭,又带着乖仔去河边洗衣服,回来一进到院子就捂着嘴呵呵笑。   这会满村都在讨论马家的事儿。 第77章   马家这会可惨了,房子塌了还不算,堂屋隔间堆放的今年新收上来的粮食全被炸了个精光,一粒都没留,农家人一年下来就指望这点粮食过活,现在······要命了。   马大娘几妯娌从半夜开始就一直哭天喊地的,这会儿都还没停下来。   赵哥儿只觉得该,心里那口气算是出了。   马家乱糟糟的,堂屋和厨房一夜之间成了废墟一片。   他们家就这两间屋子不住人,方子晨制作炸/药的时候,其杀伤力都是精算好的,说要炸马家一亩三分地,那肯定就是一亩三分地,绝对不会多一分或少一分。   但他没算到,马家后院还养了一头老母猪和十几只小鸡,这些本来都是养着留过年的,这下好了,全被碎石砸中,死光了。   那老母猪养了好些年,一年能产二到三胎,而且它也争气,每次都是胎胎十二只。   村里的老母猪都是猪草喂的,不长什么肥肉,肉也老,卖不上价,马家人原先老稀罕它了,这会挂了,哭得要死。   方子晨知道自己伤害到了头无辜的老母猪后,伤心了两秒,道了一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村里上了年纪的老大爷老大娘来马家看了一圈后,见其烧焦的土地,摇摇头,只觉得马家这个样,是造孽太多,老天看不下眼,特派了雷公来劈的。   这话一传出去,村里人都信了,马大娘挑水时听了一耳朵,呸了一声,当下对指着她说悄悄话的妇人道:“造孽,我们造什么孽了?你给我说清楚,不然今儿别想走。”   她心里烦着,正想找人发把火。   那妇人道:“还要我说,你们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   “就是,”有个老夫郎帮腔:“你当家的当年要淹死乖仔,你们一大家子对赵哥儿也是又打又骂,你们自己数数,有几次差点把他打死了?赵哥儿先不说,乖仔那么小的孩子,你们也下得去手,没人性的东西,看吧,这报应不就来了。”   “我听说啊!某些人前段时间还哄骗小孩去山里抓毒虫咧。”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什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是不是这样说的啊?”   马大娘听了这话,瞬间不敢呛声了。   她不说话,那几个人就更来劲了,以前马大娘可没少欺负她们。   水田里没水了,她不会自己挖沟引水,偷偷去挖她们家的田埂,被发现了还耍赖,靠近她家的菜地,竹篱笆围得好好的,她也故意弄出个洞来,然后把鸡赶进去,糟蹋人辛辛苦苦种的菜,实在是坏得没边。   她们说了一通,马大娘听得心慌,虽不想承认,但又觉得她们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如果不是缺德事儿干多了,怎么全村那边多房子,还有挨着她家的王家都没事,就偏偏她家的有事?   她活了这么几十年,也没见谁家屋子被雷劈得渣都不剩的。   越想越怕,越想越后悔,早知道,就不骗那小野种去抓毒虫了。   ……   辣酱做好了,赵哥儿去镇上跑了好几家铺子,买了些小瓶子回来,装了二十瓶,想着明天拿去试卖,看看情况怎么样。   隔天刚出摊,辣酱刚一打开,客人闻着那股香味儿,立马就询问了。   赵哥儿说是自家做的辣酱,一瓶一百文。   他说这话心都虚得不行,昨儿他同方子晨商量一瓶买什么价合适,他自己觉得二十文就可以了,毕竟这罐子小,一瓶二十文,里头也就菜籽油贵一点,辣酱蒜头这些都便宜,香料也才去了三十文,刨去成本,一瓶辣椒还能赚□□文。   谁知道方子晨一听,直接说卖一百文,赵哥儿当场就想去摸他额头,看他是不是发烧了,方子晨捏住他的手,还说什么无奸不商,虽是贵一点,但肯定有人买。   扶安镇上还从没人卖过辣酱,这儿吃食都比较简单,他们辣酱卖得贵,不是贵在原料,而是在一个‘新颖’,别人都没卖的东西,就他家有,只要好吃,一瓶一两也多的是人愿意掏腰包买。   小河村穷,大家肯定舍不得花一百文去买这填不饱肚子的东西,可这一百文对于镇上的人来说,那也只是小钱。   而且赵哥儿只算用料价格,他没把自己的劳力算在里面,这剁辣椒剁蒜头炸香料等等,哪样不累?   这辣酱是真的好吃,别说拌面,怕是拌屎都好吃。   一百文方子晨都觉得便宜了。   客人一听,手上的血肠哆嗦一下差点掉地上:“这啥子啊!这么一小瓶你就卖这么贵。”   赵哥儿折了几根小木棍,让他们自己沾点儿尝,看他们尝试过后眼睛都亮了,他道:“是有点贵,”赵哥儿瞎扯:“但里头我们搁了很多菜籽油,还放了很多名贵的香药,白糖和盐,说实话,一瓶一百文,其实我也就赚个汗水钱而已。”   扶安镇这边不盛产菜籽油,镇上卖的菜籽油都是从其它县城进的,因此卖得不便宜,比猪油要贵很多。   辣酱里油汪汪的,看得出来用了不少菜籽油,至于说的什么香药,那是没看到的,不过这辣酱闻着香喷喷的,吃起来又香又辣又麻,反正口感很特别,香而不腻,辣而不燥,引得人吃完第一口还想吃第二口,有点停不下来的意思。   赵哥儿看他们都很意动,没有被他的一百文吓走,心里有了底:“这辣酱单吃着有点咸,若是伴着馒头或者面条啊粥啊之类的,那是再好吃不过了,我夫君就特别爱吃。”   客人们都被这话勾起了馋虫,也想试一试,一百文······好像也不是很贵啊!   有几个在码头扛货的汉子,大方道:“给我们哥几个来两瓶。”   码头的活儿干得辛苦,赚的钱也多,没必要对自己那么抠搜,而且这辣酱确实是不错,买回去配馒头吃,馒头便宜又耐饿,若是去吃馄饨饺子,他们大汉子怎么的也得吃上两三碗才饱,可一碗馄饨饺子就得九文钱了,里头的馅说是什么韭菜猪肉,其实吃起来,里头全是韭菜,坑得很,吃馒头三个就顶饱,一顿饭也能省下不少银子呢!   有第一个,立马就有第二个,二十瓶辣酱很快就卖完了。   最后还剩几瓶时,客人们几乎是抢的,赵哥儿抱着一小袋子的铜板,心是噗通噗通的跳,可一看见还有大半的血肠没卖出去,又感觉疑惑了。   往常一背篓的血肠卖到中午就能卖完了,今儿却是还剩不少,稍一打听,懂了,原来今儿也有人在隔壁街买血肠。   血肠这东西,做法简单,吃过几次就能琢磨出来了,看见他卖得好,肯定有人跟着学,赵哥儿早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直到下午,血肠才终于卖完,赵哥儿想再去买些小瓶子,到店里一问,却被赶了出来。   “去去去,看见你个哥儿我就烦。”   赵哥儿愣了愣,被人推搡着轰出门,心里还是有点儿尴尬和难受的,他买东西,又不是不给银子,他想买小罐子,说没有就没有,作何这般?   老板劲儿很大,赵哥儿步子踉跄了一下,差点儿跌倒,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扶住。   “你没事吧?”   很温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赵哥儿眨了下眼,察觉到两人之间靠得极近,立即退后两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没事,刚才谢谢你。”   赵哥儿一双眸子宛如孩童般清澈分明,眉目清秀如画,脸颊微红,小挺的鼻尖上冒着点汗,张怀文看清他的模样,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目光炯炯,这般看着一个哥儿,是很失礼的行为,赵哥儿眉心很轻的蹙了一下,道了谢转身就想走,张怀文却叫住他。   “等等……” 第78章   赵哥儿眉心很轻的蹙了一下,道了谢转身就想走,张怀文却叫住他,颇为失礼的询问他的名字。   赵哥儿此时终于抬眸看向他,张怀文一身青色绸缎衣裳,头发高高束起,腰间挂着琉璃坠,右手还捏着一把绘有山河图的小扇子,五官端正俊郎,一身文人书生气。   他眼里的防备、警惕之色过于明显,张怀文也反应过来了,赶忙为自己的失礼道歉。   男女大防,没有一上来,一见面,就突兀的询问对方姓名的,眼前这个小哥儿,没嫁过人还好,要是嫁过人,自己此举就是骚扰有夫之夫了。   不过,他又偷偷扫了赵哥儿一眼,这个哥儿看着还小小的,穿着没有多好,应该是村里的哥儿,虽然说村里的姑娘哥儿嫁人快,十七/八有的娃都生了,可也有的父母会把孩子压家里多干几年活,张怀文衷心的希望,眼前这个他好不容易看上的小哥儿,还没有嫁~   “爹爹······”   乖仔拖着背篓从一旁跑过来,抱住了赵哥儿的小腿。   张怀文:“······”   张怀文似乎是不可置信受惊过度般,连连后腿几步,看看赵哥儿,又看看乖仔,视线一直在他们俩身上来回扫射,直到看到他们一模一样的小嘴儿时,整个人都裂开了。   赵哥儿不理他,拉着乖仔就走。   回到家他就开始坐床上数铜板,方子晨教过他乘法口诀,一百文一瓶二十瓶抠抠脚趾都算得出来了,但赵哥儿就是想再数一下。   铜板要堆成个小山丘,乖仔小嘴张着,趴在床上,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一副小财迷的样。   “爹爹,好多滴银几,我们发大财咯!”   赵哥儿也这么觉得,数了三遍,二千零九十三文,两千文是卖辣酱的收入,九十三文是血肠的收入。   一瓶辣酱顶过他一背篓的血肠。   一两银子是一千文,这么半天他就挣了二两多银子,赵哥儿激动得不行,心跳剧烈,面颊发烫,整个人都有点膨胀,觉得自己可有本事了,终于能让他的小相公吃的他软饭了。   另一边。   杜小度去外村卖了四天货,终于回来了。   刚一到院门口,就听见自家屋子里传来弱弱的孩子的啼哭声,幼猫叫似的,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杜大娘端着一碗粥从厨房出来,看见他,催道:“终于回来了,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看看吴哥儿和你儿子。”   “吴哥儿生了?”   “是啊!生了好几天了。”   杜小度扔了扁担就朝屋里冲,吴哥儿正依在床头,抱着儿子小声哄。   “吴哥儿。”   “你回来了?”吴哥儿见了他就高兴,等人坐到床边,又止不住埋怨起来:“你怎么才回来。”   杜小度看他眼睛红红的,似乎要哭了,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生这么快,我,我以为还要几天。”   货卖不完他也不好意思回来,家里紧巴巴的,他就想着多卖点货多赚点银子,不然吴哥儿生了孩子,都不知道吃什么。   他个大男人,见吴哥儿哭了,只以为是他生孩子的时候自己没在身边,让他害怕了。   想想也是,谁家媳妇儿生孩子,屋外不都是一大帮人在等,就他家夫郎可怜,生娃的时候,夫君都不在身边。   杜小度安慰完人,才小心翼翼的抱过孩子,左瞧瞧又看看,笑得一脸憨。   “儿子长得好像你啊!”   “是吗?可是我觉得像你。”吴哥儿笑着说。   杜大娘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几声,插话道:“接生婆说我这小孙孙长得像方小子。”   “……哈?”   杜小度是认识方子晨的,见过几次面,对他那张脸可谓是映像颇深。   “这不能吧!”他又盯着儿子看,小孩长了几天,这会儿白嫩嫩的,没一开始那么丑了,但要说像方子晨,那真的是扯蛋。   吴哥儿对杜小度说:“赵哥儿和方子晨是我和孩子的救命恩人。”   杜小度微愣:“怎么回事啊?”   吴哥儿便把当日的事情说了,杜小度听得胆战心惊。   南山那边离村里不算得太远,可这段时间农忙,村里的农田主要集中在北山脚那边,没人往南山那边走,若是赵哥儿没去南山砍柴,那吴哥儿······   杜小度都不敢再深想。   杜大娘摸了摸碗,感觉没那么烫了,把粥递给吴哥儿,道:“那天方小子抱着你回来,你身上的血流了他一身,不知道洗不洗得掉,后来接生婆说你没力气,见我们家里没吃的,赵哥儿又让他跑回家拿了红糖来,现在这粥,也是赵哥儿前儿个送来的。”   她扭头看着杜小度,认真说:“我们欠了人家大恩情了,做人不能忘恩,你们要记一辈子。”   “娘,”杜小度点头道:“我知道的。”   这一躺赚了点银子,杜小度跑镇上买了粮食,又买了两斤肉,半斤怡糖,晚上方子晨回来,他跟吴哥儿抱着孩子上门去了。   方子晨见到吴哥儿还有点惊讶,没想到才几天,竟然就下床了,这哥儿都不用坐月子的吗?   赵哥儿很喜欢小孩子,吴哥儿便把孩子递给他,让他抱,赵哥儿哄了哄,小孩子嘴里吐着泡,脸胖嘟嘟的像大白包子,黑溜溜的眼睛显得很清澈,挥舞着小拳头,很兴奋的样子。   “夫君,你看,好可爱啊!”   方子晨不看,想到那天的‘惊鸿一瞥’,现在心都在颤动。   乖仔围着赵哥儿,弟弟弟弟叫个不停。   吴哥儿和杜小度跟他们聊了会,最后竟是要跪下,赵哥儿急忙躲开了。   杜小度说不知如何感谢他们,赵哥儿想了想,问他能不能帮忙烧些小罐子。   装辣酱的罐子小,平时装油装盐用的是广口罐子,之前买的这二十个,是赵哥儿跑遍了整个扶安镇才买到的,那天正巧身上没带多少钱,血肠油,赵哥儿怕弄到了洗不掉,卖血肠的时候穿的都是旧衣裳,因此那天跑最后一家杂货铺时,他把整个荷包掏空了,还缺两文钱,便问老板能不能便宜一点。   正巧店里有几个小罐子一直没卖掉,都积了灰,寻常百姓家很少用得上这种小罐子,怕错过机会就再也卖不出去了,老板就耐着性子给他降了两文,却也因此觉得赵哥儿是个穷酸鬼,第二次见到他,就没了好脸色。   赵哥儿让杜小度帮他烧,也不是不给钱,杜小度没想到上门道个谢,还因此谈成了一笔生意。   赵哥儿跟他说的很清楚,他也明白,赵哥儿辣酱生意若是做得好,他这单生意就是长长久久的,现在让他一天先提供三十个,一个两文钱,那一天就是六十文,杜小度暗自算了一笔,心都要飞了,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开炉烧火。   ……   进入十月,赵哥儿又做了几次辣酱,拿到镇上卖都卖得很好,每次客人们几乎都是抢着要。   辣酱赚得多,赵哥儿血肠就做得少了,也正好让方子晨多休息休息,周哥儿家的辣酱供应不上,他又去河大愣家问,柳阿叔家的辣椒和蒜头种的特别多,正愁卖不出去呢!知道他想买辣椒,便直接把带他到田里。   “你想要多少?”柳阿叔问。   赵哥儿看了看,柳阿叔家的辣椒长得都很不错,红彤彤的很是喜人,道:“辣椒要一天三十斤,蒜头要十五斤。”   做了几次辣酱,赵哥儿摸索出了规律,辣椒和蒜头二比一的量加入,做出来的辣酱会比较好吃,蒜头若是过多,味会比较冲,口感也会发腻,太少,味道又不够香。   二比一是最好的。   “啥?”柳阿叔都蒙了,好奇问:“你要这么多,是自己吃的还是······”   自家吃的,一天就三十斤,怕不是想喷火。   赵哥儿回:“我自己做了点小生意。”回到家,柳阿叔儿媳就蹭了过来:“阿爹,赵哥儿来找你干啥了?”   柳阿叔瞥了她一眼,说:“想跟我们家买点辣椒。”   原本还以为是啥好事儿,比如也让他们家给醉宵楼送个菜什么的,就这~儿媳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抬脚正要往后院去喂鸡,柳阿叔补了一句:“每天给他送三十斤辣椒,十五斤蒜头。”   “啥?”儿媳声都高了两个调:“阿爹,你没驴我?”   “我吃饱了撑得?”柳阿叔说。   儿媳笑笑,转头好奇赵哥儿要这么多辣椒蒜头干什么,柳阿叔瞪他:“他就是用来做点小生意,不该问的别问。”   儿媳道:“我晓得的。”   农家人,会的手艺不多,但凡有点手艺能赚银子的,都是藏着掖着,谁也不会傻到上门去问。   “对了,”儿媳说:“阿爹,上次我回娘家带回来的那截腊肉放哪了?我给赵哥儿家送去,我娘做的腊肉,可香了。”   她难得这么大方,柳阿叔都愣了,忍不住问了一句:“你那腊肉没毒吧?”   儿媳:“······” 第79章   杨铭逸知道方子晨要参加科举,便从家里搬了一些书来,说是借给他看,这下省了一笔买书钱,方子晨高兴坏了,教杨铭逸教得越发用心,他一手字写得比书店里卖的字帖还要好,杨铭逸便问,能不能教教他。   “这有什么不行的。”方子晨豪气要冲破天,大言不惭,道:“琴棋书画,你想学什么尽管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哥都教你。”   “······”杨铭逸默了片刻:“你会下棋吗?”   “会啊!”方子晨毫不犹豫的说。   杨铭逸怀疑的看了他一下,掏出棋子来:“那我们来下一局?”   开局方子晨便让了他三招,杨铭逸在杨家后院平时也没人跟他玩。   丫鬟小斯们怕他,杨慕涛的妾室们讨厌他,主母瞧不上他,加上话少,性子冷,去哪儿都是独来独往,从六岁识字后,他便总是一个呆在自己的院子里静静的看书,看得最多的就是棋谱,自己跟自己下棋,假装有人在跟自己玩,长年累月下来,棋术颇为精湛。   安和书院的老院长都夸过他。   方子晨让他三招,他还以为是方子晨棋术不行,刚也只是在吹大炮,没想到三招过后,方子晨棋风一改,突然开始步步紧逼,落子便是杀招,他绞尽脑汁走出一步,落棋的手都还没收回来,“啪”的一声,方子晨几乎是想都没想般,落下黑子,堵住了他的刚寻来的出路。   一来一回,你来我往,半柱香后,杨铭逸额上渐渐冒了汗,落棋速度也变得缓慢了起来。   方子晨也不催他,风从身后的窗口吹来,清凉惬意,他一手撑着脸,歪着身子靠在桌子边上,懒洋洋的。   一切都是全程在握。   不管杨铭逸往哪里走,不出三步,他都能杀得杨铭逸片甲不留。   他预算的没错,杨铭逸没撑过最后这三步,棋盘上,白子被黑子全团包围,已无出路。   他拧着眉头,咬着下唇,脸色有些苍白,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方子晨没把他当哥儿看,拍了拍他的肩:“跟我下棋,你能撑这么久,已经是相当的不错了,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要赢得起,输得起。”   除了杨慕涛,还从没哪个汉子这般碰过他,杨铭逸身子僵了一下,看着方子晨大大咧咧一副‘好兄弟,跟我走,上山打虎下山斗牛,哥都罩着你’的样,张了张嘴,语气轻轻的说:“是方哥你厉害。”   “瞎说什么大实话,”方子晨丝毫不懂什么叫谦虚:“我就是随便下下。”他嘚瑟着,也去夸杨铭逸,颇有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架势,说:“你棋术也很不错,可惜遇到了我这么个超级厉害的。你放心,只要跟着我好好学,只学他个一招半式,以后你也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这口气,八百年不刷牙,估计都不能这么大。   杨铭逸道:“再来一局吧!”   “行啊。”   一局完了又来一局。   方子晨性子跳脱,下两三局已经是局限了。   “今天先到这儿吧!”   杨铭逸摇头,他越输越倔,而且跟强者‘过招’,全程脑子都在高速运转,步步为营,是刺激又过瘾。   “······人有三急,先撤了。”方子晨使了一招尿遁,匆匆跑了。   杨铭逸拧紧眉头,对着棋盘思索,半盏茶后,一老者抚着胡子走了进来。   “逸哥儿,在看什么?”   “外公,”杨铭逸有些吃惊,但面色依旧冷淡,看不太出来:“您怎么来了?”   “好些时日未见你,过来看看。”吴老说着,走到桌边,桌上打扫的干净,书籍纸墨被推至一边,正中央搁着棋盘,黑白子,格外显眼。   他视线几乎是瞬间就被棋盘给吸引住了。   爱下棋的人,只需粗略的一扫,就知棋上形势,白子可以说是被黑子杀得毫无招架之力。   杨铭逸给他沏了半杯茶,过了片刻才问:“外公,您瞧这白子可有破解之法?”   吴老越看越吃惊,茶都顾不上喝,垂眸思索半响,最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并无。”   他知道杨铭逸爱棋,有一人分饰两个角色下棋的习惯,夸道:“几日不见,逸哥儿棋术精湛了不少啊!”   他心里欣慰,觉得只怕现在自己都不是这个小外孙的对手了,谁知杨铭逸竟是摇头。   “我刚是执白子,黑子那一方是方哥走的。”   “方哥?”吴老几乎是顷刻之间就怒道:“你那老子在外头有私生子了?”   “不是,”杨铭逸解释:“是教我记账的老师。”   他这么一说,吴老记起来了,杨铭逸之前跟他说过这么一件事,只是当时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当是记账比较厉害的一个人而已,不过再厉害,那也属三教九流,混在最末的商行之间,没什么值得上心的,不过今儿这般瞧,这人好像还有点东西。   吴老又把视线移回棋盘上,对于黑子的走势,越看越觉得佩服,觉得黑子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刁钻,看似给白子留了退路,但白子走一步,对方只需移一子,就能顷刻之间将白子包抄围堵,典型的走一步,看十步,他自己是下不出这样的棋的。   吴老佩服得不行,问同样看得入迷的杨铭逸:“你这方哥是何许人?给外公引荐引荐。”   “就是楼下收账的那个······”醉宵楼忙起来的时候,杨掌柜也会跟着一起收账,杨铭逸一时不知道怎么描述方子晨,脑子里突兀的闪过乖仔那至今都很让人无语至极的话。   “父亲干活滴样子帅帅滴,最好看咯。”   吴老就见他顿了一下,然后道:“最年轻,最帅的那个。”   “……”吴老下楼去寻人,前台那儿就杨掌柜在,方子晨早浪去了。   昨儿发了月钱,因为表现不错,加上教杨铭逸的那几两,一共到手十二两,方子晨回家上缴了一半,换了赵哥儿六个亲亲,美滋滋的,今早出门,把六两银子全揣兜里。   他要耗巨资,给他儿砸买匹马。   小河村离扶安镇不远太远,方子晨个高腿长,走个三十分钟也就到了,赵哥儿每天都要去镇上卖东西,家里没人帮忙照看乖仔,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烦周哥儿和刘婶他们,村里小孩都不怎么跟乖仔玩,赵哥儿就一直带着他。   村子到扶安镇的泥土路不好走,坑坑洼洼又凹凸不平,小石子也多,乖仔穿的鞋子鞋底薄,他又怕赵哥儿累着,不让他抱,每天都自个走。   小孩子皮嫩得很,这一个多月过去,脚底就满是泡,赵哥儿天天帮他洗澡,竟是也没发现,还是前几晚上,他跟方子晨玩,方子晨要挠他脚,才被发现的。   满脚的泡,之前起的又被磨破了,露出里头红彤彤的肉,方子晨看见,整个人都心酸得厉害,问他疼不疼,他摇头说不痛。   乖仔人小,比寻常三岁孩子都要小很多,脚丫子堪堪有拇指长,方子晨轻轻握住,捏了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怎么不跟父亲和爹爹说?”   乖仔动了动小脚趾头,赵哥儿还在厨房忙活,他抱住方子晨,在他的耳边小声说:“爹爹会伤心,乖仔系好孩几,不能让爹爹伤心。”   方子晨摸了摸他的脑袋,心里有股失控和焦躁感,想着自己活了十八年,没挨过打,没挨过骂,要说受到最大的伤害,最大的痛苦,那就只有拔牙这一件事儿了。   到底走了多远的路,脚底才会被磨起泡,水泡破了,会不会痛,该有多痛,他是没体会过的,可没体会过,想也想得到。   他儿砸,受罪了。   赵哥儿洗好澡,将院门都关好,回到屋里,乖仔已经睡着了。   油灯灯光微弱,方子晨一直看着乖仔,拧着眉头,似乎很苦恼,很闷闷不乐,一派庄严肃穆。   赵哥儿将乖仔抱到床里面去,躺下了,抱着他劲瘦的腰身,问:“怎么了?”   “儿砸脚底都是泡。”方子晨说。   赵哥儿立马又坐了起来,抬起乖仔的脚看,两只脚丫子脚底下没一块好皮,他几乎是瞬间就懂了怎么回事,眼眶红了起来。   心疼,又自责。   他天天跟着儿子在一起,竟是都没有发现。   “别哭。”方子晨抱住他。   赵哥儿盯着乖仔的脚,缓了好久,嗓音低低的说:“都怪我。”   方子晨戳他一下,说:“别乱说,这怎么能怪你。”   “我······”   “再胡说八道我揍你了哈。”   赵哥儿被这恶棍吓唬一通,到底是不敢再说什么了,下床拿了针,帮乖仔把未破的水泡戳掉。   一整晚方子晨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了一晚,还是想给他儿砸买匹马,有了马车,就能解放他儿砸两条小短腿了。   牛马个头大,小鸡小鸭的可以在西街上卖,但牛马这些牲畜只有东街那边的马市有。   马市里味道大得很,方子晨被熏得发懵,他的身影普一出现,老板就迎了上来,问他想买什么。   牛马卖得不便宜,动辄十几二十两,能一口气花这么多银子的少有,经常是十天半个月的没个客人来。   也有买不起的来看热闹,但那些人大多都穿的寒酸,不像方子晨,面貌精致,气质矜贵,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方子晨小时候在马术俱乐部学过马,后来学成了,十三岁生日那天,养父从国外买了一匹白色的纯血阿拉伯送给他,平时放假了,他会去骑一下,对马也有所认识。   马场里的马,真的是“老弱病残”全都有,方子晨逛了一圈,就一匹勉勉强强过得去。   方子晨指着那匹红棕色的马,问:“这匹多少银子啊?”   “小公子好眼光啊。”老板是个长得有点逗的人,留着山羊胡子,两个眼睛······就黄豆大,他搓着手,笑嘻嘻:“这马才四岁,正是能跑能拉的时候,我们卖二十九两。”   “······”方子晨怀疑自己听错了:“多少?”   老板态度很好:“二十九两。”   这儿牙行一壮汉也不过六两,一匹马就二十九两了??!   人不如马系列啊这是。   方子晨想转身就走,可那样又觉得落面子,想当年,他宝马法拉利那是想买就买,看上了就扔卡,顺便来一句‘随便刷’现在······妈的,真的是好汉不提当年勇。   他咳了一声,脸不红心不跳,问:“能不能便宜一点?”   “哎呦,公子哎,可便宜不了了,这马可是好马啊!”老板一下掰马的嘴,一下摸它的腿,介绍道:“你看看它的牙齿,看看它的腿,再看看它这一身毛发,乌黑发亮,是我们不远万里,从西域那边运过来的,而且在面对障碍物的时候,它的关节动作以及柔软度和稳定性方面都是非常好的,能日行百里,堪比汗血宝马。”   方子晨:“······”   今天的风好大,跟你一样能吹。   他说:“再便宜点吧!”   “真的不行啊!”   “那算了。”方子晨抬脚就要走,老板拉住他,一脸心疼:“那小公子你想便宜多少啊?我们可以商量商量嘛!”   方子晨买东西就没讲过价,当下也觉得有些好玩,跟老板你来我往,砍了快一小时,口干舌燥,从二十九两,硬生生砍到二十一两,老板心都在滴血。   实际二十一两也不亏,就是赚得少,他们做生意的,都是先把价格提到最高,留给客人一个砍价的空间。   砍掉的那一部分,会让客人觉得自己赚了大便宜。   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   买东西的笑嘻嘻,卖东西的也乐呵呵。   老板跟方子晨说,可以给他二十一两的价,要不要。   方子晨摇头,摆着手:“买不起啊!”   老板问:“公子还觉得贵啊?那你直接说个价吧!合适了我卖,不合适你也可以再挑别的。”   方子晨笑了:“六两银子。”   老板:“······”   六两银子?   六两银子想买匹马?   买屎吧你!   ……   方子晨到底是不好意思,最后还是在马市马了一只羊。   才二两银子,跟头肉猪差不多的价。   马骑不起,就骑羊吧!   这羊大人可能骑不了,但乖仔绝对可以。   而且羊比马好养多了,吃的也少,随便割把草扔给它就行。   等晚上他牵了羊回来,赵哥儿都愣了。   “你,你怎么买了羊?”   方子晨朝乖仔招手:“给我儿砸骑。”   赵哥儿:“······”   赵哥儿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方子晨抱着乖仔放到羊背上,让乖仔抓住羊角,自己牵着羊满院子走。   “儿砸,骑羊好不好玩。”   村里的小孩都没有羊骑,自个是独一份儿的,而且小羊白白的,乖乖的,会对自己咩咩叫,乖仔兴奋得小脸蛋儿红扑扑的,紧紧抓着羊角:“好玩~”   赵哥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听过人骑牛骑马的,就没听说过人骑羊的。   方子晨一边教乖仔骑羊,一边对赵哥儿说:“等他学会骑羊了,以后早上你就让他坐羊背上,你牵着绳子就行,羊也不咬人,你不用怕,哦,对了,我还给你们买了双鞋,去看看合不合适。”   赵哥儿刚才就看到了,摸了一下,鞋底很厚实,颜色也是他喜欢的,他嘴角微弯,心里暖暖的,拉住方子晨,踮起脚亲了他一下。   方子晨心肝倏紧,心率加快,眉毛拧了起来:“靠,你个磨人的小妖精,快去煮饭,晚上我们深入交流一下。” 第80章   “······胡说八道什么。”赵哥儿心跳也乱了,瞪方子晨一眼,转身跑进厨房。   蒸米饭时间比较久,做面条会比较快,可是面粉好像不多了,不够今晚这一餐。   橱柜里还有一小块瘦肉,中午柳阿叔儿媳妇送了块腊肉来,但腊肉难洗,今儿就不煮了,切点瘦肉炒白菜,先凑合一顿吧!   赵哥儿洗好米,倒进锅里,意识到自己想的一桩桩一件件都离不开‘赶紧做好饭’的点上,整个人脸都烫了。   不过想到前两次······要是方子晨再中途而废,他就······就霸王硬上弓。   方子晨让乖仔自己骑着羊玩,反正羊矮,也温顺,摔下来也摔不坏,他进到厨房,原想帮点忙,不过被灶台上黑乎乎还长着毛的东西吸引住了。   他左瞧瞧,右瞧瞧,硬是没瞧出是个什么东西来:“这是什么啊?”   赵哥儿极快的瞥了他一下:“腊肉。”   方子晨捏了一下,硬邦邦的,又抓着往桌子上敲。   砰砰砰的响。   “······”方子晨极度怀疑的问:“都长毛了,还这么硬,能吃吗?”   “能的。”   方子晨闻了一下,一股子烟味,而且就抓了这么一下,手也乌漆嘛黑的,很是嫌弃的道:“这玩意儿,估计喂狗都不吃。”   “怎么会,”赵哥儿说:“炒了很好吃的。”   原不想煮了,但方子晨这么一说,他就想打方子晨的脸:“你去西山头那边挖点野葱来,我今晚煮给你吃。”   “哦!行吧!”   方子晨提着个篮子就要出门,赵哥儿不放心:“你认识野葱长什么样吗?”   “……你这话瞧不起谁?”方子晨不高兴了:“野葱不就长得像葱。”   他吃面条吃了这么多年,不至于连葱都不认识,赵哥儿未免太小瞧人了。   哼。   今晚肯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让他哭。   见他要出门,乖仔跑过来牵他的手:“乖仔去帮忙,乖仔挖野菜最厉害。”   有乖仔跟着去,赵哥儿放心了。   然饭都煮好了,腊肉也洗好了,方子晨和乖仔还没有回来。   西山脚下那儿有很多野葱,离家也不远,不至于要这般久。   赵哥儿担心,撤了火,锁了门,出去找。结果经过平常洗衣服的小河边,听见了乖仔呵呵笑的声音。   他寻声过去,那对父子正在河里换着花样的游,篮子和衣服搁在岸边,里头就一把葱。   乖仔脱得光溜溜的,像头小猪仔,经过一个多月的学习,这会儿已经会游泳了,两父子游得忘我,赵哥儿都要气笑了。   小的不靠谱,大的也没好到哪里去。   挖个葱挖到河里去了,连家都忘了回。   他定定盯了半响,再粗心都能察觉到了,方子晨原本都不觉得冷,被他这么一盯,顿时觉得冷了。   他拍了乖仔小屁股一下,一大一小游回岸边。   方子晨咳了一声,问“赵哥儿,你怎么来了。”   赵哥儿冷冷的笑了一下:“你说呢!”   别叫我说。   我不敢说。   方子晨讪讪的,爬上岸后,赵哥儿面色更冷了。望着他的目光夹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像是在气愤,又像是在······害羞。只匆匆看了他两眼,就慌忙的去给乖仔穿衣服。   方子晨低下头,挑了一下眉,破案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靠到赵哥儿身后,贴着他耳边:“好看吗?”   赵哥儿耳朵都红了,方子晨湿衣服紧贴在身上,肩宽腰窄,四肢修长,看着虽显消瘦,但不难想象其衣料掩盖下的身躯,拥有何种滂沱的力量。在方子晨嬉戏的目光下,他胡乱地给乖仔套好裤子,嗓音都哑了:“快点回去吧!”   上游洗菜的几个妇人一直往这边看,赵哥儿恨不得脱了衣服给方子晨披上,不过他穿的薄,到底是不敢,只能催人赶紧回去。   赵哥儿喜欢方子晨,对他那股占有欲是控制不住的,别人多看方子晨一眼,他都要炸毛。   方子晨慢悠悠的走:“你都没回答我。”   赵哥儿不动声色,牵着乖仔走另一边,阻隔掉其她人的视线,方子晨伸过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看我手上有什么。”   他的掌心不厚不薄,手背光滑细腻,是没干过粗活的矜贵的手。   赵哥儿声音很低:“有什么?”   方子晨没说话,只是晃了一下手,而后打了个响指,手中突兀的出现了一朵野菊。   明明方才他手中什么都没有,这太神奇了,赵哥儿和乖仔眼睛瞬间就瞪大了,方子晨再一晃手,又出现了一朵野菊。   露了这么一手,把赵哥儿和乖仔虎得一愣一愣的,惊叫不已。   乖仔甚至都忘了走路,一个劲的问方子晨怎么弄的,是不是神仙。   ……   晚饭吃的腊肉炒野葱,那叫一个香,看方子晨吃得起劲,赵哥儿笑了:“刚才不是说,喂狗都不吃么?”   “是啊!”方子晨装愣:“狗都不吃,人吃。”   一吃完饭,他带着乖仔溜达了一圈,就抱着他回房,旁晚游了那么一会,乖仔累到了,躺床上,方子晨刚拍了他几下,他眼皮就开始打架。   “父亲……”   “嗯?”   “乖仔困困滴。”   “困了就睡啊!不用打报告。”方子晨心都痒了,巴不得他赶紧睡。   赵哥儿洗了澡,刚从厨房里出来,就见方子晨踮着脚从屋里出来,还把房门关了。   赵哥儿有些紧张,又有些迟疑的问:“······不睡吗?”   方子晨‘嘘’了一声,拉他进厨房,厨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赵哥儿被抵在门板上,方子晨抚着赵哥儿的脸,一寸一寸的描绘着他的眉眼。   ……这小妖精,脸圆圆的像个包子,还挺可爱的。   赵哥儿有些羞涩,率先移开眼:“你,唔~”   方子晨突然吻住了他。   猝不及防,赵哥儿微微愣住,而后感觉上颚处的软肉被他的舌尖轻轻舔抵,将自己的一腔津液都舔到溢出来。   方子晨心跳加速,面色胀热着,就像喝了酒,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他凭心而为,动作生疏,却又小心翼翼,赵哥儿抱住他的脖子,缓慢的闭上了眼。   方子晨的吻顺势加深了,双手愈发将他抱得更紧,唇舌纠缠,好一会儿后,方子晨松开他,抱住他的腿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赵哥儿被放到桌子上,脸都红了:“我们,不回房吗?”   “不回。”方子晨喘息着说。   乖仔在房间里,要是一会动静大了,醒过来怎么办?   方子晨可是打定了主意,今晚一定要让赵哥儿哭的。   灶台里漏着星星的火光,赵哥儿用手背掩住自己的眼睛。   这是吃饭的桌子,怎么可以······   他以后怕是都不能正视这张桌子了。   方子晨把他衣服剥掉,眼神落在他雪白又消瘦的胸膛上,眼睛微微一眯,手掌摩挲了上去。   他手掌微凉,赵哥儿一个颤栗,在他的爱抚下,到底忍不住溢出低低的呻/吟声来,带着哭腔,无比的勾人。   方子晨再也抑制不住,倾身吻了下去。   “赵哥儿~”   陌生的气息变得暧/昧,火星变淡,屋里黑了下来,五感变得锐利。   被占有的时候,赵哥儿听见方子晨在他耳边轻轻说:“赵哥儿,我爱你,别怕······”。   赵哥儿瞳孔骤然紧缩,被吻得鲜红的嘴唇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张张合合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方子晨顿了一下,却似乎是看懂了。   他俯在赵哥儿耳边,紧紧抱住他,说:“不走,永远都不走。”   他眉眼缱绻,神情认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赵哥儿只觉得心脏酥麻。   方子晨额头抵着他,鼻息交错,鼻尖能嗅到他身上特殊的味道,听着他的承诺,分明该高兴的,而且,他们真真正正的在一起了,赵哥儿却觉得喘不上气,心脏疼得受不住,眼眶也忽然有些酸。   太久了······   这一刻,真的太久了······   方子晨不懂他为什么哭,吻掉他的眼泪,忍着那股冲动,哑着嗓音问:“我弄痛你了吗?”   赵哥儿摇头。   “那你为什么哭?”方子晨恍然大悟:“哦,是不是爽到了。”   赵哥儿:“······”   方子晨这个老六还在说话:“听他们说,太爽了也会哭。”   赵哥儿:“······”   方子晨笑起来,撸了一把头发,深刻俊郎的五官映衬着窗外的月光,一字一句都像在蛊惑人心般,带着股让人不自觉着迷的魔力:“放心,今晚我让你哭个够。”   男人,是要说到做到的。   一言既出,别说什么驷马难追,就是九匹马,他现在这个速度,也难以追上。   方子晨说到做到。   赵哥儿最后嗓音都喊哑了,浑身像是被碾过一样,腿有些软,脚也微微发抖,方子晨用还剩下的一点热水,给他擦了身子,将他抱回房。   他匆匆洗了个冷水澡,回到床上,对着赵哥儿,笑得很乖的道:“赵哥儿,来,说一下你的事后感,好的呢,我们继续保持,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说一下,我斟酌着改。”   赵哥儿想踹他,奈何浑身无力,只能剐了他一眼:“我不想和你说话。”   方子晨闻言都怔住了:“真是的,怎么说话比我还像个渣男,刚睡了我,你就这样,那再睡几次,你岂不是要腻死我了?啧,你这哥儿,真是渣。” 第81章   “你瞎说什么。”赵哥儿都要笑了。   “我没瞎说啊!”方子晨坐在一边,哼哼唧唧道:“你就是个渣哥儿,专门骗我这种纯情小男生。我知道,你只喜欢我美丽的肉/体和有趣的灵魂,现在一得到我,你就不知珍惜了。”   赵哥儿噗嗤笑起来。   方子晨戳了他一下,老大不高兴:“你怎么还有脸笑,我们现在正在探讨一个很深奥的话题,面对一个刚被骗了身心的小男生,你应该严肃!”   赵哥儿忍着笑,往他腰上捏了一下:“谁骗你了?”   方子晨看着他,以前也没觉得赵哥儿怎么样,在现代看见的人多了,顶多就觉得他眉清目秀挺可爱,现在喜欢上了,真是哪哪都像长在自己心坎上,圆脸、大眼、小粉唇,真是可爱死了。   他故意气人,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只知道他叫赵哥儿,脸圆圆的像个盘。”   赵哥儿捶他:“……你脸才像个盘。”   “我说你了?”方子晨左突右闪,就是不让他捶:“别自己对号入座啊!”   赵哥儿打不着人,就扔枕头,闹了一会,等方子晨躺下来,他趴在方子晨胸口上:“我腰好疼。”   他口气一软,方子晨就没辙了,乖乖给他捏,力道不轻不重,他刚冲了凉水澡,手掌微凉,赵哥儿又想起在厨房他扣住自己的腰,自己浑身颤栗,血液翻涌的那种恐怖感觉又卷了上来,气得捶了他一下。   “怎么又打人了?”方子晨说。   赵哥儿抬起头,没什么威慑力的瞪他:“刚都叫你不要了,你还弄。”   “这不怪我啊!”方子晨揉搓他耳垂,贱兮兮的道:“我第一次没经验嘛!再说了,你说不要,又咬得我很紧,我停下来你又好像不太乐意,一直用腿摩着我的腰。”   赵哥儿鸵鸟一样埋到他胸口去,声音闷闷的,羞道:“你,你闭嘴。”   怼完人,方子晨觉得身心俱爽,没想到这事儿这么舒服,前十八年真真是白活了,不过一想,十八年前自己未成年,未成年心理和身理未达到成熟的标线,还是不要做这种事的好,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事,就当养精蓄锐了。   他爽了,就睡不着,揉着赵哥儿软乎乎的腰:“赵哥儿,我们来聊聊天啊!”   赵哥儿:“聊什么?”   方子晨:“随便啊!”   “可是我不知道聊什么,”赵哥儿都困了,眼尾沁着泪意:“没话说。”   “没话说??”方子晨惊道:“当初我俩刚在一起,你侬我侬,彻夜长谈的时候,是你娘帮你聊的吗?”   赵哥儿:“······”   他这个小相公怎么那么爱胡说八道啊!   什么时候他们彻夜长谈过了?   方子晨仿佛一下就上了年纪,爱唠叨了:“你叫赵旭,我叫方子晨,我感觉我们真的是有缘。”   知道赵哥儿的名字,还是上个月去衙门办户籍的时候,赵哥儿自己说的。   “旭是指太阳初升的样子,晨,也有太阳初升之意,我感觉我们俩,真的是太有缘了。”   赵哥儿缄默不言。   方子晨又道:“怪不得你那么喜欢我。”   赵哥儿就看不得他那沾沾自喜的样,虽被说中,但刚被欺负过,偏要嘴硬一次,他道:“我哪里喜欢你,别瞎说。”   “你又口是心非。”方子晨侧过身子,一手撑着脸颊,赵哥儿睁着大眼睛,就见他衣领微敞,露出白皙的肌肤,脖颈修长,下颌线完美,他笑着看他,眉宇间俱是傲色。   方子晨笃定的说:“别狡辩了,我爱吃饭,你也爱吃饭,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你就是喜欢我。”   赵哥儿:“······”   赵哥儿服了。   ……   闹了一夜,隔天赵哥儿煮了早餐,有些担心方子晨起不来,准备回房叫他,谁知方子晨已经醒了,酸豆角炒肉沫配着粥喝,他自个就干了两碗,包子看都不看一眼。   去上工的路上,神清气爽,感觉整个人都有点飘,他心情好,看谁都眉清目秀,到了醉宵楼,杨掌柜已经在了。   他今儿正巧穿了一身新衣裳,深棕色的,方子晨夸他:“杨叔穿这一身,好看,一下年轻了好几岁。”   这话杨掌柜爱听,他笑了起来,眼尾几道褶皱,正要谦虚两句,方子晨又道:“看着像四十五六。”   杨掌柜:“······”   杨掌柜胸口燃起火,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我今年刚四十四。”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换个人,也许就尴尬了。   但方子晨根本就不知道尴尬这两字怎么写。   不要脸到了一定境界以后,就会被叫做心理素质过硬,他义正言辞,不慌不臊,说:“我知道啊!刚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乖仔今天穿了新鞋子,可高兴了。   方子晨眼光好,给赵哥儿买了浅紫色的,给乖仔买的是黄色的,上头绣了两只正在啄米的小黄鸡。   绣娘绣的好,栩栩如生,胖乎乎的憨态可掬。   方子晨想起乖仔蹲在鸡圈边学小鸡唧唧叫,想着他应当喜欢,虽然贵,也买了。   就是有点大了。   乖仔穿上,走路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走两步,就要低头看一下鞋子脏到没有,赵哥儿看得好笑,抱他到羊背上。   今儿正巧赶集日,周哥儿要去镇上买点盐和线,便等在村口,想同赵哥儿一起去。   村长赶着牛车,停在村口,陆陆续续有人来,牛车不一会就坐满了,他见周哥儿不上车,问了一嘴。   周哥儿说等赵哥儿,等会走路去,不坐牛车了。   正说着,赵哥儿牵着羊走过来了。   牛车上的人都愣怔住。   只见乖仔坐在羊背上,握着个脸大的包子在啃。   那么大个包子,得四文钱不止吧!   常做针线活去镇上卖的,看到他脚上的鞋子,都羡慕了。   村里人穿的鞋子,一般都是载了旧衣裳做的,像乖仔脚上那一双,全新的布料,那料一看比她们身上穿的还要好,少说八九十文。   方子晨买羊的事儿,村里人还不知道,周哥儿有点惊:“哪来的羊啊?”   赵哥儿回:“我夫君买的。”   羊这玩意儿,除了吃,驼东西驼不了,犁地也不行,农家人,只会卖羊,不会买羊。   买羊的,也大多都是镇上的人。   周哥儿似乎有点懂,但还是不确定的问:“他是买回来给乖仔骑的吗?”   “嗯!”赵哥儿点头。   乖仔笑着,甜甜的喊:“周叔叔。”   周哥儿最喜欢摸他的脑瓜子:“骑羊好玩吗?”   “好玩滴。”乖仔说:“回去我也给溜溜骑。”   周哥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觉得有点好笑。   哪有人骑羊的啊!   乖仔坐在羊背上,眨巴着大眼睛,怎么看怎么逗。   牛车上的人听了一耳朵,啧啧赞叹,觉得方子晨实在是宠这个继子。   走点路而已,竟是都怕累着,村里小孩,哪个不是在村里、田里见天的跑。   一只羊,得一两多二两银子呢!   有钱人,就是会造。   村长同赵哥儿打了声招呼,赶着老黄牛走了。   有人还在看赵哥儿:“赵哥儿最近好像天天往镇上跑啊!是去干嘛?”   “卖血肠。”有经常去镇上卖菜的,知道,便道:“最近好像还卖什么辣酱。”   村里人除了地里的活,没什么赚钱的手艺,想做生意特别不容易,就算有点手艺,做的好,卖得火,也会被人盯上。   像小榕村老蒋家,会做馄饨,小摊生意好,被同行的眼红,刚开始是叫混混来收摊位费,后来又叫了人来砸,还好蒋家认识人,不然摊子被砸了都算轻的,打个半残扔回村里,那才叫倒霉。   没背景,想在镇上混,实在是难。   “那他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那辣酱,镇上的人都是抢着买。一瓶这么大,”那人比划着,抛出惊天大雷:“一罐子,一百文。”   众人倒抽口凉气:“真的假的?”   那人道:“肯定真,我当时就在场。”   “啥子辣酱啊!卖的这般贵。”   众人叽叽喳喳讨论着,想看看赵哥儿生意是不是真的那般好,卖东西的,就挑着赵哥儿附近的摊位,买东西的,也不去买了,先看先。   赵哥儿嘱咐嘱咐乖仔看好羊,这可是他们家最值钱的东西了,不能丢。   背篓刚一放下,木板横在背篓上,辣酱罐子一瓶一瓶摆好,血肠搁一边,就有人围上来了。   辣酱吃多了,会有点上瘾的感觉。   一百文一罐,一罐也不算大,挖几勺就去了大半,可是拌两次面条,拿来做蘸料,吃几次,再不吃,总感觉少了什么,吃什么嘴里都没味。   所以觉得贵,有的客人也还是咬咬牙来买了,大不了少吃几斤肉。   村里人就见赵哥儿被一群人围着,那些镇上人,挣着抢着,吵着骂着,就为了一罐辣酱。   乖仔抓了一根血肠,挤出人群,想送给街对面的老乞丐吃。   那老乞丐老可怜了,断了腿,穿得破破烂烂的,每天推着个破碗,拖着两只残腿,满大街的爬,蓬头垢面,骨瘦如柴,乖仔偷偷给他送过几次血肠。   他自以为做得隐蔽,可镇上人鱼混杂,赵哥儿再忙,也总是分两分心神在他身上。   街对面不远,就在眼皮子底下,赵哥儿才放心让他去。   乖仔刚挤出人群,就见老乞丐正被两个年轻汉子踢打,他蜷缩着身子,抱着头,嘴里哆哆嗦嗦喊着一句又一句‘求你饶命,求你饶命’,模样十分可怜,路边人来人往,竟无一人上前阻拦。   乖仔想起跟方子晨玩时,方子晨撸着袖子,对他说:“我们是男人,男人就要保护女生,保护小哥儿。”   “嗯!”他说:“要尊老爱幼,保护比我们弱小的人,还有小动物。”   “对,就是这样,没错。”   然后方子晨亲他了。   做好事就能亲亲,乖仔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子正义感,他看不下去了,脚底抹油一样,低着头对着其中一个汉子撞了过去。 第82章   那两个汉子都没有防备,其中一青衣男子被乖仔撞得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   “谁他娘的找死?”   他骂了一声,视线平扫过去,竟是没看到人。   旁边穿棕色衣裳的同伴指了指矮不楞蹬的乖仔。   乖仔长得实在太矮了,他张开两手,母鸡护犊子一样,把老乞丐护在身后,跟方子晨混了几个月,说话跟村里的小孩都不太一样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为西莫打仁?”   青衣男子脾气冲得很:“小屁孩,不想挨揍的就给我滚。”   乖仔丝毫不惧他,反问:“他打你了?”   两个汉子被这话逗笑了。   先不说老乞丐骨瘦如柴还断了两条腿,就算他腿没断,一个老头子,还敢打他们?   简直不自量力。   棕衣男子摇头:“他敢!”   乖仔又问:“那他骂你们了?”   棕衣男子不耐烦道:“没有。”   “那你们为西莫无缘无故滴打仁?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乖仔拧着眉头问。   青衣男子很嚣张:“想打就打咯!你再不走,我连你一块打。”   周边不知何时围了一圈人,乖仔左侧正好是一茶楼,二楼窗户边,吴老和一中年男人正盯着乖仔看。   杨铭逸也在,见到乖仔冲出来都顿住了。   “乖仔?”   吴老扭头:“你认识那小孩?”   杨铭逸搁下茶杯,道:“认识的,他是方哥的儿子。”   又是这个方哥!   吴老对方子晨真的是起了浓浓的兴趣,杨铭逸怕乖仔受欺负,正要起身下楼,中年男子拦住他。   “不用紧张,我们再看看。”   “可是······”   “没事,”中年男人目光落在乖仔身上,笑着说:“他不会被打的。”   “君几动口不动手,你打小孩几,你就不系男仁。”乖仔开始扯虎皮,虽然抓着血肠的掌心都沁出了汗,小心脏也跳得有点过快了,但他面上丝毫不显,相反的,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他说:“你敢动我,我父亲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村里的孩子要去镇上,临出门,爹娘都是来千叮咛万嘱咐:“到了镇上不要乱跑,不要得罪人。”,说得多了,再加上到了陌生地方,孩子普遍都会怕,会胆小,而且方子晨喜欢干净,赵哥儿每天再累,总把自己和乖仔收拾得很干净,乖仔以前总是穿打着补丁的旧衣裳,新衣服他珍惜得紧,除了吃饭不小心溅到油水外,平时都是干干净净。   刘婶给他衣裳的时候,想着小孩子个子长得快,衣裳就做大了些,乖仔穿在身上,手腕和脚腕处都得卷两层,看着虽然有点逗,但衣裳料子不难看出是极好的,而且他说话就跟村里小孩不一样。   村里小孩哪里懂‘君子动口不动手’这种话。   乖仔虽矮,但此刻气场能有两米八,他巴掌大的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儿很凝重,眼里没有丝毫畏惧,仿佛胆子已经跟头一样大了,一身绸缎衣裳,让人难免怀疑他在镇上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势力。   青衣男子和棕衣男子也就是镇上的普通人家,家里无权无势无背景,昨儿两人一起去青楼玩,因为银子不多,就包了个姑娘,今儿一觉起来,临出门老鸨却带着着人将他们堵住,说他们玩得太大了,姑娘伤得厉害,得赔些医药银子。   十几两,他们哪里肯干,老鸨让人把他们打了一顿,又各种出言羞辱。   从青楼里出来,两人胸口都窝着气,来到西街,正好看见老乞丐在乞讨,于是就上前来出气了。   反正就是个老乞丐,打不死,官府也不会管。官府都不管,寻常百姓更是不会管了。   就个老乞丐,出手相帮,没半点好处不说,没准还惹一身腥。   青衣男子已经心生退意,他只想出气,不想惹祸,但被一个小屁孩吓唬住,很丢面子。   他问:“你父亲是谁?”   乖仔仰着小脑袋:“我父亲就是我父亲。”   “······”   这话跟放屁一样,等于没说。   老乞丐扯了扯乖仔的衣服,他似乎没什么力气了,声音轻不可闻:“孩子,快走……”   乖仔正义感正是最膨胀的时候,哪里肯走:“老爷爷,你不要怕,我背后有仁。”安抚完人,他扭头瞪着那两汉子,握着鸡蛋大的拳头挥了挥,气势汹汹说:“你们两个大坏蛋,东南西北四条街,出去打听打听谁是爹。要敢动我一根汗毛,你们就完鸟。”   杨铭逸原本是有点担心的,可听了他这大话,顿时感觉有点无语。   吴老摇头失笑:“这小孩,话倒是敢说。”   赵哥儿卖完辣酱,见乖仔还没回来,过去寻,正好听到了这话。   他不知该气还是该笑,看着那两个汉子,都不知道自家儿子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要是对方没被唬住,真打了,如何是好?   自家儿子这么矮这么瘦,对方一脚过来,估计都要飞了。   辣酱买得快,可血肠现在不太好卖了,拖拖拉拉到中午才卖完。   赵哥儿有点不知所措,想找人去通知方子晨,可周边没一个认识的,刚刚在他附近摆摊的小河村村民,都已经回去了。   赵哥儿又不敢离开,生怕自己一走,儿子就被打了,他紧张的站在人群里,没有出去,因为一出去,自己一身粗布衣裳,乖仔就暴露了。   这边人围得多,又是赶集日,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青衣男子和棕衣男子正犹豫不决,是为了面子踹这小孩一脚,还是该跑时,有几个壮汉拨开人群过来了。   “干什么干什么?”   他们个个人高马大,常在西街摆摊的都认识他们。   这伙人是西街的地头蛇,专收保护费的,他们不像其他混子,保护费收得离谱又不干人事,在这片地上,声誉还是挺好。   领头的大哥一见到乖仔,就笑了:“哟,小家伙,是你啊!”   他这话一出来,青衣男子和棕衣男子就知道自己真的踢到铁板了,彼此对视一眼,就想偷偷溜,结果刚动两步,身后围上两个汉子。   领头大哥认识乖仔,乖仔也认识他。   这几个伯伯跟他买过血肠,还夸过他可爱。   乖仔一把抱住领头大哥的腿,大哥弯下身,捏他小脸,问:“怎么了?被欺负了?”   “嗯!”乖仔点头,指着那两个人,说:“他们想打乖仔哟!”   领头大哥得了方子晨嘱咐,当下就给小弟打了个眼色,眼见一帮壮汉摩拳擦掌的围上来,青衣男子腿都抖了:“我们没打他,都是误会,是误会。”   领头老大没理会他们,这两人一身胭脂味,贼眉鼠眼的,就算真的是误会,那又怎么样?打了就打了。   乖仔看着他们被拖进小巷子,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声音清脆:“谢谢伯伯。”   铁打的汉子都被他萌到了。   “下次有人再敢欺负你,就告诉伯伯。”   等人都散开了,赵哥儿才横眉冷对的走出来。   “爹爹~”乖仔还在高兴着,扑到赵哥儿身边,求夸奖,说:“乖仔做好事鸟。”   “屁股转过来。”赵哥儿冷冷的说。   乖仔立即捂住屁股,不明白:“爹爹?”   赵哥儿蹲到他跟前,语气有点责备,问:“出门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乖仔老老实实:“爹爹说不要乱跑,不要惹事。”   赵哥儿:“那你做到了吗?”   “可是父亲说,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乖仔说。   赵哥儿哽了一下,狐疑道:“他是这么说的?只说了这个?没有了?”   乖仔咕哝道:“父亲说,要量力而为,不要不自量力,不然怎么死滴都不西道。”   赵哥儿缓了口气,他就说嘛,他夫君不至于这么不靠谱。   “那你刚才还冲出去?”   “可系乖仔背后有仁。”乖仔挺着小胸膛,说:“父亲都跟我说鸟,他系我背后滴男仁,会保护我,谁欺负我,父亲就把他打滴屁股尿流。”   赵哥儿:“······”   他夫君还是不靠谱的。   以后不能让这两人单独呆在一起了。   赵哥儿感觉有点心累。   乖仔送老乞丐血肠吃,老乞丐偶尔会用叶子折些小蜻蜓,小蚂蚱送给他。   老乞丐是好人。   好人不能打。   坏人才该打。   乖仔轻轻扯了扯赵哥儿的衣服,垂着脑袋,说:“爹爹不要生气。”   他头上扎了个小揪揪,头发细又软,别人营养不良,头发难免会粗糙些,可乖仔营养不良,体现在瘦上。   他眼睛黑溜溜的,小嘴粉嘟嘟,脖子没有手腕大,整个人瘦且矮,眼巴巴看着人的时候,会显得很可怜。   赵哥儿摸了摸他的脸,勉强说:“爹爹没有生气,爹爹只是担心你。”   “乖仔西道。”乖仔两腿紧紧贴着,小手捏着衣角,声音很轻:“被打会很疼很疼,乖仔想要帮助他。”   他说的很轻,可这话却像一记重锤,一下砸到了赵哥儿胸口上,他心头巨痛,狠狠深呼了几口气,才能平复狂跳的心脏。   一闭上眼,乖仔蜷缩在地上被马家人打骂的模样历历在目。   只有经历过,被打过,才知道,被打,是很疼很疼的。   在马家的时候,乖仔跟赵哥儿经常会被打。   不止马大壮马大娘会打他们,马老二和马老三有时候心情不好,也会对他们出手,他们就像马家人的出气筒一样。谁气不顺,都能骂上两句,踢上两脚。   赵哥儿平时要干活儿,有时候下雨,不方便带着孩子,他就让乖仔呆柴房里,不要出来。   乖仔被打得多了,对马家人也有所恐惧,见了都会躲起来,可同一个院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时候能躲掉,有时候躲也躲不掉。   马家人应该是骨子里就带了恶劣的基因,有一次乖仔要出门,在院门口碰上了马老二,他慌慌张张远远让到一边,垂着头,哆哆嗦嗦贴着泥土墙,尽量降低存在感,可即便这样,马老二还是注意到了他,那天不知道他是在外头受了什么气还是跟李氏吵架了,心情不顺,看见乖仔,他呸了一声,三两步过去揪住乖仔的衣领,将人提起来,扇了乖仔一巴掌后,又将他甩到地上,狠狠踹了他两脚。   乖仔反抗不了,被打了,痛得很了,他也不哭出声来,就默默掉两滴眼泪,马老二出完气走开,他躺了老半天,挣扎了几下都没能爬起来,赵哥儿背着柴火回来,就见他的儿子,蜷缩着,像条小狗一样,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掀开衣服,他因为瘦而凸起脊背上,全是刺眼的青紫脚印子。   赵哥儿疯了一样,提了柴刀冲到堂屋去,说要跟马家人同归于尽。   马家三个壮汉,他就算扛着柴刀也没用,被打了一顿,马家人威胁他说,他下次再敢这样,就把他和他儿子卖到青楼去。   这年头,小哥儿和男子外貌上并没有任何区别,多的是龙阳之好的人。   马家有他的卖身契,可以随意发卖他,儿子也还小,赵哥儿不敢赌。   乖仔知道赵哥儿因为自己被马家人打了一顿,之后再被打,他也不会和赵哥儿说,只是抹了眼泪,装没事人一样,跑出去找赵哥儿。   因为被打过,所以知道,被打时,那种痛会遍布全身,能让人呼吸不上来,能让人短暂性的瘫痪,能要人命。 第83章   乖仔在马家,那是三天两头的被打,赵哥儿自觉身为人父,没能保护好乖仔,很是自责,当下再多的指责也说不出来了。   他抱着乖仔,正想说些话时,街头传来一阵喧闹,赵哥儿还来不及看发了什么,一道寒潇带煞的声音传来。   “谁敢动我儿子?滚出来······”   人群自动的让到两旁,吴老探出头去,就见一俊郎挺拔的少年气势汹汹的领着一帮人从街头杀了进来。   那少年气场惊人,一身皆是潇寒之意,身后的人,也是个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   要说之前帮乖仔的领头老大出场像是找茬的,那忽略掉方子晨那极为张扬凌厉的样貌,他那气场就像扛着大刀的凶神恶煞的屠夫,进了猪圈要砸场子,满脸都是‘别跟老子说话,不然老子削死你’的气势。   所有人都看呆了。   周边一时陷入寂静。   赵哥儿愣了愣,直到方子晨蹙着眉走近,他才反应过来。   方子晨急得气都喘不太匀。   商人爱交际,从小方子晨养父就对他说‘交友遍天下,走到哪儿都不怕。’加上他那一张嘴,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谁都能聊两句,在醉宵楼干了这么几个月,镇上但凡有点权利有点脸面的,方子晨都认了个透。   他样貌出众,脾气好,看着文质彬彬气质不凡,但能说会道的,什么都能聊上两句,又幽默风趣,不少人都爱跟他称兄道弟。   从赵哥儿开始做血肠卖的时候,他就跟西街这边的头头打了招呼,让他多关照一下赵哥儿,结果没想到,这头头办事这么不牢靠,竟然让人欺负他儿砸。   收到消息的时候,方子晨正在算账,听人说他儿砸要被打时,那毛笔硬生生的被他一把折断了。   乖仔那么小,马小顺都能压着他打,要是被两个成年汉子揍······   不是半死也是半残。   正巧午饭时间,赌场管事的老大正带着人在大厅里吃饭,听闻此事,立刻招呼小弟们跟上。   这年头‘法律’制度不完善,只要打不死人,官府一般都不会管,真的管了,最多判对方坐几天牢,赔点银子,责罚不痛不痒。   镇上人瞧不上村里人,有时候卖东西发生点小摩擦,镇里人都动不动对农户拳打脚踢。   方子晨一路疾行,脑子高速运转,想了种种乖仔被揍后的残样,是不是已经鼻青脸肿了?是不是已经缺胳膊断腿了?是不是正在哇哇的叫着‘父亲’?   方子晨急得不行,连那两个王八羔子埋在哪儿他都已经想好了。   他喘着气,东张西望,眼里的寒意犹如实质:“人呢?”   周边人大气不敢喘,见他看过来,默默后退。   乖仔原本正垂着脑袋,听到方子晨的声音,眼睛顷刻之间就亮了。   “父亲~”   他朝方子晨扑过去,紧紧抱着他的腿。   乖仔想要表扬,想要亲亲,他松开手,像踩在火星上一样,不停的跳脚,急着想跟方子晨诉说他刚才的英勇事迹。   他张开双手,说:“父亲,抱。”   方子晨没说话,也没抱他,而是蹲下身,掀开乖仔的衣服,又去脱他裤子,见他小肚子白白的,包子大的屁股圆墩墩的,没有被打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将乖仔抱起来。   “吓死我了你。”   乖仔见了方子晨就高兴,仿佛下蛋的老母鸡一直呵呵笑,小孩子皮肤滑,而且很嫩,像水豆腐一样,方子晨特喜欢跟他蹭脸。   蹭了几次,乖仔以为这是爱爱的表现,当下就抱住方子晨的脖子,拿脸去蹭他。   “刚刚乖仔帮助老爷爷鸟。”乖仔说:“父亲,乖仔腻不腻害?”   赵哥儿走了过来,捏了一把他的小屁股。   方子晨拍了下赵哥儿的手:“你这渣男,对着儿砸动手动脚的干什么,有本事回去冲我来。”他不理赵哥儿瞪大的眼,扭头对着乖仔说:“我儿砸真是好样的,知道乐于助人。”   赵哥儿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乖仔方才有点狐假虎威,不知所谓,仗势欺人的苗头,他道:“儿子都要被你教坏了。”   “这怎么可能!”方子晨摸了摸乖仔的额头:“你温柔善良,勤劳体贴,我,百年好人世家子弟,两个冒着光的榜样天天杵他跟前,他还能学坏?简直开玩笑。”   赵哥儿炒菜,他半道接手就抢功劳,养儿子,他也爱半道抢功劳。   “而且,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儿子,那必然是正值善良的,就算长歪了,我也有的是办法把他掰直回来。”   赵哥儿瞪着一双大眼睛,为乖仔争人权:“你才用屎用尿喂儿子。”   方子晨自觉说错话了,笑了笑,颠了颠臂弯里的儿砸,问他:“儿砸,来,告诉你爹爹,你会不会学坏。”   “不会滴!”乖仔义正言辞,很是严肃的握着拳头,说:“乖仔才不要做坏蛋,坏蛋坏坏滴,爱打仁,还会骂仁和偷东西,坏蛋要挨坐牢,要挨打,被打痛痛滴,乖仔系好孩几,乖仔要做好蛋。”   方子晨闻言膨胀又骄傲得不行:“看看,看看,多么高的思想觉悟,像我。”   赵哥儿:“······”   看赵哥儿似乎还心有余悸,方子晨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安慰道:“不用怕,西街这儿我跟人打过招呼了,你和儿子可以在这条街上横着走,没人敢招惹你们的,要是像今天再有那不长眼的,你就带着儿子跑去找我,看我不砍了他两条腿。”   这话有点混,赵哥儿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今早来的路上,周哥儿问他,他在镇上卖东西这么久,有没有被找茬。   血肠一开始的时候卖得很好,不少人都眼红,有一次,有个汉子来买,吃了之后,看他穿的破旧,又是个哥儿,便直白的问他,血肠怎么做的?里头除了花生、姜,还加了什么?   赵哥儿就想卖血肠赚点银子供方子晨读书,哪里会告诉他,那汉子直接威胁他,说不说的话,就砸他的背篓,还要打他。   然那汉子威胁人的话刚说出口,就被冲上来的一伙人给架走了!   那伙人就是方才出手帮了乖仔的大哥的手下,赵哥儿以为他们是为了维持西街秩序才帮的忙,没想到······   赵哥儿心里暖暖的。   夫君虽然不太靠谱,但某些方面,却又给了他绝对的安全感。   赌馆老大见没什么事,跟方子晨说了一声,招呼着小弟们走了。   方子晨捏着乖仔的小鼻子,在跟他说话。   “反了天了敢动我儿子,乖仔,记得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吗?”   “记得滴!”   “很好,下次你要是再看见他们,就来告诉父亲,看父亲不把他们切成片。”   这言辞,多残忍啊!   吴老听了一耳朵,原本想着杨铭逸口中的‘方哥’算账那么厉害,又下得一手好棋,怎么的也得有个二十几岁,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瞧着怕是都未及弱冠。   他之前还想和方子晨结识一二,共同探讨探讨棋术,现在听方子晨教他儿子,他只想下去,教育教育方子晨一二。   中年男子倒是笑出了声,觉得方子晨好生狂妄,他为官多年,在扶安镇算是顶头老大,但他都不敢对他儿子说‘这是我地盘,你以后可以横着走’这样的话,这年轻人,倒是嚣张得紧。   方子晨可不懂他们在想什么,牵着赵哥儿,抱着乖仔往东街走。   那边有个老头专门卖糖葫芦,今天儿砸表现优秀,给他买两串糖葫芦,表扬表扬他。   赵哥儿背着背篓,周边都是人,方子晨小声问他:“腰还疼不疼?”   赵哥儿目光落在他们相牵的手上,方子晨身上干净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一点点侵袭过来,包围着他,莫名的让人心安。   “不疼了。”赵哥儿说。   东街不远,糖葫芦也还有,方子晨买了四串,赵哥儿和乖仔每人两串。   赵哥儿不想要,推辞道:“浪费这银子做什么,我都大了,不吃这个。”   “那你从小就吃饭,怎么大了你还吃。”方子晨硬塞给他:“拿着吧!上次看你就挺爱吃的。”   赵哥儿东西都卖完了,方子晨下午还要上工,只能将人送到镇门口。   昨晚闹了大半夜才睡,早上又起那么早,方子晨怕赵哥儿累着了,嘱咐:“回去吃了饭,先休息休息,有什么活儿留着我晚上回去做。”   赵哥儿笑着:“知道了。”   乖仔乖乖坐在羊背上:“父亲,乖仔会想你滴!”   方子晨亲他额头,又在他脸上左右各落下一个吻:“我也会想你。”   “父亲,乖仔舍不得你哟。”   “儿砸······”   “……”赵哥儿都想叹气:“你们够了。”   晃晃悠悠回了家,赵哥儿揉了揉腰,昨晚方子晨要了他两次,方子晨问他腰还疼不疼,他说不疼其实是假的,吃饭的桌子那么硬,他又太久没经历这事了,怎么可能不疼。   但疼也不能休息,家里要忙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   早上还剩两包子,赵哥儿热了一下,跟乖仔分着吃,勉强凑一顿。   十月中旬,早上晚上就开始凉了,可中午还是会热,包子温过一次后干得很,乖仔咽一口,眉头就拧在一起,小脖子伸得老长。   赵哥儿打了一碗水,让他就着包子吃。 第84章   刚吃完,柳阿叔儿媳就背着辣椒来了,辣椒不贵,一斤也就三文钱,赵哥儿回屋数了六十个铜板出来。   柳阿叔儿媳接过铜板高兴得很,掏出荷包就要往里头装,赵哥儿道:“柳姐,不数一下吗。”   柳阿叔儿媳是柳阿叔堂哥的女儿,两人算是叔侄关系,按现代来说,近亲是不可以在一起的,可这儿的人讲究亲上加亲。   辣椒家家户户都种,一颗就结得老多,也辣,村里人通常都是拿来当配料的,一顿最多能吃几个,自己地里的菜那都是不值钱的,卖都卖不出去,很多都是烂在地里,可不种,空着地,又觉得浪费心疼。   虽说都是村里人,但村里人贫富差距也大。   像河大愣这种世世代代扎根小河村的,开荒开的山都被他们刨了一半,家里的地就多了,在村里也有一两块菜地,当初刘叔刘婶带着儿女逃难来到小河村时,也是运气好,村里有户人家,那家人儿子打赌,输了老多银子,没得办法,就卖了田,刘叔拿出全部家当,又去村长家借了银子,才堪堪凑够在村子里买了块菜地。   有些人在村里没有菜地,那种菜就只能种到离家很远的田里去,先不说每天摘菜容不容易,离得远了,半山腰上,挑水浇菜老大难,累死累活的,好不容易种出来了,离村里远,人气稀薄,畜生就狂妄,鸟啄虫吃老鼠咬,最后是毛都不剩,所以是涝的涝死,旱的旱死,还不如挖野菜来得实在。   柳氏家两块菜地,每年都种得满满当当的。   油盐贵,每次油都是按滴放,盐巴都是按颗数,菜油盐少了,煮的就不好吃,而且家里就八/九个人,又不是母猪,菜吃不了多少,她觉得这铜板就跟白捡的一样,就算真的少它个几文,又算什么。   她笑着,说好话:“没事,赵哥儿你实诚,姐信你。”   柳氏笑呵呵的在堂屋坐下。   她平常虽有些扣,但心性不坏,也知道好赖。   村长家的祖屋之前是破破烂烂,满院的杂草,屋顶和了泥的用来遮风挡雨的茅草也被风卷走了大半,歪墙烂瓦,满屋萧条凌乱。   可这会屋里干干净净,有了桌子板凳,井然有序。   院子里右边靠近房屋的地方摆着几个木头桩子,想来是赵哥儿从山里扛回来,拿来坐的。   左边一块种了些萝卜秧子,白菜和香菜与葱,绿油油的,看着挺喜人。   屋里墙上挂着风筝,桌上堆着一些小零食,都是方子晨买回来的。   赵哥儿喜欢吃甜的,但他平日都不太舍得吃,就每天吃一点点。   他吃的时候,乖仔才吃,他不吃,乖仔馋了,但也不会闹,实在馋得厉害了,就两手搁着下巴趴在桌边看,看一下,像是就能解馋一样,然后哒哒跑开。   赵哥儿开了油纸,让柳氏吃。   柳氏拿了快三角边的,黄橙橙的,上头洒了些芝麻的点心,咬了一口,她就知道了,这点心甜,又好吃得紧,怕是不便宜。   乖仔分到一块,高兴得不行,眼睛都要笑成一条缝。。   “谢谢爹爹。”   他爬到柳氏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两只小短腿在空中晃来晃去。   点心有点粉,容易掉渣,他吃得小心翼翼,一手搁在嘴巴下,掉下来的渣渣又被他仔细舔干净。   勤俭习惯了,如今不缺那点点心吃,他还是舍不得浪费一丢丢。   点心不大,几口吃完了,柳氏没好意思多吃,聊了几句就走了。   送走柳氏,赵哥儿又开始洗辣椒,剁蒜头。   乖仔见他忙,自己拿了竹筒和镰刀去挖蚯蚓,割青草。   他也不跑远,就在山丘的田埂上,赵哥儿一出院子,就可以见到他。   村里就村长一家有牛,除了地里,路旁边,田埂上都有很多适合羊吃的草。   吴哥儿背着一捆柴火回来,就看见乖仔正撅着小屁股在割草。   别看他小,但他左手抓着草,右手握着镰刀,割草的动作那是有模有样的,相当标准,很像那么一回事。   别人力气大,划拉一下就可以了,他力气小,一捧小草要来回的割来回的割,明明镰刀锋利得很,他却像在锯木头一样,草没割多少,自个就先累得满头大汗。   吴哥儿看了一会儿,走过去,笑着打招呼:“乖仔。”   乖仔抬起头,眨巴着眼:“吴叔叔。”   “你在干什么呢?”吴哥儿问,因为方子晨和赵哥儿救过他一命,加上自个也生了孩子,为人父母后,特别喜欢小孩,看见乖仔这种大眼睛小矮个的,更是没有招架之力。   “割草喂羊咩咩。”乖仔眨巴着眼睛往他背后他看,问:“弟弟呢?”   吴哥儿笑起来,摸了一把他的头:“弟弟还小,在家里呢!”   乖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说:“乖仔有空可以去你家看弟弟吗?”说完,在吴哥儿还未回话之际,又忐忑的补充:“我会洗干净手手滴。”   他说的有点紧张,村里除了刘婶家,河大愣家,他就没再去过别人家串门。   马家的人经常骂他,马小顺带着一波孩子孤立他,甚至有时候还有些多嘴的妇人夫郎对着他指指点点。   于是在他浅薄又有限的记忆里,认为自己是不受欢迎不被人所喜爱的。   可弟弟可爱,他就忍不住问了。   “当然可以呀!”吴哥儿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要不要叔叔帮你割?”   乖仔摇头:“不用,乖仔干活厉害厉害滴!”   吴哥儿笑出了声。   还厉害?   一撮草割了半个时辰,再割慢点,家里的羊都能饿死了。   晚上方子晨回来,吃了饭,赵哥儿给乖仔洗好澡,擦干了,让方子晨抱他回屋穿衣服。   洗澡水倒菜地里,今儿忙,又出了汗,锅里热水还有很多,赵哥儿打算洗个头,等洗好头洗好澡已经过去老久了。刚到房门口,里头传来乖仔银铃般的笑声。   乖仔还光着身子裸着屁股,也不知道在和方子晨玩什么游戏,他像章鱼一样,两条小短腿用力的环着方子晨的脖子,双手抱着他的头,肚子紧紧贴着方子晨的脸。   方子晨跪在床上,像头疯牛,狂甩着头,似乎想把乖仔甩下来。   乖仔两瓣屁股正正对着门口,他用力抱着方子晨,脸都红了。   方子晨甩得头晕,也要窒息,没办法,只能像吸果冻一样的去啜乖仔的肚子。   乖仔痒得受不住,扭着身子一直笑。   这会儿还好不是很凉,要是冬天,怕是要着凉了。   赵哥儿叹了口气,过去将乖仔掰下来:“先穿衣服。”   方子晨累得躺倒在床上,赵哥儿想起厨柜还没有关,里头还有一盘剩菜,夜里老鼠猖狂,给乖仔穿好衣服后他又出门去。   乖仔爬过去,趴到方子晨胸口:“父亲,乖仔想听你讲故事。”   “好啊!”方子晨说。   小孩该听的故事,应该是些益智类的,方子晨偏不干人事!   “从前,有个小孩叫王铁柱······”   他嘴里王铁柱命不好啊!撞鬼了。   晚上去打水,水井里咕噜咕噜响,他伸头一看,里头爬出个头发散乱的女人,她指甲是红色的,一身白裙,身子浮肿,手臂上全是尸斑,左边的眼珠子已经被人挖掉了,里头空荡荡的,爬满了蛆,有小蛇从她鼻子里穿出来。   那个女鬼伸出已经腐烂了的露着森森白骨的双手,想把王铁柱拖进井里,王铁柱英勇无惧,一泡童子尿将女鬼吓退。   然后晚上睡觉,他听到床底有动静,似乎是谁用指甲,一下一下的刮着他的床板,他从床上探头一看,就和一个没有眼白,嘴巴裂到耳边的女鬼撞上了。   之后又发现自己腰酸背痛,经过河边,河里倒映出的影子里,他的背上竟然缠着个留着黑水的女鬼。   反正就是一系列无厘头的撞鬼事件。   那鬼会出现在水缸里,茅房里,柜子里,大锅里,床底下,后背上,反正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又无孔不入。   方子晨故事编得跟真的一样,此时房里就点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焰,屋里便有些昏暗,风从敞着的窗户、屋顶吹进来,火光摇曳。   他说着说着,还要模仿那种阴森森的声音,乖仔听得小心肝都要碎裂了,两只小手儿紧紧抱着方子晨的胳膊。   上次溜溜来家里玩,方子晨也讲鬼故事,隔几天后,周哥儿来串门,说不知道溜溜怎么回事,这几晚老是疑神疑鬼的,半夜经常被吓尿。   赵哥儿当时都尴尬了,什么话都不敢说,也不好意思说。   赵哥儿这会儿就站在门口,额角隐隐跳动,想回厨房抄个木棍回来,收拾方子晨一顿,可······   一阵风吹过,屋后的树叶簌簌响,似乎掺杂着些怪异的不知名的声音。   赵哥儿后背都凉了,只觉得这会好像有一双猩红的眼正在趴在篱笆外,透过篱笆洞里,阴测测的看他,他‘咻’的一下跑进房。   方子晨一见他进来,迎上赵哥儿仿佛能吃人的眼神,他冷汗直冒,立即停了话。   乖仔眉头蹙起来,晚上喝了一大碗骨头汤,这会急了,他坐起来,拉了拉方子晨的衣服,小声说:“父亲,乖仔想尿尿惹。”   他要说喝水,方子晨可能立马就去给他端来了,但说想拉尿······   他是不想带乖仔去的。   说实话,方子晨来了小河村这么久,其他的都适应了,就是不适应这儿的茅房。   这里茅房真的很醉人。   不知道别的地方是不是都这样,小河村这儿的茅房相当简陋,他们都是挖了个大大的深坑,然后在坑口上面搭上几块木板,木板中间留条缝,外头再围起来,这就成了他们的茅房。   每次上茅厕,方子晨都很‘痛苦’,要不是实在憋不住,也不好直接在外头解决,他是真不想进茅房去。茅坑里那水黑不隆冬的,味儿也大,东西掉下去,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明知道有木板挡住溅不到,但每次解决五谷轮回,他还是会下意识的起身,上个坑跟做深蹲似的,累得够呛。   茅坑味太大,进去再出来,就跟熏了腊肉一样,里外都是味。   山里蚊虫多,茅坑里的蚊子总是嗡嗡嗡的,上个茅厕,一进一出,屁股能肥上两斤。   起初那会方子晨还有点担心,怕上个茅厕出来,自个会被蚊子给整贫血了。   这会洗过澡干干净净的,方子晨就不太乐意去了。   他朝赵哥儿看去:“赵哥儿,你儿子想拉尿。”   赵哥儿不说话,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缓步来到床前,脱了鞋子,越过他,躺到里头,两手放在小腹上,眼睛一闭,说:“我睡着了!”   方子晨:“······”   方子晨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操作啊??   说睡就睡?   这么牛逼的吗?   不带这么糊弄人的啊!   他戳了赵哥儿一下:“赵哥儿?”   赵哥儿不动,也不搭理他。   方子晨又戳了一下:“赵哥儿?”   赵哥儿像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   “赵哥儿,宝贝,小心肝儿,我的好夫郎,亲爱的,应一声啊!你儿子都要尿裤子了。”方子晨胡乱的叫,一声肉麻过一声,赵哥儿的脸已经红到耳根子,可他还是装做没听见。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方子晨彻底无语了。   乖仔要憋不住了,方子晨真怕他尿床上,眼看赵哥儿真的不打算理他们了,方子晨便想让乖仔自己去。   乖仔摇头,他刚都要听尿了:“可系乖仔怕鬼哟!女鬼抓走乖仔,父亲就没有儿砸了,父亲就可怜咯。”   方子晨连鬼都想忽悠,当下就对乖仔说:“儿砸,我们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怕,微笑着面对他,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女鬼男鬼,来了咱们就打死他,不要怕,勇敢的踏出第一步,我们的第一步,先从茅厕开始,加油儿砸,父亲相信你,奥利给······”   他说的义正言辞,头头是道,小孩最不经骗,乖仔听得激情澎湃,方子晨又低声驴了他两句,他笑起来,当场就觉得自己已经牛逼坏了,这会儿就算是有鬼来,他一小拳头过去,也能把那鬼揍得魂飞魄散。   乖仔站了起来,撸起袖子,小狼狗一般,嗷呜道:“乖仔系勇敢男仁,勇敢男仁不怕鬼,奥利给······”   他从床上蹭下来,穿了鞋子握着拳头,哒哒哒的就往外头跑。   方子晨见他出去了,摩拳擦掌准备收拾赵哥儿一顿时,外头传来乖仔尖锐的惊叫声。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穿了鞋就往外头冲。   赵哥儿也从床上爬起来,紧随其后。   不过他还是稍慢了几步。   穿过院子,绕过厨房,来到后院,他就见方子晨站在茅房门口,神色震惊。   赵哥儿愣了一下,感觉不太对头:“怎么了?”   方子晨朝茅房里一指:“你,你自己看。”   他让到一边,赵哥儿进到茅房里,眼睛都瞪大了。   外头月朗星稀,月光很是明亮,茅房里虽还有些昏暗,但也勉强看得清。   乖仔正站在茅坑底下,一身污水,头上还插着几根平时用来擦屁股的还没腐烂掉的小木条,他仰着头朝赵哥儿泪汪汪的喊:“爹爹~救命啊!”   赵哥儿下意识朝方子晨看去,两人很是滑稽的对视了几秒,方子晨才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问:“怎么办啊这?”   他都无语了。   人生在世十几年,什么大风大浪的事儿没见过,他头一回被整懵了。   “······捞啊!”赵哥儿说。   总不能不要了吧!   这茅房,说来也算是有点历史的。   它是村长他爹的爹还在世时挖的,坑上搭的那几块木板,靠近门口那一块被虫子咬了,里头是空的。   方子晨和赵哥儿步子大,平时都是直接踩的第二块,赵哥儿之前也跟乖仔说过,让他注意一点,可今晚上茅房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他脱裤子时,黑不隆冬的粪坑里,会不会伸出一只手来戳他的小屁股,他一拳头过去,那鬼会不会被他打成死鬼,他是勇敢男仁,一点都不怕鬼。   乖仔本来脑子就不够大,想着这事儿,赵哥儿之前嘱咐的话就给忘了,一脚踩到木板上,木板断裂开来,整个人直接摔茅坑里了。   这会被捞出来,身上脏兮兮的,像是刚从黑色的淤泥里爬出来。   幸好拉出来的东西已经溶了,不然这会挂在身上,那真是没眼看了。   方子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眉心突突直跳。   ······这儿砸,还要得吗?   他香喷喷的儿砸,这会变得臭烘烘的了。   是不是得浇个开水杀一下毒啊?   可是,开水浇下去,他这儿子,估计就真的要不得了吧!   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呢!   乖仔可怜巴巴的站在院子里,湿衣服贴在他瘦小单薄的身子上。   赵哥儿刚要进厨房热水,就见方子晨捂着嘴跑到一边,扶着墙,稀里哗啦吐起来。   他默了默,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乖仔之前都很坚强,一直忍着没哭,这会见到方子晨吐后,眼里的泪却掉了下来,小小声的抽泣着。   这年头没有化肥,想肥地,用的都是茅坑里的粪水。   可一家几亩十几亩地,那点粪水哪里够。   于是平常都是拿去浇菜,村民们上山砍柴,尿急了,家离的远,跑不回去,也要尽可能的跑到自家的地里去拉。   村长家那头牛,平时放出去养,拉了屎,还要捡回来呢!   穷啊!没办法,一针一线,一毫一厘,能不用就不用,能省则省。   茅坑里的粪水之前都被村长一家挑去浇地了,这会里头的粪水,是方子晨住进来后才有的。   也不是说他和赵哥儿尿得多,而是平时洗锅洗肉的脏水,赵哥儿都是往茅坑里倒,倒院子里,久了会很脏。   都是自家人‘自产自销’的东西,好像也不用那么嫌弃。   而且农家人,平时挑粪水去淋菜,时常也挨溅到一些,有什么要紧,洗洗就是了。   方子晨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帮着拎水。   冲了三遍后,赵哥儿才将乖仔抱进盆里,十月份,夜里已经有点冷了。   乖仔哆哆嗦嗦的,冷得嘴唇都发紫了,赵哥儿怕他受寒,拿皂荚洗了两遍,要抱他出来,他瞥了方子晨一眼,摇摇头,带着哭腔,伸出短小的食指,说:“爹爹,乖仔还要再洗一次。”   赵哥儿让他坐下来,帮他搓着小肚子:“好,爹爹给你洗。”   洗最后一遍,方子晨回屋拿了干净的毛巾和衣服出来,乖仔踩在赵哥儿的大腿上,乖乖的给他穿衣服,他头发薄,毛巾擦两下都要干了。   乖仔以往睡觉要睡中间,黏方子晨黏得不行,赵哥儿和方子晨想说悄悄话,想亲个热,打个啵儿,还得等他睡了把他移到里面去。   这会儿一上床,他自个就躺里头去,赵哥儿还要去外头整理一下,他便面对着墙,蜷缩成一小坨,背影看着是落寞独孤又可怜。   等赵哥儿回来,他才翻身挤到赵哥儿怀里,头埋到他胸口,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以前在马家,被打了,被骂了,受委屈了,他就会这样,赵哥儿以为他还在怕,便轻轻抚着他后背,低声安慰:“没事儿,不怕了,爹爹在呢!”   夜里,一切声音都能被放大,方子晨撑起身,倾过身子,想看看他们这对父子在背着他说什么悄悄话,   “你们在说什么?”   乖仔一抬眸,正好和他视线对上,乖仔一下子又埋到了赵哥儿怀里,似乎不好意思般。   方子晨:“······”   方子晨怔住了。   只觉得奇了怪了。   掉个茅坑而已嘛,这一掉难道还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不成,他儿砸竟然会害臊了。   第二天,赵哥儿要去镇上卖辣酱,昨儿有几个客人预定了,他见乖仔起来后一直焉焉的,想了想便让他呆在家里。   临走前不放心嘱咐:“你就呆在家,不要出去玩。”话落,又觉得一个小孩子单独呆着,久了肯定闷,他又道:“你也可以去找溜溜一起玩,不过别去河边,也别往山上跑,知道吗?”   乖仔已经会游泳了,可往年村里溺死的小汉子,大部分就是会游泳的。   乖仔点头:“乖仔西道了。”   他送赵哥儿出门,站在门口看着赵哥儿走远了,才转身回屋。   ……   醉宵楼午饭的点是最忙的。   杨掌柜拨算盘拨得头晕眼花,在反观方子晨,只见他游刃有余,算着账呢还一心二用,跟着客人说说笑笑。   下午,杨铭逸姗姗来迟。   临摹两张字帖,又心不在焉下了一盘棋后,他开口道:“方哥,我以后可能不能来了。”   方子晨感觉挺突然的:“啊?为什么?还没学完啊!”   杨铭逸道:“嫡母有孕了。”   杨铭逸只是个庶子,嫡庶有别,杨夫人这一胎不论男女哥儿,跟杨铭逸相比,她肚子里的那个才是醉宵楼正统的继承人。   方子晨眉头微蹙,问:“是你爹开口让你不要再来了,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杨铭逸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方子晨便懂了:“杨夫人说你了?”   杨夫人不让杨铭逸来,便是不想他再跟醉宵楼里的人接触,再一个便是想把他囚在后院,杨铭逸学的越多,越出息,对她的威胁就越大。杨夫人当时的话说的很难听。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男不女的一个庶子,也敢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滚!”   下人们捂着嘴笑,似乎都是讽刺他。   “嗯!”杨铭逸点头,至今回想起来,他仍旧觉得难堪。他过了片刻,说:“父亲原本想让我继承醉宵楼,可······她说醉宵楼没有我的份。”   “她说就说呗,你家当家做主的又不是她,你爹都没开口让你不要来,你凭什么不来,再且说了,你是不是你爹的孩子,你是不是喊他一声爹。”方子晨眼里没有嫡子高高在上,庶子低人一等的想法,他道:   “既然都是他的孩子,都是喊的爹,那醉宵楼凭什么没有你的份?你要是做奸做恶,心术不正不学无术,那也就算了,但我觉得你挺好啊!你爹以后要是挂了,这醉宵楼算是他遗产,你身为他的儿子,也该有一份继承权,这醉宵楼不分你一半那说不过去。”   这话像是很大逆不道,杨铭逸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寡淡脸色都变得震惊了:“我只是个庶子。”   他的语气让方子晨略显不满:“庶子怎么了?庶子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都是一样的,没有说一生下来就要比嫡子低人一等这种说法。就算外面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你也不能这么想,一旦你真的这么认为,那你就真的低人一等了。”   方子晨看着杨铭逸,不由想起高二时,班上那个坐在最后排,总是独来独往,却在体育课上,鼓着勇气,给他送过水的女生。   那个女生很腼腆很胆怯,因为是小三的女儿,在学校里总是受各种白眼,可方子晨觉得,这不应该。   她自生下来,都没有犯过什么错,凭什么就要遭受那些不公平的指指点点?   要论错,那也是大人的错。   她妈妈可能确实是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勾引了别人老公,但她没有。   那个学姐被孤立,被捉弄,被欺负,被逼得退了学。   杨铭逸不由捏紧手里的小白棋子,手背青筋明显:“可我······”   “没有那么多可是。”方子晨打断他的话,他知道时代的不同,思想方面肯定是有所差异,他没想着要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在杨铭逸身上,只是道:   “我们无法选择出生,但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没有人规定,每一朵花一定要开成玫瑰。世界上的好东西都是拼搏来的,只有弱者才会坐等分配。将军也好,暗娼也好,穷人也好,乞丐也罢,他们都是凡夫俗子,他们都在以各自的生存方式在体验人生。不偷不抢,不伤害到别人,堂堂正正的,就没有低人一等这种说法。”   杨铭逸到底是还小,方子晨的一番话对他冲击很大,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听过最多的,就是‘这孩子挺聪明,可惜不仅是个哥儿,还是个庶子,哎~’。   杨铭逸下意识的问:“方哥,那我该怎么办?”   他不贪图醉宵楼,若杨慕涛不给,他也不会说什么,可他想学算账,想学下棋,不想困在后院里。   对于哥儿,姑娘来说,未出嫁的那段时间,是他们称得上的,唯一的自由的时间,以后嫁了人,便只能困在窄囚的后院、尘烟燎眼的厨房里,围着男人,孩子转。   杨铭逸对于自由,是渴望又向往的。   方子晨刚给人喂了一泼心灵鸡汤,在杨铭逸心中的形象刚刚高大伟岸起来,结果下一刻他就道:“你照样来,多跟我学点本事,不是我吹,学成了,你能日进斗金,区区一个醉宵楼,算个什么,也就你嫡母,井底的□□一样,把醉宵楼当成宝了。”   杨铭逸:“······”   杨铭逸脸色开始变得有些怪异。   还日进斗金?   你本事那么大,怎么还在醉宵楼当账房先生呢?   你就是在吹。   杨铭逸抿了抿嘴,想叫方子晨‘低调’一点,但他嘴巴动了动,硬是说不出口。   方子晨像是没看到他的欲言又止,拍了拍他肩膀,说:“杨夫人要是再说你,你就当她在喷粪,不要往心里去,你叫我一声哥,我就拿你当兄弟,你且忍忍,等我以后发达了,金榜题名了,哥杀回来给你找场子。”   他说得牛逼哄哄,好像自个现在已经是个举人老爷了,金榜题名已是探囊取物般,明儿就能飞黄腾达。   杨铭逸:“······”   下午当值,方子晨跟杨掌柜聊了聊,知道杨夫人已经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方子晨有点纳闷,又觉得实在太巧。   这几乎是杨铭逸前脚刚来醉宵楼跟他学习,后脚杨夫人就怀上了。   听说杨慕涛后院五六个小妾,他今年也才四十多,不算得太老,可杨夫人和那些小妾十几年来肚子都没有什么动静,偏偏这时候有了动静,方子晨就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问题。   杨慕涛······他头上不会绿了吧?   杨慕涛在核算总账,就见他一直往自己头上瞄,那眼神似欲语还休,又似蠢蠢欲动,像在期待着什么,见自己看过去,他又急忙撇开头。   ???   搞什么呢这年轻人。   好不容易熬到下工,方子晨施施然的往回走。   这个时辰,路上几乎没什么人,他不知从那捡了根小木条,一边挥着,一边想着事。   再过半个月,天气就要凉了,不知道这里下不下雪,但家里的屋顶得补了,棉被要买,衣服、鞋子也要买,他当初穿来,就一件短袖圆领T恤和一件单薄的长裤外加一双人字拖,赵哥儿和乖仔······不说也罢!   冬天冷,衣服不容易干,每人最少都得置办三套厚衣裳,冬天的衣裳贵,林林总总算下来,得去好几两银子呢!   前几天买羊,杀价杀得他喉咙要冒烟,结果还是去了二两银子,现在兜里还剩四两·····   哎~   这个月裤腰带又得勒紧了。   得想个法子赚点钱,不能单靠赵哥儿。   靠爹靠娘靠夫郎,都不算好汉,他个英俊猛男,怎么能吃软饭!   行至半路,刚转过一道弯,就见他突然停了下来,呆立不动。   一只半米多高,牛大般的熊瞎子正从对面路上缓缓走来。   方子晨整个人就冒了冷汗,腿似乎冷着了,有点哆哆嗖嗖的。   卧槽啊!   熊瞎子啊!   这可咋整啊?   这下可芭比Q了。   他环顾四周,左边是山,右边也是山,草儿半人高,只能往后跑,可,他个两脚兽跑得过四只脚的吗?   这路来往好几个月了,以往都碰不上,今儿怎么回事?   方子晨一想,悟了。   他不该想着看老板的好戏。   这不,报应来了。   熊瞎子啊!哪怕来只狼都好啊。   对面那头熊似乎也已经发现了他,停了下来,抬头看他。   方子晨强迫自己淡定,不要慌。这会儿该怎么办?他脑子几乎是飞速运转。   躺下装死?   不行,躺下就真死了。   现在跑?   也不行。   我跑它追,然后插翅难飞。   再跑它再追,骨头一堆。   这熊瞎子见了人,怎么就不跑呢,这TM的就尴尬了。   方子晨神经紧绷,硬着头皮,四肢有些僵硬的走了过去。   那头熊见他动了,也走了过来。   一个走里侧,一个走外侧,距离愈发靠近,心噗通噗通的跳,每一步都像走在钢丝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错一步,一个不小心,一个晃神,可能就渣渣都不剩了,直到‘擦肩而过’那一刹那,方子晨似乎都听见了它鼻孔里喘着的气,怕它突然杀个马回枪,他频频回头看它,那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频频回头看他。   像一对不舍分离的苦命鸳鸯。   走出几十米后,方子晨再也顶不住,撒丫子跑了起来。   当初刚来那会见到野猪的时候,他都没感觉这么惊悚。   这会儿真的有点儿快吓尿了。   赵哥儿掐着点,正在厨房里炒菜。   乖仔正坐在院门口的门栏上,两只小手紧紧捏着衣角,眺望着远方,却迟迟不见方子晨回来,赵哥儿在厨房里喊他,让他去后院喂一下鸡。   今儿赵哥儿出门,乖仔呆家里坐了会,之后便去菜地里拔草,又掰了几片白菜叶子喂鸡吃,鸡吃饱了,他才牵着羊出去,围着村子绕一圈,再回来时,羊肚子也涨了。   别看他小,做起事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喂鸡他已经相当有经验了。   今晚酸笋炒肉丝,在打个葱花鸡蛋汤就可以了。   赵哥儿正在打蛋,方子晨从门口急速冲了进来。   他满头的汗,往日盈白的脸都跑红了。   赵哥儿放下碗,未来得及问他怎么了,怎么跑这么急,方子晨先嚷起来。   “赵哥儿!”   “怎么了?”赵哥儿问。   方子晨:“我告诉你,你差一点就成寡夫了。”   赵哥儿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你怎么又胡说。”他最不喜欢方子晨说这样的话。   “我没有胡说。”方子晨这会儿都感觉还有点怕,要是碰上头老虎或狼,他觉得他可以学学武松,可熊瞎子,那么大个家伙,跟头牛一样,皮糙肉厚的,他觉得他就算再牛逼,一拳头过去,也打不死啊!   “我刚路上碰上熊瞎子了。”   这话放现代社会,除了脑子进水的人会信,寻常人早一拳头过去了……让你在这儿忽悠人。   可放在古代,那是没什么稀奇的。   老虎都有了,一头熊瞎子而已,不是很正常?   前几年有人进山砍柴,在小溪边看到了熊瞎子的粪便,回来报告给村长,因此村长还特意在晒谷场那边召开了全村大会,让村民们上山砍柴时注意点儿。   往日冬季,夜里也常有狼跑到村里来。   那个时候,赵哥儿总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马家柴房破烂,门就是两块木板做的,外头狼声哀嚎,他把柴火抵在门后面,抱着乖仔躺在稻草垛里,又冷又怕,眼神一刻都不敢从门口移开。   山上野兽多得很,只是寻常时间,它们不会从深山里出来。   赵哥儿闻言慌了一瞬,手都抖了,哑着嗓音,问:“那你没事儿吧?”他说着,就想解方子晨衣服,看他是不是有伤着了。   雄性动物在雌性动物跟前,会本能的想表现自己最强大,最优秀的一面。   方子晨当时都要吓尿了,但这话肯定不能说,说了有损他在赵哥儿心目中伟岸的形象。   他牵住赵哥儿伸到胸前的手,开始吹:“没事儿,你不用担心,它不是我的对手。”   赵哥儿听得糊涂:“啊?”   “我一拳头过去,它直接倒地上起不来了。”方子晨无所谓的说:“熊瞎子看着也就大点,但其实软趴趴的。”他说着说着,又想起了刚才的场景。   那熊瞎子怎么没攻击他呢?   这会儿可是它们疯狂捕食,准备留膘过冬的时候啊!   难道······它是被我身上的威猛的男子气概所震慑退了?   动物的本能之一便是趋利避害,没准儿就是这样的。   这般想,方子晨就得意的笑了起来,牛越吹越大。   那熊瞎子怎么怎么大,他一拳头过去,那熊瞎子都要飞了,跟熊瞎子缠斗在一起的时候,是如何如何的威猛,场面是有多么多么的惊险,他又是如何在熊瞎子的獠牙下,怎么凭借着过人的智慧化险为夷。   赵哥儿:“······”   赵哥儿是没学识不假,但他不傻。   方子晨头发都不乱一根,衣服都不脏一角,这话说来,想骗谁?   他更倾向于方子晨是真的碰上了熊瞎子,不过没打起来,应该是跑了。   他目光落在方子晨的腿上,方子晨个高腿长,应该是可以跑得过熊瞎子的。   赵哥儿不信,可有人信。 第85章   门口传来响声,方子晨同赵哥儿看去,就见乖仔扒拉着门框,正伸着个脑袋在看他们。   他望向方子晨时,眼里有崇拜,有敬佩,有孺慕,也有一丝丝的不安和委屈。   方子晨只觉得怪,乖仔黏他,平时下工回来,一见他就要往他腿上扑,这会儿······   他朝乖仔招手:“儿砸,过来。”   乖仔跟个姑娘一样,羞答答的,垂着脖颈,搅着衣角,缓缓地走过去。   这样子实在眼熟,他第一次喊方子晨起床、第一次喊他父亲时,就是这番模样。   方子晨有些感叹!   乖仔来到方子晨一米开外的距离,就死活不肯往前走了,像是刻意保持着距离,回避他。   方子晨拧了拧眉头,一把夹住他腋下,将他举起来。   乖仔惊呼一声:“啊~”   “怎么了?”方子晨问:“是不是长大了,不想跟父亲亲了?还是你见了帅哥,知道害羞了?”   乖仔不说话,他朝赵哥儿看去。   毕竟是从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又养了整整三年,总是形影不离,赵哥儿最是了解他,他一撅屁股,赵哥儿就知道他要放的什么屁,也知道他因何这样,但他没有替乖仔开口的意思,只道:“父亲问你话呢!”   乖仔又看了方子晨一下,而后垂下眸子,两只小手交握着,犯错一样,很轻又很低落的说:“······乖仔臭臭了。”   “啊?”方子晨愣忡住,而后反应过来了,昨儿他吐的那一下,怕是让他儿砸误会了。   “没有臭啊?哪里臭,我闻闻。”他说着,便去嗅乖仔的脖子。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上,乖仔觉得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方子晨嗅完左边嗅右边:“不臭啊!我儿砸香喷喷的,哪里臭。”   乖仔又掀起衣服,露出他白溜溜的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小肚子,方子晨会意,低头闻了一下后吮吸了起来:“也没有臭啊!”   乖仔笑了起来,鼓起勇气,捧着方子晨的脸,问:“真滴吗?”   “嗯!”方子晨眼神极为认真,摸了摸乖仔柔软的鬓发,温声细语哄道:“就算臭也没有关系啊!臭男人臭男人,不臭怎么是男人。”   赵哥儿:“······”   又在乱教儿子了。   乖仔再次被糊弄住,高兴了,大大的眼睛散发着明亮的光泽,他猛点头:“对滴对滴,男仁就系要臭臭滴!”   赵哥儿听得满头黑线,菜都要炒不下去了。   方子晨抱起乖仔,雄赳赳,气昂昂,大手一挥,说:“走,父亲给你报仇去。”   赵哥儿往厨房的小窗户朝后院看去,就见方子晨来到茅房外,踹了茅房两脚,左右看了看,又抄起根木棍,对着茅房抽了两下。   “气死我了,连我儿子都敢吃,反了天了,你信不信老子等下炸了你。”   乖仔从他怀里蹭下来,也伸出小短腿儿,踢了茅房两下,奶声奶气说:“踢你,踢你。”   方子晨对着茅房,恐吓道:“以后我儿砸来蹲茅坑,你就乖乖给他蹲,再整幺儿子,我就掀翻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吗?”乖仔狐假虎威:“你臭臭滴,乖仔不跟你玩,你下次再敢吃乖仔,我就叫我父亲打你,给你哭。”   赵哥儿:“······”   这两父子,怕是大傻叉来的吧!   他以前觉得乖仔聪明,认东西很快,两岁多就知道很多种野菜了,教他认一遍,他就能记得牢牢的,人也勤奋,可这会儿······   他紧了紧手里的锅铲,缓了口气,好像已经接受了,妥协了般,等方子晨牵着乖仔回来,他问:“你会教儿子吗?”   “我有什么是不会的?”方子晨插着腰,浩气横秋,说:“教孩子,我最擅长教孩子了。”   ……   晚饭简单,一炒一汤。   人要学会认清现实,方子晨对于从富二代穿成穷屌/丝这事儿,已经接受良好。   一个炒菜他都能吃得喷香。   最近没那么热了,胃口也好了些,干了两大碗白米饭后,方子晨说要去村长家一趟。   赵哥儿想了想,说:“我们要不要给村长家交点银子?”   “嗯?”方子晨没明白:“什么银子?”   赵哥儿便说了。   方子晨救了村长家老爷子一命,因着这个恩情,村长才将老屋整理出来给他住。   可也不能这样,就一直霸着人家的房子。   这样总归是不太好。   虽村长家没有什么意见,可外头那些人难免会觉得方子晨挟恩图报。   恩情是恩情,房子是房子,方子晨当初将老爷子从山里背回来,就是随手的事儿,也没想着要从他身上要什么好处。   当时那种场景,是个人,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方子晨无所谓道:“你做主就好,这些事情我也不太懂。”   赵哥儿说:“嗯!那你等会带四百文去。”   给银子,房子就当是租的。   镇上房价方子晨倒是了解一些,但村里没有租过房的先例,自家房都不够住,而且寻常也少有人会来村里租房子,像村长家这么大的房,再搭一个这么宽敞的院子,一个月房租多少,方子晨是不太懂的,不过赵哥儿说一百文,一个肉包两文,两个鸡蛋三文,按着这个物价,一百文也是够了。   方子晨拉着凳子靠到赵哥儿身旁,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还是你想的周到,你真是我的亲亲好夫郎。”   他笑得贱兮兮,赵哥儿脸色驼红,羞怒的给了他一拳:“胡说八道些什么,儿子还在呢!”   他常年干活,力气不小,他也控制着力,方子晨虽不觉得疼,但还是道,   “你这动不动打人的毛病哪里学来的啊?我现在身强体壮,你捶两下倒是不要紧,我老了你可不能再这样了,到时候我腿脚不便,柔弱无力,骨质疏松,你再一拳头过来,我得瘫痪了。”   “你瘫痪了我伺候你。”赵哥儿说。   方子晨:“······”   方子晨试探道:“你这什么意思啊?意思是,我老了,你也不放过我啊?”   赵哥儿笑了,很愉悦的样子,他说:“你惹我,我照样打你。”   方子晨舔了舔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哥儿女人,结婚前和结婚后,变化还真的是巨大。   想当初赵哥儿刚来时,唯唯诺诺,温柔体贴,羞羞涩涩的,说两句话小脸蛋儿就发红,一天不见他就想得不行,他扛大包回来晚了,还要跑村口蹲着等他,这会得了他处男之身,知道自己离不开他了,就开始本性暴露了,一言不合就一拳头。   啧······   这哥儿真是好坏的,不过,他喜欢。   家里铜板多得很,方子晨数了四百个出来,临出门前,乖仔手里拿着个九连环,跑过来抱住他的腿,奶奶的说:“父亲,乖仔也要去。”   方子晨对于自己这个继子那是宠到了骨子里,有求必应,当下拎着乖仔就往外头走了。   这个时辰饭点刚过,天还没黑,家里的事儿都忙活完了,一帮子人便去晒谷场那儿唠嗑,孩子们在一旁追追打打。   村里虽穷,但这幅光景看着倒是祥和。   晒谷场左侧靠着一个小坡,上儿有条小路。   河大愣见方子晨抱着乖仔经过,远远打了招呼。   “方小子,去哪啊?来聊聊天啊!”   “不了。”方子晨说:“我要去村长家,找他有点事。”   他走稍远了,有个汉子啧啧道:“这方小子,看着好像挺宠他那继子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村里汉子大多都是抱孙不抱子,孩子小时候可能还会抱两下,可等孩子大了,会走路会跑了了,好像看一眼都嫌多一样。   哪像方子晨,乖仔明明都三岁了,还抱着,这也就算了,还给他买羊,不过就是一个继子,身上不流着自己的血,不是自个的,那怎么养都是养不熟的。   他语气酸溜溜,话落了,却是没一个人附和。   都说隔墙有耳,更何况这儿连面墙都没有,人又那么多,谁都不想说方子晨的坏话,说了怕被打。   被揍疼了是轻的,就怕像刘癞子和马家那般,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脸都丢光了。   刘癞子脸皮厚,腿好了又在村子里晃荡,可他们做不到刘癞子那般,没脸没皮的。   而且这人是周哥儿他爹。   听说这老东西之前一直在怂恿周哥儿合离回来,周哥儿未嫁人那会,他天天嚷着周哥儿是赔钱货,养他不如养头猪。   猪养一年就能出栏了,养好的话,肉多了还能卖上二两银子。   可哥儿呢,一养就要养十几年,到头来也不过三四两的彩礼。   周哥儿他爹以前嚷得厉害,这会看人能赚钱了,又上赶着巴巴的,只以为那点心思别人瞧不出来。   河大愣看不惯他这德性,拉着从家里带出来的小板凳默默坐远了些。   得不到附和,周叔郁闷得不行。   他又扭头去看方子晨已经走远的背影,心中怒气腾腾。   周哥儿为什么能给醉宵楼送菜,还不是因为赵哥儿这层关系。   周哥儿这会一个月能赚一两多差不多二两的银子,可是赚的那些银子,全便宜刘家了,自己这个亲爹却是没捞得半个子,这方小子也真是的,知道帮衬刘家,却不帮衬自己,没有他,周哥儿能自己蹦出来?   周哥儿若是合离回来,到时候赚的银子就都是他们周家的了。往少里算,一个月一两银子,那过个半年,家里就又能起两间屋子了。   家里两个孙子大了,不能再跟儿子儿媳挤一间。   两个孙子很聪明,让周哥儿多种点菜,多赚些银子,大了还能送他们去书院。   小河村还没有读书人,到时候他们周家就是独一份了。   周叔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拍了拍屁股,天也不聊了,还是回家找老婆子商量商量,怎么再去把周哥儿哄回来。   来到村长家院子外,方子晨就见村长家那个小哥儿正端着一碗鸡蛋羹,追着一个小胖子在喂。   这小胖子是河西他大哥的儿子,也是三岁了,不知道吃什么长的,胖乎乎,脸上的肉都在往下坠,手臂也是一节一节的,瞧着还比乖仔高一个头。   方子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河哥儿追得满头大汗,鸡蛋羹喂到嘴边,小胖子又扭过头去,死活都不肯吃,即使喂到嘴里了,也要吐出来。   瞧这模样,应该是鸡蛋羹吃得腻了。   村长家在村里条件算是顶顶好,可怎么的也没好到鸡蛋随便吃的地步,想来是极疼这个小胖子的。   方子晨摸了摸乖仔滑溜溜的小脸,还是他儿子懂事些,虽然矮,可吃饭是吃嘛嘛香,给什么吃什么,什么都不挑,好养活得很。   若是乖仔吃个饭还要像那小胖子一样满院子的跑,他非得一巴掌往他屁股上招呼不可。   河哥儿看见他了,走过来招呼:“方哥,你怎么来了?是来找我爹的吗?快进来。”   “我不找你爹。”方子晨说:“我找你三哥。”   河西虽是村长的二儿子,但他上头有个亲哥,还有个堂哥,家族排名,排老三。   河哥儿脸有点红:“那你进来坐,我三哥在后院喂牛,我去给你叫。”   “谢谢。”   村长和王大梅在屋里听见动静,出来喊方子晨进去坐。   他们说话乖仔听不太懂,刚见外头路边有些草腾,羊咩咩好像特别喜欢吃,他想出去扯点回   方子晨放他下来,拍拍他小屁股:“去吧!小心些,别扯到手啊!”   王大梅看着哒哒跑出去的乖仔,笑了笑:“这孩子,看着好像胖了些。”   “有吗?”方子晨一边掏荷包,一边道:“我感觉没胖啊!”   他儿砸这会瘦得跟猴一样,哪里胖?   要说胖,也是外头那小胖子胖。   “你天天跟他呆一块,自然是没感觉的,小孩子都是一天一个样。”王大梅说。   方子晨没养过孩子,不过一天一个样这就夸张了吧!   难道他儿子还能今天像大师兄,明天像二师兄吗?   村长和王大梅见他在桌上呼啦啦倒了一堆铜板出来,有些懵。   “方小子,你这是?”   “给你们的。”方子晨说:“你家祖屋我不能白住,这是四个月的房租费,一个月一百文,你们看看,这个价行不行。”   村长闻言,眉头立即拧了起来,语气严肃道:“拿回去,你救了我爹,这恩情大过天了,住个房子而已,我哪里能要你银子,拿回去拿回去。”   四百个铜板听着好像不多,可量却是实在的,这会儿在茶桌上堆成一小堆,王大梅眼都有点热,但她还是道:“我们不要不要,你听你叔的,拿回去。”   “不行啊!”方子晨抛出个重磅:“我明儿二月份要参考,到时候要是被哪个嘴碎的说我挟恩图报霸占了你家祖屋,一住就赖上了,那我不得见鬼啊!”   他都打听好了,童生考,要求四名村里人和一名秀才联保,县试考师阅卷是不用糊名的,主考官会依靠考生平日里的名气和声誉,来作为阅卷评分的主要参考。   也就是说,考生平时所作诗文的流传度与知名度,以及声誉的好坏,决定了是否能够被主考官录取。   村长腾的站起来,手都哆嗦了:“你说什么?你说你要参加明年二月份的县考?”   方子晨点头:“是啊!”   村长:“你没在开玩笑?”   方子晨撇了撇嘴:“你看我这么严肃,这么正经,像是在开玩笑?”   像,非常像!   村里还从未出过一个读书人,小榕村有个王书生,虽二十啷当还未考上童生,可每次见面,小榕村的村长可是牛气得不行,往年收粮的官兵都会下意识的对他客气一些。   哪像自己,官兵全程都在给他摆脸色。   村长原不愿收他这个银子了,这会倒是收得不含糊。   读书人,名誉不得有损半点儿。   跟他们聊了会,河西来了。   方子晨跟河西来到门外面,问:“你最近有空吗?”   地里的活儿都忙完了,十月份到来年一月份都是农家人最空闲的时候。   一年最忙的时候,都是在三月中旬和八月中旬。   二月份天气开始回暖,没那么冷了,才开始除草翻田,三月份开始育秧,三月中旬三月底就可以插秧了。   玉米也是三月中旬左右才开始种。   这会儿除了山上砍柴,备点冬日里的柴火,其实也没什么可干的。   河西摇了摇头。   方子晨说:“我手里有个赚钱的活儿,你要不要干?”   “什么活?”河西问。   方子晨:“你帮我收些南瓜。”   河西疑惑道:“要南瓜干什么?你想吃啊?想吃我家里多得是,你随便拿几个回去就是了。”   他家今年收了几十个南瓜回来,这会全搁在仓房里。   南瓜甜,平时就是拿来当个菜,或者蒸了解馋,吃不了多少的。   “我要很多。”方子晨说:“几百几千个那种。”   河西眼都瞪大了:“你没开玩笑吧!要那么多你吃得完吗?”   方子晨少爷来着,听说那些大户人家山珍海味吃多了腻,就想吃些清淡新奇的。   可南瓜这玩意儿,吃个一两顿的也就腻了。   他刚要劝,方子晨说:“我不是拿来吃的啊!我有别的用。”   南瓜小的一个四五斤,大的五六斤,他傻了买那么多南瓜就为了吃,几百上千个,吃到死都吃不完,剩下的拿去陪葬吗?   搁以前他钱多那会,买回来吃不完,浪费了也无所谓,可这会儿不一样了。   他成了穷光蛋了。   他在码头扛大包,三包才一个铜板,流血流汗,累死累活的,一天也不过几十文。   现在他有夫郎儿子了,得养家糊口,日子要精打细算,谁想坑他一个铜板,别说门,TM连的一条缝都没有。   听他这么说,河西就放心了,他‘哦’了一声,问:“收多少,你要多少吗?”   “嗯!”方子晨掏了四两银子给他:“要好的,破皮的,掉梗的,都不要,南瓜收回来了,你运我家去。”   他问过刘婶了,南瓜不破皮不掉梗,能放差不多一年左右。   村长家有牛,运输比较方便,不然他都自己上了。   可能是量产,也可能是吃腻了,加上这玩意儿不顶饿,这儿的南瓜非常不值钱,三斤才一个铜板。   四个南瓜他给河西一文钱。   反正这时候也没事干,河西也乐得赚点外快。   事情办妥了,方子晨便要去接乖仔回家,谁知道刚一出来,他就见两个小孩围着乖仔,不停的推他。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新年快乐!   (-^〇^-) 第86章   乖仔怀里还抱着一捆小草藤,皮球似的被推来推去,那两小孩见这样似乎很好玩,嘻嘻哈哈笑起来。   乖仔被推得踉跄,左边那个刚推完,右边那个又出手了,他一下重心不稳,‘啪’的一下摔到地上。   方子晨刚要走过去,乖仔自己先爬了起来。   “还给我,这个是我滴。”他说。   “不给,就是不给。”周大左说着,对他吐着舌头,很欠揍的样,说:“略略略,不给你,你能把我怎么样?打我啊?你打得过我吗?”   “你个小杂种,还敢跟我们抢,是不是以前揍你揍得少了?”周小右‘哼’了一声,说:“拿你东西是看得起你。”   方子晨这才注意到,那皮小子手里还抓着他前几天买给乖仔的九连环。   那九连环做得精巧绝伦,下头九个黑珠子里放着小铃铛,动一下就叮叮当当响。   买回来那天晚上,方子晨教乖仔玩了一遍,他动作太快,乖仔脑瓜子小,只记了个大概。   这是方子晨第一次给他玩具,也是他的第一件玩具,乖仔爱惜得不得了,平时不忙了,都要拿在手里玩。   刚路旁边的草藤扯完了,他又爬到路下去扯,一只手不好使劲,便把九连环放在路边,谁知道周大左和周小右这种时候过来了,看见后就拿起来一顿猛甩。   乖仔见状,草藤都忘了扯,慌慌张张,四肢并用的爬上来。   “那个是我滴。”   周大左和周小右是马小顺的‘左膀右臂’,这三孩子总是扎一堆玩。   常言人与类聚,物以群分,脾性相近那才能混到一起。   这三小子个个都是小霸王,总爱以大欺小,为非作歹,以前还有很多小孩跟他们一起玩,后来吃的、玩的都被他们抢过后,再也不和他们一起玩了。   乖仔之前被他们揍过,这会有点怕,说话的声音很小,他抱起之前扯来的一捆小草藤,似乎这样就不那么害怕了,就有了安全感一样。   周大左拨弄着九连环,不屑道:“我就玩一会儿,等下就还你。”   乖仔听了这话,只能缩着身子抱着草藤眼巴巴的站一边等。   周大左和周小右快八岁了,长得不算瘦,但也不胖,他们家里有拨浪鼓,有草蚂蚱,有陀螺,就是没有九连环。   陀螺、草蚂蚱这些都便宜,那拨浪鼓是他们小时候就买了的,早腻歪了,这会看见九连环,有点新奇,见动一下小铃铛就响,两人轮流甩了几下,然后放到路上,抓了块石头准备砸,看看里头有什么。   乖仔哪里肯,想拿回来,周小左出尔反尔,又不给了。   “你们不能这样。”乖仔眼都红了,语气着急起来:“你说就玩一下滴,不能说话不算数。”   周大左推开他:“骗你的你也信,小杂种就是笨。”   乖仔还要过去抢,被周小右推到一旁,周小左看他小身子摇摇晃晃似乎要摔跤,觉得有点好玩,九连环顾不得砸了,跟周小右一起推搡着乖仔玩。   他们个头高,左右围着乖仔,乖仔就像误入狼群的一只小兔子似的,被捉弄着玩。   “你们还我滴东西,那系我父亲买给我滴,还给我哟。”   一听见方子晨的名字,周大左停了一下,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不怕了,他笑着拍了拍乖仔的脸,颇为嚣张的道:“小杂种,我才不怕你父亲。”说着,他对周小右招手:“走了,回去了。”   他手里还拿着九连环,俨然是打算不还给乖仔了,想自己占为己有。   乖仔要去追,方子晨三两步从他身旁经过,速度极快,鬓角的绒毛都被吹了起来。   方子晨一个健步,堵住了周大左和周小右的路。   他们俩只感觉眼前突然一阵黑,往上抬头,就见方子晨面无表情,垂着眸子看他们。   “方······方叔~”   方子晨不应,只是伸出手,言简意赅:“拿来。”   周大左把九连环藏到身后:“这是我的。”   他以前经常抢小朋友们的东西,村里孩子能拿得出手的玩具都不贵,吃的玩的,都是自家做的。那些孩子被抢了,回家告状,大人们忙,东西一个铜板都卖不上,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便都没有管,也没有帮忙讨回来。   周大左没被大人找上门,抢来的东西没被要回去,久而久之,潜意识里就觉得抢来的东西,那就是自己的了。   “拿来。”方子晨重复。   周大左摇头,往后退了两步。   “这是我的,凭什么给你。”   凭什么?   真是问的好。   一股气从胸口直冲天灵盖,头顶都要冒烟,方子晨气笑了,直接动手过去抢,周大左紧紧抓着九连环不松手,方子晨年纪不算得太大,以前是家里老幺,大哥二哥都谦让他,加上家里有钱,要什么有什么,从不用羡慕眼红别人的东西,向来都是别人羡慕他,眼红他,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抢,而且对方还是个孩子。   可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对方还小,才七岁多,但管他小孩还是七旬老翁,他都不觉得有何羞愧。   他力气大,周大左用尽全力,两手上阵,还是被他轻轻松松掰开。   周小右不知死活要上前帮忙,方子晨空出一只手,将他一把推开:“滚~”   这语气不含任何温度,瞥过来的那一眼又极为狠厉,周小右浑身发抖,怕的差点就窒息了。   他恐惧得整个人都僵住。   九连环抢了回来,方子晨尤不解气,乖仔哒哒跑过来,方子晨把九连环递给他,对着准备狼嚎的周大左的屁股啪啪就是两下。   周大左这会儿哇的一声真的哭了出来。   “哭,你还有脸哭!”方子晨俯下身,学他之前的动作,拍了拍他的脸:“刚欺负我儿子不是嚣张得很吗?不是说不怕我吗?这会怎么这么孬?”   周大左哭得鼻子冒泡,哽着脖子说:“我,我要回去告诉我父亲,还有我爷爷。”   “去啊!”方子晨抱着胸,冷冷道:“去啊,你尽管去,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你以为你父亲和你爷爷算个什么东西,搬出来,我就怕了?,他们敢来,我就敢送他们上天。”   周大左都忘了哭了。   感觉不太对。   娘不是说,方叔跟他那个赔钱货小叔关系好吗?自己是小叔的侄子,方叔怎么还敢打自己?   而且······还说连父亲和爷爷都要一起打。   他之前的哭声很大,将他娘钱氏给引了过来。   “大左,咋的哭了,是不是被欺负了?哪个杀千刀的······”   她从拐角出来,看见方子晨的背影,骂声突的停了。   方子晨个子高,身姿挺拔,跟村子里或驼背或含胸或略矮的汉子都不一样,而且他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与粗布相比也较为好,穿来几个月,头发也长了些,他嫌遮眼吃饭不方便,这会扎了个半丸子头,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相当的有辨识度。   方子晨转过头来。   张扬到逼人的俊郎的五官映入眼帘。   乖仔抱着他的腿,看了看周大左,又看了看周小右,见两人一个哭哇哇,一个抖如癫痫,再抬头看方子晨宽阔的后背,只觉得他是如此的高大,如此的让人安心,方子晨的背影,在这一刻,深深的烙进他的心里。   再也不会有人欺负自己了。   钱氏过来,笑呵呵的打招呼:“方小子,吃饭了吗?”   这个时辰,都该问夜宵了。   方子晨看着她,没说话,他虽已十八岁,可这会眉目间少年气很重,他脾气大,也没刻意遮掩,一生气脸上就显出来了。   钱氏讪讪的,开始扯关系,道:“你怕是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是周哥儿他大嫂。”   钱氏虽见过方子晨几面,但一直都没能说上话。   方子晨要上工,天天早出晚归,除了河大愣家的丧事和要炸马家那次,他牵着乖仔出去踩点,在村里露过面外,其余时间,很少出现在村里,即使是出现,也不怎么跟钱氏撞上。   他对钱氏唯一的映像,便是在河大愣家的饭桌上。   那天钱氏就坐在他旁边那桌,这人吃饭很没教养,当天每桌上都有一盘猪肉炖粉条,钱氏夹菜时翻来翻去,转挑猪肉吃,这还不够,猪肉没了,粉条她也不夹自己跟前的,专伸到别人跟前去夹。   肉大部分都被她吃光了,同桌的几个妇人忍不住,就说了她两句,谁知钱氏竟是直接跟她们闹了起来。   方子晨便对她有了映像。   “然后呢?”他问。   钱氏‘啊’了一声,正在再说话,周大左扑了过来,恶人先告状。   “娘~”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指着方子晨:“他打我。”   这话一出来,可不得了了,钱氏脸上立即没了笑。   她同周老大结婚十几年,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时疼得紧,当心肝肉护,恨不得挂在眼皮子底下,生下来后都没舍得对周大左吼过一声,这会儿子被人打了,比打她还要让她疼。   “方小子,你打我儿子做甚。”   方子晨掀了掀眼皮,看着周大左,要笑不笑:“你怎么不跟你娘说说,我为什么要打你啊?”   钱氏立即问:“儿子,他为什么打你?”   “我,我······”周大左吞吞吐吐,乖仔从方子晨小腿后露出个脑袋,手上还抓着那个‘罪魁祸首’,周大左指道:“我就是想跟小杂种拿那个东西玩,小杂种不给,然后······啊~”   他话都没说完,方子晨捡起根被乖仔遗落的草藤,对着周大左的屁股抽了过去。   草腾甩过去时,还裹带着凌厉的风声。   这下他抽得重,比那几巴掌还要疼,火辣辣的,周大左嗷嗷叫着喊起来,捂着屁股直跳。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那一声声小杂种,就像一下又一下的重锤,锤在方子晨已经暴怒的神经上。   他低头去看乖仔,乖仔抬起头来,天真无邪般,朝他露出个灿烂的笑脸。   乖仔还小,他不懂小野种、小杂种这些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又意味着什么,但看那些人对他喊这两句时,指指点点还略显嫌弃的表情,他大抵知道,这小野种和小杂种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至于哪里不好,他是不懂的。   因为不懂,所以被这般喊时,他还能没心没肺的朝方子晨笑。   之前他问过赵哥儿,赵哥儿沉默了半响,却没告诉他,只是抱着他,盖上稻草,哄他睡,等他闭上眼,赵哥儿就偷偷的抹眼泪,乖仔没睡着,知道他哭了,此后便没再问。   他不懂的事情很多,因为赵哥儿根本空不出那么多时间来教导他,赵哥儿在马家艰难求存,天天有干不完的活,他像头牛一样,一天大半时辰都围着田地打转,时间长了,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只知道干活、干活、干活,麻木不仁般。   他发生改变的始源是那个晚上,他饿得受不了,就着月色上山找野菜,然后······被强迫了,怀孕了,他才对生活重新燃起希望。   乖仔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养孩子这件事,他是没有任何经验的。   他拼尽全力,付出全部心血才磕磕绊绊将乖仔养到三岁。   赵哥儿平时很忙,对乖仔护得紧,可护得再紧,也不可能时时都在一起。   他早上要起很早,雾气也重,孩子觉多,乖仔若是没有醒,他便先去地里干活,乖仔起来了,才自己一个人去地里找他。   每每这种时候,马小顺和周大左等人会在半路上将落单的他围住,强迫他给他们当马骑。   可马小顺等人对比乖仔,那是‘人高马大’重得很,一坐到乖仔背上,压得他都起不来,他们就踹他,骂他没用。   乖仔以前被喊小杂种,赵哥儿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可是也没有办法。   他一个哥儿,能怎么办?   上门找人理论,却也说不赢。   村里妇人吵架厉害,没理就骂人,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赵哥儿哪里是她们的对手。   所以为什么说寡妇过的难,除了家里重活没人干,重要的一点就是,受欺负了,没人护。   儿子受了委屈,不能为儿子出头,他心里也是不好过的,生活已是如履薄冰,他只能哄着乖仔,逼开这个话题,叫他尽量小心点,躲着些,之后也会尽量去哪儿都把他带上。   方子晨不一样,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谁喊乖仔小杂种小野种,背后喊,他听不见也就算了,若是敢当着他的面这般喊,他就跟谁急。   之前乖仔被马小顺欺负时,他没在场,便没什么直观的感受,这会亲眼看见自己儿子被这般欺辱,他只觉得像是吞了九斤炸/药,他妈的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周小右那句‘是不是以前揍你揍得少了’透露了很多信息。 第87章   周小右的话相当刺耳,那一刻方子晨在想,他没来的时候,乖仔是不是经常被这样欺负玩弄?   是不是经常被其他小孩揍?   他那么小,那么矮,那么瘦,才三岁!   被欺负,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他是不是只能默默的掉眼泪?是不是很无助?是不是······会感到绝望。   他同赵哥儿,同乖仔,凑成了一个家,他们吃着一个锅里的饭,睡着同一张床,他们有着人世间最亲密的关系,乖仔长大后会怎么样先不说,但现在,自己和赵哥儿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他们是一家人,他们密不可分,他们苦福相连。   他已经十八岁了,不止是个男人,还是赵哥儿和乖仔的依靠。   他,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的赵哥儿,欺负他的乖仔。   这般想,他看向周大左和周小右的眼神就更冷了。   周大左若是再大一点,他非得打他一顿,打得他怀疑人生,打得他娘都不认识。   当着她的面就敢这般打孩子,刚才自己没来,保不准她孩子被打得更狠,钱氏先心疼哄了周大左几句,然后朝方子晨喊了起来,想为她儿子讨个公道:   “你干什么打孩子?方小子,你太过分了。”   “过分?”方子晨微微蹙起眉,说:“这就过分了?我告诉你,再有下次,我还能更过分。”对上钱氏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微微弯着腰,略靠近她,一字一句的说:“我把他吊起来打。”   周遭一时陷入寂静,钱氏愣了愣,回过神来张了张嘴:“我,我可是周哥儿他大嫂。”   “那关我什么事啊?”方子晨声音凉薄至极,一身戾气,道:“你算哪号人物啊?别说周哥儿大嫂,就是我亲大嫂,你惹了我,我也照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信不信?”   周哥儿大嫂,跟他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这会就是周哥儿在这,那都没用。   “你······你······”   钱氏都震惊了,瞳孔微微皱缩,被这话激得满脸通红。   她没想到方子晨这么不卖她面子。   周哥儿和赵哥儿关系好,方子晨那么看重赵哥儿,她觉得周哥儿在方子晨心目中应该算是有点地位的,自己是周哥儿大嫂,不看憎面看佛面,方子晨对自己应该礼待些,没想到······   周大左吸了吸鼻子,也没料到会这样。   之前吃饭时,爷爷和娘还有二婶都说了,方叔和小叔关系好,小叔是他们家的人,他们就跟别人不一样,方叔可以揍别人,但绝不会揍他们。   就是因为听了这话,方才他们才敢那么说,也才会有恃无恐。   可是,他刚刚就被揍了啊!   “孩子们就是玩闹,你说你,这是何必呢!”钱氏说。   “你管这叫玩闹?”方子晨极力缓着气,说:“那明儿你把你儿子借我一天,我也这么跟他玩闹玩闹,你看行不行?”   那肯定不行啊!   她虽不知道他儿子怎么乖仔了,但能把方子晨气成这样,怕是把乖仔欺负得够呛。   钱氏没理还要搅三分,说:“我儿子还是个孩子啊!说话做事没分寸是很正常的,你就不能让着他点吗?”   周大左快八岁了,现代家庭条件不错的,温室里长大的、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懂得很多事了,何况这是古代,都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现在跟他扯这个,未免笑话。   方子晨表情似笑非笑:“我让了啊!我让他滚了。”   钱氏:“······”   钱氏哽了一下,道:“他只是个野······他是别人的孩子,又不是你亲生的,你至于么?我跟你说,这别人的孩子啊!养不熟的。”   “别人的孩子喊我父亲,想想就刺激。”方子晨油盐不进般:“你管我,你家住海边的啊?管那么宽,是不是挑粪的过你家门口,你都要尝个咸淡啊?”   “瞧你这话说的,你儿子被欺负,那也是你儿子有问题吧!我儿子乖的没边,从不欺负别人,他怎么就专欺负你儿子不欺负别人。”钱氏说。   “那我也奇怪。”方子晨怼她:“怎么就他欺负我儿子,别人不欺负我儿子?”   钱氏只想护着她儿子,儿子被打了,她就想让方子晨给个交代,谁知这小汉子嘴巴这么利索,现在看对方的架势,好像还不怎么想放过他们,似乎还想对她儿子来上两脚。   “方小子。”她说:“孩子们之间的事,我们大人不插手行不行,你跟个孩子较劲,难免幼稚。”   方子晨心里憋着气,不留余力,也不留半点情面的道:“我幼稚?那你成熟,你成熟了你怎么还不入土?”   “······”钱氏都要哽住了:“小孩子嘛,打打闹闹的很正常,你这样,我看以后谁家小孩愿意和你家的玩。”   这叫打打闹闹?   小孩子之间一起玩儿,总有失分寸的时候,不小心伤着了,他都不至于这么气。   但这是单方面欺辱了。   况且就周大左这个德性,他还真不乐意他儿子跟这样的人一起玩,玩着玩着,没准还被带坏了,到时候他找谁哭去?   “不愿意就不愿意,谁稀罕,跟你儿子这样的玩,我还不如去镇上买条小狗买头小猪回来跟我儿子玩。”方子晨看着乖仔:“儿砸,你说是不是?”   “是滴是滴!”乖仔很是捧场,他同赵哥儿一样,喜欢毛绒绒的东西,之前他就很喜欢家里的小鸡,不过小鸡现在长大了,不给他摸了,他伸手进去,甚至还要啄他。   方子晨也就随便说说,目的是为了怼钱氏,乖仔只以为方子晨真的要给他买,这会小眼睛都发着光,抱着方子晨的小腿越发用力:“父亲,我爱和小狗狗玩咯。”   钱氏被顶得哑口无言。   要换了别人,这会她可能就要破口大骂了,可对着方子晨,她到底是不敢。   相反,她甚至是不敢惹方子晨的。   她还想着巴结呢!不敢将人得罪的太彻底。   方子晨垂下眼眸说:“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别惹我。”   “我······”   “你儿子欺负我儿子在先,我本想教训他一顿就算了,毕竟都是一个村的,结果你还要惹我,莫非真以为我没有脾气?”方子晨道:“要命的话就赶紧滚,不然我不介意跟你杠上。”   话说着,他一道凌厉的眼神扫了过去。   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就知道以大欺小,搬弄是非,满嘴喷粪,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他,被打了怪得了谁?   这会他怒极了,钱氏虽然是个女人,不好直接打,但他打击报复人的手段不说千百种,但二三十种还是有的,定能让钱氏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目光冷淡得瘆人,扫过来时犹如腊月里刺骨的寒风。   挺拔的身形在这一刻也极具压迫感。   温热的血液在他清清冷冷的目光下,开始成霜,然后凝结、变冷。   钱氏脸色变了变,周身像被刺了一样,头皮发麻,心慌不已,头一次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要被野兽拆吃入腹的恐惧感。   这让她灵魂深处都在颤栗。   钱氏只会虚张声势,村里妇人,见过最大的世面,走过最远的路,也不过是个抚安镇,方子晨光一个眼神,她就有点受不了了。   至于周大左和周小右,更是直接焉了,腿都在打抖。   钱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   她拉着两个小孩落荒而逃,周大左还抹着眼泪。   村长一出门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虽不知原委,但莫名的,他就是觉得方子晨一定是又恐吓人家了。   他原本还想着,方子晨要科考,让他最近悠着点,起码不要打架,即使有理,可打架这名声传出去了也不好听。   谁知······竟是来晚了一步。   方子晨才没想那么多,名声这玩意儿,还能比他小小的儿砸重要吗?   那不可能啊!   他哼了一声,抱起乖仔准备回   乖仔小短手指着地上:“父亲,还有羊咩咩滴草哟。”   “哦,对!”   这是他儿砸辛辛苦苦扯的,不能丢。   村长一个晃神的功夫,方子晨已经将草藤夹到一边腋下,往家里走了。   乖仔抱住他的脖子,用脸去贴他的脸,蹭了蹭,又亲了亲,声音奶奶的问:“父亲,你西莫时候给乖仔买小狗狗呀?乖仔好喜欢小狗狗滴咯。”   村里穷,没人养狗,赵哥儿没跟方子晨在一起的时候,马家人看他看得紧,加上卖身契在马家人身上,活儿又多,赵哥儿就没出过小河村,乖仔一生下来,几乎就是围着小河村这巴掌大的,贫瘠的地方打转。   第一次见到小狗,是和赵哥儿一起摆摊卖血肠的时候,有个老汉挑了两个竹笼子在他们对面摆摊,里头装了几只刚出生的幼犬。   小狗刚生出来,毛绒绒的,胖成个球,一直蹲在竹笼里呜呜的叫。   乖仔那天一整个早上都在盯着那几只小狗看,直到老汉卖完了,挑着竹笼离开,他才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   他对狗是喜欢得不得了的,可再喜欢,他都不会吵着要。   方子晨:“······”   他刚怼钱氏,那是张口就来,这会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浑身上下唯一的四两银子,刚都给了河西,现在一个子都没有,拿什么买啊!   在现代还能当内裤,这会当什么?   不过儿砸难得开口跟他要东西,又是亲又是蹭的,买,必须买,砸锅卖铁都要买。   别说只狗,就是大象他都要跋山涉水,漂洋过海去非洲给他儿砸牵回来。   天擦黑时,方子晨正好到家,在院门子正巧碰上吴哥儿。   他是来送羊草的。   一大捆,正搁在脚边。   装辣酱的罐子小,瓶口窄,寻常人家不怎么用,装油装盐都不方便,于是烧来卖的人就少了。   赵哥儿让杜小度帮忙烧罐子,其实是互利互惠合作共赢的事,可杜小度和吴哥儿却不这么想。   杜小度家世代烧罐,他的技术也还行,可在镇上没门路,挑去镇上卖,就不怎么卖得动。   有钱人门路多,人脉广,赚钱就容易,农家人要挣半个子儿都难。   村里人过日子省得很,衣服都要缝缝补补又三年再又三年,大的穿不了了,小的穿,等到小的也穿不下来,也不舍得扔,还要洗干净收起来,留给孙子穿,若是磨损破烂得厉害,就剪来做鞋垫,反之就是不浪费一分半点。   瓦罐这种装油装盐拿来淹酸做咸菜的东西,家家户户都用得着,也都要买上几个,可买来的东西,农家人都爱护,轻易不弄坏,一个瓦罐能用上二十几三十年。   因此,杜小度家的瓦罐不怎么卖得出去,加上家里田少,日子过得那是叮当响。   吴哥儿娘家也穷,他是十里屯的人,那儿很山,至今都未通大路。   古人讲究多子多福,他家里九个兄弟姐妹。   他是老幺,他大姐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   要不是家里人多又穷,他也不可能嫁给杜小度。   现在家里帮赵哥儿烧罐子,算是有了一条出路,加上之前的帮助,吴哥儿和杜小度把他当恩人,感激得很。   前几天知道他生了娃,吴哥儿老娘还让他六哥给他送了两只腊兔子来。   这会就送了一只给赵哥儿。   赵哥儿推辞着不要,但到底抵不过吴哥儿的热情,最后只好收下。   赵哥儿见他脸色不太好,应该是刚生了孩子就过于劳累所致。   他想起当初自己也是这样,生乖仔的第三天就被马家人喊起来下地了。   赵哥儿这会儿难免感同身受,他拉着吴哥儿进到堂屋,给他泡了一杯糖水。   吴哥儿有点不好意思,可还是接过喝了。   方子晨拎起那捆草,到了后院解开,乖仔便蹲在一边,拿着草喂羊,方子晨回了堂屋,赵哥儿想了想,又给他泡了一杯糖水。   不泡不行,吴哥儿他都给泡了,若是给他倒的清水,等会儿怕是又要说他是渣哥儿了。   他有点怕方子晨那张嘴,说话哄人时,能让人打心眼里欢喜,但说起混账话来,也是让人恨不得给他一拳头。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   这糖不精纯,方子晨喝了两口就不想喝了,乖仔哒哒从门口跑进来。   方子晨在家,他最爱的羊咩咩都得靠后排,刚方子晨一走,他喂完手上的草,又往羊圈里扔了些草,就回来了。   他喊了一声吴叔叔,立马又挤到方子晨两腿间,猴似的往他身上爬。   方子晨抱起他:“喝不喝糖水?刚父亲喝过两口了。”   “喝滴!”乖仔说。   糖水不算得太甜,可乖仔还是喝得喜滋滋的。   吴哥儿坐了一下,打算回去了,方子晨突然问:“你家小孩呢?都是你婆婆照顾的吗?”   吴哥儿微愣:“嗯!”   方子晨看了他两眼,吴哥儿脸色有些青,而且骨架很小,脸颊凹陷,脚上就一双草鞋,身上的衣裳打满补丁。   这模样,难免让人觉得可怜。   当初在河大愣家,他挺着个大肚子在洗菜,因为瘦,就显得肚子特别大,加上第一次见长得很像男人的哥儿大着肚子,方子晨便多看了几眼。   吴哥儿被他瞧的有些局促,脖颈都微垂下来,赵哥儿抿了抿嘴,在他腰间捏了一下。   方子晨‘嘶’了一声,皮都紧了。   “干嘛呀?”   赵哥儿挣着眼说瞎话:“刚那儿有只蚊子。”   方子晨:“······”   你真当我傻的吗?   我额头是不是写着‘老子智障’这四字啊,你就敢这么驴我!   他丝毫不懂怜香惜玉,报复性的也捏了赵哥儿一下,才对着吴哥儿说:“我工作那里要招一个洗菜洗碗的伙计,你想去吗?”   吴哥儿猛然抬头,不可置信般:“啊~这······”他没想到天上会掉馅饼,而且这馅饼好巧不巧的还砸到他头上,他脑子懵了一下,只以为做梦,反应过来后,激动的道:“想去的,想去的。”   “那你明天早上过来找我,我带你去。”方子晨说。   吴哥儿喜得不能自己:“好。”   又简单说了两句,人走了,赵哥儿进厨房热水。   方子晨说去帮他,他直接拒绝道:“不用!”   有点反常了。   乖仔黏他,但其实赵哥儿也黏他,他就想跟方子晨近些,想一个转身,一个回眸就能看到人。   往日他要这么说,赵哥儿肯定说好,然后进厨房,什么活都不给他干,就让他坐着看火。   方子晨凑过去,赵哥儿推开他,方子晨又凑过去,赵哥儿大眼睛瞪了他一眼,拍了他一下,就是不跟他说话。   方子晨感觉再迟钝,也品出味来了。   “你怎么了?” 第88章   锅洗干净,又往里舔了水,赵哥儿忙碌一通后坐在小凳子上,正往灶台里加柴火,方子晨站在他斜对面,两条长腿交叠,依着灶台,他像是嫌碍眼一样,瞥开视线,不去看他。   “哎哟呦,这么大个帅哥,你都不想看了?”方子晨戳了他一下,颇感稀奇,问:“生什么气,说说呗。”   赵哥儿不理他。   莫名其妙的。   方子晨想了想,脑子想得要冒烟,都没想出哪儿惹了赵哥儿生气。   刚刚赵哥儿还给他泡了糖水来着,之后就突然捏了他一下,前后不过几分钟。   应该不是之前惹的人,不然泡的就不是糖水,应该是砒/霜了。   这几分钟里,他做了什么惹赵哥儿生气了?   想不通,方子晨问他也不说,方子晨也就不问了,他治理人的办法多了去了,当下站直了身体,作势要往外走:“不说,那我离家出走了,到时候没男人了,你可别哭。”   这话讲得跟真的一样。   赵哥儿起身一把拉住他。   方子晨停下脚步,眼神勾起来。   小样,还治不了你。   哼!   他捏了赵哥儿鼻子一下:“现在愿意说了?”   赵哥儿一把抱住他的腰,也不怄气了,闷闷道:“刚刚你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啊?”方子晨震惊了:“我看谁了?吴哥儿吗?”   赵哥儿埋进他胸口,嗅着他身上干爽凌厉的气息:“嗯!”   方子晨表情错愕。   这可冤枉死人了!   窦娥冤都没他这么冤。   他就看了吴哥儿一下,全程不超过一秒。   怎么说得好像他流氓痞子垂涎人家吴哥儿的美色,一直盯着人家看一样。   吴哥儿都已经成婚生崽了,就算没有赵哥儿,他也不会这么没分寸没有礼貌的。   他方子晨铁骨铮铮的汉子,不做那么没品的事儿。   “我就看了他一下,就一下下,你怎么说一直?”方子晨说:“这么说有损我清誉啊!”   “我都看见了。”赵哥儿说。   “那就算我看他了,我对他也没别的心思啊!”方子晨一本正经的道:“你会误会我,肯定是不了解我。”   赵哥儿唇角微动,看起来是想说点什么,方子晨又道:“因为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洁身自好,不近女色,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赵哥儿“······”   方子晨摸了摸他的头,一本正经:“你要相信我。”   “你最会花言巧语,我才不信你。”赵哥儿虽这么说,但神情明显松散了很多。   他对方子晨的占有欲越发的强烈,当方子晨盯着吴哥儿看的时候,他心里就像打了一盘醋,怒意来得汹涌,明知道这样是不应该的,不能发脾气,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   “那不是花言巧语,那是甜言蜜语。”方子晨俯下/身在他包子脸上亲了一口:“我也就对你这样,在其他哥儿姑娘面前,我是很高冷的。”   赵哥儿笑了起来:“放屁,你对他没意思,那怎么还给他介绍活儿?”   “他家不是很穷吗?”上次抱吴哥儿回去,他家什么情况,方子晨是懂的,赵哥儿也跟他说了,杜小度家在村里,那是数一数二的穷。   刘婶家差点都比不上。   醉宵楼后厨有两个专门洗菜的婆子,其中一个上周‘告老还乡’了,不过她把她儿媳介绍过来,顶了她的班。   镇上找工作就是这样,几乎都是熟人介绍,像醉宵楼里,后厨帮工的,大部分跟大厨胖师傅都是拐着弯的亲戚,后厨差不多是他的一言堂,店里的伙计就是杨掌柜熟人介绍过来的。   因此,农家人在镇上没门路,想找份活儿,那是相当困难的。   那儿媳来了几天,胖师傅对她不是很满意。   她有点偷奸巨滑。   谁都知道削萝卜皮削得薄就要慢一些,削得厚就快一些,她为图省力,胳膊大的快两斤的萝卜经过她手,削皮后就剩半斤。   这得损失多少?   胖师傅个炒菜的,最看不得食材被浪费,说了她几次,她每次都说知道了,然下次还是我行我素。   这不,前两天胖师傅让她婆婆把她接回去了。   现在还没招到人。   现在醉宵楼除了杨掌柜,他算是二把手,塞个人进去,简单得很。   原本是想让周哥儿去的,不过方才见了吴哥儿,见他实在可怜,方子晨就想着帮一把,没曾想让赵哥儿误会了。   他把赵哥儿困在自己和灶台中间,让他根本没有退路,然后低头吻了他一下。   赵哥儿往后仰着头,承受着他这个略显蛮横的亲吻。   方子晨手掌扣住他的后脑勺,过了片刻,突然低声说:“赵哥儿,我想要你了。”   赵哥儿浑身一颤,浓密的睫毛轻轻眨动了几下,脸羞得通红,眼里弥漫着雾气,声音很软:“······不行。”   乖仔就在院子里玩九连环,澡还没有洗,怎么,怎么可以现在做。   但自上次那次后,他们就再没亲热过,赵哥儿也是渴望着方子晨的。   “我们晚一点,等乖仔睡了,好不好?”   男人好像天生就具备一种本领,耍起流氓来,竟是无师自通,方子晨挑着赵哥儿的下巴,四目相对,他说:“可是你刚才误会我了,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现在我急需听几句甜甜的话。”   赵哥儿眼神躲闪:“我不会说。”   到底是个含蓄的古人,他脸皮哪里有方子晨的厚,方子晨不要了脸似的,张口闭口就是“我爱你,爱拉柚。”   听得人羞死了。   方子晨吮吸住他的唇瓣,舔抵着他的口腔,手从赵哥儿衣角下伸进去。   赵哥儿吓得用手去推他胸膛,但对方岿然不动,他顾忌着外头的乖仔,根本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   津液几乎含不住的从嘴角流了出来,双腿也止不住的开始发软,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变得黏糊糊的,方子晨揽着他的腰,轻轻戳了一下他泛红的眼尾:“你怎么这么笨啊!”   赵哥儿拍他的手:“那你不喜欢了?”   方子晨看着他,突然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喜欢,怎么会不喜欢,我最喜欢你这种笨笨的,跟你在一起,衬得我特别的聪明。”   赵哥儿:“······”   赵哥儿气得踮起脚,往他脸上咬了一口。   水热了,方子晨出到院子里,抱着乖仔,开始脱他的衣服。   明明好吃好喝养了这么久,是头猪,都能长上百斤了,可乖仔还是瘦兮兮的,方子晨指了指他小胸膛的凸得很明显的肋骨,叹了一声:“哎,看来年底出栏是无望了。”   乖仔光溜溜的,扭着小屁股:“乖仔又不系小猪猪。”   方子晨捏他屁股一下:“你就是。当年是你爹爹在猪圈里把你捡回来的。”   “啊?”乖仔皱起眉毛,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都要相信了。   方子晨笑起来,弹了弹他的额头:“跟你爹爹一样笨。”   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   要是自个亲生的,遗传得自己两分聪明劲,他都不用愁什么了。   一家人都洗过澡后,方子晨一个劲儿的哄乖仔睡觉。   赵哥儿躺在床里头,看他急吼吼的样,莫名有点想笑。   方子晨讲了几个故事,差不多半个小时后,乖仔趴在他怀里,毫无动静,他低下头准备把乖仔移到里面去,结果他刚动一下,乖仔抬起眸来,两只眼睛大溜溜的,里头还散发着激动的光。   方子晨:“······”   啊!!   这小兔崽子竟然没睡着?   他讲故事讲得口干舌燥,结果······竟是都白讲了?   乖仔眨巴着眼睛,伸出小手去摸他的脸。   小孩子体温总是很高,方子晨只觉得热乎乎的,他抓住乖仔的手,在其背上亲了一口。   乖仔说:“父亲,乖仔还要听。”   “听什么听,到点睡了。”方子晨又驴他:“小孩子要早睡早起,不然以后长不高,长不高就像七个小矮人那样,讨不着媳妇,也没有家,只能住大森林里。”   赵哥儿闻言笑了起来,把乖仔拦到怀里。   小孩子听故事,有的听着听着就睡了,但也有的越听越兴奋。   赵哥儿低声哄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不过一会,他两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方子晨戳了戳了乖仔,见他真的睡着了,笑笑,道:“还是你有本事。”   赵哥儿把乖仔抱里头,自己睡到方子晨身边,方子晨一把将他拦到怀里,赵哥儿亲了亲他喉结,驼红着脸去解他衣裳。方子晨觉得他这模样甚至可爱,不自觉笑了起来。   “等会儿你小声些,把儿子吵醒了,会很尴尬。”   他眼眸深邃,里头盛着浅浅的笑意,即使看过多次,赵哥儿还是顶不住。   美色总是能撩人心弦。   他闭了闭眼,衣裳被方子晨扯开,皮肤触碰到晾意,冷了一下,却又很快热起来。   方子晨亲着他的眉眼,又埋到他脖颈间。   “赵哥儿······”他吮着赵哥儿脖颈上的一出软肉,嗓音嘶哑难耐:“我爱你。”   赵哥儿捧住他的脸,语气缱绻:“······我更爱你。”   ·······   这场活儿千辛万苦。   赵哥儿浑身早已没了力气。   身上汗津津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只能依靠在方子晨怀里平复着。   方子晨恶狠狠的亲了他一下。   赵哥儿手颤颤巍巍的对开他,泪眼朦胧的没有什么威慑力的瞪他。   方子晨都气笑了:“你还瞪?你看看我的肩膀,看看我的后背。”   他肩膀上一排的牙印,精瘦的背后全是刮痕。   打仗都不至于伤得这么厉害。   赵哥儿心虚得不行。   “我都让你慢一点了。”   方子晨哼了一声,披上衣服往外走,赵哥儿一把拉住他。   “你要去哪里?”   “给你热点水啊!”方子晨挑着眉,说:“你流了很多汗,起码要擦一下。”   赵哥儿抿了抿嘴,心里暖暖的。   村里没有哪个汉子这样。   他在河边洗衣服,那些结婚多年的媳妇脸皮厚一些,聊天聊着偶尔会说到房里的事。   女人哥儿总是不容易,白天干的活儿不比汉子少,晚上做了那趟子事,汉子舒服了直接翻身睡一旁,自己还要拖着疲惫酸软的身体去热水。   上次他动不了,也是方子晨帮的他。   他松了手,方子晨却三两步返身回来,坐到床边,捏住他的包子脸。   “我说我是好男人,可不是说说而已,怎么样,这会儿是不是超级感动?是不是觉得超级幸福?”   赵哥儿:“······”   赵哥儿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推他:“赶紧去,我想睡觉了。”   “喳,小方子遵命,赵佛爷请稍等。”方子晨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赵哥儿忍不住,埋到枕头里笑了起来。 第89章   水热好,方子晨端进房里,等赵哥儿擦了身子,换了干净的衣服,方子晨才将水端出去,而后在外头冲了个冷水澡,也跑了进来。   他自觉自己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很大的长进了,毕竟之前都是别人伺候的他。   妈的,赵哥儿真是命好。   要了他许许多多的第一次。   他刚躺床上,赵哥儿就抱住他的腰,埋进他怀里。   “······我以前也很苦。”赵哥儿突然很轻的说。   “嗯?”方子晨垂下眼眸看他。   赵哥儿知道方子晨这个人有点心软,吴哥儿刚生孩子不久就要出来忙里忙外干活儿,他觉得对方可怜,赵哥儿就想方子晨也‘可怜可怜’自己。   他知道方子晨心里有他,也对自己有感情,可他贪心,他不知足,他总想着让方子晨对自己的那份感情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我生完乖仔的第三天就被马家人拉起来下地干活了。”   深秋的月色明亮,从窗外照进来,以往夏天总是窸窸窣窣叫的蟋蟀、青蛙到了这个季节也没了声。   赵哥儿说的很轻很低,但却格外的清晰。   村里人大多拮据,一大家子住一起,活儿也多,没有哪个妇人哥儿生了孩子能躺床上一个月的。   多的是躺个五六天就下地干活了。   赵哥儿躺了三天,其实真说起来,跟吴哥儿也差不离。   可吴哥儿的命总是比他好一些,生孩子的时候有接生婆,之后还有婆婆照顾,还有自己送过去的三斤大米,可那时候的自己,不一样。   他就自己一个人,十几岁的年纪,头一遭经历,他恐慌、害怕、无助。   没有接生婆,他疼得受不住,呜咽的声音传到外头,还被马大娘骂,嫌他大半夜的吵。   孩子生不下来,肚子又过于疼痛,他想找个人问怎么回事,可举目四望,除了柴火,除了破烂的泥土墙,除了外头冷冷刮着的风,竟是找不到一个人。   他咬着一根木头,一个人躺在潮湿的稻草堆里,孩子一直到大半夜才生下来,之后又整整饿了两天。   要不是刘小文找来,他怕是跟着儿子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季里了。   哥儿没有奶水,乖仔一生下来他都不知道给他喂什么,把柴房翻了个遍,除了一把野菜,什么都没有。   赵哥儿没办法,只能给他喂水喝。   村里人种南瓜在玉米地里,九月多十月份左右,南瓜就可以完全成熟了。   富贵人吃惯了大鱼大肉,偶尔就想吃点小青菜解解腻,可穷人,一年到头不见得能吃顿肉,南瓜青菜这种东西,在他们眼里其实就跟野菜差不多,不值钱。   南瓜种得多了,收时也只挑大个的,好的收,坏的,小个的,就留地里头,烂掉了还能肥地。   可能这么做的也只有村长和河大愣这样的‘富户’人   村里多的是吃不饱的。   有的人家地少孩子多,秋收后要纳粮缴税,家里就不剩什么粮食了,南瓜虽比不上肉,可在漫长又寒冷的冬季里,也是能果脯的。   于是很多人家收南瓜是收得干干净净。   赵哥儿每天干完活已经很晚了,从地里回来,给马家人煮完饭,他也不得歇口气,人家在休息的时候,他大着肚子摸上山,去人家地里找南瓜。   晚上黑看不见,他大着肚子蹲着又不方便,便跪着,翻草丛、翻玉米梗,运气好的话一晚上能找到两三个,运气不好的话,找几亩地也一个都找不着。   找到的南瓜他不敢拿回马家,怕被马家知道,抢去喂猪,他便藏在山上,想着留到生了孩子的时候吃。   不然冬天冷,没有野菜,要饿死的,他像只仓鼠一样,拼命囤食。   他原是想着要生孩子的那天就来山上生,生完了,可以煮南瓜给他吃。   南瓜蒸软了,再捣碎,加点水再搅一搅,孩子是能够吃得下的,到时候再去帮河婶砍柴,跟她换点旧衣裳,这样孩子生下就有东西裹了。   可谁知他都未来得及准备好,竟是累得早产了。   他生孩子时伤了身子,虚弱得根本就走不了,那年的冬天像是在跟他作对,比往年都要冷上一些,连日的毛毛雨,风刮得老大,每天总是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呼呼的吹,他根本就不敢抱着孩子出去。   刘小文给他带了几天吃的,不过好景不长,之后不久,刘家因为交不上银子,刘小文便被抓去了边关。   周哥儿为此大病了一场,刘婶和刘叔忙着照顾他和孩子,自然是顾不上赵哥儿这边了。   刘小文有个姐姐,八/九年前嫁到了小榕村的蒋家,蒋家在镇上做了点小生意,日子过的还算可以,刘小丽不知道从哪儿听了消息,偷偷带着十斤白米粉找了过来。   “你藏起来,不要被马家的发现了,孩子饿了,你就煮点糊糊给孩子吃,这东西有营养,吃了对孩子好,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尽这点力。”   赵哥儿收下了。   靠着那点大米粉,还有他藏起来的南瓜,孩子总算熬过了那个冬天。   这是他对着方子晨第二次讲起过去。   方子晨听着心里狠不是滋味。   听一次心里就难受一次。   他拦紧赵哥儿的腰,下巴搁在他头顶上。   屋里寂静无声。   赵哥儿听着他胸膛沉稳有力的心跳,现在再想起那段黑暗无光的过去,似乎已经不会感到那么窒息了。   方子晨没有说话,只是过了半响,声音沉沉的喊了他一声:“······赵哥儿。”   这三个字似乎承载着他的千言万语。   里头满是心疼和酸楚。   方子晨吻着他的头顶,又捧住他的脸,额头抵着额头。   他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眼里余光也全是赵哥儿还略显稚嫩的模样。   “赵哥儿~”他又喊了一声。   赵哥儿愣怔住,而后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嘴巴。   方子晨说:“怀孕、生子、坐月子一条龙,你那时候月子都没能坐,要不现在补回来吧!我明天跟杨掌柜请假,回来伺候你,你说好不好?不坐月子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赵哥儿笑起来:“哪有这样的,儿子都三岁了,还坐什么月子。”   方子晨无所谓的说:“补回来嘛!”   “不要。”赵哥儿忙碌惯了,真让他躺着不动,他还不习惯,况且这会做辣酱那么赚银子,少出一天摊,就少赚三四两,他那里舍得,不过······他戳着方子晨的胸膛,语气怀疑,问:“你会伺候人吗?”   “哎~你小瞧人了是不是?刚不就是我伺候的你?不然你以为那热水是砰的一声从天上掉下来的啊?”方子晨又不乐意了:“我现在也会炒菜了。”   这么说似乎不够有证明力,他又道:“明天晚上我回来给你露一手,你就知道了,专业新东方毕业,那手艺可不是盖的,颠锅我最在行了。”   赵哥儿虽听得一知半解,但也知道,他这小夫君,八成是又在吹牛了。   ……   村长   自旁晚方子晨离开后,村长回屋想了想,严厉警告王大梅,让她不要把方子晨要参加科举的事儿说出去。   他家这婆娘嘴巴大得很,他要是不说,他敢保证,明儿小河村老老少少就全知道这事儿了。   王大梅不解:“这是好事儿啊,为什么不能说?”   村长自然是有他的顾虑的。   刚方子晨对他说他要参加科举的事,他就光顾着激动了,可冷静下来后,就反应过来了。   方子晨天天上工,醉宵楼进出吃饭的客人那么多,他哪里来的时间看书?   就算他以前识得字,可毕竟是来自海外,同大夏到底是不一样的。   童生考试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他个村里汉子,虽然接触不到什么读书人,可小榕村的王书生自幼拜在镇上的老秀才门下,读书也是相当的刻苦,就这,十几年来考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也没考上,而且每次童生考试放榜,几百人,就二十三人能旁上有名,想来这童生试也是难的。   方子晨小汉子,年轻,富家子弟,总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都没正经的读过书,去参加科考,考上了那自然是好事儿,若是考不上,到时候全村人又知道了,笑话他不自量力,那他岂不是丢脸?   年轻人最是要脸面,没准到时候知道是他们把消息散出去的,还要生他们的气呢!   不提别的,就单单方子晨于他家有恩,他们就就不能干些损害到他的事儿来。   那不厚道!   ······不过,他还是得找赵哥儿一趟,让他看着点方子晨,别又搞出什么事儿来,坏了名声,到时考不了。   ……   半夜迷迷糊糊之际,方子晨被赵哥儿摇醒了。   他揉着眼,嗓音含糊,本来起床气就很大,这会睡得正香,被突然摇醒,他几乎是眉头顷刻间就蹙了起来,不过一看是赵哥儿,那股气又被强制压了下去:“干嘛?”   赵哥儿也困着:“你能不能抱乖仔出去抽个尿?”   以往都是他抱乖仔去抽尿的,不过这会他不敢去。   怕鬼。   这会儿肯定不能说不行,说了他就渣了。   方子晨叹了口气,任劳任怨爬了起来,乖仔这会儿正睡得香喷喷的,小脸蛋儿红扑扑,被他抱起来了也没醒。   赵哥儿就见他没睡醒似的,抱着孩子摇摇晃晃的出去。   茅坑方子晨是肯定不愿去的,里头蚊子又多,小孩子尿不臭,而且一泡尿也就那么一点点,他便坐到门栏上,直接脱了乖仔裤子,给他把尿。   赵哥儿困得很,方子晨一出门他就闭上了眼,结果做了个梦,不知为何突然惊醒了过来,他一摸旁边,发现是凉的,方子晨竟然还没有回来。   他转身往床里头看,乖仔竟然也不在。   “夫君?乖仔?”   他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心脏骤停,赵哥儿不由得都慌了,抽个尿不至于这般久,要是能尿这般久,那小河村就该淹着了。他这会儿顾不得鬼不鬼的了,即使腿有些发软,他还是急急忙忙跑出去,然后在院子里发现了方子晨。   方子晨已经靠着墙睡着了。   乖仔裤子被脱到膝盖处,两瓣屁股悬在空中,背靠着方子晨的胸膛睡得香呼呼的。   赵哥儿气的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看了看时辰,发现方子晨竟然在外头睡了大半个时辰。   他摸了摸乖仔的小屁股,又摸了摸他的脸,发现都被风吹得凉嗖嗖的。   地上也干净,乖仔显然是还没有尿的。   赵哥儿揉了揉有些抽痛的已经冒着冷汗的额头,他蹲到方子晨旁边,轻轻推了他一下,方子晨没醒。   他静静的看着方子晨。   月色下,他肤色近乎透亮,乌黑柔软的头发泛着清凉的月光,五官刚毅俊美。   犹如月下妖精,端的是一副迷人景象。   可这会方子晨睡得有多香,他就有多气。   过了半响,他在方子晨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大声在他耳边喊他:“夫君······”   “啊~”方子晨嚷起来:“痛痛痛痛痛痛,赵嬷嬷手下留情啊!要死人了。”   赵哥儿真想堵住他乱叫的嘴。   “我叫你给儿子抽个尿,不是让你抱着孩子在院子里睡。”   方子晨略显心虚,整个人也都精神了:“这不怪我呀!儿砸他不尿啊!我等老久,大半夜的,又困······”他在赵哥儿‘虎视眈眈、你再说,再说我就给你一拳头’的视线下,越说声音越小。   “你怎么给他抽的?”赵哥儿深深缓了口气问。   方子晨只觉得他这话问得好笑。   抽尿还能怎么抽?   脱了裤子不就完事了?   以前赵哥儿也常常半夜起来给乖仔抽尿,他虽没有醒,但意识模糊间也能知道,可是那时候赵哥儿似乎是很快就回了房。   今儿他儿砸不给力,他等了半天,也没尿出一滴来。   赵哥儿问他:“你嘘了吗?”   “啊?”方子晨一头雾水:“嘘什么?”   赵哥儿服了他了:“你不嘘他怎么尿啊?”   方子晨哪里懂这些事。   他又没养过儿子。   家里老幺,没谁比他小,天天学校、家、兴趣班,三点一线,哪里接触过小孩。   更是没见过人给小孩抽尿。   方子晨问:“我嘘一下他就尿了?”   赵哥儿从他怀里接乖仔,蹲到一边,只见他嘘嘘嘘两下,乖仔竟然尿了出来。   方子晨有点目瞪口呆。   这么神奇的吗?   这嘘嘘是什么水龙头开关不成?   他刚可是蹲得脚都麻了啊!   学到了学到了。   第二天早上,吴哥儿一大早就等在了院子外。   他不知道方子晨一般几点上工,只能早早的过来等。   赶集日,方子晨会跟着赵哥儿一起去,不是赶集日,赵哥儿就会晚点,方子晨就得自己走。   这会他叼着个包子,打着哈欠从院子里出来,见了吴哥儿还愣了愣。   吴哥儿显然等了很久,秋日早上雾气重,这会他肩膀上、头上都被雾水沾得有点湿。   赵哥儿昨晚被方子晨哄了一遍,这会见到他,心里倒是不再想些旁的,而且,他也相信方子晨。   他回去拿了个包子给吴哥儿,然后目送着两人离去。 第90章   一路上吴哥儿都显得很紧张。   就他和方子晨两个人,方子晨因为五官张扬凌厉,身材挺拔又气场很足的关系,不说话时总是给人一种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吴哥儿也感觉方子晨跟他们这些泥腿子不太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硬要说的话,那可能就是对方太帅了,一身贵气,比镇上的少爷公子还要像少爷公子。   情商高的人,只要他愿意,他就能让任何一个跟他呆在一起的人都感到舒心,方子晨找了几个话题,聊着聊着,吴哥儿不自觉的倒是放松了些。   来到醉宵楼,看着里头‘富丽堂皇’,吴哥儿难免有些局促。   醉宵楼装修豪华得很,里面的桌子凳子无一不精致,地面扫的干干净净,一大早的,可这会已经有两桌客人在吃早茶了。   他们穿的富贵,来往穿梭的小二也穿的极好,吴哥儿自卑得脑袋似乎要垂到胸口上。   今儿他特意穿了他最新的一套衣裳来,虽洗得干净,可其上还是打了两三处颜色不一样的补丁,与醉宵楼显得格格不入。   “没事儿,不用紧张。”方子晨安慰他,说:“他们也就穿的好一点,但其实跟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会扣鼻屎会放屁,放松点。”   吴哥儿:“······”   ……   方子晨跟杨掌柜和胖师傅说了一声,介绍了一下吴哥儿大致的情况。   胖师傅胖,但并不油腻,笑起来尼罗佛一样,还挺和蔼。   就是杨掌柜,面色稍显严肃。   吴哥儿恭谨的向他们二人打了个招呼。   方子晨这个二把手要塞个人,那自然是无不可的。   不过有事例在先,胖师傅还是说了,若吴哥儿是个偷奸耍滑不听讲的,那他可就不卖方子晨面子了。   吴哥儿立即摇头摆手,表示他会认真干活儿。   杨掌柜领着吴哥儿来到大厅,简单说了一下他的工作。   这个方子晨路上已经说了,无非就是洗碗洗菜,听后厨师傅的吩咐,人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虽说是洗菜洗碗,可真忙起来,人手不够时,也要进厨房里帮忙,看个火切个菜什么的。   杨掌柜喝了口茶后,悠悠道:“店里客人多的时候,后厨可能就会比较忙,有时候得从早上不停歇的忙到晚上,你受不受得住啊?”   这活儿枯燥,长久的坐着洗碗洗菜,腰骨也会受不住,这种活儿,多的是能耐得住寂寞的上了年纪的妇人夫郎做。   对于农村人来说,洗碗洗菜算是房里的事,房里的事再苦再累,也没有顶着灼心炎炎的烈日还要使劲用力的地里活累。   吴哥儿赶忙表态,生怕迟一秒人就不要他了:“可以的可以的,我能受得住。”   他急吼吼的,杨掌柜笑了起来:“那行,按照我们店里的规定,第一个先给你九百文,干的好了,我再给你加。”   表现的好,就给你加,好不好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方子晨白了个眼,只觉得杨掌柜像极了专门剥削劳动人民的资本主义   当初他刚来的时候,杨掌柜也是这么说,同一套说辞,也不知道换点新的,就知道画大饼,画大饼。   有意思吗?   吴哥儿闻言却是高兴得不得了。   村里汉子在镇上做苦力,一天也不过二十多三十文,他活儿轻松,风吹不着雨淋不到,一天就能赚三十文。   而且醉宵楼还包吃的,吃的也好,菜油水盐巴都充足,还有肉,没什么工作能比这个好的了。   昨个儿回去,他把这事儿跟家里人说,他婆婆和杜小度都很高兴。   他们家,算是好起来了。   杨掌柜简单交代两句就走了,吴哥儿对着方子晨鞠了一躬。   “谢谢你。”   方子晨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客气了。”   早上他们能一起来上工,晚上就不能一起回去了。   方子晨个收账的,没有客人就能笔一放,账本一合,拍拍屁股就回去,吴哥儿不行,还得垫后打扫卫生。   他一个哥儿自个回去总是令人不放心的,不过杜小度知道酒楼后厨下工晚,昨儿个就说了,每天晚上都来接他。   一天忙忙碌碌的,不忙的时候又看了会书,教杨铭逸一点功课,眨眼间下工的点就到了。   杨掌柜看着他掐点似的从门口冲出去,不禁摇了摇头。   上个算账的,算账速度慢得很,对总账时常要对到半夜才能从醉宵楼回去,哪里像方子晨,一边看书算账,一边跟人唠嗑,总是能一心二用,偏偏的还不出半点差错。   方子晨惦记着晚上回去给赵哥儿秀一手,两条大长腿走的飞快。   原本想着去买个两斤肉,后来一打开荷包,他就愣怔住了。   “·······”   不能再看书了,眼睛都不好使了,打开荷包,竞是都看不到一个铜板了。   哦!不对,不是眼睛不好使,而是昨晚他把银子全给了河西。   自己这会儿已经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了。   是不是帅哥的生活都比较坎坷,如果是这样,   那他真的是输得一塌糊涂。   他叹了一口气。   临到村口,就见乖仔牵着羊在路口等他。   乖仔手上挂着个迷你版的小篮子,那是刘叔专门做给他和溜溜玩的,一人一个。   他挂在短小的手臂上,像个贤良的农家妇人准备下地摘菜。   明明是个儿子,是个小汉子,可不知为何,这会这么一瞧,方子晨总感觉乖仔像个小哥儿一样。   大男人谁会用这样的姿势提篮子?   “儿砸······”他喊了一声。   乖仔听见了,立即笑了起来,哒哒哒的冲向他。   “父亲,你终于回来惹,乖仔好想你哟。”   “我也想我的小心肝儿。”   方子晨蹲下抱了他一下,乖仔去蹭他脸,又亲了他一下。   “我儿砸今天在家都干了些什么啊?”   “跟爹爹去卖辣椒酱,回来后乖仔就在家看家,乖乖滴,都没有乱跑。”乖仔老实说。   赵哥儿中午回来,周哥儿就找了过来,说上山的板栗熟了,问他要不要去找点回来吃。   那板栗树是野生的,长得板栗很小一颗,不过拿回来放两天,再煮后却会很甜,粉粉糯糯的,是村里小孩不可多得的零嘴。   可是这板栗不好找,因为是野生的,没人去管,板栗树下皆是割人的野草和带刺的草藤,而且板栗树大,年头长了,书皮上满是青苔,滑溜溜的,轻易爬不上去,摇也摇不动,只能掰着草丛慢慢找。   板栗刺多,去年赵哥儿背着乖仔去,乖仔那时才两岁,看赵哥儿忙着找板栗,他也闲不住,学着赵哥儿去掰草丛,结果手被割了不算,还被草藤绊住,跌了一跤,一屁股坐到个板栗壳上,屁股被扎成个小刺猬,疼得他当场就哭得喘不上气,小嘴儿都黑了。   那晚赵哥儿帮他挑了一晚的刺,乖仔的小屁股被挑得都要烂了。   怕在重蹈覆辙,于是中午那会赵哥儿就让他呆在家里等,他自己拿着个背篓跟着周哥儿去。   乖仔这么说,就是想求表扬,想亲亲了。   方子晨也不吝啬,亲了他眉心一下,乖仔又转过脸去,左脸对着方子晨。   意思是左脸也要亲一个。   亲完左脸又亲右脸,乖仔还把衣服掀起来,露出他白嫩嫩的小肚子,方子晨额头青筋直跳,拍他了屁股一下。   “够了啊!亲脸还不行,还要亲肚皮,等会是不是还要亲你的小屁股啊?”   乖仔高兴的说:“乖仔屁股香香滴,也可以给父亲亲。”   方子晨:“······”   可拉倒吧!   他目光落在乖仔的小篮子里,只见里面装了小半框的黑黑的东西,一颗一颗的,椭圆形,比黄豆大一些,有点像巧克力。   他抓了一颗,触感略硬,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他自认博览群书,见多识广,瞧来瞧去,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闻了闻,略微有点腥臭味。   “这是什么啊?”他问。   乖仔仰着头,糯糯道:“是羊咩咩拉出来滴屎哟!”   方子晨:“······”   “你说什么?”   方子晨当场就石化了,仿佛就要裂开一般,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手控制不住的一抖,羊屎瞬间掉到了地上。   乖仔又给捡了起来,放到篮子里。   村长爷爷说了,牛粑粑可以肥地,拿来种菜,菜就能长得很好,大大滴。   羊咩咩的粑粑也是好东西。   不能浪费了,傍晚溜羊那会,他一直盯着羊屁股看,捡羊屎都捡得很累。   方子晨盯着自己刚刚抓过羊粪的手,这会像得了帕金森综合征一样,抖个不停,他只觉得这手,有点要不得了。   他定了定神,然后做贼似的往四周看了看,这会大家都在家里忙着煮饭,汉子忙着上山砍柴,附近没有一个人人,不然让人看见他闻羊屎,他这一世英名怕是都要毁于一旦了。   方子晨缓了好几下,这才牵着乖仔往家走。   赵哥儿正在院子里剥板栗。   板栗成熟了,有的会裂开,但也有的没有。   山上陡,不好剥,赵哥儿便捡了一些还没裂的板栗回来。   见方子晨回来,他便要起身去煮饭,方子晨喊住他。   “你坐着,今晚的晚饭我来煮就行。”   赵哥儿当真坐了下来,他看方子晨为了煮个饭,还特意拿皂荚仔仔细细的洗手,搞得挺隆重正经,不由得想笑。   饭已经提前煮好了。   方子晨在厨房逛了一圈,家里这会还有点瘦肉,是赵哥儿中午特意买回来的,已经切好腌上了。   旁边的盘里泡了点酸笋,想来赵哥儿是想拿这瘦肉跟着酸笋炒的。   不过酸笋少,院子里的小白菜也可以吃了,方子晨摘了一颗,打算拿回厨房洗。   乖仔在后院喂好了鸡才出来,然后拿着羊屎,给地里的菜‘施肥’。   羊屎少,他数着颗来,一颗菜只能放三颗,多了就不够了。   菜地里有小草儿,他也顺手拔了。   赵哥儿天天都要给菜地浇次水,当初种菜的时候,地也是来回翻过的,还去周哥儿家背了一箩筐的草木灰回来,撒了之后,土壤很肥沃。   草很轻松的就爬了起来,翻开的地里还有蚯蚓在翻卷。   乖仔眼疾手快,一把揪住。   “爹爹,”他举给赵哥儿看:“乖仔又抓到蚯蚓鸟。”   “嗯!”赵哥儿笑了笑,回:“那你等会儿就拿去喂鸡。”   方子晨余光正好看到这一幕,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背都僵硬了。   眼不见为净,他逃也似的进了厨房。   菜洗好,锅洗好,切点辣椒,再拍几个蒜头,开始生火。   赵哥儿怕他应付不过来,偷偷在小窗户瞄,却见他做的挺像那么一回事。   跟方子晨一起久了,他算是看得清,这人有本事,但吹牛的本事更大。   当初看他挖红薯,看了两下,就大言不惭的说会了,结果······他都不想说。   看他有条不絮,似乎都很稳的样子,赵哥儿稍稍安心了。   厨房里的柴火不剩多少,得去后院抱些进去。   察觉到赵哥儿火辣辣的视线已经离开,方子晨哼了一口气。   这赵哥儿实在是小看他。   还不放心的偷瞄他,切·····   给他露一手,他就知道哥的厉害了。   毕竟没点实力的人,牛都不敢吹。   他昨儿敢说今晚要下厨,那自然是有这个实力的。   锅热,他放了一勺猪油下去,嘶嘶嘶作响,锅里开始飘起了香。   六十七时年代的时候,大家都是吃的猪油,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专家称猪油不健康。   可这会他都成穷光蛋了,还在乎健康?   能吃饱就不错了。   再说了,村里六七十岁的人一大把,也没见谁年纪轻轻就挂了的。   猪油化了,油温八成热,放入蒜头辣椒爆香,然后倒入切好的白菜,一点难度都没有,简直是馊衣喜。   赵哥儿再也不用担心他会饿死了。   方子晨炒着菜,只感觉自己已经要上天了,这年头,像他这种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高冷美男子,已经不多见了。   他再一次感叹,赵哥儿真他妈的命好。   白菜容易熟,要放盐巴时,他才发现盐罐子里的小小勺子竟然不见了,在厨房里喊了一声,赵哥儿在后院回,说是拿去装辣酱,放在辣酱罐里。   而辣酱罐在堂屋里。   方子晨懒得去拿了,直接把盐罐倾斜,想这么放算了。   赵哥儿抱着一捆柴火正要从外头进来,就见他手一抖,然后······   白花花的,几码三两的盐直接撒在了锅里,而方子晨似乎也没料想到,整个人都有点呆,一个力度没控制好,抖得过分了点,竟然倒了这么多出来。   这下可如何是好。   芭比Q了。   赵哥儿在他没回神的时候,又默默退了出去。   等了几个呼吸,才假装刚从后院出来。   “夫君。”他放了柴火,笑了笑,道:“忘了跟你说了,周哥儿今天喊我去他家吃饭。”   方子晨:“······”   又来驴他。   赵哥儿刚八成是看见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古人诚不欺我。   盐巴贵得很,方子晨现在已经继承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把节约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锅菜,其实······加入几瓢水,还是可以吃的。   酸笋不抄了,瘦肉倒进去,直接煮白菜汤喝算了。 第91章   就一颗小白菜,炒熟后分量根本就不够看,方子晨放了整整三瓢水,满满一锅。   他拿锅铲搅了搅,捞了捞,一锅铲上来,上头竟全是水。   水多菜少,像闹了饥荒,这锅菜承载着全村人的希望。   等水开了,他想了想,舀了一点到碗里,一尝,还是齁个人死。   没办法,只能再舀几碗水出来,又往里头加两瓢清水。   这般煮来煮去,最后一次味道总算刚刚好。   瘦肉赵哥儿切的薄,加进去,水滚过一次就行了。   一通折腾,菜勉勉强强是出锅上桌了。   赵哥儿之前也就是说说,再加上方子晨当时以一种相当埋怨的眼神看他,他哪里还好意思走。   白菜不耐煮,这会看着还算有形状,没被煮成糊糊,可是筷子夹下去,却是捞不着了,实在太软了。   一夹就烂。   而且软趴趴的,口感并不怎么好。   乖仔小,筷子本来就使得不怎么好,这会趴着桌子夹半天,硬是夹不到一口。   赵哥儿给他舀了一瓢汤,又夹了几块瘦肉给他,他就捧着碗吃得喷香。   “谢谢爹爹。”   方子晨看他吃得很满足,脸上的小表情洋溢着幸福,这才有了那么一点点安慰。   总算没白忙活,还是有人捧场的。   他儿砸就是棒,有品味。   越是高超的手艺,寻常人,越是品不来。   可赵哥儿却是懂,乖仔以前吃最多的就是野菜了,而且他不挑,吃什么都满足,扒饭那么快,并不是因为今晚这菜好吃。   想起方子晨当时又懵又错愕的表情,他还是忍不住低低笑起来。   赵哥儿······在嘲笑他!   方子晨手里的筷子都要被捏断了,他羞恼的磨了磨后槽牙。   在饭桌底下的脚也不安分,一脚踩到了赵哥儿的脚背上。   一脸控诉的看着他。   赵哥儿抿住嘴,毫无诚意侧头,道:“对不起。”   对上他含笑的,亮晶晶的眼眸,方子晨气得浑身都抖了一下,再也忍不住低声道:“够了啊!一直笑一直笑,你就不能给我一点面子?”   赵哥儿都还没说什么,他先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   “常言说的好,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虽长得帅,本事大,但说到底,我也只是个凡夫俗子。而且,失败是成功他妈,下次我肯定能做得好。”   赵哥儿笑着,附和他:“是是是,我相信你下次一定可以。”   话是这么说,他却是打定主意,不再让方子晨炒菜了。   精盐受官府管控,卖得很贵,盐石算是粗盐中的一种,可这种盐拿来炒菜会有苦味,一般都是穷人家才会买。   方子晨这会虽也还处在穷人家这个行列里,但他嘴挑,吃要吃好的,盐都是买的精盐。   今晚他这么一顿操作,浪费柴火不说,还浪费银子。   家里还经不起他这么造。   吃完饭,赵哥儿洗了碗,又把锅洗干净,这才开始热洗澡水。   方子晨跟乖仔在院子里,坐了没一会两人就开始玩起来了。   方子晨夹着乖仔的腋下,抱着他,在院子里高速转了起来。   “无敌旋转风火轮~”   赵哥儿出来一看,方子晨快转出一个残影。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方子晨自己先停了下来。   他蹲下放开乖仔,乖仔就像喝醉了一样,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又摇摇晃晃:“啊~父亲······”   乖仔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脑胀,胃里翻江倒海:“乖仔······乖仔晕晕滴~”   话刚说完,他就跌到地上,哗啦一声,吐了出来。   赵哥儿:“······”   刚刚吃饱饭,哪里能这么玩。   之前也说了几次了,方子晨显然是没记住。   他想要训方子晨两句,方子晨也知道自己犯错了,抢在他开口之前,先一步过去把乖仔扶起来,又给他抹了一下嘴巴,然后抱着他坐到一旁。   木桩子就在旁边,他偏不坐,就坐冰冷冷的台阶上,修长的四肢也尽量缩起来,模样可怜巴巴的。   乖仔小小个儿,侧脸贴着他的胸膛,他一下一下,轻轻摸着乖仔的头,脸上神态是寂寥又悲伤,像是被丈夫无情抛弃的无依无靠的穷苦小妇人,正抱着相依为命的瘦小儿子独自伤心落寞。   赵哥儿:“······”   赵哥儿一腔指责的话卡在喉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明知道方子晨是装的,可知道归知道,他还是舍不得训他了。   他叹了口气,默默进厨房,拿了点草木灰出来,处理乖仔的呕吐物。   方子晨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他亲了乖仔一下,小声的问:“儿砸,还难受吗?”   “不难受惹~”起初那阵晕眩过去后,乖仔就不觉得有什么了,他笑起来:“好玩,父亲,乖仔还想玩。”   方子晨:“······”   那你想去吧!   他好不容易凭着惊人的演技虎口脱险,活腻了他就再来一次。   一大锅的水不会热那么快,天色也不算太晚,赵哥儿便打算先去周哥儿家一趟。   “你去吗?”他问。   方子晨咳了一声,摇头:“不去了。”   他现在哪里敢跟赵哥儿呆一起。   赵哥儿交代:“那你记得看下火。”   方子晨这会丝毫不敢作妖,乖乖的:“哦!我知道了,你放心去。”   ……   周哥儿家这会正热闹。   院子里站了一帮人。   周老汉看着周哥儿,严厉道:“再问一次,你跟不跟我回去?”   周哥儿没说话,只是摇头。   刘婶子看着周家一行人,都要气坏了。   她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家,上婆家来逼着自家哥儿合离的。   上次周哥儿他娘李婶在菜地里劝周哥儿回去,刘婶不知周哥儿怎么想的,就没敢知声,可晚上周哥儿找她,跟她说了,他不走,要守着家里,守着儿子,守着他们两老。   刘婶当时听他这么说,是松了口气的。   一是家里确实是离不开他。   周哥儿若走,溜溜怎么办?她和老伴已经老了,说句不好听的,这会土已经埋到了脖子下,没准睡一觉就起不来了,溜溜还那么小,他们两个老的还能养他几年?他们刘家是逃难来的,在小河村没半个亲戚,唯一的女儿这些年也不走动了,到时候他们两老人眼睛一闭,这个家就只剩小孙孙一个,她光是想想,就难受得不行。   再有就是,周哥儿嫁进刘家好几年了,日日相处中,感情是有的,她把周哥儿当自个亲哥儿看,哪里舍得他走。   周哥儿既然亲口说了不走,即使周家人来,她也不让。   “不回去?不回去你要干什么?”周老汉指着刘叔和刘婶道:“要守着这两个老东西啊?你是谁家哥儿,谁是你亲爹,你还记不记得?”   刘婶儿闻言,气得头脑一阵晕眩,刘叔扶住她,有些担忧,也有些脑,周家人实在是嚣张。   他们敢这般公然闹上门来,是没把他们刘家人放在眼里。   可能有什么办法?   村里就是这样,谁家家里全是老弱病残,没个年轻男人,就只有挨欺负的份。   谁家年轻汉子多,在村里说话分量都要重一些。   刘叔憨厚老实,嘴又笨,对上周家人,就只有吃瘪的份。   “你让我回去干嘛?”周哥儿眼眶都红了:“我合离回去待着不嫁人,被人说闲话,这样你们就高兴了?你是我亲爹,可你有为我着想过吗?”   他目光一一看向院中的人,他的大哥,他的二哥,他的两个好嫂嫂,最后,视线落在站在众人身后,唯唯诺诺的亲娘身上。   “我现在明明过得很好,你们偏要来逼我。”周哥儿说:“你们想让我合离回去,真的是因为关心我吗?”   被他这般咄咄逼问,周老汉目光不自觉闪躲:“当然是关心你,你可是我亲生的哥儿,当父母哪有不爱孩子的。”   周哥儿只觉得这话从他爹嘴里说出来,相当的好笑。   “我可是赔钱货。”他很是直白的说:“爹,你忘了,我可是赔钱货啊!你现在喊我回去是因为什么,打的什么主意,我都知道的。”   小心思被这般不留情面,赤/裸/裸的挑明,周老汉的满是褶子的老脸都差点挂不住。   周老大和周老二默默的,没有说话。   周老汉:“你······”   周哥儿道:“我给醉宵楼送菜,你们眼红了,想让我合离回去,到时候我赚的银子就成了你们的了,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对不对?没嫁人那会我就给你们当牛做马,这会儿,你们还想我······”   “二弟,”周老大阴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语含威胁:“别把话说的太绝,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哥儿姑娘嫁了人,想要在婆家有地位,想要腰杆直,除了生个有出息的儿子,那就是娘家了。   娘家是她们的依仗,也是她们的后路。   可周哥儿一直以来都知道,周家不是他的退路,也从不是他的依仗。   院子外围了一些人。   从周家一伙人找上刘家开始,就有人一路尾随其后,想过来看个热闹。   周家人的心思,有人看得门清,也有人不知情,这会一听,嘴巴都张大了。   这周家竟是不要脸到了这个地步。   这年头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谁都不会轻易合离。   合离了,不管对错,不管占不占理,脊梁骨能让人戳死。   而且要是周哥儿在刘家过的不好,周家逼上门来,为周哥儿讨公道,让他合离,这还能说得过去。   可周哥儿明明在刘家过的好好的,而且刘家两老什么人,村里人都知道。   周边人均是窃窃私语。   “这周家,啧啧啧,真是不要脸啊!”   “就是,以前我都没看出来。”   “这周叔和李婶老了,脑子不清醒糊涂了,他那两个儿子,竟也跟着糊涂。”   “切,这哪是糊涂,这是精明过了头,糊涂人可算不了这么清,也干不出这种事。”   “这家人,真是想银子想疯了,这缺德事儿都干得出来。”   “周老二不是有个闺女么,我看今儿他们这么一闹,我看以后谁还敢上门去娶他们家闺女。”   “谁傻了谁就去,没准今天娶回来,明儿缝两个荷包卖得了几个钱,后儿个周家又来劝回去了。”   “哈哈哈,说的是啊!”   ······   他们说的小声,可人多了,也能听见一两句,什么不要脸,不是人,没见过这样当人父母当人哥哥的。   周老大和周老二听的脸红。   但凡识趣点的,要点脸的,就该走人了。   可这会两人都没动。 第92章   钱财惹人眼,遭人记。   周哥儿每天都给醉宵楼送一背篓的菜,多的时候四五十斤,少的时候二三十斤,之前村里有那好事者暗地里算过,他一个月光是给醉宵楼送菜就能赚一两多。   村里人总觉得那些大老爷儿进醉宵楼吃饭,点的也肯定多是肉菜,醉宵楼一天吃不下多少菜,五六十斤应该是顶了天了。   可周老大周老二两人经常去镇上给打工,清楚得很。   村里人爱吃肉,有钱人家却是肚里都是油,爱吃菜。   吃饭也阔绰,一桌总是几个菜几个菜的点,有肉有素,但真说起来,其实是吃不完的,就每盘尝个鲜。   哪像他们这些吃都吃不饱的,即使是煮个野菜,吃完了,那盘都恨不得伸长了舌头再去舔一遍。   周哥儿送的那点菜醉宵楼根本就不够用,还得让小二另外出去买。   醉宵楼之前有跟几家菜农合作,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现在都是自个采买。   刘家就一块菜地,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算得小,是于周哥儿只能每天卖那么多。   可他们周家不一样啊!   他们家在村头就有两块菜地,每块都一亩多,大得很,因为家里人少,之前就只种了一块,另一块都拿去种红薯藤、种花生、种黄豆这些东西。   要是周哥儿回来,这块菜地也开出来,都拿来种菜,好好伺候着,那一天摘个八九十斤的都不成问题。   八九十斤,菜不同价不同,但都按两文钱一斤最低的价算,那一天也能赚个一百八一百九,虽不到两百文,听着好像也不多,可对没有门路,赚大银子跟登天一样难的,除了卖粮、卖柴火、卖鸡蛋的农家人来说,一天一百多文,是他们做梦,梦里都不敢这么想的数目。   一车干柴火不过二十几三十文,一篮鸡蛋攒半个多月也卖不了多少个子,卖粮食就是在割他们的肉饮他们的血,这会好不容易有个轻松赚钱的门路,周家哪里肯轻易放弃。   家里两个孩子大了,聪明伶俐又乖巧,若是送去读书,将来定是能有大出息,能光宗耀祖的。   他们周家世代蜗居在小河村,从没踏出过扶安镇半步,能不能走出去,周家的门槛能不能被撑起来,就靠小一辈了。   面子虽重要,可再重要也重要不过银子。   要面子干什么?   要了就能吃饱饭穿好衣吗?   等把周哥儿劝回来,努力存两年银子,然后送家里两个小子去读书,等他们考上童生考上秀才,当了大官,这些人也就自然而然的闭上嘴。   而且,两个哥哥有出息了,家里的闺女还怕嫁不出去吗?   周老大和周老二想的好,这会被人指指点点的,再难堪,两人也没有要走的架势。   秀才他爹,官老爷他爹,这两太有吸引力了。   “二弟,”周老大上前,说:“跟大哥回家吧!”   周哥儿还是拒绝。   “我不回去!”   “二弟,你不要倔。”周老大拧起眉,口气不自觉严厉。   他是周老汉长子,从小周老汉就对他说,他是这个家的依靠和支柱,在周老二和周哥儿跟前,总是不自觉端兄长的架子。   周老二就挺吃他这套。   周老大没有马家三兄弟壮,个子挺高,但略显消瘦,而且周老大脸长,腮骨横突,三白眼,一生气的时候挺能唬人的。   周哥儿在周家时就很杵他这个大哥。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周老大哄他:“你跟我们回去,是想再改嫁还是呆在家里都无所谓,哥哥嫂子们养你,这你不用担心。”   “是啊是啊!”周老二也跟着附和:“我看刘小文那小子八成是回不来了,你现在这么过,其实跟守寡也没什么区别,与其在刘家守寡,还不如回家,毕竟我们才是你最亲的人。”   刘小文这事是刘婶子心里的一根刺,每提一下,胸口就像被利刃穿透一样。   边境没有传来确切的消息,她就不死心。   别人一口一个死,说的那么笃定,她就觉得这些话像在诅咒刘小文一样,她气得浑身都止不住的哆嗦:“你闭嘴,你闭嘴······”   刘老汉也不忍了,左右望了望,跛着脚来到墙边,拿起扫院用的竹扫帚就朝周家人挥过去。   “滚,滚出我”   他胡乱的挥,竹扫帚上有很多细枝条,而且弹性很好,还有凸起来的节,打在身上,那个酸爽是不言而喻的。   周家人抱头喊丫丫的躲开,满院子乱转,周老汉年纪大,跑的不快,背部被他打了两下。   周老大这人还算是有孝心,见状,侧面冲过来,反手一把推开刘叔:“你个老东西,敢打我爹,找死啊你!”   刘叔的腿还没好全,也没防备,这会被他用力一推,直接倒在地上。   上了年纪的人,是不经摔的,村里多的是老人家摔了一跤后就直接见鬼的或瘫痪的。   直接见鬼的,隔天唢呐就能从村口一直吹到家门口。   瘫痪的,生活不能自理,啥事儿也干不了,那是苦了自己,也苦了家人。   周哥儿和刘婶吓坏了,连忙过去扶他起来。   “爹,你没事吧!”   刘叔摇着头,面色涨红,没摔出事,但他心里气得慌。   “爹,大哥,”周哥儿看着周家人,再次重申:“我不会合离回去的,你们走吧,算我求你们了。”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周大嫂站了出来:“今个儿你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就是,我就纳闷了,刘小文都不在了,你还守着刘家,回家不好啊?”周二嫂问:“你现在赚了银子,你看看你养了谁。”   上个月周哥儿买了点板油回来煎,周二嫂看见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那些猪板油,白花花的,装了快一篮子,少说得有好几斤。   这得多少银子?   这得煎出多少油?   周哥儿是他们周家的人,可这会他赚了银子,他们却是半个子儿都没沾着。   “生你养你的是谁你还记不记得啊?”周二嫂指着周老汉和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未开口说过半句话的李大娘,说:“是我公公婆婆,是他们生的你,也是他们养大的你,你大了,有出息了,赚了银子不往自个家里扒拉就算了,还全拿去养别人爹娘,你吃香的喝辣的的时候,有想过爹娘没有?有想过你两个哥哥和你那两个可怜的侄儿吗?我看啊!你就是个白眼狼。”   周大嫂也道:“二弟啊!你说的不错,我们确实眼红你,劝你合离回去,是对你打了点心思,可这心思不坏啊!我们也是为了两个孩子着想,我家大左是你亲侄子,他喊你一声二叔,你供他读个书怎么了?不应该啊?他以后若是有出息了,难道还能忘了你?你不也是脸上有光?”   这话简直冠冕堂皇。   院子外的人瞠目结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嫁出去的哥儿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的,除了逢年过节送点礼,哪有周家大媳妇说的这种。   若是嫁出去的哥儿还要养娘家的爹娘,那要儿子有什么用。   哥儿姑娘嫁出去,那就是别人家的了,孝顺公婆,是理所当然,若是手头宽松,私下补贴爹娘一点,那也不是不可以。   再说了。   有本事供两个侄子读书,为什么不供自己的?周哥儿又不是没有儿子。   侄子再亲还能亲得过从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种不成?   好话说尽,狠话说完,怎么劝,怎么说,周哥儿都不愿,周家人直接上手了,土匪抢人似的,拖着周哥儿就要往外走。   现在不愿意,拉回去关几天,教训一顿,饿他几天,总有愿意的时候。   就算不愿意,周哥儿只要回去了,他们就能顶着这个名头,帮他去送菜。   治不了一个小哥儿,他们还不信了。   周家人明目张胆的抢人,刘家老两口拉着不让,哭声骂声混成一团。   院子外围的人多,可谁都不愿出手,有那好心的,高声劝几句,多的再没了。   这种事,帮了捞不着好。   帮了刘家就得罪周   帮了周家,又得罪刘家,虽说刘家一窝的老弱妇孺,不足为惧,但他们同方子晨交好,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只有后头赶来的河大愣和两个个汉子冲进去帮忙。   河大愣冲进去前,喊:“去叫我三哥来。”   这三哥,指的是村长。   同个村的,河大愣和村长家多多少少有拐着十八弯的那么一点点关系。   就是不太亲厚。   有人立即撒丫子往村长家跑了。   赵哥儿远远的就见刘家院头外趴着一串人,像极了马家拖着他去找方子晨闹的那天,那天早上,外头也是围了好多人。   村里日子过得平淡寡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人羡慕这种生活。   可村里人这般过久了,难免觉得无聊。   平常两只苍蝇搁粪上打架,大家都还能围观上半天,刘家这种热闹,哪里能错过。   隔的远都能听见那乱哄哄的声音,赵哥儿眉头不自觉蹙起来,加快步子往刘家冲。   出事了。   一进院子,就正好看到,周大嫂和周二嫂拉着周哥儿,周老大和周老二,周老汉跟着河大愣几人周旋。   周哥儿衣裳都要被扯坏了,这会头发凌乱,脖颈上还有几道抓痕,不知道是周大嫂挠的还是周二嫂挠的。   溜溜事先被他关在屋里,这会儿正拍着门哭。   各种声音汇合成一片,足够热闹。   赵哥儿朝着周大嫂她们冲了过去。   几乎是他一出现,周大嫂几人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知道想强抢人这事儿怕是不容易了。   赵哥儿和周哥儿关系好,不会眼睁睁看着的。   果不其然。   “你们干什么?”赵哥儿拉住周哥儿:“放开他。”   “赵哥儿,这不关你的事。”周二嫂说:“不要插手。”   赵哥儿:“周哥儿是我朋友,怎么不关我的事?你们到底是想干嘛?”   周哥儿躲到他身后,三两句将事情原委说清楚。   赵哥儿面色无波,目光不错的看着周大嫂两人,只觉得这周家人和马家人,阴损缺德脸皮厚的程度已经不相上下了。   一个赛一个的不要脸。   都不是好什么好东西。   周大嫂倒是不怕赵哥儿的,可赵哥儿背后站着个方子晨,上次他刚被方子晨恐吓一番,想起他那个眼神,仍然心有余悸,这会哪敢动赵哥儿。   刘癞子只不过追着赵哥儿跑,都没得手呢就被方子晨扛着木棍找上门,揍得大半个月下不了床。   听大家伙传,刘癞子被打得好像肋骨都断了两,也不知是真是假。   小孩子间打闹,方子晨也要出头,可见是个极为护短的。   这会她们若是动了赵哥儿一根汗毛,怕是可以直接去镇上订口棺材了。   只有周二嫂,不怕死的还要上去抢。   正巧这时,刘叔又被周老大推搡到地上。   赵哥儿恼了,一边护着周哥儿,一边推开周二嫂,周家人多势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嘴巴快过脑,大声道:“你们周家的再敢乱来,回去我就告诉我夫君,让他打死你们。” 第93章   赵哥儿这话一出口,那可不得了。   搬出方子晨,那效果是比抽大刀扛斧头还要管用。   所有人几乎是顷刻间就停了下来,不敢再动。   周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立马走人,还是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继续抢人。   这年头打死人不是那么要紧,没有一命尝一命这种说法。   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这话在小地方那是不可行的。   这年头穷人好像就是命贱,若被权贵人家打死了,告官,遇上那清正廉明的,还能讨个公道,赔点银子,遇上那贪赃枉法、枉顾人命的,打死人的塞点银子,这事也就这么过了。   方子晨一个月三两银子,赵哥儿又在镇上卖辣酱,一瓶那么小的就卖一百文,听说他跟河大愣家买辣椒,每天都是几十斤几十斤的买,这还不算,还和另外一家收蒜头,这么多加起来得装多少瓶?   他每天背一背篓出去,次次回来背篓里都是空的,这段时间怕是赚了不少。   虽然听人说他们这个县令大人是个好的,可再好,方子晨若是不打死他们,只是把他们打个半残,到时候出点银子,在银子面前,县令大人还会向着他们吗?   庄稼人家穷,家里没牛的,开耕种地收庄稼,就全靠一身子力气,半残了,动不了了,那跟死没什么两样。   而且他们胆子也小,不敢赌。   赵哥儿话出口,自己也愣怔住了。   先前他还想着乖仔狐假虎威,学坏了,可现在自己这个样子,好像跟乖仔并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方才那一刻,慌乱无措中他真的是觉得,只要他把夫君搬出来,这些人就不敢动他。   赵哥儿捏着衣角,看着不敢再动的周家人,嘴角忍不住微微上勾。   夫君就是厉害,哪怕他并不在身边,可他也依旧给了自己满满的安全感。   村长匆匆赶来,正好要跨步进门,听了这话,像是踩着了香蕉皮,几乎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他扶着墙,看向赵哥儿的目光很是复杂,略显苍老的面容上满是失望。   早前他还想着,赵哥儿看着挺稳重可靠,心性看着也是个好的,年纪比方小子大一些,也懂事些,让他看着点方子晨,不求把人管好,只求在童生试前他能把方子晨看紧些,不要让他惹祸。   结果倒好,这赵哥儿一样的不靠谱。   竟还想着叫方子晨替他去打架。   哎······   赵哥儿见他来了,急忙喊了他一声。   “村长~”   村长从思绪里回过神,目光停驻在赵哥儿脸上。   赵哥儿一张小圆脸儿,以前瘦,脸上双颊凹陷得厉害,肤色黝黑并不好看,而且总穿着一身又旧又烂的洗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服,脚蹬一双不像样的破鞋,而且在马家人长久的压迫下,他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颓丧死郁的气息,很是麻木,眼里也没有人气,身体又瘦又直,杵在那儿,就像秋日池塘里的一枝残荷,破旧,残败······   以往他们碰上,赵哥儿有礼貌会主动跟他打招呼,可说话时赵哥儿却垂着个脑袋,根本不敢看他,仿佛是怕他一样。   有了乖仔后,他好了一点,但也只是好了一点。   现在方子晨来了,有那不着调不正经的混小子陪着,他好像恢复了生机,看着跟他们正常人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现在吃的好,脸圆了起来,一双大眼睛黑溜溜的,不受风吹雨打,不再忙苦劳累,不再天不亮的就起床,他肤色红润好了很多。   脸圆的人,看着都会比实际年龄显小很多。   别人不说,赵哥儿看着模样很稚嫩,也不过十六七,实在想不出他已经是个三岁孩子的爹爹。   赵哥儿年纪到底是还小。   他们家一窝的孩子。   大的不过十九,小的不过三岁。   孩子怎么管孩子?   还是自己劳累些,多看顾着些吧!   周家人虽怵方子晨,可这会他不在,周家人不甘心,便都没走。   来的路上,村长已经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会再看没皮没脸的周家人,也没有好脸色,调和了几句,喊他们回家,周家人没听见一样,杵着不动,稳如泰山。   这是没把自己放眼里,村长气得脸涨红。   ……   这边刘家的事,方子晨不懂。   村长家祖屋离刘家有点远,那边喊破喉咙,这边也是听不见的。   刚惹了祸,这会方子晨看火看得认真,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在院子里跟乖仔玩一下,一下又跑回厨房看火,来来回回几次,这会一大锅的热水咕噜咕噜冒泡,已经开了。   这温度,别说洗澡,拿来杀猪刮毛都是可以的。   他撤了柴火,又回院子里,开始扮怪兽,追着乖仔嗷呜嗷呜大喊大叫的满院子跑,结果两人都玩累了,赵哥儿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方子晨扛着乖仔,来到院子外张望,蜿蜒的小道上连个鬼都没有。   山头上,太阳快落了,余晖微红。   他拧起眉:“你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啊?”   赵哥儿去刘家干什么这么久?   就是找他那个闺蜜聊天,也该从天上聊到地上了,再从地上聊到十八层地府了,还不回来?   什么事儿要聊那么久?   取经都能去个来回了。   乖仔摇头,刚跑累了,这会额上还沁着汗,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乖仔不系道哟!”   方子晨回屋里坐了会,又等了两分钟后,他猛的站起来。   “找你爹去。”   这丫的,真是没个时间观念。   出去了都不懂回来。   乖仔虽已会走路,可小腿短得跟筷子似的,不说走,方子晨匍匐到刘家,乖仔估计都没能走到半。   是于方子晨走哪都爱抱着他。   他身影普一出现,就有人朝院子里喊了起来:“方小子来了,方小子来了······”   这语气里头满满的都是要看热闹的激动。   院子里,周二嫂不死心,想去拉周哥儿,刚好被赵哥儿一把推到地上。   这会听了这话,原本想爬起来的动作顷刻之间就顿住了,她眼珠子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坐回地上。   方子晨站在门口,看到院子里站了这么多人,还有些愣,河大愣他是认识的,可周家人他并不认识,不过一看到周大嫂,瞬间悟了。   感情是周家人。   呵!   不用想,他就知道大概是什么回事了。   “夫君······”赵哥儿一看到他,就拉着周哥儿躲到他后面去。   方子晨混不正经的挑起眉,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   溜溜还扒拉着小窗户,呜呜咽咽的哭,满脸泪,嗓子都哑了。   可这会儿个个都‘忙’,没谁理他。   乖仔从方子晨怀里蹭下来,一溜烟跑到窗户边。   这对小兄弟、小竹马隔着一扇小窗户两两相望,乖仔像是去探望入狱多年的兄弟,两人已是许久未见,这会儿彼此深情呼喊。   “溜溜。”   “呜呜呜,乖仔······”   “溜溜。”   “乖仔~”   窗户离地面有点高,乖仔左右张望了一下,哼哧哼哧从屋檐下搬了一张竹凳子来。   还是不够高,得踮着脚。   “溜溜,你西莫哭鸟?”溜溜抽咽着,都没来得及回,乖仔给他抹眼泪,又道:“系不系被欺负鸟?你放心,我父亲来惹,他会保护我们。”   他小手儿抓着窗户上的两根小棍子,大脑袋往木棍中间挤,似乎是想要进去跟溜溜同甘共苦,风雨同舟,可他小脖子大脑袋,转了几个方向,换了几个角度,挤得脑瓜子都疼了,才堪堪挤进去。   溜溜眼泪还在掉,问:“真的吗?”   “真滴!”素质不分男女老少,懂事不分年龄。乖仔摸了摸有点疼的脑门,又从小口袋里掏出块点心递给溜溜,哄他:“给你吃,吃了甜甜滴,就不要哭惹,好不好呢?”   他这会身上穿的这套衣裳是不久前做的,刘婶按照方子晨的交代,特意在衣服前面缝了两个小口袋。   粗麻料子对镇上人家来说便宜,可磨皮,并不好穿,村里人穷,粗麻料子买回来缝衣裳,那是怎么省布料就怎么来,从不缝口袋,缝口袋还要浪费两块小布料。   这布料省下来,可以拿去做些别的,反正用处多了去了,浪费不了。   况且口袋那么小,做了有什么用?   装银子有荷包,用不上。   装别的,可以用篮子。   篮子是竹子编的,竹子山上一大片,都是公家的,随便砍,不要银子。   而且篮子大,爱装什么装什么。   方子晨对乖仔那是没得说,后厨胖师傅不光菜炒得好,点心做的也好吃,而且他俩交情好,每次做得多了,胖师傅总包些起来留给方子晨。   这点心甜,方子晨并不怎么爱吃,可家却里有人喜欢。   拿人手短,吃人的嘴软,每次拿,方子晨总是要昧着良心夸胖师傅帅,夸他胖得有品味。   他说起瞎话来,那讲得就跟真的一样,胖师傅每次都被他哄得高兴,乐得找不着北。   方子晨让刘婶子给乖仔做衣裳时缝两个口袋,就是想着方便他装点小零食。   方才玩时乖仔吐了,方子晨怕他晚上饿,出门前特意模了两块点心给他。   路上吃了一块,这会口袋里还剩一块。   溜溜有了小伙伴,而且方子晨一出现,周家人再不敢吼,不敢骂,不敢闹了,静悄悄的,溜溜不怕了,小口小口吃起了点心。   “方叔叔真厉害!”溜溜说。   “嗯!”乖仔很严肃的点头:“父亲最腻害。”他小脖子伸长,凑近了些,像说悄悄话一样:“溜溜,我告诉你,我父亲最腻害,能打鬼!”   溜溜眼睛都瞪大了,点心都顾不上吃,发出惊呼声:“哇······”   “前几天晚上,我家有只鬼来,它想吃我滴肉肉,被我父亲三两下给打死咯。”乖仔说   那天晚上,赵哥儿还在厨房忙着做辣酱,乖仔坐小板凳上打瞌睡,赵哥儿便让专帮倒忙的方子晨抱他回房,先陪他睡。   然而乖仔回到床上,似乎又精神了。   他闭着眼,方子晨躺在他旁边,见他眼皮动来动去的,轻轻笑了一声,往他脸上吹了口气。   乖仔挣开眼,他就闭上眼睛装睡。   乖仔闭上眼,他便又开始往乖仔脸上吹气。   来来往往数次,想起听他讲的那些鬼故事,乖仔马上就怕了。   他推方子晨,想要方子晨搂他:“父亲~”   “嗯?”方子晨洋装不知情,问:“怎么了?”   “有······”   他话都没说完,方子晨跳了起来:“卧槽,什么东西?儿子,小心,有鬼来了。”   “······”乖仔抱着赵哥儿特意给他买的小枕头瑟瑟发抖。   “父亲,乖仔怕怕······”   “不用怕,父亲保护你。”方子晨驴起儿子来,熟门熟路,一点都不心虚,他指着眼前的空气:“大胆妖孽,还不速速就滚。”   他自导自演,好似对面真的站着个鬼,正在跟他讲话。   “什么,我儿砸屁股肉嫩,你想吃?”   “呜呜······”乖仔屁股一紧,枕头不抱了,改成捂屁股,怕得都要哭出来。   “什么,你还想咬他的小脸蛋?揪他的小鸡鸡?不行不行,赶紧滚。”方子晨说:“不走?不走我打你了啊!”   乖仔一听,小心脏都要裂开了,眼里冒了泪花,不知道该捂鸡鸡还是还捂屁股,他手小,屁股大,捂得了屁股捂不了鸡鸡,况且还有脸。   他想起来要方子晨抱,就见方子晨对着空气迅速出拳,打了好几下,方子晨‘啊’了一声,退后两步,捂着胳膊,眉头紧拧:“好大的胆子,连我方三少都敢打,原还想着饶你一命,如今看来,倒也不必了。”   他说着,又再次出战。   方子晨出拳动作速度极快,旋风腿也出的利落狠辣,一下侧身,一下扭头,似乎在躲避对方的攻击,打得就跟真的一样。   老木匠刚打的床,他两个儿子送来的时候,赵哥儿看了看,摇了摇,拍了拍,里外检查个遍,还想,怪结实的,老木匠人实在,用的木料好,床做得很坚固牢靠,赵哥儿觉得他跟方子晨就算天天在上面妖精打架,睡个一百年怕是都不会坏,可这会儿床竟然都摇了起来,咯吱咯吱的响。   方子晨一个擒拿手,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的脖子一样,狠狠一捏,最后拍了拍手,对着乖仔说:“儿砸,不用怕,那恶鬼已经被我打得魂飞魄散了。”   乖仔眼里直接冒泡,抱住方子晨的小腿,仰着头,满是崇拜,道:“父亲好腻害哟!父亲系大英雄。”   “父亲不是英雄。”对上他的迸射着崇拜之光的小眼神,方子晨傲得鼻子要翘上天,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父亲是超级英雄。”   乖仔这会说起来,可自豪了。   他父亲厉害,连看不见的想吃他的恶鬼都打得,刚刚还有人想去扯他爹爹,还有人骂周叔叔,吵吵闹闹的,但一见到他父亲,那些人马上就安静了下来。   他想把头缩回来,回头看看院子里的情况,而且一直踮着脚,也累了,可这会却发现,头被卡住了,竟然出不来了。   乖仔:“???” 第94章   赵哥儿躲到方子晨身后,周哥儿和刘婶刘叔也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周家那一伙人就站方子晨对面,两波人泾渭分明。   周二嫂还坐在地上,方子晨笑了笑,目光不羁的一一从周家人身上划过,语气嬉趣:“哟!这是干什么呢?”   赵哥儿扯了扯他衣服,方子晨微侧身子,头稍稍倾了些。   他突然弯腰凑过来,两人的鼻尖几乎要触碰到一起,赵哥儿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干净舒爽的气息。   赵哥儿悄悄话一样,挡着嘴,靠近他耳边,将周家这事儿说了。   方子晨闻言,觉得自己真他妈的料事如神,一猜一个准,颇有诸葛亮之风。   村长在一旁,先低声警告:“方小子,不许打架!”   方子晨:“······”   瞧瞧,瞧瞧这说的什么话。   这话方子晨就不爱听了。   他刚一来,就说了一句话,村长这话什么意思嘛?   他又不是专门干架的惯犯。   ·······   周老汉咳了一声,最后看向周哥儿。   “周哥儿,你听话,跟爹回去,回了家爹和娘会照顾你,你若执意不肯。”他话锋一转,严厉了些,威胁意味十足:“以后你就再也别回去了。”   这是要断绝关系的意思啊!   周哥儿抿了抿嘴,没说话,刘婶眼含担忧,轻松拍了拍他的手。   “周哥儿······”   周哥儿默了半响,抬起头,坚定道:“爹,我还是那句话,从我嫁进刘家那天起,那我便是刘家的人,现在是,以后是,死了也是。”   “你······你······”周老汉没想都这么说了,周哥儿还是油盐不进,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周老大给周大嫂使了个眼色,周大嫂立即察觉到他的意图,又开口劝,方子晨听了半会,对周哥儿道:“这是好事儿啊,我觉得你回去挺好的。”   “啊?”赵哥儿先愣了:“夫君,你不要乱说。”   周家人是打着算盘呢!又不是真心实意的想让周哥儿回去。   周哥儿也是不解。   方子晨笑笑:“你看你大嫂,人多好,话说的也是超好听的,刚她说了,你若回去,可以什么活儿都不让你做,现在你爹娘还在,他们能养着你,等你爹娘挂了,你还可以啃你两个哥哥。”   周老汉听了这话,脸拉了下来,黑得不行。   方子晨斜了周老大周老二一眼,又劝道:“不过我瞧你这两个哥哥,啧,尖嘴猴腮,鼠目獐头,相貌鄙陋,令人生厌,这般人,丑了还不算,心眼还多得个筛子似的,这想得多了,死得就快,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吃死两个哥哥,你不还有两个侄子么。”   周哥儿:“······”   周哥儿想笑,可这会那么多人看着,他笑出来,就显得他没心没肺不厚道,只好强忍着。   他刚开始那两句话像是向着周家人,周家人一听,还以为有戏,可方子晨说着说着,这话就越发难听了。   周老汉和李大娘上了年纪,最听不得死字。   而周老大和周老二被他嘲讽丑了还不算,还说他们心眼多,容易死得快。   他三两句话,可把周家人气得心肝肺都疼了。   院子外也有人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方小子,打架厉害还不算,一张嘴巴也是够利的。   方子晨这混不正经的,还在继续:“周哥儿,你若为了溜溜好,就听你爹的话,回去吧!你回了周家,以后老了,周家养你,这样溜溜就不用有负担了,多好啊!而且你有两个侄子,以后能吃两碗饭,这不比吃一碗饭要好?况且你大嫂都亲自发话了,你就安心的回去,以后他们若是不养你,给你脸色看,你就添油加醋的告诉赵哥儿,凭你跟赵哥儿的关系,我肯定不会见死不救,我在镇上还认得些人,到时候我就带人拆了他们”   “······”周老二一听这话,不干了。   “方小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哪有侄子给小叔养老的,再说了,周哥儿他又不是没有儿子,养老这事儿,哪轮得到我儿子。”   方子晨忍不住想翻个白眼,又忍住了这种冲动。   大庭广众之下,翻白眼,实在有损他高冷男神的形象。   而且赵哥儿还在这儿呢!   得保持仪态。   气质这块也得拿捏稳了。   他道:“哎,你也知道周哥儿他自个有儿子啊?那他自个有儿子,有银子不送自个儿子去读书,凭什么送你那个去啊?你当人傻就你精明啊?”   送周大左周小右那两个玩意儿去读书?   要换他是周哥儿,他宁可把银子丢茅坑里。   周大左和周小右这两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若说现在好好教育,那也还成,可周家人这德性······   没有他这种正直善良、勤劳勇敢,敢做敢当,尊老爱幼,聪明绝顶的人在旁边发光发热做榜样,没沐浴在他正道的光芒下,周大左周小右估计也就那样了。   这样的人,从小心思就不正了,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读了书,以后当了官,怕也是那种贪赃枉法、营私舞弊,为祸百姓之人。   周老二呐呐的:“我······”   “再说了,是谁传我让他给醉宵楼送菜了?”方子晨好奇问。   周老二战斗力不行,被方子晨怼了两句,这会儿都不敢回话了,周大嫂道:“外头的人都这么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方子晨揉了揉太阳穴,眼神落在她的脸上:“我上回听说,有人看见你和刘癞子在村头小树林里拉拉扯扯的,好像在······”   周大嫂尖叫起来:“你不要胡说。”她拉了拉脸色阴沉的周老大:“当家的,你别信他,他都是瞎说的。”   “怎么是我瞎说的?”方子晨撇了下嘴:“明明外头大家伙都这么传,甚至有人亲眼所见了。”   周大嫂虽一把年纪了,但风韵犹存。   听说这人年轻那会,还是十里屯的村花,这村花的模样虽在方子晨看来,也就那样,可耐不住人家身材有料,前凸后翘,凹凸有致,肤色又白。   村里的哥儿姑娘风吹日晒,又舍不得买那护肤的东西,肤色都略显暗沉。   一白遮百丑,周大嫂可不就漂亮了么。   她和刘癞子那事,倒也不是方子晨瞎说,他自个都看见过几次。   刘癞子个老光棍,一有银子就逛花楼,那逗姑娘的本事可谓相当拿手。   没有哪个人是不爱听好话的。   周大嫂被他夸了几次,那几次刘癞子也安分,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渐渐的,周大嫂倒是觉得这人没有村里人说的那么不堪。   村里正值花季的姑娘哥儿,被刘癞子说成渣,他入目所见,就唯独周大嫂一人发着光,貌美如花。   刘癞子喜欢她,看见她就好话说不尽,低眉俯首的样,让周大嫂自觉得意。   周老大没娶她之前,也是这般,可结婚后,一得了她的身子,就开始摆起男人的架子了。   在周家伏低做小多年,这会享受了一把‘人上人’的姿态,周大嫂心里说不出的宽敞。   她喜欢这种高高在上,受人奉承的感觉。   刘癞子给她留了好映像,再同她打招呼,周大嫂也不躲着了,聊着聊着,还会被刘癞子逗得发笑。   次数多了,一来二去,就有人看见了。   周老大之前还为此跟周大嫂闹了一顿,都要动起手来了,他不像方子晨,刘癞子跟他差不多体格,真打起来,还不知道谁揍谁,便只敢在窝里横,要不是周大嫂诅咒发誓,周老大怕是要扇她个几巴掌了。   “我明明是让刘家送的,刘叔刘婶老了,我可怜他们两老人家,这才帮他们寻了个活儿。”方子晨说:“这关周哥儿什么事?你周家人想银子想疯了?”   “这怎么可能?”周老汉不信。   听见他这充满怀疑的语气,方子晨抱着胸,笑了声:“爱信不信。”   周老汉摇摇欲坠,外头传来的笑声愈发刺耳,心口又闷又疼。   若真是如此,他们周家今儿这般,当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面子里子全丢了,什么好都没捞着,还白给人看场笑话。   方子晨看他这样,笑嘻嘻的给周老汉出主意:“老头,如果你实在是想,其实可以把刘叔刘婶接过去啊!你给他们当儿子,给他们养老,他们赚了银子,可不得有你一份么!”   “噗······”   赵哥儿戳了方子晨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   夫君出的真的是个馊主意。   刘叔跟周叔看着虽是差不多大,但实际上,周叔比刘叔还要大几岁呢!   而且周哥儿是刘叔儿媳,周叔给他当儿子,那不就是跟周哥儿成了兄弟么。   周老汉要被方子晨气死了。   他牛似的喘着气,脸色发青,嘴唇哆嗦。   这上了年纪的人不轻气,方子晨真怕他倒在院子里,那多晦气!   他赶紧挥了挥手:“老头,你赶紧回去吧!”   劝人回去,他也不会好好说,还要在周老汉的‘伤口’上撒把盐。   “你要是倒这儿,那可就不太好了。”他用很正经的语气,微微摇头,叹息道:“不过我觉得,像你这种,临到老了,还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儿,当着父老乡亲的面,丢人现眼丢到这个地步,换做是我,我怕是也不想活了,实在尴尬。”   周老汉:“······”   赵哥儿:“······”   村长:“······”   “爹,爹,爹你怎么了?”   “当家的······”   周老汉一把晕了过去。   方子晨哼了一下。   他果真是料事如神。   周老大和周老二扶住周老汉,见他只是被气晕了,这才松了口气。 第95章   周二嫂双手撑着地面,似乎想要站起来,可起到一半,好像屁股千金重,起不来一样,哎呀一声,又坐回去。   周老二余光瞥见,要不是隔着远,腿不够长,不然非得一脚踹过去不可。   这死婆娘,从方子晨来,她便一直坐地上,刚自己被对方怼得哑口无言时候,这婆娘也不出来帮个嘴,这会竟然还要赖地上。   周二嫂按着腰,脸皱了起来,似乎很疼的样子。   “哎呀,我的腰。”   周大嫂过去扶她,问:“咋的了?”   “别,别动,我站不起来了。”周二嫂极快的扫了方子晨一眼,说:“估计是刚被赵哥儿推那一下,推出毛病了。”   周大嫂也是精明,两人当了快十年妯娌,心有灵犀一点通,彼此再是熟悉不过。   周二嫂这话一出口,周大嫂就懂了。   “你也真是的,之前摔过一跤,尾椎骨都伤着了,大夫不是交代了,让你以后小心点小心点,再整那么一次,可要出大问题了,这会可如何是好?”   赵哥儿微微蹙眉。   他也没料到会这么严重。   刚周二嫂想过来扯周哥儿,他一急,就推了一把,是用了点力不假,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周二嫂看着都站不起来了,她该不会······   “夫君~”赵哥儿自觉闯了祸,有点心虚:“怎么办?”   方子晨这会还有心思逗弄人,他摊着手,道:“我怎么知道啊!人又不是我推的。”   他一副无赖又绝情的样,赵哥儿后槽牙一咬,直接在他腰间捏了一把。   “······”方子晨想逃到一边去,腰间那皮肉却被赵哥儿紧紧捏在两指间。   方子晨一动,他就拧着旋一圈。   要不是在场的观众实在太多,方子晨都要嗷呜叫起来了。   实在是疼。   这赵嬷嬷,下手还是这么狠。   容嬷嬷的大杀招都被他学到了。   他就说句玩笑话,赵哥儿就能下这么狠的手,下次嘴巴再不把门,他估计就要用上二十厘米长的绣花针来扎他了。   他温柔体贴的赵哥儿怎么这样了?   这第一个月,羞答答的喊他夫君。   第二个月,对他是无微不至,一天不见都不行。   第三个月就开始会耍点小脾气了。   这第四个月,一言不合,就开始对他动手动脚。   这才几个月啊!   就四个月而已啊!人家是七年之痒,他这四个月,就开始痒了?   他这夫君,是赵哥儿从茅坑捡来的吗?   保质期只有三个月。   前三个月是你侬我侬,恩恩爱爱。   过了三个月,就郎有情妾无意了,翻脸比翻书还要快,这日子,呜呜呜~没法过了。   要不是为了给乖仔一个完整的家,要不是喜欢赵哥儿,搁两人刚在一起那会儿,他早收拾包袱,做第二个陈世美了。   他低低的喊:“赵哥儿快住手,快住手,要疼死人了。”   周二嫂被他推了一把,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赖也赖不掉,而且以他对周二嫂的了解,她怕是也不肯轻易掀过此事。   怕是要赔大银子了。   可赵哥儿不愿。   赚银子不容易,他的银子,他只给夫君和儿子用,别人都不许,除非他自愿给。   “你帮我。”赵哥儿说。   他觉得只要方子晨出马,一定一个铜板都不用赔。   方子晨急急应声:“帮帮帮,我肯定帮。”   两人之间的小插曲没人发现,周大嫂那般话出来,就没敢看方子晨,不过两只耳朵却了竖起来。   她想听听方子晨怎么说。   这事儿赖不掉。   今儿这一趟,虽没能把周哥儿抢回去,发财的梦也被搅个粉碎,但夫妻一体,要是能从方子晨身上讹个十几二十两,那也不枉他们豁出老脸闹这么一趟。   可等着等着,却不见方子晨出声。   满院子的人都反应过来了,也都懂了周二嫂是个什么意思。   周哥儿没说话。   但已经想好了,这次赵哥儿若是挨赔了银子,赔多少,他都替赵哥儿出。   赵哥儿是为了帮自己,才推了二嫂。   周大嫂同周二嫂对视一眼,抬眸朝方子晨看去,却见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   周二嫂咽了口口水,心一横,问:“方小子,我这情况,你看怎么办吧!”   方子晨微微歪着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你什么情况?”   “我之前在家摔过一跤,老大夫说我脊骨脆,不轻摔,我刚被你夫郎推了一把,这会儿都起不来了。”周二嫂回。   方子晨似是不懂:“起不来了那是你的事儿,关我们什么事啊?”   周二嫂:“······”   周二嫂囔囔:“怎么不关你们的事,要不是赵哥儿推了我,我能摔吗?”   “他为什么推你?”方子晨问。   “还不是为了帮周哥儿。”周二嫂说。   方子晨又问:“他为什么要帮周哥儿?”   “因为我们······”周二嫂说着说着,看见方子晨嘴角微翘,立即住了嘴。   方子晨笑笑,道“你看,你都说了,是因为你们,你们不上门来闹,赵哥儿就不会推你,不推你,你也就不会这样,说来说去,总结起来,你现在这个样,都是你自找的,怪得了谁。”   “哎,你······”周二嫂差点被他绕进去:“你们不能这样。”   “我们不能这样,那我们应该怎么样啊?”方子晨问。   “赔银子。”周二嫂说。   方子晨:“多少?”   周二嫂举起两个手指,方子晨以为她想说个二两银子,谁知这婆娘母老虎大开口:“二十两。”   二十两!!   方子晨都还没说话,满院子响起了倒吸声。   这周家二媳妇,可真是敢喊。   村长呵斥道:“周二家的,你怕是掉钱眼里了,什么话都敢说。”   二十两?   她两条命都不值这个价。   “村长,我没乱喊。”周二嫂说:“我这会儿可痛着呢!上次我都没感觉多严重,老大夫就说要我躺床上休息两个月,还要吃药敷药,那些药不便宜,几包就花了我九两银子。”   “嚯!真的假的啊!什么药这么贵?”外头有人问。   “她说的你也信,就她那样,要真去九两,她还舍得治?”   九两银子,那可不少了。   一般人家一年都赚不来这个数。   就周家二媳妇那抠门样,买点布,去几十个铜板,回来就满村囔,要真花了九两,只要不死,她宁可躺半年都不愿舍得花那笔钱。   再说了,还躺两个月?   她们怎么不知道?   晒谷场,小河边,妇女哥儿八卦的集聚地,就没哪天不见她,还两月??   笑死个人。   赵哥儿拳头都硬了,方子晨突然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抬手一指周二嫂。   “赵哥儿,上。”   “啊?”赵哥儿愣怔住。   “打死她。”方子晨斩钉截铁的说。   周二嫂眼睛都瞪大了。   方子晨说:“我上头有人,你不用怕,二十两,打死算了,死了我们也就赔这么多。”   村长:“······”   村长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什么言论啊!这比一上来就打架还要严重得多啊!   赵哥儿戳了方子晨一下:“夫君,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眼里有蠢蠢欲动的光,似乎很激动,很兴奋。   方子晨:“······”   这赵哥儿,之前自觉小看他了啊!   周家一伙人,都没想到方子晨已经能嚣张到这个地步。   醉宵楼进出都是有钱有权的贵人,没人质疑他的话。   周二嫂底气不足的说:“方小子,你可不能这样啊!”   “为什么不能啊!”方子晨挑着眉。   周二嫂:“你,你夫郎推了我······”   “推你怎么了?”   她话都没说完,方子晨打断她,率先道:“别说推,就是打,你又能怎么样呢?”   “你,你们······”   周家人不要脸,方子晨能比他们更不要脸。   想赖,他就比他们更赖。   比赖,至今他就没怕过谁。对付不要脸的,讲理就跟对牛弹琴一样,对方听不懂,还浪费自己的时间,一点用都没有,   周二嫂先前喊丫丫的,还想方子晨若不答应赔银子,她就坐地上撒泼打滚。   这种泼妇,技能全点亮在她的一副大嗓门上,不要脸似的,大喊大叫,脸皮薄点的,遇上这样的人,只能自认倒霉,可碰上方子晨,方子晨能让她臊得屁股红。   “我家赵哥儿打你,那是看得起你,你别不知好歹。”方子晨说。   “方小子~”周二嫂哽着脖子:“你能不能讲点理?”   这话好像很好笑。   方子晨嗤了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话问的突兀,周二嫂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般问,但还是‘实诚’道:“你是方小子啊!”   方子晨一指赵哥儿:“那他是谁。”   周二嫂:“赵哥儿啊!”   “他跟我什么关系?”方子晨问。   “他是你夫郎。”   “那你跟我什么关系。”   周二嫂默了。   她目光落在方子晨五官张扬,气质跋扈的的脸上又极快的移开。   如果可以,她也不介意他们之间有点关系。   可事实是,他们之间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我站在这里,你就该懂了,一个是我夫郎,一个是想讹我银子的,我傻了才跟你这样的泼妇讲理!”   方子晨笑着,可目光却不带半点温度:“我是来给我夫郎撑腰的,什么叫撑腰你懂吗?谁欺负他,那跟打我脸没有任何区别。” 第96章   方子晨一横起来,那气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像直接变了一个人。   他看着周家人,脸上甚至是还带着笑。   可周家人却感觉毛骨悚然,像被隐藏在暗处的猛兽给盯上了。   这猛兽,獠牙锋利,身材高大,气场又足,自他身上侵袭而来的压迫感是无法忽视的。   周家人神经都绷了起来,又不得不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方子晨看他们一眼都嫌多,不耐烦的问:“你们到底滚不滚?”   当初要不是可怜赵哥儿,他自愿给了三两银子,不然,就马家那样的,想从他身上撸根毛,那怕是比登天还难。   马家都占不了他半分便宜,周家这低微的道行,那就更不可能了。   地上有个小石子,应该是溜溜捡回来玩的,方子晨一脚过去,石头被踹飞到墙上,深深镶嵌到泥土墙里。   周家人:“······”   赵哥儿:“······”   村长:“······”   周家人连滚带爬,逃也似的走。   李大娘临走前,还喊了周哥儿一声:“周哥儿~”   她声音很低,很颤,里头似乎还裹夹着一些别的情绪,周哥儿鼻子一酸,扭过头去。   李大娘等不到回应,被周老汉拖走了。   好戏到此就该落幕了,村民们三三两两边走边议论着。   这事儿精彩,够他们聊十天半个月的了。   刘家院子安静了下来。   方子晨刚要问赵哥儿,他刚刚是不是很有男友力,结果就听到了他儿砸急急的呼救声。   “父亲,爹爹,救命,救命······乖仔要完蛋咯,呜呜~”   方子晨同赵哥儿一看过去,就见乖仔垫着脚站在小板凳上,包子大的屁股一扭一扭的,头还往窗户里伸。   方子晨立即跑过去:“怎么了?”   “父亲~”乖仔头被卡在两根小柱子间,动也动不了,一直踮着脚,两条小短腿都累了,不踮着脚,头动不了,小脖子就被扯得发疼。   这滋味,谁上过吊,谁就懂。   这会儿乖仔眼泪汪汪的:“父亲,乖仔······乖仔脑几痛痛滴,完蛋咯。”   方子晨:“······”   你也知道完蛋了?   方子晨整个人都有点无语。   这窗户上,小柱子与小柱子间的距离并不宽,乖仔人虽小,可脑瓜子大,他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挤进去的。   这要是换个易碎的西瓜或者南瓜,这会估计早就被夹爆了。   溜溜看着小竹马受难,也伸出了援助之手,点心都顾不上吃了,一直拉着夹住乖仔大脑袋的小柱子,似乎是想把它掰断。   可这小柱子木质坚硬,他怎么可能掰得动。   刘婶左看右看,都没想明白乖仔那大脑瓜子怎么挤进去那么多。   问乖仔,乖仔奶奶道:“乖仔也不几道哟!”   他刚开始也挤不进去,可左挤右挤,上挤下挤,头要转了三百六十度,这才勉强挤进去。   溜溜在一旁打补充。   众人一听,知道乖仔脑瓜子竟然已经是‘进去’一日游,还跟溜溜唠了半天嗑了,这会儿竟是要退出来时才被卡住的,只觉得神了。   方子晨摸了摸乖仔:“你是不是偷偷练了什么缩头功?”   乖仔这会整个人都难受,眼里的泪都要掉下来。   这不太好弄,若拿斧头砍,砍下去的那股力,势必要震伤乖仔,拿菜刀慢慢割,那更是不行了。   周哥儿想了想,去村里老木匠家借锯子。   乖仔自生下来,刘叔就很喜欢他,待他跟溜溜差不了多少。   他每次拿竹条编东西给溜溜,那势必要编两个。   一个给溜溜,一个留给乖仔。   乖仔不常哭,这会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含着一泡泪,头被卡着动也动不了,小小的身子软绵绵的倒挂在窗外,顶不住时两只小脚丫就扑棱两下,可把刘叔心疼得够呛。   晚上煮饭时,灶台里火星很好,他埋了两个红薯在红火炭里头,这会儿应该是熟了。   他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慈爱的摸了摸乖仔的小脸蛋儿,想转移他的注意力:“爷爷去拿红薯来给我们乖仔吃,好不好?”   “嗯~”乖仔面朝下,两只手还抓着小柱子,这会都卡着出不来了,还不忘那一口吃的,他说:“乖仔要吃滴!”   刘叔拿来的红薯黑不溜秋的,外头都是火灰,可吹几下也就干净了。虽然看着不怎么好看,可是这样烤出来的红薯“肥、透、甜”,剥开软软烫烫的瓤,外面焦香,内里香甜软绵,吃一口软糯香甜。   赵哥儿抱起乖仔,帮他减轻点力。   这会他整个人都横在半空,赵哥儿似乎撞钟的和尚,乖仔就是那钟杵。   刘叔吹凉了,像伺候太子爷的公公,贴心的拿到乖仔嘴边,乖仔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好不好吃啊?”刘叔笑着问。   “好次,”有吃的,乖仔就笑了:“甜甜滴!谢谢刘爷爷。”   “慢点儿,”刘叔就喜欢他这个乖巧样:“还烫不烫,烫了爷爷给你吹,我的乖仔受罪了。”   方子晨:“······”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都这样了,换个人可能都吃不下了,就他儿子心大。   也怪好哄的。   乖仔吃完嘴巴周围黑乎乎一片,一个大红薯都被他吃光光,小肚子都鼓了。   他吃完了,似乎记起正事儿来了,疼痛也在一刻回袭。   “父亲。”他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方子晨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蹲着:“怎么了?是不是撑到了?”   “乖仔头痛痛滴!”乖仔说。   方子晨:“······”   痛痛你个头。   刚有东西吃时,怎么不见你喊痛?   这会儿吃完了,你倒是知道痛了。   但该安慰的还是要安慰。   虽然这会儿方子晨是有点想笑的。   他说:“没事儿,马上就好了。”   刘婶也道:“我们乖仔真乖,这么痛了都不哭。”   乖仔一听这话,那可不得了。   眼里的泪立马就收了。   “不能哭滴!”他牛哄哄的说:“乖仔系勇敢男仁,勇敢男仁不怕痛痛,我一点都不觉得痛了。”   方子晨都要笑起来了。   “······”赵哥儿有点无语,亏得他心疼个半死,结果白心疼了。   周哥儿借了一把小锯子回来,慢慢锯了片刻,有了切口,方子晨嫌慢,抓着小柱子,一个用力,小柱子咔嚓一声,断了。   他先愣了一下。   这么容易断的吗?   早知道这样,还借什么锯子。   真是让他儿砸白受罪了。   从刘家出来,太阳已经落山了。   方子晨抱着乖仔,乖仔摸了摸自个的头,然后眼睛就盯着方子晨看。   那里头的含义不言而喻。   他这会额头上全是汗,方子晨叹了口气,亲了他的脑瓜子一下。   “还疼不疼了?”   “不疼鸟。”乖仔笑起来。   赵哥儿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扭头对方子晨道:“你就惯着他,下次他让你亲他脚,你亲还是不亲?”   这会都还看得见路,从刘家出来,赵哥儿就想让乖仔自己走路,方子晨却偏要抱着他,说儿子受罪了,抱抱他,温暖温暖他受伤的小心灵。   可男孩子,哪有那么娇气啊!   他之前说过方子晨几次,让他不要这么宠孩子,方子晨还跟他顶嘴。   “我宠他了吗?没有啊!而且,你不要我宠他,是想让我虐待他啊?这可不得行,不对他好一点,我怕以后我老了,他活埋了我。”   一句话,就整得赵哥儿无语了。   这会儿方子晨不回话,只是问乖仔:“乖仔,你爱不爱父亲?”   乖仔眨巴眨巴眼:“爱滴,乖仔最爱父亲和爹爹了。”   “那以后父亲老了,想吃肉肉,乖仔给不给父亲买?”   “给啊。”乖仔说完,小嘴就嘟起来:“可系乖仔没有那么多滴银几。”   肉肉很贵。   他跟爹爹去买过,一点点就去好多好多地铜板。   他现在才有九文钱。   西莫办?   买不起肉肉,父亲就要饿死咯。   “没事儿,”方子晨挑起眉,对乖仔是自信满满,又问:“那父亲吃不了,也动不了,乖仔该怎么办呀?”   【我会不离不弃的照顾父亲,给父亲喂饭,给父亲端屎端尿。】方子晨觉得乖仔肯定是要这么说的。   毕竟他之前给乖仔买包子吃时,乖仔就是这么说的。   之前都没现在大,就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了,现在又大了几个月,又有他言传身教,悉心教导,乖仔肯定是更棒了。   只要乖仔这么说,那他就是孝顺的,这就证明自己宠他,也没把他宠坏。   哼。   这下看赵哥儿还逼逼什么。   赵哥儿也知他意图,两人朝乖仔看去。   乖仔皱着小眉头,脸皱巴巴,他小嘴粉嘟嘟的,像用了很补水滋润的唇膏,上头水汪汪,嫩滑滑,像果冻似的。   方子晨爱死他了。   他亲了乖仔两口,一颗老父亲的心正满含期待,信心满满,就听乖仔高声道:“那乖仔就该吃席咯。”   方子晨:“······”   赵哥儿:“······”   赵哥儿看方子晨一副深受打击,整个人似乎都要裂开的模样,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老父亲的心裂成了渣渣。   方子晨耳边一直回荡着那几字······   吃席咯~   吃席咯~   他只觉得自己一腔真心错付了。   不孝子啊不孝子!   方子晨都快走不动了。   赵哥儿笑着,问:“你知道什么是吃席吗?”   “西道滴!”乖仔还抱着方子晨的脖子,说:“河爷爷滴爹爹,吃不了饭饭,河爷爷就吃席了。”   他说的没头没尾,但赵哥儿却懂。   他说的是河大愣家的事。   前两个月,河大愣家刚办了白事,那天因为要过去帮忙,带着孩子不方便,村里白事,小孩和老人是不能去的,因为他们身上阳气没有轻壮年的足,容易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他便把乖仔送到刘家,让刘叔刘婶帮忙照看一下。   乖仔问刘婶,他爹爹和父亲去哪里了,刘婶就告诉他,说是去吃席。   “什么是吃席?”乖仔问。   刘婶想着小孩子,不懂事儿,就瞎掰掰:“吃席就是,家里的老人吃不了了,不动了,亲戚朋友就会来家里吃饭,这个就叫吃席。”   这话乖仔记得牢牢的。   方子晨缓了口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之前乖仔还想着伺候他,给他端屎端尿,喂他吃饭,给他洗澡,现在······端屎端尿这一环节都没有了,直接跳到吃席这个环节了。   哎······   他这言传身教,没教到位啊!   都怪他,忙着赚银子,都忘记了孩子的教育问题。   等下回去就给他念一遍《围炉夜话》   他急吼吼的要回去,赵哥儿却慢吞吞的,而且还在笑。   妈的!   方子晨警告道:“我都说了,我生气的时候,你不要嬉皮笑脸,笑笑笑,你笑,我就会笑,这样显得我很没面子。”   赵哥儿还是忍不住:“那不让我笑,你想让我哭啊?”   方子晨一哽,突然舔了舔稍薄的唇:“确实想。”   他贴近了些:“你在我身下哭起来的模样,特别招人稀罕,我很喜欢。”   赵哥儿:“······” 第97章   这个时辰,路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但赵哥儿还是被他那句含有挑逗意味的话弄得面红耳赤。   他给了方子晨一拳,似脑似羞,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还在外面呢!”   “外面就外面呗,”方子晨哑着嗓音,倾身过去:“你再笑,老子就把你拖到小树林里去,酱酱酿酿,再酿酿酱酱。”   赵哥儿:“······”   这人,真的比刘癞子还要刘癞子。   ……   原先锅里的水已经开了,烫人得很,耽搁这么一段时间,这会倒是刚好。   赵哥儿还要洗头,便让方子晨帮乖仔洗,他头发长,这年头没有吹风筒,洗了还要缴干,比较麻烦。   一般家里人多的,煮好了都会把饭菜端堂屋来吃,方子晨家里就三个人,赵哥儿便直接把饭桌放厨房里。   左角落放了水缸,右边放柴火,加上橱柜,算不上宽敞,而且小孩子洗澡,爱玩,再小心总会溅点水出来,因此乖仔每次都是在院子里洗。   这会儿,方子晨刚打好水端出来,乖仔自己已经脱得光溜溜的了。   他端端正正坐在木桩上,像待嫁的姑娘,看见方子晨,立即笑了。   之前赵哥儿给乖仔洗时,方子晨看过,照猫画虎,这会也是洗得有模有样。   他边洗,边给乖仔念书,自己念了还不算,还让乖仔跟着念。   从院子到床上,一晚上,所说所讲,都在围绕“百善孝为先”这一中心思想。   乖仔一知半解,方子晨让他跟着念,他就跟着念,念好了有亲亲,他可喜欢了。   辣椒酱越卖越好。   血肠卖了不到几天,就开始有人模仿着做,这会儿西街上已经有好几家在卖。   辣椒酱就不一样了。   那些有经验的,眼红的,跟赵哥儿买了几罐回去,试图‘破解’配料,可看来看去,吃来吃去,发现里头除了辣椒,蒜头,盐巴,菜籽油,竞是再没别的了。   但他们买回辣椒蒜头,照着做,做出来的也能吃,可就是没有赵哥儿卖的那种鲜香麻辣越吃越上瘾的劲儿。   味道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八角、桂皮、花椒,赵哥儿放油里炸香后,就全捞了出来。   这些东西,这年头是当药用的,而且并不是每一味药都能用得上,因此,很多人并没有往这些上想。   赵哥儿生意好,多的是人眼红妒忌。   可没人敢动歪心思。   上次乖仔那事,方子晨领着那么多人来,个个气势汹汹,凶神恶煞,大家伙都看见了,赵哥儿是他房里人,谁敢乱动?   河西收到了南瓜,也陆陆续续的给方子晨送过来。   赵哥儿问他买那么多南瓜干什么,方子晨没细说,只是赚大钱用的。   赵哥儿现在一天能赚差不多二两银子,但他节省惯了,过的还是跟以前一样。   家里引火用的松叶没了,中午回来,吃了饭,一刻都不舍得歇,自己背了个大背篓就往山上走。   怕乖仔累,赵哥儿想让他留家里,乖仔不愿。   “乖仔要跟爹爹一起哟,乖仔会帮忙,乖仔捡松果最腻害咯。”   他那股‘自己干什么都最厉害’的思想,当真像极了方子晨。   “······”赵哥儿便带着他去了。   松叶和松果引火是最好的,可松树底下满是松叶,踩上去滑得很,乖仔帮着捡松果,走两步摔两步,赵哥儿让他小心点,他‘嗯’了一声,刚回完,又摔了一跤,这会儿直接咕噜咕噜顺着坡滚了下去。   跟个球一样。   “乖仔······”   赵哥儿急忙放下背篓下去找。   这地儿安全,下头全是些草,滚下去也没事,乖仔之前就滚了几次。   但是······   赵哥儿到坡底,果然在一片痴头婆里找到了乖仔。   “爹爹······”   乖仔在挣扎着,朝他伸手,此刻头上、衣服上全被痴头婆黏着。   痴头婆也叫苍耳子,虱马头,苍耳的苞上有钩状的硬刺,常黏附于家畜和人体上。   赵哥儿无奈的叹了口气,过去将他抱出来。   每次来捡松果,乖仔都要挨这么一次,赵哥儿帮他‘拔’痴头婆都浪费个大半天时间,可乖仔勤快,孝顺,说要跟着帮忙,赵哥儿也不好打击他的积极心。   衣服上的痴头婆好拔,拔头上的,乖仔是疼得泪汪汪。   这玩意黏头发就跟被口香糖黏一样,用力了会扯到头发,儿子会痛,可不用力又扯不下来。   扯完了,乖仔头发也变得乱糟糟的,跟被鸡啄过了一样。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已是下午了。   松叶虽不是很重,可赵哥儿装得多,一个大背篓,他压紧实了,也有八九十斤,这都还不算,赵哥儿还装得多,快比人高。   方子晨寻来的时候,见他弯腰驼背正卖力的背着背篓往山下走。   怕摔着,他还寻了根木棍当拐杖使,步履蹒跚,像已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儿。   方子晨看了两眼,真怕他那瘦弱的小夫郎被压坏了,三两步过去帮忙。   赵哥儿看见他都有点吃惊。   “你今儿怎么回来这么快?”   这个时辰,按现代来算,也不过四点。   “我回来拿户籍和文书。”方子晨没到点下工就赶回来了,结果到家一看,家里半个人都没有,门都还锁了起来,寻了人问,有人说看见赵哥儿带着乖仔往西山松树林去,应该是去捡松叶了,他便找了过来。   “拿户籍和文书?”赵哥儿喘着气,问:“是要做什么吗?”   “拿去衙门登记,十月中旬就要进行童生考了。”方子晨说。   “怎么这么快?”赵哥儿眉头微拧:“不是要来年二月份吗?怎么提前了?”   童生考,可分为县试,府试,院试,是读书士子的进身之始。   第一考是县试。   县试多在二月份举行,由知县主持,一般考五场。   分别是八股文,试贴诗,经论,律赋,策论等。   府试是在四月份举行。   由知府或直隶州知州,直隶厅同知主持。   县试已录取的士子才可以参加,连考三场。   院试是童试的最高一级。   它由学政主持。   这会提前了快四个月,赵哥儿难免担忧。   方子晨正儿八经算起来,除去第一个月,也不过才看了三个月的书。   而且还是一边上工一边看。   赵哥儿之前问他,学的怎么样,上工会不会太忙,对学业有没有影响,方子晨总摆手说没事,没事,也说该看的书都看完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赵哥儿便想着,先这样,等过年了,他赚多了银子,开年后就让方子晨乖乖待家里,好好学习,他养着,这会儿好了,直接提前了,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像是被打个措手不及,整个人急慌慌的,方子晨看得好笑。   “安了安了,你得信我,提前也好,延后也罢,真正的学霸,是无谓这些没用的事儿的。”他口气颇大,一副吊炸天的样子:“老子文曲星下凡,区区个童生试,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你等会还要回镇上吗?”赵哥儿问。   “回,老王让我先拿户籍去登记,”说到这儿,方子晨苦了脸:“不过得找四名村民,和一个秀才给我担保。”   村民好找,秀才他上哪找去?   扶安镇这边穷。   穷人难出士子。   整个镇上,秀才一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那些秀才还想往上考的,惜名得很。不会无缘无故的帮他这个忙。   他若是中途出点岔子,那给他担保的秀才也得跟着他倒霉。   不想往上考的,自己开了学堂,自己学生担保都担保不过来,那轮得到他。   他在醉宵楼当账房先生,算半个‘商人’,但凡来店里吃饭的读书人,每次看他和杨掌柜,几乎都是拿鼻孔看。   方子晨也赖得搭理他们,甚至还有几次‘出言不逊’,怼得个书生当场吐血晕倒,所以,至今为止,他未认得半个‘同窗’。   秀才,那就更不可能了。   赵哥儿都替他急:“那怎么办啊?村里人我们可以找村长帮忙,但秀才我们都不认识一个。”   方子晨说:“我去问问老王,他应该认得人。”   “那好吧!”急也急不来,但心也无用,赵哥儿好奇道:“为什么科举考突然提前了?”   大夏科举制度严格。   科考时间基本固定。   像现代,小考,中考基本固定在六月份,高考统一在六月七号和八号。   没什么大事儿,这种‘举全国之力’、‘万众数目’的大事儿不会轻易更改。   可这几年,边境连遭敌袭,战争带来的是劳民伤财,朝廷国库紧张,二月份科考,天寒地冻的,官府得在各个考场为考生提供碳火。   寻常碳火不耐烧,而且烟雾大,放考场里容易影响到考生,得买上好的。   上品碳火一斤得好几两了,一个考场得放好几盆,还连着烧几天,加上发放的吃食,举国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扶安镇穷,考场里没有号舍,不用提供棉被,这还省了不少。   可别的地方就不一样了。   在哪儿都存在贫富差距。   这年头,没条件的,教室里吹的是过堂的自然风。   条件一般的,教室里能有两个吊扇。   条件更好的,那空调连天二十四小时的开,冬暖夏凉。   没人敢在考试物资上动手脚。   前几年巡州同知贪财,碳火以次充好,考场上全是熏人的烟气,呛得人直咳嗽,眼睛也睁不开,发放的馒头,加了粗粮,冷后硬邦邦的,咬也咬不动,正巧学政儿子回乡参考,饿晕在考场里,学政一查,早朝时在皇上跟前一奏,巡州知府直接下了台。   提前在十月份,这会天气正正好,不冷不热,考生既能在舒适的环境里‘奋笔疾书’,朝廷还能省下一笔巨款,可谓一举两得。   方子晨一说,赵哥儿懂了大概。   回家拿了文书,方子晨又匆匆赶回镇上。 第98章   后院的屋檐,赵哥儿搭了个草棚,平日劈好的柴火都被他整整齐齐的垒在下面。   松叶和松果这种引火易燃的东西,他不会在厨房里放太多,多了容易乱,火星飞出来,也容易起火灾。   松叶被他堆放在一旁,回厨房洗了手,舀了一瓢水,他身子条件反射般自动的蹲下来,下意识喊了一声:“乖仔,过来喝点水。”   “······”   厨房里,院子里静悄悄。   儿子呢???   赵哥儿懵了一下,忽而眸色一沉,随即想了起来。   儿子······儿子好像被他遗忘在山上了。   嗓子干哑灼烧到要冒烟,可这会他水都顾不上喝,锁了门直接往西山松树林跑。   赵哥儿喘着气,刚至山脚下,就看见乖仔卖力的拖着两根松树枝往回走。   先前背了背篓,因为装了太多的松叶,就有点重,乖仔走路慢,下坡路不好走,赵哥儿不方便等他,也抱不动,便跟他说,让他在山上等,他把背篓背到路边上,就回来抱他下去。   结果到山脚下,一碰上方子晨,一听他说科举的事,整个人都急了,只顾着回家给方子晨找户籍和文书,哪里还记得乖仔。   这会看见乖仔,他目光都有点闪烁。   在等赵哥儿的那段时间里,乖仔又捡了些松果,没地方放,他就把衣摆扎到裤子里,捡到了松果就往衣服里扔,直到前后装满了,整个人鼓囊囊的,这才乖乖坐小石头上等赵哥儿。   山里蚊子多,脸上,手上都被咬了好几个包,赵哥儿迟迟不来,乖仔喊了几声爹爹,无人应答,他这才嘟着小嘴儿自个跌跌撞撞的往山下走。   他才几个月大的时候,赵哥儿就开始背着他满山遍野的找野菜、下地干活、上山打柴、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三岁,现在大了些,加上记性好,乖仔哪哪儿都知道。   自己一个人他也不觉得害怕,行至半山腰,往日里捡柴火捡习惯了,看见掉落的松树枝,还不忘想着要拖回去,当柴火烧。   乖仔看见赵哥儿,笑得甜甜的:“爹爹,你西莫那么久倪?乖仔都等久久滴咯!”   松树枝小枝丫多,几天未下雨,路上干巴巴的,这会儿拖在地上,那是尘土飞扬。   乖仔一身灰,略显‘风尘仆仆’。   赵哥儿心虚得要命。   他哪里好意思说实话。   更不好意思说他刚还把他给忘记了。   说了,估计他这儿子,小心肝就要碎了。   他给乖仔抹了把汗,又给他擦干净脸,找借口,敷衍道:“太渴了,我就先回家喝点水。”   “嗯!”乖仔才三岁,脑仁估计都没小猪仔的多,好骗得很,那比他还要高的背篓装了松树叶后会很重,他懂,因为他之前尝试着抱过,结果没抱动不说,背楼还倒下来,差点把他压死。   那么重,爹爹一定很累。   乖仔这般想着,突然扬起头,大声又郑重的说:“爹爹,乖仔今天晚上回去,要系两碗饭!”   家里的碗大,他平常吃半碗外加一碗骨头汤就饱的直打嗝了,这会儿竟妄想吃两碗,赵哥儿不免觉得好笑,也略显奇怪:   “为什么要吃两碗啊?吃不完就浪费了。”   “吃饭多多滴,就能长高高。”乖仔抬手比划了一下,说:“我想像父亲那么高。”   赵哥儿浅笑出声,问:“为什么要像父亲那么高?跟爹爹一样高不好吗?”   赵哥儿虽是个哥儿,从小也吃的不好,但基因刻在骨子里,一米七六的个子,比一般哥儿都要高些,但他骨架小,人也瘦,整体看着就矮了点。   而方子晨不一样,他一米八多,身姿挺拔腿又长,腰间一束,宽肩窄腰,能给人很大的视觉冲击。   “男人就要高高滴。”乖仔很认真的道:“矮鸟就没有男人味,男人,就系要有力气,有肌肉,要勇猛,要酷酷滴!”   赵哥儿:“······”   赵哥儿用脚趾头一想,就知道乖仔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肯定是他夫君教的。   方子晨个子高的出奇,他以前没出过村子,见过的,长得最高的,也不过一米七九的河西。   村里人吃不好,抱一顿饿一顿,加上常年累月的辛苦劳作,难免长得矮一些,但镇上的人乃至外头富裕的方州,昭州,府城那些地儿,吃的好,穿的暖,人应该就要高大些。   现在天天在镇上卖东西,扶安镇上的码头那儿,来往的客船很多,那些人来自五湖四海,因此他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可真要说的话,至今为止,还未见过谁跟夫君一般高。   乖仔志向这般远大,可他早产,底子弱,这会三岁了,还似两岁孩童那般矮得很,以后若是不能像夫君那般高,就该失望了。   赵哥儿轻轻叹了口气。   方子晨跟乖仔呆一起,总爱教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讲故事也是东掰西扯。   说什么白雪公主的后娘是个专门吃小孩的老巫婆,她喂白雪公主吃了个隔夜的馊馒头,然后白雪公主拉稀死了,她被埋在森林里,结果又被专门盗墓的七个小矮人救了起来,后来又遇上了拇指王子,在拇指王子的帮助下,认识了葫芦兄弟,他们联手打败了巴啦啦小魔仙,跟着黑猫警长,一起从赖皮蛇那里抢回了阿拉丁的神灯,然后一行人坐着毛毯飞到一座小岛上,帮助奥特曼,打败了怪兽哥斯拉,拯救了世界。   可这些故事,他之前给他讲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方子晨一张嘴特能忽悠,现在一下工回来,乖仔就像尾巴似的,黏着他。   两人呆一起久了,乖仔倒是学会了很多东西,好的、坏的都有。但目前为止,好的没学到多少,歪理倒是学会了一大堆。   赵哥儿愁。   可也没有办法。   总不能不让他们在一起。   上次乖仔让方子晨失望,赵哥儿还担心,方子晨会因此对乖仔产生芥蒂,结果晚上,乖仔睡着了,方子晨捏他鼻子,骂了一句‘这死孩子,老子白疼你了’后,隔天起来,就又心肝宝贝儿的一通叫。   方子晨疼孩子,那真是疼上天。   一天要亲乖仔好几次,他明明最爱干净,可一点都不嫌乖仔,亲他脸,他的鼻子,他的小手背,他的小肚皮,乖仔全身上下,除了两片屁股,和小丁丁小脚丫,方子晨全亲过了。   玩闹时,他甚至让乖仔坐到他头顶上。   村里没人这般跟儿子玩的。   可不靠谱也是真不靠谱。   乖仔见他在发呆,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服:“爹爹······”   “嗯?怎么了?”   “乖仔长大鸟,乖仔就帮你干活儿,不让爹爹累累滴!”   赵哥儿摸了下他的头。   自家儿子目前也就这一点值得欣慰了。   ······   方子晨往镇上赶时,路上总感觉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直到衙门,才恍然想起,原来是自己去找赵哥儿的时候,好像没见到他那软软糯糯的儿子。   不过他倒是不担心。   赵哥儿这人别的不说,细心得很,总不至于把孩子丢了。   这会衙门外头排着一众学子,在办理科举登记。   科举是否需要提前这事儿在九月中旬的时候,经过几次朝议后已被满朝文武所敲定。   不过这消息从京都传到扶安镇,却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这消息来的突然,众多学子毫无防备,皆被打得措手不及,哀声怨道之时,也不忘匆匆忙忙来衙门‘登记报道’。   再有几天就要科举了,耽误不得。   这会儿衙门门口排了两队人。   负责登记发牌的官兵办事效率不怎么高。   户籍文书上那么点字儿,都要看个老半天。   村里有个‘习俗’,说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命轻,魂不稳,容易被脏东西勾走,所以得取个贱名压着。   是于,很多人户籍上的名字大多都是什么狗什么牛,反正大多都是畜生类的名。   后来大了,入学了,重新取了名,有的父母不知事,嫌麻烦,也为了省点银子,就没来衙门更改。   这会儿好多学子户籍上的名还叫二狗三狗。   这名写在答卷上,科考官一看,怕是连改题的欲望都没有了。   有人报上名字,那人说话带着挺重的口音,官兵举着毛笔,语气不耐:“是望还是旺?你得说清楚啊!”   那学生又在那边说边比划大半天。   这队伍,神龙见首不见尾,等了快八分钟,也不见挪一步。   方子晨不耐烦等,直接进去找老王。   守门的官兵认得他,招呼一声,放他进去了。   衙门里有人,那事就好办了。   吃着老王提供的点心,方子晨悠悠闲闲的跟着老王,办好登记,他收好户籍和文书,哥两好似的,搭着老王的肩膀,笑嘻嘻的问他:“老王,你认得秀才不?认识的话,介绍一个给我认识认识啊!”   这话一出口,老王就瞪他:“你还好意思说。”   方子晨不解:“我怎么了嘛!”   老王在衙门呆了那么久,童生考要秀才担保的事儿他自然是门清,知道方子晨一个海外来的,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天天上工忙活,认识的人多,但大多属于三教九流,便想着帮他寻个秀才。   他认识的秀才郎也不多,就安和书院的季秀才跟他关系较好。   结果前两天,他约人出来喝茶,聊了大半天,一进入主题,季秀才就拒绝他了,而且还有点生气。   为什么?   老王一问,这才知道,季秀才的得意门生,昊德胜半个月前刚被方子晨打了一顿。   打了还不算,方子晨竟还让人名声扫地。   方子晨感觉有点冤。   这事儿怎么能怪他。   他打人,也是挑人的,一般人,不犯贱不找打的,他都不会动。   他又不是从原始社会穿来的。   他也是有爱心,讲文明。   至于昊德胜的事,一点儿都怨不得他。 第99章   昊德胜这人学识不知道怎么样,在书院里颇得季秀才看重,身边也常跟着两三个狗腿。   他家是镇上的,做点小买卖,生意还算不错,家境殷实了,就常爱来醉宵楼吃饭。   楼上包间也不算得贵,但昊德胜每次来,总爱坐一楼大厅里,跟着几个同窗高谈阔论。   读书人,惯有的毛病,说话那是文绉绉的,满嘴之乎者也,寻常人听了,那是半懂半不懂。   见他们一行人穿着安和书院的院服,知道他们是读书人,加上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就觉得对方说的深奥,肚里有墨,学识高。   客人们便对他们很是尊敬。   这年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士农工商,商人最末。   他们就算再有钱,见了官,依旧得下跪磕头。战战兢兢拼搏一生,能爬到的最高的境界,也不过是个‘家财万贯’,手上有花不完的银子,可要地位没地位,要权利没权利,若是不认得人,没人罩着,也照样只有被人揉捏戳扁、欺凌的份。   读书科举,是平民百姓踏入仕途,挤进权贵之圈的唯一途径。   书读得好了,以后若是考中个什么秀才之类的,见官可不跪拜,商税赋税都能减一半,每个月还有官府发放的官银官粮。   虽不多,可讲出去也够体面。   寻常人可不敢随意招惹那些吃国家饭拿国家钱的人。   识文断字,总是受人追捧的。   迎着那些崇拜又敬佩的目光,昊德胜明明很享受,却总是表现出一副高高在上,很是不屑的样子。   他看方子晨很不爽。   究其原因,方子晨自个也不知道。   他性子急,脾气不好是真的,可他也不是那种爱到处惹是生非的人。   往日来吃饭的客人,个个都跟他称兄道弟,他若是愿意,想跟他拜把子的那是一抓一大把。   昊德胜第一次来店里吃饭,结账时他就给方子晨甩脸色。   方子晨算好账,让他交‘饭钱’,他嗤笑一声,质疑起方子晨,拿眼神斜斜的往他身上扫,要多轻蔑就有多轻蔑。   他虽一句话未说,可那姿态,那神色,却像是把方子晨从头到脚,甚至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   少年人脾气冲,还不能很好的管理自己的情绪。   方子晨若是对上他们,杨掌柜倒是不担心他吃亏,可这会是在店里,还有客人正在吃饭。他暗中扯了方子晨一下,让他忍着点,对方毕竟是客人,不要乱来。   方子晨也忍住了。   等人一走,杨掌柜安慰他,说那伙人就是那样,之前他没来,自己也被对方这般对待。   他出来混了二、三十年,不是头一回被人拿鼻子看。   扶安镇本土人士可能还敬他个一两分,可外头来游玩的,碰上了他,也是把他当狗看。   若是个个都去计较,那是计较不过来的。   况且,能那般看他的人,怕是有权有势,地位高贵不一般,也不敢去计较。   第二次,昊德胜故意找方子晨的茬,摇着扇子,对他说了些很难听的话。   方子晨当他狗吠,不应半句,都忍了。   见他这副样子,昊德胜没见好就收,反而更加得寸进尺。   昊德胜第三次来,带了一帮子人,方子晨算好账,报了个数目。   有一矮个瘦小的学子上前,瞥了眼他的字,摇头道:“娟细窄距,真如闺阁之女乡村之妇所注,圣人常言字如其人,观字如观人,方公子,啧······”   他话未尽,却断得恰到好处。   这摆明了说方子晨小气。   娟细窄距。   说的是方子晨字写的小气,字与字之间间距短,意指他抠门。   这学子未直言,摆的便是一副文人儒雅温和大气之相。   直说了,未免显得‘刻薄’。   行文书写,乃神圣之事,落笔,字不求写的多好,但起码态度得端正,这人倒好,竟还这般抠抠搜搜。   大家伙皆是摇头。   看向方子晨的目光都带着指责。   这是算在废纸上的,方子晨写的就随意了些。   而且为了迎接科举考,他字虽已写的好,但他自觉还有进步的空间,因此还需磨炼。   纸张贵,寻常一方便需几十乃至上百文,杨慕涛待他好,让他拿店里的来用,方子晨就不知道客气这两字怎么写,只是假意说了句‘那怎么好意思’后,立马应承了。   虽是‘免费’的东西,但方子晨也用的节俭。   他记着杨慕涛的人情,也知一分一厘当来之不易,杨慕涛说随他用,他也没大肆铺张浪费。   中华民族传承千年的美德,这会儿竟被人说成小气。   妈了个巴子的!!   他笑了一声,撑着书桌,因为比对方高了快一个头,这会儿看人,就有那么点俯视的味道。   他眼眸微垂:“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闺阁之女,乡村之妇们皆是小气?”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低,大厅里的客人皆看了过来。   其中还有几个姑娘,闻言,脸色沉得厉害。   学子蹙起眉,他虽有那么一点点这个意思,可对方这般大咧咧说出来,简直是在给他拉仇恨。   “方公子文不识,意不明,武不就,怕是误解了,我······”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姑娘妇人都如你所说这般。”方子晨打断他的话,笑了笑,道:“但你娘肯定是个小气的。”   学子:“······”   “你看你,外在样貌,就是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内里窥不见,但我想着,相由心生,你里头,肯定也是小肝小心小肺。”方子晨目光落在对方下三路,极快一瞥,意味不明的道:   “你这人,应该是处处都小,你娘也真是不懂事儿,把你生成这般,这人啊,高个儿,大眼睛,就显得大气些,矮不溜丢,又瘦巴巴,黄豆眼,鸡嘴巴,贼眉鼠眼似的,就显得你这人既小气又猥琐了。”   学子:“······”   他们读书人,做文章做的快,跟人顶嘴,那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了’。   更何况对方还没理,肚子里空空如也,反应的也不够快。   杨掌柜抿着唇,给对方面子,没好意思笑。   王小九孙大虎等人站不远处,听了这话,哈哈笑起来,那是丝毫面子都不给了。   昊德胜脸色铁青,那学子还想要说什么,被他制止。   他丢了块碎银子过来,故意似的,桌台那么大,眼睛不好使的,都能丢个准,他却像是没力气,银子丢到了地上。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失误了失误了。”昊德胜用脚尖去踢,银子被踢到了桌子边。   方子晨定定看了他两眼,轻轻挑起眉来,蓦然一笑,搁下狼毫笔,从桌子后边出来。   这醉宵楼若是自己开的,刚昊德胜点的那一桌菜,他就当喂了狗,这银子实在没有捡的必要。   他方三少这会儿虽穷,但也没有穷到为‘三斗米’折腰的地步。   可这醉宵楼不是他开的啊!   他这会儿就是个朝八晚五的,仰人鼻息,战战兢兢的打工仔。   打工仔就得以‘公司’的利益为己任。   他弯下腰,捡了银子,往后一抛,银子‘砰’的一声正正落在桌子上。   他没马上直起腰,杨掌柜就见他脱了鞋,跳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朝着昊德胜的头上拍了过去。   杨掌柜:“······”   ‘叭’的一声震天响。   声音还很清脆。   杨掌柜听得自个都头疼。   事不过三,让了对方几次,给足了对方面子,结果这帮人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皮痒了搁他跟前找打,他还不出手,他就成那缩头的王八了。   “他妈的”方子晨冷冷看着他,而后缓缓扫射还处于震惊中,目瞪口呆的众人。他愠怒的心情并没有得到丝毫纾解,开口的声音沉稳磁性,说出的每个字都砸得众人耳朵疼:“给你脸了是吧?认得两字,就觉得自己牛逼哄哄,能上天入地了是不是?”   方子晨虽偶尔不靠谱,但暴躁和国粹他是拿捏的稳稳的。   他这会脚上穿的鞋是刘婶子特意给他做的,她想着他天天来回的走,鞋底薄了,路上凹凸不平,怕是要脚疼受罪,因此鞋底纳了好几层,硬得很。   本来是想拿个板砖拍过去,可他四下扫一圈,也没个趁手的‘武器’,只能用鞋了。   昊德胜看他不爽,故意刁难他,他自然也是看对方不爽。   没人喜欢被莫名其妙的针对。   “你,你敢打我?”昊德胜睁着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方子晨:“打你怎么了?大夏几百万、上亿人,我就只打了你,这般荣幸,别不知好歹。”   众人:“······”   到底是当过少爷的,方子晨虎起脸来也是颇具威严,其他人被他吓人的气势给镇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反驳些什么。   昊德胜怒火中烧,脸色涨红,只觉得满大厅叽叽喳喳的声音都是在嘲笑他,方子晨拿鞋底打他头,那跟直接踩着他的脸按在地上摩擦,没什么两样。   昊德胜扔了扇子,举起拳头就朝方子晨打过去。   方子晨闪过身让到一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人直接甩到地上。   昊德胜被砸的眼冒金星,还没回神,方子晨便骑了上来,对着他的肚子就是几拳头。   “啊······”昊德胜喊了一声,只觉得对方的拳头似有千斤之重,身子疼得麻痹,他想还手,但都被方子晨躲开了。   “你们······你们······还不来帮忙······” 第100章   昊德胜一喊,其他人反应过来,立即冲了过去。   这是一次能让他们表现的机会。   季秀才在安和书院威望甚重,只带甲子班。甲子班里头全是昊德胜这般有望‘中举’之人。   他带出过几个秀才,平常的解注都只肯借给甲子班的学生看。   像他们这种乙子班的学生,虽也是秀才朗给他们授课,可秀才和秀才之间,也是有门槛和差距的。   季夫子授课多年,经验自是更为老道一些。   而且他当年在院试中,排名第九,实力可见一斑。   他们巴结和恭维昊德胜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指望着他从季夫子那儿得了好,漏一点儿给他们。   这会五六个人蜂拥而上,方子晨丝毫不惧,杨掌柜却是急了。   他没见过方子晨打架,不知道这人打起人来是个刺头头,外面的流氓混子见了他都得退避三舍,礼让三分。   他正要叫小二们帮忙,王小九孙大虎等人已经冲了过来。   他们跟方子晨关系最好,在自个的地盘上,哪能眼睁睁看着大哥被打而无动于衷。   “不要在店里打架!”   “方哥······方哥······不要打了。”   “各位公子,有话好好说,快住手。”   这会不止一楼大厅的客人,连二楼的客人都下来凑热闹了。   王小九和孙大虎几人,嘴上冒出来的话,听着像来劝架的,可人多屁股乱,这伙人之前来吃饭,对着他们也是眼不是眼,嘴不是嘴的,桌子先前都擦干净了,他们还要让他们这些小二当着他们的面再擦一次。   若是这样,其实也没什么,本职工作而已,可这些书生,却还口口声声说不是故意为难他们,而是像他们这种人,最会偷奸耍滑,不当着他们的面再擦一次,他们总感觉这桌子不干净。   这话大家伙听了都不高兴。   什么叫他们这种人最会偷奸耍滑?   他们这种人是什么人?   妈的,简直狗眼看人低。   可他们再憋屈再恼火,都不敢轻易动手。   他们不像方子晨。   按照现代话来说,方子晨是属于那种公司高价聘请的,难求的高级技术人才,而他们属工地搬砖的。   高级技术人才不好找,他干的活儿,不是人人都干得了的。   可端菜擦桌的活儿可就不一样了,但凡长手长脚,四肢健全的,都能干。   他们要是对客人动手,隔天就能从醉宵楼滚出去了。   趁着这机会,说是劝架、拉人,可王小九孙大虎等人却专门对着那帮学子打。   一边打,一边嚷。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大家有话好好说······”   玩儿似的。   杨掌柜老骨头一把,到底不敢参与进去,就怕被一拳或者一脚给弄个半身不遂。   他只能在一旁‘无助’的喊。   众人打上瘾了哪里肯听他的,还是杨慕涛带着杨铭逸在在茶楼喝茶,被人禀报,匆匆赶来了,吼了一声,这场‘战争’才得以结束。   那帮学子手无缚鸡之力,柔柔弱弱,斯斯文文,哪里是干惯了活儿的人的对手。   皆是被打得鼻青脸肿,头发凌乱,彰显身份的院服都被扯得破破烂烂,抹布似的挂在身上。   ······   “你们······你们给我等着!”昊德胜被人扶出门,走时还找面子似的撂狠话。   “傻逼吧你!”方子晨骂了一声。   昊德胜这模样像是要回去搬救兵。   可扶安镇上万人口,方子晨怕的没几个。   现在就县太爷这扶安镇的老大他不敢惹,其他人,跑他头上来撒野,那他也是照揍不误。   昊德胜穿着院服,腰间挂着一青色的其间雕刻着‘忠’子的琉璃缀,泛着莹润的色泽,看着好像价值不菲,走哪都被众人拥簇着,像是什么权贵世家子弟,可方子晨这个真正的、正宗世家全方位培养出来的继承人,一眼扫过去,对方几斤几两,就懂了个大概。   那琉璃缀,说白了也不过八/九两银子。   糊弄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倒是可以,想糊弄他,道行还不够。   他都打听好了,县太爷就两儿子,大的那个十四岁,听说是个病秧子,小的那个才十岁。   只要不是县太爷家的,他怕个球!   再不济,对方跟县太爷有关系,打了也就打了,大不了到时候他就带着赵哥儿和儿砸‘亡命天涯’。   反正家里就三个人,住的危房也不是他的,到时候铺盖一卷,连夜跑了,这古代科举不发达,走哪儿不是走就是骑马的像取经似的时代,谁还能找得到他?   昊德胜要是能有那本事全国通缉他,大不了跑山上去,当山顶洞人,做人类的鼻祖。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凭他的本事,到哪都能混得开。   谁敢惹他,来一个他打一个,让他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昊德胜丢银子到地上让他捡,这是一种折辱。   韩信未显达之时可受这胯/下之辱。   他方子晨······较之韩信,稍差了那么一点点,比不过,但也不是好欺负的。   十八岁的少年,忍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昊德胜自觉认得两字,就这般,想当年他年级第一,甩第二名上百分的时候,他也没这么看过人。   有些人,读书不行,一上课就犯困,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这个不行,总有别的行。   做人,不能拿自己的长处与他人的短处与之相比,从而进行取笑。   他就没有看不起、嘲笑过学渣。   昊德胜凭什么看不起他?   昊德胜大庭广众的又他挨这么不客气的骂了一句,本就伤得重,这会儿竟是生生呕出口血来。   方子晨毫发无损,头发都曾不乱一根,这般模样,任谁看了,都看不出他刚刚经历过一场腥风血雨的‘恶战’,像端端正正喝着茶的矜贵公子,要气质有气质,要相貌有相貌。   街上人来人往,见昊德胜一群人爬似的从醉宵楼出来,好奇得紧。   不过人都有怜悯之心,昊德胜一群人模样看着实在太惨,当下就蹙起了眉。   方子晨掐着腰,声音洪亮,倒打一耙似的,骂道:“妈的,看你们一群人,衣冠楚楚,相貌堂堂,亏的还是读书人呢,竟他妈的想吃霸王餐。”   哦豁!   众人看向昊德胜一群人的目光瞬间就变了。   跑醉宵楼去吃霸王餐,那醉宵楼是个什么地方?   一盘炒青菜都要上百文了,这么一帮人,怕是吃的不少,得好几两吧!   要是再喝点酒,没十几二十两的下不了来。   那么多银子,不打你打谁?   要是换个街边小摊,吃了不给银子也就算了,毕竟不去多少,对方是读书人,现在不成器,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谁知道以后对方能爬到什么高度。   能不惹事儿,就不惹事儿。   可醉宵楼不一样,人家东家背后有人,跑那去吃霸王餐,不被打死都是轻的。   昊德胜一帮人被指指点点,气得要死,张嘴反驳,说什么对方乱收账,饭食不干净,小二的毛手毛脚,收账的先生仗势欺人。   七嘴八舌说了一大堆,可没人信。   醉宵楼开了几十年了,就没传出过这种事,也没见哪个客人被打过。   为什么人家进去吃饭都不挨打,就你们挨?   那肯定是因为不给银子呗。   而且人家名誉好。   店里的剩饭剩菜,小二拿不完的,就分门别类放后门口那儿,给镇上那帮子乞丐吃。   不会干出那种事儿的。   事情起因、经过、结果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事后,方子晨被杨慕涛喊去三楼,关起门来训了一顿。   杨慕涛指关节曲起,一下一下敲着书桌,问:“你们为什么要打架?”   方子晨摆着一副老实脸,摇着头,晃着手,道:“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杨慕涛都要笑起来了。   打架的当事人,竟连为什么打架都不知道?糊弄谁?   “我就是不知道。”方子晨很是无辜,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先欺负我,然后我就告诫他,够了啊,不然我打你了,结果那家伙说,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我啊,他叫我打他,客人至上,这点要求,我肯定是得满足的啊!”   杨慕涛:“······”   杨慕涛手痒得厉害,胸口剧烈起伏,杨铭逸抬眸瞥了方子晨一眼,见自己看过去,对方还朝他笑了一下,他倒了杯茶递给杨慕涛:“爹,喝点茶吧!”   杨慕涛猛灌了一大口,盘桓在胸口的那股气儿总算顺了一些。   “臭小子,给我说实话!”   这事儿店里所有人都知道,方子晨撇了撇嘴,老实了,不作妖了,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他为什么故意针对你啊!”杨慕涛好奇的问。   方子晨什么性子,他是门清儿。   店里的人不知他底细,他却是早已调查清楚。   这人口气大,但性格却是极好的。   不经意惹是生非。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方子晨自个都纳闷,不过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在大自然界,雄性动物之间总是水火不容。   “他是不是妒忌我?”方子晨突然说。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期描写的可能稍慢,每一章出现的人物,在后面的剧情里都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像打虎英雄,老王,昊德胜等……   高/潮部分将会在京城展开。   男主和男二,也会因为男二爹娘和‘白月光’的原因而分开。   前期家长里短,人物需要登场,会慢一点。   后期就要崛起了,剧情会快一些!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蟹蟹(=^▽^=) 第101章   杨慕涛转着茶杯,缓着气,道:“他妒忌你什么?”   方子晨耸了耸肩:“这不明摆着呢吗,妒忌我长得比他帅呗!”   杨慕涛:“······”   方子晨摸着还没长毛的光溜溜的下巴,越说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儿,不然他没得罪过昊德胜,昊德胜为什么一看见他就要针对他?他又不是什么大冤种,既没辜负过他,也没欠他银子。   他笃定的道:“对,没错,肯定就是这样,破案了!妈的,老子被打得真怨。”   杨铭逸:“······”   你被打?   方子晨骑在人家身上,昊德胜朝他挥拳头时,他左突右闪,滑溜溜的跟泥鳅一样,昊德胜的拳头自始至终就没挨过他。   方子晨还在继续:“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怪我吗?”   杨慕涛:“······”   他委实听不下,严肃着脸训了几句。   胖师傅敲了敲门,亲自送了一盘点心进来,走时很是委婉的跟杨慕涛说,方子晨还小,脾气躁,性子难免冲动些,训两句意思意思就行了,别生气。   方子晨撇了胖师傅一眼······够义气。   杨慕涛只觉得他俩一个鼻孔出气的,这方小子真是会俘获人心,现在整个醉宵楼上至杨掌柜,后至洗菜的大娘,下至扫地的伙计,个个都跟他‘有一腿’。   不过这小子看着有出息,他苦口婆心,想劝他以后遇事别再那么冲动,凡事要想想后果。   方子晨站得笔直,军姿似的,挺着胸膛,两手紧紧挨着侧腿,像是正在虚心听训。   杨慕涛见此,正觉欣慰,就见方子晨伸手拿了快点心,毫不客气的当着他的面吃了起来。   “肚子有点饿了!”方子晨说:“中午光顾着打架了,饭还没来得及吃,这会感觉四肢有点无力,头也有点昏,眼也有些花,我吃两块点心,补充点能量,您继续说,我听着!”   “······”杨慕涛心都梗了。   他训斥途中,方子晨不心慌慌、羞愧难当、及时反思,竟还有那心情吃点心?   而且,这点心是给他的吗他就吃!   杨慕涛问:“刚我都说了什么?”   方子晨:“······”   别问。   问就是不知道。   杨慕涛苦口婆心训了大半时辰,第一次挨训,方子晨还小有兴趣的听了几句,几句后就听不下去了。   他左耳直通右耳,两耳间连着线,杨慕涛的话是上秒从左耳进,下秒从右耳出,完全不过脑。   胖师傅说是来给杨慕涛送点心,可这桂花糖蒸栗粉糕是方子晨的最爱,知道他中午那会忙着打架,还没吃饭,胖师傅这才送了一盘桂花糖蒸栗粉糕进来。   方子晨一门心思都在糕点上,哪里还记得杨慕涛说的什么。   反正说的也就那些,道理他都懂,实在没必要再听一遍了。   杨慕涛看他捧着点心,朝他卖乖嘻嘻笑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   以前想要个儿子,为此‘倾家荡产’娶了十八门小妾,日以继日没命的耕耘,结果到头来也只有个小哥儿。   之前还惋惜,现在看方子晨这不听教,油盐不进,你说你的,我吃我的样,又觉得没个儿子也是好。   要是生个出来像方小子这般的,他怕是要英年早逝了。   杨慕涛一指门口,眼不见为净:“给我滚出去。”   “哎~”方子晨手上那块点心刚啃了一半,他塞进嘴里,空出手来又抓了两块点心,麻溜的滚了。   杨慕涛:“······”   杨铭逸本来一天就跟方子晨学半个时辰,学完了就回府,最近在醉宵楼却是越呆越晚,天不黑都不愿回去。   孤男寡男的,他倒是不担心他和方子晨会有什么,方子晨看他哥儿的时候,目光清明,没那些花花心思,他就是担心他这独哥儿跟着方子晨呆一起久了,随了这混账性子。   “你以后别学他。”他说。   杨铭逸垂着眸子,淡淡嗯了一声。   昊德胜大庭广众之下丢了大脸,他们一伙人都穿着安和书院的院服,虽已破破烂烂,但扶安镇除去个别秀才的私塾,只有安和书院最为出名。   那院服化成灰,百姓们也都认得。   安和书院的学生吃霸王餐的消息,几乎是昊德胜前脚刚走,后脚就在全镇上传开了。   书院百年名誉‘毁之一旦’,一查,知道是季夫子班上学子惹出来的,院长把季夫子批一顿。   季夫子叫来昊德胜询问,知了原委,对方子晨可谓是恨之入骨。   他送了拜帖,亲自见了杨慕涛,暗指他让方子晨公开向他们‘道歉’。   让方子晨道歉,杨慕涛一想,就觉得不可能。季夫子在镇上有点名声,可那点名声在杨慕涛这里就不够看了。   “这······怕是不太行。”他婉拒。   季夫子阴沉着脸,哼了一声:“杨老板这是打算包庇他了?”   “包庇算不上吧!”杨慕涛笑了一声:“他性子倔,怕是不会听我的。”   他觉得他要是对方子晨这么开口,那么方子晨估计就能一拳头撂倒他。   “他在你店里干活儿,能不听你的?”季夫子重重的搁了茶杯,茶杯里未饮尽的茶都泼了出来:“杨老板这是不打算给我面子了?”   杨慕涛自顾自的喝茶,并未说话,暗含之意,已是相当明显了。   他老丈人乃府州书院院长,季夫子虽恼他不给自己面子,可也不敢再做什么了。   杨慕涛他不敢恼,只能把这股气撒方子晨身上。   他特意去醉宵楼寻方子晨,可去的那天,方子晨恰巧休息,没见着人。   老王不知情,还朝他开口,让他去替方子晨担保,可把他气坏了。   “那怎么办啊?”方子晨坐到一边,略显苦恼,点心都吃不香了。   老王想了想,给他出主意。   “你可以去找杨老板,他应该可以帮你。”   “啊?他?他是秀才啊?这么深藏不露的吗?我竟然都看不出来。”方子晨说。   “不是。”老王说:“他老丈人乃大夏九三年的举人爷。”   童生考需要一名秀才和四名村里人担保,这前头的秀才是指最低的门栏和最低的要求,可若是参考的学子有本事,能请来举人老爷,就是知县,状元郎,相府大人,皇帝老儿来替他担保,那都是没问题的,不是一定得秀才郎不可。   方子晨站起来:“那我去找他。”   老王拉住他,说:“别急,你听我说完。”   老王这人年纪不大,但已经有了老年人的那些毛病,特爱唠叨,要换平常,方子晨还能跟他唠两句,可这会不太行:“天要黑了,我还赶着回家吃饭,你长话短说啊!”   都这节骨眼儿了,还有几天就要科考,担保人都还没找着,他似乎都不急一样,还有心情惦记那一口吃的,老王恨铁不成钢,白了他一眼,问:“吃饭重要还是你科举重要?”   方子晨默了默,眼睛咕噜噜的转。   科举是为了什么?   当初是为了躲兵税,但说白了,有些是为了个人抱负,想为国为民,给大夏朝发光发热。   也有些人单纯是为出人头地,要荣登权贵的宝座,想要银子,想吃暖吃饱,想不用仰人鼻息,想不受压迫。   方子晨以前没想那么多,也没那么俗,当初他也是个正直的,积极向的青春洋溢的少年,有一颗为国为民的报效祖国的热忱的心。   刚来那会儿,他还想着,实在不行,他就靠脸吃饭,直到饿了一宿,差点饿死,又吃了几顿野菜后······   他才醒悟过来。   现在,他就想先解决温饱问题。   吃饱穿暖了,才能考虑些别的。   现在家里没银子,赵哥儿虽赚了一些,可远远不够。   他是史上最倒霉的穿越者,没半个金手指,从卡随便刷,混到没房没车没存款······搁现代,他怕是得进养老院孤独终老的命。   可好人有好报,他见义勇为,老天开眼,有了夫郎和儿子,可夫郎天天劳累,一天屁股就没能跟凳子亲热过,儿子瘦得跟野猴一样,抱负什么的先搁后面吧!现在首要的,是吃好穿暖。   老王见他沉默了一瞬,似是在认真的反思。   “我还是觉得吃饭比较重要。”方子晨说。   “······一顿不吃也饿不死你。”老王没好气的说。   方子晨撇了撇嘴。   饿不死他,可会饿着他亲爱的夫郎,还有可爱的小儿子。   老王说的应该,那是因为杨慕涛和他这个老丈人关系并不是太好。   他正妻乃是杨老夫人的外甥女,第九门小妾便是那举人吴老爷的闺女了。   吴老爷虽没个一官半职,但其门生遍布,他就一个夫郎。   哥儿怀孕艰难,吴举人又是出了名的钟情,他夫郎拼了命,他这辈子也就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对于唯一的闺女,吴举人疼爱得紧,十六岁就暗中替她看了人。   那人是他书院里的学生,长得端正,为人正直,学习勤恳,十九岁下场,中了秀才,而且家境优渥,父母也是极好相处的人。   他原是想撮合他和自个的女儿,谁知十八那年中元节,她在街上认识了杨慕涛。   杨慕涛生意人,一张嘴特能说,而且走南闯北的,见识也广。   吴姑娘闺阁之女,从未出过远门,杨慕涛嘴里的‘花花世界’让她着迷。   从杨铭逸那能跟方子晨较量一二的颜值,就可以看得出,杨慕涛年轻那会儿,恐怕也是长得不赖。   两人接触不久,他就把吴举人的掌中宝拐回了扶安镇。   杨慕涛那会家中的小妾刚好能凑成两桌麻将,且商人出生,家里不缺吃穿,可后院那么多人,他女儿单纯不知事,怕是只有被欺压的份,吴举人不同意。   可不同意也没有办法,吴慧芳执意要嫁。她眼睛一红,不用搞那绝食、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吴举人就没了办法。   吴慧芳嫁过去也是好几年才给杨慕涛生了个哥儿。   因为生产时伤了身子,后面没过两年便去了。   吴举人不喜杨慕涛,这些年来他虽经常往扶安镇跑,但都是冲着他这个唯一的外孙来的,住的也是客栈,不踏进杨府半步。   这会儿让杨慕涛去帮忙,他就算有心相帮,吴举人怕是都不乐意。   方子晨摆了摆手:“没事儿,我喊逸哥儿帮我。”   老王略一沉吟,道:“这倒是可行,我听人说,吴举人疼他这个外孙疼爱得紧,他若是肯替你开口,吴举人应该能答应。”   后院女人一旦多了,就容易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杨铭逸总是在醉宵楼呆到晚上才回去。   方子晨跟老王挥了挥手,跑醉宵楼找逸哥儿去了。   他难得开口,杨铭逸应下了。   天色已晚,大事有了着落,方子晨便急匆匆的往家赶。   赵哥儿和儿砸还等着他回家吃饭呢!   ······   远远的,他就看到乖仔头发乱糟糟的坐在院门门栏上。   他两只还稍显蜡黄的小手儿拖着腮,定定的盯着远处看,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深奥的问题。   高速运转的CPU需要通过炸毛来散热,他这会儿的发型跟爱因斯坦似的,狂放不羁,背后是破烂的土坯房,深秋的山上,枯树落叶,满目萧条,给他添加了点忧郁的气息,这小模样,成年人没背负几笔车贷房贷,这忧郁的小气质都演绎不出来。   “儿砸。”方子晨喊了一声。   乖仔眼睛一亮,跑过去牵他的手仰着大脑袋瓜子,甜甜道:“父亲回来咯,乖仔想想你。”   “我也想你。”方子晨摸着他的头说。   晚上吃了饭,哄了乖仔睡觉,赵哥儿和方子晨说,他已经去请了族老,村长,还有河大愣和刘叔这四个人来帮他担保,可秀才他找不到人。   方子晨轻轻抚着他皱起的眉头,道:“没事儿,我找着人了,你不用担心。”   杨铭逸如果给力,明天应该就能得到准信了。   吴举人这会儿正巧在扶安镇,方子晨一走,杨铭逸让小斯背好马车,即刻动身去找吴举人。   吴举人疼他疼得紧,杨铭逸把事儿一说,他当下就手书一封,还盖了清文书院的院章。   这事儿,妥了。   方子晨搂着赵哥儿睡得安稳,可河大愣家,族老家,刘叔家却是炸开了锅。 第102章   这几家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发麻。   方小子要去科考?   他不是去玩,也不是在说笑,而是真的要去科考!   科考啊!   这怎么这么突然?   他不是在醉宵楼上工么?怎的突然就去科考了?   不怪他们惊讶。   村长家事先得了消息,早知道这么一回事儿了,但赵哥儿上门的时候,他们还是觉得这事儿跟做梦一样。   河大愣和族长家、刘家更是拉着赵哥儿再三询问,是不是真的。   刘婶子跟赵哥儿熟一点,问的也细。   “赵哥儿,这事不是开玩笑的吧?”   赵哥儿摇头,认真道:“是真的。”   “咋的就突然要去科考啊?”刘婶子彼时正在堂屋纳鞋底,一听这事儿,绣花针直接扎到手里,冒了点血。   她嘶了一声,含嘴里,最后干脆停了手:“他怎地想去科考了?”   赵哥儿回:“也不是突然,之前就有这个打算了。”   “那之前也没听你们说过。”刘婶子看向周哥儿,周哥儿跟赵哥儿关系最是要好,两人年纪相仿,赵哥儿有些事情会跟周哥儿说,但不一定会跟自己聊。   周哥儿对她摇摇头,意思是他也不知道。   他这会儿的惊讶一点不比刘婶子少。   方子晨天天上工,偶尔在村里闲逛,也不可能大嘴巴似的,逮着人就说‘我要去参加科考了’。   因此这事儿早先时就他枕边人知道。   他对童生考信誓旦旦,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可赵哥儿总觉得这事儿悬。   他对科举的事儿不甚清楚,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村里人没什么娱乐,晚上吃完饭,天儿还没黑时,总会有人聚在晒谷场那儿唠家常。   他们说的杂,大部分时候都是说些没什么用的八卦,今儿谁家夫妻又吵架了,地里的玉米没有去年长得好,村头那寡妇昨个儿穿了件新花衣,久不久才说上那么一两句正经事。   可都是农村人,天天都是围着自家那几亩地转,外头的事儿知道的也不齐全,大多都是去镇上工作,听人说了一耳朵,一知半解的。   道听途说的事,当不了真。   可赵哥儿却信了。   不是他单纯好骗,只是想着,把这事儿当成个支撑他活下去的念想。   ······科考,顺顺利利的话,那走势必然是童生,秀才,举人。   方子晨本事若是跟他口气一样大,那他就可以从小河村离开,然后到府城,再然后······京城。   他想······回家了。   回家的念头无时无刻都在充斥着他的整个大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个念想从未断过。   在马家被欺辱的时候,苦苦煎熬的时候、冬天冷得他蜷缩打抖的时候、乖仔朝他甜甜笑,眼巴巴看着马小顺吃糖葫芦,而他儿子只能像他当年一样,被呵斥,被责骂,被赶到一旁,然后躲起来偷偷看,偷偷咽口水的时候,这个念头最为强烈。   那时候只要一停下来,一喘气,他都会下意识眺望着村口的方向。   他不知道京城在哪儿,但他觉得自己来时,是走的村口的那条路,那么那条路必然是通往京城的,那京城,应该就在那个方向。   家,也在那个方向。   他现在也想回家,可是······这念头却没有当初那么强烈了。   十几年,对家、对父母再浓厚的感情,也被一次次的期望和一次次的失望所消磨殆尽。   现在,方子晨在哪,哪儿有他,哪儿就是自己的   有了方子晨,回不回家,好像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而且,京城远在万里之外。   幼时被拐,他同十二个年纪同他相仿的孩子,被人贩子绑着手脚,挤在简陋的马车里,随着马车颠簸,翻山越岭又跋山涉水,路上风餐露宿,人贩子,没有良心。他喊,他哭,他闹,就要被打一顿。   饿了,也只有硬邦邦的野菜馒头吃。   因为是第一次受苦,那三个多月快四个月的躲躲藏藏的黑暗日子,他印像尤为深刻。   不科举的话,他跟方子晨说,方子晨那么宠他,肯定会带他去,可是,先不说路途遥远和艰辛,这年头动荡,外头匪徒猖狂,若是遇上了,只求财的,便还有条活路,若是劫财劫色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大夏重文,且律法规定,无故伤其有功名在身的士者,朝廷追究到底,严重者,将被处于绞刑。   而且,考中了秀才,朝廷会颁发象征品级的玉佩,比路引好使得多,不用受守城士兵重重检查盘问。   是以,方子晨若是有功名在身,路上便可安全、方便许多。   再有一条就是,回京,代步的工具,一路吃的,穿的,住的,没个百两银子,去不了。   那么多银子,他们去哪要?   以前想回家是他最大的渴望,有了乖仔,他最大的渴望就是能让孩子健健康康,吃饱穿暖,平平安安的长大。   现在,这渴望又变了。   甚至更贪婪。   方子晨好面子,科举这没影的事儿,他才不会到处说,要是囔得满村人都知道,到时候夫君又考不上了,照他那德性,怕是得羞死,没半个月的恐怕都不敢出门,到时候知道是自己传出去的,怕是真的要揍他了。   这会儿要请人担保,却是不得不说。   方子晨要参加童生考的事,对刘婶子他们来说,很是突然,惊讶过后,又觉得很是胡闹。   他们没参加过科考,但却是知道这科考不是一般人能考得上的。   县试没有门栏,几乎是有时间,有勇气,有胆量,去报名了就可以。   到了府试,就开始设有门栏了。   它不像县试那般广开大门,县考通过者,方可参加下一轮的府试。   府试过了,又才可参加院试。   门栏一轮比一轮高。   每年县试参考者,犹如过江之鲫,个个都心存妄想,总想跑去试一试。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千万人,几场考试下来,百不存一。   那些识得两字,就想去‘试一试’的先不说,正经书院出来的,在秀才私塾里苦读多年的,他们接受正统教育,眼睛天天都盯在书籍上,勤奋刻苦,可那些人去考,那也是考来考去,考了八/九次了,也没考上。   像小榕村的王书生。   那些县试侥幸过的,也都在府试中败北了。   扶安镇已经近十年,没出过一个秀才了。   童生倒是有那么几个。   竞争有多大,考试有多严苛,科举有多难,从这寥寥无几的人数便可窥见一二。   对于河大愣和刘婶他们来说,寒窗苦读数十载,天天捧着本书看,那些人去科考,合情合理,可是方子晨······   他们是知道他认得字的,可是学识‘渊博’不‘渊博’,有几斤几两,他们却是不知道的。   他天天上工,醉宵楼客人进进出出那么多,肯定够忙,而且,他们都没见他看过书,行不行啊?   这两天镇上挺热闹的,聊的都是些科考的事,传来传去的,哪怕在村里不谙世事的人,也听了几耳朵。   大抵是年轻人不知所谓,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盲目跟风凑热闹吧!   不管众人怎么想,方子晨能有这个胆子,赵哥儿也亲自上门来了,不管他考不考得上,就冲他现在在醉宵楼工作,认识那么多人,门路那么广,能帮还是要帮的,而且又不是多大的事儿,就是在担保书上盖个手印。现在帮了这个忙,对方欠了他们一个人情,以后若是出个什么事,也才好意思开口求上门去。   第二天一早,村长带着河大愣和刘叔几个人来了。   赵哥儿花二十文租了村长家的牛车,到底是请人帮忙,他也不好意思让人走着去镇上。   四个担保人凑齐了,早上,赵哥儿早早就起来了,蒸了十几个包子,方子晨洗了脸,帮赵哥儿将装着辣椒酱的背篓提到牛车上,这才抱着乖仔坐上去。   赵哥儿给村长等人分了包子。   他做的个大,里头馅也足,一人两个顶饱。   因为赶得急,众人这会还未吃早餐。   肚里空荡荡的,早上雾气大,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下肚,人暖和了许多。   白花花的大包子,他们过年过节才敢这么吃,还是赵哥儿会做人。   衙门往常都是九点‘开门’,科举提前一事来的突然,时间很是紧迫,这会要给参加童生考的学子们办理登记,衙门早早就开了。   方子晨让赵哥儿坐他旁边,怕乖仔凉着了,又将他整个人塞到衣服里,乖仔的脑瓜子从他衣领处漏出来,父子俩像是穿了同一件衣服。   他个十八岁的小伙,正是机体代谢最旺盛的时候,血液热腾,体温高,这会紧紧贴着,乖仔感觉像是躺在暖烘烘的被子里。   他搂着方子晨的脖子,脸埋在他脖颈边,蹭了蹭,道:“父亲,暖暖滴咯。”   他声音还显困顿,长睫毛随着他眨眼的动作一下一下扫着脖子,方子晨只觉痒得厉害,亲了他软乎乎的小脸蛋一口:“乖,你再睡一会儿,到了父亲叫你。”   乖仔打着瞌睡:“好~乖仔睡觉觉,长高高,以后保护父亲和爹爹,不让人欺负你们。”   赵哥儿闻言笑了笑,方子晨侧过头来,问:“冷不冷?”   牛车走的慢,但比两条腿快一些,迎面吹来的风凉嗖嗖的,方子晨特意坐在前头,为赵哥儿挡了些风。   “不冷,我穿······”赵哥儿话到一半,又改了口:“有一点。”   方子晨又挨他近了些。   族长正巧坐在方子晨对面,笑得满脸褶皱:“这孩子,真是乖!”   寻常孩子睡不够,被拉起来,总是又哭又闹。   乖仔就是显得没什么精神,但不会哭闹,该笑笑,该吃吃。   “嗯!”方子晨笑着,自豪得不行:“这孩子,随我!”   族长笑呵呵起来,笑到一半就猛的咳嗽。   他年纪和村长他爹差不多大,常年劳累,田里儿找吃的,风里来雨里去,六十多岁而已,却苍老得不行,走路得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   牛车颠簸,整个人像坐碰碰床一样,方子晨自个屁股就没安安稳稳端端正正坐稳过,自己都受不了,他都怕闪着族长的腰。   到了衙门,杨铭逸已经等着了。   方子晨又去找老王,登记这事儿繁琐得很,祖宗十八代都得盘查个清楚,没有熟人还真是不行。   这会也还早,牛车停在衙门口,赵哥儿抱着乖仔站在牛车旁等,杨铭逸看了他几眼,走过来。   “赵哥。”   赵哥儿抬眸看向他。   杨铭逸这人,他之前听方子晨说过,也听乖仔说过。   乖仔那次回来后,便跟他说,父亲工作的地方有个漂酿的叔叔。   方子晨说午间要教他半个时辰,两人单独呆一起,赵哥儿一开始心里还有点芥蒂。   他对方子晨的那个占有欲是他无法掌控的,明知道不应该,可心里难免觉得不是滋味。   对方是东家的哥儿,识文断字,长得又好,因为自卑,因为不自信,方子晨在他眼里足够的优秀,因此对方身边一旦出现些姑娘哥儿,他就忐忑,坐立不安又草木皆兵。   不过这会看见杨铭逸,他心里就松了口气。   杨铭逸虽好看,可看着还小,而且气质冷冷清清,是方子晨挑选对象绝不会挑的那一款。   这种人,好看是好看,但只可远观,瞻仰欣赏,跟这种人在一起,怕是冻得够呛。   方子晨自认自己是个高冷男,两个高冷男神在一起谈恋爱,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互相飙冷气,有意思吗?   “你是逸哥儿吧!”赵哥儿笑了笑问。   “嗯!”杨铭逸靠近了些,目光落在他怀里,还在睡的,脸蛋红扑扑的乖仔身上。   赵哥儿把乖仔稍稍递了递,乖仔整张脸露了出来。   杨铭逸看得新奇,不由轻轻戳了戳他的脸。   指尖一碰,温热的软乎的触感传来,像戳在棉花上。   他控制不住,又戳了一下。   这会儿,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方子晨那么爱亲乖仔,软乎乎的,口感一定很好。   乖仔小嘴巴蠕动了几下,眉头叠起来,睫毛轻颤,似乎要醒过来。   杨铭逸吓了一跳,心都提了起来,刚要收回手,却被乖仔一把抓住。   杨铭逸接触这般小的孩子的机会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往年杨老夫人过寿,总有人带着孩子来,路上劳累,晃晃悠悠的,小孩经常会在马车上睡着,到了杨府外,被抱下来,换了地方,那些小孩立马就哭闹起来,哇哇叫,大人手忙脚乱的,怎么哄都哄不好。   赵哥儿看他吓得不轻,笑笑,道:“没事儿。”   他话刚落,乖仔用另一边手揉了揉眼,而后缓缓睁开了眼。   “······杨猪?”乖仔见了杨铭逸就高兴,即使他们已经很久都没见着了,但他依然记得。   乖仔笑起来:“你西莫在我家耶?系来看乖仔滴吗?”   赵哥儿将他竖着抱起来:“你睡糊涂了,看看这是哪里。”   乖仔还抓着杨铭逸的手指,他朝四周望了望。   衙门这儿,赵哥儿几乎就没来过,往日都是进了县门后便直接去西街摆摊。   要是需要买什么东西,那也只是在东街那边儿。   衙门‘重地’,神圣威严,赵哥儿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样,卖完辣酱又要匆匆赶回去,洗衣服,剁辣椒,掰蒜头,活儿安排的满满当当,一刻不得闲,即使不忙,他也不会带乖仔来这儿逛。   乖仔看四周都很陌生,不远处还排着好多人,当下捏紧了杨铭逸的手。   “爹爹···”乖仔问:“父亲呢?”   赵哥儿敷衍他:“父亲去忙了。”   “哦!”乖仔从他怀里下来:“那乖仔乖乖滴!”   他一落地,又去抱杨铭逸的小腿,仰着头,黑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满的兴奋:“杨猪,我好想你哟,你想不想乖仔呢?”   杨铭逸抿了抿嘴:“······想。”   乖仔笑了起来,这话听得他高兴。   杨铭逸这话倒是真的。   他虽只和乖仔呆了一个下午,但被乖仔整无语了几次,对他可谓映像深刻。   乖仔去牵他的手,杨铭逸俯下身,将乖仔抱了起来。   小哥儿骨架本来较之男人就要小一些,杨铭逸又比较瘦,赵哥儿道:“他重,别累着你。”   杨铭逸微微摇头:“没事。”   赵哥儿从背篓里拿了个包子递给乖仔,乖仔没有接:“爹爹吃过了没有?”   赵哥儿:“吃过了。”   “杨叔呢?”乖仔又问。   杨铭逸表情依旧冷清,但目光却是柔和了些:“我也吃过了。”   “谢谢爹爹~”乖仔这才接过包子,小口吃起来。   杨铭逸看他捧着比脸大的包子啃,不由觉得好笑:“你能吃的完吗?”   “能吃滴!”乖仔说:“吃不完也不能浪费,给爹爹包起来,可以留到中午吃。”   赵哥儿原本是想等方子晨出来,可这会却见他久久不出来,已经到了摆摊的点,昨儿有客人跟他定了时间买辣椒酱,这会儿快到约定的点,不能等下去了。   他跟杨铭逸说了一声,让他帮忙看会牛车,杨铭逸没事忙,应下了。   赵哥儿去牛车上背背篓,乖仔被放到地上,他对杨铭逸道:“杨猪,乖仔要跟爹爹去卖好吃滴辣酱鸟,乖仔要赚大银子给父亲读书,忙忙滴咯,等乖仔有空鸟,乖仔带礼物去看你。”   “······好。”杨铭逸说。   赵哥儿刚牵着乖仔走,方子晨跟着村长等人刚巧从衙门里出来。   方子晨要回去上工,村长等人便自己回去。   临走前,村长还对方子晨,要不让他请两天假,回家看会儿书,既然已经报考了,就得拿出个态度来,临时抱抱佛脚,没准到时还能答出个一两题来。   方子晨摆摆手,说不用。   学霸,是从不临时抱佛脚的。   学霸,也从不畏惧考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原本想二更,不过······老家太冷了,手直打哆嗦,只能弄个大肥章。   俺在这儿跪地请罪 (-^〇^-) 第103章   方子晨对几人道谢,送走村长后,跟着杨铭逸回醉宵楼。   辣椒酱卖得快,几乎是赵哥儿一来,就有客人围上来。   这辣酱委实太过好吃,拌饭拌面做蘸料都可以,一罐都吃不上几天,有的人嫌贵,吃完了一罐忍着没买,可没了辣酱的饭和面,吃起来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没滋没味的。   现在一天一背篓的辣酱都不够卖了,可是也没办法,人手不够,赵哥儿虽觉得可惜,但自己忙得脚不沾地,每一天也只能做这么多。   方子晨下工回来已经很累了,他不可能叫他跟着一起做。   辣椒酱他都会尽量在下午那会儿都做好,不然方子晨回去,见他忙,总是要去搭把手。   赵哥儿不愿让他累着。   这会卖完辣酱,他又去猪肉摊那儿买了两斤猪肉,让李老头给他切成四份,没份半斤。   这是要送给村长和河大愣他们的。   今天没羊骑,赵哥儿牵着乖仔往家走,却不知小河村这会儿正热闹的不行。   河大愣儿媳妇柳氏在河大愣走后,立刻去了隔壁   她虽抠门,可心眼不坏,家里因为卖辣椒给赵哥儿,最近赚了些银子,赵哥儿这会在她眼里,就是她的财神爷,她自认方子晨科考这事儿不是什么坏事,更不是见不得人的,当下聊起来是肆无忌惮,没什么顾虑。   妇女夫郎们最爱聊这些小道消息。   仅仅一个早上,整个小河村,上上下下,老少稚童,就连后院的老母鸡,猪圈里的大肥猪,都知道了。   有人觉得他有出息,胆子大,看着贵气,又识得字,没流落他乡前,怕是家里供他读过书,没准还真让他考出个名堂来,也有人不看好。   方子晨长得好,本事大,又疼夫郎护孩子,村里姑娘哥儿以前觉得赵哥儿可怜,是马家买回来的下人,有的瞧他不上眼,有的嫁了人,公婆不好相处,夫君不够体贴,自己过的不好,看见赵哥儿过的比自己还苦,心里就有了慰藉,觉得自己再不好,那也比赵哥儿强。   可现在,个个羡慕赵哥儿。   村里未出嫁的姑娘哥儿有了方子晨做对比,对其他男人更是瞧不上眼了。   有些男人心大,觉得无所谓。   方子晨再好,村里的姑娘哥儿也不可能全嫁给他。   有道是宁做穷□□,不做富人妾。   妾室说白了,就是比奴才下人地位略高一点的存在。   要打要骂都是随便的。   可有的男人心眼小,见全村姑娘哥儿目光围着他转,话里话外都在讨论他,看方子晨就很不爽了。   这会知道了这事,更是酸得厉害。   “呸,就他?认得两字,也想去科考!他以为自个打架厉害,科考也厉害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就是,搞这么大阵仗,到时候考不上,看他丢不丢人。”   “小榕村的王书生今年也下场,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考得上。”   “应该能吧!前头考了几次了,经验丰富,再考不上都说不过去。”   “我上次去我外婆家帮割稻谷,有幸见了王书生一面,那会他正好在家,听说是私塾放什么农假,我也不太懂,我经过他家门口,就见他坐屋檐下读书,回来了,还见他捧着书在看,老勤快了,就这,考了几次,听说县试都过了,就府试没考中,二十好几了,人方子晨才多少岁?读了几年书啊他,而且海外来的,学的还跟咱们的不一样,他敢去,我佩服他胆子大,但有一说一,我看他,切,估计能考坨屎回来。”   县试同府试,两相都过了,便算中了童生。   这些小心眼的汉子不看好方子晨,那些爱慕他的,大多也不看好,不过都没说什么。   即使考不中,人也甩村里汉子几条街,而且上过考场,光这一点,就比他们强。   赵哥儿回家放了背篓,喝了点水,又牵着乖仔提着肉一一去道谢。   几家人皆是推辞着不要。   满村几十户人家,赵哥儿能找上他们,这就是念着他们的好。   而且也不是什么大忙,来回都坐了牛车,不废什么力,而且早上还吃了人家两个大肥包子,得好几文钱了,这半斤白花花的大肥肉怕是也得不少钱。   又是推托好一阵,赵哥儿从河大愣家出来,额上都冒了汗,口干舌燥的,比下地干一早上的活儿还要累,他想,得亏方子晨没在,要是给他来道谢送肉碰上这情况,恐怕对方客气,说两句‘不要不要,你别见外,快拿回去’他没准儿还真提着肉回来。   赵哥儿想到这儿,不由笑起来。   童生要考三场,一场考一天,以前写完了便可以走,现在不许了。   童生考参加的人多,参差不齐,有七旬老翁,也有八九岁的稚童来下场积攒经验。   这些人,老的太老,小的太小,心理素质皆是不稳。   见人写完了提前交卷,难免紧张。   ‘他为什么写那么快?是不是都写完了?是不是觉得特别容易?自己都还没写完,是不是就自己不行,完了,碰上高手了,落榜了······’   想多了,就心慌慌的,有人紧张得手直发抖,有的更是尿了出来,更有甚者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这般多了,就出了规定,统一时间交卷,不得提前,更不得延后。   按现代时间算,七点半得到考场外检查入场,九点开考,下午五点交卷。   如此这般,对于离县城稍远的考生来说,就麻烦了。   晚上回来,赵哥儿和方子晨商讨一番,还是决定在科考的这几天,让方子晨住县城客栈里。   科考考一天,那么累了,还要来往走路,难免累着。   方子晨倒是无所谓,科考对于别人来说,可能耗脑耗力,但他在书店里看了往年的考题,年年考不同,但百变不离其宗,换汤不换药,难度不大。   不过,六点多就得起来,方子晨想想就觉得吃不消。   还是同意了赵哥儿的建议。   “在家注意着点。”要离开那天,方子晨交代:“晚上睡觉要关好门窗,听见动静不要出去看。”   现在村里人都知道赵哥儿做生意赚了点银子,若是自己不在,那些个流氓混子怕是要盯上了。   赵哥儿一个哥儿,乖仔······算了,这个可以忽略不计。   方子晨越想越不放心:“要不,我还是回来住吧!大不了早上起来快一点!”   赵哥儿抱住他的腰,垫着脚往他嘴上亲了一下:“你放心,没事儿的。”方子晨没来那些年,他自己一个人都过来了,没道理现在不行。   现在有了夫君,夫君不着调、不靠谱,孩子又还小,他比任何人都要怕死。   乖仔挤到两人中间去,朝方子晨伸手:“父亲,乖仔也要亲你。”   “好啊!”方子晨抱起他,乖仔学着赵哥儿,捧着方子晨的脸,也往他嘴上亲。   方子晨:“······”   赵哥儿:“······”   赵哥儿拍了乖仔小屁股一下:“你不能亲这里。”   乖仔眨巴眨巴着眼,睫毛蝴蝶翅膀一样:“为系莫呢?”   “因为······”赵哥儿都不知道怎么解释,突然就词穷了。   “只有最亲密最爱的人才可以亲嘴。”方子晨说。   乖仔嘟起嘴:“那乖仔不系你最爱滴小宝贝吗?”   方子晨:“······”   还真不是。   他不说话,乖仔眼睛就红了,很是委屈的看着方子晨,声音都带着哭腔:“乖仔没有不听话,乖仔也可以干活鸟,乖仔乖乖滴······”   方子晨都听不下去了,这儿子就是来克他的,换了马小顺那种,他一巴掌招呼往他屁股一下,再来一句:“最爱你个锤子。”   可这会儿,不得行啊!   这可是他的小心肝来着。   “爱爱爱······”方子晨亲他眉心一下:“父亲最爱你了,我的小宝贝。”   话刚落,乖仔就笑了起来。   跟姑娘变脸似的。   赵哥儿往他腰间拧了一下,方子晨靠到他耳边,熟悉干咧的气息也随着扑面而来。   “他是我的小宝贝,你是我的大宝贝,我最最爱你。”   赵哥儿抿着嘴,忍着没笑,口是心非道:“又哄我。”   方子晨都想翻白眼。   这大的小的,真的是······   不哄不高兴,哄了还不乐意。   他容易吗他。   哎!   男人就是难,不难都不叫男人。   “父亲~”乖仔奶奶的说:“你不要有太大滴压力,考不上,等乖仔长大鸟,乖仔就阔以替你去考,乖仔也是男人,乖仔考试最腻害。”   谢谢,然,并没有被安慰到。   方子晨往他脸上啃:“闭嘴吧你!”   “啊······”乖仔推他脑袋:“怪兽又要吃小孩咯,爹爹,救命啊~”   赵哥儿笑了起来。   本来是想要去找客栈,但走了几家,都已经被人预定完了。   离衙门较远的地儿,空房倒是还有,可是那样的话跟回家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还是杨慕涛大方,让人将醉宵楼三楼的休息室打扫出来,给他住那儿。   报考那天,众多学子排着队不停的抱怨。   科举考提前了,众人没有准备,好像不提前那几个月,在这几个月里,大家就还能搏一搏,直接考中了似的。   虽不满,可也立即进入了状态,该准备的准备,该抱佛脚的抱佛脚。   开考当天,王小虎从六点半就开始在门外叫,叫了半个小时,嗓子都哑了,房里都没动静,在他想方子晨是不是已经凉了的时候,方子晨打着哈欠,眯着眼出来了。   王小虎服了他了。   怪不得昨儿个杨掌柜让他歇醉宵楼里,就方哥这赖床的劲儿,他不来喊,怕是直接睡到大中午了。   方子晨知道今天要干大事,赖床也没敢赖得太过分。   这种事儿,宁可早到,也不可晚了。   然刚从醉宵楼出来,冷冷雾霾中,赵哥儿抱着乖仔站在门口。   “你们怎么来了?”方子晨一摸赵哥儿的脸,冷冰冰的,怕是等了好久。   这会儿天都未大亮,赵哥儿应该是摸黑来的。   “来送夫君。”赵哥儿说。   “送个屁啊送,我是去科考,又不是出殡,还要送。”方子晨骂完了,看赵哥儿垂着头,眼神黯淡,神色有些沮丧,他深深叹了口气,去捂着赵哥儿的手,缓着声,问:“冷不冷啊!”   赵哥儿嘴唇冻得发紫。   冬季的衣服他还没来得及备,这会儿还是穿的夏季的衣服。   乖仔被他拿着张薄被盖着。   深秋的天气便是这般,早晚冷,午间却是热的。   路上累,倒是不觉得凉,可站着不动,定定等了小半时辰,是有点冷了。   原也是不想来,可昨晚方子晨不在,已经习惯了晚上有人搂着睡,习惯了他的气息,这会儿人不在,他一宿没睡着,想方子晨想得紧,院子外一有动静,又提心吊胆的睡不着。   不止他,连乖仔都是这般,方子晨不在,他晚饭都吃不下,洗好澡回到床上,也不躺下,就抱着枕头坐着,掉着眼泪,一个劲的说要父亲。   赵哥儿哄他,说父亲去科考了,过两天就能回来。   乖仔之前就知道这么一回事儿,也以为方子晨去考试就跟上工一样,白天去,晚上就能回来了,结果现在一听,要好几天都不能见着,当下就抽噎了起来。   “要父亲······乖仔要父亲,不要父亲科考了,乖仔要父亲,爹爹,乖仔想要父亲,要父亲抱抱睡觉。”   他不闹,就默默的哭,一直来回重复这么一句话。   直到半夜才睡着。   这会儿还在睡。   赵哥儿摇着头,说:“不冷!”   “我信你的邪。”方子晨拉到他店里去,嘱咐王小虎给他弄点热汤来,又回楼上找了件衣服下来给他披上。   “我得走了,你乖乖的,先喝点汤暖暖肚子。”   “嗯!”赵哥儿目光随着他动,直到方子晨身影消失。   科考是为朝廷选拔人才,谁能杀出重围,谁就能鲤跃龙门,飞黄腾达。   检查很严,若是自带干粮,像包子馒头这些,官兵还要掰碎了看,衣服也得全脱了,腋下、嘴里、□□里都得一一严查。   不仅如此,五官不端正者,也没资格参考。   一路下来,也是浪费了不少时间。   脱光了衣服,不说保守的古代人,就是现代人,方子晨也有点不适应。   特别那小官兵看着他的腹肌眼神发光时,方子晨菊花都莫名一紧。   拿了号进到考场,寻到座位,他才松了口气。   他的位置在考场正前头,茅厕在考场中间,这会天气热,谁坐在茅厕旁边,那谁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但前头的位置也是公认的不好,主考官坐上头,心态差点的,也是遭不住。   可方子晨觉得只要不是在茅坑旁,在哪都无所谓。   以前读书,考场座位号按成绩排,他就坐老师眼皮子底下,也没觉得有什么。   心态稳得很。   没有号房,为避免考生作弊,桌子前面,和左右两边用了三十多厘米的木板隔着,书桌与书桌之间隔得也远,只要不是长颈鹿,头伸断了,毛也看不见一根,况且还有来回巡视的考官,谁动的多,都要被告诫两声,严苛成这般,谁还敢不老实。   考官发放试卷,方子晨习惯性的正反两面扫了眼。   这儿的考卷反面是没有题的。   就两张,上头共四道题。   这会天气不热,正正好,人也是最精神的,方子晨提了笔,一口气刷刷写。   考官阅卷,不论年代,大抵都是一样的,首先要求的,就是考卷整洁,字迹工整清晰。   为了预防万一,大多考生总是谨慎的先在稿纸上起草补充,确认后才誊写到考卷上。   他写的快,下笔如有神,主考官就没见他停顿思考一下,加上他相貌尤为惹眼,对他的关注就多了些。   他一直看一直看,像是没见过帅哥似的,方子晨抬起头,朝他笑了一下,而后又埋头书写。   主考官生平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不由好笑。   这考生,胆子倒是大。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祝大家除夕快乐,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 第104章   午间官兵开始敲锣发放吃食的时候,方子晨已经都写完了。   说实话,理综数理化高考也不过两个半小时,而且那些物理题弯弯绕绕,算来算去,烧脑得很,这会儿就这么几道题,写一天?   他拿嘴巴叼着毛笔写,都不至于这般久。   几个官兵从大门进来,一个提着大篮子,另外两个提着桶。   每人两个包子一碗汤。   吃的少的,能顶饱。   吃的多的,也能大半饱。   反正饿不着就行。   轮到方子晨的时候,方子晨眼疾手快自己伸手在篮子里捡了两个包子。   官兵刚想发火,就见他乖顺的朝自己笑。   方子晨只要不开口,装乖刷脸的时候,很难有人招架得住。   这负责发放包子的官兵刚从门口进来时,抠了鼻子。   其他考生老实规矩,心思都在考卷上,方子晨写完了无所事事没敢乱动,就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好巧不巧看到这么一幕。   靠近门口坐第一张桌子的那个考生正吃的香,一包子三两口就吃完了,这人应该是个好学的,刚吃饱,提起笔就干。   主考官端坐着,中午有些人趴在桌子上歇了会,但大多都没敢真睡着。   有些紧张,昨儿一宿没睡好,就怕等会睡过去,因此眯一下就起来了。   只有他下首那长得颇为惹眼的少年,包子吃完了,端端正正坐了半小时,之后便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   旁晚,一声震天的铜锣声‘哐’的响起,威严宏伟的考场门缓缓开了。   陆陆续续有考生从里头出来。   外头等了一大帮人。   男男女女,妇人夫郎,老老少少。   人潮拥挤,赵哥儿抱着乖仔挤不进去,只能等在最外头,垫着脚不停张望,可瞧了半响,直到考生都出来完了,才见方子晨一瘸一拐的从考场里出来。   “夫君······”   “父亲······”乖仔挣扎着从赵哥儿怀里下来,见方子晨没有看过来,不停跳脚,他急得不行,握着小拳头不停喊:“父亲,乖仔在这里,乖仔在这里哟~”   “看见你了!”方子晨过来,一把将他捞起来夹在腋下。   乖仔一整天不见他,这会是想的不行,生怕他又走了,四肢并用,紧紧抱着他的胳膊。   “父亲,乖仔想你,乖仔想你。”   方子晨捏他小屁股:“······嗯嗯嗯,父亲也想你。”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赵哥儿问,他眼里担忧焦虑的情绪一览无余袒露着。   听说,在考场上作弊的,被考官发现了,不仅被撤销考试资格,还要被打二十大板。   方子晨脸都扭曲了。   “腿麻。”他左右转了两下,脖子咔咔响,说:“脖子也好像也扭到了。”   赵哥儿不解。   他说手麻手累屁股疼,赵哥儿倒能理解,可又不是用脚写的字,怎么还麻到了?   后来一听方子晨说,是趴桌子上睡太久,睡过头了,要不是人走光了,有个考官见他还不起来过去喊了他一下,他怕是都还醒不过来。赵哥儿闻言,整个人都哽住了。   ‘考卷有写完了吗?’、‘考的难不难’、‘有把握吗’这些话原本他就觉得不该问,问了怕方子晨有压力,可这会突然觉得,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   睡得腿麻脖子痛,整个下午怕是都在睡梦中度过。   刚有考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从考场里出来,讨论着考卷上的题目,赵哥儿听了几耳朵,只听有好几个穿着安和书院院服的学子说难,而且时间不够,最后一大题刚写到半,时间就到了。   人家都不够时间写,他夫君······   算了,考不中也没事儿,只要夫君好好的就行。   他随方子晨回了醉宵楼,来到休息室,又给他按摩,直到手脚舒适不难受了,这才跟吴哥儿搭伴回   乖仔不愿走,下楼时一步三回头,大眼睛泪汪汪的,好像此去一别,便是生死两茫茫,再也不见了。   方子晨心有不舍:“要不今晚留下来吧!反正这儿床也大,够我们三睡了。”   一米五宽,两个人睡也可以,乖仔······可以趴他胸膛上睡。   家里有鸡,有羊,一顿不喂也饿不死,可村长家的祖宅比较偏,周围没什么人,主人家不在,容易挨人偷,而且也没带换洗的衣服,赵哥儿还是抱着乖仔回去了。   科考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杨慕涛怕他累着,特意放了两天假,让他回去休息休息。   ‘带薪休假’,傻逼都知道这是好事儿,谁会拒绝了。   方子晨乐颠颠的整理衣裳,让王小九给他包了两块点心,笑呵呵的走了。   童生试要在三天后放榜。   这三天对于考生和考官来说,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的。   参考人多,考官连夜批改,也是累得够呛。   扶安镇这帮考官乃由州府分派而来。   按理来说,童生考既县考,乃由一县县令主持,可要是管辖县内出的童生、秀才多,县令业绩就能好一些。   因此往年经常有县令‘徇私舞弊’,学子给县令送银,达成利益共赢。   这般,寒门学子难以出头,富门子弟又徒有其表。   担着童生的名,可一到院试就漏出马脚来了,答题牛头不对马嘴,压根没有童生该有的料。   于是为避免再出现这般情况,考官都是从京城与各州分派而来。   南州考官负责北州考场,北州考官负责南州考场,对调这般,情况倒是好了些。   考官阅卷不论年代,总是一样的。   字丑的,就粗略看两眼。   写的密密麻麻且不工整的,也粗略看两眼,再多一眼都不行。   所以,为什么学子们总是花大把时间用于练写上,是吃饱了撑着吗?   当然不是。   字写的好了,也能给阅卷的考官留下映像,卷面分也能高一些。   像以上两种,即便这个学子学识渊博,有真材实料,可考官不细看,第一眼就扔一边,有什么用。   方子晨一回村,村长立马就上门了,他也有分寸,没问他科考的情况,问了,难免给人压力,而且对方也不好答。   说难,考中的人多了,就显得自己没用。   说不难、还好,要是不过,又显得自己口气大。村长只是跟他聊了会儿,看他一派轻松,并未愁眉苦脸,若是换了王书生那样的,村长心下估计就有了答案。   可对方子晨,他是半点儿希望都不敢抱有,只当这人心大,豁达,看得开。   不说村长,全村里人都是这般想。   没一个人觉得他能考上。   不过不管考不考得过,刘叔家、河大愣家,族长家知道他回来了,特意送了好些鸡蛋来,说他累了,辛苦了,好好补补。   方子晨提着一篮子鸡蛋,挠着头,自个都想不通他累在什么地方。   考场上‘吃得好,睡得好’,村里农妇坐月子都没他那么快活。   晚上睡觉,赵哥儿想起周哥儿前儿个说的:‘现在村里好些个都在等着看你家夫君的笑话,说的话贼难听,他要是回来,你让他呆家里几天,没事别出门了。’   周哥儿这话倒不是怕方子晨丢脸,而是怕他听了气着,又动手打人。   赵哥儿怕方子晨打人,更怕他听了那些话心里不好受,情人眼里出西施,方子晨在他眼里是顶顶好,他听不得别人说他半句不好,也不舍他有丁点的不开心,当下便叮嘱他让他好好呆家里,不要出去。   方子晨纳闷儿:“为什么啊?”   “我和儿子想你了。”赵哥儿说。   这话中听,方子晨心里又得意又美滋滋:“思之如狂,你要学会控制一下你自己,想多了,很容易发疯的,你要是疯了,还得我照顾你。”   “······好。”赵哥儿说。   等结果的这三天里,方子晨听话的一直呆家里,不是跟乖仔满院子玩,就是帮着赵哥儿剁辣椒,腌酸菜。忙忙碌碌的,时间倒是过的也快。   之前开的那块小荒地种了些芥菜,这会都大了,他特意去杜家买了个大缸,回来洗刷干净,搁院子里晒。   酸菜做的也不麻烦,就是洗的时候挺磨人。   这年头没农药,菜地里有虫子,就靠人两只手抓,家里没闲人,乖仔虽小,可一天时间安排的也是满满当当。   早上要跟赵哥儿去卖辣椒酱,中午回来要挖蚯蚓喂鸡鸡,然后帮着剥蒜头,做的快,就能去菜地里抓点虫,晚上方子晨回来,他又要跟着认字,又要跟他玩,简直是忙得不得了。   虫子多是一方面,还有就是上头有蜗牛,这玩意儿吃了菜还不算,拉的东西山路十八弯似的弯弯曲曲黏在菜叶上,不仔细洗仔细刮压根洗不掉。   洗好的酸菜放到开水里烫一下,然后等凉了直接放到大缸里,有条件的就倒入些盐水,没条件的就放些淘米水,盖好盖子,密封好,如此过半个多月也就可以吃了。   第三天晚上,赵哥儿躺床上后,一直翻来覆去的,方子晨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哄了两句,赵哥儿还是睡不着。   “夫君,你不紧张吗?”   方子晨捏了他小圆脸一下:“不紧张啊!紧不紧张都是那样,素质杠杠的人,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这样的不行。”   赵哥儿说:“我就是控制不住。”   方子晨心痒了:“那······我们做些别的吧!”   他素了快半个月了。   之前赵哥儿怕影响到他科考,晚上都不让他碰,科考三天他又住镇上,连个啵儿都打不得。   这开了荤,知道其中精髓美妙,哪里还能素得下来。   这会赵哥儿衣领微开,锁骨明显,常年被衣裳遮掩的肤色羸白剔透。   赵哥儿眼神闪烁:“做什么?”   这年头,大多夫妻,房里的事都是男的做主,对于汉子们来说,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必须处于主导的地位,大事必须得他们做主,媳妇、夫郎是他们的附属,受他们掌控,这种观念已经渗进骨子里,他们以自己为中心,大男子主义,想了就要,哪里还如方子晨这般,想要了,还要问,还要征询他的同意。   方子晨撑起上身,那双在微黄的光下显得尤为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声音听上去哑得令人心惊:“你说呢!别跟我装糊涂。”   他手隐忍不住,捏住赵哥儿的下颌,拇指不住的摩挲着他略微濡湿的嘴唇,然后缓缓向下,在赵哥儿凹陷下去的腰窝上停了一瞬,然后慢慢向上,探进他衣服里。   赵哥儿不自觉嘤咛一声,他眼神即刻就变了,里头像是含着戾气,又仿佛耐心耗尽后的那种烦躁,那是一种莫可名状的神情,让他看上去像是变了一个人,此时的他,是成熟的,稳重的,尊贵不可侵犯,与他之前吊儿郎当放荡不羁的形象判若两人。   赵哥儿不自觉沉迷,即使已经有过多次,他依旧像是没有经验,羞涩无措,却又配合地任方子晨对他为所欲为似。   一切都是在本能的驱使下进行的。   赵哥儿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吻了他一下,学着方子晨之前的动作,他用舌尖拨开方子晨的唇缝,探进他湿热的口腔里,舌尖与舌尖相触,然后很快就纠缠到一起。   方子晨感觉到赵哥儿的舌尖正在生涩地回应自己,衣袖滑落,那两只细腻滑白却又消瘦的胳膊伸出来勾住他的脖子,让他忍不住低头加深这个吻。   熟悉的气息充盈在自己的鼻息间,赵哥儿眼神湿润,额头与他相贴,喘着气,气若游丝般,说:“我们······去隔壁。”   他在隔壁那间屋子里摆了一张小床,本来是打算让乖仔自个睡,不过乖仔被方子晨的恐怖故事吓坏了,之前还能忽悠他去上茅房,现在讲奥利给、给利奥也没有用。   每次做这事儿,两人总是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   乖仔睡着了,直接在床上做也不是不行,可上次赵哥儿忍不住,咬着手背,还是漏出点低低的□□声。   本想着小孩睡得熟,不一定听得见,而且也没见乖仔醒过来,他就没放心上,结果隔天早上,乖仔同他去卖辣酱,路上坐在羊背上偷偷告诉他,他半夜好像听见鬼在哭。   赵哥儿当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好笑,问他:“它怎么哭的啊?”   乖仔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早上醒来忘了大概,只记得那么一点。   他说:“那个鬼一直说不要了,慢一点,慢一点,然后就呜呜呜的哭,声音好恐怖,乖仔都怕怕滴咯。”   赵哥儿:“······”   乖仔:“父亲果然没有骗我,世界上真滴有鬼!”   “······”赵哥儿闻言,都恨不得当场去世,即使知道儿子还不懂事,也没看见,可他一整天都无法直视乖仔,脸更是火辣辣的。   这之后,两人都是在隔壁儿办事。   这一闹,便闹到半夜,赵哥儿累得慌,再也无心想其他的。   不过一大早,天未亮,鸡未叫,他就醒了。   今个儿放榜,得去快一些。   慢了,人多了,可就挤不进去了。   虽觉得方子晨大概,可能,估计是考不上了,但不亲自去看看,不到黄河,总是不死心。   再且方子晨还大言不惭的说,挺容易的,我刷刷刷的就写完了。   所以······还是去看看吧! 第105章   此时天未亮,赵哥儿摸黑到厨房拿了根柳枝。   这年头没牙刷,讲究一些的,早上起来含着水漱一漱口,有那不讲究的,早上起来连脸都不会洗。   之前家里没银子,他和方子晨都是拿柳枝来刷牙,后来赚了银子,方子晨就奢侈的拿盐巴来刷。   盐巴虽是比不上牙膏,刷后口气清新,但也聊胜于无,总比没有的强。   但赵哥儿还是习惯拿柳枝刷。   这会刷完牙洗好脸,回到厨房洗好锅热了水,才回屋,给乖仔穿好衣服,又拿了薄被子将他包好,这才抱着他往刘家走。   今个儿放榜,又逢赶集日,这街上怕是得人挤人,带着个孩子委实不便不说,就怕一不留神丢了。   昨儿他已经跟刘婶子说了,让他们帮着照看一早上。   天都没蒙蒙亮,方子晨就被赵哥儿揪着耳朵起来了。   他洗完脸,面也煮好了。   很简单的一碗面,是拿昨儿剩下的骨头汤煮的,上头卧着个煎蛋,几片菜叶,还撒了点葱花。   若是再放一勺辣椒酱,那滋味就更绝了。   不过他刚摸到装着辣酱的罐子,就被赵哥儿拍开手。   “一大早的,不要吃那么辣。”   “好吧!”他吸溜两口,突然问:“刘婶家吃早餐吗?”   这村里大多都是一天两餐。   午饭晚饭还不能敞了肚子吃。   他可怕饿着他儿子了。   赵哥儿摇头,道:“不吃。”他话刚落,就见方子晨站了起来。   “干嘛去?”赵哥儿问。   “接我儿砸回来吃早餐啊!”方子晨理所当然的说。   “来不及了,”赵哥儿拉他坐下:“大人不吃,但刘婶会煮点给两个小孩吃的,放心,饿不着。”   “哦!”   方子晨闻言安心了。   这面汤刚出锅,烫得很,方子晨挑着根吃,一小口一小口,比名门世家的千金还要斯文。   赵哥儿顾不得烫,呼啦两口,早吃完了,此刻在一旁看的着急,不停催促。   “夫君,你吃快一点啊,天都要亮了!”   “亮就亮呗。”方子晨耸耸肩,无所谓的说。   赵哥儿轻轻踹了他一下:“我们要赶着去看榜,慢了人多。”   “多就多呗!”方子晨又说。   他是一点都不急的。   上榜与否,又不是由去的快慢决定。而且那红榜也不是看完了就撕。   早上人肯定多,午时去就好了,偏偏皇上不急太监急。   他虽万般不愿,可谁叫他宠爱贴身伺候很得他心的小赵子呢,自然只能随他愿了。   赵哥儿急得不行,直接抢过他的筷子,面也收了起来锁到橱柜里。   方子晨:“······”   赵哥儿拉他:“饿了到镇上再买包子吃吧!我们快点走!”   方子晨:“······”   早上起来嘴里本来就没味儿了,这才吃了几口,刚尝出个滋味来,结果又不给吃了。   饿了买包子吃,那煮面干什么?   搞仪式感吗?   艹贤妻良母人设吗?   他砸吧砸吧嘴,真是吃了个寂寞。   ……   八点放榜,天未亮,衙门口就水泄不通围了一圈人。   科考按理来说,应在贡院举行,可扶安镇贡院设在衙门里头,贴红榜的龙虎墙自然也设在衙门口。   放榜的日子,前来看榜的人很多,远远超过参考学子的量。   这其中,有那捂着胸口,紧张得直哆嗦的‘拖家带口’的学子,也有那大字不识一个,来跟着凑热闹的。   一群人,闹哄哄的,个个面色凝重,跟上门催债一样。   方子晨到的时候,已经挤不进去了,离贴红榜的那面墙隔了差不多二十几米远。   赵哥儿跺着脚,埋怨道:“都怪你!”   方子晨:“······”   方子晨转头看向赵哥儿,他不明白怎么就都怪他了。   虽然他刚是磨蹭了点,也错估了局势。   可谁能想到,一大早的,就有那么多人吃饱了撑的。   下意识张口想怼两句,就撞上了赵哥儿直直看过来的眼神。   那双漂亮的圆溜溜的大眼睛此刻幽深得像猫眼,盯着他看的时候一眨不眨,冷森森的,里头怨念恒生,瞬间,没由来的,方子晨的脊背涌上一股凉意。   好汉吃得眼前亏,再说,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赵嬷嬷狠起来,他这个既弱小,又可怜的肯定不是对手。   他梗着脖子,应声:“怪我怪我,你不要生气,气大伤身,容易死得快,别气了哈。”   赵哥儿:“······”   他哼了一声,又去惦着脚伸长了脖子张望,前方人潮涌动了下,赵哥儿一个没注意,撞到身边人。   他还来不及道歉,那人先推了他一把,力道极大。   “你有病吧!”   赵哥儿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好在方子晨及时扶住他。   “对不起。”赵哥儿低头道。   方子晨蹙紧了眉。   “滚一边去,”那人上下扫了他一眼,见他似乎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当下拍了拍先前被赵哥儿碰到的肩膀,轻蔑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哥儿,目不识丁,凑什么热闹?这地儿是你这种腌臜人该来的?滚······”   “你在说什么?”方子晨伸出胳膊揽住赵哥儿的肩膀,将他朝自己的怀里带了一下,垂着眼眸,沉下脸,眼神阴寒:“你方才说什么?有种他娘的再重复一遍。”   那人穿着安和书院的院服,二十多岁的模样。   方子晨只觉得晦气,拳头又他妈的痒了。   他这个表情看着就极为不好惹,个头又高,换个人,应该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敢再呛声了,可这书生自大妄为。   “怎么,你想打我?”他嗤笑一声:“就怕你没那个胆量,你可知,打了功名在身的书生郎,有何罪罚吗?”   按理说,秀才,方可算是有功名在身,是朝廷真正认可的,可在大夏,童生虽比不上秀才,权利地位也没有秀才郎的大,但这种预备人才也比寻常百姓,商户之人高出一截,无缘无故打了这帮人,若对方不追究还好,若是真追究起来,坐几天牢都是轻松的,就怕被打个几十大板,弄个半身不遂。   “我不知道啊!”方子晨直接一脚朝人膝盖骨踹了过去:“要打了才知道。”   那书生郎跌在地上,膝盖疼得一时爬不起来。   前头人听见动静,只是回头望了一眼,并不放在心上。   这会儿重中之重便是看榜,其他好戏儿都得搁后头。   “你······”那学子指着方子晨:“你给我等着,等我上榜了,定要你好看。”   方子晨脑道:“指指指,指你麻痹,再指我,老子砍了你的手。”上次那昊德胜也是这般,打不过,吵不赢就放狠话让他等,然等了这么久,也没见对方来找场子,这帮人,读书读傻了,没本事,又自觉高高在上。   傻逼才会怂他们。   “夫君······”虽知道他是为自己出气,但赵哥儿还是拉了他一下,:“别打人。”   话刚落,前头喧闹了起来。   三个腰间挂着大刀的官兵敲着铜锣走了过来。   ······放榜了。   “退后退后。”官兵高声道:“官府放榜贴红,闲杂人等一律退后,不得妨碍。”   人群往后退了几步,自动让出条路来,没人乱动,直到红榜贴好,官兵离去,人潮又挤挤朝前涌去。   原本很是斯文,作风儒雅随和,衣着端正的书生们,这会你挤我,我挤你,头发被挤得凌乱,鞋子被踩得漆黑。   “······过了······过了,我终于考过了。”   “······怎么没有我的名字。”   “李兄,你再好好看看。”   “五十三名,哈哈哈,我考了第五十三名。”   “列祖列宗保佑······”   前头哭声、笑声,依次传来。   赵哥儿这会手心冒汗,心砰砰砰的跳,实在等不急了,低着头,冲天炮似的就要往人群里冲。   此次县考,共录取五十六名。   看着虽少,可这只是一个县的人数,府州下几十个县,加起来,人数就壮观了。   红榜上的名字,除去前三名,后头那些名字写的是密密麻麻。   有的人看完了,找着自己的名字了,迟迟不肯走,还要再瞻仰瞻仰,找不见自己名儿的,不信邪,生怕错漏,还要再看几次。   里头人不出来,外头的人又看不见,又急又紧张,委实恼火得很。   方子晨鹤立鸡群,比大家伙都高处一个头,视力也好,随便一扫,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拉住赵哥儿:“不用看了。”   赵哥儿:“啊?”   “我考上了。”方子晨说完,旁边刚被踹了一脚的书生郎却是嗤了一声。   “好大的口气。”   方子晨不是书院里的人,镇上秀才私办的私塾,里头招收的学子,因着往年‘学术’交流,大家虽算不上熟,但都打过照面。   方子晨是陌生面孔,想来不是安和书院里的学子,也不是其他私塾里的。   他自认自己和书院里几名同窗学问都不错,可他们连着几次都未考上,对方这般,不是口气大是什么?   村长,河大愣和刘叔这会就站在红榜下,三人约好似的,半夜时就摸到县城门口来了。   几乎是县门一开,三人就冲着衙门口来。   等了快两时辰,天才微微亮。   虽觉得方子晨考上的概率不大,可从昨儿起,村长就睡不着了。   刘叔刘婶更是比赵哥儿还要紧张。   村里就这么个认字的、有出息的,大家伙对于结果,比方子晨这个参考本人还要关注、上心得多。   族长原也想来,不过老骨头一把,怕被挤出个好歹,在家人的劝说下,只好让村长代为代表,看了,第一时间回去给他报个信。   但这三人,大字不识一个,村长虽认得两字,可每次方小子方小子的喊,也只认得个‘子’字,方子晨若是能侥幸考上,那应该也是排后面,吊车尾,可中间带了‘子’的,这会最后两排都看完了,就没见着。   三汉子这会对着红榜呆愣愣看半天,没见着名字,也不知道方子晨上没上榜。   大概是没上榜的。   心里已然有了定论,可······   河大愣瞧见旁边一眉飞色舞,神采焕发的青年,怯怯的喊了一声:“小兄弟······”   上榜了,心情就好,没上榜的,这会搭话就像触了霉头,这人心情颇好,笑着:“老伯有什么事儿吗?”   “你能帮我找个名儿吗?”河大愣说。   前来看榜的,也多是些考生家属。   这些家属,多的是地里刨食的,斗大的字不识一个。   “可以。”那人温声问:“你儿子叫什么名?”   “······”河大愣咽了下口水:“叫方子晨。”   他话刚落,就见对方徒地瞪大了眼,声音高了起来,似受惊,又不像。   “你说叫什么?”   旁边也有人望了过来,村长,河大愣和刘叔都有点莫名。   河大愣嗫嚅说:“方······方子晨啊!”   那书生深深缓了口气,抬手一指红榜上第一排,第一列,那个最大的名,说:“他在这儿,上榜了,而且,是第一名。”   村长:“······”   河大愣:“······”   刘叔:“······” 第106章   村长三人嘴巴都张大了,木愣愣的,半响都没反应过来。   真考上了?   而且······而且,还是第一名。   这,这~   刘叔一个激动,拉住那人:“真,真的啊?”   这是质疑。   读书人清高又自大,但凡换个人,这书生可能当场甩袖一把直接走人了,可这会却是没有。   他耐着性子:“自然,这上头写了名的,不可能看错。”   再三确认后,村长三人有些飘飘然,费了劲儿,挤出人群,正巧看见方子晨跟着赵哥儿站在外头。   刘叔最是耐不住,当下跑过去:“方小子!”   “啊······”方子晨看他脸红彤彤的,呼吸很是急促,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赶忙扶了一把:“叔,您没事吧?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榜。”村长这会反应过来了,笑呵呵的,喜得不行。   他大儿媳当年给他生了个大胖孙子,当时也高兴,可却不及这会。   他重重拍了拍方子晨的后背,老大欣慰的道:“你小子,行啊!”   赵哥儿呐呐的,问:“······真中了?”   “嗯!”村长回:“还是第一名。”   第一名······   赵哥儿耳廓被脑中巨大的嗡鸣声震麻了,有一种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夫君,真的考上了。   他震惊得的眼神有些失焦,激动着,喘息着看向方子晨,他主动凑近他。   “·······夫君,你考上了。”   “我知道啊!”方子晨的目光维持着清明,镇定自持,道:“我刚都说了。”   赵哥儿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说:“可你是第一名。”   他从没想过方子晨能考第一名。   他去科考,赵哥儿对他最大的期望便是榜上有名即可。   家里有个读书人,赵哥儿对科举这方面的事儿就多关注了些,先不说从九岁就下场,考了二十多岁还没考上的王书生,便是全镇最有名的安和书院,里头的童生一个巴掌也是数得过来。   人家寒窗苦读数十年,他夫君之前虽读过书,认得字,可上回方子晨跟他说了,他那儿学的跟大夏的不太一样。   所以真正算起来,他夫君拿起书到现在,都未到半年时间呢!   而且······县试时,还睡得腿都麻了!   如此种种,他就没敢奢望什么。   即使能上榜,应该也是最末端,可这会,却是第一名。   怎么能叫人不激动。   “我知道啊!”方子晨说。   赵哥儿看着他,眼神中的崇拜之色毫无掩饰,直白而□□,这会仰着头,像是把自己视为神明一般,方子晨看着赵哥儿,那两片开合的嘴唇此刻红得滴血,脸色因为激动,微微涨红,仿佛熟透的苹果,沾了水,泛着润泽的光,他尝过,赵哥儿的唇是甜的,软的,要人命的。   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一样,天真而诱人。   方子晨通体舒畅,牛逼哄哄,感觉有些轻飘飘,但他谦虚惯了,道:“第一名而已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瞧把你激动的,你要学会习惯。”   村长瞪着眼道:“这还不算大事?”   他都想好了,回去要杀两只鸡,开宗庙,庆祝一般。   方子晨虽不是河家人,可落户在小河村,小河村以后便算是他的祖籍。   宗庙,是全村人的宗庙。   方子晨咽了咽喉咙,微凸的喉结上下滑动,摆摆手,无所谓的说:“这真不算什么,也就是我的常规操作。”   这会人多,欢呼声,痛苦声,道贺声,接连不断。   方子晨说:“我之前都跟你说过了,让你安心,科考对于我来说,那就跟吃饭睡觉喝水似的,没什么难度可言,你偏不信我,急慌慌的,这会······”   方子晨原本想说这县考搜易洗。   那帮书生虽寒窗苦读数十年,可他也是九年义务教育。   况且,他两岁开始,养父母招的海龟保姆就开始给他‘启蒙’了,后来三岁进了幼儿园,自那后,手上就没离过书。   他懒,所以别人要背多遍的书,他立求看过即背过。   在校十几年,他接受的教育,看过的书,是别人的几十年。   毫不夸张的说,他能甩安和书院那帮家伙一大截。   县考,难度也不过跟中考相似。   他一个高材生,若中考都过不了,那真是撞墙死算了。   个县考而已嘛!   考个第一名,随随便便的事。   这会周边难保有那落考的学子,方子晨也懂事儿,说大话声都小了,也没说些别的,也不敢说,说了,那就相当是往公厕投石一样,难免引起公愤。   赵哥儿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了。”   方子晨笑了起来:“怕我嘴太贱,被人揍死啊?”   赵哥儿:“······”   村长:“······”   河大愣和刘叔摇摇头,无奈的笑了起来。   这小子,口气是真的大。   不过还好,本事也是一样大。   不然······忒丢人。   村里那些说他不自量力,笑话他不知几斤几两的人,这会可得闭嘴了。   赵哥儿道:“你知道就好。”   “放心,我有分寸。”方子晨说。   方才跟他们起矛盾的书生,正焦虑的站他们一侧边。   有个十二三的书童从人群里挤出来。   举手高声喊道:“少爷少爷,中了,中了······”   那书生往前走的两步,抓住他书童的肩膀,来回摇晃。   “我中了?”   “是的。”书童道:“恭喜少爷,恭喜少爷。”   “第几名?”书生问。   方子晨侧头看过去。   书童被抓得生疼,指甲似乎穿破了衣裳刺进肉里,他却没敢表露分毫,只是喜道:“第五十六名。”   书生听道这,顿了一瞬,不过很快就笑开了。   名次虽是不如意,可好歹是中了。   “哟······”方子晨的声音插进来:“第五十六名,倒数啊!”   那书生笑道:“虽是倒数,可也名在榜上,不像有些人······”   “有些人怎么了?”方子晨说:“你先问问你书童,问他第一名叫什么。”   书生朝书童看过去。   这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很浓,书童立即道:“叫,叫方子晨!”   这名儿陌生,不是书院里的同窗。   也不是私塾里的······   他错愕的抬眸望向方子晨,就见他抱着胸,笑得极为欠揍。   “是······是你!”   方子晨点头:“是呀。”   书生:“······”   这种事儿,没人敢冒充顶替。   方子晨摇头晃脑:“我是第一名,你也是第一名,啧······这什么缘分。”   血液似乎倒涌逆流。   脸上发热发涨。   那书生头都没敢抬,拉了书童就要走,肩膀却是突然一沉,力若千斤。   侧头一看,一双冷白皮,骨节分明,细腻修长如竹般的手出现在视野里。   “想走?没那么容易!”方子晨扣住人,腰身略弯,靠近了些,语气明明熟稔温和,可传到那书生耳朵里,却似是嘲讽,又像是裹着寒意一般。   “别急着走呀!”方子晨嗤笑道:“刚你不是很嚣张吗?不是喊我夫郎滚吗?不是说让我等着吗?”   书生脑子要垂到胸口。   方子晨的话,一字一句都像是一巴掌,一下一下往他脸上扇。   他这辈子,就没这么丢过人。   他倒数第一名。   人家顺数第一名。   中间隔了几十人,完全没有可比性。   县考只是童生考的第一道关卡。   若是府试也过了,那对方就是真真正正的童生郎。   照往年经验来说,这县试第一名,府试时只要不出岔子,不半道拉稀,半道昏迷,半道翘辫子,半道看破红尘突然出家,那府试红榜上有名便是板上钉钉。   他这吊车尾的,府试上,除非祖坟冒青烟,或者任通二脉突然被打通,不然想要上榜,委实是难。   本来县试过了,勾着这府试的门栏,他还颇为高兴,这会儿······   哪里还有胆量得罪人。   他弯腰朝赵哥儿做辑,赔礼道歉,方子晨这才松开手:“滚······”   一行人笑呵呵的往回走。   村长说要去街上割两斤肉,回去好好庆祝一下,赵哥儿直接领着人去了李老头那儿,割了三斤肉,村长要付银子时,被赵哥儿抢先了。   这是家里的大喜事儿,自然得是自己买肉回去,晚上好好做一顿,请大家伙吃一餐,哪能让人出银子。   知道他做生意赚了点,家里宽裕了,而且理也是这么个理,村长也就没抢。   一路回去都是笑呵呵的。   ……   另一边,衙门里。   负责监考批卷的考官正在收拾包袱,准备返程。   科举在各个朝代负责的部门皆是不同。   主考官乃礼部侍郎,官从正三品。   照理说,这种大官儿,应是日理万机,就算主持科考,也应当是院试往上之类的,来主考县试,颇有些‘大材小用’。   这主考官中年样貌,五官立体,轮廓深邃,模样很是出众,乃是前皇再位时钦点的探花郎。   状元、榜眼、探花,乃科举之路高端最为惹眼的位置。   是广大书生究其毕生的梦想。   有传言,这主考官黎大人当年学识不输状元郎,按其成绩以及殿试上的表现,远远超过当界状元郎,但最为出众的三人中,一个上了年岁,一个学识颇佳,却五官端正平平。另一个,即黎大人,文采过人,样貌过人,当得状元。   皇帝思想向后,却点了黎大人做探花。   实在没得法子。   这探花,乃是前三首的门面担当。   除了黎大人,其他两人皆是不能担此大任。   这会整理好,县令安排送行的马车却是还未前来。   黎明前突然朝身边人问道:“自此县首乃是何许人也?”   杀鸡焉能用牛刀!   县试批卷,这事儿难度不大,皆有同行下属执行。   有人道:“回大人,县首乃是一名叫方子晨的小后生。” 第107章   “哦~”黎明前起了兴趣。   他们这一行人共有四人。   他自个没参加阅卷,可其余三人皆是参与了的。   收上来的考卷,均得糊名。且分三份,由这三人阅改,过关的卷子,汇总后,这三人皆行看过后,再共同商讨名次。   以前到了这最后一环节,考官们喜好不同,有的侧重文笔,有的侧重实策,总是闹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可这次听说,这第一名是这三人一致认同的,没闹半句。   黎明前难免好奇。   “这方子晨,何许人也?”   旁边伺候的下人精明,前个儿就听他念叨了,这会两手奉上一卷画卷。   参与科考,登记那会儿,就有画师挨个画象,旁边还标上名。   这是为了预防出现替考这类现象发现。   这些画师画技‘了得’,能把人画得六七分像。中榜的学子,画象再由县衙递往府城,若是这人够出息,这画象能被衙役递交到京城,出现在御桌上。   府试时,进入贡院前,会有官兵拿着画象对照。   那下人早就让人照着方子晨先前的画象,弄了一份来。   黎明前一打开,眼前就是一亮。   并不是因这画技而惊艳,而是这画上之人,委实出彩。   画师略显拙劣的画技虽没能把人画得很传神、生动,可却也难掩其色。   特别是那双眼睛,眼窝略深,目光中像是带着锋利的冰棱,又像是玩世不恭。   再然后就是······   这小子竟然是县首?   虽是借着便利来扶安镇探望同窗好友,才接管县考,可是对于方子晨,黎明前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他‘监考’多年,府试、院试皆有,见过的考生,没有上万,也有上千。   能步入府试、院试者,对于下场的经验可谓丰富。   可即便如此,他就没见过谁在考场上像方子晨那般,玩儿似的,该吃吃,该睡睡,其他学子因紧张,或者因题太难写不出,胃口难免就差了些,两个包子,有的甚至吃不完,可这小子,却是丝毫不见紧张。   写卷时,他像是没动脑一样,刷刷就往考卷上写,不像别的考生那般慎重。   而且,他当官多年,官威甚重,端着习惯了,面色看起来难免严肃,不说外头的人怂他,就是家里的小儿子,见了他也总是害怕。   而方子晨竞是敢冲他笑。   坐在他下首,被他盯着,他也丝毫不慌。   县试‘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写完了,还没吃饭,他眼睛就咕噜噜的转,吃了包子,又喝了汤,吃饱喝饱,心满意足了,他就开始睡。   年轻人觉多一点也算正常,可趴着桌子,一睡就是一下午的,他就没见过。   猪一样。   有那半吊子的,有那受父母逼迫来的,有那来见世面的,因着这般,见人睡了,他也就没让人喊起来。   就这······竟然······   竟然还是县守??!   他倒是不怀疑手下人阅错了卷。   相反,能跟随他身边的,总有那么几分本事。   看来这人,肚里应当是有点墨的。   外头传来车轮声。   马车来了。   黎明前将画卷卷起来,随手递给下人,抬步上了马车。   车轮又滚滚动了起来。   县令朝他挥了挥手,没再说话。   两人多年不见,彻夜长谈两宿,这会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除了一句‘路途遥远,一路保重’外,实在无话可说。   路边的景色一点点往后倒退,马车渐渐驶离扶安镇。   对于方子晨这个还算不上童生的平头百姓,黎明前没放在心上。   他若是‘出息’,以后在京里自会相见。   若是止步不前,扶安镇离京城十万八千里,那此生也是再无缘相见了。   黎明前却是不知道,也是始料未及,不及三年,他就在京城,金科殿试上见到了方子晨,而且······自己还被对方套了麻袋,拖进暗巷里,毒打了一顿,牙都被他打掉了一颗。   ······   县试结果飞吹似的,一个早上,大家就都知道了。   安和书院院长很是吃惊,又觉得毫无脸面。   往年县考第一名,皆出自安和书院。   其他私塾虽也有人上榜,却从未占得头名,他们安和书院不管是名声还是里头教书的秀才郎,资历与学识都远胜那帮开私塾的老秀才。   因此,但凡有人想读书进举,第一选择,都是安和书院。   不过大书院,除去自费的书纸笔墨,每年还要十六两银子。   这对于镇上中上层的百姓来说,虽也多,但也不是交不出来。   可对于底层和村里人讲,每年十六两银子,那不吃不喝,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不停歇的做活儿,也是赚不来这么多。   因此,大书院虽好,也只能选去学费低一点的私塾里就读。   若是这第一名,是这几个私塾里出来的那到也还好。   丢脸也是丢脸一点。   可这第一名,却是个不认识的。   这会别说他们安和书院,那些个私塾,也被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打了个措手不及。   仔细打听下来,一知是方子晨,院长和季秀才脸色又难看了两个度。   村里人没见方子晨看过书,只当他天天上工,科考也只是去凑个热闹。   可醉宵楼里的人却是知道方子晨是看过书的······虽然他看书的时候,常常是一心二用,但他激灵聪明,大家都觉得他能考上。   这会儿知道他不光榜上有名,还考了第一,大家伙别提多高兴了。   杨慕涛更是让王小虎给他送了八两银子,外加两只紫檀木毛笔。   ······   乖仔醒过来时,就感觉身下的床板硬邦邦的,屋里还有一个陈旧的柜子,家里的柜子是新买的,并不破旧,他一下就发现了,这并不是在熟悉的家里。。   “······爹爹,爹爹······”   他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老旧的房门吱呀一声响,刘婶子推着门进来。   “哎呦我的乖乖,醒了啊!”   看见熟悉的人,乖仔又使了独门绝学,眼泪‘嗖’的一下收回去,瞬间就笑了,甜甜的喊人:“······刘奶奶!”   “哎~”刘婶应了一声。   这会天色还早,她问乖仔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乖仔摇摇头,她便将乖仔抱下床,乖仔自个穿好了鞋子,左右望了一下,问:“乖仔滴爹爹和父亲呢?”   “去镇上了。”刘婶子说。   “哦~父亲和爹爹一定系去赚大银几鸟,乖仔乖乖滴在家等他们。”   刘婶摸他乱糟糟的大脑袋,笑了:“嗯!我们乖仔真乖,真懂事儿”   乖仔趴到窗户边,看见溜溜和周哥儿还在睡,便在自个静静的坐在屋檐下,拿着跟树枝在地上写字。   直到溜溜起了,刘婶子蒸了碗鸡蛋,又烧了两个红薯给他们当早饭。   周哥儿要去给醉宵楼送菜,刘婶带着两个小的去菜地里锄草浇水。   一块菜地就那么大,就靠着这地儿吃饭,刘家伺候起来勤快得很,天天锄天天锄,草都来不及冒头,就被锄掉了。   浇水的活两孩子干不了,听见晒谷场那边传来嬉笑声,便跟刘婶说,想去玩。   在村里,到是不怕什么,刘婶挥挥手让他们去了。   晒谷场那儿有几波孩子正在玩耍。   周大左周小右和马小顺这伙人也在,往常要是看见乖仔,肯定要喊他过去给他们当马骑,可这会却是退得远远的,不敢招惹。   他们分拨玩儿,乖仔和溜溜停在另一群正在玩耍的小孩旁边,他们也不靠近,就蹲在一边,远远的看,小小两坨。   刘大力正在搓泥巴,看见他们,歪着头想了想,走过来。   乖仔拉着溜溜退后两步,怯生生的看着刘大力。   对于刘大力,乖仔倒是不怎么害怕的,以前刘大力并没有欺负过他。   其他五个小孩也走了过来。他们年纪都不大,最大的刘大力,壮壮的,六岁,其中有两个哥儿,瘦得跟竹竿一样,五岁的样子,另外三个都是男孩,黑溜溜的,应该也是跟刘大力一般。   这六个孩子家里都挺穷,住的也近,关系自然就好了点。   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阶级地位分明。   其他小女娃小男孩嫌他们寒碜,也没玩具,没零嘴,都不太乐意跟他们一起。   另一泼孩子偶尔会有陀螺,草折的蚂蚱玩,还有饴糖吃。   “你们在看什么?”刘大力问。   乖仔摇摇头,鼓着勇气,问:“我······我能跟你们一起玩儿吗?”   刘大力不假思索,直接道:“可以啊!”   乖仔激动起来,他从小到大,也就溜溜一个伙伴,看见人家一群小朋友一起玩儿,闹哄哄的,他是羡慕又渴望。   不过那时候他被马小顺等人打怕了,而且也‘忙’,见着其他小朋友他就怕得远远跑开,或者躲起来看他们玩。   现在跟方子晨呆一起久了,胆大包天。   若是挨欺负,他也不怕了。   父亲说了,有他在,谁都不能欺负自己。   上次马小顺欺负他,父亲就给他报仇了,周大左和周小右也被父亲呵斥了一顿,瞧······这三人这会都躲着他呢!   乖仔胸膛都挺直了,两个小鼻孔要朝天上翘。谁欺负他,他就跑回去告诉父亲,让父亲给他报仇。   乖仔是讲义气的,他问:“溜溜也可以跟你们一起玩吗?”   “可以啊!”刘大力说。   方子晨是村里的名人,谁都认识他。   以前马汶是村里最出息的人,跟着货船,走南闯北,一个月几百文钱,家里的大人,总是对着孩子说,你将来要像他一样,那才是出息的。   可现在家里人吃饭时、教育孩子时,饭桌上闲聊时,再也不说马汶怎么样怎么样了,皆是在聊方子晨。   说他如何如何,没半句不好。   这次县考这几家人吃饭时也聊了,不过没说什么他自不量力,什么什么样,只道他有胆。   孩子们固然小,不太懂事,可对银子还是敏感的。   几百文焉能与三两比?   而且,人家认得字,村里头一份儿,可厉害可厉害了。   乖仔是他儿子,肯定也厉害。   而且······他们以前都见过乖仔,都觉得乖仔长得粉粉糯糯的,又漂亮又可爱,不过那时候他一直跟着赵哥儿,见了他们就跑,是以一直没有机会说过话。   这会乖仔问能不能跟他们一起玩,大家都很乐意。   “你们在玩什么呀?”乖仔问。   “我们正在做饭!”刘大力对他们招手:“来呀,我教你们煮菜!”   乖仔拉着溜溜过去。   他们下了晒谷场,在块水田里停了下来。   庄稼收割后,田里的水都被放干了,不过里头的泥土却是软的。   村里孩子没什么玩具,‘过家家’都是就地取材。   汤圆是用泥巴搓的。   所谓的菜,是野草叶子和小野花。   传说中的菜刀,也是一薄石头。   盐巴是泥土屑。   ‘汤圆’煮好了,乖仔交了‘银子’,要了两个。   煮汤圆的小哥儿问他:“汤圆好吃吗?”   “嗯······”乖仔影帝附体,假装咬了一口,小嘴巴动了动,伸长了脖子咽下去,学方子晨,认真的道:“还阔以,就系不够糯,也不够甜!”   搞得跟真的一样。   他正要站起来,小口袋里掉出颗糖。   一个小男孩捡起来。 第108章   这糖果外头包装的油纸颇为好看,红色的,上头印着浅色的小猫爪,有点像棒棒糖。   方子晨之前买的糖没有棍子,乖仔喜甜,那些糖又大,一颗塞嘴里,总是满满当当,他舍不得一下就吃完了,就含着,然后口水一直流出来,弄得下巴下的衣服总是湿漉漉又黏糊糊。   之后就换了这种,带着木棍的,含着嘴酸了,还可以拿出去。   不过这种印花油纸包的糖贵,一颗就得□□文,还得进糕品斋里买。   村户人家,过年过节给小孩买的零嘴最贵的也就饴糖。   饴糖这玩意儿便宜一小块一小块的,没有包装。   它不是现代那种饴糖,现代的糖,劣质粗糙便宜的,就齁甜,也能下口,可这里的饴糖带着苦味,方子晨吃过一颗,那口感,就像把糖化在水里,又加了盐,甜不甜咸不咸的,实在难以形容。   这饴糖,通常是由小贩贩卖,或者杂货铺子里有。   像糕品斋这种便宜一块糕点就得十几二十文,贵点的就得三十多四十文的,专卖‘高档’货的地儿,除非是送大礼,不然大家伙一般都不敢进去。   里头都卖些什么,大人都不晓得,更别说没出过村的小孩子了。   那孩子把糖还给乖仔,好奇问:“这是什么?”   “系糖哟!”乖仔说:“我父亲买给我滴!”   方子晨怕他牙齿坏,只让乖仔每天吃一颗。   早上抱他出门,赵哥儿往他口袋里装了两颗。一颗是专门给溜溜的。   乖仔当时还在睡,赵哥儿就没嘱咐,可乖仔什么性子他懂,这糖乖仔就算再喜欢,方子晨说只能吃一颗,乖仔就是想吃得要死,对着糖任口水直下三千尺,也不会吃第二颗,他有点好东西,首先想的不是自己。   赵哥儿和方子晨总要排第一,他两不在,那剩下的一颗,肯定是给溜溜。   “我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糖。”有孩子问:“好不好吃?”   他也不是想吃,就是好奇!   “好系!”乖仔说,他把一颗给溜溜,剩下的一颗剥开糖纸,想跟小伙伴们分享,可糖圆溜溜硬邦邦,掰也掰不开,他小脑瓜子转溜溜一圈,目光停在一块石头上。   ······可以拿石头砸。   他力气小,砸不开。   刘大力几个小孩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只以为这糖外头的不能吃,得吃里头的,当下过去帮忙。   一石头砸下去,糖陷进泥土里,还碎成了渣渣,捡都捡不起来。   刘大力都怔住了:“······乖仔,对,对不起!”   乖仔肚子小小,可里头撑着船,大气得很,虽觉得心疼可惜,但还是吸了下鼻子,强撑道:“没有关系。”   大家伙对着棒棒糖遗留下来的渣渣围成圈,似在默哀般。   别说乖仔,其他小朋友都觉得可惜,有个小哥儿甚至哭了起来。   要是碎成小块,即使沾了泥土也没关系,还能捡起来吃。   但这会······   溜溜剥了糖,说:“还有一颗,我们一起吃呀!”   八个小孩在田埂上挨着排排坐,棒棒糖被乖仔放嘴里舔一口,然后传给溜溜,溜溜舔一下,再传给一个小哥儿,传到最后一个,棒棒糖又从那头被舔着传过来。   小家伙们吃口水吃的不亦乐乎。   这糖贵,自有贵的道理。   其他几个孩子舔第一口时,眼睛都瞪大了。   方子晨寻过来时,这几个孩子正晃着小短腿儿在吹牛。   “我父亲最厉害,他会绣花儿!”有个孩子说。   另一个道:“我父亲才厉害,那么大的,很重的我都抱不动的柴火,他能一次挑两捆。”   “我父亲也厉害呀!他会雕花,别人都不会。”   “你们父亲都没有我父亲厉害,我父亲连毒蛇都不怕,还敢吃它。”   “我父亲会起房子,大大的房子。”   “我父亲会杀猪。”   个个都夸,乖仔小拳一挥,热血澎湃。   “我父亲才系最腻害滴,他会倒立吃翔。”   方子晨:“······”   方子晨只想立马扭头就走。   有个孩子挠挠头,问:“翔是什么?”   “就系······唔唔唔······”   方子晨都听不下去了,三两步过去捂住乖仔的嘴。   这死孩子,说的什么话!   上次他跟赵哥儿吹牛,赵哥儿问他是不是真的,他说要是自己吹牛,他就倒立吃翔,结果乖仔就问他,翔是什么,他说是屎。   这么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乖仔竟然还记得。   可他浑身上下,就这点厉害吗??   那么多可吹牛逼的点,身高相貌,读书认字,随便挑一个说,那就是碾压众人的存在了,非要说他倒立吃翔。   小孩子不懂事儿,等下回去一说,人家误会他真的吃屎了,这可怎么办?   相貌堂堂,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却有这种嗜好······   他还活不活了??   一世英名还要不要了?   坑爹坑爹,这真他妈的是坑爹。   毒蛇都敢吃,这一点算什么,他又不是没吃过。   挑柴,那就更不在话下了,随便来个几百斤,他都能轻轻松松举起来。   当年有个举重教练说他是个人才,让他加入体育界,他对这方面不感兴趣,就没应。   绣花?这个他也······算了。   盲目的攀比是不对的。   每个父亲在自己孩子眼里,都是最优秀的。   乖仔没想那么多。   他觉得小伙伴说的那些,爹爹都会,而且父亲比爹爹厉害多了。   挑柴绣花什么的,他现在不会,可长大了,就会了,但倒立吃东西不行。   他试过了,咽不下去。   这会被方子晨捂住嘴,只当他在跟自己玩儿,还笑呵呵的,小短腿摇得更欢快了。   方子晨松开手,他立即从田埂上爬起来,抱住方子晨的腿,四肢并用,小猴子似的往他身上爬。   “父亲,你西莫回来鸟!”   不回来,由着你败坏名声吗?   方子晨看着他,整个人都有点塞,手也有点痒。   但是打儿子,是不对的。   而且他儿砸又矮又小,他也舍不得。   方子晨挤出一抹笑,问:“吃饭了没有?”   乖仔摇摇头:“还没有,不过乖仔吃了糖糖!糖糖好系,父亲系不系呀?”   看着那颗被雨露均沾,舔来舔去的糖,方子晨摇头,道:“谢谢,父亲不吃,饿了吗?要不要跟父亲回家吃饭?”   乖仔皱起小眉头,说还没有给方子晨介绍他新认识的小伙伴。   那几个孩子这会站了起来,似乎很怕方子晨的样子,立得笔直,大气不敢喘。   看着像是怕,可看着方子晨又很是孺慕。   乖仔跟人滚了一早上,一颗糖建立起来的友谊是相当坚固的,这会已是像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指着人,说这个是小黑。   方子晨看过去。   “······”   这名字起得真他娘的贴切。   这小孩,黑不溜秋的,就两只眼睛亮晶晶,跟非洲小孩一样。   这会要是晚上,他怕是都看不见人了。   然后又是什么丫蛋,狗剩,二柱,虎子······   小孩子,总得有几个小伙伴。   县试过了,再有半个月,他就得启程去府城参加府试。   先前在书店看过往年府试的卷子,参考下来,难道倒是不大。   他有信心能过,可院试,就得花点功夫了,不说全天抱着书看,但花的功夫肯定要比县试和府试的多。   以前想着参加科考,是为了不被拉去边境当兵,挺窝囊的。   然后志向又变成了吃饱饭。   现在······他充分见证了这时代对读书人的看重。安和书院那帮龟孙子敢对着他耀武扬威,敢找他的茬,对着他夫郎喊滚,是为什么?   还不是冲着自己认得两字。   他要是不努力,以后这样的事儿肯定还会发生。   到时候对方身份再尊贵一点,有权一点,他怕真的只能带着一家老小亡命天涯了。   而且,不争馒头争口气。   他这继子,真他妈的像他,忒有眼光,谁都瞧不上,偏看中逸哥儿那样的。   那种聚才华和样貌为一体的小哥儿,能‘便宜’吗?   他要是不努力,他儿子以后就只能是‘农民攻’,土里刨食,他还没个一亩三分地,这里讲究门当户对,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自己的儿砸,在自己眼里,那肯定是顶顶好!   乖仔听话,又懂事,方子晨这会可爱死他了,对他那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还是得努力一把,让他儿砸当个官二代,富二代。   还有就是······他也舍不得赵哥儿那么劳累,舍不得他被推搡被喊滚时,眼里表露出的自卑和委屈。   他想成为赵哥儿挺直腰杆的那股力,想成为他‘任性妄为’、‘肆意潇洒’的那股资本。   赵哥儿认得两字,名字一听,就知道不是随便取的。   如此想来,没被拐之前,家境应该挺好,甚至不只是一般。   书院里不收姑娘和哥儿,哥儿姑娘想认字,除了父母教育,还有就是请专门的教导夫子上门教授。   若只是一般,哪里有那闲钱。   有了,那也只会送男孩去。   毕竟,哥儿姑娘是要嫁人的,嫁了人,那就是别人家的了。   这里人讲究多子多孙,又迷信,男孩子才能继承家业。   没有儿子,那就绝后。   所以,赵哥儿家不出意外的话,肯定不止有他一个孩子。   他得努力点,科举是他挣权最快的途径。   但想要过关斩将,一路直上,往后肯定抽不了多少时间陪孩子,他若是有能玩到一起,品行端正的小伙伴,那整个童年,应该是能无忧无虑开开心心。   而且,一个男孩子,手腕上总挂着个小篮子去捡羊屎,这像什么事!   男孩子,就得有男孩子的样,该玩泥巴的玩泥巴。   该过家家的就玩过家   只要不被打,跟母猴进山当野人,他都没有意见。   方子晨摸了摸口袋,掏了一把糖出来。   油纸五颜六色,刚吃过,甜滋滋的,跟饴糖完全不一样,比饴糖要好吃一百倍,几个孩子瞳孔都地震了,嘴角也流了口水,可没一个人上前抢。   这一点倒是好!   每人分了两颗糖,方子晨这才牵着乖仔和溜溜回去。   中午出城门前,赵哥儿看见有人在卖鱼,特意买了一条回来。   整整八斤。   不过这鱼头大,回来去鳞,又开了肚子洗干净,只剩七斤多一点。   他喊了刘婶一家晚上过来吃饭,也喊了村长、王大梅两口子,河大愣和柳阿叔,还有族长。   之前帮忙担保,虽是买了肉去道谢,可人家摸着黑去看榜,‘操心’着方子晨的事儿,就冲这个,就该好好请人吃一顿。   再有就是,想在村里立足,总得和村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搞好关系。   今儿是没什么忙需要人家帮,可若是以后需要了呢?   他是被卖到小河村的,在村子里没有半个亲戚,方子晨又是个外来的,祖坟如今都不知道到底埋海外那座山上。独木不成林,不好好相处,以后若是再碰上之前找人帮忙担保的事儿,咋子整?又怎么好意思开口喊人帮忙?   人多了,饭菜煮起来也麻烦。   周哥儿和刘婶下午便过来帮忙。   赵哥儿到底年轻,没多少经验,人多了,拿不准该煮多少饭。   请人吃饭,是宁可剩,也不能少了。   菜,有一条鱼,还有两斤肉,听着好像不怎么样,可对穷人家来讲,过年吃的也不过如此。   大鱼大肉,够体面了。 第109章   赵哥儿在外头院子里杀鱼,刘婶子帮着煮饭,厨房里干净,东西分门别类放的也整齐,而且专门装米的米缸也显眼。   刘婶子掀开盖子,看见里头全是白花花的大米,愣怔一瞬,然后又给盖了起来。   厨房里再没别的米了。   刘婶出去问赵哥儿,糙米放在什么地方,赵哥儿说家里没有糙米。   刘婶子和周哥儿顿住了。   “那,那你们平时吃什么?”   “吃白米饭!”赵哥儿说。   刘婶子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赵哥儿家奢侈得很。   怪不得家里没有糙米。   白米饭,多贵啊!一斤能顶三斤糙米了。   他们家这会有点闲钱了,都没敢这么吃。读书烧银子,以后要花钱的地多了去了。何况这会方子晨住的还是村长家,要是手头宽松了,最好还是买片地儿,起个房子。   自己的,住的安心些,不然万一哪天村长家住不开了、或者起了什么龌龊,人说要把房子收回去,那咋整?   房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起得来的,到时候住哪里?要都是大人,随便找个地儿将就一下也可以,但这会还有个孩子。   而且庄稼人对土地很是看重,觉得那是他们的根。   刘婶子想着劝劝赵哥儿,先省点银子,起了房子,再买几亩地,这样,即使以后生意出了什么问题,做不成了,还能回来种种地,只要踏实勤快,总是饿不死,这算是条后路。   可这会话到了喉咙口,思来想去,又被咽了回去。   她跟赵哥儿关系再好,赵哥儿也不是他亲生的,就算是亲生的,嫁了人,就自己当家做主了。该交代的,该嘱咐的,她都跟赵哥儿说过,这会把手伸长了,难免遭人嫌弃。   请了人,饭就得多煮些。   看着一瓢瓢大米被盛入锅里,刘婶子心疼得紧。   前两天做的酸菜还不能吃,周哥儿自家常年泡有,他回家拿了点过来,跟着被切成片的鱼肉一起煮。   买回来的肉,肥的切下来,煎一下,再跟着白菜炒,瘦肉则搭着干笋一起炖。   菜炒得多,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凳子,碗筷不够,还得去刘家搬过来。   忙忙碌碌一通,晚饭总算做好了。   村长来时,提着一壶酒,刘大愣则抱着一只鸡,族长拿着一篮子鸡蛋。   说是给他的‘贺礼’。   饭桌上,乖仔挨着方子晨和赵哥儿坐,之前见家里来了这么多人,问赵哥儿,他们为什么来家里吃饭饭。   赵哥儿跟他说,因为方子晨考了第一名,之前受他们帮助,顺便庆祝一下,所以请人吃顿饭。   乖仔这会就问:“爹爹~”   赵哥儿:“嗯?”   “第一名很腻害吗?”   “那当然了!”赵哥儿说。   乖仔握着拳头:“那乖仔以后也要当第一名!乖仔要腻害腻害滴!”   “好啊!”   “可系,为什么第一名会腻害?”   赵哥儿一下子噎住了。   方子晨敲了一下乖仔的脑袋:“别问了,小孩子吃饭时间,不能问那么多,不然脑子会烧掉,然后变成小傻子。”   “啊~”乖仔吓住了,赶忙舀了瓢饭塞嘴里。   村长笑起来,给河大愣几人满了酒,又亲自给方子晨倒了杯。   “方小子,来,跟叔喝一杯!”   看着被推到自己跟前的白酒,方子晨眉头微不可察的蹙起来。   男人们都好酒,可方子晨却是个例外。   之前闲聊时,赵哥儿问他喝不喝酒,他说不喝,并且感觉这玩意儿,有点像马尿。   赵哥儿就道:“你怎么知道它像马尿?”   方子晨当场就懵了,怼不回去。   该怎么说?   难道要说他喝过?   那不可能啊!   他就是感觉颜色有点像。   之前未成年,他跟着他二哥偷偷喝过两次,咽到喉咙,又给呕了回来,硬是咽不下去。   这会盛情难却。   不喝,那就是不给村长面子。   方子晨咬咬牙,仰头干了,然后整个人瞬间就不太好了。   尼玛!   这酒,辣椒水做的吧!   忒辣人。   机体自动反应,下意识的‘拒绝’这危险的东西。   像吞了个火星子,反呕两下后从喉咙一直烧到肚里,屁股眼都跟着火辣辣的。   自家酿的酒,度数并不是太高,但却是很上头,后劲也大。   方子晨小白脸顷刻之间就红了。   但目光还清明,看着没醉。   “哟!可以啊你小子。”村长赞道:“够豪爽,有我当年的风范。”他跟着干了,喝完又要碗里添,王大梅拍了他胳膊一下:“老东西,别喝多了。”   “我有分寸。”村长说:“而且今儿个我高兴,醉了也没事。”   中午从镇上回来,一行人就在村口分开了。   村长家住村中央,那儿人多,而且知道今儿放榜,又缝午时,正吃饱了饭没事干,碰见村长从外头回来,知晓他是干什么去的,立即围了上来询问。   “村长,咋样啊?”   “那个······”看他笑呵呵的,有人迟疑的问道:“方小子中了?”   村长点了下头:“嗯!中了。”说着,他又忍不住笑起来,从早上到现在,过了差不多两个多时辰了,可这会他还是难掩其激动,语气兴奋道:“而且还是第一名,是第一名。”   几乎是话刚落,周边就响起了抽气声。   “······真,真的······”   “没有看错吧!”   “怎么可能看错!”村长肯定道:“拉了读书人问的,我跟大愣都再三确认过了,没错。”   有那想看笑话的,直接傻眼愣掉了。   谁能想到啊!   这方子晨不仅中了,而且还是第一。   第一名啊!   什么概念。   那么多人去考,他杀出重围不算,还登顶第一,真是厉害又出息。   这一消息,风卷过,一下传遍了整个小河村。   那些原想等着看他笑话的,直接闭嘴了。   有些人却也高兴。   方子晨落户小河村,以后就是他们村里的人了,即使不是亲戚,可同个村的,要是村里出了个童生秀才,那说出去都是倍有面子的事儿,不看憎面看佛面,以后去镇上找工,人都不敢轻易糊弄欺负他们。   真是给他们小河村长脸了。   这算是村里的大喜事,个个情愿的或不情愿的,这会都想着回家跟家里人商量商量,看看送点什么好。   马汶站在人群外,脸色铁青,双拳紧紧握着,‘虎落平阳被犬欺’,他现在落魄,工作也没了,家里李氏和孙氏对他眼不是眼,鼻不是鼻。   马老头马老太以前宠他,他走船回来就是各种嘘寒问暖,可这会人天天搁在家里,不用走商不用离家,而且见多了也就烦,马小顺小,嘴巴又甜,马老太这会儿宠他多过马汶。   马大娘和李氏、孙氏两人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气起来时,各种污言秽语,甚至会动手。   他试图劝架,可拉了马大娘,马大娘怪他不向着自己,拉李氏两人,李氏等人不是吃素的,说他个大男人也就这点本事,怪不得二十好几了没讨着个媳妇,连个贱哥儿都看不上他。   村里最有出息的人,也从自己变成了方子晨。   从云潭跌至淤泥,也不过如此。   马汶从未觉得生活如此的压抑和烦心。   马老二瞥了他一眼:“行了,回去吧!”   “叔······我难受!”   “我知道。”   马汶垂着眸,还沉浸在妒忌愤恨之中,耳边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道阴沉的声音。   马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仇人得志,马老三心里也不痛快,两家结了仇的,方子晨爬得越高,他心里就越恐惧。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马老三突然笑了一声,拍了拍马汶的肩膀:“放心,他得意不了多久的。”   马汶猛然抬头:“什么?”   “你不需要懂。”马老三说。   ……   吃饱喝足,赵哥儿送走人,锅碗瓢盆打扫干净,刘婶家的碗筷刚洗干净,放篮子里给周哥儿带回去了。   他关了院门,回头一看,方子晨抱着乖仔还坐在门栏上。   “儿砸,”方子晨搂着乖仔,拿脸去贴他的脸,蹭了蹭,问:“你爱不爱父亲。”   乖仔抱住他脖子:“爱滴爱滴!”   “这就行!”方子晨说:“父亲也爱你,你也要爱父亲,父亲以后老了,动不了了,你不能光想着吃席,吃扣肉,你父亲年轻时强壮威猛,老了也是老当益壮,没准还能抢救一下,你若把我活埋了,那我真是成大冤种了。”   他絮絮叨叨,啰嗦了好多,乖仔跟着他黏黏糊糊的,说了没两句,就开始唱戏一样,我说一句‘我爱你’,你说一句‘我爱你’,三个字,来回说来回说。   赵哥儿盯了半响,发现不对劲,这人八成是醉了。   他过去拉方子晨起来,想喊他去洗澡睡觉,方子晨仰着头,脖颈线条流畅,肤若桃花,粉中透着清艳,几个月来,头发长了不少,这会绑着,刘海三七分,能露出些饱满的额头,目光微迷,少了些攻击性,看起来,颇为温润,若是穿上西装,带上眼镜,那妥妥的就是个衣冠禽兽。   “干嘛?”方子晨瞪了他一眼:“没看到我正在和我儿砸聊天、谈心吗?你别等不急,等会就轮到你了。”   “你喝醉了。”赵哥儿又拉了他一下:“洗澡去。”   方子晨不动:“谁醉了?”   赵哥儿无奈,说:“你!”   方子晨摆着手:“开什么玩笑,老子就喝了一点点,一碗酒就想放倒老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赵哥儿有点无语。   乖仔帮腔:“爹爹,父亲没有醉,他都没有打仁。”   马老二喝醉了会打人。   因此乖仔对于醉的定义就是,打人了,就是醉了。   方子晨这会没打人,话说的也顺畅,他就觉得是没醉。   方子晨摸他小脸蛋:“还是我儿砸懂我,你真的是我的亲亲好宝贝!”   天色已晚,跟醉鬼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赵哥儿道:“那你也该去洗了!”   “那好吧!”方子晨站了起来:“谁叫我爱你,都听你的。”   赵哥儿脸又控制不住的红了:“胡说什么!”,话落,推他到厨房里去。   方子晨进去洗澡,赵哥儿哄了乖仔睡觉,便坐在院子里等。   不久,就见方子晨敞着衣衫,露着大片劲瘦的胸膛,端着一盆水走了过来。   赵哥儿:“是要我帮你洗头吗?”   “不是啊!”方子晨摇头:“这是给你端的洗脚水。”   赵哥儿眨巴眨巴眼,有些受宠若惊:“怎么突然给我打洗脚水啊?”   “给你看看什么叫绝世好男人。”方子晨放了盆,蹲在他面前,慢慢抬起他一只脚,脱了鞋袜。   赵哥儿笑起来:“然后呢!”   “你有没有觉得很幸福?”   赵哥儿很老实,他坦诚的表露自己此刻的感受:“有······”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方子晨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当他觉得这个人已经很好的时候,方子晨总能打破他的想法······再好一点点,又再好一点点。   “那你喜欢我的可爱风还是帅气风?”方子晨问。   赵哥儿想起方子晨的话,抬起盈白的脚轻轻碰了下他的膝盖。   脸上笑容灿烂:“我喜欢你这羊癫疯!”   方子晨:“······” 第110章   方子晨醉了,但脑子还不傻:“我靠,你这个哥儿真的是,我真的是服了你了,好好的在跟你谈情说爱,你却说出这么种话,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夫郎的份上,但凡换个人,老子一个扫堂腿就过去了。”   赵哥儿笑着,对他的话却是丝毫不惧:“那么狠啊!”   “男人,就是要狠。”方子晨说着,也有点泄气了。   他觉得在这个家里,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地位可言了。   当初赵哥儿哪里敢这么跟他说话,现在不仅会怼他了,还会对着他动手动脚,哎······   不说了,还得给夫郎洗脚。   赵哥儿先回的房,然躺床上很久,方子晨才推开门进来,他眼眶很红,眼眸深处满是贫瘠荒芜,坐在床边时,整个人都显得闷闷的,很是落寞。   赵哥儿眉头一蹙,趴到他后面,侧脸相贴着,方子晨侧过脸亲了他一下,便没再说话。   赵哥儿轻声问:“怎么了?不困吗?”   方子晨握住他一只手,一反常态,缄默半响,才嗓音沉沉的说:“我想家了。”   他第一次说出这种话来。   赵哥儿浑身禁不住颤了颤。   方子晨之前看着是没心没肺的,对着赵哥儿,他鲜少说这种话。   那时候赵哥儿刚从马家出来,跟着他提心吊胆,总是担心他会突然不见,担心他抛弃他和儿子,方子晨就没敢说这种话。   他表现的很无所谓,也不提这事儿,就是怕他担心。   今儿喝了点酒,上头了,心也变得脆弱。那对家的思念,之前被他悉数沉封在蜜罐里,这会被打开,如潮水般涌来,铺天盖地般,几乎要将他淹没。   赵哥儿眸光里全是无可抑制的心疼,他嘴唇蠕动半响,把那句最想问的话憋回去,改口问:“能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儿吗?”   “可以啊!”一说起这个,方子晨就来劲了,他诉说着他以前的光荣事迹,他在学校如何如何的威风,如何在眼睛装有x激光的保姆视察下,偷渡辣条,然后半夜又是如何跟他二哥躲在棉被底下吃辣条,又是如何栽赃给他大哥。   那时候在大人跟前,他看着就是个乖巧懂事又聪明的孩子,可一跟他二哥在一起,就好像那花果山上刚下来的猴。   可这些傻逼事儿不能说,说了有损他男子气概。   “我还是方三少的时候,日子过的可滋润了。”方子晨说:“我夏天吃冰棍冬天吃火锅,家里学校都有空调,我就没热过冷过,家里的阿姨手艺很好,会做很多好吃的,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皇帝都没我过的好。”   “空调?”赵哥儿轻轻问:“那是什么?”   方子晨说:“就是一个能吹冷风又能吹暖风的东西,说了你可能也不懂,反正你只要知道,那是一个很神奇的玩意儿就行了。”   赵哥儿听着就感觉很神奇,方子晨说的那些话,那些东西,是他想象不出的。   他以前在京城,也从未见过那些东西。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他问。   “当然是······卧槽,套话呢!”方子晨回了神,不高兴了,说:“你别问,问就是不告诉你。”   赵哥儿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肉里,倒映在墙上的身影,狼狈又单薄。   那话终极还是问出口了。   “······那你还想回去吗?”   方子晨不假思索:“在这当奴才,回去当少爷,我肯定是想回去的。”   这古代,真的是干什么都不方便。   哦,不,也不能这么说,是没有银子,干什么都不方便。   以前还是少爷那会,出行都有专车接送,两条腿就是当摆设的,到了这里,去哪都靠两条腿,人家驱着马车从他身旁飞过的时候,他那个羡慕嫉妒恨。   而且没身份,那些阿猫阿狗的都来找他晦气,他个温柔讲理,长在红旗下,沐浴在春风里的好男人,现在都被逼得粗鲁了不少。   另一方面,在这里,他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量。   个子都长慢了。   他现在对赚钱是丝毫不敢懈怠,要是在现代,没文化,没背景,还能进厂拧螺丝,手脚勤快点,月入六千也不是梦。   可在这儿就不得行。   想种个地,他妈的,家里连个巴掌大的地儿都没有。   哎······   不想了,想了都是泪。   闻言,赵哥儿情绪低落,心扎似的,似乎没有一开始的高涨了,他声音低低的,躺下了,说:“睡吧,明天你还要早起呢!”   方子晨倾身追过去,扶着他的眉头:“怎么了?”   赵哥儿眼神闪烁:“······没。”   方子晨沉默了会儿:“你是不是怕我丢下你自己回去?”   赵哥儿立即反驳:“没有,我······”   “我就不是那样的人。”方子晨说:“我想他们是不假,可我现在是上有老下有小,我去哪里都会带着你们的,你这勾人的小妖精,我可离不了。”   另一半,才是那个能长久陪伴他的人。   父母有彼此,两个哥哥,以后也会结婚。   人生太长,总要有个相知相伴的人,累了一天,回来,厨房有烟火,外出,有牵挂的问候,遇事能有个人商量,无聊时,又能有个人陪着说说话。   在精神上有沟通,在生活中,有依赖和包容。   他现在找到了这么个人,而且,还睡过了,除非赵哥儿给他戴绿帽,不然,他这辈子,就认定赵哥儿了。   赵哥儿也不是担心他会抛下自己和儿子一个人离开,他只是觉得,方子晨那么好的一个人,跟着他蜗居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里实在是委屈了。   以前,观他行事作风,赵哥儿就觉得他应该是富贵人家娇宠出来的儿子,今儿听他这么说,他以前过的生活,已经奢侈富贵到了他无法想象的地步。   看来,得好好赚钱了,他要努力给他夫君最好的生活。   他两手钩住方子晨的脖子将对方拉进:“夫君,我······想要你!”   “······”这话就像黑夜里的一声响雷,方子晨脑子轰隆一声,嗷呜一声啃了下去:“老黄牛要开始耕地播种咯。”   赵哥儿捶了他一下,笑出了声:“又胡说八道。”   两人笑笑闹闹滚成一团。   杨慕涛给他放了几天假,明天还能再休一天,赵哥儿早上去镇上卖辣酱,方子晨便呆家里照顾孩子。   昨儿喝了酒,又大半夜的才睡,早上直接起不来了。   赵哥儿起来那会,他迷迷糊糊拦住人:“要不今天休一天吧!”   他个卖力的,累,但赵哥儿个躺着的估计也没比他好哪里去,毕竟每次结束,赵哥儿都累瘫了。   “没事。”赵哥儿将乖仔抱到他旁边,拿了薄被给他们掖好:“还早,你再睡会儿。”   “哦!”方子晨声音困惑不已:“那你早点回来,我会想你的。”   换了地方,乖仔揉了下眼睛,看见方子晨,笑了一下,又奶奶的喊了他一声,蹭到他怀里,抱着他的胳膊,赵哥儿俯在他耳边,小声叮嘱两句。   乖仔嗯嗯两声:“爹爹放心,乖仔保证完成任务!”   “好~”赵哥儿关了门出去了。   乖仔醒过来的时候,见方子晨还躺着,笑开了花。   他知道,只要他醒过来,方子晨还在,就意味着他不用去上工,能呆家里一整天,可以和自己玩了。   赵哥儿早料到了,没人叫,这厮能一觉到大中午。   乖仔嘟着嘴亲了方子晨一下,自个蹭着床沿爬下去。   来到厨房,打了水,漱口洗脸,完了,就搬个小板凳坐到灶台边,开始生火。   锅里有赵哥儿事先包好的包子,只要生火煮熟了就行。   赵哥儿是不敢奢望方子晨能煮早饭给乖仔吃了。   上次他休息,乖仔习惯吃早饭了,醒了就喊饿,方子晨揽住他,闭着眼睛就哄他,说:“乖,睡着了就不饿了,你要少吃一点,人在饥饿的时候,通常只有一个烦恼,但是一旦吃饱了,就会有无数个烦恼,所以很多烦恼都是吃饱了撑得,父亲希望你,做个无忧无虑、开心的孩子,所以,答应父亲,我们不吃饭了好吗。”   “嗯······”乖仔当真就不喊饿了,陪着他睡了一早。   赵哥儿只好让乖仔自食其力,随便也想着,让他煮好了,喊方子晨起来吃。   大的不靠谱,只能指望小的了。   包子蒸到一半,外面传来敲门声,接着有人喊了他一声。   “乖仔······”   是昨个儿一起玩的小伙伴。   乖仔哒哒跑出去,外头站着几个小孩,溜溜也在:“你们西莫来鸟?”   “一起去玩吗?”   乖仔摇摇头,拍了拍肚子:“乖仔还没有补充能量。”   小伙伴们听不懂:“啊?什么?”   “肚子饿饿滴,没有能量鸟,要吃饱了,才有能量。”乖仔说。   有个小孩从脖子上解下一个红薯,递给他:“那给你吃。”   这孩子家里的地远在东山上,来回一趟就得差不多一小时。   他父母早上起来,要去那边干活,家里也没老人帮衬,中午不回来吃中午饭了,怕饿着孩子,就烤了个红薯,因为没有口袋,就用麻绳绑起来,挂在他脖子上。   父母去干活了,孩子就满村的浪,满村的跑。   村里人来人往,一出现个陌生人,大家伙就都盯着,也不怕孩子丢了。   红薯这东西,又粉又甜,对孩子来说,比混着野菜做的糙米粥、硬邦邦的,咬也咬不动的窝窝头要好吃得多。   他们少有吃早饭,早上起来肚子也是经常挨饿,这会儿只以为乖仔也饿了。   这会能给乖仔,可见是相当大方的。   “谢谢你,我不系。”乖仔摇头,依旧牢牢的记着赵哥儿的话,只觉责任重大:“我不能出去玩,我还要在家煮饭给父亲系,不然父亲就要饿喜咯!”   方子晨:“······”   方子晨一出门就听了这话,顿觉无语。   他个大人,让个孩子煮饭给他吃,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他也不是时时都不靠谱,上次赵哥儿在,他就没起来。   这会赵哥儿不在,他也怕饿着儿子,这不是踩着点起来了嘛!   他招呼着,让一群孩子进到屋里。   灶台里就两根孤零零的柴火,火苗还没旺起来,要是肚子饿得狠了,怕是凉了,硬了,这包子都还没有熟。   他又加了几根。   锅里就六个包子,一人一个肯定不够分,自己吃让孩子眼巴巴看着,虽不是自家孩子,但黑黑瘦瘦的,也难免让人心疼。   而且家里这会也不缺这么几个包子。   他吃了一个,又拿了一个给乖仔,剩下四个每个都分两半,拿给孩子们吃。   这包子,对孩子们来说,跟肉差不多了,刚开始还知道客气,摇头说不要,结果看着方子晨吃,口水咽得吨吨响,嗓子都要破层皮。   “吃吧!别客气!”   有个孩子接了过去:“谢谢方叔叔!”   水缸里没水了,方子晨吃完包子,让孩子们在家外头的地里玩,自个挑水去了。   挑了水,又劈了柴,赵哥儿勤快,厨房、院子都干干净净的,只有盆里几套衣裳还没有洗。   这洗衣服······好像有点难度。   但这点难度就想难住他这个英明神武,英俊潇洒的人吗?   简直开玩笑!   他拿了棒槌,端了水盆,抬手一招,八个孩子立即呼啦啦的跟在他后面,母鸭领着一群小鸭似的。   乖仔包子还没吃完,正拿在手里,方子晨看他小鸡啄米一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咬,吃相是相当的秀气。   方子晨看着看着,都替他急。   “儿子,”他弯下身,水盆被他单手夹在一旁腋下:“你这包子好吃不?”   都是一团面粉捏出来的包子,里头的馅也是一样儿,一锅共同蒸出来的,味道还不是一样。   乖仔猛点头:“好系滴!”   “那父亲尝尝,好不好?”方子晨笑着问。   “好呀!”乖仔说:“有好东西要学会一起分享,乖仔给父亲系,但父亲只能系一口哦!”   “好。”方子晨说:“父亲只吃一口。”   他垫着脚,举起包子,方子晨一口下去,无底洞一样,咬了一大口,整个包子顿时就只剩手里抓的那一小块。   乖仔:“······” 第111章   乖仔眼睛都睁大了。   他似乎没想到方子晨竟然把他那么大的一个包子吃了个大半。   也不算大半,应该是几乎全吃了,此刻他手里还捏着包子边缘的一层皮,馅料全被方子晨吃了。   他眨巴眨巴着大眼睛,仿佛没有反应过来,看看方子晨,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来回两次,眼眶开始湿了。   “······父亲系大坏蛋,大坏蛋。”   “哪里坏啊?”方子晨两颊被撑得老大,对上乖仔委屈巴巴的小眼神,毫无悔过之心:“你说一口,这不是一口啊?”   “啊······怎么能这样啊?”乖仔抱住他的腿,仰着头看方子晨,模样乖巧又可怜:“乖仔要系包几,乖仔还没有能量,没有能量就不能煮饭饭给父亲系咯,没有饭系,父亲就可怜咯!”   方子晨:“······”   嘴里的包子还没嚼,方子晨说:“我都咬了,沾了我的口水了,怎么办?”   乖仔带着哭腔喊:“乖仔喜欢系口水。”   他喜欢,方子晨都做不出将包子吐出来再给他儿砸吃这种事儿。   只能又驴他:“刚刚包子上面有一只小虫虫。”   “啊?”乖仔蹙起两条小眉毛:“那乖仔为西莫没有看见”   “那虫子只有大人才能看得见,小孩是看不见的。”方子晨表情认真:“你若是吃了,虫子会在你肚子里穿来穿去,肚子就会痛痛滴,严重的话,还会从你鼻子里,眼睛里,屁股眼里穿出来。”   这说的恐怖。   乖仔都怕了:“系真滴吗?”   方子晨还没说什么,后面有个小哥儿就说了一句:“是真的,我哥哥上次拉粑粑,就从屁股里穿出来一只大虫虫。”他伸出手,竖起食指,道:“有这么大,动来到去的,白白的,恐怖恐怖滴!”   乖仔和其他小孩一听,下意识的捂住屁股。   方子晨差点笑开了。   那大虫虫其实应该是蛔虫。   村里孩子经常玩泥巴,菜也是经常拿粪水浇,父母又忙,也没什么常识,有时菜没洗干净,可能会携带蛔虫卵,而且经常不洗手就上桌吃饭,就可能会发生蛔虫感染,从而引起长蛔虫的现象。   乖仔哭起来,豆大的眼泪一直往下掉:“那父亲系鸟,西莫办?父亲要喜咯,父亲要喜咯,呜呜呜······乖仔不要父亲喜······”   方子晨慌了。   他都不知道他儿砸这么不轻骗。   “父亲吐出来,快点吐出来,呜呜呜······”   乖仔不停的扯着他的裤脚,一个劲的催促,他哭得大声,连他身后几个小朋友也难过了起来,泪汪汪又手足无措的看着方子晨。   方子晨上次给了糖给他们吃,刚又分手包子给他们,是好人,死了,他们也舍不得。   小孩子单纯又天真,他们的感情,总是来的快。   谁给他一颗糖,他就念着谁。   方子晨慌的同时,心里又忍不住得意。   看看,看看,他儿砸这么爱他,他都没凉呢!他儿砸就先哭上了。   这么舍不得他。   村里那些个大嘴巴,背着他说什么别人的孩子养不熟,说他是个大冤种,还以为他不知道。   可这话就是放屁。   亲生的怎么样?不是亲生的又怎么样?   不是亲生的养不熟。   怎么会养不熟?   他自己就是他二哥从垃圾桶里头捡回去的,他把他养父母当亲生父母看待,可孝顺了。   养父母他们对他跟大哥二哥也没什么区别,他自己是被捡回去养的,所以他知道,只有养正了、养好了,就没有什么‘养不熟’、‘白眼狼’这样的说法。   况且,他儿子这不就‘熟’了吗!!   哎······   方子晨心里那个欣慰啊,真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了。   这会儿他是恨不得满村的囔囔,让那帮子人来看看,可是······   还是先哄儿砸吧!   再哭下去,小河村就要淹着了。   “儿砸,你放心,父亲是大人,大人吃了没事的。”   乖仔抽咽着:“真······真滴吗?”   “当然了。”方子晨给他抹眼泪:“父亲什么时候骗过你。”   被哄了两句,乖仔又笑开了,吃了手里那点包子皮,心满意足的,然后扭头对小伙伴说:“我就西道,父亲系了虫虫也没事,因为我父亲系大英雄,他最腻害。”   方子晨眼皮抽抽。   还我就知道。   你知道刚干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溜溜这个小竹马这会跟他不心有灵犀了:“可是你刚才都哭了。”   乖仔:“······”   乖仔吸了下鼻子,虽知道骗人是不对的,而且刚才小伙伴们都担心他了,可这会还是红着脸,小声道:“男仁不能哭,乖仔虽小,但也系小男仁,男仁流血不流泪,乖仔系故意滴,骗你们而已,你们都上当鸟!”   方子晨:“······”   小小年纪,就会吹牛皮子、要面子了,也不知道是像谁。   早上河边洗衣服的妇人和夫郎并不是很多,这个时辰,他们大多都是在家打扫,伺候家禽,煮饭等下地干活的丈夫,忙都忙不开。   中午吃了饭,这才端着衣服去洗。   不过家里妯娌多,或者兄弟姐妹多的,家里的事分配着做,那些要紧的事儿有人忙了,衣服也会趁早洗。   比较中午又热又晒,能趁早洗的,还是趁早洗。   那些妇人夫郎见了方子晨端着水盆,领着一帮小孩朝河边来,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   这······   这男人也会洗衣服啊?   真是头一遭见!   村里哪个汉子能这般?   小的时候,衣裳是父母洗,结婚了,是媳妇洗,老了,是儿媳洗。   他们就没洗过衣裳。   她们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家里的汉子也没帮着洗。   说什么洗碗洗衣服那些事儿上你们女人夫郎该做的事儿,你出去看看,满村人,有哪个汉子肯洗衣服、会洗衣服的。   久而久之,她们也觉得这些就是自己该做的事儿。   可这会见了方子晨来洗,又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几人跟方子晨打了声招呼。   这些人他还有印象,昨儿中午上门送礼,就有这几个。   村里人送礼也简单,穷的,就一把干菜,好一点的,送点鸡蛋,要不然就是点腊肉,一点糕点。   送的人多,东西也算‘贵重’,方子晨没好意思要,都没成童生呢!哪需如此,不过村长说村里规矩就是这样,他自觉得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喜事,可在村民眼里,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这可比喜事还要隆重些,这礼也是送得心甘情愿,村里难得出个有出息的人,个个都想沾点喜气。   村长让他收下,不然就是看不起人了。   方子晨应了一声,让孩子们在一边玩,扭头就跟她们聊起天来了。   他嘴甜,姐姐哥哥婶婶的一通乱喊,一顿猛夸。   见他考中了也没端架子,几个妇人夫郎笑开了花,也没那么拘谨了。   “方小子,你还会洗衣服啊?”   方子晨:“······”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偷师’偷得顺利,瞧了两眼,也怪简单的,就是捶捶打打,一通乱撮。   “会啊!”他脸不红,心不跳,说:“以前洗过几次。”   “哎呦,”有人问:“以前你娘没帮你洗啊?”   “不帮,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方子晨说。   “你们那边的男人都会洗衣服吗?”   “是啊!”方子晨说:“我们那边跟你们这儿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方子晨便说了。   她们一听,方子晨那里的男人在家不仅要洗碗拖地做家务,还得伺候媳妇儿,媳妇儿喊东就不敢往西,甚至打了媳妇的,还要坐牢,满是吃惊。   她们不敢想。   如果真是这般,那,那那里的女人该有多幸福?   她们嫁了人的,丈夫就是他们的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前,有的甚至没见过面。   遇见好的,那过的也勉强,若是所嫁非人,被打了,哭都没地儿哭,只能只认倒霉,日子还是照旧过。   同一个地方来的,想必方子晨也是这般。   这会看着他,眼神就变了,像看着一个香馍馍。   对于赵哥儿,那是又羡慕又嫉妒,以前他在马家,大家伙都可怜他,跟了方子晨,大家伙也还是可怜他。   因为那时候方子晨可谓是一清二白,要什么没什么。   村里人都穷,可没有银子,还起码有个遮风挡雨的房子和几亩薄田,方子晨当真是除了一副皮囊,要什么没什么。   穷惯了,吃不饱睡不暖的,大家伙都现实,什么都没有吃饱肚子重要。   直到方子晨打上刘癞子的家门,大家伙对赵哥儿的可怜度降了一点。   但也只是降低了一点。   这男人虽好,但吃饱饭还是更为重要。   然后得知方子晨去醉宵楼工作,一月三两银子,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现在,人还科考了,出息了,还帮着赵哥儿来洗衣服。   赵哥儿在他们眼里,这一刻,再也跟可怜沾不上边了。   衣服浸了水,湿了就放石板上敲两下,然后再放水里冲一下,拧干了就好了。   方子晨端了水盆就要招呼小家伙们回去,却见他们正在浅沟边玩泥巴。   这刘大力当初输给马小顺并不是不无道理,就这玩泥巴的技术,真真是没眼看。   刘大力玩了快两年泥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手低下那帮虾兵蟹将就更不用说。   方子晨放了水盆,走过去,大手一挥:“让开。”   乖仔正在撮‘汤圆’,手上满是泥巴:“父亲,你也要玩泥巴吗?”   “······不是,”方子晨也不嫌脏,左瞧瞧右瞧瞧,挖了块黏性较好的泥巴:“给你们展露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技术。”   河边的妇人夫郎就见他跟着一帮孩子蹲在一起,不一会就响起了小孩子的惊呼声。   “哇······方叔叔好腻害!”   “好可爱滴狗狗!”   方子晨捏了只小巧玲珑,眼睛贼拉大的茶杯犬,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乖仔喜欢得不得了,高兴得不停跳脚:“父亲,乖仔要,乖仔想要。”   “好,给你。”方子晨也不偏心,修长白皙的五指翻来捏去,动动两下,不过片刻又捏了一只大胖猪给溜溜。   溜溜笑着:“谢谢方叔叔。”   其他小家伙看得羡慕,可也不敢开口讨要。   方子晨问:“你们喜欢什么?”   “啊?”似乎没料到还有自己的份,小孩子们愣了一下,纷纷报上自己喜欢的小动物。   都是些羊啊!牛啊!马啊!老虎啊之类的。   只有两个小哥儿没有说话。   因为认识的动物有限,能说出口的都被其他小家伙说了这么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来。   方子晨看这两个小家伙,说实在,要不是乖仔说,他都认不出这两个是哥儿,真的跟男孩子没什么区别,顶多就是五官稍微柔和些而已。可清秀的男孩子也长这样,哪里分得出来。   小哥儿跟闺女也差不了多少,方子晨想了想,捏了一只肥溜溜的小兔崽,和一只小猫咪给他们。   他捏的小动物憨态可掬,若是染上颜色,那就跟真的一样了。   几个小孩,抱着自己的小动物小心翼翼的,爱不释手,排成长队跟着方子晨回去。   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赵哥儿早回来了,见家里没人,脏衣裳不在,便猜到了。   饭刚煮好,院子里就闹哄哄的,他到门口一看,方子晨被一群孩子拥簇着,像个孩子王一样。   “赵叔叔。”孩子们叫了一声。   “嗯!”赵哥儿迎上去,虽已猜到,可还是难免惊讶:“你真去洗衣服了?”   “嗯!”方子晨把水盆递给他:“不用那么惊讶,我只是做一个好男人该做的事而已。”   赵哥儿笑了笑,到一边晒衣服。   衣服上没有胰子味,方子晨偷师偷的时间不对,他到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用胰子撮好了衣裳,就只剩最后一个步骤,捶打着清洗而已。   方子晨有样学样,照猫画虎。   这会乖仔的衣服,原本袖子折叠的还折叠着,胸口的油渍也没洗掉,更让人无语的是,他的干活穿的旧衣裳,竟然还破了一块。   想来是用棒槌捶打用力过头导致的。   方子晨有这份心,他已经欣慰满意了,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让他洗衣服了。   实在费料子。   怕影响到他的积极性,赵哥儿没把这事儿说出来。   到了午饭的点,小孩子们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吃了饭,赵哥儿要带着乖仔去山上砍柴,原是想让方子晨在家好好看书,过几天就去府城参加府试了,马虎不得,乖仔到底小,吵吵闹闹的,容易影响人,可他拿了柴刀,方子晨抱着乖仔过来了。   “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用看书吗?”赵哥儿抿了抿嘴角:“听说府试会比较难。”   方子晨:“我知道啊,没事儿。”   赵哥儿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跟着一起去了。   山里路实在难走,陡不说,还杂草丛生,而且有的还割人,方子晨把背篓背前头,让乖仔蹲在里面,背后还背着赵哥儿。   赵哥儿不愿,这路他都走习惯了,可之前自个不在也就算了,这会自己再,方子晨是一点都不舍得让赵哥儿累着伤着。   他高,看着身姿倾长消瘦,赵哥儿个子高,也有点重量,换了寻常人,此刻这般,怕是寸步难行了,可方子晨却是如履平地,稳稳当当的。   怕被草割到,赵哥儿用衣裳盖住头,窄小又昏暗的空间里,这一刻思绪万千。   他早已习惯了的,这条路,他走过无数遍了,以前都是他背着儿子,被割过,摔倒过,扛着柴火一度累到爬不起来过,再苦再累都得一个人撑着,可现在,他已经找到了依靠。   他揽着方子晨的脖子,不自觉的,用了力,仿佛是想把他牢牢的,紧紧的,套住,再也不放开。   方子晨不会砍柴,而且砍柴是个力气活儿,他也没拿这个当借口躲懒,而是拿着柴刀,赵哥儿指哪砍哪。   小的柴火不经烧,这个冬天冷,木炭贵,方子晨矜贵,有着严重的洁癖与他的小脾气。   房间里烧火,到时候烟灰满房飘,被子被烟火熏着了,肯定都是味,他不觉得怎么样,但方子晨一定会受不了。   他打算买一点木炭留着晚上烧,中午就在厨房里烤火。   所以柴火要多备着些,小的可以煮饭煮菜的时候烧,大的,可以劈了,垒起来,留着没砍柴时再用,而且这种木材,比较耐烧。   树被砍了,还要拖出来,赵哥儿把小树枝砍掉,再整理成一堆。   两个大人忙得不可开交,乖仔抱着泥狗狗坐在一颗树下,突然看见树枝上有几个野果子。   这果子好吃,甜滋滋的,乖仔见方子晨休息了,跑到他旁边,先是抱着他的脖子,脸贴脸蹭了蹭,然后才奶奶的指着树上的果子,说那果子好吃,他想送给父亲吃,可是爬不上去。   方子晨无语凝噎。   说得好听,明明是自己想吃。   他要真摘下来,吃的时候儿子眼巴巴看着,他还能吃独食不成?   但转念一想,我儿砸牛啊!真是鸡贼,像自己。   那树光秃秃的,三米多高后才开始有树枝,这种的不好爬。   而且那果子不是树上长的,而是一边的藤蔓缠在树枝上,长出来的。   赵哥儿经常带着乖仔在山里砍柴,见过很多,可是不好摘,有时候运气好,碰见矮一点,倒是可以摘了吃。   这会高,那树枝又小,大人踩上去又踩不了,怎么摘?   也太危险了。   那野果子,方子晨不认得,先问赵哥儿,赵哥儿说没毒,能吃,他这才扔了柴刀。   助跑几步,咻的跑了过去,然后四肢环着树杆蹭蹭蹭的往上爬。   赵哥儿目瞪口呆。   他委实没想到,方子晨这种富家少爷,竟然还会爬树?   看着,好像还很熟练的样子。   方子晨来到树上,目测那小树枝承受不了自己的重量,他只能一脚往下踩,让赵哥儿拉住。   没想到还能这样,赵哥儿眼睛都亮了。   方子晨怕他跟着学,以后自己来砍柴,也这般搞,当即道:“专业动作,请勿模仿!”   果子就几颗,赵哥儿等方子晨下来,让他自己摘,他则先挑一捆柴下山。   乖仔帮着拉,先前被赵哥儿挡着,这会又被树叶遮挡,方子晨并没有看到他,摘完了果子,他下意识的松开了手。没了力,树枝又给弹了回去,乖仔还抓着,身子又轻,直接被甩到了天上。   “啊······”   方子晨看着被甩到空中的儿子,一瞬间冷汗直下,手里那几颗花生大的果子也掉了。   他口干舌燥,脑子里就两字······完了。   一瞬间,是很短暂的,可就这么一瞬间,他已经想到了他之后疯疯癫癫,瘸着腿和赵哥儿在镇上要饭的,晚年孤苦无依情景。   儿砸若是没了,他真的要疯的。   方子晨撒开腿,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赵哥儿刚走不远,听了动静,寻声望去,就见他儿子正四肢大开的飞在半空。   他惊魂失色,扔了柴火就往山上跑。   到了砍柴的地儿,就见方子晨紧紧的抱着乖仔,刚砍了那么久的柴火,都不曾见冒一滴,这会儿却是满头的汗。   乖仔哈哈哈的笑。   他都没有意识到刚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只以为是方子晨在跟他玩儿。   他虽小,可到底也是个男孩子,喜欢刺激的游戏儿。   赵哥儿喘着气:“怎么回事儿?”   差点把人亲儿砸搞没了,方子晨语气吞吐,都没敢看他:“就······就在玩。”   乖仔高声道:“好好玩哟,父亲,乖仔还要再玩一次。”   方子晨:“······”   再来一次,他估计是要当场暴毙而亡。得亏心脏够好,不然,赵哥儿年纪轻轻的,怕是要守寡了。   赵哥儿把掉地上野果子捡了起来,八九个,也不大,里头黏糊糊的,看着就很恶心,可是乖仔喜欢,拿了果子,问方子晨和赵哥儿吃不吃,见他们都摇头,这才抱着果子乖乖坐到一边。   整个下午,方子晨就砍砍砍,不过忙活完,也没整理得多少柴火。   他叮嘱赵哥儿,等下次他休息了再来砍。   不过他一个月就休四天,过几天了又要去府城赶考,等他?   怕是得等到明年了。   方子晨也想到了,不过让赵哥儿自己带着孩子来山上砍,他委实不忍心。   最后,还是决定花点银子,跟河西买算了。   隔天上工,牙行老大便找了过来。 第112章   这牙行也不单单是做买卖人口的生意。牙行老大姓方,曾跟方子晨调侃,说他们八百年前是一   方老大手低下有十几号人,做的是正规‘生意’儿,从没有发生过强买强卖这种现象。   手里头的人,也多是犯了罪被抄家和被打入奴籍发卖的。   他们也‘兼职’房屋商铺租赁生意。   小河村这边属南,可现代南边地区少有下雪的,这儿却是不一样,虽是南边,却也是冷得够呛,一整个冬天,不是毛毛雨,便是大雪纷飞。   下雨下雪,泥土路难免泥泞湿滑。   他就挨了几次,那泥巴就跟强力胶一样,黏在鞋底上,厚厚一层,八九斤重,每一步都像是负重前行,难的咧!   租个商铺,下雨了可以歇在镇上,冬天寒风凛冽,赵哥儿也不用哆哆嗦嗦的站街上叫卖。   帮客人找房这种事儿,本来叫底下跑腿的人做就行了,但方子晨这会刚出名,以后走到哪一步尚未可知,方老大便亲自来了,想着套点交情。   他也没敢糊弄,挑的商铺地段都很好,因着是做吃食生意,方老大介绍的商铺多在西街和北街上。   这两条街,行人多,南街和南街那边,一处挨着县衙,一处多是典当行和布行。   做吃食生意,铺子最好是选在人流量多的地儿。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太偏僻了,怕是酒味儿都闻不到。   跟着方老大看了几处,一处位置还算不错,对面就是交叉路,人流量挺多,这儿之前是做包子生意的,面积不大,前老板中年丧子,因着上了年纪,今年带着老伴回乡下养老去了。   因着时间不多,逛了几处,最后选了西街上,地段比较靠后的铺子。   虽不在最热闹繁华的地段,可这铺子后头带了个小院子,搭着个房间,院子里头还有口井,镇上喝水比较麻烦,不是雇人送,就是得自己去挑,不像村里,若是有口井,他们做吃食生意的,就方便得多。   这商铺合心,当然了,价格也很美,一个月租金就要二两多银子。   过几天就要去府城参加府试,府试后,来年三月又要开始院试。   院试一旦过了,他就得去书院读书。   县试,府试、院试他可自学,可往后的乡试、会试,还是得请个夫子引个路。   方子晨从不打没准备的仗,既是参加,那就是冲着上榜去的,他就没想过有落榜的可能。   若是没把握,他才不去考呢!   考不上,那得多丢人!   因此,在扶安镇住的时间怕是不长久,他只租了九个月。   这会兜里比脸还干净,押金是暂时交不出来的,但方老大跟他透露,说已经好些人看中了,他若是想,还是得尽早出手。   方子晨也不怕方老大跟着房主一起哄骗他,方老大不担心他赖账,先替他付了。   押金和第一个月月租,共六两银子。   喊来房主,签好字画好押,若是没有‘见证人’,为以防万一,还得跑衙门一趟。   不过这房主先不说敢不敢对方子晨出尔反尔,租到一半突然涨租金或者说不租了什么的,就方老大亲自带来的人,看在方老大的面子上,他也不敢这般。   方子晨跟方老大道完谢,道“叔,你放心,等我回家跟我夫郎讨来银子,我立刻还你。”   方老大:“······”   方老大不知该作何表情。   这话一听,就有股对方被夫郎拿捏得死死的在夫郎手低下战战兢兢讨生活的感觉。   换个人,这话怕是都说不出口,觉得丢份,可方子晨却是坦荡荡的。   “没事儿!什么时候给都行,叔谁都不信,还能不信你嘛!”   方子晨高兴了。   常言没钱寸步难行,可这人品好,到哪都能混得开。   哼!   不愧是我。   隔天中午给杨铭逸布置好任务,方子晨又晃悠悠的出去。   先是找方老大还了昨儿欠的银子,又揣着剩下的半两银子往城南那边走。   那边有条巷子,之前听人说,想找姑娘哥儿妇人整活儿,就去那边找。   铺子是租下来了,可它搁置得久,总得打扫整理一番。   这种扫扫擦擦的活儿,汉子不常干,做起来怕是没有妇人夫郎那般细心。   这会安平巷里头正站着几个姑娘,因为做的是夜里活,这个时辰,大多数姑娘都在补觉,只有那少数几个昨儿没拉到客人的,正在招客,见了方子晨,立即甩着帕子,娇滴滴又笑盈盈招呼。   “小公子,来玩呀!”   甩手间,一股子劣质胭脂味,直熏得方子晨喷嚏连连。   他模样俊,气质矜贵,脸上还有几分稚嫩,穿的虽不显得有多富贵,但比乡野汉子强得多得多,那几个姑娘只当他满着家里人出来寻欢作乐,这般人,便是免费给他睡一宿,大家伙儿也是愿意的。   她们穿的单薄,也露骨,酥/胸半裸,一截藕白一样的手臂也裸在外头。   说真的,这打扮,在方子晨这个现代人看来,比包裹得严严实实恨不得只露两只眼睛的保守穿着顺眼多了,可顺眼之余,不免纳闷。   因为这儿看重‘清白’,这般穿着,是极为不检点,且极为伤风败俗。   镇上有家青楼,他偶尔路过几次,在门口揽客的姑娘多是这般穿,正经人家的姑娘媳妇儿,哪里敢这般?   虽有诸多疑问,可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了人家露不露胳膊不成。   一方水土,一方习俗。   也许······这儿的姑娘,她比较开放??   方子晨问:“你们怎么收费啊?”   被询问的姑娘按耐住激动,回:“这得看小公子了!”   方子晨:“······啊?”   这怎么就看我了??   姑娘说:“一个时辰三百文,奴家瞧公子您身强力壮,想要尽兴,一个时辰怕是不够,包一整晚的话,这就多些了。”   “哈?”这话掰开都听得懂,但合起来是个什么意思啊!方子晨感觉有点不对味了。   这几个姑娘,看着柔弱无骨,不像是会干活的,可来都来了,这节骨眼的也不知道上哪找人了。   “你都会些什么活啊?”   姑娘帕子掩着嘴,娇滴滴笑起来:“啥活儿都会。”   这话让方子晨安心了:“行,就你了,跟我走。”   姑娘松了口气,忙应声:“哎,好好好!”她欢喜得不行,刚那几人就看着,虎视眈眈的,她生怕一个回答不够好,就被其她人抢了这门生意。   周哥儿躲在一边,原是来买些菜种,买的多,就多跑了几家杂货铺,时间就晚了些,却不想来到南街这儿,竟瞧见了这一幕。   先时听到方子晨的声音,他还不敢置信,直到方子晨转过身,才确定自己没认错人。   他见方子晨领着人走了,犹豫了会儿,想了想,还是跑回去找了赵哥儿。   这会赵哥儿已经卖了辣酱回来,刚要端着衣服出去洗,周哥儿匆匆忙忙气喘吁吁跑来。   “赵哥儿······”   “怎么了?”赵哥儿迎上去:“慌慌张张的,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周哥儿看着他:“方······方子晨他,他找人了。”   赵哥儿:“什么?”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周哥儿虽是亲眼所见,可还是不敢确定。   这一旦说了,若是个误会还好,若是真的,可怎么办?   但那安平巷里头,多的是暗娼,而且刚那人,看着就不是正经人。   镇上就一家青楼,但凡进去寻欢,姑娘陪着,吃吃喝喝,唱唱跳跳的,酒水贵得紧,总少不了花大银子,那里头姑娘也不便宜,没个几百文上两的银子,睡不了。   安平巷里的姑娘就便宜一些,揽的客人也多是些穷酸汉子、讨不着媳妇的,或者已经有了媳妇,但又花心爱玩的。   村里人羡慕住镇上的。   可殊不知镇上人讨生活也不容易。有那一技之长,会做点小生意的倒是好说,像那些个啥也不会,生活就困难了。   村里再穷,也有一两亩薄田,吃喝都不用花什么银子,只要不碰上旱涝害,勤快点总能有口吃的,若是碰上收成不好,还能上山挖点野菜对付一口。   镇上就不行了,镇上人家虽说出去体面,可吃喝拉撒处处都要花银子,没银子,就得饿死,工作难找,竞争也大,就是勤快,也没法。   于是有那些个男人,逼着自家的婆娘出去卖,在青楼里能‘卖’得贵,可一旦进了青楼,就得卖身,赚的银子还不是全进自个口袋,于是暗娼就出现了。   思前想后,周哥儿还是将事儿说了。   赵哥儿呆愣半响,神色紧绷,放了水盆,跟周哥儿道了谢,背上乖仔就往镇上走。   一路上,他脑子尽是乱哄哄的。   回想着往日的一幕幕,那么好那么体贴的一个人,他不敢相信方子晨会拿着他的血汗去寻欢作乐,可昨儿个,方子晨刚问他要银子。   六两多银子在赵哥儿看来,算是一笔巨款,给的时候,就问了一嘴,是要买什么吗。   方子晨没说。   这会儿······   他心情不好,乖仔乖乖趴在他背上,没有闹。   扶安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赵哥儿心里还抱着奢望,先去醉宵楼,在门口没看到人,招来王小虎一问,知道方子晨出去了,这会没在店里,心里顿时凉了一大截。   平安巷没找着人,赵哥儿只能盲无目的找寻,乖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小声喊了一声“爹爹”,赵哥儿没应,他便没敢再叫,直到西街,乖仔才突然道:“爹爹,那系不系父亲?”   彼时,方子晨正拿着扫帚站在门口,那姑娘撸着袖子在擦地。   路上已经交了银子,买了对方一个时辰,原想着这姑娘没像其她人浓妆艳抹,看着也像是做活麻溜的,结果到铺子里,就变得呆愣愣的,做活儿也不成,一直喊脏喊累,还一直对着他抛媚眼儿。   太不自尊自爱了。   要不是给了银子,方子晨都想直接将人扫出去了。   “别墨迹了!”他拧着眉,很不高兴:“一会就到钟了,快点干啊!”   姑娘:“······”   方子晨不高兴,她比方子晨还不高兴。   真特么的无语。   卖了五六年身,头一次遇上这么个英俊的小伙子,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个傻逼。   “夫君?”赵哥儿喊了一声。   方子晨扭头,就看到了他。赵哥儿嘴唇煞白无色,额发被汗湿透了,耷拉在秀气的眉毛上,面色惊恐慌张未退,眼皮微红,神色紧张又委屈的瞪着他。   方子晨被他表情吓到,三两步出到门外,心跳到了喉咙口:“你怎么来了呀?出什么事了吗?”   赵哥儿越过他,看到了那正在擦地的姑娘,整个人直接傻了,没缓过来。   方子晨接过乖仔,而后去握赵哥儿的手,掌心冰凉。   赵哥儿好久才缓过来,想说没事儿,嘴巴动了动却抬手一指,道:“······她是?”   “我也不知道。”方子晨说:“就是找来干活的。”   说道这儿他就来气,不过这儿离屋里不远,当着人的面说人坏话多少有点不厚道,他靠近了些,降低了音,告状般,小声说:“这姑娘干活不行,磨磨唧唧的,我跟她砍半天价,花了三十文,让她给我干一时辰的活儿,你看看她,这么久了,巴掌大的地都没擦完,亏死我了。”   寻常汉子卖苦力,一天累死累活的,也就赚二十多文,这商铺不大,活儿轻松,自己又跟着干,方子晨真心觉得亏大发了。   赵哥儿“······”   真是枉费他一路上的伤心失神。 第113章   赵哥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一路上设想了种种可能。   方子晨是不是腻了他?   是不是刚考上,他就飘了。   之前对他是一心一意,甜言蜜语说不尽,油嘴滑舌的,家里没银子,他就花不起来,这会赚了点银子,他是不是就按耐不住了?又或者说,直到这一刻,他本性才算是真正的暴露出来。   他不想这般想,更不想把方子晨想的那般坏,可自卑感却让这些不好的念头一个个冒出来。   他始终还是无法相信,世界上会有像方子晨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而那个人还会全心全意的爱他。   ······他只不过是个哥儿。   都说有钱的男人花心,其实这话也不对,穷的男人他也花心,只是没有银子,花心不起来罢了。   但凡有点本事有点银子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他就没见过,哪个汉子只守着一个哥儿过日子的。   即使方子晨不是那种人,也会有人自动的扑上来。   都还未考中童生,只是刚踏出一步,他就被人盯上了。   昨儿个方子晨去上工,他卖完辣酱刚回去,媒婆就找上门来了。   说看见他家院头上有喜鹊在叫,这是有喜事要临门。   这花媒婆远近闻名,赵哥儿自然也认得她,这会上门,不用问,他就知道为的什么事。   他们家就三口人,两大一小。   他嫁了人,已经是人夫郎了,总不能给他说媒,乖仔又还小,三岁多一点点,就更不可能了,用脚趾想,就知道是给方子晨说的。   果不其然,花媒婆一进屋子,喝了口水,便说了。   他是替同村的冯家来说的媒。   冯家那姑娘,今年年芳十八,是个长得不错,又勤快的,当年小河村出了两朵花,一朵是河婶家的河慧慧,一个便是这冯美花。   不过冯美花年纪比河慧慧小几岁,河慧慧三年前已经嫁到镇上去了。   古人结婚普遍都早,十五十六便已开始谈婚论嫁,十八岁还待字闺中的,不是没有,但是很少。   冯美花家里条件在小河村算是不错,他们也挑,冯美花十四岁时已经有人请了媒婆上门,这几年,门栏不知被踩烂了多少块,同村的,外村的汉子,应有尽有,条件也都过得去,不过冯家挑,皆是看不上,觉得河慧慧能嫁去镇上,他们家美花不比河慧慧差,肯定也能。   可想嫁去镇上,谈何容易。   这般,冯美花拖拖拉拉的,便拖到了现在。这会冒出个方子晨来,从得知他在醉宵楼工作开始,冯家人就已经心动了,现在得知人还要参加科举,更是急不可耐。   赵哥儿不愿也不想,抿紧了唇,花媒婆一直在说冯家姑娘的好,碗里的水喝完了,还指使在门口玩九连环的乖仔给她倒水。   在她看来,根本就不怕得罪赵哥儿。   这媒若是做成了,冯家那姑娘能不念着她的好?   冯家的姑娘,要模样有模样,屁股大,胸也大,一看就好生娃,比哥儿强多了。   男人嘛!哪个不喜欢娇滴滴软乎乎的姑娘。哪个不想要传宗接代?   哥儿硬邦邦的,生娃子也难。   只要她进门,嘴甜一点,还有赵哥儿什么事。   赵哥儿全程没说一句话,花媒婆说方子晨回来后,让他转告一声。   赵哥儿心眼不大,他也知道,若是冯家姑娘进门,自己嘴笨不会哄人,怕是留不住方子晨的。   他不知如何是好,伤心、难受、委屈,恐慌,愤恨参夹着涌上来,滋味难言。   他恼冯家,也恼替冯家拉媒的花媒婆,可再恼,他都不能说一句。   说了,便是犯了七出。   晚上方子晨回来在院子里跟乖仔玩,他盯了会儿,还是选择把这件事情瞒下来。   瞒不了多久,但能瞒一天,便是一天。   ······   赵哥儿问:“你知道,她是专门做什么的吗?”   “不知道啊!”方子晨摇头:“我跟她又不熟,而且,她一直想勾引我,还······还对我一见钟情了。”   赵哥儿:“······何以见得?”   “男人的直觉。”方子晨回头瞥了一眼,正巧对上姑娘的视线,她朝方子晨娇羞的笑了一下,方子晨一个激灵受不了一样,立马转回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马上就要喊我了。”   几乎是话刚落,那姑娘真喊了一声:“方公子······你来看看,擦成这样,够干净了吗?”   “哼!”方子晨挑起左边眉,跟赵哥儿低声说:“见没有,不出我所料吧!”   赵哥儿看了他一眼,见他应了一声,头潇洒的一甩,就往商铺里走,赵哥儿便垂下眸子,揪着他一片衣角,随他一同进去。   “公子,这样可以了吗?”姑娘喘着粗气,几年没干活儿了,这会擦了下地,腰酸背痛的,简直累得慌。   她甩着手,而后仔细端详,似是看它粗了没有。   抹布上有水,指头难免湿漉,时间久了,这会有点皱,姑娘很是埋怨:“公子,你看看奴家的手,都不好看了。”   方子晨没直面回应,而是又回头,俯在赵哥儿耳边,说:“她为什么这么说,你知道吗?”   赵哥儿摇头,方子晨信誓旦旦,说:“她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赵哥儿:“······”   乖仔眨巴着大眼睛,也小声说:“对滴,她也想引起乖仔滴注意!”   赵哥儿嘴角抽搐。   方子晨敲乖仔脑袋:“去去去,毛都没长齐呢!瞎想什么。”   乖仔捂着头埋在他脖颈上笑呵呵的!   地和桌椅都擦干净了,方子晨点了点头,原本以为这姑娘会再说什么,她胳膊也酸了,能不能让自己帮她揉揉之类的话,谁知这姑娘闻言,当下扭头就往门外走,背影毅然决绝。   眼前什么情景,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公子找他就不是要干那种事儿的,就算是想干那种事,这会人家夫郎带着儿子都找上门了,再呆下去,没准那哥儿要撕了她。   姑娘想起赵哥儿在门外看她的那一眼,目光冷淡得瘆人,这会想起来,都还有点怕。   干了一中午,就三十文。   真是晦气!   ‘我知道我很帅,又很优秀,但这不太好吧!男女授受不亲,而且,我是个有夫郎的男人。’这严辞拒绝的话都到了喉咙口了,结果对方竟然就这么走了,方子晨有点目瞪口呆。   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你礼貌吗?   赵哥儿看他表情,扭过一边,低低笑起来。   方子晨:“······不要笑了!”   “不是,”赵哥儿尽量控制着:“那姑娘又过来了。”   方子晨面上尴尬之色‘咻’的退去,他舌尖顶着上颚,迷之一笑:“欲擒故纵,还蛮会的嘛!”   他走了两步,迎上去:“还有······”什么事吗?   那姑娘直直越过他,看都不看他一眼,拿了被遗留在桌上的帕子,又火急火燎的走了。   方子晨:“······”   赵哥儿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他真是想多了。   这姑娘经了这么一遭,心态不好的话,怕是以后都要留下浓厚的心理阴影了。   方子晨目光变得埋怨,抱着乖仔坐到一边。   乖仔踩在他大腿上,抱着他脖子,说:“父亲,刚刚爹爹生气鸟!”   方子晨附和他,也小声问:“他为什么生气了?”   “乖仔不西道!”乖仔摇了摇头,说:“乖仔好害怕。”   即是害怕,也是担心。   “乖,”方子晨摸了一把他嫩滑的小脸:“害怕就对了,母老虎发威嘛,父亲也怕的。以后你爹爹再生气,你就找来父亲,父亲保护你。”   乖仔现在已经知道什么叫母老虎了。   前两天他去找溜溜,回来路过晒谷场,听见几个汉子在埋怨自己家里的母老虎,回来便问方子晨,什么是母老虎。   彼时赵哥儿正在房间里午睡,方子晨便抱起乖仔悄悄来到房里,到了床边,便指着赵哥儿说:“儿砸,看,这就是母老虎。”他动作小心,轻轻掰开赵哥儿的嘴巴,像是商场里介绍产品的售货员:“这是母老虎的獠牙。”又指指赵哥儿的手:“这是他的前爪,很锋利,一巴掌过来,轻则能把人牙齿扇歪,重则能把人扇成脑震荡,你以后要听话,母老虎发起飙来,是很恐怕······的。”   赵哥儿不知何时醒了,穆地,他迎上赵哥儿冰冷冷的视线,整个人都哽住了。   在马家养成了习惯,赵哥儿睡意一向很浅,方子晨进屋时,他就醒了,不过看他做贼一样垫着脚尖,还对乖仔嘘了一下,想看他搞什么鬼,便没有出声。   这会,他是气得差点吐血。   方子晨这家伙,有这么做人的吗?   赵哥儿阴森森笑着,磨了磨牙,明知故问:“夫君,你刚在说什么?”   方子晨收敛了笑容,打哈哈:“没······没什么啊!”   那天,他被赵哥儿举着木棍追着打,一整个下午,是好话说尽,做辑求饶,赵哥儿才放过他。   乖仔目睹了全过程,当下点头道:“乖仔西道鸟!”   再笑下去,方子晨怕是屁股要羞得冒烟,赵哥儿咳了一声,走过去,坐到他对面,这会才仔细打量起来。   “夫君,这是谁家的铺子啊?”   “我租的。”方子晨说。   “啊?”赵哥儿道:“你昨晚问我要银子,是拿来租铺子用的吗?”   “不然呢?”方子晨坐到他旁边:“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你竟然先发现了,怎么样,看着还满意吗?”   原以为是别人的,赵哥儿就没好意思,这会一听,是自家租的,再也坐不住了,里里外外逛起来。   他原也想着要租间房,到不是怕自己累,而是觉得冬天冷了,不是下雨就是下雪,方子晨这个起床困难户怕是要受苦的。   没想方子晨先找着了。   这铺子,甚是合心意。   本来想方子晨住镇上,他和儿子肯定要跟着来。   他习惯了晚上有人抱着睡,方子晨不在,儿子想他不说,自己也不习惯。   可晚上来镇上住,生意可能就要受到影响了,多少有些纠结不舍,这会外头是铺子,后头住人,他实在是满意。   “租金多少啊?”   “二两银子。”方子晨说。   原本是二两多一些,不过对方卖方老大面子,便给他划了零头。   在西街上,这么大的铺子,这个价算是便宜的。   回醉宵楼的路上,赵哥儿告诉方子晨,他找的那个姑娘,其实是个暗娼。   安平巷里,但凡站外头的,都是揽客的暗娼。   赵哥儿笑着问:“你都不知道的吗?”   方子晨:“······”   方子晨满脸通红。   他个纯纯的小男人,哪里会知道?   知道了他还敢去?   怪不得那姑娘说话那么不对味,感情他们没在一个频道上。   刚还想问赵哥儿怎么会来,这会懂了。   “你怕我去找她们啊?”   赵哥儿嘴巴动了动,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方子晨有点气的道:“真是的,我们在一起快半年了,都老夫老妻了,我什么人你还不懂啊?我那么纯情,那么可靠又那么优秀,是万里挑一的好良配,我年少无知,已经吊死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了,你还整天疑神疑鬼的。”   赵哥儿:“······”   方子晨控诉他:“你对得起我吗?”   赵哥儿:“······”   “我晚上光是应付你都够呛,哪里还有精力去找别人。”   赵哥儿:“······”   赵哥儿觉得这话很不对味,说得好像他很那个一样。   “你这举动,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   赵哥儿缓了口气:“那我道歉行不行啊?”   “光道歉就够了?道歉就能弥补我······”   “你有完没完?”赵哥儿顿住脚步,瞪着他:“是不是想吃拳头了?”   方子晨:“······”   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啥话也不敢说了,抱着乖仔,默默跟着他,看见卖糖葫芦的老头,还颠颠跑去,买了两串。   “别生气了!”他捏了乖仔的屁股一下,给了他一个眼神,乖仔会意,立即道:“爹爹不要生父亲滴气了,好不好呀?乖仔亲亲你,亲亲就好鸟。”   赵哥儿让他亲了一口,接过糖葫芦,方子晨松了口气。   他虽然觉得冤,可试图和一个哥儿讲道理,就像跟禽兽计较一样。   赢了,他比禽兽还禽兽。   输了,他连禽兽都不如。   平局,那他跟禽兽没什么区别。   跟赵哥儿顶嘴,输赢,肯定都要挨顿打。   他个好男人,让让夫郎,怎么啦?就问怎么了? 第114章   来了一趟,赵哥儿也不打算空着手回去,正好带着银子,便去李老头哪儿买了快六十斤肉。   今儿李老头杀了两头猪,五花肉肥瘦相间,看着都很好。   上次吴哥儿给家里送了只腊兔,柳阿叔儿媳也送了块腊肉来,煮好了,他见方子晨似乎是挺喜欢吃的。   腊肉全瘦的腊起来柴,不好吃,五花肉最好。不过来得仓促,背篓没带,五十多差不多六十斤,单手提也不好提,油乎乎的,也不能直接扛,他下意识朝方子晨看去。   方子晨正逗着乖仔,接收到他的视线,警惕问:“干嘛?”   赵哥儿:“没有背篓,怎么办?”   还以为是秋后算账呢!方子晨随口就道:“没有就去买一个呗!”   这会集市早散了,买背篓的小贩早收摊回去了,杂货铺里倒是有,可里头的背篓比小贩卖得要贵好几个铜板。   这般,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杂货铺里头买,除非是急着用,杂货铺里的背篓,都是放了很久的。   背篓是用竹子做的,一般小心仔细点用,能用个几年,不过留得越久,买回来能使用的时间就越短。   赵哥儿又不舍得那几个铜板了。   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再买一个回去,也是多余。   他瞪了方子晨一眼:“都怪你!”   方子晨:“······”   好端端的,怎么又怪他?不是吃了他的糖葫芦了吗?怎么气还没消?   他白眼几乎要翻到后脑勺。   这哥儿,真是半点理都不带讲的,胡搅蛮缠起来,也是让人头疼。吵不赢的时候挨骂,吵得赢的时候,又挨打。   仗着自己宠他,就无法无天了。可能怎么办呢!到底是自家的。   也怪自己,当时鬼迷心窍,一时眼拙就看上了,自己娶的夫郎,脾气再大、爱对他动手动脚也只得受着。   他这辈子,就栽在这脸圆溜溜的哥儿身上了。   方子晨叹了口气,上前跟李老头交涉。   他们买的多,又都是认识的,李老头让手下的伙计帮忙送回去。   如此这般,赵哥儿才又甜甜的笑起来。   他也知道刚才自己多少有点无理取闹了,是他误会了方子晨,也是他来的急,没带背篓,又突然的买了肉,方子晨没怪他,他就该偷着乐了,可他生气,方子晨却还反过来安慰他,自始至终,也不过是埋怨了两句。   方子晨对他包容,他该是见好就收,却又控制不住的,想去试探试探,哪条底线在哪里!从而推测一下,如果知道他将冯家的事隐瞒下来,方子晨知道后,会气到什么程度?他能不能仅凭一己之力,将人哄好。   这会猪肉摊这边没什么人,李老头进后院找小伙计去了,没人注意这边。   “夫君,”赵哥儿主动去抱他胳膊,真心实意,道:“你真好!”   方子晨低下头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笑了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你家祖坟,真是冒青烟了。”   赵哥儿:“······”   赵哥儿又捶他:“不要脸!”   “哪里不要脸?刚帮了你,你就过河拆桥了?没良心的。”方子晨长吁短叹,道:“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竟然落到了你这么个哥儿手里,哎······”   “又胡说八道了。”赵哥儿没什么诚意,道:“别生气了!”   方子晨:“那你说两句话哄哄我啊!”   赵哥儿拧起眉:“怎么哄嘛!”他夸人都不太会,更别说哄人,之前哄方子晨,便是亲他,可那时候是在自己院子里,这会儿,大庭广众的,刚亲那一下,已经耗光他所有的勇气了。   “你看你,这都要人教,你就说你爱我,很爱很爱,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已经对我芳心暗许,弥足深陷,现在已经爱我爱到无法自拔,一刻不见我,就神思不属,撕心裂肺,如烈火焚身之类的!”   赵哥儿有些赧然,这些话他哪里说的出口,只能磨了磨牙,没什么威慑力的睨了他一眼。   方子晨还要赶回去上工,又逗了他两句,只把赵哥儿逗得面色涨红,羞得抬不起头来。   他见赵哥儿羞涩之余,垂在身侧的拳头也握紧了,脸颊线条紧绷,便知道这母老虎又要发飙了,方子晨见好就收,将乖仔塞他怀里,脚底抹油一样,急匆匆溜了。   今儿客人倒是不怎么多,没有以往那么忙了。   方子晨抓着笔,在纸上刷刷刷的写。   倒也不是突然文思泉涌,写什么诗词歌赋,而是菜谱。   在现代,暑假时他常回军区大院住。他奶奶上了年纪后,大事儿做不来,闲着又无聊,就跟家里的厨娘学做菜。   七八十年代那会,她是官家小姐,嫁了人,厨房也未踏进半步。   晚年突发奇想想学做菜,可她厨艺这一块技能没被点亮,照着厨娘叮嘱,一步步来,炒出来的东西,还是把他当兵多年、七十多岁依旧健朗还能上蹿下跳的爷爷险些送进ICU。   奶奶菜做得不怎么样,但菜谱看得倒是挺多,有时看完了就随手丢在茶桌上,方子晨偶尔会翻看翻看。   当初没想着要用上,看得也不多,这会真的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最后林林总总写了十几个菜谱。   租了商铺,总不能只单单卖辣酱,光靠卖辣酱,他这辈子都别想再挥金如土了。   ……   赵哥儿背着孩子领着伙计刚到家,周哥儿就来了。   中午那会赵哥儿走了后,他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告诉赵哥儿,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要是因着这事,两人闹起来,赵哥儿被打了,如何是好。   赵哥儿走后,他就一直提着心,这会见人回来了,不仅领着个面生的小子,竟然还买了猪肉,愣了愣,但这会还有外人在,只能强耐着性子,等人将猪肉放下,走了,他才哄了乖仔到院子里玩,急忙问赵哥儿。   赵哥儿笑了笑:“他确实是找了。”   “那你还笑得出来?”周哥儿道:“你是不是气傻了?”   赵哥儿知道他担忧自己,想了想,还是把这事儿给说了。   周哥儿:“······”   周哥儿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这事你别往外说。”赵哥儿叮嘱他,方子晨那人及要面子,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他怕是要臊得慌,他虽是不会打人,可若是知道是自己传出去的,怕是要跟他闹脾气了。   “放心吧!我不会往外说的。”周哥儿说。   他是个嘴严的,不爱搬弄那些是是非非,即使是说,也是说别人,哪里能说自个人的。   猪肉买回来,李老头已经帮他切成了块,不过猪皮上还有些毛没刮干净,这猪毛不似鸡毛鸭毛那般好拔,搁灶台里也不方便弄,赵哥儿在院子里燃了堆火,给猪肉烧毛。   烧过的猪皮会变黑,周哥儿拿了刀,端了水过来,帮他刮干净。   之后便是拿盐巴抹,放缸里胭两天,等入味了,再将猪肉挂到灶台上,利用煮饭烧水时产生的烟火熏制。   这般忙忙碌碌,半个下午也就过去了。   ……   没有什么事情,是到了某个时间点必须去做的,但到了下工的时辰,方子晨必须走。   出城了门口,拐上通往小河村的泥土路,刚走一会,就见前头大石头上坐着几个汉子。   对方像是在休息,而且也面生,有个左脸还有一道疤痕,直从眉头斜直至脸颊,看样子,应该是被利刃割的,看着匪气十足,手上还拿着棍子,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小河村的人,方子晨虽说还认不得全,但村里汉子天天下地干农活,肤色黝黑,手指缝里头,污垢也多,这几人,脸色浮青,眼白发黄,泪堂发黑,像纵欲过度,五官勉强算得上端正,可左看右看,就是不像村里的。   之前赵哥儿跟他说,小榕村有一汉子在镇上赌,输了三十多两,拿不出,赌馆便派了人上门‘催债’。   这几人,如果不是赌馆派来的,那便是因私人恩怨上门寻仇的。   这路只通往小河村和小榕村,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倒了大霉了,不知道房屋桌椅都被砸了个干净没有。   哎······   都说黄赌毒碰不得,没有赌神那种本事,就少碰为妙,碰了,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   方子晨替那倒霉蛋默哀了半秒。   然对方看见他,却都拿起脚边的棍子,站了起来,直直的望着他。   方子晨刚开始没在意,帅哥嘛!难免引人注目点,可走近了,对方围上来时,他才反应过来。   哦······   他就是那个倒霉蛋啊!   这架势,显然是来找茬的,方子晨停住脚,眉头微拧:“你们是?”   刀疤男将木棍横在肩膀上,目光上下扫视着方子晨,开口:“你是不是叫方子晨?”   方子晨摇头,面色无辜:“不是啊!”   “大哥,他说他不叫方子晨,我们是不是搞错了?”   “不应该啊!”那伙人把他当空气:“按马老三所描述的来看,应该就是他了。”   方子晨深吸了一口气。   感情是马老三想找他的茬,雇人来收拾他的。   他就说嘛,最近他好像都没得罪什么人,处处与人为善。   马老三这人真贱,除去先前的事儿,后面这两月自己又没得罪他,他却非得跟自己过不去。   看来之前,他下手还是轻了啊!   这几人是镇上不入流的底层混混,马老三知道方子晨这人干架厉害,花了银子,请了六个人来教训他。   也不是想要他的命,村里汉子,再坏也不敢跟命案搭上边,就是想让对方毁个容,或者缺条胳膊缺条腿。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的。   在大夏,一般来说□□及后代、商人及后代、媒婆及后代等,这些行业被称为下九流。因此,这些人是没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的。   除了这些行业的人不能参加科举,还有就是身体有残疾的不能参加。比如耳聋、毁容、瘸子、驼背等,这些都是没有资格的。   马老三跟他们形容过方子晨的面貌和体态特征,也说过他在醉宵楼工作,几点上工,几点下工。   今儿不是赶集日,就算是赶集日,寻常人也是早早去,早早回。   这个时辰,路上能碰上的,刚从镇上回来的,只有下晚工的方子晨。   方子晨个子高,面貌出众,跟马老三所描述的一字不差。   “可他说他不是方子晨啊!”   “你傻啊,他说不是就不是?我们要打他,他就算真的是,这会儿还能承认?”这人刚说完,就扭头问方子晨:“你到底是不是方子晨。”   这人脑子可能秀逗了。   方子晨:“······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晨子方。”   “大哥,他说他叫晨子方!我们应该是找错人了。”   大哥:“······”   方子晨:“······”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立即遭到对方的呵斥。   “你,你不要笑,我们现在正在堵截你,你得尊重我们,不然······不然我们打你了,用这么粗的木棍,你······”   还没说完,方子晨先把荷包掏出来。   “你想干嘛?”对方大哥很警惕,戒备的看着方子晨:“有人花三百文,买你一条腿。”   “多少?”方子晨问。   “三百文。”   方子晨掏了半块碎银子出来:“我出两倍,这是六百文,你们帮我把马老三打瘸,怎么样?”   大哥眼睛一亮,瞟了方子晨一眼,道:“六百文就想打发我们,拿我们当要饭的呢?”   方子晨笑了一声:“怎么,六百文还嫌少啊?”   “今天,我就想要你一条腿。”那大哥说。   “三百文就想要我一条腿?”方子晨道:“你们这是瞧不起我啊!六百文,到底干不干?”   大哥:“不是银子的问题,混道上的,讲的就是义气。”   方子晨没了耐心,对方刚看了银子,眼睛都发了光,还说不是银子的问题,简直笑话。   他们就是想坐地起价。   方子晨没了耐心,打架他是不怕的,对方就算人多,可看着瘦不拉几的,怕是都挨不住他一拳头。   方子晨把那大哥拽起来,拎至半空。   大哥气得脸通红,挣扎了一下,可方子晨力道大得吓人,硬是没挣脱开,几个小弟抄了木棍要打过来,方子晨森冷凉薄的声音先响了起来:“认识覃大彪?认识熊帅吗?······”   他报了几个名,这几人都是东西南北四条街的混混头子,在‘混混界’名号是响当当。   大哥一听,瞳孔微微聚缩,腿都抖了:“你······你真认得他们?”   方子晨见他挣扎得厉害,索性放了手:“不信试一试啊!你今儿要我一条腿,我明天就能领人要你一条命。”   大哥:“······”   不管是不是真的认识,就对方这力气······   “哎呦兄弟,瞧你这话说的,刚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想要马老三一条腿是不是?兄弟我帮你办了。”大哥很殷勤:“来来来,坐会儿,走了这么久累了吧!要不要我给你捶捶腿。”   ……   隔天晚上,村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第115章   马老三被人打了,这事儿在村里起了轩然大波。   听说是下地干活的路上,被人拖到林子里,打了一顿,伤得很严重,是被人用块木板抬回来的,马老三皮青脸肿,左腿血肉模糊,裤料破损严重,全被血沾湿了,有些甚至陷在肉里。   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恶心又恐怖,看见的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马老太爷喊了马老大去喊大夫,村里的赤脚大夫年轻是在衣馆当过几年学徒,看个头疼脑热的倒是不成问题。   他来到马家,被请进了马老三的屋子里。   马老三脸上和肚子上皆是淤青,这个不致命,开点药,连吃带敷,好好养着,过个半个月也就好了,可严重的是左腿儿。   皮肉裤料黏在一起,老大夫行医多年,都未见过伤得这般重的,用剪刀剪开清理的时候,马老三冷汗直冒,疼得恨不得晕过去,清理完毕,老大夫刚一摸上去,马老三便嗷嗷嗷的叫,按了半响,老大夫摇头:“他这个腿我看不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孙氏呜呜哭起来,眼眶发肿:“怎么就看不了?前儿个河家大娘崴了脚,你不也给看好了吗?大夫,求求你了,救救我当家的吧!多少银子,我们都能给。”   “这怎么能一样?”老大夫起身,拿过药箱:“你家这个,骨头都断了,咋子弄吗?去镇上善仁堂找找钱大夫,没准还有点希望。”   马大娘一听就不太乐意了。镇上的大夫,是那么好请的吗?   外出看诊,诊金翻两翻,加上吃的敷的,不得好几两银子??   马大娘只觉得这跟割她肉一样,不仅疼,还难受。   而且,这若真是断了腿,没几个月的,能好?到时候躺床上吃喝拉撒的,全靠人照顾,虽然是轮不到她去伺候,可这样,孙氏地里的活儿就不用干了!   她越想心里越气。   大夫临走前,交代,说要是想治,就赶紧找大夫,不然留久了,以后骨头长歪了,就不好治了,只怕要成瘸子。   马老大爷和马老太疼这幺儿疼得紧,加上马老三一直在喊疼,哪里还敢耽误。   马老大去村长家借了牛车,匆匆去了镇上。   马家院外头又围了一群人,见李氏端着一盆血水出来,有跟她好的,急忙问什么情况,咋滴还要去镇上。   李氏一五一十的说了。   村里人,邻里之间平常也会闹些矛盾,闹得轻的时候,就拌个嘴,问候一下对方祖宗,半夜去拔人玉米苗,或堵了人家水田里的水,闹得狠了,打起来也不过是‘点到即止’,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庄稼汉子,全靠一把子力气吃饭,这断腿断手的,那跟要人半条命没什么区别。   马老三这会被打得腿都断了,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有人嘘嘘:“你家小叔这是得罪谁了啊?”   李氏皱了皱眉,摇头:“不知道。”   刚抬马老三回来的两个汉子,说没看到人。   马家南坡那边有块地,挺偏的,中午吃了饭,他要去那边除草,刚干到一半,就见前儿个雇的那几个混混举着木棍朝他冲过来。   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到地上,那些人围着他不停的打,他刚开口喊,就被个混子塞了一嘴的泥。   腿被打断的时候,那股巨痛直疼得他受不住,两眼一番,晕了过去,那帮混混走了,半响后,他又被疼醒过来。喊了半天,才喊来两人,抬他回去。   马家在村里人缘不是很好,得罪的人,也挺多,可马家兄弟多,生的二代,也有好几个汉子,寻常人不敢轻易招惹。   若是敢,马老三不至于今儿个才被人下黑手。马家三兄弟早八百年前就被打得半身不遂了。   大夫很快被请来。   是赤脚大夫推荐的钱大夫。   这会儿天色已晚,这出诊费又贵了好些,这病人不管能不能救,出诊费二两银子是少不了的了。   钱大夫照例是先摸了摸,而后轻轻按了按,见他蹙着眉,马老大爷问:“大夫,你看我家老三这腿······”   “没摸到骨头。”钱大夫叹了口气,说:“应当是碎了。”   “啊······”马老大爷嘴唇哆嗦:“那,那还有得救吗?”   钱大夫:“这伤于性命倒是无碍,只是这腿······”   这古代医疗条件有限,严重点的粉碎性骨折放现代想完全治疗好,不留点后遗症都很困难,何况这儿。   马老三想毁了方子晨的前程,虽是未得手,但这心思委实歹毒。   若自己无权无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怕是真的要被得手了。   毁人前程,尤如杀人父母,方子晨火得很,临别前,他跟那大哥说:“既往不咎、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些话于我而言,太过虚伪,我这个人呢!其实并不大度,我喜欢风水轮流转,往死里转,我不想看到马老三瘸几个月,而后又来我跟前蹦跶。”他一步步走到大哥跟前,垂着的眼眸冷漠无情,加上气势足,给人一种难以忽视的压迫感:“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大哥看着他靠近,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两条腿不停的颤,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知······知道了。”   怕办不好,方子晨找上门,一伙人将马老三腿打断了,怕回去找了大夫,后头会被接好,又用石头拼命的砸。   马老三腿骨都要碎成渣渣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站起来。   听闻钱大夫也没法子,马老太和孙氏哭天喊地的,一直嚷。   “我可怜的儿······哪个杀千刀的这般狠啊······”   “当家的,呜呜呜······”   马老三呆愣愣的,好似被打击到了,半响没反应过来,他这会儿尤不敢置信,他的腿,真的废了······   他三个孩子,老大也不过才九岁,以后怎么办?   马大娘一直嚷着要分家,只不过被家里两个老的压着,这家才没分成。   但以后两老的死了,分了家,他腿断了,干不了活儿,一家子怎么办?   原本他不只腿疼、全身都疼,可这会儿,似乎都感觉不到了。   腿不能治,但伤得严重,药还是要敷的,钱大夫帮着包扎好,又开了一些喝的药,林林总总,也去了快五两银子。   这还只是三天的份,三天后还得再换药,到时候又要去一笔。   今年收的粮食被方子晨炸了个精光,毛都不剩,这两月吃的糙米都是镇上买的。   糙米虽便宜,但家里一大帮人,买得多了,也是一大笔银子。   马汶没了工作,马家就等于断了收入,马老太管着银子,天天都要数一遍,家里什么情况,最是清楚。   二十几两,是用一文,少一文,这会又去了七两,剩下的能撑到什么时候?   秋收原本定在九月,可今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上头的人还没来,不过总是避免不了的,早晚的事罢了。   没有粮食上交,就得交银子,马家十几亩地儿,得交的银子不少,这又去了一笔。   原本银子就不太够用了,马老三这事儿无疑是雪上加霜。   送走钱大夫,等马老三喝了药,马老大爷拄着拐杖立在床边:“老三,你说,这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活了几十年了,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刚孙氏囔着去报官,马老三却一味阻拦,他便知道不对劲了。   他这小儿子是三孩子中,脑子最好使的,看着像是脾气最好的,但其实相较于前头两个,这老三心眼最是小,从不肯吃亏。   “我······我······”马老三吞吞吐吐,被马老大爷这般厉声询问,脑袋不自觉垂了下来:“我,我也不知道。”   马老大爷拐杖用力敲了下地面,大声呵斥:“你跟我说实话。”   孙氏抹了把脸:“爹,你这是干嘛呀,当家的被打了,腿都废了,你还······”   “你给我闭嘴,这儿有你说话的份?老三,你若是还想换药,就给我实话实说。”   孙氏原本听马老大爷那话,心里就不舒服,还想着呛两声,这会是彻底闭紧嘴了。   家里马老太掌钱,孙氏知道,她虽疼马老三,但更听马老大爷的话。   家里什么情况,她大概是知道一点儿,银子本来就够紧张,她真怕自己再说一句,家里就真不给马老三治了。   这些年她私底下偷偷存了些,可也不过三两多银子,马老太也知道,但她疼儿子,便睁只眼闭只眼。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药还不知道要敷多久呢!三两银子顶什么用。   马老三自然也想到了这些,当下便把自己雇人堵截方子晨的事儿说了出来。   马老大爷恨铁不成钢:“糊涂,你真是糊涂啊!我早说过,不要再去招惹他了,他就是我们马家的可克星,你怎么就是不听。”   马老三苦着脸:“······爹,我就是······”一个大男人,三十好几了,这会也止不住红了眼眶:“就是不服气。”他是没料到会这样的,早知道······这会腿废了,马老三是毁得肠子发青。   那伙人,明显就是收了方子晨的银子,反过来对付他的。   孙氏闻言当即站起来,恨恨道:“竟然是他,爹,我要去报官。”   她说着就要往门外走,马老大爷却道:“去,你想你儿子腿也跟着断的话你就去。”   孙氏顿住了:“爹,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这事是老三起的头,偷鸡不成蚀把米,人家又是县考第一,再下次场,不出意外的话,村里就该出个童生了。”马老大爷活得久,吃的盐多,走过的路儿也多,很多事都门清:“我们抚安镇一年就出那么几个童生,县老爷关注着呢!那小子县考考了第一,可见学识扎实得很,再努努力,怕是秀才都考得,我们镇好些年没出都没出过秀才了,若是出了一个,不说县太爷那绩效能往上提一提,就是我们整个抚安镇脸上都有光,所以,你说,你去报官,县太爷是帮你,还是帮他?”   听明白了,知晓其中利弊,孙氏呐呐的,一时说不出话。   马老大爷叹了一声,又道:“就算县太爷向着我们,老三只是废了条腿,他最多赔点银子,坐几天牢,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出来了,万一报复我们,怎么办?他在镇上认得那么多人,想收拾我们是轻而易举的。”   再有一点,马老大爷没说。   若是方子晨再考下去,真中了秀才,两家关系本来就不好了,再闹,人家记上一笔,怎么办?   跟方子晨对上几次,这会人还没立起来,他们马家就没一次讨着好,将来一旦出息了,到时候马家怕是真的吃不了兜着走。   他不能因着个已经废掉的儿子,赌上全家人。   村里因着马老三的事,‘热闹’了一阵,关于马老三为什么被打的事,众说纷纭。   马家出了这等事,他们愁苦,但村里多的是人开心。   ……   乖仔跟小伙伴们在外头玩,马老三被抬回来的时候,一路上尾随着一帮子看热闹的,他不知情,还泥鳅一样,挤到人群里去,看见马老三闭着眼,下半身都是血,他也不害怕,等人将马老三抬远了,看不见了,他才跑回去告诉赵哥儿。   “爹爹,马老三完蛋咯!”   赵哥儿一直在家里忙,并不知情,边剥蒜头边好奇道:“他怎么了?”   乖仔眨巴着眼:“他已经死鸟。”   赵哥儿停了手,有些诧异:“真的假的?你没看错吧?”   前几天他刚在路上碰见马老三,当时他还好好的,也没听说他病了啊!   乖仔笑呵呵的,露着一嘴的小米粒,仿佛很高兴,他蹲到赵哥儿旁边,抬手比划:“他躺板板鸟,都被伯伯们抬去埋咯,乖仔不会看错滴!”   赵哥儿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呆家里看会家,自己则去了一趟刘   一路上就碰见了好几波人,还没走到刘家,他就知道了。   这马老三哪里是躺板板,只是被打了一顿而已。   白高兴了。   他扭头回去,刚到门口,碰上了刚下工回来的方子晨。   乖仔跑过来,让方子晨抱他,接着又跟方子晨说了马老三的事儿。   方子晨眨了眨眼,有点慌。   他是让人要他一条腿,不是要他一条命啊!咋整出人命来了?   赵哥儿看他这幅模样,好像懂了什么,俯在他另一边:“没有死,别信他的。”   方子晨瞬间松了口气,他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可不敢干坏事。   乖仔说:“父亲,马老三以前打乖仔痛痛滴,乖仔想要报仇。”   方子晨抱他到一旁坐下,问:“你想怎么报仇啊!”   乖仔大脑瓜子里头也不知道装了什么:“父亲帮乖仔去刨他滴坟,阔不阔以?”   赵哥儿:“······”   方子晨:“······”   这儿砸······该送儿童劳改所了。 第116章   方子晨嘴巴都张大了,赵哥儿拧着眉,当场就给了他一拳:“你听听,这像样吗?”   方子晨冤枉死了:“那你打儿砸啊!打我干什么?”   赵哥儿瞪着他,道:“还不是都跟你学的。”   方子晨:“······”   方子晨闷闷的,这话他当真不好怼。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   方子晨没养过孩子,没什么经验,又大大咧咧的,在乖仔跟前,说话没个顾忌,乖仔这个年纪,正是模仿性学习最强的时候,天天跟方子晨呆一起,久而久之,乖仔是什么话儿都会说。   乖仔看看赵哥儿,又看看方子晨,很不赞同的说:“爹爹为西莫打父亲?打人系不对滴,父亲痛不痛?乖仔给你呼呼,爹爹打人不乖,乖仔决定今天不亲他鸟。”   赵哥儿无奈又有些头疼的扶着额。   明明那一拳是落在后背上,乖仔两只小手儿却捧着方子晨的脸,朝着他的左脸颊一个劲的呼,呼了半响,他仿佛腼腆不好意思一样,问:“父亲,帮乖仔好不好哟?”   方子晨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莫可奈何:“你自己的仇,干什么叫我帮?”   乖仔眼珠子转溜溜的:“父亲说鸟,挖人坟墓系缺德滴,乖仔不能做,小朋友做坏系,长不高,还会烂脚脚烂手手。”   “你也知道这是缺德事啊?”方子晨想揍他了。这死孩子,刚吓他一跳就先不说了,明知道缺德,自己不想干,就让自己去,有这么坑爹的吗?他就像专干这种缺德事的人吗??   而且,马老三死了吗你就想去刨人家坟。   赵哥儿觉得再这样下去,这孩子怕是要长歪了,可想想乖仔以前跟他受了那么多罪,硬是下不了手。   乖仔从方子晨怀里出来,哒哒哒往厨房跑,不见影子了,赵哥儿用肘关节撞了方子晨一下:“你教育教育他!”   “怎么教育?”方子晨略显迟疑,道:“打一顿?”   村里人养孩子,孩子做错了事,宠孩子的,装看不见,或轻飘飘说两句,严苛些的,说了不听,可能就棍棒伺候了。   乖仔现在还小,傻乎乎的,懂得什么。   不过看赵哥儿深深拧着的眉头,方子晨站了起来:“为了以后我俩不被活埋,我去揍他一顿吧。”   赵哥儿跟着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半边身子拦在方子晨跟前,方子晨装模装样,呵道:“别拦着我,我要好好教训他。”   “······我没拦着你啊!”赵哥儿不知从哪里抽了根棍子,递给方子晨,怂恿着:“去吧!”   方子晨看着那手腕粗的木棍,咽了下口水:“赵哥儿,”他舔着嘴,认真道:“乖仔真是你亲生的吗?”   他这会突然同情起了儿砸。   哎······   他这继子,亲生父亲是个禽兽,强了人就跑,亲生爹爹······不说也罢。   爹不疼娘不爱的,他再不护着点,儿砸就可怜了。   “父亲······”乖仔端着一碗水从厨房里出来,碗里的水盛得太满,走一步洒一步,弄得手背上湿漉漉的,脸蛋红扑扑的,笑得眉眼弯弯:“父亲喝水水。”   这还叫人怎么下得去手啊!   方子晨叹了一口气,认命般,蹲下来接过水:“我儿砸真孝顺。”话刚落,他就听见赵哥儿咳了一声。   快十月中旬了,早晚气温骤降,确实是冷了些。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天凉了,你记得多穿件衣服,尤其是这会换季的时候,不然感冒了,传染给儿子,我屁股给你打烂!”   赵哥儿:“······”   方子晨拍着胸脯,说:“你放心,儿砸我会给你教育好的。”   赵哥儿闻言,只能进厨房去做饭。方子晨抱着乖仔进了堂屋里。   米饭蒸好,堂屋那边传来乖仔呵呵呵的笑声,赵哥儿抹了把脸······他就知道。   指望方子晨,那跟盼着天上掉馅饼没什么区别。   乖仔吃了三颗糖,笑呵呵的。   平常他一天只能吃一颗,今儿太高兴了,抱着方子晨的腿,小奶狗一样,蹭来蹭去,方子晨抱起他,朝天空扔,两父子又玩起来了。   赵哥儿过来,阴沉沉地道:“夫君,你不是说要教育儿子嘛,你就是这么教育的?”   方子晨振振有词,又信心满满,道:“是啊,每个人的教育方式都不一样嘛!我都跟他说了,再不懂事,我以后就不给他买好吃的,也不给他买玩具了,他说他知道了,以后会做个乖乖的孩子,不会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不信你问问他。”   “乖仔西道错鸟。”乖仔从方子晨怀里下来,抱住赵哥儿的腿,仰着大脑袋,说:“爹爹,刨人家滴坟系不对滴,做坏事,动静太大惹,留下痕迹滴话,就挨官兵叔叔抓去坐牢,坐牢鸟就没有饭饭西,也没有糖糖西,没有衣服穿,牢房里还有咬人屁屁滴大老鼠,还会见不到爹爹和父亲,所以乖仔不去刨他滴坟鸟,乖仔撒尿,乖仔尿臭臭滴给他,干了就没有仁发现,乖仔就不用坐牢咯!”   赵哥儿:“······”   方子晨:“······”   方子晨听了乖仔的话,脸扭曲成了一团。刚都说了,这事儿不能往外说,咋滴还说啊?嫌你父亲命长了??   赵哥儿皮笑肉不笑:“夫君······”   “这······”顶着赵哥儿恨不得扒他皮,拿针扎他的目光,方子晨脊背冒汗:“你知道的,教育孩子,不仅是个力气活儿,而且时间太短,见效不快,你再给我半个时辰。”他将乖仔夹到腋下,脚步生烟,逃命似的跑回房。   外头还传来乖仔兴奋的声音:“父亲跑滴好快哟,父亲有飞毛腿,乖仔腿上长毛毛惹,乖仔也能跑快快滴!”   赵哥儿满是无语。   方子晨怕被打,抱着乖仔躲在房里,还把门栓栓上,活像被家暴的夫郎,正抱着孩子躲在房里瑟瑟发抖。   直到赵哥儿喊吃饭,他才慢吞吞的从房间里出来。   不出来不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肚子饿,总不能不吃饭。   赵哥儿正要盛饭,他殷勤得很,过去抢过饭瓢:“我来我来,你做饭辛苦了,快去坐着。”   他打的什么主意,赵哥儿心里门清,看破不说破,坐到桌边,乖仔又挨过来:“爹爹,乖仔西道错鸟!”   他一说这话,赵哥儿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对方子晨,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果不其然,乖仔道:“父亲说,去人家坟头尿尿也系不对滴,那样系不尊重,马老三死鸟会变成鬼,他会揪我滴鸟鸟,把我鸟鸟切断,吐口水也不行,他会割乖仔滴舌头,乖仔以后做好孩几。”   赵哥儿:“······”   心有点累,赵哥儿叹了口气,摸了摸乖仔的脸:“你乖,先吃饭吧!”   今晚就一碗炒白菜和一盘红烧排骨,饭桌上,赵哥儿没再揪着这事不放,方子晨赶紧掏出写好的菜谱,狗腿十足,两手递过去,想转移赵哥儿的注意力。   “这是什么?”赵哥儿先时就认得几字,这几个月又跟着方子晨学了些,一些简单的字儿都看得懂。   方子晨给乖仔夹了块肉:“我租的那铺子有点大,只卖辣酱的话,就有点浪费了,而且总不能只买辣酱,鸡蛋不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我寻思着,还得再做些别的,这上面写了几样吃食,你觉得哪样好?”   赵哥儿就喜欢厨房里的活儿,当下饭都顾不上吃,先看起来。   他手艺也好,哪怕方子晨只说个大概,他也能摸索着做出来。   就像辣酱,方子晨就知道做辣酱需要些什么材料,可该放多少,放多少口感才是最好,他却是不懂的。   而且这会他写的详细,步骤用量全都标有,做起来就更容易了。   “我想做烤鸭和卷粉。”赵哥儿说:“我对这两个比较感兴趣。”   他在镇上做了几个月的生意,镇上什么个情况,也算一清二楚。   有门面的,多是炒些小菜儿,或者卖什么羊杂汤,羊肉面之类的,小贩的话,就是煎饼,混沌,包子,吃食卖得很多,但还没见过这烤鸭和卷粉。   其它几样吃食,做起来就比较麻烦,用料多,而且用的还都得是新鲜食材,这会就他一个人,每天光是去买这些东西,都要去很多时间。   “你看着来就好。”方子晨拉过凳子凑过去:“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会有一个默默支持和付出的夫郎,赵哥儿,我爱你!”   赵哥儿夹菜的筷子一抖,心都跳快了两拍,夹了块排骨扔他碗里:“胡说什么,吃饭呢!”   “吃饭就不能说了?”方子晨讨好道:“我爱你,那你爱我吗?”   赵哥儿对他什么意思,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赵哥儿羞红了脸,不知他为何又突然不分场合的这般问,明明以前都说过了,他瞥一眼对面,乖仔正抓着排骨啃,他吃东西吃的干净,肉吃光光了,还要舔干净上头的汁,这般,剩下的骨头,是喂狗狗都不吃。   桌子大,菜摆在正中间,他站在小凳子上,卓沿刚到他下巴,夹菜就有点难。   赵哥儿又给他夹了一块排骨。   乖仔笑得见牙不见眼,嘴巴油乎乎的:“谢谢爹爹。”   “你乖!”   话刚落,侧腰的软肉就被捏了一下。   “说啊!”方子晨拧着眉:“你爱不爱我?爱不爱我?”   赵哥儿无奈,近似娇嗔,道:“······爱爱爱。”   “那爱我,今儿可不可以不打我不捏我?”方子晨眨巴着眼,赵哥儿打人,虽力不大,可他捏起人来,那酸爽,一般人都受不住,以前看还珠格格,容嬷嬷捏紫薇,紫薇表情扭曲,叫得很是夸张,他还跟着养母吐槽过,如今挨了,只觉得那应该是她‘本色出演’了。   方子晨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赵哥儿生气起来这么喜欢捏人。   “你看你夫君,柔弱无骨,弱不禁风,每次你打我,我都很疼,很难受,很痛苦,但我死要面子,忍着而已。”   赵哥儿盯着他看,只觉得这人忒不要脸,但又舍不得骂他,只轻飘飘地问“那你这次怎么不忍了。”   “忍无可忍了。”方子晨可怜巴巴的:“求你了,我亲爱的赵锅锅!”   赵哥儿:“······”   他想笑,抿着嘴强忍着,颇为爽快的道:“好,今天不打你。”   方子晨等的就是这话。   他立即笑开了:“说话算话啊!谁要是出尔反尔,谁就是小狗。”   赵哥儿笑得比他还甜:“嗯!我不打你,你等会吃饱饭了,就带儿子去院里。”   方子晨直觉不好:“干······干嘛?”   赵哥儿话语顷刻之间冷漠无情:“罚跪,我喊你起来了,你就起来。”   方子晨:“······”   排骨是再也吃不下去了,好话也是白说了。   不过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隔天上工,杨掌柜就告诉了他个好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耐们,元宵快乐! 第117章   隔天上工的时候,方子晨听到了一个消息,是杨叔告诉他的。   说东家奶奶就是郑老太要过七十大寿,请了好几个画师和镇上一些有名的擅画的学子前去,说是要给老太太画张寿画像,画的好的,能得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银子······   快一年的工资。   方子晨眼睛当场就亮了。   郑老太这不是给他送钱来了么。   想他方子晨是谁啊!全能型人才啊!   画个画而已嘛,手到擒来的事儿,这跟天上掉馅饼没什么区别。   方子晨养父养母都是大老板,他们自己就有两个儿子。   他怎么被养父母收养的呢!   说来也简单,他是被他二哥从垃圾桶捡回去的。   他二哥有点皮,读书成绩也不太行,小时候总爱问养母他是怎么来的,养母恼他的时候总像很多家长一样,说:“你是我在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话刺激到他二哥了,后来有一段时间,他二哥出门不是趁着养父母不注意或是保姆不在,他就要去翻垃圾桶,说是要捡个弟弟回家,没想到他二哥七岁那年真的把他从垃圾桶捡回来了。   后来大哥跟他说:“你二哥捡你回来那天,正好爸妈都在,见他抱着个连肚脐都还没剪、脏兮兮的孩子回来时,都吓了一大跳,问他孩子哪里来的,你二哥对着爸妈说垃圾桶捡的,是你们的小儿子咧,爸妈抽了你二哥一顿,之后便报了警,不过警察没查出什么来,一点线索都没有,你二哥又一直囔囔着要找你,父母商量后就把你收养了。”   养父母有钱,对他也是很不错的,不过他们也确实是忙的,一个月有大半时间都不在家,对待三个孩子最常问的就是‘考试考的怎么样,在学校有没有被欺负,卡上还有钱吗,没钱了就跟爸妈说。’   对养父母来说,也许对待孩子最好的爱意就是让他们不缺钱花,方子晨那时候还小,手上就有六张卡了,而且还是三个孩子中最能花钱的。   他聪明又好动,最不愿意闲着,也许是把这辈子的勤快搁小时候用光了,现在就有点犯懒,方子晨小时候兴趣班上的多,在幼儿园开始就有一个毛病,这个小伙伴说:“我家里给我报舞蹈班了”,那个小伙伴也说:“我家里也给我报了,是学跆拳道的,我表哥也去了,去了两年呢,他学的是游泳和书法,可厉害了。”,但凡他能听得见,回头那些兴趣班他都要去报,也不是要跟人家比高低或者留着炫耀,他就是想报。   后来陆陆续续上了一大推的兴趣班,学的都很不错,个个老师都夸他勤快又聪明,有几个甚至还给他养父母打电话,就专程为了夸他。   养父母都很高兴,他卡上的钱就更多了,然后······方子晨就更高兴了。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懂勤俭节约的呢!应该是他十岁那一年。   他当时连跳三级直升初二,他二哥在隔壁的私人高中就读,十七岁的大小伙,脑子里装不下太多的事情,爱情和篮球就占了脑子一大半。   高三了不懂为了以后而奋斗,脑子热烘烘的还谈了个女朋友,下自习在小角落里打啵儿,被巡校的老师逮了个正着。   之后就被请了家长。   一般询问下来,他二哥不得了,原来不是高三才谈的恋爱,而是从初二开始就陆陆续续的交了好几个女生。   还有几个是看他二哥有钱,故意送上门的,哄着他二哥让买礼物,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万。   这不得了。   养父母火了。   脑二哥蠢的同时也觉得那些女生太过分,把他们儿子当猪耍。   虽然十几万对于他们来说不多,一块表都抵不上,但就是气不过。   之后他们又听几个商业朋友说,孩子身上有钱了,多数是不学好的,男孩子从小就要穷养,长大了才能知道艰苦奋斗有出息。   然后方子晨三个就惨了。   卡都被没收了。   就微信上,养父母每月固定转两千块钱。   两千块对于习惯大手大脚的少爷们来说,顶个什么用?方子晨和他两个哥哥加上贩卖内裤赚的小钱儿,就堪堪够吃饱,再想做别的,想都不要想,没饿死都是好事儿了。   要是想买些别的东西,可以另外说,合理的,可以斟酌着给。   这下方子晨要去报兴趣班,还得专门打报告,不过他的要求养父母基本都会同意,今天上报,基本隔天他养母身边的秘书就会带着本市资质最好的兴趣培训机构介绍书出现在他面前。   你现在要问他,有什么是你不会,他可能会说:“生孩子,跳芭蕾,就这两样了。”   一样是没来得及学,一样是学也学不会。   画画他是拿得出手的,不能说是大师级别,但是老师说过,他画画的技术已经非常好了,有时候人画像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方子晨当下就跑到三楼找东家杨慕涛去了,他跟东家说,他也要去给老太太画。   杨慕涛笑着问他:“你还会画画啊?”   方子晨点头:“会的。”   杨慕涛:“学了多久了?”   方子晨:“以前偶尔抽空去学的,有两年左右了。”   杨慕涛笑了起来:“人家专门花心思去学的,学了两年都不敢说自己会了,你口气倒是挺大啊!”   方子晨摆摆手,说:“学了两年都不会的,都是些酒囊饭袋,你别拿他们跟我比。”   杨慕涛:“······”   方子晨:“有失我的格调。”   杨慕涛“······”   见过口气大的,但口气这么大的,还是头一次见。   “行,”杨慕涛道:“二十六那天给你一天假,正好府试结束后两天,你过来找我,我带你回老宅,不过我得跟你说清楚了,我夫人请了好几个画师来,有两挺出名的,听说画技非常了得,白跑一趟你可别哭。”   方子晨甩给他一个眼神,神情桀骜:“笑话。”   杨慕涛:“······”   这年头,打工的对着东家都是这么嚣张的吗?   晚上下工回家,杨叔叫住方晨,说今天有位客人宴请好友,在店里点了好多菜,结果友人没来,那客人一个人也吃不完,剩了很多,有的几乎没怎么动过,问他要不要。   方子晨顿住脚。   要搁四个月前,有人这么问他,他一定一板砖过去,然后回一嘴:“你TM的瞧不起谁呢!”   可今个儿······   他嘴角一翘,搓着手,喜滋滋:“那感情好。”   之前楼里不是没剩过菜,不过之前杨叔都没喊他,一是因为那些菜被吃了大半,菜相不好,就给小伙计们分了,二是他觉得方子晨是个读书人,行事作风像个落魄的大少爷,就没问,不过这几个月相处以来,这落魄的少爷除了有些特别的自信、口气特别大以外,脾气倒是挺不错。   后厨案板上搁了十几盘菜,都是客人剩下的,还有一些点心,满满的摆了三排。   方子晨想到村里人的生活,过年过节炖个肉盘只鸡,那都能称一声“富贵人家”,再想他初来乍到那会儿吃了好些地糙粮野菜······   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人比人,气死人。   他挑了两盘没怎么动过的葱油鸡和一盘香酥五花肉,又让伙计包了一碟点心,回家了。   乖仔正蹲在院子里玩石头儿,一看见他立刻笑起来冲了过去,抱着他大腿,仰头高高的喊:“父亲你回来鸟啊。”   “嗯!”方子晨摸摸他的脑袋:“今天在家都干些什么呀?有没有听你爹爹的话?”   “有滴有滴,”乖仔牵着方子晨的手跟着他往屋里走:“我跟爹爹去捡柴火,我自己背惹一捆回来,这么大咯。”   方子晨见他拿手比划,估计有盘子那么大,又瞧见他一脸讨奖的表情,顺着他:“不得了哇,我儿砸这么厉害去啊!”   乖仔立即开心了:“嗯!乖仔也这么觉得,乖仔最腻害鸟。”   方子晨:“······”   方子晨有点塞,要是不这么离奇的穿越,他这年纪搁现代,也还是个孩子。   夸人的话他不太会讲,他一直拔尖,模样成绩家世样样优秀,从来都是别人夸他,但讲真,他自认为自己是个谦虚的人,每当人家夸他,他都会客气的回一句:“哪里哪里,就是跳了几次级,考试经常满分而已,算不了什么的。”   都没像乖仔这样。   谦虚是种美德,等会再教育教育儿砸,免得赵哥儿又说他。   赵哥儿炒了两盘菜,正好端出来,方子晨瞄一眼,眼睛顿时一亮,是酸笋。   好久没吃这玩意儿了,前两月太热,赵哥儿菜都做得清淡,方子晨荷包里的银子早花光了,肉就很少买了。   前天花了一大笔银子,赵哥儿心疼,这会省得厉害,卖了辣酱就回来,那六十斤肉挂房梁上就是个摆设,一斤肉他打算吃两天,今儿菜多肉少,那盘青菜,绿油油的,就没见着块肉。   昨儿刚吃了排骨,方子晨选择性的忘了,只感觉家里就天天都是菜,真的是一点油都没有,吃完了,手抹过去还能有声响。   四个月啊!   连鸡肉牛肉都没吃过,方子晨至今仍无法想象,他还有这么养生的一天。   还好他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拿的起放的下,今天带了肉回来。   “你去拿两个盘出来,我带了菜回来。”   赵哥儿也看见他左手里提着的三包,问:“买的吗?”   方子晨解释:“没,酒楼里打包的,客人没怎么动过,是干净的,你别嫌弃。”   赵哥儿说:“不嫌弃。”   他转身回厨房拿盘,方才后面那句是方子晨看着他特意说的,方子晨看着大大咧咧,但有时候又特别心细,他看似不经意的一些话,实际都在照顾他那仅存的自尊。   在方子晨这样大少爷眼里,也许吃别人的剩菜是一种让人感觉受到轻视和侮辱的行为,可他不是什么少爷哥儿,他就是一个傻子的童养媳,在马家过着非人的生活,他吃了十几年的剩菜,马家一大帮人吃剩下的他都不嫌弃,而今有什么好嫌弃的。   也就像方子晨那样的少爷,才会嫌弃。   盘子拿出来,方子晨打开油纸包,看着里头凉了都还香喷喷的肉,乖仔垫着脚扒在桌子上,非常高兴:“哇,系肉肉啊!”他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口水:“乖仔想西肉肉惹。”他指着鸡肉,疑惑着抬头问:“父亲,这系什么肉啊?”   方子晨有些愣了,错愕的道:“你看不出来吗,没吃过?”   “没有。”乖仔摇头。   赵哥儿看他吸溜着口水眼巴巴盯着肉看一副新奇又期待的模样,心疼又自责,低声对方子晨解释:“我们以前在马家过的不太好,马家也穷,很少能吃肉,哪顿有肉煮了,他们都会把我们赶回柴房。”   方子晨:“······”   又是马   而且,这还只叫‘不太好’,那很不好得是什么程度呢?   对于一个几乎没吃过苦的人来说,无法想象。   这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穷,一年到头吃不上两次肉,马家人剩什么都不会剩肉。   可怜了赵哥儿和他儿砸。   赵哥儿说:“我拿进厨房热一热吧!”   “我跟你一起去。”方子晨跟上,乖仔也跑过去:“乖仔也去,乖仔给爹爹帮忙。”   两盘肉实打实的多,他们三人肯定吃不完,赵哥儿犹豫了会说:“肉很多,我······我想给刘婶家送点过去。”   前几天他买了些棉花回来,让刘婶帮着做张被子,给银子,刘婶也不要,他送点肉过去,还还礼。   “你看着办啊!”方子晨无所谓,他现在已经不馋猪肉了:“留着点够我们三吃就行,你们要是喜欢吃,以后我再给你们带回来。”   赵哥儿来的时候刘婶家正在做菜,见他带了肉来,忙推拒说不要。   赵哥儿说:“都是从夫君从楼里打包回来的,我们没花银子,他现在不太爱吃肉,我和乖仔也吃不了那么多,留着也是坏。”   这般刘婶和周哥儿才收下。   周哥儿没什么手艺,或者说生活水平有限,来来回回就是炒白菜煮白菜,偶尔买了肉,那也是跟着菜一直煮,菜沾个油水,会好吃很多。   家家户户大多如此,没什么手艺可言。   赵哥儿两盆肉都带了一大半,周哥儿混在一起加热,盛出来后满满一大盘,香味飘出十里不止。   隔壁家的大娘闻着味出来,趴在周哥儿家院子上,吞着口水,问:“周哥儿,你家今儿煮了什么啊?这般香。”   她刚吃饱饭,闻着这味儿,又感觉饿了。   周哥儿回答:“方子晨在楼里带了点肉回来,赵哥儿就给我家送了一些。”   “这样啊!”大娘目光落在他手中那盘快冒尖儿的肉上,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方子晨真是顶顶出息了,每个月三两银子还不算,还能带肉,大娘有些羡慕。   葱油鸡一整只,赵哥儿留了一半,五花肉肥一些,想着方子晨不爱吃肥的,就留了几块自个吃。   刘婶给溜溜夹块鸡腿,又给周哥儿夹块鸡胸肉:“吃吧!”   “谢谢奶奶。”溜溜大大咬了一口,直呼好吃。   刘叔吃五花肉,评价说:“到底是大酒楼做出来的,刚周哥儿在厨房炒,我就闻到味了,真是好吃。”   “不好吃人家能花大银子跑那吃啊?”刘婶说:“赵哥儿是个知道感恩的,有口吃的还念着我们。”   “是啊,”刘叔也说:“谁家有口吃的不是藏着掖着,说什么坏,坏了不也是肉?这会夜里也凉,要是怕馊了,到河边挑捅水,搁里头泡着,留到明早最多不过是有点味。”   没冰箱的时候,要保鲜老祖宗有的是办法。   家里有水井的,就吊井里。   放油罐里或者炒干一些,盐巴放多一些,也能放很久。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刘婶点头认同:“赵哥儿真真算是熬出头了,没准以后还能做秀才夫郎咧。”   周哥儿也这么认为,不过肉好吃,话什么时候说都得,这会还是吃肉要紧。   赵哥儿回来,家里正式开饭。   一边鸡可以切两条腿,赵哥儿用菜叶包了一条,打算明天拿去给小风吃。   昨天早上小风给他送柴火,就穿着件破旧又单薄的衣裳,小手儿露着,也不知是不是最近这两月活儿太多,他瘦了好多,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两年前的旧衣裳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乖仔两手齐齐上阵抓着鸡腿啃,这鸡肉炒过后特别入味,这鸡是农家散养的,肉质紧实,还有些老,他劲儿小,手都没有鸡腿大,不知道他是怎么吃的,小脸蛋儿都显得狰狞了,又是扯又是拉,反正是油到耳根和手肘,额头鼻尖上还沾着几点葱花,跟只花猫一样。   方子晨看的好笑,搁了筷子问:“儿砸,鸡肉好吃吗?”   “好次,”乖仔还在跟鸡腿奋斗,小嘴咬着鸡腿,一个用力拉,太油了抓不稳,鸡腿‘咻’的飞出去啪嗒一声落地上。   乖仔整个人都傻了。   方子晨又笑起来。   乖仔跳下凳子去捡,鸡腿上沾了些泥,他噘起油汪汪的小嘴儿吹了两下,可鸡腿又油又湿,吹也吹不掉,方子晨说:“扔了吧!都脏了,这儿还有。”   “还可以次。”乖仔拍了拍,说:“上面还有肉肉,不阔以浪费。”   赵哥儿搁下筷子走过去:“给爹爹吧,爹爹拿去洗一下。”   洗好的鸡腿放盘里滚一下,沾了汁,又香喷喷了。   方子晨看得怔愣。   到底是富家少爷,没见过这种操作,他的胸口忽然很涨,滋味难言。   方子晨疼儿子,这会儿是恨不得提了刀去后院,把那几只鸡全宰了,给他儿砸吃个够。   乖仔吃了一顿鸡肉,隔天起来,早餐都顾不上吃,拿了竹筒,捡了根木棍,兴冲冲的往外跑。   今天要多挖些虫虫,给鸡鸡吃饱饱滴,长大鸟,就可以杀咯。   鸡肉最好吃惹。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让夫郎和儿砸顿顿吃鸡,方子晨拼了老命。   六年后……   唐氏:我是鸿胪寺卿夫人,你一区区翰林院侍讲学士哥儿,见了我,为何还不跪拜?   赵哥儿:我夫君乃正三品文职外官,鸿胪寺卿不过正四品,我为何要拜你?   溜溜:兄弟,我劝你最好别惹他,他父亲姓方。   xx:涸州方大人那个方?   溜溜:对。   xx:他娘的,算你有靠山。   在涸州任职,眼看着涸州这贫瘠之地在他的治理下越发繁荣昌盛,临州却被外敌攻陷,眼看敌人即将打上门,屁股要着火,朝廷的兵马迟迟不来,方子晨装逼的扇子一丢,给京都去了一封信,扛了把长/枪亲自领兵出战。   文景帝拿着信,心如死灰。   文科状元领兵出战,大夏怕是要完……   三月后……   报······边关转来急报,大凉将军达哈鲁前两天在景南一战中被方大人一拳打死了。   民间传,方子晨一拳打过去,达哈鲁的头颅在脖子上转了三圈后,当场嗝屁。   方子晨:……倒也不至于这么夸张 第118章   见他去挖蚯蚓,赵哥儿想了想,叮嘱他几句,留了两个包子给他,自己则去镇上卖辣酱,中午回来,他也不去捡柴火了,只是到村长家,同王大梅说,想跟他们家卖些柴火过冬。   上山砍柴,对力气小的妇人哥儿来说,是项苦力活儿,但对于汉子们来说,跟下地差不多,都是得使劲儿的,从秋收九月份到来年二月,地里都是闲的,没什么活儿干,去镇上找工也不好找,反正家里几个小子闲着也是闲着,这会能有个进项也是好的。   王大梅高兴的应下了。   ……   赵哥儿一下午都在做辣酱。   冬天冷,辣椒不结子,他得趁着这段时间,多做些,留着冬季里卖。   河家的辣椒不够做,他又去跟其他几家买。忙碌到晚上,想着方子晨要回来了,这才停了手去做饭。   明儿方子晨便要出发去府城,府试要考三场,一天一场,原本赵哥儿想让方子晨提前几天去,一是适应适应环境,听说有些学子到了地儿会水土不服,方子晨又娇滴滴的,赵哥儿难免担心,二是到时候参考学子众多,客栈怕是紧张。   方子晨没同意,说不急,硬是拖拖拉拉到今儿。   府城和扶安镇隔的不算太远,马车一天也就到了,水土不服多是气候不一一时适应不了导致,可扶安镇和府城又不是一南一北,赵哥儿就是会杞人忧天。   “你去了府城,要注意身体,路上也要小心,衣服和一应需要用的户籍文书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了,我做了点肉干,你留着路上吃······”饭桌上,赵哥儿絮絮叨叨,方子晨一直嗯嗯嗯的不停点头:“安了安了,我知道的,你不用担心。”   看他一副不以为然,左耳进右耳出的样,赵哥儿更担心了。   来回两天,科考三天,加上提前的一天,这一走,整整六天都见不到人,不同于县考,晚上还能见一面,赵哥儿实在舍不得,这会人都没走呢,他眼眶已经发酸了。   吃了饭,洗过澡,进了房间,乖仔却不在里头,赵哥儿出来一找,发现他蹲在后院墙角那儿,小小声的哭。   赵哥儿心里咯噔了一下,慌忙过去:“乖仔······”   乖仔抬起头,小脸上满是泪痕:“爹爹~”   赵哥儿将他一把抱进怀里,摸了摸他脸蛋儿,心肝绞痛:“怎么哭了?”   乖仔今天一整天都在外头,中午赵哥儿回来,煮了午饭,他回来吃饭时,还笑呵呵的,说今天挖了好多虫虫,是小伙伴们帮忙挖的,还扯了很多羊咩咩的草,赵哥儿夸了他两句,他就喜滋滋的,吃了饭又跑出去玩了,傍晚回来那会人看着兴高采烈还没事呢!   赵哥儿试探问:“被小朋友欺负了?”   “不系滴~”乖仔摇头,低低的回。   “那怎么了?”赵哥儿与他平视,心疼得紧:“能不能告诉爹爹?”   乖仔吸了吸鼻子,两手捏着衣角,眼泪又要掉下来:“父亲······父亲要走惹,乖仔不想父亲走。”   赵哥儿抿了抿嘴角,略感意外。   刚饭桌上,他跟方子晨说话,没刻意避着乖仔,想着上次方子晨不在,乖仔闹着要父亲,赵哥儿还特意看了他一下,见他没什么反应,还以为他听不懂,没想到······   “你乖,不哭了,父亲去几天就回来了。”   “父亲要去这么久。”乖仔举起手来,六根手指头短呼呼的:“乖仔要这么多这么多天不能见父亲,乖仔不高兴,乖仔不想父亲走,父亲走鸟,晚上不能抱乖仔睡觉觉,父亲就会睡不着,睡不着会喜仁······”   赵哥儿也红了眼眶,方子晨寻声找过来,见这俩父子抱在一起痛哭,偷听了会儿,只觉无语。   他这是去科考,不是去送死啊!   这搞的是哪一出?   哭成这般,别人看见,没准还以为他死了呢!!   哎······   因为太优秀,人品杠杠,夫郎和儿砸才会这般不舍。   越想越飘,他嘴角微微扬起,说出口的话,里头似裹着一层无奈,和一层层切切实实的愉悦。   “别哭了。”   他突然出声,吓了赵哥儿和乖仔一跳。   赵哥儿抹了把脸,目光略微躲闪,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来了?”   “不来哪里知道你们背着我哭啊!”方子晨没心没肺的笑着,表情有点得意:“哎,这人的魅力太大,有时候也挺让人苦恼的。”   赵哥儿:“······”   方子晨抱起乖仔,狠狠亲了他一口后,哄他:“别哭了,父亲回来给你带小狗狗好不好?”   乖仔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胸口上,声音轻轻的:“乖仔不要狗狗,乖仔几要父亲。”   这话贴心得很,方子晨当场就想把儿砸也打包带去考场,可这显然不现实。   考场重地,神圣严慕,哪里容得了他这般肆意妄为。   地位权利强悍到一定程度,才可以让一切规则为之让路,他现在籍籍无名,说出去,谁知道他是哪个叼毛?   方子晨只好使了浑身解数来逗儿子,好不容易把人哄睡,方子晨却未得歇气,这个哄好了,还有下一个。   隔天天未亮,赵哥儿和方子晨便起了。   前往府城的马车出发的早,而且怕乖仔起来了又闹,见他哭,方子晨根本就走不动道,只能早早出发。   出了院子,却发现外头站了一圈人。   不知道哪里得了消息,知道他今儿要走,赶着来送他。   “方小子,要出发了啊!”   方子晨被着大阵仗搞得有点懵:“······是啊。”   “这是婶子煮的两红鸡蛋,拿着路上吃。”   不要白不要,方子晨不客气的接过踹兜里:“谢谢婶子。”   有人叮嘱他路上小心,有人见他背着个大包袱,问他东西都带全了吗?早晚凉得很,让他衣服要多带些,别忘了。   热情得很,方子晨差点招架不住,没人要说什么你要好好考之类的话,怕说了,给人压力。   村里人大字不识,见识也少,可也不是说就一点儿都不懂。   这县考,府试,院试,乡试······往上一场又一场,难度依次递增,县试考过了,府试不一定会过,方子晨县考第一,也不代表府试就一定过,只是说相较他人,他能考上的概率会大点罢了。   方子晨若能考上,那便是他们小河村的荣光,走出去都倍有面子,不管是不是亲戚,有没有关系,这会大家伙都是真诚实意,希望他考上。   尽管他们想的周到,能影响人的话一句都没说,可方子晨还是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这么多人特意相送,如果考不上······那就真丢人了。   兜里那两个鸡蛋,突然变的有点烫。   村长赶了牛车来,说要送方子晨去镇上,乖仔还在睡,不能没人守着,赵哥儿便不能送方子晨去了,这会人多,该叮嘱的,该说的,昨儿也都说了,他定定看着方子晨,见他把包袱扔车子,就要爬上去,却回头看了自己一眼,而后眉头一蹙,三两步快步朝自己走来。   “怎么······”了,话未尽,赵哥儿被方子晨拦进怀里,力道极大,赵哥儿神经都竖了起来,方子晨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这举动,算是相当出格,伴随着抽气声,众人的视线都聚集了过来,刘婶看着面色通红的赵哥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子晨松开手,看着他红扑扑的脸蛋儿,忍不住捏了一下,语气缱绻:“我走了。”   赵哥儿如芒在背,心砰砰砰的跳,头皮发麻,耳根发热,他垂着眸子根本不敢抬头:“嗯~”   方子晨说:“不要想我。”   赵哥儿羞得脑子一片混乱:“嗯!”   “我靠,你竟然嗯,”方子晨瞪大了眼,不乐意了:“让你别想你就真不想啊!要不要这么没良心?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小夫君?”   赵哥儿对上他漆黑又带着控诉的眼睛,恍然清醒,生怕他再说出些惊天动地的混账话,赵哥儿拧起眉:“你······你还走不走?不走我打你了啊!”   方子晨:“······”   方子晨疾步跳到牛车上,疾声催促村长快点走。   看他急吼吼的生怕自己真下手的样,赵哥儿心里那点离别之绪荡然无存。   城门口有马车,做的是拉客生意,马车比牛车贵,不过速度也相较的快一些,方子晨逛了会,一马夫说车里已经坐了五人,再找一人,就可以出发了,方子晨当即上了车。   车厢里这会儿是满满当当,人挨着人,空间小,腿脚都伸不开,上头坐着两书生,应当也是去赶考的,这会还捧着书,也不知道对方学识怎么样,反正这架势,很有学霸的风范。另几人,看穿着打扮,应当是去府城做生意儿的,都是陌生人,大家相互招呼几句,便睡的睡,看书的看书,撩车帘看风景的看风景。   就独独方子晨无所事事。   扶安镇到扶城,途径安阳镇,下午到了镇上,马车停了下来,说是让大家修整修整,有点像现代长途中点休息站的意思。   方子晨扶着腰下来,整个屁股已经麻了,毫无知觉可言。   这镇上,是青砖铺路,干净平旦,镇外便是凹凸不平又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一路颠簸,方子晨整个人都不好了。   其他人都去寻东西吃,唯独方子晨蹲在马车边。   他胃里翻腾着,吐也吐不出来,这会要是上点年纪,怕是能直接把命给颠没了。   车夫从车厢顶上拿了一把干草喂马,一下一下摸着它的脖子。   他们做这一行的,对着帮挣银子的老伙记是疼惜得不得了,宁愿自己不吃,也要先紧着马儿吃。   这车夫看着也是上了年纪,见他无事人一般,方子晨心里颇不是滋味。   傍晚,临近府城时,方子晨突然喊停,跟车夫说不坐了。   实在是受不住了。   再坐下去,没到府城他就先凉了,还考什么考。   方子晨弓着身,一手捂着肚子,一手颤颤巍巍朝车夫伸去。   车夫一头雾水。   方子晨气若游丝:“退我六文钱。”   他没坐到府城,只能说坐了大半,该是退点银子的。   车夫:“······”   早上找客时,他见方子晨逛来逛去,便问他去哪,方子晨说去府城,车夫随口一问去府城做生意啊!方子晨摇了摇头,说:“不是啊!我是去赶考的!”   这是个读书人啊!   这当了农民,才知道粒粒皆辛苦,搬过砖,才知道一文一厘,当来之不易。   六文钱,三个肉包子呢!   肉包子,香的咧!   方子晨又把手往一脸呆愣的车夫前递了递:“快点啊!”   读书人最是要脸面,车夫没想到对方竟然这般‘斤斤计较’,自己不坐,还要催着他退钱。若是换个人,他估计都要啐一口了,不过读书人,不好得罪的。   这会人家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对方有朝一日会不会立起来。   车夫心里鄙夷,面上却是笑嘻嘻,退了银子,还叮嘱几句。   两条腿走得慢,这会儿天黑得也快,车夫告诉他,天黑之前不得进城的话,牛虎山下有个破庙,离这不远,可以去那里休息。   方子晨来到路边坐了会,缓过气时天色已晚,他便朝牛虎山走去。   寻到破庙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破庙的小窗户散出点光,里头应该是有人。   这庙看着破旧,勉强能遮风挡雨,偶尔的会有路人来这儿歇脚。   方子晨进去,庙中央燃着团火,但光线还是有些昏暗,左侧有个年轻人正依着墙,闭着眼,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   方子晨没理,自顾自来到另一边坐下。   包袱里有吃的。   是临出门前赵哥儿给他准备的。   有几个煎饼,和炸得焦黄的瘦肉,这玩意儿味道和牛肉干差不多,方子晨挺喜欢的,中午没吃东西,这会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一下吃了大半。   没有纸巾没有水,手有点油,他做不出拿衣服当抹布的事儿,想了想,往四周看了看,直接学乖仔,舔了个干净。   吃饱喝足,就要睡了,不过这会方子晨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好像有人一直潜伏在暗处盯着他,毛森森的。   他扫视破庙一圈,庙门进来时他顺手关紧了,除了对面那人,连只鬼都没有。   闭着眼睛准备躺下,那种感觉却更强烈了,甚至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庙里除了些干草和些柴火,空荡荡,连个躲人的地方都没有,方子晨起身逛了一圈,最终放轻了脚步朝那人走去。   靠近了,他缓缓蹲下,然后······对上了那人的视线,对方朝他露出一个森冷的微笑。   方子晨:“······”   原本以为睡着了的人,其实并没有睡,而是一直在睁着眼睛盯着你,这是何等的恐怖啊!   此情此景,别人不知作何感受,反正他是觉得有点瘆人的。   荒山野岭,破旧老庙,赶考的俊美书生。   妈的,怎么越想越不对劲啊?   这不是小说里的经典桥段吗?   美貌女鬼,妖娆狐精,全在想吸人精气。   方子晨心是砰砰砰的跳,原本不怕鬼的,可想着想着,先把自己吓破胆了。   “你······你是人是鬼?”   对方‘噗呲’一声笑出来:“你猜呀?”   我猜你麻痹啊我猜。   方子晨正要抄家伙,突然被对方抱住头往怀里按。 第119章   方子晨吓坏了,急急忙忙挣扎起来:“他妈的你干什么?”   黎艺盛笑着,道:“让你听听我的心跳啊!它是不是噗通噗通的?”   方子晨:“······”   方子晨不管他是噗通噗通还是哐哐哐,这会就想给这人一拳头。   “放开我,男男授受不亲。”   黎艺盛松开手,笑起来,没半点不好意思:“还有吃的吗?刚看你吃的很香,我有点饿了。”   方子晨坐他对面不动,胸口起伏不定,委实脑得很,一口火团在胸口,半响才压下那口气:“跟别人说话之前,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眯着眼?”   这很不尊敬,感觉像是在藐视人。   黎艺盛笑起来:“······我没有眯眼啊!”   方子晨学他眯着眼:“你没眯眼,你眼睛能这样,你是眯眯眼吗?”   “对啊,”谁知黎艺盛竟点头,说:“我就是眯眯眼啊!”   “······”方子晨感觉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无语过:“真的假的?你使劲睁一下眼我看看。”   黎艺盛眉毛上扬,额上的皮都皱在一起,看得出他在努力的睁大眼,可惜,眼睛未有变化,依旧像条缝。   若是个近视的,离他两米远,怕是都看不见他眼睛了。   ······真他娘的就是条缝。   方子晨默了默,半响后才艰难的说:“······你这眯眯眼,有点严重哈!!”   黎艺盛想要吃的,方子晨拿给他,两人围着火堆,也不急着睡了,开始互报姓名,调查户口,问祖宗十八代。   方子晨把握主权,率先发问:“你是哪里人啊?”   黎艺盛道:“回南镇那边的,你呢?”   “扶安镇人士,”方子晨道:“你也是要去府城的吗?”   “嗯,”黎艺盛嘴里塞满煎饼,点头说:“再过几天就要科考了。”   方子晨恍然大悟:“哦!你是要去参加科考的吧!”   黎艺盛叹着气,耷拉着眼,没什么起伏的说:“不是,我就去看看,他们不给我考的。”   他们指的是考前负责取证盘查考生个人信息的小官史。   方子晨哑了。   参加童生试的时候,他是深有体会。   很多人说现代是个看脸的世界,人长的漂亮干什么都有优势。   其实现在比古代好太多了,古代才是真正看脸的,如果身材、颜值不过关,连考科举都困难,更别说做官了,大夏这儿对考生的相貌要求极为严格。   大夏科考,各地的考生通过科举层层选拔取得进士及第或者榜眼、探花后,不直接授官,须再通过吏部选官这一关,这也是最重要的一关,通过这一关的人才能取得官职,走马上任。   而吏部选官的主要标准就是“身言书判”这几项,身材相貌是排第一位,朝廷认为官员就是朝廷的脸面,代表着朝廷的威仪,所以对官员的身材相貌这一项要求比较严格,太高太矮太胖太丑或者口才不好的都会影响到考生的仕途。   县考报名那会,就有好些人因为样貌不端,不得参加科考。   这打击太大,那几人在衙门口哭天喊地,吵得厉害,最后被官兵们拿着大刀赶走了。   黎艺盛这咪咪眼······科考无望了。   方子晨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发现他身旁的药箱,转开话题,问:“你在药铺里当学徒吗?”   不是他小瞧人,而是黎艺盛看着年轻,也就二十一二左右,这年头的大夫,都是上年纪的。   黎艺盛回答:“不是,我早已经出师了。”   方子晨:“······”   好吧,是他小瞧人了。   方子晨笑了笑:“那你医术应该很了不得吧!”   “还行吧!”黎艺盛笑笑,谦虚道:“也就比扁鹊厉害那么一点点。”   方子晨:“······”   这吹牛都不打草稿的吗?   还比扁鹊厉害?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不怕办不到就怕想不到的□□时期,怕是都不敢像你这般说话。   黎艺盛吃饱,物质上整个人都满足了,便开始向精神世界进发。   “子晨,你有妹妹吗?”   这话问得突兀,方子晨眨眨眼,摇头:“没有啊。”   黎艺盛又问:“那有哥儿弟弟吗?”   方子晨:“也没有。”   弟妹都没有,那哥哥姐姐也成啊!   黎艺盛又问,小小的眼睛里迸发着道道精光,方子晨反应过来了:“有没有的,你想干嘛呀?”   黎艺盛凑近了些,撩了撩额前的头发:“我就是觉得你长得挺好看,家里若有兄弟姐妹的话,那定然也是不差,你看看我怎么样?我这人也没别的优点,就是有点英俊潇洒,年少有成,风流倜傥,家有小产······所以,哥儿哥哥没有,那有姐姐吗?”   方子晨在一旁听得无语。   他一直觉得一个人自信点是挺好的事,可这自信过了头,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时候,他真想过去踹两脚,好叫他认清,什么叫现实。   黎艺盛啰里啰嗦,方子晨烦不胜烦:“我有个锤子,你要吗?”   “额~”黎艺盛想婉拒:“那还是······”算了吧三字未出口,方子晨看着他,突然凉凉的道:“还有小花,挺漂亮的,要吗?”   火又燃起来了,黎艺盛试探问:“小花是······”   方子晨嗤嗤笑了笑,瞎掰道:“是我夫郎养的小母猪啊!”   黎艺盛:“······”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火灭了个彻底。   黎艺盛狠狠瞪了方子晨一眼,方子晨笑嘻嘻靠过去,搭着他的肩。   “人生在世八九十年,若是有段可歌可泣的,跨越种族的恋爱,那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方子晨真诚推荐:“我家小花挺不错的,膘肥体壮,毛发旺盛,一胎十二只,远超同龄母猪一大截,是发家致富奔小康的好能手,你要知道,选对媳妇儿,才是男人的顶级投资,聪明的男人,是懂得有一个好妻子的重要性,娶妻娶贤,所以,你要不要考虑看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也就是看你跟我聊得来,才会想着忍痛割爱,寻常人我还不鸟他。”   黎艺盛:“······”   其实我们也没多聊得来。   他转过身,拿屁股对着方子晨,心里委屈。   因为长了双咪咪眼,黎艺盛是吃尽了苦头,他好读书,从小就想着去科考,有天考上京,戴着红花打马游街,可他家世代从医,因着父亲暴力式压迫,他只能无奈的学了医。   可读书科考那小火苗却未被熄灭,直到十岁时,他偷偷从家里溜出去,想去参加县试,结果······   说起来,一个惨字都是概括不了的。   考场的大门都进不去,黎艺盛这才死了心,之后他一心扑在医术上,学的倒也快,可出师不利,第一次给个老太扎针时,那老太蹙着眉头问他:“大夫,您给我扎针都不用睁眼的吗?······哎呦,您这眼睛,能看得到吗?别是给扎错穴位了啊!那会死人的,算了算了,我还是换个大夫来吧!”   方子晨看他垂头丧气,难得起了点同情心,思量了一下,安慰道:“你别气馁,也切不可丧失志气,这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其实长得太帅,烦恼也是很多的,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你的内在美,到时候,多的是美人哥儿让你挑。”   黎艺盛有被安慰到:“真的?”   “当然了。”方子晨拍着胸脯:“你刚跟我认识,可能还不知道,我其实是个诚实守信,不说谎话,心地善良,人品杠杠的人。”   在庙里将就一晚,隔天一早,方子晨便起了。   他虽赖床赖得严重,可有大事儿要办的时候,还是挺靠谱的。   黎艺盛同他一起,男人之间的友谊,从相识到相熟,就一根烟一杯酒的事,升温得快,加上性格开朗,只是一宿,黎艺盛和方子晨像拜把兄弟一样。   源州底下几十个镇,扶安镇只是其中之一。前来参考的学子加上陪考家属,数以过千。   客栈极为紧张,方子晨跑了几家,均被告知客房已满。   方子晨皱着眉头,这下可如何是好?   这几个晚上,总不能以天为被地为床睡大街上啊!   他这样的,睡熟了来个劫色的可不太好啊!赵哥儿不在,他个好男人,得为他守身如玉。   早知道就听赵哥儿的话了,这长他一岁,多吃那么点盐,说的话还真他妈的准得很。   不止客房满了,大街上也是人满为患,挤挤攘攘。   有些考生,此番前来,两三个家属陪着,富家公子更是奴仆成群,几千人涌入府城,初来乍到,少不了逛个街,买些吃食‘特产’,人多了,出摊做生意的小贩也就跟着多了。   大家伙都想趁着这几天,好好赚一波。   食铺里没坐儿,方子晨和黎艺盛买了两包子,蹲在街边吃了起来。   昨儿‘风餐露宿’,这会衣衫略显凌乱,加上一早跑来跑去的找客栈,这会两人已经饥肠辘辘,吃起包子是狼吞虎咽。   方子晨刚干完一个,第二个包子方吃到一半,哐啷一声脆响,地上突然多了个铜板。   方子晨:“······”   他抬起头,发现对面不知何时站着个年轻姑娘,那姑娘看清他的脸,眼眸一缩,脸涨得通红,她帕子遮着脸:“公子······”   一股气闷之情咻的升了上来,方子晨感觉对方这是把他当成要饭的了,不过这姑娘眼神真是太不好了。   而且······   就给一文钱??   一文钱能干嘛使?包子都买不起一个。   也不知道给个两文,真他娘的抠。   他捡起那铜板,拉了黎艺盛就走。   黎艺盛看得目瞪口呆,有点想笑,不过看方子晨脸拉得老长,没敢笑出声。   他试探道:“要不去我哪儿住吧!”   方子晨脚步一顿:“嗯?”   “我家在这儿有家医馆,后头的院子可以住人。”黎艺盛说。   方子晨脸又拉得更长了:“那你不早说?”   黎艺盛:“你昨儿晚上不是说你是铁骨汉子,不受嗟来之食吗?”   方子晨眨了眨眼,男人,就是要能屈能伸:“那是昨天说的,昨天的我不受嗟来之食,但今天的我不一样了。”   黎艺盛:“······”   真是太不要脸了。   济世馆后院挺大,离前院也远,颇为安静。   黎艺盛乃济世馆少东家,见他带着人来,小斯立即过来帮忙。   安顿好,见黎艺盛忙,难得来一趟,方子晨便想出去逛逛。   穿了几个月了,来来回回就在扶安镇那巴掌大的地方转悠,是时候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刚到门口,黎艺盛问他去哪。   方子晨应道:“出去随便逛逛!”   “不看会书?”黎艺盛纳闷的问。这次县考,他堂弟也来参考了,正巧住方子晨隔壁那屋,刚他过去打招呼,他堂弟正捧着书,埋头苦读。三叔三婶丢下生意,全家出动跟着过来陪考,阵仗太大,搞得他自个都跟着紧张。   “不用啊!该看的早看完了,临时抱佛脚是不对的。”方子晨背负着手,看了一头冷汗的黎艺盛一眼,老气横秋的道:“你看起来好像很紧张?你又不参考,紧张什么呢?你这样不好,无论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镇定,哎,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这点事儿都不懂。”   黎艺盛:“······”   血液直往脑门冲,七窍仿佛要冒烟,黎艺盛深深缓了口气,一指门口:“······滚!!” 第120章   源州热闹,街上喧嚣拥挤,街道两边是茶楼,客栈,当铺,作坊,酒肆林立。   旷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商铺招牌旗号飘扬,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着牛车送货的,有粼粼而来的马车,行人多是锦衣玉华,繁华富裕,是扶安镇无法比拟的。   若说这儿是富人的天堂,那小河村就是穷人的地狱。   方子晨逛了会,突然被一老汉引住目光。   老汉蹲在街边,跟前竹笼里,正关着几只小奶狗,想来是刚生不久,这会儿还小小只,一直闭着眼睛趴着不动。   乖仔最喜欢狗了。   方子晨上次给他捏了一只,他便走哪都要抱着,晚上睡觉还跟方子晨说:“父亲,小狗狗也要塞被被里。”   方子晨早就想买一只给他了,不过镇上没有卖,扶安镇管辖下的村庄皆是穷的一批,人都吃不饱,哪里还能养狗,狗也不像猪,没米糠,还能喂些菜叶。这会好不容易碰上,方子晨当即就冲了过去。   “老伯,你这狗怎么卖?我想买一只。”   老汉家的大狗子养了好些年,有感情了,不过母狗一年两胎,一胎好几只,家里养不了那么多,老汉便想着卖掉几只,也不是想赚钱,就想给狗娃子找个好去处。   老汉举着手:“五十文!”   几斤肉的价,尚可接受。   老汉指指笼子:“小公子,这里有四只,你想挑哪只啊?”   方子晨蹲下仔细看了看,见着个陌生人突然靠近,小狗仔黑溜溜的鼻子动了动,睁开眼暼了他一下,便又闭上了,似乎是懒得搭理他。   方子晨瞧得新奇,想伸手摸一下,刚伸进笼子里,徒地,手背上搭上一只软乎乎的狗爪子。   那只小狗毛绒绒又圆滚滚的,像个球一样,眼睛湿漉漉又黑溜溜,背上和腹部是黑毛,刚趴着没瞧见,这会站起来,四肢却是长着白毛,很是特别。   它仰着头,朝着方子晨呜呜呜的小小声的叫,见方子晨没抽回手,便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方子晨心头一跳,那一瞬的触感暖融融的,有点痒,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   这就是缘分啊!   方子晨摸摸它,小奶狗在它手心上蹭了蹭:“我想要这只。”   老汉笑着:“好,我给你拿出来。”   没笼子装,又见小狗子乖乖的没乱动,方子晨特意买了个小篮子让它趴着,还贴心的给它盖了张帕子。   往左拐,进入安和街,这里行人较少,多是布行、书馆、茶楼。   方子晨逛着逛着,突然停在一家书馆外头。   里头伙计正在盘账,对着大门,微微垂着头,身影极为熟悉。   方子晨试探喊了一声:“小吉吉?”   对方抬起头,见了方子晨,先是微微错愕,而后眉目一扬,笑起来:“方哥,你怎么来了?”   “真的是你啊?”方子晨进了门:“你怎么在这啊?跳槽了?”   顾大吉一知半解,相处久了,勉强懂个大概:“没有啊?”   源州这书馆和扶安镇那小书馆背后的东家都是同一人,顾大吉在方子晨县考那时被调回了源州。   方子晨点点头,算是懂了。   这就相当是分公司的导购员因为表现良好,被调回总部了。   古代造纸术不发达,笔墨纸砚贵,几张纸就快顶得上一斤猪肉,方子晨初时耗资买了两本书,肉疼了大半个月。   清河书馆的东家仁善,书馆里头空着间屋子,贫困学子可以在里头免费阅览,方子晨一听到这个消息,又肉疼了大半个月,此后一有空,就往书馆里扎。   一来二去,就和顾大吉熟上了。   顾大吉乃扶安镇土著人士,来了源州,举目四望,无亲无友,这会见了方子晨,那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闲聊两下,方子晨又去看书了。   在大夏,童生考的内容多是八股文、诗赋、策论等等,这‘等等’里包含的内容就多了,有时是时政,有时举例,大夏西州多年干旱,百姓流离失所,动汤不安,土匪猖獗,然后问你怎么看?怎么做?考的内容还是非常丰富的。   而且,童生试不是说你考过就能接着考下一场了。童生试的最低级别是县试,一年举行一次。   考过的学子才能进行下一步,也就是府试,这个也是一年一次,在每年的四月份举行。   今年提前了,都集中在十月,急促够呛。   府试过了之后就可以参加院试了,院试属较高级别,由于级别高,这个举行的频率也没有这么高,是两年举行一次。   顺利的状况下,也要一年的时间才能考中秀才。如果不顺利的话,多少年的都有。任何王朝对考生都没有年龄限制,只要你愿意。   明年二月,正巧赶上院试,距离现在,不过四个月的时间。   按赵哥儿的意思,原是想让他等下下一场。   他能考过县试,已在赵哥儿意料之外。   院试不同于县试。   大多数学子考过府试成了童声,都会先沉淀个两三年,次年就下场的也多是为积攒经验。   方子晨县考第一,名声太盛。他想接着直接往下考,连个缓冲时间都没有,那跟一步登天没什么区别,赵哥儿多少觉得他有点莽撞,若是真去了,一旦考不上,定然要受人嘲笑,被人讥讽。   方子晨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总是信誓旦旦,牛逼哄哄,赵哥儿担忧,一旦落考后,他会被打击到,从而一蹶不振。   不过转念一想,方子晨大大咧咧的,虽要面子,但脸皮跟用了几十年的锅底一样厚,情绪也是来的快,去的快,小孩子一样,便又释然了。   将军不打没准备的仗,方子晨这会正拿了本往年院试题册在看,听说里头有国子监出了名的陈夫子的批注和解析。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标准答案。   这书册是大前天刚从京里运回来的,一到书馆里,都未能摆上书架,就被提前得了消息的学子们哄抢一空。   这会剩的这一本,还是因为路上运输不当,封面破损,那天开箱时,顾大吉先拿了收起来的。后头见卖得好,想来那些个没买到书的学子应是不在意,便才又摆了出来。   方子晨正翻完最后一页,一只手从左侧伸过来,拿过他手上的书,转身就往顾大吉那边走,想来是想直接结账买下。   孙尚城刚迈出两步,突然被人抓住后脖颈往后一扯,他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然后有人抵在他后背上。   手上力道加重,孙尚城整个人顿时动弹不得,脖骨似乎都要被捏碎,接着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语气不咸不淡。   “我让你走了吗?”   这声音莫名耳熟,孙尚城眉头一皱,扭过头,接着整个人就顿住了。   方子晨也怔了,而后眯起了眼。   不是冤家不聚头,他当初找了孙尚城半个多月,一直未找着,听说人来了源州读书,他可惜过一阵子,现在好不容易忘了这么个人,这鳖孙却又自己冒出来了。   ······妈的,敢对他儿子吹口哨,还跟王小虎打听他儿子,想四两银子买下来,拿回去当玩宠,当真是活的不耐烦。   起初他也不知道,王小虎跟杨掌柜说,杨掌柜才又告诉方子晨。   孙尚城这人乃布行孙宗泽独子,在家里极为受宠,历朝历代商人之子不得入仕,可大夏这儿却是准的。   想来是贫苦百姓实在太多,若还如此限制,怕读书的都没几个人。   读了几年书,孙尚城看着倒也是人模狗样,在外一派温文儒雅,在内却是禽兽不如。   这人不仅喜欢狎妓,还有严重的□□,听闻他乡下置了好几处外院,打着购置奴仆的名号,让管家往院里送了好些个人,皆是四至八岁的孩童,这些孩子进去,短则半个月,多则两年,就莫名死了。   可说是死,却是尸体都寻不着。   那些孩子尸身上皆是烫痕、鞭痕,掐痕,勒痕,痕迹过于明显,若是被人发现,就瞒不住了。孙尚城还要科考,名声自是不能有碍的,每死一个孩子,管家就带着人,偷偷将孩子烧掉。   在扶安镇,孙家势大,买的孩子多是无权无势的穷苦人家的,孩子进门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且签了卖身契,孩子不见,死了,那些大人也不敢上门去找麻烦。   起初这事儿也没人发现,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后来这事儿也就在扶安镇‘上层’人里传了开来。   一想到有人想对他矮不楞噔又软乎乎的儿砸下手,方子晨话都没听完就凶神恶煞的冲了出去,只可惜孙尚城走得快,方子晨追出去没追到人,不然这会儿,孙尚城坟头草怕是有两米高了。   孙尚城之前被方子晨在码头当着那么多的人面胖揍一顿,觉得面子过不去,本想找人去要回场子,但没找着人,找着人时,他爹又让他不要去招惹人。   孙尚城稍一打听,怂了,也不敢下黑手。   火没处撒,一气之下,回了书院。   这会又被方子晨当着同窗好友的面捏着脖子提溜起来,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他娘的有病是不是?”   方子晨沉着张脸,没说话,同孙尚城一起来的几个书生犹豫了一下,刚想上前,方子晨见他挣扎得厉害,干脆松开了手。   孙尚城被松开后,喘了两口粗气,反身一拳头朝方子晨袭去。   方子晨不逼不闪,一手抓住。   他力气大得惊人,孙尚城拳头被他牢牢抓着,没挣脱开。   “孙兄······”有一学子皱着眉,试图劝架:“你是谁?书馆里有规矩,不可在此高声喧哗,不可打架斗殴,不可滋事······”   那学子话没说完,方子晨收回了手。   孙尚城以为他听进去了,不料下一秒,方子晨突然将他拽到书架前,一手抓住他的头发,一手摁住他的后脑勺,将他一下一下往书架上砸。   孙尚城懵了,旁边那几人也呆了。   似乎没想到都这么说了,方子晨竟然还敢动手。   换别的地儿,孙尚城打不过,怎么的也要破口大骂几句,可在书馆里,他不敢跟方子晨打起来。   书院的东家吴老是他就读的书院里的院长,威望甚重,没人敢在他的地儿撒野。   “砰·······砰······”   书架乃沉木打造,硬得很,每砸一下,都发出沉闷的声响。   孙尚城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砸了好几下。剧痛袭来,一股温热的液体缓缓往下淌,他手一抹,入目一片鲜红。   孙尚城瞳孔微微一缩。   “你······你······”   书馆里一时陷入寂静,大家伙儿围了过来。   方子晨松开手,似乎刚才抓那么一下,脏到了一样,他把手搁孙尚城胸口上擦了擦,弯身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书,似笑非笑:   “你有点礼吗?经过我同意了吗你就拿?”   孙尚城本来就受了伤,头都要被撞晕了,这会气得要命。   方子晨也不敢再打了。   他明儿还要府试,真把孙尚城打重了,他怕是得去衙门里坐坐了。   他盯着孙尚城,眨了眨眼,思量了一下,眉毛翕动,忽然笑了起来。   孙尚城听着他低沉的怪笑声,捂着鼻子,不自觉后退两步。 第121章   方子晨拿了书,来到顾大吉跟前,将书一把丢在柜台上。   “你好,帮我把这本书包起来。”他半边身子混不正经的依靠在柜台上,顾大吉说:“小公子,一共六两九十八钱。”   这书贵了些,除去孤本,寻常书籍也不过二三两。   方子晨没掏银子,闻言只是轻轻扫了孙尚城一眼。   孙尚城顷刻间被刺到,顾大吉正要将书包起来,被孙尚城一手摁住:“我出七两。”   “哟!七两,就你?”方子晨似笑非笑:“口气这么大,我还以为你要出个七八十两呢!”   他对顾大吉道:“包起来,我出八两!”   顾大吉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嘻嘻的:“好的,小公子稍等。”   孙尚城看着方子晨一脸原来你这么穷,这么菜的神情,怒火中烧,胸口团着的那口气越发旺盛了。   “慢着,我出十三两。”   方子晨高昂着头:“切,才十三两啊!看把你给拽的,我出十五两!”   孙尚城咬牙切齿:“我出二十两。”   方子晨挑起眉,毫不在意:“二十六两。”   孙尚城脸色铁青阴沉:“三十两。”   “三十二两。”方子晨说。   孙尚城眉毛微微蹙起来,旁边一书生拉了拉他:“孙兄,要不······算了吧!”   “可是,”另一学子为难道:“白桦南他们都买到了,就我们没有,这样,我们又要落人一大截了。”   人与类聚,物以群分,书院里分帮分派,孙尚城几人和白桦南等人极不对付,凡事总要较个高低。   白桦南源州人士,对于孙尚城这伪君子很是瞧不上眼。   这批书一到,他便得了消息,抢先一步买了。题习录也算不得多厉害,可白桦南捧着书,就像捧着玉玺,多次在孙尚城等人跟前‘炫耀’,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走路生风。   跟着孙尚城混的,大多是来自村里的贫困子弟,源州人看不起他们,异乡求学多是艰难困苦,只能抱团取暖。   他们考过童生,进了书院几年,别的没学到,却是越发爱慕虚荣。   孙尚城自居老大,被捧惯了,自是不愿落人一程。   今儿好运,遇上‘漏网之鱼’,不过这鱼却是不好捕,不出口大血,怕是捞不了。   孙宗泽怕他在外求学,没人督促,旧事重犯,银子多了又弄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出来,每个月就给他稍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银子听着像是很多,放村里,十几年都用不完,但孙尚城却不太够用。   笔墨纸砚要支出,请同窗好友一起听戏、喝花酒要支出,茶楼进出一趟,都得五六两。   可方子晨实在嚣张,说话也难听,见他犹豫不决,又刺他:“哎呀呀,你不会这么穷吧!三十几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啊?这么穷,口气还那么大,真是丢人现眼!”   孙尚城:“······”   方子晨摇着头,背负着手,啧啧几声对着孙尚城语重心长,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回事儿啊,自己几斤几两也不掂量掂量,现在好了吧!丢人现眼了吧!尴尬了吧!”   孙尚城:“······”   顾大吉看着孙尚城脸黑如墨,强抿着嘴,没敢笑出声儿。   孙尚城丢脸,跟他一伙的小弟脸也火辣辣的,总感觉方子晨话里有话,方子晨明面上是说孙尚城一人,可却是把他们全部人都给骂进去了。   “你们身上有银子吗?”孙尚城扭头,询问:“先借我,回头还你们。”   “孙兄,我······”大家吞吞吐吐,掏出荷包,筹集半响,也不过筹出六两银子。   孙尚城把自己身上仅剩的三十二文,同那六两银子一起扔在柜台上。   “这书我买了,给我包起来。”   顾大吉朝方子晨看去。   这大概就是孙尚城这人的‘极限’了,方子晨站直了,‘哎’了一声,摆摆手,道:“算了算了,看你们这样······算了算了,让给你们了。”他颠了颠腰间鼓囊囊的荷包:“欺负你们一群孩子,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脸上稚气未脱,孙尚城几人最‘年幼’的那一个,也已是二十出头。   顾大吉:“······”   顾大吉狠狠掐了一下大腿,升到喉咙里的笑声又被咽了回去。   孙尚城:“······”   孙尚城只觉得这话像盘屎,一下扣到了他头上,又臭、又气人、又恶心。   方子晨往门外走,孙尚城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咬一口。   顾大吉把书包好递给他,他却觉得这场‘战役’里,他虽是赢的那个,但却没赚到半点脸面,相反,他这‘胜利者’好似对方可怜他,怜悯他,故意让着他的。   孙尚城拿了书,也没了心情,走出门,路上行人投来目光,他觉得对方仿佛是在笑话他,整个人羞愧难当。   他步履匆匆,后头几人喊他,他也似听不到。   方子晨躲在小巷子里,见人走远了,又兴冲冲的朝书馆跑去。   顾大吉正在数银子。   “三十八两,方哥,你要发了。”   方子晨笑吟吟的,嘴角几乎要裂到耳根:“好说好说。”   顾大吉将那推银子推到方子晨跟前,方子晨拿了六两出来,又从腰间解下荷包。   顾大吉就见他掏啊掏,然后又哗啦啦全到在柜台上。   一溜烟的铜板。   顾大吉:“······”   顾大吉都懵了。   刚方子晨颠他荷包,他瞄了一眼,见他荷包那么大,又装得满满登登,只以为······   这会一扫,就十六两银子,其余的全是铜板。   顾大吉真是服了这人了。   就这么点银子,他刚才是怎么有勇气跟孙尚城叫嚣的??   孙尚城实在是输得太惨了,常言说得好,伤敌一百,自损三千。   孙尚城对上方子晨,没伤着对方半豪,方子晨就动动嘴皮子,另外装的有模有样的,就让孙尚城丢人丢钱,输了个彻底。   太惨了。   实在太惨了,源州十大惨案之一啊!   方子晨又数了九十八文出来,加上另外的六两,一股脑推到顾大吉那边,然后趴在柜台上圈着自己那推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的,我的,全是我的。”   顾大吉:“······对,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方子晨两眼放光:“发财了。”经过这么一遭,他一下就宏观了:“还是吃大户好,这世上要是像孙尚城那样的傻逼再多一点,我以后还上什么工。”   在醉宵楼一个月累死累活的,也不过几两银子,今儿这么一下,就赚了三十多两银子,一个月出他个两单,就吃喝不愁了。   顾大吉叹了口气:“方哥,你想得太美了。”   “也对,”方子晨摇头晃脑的道:“这世上,像孙尚城那样的傻叉毕竟是少数,人啊!还是应当务实一点。”   顾大吉:“······”   顾大吉感觉他在说笑话:“方哥,你就十几两银子,刚你怎么有勇气跟人斗啊?”   方子晨一边往荷包里装银子,一边纳闷问:“为什么没有啊!”   “你就不怕你喊了,他不跟价,盯着你交银子啊?”顾大吉道。   “不怕啊!”方子晨耸耸肩:“交不起银子,我就溜呗!”   顾大吉惊了,方子晨什么人他可是懂的,死要面子口气大。   他满是差异道:“不怕丢脸?”   “不怕啊!”方子晨说:“脸面乃是身外之物。”   顾大吉:“······”   钱财才是身外之物吧!   我读书少,别骗我。   方子晨:“呐,给你一两。”   顾大吉喜出望外:“谢谢方哥。”   “客气。”方子晨拍拍他的肩:“出来混,讲义气,没有你跟着配合,我也发不了这财。”   吴老在二楼楼梯口,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看着下面这两分完赃,笑呵呵的,额头青筋直跳。这顾大吉的娘乃是吴慧芳的陪嫁丫鬟,到了扶安镇后不久,吴慧芳便让她嫁了人。   顾大吉之前勤勤恳恳,老老实实,这会竟跟着方子晨一起‘坑’人,吴老有点大跌眼镜。   他下至一楼,见两人刚赚了外快,这会头凑头,笑呵呵的,咳了一声。   顾大吉一个激灵,站直了身,正要喊人,吴老摆摆手,他看向方子晨,仔细盯了半响。   方子晨眨眨眼,拿过先前就放柜台上的篮子,准备走人。   吴老道:“小伙子,好胆啊!”   方子晨莫名其妙:“啊?还好还好。”   吴老捋着下巴那一撮胡子,笑了笑:“你就不怕得罪人吗?”据他所知,方子晨先前因为得罪昊德胜,又在醉宵楼门口囔的那一句“吃霸王餐”不仅让昊德胜,还让季夫子和安和书院‘名誉扫地’,声明一落千丈。   季夫子不知哪得的消息,知道他要科举,便声言,谁要是敢替方子晨担保,便是同他作对。   孩子们的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季夫子这般,委实没度量。   吴老原是不想管,奈何杨铭逸开了口。他就这么一个外孙,又是个哥儿,实在疼得紧,只能应了。   先前招惹了一个,现在又招惹一个。   这小子,真是到哪都能惹出些祸儿来。   刚才发生的事儿,对方应该是看见了,方子晨摇摇头:“怕打了儿子,引来老子吗?不怕的,他老子是谁,有没有后台,我都打听清楚了,他爹就是个卖布的,一大把年龄了,真找上门,我也能分分钟把他撂倒,我不是那种没脑的人。”   吴老:“······”   那还要夸你一句聪明吗??!!   “你知道人家是什么人吗?”吴老问。   “我知道的。”方子晨说:“就是一个人渣,一个败类。”   吴老:“······人家可是童生啊!”   “童生又怎么样啊!区区一童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等过几天,我也是了。”方子晨说。   吴老:“······”   区区一童生,没什么大不了!!!方子晨才刚县考完,这会还是个白身,口气却大得像个举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短了点,明儿考试去。 第122章   “你来源州,是来参加府试的吗?”吴老道。   “是啊。”方子晨思量了会,问:“你认识我啊?”   吴老睨了他一眼:“以前在扶安镇见过你一面。”   方子晨点点头:“哦!原来如此。”   吴老叮嘱他:“既是来参考,就安分一点,别惹事儿,不然被人一告,你这辈子怕是只能止步于此。”   方子晨眉头微蹙:“有这么严重吗?”   吴老没好气的反问:“你认为呢?”   “应该不至于吧!”方子晨不太确定:“我也没把人揍得很严重啊!而且,对着我这样的天才,难道不能网开一面吗?”   吴老:“······小友很自信啊!”   方子晨很老实:“自信来源于实力,我有这个实力,自然自信了。”   顾大吉跟方子晨认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听了这话,也没多大反应,吴老哽了一下,而后又想笑了。   这小子,够自大。   不过想到之前他当街教育儿子,说的那番话,吴老又觉得释然了。   到底是自己给做的担保,吴老问:“既然你说你是天才,那这次府试,有信心吗?”   方子晨:“有啊!你也是来参加府试的吗?”   顾大吉:“······”   顾大吉正要提点方子晨两句,却听吴老道:“是啊!”   方子晨佩服了:“那你老胳膊老腿的,可真不容易。”   吴老干巴巴的笑了笑:“······谁说不是呢!”   方子晨说:“没事,活到老,学到老,我不笑话你。”   两人正谈着话,篮子里的小奶狗睡了一下午,这会饿了,哼哼唧唧叫起来,到处乱嗅,帕子左边一下拱起一个包,一下右边拱起一个包。   吴老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啊!是我刚买的小狗子。”方子晨把篮子抱到胸前,掀开帕子,黑漆漆胖乎乎的小奶狗暴露在众人视线里。   方子晨求夸赞一般,道:“怎么样,可爱吧!”   顾大吉也才十七,玩心未泯,刚吴老在,他大气不敢喘,这会胆子又大了:“好可爱啊~”   “那肯定的。”方子晨说:“你摸两下得了,别把他摸瘦了哈。”   顾大吉:“······方哥,你真小气。”   吴老方才吓得不轻,方子晨要走了,还好心提醒,道:“一点小事儿,就大惊失色,你这样不行,人要荣辱不惊,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我认识个人,叫范进,也是很大年纪,但没你老,他就像你这样,心态不是太行,结果中举那天,因为不相信这个令人兴奋得消息,他竟然神经错乱疯了起来,最终才被一个杀猪的一巴掌打醒,你可悠着点吧,别辛辛苦苦大半辈子,结果好不容易考上了,要当官了,却发疯了。”   吴老:“······”   晚上,临近天黑,方子晨扛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黎艺盛帮他扛回屋:“我说你,明儿就要考试了,你今儿还逛得这么晚,累着了,明儿看你还怎么考。”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方子晨不在意的说。   黎艺盛问道:“吃过晚饭了吗?”   方子晨倒了杯水,猛灌了一大口:“吃了。”   “那你赶紧歇息吧!明儿要早起呢。”黎艺盛交代:“我堂弟明天也要去考,你同他一起坐马车去。”   洗漱过后,方子晨躺床上,明明累得慌,可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床很大,床角四周还立着雕花的床柱,他一个人只占了块小小的地。   以前也是这般,一个人睡了十几年,未曾觉得有人任何不对,现在不过几个月,他就习惯了。   习惯了床里侧躺着赵哥儿,习惯了睡前儿砸趴在他胸口,为了听故事,软软的,讨好着说:“父亲,乖仔爱爱你。”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以前搂着赵哥儿和儿砸睡,这会人不在,总是各种不得劲,心里空落落的。   他想赵哥儿和儿砸了。   辗转反侧,床好不容易睡着了,夜里又做起了梦。   乱七八糟的,不连贯,一会梦见还坐在马车上,浑身难受。   一会又梦见他穿着睡衣在森林里毫无目的的穿梭,月朗星稀,枝繁叶茂,月光稀稀拉拉的落在地上,他看见赵哥儿衣衫褴褛,摇摇晃晃的走在前头,他试图喊他,可连着叫了好几声,赵哥儿却都没有应他,甚至不曾回头看一眼,他拔腿追上去,画面一阵翻转,他看见赵哥儿躺在地上,身上趴着个人。   那人面容模糊不清,但从身形看,应是一挺拔又略显消瘦的男子。   他埋在赵哥儿脖颈处,一下一下吻着他,赵哥儿披散着墨发,面容稚嫩,应该是他十五十六岁时的模样,两颊深深凹陷,又瘦又黑,方子晨竟觉得有点陌生。   赵哥儿紧张得闭着眼,在被握住手,十指交扣时,他羞涩又慌乱地颤抖着。   那个人解开了赵哥儿打满补丁的破衣裳,衣扣刚解开,赵哥儿猛然睁开眼,一把握住对方的手,那人顿了下,似乎是有些错愕,他两手撑在赵哥儿身侧,俯下身,不知道对着赵哥儿说了什么,赵哥儿竟放弃挣扎和抵抗,缓缓的松开了手。   方子晨目眦欲裂,一股戾气从四肢百骸袭向大脑,山林清寂,他怒吼咆哮的声音震荡在整片林间。   “赵哥儿······赵哥儿······”   得不到回应,怒嚎声渐渐演变成委屈和哀求。   “赵哥儿······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不能背叛我······你不能······求求你······”   嘶吼声突然顿住。   赵哥儿身上的男人突然抬起头来,朝方子晨这边看了过来,面容依旧模糊,可那双眼却开始变得清晰。   很熟悉,那是······   方子晨穆然变得呆愣愣的。   他不自觉后退,慌乱间滚下斜坡,再爬起来,场面又再度变换。   这是一间砖瓦房里,房门紧闭,光线略显昏暗,方子晨试图将门打开,可门结实牢靠,怎么撞也撞不开,身后传来一声像是幼崽陷入困境,临死挣扎之际,发出的低低痛唉声。   “父亲······爹爹······”   方子晨猛然回头,就见乖仔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子里,他左眼不知道被谁打了,眼眶青肿着睁不开,右脸上的巴掌印已经变黑变紫。   他小嘴儿苍白干裂,衣裳变得破破烂烂,脚上只穿着一只鞋。   他一条腿儿仿佛被人打瘸了,正耷拉着拖在地上。   他往门口爬,看得出他应该是又疼又饿,没了力,爬两下,就趴着,脸贴在肮脏又冰冷的地面上,气喘嘘嘘,他朝门口伸出手用尽全身仅剩的一点力儿,断断续续,奄奄一息一遍又一遍的,小小声的祈求呼喊:“父亲······乖仔,乖仔痛痛滴。”   “······父亲,爹,爹爹你,你们在哪里,救救······救救乖仔······”   “乖仔好痛······乖仔······想回家······乖仔,要回家······”   心脏骤停,方子晨瞳孔一缩,那一声声,像剐在血肉上一样,他气息凌乱,红着眼就要冲过去,却被砰砰砰的敲门声震醒。   “方公子,您醒了吗?”小厮喊道:“我家公子喊您起来,今儿院试,万万不能迟到了。”   方子晨撑着额头,耳边嗡嗡嗡的响,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起了,马上出去。”   洗漱时,他脸色绷得极紧。梦里的一幕幕不时闪现。   接连做了两个噩梦,他是头痛欲裂,心里也莫名焦躁。   他从未做过这种梦。   甚至可以说,他无忧无虑,在条件舒适的情况下,他可以到头就睡,然后一觉直至大天亮,他很少做梦,偶尔梦一场,也多是梦见学校制度改革,早上不用上课了、保姆收了他二哥的红包,偷偷给他们买了一箱辣条······这种噩梦,还是第一次。   为何突然梦见这种事?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这是一种预示?   可预示即是未卜先知。   人若能未卜先知,也不会道一句‘世事无常’了。   方子晨这么想,但依旧还是心神不宁,精神晃悠,可眼下府试要紧,容不得再去想些有的没的。   整理好,提着篮子来到门外,黎艺盛已经同几人等在那了。   黎艺盛的二婶正在同一青年说话,她声音不算得太小,这会天未亮,街上不见半个行人,寂静无声,方子晨迫不得已听了两耳朵。   “儿啊,你可要好好考啊!我们黎家的希望,就全靠你了。”   “你可不要辜负爹娘的希望。”   凌晨四点,天气微凉,那青年额前发丝却微微湿,说话略显语无伦次,身子微抖,显得很紧张。   方子晨暗暗摇了摇头,不管这人学识怎么样,就这心态,进场怕是都脑子一片空白了。   方子晨朝黎艺盛看去,黎艺盛面无表情,似是早已习惯。   “东西都带好了?”黎艺盛道:“你这马大哈可别丢三落四,到了里面才发现笔没带啊!”   方子晨强打起精神又检查了一遍:“都带好了。”   他没呛嘴,黎艺盛略感纳闷,只以为他大条,今儿个才开始紧张:“那就好。”   方子晨爬上车,小厮鞭子一扬,马车悠悠往贡院而去。   黎艺盛目送人离去,看不见影了,才惆怅的叹了一声。   他正要转身进门,他二婶突然问道:“那是你朋友?”   “嗯。”黎艺盛点头。   “认识多久了?以前怎么没见你提起过?”黎二婶问。   黎艺盛自绝了科考的念头后,便一心扑在医术上,不常出门玩乐,因此,友人不多,昨儿见他带着个气质极为出众,模样又极为英俊的人回来,还称是朋友,黎二婶难免惊讶好奇。不过黎艺盛昨天都在忙,她没找着空问。   “刚认识的。”黎艺盛说。   “刚认识?”黎二婶眉头紧蹙:“阿盛,不是二婶想说你,你看看你,刚认识的人,你咋的就往家里带?对方要是个心术不正的,如何是好?”   黎艺盛心里不渝:“二婶,子晨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黎二婶道:“再说了,你和人才认识多久,咋滴知道他是哪般人,再且,说是个读书人,可你瞧瞧,他哪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府试在即,也不知道好好温习,来了源州,就花了眼,土包子一样,你看看他昨儿带回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也就穷鬼,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一双小孩子穿的鞋,普普通通的,就他当个宝。”   黎艺盛有些烦,本心情就不太好,这会儿更甚。   他爷爷育有二子,黎艺盛的爹是长子。   他爹和二叔皆是继承家业习了医,不过黎二叔医术不精,早些年失误,医死了人,黎家医馆赔了一大笔银子,这还不算,名声受损,一时间,黎家医馆无人问津,五六年后,那事儿过渐渐被人遗忘,黎家医馆才又立起来。   黎家虽是世代从医,可又一直觉得学医无出息,想走仕途,大房黎艺盛科举无望,黎老大爷便把希望放在二房身上。   黎艺兴从小乖巧,读书勤恳,在学堂里也是经常受夫子夸赞。   这次下场,夫子说他考中的概率会很大,黎家二房是鼻子要翘上天。   黎艺兴县试刚过,黎二婶架子就端起来了,看谁都瞧不上眼。   黎黎艺盛烦不胜烦,黎二婶还在自顾自的讲。   “这是我家,”黎艺盛打断她,不再维持表面平和:“这医馆是我父亲自己开的,是我父亲的私产,不是黎家的,所以,我想带谁来,就带谁来,想让谁滚,谁就得滚。”   黎二婶顿时讪讪的说不出话。   这会天都未亮,贡院外头已经排了好长的队伍。   等检查完毕,拿了号,方子晨是腿都发酸了。   这次也幸运,号房在前头,离茅房甚远,这次要在号房里头呆三天,上次县试倒是还好,旁晚交卷,考生走了,还有人进去打扫,将屎尿倒干净,而且就一天时间,大部分人赶着阅卷书写,茅房上的少,这次三天,期间考场里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谁离茅房近,估计就要受点罪了。   考官未入场,方子晨进了号房,依着木墙闭目养神。   昨儿梦那么一遭,他想赵哥儿和儿砸,实在是想得紧。   ……   小河村。   晨光微熹,赵哥儿就起了。   昨儿睡得晚,方子晨走了,他又是去卖辣酱,又是那了方子晨留下来的图谱,去找人做烤鸭炉,回来也是不歇,忙忙碌碌的,倒也无甚感觉,可晚上吃饭,旁边少了个叽叽喳喳的人,那股被压抑的情绪又反卷上来,晚上更是怎么都睡不着,想方子晨,想他到府城了吗?有没有找到住的地方、现在在做什么,也同自己这般,准备睡了吗?那人那么穷讲究,住在外头习不习惯?有没有想自己和儿子?   乖仔也不说话,上次县考,他还会说想要父亲,可也许知道叫了没用,这次安安静静,一整天都坐在院口的门栏上,一直往外望,似乎在期待,方子晨的突然出现。   昨儿睡不着,早上难免困,可赵哥儿莫名焦躁。   乖仔抱着枕头,睡得正香。   前儿早上,乖仔起来,在家里找了一圈,没见到方子晨,才知道人走了。   他知道赵哥儿也想方子晨,看到他哭会更难受,他想忍,可哪里忍得住,只好又躲到羊圈旁边偷偷的哭。   他想方子晨,想的难受,可该干的活儿还是不落下,赵哥儿见他无精打采,说让他出去玩,他摇了摇头。   “乖仔要去挖虫虫,鸡鸡吃了虫虫长大大滴,父亲要考第一名,很辛苦很辛苦,鸡鸡好西,父亲回来,乖仔要杀鸡鸡给父亲西,回家有好西滴,父亲以后就舍不得走鸟。” 第123章   他懂事,赵哥儿欣慰之余,更多的却是心疼。去镇上卖了辣酱,回来他又去河大愣家借了个烤炉来。   这烤炉小,瓦罐的,河大愣买回来考红薯用,赵哥儿之前见过,不算得太大,但放只鸭还是可以的。   他想着借回来,尝试着做一只来练练手,看的时候,是觉得懂了,可真操作起来,味道好不好的,还是得试过了才知道。   要是味道不对,还能‘整改整改’。乖仔有了小伙伴,见他没被欺负,跟他们相处得好,而且现在也不似以前,村里人,不只马家,几乎没人敢欺负他们了,赵哥儿便不再像以前一样,处处提防着,到哪都要把乖仔带身边。   他让乖仔跟着小伙伴们在院子里玩,自己去了河   方子晨不在,见他突然登门,河大愣还以为出了啥子事,一听,感情是来借炉子的。   柳氏平时最抠,村里人来河家借东西,但凡她在,东西少有借到手的,即使借到了,也免不了被说几句。   “用完了赶紧还回来啊!”   “这东西贵得很,你们可得注意着些,给我磕着了碰着了,可得赔的咧!”   烤炉隔壁村买的,差不多一百多文。以前也有人来借过,不过柳氏没借,这会赵哥儿来,态度就变了,殷勤得很。   就个破烤炉,多大点事儿   河大愣和柳阿叔还没说话,柳氏先笑呵呵的,拉了赵哥儿进屋,给他倒了碗水,河家烤炉不太常用,就冬天的时候河大愣偶尔会拿出来烤烤红薯,现在放柴房里,满是灰。   柳氏搬出来,又是刷又是洗的,整干净了,还招呼当家的出来,帮着赵哥儿扛回去。   院子里,乖仔正在教小伙伴们认字,泥巴玩来玩去,没技术,就只能搓汤圆,方子晨露了那么一手后,他们再玩起泥巴来,总感觉有那么点索然无味。   这会山上也没有果子找,刘大力原本想叫上乖仔一起去河边玩,乖仔不愿。   他今儿还没习字。   刘大力都惊呆了:“你还会识字啊?”   “嗯!会滴。”乖仔拿了根小木棍,一边在地上写,一边道:“我父亲教我鸟,我已经认鸟······”他低下头,短呼呼的手指动了动:“一、二、三······九······”数到这,他似乎想起来,他认识的字已经超过十根手指头了,两手数不过来,于是只能比划道:“这么多,多多滴!”   村长认得两字,所以当上了村里的老大,孩子们没出过村,见过最俱威望的人物,也不过是村长。   以前大家伙总说读书好,当了书生郎,以后就可以当大官,再也不用守着几块田苦巴巴的过日子了。   大官究竟是个怎么样,孩子们也不懂。大人只道当不了大官人回来当个村长也行,起码受人恭敬。   可对孩子们来说,当村长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虽然村长家是最有钱的,他家还有一头牛,可那又怎么样?村长还不是跟他们父母一样,天天得扛着锄头下田,他也不能顿顿吃肉,天天吃糖。   孩子们就觉得,好像读书,认得字,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了不起。   直到方子晨出现,他的到来,村里人羡慕的对象从村长变成了他。   读书习字带来的好处,不再是抽象,它开始变得具体。   “这读书人就是好,会算账,工作体面不说,一个月轻轻松松就能赚好几两银子,”   几两银子对孩子们来说,可望不可即,他们摸过的,也不过是一两个铜板。   一个肉包子两文钱,一块饴糖两文钱,方叔一个月工钱可以买好多好多的包子,买很多很多的饴糖。   身边有了列子,真真切切客观感受到读书带来的好,于是,孩子们对读书有了渴望。   “乖仔,你真厉害。”有个小哥儿脸红扑扑的说。   乖仔没半点不好意思,笑呵呵的,用力点了下大脑袋,奶音浓重,道:“嗯!你说大实话,你系诚实滴好孩几。”   几个孩子蹲在地上围成一圈,凑着看,不过他们字不识一个,看也看不懂,可即便这样,还是看定定看着地上那两个乖仔刚写出来的字。   他们眼里的渴望过于明显,乖仔忽而停下手,想了想,问:“你们想学字吗?乖仔阔以教你们。”   小家伙们喜出望外,不可置信:“真的吗?我们也可以学吗”   “嗯!阔以滴!”乖仔点头道:“父亲说鸟,小朋友之前,要团结友爱,共同学习,共同进步,有好东西也要学会一起分享。”   溜溜跟他学了一阵时间,也认了好些字,当下道:“溜溜也可以教你们。”   孩子们人手一支木棍,围着圈学习。   赵哥儿回来见了,只是笑了笑,倒也没说些什么。   只要乖仔不像昨天那般,执着的,又孤零零的坐在门口眺望,做什么都无所谓。   衣服洗完了,辣酱也做好了,赵哥儿擦了擦手,正要往外走,乖仔跑过去。   “爹爹,你去哪里呀?”   赵哥儿摸摸他的头:“爹爹想去河四爷家买只鸭,你也想去吗?”   “嗯!要去的,乖仔会帮忙。”   地上一溜的名儿,小家伙们正在写自己的名字,这会倒也不用他教。   河四爷家养了好些鸭,专是养来卖的。   都是些水鸭子,中午就放养在小河边,它们会自己潜水,抓些虾米田螺吃,天黑了,才会赶回去。   鸭群里还混着几只鹅,河四爷见到赵哥儿,招呼了一声,原以为是路过,却没想到是来买鸭的,他笑着:“想吃鸭了?”   赵哥儿没解释,嗯了一声。   河四爷道:“那你来找我就找对了,别的不说,我养的这帮鸭子,比别家的都好吃。”   浅滩上,河四爷用竹条简单的圈了块地,他拿了根竹竿,下到河里把鸭子往岸边赶。   鸭子嘎嘎叫唤,煽动着翅膀,呼啦啦跑进‘圈地’里,公鹅慢了两步,河四爷便直接将它们赶到另一边。   赵哥儿卷了裤脚同他去抓鸭,乖仔乖乖站在岸边等,公鹅从一侧游过来,叫声引起他的注意,乖仔盯着公鹅看了会,也不知道哪里惹着它,公鹅猛地往岸边冲过来。   这公鹅昂着长长的颈粗,体积较寻常鸭子大,冲到乖仔身边,竟是比乖仔还要高。   它冲着乖仔叫,乖仔也不懂它是个什么意思,这边河滩浅,以前常有孩子来这边玩,后来出了意外,有个孩子不小心溺死了,赵哥儿一再叮嘱乖仔,让他不要到这边来,乖仔听话,从不来这边玩,因此,也就没见过鹅。   这会第一次瞧见,还有点好奇,不过公鹅叫唤得厉害,而且又比自己大,乖仔感觉有点怕,便下意识往后退,刚迈出脚,那公鹅突然扑凌着翅膀,朝他胸口啄了过去。   河四爷是抓鸭的好手,这会左右手上各拎着一只。   “赵哥儿,你看看想要哪只?这只就重一点,比较肥。”   “我······”赵哥儿刚开口,身后就传来乖仔的呼救声。   “啊······爹爹~爹爹救命,快救命哟······”   赵哥儿心里一咯噔,以为他掉河里了,转头猛然一看,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公鹅啄在乖仔的胸口上,他双眼泪汪汪的,两只小手抓着鹅脖子往外扯,公鹅嘴里还叼着他的肉,越扯越痛,疼得他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掉。   公鹅翅膀煽动,还时不时煽到他脑袋上,劲儿大得他整个人都踉跄,头晕眼花,早上绑的小揪揪这会歪到一边,泪水糊了一脸,模样好不狼狈。   “哎呦······”河四爷吓得一哆嗦。   这鹅平时就很凶,他养了块两年了,平日见到他都想要啄他,刚没想到这茬,这会啄了人,怕是要完蛋了。   公鹅不似狼,啄人最多就是疼几天,要不了命,换成别人,他都不至于这般紧张,村里的孩子野得跟猴一样,三天两头的,不是打架就是摔一跤,伤了也就伤了,不太严重的,家里长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乖仔不一样,村里谁不知道,方子晨把这个继子当掌中宝,命根子一样疼。   他上次听闻乖仔被周家两小子欺负,就推了一下,哪儿都没伤着呢,方子晨就把周家那小子打得嗷嗷叫,要是他回来,知道他儿子被只鹅啄了,还破了皮,怕是要直接提刀砍过来了。   河四叔捏着鹅脖子,使了老大劲,这公鹅才松了口。   乖仔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不停搓着胸口,小手不敢停下来,一停就疼,根本受不住。   赵哥儿给他抹眼泪,哄他:“没事了没事了。”   “呜呜呜······”乖仔呜咽着:“爹爹,乖仔痛痛滴!”   “爹爹知道。”赵哥儿说:“来,掀开衣服给爹爹看看。”   衣服掀起来,肚子白溜溜的没事儿,胸口的小奶奶那儿却红肿着,还破了皮,印记明显。   乖仔看了看,又搓了搓:“奶奶······痛痛滴!都······都破皮鸟。”   那公鹅这会正被河四叔拎在手里,乖仔问:“爹爹,它系不系······想吃我滴奶奶?”   赵哥儿:“······应该不是。”   赵哥儿猜测,那公鹅应该只是随口一啄,只是没想到,他儿子这么倒霉,竟被啄到这种脆弱又敏感的地方。   赵哥儿帮他吹了吹:“没事了,一会就不痛了。”   “嗯!”乖仔自己抬手囫囵抹了下脸,又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道:“这只鹅鹅系笨蛋,乖仔都没有奶奶,它还咬乖仔,乖仔要生宝宝鸟才会有奶奶,它都不懂,太笨鸟。”   赵哥儿:“······”   上次乖仔说想去看小弟弟,赵哥儿便带他去杜家坐了会,那天吴哥儿正好歇息在家,娘家一嫂子过来探望,嫂子家的孩子也才几个月大,几人正在逗孩子玩,吴哥儿的儿子突然哭了起来,杜大娘说孩子应该是饿了,想去煮点糊糊,嫂子摆了摆手,说哪里用那么麻烦,她奶一下就行了。   赵哥儿和吴哥儿不好在屋里呆,便退了出去,乖仔却是好奇,说想看弟弟喝奶,赵哥儿要拉他出去,嫂子说没关系,三岁小孩懂什么。   赵哥儿便让他留在里头,自个出去了。   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这会竟说出这种话。   乖仔紧紧的握着鸡蛋大的小拳头,道:“它咬乖仔,乖仔也要去咬它奶奶。”   赵哥儿“······”   河四叔:“······”   这真是个傻孩子。   赵哥儿咳了一声:“它没有奶奶。”   “啊?为西莫没有啊?”乖仔大大的脑子里满是问号。   赵哥儿哪里知道为什么。   乖仔还在问,他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赵哥儿却是吐不出一个字,这会他迫切想方子晨,要是方子晨在,应该可以回答乖仔的问题。   即使回答不出来,也能驴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赵哥儿却是没这个本事了。   “赵哥儿,”河四爷苦着脸,道:“真是对不住啊!”   赵哥儿摇摇头:“没事儿。”   这种事,谁预料得到,又不是故意的,哪能怪别人。   河四爷松了口气,要将公鹅扔到竹圈里,乖仔却指着它嘴巴上的肉瘤,问赵哥儿:“爹爹,鹅鹅头上有包包,它撞到哪里去鸟啊?头都肿咯!”   赵哥儿笑出声来:“傻儿子!”   因为是拿练手试做的,所以赵哥儿刚挑了只小的,河四叔称了下,四斤多一点儿。   这鸭拿去镇上卖,一斤差不多十文钱,不过在村里,乡里乡亲的,就便宜点儿,九文钱一斤,跟猪肉也差不离。   赵哥儿给了银子,牵着乖仔回去,乖仔抓着衣服,不敢让衣裳贴到皮肤上,不然摩擦到胸口,会疼。   河四叔刚松了口气,就听乖仔对赵哥儿说:“父亲回来我要告诉父亲。”   他也不是想方子晨怎么样,就是想说他受伤了,痛痛滴了,让方子晨心疼心疼他,亲亲他,哄哄他,可这话落在河四叔耳里,味道就变了。   他看向竹圈里正在啄草的大鹅,目光怜悯。这老伙计,他怕是保不住了。   方小子回来那天,那天怕就是它的死期了。   哎······ 第124章   烧鸭不容易做,就方子晨写的配料就一大堆,什么小茴香、排草、桂皮、丁香、甘草、荜拨,很难买,有的医馆没有,他跑了好几家,才堪堪凑齐。   药材混着香料做一锅,配料倒里头混一起熬煮。   杀鸭的时候乖仔自告奋勇,说要帮他抓鸭腿,赵哥儿拿了个碗放地上,提着刀,一抹脖子,血涌了出来,流到碗里。   鸡血鸭血都是好东西,富贵人嫌脏,瞧不上眼,可对村里人来说,这东西也是不可多得的吃食。   待鸭血凝固,留着跟跟白菜煮或者跟豆腐熬,都好吃。   到底是穷过来的,赵哥儿没舍得浪费。   鸭子使劲瞪着腿,几个孩子围着看热闹,鸭子原先就小小挣扎了下,到后面却猛然蹬腿,乖仔都快抓不住了,用力到脸通红,还要被鸭子蹬得翻跟头,好在刘大力及时过来帮忙。   临近冬季,鸭子刚长了新毛,短短的不好拔,加上乖仔在一旁帮倒忙,拖拖拉拉到傍晚,鸭才被处理干净。   孩子们刚都帮了忙,不是打水就是扫院子,赵哥儿给他们每人分了一块糖,几个小家伙道了谢,舔着糖排排坐在门槛上。   料熬好后,还得等凉了才能把料理好的鸭子放进去,浸泡三个时辰后才能拿出来,然后放在阴凉通风处进行‘晾干’。   过程繁琐耗时,委实不易,赵哥儿第一次做,全是按着方子晨写的步骤来,丝毫不敢怠慢,生怕一个不注意,弄错了,浪费那几十个铜板。   更重要的一点,也是方子晨跟他讲起这烤鸭时,一脸的馋像。   方子晨富家子弟,虽说是捡来的养子,可观他性格作风,不难看出其养父母和两个兄长对他是极为娇宠疼爱的,不然,养不出他那种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性子。   他要什么有什么,吃的穿的尽是最好,因此为人就挑剔些。   他能对着烤鸭念念不忘,想来是喜欢的。   府试不易,他一个人离家在外,定然是吃不好,睡不好。   赵哥儿想做好了,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他没忘记上次辣酱做出来时,方子晨激动高兴的样,捧着辣酱,高兴得直亲他好几口。   他没敢睡死,到了半夜,预算着时辰到了,赵哥儿又爬起来,夜里有些凉,他披了件衣服,将昨儿买回来的木炭烧红后塞进烤炉里,鸭子放进去,都弄好了,才又回房歇息。   早上天刚亮,赵哥儿就起了,他问乖仔要不要跟他去镇上卖辣酱,乖仔揉着眼睛,点了点头。   辣酱依旧好卖,赵哥儿笑着,指指西街尽头那边,对客人说以后他不在这儿卖了,他在那边置了间铺子。   “单卖辣酱啊?”有个大娘问。   她当家的喜辣,在富贵人家里做活儿,家里条件算不错,三天两头常跑赵哥儿这个买辣酱,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前两月,天气热,她当家干的苦力活儿,累过头了,胃口就不好,吃不下饭,每顿就吊命似的喝碗粥果果腹,半月后,当家的跟她说,他感觉身体不太好,没什么力,虚得很,走两步就要晃。   她偶然在赵哥儿这儿买了一瓶辣酱回去,他当家的下工回来,见着了好奇,闻了又觉得怪香,味儿馋人的很,当下就喊她下碗面,板着吃,吃了一次后,就上了瘾,之后几乎是顿顿都要吃点辣酱,不吃全身就不得劲儿似的。   胃口好了,饭吃的多了,人就有了劲。   大娘不懂这些,想到第一次买辣酱时,那么小一罐一百文,她吓到了,还嘀咕一句里头放黄金了?那么贵,放了辣罐转身就要走,赵哥儿说贵是因为里头混着些药材,那些药材补身健体用的,就贵了一些。   其实就是瞎扯。   全是方子晨教他的。   赵哥儿说完忐忑得不行。   谁知大娘听了这话竟停下脚步,犹豫半会后,直接买了一罐。   回去当家的吃了几天,人就有力了,也精神了。   之后大娘三天两头的光顾,一来二去的,跟赵哥儿也熟了起来。   赵哥儿回答道:“到时候还会再卖些别的。”   “这样的话倒是还行。”大娘说:“镇上铺子不便宜,你这辣酱虽卖得贵,但里头用料贵,赚不了什么银子,单单卖辣酱,怕是租金都不够交。”   赵哥儿有些赧然:“······您说的是。”   “最近怎的不见你买血肠了?”大娘问。   “做不来。”赵哥儿已经快半个月没做血肠了,血肠利润没有辣酱高,他一个人分身乏术根本忙不过来,卖完东西回去,还要做家务,洗衣扫地捡柴火,一天忙不停,都是些琐碎的活儿,却费时得很。   现在柴火不用他自己去捡了,可以去买,可洗衣做饭却是不能,即使是能,他都不愿。   而且血肠也不像刚开始那么好卖,他不愿把时间精力在浪费在这事儿上。   大娘不懂这些,只道:“你夫君呢?”这外头做生意的,大多是男人,她来买辣酱,从没见过他夫君,起初就赵哥儿和儿子,后来又多了一只羊,风雨无阻的,乖仔又瘦又小,脑瓜子比身子大好多,顶在小小短短的脖子上,让人看着总心惊肉跳,就怕他脖子受不住,断开来。   ······这是瘦的,而且赵哥儿也没穿的多好。   想来不是家里不富裕,就是不得夫君疼爱。   “他忙。”赵哥儿说。   “能忙什么。”大娘撇撇嘴却是不信,她虽是镇上人,可地里活儿也懂,这个时节,根本就不忙。再且说,就算真的忙,也不至于没一天闲的。   辣酱那么多,得多重,赵哥儿天天背着往返,这家里男人也不知道心疼心疼。   赵哥儿道:“他前儿去府州参加府试了,没在”   “啊!”大娘有些吃惊:“还是个读书人啊!不过读书人多清高,每天只懂之乎者也,家里活儿是半点不懂,”这会周边人来人往,大娘凑近了些,说:“你是不是要供他读书?”   赵哥儿摇头:“没有。”   他买辣酱虽是赚了些钱,可方子晨也不差,他虽说是个‘读书人’,可从他打算科考到今天,这么多个月了,也不过就买了两本书,字也不需练,根本不花什么银子,他自己也有工钱,每月发了,回来全都老老实实上缴给他,上次问他要六两银子,也不是他自个要花。   说供,实在是谈不上。   赵哥儿无意解释,自家事自家人懂就行,冷暖自知。   他说的含糊,大娘却只当他嘴硬,说道:“你别嫌大娘我的话不好听,我跟你说,薄情寡义的多是读书人,你现在要供他读书,累死累活,风吹日晒,他搁屋里风吹不着雨打不到,等你老了,丑了,他考中了,你说他还待不待见你?东街那边,黄家的,跟你差不多,天天给人洗衣服,赚银子供他夫君读书,结果呢!前两年他夫君中了童生,立马就嫌她不识字不知礼了,我听说,她后来还被休了。”   赵哥儿睫毛抖了一下:“······我夫君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现在需要你,自是不会嫌你,以后谁还说得准,这男人啊,多是好颜色的。”大娘道:“我瞧着之前有位公子经常来找你,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赵哥儿眉头紧拧,脸色顷刻不对:“大娘,你误会了。”   张怀文最近确实是常来西街这儿找他,每次买了辣酱也不走,总会待着同他说会话。   张怀文儒雅随和,待人和善,与赵哥儿交谈时,言语举止皆是落落大方,他也坦诚,还为初次见面时的失礼道歉。   这事他不提,赵哥儿都要忘了,他也没多想,久而久之,赵哥儿便只当他是朋友,却不想,竟是惹人误会了。   大娘笑道:“我瞧着他好像对你有意思!”   赵哥儿:“没有的事。”   “你个小年轻不懂,大娘我是过来人,瞧人一瞧一个准,他看你的眼神就不对。”大娘说:“老话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我瞧着他像是富贵人家的,人家若是中意你,你也该早早为自己打算,没得守着个穷书生······哎呦······”   乖仔手里拿着根小木棍,大眼睛瞪得老大,恶狠狠的看着她。   大娘捂着胳膊:“乖仔,你咋滴打人呢!”   “你系坏蛋,系八嘎。”乖仔仰着头说。   “赵哥儿,你看这······”   赵哥儿蹙着眉:“大娘,客人来了,我要忙,今儿就不聊了。”   “哦!那好吧!”迎面几人直冲着摊子而来,大娘也不好耽搁人家做生意:“那刚我说的话,你考虑考虑吧!大娘也是为好,你······哎呦,别打了······”   乖仔追着大娘打,直到人跑远了,乖仔才拖着木棍走回来。   赵哥儿招呼客人,又卖了几罐辣酱,才摸了乖仔的头,也不教训他,只问:“怎么突然打人了?”   他不确定乖仔是否听得懂。   谁知乖仔竟道:“她系坏蛋,父亲都说鸟,坏蛋就要挨打,打了坏蛋,就系大英雄。”   赵哥儿觉得好笑:“你听得懂啊?”   “爹爹不要小瞧乖仔。”乖仔撅起嘴,摸着自己的脑袋,说:“父亲说乖仔系大脑瓜子,脑瓜子大大滴,最聪明。”   赵哥儿:“······”   驴你的你也信!   不过这事算是给赵哥儿提了个醒,他没怎么将这事放在心上,可晚年回想起往日的青葱岁月,忆起张怀文这个人,他只觉得后悔。   下午到家,赵哥儿把烤鸭拿了出来。   烤鸭表皮焦黄酥脆,肉质香嫩。刚出炉时口感最好,可这会儿却也不差。   乖仔吸溜着口水,赵哥儿给他夹了块鸭腿:“吃吧!”   乖仔得了吃的就笑:“谢谢爹爹。”他咬了一口,继而眼睛一亮,跳下小板凳,跑到赵哥儿身边,举着鸭腿递给他:“爹爹,好西滴,爹爹也西。”   以前东西不够吃,总是要饿肚子,赵哥儿常常同他分东西吃。   这会条件好了,桌上明明还有一大盘,乖仔不注意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会把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递给他。   赵哥儿笑了笑,倾身咬了一小口:“嗯,确实好吃,你吃吧,桌上还有。”   乖仔又哒哒哒的跑回桌对面。   烤鸭味道确实不错,很入味,方子晨那天说,要搭配着灵魂酱汁的话,味道更绝。   得空了,那酱汁也试着做一下。   赵哥儿见他啃完了,又给他夹了一块,乖仔举起油乎乎的手,似乎在数着什么,拿了鸭腿突然说:“爹爹,我滴小狗狗呢?”   赵哥儿问道:“你父亲给你捏的那只吗?”   乖仔:“嗯,对滴。”   “在房间里。”赵哥儿说。   乖仔说:“真滴吗?乖仔去看看。”   那泥巴捏的小狗,乖仔喜欢得很,天天都要抱一会,他要去,赵哥儿也没拦着,不过片刻,乖仔就跑回来了。   他两手空空,赵哥儿问:“鸭腿呢?”   乖仔眨巴眨巴眼,做贼心虚似的,小小声的说:“乖仔西完鸟。”   赵哥儿“······”   当他傻的吗?   问了,乖仔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说,赵哥儿也就不问了,直到晚上找衣服洗澡,箱子一打开,里头飘出一股子烤鸭味。   他扒拉两下,在最底下,方子晨的那件圆领短袖T恤里,发现了鸭腿儿。   藏的还挺深!   那衣裳白色的,这会沾了油汁,黄橙橙一片。   这衣服太过另类,不适合穿,可方子晨没舍得丢,他同着裤子和拖鞋全装在箱子里,就是想着以后回不去了,留个念想。   赵哥儿偶然几次见他对着这些东西发呆,便知道,这衣裳对于方子晨来说,已经不再是衣裳了。   他平日都不敢动,这会却被弄脏了。   赵哥儿心烦意乱。   他回厨房抄了根棍子,冲到后院去逮人,问他为什么要将鸭腿藏箱子里,乖仔见事情这么快就暴露了,垂头丧气的:“乖仔想留给父亲西,烤鸭香香,好西滴,爹爹西,父亲西,乖仔西。”   赵哥儿:“······”   他打不下去了,乖仔又躲过一劫。   六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几乎只是一个晃眼就过去了。 第125章   方子晨个子高,在号房里住的不可谓不憋屈,晚上睡觉,腿就没伸直过,床也极近简陋,就块木板搭在两块砖块上,硬邦邦不说,一翻身就咯吱咯吱响,还好他有睡木板的经验,不然一宿起来,怕是要腰椎间盘突出了。   在里头住三天,吃食自带。   有些考生五谷不分,往日里不是下人就是家人照顾,阳春水不沾一滴,只顾埋头苦读,排队领号那会儿,方子晨瞄了一眼,大多数人都是带着些耐放的吃食,虽说是十月,可中午依旧炎热,肉包子这种的,隔天怕是都馊了。   官兵检查严厉,带馒头的,还把馒头掰碎了检查,也有人带着东西进来煮,贡院里虽宽敞,可人多,若是带着柴火,到时烟火缭绕,乌烟瘴气的,还考什么试,因此带的大多是些碳。   方子晨带了些米和木炭,外加一罐子赵哥儿自制的酱菜。   包子一个没买,都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吃饱穿暖了,人才有精力思考其他。   考题算不上难,可方子晨还是仔细再仔细,认认真真的,丝毫不敢马虎。   来时跟赵哥儿和儿子说了大话,说再考个第一名回去,若是考不上,有损他男人的脸面。   ……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下午,贡院外头响起了震天的铜锣声,主考官声音洪亮:“时间到,请诸位考生停笔交卷。”   五六位考官下来,依次敲门收卷。   半盏茶后,直至考生全部交卷,贡院沉重威严的大门才吱呀一声,从里头缓缓打开。   方子晨跟坐牢刑满释放出来的一样,热泪盈眶,黎艺盛看得好笑:“感觉怎么样?”   方子晨吓了一跳,外头人乌泱泱的,刚他根本就没见着黎艺盛,而且他也没想过,对方会来接他。   黎艺盛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方子晨纳闷儿:“你这怎么回事儿啊?被劫色了?哪个王八瞎了眼?”   黎艺盛:“······”   一腔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他没好气的给了方子晨一拳:“还不是怕你竖着着进去横着出来,我才拼了老命挤进来。”他指指身后密密麻麻一群人:“我容易嘛我!你有我这么个兄弟,真是三生有幸。”   “就个府试,晕是不可能晕的!”方子晨大言不惭,摆摆手,说:“晕过去的,估计都是些菜逼。”   话刚落,黎二婶的声音传了过来。   “儿啊!我的儿啊!你怎么了?”   抬着黎艺兴出来的小兵解释道:“无甚大碍,考卷写不完,紧张得晕过去了而已。”   每年府试,这样的事儿层出不穷。   有些考生不是受寒发热,就是饿得晕过去,大家伙都见怪不怪了。   黎二婶嘴唇一颤:“······什么?写不完?这不可能,不可能。”   小兵没再说,确定她是考生家属后,直接将人抬过去。   实在是忙,里头还晕着几个呢!   黎艺盛目瞪口呆,似乎没想到他那在家颇受疼爱,总是清高,自诩文雅的堂弟,竟成了方子晨嘴里的菜逼。   方子晨胳膊肘撞了撞他:“你要过去看看吗?”   “······不了。”黎艺盛同他这个堂弟关系也不是太亲厚,而且他那二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准以为他是幸灾乐祸特意跑来看戏的,他说:“现在过去,就是寻晦气,我们先回去吧!”   小狗子之前托黎艺盛帮忙照顾,黎艺盛财大气粗,米粥小狗子不吃,嗅嗅后就又趴回去了,黎艺盛怕这狗子饿死了,方子晨出来要与他割袍断义,专门差人买了羊奶回来喂,几天不见,方子晨还以为狗崽子忘了他,没想这会一嗅到他的味,便朝他呜呜叫起来。   方子晨洗了个澡,简单吃了一点,又同黎艺盛聊了会,就去睡了。   隔天一大早,黎艺盛就见他扛着个大包袱,来同他道别。   “这就要走了?赶那么急?是你家小花等着你回去接生吗?”   “你个单身狗不懂。”方子晨长吁短叹:“我是个有家室的人,夫郎和儿砸在家等着我呢!不急不行。”黎艺盛气红了脸,原还想叫人留几天,带他逛逛源州,品品这儿的风土人情,这会儿,还是算了吧!   他摆摆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盛哥?”   是个小胖子,他见了黎艺盛似乎很意外又很激动,小跑着过来:“盛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黎艺盛眉头微蹙,不答反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艺哥,听说他受寒了。”小胖子看向方子晨,道:“这位是?”   黎艺盛见他手上提着兴品斋的早点儿,心里不是滋味,默了会,言简意赅:“我兄弟。”   小胖子朝方子晨点了点头:“你好。”   “额~你好你好!”   “我送你出门。”黎艺盛这会似是很着急,拉了方子晨就走。   “盛哥······”   小胖子叫了一声,匆匆追出两步,黎艺盛装听不到,没有应声。   方子晨舔着嘴,八卦道:“那是谁啊?我感觉你跟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那你感觉错了。”黎艺盛说。   方子晨回头,那小胖子还站在院中,他虽胖,但五官耐看,且线条柔和全然不是男子那般硬朗。   方子晨大胆猜测:“他是个哥儿?”   黎艺盛不懂方子晨是个外来者,只道:“你这不是废话?”   “他是不是喜欢你。”方子晨问。   黎艺盛脚步一顿,自嘲般冷笑着低低道:“怎么可能。”   街上喧哗,方子晨并未听清,只当这又是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他他又爱我的一对儿。   想想黎艺盛那晚在破庙里说的话,这人就是个看皮囊的,又想起刚那小胖子掩都掩不住的失落神色,方子晨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胖的?”   黎艺盛要反驳,又听他道:“找个小胖子也好啊!花同样的钱,你挑了个最大的,多值啊!我们做人,特别是做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就不能那么肤浅,皮囊再好,也不过是一时的,我们要善于发现别人的内在美,你跟我做兄弟,格调得升起来,不然拉低了我的档次,老子脑子给你打爆。”   黎艺盛:“······你别误会,他是我堂弟的未婚夫。”   “啊~”方子晨哽了,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兄弟,真是对不住。”   黎艺盛鼻子微酸,微微摇头,哑声道:“没什么。”   旁人误会却也正常,毕竟连他都曾自以为是的误会过。   谢肖宇开朗热情,待谁都好,彼时黎艺盛十岁,那年得知自己科考无望后,他消沉萎靡了好一阵子,谢肖宇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热情开朗的像个小太阳,他父亲与黎家是世交,那年他来回南镇探亲,来家中小住,见黎艺盛长得‘特别’,吃饭时就总爱盯着他看看甚至还偷偷跟谢父说这个哥哥好可怜,没有眼睛。   这话恰巧被黎艺盛听见,气闷得躲在院子里,更加不想出门见人。   谢父教训了谢肖宇一顿,勒令他去给黎艺盛道歉,谢肖宇去找黎艺盛,黎艺盛却是不理他,谢肖宇这人打小性子就执拗,黎艺盛越是不理他,他越是爱缠着黎艺盛,天天往他院子里跑,黎艺盛不说话,他就叽叽喳喳,麻雀一样,说是来道歉,祈求他的原谅,可哄他的话却总是气人。   ‘盛哥哥,你昨天不理我,不让我进你屋,我一天都没见着你,我很想你,想得我看见门口的大黄,竟觉得它都有几分似你。’   大黄是黎艺盛养的一条狗。   黎艺盛气得脑壳突突突的疼,可对着肉嘟嘟的小胖子,他又下不了手,只能安慰自己,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可这么自我催眠完全没用。   屋里传来他的咆哮声:“你胖胖的像头猪。”   “你······你骂我?”谢肖宇冲进门去,门差点被他一把撞飞,他指着黎艺盛就骂:“你才像头猪。”   黎艺盛:“谁胖谁是猪!”   两孩子吵吵闹闹的,差点打起来。   谢父探完亲要回去,谢肖宇没得黎艺盛原谅,死活赖在黎家,就是不愿回去。   他个小孩子,闹起来也是烦人,谢父只能把他寄放在黎   黎父便把他安置在黎艺盛隔壁的小院里。   谢肖宇在黎家住了半年,黎艺盛对他的感官从这个讨厌的小胖子,也慢慢变成了这小胖子,还挺喜人。   孩子感情升温得快,之后每年谢肖宇总要央求谢父,让他去黎家小住一阵,说他想盛哥哥了。   不见面的日子,两人便书信来往。   黎艺盛知道他喜欢吃,就总是寻些小吃食给他捎过去。   谢肖宇十六岁那年,年画节夜,他们外出游玩,行至护城河,人形拥挤,河上漂着几盏花灯,谢肖宇想凑近了瞧,却被跑玩嬉闹的孩童一撞,要往河里倒,黎艺盛抓住他,把他往岸上推自己不慎踩空,掉进河里。   他旱鸭子,在水里一个劲的扑棱,谢肖宇急得直掉眼泪,高声喊人,几个汉子跑过来,跳下去,这才把黎艺盛救起来。   黎艺盛受寒受惊,发了场高烧。   中间醒过来时,谢肖宇眼睛红彤彤的,他突然跟黎艺盛说,他很好,他喜欢他。他说这话的时候,不见丝毫羞涩,而且看着也很随意,黎艺盛一时怀疑,他说的喜欢,是哪一种喜欢?   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还是兄弟之间的喜欢?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救了他,他心怀感激,糊涂冲动之下说的荒唐话。   他没来得及问,谢肖宇接到黎父传信,说家中有急事,让他尽快回去。   黎艺盛担心,差人前去打听,两天后,就传来消息,说黎二婶请了媒人前去谢家提亲,谢家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情人节快乐哈! 第126章   黎艺盛被这消息震懵了,怎么都无法相信。当下顾不得别的,发着高烧拖着病体,连夜跑去源州,城门关闭,他便窝在外头,冬夜寒冷,北风刺骨,他依着城门瑟瑟发抖,唇儿青紫。   隔天天稍亮,城门打开,他进城后,拉了人就问谢家怎么走,那人甩开他,说哪里来的要饭的。   黎艺盛顿住了,一时没听明白,直到来到河边,看见倒映在河水里的自己头发糟乱,眼眶青黑,脸色憔悴枯槁。   卧病在床,又在野外过了一夜,形象实在糟糕。   他想寻间客栈稍作打扮再前去谢府拜访,扭头却见谢肖宇和黎艺兴迎面走来,黎艺盛没缘由的下意识躲起来,看着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兴品斋。   候在外头等的丫鬟往铺子里瞧了一眼,跟旁边的姐妹说:“我们少爷和黎二公子,当真是般配,哎哎哎,你瞧,黎二公子在喂我们少爷吃点心······”   他们正对着兴品斋大门,黎艺盛瞧见往日在他跟前大咧咧猴一样的小哥儿,这会正对着黎艺兴笑,很是娇羞腼腆。   他从未在谢肖宇在自己面前漏出过这般神情。   哥儿姑娘,向来只会在情郎面前脸红。   他听见黎艺兴问:“宇哥儿,你和我大哥认识那么多年了,觉得我大哥这个人怎么样?”   谢肖宇捏着块点心,粉白的点心,衬得他的小手儿越发清润如玉,他回答:“盛哥很好啊!像我亲兄长一样,他很疼我。”   黎艺盛听了这话,浑身上下的力儿像是被顷刻抽干了,浑身酸疼,他摇摇欲坠,扶着墙才堪堪站稳。   今儿天色应景,阴云密布,将明未明。   黎艺兴和谢肖宇这会不知道在说什么,声音明明没有刻意压低,他耳朵嗡鸣,却是一句都听不清。   那声音噪杂,让人难以忍受。   黎艺盛几乎是转身就走。   他再没了勇气去谢府,也没勇气去问谢肖宇,他知道自己怕是误会了,自做多情了,他步子踉跄,狼狈不堪。   黎艺盛整个人浑浑噩噩,怎么回到家的也不知道。   从源州回来,他病情加重,养了半个多月,人才勉强从榻上起来。   期间谢肖宇来过两次,黎艺盛寻了理由,没有见人。   人与人之间相处,感情不同,界限不同,情人之间可以互相亲吻,朋友······   他已感情越界,与谢肖宇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他躲避着谢肖宇,尽量克制着自己对他的感情。   可相识相知十一年,根植于骨血的爱恋,是没有办法轻易说忘就忘。   谢肖宇一天对他嘘寒问暖,在他跟前晃悠,这份感情便一天不得消绝。   只有拉开距离,直到对他的记忆、好感慢慢变淡,哪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才能彻底被埋葬。   后头谢肖宇寄来的书信,黎艺盛信封都不拆,直接锁到书屉里,也未回一封。   谢肖宇迟迟不见他回信只以为他没有收到,负责送信的小差怕是路上不小心将信弄丢了,因怕受责,隐着没说。   他又连写三封,让人送去回南镇。   信送出去,尤如石沉大海。   一次两次,谢肖宇还能找理由,可多次后,他便懂了。   他想着黎艺盛是不是生气了?   对方为了救他,大病一场,他却在人未好时回了家,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换成是谁,心里都难免觉得不舒坦。   想到这,谢肖宇一刻都坐不住,央求爹娘同意后便马不停蹄地跑去黎家,黎艺盛却不肯见他。   谢肖宇在屋外道歉,可无论他怎么说,黎艺盛也还是不肯见他。   此后,谢肖宇每年还是照例去黎家小住一段时间,打小便是这般,黎父黎母已经把他当自家哥儿般,也未想合不合适。   黎艺盛在他来的时候,便找借口躲出去。   这几年,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谢肖宇难受,想问黎艺盛为什么,可黎艺盛避他如蛇蝎,每每谈不过两句话,他便寻借口离开。   谢肖宇虽是执着,也想要个理由,可到底是个哥儿,追在一个男人后面跑,多了也自觉不好意思。   ……   黎艺盛从回忆里抽身,拍了拍方子晨的肩膀:“兄弟,以后得了空,记得来看我。”   昨儿黎艺盛塞给方子晨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块金锁子,说是送给他儿子的。赵哥儿就没有,他一个外男,送个哥儿东西,总归是不合适。   这玩意儿黄灿灿,土味十足,上面刻了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   乖仔就是兔年生的,想来是黎艺盛去了首饰店叫人亲自打的。   方子晨掂了掂,很重,肯定是不便宜,不过这玩意儿,不太适合他儿砸戴,他儿砸头本来就大了,顶着个大脑袋已经很重,若是再带上着玩意儿,怕是头都抬不起来了。   得了好,方子晨对人就和善,他放了包袱,在里头扒拉半天,都是买给赵哥儿和乖仔的东西,合适黎艺盛的物件儿一样都没有,方子晨为难老半天,才舔着脸,肉疼的将吃剩的那罐酱菜塞给黎艺盛:“送你。”   “这什么?”黎艺盛打开瓶罐,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咽了下口水,往里瞧了瞧,酱菜吃了大半,罐子里就剩······说两口都勉强。   他眼皮一个劲的跳:“你······就送我这个?你是不是送错了?”   送这玩意儿,还不如不送。   “这个好吃,”方子晨说:“我夫郎亲手做的。”他都舍不得吃完,在号房里那三天,天天喝粥,粥不顶饿,尿也多。   考场森严,连上茅房的次数都有限制,每次还有官兵寸步不离跟在后头。   方子晨不敢多吃,总是饿肚子,饿得很了,就对着酱菜闻两口,或者伸手进去,沾点汁舔一舔。   好不可怜。   这会酱菜还有的剩,那都是他极力控制自己换来的。   能送出去,他都觉得自个大方。   “我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来源州住了。”方子晨说:“到时候请你来我家吃饭,我夫郎手艺是这个。”他竖起一大拇指。   “你就那么有信心?”黎艺盛知道他打算明年直接下场,考中了秀才,都能得到推荐,到时就可到清河书院求学。   清河书院招生门栏高,童生也只能进二院丁子班。   一院多是县试前十甲,府试前二十甲,院试前五甲这帮。   方子晨县试第一,也是可以去了的,但想了想,还是想先留扶安镇一段时间。   他若是一个人,便无甚紧要,可这会有了夫郎和儿砸,拖家带口的,没有一门谋生的本事,和万全之策,异地安家,谈和容易。   “有的。”方子晨说:“我看了书。”   黎艺盛:“······”   参加科考的学子,谁没看过书?   看了书就一定考上了?   那源州怕是遍地的秀才郎了!   不过这会府试结果都还没出来,谈院试,好像为时过早。   “你回去小心,别又遇见鬼了。”黎艺盛叹了口气说。   方子晨扭头看他,无所谓道:“遇见就遇见,身正不怕影子斜,来了我就揍死他。”   “呵呵,”黎艺盛笑了笑,道:“上次是谁说快要被我吓得魂飞魄散的?”   “是我啊!”方子晨丝毫不觉得丢脸,黎艺盛正诧异他怎的突然这般诚恳,就听这厮道:“那是因为我觉得你比鬼还恐怖。”   黎艺盛做势要揍他:“······滚啊!”   来时去了半条命,方子晨这次没坐马车,而且马车贵,他也不愿花那冤枉钱,能省则省,穷过一段时间,方子晨变得比谁都抠,买两包子,都还要跟‘老板娘’讨价还价。   黎艺盛同他在城门口等了会儿,才搭上一辆要出城的牛车。   马车快,颠的也就厉害,牛车虽慢,但到底舒服。   牛车只是顺点路,再走三个时辰,便能到扶安镇了。   方子晨一想起家里的夫郎和儿子,浑身上下充满了劲,一点都不觉得累,打鸡血也不过这般,他包袱往肩上一扛,走起路来,都雄赳赳,气昂昂。   行至半路,前头却突然传来呼救声。   这声音莫名耳熟。   方子晨挠了挠头,一时倒是想不起是谁来,救于不救,到让他犹豫。   先时来赶考,赵哥儿曾同他说路上小心,若是碰上了匪患也不可强拼,性命要紧,大不了舍些钱财去,只求他平安。   方子晨也应了。   他是男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会是不好反悔的。   而且······他躲到一边,瞧瞧摸过去,靠到近前,隐身树后,掰开草丛一看,芭比Q了。   他虽打斗厉害,可刀剑无眼啊!   这山匪拳脚功夫不行,可‘装备’却是齐全,不是提棍便是握刀,真真像电视上演的一样。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可是泛着光的大砍刀。   方子晨有一点点怂了。   前头五六个山匪,个个蒙着面,家丁小厮倒了一片,一老头还被拖到一边打。   “外公······”   杨铭逸要冲过去,一山匪扯住他头发将他拉回来,伸手拦住了他,目光及极下流:“小哥儿,往哪跑呢?来,到叔叔怀里来。”   杨铭逸掌心冒汗,又慌又恐惧,可他面上依旧清冷,未显分毫,他极力维持着冷静:“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第127章   这帮山匪,说是山匪却又不太像。源州和扶安镇路上,经常有山匪出没,那些山匪没有规模,有时七/八个,有时五六个,小团伙作案。   他们多是附近周边村里人,上头一两个兄弟,下头三四个弟妹,地儿又少,全是靠老天爷吃饭,若是遇上那旱灾涝灾的,不是勒紧裤腰带,就是卖儿卖女,家里困难,去镇上找活儿,能干的工作又不多,远的地方又不敢去,实在过不下去了,这才挺而走险出来做这种刀尖上的活儿。   到底是村里人,即使有那恶欲,却也是不敢付出于行,怕抢得狠了,引起群愤,平日就是抢点货,劫点银,从未闹出过人命,官府收到举报,派兵出动围剿时,他们躲到村里,个个老实脸,加上村民间沾亲带故,帮着打掩护,查也查不出什么来,见他们也未做出些穷凶极恶的事,官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可这会这伙山匪却是不同。   杨铭逸身上带的银子都给了,对方竟然还不想放过他。   “想干什么?”山匪笑呵呵的,言语下流:“当然是干你啊!”   杨铭逸脸色一沉,吴老闻言,哑着嗓音,道:“逸哥儿,快跑,快跑。”   “老东西,找死啊!”山匪狠狠的踹了他一脚。   “外公~”杨铭逸不肯走。   先不说他一个哥儿能不能跑得过几个壮年汉子,就是能跑,他也做不出抛下亲人独自逃跑的事儿,可留下来······   他瞅了下脚边的棍子,想着拼死一搏,可都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山匪直接冲了过来。   “小美人~”他将杨铭逸推到地上,继而压了上去。   周边山匪起哄。   “大哥,你可得快点啊!哥几个还等着爽一爽呢!”   “这小哥儿,真他娘的够姿色,芳春楼的头牌香姐儿都比不得,那脸,光是看着,我都痒。”   “虽是个小哥儿,硬邦邦的不比女子,可瞧着倒是还宵,怕是都未□□,哥几个今儿真是有福了。”   “传言扶安镇杨老板家的独哥儿,姿色一绝,倾国倾城,如今这么一瞧,倒是名不虚传。”   杨铭逸后脑狠狠砸到地上,眼前一花,他极力反抗,双腿踢蹬,两手乱捶,山匪倾下身想吻他,被一拳头砸到了脸上。   “妈的,你敢打老子?”山匪高高扬起手,恶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杨铭逸被结结实实抽了一耳光。   常年干活的汉子,力气不可谓不大。   杨铭逸被打得生疼,脑袋偏到一旁,耳朵里阵阵嗡鸣,嘴角淌血。   他从小到大都未挨过打,遭受的多是冷嘲热讽和不屑。   或者甚至说,在九岁之前,除了偶尔来探望他的两外公外婆,他在杨家,一直都是被忽略的存在。   整个院里,只有一老嬷陪着他。   直到杨慕涛死心,才将他从后院接出来。   他被打懵了,左脸迅速肿了起来。耳中嗡鸣不断,山匪下流的话从右耳灌进去,两道声音混杂在一起,一时什么也听不清,几欲让他头痛欲裂。   他本能的双手推拒,对方悍然不动,杨铭逸无法自抑的出声哀求:“不要······不要······”   “要的,怎么能不要呢!等会就让你爽了。”杨铭逸气质清冷寡淡,看着尊贵,高高在上不可侵犯,这会眼神空洞,又露出恐慌无助的神情,反差巨大,但不显违和,反而相得益彰,能让这般人物低声求饶,山匪心血一阵翻涌,越发兴奋激动,小腹一阵鼓胀,越发难耐。   “逸哥儿······”吴老浑身发抖,眼睁睁看着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声嘶力竭,声声嘶喊,落在身上的拳脚越发紧密。   他试图往杨铭逸那边爬,可很快又被拖了回来。   年轻时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郎,养尊处优多年,加上这会儿上了年纪,对着山匪,吴老是毫无还手之力。   “逸哥儿~”   “逸哥儿~”   他只能一声声的喊,他知道那些山匪的手段,这般人钱财不要,就是冲着他爷孙俩的命来,逸哥儿倘若落到他们手里,怕是落不得一个好。   此行未料到会有这种事儿,只带了几丫鬟小厮两护卫。   这会人都倒了。   吴老没敢再看,生怕再看一眼就要了命。   眼看山匪伸过手想解自己衣裳,到底还是个孩子,往日囚于内宅,没经历过什么事,杨铭逸平日晓是再冷静沉和,这会也一脸惶惶,双手已被牢牢擒住,药效上来,全身也开始变得酸软无力,他紧紧咬着唇,狠狠攥紧拳头,掌心渗出血,绝望的闭上了眼。   然一息过去了,山匪却迟迟未有动作,身上一轻,耳边徒地传来山匪的惊叫声。   杨铭逸骤然睁眼,接着瞳孔不由一缩,瞳仁里清晰的倒映着方子晨的身影。   方子晨将那山匪举过头顶,狠狠往地上一砸,再一脚踩到那山匪的肚子上。   “唔······”山匪被摔得五脏六腑似都移了位,这一脚也恍若千斤,脊骨粉碎,接着全身麻痹,胸口闷疼震痛,他瞬间动都动不了,接连不断的往外呕血。   望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杨铭逸匍匐在地上,不可置信:“······方哥?”   “是我啊!”方子晨点点头说。   杨铭逸鼻子发酸:“真的是你?”   “那还能有假。”方子晨啧了一声,头发往后一撸,露出俊郎深邃的眉眼:“哥的帅气不减当年,这才几天不见啊!你就不认识我了?”   交谈不过两句,后头传来响声。   “大哥······”   方子晨出现得突兀,始料未及,其余山匪反应过来后,怒火攻心。眼看着就要得手,半路竟杀出个程咬金。   杨铭逸在山匪眼中,这会就想当是金灿灿的黄金,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了,岂能容忍。   他们扛着刀骂骂咧咧的就要冲过来,言语间,有让方子晨识趣的就立马滚蛋,也有那目中无人的,说什么佛当杀佛,人挡杀人。   好不嚣张!   方子晨从容不惧,缓缓捡起一旁的大刀,一手将杨铭逸扶起来背到身后:“别怕,没事儿了。”   杨铭逸浑身都软着,惊惧不已,可所有的慌张恐惧却都被这话奇迹般的抚平了。   “方哥······”隐忍着的情绪,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这一刻,终于崩溃,他使尽了力,用酸软的双手紧紧抱住方子晨的脖子,埋在他脖颈处。   低低的呜咽声响了起来。   是劫后余生,也是无助和绝望后的宣泄。   一山匪挥舞着刀从左侧袭来,显然是下了死手。   耳边风声不善,方子晨就地一纵身,骂了一声。   “艹你大爷的!”   他脚一挑,一根木棍‘呼’的一声飞过去,山匪侧身躲开,木棍撞到了他身后的马车上,马车瞬间被撞得木屑横飞。   山匪瞪大了眼,惊出一身冷汗。心想这小伙子好大力气,刚这木棍要是撞到他身上,这会怕是嗝屁了。   他只是分神这么一会,方子晨已经夹带的风声来到近前,长木棍近身不好攻击,他想后腿拉开距离,但已经来不及了。   方子晨一刀砍过去,那山匪握着木棍的手瞬间断了开来。   “啊······”山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半截手臂噗通一声掉在地上,断臂往外涌血,一股一股,血流满地,所有人再次愣怔住。   太狠了。   实在太狠了。   吴老满头血,视线模糊,看了老半天才将来人看清,见了方子晨,他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惋   读书人除了满肚子墨,再无是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因此人常言,百无一用是书生。   吴老最是懂,他没抱任何希望,想开口叫他跑,下一秒就见他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提溜了起来。   离方子晨最近的一个山匪,见方子晨正背对着他,立即挥刀砍了下去。   那山匪本以为可以偷袭得手,却不料方子晨背后似乎长了眼,一闪身躲过了这一刀,他想挥刀再砍,方子晨的大刀已经砍了过来。   这一刀又结结实实砍在他的右手上,顿时血花四溅。   方子晨下了狠手,他看着镇定自若,砍人时眼不眨,下手狠辣决绝,似乎是习惯了这种血腥场面,可杨铭逸却发现,他身子在微微颤抖。   方子晨不想这般的,可这帮山匪实在可恶。   劫财还不够,还想劫色。   杨铭逸才多大啊!   十一二的孩子,竟也要下手,这帮人,见钱眼开,伤生害命,实在可恶。   方子晨平日里虽然没个正行,人看着吊儿郎当,嘴也花,还有点贪生怕死,可骨子里却是一身正气,嫉恶如仇。   他随他爷爷习武多年,自是没把这几个山匪放在眼里,论打架,他就没怕过谁。   方子晨屏息凝神,扫视众人一圈,似乎正在挑选,片刻,方子晨瞅准了刚说痒的那山匪冲了过去。   山匪被他刚刚那两刀震慑住,这会见他朝自己来,转身就想跑。   方子晨箭步上前,一刀背打到他膝盖骨上,他跪到了地上。方子晨挥起一拳头打得他口鼻窜血,倒在一旁,接着又一脚朝他面门扫去,这一脚踹得结结实实,那山匪牙都被踹掉三颗。   方子晨又飞起一脚踹中另一个山匪,紧接着又一抽身侧步,一刀砍到左则那山匪的背上。   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撂倒了四个。   就在方子晨准备松口气的时候,身后一山匪已经提着刀砍了过来。   吴老声嘶力竭般:“······小心。”   杨铭逸没抬头,只紧紧揽着方子晨的脖子。   方子晨提刀迎上去。   铿锵一声响,两把大刀砍在一起。   那山匪似是预料到了一般,手被震得发麻,他忽而一笑,抽出一手,掌心一开,突然朝着方子晨吹了一口。   方子晨跟前两山匪对招时,他就看出来了,这挨千刀的程咬金屁/眼会看人,而且反应极度灵敏。   想对他进行偷袭,那是不可能的。   只能另使他招。   吹完,山匪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嗯?”他突然瞪大了眼。   一阵白烟过后,方子晨仍站在他对面,对上他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方子晨道:“傻了吧!”   “这······这不可能·····”山匪尤不敢信,他的迷药竟失效了?   但不可能啊!   刚那帮丫鬟小厮就中招了,这会都还没醒过来呢!   方子晨他不敢小觑,刚准备的量,迷死一头牛都不在话下。   吴老踉踉跄跄走过来,躲在方子晨身后。   方子晨一脚踹得那山匪倒飞出去,见其他人紧盯着他,像是想伺机而动,方子晨朝着一倒在地上的山匪走了过去。   道路两旁皆是茂密的从林,风吹过,沙沙作响。他一步一步,好像踏在心尖上,山匪颤栗着,想往后爬,方子晨没给他机会,到了近前就开始踹。   他每一脚都用了力,山匪疼的嗷嗷叫,声音凄惨无比,惊得林间的鸟儿四飞。   他专挑着一个人打,眼看那人就要不行了,杨铭逸轻轻喊了他一声。   “方哥?”   “我有分寸。”方子晨说:“打死人要坐牢,我不犯这种傻。”   “那你······”   “打架就要按着一个人往死里打,”方子晨一边踹,一边说:“这样,其他人就不敢上来了,这叫杀鸡儆猴,又教了你一招,学到了吗?”   杨铭逸:“······”   杨铭逸往四周看,其他几个山匪似乎真的被方子晨这打人如砍瓜切菜的狠劲儿震慑到了,一个两个畏畏缩缩,硬是不敢上来,方子晨停下来,扭头看去,那几个山匪往后退了几步,拔腿就跑。   方子晨又道:“这就叫落荒而逃。”   这会就那几个断腿的,还有两个伤的比较重的跑不了,倒在地上,哎呀呀的叫唤。   吴老鼻青脸肿,拄着根棍子颤微微的走过来,跟书馆里那儒雅贵气,头发齐整又不苟言笑的老头判若两人,方子晨一时没认出来,只觉身形熟悉。   “外公······”   杨铭逸想过去扶他,奈何腿脚无力,只能软着身子被方子晨扶到马车边。   吴老哆嗦着走到方子晨身边,方子晨把他扶到杨铭逸身边。   吴老轻轻抚着杨铭逸的脸,自责不已:“逸哥儿,你没事吧?”   杨铭逸摇头:“外公,我没事!”   杨铭逸那声外公一喊,方子晨就知道了,这老头给他担保过,算是对他有恩的咧! 第128章   方子晨从鼻子里掏出两团湿棉花,深深吸了口气,神色飘然,而后才眨眨眼,问:“现在该怎么办?”   这地上躺着人,总不能丢下不管不顾一走了之。   吴老捂着嘴咳了几声,指着地上一中年汉子,嘶哑着道:“你去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把他弄醒,醒了就让他回去报官。”   “哦!”方子晨走了过去。   杨铭逸就见他先是推了人两下,喊了两声:“大叔,你醒醒,太阳晒屁股了。”   方子晨蹙着眉:“怎么办?这人像头猪啊!叫不醒。”   吴老叹着气:“他中了药,你再喊喊。”   方子晨又喊了两声,对方死人一样,方子晨赶着回家,气上头了,揪着衣领,在对方脸上扇了两巴掌,啪啪两声。   “······醒醒啊,醒醒啊!你他娘的醒醒啊······”   杨铭逸不由捂着脸,觉得脸更疼了。   大叔悠悠醒来,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地方广阔,可血腥味依旧浓重,痛吟声窜进耳里,他下意识望去,看见那两断骸,眸子一睁,跳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先前那帮山匪冲出来,二话不说就对着他们吹迷烟,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们是全然不知的。   “遇上山匪了。”吴老说:“你快回去报官,然后回府里通声信。”   “······是。”   等人走了,方子晨进到林子里把包袱背出来:“那我也走了哈!”   杨铭逸下意识揪住他的衣服。   方子晨:“······”   方子晨眉头微蹙,只觉得要糟,刚他如天兵天将般从天而降将逸哥儿从水深火热里救出来,牛逼过头了,打人时狂野酷霸,姿态利落干净又潇洒,要是······他因此无法自拔的爱上我的话,我也应该体谅他。   但他们是不可能的。   他已经有了赵哥儿,他是个好男人,是万万不能做出对不起赵哥儿的事来。   而且,杨铭逸太小了,他不是禽兽,怎么能和和他搅合在一起   他咳了一声,神情认真又严肃。   “逸哥儿,我们是没有可能的。”   杨铭逸:“······”   “你还小,不成熟,容易冲动,崇拜感激和好感混搅在一起,是很难分得清的。我虽救了你,但以身相许这事儿是万万不可的,你要实在是想感谢我的话······”方子晨拇指食指互相搓着:“给个几百两的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杨铭逸:“······”   杨铭逸松开了手:“方哥,你误会了,我······我只是怕。”   “······哦,那我等人来了再走吧。”方子晨红着脸说。   吴老恶狠狠的瞪着他。   原对方子晨,吴老还心怀感激,可方子晨刚那一句话,将他的感激之情吹得烟消云散。   这话是瞧不上他家逸哥儿还是怎么的?   方子晨不乐意了:“老头,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啊!”   “癞/□□想吃天鹅肉。”吴老哼了一声,接着又不断咳起来。   这话不中听。   杨铭逸虽好,可他也不差吧!   把他比什么不好,比癞/□□,这老头真是没眼光啊!   方子晨心闷得不行,见他咳出了血,又有些担心,道:“老头,你没事吧!”   迎上杨铭逸担忧自责的目光,吴老摇了摇头:“没事儿,就是胸口闷的不舒服。”   “那你怎么抖得那么厉害?”方子晨说:“你是不是老寒腿的毛病犯了?用不用我扶你到车里休息一下啊?”   吴老咬牙切齿:“不用。”   到底是对自己有过恩的,方子晨不放心,上上下下看了他一下。   吴老被打得不轻,不过倒也不致命,就是老了,年纪上来了,可能就不能像年轻人那般恢复的快。   “老头,你别怕了,你看你吓的,腿抖得那么厉害,可别摔倒了啊!哎,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胆量都还没练出来呢?”   吴老:“······”   吴老深深缓了口气:“老了,确实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方子晨点点头,赞同道:“确实,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话是不假的。”   吴老心塞塞,胸口更疼得紧:“你习过武?”   方子晨打架时,一招一式连贯紧凑,有形携力,不是胡乱耍的。   而且,他对危险的反应实在过于灵敏,下手时,迅速得像是深深烙印在骨骼里,出招是躯体的本能反应。   吴老见过太多太多的青年才俊。清河书院,一院里头那些个更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即是这般,也无法做到诗词歌赋样样精通,除了文,还有人精琴,有人善画,可精琴善画者,文不显,要说文武双全的,那是真的找不出一个。   吴老原觉得源州年轻才子,已被他尽数网罗,可这会见了方子晨,才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人的精力有限,贪多嚼不烂,有些人要在某样东西上拔的头衔已属不易,方子晨既能文又能武,怕是大家族倾心专门培养的。   “嗯!”方子晨回答:“跟着我爷爷学过几年,武术班也去过几年。”他忆起往事,叹悠悠道:“我小时候被人绑架,关了两天,那些绑匪不做人,不给我吃不给我喝,结果差点把我饿死了,爹娘把我救出来后,我爷爷就把我塞他军队里面去了,说是让我练几招,防身用。不过军队不好混,早上天不亮就得起来,我顶不住,跟我奶奶哭了几回,她就把我接回来了,让我去上武术班。”   吴老对杨铭逸是上了心的,杨慕涛在他眼里就不是个东西,他请的‘夫子’,吴老自是不放心,派人查了方子晨,知道这人是海外来的,然后娶了一哥儿,给人当继父。   别的再是查不到了。   他之前没接触过方子晨,不过对杨铭逸的算术进行考校时,却是颇为惊讶的。   加上之前那盘棋,即使这人说话很欠收拾,但也不得不说,这人是有点东西的。   平头百姓会不来这些东西,商甲之家,所习也多是买卖之道,吴老原是猜测方子晨怕是出身小官之家,这会一听这话,之前的猜测又给推翻了。   军部?   难道是出自将门世家?   “那你还会些什么啊?”吴老又问。   “会的东西可多了去了,跟你说一宿也说不完。”方子晨道。   真是嚣张!   看着眼前这个脸色稚气明显的少年,吴老尽量缓着气,道:“你功夫不错,有没有想过去参军?以你这身手,没几年应该就能混个千户了,如今国家动荡,外敌肆虐,正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从武出头快。   从文,两年一院试,三年一乡试,若是不幸落考,那是三年又三年,多的是人到中年才考上的。   方子晨瞪大了眼,闷闷道:“老头,你不讲道义啊!我刚救了你,你竟不知感恩,还想着劝我去死,有你这么做人的吗?”   方子晨不高兴了。   这大夏什么地方啊劝他去参军,若是还在现代,他分分钟就去了,参军保家卫国,多光荣啊!而且,还能享受优先、优惠~那么多好处,死了他还有抚恤金,他儿砸还能算是个烈士英雄后代,在大夏······算了吧!   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寡妇独存何其艰难,他要是不小心挂了,没准眼一闭,他的小夫郎和儿砸隔年就能下来陪他了。   杨铭逸见他外公又咳起来,看着方子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想求方子晨别再说了,留他外公一条生路。别是没被山匪打死,给他气死了。   他咳得厉害,脸都红了,气也似乎要喘不上来,方子晨气消了大半,跟个老人较什么劲呢!他道:“要不你进马车里躺一下吧!”   “我躺不着。”吴老有些为难道:“我怕那些人又回来了。”   杨家后院乌烟瘴气,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这帮人若是纯粹的山匪,刚他报上名,给了银子,对方应该就走了。   他虽没多大的权,若说区区一举人老爷不足以震慑对方,那他清河书院院长的名头,便是足以。   清河书院,源州第一书院,源州知府实乃他旧时同窗。   凭着这两身份,他一直受人敬重。   而且这道儿,他不知走了多少遍,也不是第一次遇上山匪。   朝廷重文,文人稀贵,无故伤其者,带罪抄家,子孙后代禁考三年。   责罚严苛,少有人敢知法犯法。   马车有标志,远远见了他马车来,山匪皆是主动让道。   这次······   吴老叹了口气。   逸哥儿怕是挨着某些人的路了。   刚那伙山匪跑了,没得逞,只怕又要返回来。   没个两钟,护卫回不来,他哪里能安心。   方子晨过去扶他:“你放心吧!回来就回来,有我守着呢你还怕什么。”   到底是顶不住,吴老躺马车里了。   杨铭逸靠在马车边,就见方子晨打开他的包袱,掏啊掏,然后从里头掏出只小奶狗。   挪了地儿,小奶狗呜呜叫了两下,在方子晨掌心舔了舔,又卷起来睡大觉。   是活的。   竟然是活的!!   杨铭逸整个人都有点无语。   这狗放包袱里,也不怕它憋死了。   方子晨把小狗子递到杨铭逸跟前:“给你摸摸。”   狗子毛多,软绵绵又暖乎乎,小身子随着呼吸一鼓一鼓。   是那么的小。   杨铭逸接过奶狗,抱在怀里,轻轻抚着它:“方哥,这是你买的吗?”   “那肯定啊!不然人家送的啊?”方子晨说:“怎么样,可爱吗?”   杨铭逸垂眸看了看,静静看着躺在他怀里的狗子,点头道:“嗯!”   方子晨笑起来:“那我儿砸肯定喜欢。”   杨铭逸道:“是买给乖仔的?”想起乖仔,他心里不由一松。   “是啊!我儿砸可喜欢这玩意儿。”方子晨一提起乖仔,就来劲了:“之前我给他用泥巴捏了一只,他喜欢得要死,晚上睡觉还想塞到被子里,结果被我家那母老虎收拾了一顿,屁股挨了两下,可惨了。”   杨铭逸:“母老虎?”   方子晨点头:“是啊!”   “你这么说赵哥,不怕赵哥知道吗?”杨铭逸道。   “知道就知道呗!他还能把我怎么样?”方子晨牛逼哄哄的道:“在家里都是我这一家之主说了算,我叫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我叫他往西,他就不敢往东,可听我的话了,不过你也知道,你方哥这人,除了长得帅,脾气好,勤俭顾家外,也是出了名的会疼人,你赵哥找了我这么一个,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杨铭逸:“······”   吴老听了两耳朵,实在是听不下了,这人忒不会说话,尽是会吹牛。   上次街上,他对着谄媚的样,他可是瞧得门清。   杨铭逸心神都在奶狗身上,苍白的脸色渐渐好转,眉目鲜活。   方子晨暗暗松了口气。   倒地上几人呻/吟声渐渐小了,他们满满挪到一边,想趁着方子晨不备,跑了。   方子晨正在和杨铭逸说话,没注意这边,山匪们咬咬牙,忍着痛,爬了起来。   若是官等兵来了,那等待他们的,不是牢底坐穿,就是流放。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后世子孙三代皆不得入仕,这要是被家里人知晓,砍了他们都是轻的。   山匪们此刻万分后悔。   这任务原也是不想接,可那边人给的银子实在是高,三百多两,平摊下来,每人也能分到五六十两。   五六十两,他们十几年都赚不来这个钱。虽是要对个举人老爷下手,心里有点怂,可到底还是欲望战胜了担忧与恐惧。   ‘举人老爷算什么?一大把年纪了,只要你们做得干净点,我不说,你不说,神不知鬼不觉的,   谁会知道?而且,你们首要下手的目标,可是杨老板那出了名的独哥儿,你们这辈子,没碰上过什么美人吧,那杨老板的哥儿,在我们扶安镇可是首屈一指的,论样貌,他要说第二,没人敢排第一,到时候得手,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要是实在不放心,得了手你们先去外面躲一阵子,风声过了,你们再回来。’   对方这么一劝,顾虑顷刻烟消云散。   他们刚站起来,一棍子就飞了过来。   方子晨蹙着眉头提着刀慢慢走了过来。   大刀反射着锐利的光,刚砍了人,这会上头血迹斑斑。   “还想跑?是想我把你们的腿也砍了吗?”   “······不,不不不,我们不敢了,求求你,饶了我们。”   护卫带着官兵来时,已经一个时辰后了。   他在吴老身边多年,很多人都认识他,见着他来报案,官兵们哪里敢耽搁,上报之后,领着兵马不停蹄的赶来。   吴老乃源州人,山匪虽是冲着杨铭逸来的,可这若是传出去,对他一未出阁的哥儿名声总归是不好,他让官兵们将山匪押送回源州调查审问。   吴老被人从马车上搀扶下来,道:“逸哥儿,你先跟我回源州吧!”   过几天便是郑老夫人大寿,前几天方子晨要来源州参加府试,杨铭逸中午便空闲了下来,吴老夫人想他,便差了人将他接去源州住了几天。   这般回来,一时方子晨府试结束,二便是回来参加郑老夫人的大寿。   杨铭逸想了想,摇了摇头。   吴老眉头微蹙:“可是······我不太放心。”   谁想要杨铭逸的命,吴老心里一清二楚。   她此次不成,只怕还有下次。   杨铭逸虽早熟,也懂事,脑子也聪明,可再怎么样,也不过十一二,到底还是个孩子。   妇道人家,若耍起心机手段来,那是阴狠毒辣防不胜防。杨家乃虎狼之窝,他哪里放心让杨铭逸回去。   “没事的。”杨铭逸道:“父亲在家,而且奶奶寿节在即,只要她们不傻,便不会在家里动我。”   “那好吧!”吴老叹了口气:“你自己要小心,若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去衙门找你蒋叔叔。”说着,他又看向一旁,已经背了包袱,急不可耐的方子晨,道:“方小子。”   “啊?”   “我家逸哥儿,也拜托你帮忙照顾一二。”   方子晨:“······”   这话简直就像在开玩笑。   人家是老板的儿子,他就个打工仔,哪里用得着他照顾。   杨铭逸照顾他还差不多。   不过老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反驳。   “你放心,安心的回去吧!一把老骨头了,别瞎操心,这心操多了,容易死的快。”   吴老:“······”   吴老最后让一护卫跟着杨铭逸回去,方子晨为了早点见到赵哥儿和他儿砸,在杨铭逸的邀请下,又爬上了马车。   下午四点,终于到了扶安镇。 第129章   早上起来,赵哥儿照例去卖辣酱,今儿乖仔竟一反常态,没黏着赵哥儿,说要呆在家里。   一赵哥儿走后,他就把赵哥儿之前洗干净的,已经叠好了放在箱子里的衣服拿了出来。   这衣裳有点薄,不太适合这个季节,中午穿着倒是没事,可早上和晚上冷,多穿一件又热,不加又凉,赵哥儿又去买了匹稍微厚些的布,给他做了两身衣裳。   他比较务实,养过孩子,知道孩子好动,也不懂事儿,总是弄得一身脏。   乖仔虽是懂事儿,可以前吃不好,加上早产,也不怎么长个儿,一身衣裳,能连着穿三年。   那些衣裳有些是村里的大婶和嫂夫郎们看他可怜,送的。   可那些送的衣裳,也是穿过了的,不要了的。虽是洗干净了,可他们家里也穷,买的粗布料子,磨人不说,洗多了,颜色灰扑扑的,并不怎么好看。   乖仔要去挖蚯蚓,扯羊草,即使是小心再小心,也难免脏一些。   赵哥儿刚给他做的这两身衣裳,颜色稍暗,耐脏,他自个虽然也喜欢,却是不及另一套。   那套是方子晨买的料,鹅黄色的,鲜艳得很,刘婶子还在两个口袋上缝了两只小鸡,他第一次穿的时候,羞答答的问方子晨,他这么穿可爱吗?方子晨哄他,说可爱死了。   乖仔就一直记着。   今儿他扯了羊草,又挖了蚯蚓,小伙伴们喊他出去玩儿,他也不去,直到忙完了,他才洗了手,自个去箱子里找,然后高高兴兴的换上。   等赵哥儿回来,怕他傍晚会冷,想给他换,他却不愿,赵哥儿想来强的,他就躲到一边,捏着衣角,红着眼眶,泫然欲泣。   今儿方子晨回来,赵哥儿只得妥协,若是乖仔哭了,方子晨回来瞧见了,肯定要念叨他,赵哥儿想着让方子晨回来了,哄他换别的。   明知方子晨快的话也要下午才到家,可早上开始,赵哥儿就略显心不在焉。   心里既高兴又激动,甚至昨晚儿就开始睡不着,早上也不想去卖辣酱,想在家里等他回来,分开几天,于他而言,却像是过了几个春秋,初时觉得无比漫长,可如今恍然一想,又觉得只像个梦。   这个梦浑浑噩噩,没有现实感。   临行前一晚,方子晨抱着他,扶着他的脸,缱绻的对他说:“等我回来”。于是,方子晨不在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等。   等日出西方,等晨曦与落霞交换,等······他的夫君。   赵哥儿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   可生意不能不做。   吃过苦的人,比任何人都现实,光是甜言蜜语填不饱肚子。   他对金钱的渴望,也远超常人。   一来到镇上,熟客们就来了。   见他今儿只背着半背篓辣酱,生怕晚了买不到,嗑都不敢唠,买了辣酱就走。   张怀文又来了:“赵哥儿。”   “张公子,是来买辣酱的吗?”张怀文每次来,总要买上两罐辣酱,赵哥儿有些歉意,道:“今儿的辣酱卖完了。”   “啊?今儿卖得这么快吗?那真是可”张怀脸色有些沮丧:“不过这也证明赵哥儿你的手艺不错,这辣酱很受大家欢迎。”   赵哥儿:“谢谢。”   张怀文看着他,默了片刻,似是而非道:“谁能娶到你,真是上辈子造了福。”   他目光如炬,直白得不加掩饰。以前赵哥儿倒是不怎么在意,对方乃县太爷小舅子,回南镇首富之子,身份尊贵,赵哥儿自认自己不过一村野哥儿,粗鄙庸俗,能得方子晨喜欢,已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别的他是不敢妄想。   大娘那天说的话,他是往心里去了,却也不过是想着要跟张怀文保持距离,镇上人多嘴杂,方子晨认识的人又多,他就怕一些不好的话会传到他耳里,至于大娘说的张怀文喜欢他,他却是不信的。   地里刨食的哥儿,飞吹日晒的,粗糙不甘,自己几斤几两,他心里清楚。   可这会张怀文用这般歆慕的眼神看他,赵哥儿不由拧起眉。   “张公子过奖了,我······”   “精品斋昨儿个刚出了道甜点,我弟说很好吃,口感不错,你今儿收摊快,我想请你一道前去,可否?”张怀文突然笑着说。   赵哥儿摇了摇头,开始整理东西:“不好意思,我儿子还在家,他还小,我不太放心。”   笑容顷刻停顿在脸上,张怀文心沉了沉:“赵哥儿······”   他知道赵哥儿在拒绝他,而且拒绝他的理由很是敷衍。   上次乖仔没来,张怀文没见着那个大头娃,每次他总是绞尽脑汁找话同赵哥儿搭讪,那次也毫无不列外。   他一问,赵哥儿便说孩子在家,张怀文道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家,没个大人照料,没事吗?   赵哥儿当时怎么说的?   他说没事,孩子听话,不会乱跑,没什么好担心的。   现在······   赵哥儿背了背篓就要走,张怀文一把拉住他。   赵哥儿脚步顿住,脸色不愉:“张公子?”   “赵哥儿,”赵哥儿挣了挣,张怀文没有松开手:“你拒绝我拒绝的那么干脆,我就那么不得你青睐?我是哪点不够好吗?”   若说方才还算含蓄,那么这一刻,这话算是彻底挑明了。   赵哥儿虽是个哥儿,也比张怀文矮了半个头,可到底是常年干活儿的,张怀文富家子弟,没吃过苦受过累,手无缚鸡之力,赵哥儿用力一挣扎,甩开了他的手。   张怀文愣愣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被甩开的那一瞬间,他似乎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张公子,请你自重。”赵哥儿说。   张怀文说开了,挑明了关系,对自己抱有这种心思,那便是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赵哥儿阴沉着脸,既是有些震惊,又有些许的愤怒。   他把张怀文当朋友。   可张怀文······   赵哥儿不再看他,只是换了脸色,道:“我已嫁人,公子好于不好,自当与我无关。”   “我知道,我都知道。”张怀文表情痛苦,当街挑明关系,实非上举之选,也太过倡促,可他再也等不了了。   赵哥儿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与他保持距离,他废了多大的心思,才得向他走近一步,可结果,在他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赵哥儿却一把将他推开了。   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像朋友,又不像朋友,他们只是能说得上两句话,多的,再是不能了。   他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赵哥儿为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接受他?   他哪点不好?   他有钱有才,跟了他,不说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起码比现在这般要好得多。   他不必再如此辛苦,不必在遭受风吹日晒,赵哥儿,究竟为什么······   赵哥儿微不可见的撇了一下嘴,这场景似曾相识,他突然就想起了方子晨和马汶。   马汶当日也曾这般问过他。   他不知道马汶喜欢他什么,在马家时,他问过马汶,马汶却是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最后只道他好看,喜欢他笑时的模样。   赵哥儿当时听得一阵恍惚,他不记得他有笑过,于是他料定了马汶在敷衍他。   后来,方子晨哄他,不害臊似的,开口闭口就是我爱你。   他说时,赵哥儿总要打他,说他不正经,是浪荡子,但不得不说,听了那些话,无论多少次,多少遍,每次方子晨说,他心里都是难掩的高兴。   可他极度自卑,于是,他患得患失。   他这辈子,前十几年,就像一场噩梦,他深陷在泥潭里,苦苦挣扎却是愈陷愈深,他也没得过什么好,想要的东西,也多是苦求不得。方子晨说喜欢他,他想当真,可又怕这只是他寒冬腊月里做的一个美梦,梦醒了,他又是一个人,带着孩子,苦苦挣扎,就像在马家,他梦到爹娘来寻他,把他接回了家,可结果醒来,他依旧躺在稻草剁里,冷得瑟瑟发抖。   黄粱一梦,醒了,那种落差,那种失落,最是要人命。   于是,方子晨说喜欢他时,他又抑制不住,问方子晨喜欢他什么?他的喜欢,是不是真的。   方子晨没有直面回答,只是认认真真看了他一眼,赵哥儿不确定当时自己内心的自卑和忐忑是否被他看穿,只听他道:“不要问我喜欢你什么,我喜欢你的所有,不是你单一的某一个优点。我喜欢你,你放的屁我都喜欢,你要知道,能被我这么优秀的男人看上,那就证明你也是不赖的,不然一般人入不了我的法眼,你自信点。”   方子晨那番话,他听了是又气又无奈,可更多的,是心里滋生出的一股暖意。   要是方子晨看上的只是他的皮囊,那么以后,比他更好看的人出现了,方子晨是不是就会抛弃他?   喜欢他勤快,那么有一天他动不了了,方子晨是不是就不屑的再理会他?   马汶说喜欢他的笑,可他从未在马汶面前笑过,他的敷衍显而易见。   他想要的,是那个无条件喜欢他的人。   他已经找到了这么一个人,张怀文再好,跟他都无甚关系。   “你很好,”赵哥儿直白的说:“但我已有相伴一生的人。”   “相伴一生?”张怀文脸色陡然苍白,用嘲笑的语气,问:“他就那么好?你就敢确定,你们能相伴到老?”   街上人来人往,他们面对面,中间只隔着不远的距离,有人在往这边看。   赵哥儿没有在乎,他只是垂眸沉默了半响:“我能确定。”   他一改常态,面色坚定:“我不知道他能不能,但我知道我能,只要他不抛弃我,我就陪着他,一直一直。”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在更一章 (-^〇^-) 第130章   张怀文一顿,赵哥儿说完,拔了腿就走。   张怀文眼睛一片血红,拳头握得死紧。   “少爷,您······没事儿吧?”小厮见赵哥儿走远了,才从街对面走过来。   张怀文闭上眼,缓了片刻,道:“你过来。”他俯身在小厮耳旁轻声吩咐了两句,小厮怔了怔,而后点了点头:“少爷,小的知道了。”   ……   回到家吃过饭,赵哥儿再无心思做别的,便牵着乖仔去村口等。   乖仔规规矩矩,赵哥儿找了块石头,让他坐着,他摇头,说他不累,让赵哥儿坐。   村里有人经过,知道方子晨今天回来,见了他们,便笑着打趣。   “哟!这会儿就来等了?源州离我们村远着呢!方小子怕是要晚上才到家,你们这些小夫夫啊,就是耐不住。”   “这小别胜新婚,晚上怕是要干柴烈火咧,赵哥儿,你赶紧回去休息休息,不然晚上怕是应付不过来,听婶子的,婶子有经验。”   “可不是么,赵哥儿你可别不信,”有人说道:“她当家的那时去帮她娘家插秧,去了三天,回来一趟,隔天一天我就见她去了老王家,说是家里的床坏了,要订新的。”   “哪里是三天,明明是两天。这两天都这么猛,方小子一去就是五六天,怕是更不得了咯!”   赵哥儿:“······”   有人见赵哥儿涨红了脸,帮他说补:“你懂什么,赵哥儿这是怕方小子离家久了,认不得路,特意在这儿等的。”   赵哥儿:“······”   赵哥儿忍了忍,又遭了两波逗,他指了指正目不转睛眺望着的乖仔,道:“孩子想他父亲了,哭着闹着,非要我带他来,我都被他闹得没办法。”   乖仔立马扭回头,拧着两道小眉头,严正道:“爹爹,你西莫说假话呢?父亲说,骗仁系不对滴,乖仔都没有哭,也没有闹,乖仔系乖孩几,不阔能哭滴!你骗仁,父亲回来我要告诉他,让他打你屁股!”   赵哥儿:“······”   周边几个村民哄堂大笑,连周哥儿都忍不住,等人走了,才摸了摸乖仔的头,笑着:“你真是你爹爹的好儿子。”   乖仔腼腆的笑了笑。赵哥儿臊得面上滴血认,尴尬得恨不得挖个洞窜进去。   直到大家打完趣,他才缓了一下。   想想也确实是有些着急,可呆家里坐不住,还不如来村口等着。   今儿风大,村口东边有条小河,乖仔等的久,方子晨迟迟不归,他忍不住问:“爹爹,父亲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赵哥儿也等的心焦,他拿不准,不过天色已晚,方子晨估摸着也应该快回来了,他道:“应该······快了。”   乖仔眼睛亮了起来,突突突跑道小河边,蹲在河边仔细瞧了瞧,见着头上被风吹立了几根头发,他小手儿抚了抚,见它没被抚下去,愁苦郁闷,他噘着嘴,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把手伸到河里去,将手弄湿了,才又将头发抹了抹。   赵哥儿看的直叹气,只觉得他实在是臭美的不行,当真是像极了方子晨,以往方子晨起来,头发翘得厉害,他便是这般,乖仔是有样学样。   赵哥儿目光一移,落在乖仔衣裳上,又垂眸往自己身上一看,浅青色的新衣,料子极好,往日都没怎么舍得穿。   他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并没有资格说儿子。   “父亲······”乖仔突然高声叫了一声。   赵哥儿就见他小脸通红,激动得原地跳了几下脚,然后像个小炮仗一样,朝着村口那边跑过去。   赵哥儿心跳不由加速,砰砰砰,只觉得耳膜都在震动。   “父亲······”   “儿砸,我的小宝贝哎······”方子晨本来累得够呛,都快喘不过气了,可一听到乖仔的声音,他好似回光返照般,浑身都充满了劲,快步跑了过来。   赵哥儿身子一颤,极速回身寻望,方子晨脖子上绑了一个饭桌大的包袱,满仓进城似的,他蹲下一把接住乖仔抱了起来。   “儿砸······”   “父亲······”   “儿砸······”   “父亲······”   赵哥儿满头黑线。   知道的知道方子晨不过外出几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对父子八百年没见了。   乖仔紧紧抱住方子晨的脖子,拿小脸蛋儿去贴他,然后又蹭了蹭。   “父亲,乖仔好想你,好想你~”   方子晨亲了他一口,爱死他了:“有多想啊?”   乖仔松开手,双手朝空中一抱:“这么多滴!想你,乖仔都睡不着去。”   “我的小宝贝想我,”方子晨朝赵哥儿看去,脸上荡着笑,挑着眉,道:“那我的大宝贝想没想我?”   赵哥儿抿了抿嘴,走了过来,刚一靠近,方子晨便一把将他揽进怀中,吻了吻他的发圈:“可真是想死我了。”   赵哥儿再也顾不了其他,他眼里盈着水光,思念也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夫君······”   方子晨今儿回来,很多人都知道,大家像是约好了,三三两两徘徊在村口,想着来等等,问问路上是否安好,源州怎么样,可这会见人家小夫夫抱在一起,倒是识相的走了。   方子晨左手儿子,右手夫郎,一下亲亲这个,一下亲亲那个,满足得不行。   要是家里再有个八九百千两的,人生巅峰也不过如此了。   乖仔拉过方子晨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脑瓜子上:“父亲,乖仔昨儿洗鸟香香,头发也洗鸟,父亲闻闻香不香。”   在源州时,方子晨想儿砸想得紧,这会见了人,自是儿砸说什么是什么。   皂荚没什么味儿,即使有味,过了一晚,也该淡了,方子晨低头一嗅,道:“香,我滴儿砸香喷喷的。”   乖仔点点头:“嗯!乖仔香香滴!”   方子晨给他脸上打了个啵儿,吹了口气,声音像吹泡泡一样,乖仔呵呵呵的笑起来,只觉得好玩,太好玩了:“乖仔滴脸会放屁咯!”   他笑得乱颤,方子晨走后,赵哥儿就没见他笑成这般过,昨儿他给他洗澡,往常就是搓一下,天气也凉了,头便隔天洗,昨儿应该是不洗的,可乖仔却说要洗,还要拿皂荚洗,感情是知道方子晨要回来,特意洗了香香。   小小年纪,鬼心思倒是挺多。   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乖仔的脸,乖仔还是笑,笑完了,又掀起衣服,小肚子白溜溜的,他摸了摸胸口,跟方子晨告状,道:“父亲,乖仔滴奶奶被咬鸟。”   “······什么?”方子晨大惊失色,表情徒地就变了。他把乖仔地小手拉开,仔细看了看,小奶奶周边有些伤,已经结巴了,看着确实像是被咬的。   乖仔虽小,可模样实在清秀出众,大眼睛小粉唇,看着是可可爱爱,在现代,他什么事儿没见过,七旬老叟诱骗五六岁的孩童,进行猥/亵。   他出去不过几天,竟有人敢对他香香乖乖的儿砸下此毒手,他还活着啊!又不是一去不回,这帮畜生就敢如此,简直是没把他方三少放在眼里。   这会别说还站着,即便是死,他也要把棺材盖顶上来。   “谁?他妈的到底是谁,敢这么欺负我儿子,活腻歪了,看老子不两巴掌过去,教他怎么做人,他妈的,连个孩子都不放过,简直禽兽不如。”   乖仔立即道:“系河四爷爷家滴大笨鹅,他想系乖仔滴奶奶,咬滴乖仔痛痛滴!”   “······啊?”喷到喉咙的那口气顿时哽了,不上不下的,方子晨眨巴眨巴眼:“什么大笨鹅?它······是个人吗?”   赵哥儿笑了笑,解释道:“是河四爷家养的饿,它就是只鹅,不是人。”   “对滴。”乖仔小手儿捧住方子晨的脸:“父亲要给乖仔报仇。”   “啊······这~”方子晨刹时说不出话了。   这怎么报仇啊?   他虽觉得自己有点本事,牛也会吹,可再厉害,他也没那个本事教只鹅做人啊!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岂有往回收的道理,他瞥了乖仔一眼,乖仔正满含期待,双眼亮晶晶的看他。   方子晨豁出去了。   这年头,铁棒都能磨成针,母猪能上树,公猪能产崽,还有什么事儿是做不到的?   明儿他就去给鹅鹅念经去,阿弥陀佛说多了,没准它就懂点事儿了。   “行,明天父亲给你报仇去。”   乖仔高呼起来:“好耶好耶~”   赵哥儿瞪了方子晨一眼:“你可别乱来。”这又不是故意的,就单纯的意外,加上河四爷也道过歉了,就这么一点事儿,孩子好动,磕着碰着的很正常,再揪住不放,说不过去。   传出去了,以后谁还跟乖仔玩?   怕是见了都得躲远远的。   孩子好不容易有了玩伴,可不能让方子晨乱来。   方子晨抬起头,道:“我有分寸的。”   乖仔说:“父亲,乖仔痛痛滴,要亲亲。”   “好~”方子晨往他脸上亲了一下,乖仔又道:“不系哟,是奶奶痛,父亲要亲亲奶奶,奶奶才能好。”   方子晨:“······”   亲奶奶?   能这么亲的人,除了夫郎,若是对别人这般下嘴,那他成什么人了??   刚骂人禽兽,他可不想打脸。   他试图跟乖仔讲道理,这种地方,是不能乱亲的,可乖仔吃了秤砣铁了心,衣服说什么就是不肯放下来。   “要亲亲,父亲亲亲,不亲痛痛滴,乖仔都睡不着鸟,睡不着,会很果怜。”   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好像真的爹不疼娘不爱,已经成了地里头任霜打任雨淋的小白菜,方子晨心软了大半,这会别说亲奶奶,亲屁股他都认了:“亲亲亲~”   他将乖仔举起来,左右两边都亲了,乖仔才又笑起来,衣服也愿意放下了。   “父亲亲亲,好鸟,不痛鸟,乖仔又有能量咯!”   赵哥儿好笑的拍了他屁股一下:“夫君,我们回家吧!”   回家路上,赵哥儿怕方子晨累着让他把乖仔放下来,方子晨摆摆手,哪里舍得:“没事,他才几斤啊!”   乖仔抿了抿嘴,把头埋在方子晨脖颈处。   到了家,乖仔寸步不离的跟着方子晨,方子晨将包袱打开,乖仔便乖乖蹲在一旁,见他将小狗子抱出来,小粉嘴一张,惊呼了一声。   “父亲,系小狗狗哇~”   “嗯!”方子晨将小狗子递给他:“喜欢吗?”   “乖仔喜欢滴!”乖仔抱过小狗子,高兴得不得了,兴奋的小脸蛋儿红扑扑的:“父亲为什么给乖仔买狗狗?”   方子晨还没说话,他又道:“系因为父亲喜欢乖仔,对不对也?”   “嗯!对。”方子晨摸了摸他的头说。   “乖仔也爱爱父亲。”他说着就跑了出去,方子晨没多想,只以为他要出去玩狗了,正要同赵哥儿说话,说他已思念成疾,要赵哥儿亲他两口,缓解缓解一下病情,乖仔在外头突然叫了起来。   “爹爹,你来,帮帮乖仔哟!” 第131章   赵哥儿不想去,装没听到,紧紧挨在方子晨身边,看他往外掏东西。   方子晨买了很多,有吃的,有穿的,有玩的,最大件最显眼的便是一辆小单车,木制的。   “这是什么?”赵哥儿好奇的问。   “单车啊,送给儿子的。”方子晨说。   之前他就想找人做一辆了,可是镇上那木匠不得行,拿了画纸看半天,然后问方子晨有媳妇了没有。   他在扶安镇是了名的‘金龟婿’,上没公婆伺候,下没弟妹要帮衬,铁饭碗,一月三两银子,条件实在是好。   方子晨瞪了人一眼,拿了图纸就走。   到源州才重新找了人做,对方手艺也是好,不过方子晨府试后去‘拿货’,那老头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智障。   想着可能是读书人,读书读傻了,这玩意儿看着有两轮子,像是拿来坐的,可那小凳子小,一坐上去,半边屁股悬空,轮子都还没来得及蹬,就连人带车一边倒,哪里坐得了。   乖仔没有玩具,就一九连环他是来来回回的玩,不嫌腻一样,而且村里孩子玩的也单一,男孩子天天玩泥巴像什么样,他儿砸,就是得玩点男人的东西,就是要刺激。   他拿了一条浅蓝色的发带,上头用金绣线绣着几朵浮云,尾部连着两个小圆球,端庄又略显调皮:“这是送你的。”   接着又拿出一套浅蓝色的衣裳:“这也是给你的,是冬衣,那大姐跟我说里头的棉花是今年刚出的,穿的可暖和了,也不知真的假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揣住了,夹缝生存,它跳的略显艰难,可每跳动一下,又显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激烈,噗通······噗通,一声接连一声,雷鸣般,连耳膜都在震动。   赵哥儿没有接,只是定定的看着方子晨,双眸里的爱恋之意显而易见,方子晨被瞧的不好意思。   “哎呀,你一直看着我干嘛呀?我知道我帅,可你这样,我有点难为情啊!就几天不见,你······你克制着点啊!”   赵哥儿笑了笑,突然亲了他一口。   方子晨嘴不对心,叫人克制,可被亲了,依旧美得不行:“再来两口。”   赵哥儿又在他另边脸上亲了一下。   衣服被塞进怀里,他轻轻抚着,心里说不出的贴慰。   之前他们一起去买布,方子晨没经验,便让他看着买,他在店里逛了会儿,选了两匹暗色的,其实他原是想买那匹浅蓝色的,不过那料子看着就好,柔和又泛着光,绸缎的,想来是不便宜,他就没舍得,结账时,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方子晨当时什么都没说,也没问,原来当初,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夫君,”赵哥儿垂着眸,轻轻说:“你真好!”   “你眼瞎啊!”方子晨心里高兴,面上得意的道:“现在才看出来,你男人的好,是从一而终的。”   赵哥儿笑起来,方子晨回来了,他心里就有了着落,有了依靠。   方子晨侧过脸,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他脸色骤然涨红。   方子晨看他为难又窘迫的样,挑着眉笑了起来,乖仔又在外头喊了一声,似乎很着急。   “爹爹快来,快来帮帮乖仔!快来哟~”   方子晨戳了赵哥儿一下:“去吧,吃了饭,等我哄他睡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赵哥儿似是再也顶不住,‘咻’的站了起来。   ‘小别胜新婚,晚上怕是要干柴烈火······’午时那些玩笑话在脑海徒地闪现。   他似恼似羞的瞪了方子晨一眼:“不正经。”   方子晨怔了下,看着赵哥儿跑出去,是一头雾水。   他咋了嘛!怎么就不正经了?   乖仔拿了条布子,毛巾一样,小奶狗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爹爹,帮帮乖仔,乖仔要背小狗狗。”   村里妇人忙的时候,孩子还小,就拿布带背在后头,大一些了,就随着他们在村子里野。   小奶狗还小,自然也得背着。   赵哥儿闻言有片刻的无语。   见过背柴,背孩子,背猪草的,就没见背狗的。不过乖仔要求了,他就照做,免得孩子又闹。   奶狗四肢大开,趴在乖仔后背上,赵哥儿拿布带稳稳的绑了起来。   乖仔试着走了两下,见它没有掉,笑了:“谢谢爹爹。”   他一把冲进厨房,给方子晨端了一晚水:“父亲喝水水。”   方子晨看他和小狗子被条带子五花大绑的,眼睛都瞪大了。   “你背着它干嘛,放它到地上就可以了?”   “狗狗还小,不能离开仁。”乖仔小大人似的说。   方子晨:“······”   等方子晨喝完了,乖仔拿了碗要走,小狗子突然呜呜叫了两声,他又停下来,侧过头,晃了两下,轻轻拍了拍狗屁股,哄道:“哦哦哦······不哭了哦~”   方子晨:“······”   玩过家家玩多了,似乎还给玩出了后遗症。   看看,他儿砸,还像样吗?   这么贤惠慈祥,村里妇人怕是都比不过。   要是个小哥儿,他倒是老怀安慰要笑掉大牙,可这是个儿子啊!   他幼儿园跟小朋友玩过家家,都是扮演的小王子,他儿子呢?   演的小丫鬟吧这是。   乖仔放好碗,又跑进来,拉他坐到院子里,拿袖子给他擦汗,然后搬了个小凳子,爬到上头,惦着脚,握着鸡蛋大的小拳头给方子晨捶背。   “父亲,舒不舒服也?”   他力儿小,怕把方子晨捶疼了,还小心翼翼的,跟挠痒似的,方子晨看他,心里复杂。   哎,算了。   谁让这是自己的儿子,这就是命啊!   男孩子贤惠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懂事儿,他老了儿子也不会只想着吃席。   “······舒服。”他配合着说:“我儿砸就是乖。”   得了夸奖,乖仔满意了,给方子晨捶完了背,他也不肯休息,又跑后院去,也不知道是去撵鸡溜狗了还是怎么的,鸡突然叫得厉害。   赵哥儿从厨房出来,正要去看,乖仔恰巧从后院出来,精心呵护了半个下午的头发变得乱糟糟的,怀里还抱着只不停扑凌着的鸡。   “爹爹,乖仔要杀鸡鸡!”   这鸡还不算大,三斤左右的样子,虽是养了快三个月了,可这里没有饲料,赵哥儿也没舍得拿米喂,平常就是丢些菜叶,和乖仔挖的蚯蚓,如此,鸡就长得慢了些。   养养还能再长个两三斤,现在杀了实在可知道方子晨要回来,昨儿他又去河四爷家买了只鸭,已经烤好了,等会切了就能上桌。   “先留着好不好?今晚有鸭了。”赵哥儿说。   “不要,鸡肉肉好西,父亲去考试,很辛苦,乖仔要杀鸡鸡给父亲系。”乖仔躲着不让赵哥儿碰,往厨房里跑。   赵哥儿追进去:“鸡鸡可以明天再杀呀,今晚有鸭鸭了,太多了吃不完,就该浪费了,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教你的吗?”   乖仔为难道:“乖仔没有忘,父亲说浪费系不对滴!浪费可耻。可系,可系父亲给乖仔买了狗狗,这是礼物,乖仔······乖仔也想给父亲礼物,鸡鸡好西,乖仔想给父亲西,西了好西滴,父亲就舍不得走鸟。”   赵哥儿蹲到他跟前,摸了摸他的头:“父亲不会走。”   乖仔抱着鸡,垂着头没有说话。   赵哥儿叹了口气,妥协般:“好吧!那我们杀只小的,好不好?”   乖仔立即抬头,欢呼着:“好~”   赵哥儿帮他热了水,乖仔后面背着狗,前面抱着鸡,等在厨房里,方子晨要进来帮忙,又被他给推出去:“父亲辛苦,在外面等就好,乖仔杀鸡鸡给你西。”   赵哥儿搭把手,把鸡杀好,放进锅时,太阳已经要落山了!   烤鸭做的不错,味道正宗,得了方子晨的肯定,赵哥儿有了信心,不过烤鸭还是得搭配着酱料,赵哥儿说有空了,他试着做一下。   鸡也好吃,是炖的,乖仔垫着脚尖给他夹,说让他多吃点,然后眼巴巴的看他,方子晨吃顿饭,是夸完夫郎夸儿砸,委实累得够呛。   他带回来的东西多,包袱里是塞得满满当当,吃过饭,方子晨把小单车扛了出来,扶着车尾教乖仔。   单车摇摇晃晃的,乖仔起初还有点怕,不过方子晨扶的稳,而且坐着是舒服又刺激,脚一蹬,单车就飞一样动起来,耳边风呼呼的响,他几乎是一下就爱上了。   “先把狗狗放下来好不好?”方子晨问。   乖仔这会同意了:“嗯!放篮子里。”狗子刚一放下,他便迫不及待。   “父亲,乖仔还要坐单车,乖仔还要坐单车。”   “好好好~”   看他们父子两在院子里疯玩,赵哥儿便进去帮他整理包裹。   吃的放一边,穿的放一边,玩的放一边。衣服都是新买的,不过只有自己和儿子的,吃的也是甜品和糖果,也是自己和儿子喜欢吃的,赵哥儿忍着鼻子里的酸涩,整理好后,进了厨房去热水。   乖仔玩得满头大汗,他越玩越上瘾,没被摔过一次,胆子倒是大了。   赵哥儿帮他洗好澡,也给小狗子仔细洗了一次,才让他们到床上玩。   即使有了心心念念的小狗子,乖仔还是黏方子晨黏的紧,他这一去便是好几天,乖仔似乎是怕了,总是担心不看着方子晨,一转头他又走了。   方子晨骗乖仔说要去茅厕,实则拿了块糖,进到厨房递给赵哥儿:“尝尝,听说这个糖很好吃。”   它包装的油纸很不错,精品斋里也有卖这种糖,不过颜色不一样,那糖卖得贵,一颗顶得过几斤肉。   “买这东西干什么?”他说。   方子晨道:“买来给你吃的啊!不然买来玩?”   赵哥儿往灶台里加了根柴火,说:“太贵了,我吃了浪费。”   听了这话,方子晨不高兴了:“给你吃怎么算是浪费东西啊?”   赵哥儿心里暖和几分:“我······”   “买了你就吃,”方子晨剥了油纸,递到赵哥儿嘴边:“给谁吃都是一样的,你以为你吃了拉出屎来,别人吃就能拉出黄金了?我告诉你,不可能的,我以前还是方三少的时候,什么没吃过,吃下去什么,还不是都变成了粑粑,吃的越香还拉的越臭。吃吧,就几颗,别让儿砸知道,大晚上的吃糖,对他牙齿不好。”   赵哥儿:“······”   赵哥儿没再推拒,就着他的手吃了。   确实是甜,比之前买的便宜糖果要好吃得多,还带着一丝果香,他眯起了眼,餍足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132章   乖仔见方子晨迟迟不回来,刚要蹭下床出去找,方子晨推开门进来了。   他想赵哥儿想的心痒,当下抱起乖仔,使了浑身解数来哄他。   乖仔很快就迷糊起了眼,方子晨亲了他一下:“乖儿砸,很晚了,睡吧!”   乖仔躺在他怀里,打着哈欠,大眼睛泪汪汪的:“爹爹呢?”   “你爹爹在厨房。”方子晨回。   “爹爹还在忙吗?那乖仔要去帮忙。”乖仔说。   方子晨摸了摸他的脸:“他在洗澡,等会就进来了。”   乖仔强撑着睡意,说:“乖仔睡着鸟,父亲也不走吗?”   “不走,父亲陪你。”   方子晨抱他走了两圈,又唱了几首歌,不一会儿怀里传来他绵长的呼吸声。   他轻轻的把乖仔放床上,乖仔似乎睡的不安稳,刚动一下,他就醒了,迷迷糊糊的,小手拉着方子晨:“乖仔想和父亲一起,狗狗也一起,要塞被被里。”   “好!”方子晨躺到一边,乖仔挤到他怀里,脸趴在他胸口,紧紧揪着他的衣服。   等人彻底睡熟了,方子晨给他盖了张小薄被,便迫不及待的跳下床,冲到厨房,一脚踹开门。   “俺老孙来也。”   赵哥儿刚好洗完澡,正从桶里出来,见他闯进来,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拿过一边的衣裳遮挡。   就着暖黄的火光,香肩半露,浸过水的肤色藕白,三两滴水从脖颈往下淌,没入那片被遮掩的未知领域里。   景色美好诱人。   赵哥儿见他恶狼似的,呆愣愣一样也不说话,恼羞道:“夫君,你怎么都不敲门。”   “我搞偷袭啊!偷袭还敲什么门。”方子晨义正言辞,他走过去,抱住赵哥儿,埋在他脖颈边,嗅着他身上还带着水汽的,似青霾般的味道,嗓音低沉沙哑:“赵哥儿,我好想你啊。”   赵哥儿脸色有些红,也有些局促不安,他咬了咬嘴唇,灶台里只余微弱的火光,昏暗未明,他一如当初,鼓着从全身各处收刮来的勇气,抱住方子晨的腰,道:“夫君,我······想要你。”   这话仿佛一颗火星,落在了辽原上,大火来势汹涌,无法控制,又无需控制,燎原之势,烧红了半边天。   方子晨往日锐利的目光稍显朦胧,眼神灼热、深情,看起来消瘦的,显得不怎么雄壮的人,体力却非常骇人,赵哥儿被他紧紧抱住,方子晨的唇舌霸道的侵袭着他的口腔,他把赵哥儿的双腿分开,抱了起来,赵哥儿闭着眼,羞涩的回应着,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房门被打开,他心跳顿时有些加速,身子颤得厉害。   ……他在怕,在紧张,在期待,在渴望。   方子晨整个人都稍显暴/戾,他把赵哥儿放到床上,亲昵又缱绻的亲着赵哥儿的脸颊,捧住他的脸,四目相对时,赵哥儿神智似乎已被摄取,整个人仿佛醉了般,都不太清醒,他眼睛里茵着水光,嘴巴里的津液被舔抵,舌头跟着方子晨勾缠,方子晨一手抚着他的腰身,一边深深的吸吮着他的唇舌。   到底不是第一次,方子晨熟悉他的所有,他们是夫夫,是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人,赵哥儿身子颤栗着,舌头都有些发麻,浑身都软了下来,平坦白净的小腹都在微微颤抖,等方子晨的唇舌撤离他的口腔,他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一般,眼尾泛着抹红。   喘息急促渐大······   “赵哥儿······”方子晨语气低沉,完全不似往日里的吊儿郎当,这样的反差让赵哥儿有片刻的错愣,可来不及多想,方子晨又亲了下来······   唇舌交缠,呼吸交错。   赵哥儿脸上似染了一层桃红色,胸膛起伏不定。   他颤微微的伸出手去揽方子晨的脖子,他想抱着方子晨,想靠近他,想贴着他,可方子晨却突然停了下来,神情微变。   “怎······怎么了?”   不可自控的,方子晨想起了那个梦,梦里,赵哥儿便是这般,揽着那人的脖子······   他不想去翻赵哥儿的过往,并不是不在意,而是不管当时赵哥儿是自愿还是被迫,如今一切已然过去,人该往前看,他没有必要揪着不放,赵哥儿不提,想来是难以启齿并不美好,他曾控制不住的掀过他一次旧疤,结果让它鲜血淋漓,自己也并不好受,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了。   而且,只是一个梦而已。   “没什么。”方子晨说。   赵哥儿撑起身,亲了他一下,道:“那我们······继续?”   方子晨朝他脸啃下去:“那肯定的啊!革命尚未成功,哪里能半途而废。”   ······   黎艺盛送别方子晨后,便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逛了起来,医馆里忙,他该是早早回去,可想起谢肖宇还在医馆里,这会回去,指不定要碰上······   临近傍晚,他悠悠回到医馆,刚进后院,黎二婶的声音就传来了。   “宇哥儿,真是对不住,今儿婶子失态了。”   “没事。”   黎艺盛脚步顿住。   谢肖宇竟是还没走。   他转了身就要往外走,却被时刻盯着院门的谢肖宇抓了个正着。   “盛哥。”谢肖宇跑了过去,满脸的惊喜抑制不住:“盛哥,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吃过晚饭了吗?”   他靠得太近,语气又熟稔,两人间只有两步距离,黎艺盛往后退了一步:“去送我兄弟。”   他回答得言简意赅,没有再说下去的欲望,表现的也很明显,谢肖宇仿佛没看到:“哦,这样啊!那你等会还忙吗?如果不······”   黎艺盛打断他的话:“忙。”   一腔邀请,到了喉咙,被生生噎住,提起的勇气也消散干净。   谢肖宇顿时不说话了,他抿紧着嘴,愣怔又不知所措的站着。   黎二婶走过来,拧着眉头斥道:“小盛,你这什么态度啊?宇哥儿以后是要成我们黎家人的,你对他得尊重,说是去送兄弟,才认识几天啊就称兄道弟了,人不三不四的,什么身份你打听清楚了?”   谢肖宇骤然抬头,下意识朝黎艺盛看去,他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触及黎艺盛无所谓又冷漠的眼神时,他又垂下头去。   “什么叫不三不四?”黎艺盛眼底一片血红:“你说话给我放客气点。”   黎艺兴从考场里被抬出来,小兵说他晕倒是因卷子没写完,加上紧张所致。   黎二婶听了不信,让小厮将黎艺兴扶回家,又喊了大夫,大夫把了脉说没事,只是因为情绪过度激动,大起大落之下,承受不住昏厥了而已。   跟小兵说的不谋而合。   黎二婶辗转反侧一宿没睡着。   此次前来,她已同闺中密友打了包票,说她儿子此次定是能中。   她这么说也不是毫无理由满目吹嘘。   黎艺兴寒窗苦读十余载,基础扎实稳固,教导的夫子让他沉淀,等了这么多了才下场,便是冲着三连第一去的。   县试时,黎艺兴不负众望,真如夫子所言,考了第一。   如此,黎二婶才敢如此“口出狂言”。   可今早等黎艺兴醒来,亲口跟她说,此次俯试注定无望后,黎二婶整个人瞬间就崩溃了,哭哭啼啼了大半天,这会正好不容易停下来,见了黎艺盛,听他提起方子晨,才恍然想起,昨儿那人,从贡院里出来,全头全尾的,脸上一派胜券在握。   方子晨有多意得志满,黎二婶就有多妒忌。   她儿子那么优秀,考前一夜都在勤勤恳恳,半分不敢松懈,就这样了,还被从贡院里被抬出来,那小子只知玩乐,凭什么全须全尾的出来?   “说他两句还不得了?”黎二婶怒道:“而且,我是你长辈,你娘就是这么教你跟长辈说话的?”   她一次一次触犯黎艺盛的底线,说出的话带刺又扎人,似乎亲人之间就是这般。   他们相互了解,比其他人都要熟悉,因此,也最了解往哪儿戳最致命。   谢肖宇在他没有一丝防备的时候悄然出现,他没有做好任何的准备。   他躲了两年,可似乎一点用都没有。   在感情中最折磨人的,是那本不该有的期待。午夜梦回之际,他常在无边的黑夜里妄想,只要黎艺兴和谢肖宇没有成婚,那他就还有机会,他应该回去,回去把谢肖宇抢回来。   可他又怕真心得不到回报,黎艺兴喜欢谢肖宇,他还可以抢,但······谢肖宇是自愿的,他喜欢黎艺兴,他还能怎么办?   黑夜过去,黎明来临,他随着日升恍然清醒。   十几的感情仿佛已经根深蒂固埋植在骨血中,没有人能在感情中如鱼得水,因为载着感情,用了真心,因此稍不注意都能被伤得体无完肤,黎二婶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谢肖宇和黎艺兴的关系,这跟拿刀捅他没有任何区别。   “到底是木讷又不会说话,没半点教养,怪不得二十一二的人了,连个媳妇都讨不着。”黎二婶嫌弃的说:“你娘给你相了多少姑娘,你自己数数,那么多,没一个看得上你,谁的问题?就你这样的,还妄想同我家艺兴抢人,真是白日做梦。”   黎艺盛眸子一缩,愣怔住。   这话什么意思?她是不是知道了?他下意识去看谢肖宇,谢肖宇蹙着眉头:“婶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快给盛哥道歉。”   “宇哥儿,你······”   这话平常说说,黎艺盛只当左耳进右耳出,尚且能忍,可这会当着谢肖宇的面,那点隐秘的见不得光的心思被这般不留情面的戳破,黎艺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脸面被丢弃在地上任意践踏般,他目眦欲裂,浑身发抖,用手指着黎二婶,再也控制不住,声色俱厉地吼:“滚,从我家里滚出去,滚······” 第133章   人情绪上头的那一刻,不管往日多儒雅温文,都会像个疯子。   黎艺盛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的跳,头涨欲裂,全身的血液好像往头顶倒涌,让他无法镇静。   黎二婶似乎还在说话,可他一句都听不清了。   桌上的茶水点心被他横手扫到地上,茶杯碎了一地,浅褐色的茶水溅到黎二婶的裙摆上,她惊声尖叫,黎艺盛回过神,看着满地狼藉,也怔忡了。   他从未这般失态,对上谢肖宇有些错愕和难以置信的神情时,黎艺盛缓缓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茶水滚烫,上头红了一片,是方才不小心被溅到的,可这一刻,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谢肖宇慌忙走过去:“盛哥,你的手······”黎艺盛不待他说完,狼狈的转身跑了。   谢肖宇抬了脚要追过去,却被黎二婶一把拉住:“宇哥儿,他就是个疯子,你别去。”她一脸惶惶,似乎也被黎艺盛方才的举动所吓到了,这会还心有余悸。   黎艺盛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他从小就不太亲近黎二婶,往常黎二婶念叨他,说话也难听,可黎艺盛都忍着,从未较过劲,今儿是头一遭。   谢肖宇抽回手,眉头紧拧,他往门口看了一眼,黎艺盛已不见踪影,这会天色已晚,他这么跑出去,到底是不安全,他心里着急,对黎二婶也有埋怨:“婶子,你不该那么说盛哥,你太过分了。”   “我······”黎二婶呐呐道:“我,我就是说说,玩笑而已。”   “那他笑了吗?”谢肖宇道:“他笑了,那才算是玩笑话,你说他没有教养,这话在我看来,很是失礼,即使你是他二婶,你也不该这么说,也没有谁会这么开玩笑。”   被个晚辈这般指责,黎二婶脸有点挂不住:“宇哥儿,你别忘了你自己什么身份,你跟我才是一家人,别老胳膊肘往外拐,诚如你所说的,我就算真的说的过分了,那我也是他二婶,他这么做就是不对。”   谢肖宇沉了脸色:“我跟你不是一家人,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你什么意思?”黎二婶厉声问。她原就不怎么瞧得上哥儿,当初要不是黎二叔劝,她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谢父在衙门里当主簿,在知府大人面前混得上个脸,但主簿真算起来,并不在朝廷官制里。可在衙门里做事,吃国家粮,拿官府发放的银两,就比寻常百姓高出一筹。   黎二婶原想等黎艺兴中了秀才,门槛提上来了,再寻媳妇儿,可黎二叔没本事,赚不了什么银子,教导黎艺兴的夫子是他高价从外地聘来了,一月就要上百两银子。   黎家算不得大富人家,黎艺盛无法科考后,黎老太爷便把希望放在黎艺兴身上,资源一股脑的往他身上倾,就盼着他高中,好光宗耀祖,他偏心偏的没边,医馆赚的银子,多数用在了黎二叔一家身上。   黎父倒也未曾多计较,直到几年前,无意中看到黎二婶在跟人聊天,拿他儿子来说笑,言语间,尽是轻蔑不屑。   “我大哥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了这么个儿子,那长相,就是来搞笑的,实在是逗人,你们见过黄豆大的眼吗?每次见到他,我都忍不住想笑,实在是磕碜,这读书人啊,代表的就是朝廷的脸面,那些歪瓜裂枣就只配做梦,他以后啊还是得靠我家艺兴。”   黎父气得不行。   他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虽想让儿子子承父业,可黎艺盛不得科考,还是因为这种原因,看着黎艺盛失落,关在房里几天不出声,他心疼可又无奈。   事实上,黎艺盛并非黎二婶说的那般不堪,他其实也算得上清秀,中等之姿。   黎老太爷死了后,黎父就同黎二叔分了   医馆他没要,自己带着妻子和黎艺盛重开了一   前几年,医馆生意好,他才又在源州开了   黎二叔医术不精,黎家之前就全靠黎父撑着,这会他走了,医馆一日萧条过一日,渐渐的开始入不敷出。   黎二叔想了想,便想给黎艺兴找门亲,帮着供。   谢家,是他经过重重筛选,目前所能接触到的,地位,财富最为理想的人   黎二婶也知道,离了大房,仅凭他们,是没有能力再供着儿子读书的。   虽是不喜哥儿,但为了孩子的前途,加上黎艺兴也中意谢肖宇,而且······大房一家不念情,执意要分家,撇下他们二房独自去吃香的喝辣的,黎艺盛对些肖宇怀着什么心思,黎母可能看不出来,但她门清,于是,为了报复大房一家,她同意了。   但万万没想到,她都勉为其难的接受并刻意讨好了,谢肖宇竟还说出这种话来。   外头吵吵闹闹,黎艺兴推门出来,就见谢肖宇一把推开黎二婶,匆匆跑了出去。   “宇哥儿······”   “喊什么喊!”黎二婶怒不可和:“你看到了没有,这贱人,他敢推我啊!我就说这哥儿不行,我这两年对他不好吗?有什么都念着他,可他呢!一点都不知道向着自家人。还想让我给你大哥道歉,呸,他也配。”   黎二婶什么人,黎艺兴清楚,可他一贯听话,为人子女者,即是长辈的不是,谢肖宇也不该如此。   两边皆是不对,他一时为难,呐呐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知道谢肖宇追出去是为了寻黎艺盛后,他便有些坐不住。   “你不准去。”黎二婶说:“你是读书人,追着个哥儿屁股后面跑,像什么回事,两家定了亲,这事就是板上钉钉,容不得反悔,除非他们谢家不要脸面,你得拿起架子来,不然成了婚,他得骑到你头上来。”   “娘,我怎么拿架子?”黎艺兴望着院门的方向,垂下头,道:“谢家什么门槛?我们黎家又是什么门槛?他许给我们黎家,已是下嫁,谢叔叔在府衙里当差,我若是欺凌宇哥儿,他动动手指,我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这其中厉害关系,黎二婶自是知晓,可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谢肖宇一旦嫁入黎家,那便是黎家的人,那自是他们说什么是什么,随着他们拿捏,这年头不兴合离,失了身的哥儿,还有谁要?怕是回了娘家,都要被人戳断脊梁骨。   ……   未到禁宵时间,外头街道还算热闹,花楼外灯火阑珊,姑娘们抹红戴绿,正在门口揽客。   “公子,要进来喝一杯吗?”   一姑娘上来揽住黎艺盛的胳膊,黎艺盛蹙起眉,婉拒后快步离开了。   他茫无目的,浑浑噩噩的一直沿着街道走,回过神时,人已经来到莲河畔边。   河边柳上挂满了灯笼,树下人三三两两驻足观看,格外热闹。   湖边上有一小亭,谢肖宇正从里头出来。   他满头大汗,脸蛋酡红,左右张望,似乎是很着急,正在寻找着什么,见了黎艺盛,眼睛忽而一亮。   黎艺盛转身又想走,谢肖宇剥开人群追了上来,伸手拦住他。   “盛哥······”   黎艺盛没看他,见他只身一人,眉头不自觉拧起,道:“天要黑了。”   谢肖宇目不转睛看着他:“我知道。”   “那你还不回去?”黎艺盛道:“在外面干什么?找屎吗?”   谢肖宇:“······我找你。盛哥,给我看看你的手。”   “没事儿。”黎艺盛退了两步,避开谢肖宇伸过来的手:“我先走了,你······”   “盛哥,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黎艺盛没有缘由,一而再再而三对他避之不见,情绪也来的突然,谢肖宇再也忍不住了。   以前不说不问,是因为知道,若是他单方面的喜欢,那么说破了,他和黎艺盛就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们分隔两地,不再是朋友,就再也找不到理由去见面,那么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黎艺盛,光是想想,他就已经受不了。   黎二婶的那句话给了他勇气,给了他盼头,如果是他误会了,挑明了,说破了,也无所谓了。   情况总不可能比现在还要糟糕。   他看着黎艺盛,问:“盛哥,你为什么躲着我,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黎艺盛侧过头,没敢看他:“没有理由!”   谢肖宇没有退缩,他上前一步,拉住黎艺盛,不让他往后退:“刚才你为什么生气?婶子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黎艺盛清了清哑掉的嗓子,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刚落,谢肖宇却冲着他哭了。   “你骗人。”谢肖宇走近他,一拳头重重地捶在黎艺盛的胸口上,哭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盛哥······”他声音几近哽咽,他拉着黎艺盛的胳膊,眼泪汩汩地涌出来,语无伦次的道:“你躲我,不见我,为什么啊?我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我哪里做错了?”   黎艺盛曾调侃谢肖宇,说他是心宽体胖,谢肖宇也确实是这样,他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整天笑呵呵,无忧无虑的像是没有烦恼,热情开朗,在黎艺盛记忆里,似乎就没见他为什么事烦恼忧愁过,更不必说哭。   可那个他触不可及的耀眼又炽热的小太阳,这会却在他面前,红着眼眶,哭的狼狈。   黎艺盛无法自抑地咳嗽了一声。   谢肖宇拿手胡乱地抹掉眼泪,仰头看着黎艺盛,哽着声音:“盛哥,我不年轻了。”   他低下头,沉默了会,再开口时声音里全是悲戚:“我八岁时便开始追着你跑,现在我十九快二十岁了,不年轻了,家里人逼我,想让我和黎艺兴成婚,可我不愿,盛哥······”那句早就想说的,却又因胆怯埋藏心底多年的话,终于冲破重重桎梏。   “盛哥,我喜欢你,我······”   黎艺盛瞳孔骤然一缩,一直低垂的头猛地抬起来,震惊又错愕地看向正在哭泣的谢肖宇,他哑着声音打断他:“你······你说什么?”   尴尬、怨怼和无措齐齐涌上心头,勇气似乎随着刚刚那句‘我喜欢你’而耗光了,谢肖宇松开了手。   “你刚刚……”黎艺盛反手一把抓住他,在人声涌动的河畔,在狂热震耳的心跳中,他用尽全力,才能从嗓子里艰涩地挤出声音:“你刚刚说什么?”   谢肖宇低声道:“你耳朵聋了?”   “我就是想听你再说一遍。”黎艺盛说。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难开口了,谢肖宇道:“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黎艺盛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谢肖宇一巴掌盖到他嘴上,掌心与唇触碰,温热柔软,他略微不自在,盯着脚尖,胡乱的陈列自己的优点:“你先听我说完,盛哥,我们认识十几年了,我什么人你应该是清楚的,我······我虽然胖,但我很软和,抱起来很舒服,捏起来也舒服,我,我也会做饭,手艺还可以,······我就问你,你喜欢我吗?”   黎艺盛没说话,谢肖宇看了看他,人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去,周只边响着几声蟋叫,寂寥空阔中,谢肖宇正想说些什么找补时,黎艺盛突然一把抱住了他,他一手拥着谢肖宇的腰,一手扣着他的头,埋在他肩膀上。   谢肖宇愣顿着:“盛哥?”   黎艺盛哭了。   “你怎么不早说!”低哑闷沉的声音从脖颈出传来:“你害得我好苦,三年,整整三年啊,你要是早点说,我们孙子现在都会走路了,方子晨那王八羔子挤兑我,说我是光棍,跟我吹嘘他夫郎儿子的时候,我也不至于反驳不了一句。”   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有了着落,谢肖宇眼泪又抑制不住的掉了下来:“盛哥,要怨就怨你,你躲着我,都不愿意见我。”   黎艺盛:“怎么是怨我,明明怪你,你跟黎艺兴······”   谢肖宇慌乱的道:“不是,那都是误会。”   “那你不说?不说不就怨你?我以为都是我在一厢情愿,我躲了三年,也白白当了三年的忧郁男。”   “你不见我,我跟鬼说?”   “我不见你,你就不说了?若是错失了我这样的好男人,我看你遗不遗憾。”   “自恋,不要脸。”谢肖宇气笑了。   黎艺盛抱着他。   爱,便是生在每次吵架后的拥抱里。   当天晚上,黎艺盛兴奋得睡不着,辗转反侧,终是忍不住半夜起来,提笔给方子晨去了一封信。   他送了方子晨一金锁,方子晨就拿两口咸菜回馈他。   不过那咸菜香的咧!   中午他就着一碗羊肉粉,吃了个精光。   可到底还是亏了。   得给他去信一封,让他早早准备点份子钱。   ……   隔天一早,方子晨后面背着辣酱,前面抱着儿子,一手还牵着赵哥儿,一家三口往镇上去。   但不同路,两人到了镇门口分开。   几天不见,王小虎等人围着方子晨寒暄了好一阵,杨掌柜从二楼下来,见了他笑呵呵的,刚想问他去了源州一趟,见了世面,感觉怎么样,方子晨先开口了。   “杨叔,今儿我要请个假。”   杨掌柜:“咋的了?”   “累。”方子晨说。   府试到底不同县试,连着考三天,难不难先不说,成败在此一举,压力都老大了。   杨掌柜拍了拍他的肩:“确实怪累人的。”   “可不是。”方子晨依着柜台,开始‘诉苦’:“你是不知道,我在里面那几天,每天就一碗稀饭,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里头老鼠乱串,戒备森严,拉个屎都有人拿着大刀守在一旁,吃多拉多了也挨骂,太难了。”   杨掌柜:“······”   这怎么搞得跟蹲牢房一样?   这小子说是喊累,可脸上春色盎然,红扑扑的,滋润得很,不知是不是错觉,杨掌柜感觉方子晨似乎还胖了那么一点点,半点看不出累在哪里。   怕不是这小子又来驴他的吧!   杨掌柜睨了他一眼,怀疑道:“真的假的?”   “肯定真啊!”方子晨认真脸:“我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嘛!我这人别的优点都没有,就是有点英俊潇洒,诚实守信,善良诚恳,勤劳勇敢······”   “停停停停停!!”杨掌柜听不下去了,叮嘱他明儿郑老太太大寿,让他不要忘了,便摆手让他走。   方子晨做戏做全套,扶着腰出了醉宵楼后,一把朝西街狂奔而去。   乖仔正在仰头张望他刚出现在街口,乖仔就瞧见他了。   他举起手,激动得大喊。   “父亲······乖仔在这里,乖仔在这里。”   方子晨冲过来,一把抱住他:“我的小心肝,父亲来了。”   “请好假了?”赵哥儿说。   方子晨道:“嗯!我来接儿砸回”   “可辣酱我还没卖完。”   “没事啊!我等你。”   大娘从街对面走来,原是想来买瓶辣酱,可却看见赵哥儿旁边站着个模样格外出众的小汉子。而乖仔正抓着他的两边耳边,坐在他的肩膀上。   大娘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般人物。   品貌非凡、矜贵,威严。   他不知道在和赵哥儿说些什么,赵哥儿眉目间都带着笑。   方子晨见赵哥儿鞋带子松了,想也没想弯下腰去帮他系紧。   赵哥儿仿佛是习以为常,系好鞋带后还用脚尖轻轻踢了方子晨一下。   大娘看得目瞪口呆。   时至今日也终于明白,怪不得张公子那般人,赵哥儿竟还看不上。   张公子虽是家财万贯,可嫁了这般夫君,怕是王孙子弟都入不得眼了。   回到家,方子晨找了根麻绳,撸起袖子,说是要去给他儿砸报仇。 第134章   赵哥儿见他扛着儿子就往外走,拉住了他:“你可别乱来。”   方子晨摆摆手:“放心吧!”   乖仔抱着小狗子,他抱着乖仔,两人一狗杀气腾腾的往浅滩那边去。   路上遇到了些人,问他去干什么,方子晨只说随便逛逛。   可乖仔被河四爷家的公鹅啄伤了的事,村里人都知道,看他走的方向,还有手里的麻绳,众人心里明了。   这是要帮儿子找场子呢!这会正巧正中午,河四爷没守着鸭,已经回家吃饭了。   鸭子们在河面上四处畅游,时不时潜入水里,一群鸭子中,几只大鹅脖子老长,格外明显。   方子晨一眼扫过去,目光落在那只公鹅身上,抬手一指:“儿砸,是它吗?”   乖仔点着大脑袋:“对滴对滴,就系它鸟。”   方子晨二话不说,将乖仔放在河边,自己挽起裤脚,脱了鞋子,就往河里去。   可他到底是低估了。   鹅和鸭是不一样的。   鸭子们见了他,嘎嘎叫唤着游走了,那公鹅悍不畏死,竟还胆大包天的朝方子晨叫唤。   它像是头雄狮,妄想用尖锐的咆哮声来震退入侵者。   方子晨走近后,朝它脖子抓了过去,公鹅叫了一声,长脖子一歪,游着躲到一旁后朝他手背上猛然啄了一口。   “卧槽啊~”方子晨嗷的叫了一声,惊得鸭子们四处飞散,他急忙缩回手,不停甩着,这下是真的疼,白皙的手背上顷刻红肿了个大包。   到底是被家人娇养着长大的少爷,吃穿皆是人伺候,鸭肉是吃过,可说抓鸭,那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大公鹅的战斗力实在是超出想象。   方子晨挨了这么一下,莫名有些怯,他试了几下不得手后反而把公鹅给惹毛了。   它追着方子晨猛啄,在河里是对方的‘天下’,方子晨恶狗撵一样,冲到河边,抱起乖仔就跑。   村里有人给河四爷‘报信’,让他快去瞧瞧,这公鹅凶起来,寻常汉子见了都得绕道走,别是把方小子啄伤了,他是小河村百年来唯一有希望考上秀才的人,若是磕了伤了碰着了,可怎么是好。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河四爷手一哆嗦,碗筷一丢,立马跑了出去。   远远的,就听见乖仔笑咯咯的声音,很清脆,山鹿悠鸣般,河四爷定眼一看,方子晨衣裳湿乱,正被他家的公鹅追得嗷嗷叫。   方子晨没想着下狠手,不然一棍子抡过去,那公鹅也就歇菜了,这会哪里还能被一畜生追着跑,狼狈不说,还丢脸。   可乖仔不懂儿,在他心里,方子晨连鬼都打得,他是最厉害的,最无所不能的,是天下无敌的,这会儿,乖仔只以为他是故意的,是在玩,高兴得不得了。   太刺激了。   “父亲,鹅鹅要追上来鸟,快跑呀,快跑呀~”   方子晨睨了他一眼,气都喘不匀。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河滩边都是些鹅卵石,他赤着脚,踩钢钉上似的,能跑得快吗?   屁股又挨啄了一下,方子晨菊花一紧,眼泪都要飙了。   “你大爷的······”   方子晨敢肯定了。   这他娘的就是只色鹅。   先是啄他儿砸奶奶,这会又啄他屁股,这人一旦太过帅气,不止老幼,是连畜生都通吃。   河边有个箩筐,原是拿来装菜喂鹅的,河四爷一股脑将里面的菜叶全部倒了出来,也顾不得会不会伤着公鹅,瞧准时期,在大公鹅又追到方子晨屁股后面时,一把盖了下去。   公鹅发了狠,河四爷死死压着箩筐,还差点压不住。   方子晨狠狠松了口气,心有余悸般。   他不认得河四爷,只以为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道了两声谢后,见对方似乎欲言又止,仿佛有些为难,退到一边没有走,方子晨也没放在心上。   他拿过麻绳,当着主人家的面,一把将大公鹅绑了起来,倒挂着吊在河边的大树上。   大公鹅不停扇着两只硕大的翅膀,死命的叫。   “叫啊!你叫啊!”方子晨恶棍似的,让乖仔坐到自己肩膀上,拍了拍它的头:“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   河四爷:“······”   河四爷一时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说两句抱歉话,他都没想好,就见方子晨对着他家的鹅好一顿说教。   什么你个缺德的大公鹅,对个孩子下手,简直丧心病狂,小心我阉了你。   是恐吓来又恐吓去。   乖仔两手抱着小狗子,点着头不停附和。   “对滴对滴,欺负小孩几是不对滴,你看你被打了没有。”   “你不听话,我父亲就阉了你。”   “割你鸟鸟,会痛痛滴哦!”   “没有鸟鸟,你就只能用屁屁尿尿,露屁屁,羞羞脸。”   方子晨训了半天,大公鹅仿佛不知疲倦,依旧伸着脖子朝他叫,似乎还想再啄他几口。   方子晨掐着腰:“我原本心善,想着饶你一命,可既然你冥顽不灵,死不悔改,如此,那你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他在衣兜里掏啊掏,从里面掏了四个辣椒出来,用石头砸碎了,掰开公鹅的嘴,全给它喂了下去。   也不知道公鹅是不是真的被辣到了,方子晨一松开手,它便死命的叫唤,叫声比之前大了好几倍。   方子晨怕它在这么叫下去会引来河四爷,赶忙将它松了。   大公鹅一落到地上,不停的甩着脑袋,而后便把头扎到水里。   方子晨拿了作案工具就要走,乖仔道:“父亲,我们系要回家吗?”   “嗯!得赶紧走啊!它刚才叫得太大声了,要是把河四爷引来,让他知道我欺负了他家的鹅鹅,怕是要生气的。”方子晨说。   乖仔朝河四爷看过去,不解道:“可系四爷爷就在这里呀。”   方子晨:“······”   尴尬这两字,他突然间就不知道怎么写了。   丢人丢到家,估计说的就是他了。   这会也不好直接走人,他呐呐的走过去,心虚的朝河四爷笑了笑:“河四爷,您······您来了啊!”   河四爷原本以为方子晨是想宰了他家的老伙计,没想方子晨只是将它吊起来训了一顿就完事了,当下是松了口气。   “方小子,你没事吧?”   即使是有事他都不好意思说。   方子晨摇了摇头,像打野战被人当场抓包,臊得满脸通红,全身血液都在往头上涌,要冒烟了。   还好刘大力领着一群小孩过来了。   “乖仔,你在哪里?”   刘大力几个孩子现在特别喜欢跟乖仔玩。   以前他们就觉得乖仔这小朋友长得漂亮,小小的,矮矮的,看着软糯糯的,都想着跟他玩儿,可乖仔被马小顺和周大左等人打怕了,见了人就跑,而且赵哥儿也忙,他要跟着赵哥儿,不是找野菜,就是捡柴火,压根就没时间。   现在跟着方子晨混了段时间,胆子跟头一样大。   他教刘大力等人认字,几个孩子也知道这机会来之不易,都学得很认真。   前两天晚上,河小董回了家,吃了晚饭就匆匆跑院子里,他娘见他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以为他在玩儿,还训了他几句。   农家人屋外头的院子都是泥巴,踩得多了,结实也不泥泞,可还在总是不懂事,喜欢拿棍子在院子里挖洞,坑坑洼洼难看先不说,下雨时蓄水,人走着也不方便。   河小董委屈道:“我没有玩。”   “还说没有玩,我都看见了,你还狡辩,屁股痒了是不是?”   “我是在写字。”河小董说。   他是个哥儿,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家里老幺,他娘挺宠他的,不过到底是个哥儿,规矩得有,不然以后嫁出去了,得受婆家磋磨。   他娘很吃惊,过来看了看,虽是一字不识,可到底见过,多少认出一点。   这地上歪歪扭扭的‘东西’好像还真的是字。   “这是什么字?谁教你的?”   “是我的名字。”河小董一一指着:“这是河,这是小,这是董,是乖仔教我的。”   他这么一说,他娘就更吃惊了:“是乖仔教你的?是住村长爷爷老宅的那个乖仔吗?”   河小董:“是啊!”   那就没错了。   乖仔他父亲是方小子,那小子识得字的。   他娘站了起来,激动朝屋里喊:“他爹,他爹,你快出来啊!”   河小董他爹在屋里喊:“咋的了。”   “我们家小董识得字了。”   屋里哐当一声响,似乎是凳子倒地的声音,他爹冲了出来:“真的假的?”   河小董的高兴道:“真的!”   村里人没银子,身边皆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大家伙都是大字不识一个,没银子,请不到夫子,进不去书院,如果没有机遇,也许一辈子到头,也就那样了。   河小董他爹连自个名字都不认得,这会河小董不仅认了字,还会写了,一家人激动得不行。   河小董他娘当场就想拿几个鸡蛋去跟赵哥儿道谢,不过家里鸡蛋就赞了几个,实在拿不出手,只得等过几天赶集了,去镇上买斤肉去。   他爹嘱咐河小董,让他好好跟乖仔玩,他比乖仔大,是哥哥,不能欺负弟弟,还要保护弟弟。   河小董应下了。   就算爹娘不说,他也不会欺负乖仔的。   乖仔听话,长得又好看,还会分他糖吃,方叔叔也给他捏过一只小兔子,对他好,他不可能欺负乖仔的。   这样的情况,在几家同时上演。   村里人虽然有些人嘴碎,爱搅是非,可大多心眼都不坏。   有的炒了花生,有的烤起红薯,有的焖黄豆,让孩子明个带出去,分给乖仔吃,并记得好好谢谢人   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可到底是份心意。   连着带了几天,今儿也带了,听人说乖仔和方子晨往浅滩这边来,刘大力带着几孩子寻了过来。   方子晨太感谢他们了。   呼啦啦招呼一群孩子就走。   坐路边休息时,几孩子献宝似的,零嘴儿一股脑掏出来。   看他们吃个红薯都像在吃扣肉,方子晨叹了口气。   他朝对面的地里丢了块石头,一群麻雀叽叽喳喳飞了出来。   他眼睛转了转,突然对溜溜招了招手。   “方叔叔。”   方子晨比划了一下:“你回家拿个箩筐来,要浅口的,就放你爹爹屋子外装姜的那个,认得不?”   溜溜点头:“识得啊!”   溜溜回家拿了箩筐,方子晨又派乖仔回家拿了一抓大米。   赵哥儿刚巧送走村长,他就跑进门来了。   “村长爷爷。”乖仔叫了一声。   他满天大汗,额前细发湿哒哒的黏在额头上,小脸似红苹果一样。   村长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你乖,你父亲呢?”   乖仔回:“在外面。”   村长是来找方子晨的,是问问他府试的事儿,昨儿原就想来,可临出门时他家婆娘拉住了他,说方子晨一去便是好几天,这会回来,指不定要跟夫郎孩子亲热亲热呢,你过去碍什么眼。   想想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人刚回来,让喘口气也是该的,这般他便没去,今儿午饭后才过来,没想方子晨前脚刚出门,他后脚就来了,倒是不巧得很。   送走村长,赵哥儿才问:“你父亲在外面干嘛呢?”   “乖仔也不西道啊!”他边说着边跑进厨房,掀了盖子想往米缸里抓米,奈何米缸太深了,他整个人趴在米缸上还是抓不着,顿时急的不行,只能喊赵哥儿:“爹爹,来~”   ……   赵哥儿牵着乖仔来的时候,溜溜已经回来了。   等东西都到齐了,方子晨用跟木棍顶住箩筐,又在箩筐下面撒了一把米,木棍上面还用绳子绑着。   赵哥儿大概瞧出他想干什么了,乖仔蹲在一旁:“父亲,你在做西摸呀?”   “父亲抓麻雀,做烤肉给你吃好不好?”方子晨说。   乖仔眼睛都亮了,高兴得一下抱紧了怀里的狗,狗子难受得呜呜叫了两声。   “好呀,乖仔爱西肉肉,肉肉香香,好西。”   方子晨说:“赵哥儿,你回家拿点油和盐来。”   “你确定你能抓的到?”赵哥儿略显怀疑。   村里也不是没人打过这帮麻雀的注意,可这麻雀警惕性太强,飞的也快,人一靠近它们就飞走了,根本抓不住。   “你这是在质疑我?”方子晨瞪了他一眼,牛逼哄哄:“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赵哥儿:“······”   赵哥儿去了,回家调了一碗料,跟着凑热闹,他本想着今儿去镇上将铺子规整一般,然后再去买点料回来,这铺子已经租了,生意就得赶紧做起来,空一天,就是糟蹋银子。   可方子晨一去便是好几天,不说乖仔,他也是想得紧的。   陷进做好,一群人躲到一边的草丛里,从草缝间往地里瞄。   跟抗日时游击队埋伏鬼子似的。   一群麻雀叽叽飞来,落到地里,见着箩筐下的大米,也没马上进去,在外头跳了跳,又叫了叫,见似乎没什么危险,一只麻雀走了进去,啄起一粒米。   接着第二只。   第三只。   第四只。   陷进有效了。   几个小孩儿扭头看向方子晨,眼里满是崇拜。   乖仔趴在方子晨旁边,握紧了小拳头,眼睛发着光。   父亲······太厉害鸟。   别的小伙伴父亲都不这样,刘大力他们说他们滴父亲都不会讲故事,也不会跟他们玩儿,更不会给他们买很多很多滴糖,也不让他们骑,他们在外面被欺负鸟,他们滴父亲也不会帮他们报仇。   以前他只有爹爹没有父亲,看见马老二背马小顺时,他还偷偷羡慕,可现在,他再也不用羡慕别人了。   他有父亲了。   而且,他的父亲最好,最爱他,会叫他小宝贝,父亲是天下第一好。   他轻轻挪了挪,紧紧挨着方子晨,方子晨没多想,空出一只手将他揽进怀里。   顶着其他伙伴羡慕的小目光,乖仔膨胀得紧,整个人都要飘了。   进去的麻雀越来越多,赵哥儿心也砰砰跳。   眼看箩筐快要罩不住了,方子晨手一拉,棍子一倒,箩筐盖了下来。   没进圈的麻雀惊得四处飞散。   满满一筐麻雀,二十多只。   方子晨如法炮制,又抓了两次后方才停手。   赵哥儿又跑回家扛了口锅来,用石块简单的叠了个灶台,架锅生火,热水烫毛。   可麻雀实在是太多了,他们人头多,可七/八个孩子,方子晨会吃不会做,一只麻雀拔半天,没得办法,赵哥儿又让溜溜回去喊周哥儿。   一伙人热热闹闹的。   麻雀拔了毛,实在是小的可怜,鸡崽似的,简直不忍直视。   竹签串着,孩子们积极得紧,四处跑去捡柴火。   方子晨在一旁指导,赵哥儿和周哥儿负责烤,酱料简单粗暴,就些菜油和盐巴,可越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烤好时,麻雀乎呲呲的冒着油,金灿灿的,焦黄酥脆,味儿老香。   方子晨对这肉没什么兴趣,可对寻常一两个月才能吃顿肉的孩子们来说,是好吃得恨不得舌头都想吞下去。   麻雀骨头都给烤脆了,有的孩子舍不得吐掉,还给嚼碎了咽下去。   赵哥儿发现方子晨似乎对小哥儿会特别优待,第一批烤雀,他先给了乖仔,给了溜溜,然后便是那两个小哥儿,其次才是其他孩子。   他对着那两个小哥儿说话,也是温柔许多。   村里汉子大多重男轻女,认为哥儿姑娘养大了没用,都是要嫁人的,儿子才能传宗接代,才能给自己养老,十里屯那边就严重了,早些年,曾听说,那边经常有人生了姑娘哥儿,便直接拿去河里淹死。小河村倒是还好,也有那么些个看重哥儿的,可再看重,却是不及方子晨这般。   “想什么呢?”方子晨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   赵哥儿摇摇头:“没什么。”   一只烤雀被递到嘴边,赵哥儿道:“我现在忙,手不得空。”   方子晨给他擦了把汗,说:“我喂你啊,看你累的,渴不渴啊?要不我来吧!”   赵哥儿心里暖暖的,到底是没让,火边太热了,他不舍得。   周哥儿咳了一声,两人也没做什么太过暧昧的举动,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味,他们似乎在眉目传情。   实在腻得慌,没眼看。   赵哥儿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将黏在他身边的方子晨推开了:“你去看看孩子们。”   方子晨不乐意:“有什么好看的。”   几孩子每人一串麻雀,正围着圈坐,吃得呼啦啦的,哪里用得着看。   在外头烤了一天,也是玩了一天,吃饱喝足了,几孩子还不想回去,跟着乖仔一起逗狗子玩。   小奶狗长得可爱,孩子们实在喜欢,加上从未见过,稀奇得不得了。   乖仔对小伙伴也好,之前还牵着羊去晒谷场,让小伙伴们坐一圈。   虽然烤了一天麻雀有些累,可赵哥儿不知为何,看着坐在孩子堆里,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儿子,竟觉得整个人松快了好多。   他知道,他能脱离马家,能像个人一样活着,能和儿子吃饱穿暖,能这般无忧无虑,被人捧在手心呵护,都是因为······   他看向方子晨,眼眶突然就酸涩了。   ……   隔天,方子晨问赵哥儿要不要同他一起去杨府,赵哥儿想了想,没去,昨天已经玩了一天了,正事儿要紧,于是方子晨只带了乖仔。   赵哥儿叮嘱他晚上早点回来,方子晨应了,可这一去,方子晨却失踪了。 第135章   到底是醉宵楼的二把手,又是自家哥儿的授课夫子,杨慕涛对方子晨还是颇为看重的,郑老太大寿,杨慕涛跟他说,让他带着夫郎和儿子一同前来,算是串串门,认认路,以后也当是该多走动些,人多了也热闹。   赵哥儿没去,倒是让他带着乖仔去了。   仕农工商,杨府虽是商户世家,拍在最末,可家世显赫,在扶安镇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郑老太大寿,必定是‘八方来贺’,与杨家相熟来往的,也定然是杨家那般的人。   有钱人,穿金戴银,马车代步,丫鬟成群,在村里人看来,那便是属贵人,赵哥儿怕人多了,孩子去了不懂事,怕他玩闹冲撞到人,不想让他去,可乖仔就想黏着方子晨,又听可以见到杨铭逸,一颗心早就飞了,雀跃得不行。   “爹爹,乖仔会乖,会听话,乖仔想去,果不果以?”他抱着赵哥儿的小腿,仰着头,大眼睛里满满的期待和渴望:“爹爹,乖仔爱爱你,乖仔跟着父亲,不乱跑,乖仔求求你,给乖仔去好不好也?求求你······”   他是做辑又讨好,赵哥儿受不住他软乎乎的求人样,加上方子晨在一旁保证,到底是败给他了。   早上起来,他给乖仔梳了头发,又找了一件红色的小马甲给他套在外头。   这马甲也是方子晨让刘婶做的,赵哥儿以前都未见过这般衣裳。   马甲前面绣了个圆嘟嘟的小老虎,脚上一双黄色的小鸡鞋,乖仔穿上后,粉嘟嘟矮溜溜的,整一喜庆的年娃娃。   方子晨爱得不行,拎起他猛的亲了两口:“我儿砸真是个小靓仔。”   乖仔也亲他:“乖仔系小靓仔,父亲系大靓仔,大大滴靓仔。”   赵哥儿无奈的笑了:“快去吧!别迟到了。晚上早点回来”   ……   杨家今儿门庭若市,停在大门的马车排的老长。   来祝寿的大多非富即贵,护卫行从站了两排,行头十足。   郑老太四儿三女,老大便是杨慕涛。   杨慕涛这人心性不错,但稍显懒惰,单单管着个醉宵楼,也是时常甩手做掌柜。   其他三兄弟倒是较为出息,生意做到府城,在那边开了好几家酒楼,携家带口举家搬到了那边,就过年过节的才回扶安镇看望看望郑老太。   生意人,朋友遍天下,他们惯会专营,这会郑老大寿,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想巴结一二的,都赶着来了。杨慕涛让底下几兄弟在门口迎人,自己则退到了一边,不停朝街口张望,像是专门在等什么人。   杨铭逸路上遇险一事,杨慕涛已是知晓,若是没有方子晨,他这会怕是已经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对方子晨,他是感谢万分。   方子晨抱着乖仔刚到,他便急忙迎了上来。   “哎呦,你这小子可算是来了。”   方子晨都无语了:“杨叔,你家真是太远了。”   “没办法,北街那边的房子就三进室,太小了住不开。”杨慕涛说。   他无意显摆,只是实话实说,可这话让方子晨一个还住危房的小人物气得牙痒痒。   三进室,还太小了?   你家得几口人啊!住那么宽。   杨府大门宽敞,台阶下,左右两旁立着两头快一米多高的雄狮。   够威严,也够霸气。   杨慕涛原本说在醉宵楼等他,然后再一起回杨府,方子晨很有打工仔的自觉,没敢让老板等,只问他住址,说自己可以过来。   真是大意了。   白白走了好几里。   从他一出现,杨慕涛眼神就一直落在乖仔身上:“这是你儿子吧!”   早前乖仔去过一趟醉宵楼,楼里伙计一提起乖仔,都忍不住夸这小子可爱。   杨慕涛听了几耳朵,也没在意,只以为是这帮小子给方子晨面子,特意恭维的。   这会儿一看,这小子儿子粉粉嫩嫩的,大大的脑门,像个小皮球一样,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乌黑亮泽,两只眼睛圆溜溜的,委实惹人怜。   方子晨点头:“是啊!儿砸,喊人。”   乖仔立即笑起来,乖乖叫人,声音很软糯:“杨爷爷好~我系乖仔。”   “哎~”杨慕涛心都化了:“来,爷爷抱抱。”   乖仔伸出手。   他看着小,抱在怀里更是轻得过分。   “杨爷爷,你也有小胡子啊。”乖仔看着杨慕涛的下巴,他下巴留着一撮小胡子,乖仔瞧得稀奇:“我家羊咩咩也有哦!”   杨慕涛笑了笑:“哦,是吗?”   乖仔竖起一根手指:“嗯!乖仔可以摸一下下吗?”   “可以啊!”   “哇,系软滴呀!”乖仔惊呼起来:“我家羊咩咩的胡几硬硬滴,爷爷系软软滴!爷爷留长长,以后乖仔可以帮你编个小辫子哟!”   杨慕涛大笑:“好啊!那你可别忘了啊。”   杨铭逸出来,就见他爹抱着乖仔,一下摸摸他的头,一下摸摸他的脸:“这孩子长得可真好。”   方子晨赞同道:“嗯!确实是长得好,毕竟像我。”   杨慕涛:“······”   “乖仔。”杨铭逸走近后,叫了一声。   “杨猪。”乖仔眼睛都亮了:“杨猪,抱。”   杨铭逸无视杨慕涛的不情愿,从他怀里将乖仔抱了过来,乖仔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知道今儿能见到杨铭逸,特意带给他的。   杨铭逸从不吃糖,可孩子一片心意,他倒是不忍拒:“谢谢。”   “不用客气。”乖仔揽着他的脖子:“父亲说有好东西要一起分享,父亲给我买了一只狗狗,可爱可爱滴,杨猪下次去我家,我给你抱抱它好不好?”   杨铭逸忍不住碰了碰他软乎乎的脸,也没敢用力,生怕弄疼他:“好。”   方子晨要去给郑老太画寿画图,只能将乖仔托给杨铭逸帮忙照看。   此番一共来了八人,这会正在后花园里。   这儿风景好,外头秋日萧条落败,可这园里家丁照料的好,深秋花儿依旧灿烂,倒是春意盎然。   郑老太还没过来,几人聚在一起,桌上布满茶水点心,小厮丫鬟立在一边伺候。   大家都是彼此认识的,府城和扶安镇画技排得上名号的,也就这么几人。   其中秦老和闭乾安是最为出名的。   一个六十好几,一个四十几,场中几人,最为年轻那个,也过而立。   杨家几兄弟大价聘请画师一事满城皆知,但凡执笔落画、钟爱丹青者,无不心动。   可一听闻秦老和闭乾安皆在其中,就都打了退堂鼓。   实在是不想在大师跟前班门弄斧,丢人现眼。   余下几人画技虽是不如秦老和闭乾安,但也是小有名气。   秦老出马,他们自是知晓自己与杨家那比银财无缘,可大师多是心高气傲,岂能不战而败,他们此番前来,也不是冲着那几十两,若是有幸得了秦老青睐,提点几句,那便是不枉此行。   方子晨个小年轻加入,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误入狼群里一般。   杨慕涛领了人来,彼此介绍一番,一下人匆匆跑来,说前头有点事,二爷拿不得主,让他过去。   杨慕涛交代方子晨几句,又跟几人告罪,领着下人走了。   这帮人是一个都不认识,刚也问了好,方子晨坐到一边,捡了块点心,开始旁若无人自顾自的吃起来。   他气质和模样都极为出众,大概画师都较为喜好‘美’的事物,几人一时都盯着他,方子晨咬了口点心,扫了他们一眼,见他们都盯着自己,又咬了一口点心,扫了他们一眼,见他们还盯着自己,他就不太乐意了。   方子晨又拿了块点心,想转过身去吃,秦老先开口了。   “小友也是来给郑老夫人画寿的吗?”   方子晨抬眸看向他:“是啊!”   秦老笑了笑:“小友擅画?”   方子晨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太擅长,我这人会的比较多,要说擅长的,那我这人最擅长的应该是干饭。”   秦老:“······”   秦老哽了一下:“那你······”   方子晨一口糕点一口茶,吃的好不快活:“我会画画,这虽不是我众多技能中最拿手的,但画个画象而已,也是手到擒来。”   这话委实狂妄至极。   惹得其他几人低低私语。   “这年轻人,口气倒是不小啊!”   “这小子长得不错,可惜是个傻的。”   “他看着也还小,应是未及冠,如此,画术怕是学不到几年。”   “区区小儿,也敢这么嚣张,真是无知者无畏。”   秦老还未发话,旁边一人先怒道:“手到擒来?小友当是自信得紧,你知道你面前坐着的人是谁吗?不说秦老和闭先生此番人物,就我等几人浸淫此道二十多年,也从未敢如此说话,小友倒是好有气魄,不过······你还是乖乖回去吧!”   “你不敢是你的事啊!”方子晨睨了他一眼,撇撇嘴,道:“我有本事我就敢这么说,人有多大的本事,就说多大的话,没本事还说大话,那就是吹牛,我从不吹牛的。”   “······”   看这大叔似乎还有些不服气,方子晨咬了口点心,又道:“大叔,你狭隘了啊,术术一途,向来是达者为先,我是比不得你们老,可这又怎么样呢!有些人是天才啊!他生来就像是专门打击人的,他学个几年,就顶得过你们十几二十年了。”   “······”这人气笑了:“那小友的意思是说你就是这天才了?”   方子晨点了点头,很是诚实,道:“对啊!我自己虽是不这么觉得,可大家都这么说,一个两个的,还可能是看错了,可那么多人都这么认为,那我应该就是个天才了,毕竟大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嘛!”   众人一时无话可说,文人墨客皆是谦虚内敛又温文,他们是头一次碰上方子晨这样的。   说他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大言不惭吧,可偏偏人一副老实脸,话也是有理有据,弄得他们都无言反驳,只想着等会好好露一手,挫挫他锐气。 第136章   郑老太七十大寿,宾客盈门,闹如热市,古人多是不长寿,这话常是说穷苦人   地里刨食多是劳累,这是体力活儿,未经培育的庄稼产量少,辛苦忙碌一年,肚子都不能填饱,饥一顿饱一顿,吃糠咽菜,年轻时无甚大碍,可一到中年便是各种毛病。   家里穷,也舍不得花那银子去医馆。   富贵人家则不然,他们奴仆成群,吃的穿的皆是最好,时不时燕窝银耳进补,家里老人多是能活到八九十岁。   郑老太年纪上来了,精力有限,在正院招呼了会客,便有些乏了。   她端在主坐上,几个媳妇还在外头指挥着丫鬟忙活,目光扫视一圈,眉头轻蹙:“老大媳妇呢?”   一旁伺候的老仆给她倒了杯茶:“刚夫人说身子不适,让丫鬟扶着回后院歇下了。”   杨夫人如今已有三个多月身孕,最近孕吐严重,吃喝不下,又老蚌含蚌,其中不易更是较之常人,郑老太到底是过来人,也知晓其中辛苦,可今儿到底不同,客人大老远的来,她身为杨府主母,却不曾露面,多有轻视之意。   郑老太摇了摇头,道:“这把岁数了,竟还是这般不知礼数。”   老仆不敢说话。   杨夫人跟郑老太除去婆媳关系外,还另有一层外侄关系。   郑老太可以这般说,她却是不敢。   “你差人将她叫来。”郑老太想了想,见老仆正要招丫鬟前来,又道:“算了,还是让她歇着吧!到底是肚里的孩子重要。”   上午客人到齐,众人开始向郑老太祝寿。   此番来客,多是富商,出手皆是阔绰。   碧玉玲珑簪,镶嵌珍珠碧玉步摇,海棠滴翠碧玉簪,芙蓉玉环,垂珠却月钗,乳白珍珠璎珞。   内眷媳妇和儿子孙媳知郑老太喜好,送了些团鹊捧寿绵褂,绣捧寿绵袍,观音五彩瓶,无量延寿诸佛、金书妙法莲华经。   一众孙子辈中,就杨铭逸最为年幼,他送了张寿屏。   郑老太也喜这孙子,看了看他,勤勉几句后,看向他腿边,问道:“你牵着的是谁家孩子?”   杨铭逸本站在众人中,还不怎么显眼,这会轮到他献礼,站在了正中央,他念着乖仔还小,又只认得他一人,怕离了自己会怕,便带在了身边。   乖仔牵着他的手,见了郑老太问话,眨巴眨巴眼,自己回道:“我系我父亲家滴孩几哟。”   杨铭逸:“······”   周边人笑了起来。   乖仔都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不过感觉大家伙都盯着自己,他紧张的捏着衣角,想着刚刚每个人都给老奶奶东西,就他自己没给,很是不好意思。   他想起方子晨临别前的交代,学着杨铭逸行了一礼,羞羞道:“乖仔祝老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似乎是很惊讶这穿着不怎么富贵却干净整洁的大头娃娃会说出这般祝词来,大家顿了下,颇为惊讶。   世家子弟,孩子多是四岁拜师启蒙。   这大头娃子又矮又小,看着顶了天了也就两岁,没想到说话如此利索还不算,看着倒是习过文礼的。   郑老太笑起来:“好好好,倒是个会说话的,你几岁了?有没有两岁啊?”   乖仔举起三根手指:“乖仔都三岁鸟!”   这会众人都惊讶了。   在座诸位除了杨铭逸和他几个堂兄堂姐,大家多是已为人父人母,手下几个孩子,孩子几岁,该是个什么个,大家也算是清楚,这会一听乖仔说自己三岁了,还有点不信。   毕竟······实在太小了些。   不过看他穿着,想来家中是不怎么富裕,乡野孩子,吃不好,不长个也算是正常。   郑老太觉得这大头娃长得可喜人了,逗他:“那你今天跟谁来的呀?”   “跟我父亲来滴!”乖仔说:“不过父亲去赚大银几鸟,让我乖乖跟着杨猪。”   郑老太笑道:“这样啊,那大家都给奶奶送礼了,你有什么东西要送给奶奶的吗?”   乖仔想了半会,点了点头:“有滴~”   郑老太问:“什么呀?”   “乖仔给你唱首歌,好不好呢?”乖仔问。   “好啊!”   乖仔开始唱跳。   杨铭逸就见他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摆着身子,然后往左边蹦一下,在往右边蹦一下。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好运带来鸟喜和爱   好运来我们好运来   迎着好运兴旺发达走四海   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   愿善良的人们天天好运来   你勤劳生活美,你健康春常在   你一生的忙碌为鸟笑逐颜开   ……   乖仔唱完了,气喘吁吁,脸都累红了。   这歌儿新颖,跟以往听过的很是不同。   唱的喜庆,跳的也搞笑。   有人道:“这小娃娃,到是会唱啊!应景得紧,老太太慈蔼和睦,待人宽善,好人自得天佑,可不得是好运来。”   大家伙连连称是,有人还给乖仔鼓掌,屋里一片闹腾,郑老太更是把乖仔招到身边,抱他坐到腿上,满是褶皱苍老的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你这小娃娃,是谁教你唱的歌啊?唱的可真好。”   “窝父亲教滴!”乖仔说。   ……   临近中午,前院见完客,郑老太来了。   她特意让老仆打扮过,这会换了身衣裳,颜色较亮,看着倒是很精神。   她坐在湖中小院里,依着亭柱,背后一片青湖。   小厮搬来桌椅,按大师选定的位置一一放好,上头摆着笔墨纸砚。   原景本是定好在后院廊下,那边挡风,可郑老太不乐意,嫌那儿景色不好。   几画师瞥了方子晨一眼后开始蘸墨动笔。   方子晨却不然,他细细端详郑老太片刻,把她神态表情和相貌特征牢记在心后才从腰间掏了只笔出来。   是他在源州自制的“铅笔”。   将军不打无准备的仗,他也是依然。   即是来,那三十两银子自然是要一把拿下的。   郑老太年纪大了,定定坐了一会就不行,来来回回的歇,她歇一下,其他几画师便随之停下笔,只有方子晨还在游刃有余,刷刷刷的画。   画术一道,提笔时最是需要静心凝神,除了大师,其他人落笔是谨慎又谨慎,就连秦老,执笔画作,动作也像是被特意放慢了,大家画人都有各自擅长的角度和习性,离的远,见他捏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动作幅度大,跟几岁孩童不知轻重随笔乱画,整得跟玩似的,皆是暗暗摇了摇头。   画画都不拿笔,这不是在开玩笑??   捏着那玩意儿,手法一看也是不对,到底是年轻人啊,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   他们还同他置气,高估对方把他视作对手,简直是幼稚了。   人物素描,用时也不算多长,看的是个人技艺如何,如果是绘画高手,一二十分钟就可神型完成,如果技艺差一些估计要一两个小时。   他们轻蔑的眼神方子晨不是感受不到,三十两,他随意点,也是能弄到手的,可这帮老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他,看他像在看无知小儿,可把方子晨气坏了。   他们这会不想挫方子晨锐气,方子晨倒想杀一杀他们的威风了。   而且,三十两银子······   一只大胖鸡也不过五六十文,一两是一千文,一千文能买差不多二十只鸡。   三十两,六百只鸡······   他儿砸和赵哥儿那么喜欢吃肉!!!   六百只鸡在眼前一一飞过,然后化成无数香喷喷的烤鸡。   他和赵哥儿还有儿砸,人手一只鸡坐在门槛上,赵哥儿在他脸上亲了几口,羞涩又目露崇拜:   “夫君,你好厉害啊!”   “父亲最最腻害,是天下第一腻害!”   这场景刚一幻想,方子晨打了个激灵,‘战斗力’一下就飙升了上去。   画了片刻,旁边一丫鬟倾身给他倒了杯茶。   “公子,先歇会吧!”   方子晨手一顿,下意识扫了她一眼。   “谢谢!”   丫鬟红了脸,退到一边。   方子晨也没多想,喝了茶,又画了片刻,便站了起来。   “我画好了。”   杨慕涛有些吃惊,走了过来:“真画好了?”   方子晨:“嗯。”   其他几画师闻言,尽数扭头看过来。   秦老位置摆坐在最前头,大家伙也瞧得真切,他画术精湛,技艺超群,可他纸上之作,也只堪堪画了大半,而这年轻人竟是画好了?   莫不是在开玩笑。   杨慕涛来到桌前,大家就见他先是愣怔,而后有些激动地拿起画纸,不敢置信道:“这······这······”   几画师互相对视一眼,围了上来,眼睛穆然瞪大了。   “怎么可能?”   只见画纸上,一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郑老太,影子似的映在上头,她脸上的褶皱,眼角的细痕,嘴上唇纹,被尽数刻画,明暗交错,十足立体,若是染上料,那跟真人就完全没有区别了。   秦老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盯着画,满满是不可置信。   此番画法,当的是独一无二,众人围着画一个劲的赞叹。   方子晨没管他们,杨铭逸派了人过来,说乖仔找他了,让他画完了过去。   在大家没反应过来时,方子晨已经溜了。   乖仔紧紧抱着个大果子,见了方子晨,立即奔过去。   “父亲······”   “哎,”方子晨抱起他:“怎么了?”   早上都说了他要去赚大银子,他儿子懂事,若是没什么事,决计不会闹着找他。   乖仔把果子递过去:“有果果,香香滴,想给父亲西。”   这果子是北部那么产的,交通不便的时代,一筐荔枝都能作为贡品进献,可见金贵。   这果子还是一走船的行商送的,也不多,郑老太给了乖仔一个。   乖仔闻了闻,只觉得香香的,好像很好吃,便急着找方子晨,想要给他吃。   方子晨感动坏了,吧唧在他脸亲了他两口。   杨铭逸见着日头已高,想带他们去前院吃饭,然刚转了个弯,前头假山里突然传来几声呻/声。   乖仔立即抱紧了方子晨,埋到他怀里,道:“父亲,有鬼叫,乖仔怕怕。”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137章   方子晨都要笑了。   这哪里是鬼叫。   换以前他怕是也不懂,可这会不一样了,他也算是个过来人,有了丰富的经验,当下就了然。   他拍了拍杨铭逸的肩膀,一脸激动道:“这是你们府里的人吗?光天化日之下,胆子够大啊!”   杨铭逸:“······”   杨铭逸脸涨得通红:“我,我不知道!”   “我们还是快走吧!扰人好事不地道······”话都没说完,那两人拥着从假山后出来,激烈交吻。   方子晨赶忙拉了杨铭逸躲到一边。   上天给了人一双黑色的眼睛,有些人却偏偏喜欢拿它来看黄色的东西。   这话是不假的。   前头声音越演越烈,方子晨按耐不住,伸出头去。   杨铭逸从那两人从假山出来后,他便有些神思不属,像是为了验证什么,他也伸出头去,两脑瓜子一上一下从墙角冒出来,偷偷摸摸,像查探敌情,做贼似的。   刚一看清,方子晨一把捂住了他的眼。   “方哥······”   “你小孩子不要看,会长针眼。”   他捂了这个,倒是忘了另一个。   乖仔纳闷着小声道:“父亲,他们在干西莫?那个爷爷咬那个奶奶滴脖子,他系不系饿鸟,想西仁?奶奶肯定痛痛,怪不得她会鬼叫,父亲,我们要去帮忙,拯救她。”   方子晨:“······”   杨铭逸:“······”   方子晨急忙捂住他的眼:“不是。”   “那他们在干西莫。”乖仔又问。   方子晨哽了下:“他们······菜鸡互啄。”   离的近,方子晨和杨铭逸大气都不敢喘。   杨铭逸仿佛有些错愕,呆愣愣的,方子晨戳了戳他:“吓着了?”   杨铭逸点点头。   到底是还小,古人又多是含蓄,想必杨铭逸都不懂前头发生了什么事儿。   方子晨驴他,说那两人是在拿嘴巴找虱子,顺便做做运动,没事儿的。   杨铭逸:“······”   杨铭逸确实是还小,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三人挨成一团,头凑头,杨慕涛找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你们在干什么?”   方子晨和杨铭逸吓了一大跳,还没说话呢,前头声音又飘了过来。   杨慕涛浑身一颤,雷劈似的,那低低的,熟悉不过的呻/吟震得他脑子嗡嗡响,仿佛一下吞了十斤炸药,气得额上青筋都爆了出来,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他反应实在太大,身上戾气也让人心悸,方子晨都有点愣,乖仔更是紧紧钻他怀里,不敢看。   要是谁在自家小后院里做这种没羞没臊的事,他估计也会生气,但气成这样,倒是不至于吧!   方子晨想不通,正纳闷之际,就见杨慕涛握着拳头冲了出去。   管家正趴在杨夫人身上快活,突然被人一脚踹了开来。   看到本该在前头会客的杨慕涛突然出现在这里,杨夫人骤然睁大了眼,脸色恐慌,眼里满是恐慌和难以置信。   “老······老爷?”   杨慕涛扯住她的头发,将人提起来,一巴掌扇了过去,咬牙切齿:“贱人。”   杨夫人跌到地上,脸上顷刻肿了起来,发髻凌乱,金钗掉落地上,胸口衣衫尽开,春光乍泄,凝脂般的肤色上头遍布青青紫紫的吻痕,有新有旧,她慌忙拢住。   方子晨:“······”   真是辣眼了。   “老爷,老爷你听我解释。”   她膝行到杨慕涛跟前,杨慕涛却是不理她。   方子晨看了杨夫人一眼,又看了看杨铭逸:“这······这是杨夫人啊?”   杨铭逸:“嗯!”   方子晨:“那,那个人是谁啊?”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方子晨都看见了,也就无所谓了,杨铭逸回道:“是府里的管”   方子晨目瞪口呆。   这杨夫人厉害了。   所谓偷情偷情,体现的就是在一个偷上,今儿郑老太大寿,杨夫人竟在这天跟管家在小后花园里酱酱酿酿酿酿酱酱,不知是大胆包天,寂寞难耐实在按耐不住了,还是压根就没把杨慕涛放在眼里。   又或者说是好日子过腻了,偏要跟个下人偷情。   而且这管家矮就先不说了,还大腹便便,面目油腻,都不及杨慕涛一脚趾,真真是瞎了眼。   杨慕涛怒气腾腾,目光似要杀人,管家没敢硬碰硬,撒开腿就往方子晨那边跑,杨慕涛道:“方小子,帮我抓住他。”   方子晨抱着儿子站着不动。   这是杨慕涛的家事儿,他个外人怎么好意思插手啊!   他什么德性,杨慕涛最是门清,这就是个不见肉不撒鹰的主,眼看人就要跑走了,杨慕涛道:“我给你十辆银子。”   方子晨:“······”   方子晨觉得自己是被杨慕涛拿捏的死死的。这话简直戳到了他的死穴。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还是个人呢!   这管家也不是个什么好的,帮人一次,胜造七级浮屠。   干了。   那管家像是极不把方子晨看在眼里,见他抱着个孩子还敢拦路,跑到近前想要撞开他,方子晨一个扫腿过去,管家‘啊’的叫了一声,倒飞出去,砰的一声砸到了杨慕涛脚下。   他摔的头晕目眩,眼都发黑,还没缓过来,杨慕涛猛踹了他两脚,正中肋上。   这下可谓是雪上加霜,管家趴在地上痛鸣,被杨慕涛踹得起不来。   “老爷,老爷饶命啊!”   他撑起上身,抱着杨慕涛的腿,无尊严的求饶。   “老爷,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求求老爷,求求老爷饶了小人一命吧。”   他个下人,签了卖身契的,即便是被打死,也没人追究。   杨慕涛便是如那阎王,掌管他生死。   想他生,他便生,想他夜半三更死,他便活不到四更。   官家这会是怕了。   真真怕了。   求饶得不到回应,杨慕涛气在头上,像是不把人打死便不罢休。   杨铭逸拉住他:“父亲。”   “逸哥儿,你松手,回前院去。”   杨铭逸拧着眉,没有松手:“父亲,不要再打了,会出人命的。”   “那便如何,此等畜生,打死也是活该。”他甩开杨铭逸,又要踹,杨夫人衣衫不整,爬过来抱着他另一边腿。   “老爷,饶了他一命吧!”   闻言,杨慕涛停下来,似乎怒气都被扶平了,他俯下身捏住杨夫人的下巴。   “老爷?”   他力道大,杨夫人被捏得生疼,她一手护住肚子,一手撑在地上,不敢去掰。   “你替他求饶?你还有脸替他求饶?好,实在是好得很!”杨慕涛松开了手,气得脸都扭曲了:“郑晓玲,我是不是给你脸了?是不是这些年,我对你太好了,以至于你竟敢这么背叛我?”   杨夫人慌了,声音颤动:“老爷,不是的,我是爱你的,我······”   “你住口。”杨慕涛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头的怒气几乎要化为实质。   杨夫人咽了口口水,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此脚底升腾起来,一瞬间脊背发寒。   杨慕涛只觉得可笑又荒唐:“你爱我,还做出这种事,你还要不要脸?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   “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杨夫人跪在地上,哭声哀鸣,道:“老爷,我是一时糊涂,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原谅我。”   是个男人,亲眼目睹妻子出轨现场,没被气死当场都算心性好了。   杨慕涛又扇了她一巴掌,怒不可喝:“做梦。”   当着杨铭逸和个外人的面,杨夫人也自觉羞愧难当,她一再苦苦求饶,杨慕涛却是丝毫不念夫妻情分,她在家时,是受家里人娇宠的嫡女,嫁给杨慕涛后,是家里主母,从来都是风光无限。   何曾这般过?   她偷人,确实是心虚,可这都是她的错吗?   “老爷,那你当是如何?”   杨慕涛跟她虽是多年夫妻,但并无多少情分,他待杨夫人只有应有的尊重,其他的,便是再没有了:“我要休了你。”   “我怀孕了,你也要休了我吗?”杨夫人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道:“你不想要儿子了吗?”   杨慕涛看向她肚子:“你肚子里那个,真是我儿子吗?”   管家趴在地上,目光有些闪烁,杨夫人道:“是!”   杨慕涛:“你跟他背着我在一起多久了?”   杨夫人顿了顿,垂下眸子没敢看他,过了片刻才道:“有,有两个月了。”   杨慕涛吼道:“给我说实话。”   杨夫人再不敢隐瞒:“······三个多月了。”   “孩子也是三个多月了,倒是巧得很啊!”杨慕涛阴沉着脸说。   杨夫人脸色苍白,肚子也一阵一阵绞痛,她却是顾不得了:“老爷······”   “你怕是不知道,生逸哥儿之前,我坠过马,伤过身子,我本子嗣就艰难,大夫说我想要孩子,恐怕无望,但他没说死,我就没放弃,结果这么多年,后院那么多人,我也就逸哥儿一个,你突然跟我说你怀孕时,我还想着是老天开眼,看不得我绝后,现在,你他娘的告诉我,这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有吗?”杨慕涛失声吼道。   他眼里布满血色,质问一声叠着一声,他鲜少这样,夫妻几十年,杨夫人从未见他如此失态如此暴怒。   她怔忡着,一时无话可说。   儿子到底是谁的种,她也是不能确定,可她私心里却盼着是杨慕涛的。   刚怀孕那时,她也不是不害怕,可事儿已成这般,便是害怕又如何?   她是个女人,心里比谁都渴望有个孩子,她不断告诉自己,这孩子就是她和老爷的,这般想的多了,连她自己都这般认为。   杨慕涛这么说,便是儿子也不认了。   她豁出去了,眼里那些难堪、慌乱,难受也尽数收起,吼道:“那都怪我吗?对,我是偷人了,可我还是爱你的啊!这不算背叛你吧!”   这是什么惊天言论啊!   方子晨看向杨夫人,顿时有些目瞪口呆。   爱?   爱了还出轨?   如果这都不算背叛,那什么才算啊!   □□出轨和精神出轨,好像都是很严重的。   就像两坨屎,即使颜色不一,形态不同,但哪一种都是臭不可言。   “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你算算,你陪过我多少天?我是个女人,我需要疼爱,我需要呵护,你一年一年的往院里塞人,你可以左拥右抱,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杨夫人从地上颤巍巍的起来,声泪俱下的哭诉。   “我给了你主母的位置,”杨慕涛蹙着眉:“这还不够?”   杨夫人浑身发抖:“不够,不够,你知道,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我对你什么感情,你不是不知道,可你却视而不见,我看着你对着那帮贱人说说笑笑时,你知道我都在想些什么吗?我想杀了她们,把她们都杀了,可是,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所以我忍······我忍了几十年了,快疯了,实在是忍不了了。”   “所以你就给我戴绿帽?”杨慕涛指着管家:“你也是不挑,找了这么个奸夫,让这种人给我戴绿帽,你真是好样的。”对上杨夫人难堪的脸色,他一句一句道:“郑晓玲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你死乞白赖非要嫁给我的,不是我上赶着求你的,忘了吗?那时候我说了,我说我不喜欢你,这辈子也不可能只你一个,你当初贪图我的美色,自己说的没关系,到如今,你却来怨我,哪里来的脸?”   方子晨:“······”   好像知道的有点多。   他是不是该走了?   可······好戏往往都在后头,他实在舍不得走。   杨夫人说不出话。   杨慕涛句句属实。   杨慕涛年轻时,是扶安镇上出了名的美男子,要是没几分姿色,光凭一张嘴也不可能把吴慧芳从源州拐回来。   而且看看杨铭逸,便可窥知他年轻时的风采了。   杨夫人是喜欢他,可杨慕涛那时玩心重,没想着定下来,她便求到郑老太那儿去,郑老太也宠着外侄女,想着两家若是结了亲,那便是亲上加亲,于是同意了。   杨夫人想着先进门,同一屋檐下,便好接触了,她自认模样姿色样样出众,没道理拿不下杨慕涛,可事实证明,浪荡子回头,不是看破红尘,要坠入佛门的,便是放纵不知节制,不举的。   杨慕涛心似铁铸,多年来,任她怎么捂都捂不热。   独守空房,终究是寂寞,这时候管家出现了。他嘘寒问暖,贴心温柔,正是杨夫人所渴望的,她很快就沉沦了。   第一次时,她还懊悔,恐慌,觉得对不起杨慕涛,可次数多了,那些懊悔恐慌也在一次次的欢愉中消失殆尽,甚至······还觉得无所谓。   杨慕涛对她不知珍惜,自有珍惜她的人,她并不是没人爱。   杨慕涛找小妾,她找个男人,怎么了?   方子晨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突然一股热气从小腹窜了上来。 第138章   这热流来的很突兀,就一刹那,电流窜过似的,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又酥又麻,全身的血液好像也往下腹涌,盘旋着,四处流淌、冲撞,仿佛急于寻找一个突破口。   方子晨想着可能是内急了,毕竟一早都没解决过五谷轮回,他将乖仔递给杨铭逸,问了茅房大概的位置后便跑了。   这边是杨府小院,偏僻寂静,绿草如茵,路边栽了几兜小竹,除了打扫的下人,就杨铭逸来的最为频繁。   刚拐过弯,迎头撞上一人。   方子晨四肢百骸都酸软无力,头也愈发昏沉,有种喝了两斤二锅头的急醉感。   这一撞让他险些跌倒,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扶着墙才堪堪站稳。   “公子,你没事吧?”   这声音熟悉,是方才作画时,给他倒茶的丫鬟。   方子晨抬起头,眼神浑浊,嗓音像吞了火星,粘着嘶哑:“······没事。”   “我扶你吧!”这丫鬟极没眼力劲,双手搭上了方子晨的胳膊,一阵清香也随之飘来。   是清品阁里的莲胭香,一小盒便是五两银子。   方子晨刚要推她,那股热流又窜上来了,较之先前强烈。   脊背蔓延开来的刺激令他几欲站不稳,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白皙的肤色上也染上一层绯红。   莲胭香也显得愈发甜蜜浓烈,无孔不入,张牙舞爪般笼罩住他。   丫鬟又唤了一声:“公子?”   方子晨下意识看向她。   这丫鬟长得极为出众,面若桃花,肤如凝脂,头上插着一镶着琉璃珠的紫金钗。   这哪是什么丫鬟啊!   杨家即便是满屋金银,下人也不至于富成这般。   那紫金钗,没五六十两下不来。   正巧这时,小道上迎面走来三个汉子,直直奔着他们而来,到了近前躬身道:   “小姐,您吩咐的事,小的已经办好了。”   怜娘交代:“嗯,去外面守着,不准让任何人进来。”   “是。”   方子晨:“······”   此时此刻,若是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项上人头不要了也罢。   这是从后院出去唯一的路,换做以往,就那三汉子,方子晨定然不惧,收拾他们就宛如砍瓜切菜似的,可这会······林妹妹附体。   脆弱,柔软,无力。   不得行了。   “公子······”   两人目光接触,方子晨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许久没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又他妈的中套了。   长得帅的人,家世再显赫一点,那对他着迷的女人,便是前仆后继,如过江之鲫,滔滔不绝。   他之前被人下药,到是还可以理解。   可如今他已不在是当年那个喝酸奶只舔瓶盖的阔少了,就一打工仔,朝八晚五,兢兢业业,还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双腿也已跨入了婚姻的坟墓里,儿砸也会打酱油了,为什么还有人盯着他不放??   之前那给他下药的姑娘,这会牢房都不知道蹲破了几个。   这个······他也绝不放过。   怜娘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公子?”   方子晨撑着最后一尚清明:“你是谁?”   “我是怜娘啊!你不记得我了?”怜娘说着,手搭上方子晨的腰间,见他没有抗拒,心里一喜,她比方子晨要矮一个头,刚到他胸口,她仰着头,脖颈倾长柔白,娇羞笑道:“公子,你怎么这么看我?怜娘美吗?”   方子晨不说话,亦无反抗。   怜娘踮起脚,往他脖颈处吹了口热气,吐气如兰:“公子,怜娘好寂寞啊!”   方子晨沉默着,不迎合也不推拒。   怜娘伸出葱白的指尖,轻轻抚在他细窄挺直的鼻梁上,然后缓缓向下,几近挑逗的摩挲着他的下巴,然后用嘴含住他的指尖。   “公子,舒服吗?”   湿热的,蛇信子舔过一样。   方子晨油盐不进,没回她任何一句话,只是喘着气突然道:“你是贾员外家的?”   怜娘顿了下,喜道:“嗯,公子终于想起我了。”   “你之前来过醉宵楼。”方子晨忍着恶心,说:“美的都是千篇一律,唯独你丑的很特别,我就记住了。”   怜娘:“······”   “啊,不好意思。”方子晨举起方才被含过的手,故意恶心人:“刚我儿砸拉屎,我用这手给他擦,还没来得及洗,你方舔时,感觉味道怎么样?”   怜娘:“······”   怜娘从未被人如此羞辱,一股怒意涌上来,她条件反射举起巴掌,可对上方子晨那由骨到皮都称得上绝决的脸和眉眼间的高傲冰冷,巴掌硬生生停在半空。   方子晨模样实在太过出众。   以色惑人的妖精,大抵也不过如此。   怜娘当初对方子晨有过些许好感,常去醉宵楼,找各种借口同他搭讪,起初方子晨对她还挺客气,怜娘对他表露心迹后,方子晨却拒绝了她,后面更是躲着她。   男人对于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惦念,女人也是亦然。   “一直眼抽筋似的对我抛媚眼,我不搭理你,现在改成对我下药了?”方子晨眼睛一片血红,体内的欲望汹涌澎湃,浪潮般,一波一波袭,接连不断,只是片刻,已攀至顶峰。   这药实在是太猛烈了。   被她这么一撩拨,方子晨骨子里恶劣的基因不由蠢蠢欲动。   他几乎快站立不稳,握紧了拳头,犬齿狠狠咬着下唇,嘴角渗出血来,让疼痛强迫自己维持清醒,他对上怜娘阴婺的双眼,发出阴冷的笑声:“就凭你也想勾引我?说实话,我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你,还不够格。”   怜娘涨红了脸。   她几乎没想到到这般地步了,方子晨竟还能保持清醒。   那药她下的足,卖药的小学徒说这药药劲强,便是一点儿也能使头成年公牛发狂。   方子晨看着已是快忍不住,面对她一次次的挑逗撩拨,他竟还能无动于衷,意志力不可畏不惊人。   可这都只是表象,方子晨的心神已经开始恍惚。   占有对方的渴望和冲动在血液里疯狂的叫嚣,他侧过头,目光不小心掠过怜娘。   她个子虽不太高,但凸翘有致,是和男人全然不同的。   这是个女人。   几乎是意识到这一点时,那股冲动就散了大半。   他喜欢上赵哥儿后,便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弯的了。   赵哥儿虽是个哥儿,可他跟男人并无任何区别。   他一个gay,怎么可能对个女人硬得起来。   就算硬得起来,他也不能对不起赵哥儿。   面对杨铭逸那样的,他都不为所动,更何况是怜娘,这比杨铭逸差了一大截的。   欲望消退,在怜娘承认是她下药时,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何止的暴戾。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只喜欢你的夫郎,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得到你的喜欢而我不可以?我哪里比不上他?他不过是个哥儿。”怜娘看着他,不慌不急。   方子晨已中了药,这会便是她的掌中之物,方子晨即便出言不逊,多次羞辱她,也无所谓,只要再等等,她就不信,方子晨还能忍。   “我找人打听过他。”怜娘道:“他以前是马家一傻子的童养媳,后来他把那傻子克死了,十六岁那年不知道跟哪个野汉子勾搭上,生了个野种,就这样的,不知廉耻的贱人,你······”   啪的一声脆响,怜娘愣怔住了。   直到脸上升起火辣辣的痛感,她才回过神来。   “你他娘的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方子晨冲上去抓住她,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抵到墙上:“他是贱人,那公然给我下药的你是什么?他是个哥儿,那又怎么了?哥儿低贱你就高贵了?”他恶狠狠的瞪着他,声音像是从深渊里传来。   “知道吗,我最讨厌别人算计我。”怜娘给他下药这件事,让方子晨格外的暴躁,那股怒意汹涌而上,他手铁爪般,怜娘使劲挣扎竟是挣不脱。   方子晨不敢再留在这个地方了,可外头人守着出不去,药效刚上来已是这般,他身子沉重的不可思议,能撑到现在已属不易。   等会对方若是来个强的,他怕是都毫无反抗之力。   也不知道这古代的春/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欲望是有了,可人却像中了软筋散一样。   谁整出的这药,真他娘的是个傻逼。   他将怜娘一把甩到了地上。   怜娘毫无防备,也没有预料,后背重重的撞到青石路上,后脑勺也碰到了,这一下,磕得她头晕眼花,天旋地转。   她见方子晨想走,咬了咬牙,抓住了他的脚。   ······   赵哥儿卖完辣酱,也没回去,而是去了铺子里,逛了一圈后,又去买了些锅碗瓢盆。   这些家里虽也有,可当初置办时没想着要做生意,家里就三口人,买的锅盆都是小号的,拿来铺子里用怕是不方便。   买回来了,他蹲后院里洗,一瓷盘擦洗时,却突然毫无征兆的从手中掉了下来。   他想捡,可明明很小心,拇指却还是被割破了一道口子,冉冉鲜血冒了出来。   他顿住了。   以前也不是没伤过。   在马家砍猪草,上山砍柴时,他不小心砍到手时,伤得比这都重,那时候也没觉得怎么样,只是麻木的看了眼,然后又继续去砍柴。   这次不知为何,突然心里慌慌的。   他刚找了块布包好,前头没关门,有人在外头喊了一下。   他擦干手走出来,见着一姑娘正站在外头。   “你好,是有什么事吗?”   “你是赵哥儿吧!”那姑娘说。   赵哥儿并不认识她,点了下头:“我是。”   “那你跟我走一趟吧!”姑娘说完,见赵哥儿警惕的看着她,又笑着解释道:“我是杨府的丫鬟,方公子今儿携令郎去给老夫人祝寿,令郎不小心打翻了水杯,衣裳湿了,方公子还要给老夫人画寿,不得空,便差我过来告知你一声,让你过去将令郎抱回来,换身衣裳。”   这话漏洞百出。   可赵哥儿没有多想。   方子晨今天确实是带乖仔去给郑老夫人祝寿的,并不是假。   “你等我一下。”   他回后院取了钥匙,关好门,这才跟着丫鬟走。   他们从后门进去,一路避开人,直到小后院,也没见着乖仔,赵哥儿没敢乱看,一路垂着眸,前头领路的丫鬟突然顿住,叫了起来。   “小姐······”   她冲过去,赵哥儿抬眸往去,就见前头地上躺着个人。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你别吓唬奴婢啊!”   怜娘被她抱起来,脸上巴掌印明显。   赵哥儿道:“她可能是晕过去了。”   ……   乖仔没接到。   那丫鬟忙着她小姐的事,哪里还记得赵哥儿。   杨府大,光个小后院就望不到尽头,赵哥儿也不敢乱走,只得按原路返回。   有方子晨在,他不担心,方子晨把乖仔当眼珠子护,真湿的厉害,见他没去,肯定会自己想办法的。   他又回了铺子,洗洗刷刷,下午才回小河村。   傍晚刚煮好饭,他在院子里摘菜,一辆马车停在了外头。   杨铭逸从车上下来,然后转身从里面将乖仔抱出来。   乖仔似乎不太高兴,小嘴巴嘟着,见了赵哥儿才笑起来:“爹爹。”   “回来了。”赵哥儿接过他,同杨铭逸问了声好。   他看向马车,可里头再无人出来。   “我夫君呢?”赵哥儿问。   杨铭逸闻言,蹙起眉:“方哥没回来吗?”   赵哥儿摇摇头:“还没,他没同你们一起吗?”   “没有。”杨铭逸说:“下午我就没见着方哥了,我以为他已经回来了。”   方子晨这人看着有点不靠谱。   中午他说去趟茅房,把乖仔塞给他后,便一直没有回来。   杨铭逸也没多想,只以为他忘记乖仔,自己一个人回去了,加上府里有些乱,忙忙碌碌的,这会才得将乖仔送回来。   结果,方哥竟是还没回来吗?   赵哥儿急了。   杨铭逸安抚他,转头吩咐身后的车夫和丫鬟,让他们回去帮着找找,是不是还在镇上没有回来。   在镇上,方子晨能去的地方不多,醉宵楼没见到人,街上也没有。   杨铭逸回府,问守门的小厮,小厮说整个下午,他们并未见方子晨出来。   方子晨长相出众,个子又高,小厮们对他映像颇深,如果他出来,不可能看不见,也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杨慕涛听闻方子晨不见了,杨夫人和管家的事他都来不及处置,先派人去找。   可在府里找了一圈,却也没见着人。   他又派人去外头找,可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还是不见方子晨。   他似乎,突然人间蒸发了。   毫无痕迹,毫无踪影。   杨慕涛安慰他,说没事,他一个汉子,又不是小孩哥儿,出不了事,而且一个大活人,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消失的。   这话灌进耳里,赵哥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的血色骤然褪去,顷刻苍白衰弱。   他身子止不住的颤栗,几乎如风中瘦弱无靠的竹竿,摇摇欲坠。   杨铭逸伸手扶住他,可刚一触上他手腕,杨铭逸就顿住了。   冰凉的,死人般,没有丝毫温度。   “赵哥?”   赵哥儿没有反应,垂着头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指。   那上面缠着块小布,渗着些血。   已经过了一下午,彼时未觉得如何,可这会竟是疼痛难忍。   “赵哥······”杨铭逸拧着眉头,又喊了他一声。   半响,赵哥儿才缓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声音颤抖,眼神悲伤。   “我夫君回来了?”   “还······”他眼里希翼太浓,杨铭逸突然就开不了口了,‘没有’两字仿佛只要一说出来,赵哥儿便要坠入深渊。   乖仔还紧紧抱着那个果子,这会他似乎也懂了什么,他看看赵哥儿,又看看杨铭逸,见两人脸色浓重,他突然朝门口跑了出去。   “乖仔,你去哪里。”杨铭逸追出去。   “找父亲。”乖仔说。   杨铭逸拦住他:“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你别去。”   “可系······可系都没有找到。”乖仔眼眶红了:“父亲,系不系迷路鸟?”   杨铭逸默了片刻,哄他:“嗯,他迷路了,等会就回来了,你别乱跑,不然方哥回来不见你,他该生气了。”   乖仔看着他:“真滴吗?你不要骗乖仔。”   “嗯!”杨铭逸帮他抹眼泪,语气艰涩:“杨叔不骗你。”   杨府没见人,赵哥儿再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人了,他慌乱无措,杨铭逸突然道:“方哥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赵哥儿看着他。   小河村到扶安镇只有一条道。   可镇门口到杨府,却是条条大路通罗马。   赵哥儿抱着乖仔就往回跑,路上一刻不敢歇,远处传来狼嚎,虎哮,他似都听不到,只一个劲的往前跑,他从未如此用命的跑过,心脏难受得似乎要裂开,深秋寒凉的夜晚,他却浑身冒着冷汗,回到院子外不远处,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突然踉跄了几步,仿佛再也受不住,那股撑着他一勇无前跑回来的力气顷刻之间消失殆尽。   赵哥儿往前跌了一跤,乖仔从他怀里滚了出来,果子被压烂掉了,额上也磕到了块凸起的石头,他没敢哭,只是四肢并用匆匆爬起来,去拉赵哥儿。   赵哥儿趴着没动,乖仔喊道:“爹爹起来,爹爹快点起来······”   赵哥儿泪眼朦胧,死死的盯着前方。   院里漆黑,没有点灯。   ······方子晨还没有回来。   他是不是,又要像几年前一样,突然······消失不见,任他怎么找,怎么找,都找不着,寻不见······ 第139章   “爹爹起来······”乖仔拉着他的手,使劲的拉:“爹爹快点起来,快点起来。”   “起来做什么?”赵哥儿紧紧抓着地面,指缝里满是粗粝的沙石,他不觉疼痛,只喃喃的,声如蚊呐:“他都不要我了,他再一次······抛弃我了。”   风刮的大,乖仔并未听清,只当他跑累了,起不来了。   “爹爹起来,不要在这里,我们回家,回家等父亲。”   这句话,似乎有什么被点着了。   “等谁?他都不要我们了!”赵哥儿突然嘶吼起来:“他不要我们了,他不回来了。”   赵哥儿情绪爆发的毫无征兆,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像一堆干草里落入了火星,大火一瞬间就起来了,他看着乖仔,他那越发酷似方子晨的眉宇,此刻像把利刃一样,在他心口处划了道口子,所有负面情绪顷刻之间汹涌而出。   他手指越发用力的扣着地面,手背青筋暴起,眼中布满血丝,地上是一道道划痕。   乖仔被吓到了,他松了手,抿紧了唇,而后捏起小拳头捶了赵哥儿一下。   他没有用力,只是很轻的一下,砸在赵哥儿的肩膀上。   “爹爹乱说,爹爹乱说。”他抬起手臂抹了下眼泪,可怎么样都抹不干净,眼泪还是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赵哥儿这样子让他感到害怕,他鼻尖通红,哭的直打嗝,带着哭腔断断续续道:“爹爹不要乱说话······父亲只系迷路鸟,他不系不要我们,乖仔都没有不听话,乖仔乖乖滴!父亲最爱乖仔鸟,父亲西莫会不要我们,爹爹你系乱说,乱说话不对,不乖,父亲回来我要叫他打你屁股。”   赵哥儿眼神颤抖,没再说话。   乖仔在一旁哭,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小小的单薄的身影,杵立在黑夜里,像块石头。   嘀嗒······嘀嗒······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落起了雨。   这么晚了,想来大家都睡下了,村里寂静无声。   穷村碧岭,连条狗都没有。   他们躺在床上,即使日子过的苦,可一家人,健健康康,始终在一起,苦一点也是无所谓。   没人知道离家不远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赵哥儿趴在地上,双眼空洞。   他突然想起那时候,方子晨刚走的时候,他也曾这样一度感到难过。   可那股难过却并不强烈,只是淡淡的,又或者说并不是难过,准确一点,应该是失望。   他那时他与方子晨只是度过了一夜,他不知道他叫什么,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家住何方,年芳几许,他只是路过,见他依着树喘息,身子似乎不太好,便想过去问问情况,需不需要帮忙,可方子晨见了他,呆愣愣的看了他几息后,却突然抓住了他,牢牢把他禁锢在怀里,然后······他被强迫了。   ······方子晨缱绻的问他,疼不疼?扶着他的脸,说对不起。   就两句话,让他感觉到自己被人珍视了。   于是他放弃了抵抗。   他太渴望,太渴望他眼里那丝温柔了。   从他被拐那天起,再也没有人这么问过他。他明明活着,明明是个人,可却卑微低贱,宛如蝼蚁,谁都可以踩上一脚,半点人的尊严都没有。   马家总是吃完饭了才会叫他,有时候煮的多了,他能吃两口,煮的少了,他饿很了,就会捡掉桌上的饭粒吃。   那时候马大娘那傻子儿子还在,他吃饭像个小孩一样,饭菜总是夹不稳,掉在饭桌上,碗里的也吃不干净,马家人吃饱了让他收拾桌子,他便捡来吃。   七岁之前,他是父母掌上的宝贝,是别人家倍受呵护的孩子,他眼神单纯,举止直率,不谙世事。   这么吃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饿得狠了,也容不得他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直到九岁,他路过河大愣家,他们一家在院子里吃饭,他那小儿子夹菜时掉了一口在桌上,河大愣没让他捡,说掉了,脏了,不要吃了,留着喂猪。   一口菜,农家人不放在眼里,地里多的是。   可赵哥儿却恍然······掉了,脏了······,人不能吃了,得留着喂猪。   但他吃了。   原来,他已经过的连个人都不如了。   当认知到这一点时,他几乎要崩溃。   他明明······是个人啊!   可他做不出改变。   不吃就要挨饿。   肚子饿的滋味,是最难受的。   以前不懂,吃了他没有任何的压力。   可当他了然,再捡那些掉桌上,甚至掉地上的菜时,他塞进嘴里,宛如嚼着利刃,舌头麻木,他尝不出半点滋味,囫囵两下咽下去,利刃割破了他的喉咙,又刮着他的五脏六腑,疼得他眼泪直掉。   马家人不把他当人,对他非打即骂,村里人骂人的话难听,粗鄙不堪,畜生一样待他。   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慢慢的,他开始强迫自己去习惯,强迫自己去接受。   他想,就当是赎罪了。   村里人看见他,常摇着头说:“造孽!”   他不懂他造了什么孽,他明明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但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就应该是了。   可即便是这样安慰自己,他还是常常会在夜里醒来,蜷缩在稻草垛里,觉得难过。   难过到让他觉得窒息,让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他,在乎他,需要他,珍视他。   他是可有可无的,他是孤独的,满村孩子,个个都有父母,马家再坏,也依旧是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天地宽阔,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可只独他,就一个人。   他像一片树叶。   树叶只有树,但树有很多树叶。   没有人,没有一个人会关心他。   也许,哪天他死了,死在这间窄小,阴暗,潮湿的柴房里,直到臭了,都没人发现。   也不一定,马家人需要他干活,他没有起来,马家人肯定会发现的。   他明天还要给马家人煮早饭,还要喂猪,扫院子,挑水,锄草,砍柴,得快点睡,快点睡,睡了就好了······   方子晨是第一个,让他感受到自己原来也是被珍重的人。   他就像一缕光,从乌云里照射下来,耀眼、温和。   人们总把照射进黑暗里的那束光叫做救赎。   赵哥儿知道马汶对他的心思,也知道马汶在马老大和马大娘心里的分量,他想报复马家,也想着,让方子晨把他从马家这个牢笼里救出去,于是他顺从了。   可一夜过去,方子晨走了,要了他的身子,没留一句话,就走了。   那束光消失了,他还是得留在黑暗里。   短暂的一夜,他并未对方子晨产生什么感情。他走了,他只是失望,并未觉得如何。   可这次······   他从未感到如此绝望过。朝夕相处,在方子晨的甜言蜜语里,他把身心都交托出去了。   方子晨肆意张扬,如烈日般夺目,他是那么的开朗,哄起人来,又是那么的真挚。   赵哥儿寂寥劳苦的生活即使是一滩死水,对着方子晨,也起了涟漪。   赵哥儿喜欢他,喜欢到他一出现,他就怎么也移不开眼。   他的爱意不加掩饰,至诚至真。   他把方子晨揉进骨血里,擅自把他当做自己的唯一,方子晨要走,便跟剜他血肉没有任何区别。   可究竟是他太差劲,连身边的人都留不住,还是,他真的看错了人。   黑夜里,决堤的情绪被无限放大。   这半个下午,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痛苦和绝望几度淹没他。   他无法想象,没了方子晨的日子,他该怎么过?   失去不是惩罚,记得才是。   人若是没有吃过甜的,他便不知甜的滋味,也不知何为苦。   可若是尝过了甜的,乍然失去,在回归之前,便是如坠地狱。   他一遍一遍的控制不住的想方子晨,最后,他几乎崩溃了。   方子晨真的不见了。   赵哥儿迟迟无法接受这件事。   他痛苦的蜷缩起身子,紧紧的抱着自己,把脸颊埋进臂弯中,雨水一滴一滴的将他沾染浸湿。   天空都不做美,雨越下越大,带着刺骨的寒意。   水流卷着泥石、枯叶从坡上冲下,冲到他身边,弄得他一身污秽,他愣怔的看着,伸出了手,水流过,在他紧握的指缝间短暂的逗留后,又再次流走。   握不住。   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握不住。   人与人认识,往往只是一瞬间便可,但忘记一个人,可能需要一辈子的时间。   方子晨······真的要了他的命了。   他呜呜悲鸣,乖仔两膝跪到他旁边,伸出瘦弱的胳膊抱住他的头,埋在他脖颈间,求:“爹爹,我们回家好不好?乖仔想回家,乖仔想回”   赵哥儿抱住他,失声痛哭。   他如今,只有儿子了。   兜兜转转,到头来,他还是只有儿子。   这半年来,恍惚着就像一个梦,梦醒了,他又什么都没有了。   他哽咽着爬起来,道:“我们,回”   他满身的疲惫,眼中的绝望,瘦弱的身体,带着孩子,步履蹒跚,孤零零的消失在黑夜里。 第140章   乖仔全身都湿了,头发凌乱的黏在额头上,冷得直打哆嗦。   赵哥儿去厨房给他热了水,让他坐在灶台边烤火,等给他洗澡时,赵哥儿才发现他身上冷冰冰的,一直吸着鼻子,想来是受寒了。   “对不起。”赵哥儿声音暗哑的说。   乖仔坐在桶里,眼眶红肿,他站起来,亲了赵哥儿,然后紧紧的抱住赵哥儿的脖子,道:“爹爹,不要乱说话,也不要哭鸟,好不好。”   赵哥儿忍着眼里的酸涩:“嗯!爹爹不乱说话了,刚刚,爹爹不该吼你,对不起,你原谅爹爹,好不好?爹爹······爹爹现在只有你了。”   “乖仔都没有生气啊。”乖仔捧住他的脸,额头与他相抵:“爹爹又说错话鸟,你还有父亲,等父亲找着路,他就回来鸟。”   他一直在重复着这话,一直在认定方子晨就是迷路了。   赵哥儿定定看他。   乖仔虽然只有三岁,但心智比同龄孩子要成熟,也要敏感的多。   他一定也是知道了。   可不想接受,在找借口麻痹自己。   赵哥儿抱住他,没有再说话。   谁也没有心思吃饭,洗过澡,父子俩早早上床了,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像去年冬日取暖那般。   屋外还在下雨。   乖仔揪着赵哥儿的衣裳,赵哥儿轻轻拍着他的背。   乖仔扬起头,又道:“爹爹,父亲只系迷路鸟,对不对?”   他在确认。   赵哥儿手臂顿时僵硬,血红的眼眶里,是苦苦压抑的濒临崩溃,他沉默着,犹豫了半响,才低低道:“······对,你快睡吧!”   “嗯!父亲说鸟,小孩几熬夜不高高,乖仔系听话滴好孩几,乖仔要快点睡,明天早上父亲就回来鸟。”   “要是不回来呢?”赵哥儿突然问。   乖仔看他,眼眶又红了:“爹爹怎么又乱说话,父亲几系迷路,西莫回会不来,他不回来,乖仔就去找他,爹爹也快点睡觉,不要乱说话鸟,不然乖仔还要打你。”   赵哥儿声音哽咽:“······好。”   半夜,乖仔突然被吵醒了。   赵哥儿发了烧,额上滚烫,似乎也做了什么梦,一直在喊方子晨的名字。   他以前也常这样,只是最近几个月,没有再做噩梦了。   乖仔喊他喊不醒,急的哭了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蹭下床,穿了鞋,冒着雨往外跑。   ……   老人家上了年纪,觉浅。   隐隐约约的,刘婶似乎听见了乖仔的哭叫声。   起初她以为听错了,仔细听了会,那哭声又没了,等她翻个身,正要再睡时,哭声又响了起来。   “刘奶奶······刘爷爷······周叔叔······开门,救命,救命~”   刘婶这会听了个清切,她推了刘叔一把:“老头子,老头子。”   刘叔迷糊的睁开眼,声音困顿:“咋的了?”   刘婶道:“你听听,是不是乖仔在叫。”   刘叔瞪了她一眼,闭着眼翻了个身:“你睡糊涂了?外头下着雨呢!还大半夜的,乖······”他刚说着,乖仔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呜呜呜,刘奶奶,刘爷爷,开门,开门······呜呜呜······帮帮乖仔,帮帮乖仔~”   刘叔立即撑起身上:“咋回事儿?我好像真听见了乖仔的声音。”   “我出去看看。”刘婶说着,披了件衣服急忙下床,来到院外,竟然真的看见了乖仔。   她忙开了门,乖仔哭的眼睛都肿了,嗓子也哑了。   “刘奶奶,”他没进门,冰凉的小手拉了刘婶就要往外头走:“刘奶奶,快去救救爹爹。”   “怎么了?”刘婶拉住他,见他身子都湿了,从背后扯了衣服赶忙给他裹上,扭头往屋里喊:“老头子,快出来,出事了。”   周哥儿也被惊醒了,一家人啥都顾不得了,慌慌张张往赵哥儿家跑。   到的时候,赵哥儿已经烧迷糊了。刘婶让周哥儿去打些冷水来,给他擦擦身子,去去汗,又让刘叔去把村里的赤脚大夫喊来。   这会大半夜的,城门不开,他们进不去,只能找赤脚大夫。   刘婶吩咐好,又抱过乖仔,把他扒光了塞被子里,等忙完,她才反应过来。   “乖仔,你父亲呢?”   原见了乖仔,从他嘴里知道赵哥儿病了,她一急,就没有多想,只以为方子晨个小年轻,没经过事儿,不知处理,这才喊了乖仔来,可这会,竞是未见方子晨。   乖仔挨着赵哥儿,抱着他的手臂,吸了下小鼻子,说:“父亲迷路鸟,还······还没有回来。”   刘婶拧着眉:“迷路?”   “嗯!”乖仔点着头:“就系迷路,不系不要乖仔和爹爹。”   刘婶:“······”   她看着赵哥儿,在乖仔的只言片语里,似乎懂了什么。   “我苦命的孩子。”她拉着赵哥儿的手,哭了。   周哥儿在外头听了一耳朵,也抹起了眼泪。   赤脚大夫来了,把了半会脉,说没什么事,就是受寒发热了,吃点药就好。   这人医术不精,对于马老三那样的,是束手无策,可一般的头疼脑热,却还是可以的。   周哥儿急忙拿了药去熬。   刘婶来的急,这会身上也没银子,老大夫摆摆手:“没事,明儿再给也行的。”   刘家一家在村里虽不富裕,可人品是没的说的。   而且这半年有了门路,给醉宵楼送菜,先不说能赚多少,起码这几十文的药钱还是有的。   再且说,这还不是给刘家人看的病,这是给赵哥儿看的。   刘家没银子,但方小子肯定是有的。   即使没有也无所谓,这小子参加府试了,要是一过,以后就是童生了。   村里顶顶出息的人,多照顾些也是应该的。   送走人,周哥儿去厨房熬药,刘婶看了乖仔一眼,将刘叔拉到门外,小声将方子晨离家出走的事儿说了。   刘叔拧着眉头:“这不能吧!我看方小子不是那样的人啊!”   “那他怎么不在家?”刘婶道:“乖仔都那么说了,我······我也不想这么想,赵哥儿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啊!”   “先别说了。”刘叔往屋里看了一眼:“别让孩子听见。”   刘婶立即住了嘴。   “等赵哥儿醒了,我们再问问他吧!”刘叔叹了口气,安慰道:“你先别多想,方小子在我们这儿落了户,便是将根扎在我们这了,走是不可能走的,也许就是小两口拌嘴了,他气不过,离家出走了而已,等赵哥儿醒来,我们问清楚了,再去找他,赵哥儿是他夫郎,总不能让他这么扔下。”   赵哥儿先前失身,生了乖仔,之前马家还说孩子是他们家的,可赵哥儿跟了方子晨后,他们气不过,又到处说乖仔是个野种,是赵哥儿偷人生来的。   赵哥儿本就名声不好,又跟方子晨做了半年多的夫夫,两小年轻,肯定是什么事儿都做过了,要是方子晨不要他,那他以后就真的是找不着人家了。   刘婶道:“现在也只能等人醒了再说,我进去看看他,你回家看看溜溜,别是醒了见不到人了哭,再拿几块姜来,熬点给乖仔喝,他刚也受寒了。”   “我晓得了。”   药熬好了,周哥儿又给吹了会才端到屋里。   这会正温,刚好入口,他拿了勺子喂,可赵哥儿却紧紧抿着嘴,怎么都不开口。   似是不愿喝,抗拒着。   周哥儿试了几下,一勺都没喂进去。   “娘,赵哥儿不喝,这可咋办?”   赵哥儿嘴唇干裂起皮,刘婶接过碗:“我来吧!”   赵哥儿还是没喝。   刘婶看出来了,这是他不想喝。   “赵哥儿,你不能这样啊!”刘婶抓过赵哥儿粗糙滚烫的手,放在手心里摩挲着,哽道:“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替乖仔想想,他还那么小,不能没有爹爹,你先把药喝了好不好,等你醒了,我们再一起去找方小子。”   不知那句话触到了他,赵哥儿的嘴巴终于动了动。   他似乎说了什么话。   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到。   刘婶侧过头,耳朵贴过去,听清了,心里穆然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赵哥儿在喊方子晨。   他在喊他回来。   求他不要走。   求他带着他和乖仔一起。   “方子晨······方子晨·······”   一遍一遍的,全是在喊他的名字。   这一夜,兵荒马乱。   直至下半夜,赵哥儿才退了烧。   刘婶和周哥儿一直守着他,没有回去。   早上,刘婶熬了点粥,给乖仔穿了衣服,带他到厨房,让他先吃点粥,乖仔没有动。   “怎么了?”   “奶奶阔不阔以帮乖仔做点包几?”乖仔跳下小板凳,来到橱柜前,哼哧哼哧从里面抱出一袋小面粉:“奶奶,帮乖仔做包几好不好?乖仔不会做。”   刘婶没多想,摸摸他的头:“我们乖仔想吃包子了?那奶奶给你做。”   乖仔摇摇头,说:“乖仔要去找父亲,带包子路上西,西饱鸟,才有力气。”   上次方子晨去赶考,赵哥儿给他做了包子,还有酱菜,见他包起来,乖仔说为什么不在家吃,赵哥儿便说这是当干粮的,留路上吃。   乖仔就懂了。   刘婶一时僵住,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她想了想,蹲到乖仔身边,问:“乖仔,告诉奶奶,昨儿,你爹爹和父亲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啊!”乖仔拧着两道小眉头,道:“父亲好,不吵架滴!奶奶帮帮乖仔,乖仔想要包几。”   他抱着米面不撒手,大有一副你不做我就一直抱着的架势。   刘婶从他嘴里套不出话,谈了口气,给他做包子去了。 第141章   包子刚捏上锅,周哥儿就进来了,他脸色有些沉重的同刘婶道:“娘,赵哥儿醒了。”   刘婶朝桌边扬了扬下巴:“那给他打碗粥进去,喝点垫垫肚子,等会我给他热药,他这病虽是下去了,可也得把这药喝完。”   周哥儿没动:“可是我看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刘婶停下手:“咋的了?”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感觉不对劲。”周哥儿道。   他地道的农家哥儿,字不识一个,知道赵哥儿不对劲,但怎么个不对劲法,他言语匮乏,却是形容不出来。   赵哥儿是醒了,可他一夜之间像是被剥夺了生机,呆愣愣的坐在床头不说话,粥也不喝,包子也不吃,仿佛一块木头,无所感知。   乖仔找了块布,包了两个包子,绑到脖子上,又在柴堆里找了根棍子,就要出门,刘婶拦住他,没让他走,说赵哥儿身子不好,离不开人,让他留在家里照顾,父亲过两天再去找。   乖仔蹭蹭蹭的跑到门口,见赵哥儿情况似乎真的不对,这才不想着往外走了。   他来到床边,趴在床沿上,去拉赵哥儿的手,仰着头,喊他:“爹爹······”   赵哥儿没有反应,眼珠子都不动,像是没有听到。   “爹爹这系西莫了?”接二连三的变故,彻底让乖仔害怕了。   周哥儿见他要哭了,连忙哄他,说生病的人都这样,过几天就好了。   乖仔吸了吸鼻子,小声道:“真滴吗?周叔叔不要骗乖仔。”   “嗯!”周哥儿摸他的脸儿,心疼道:“真的,周叔叔不骗你。”   赵哥儿这情况,刘婶和周哥儿没敢离开,寸步不离照看着。   午间,刘婶又端了碗粥进去,赵哥儿还是不愿吃,刘婶劝道:“赵哥儿,你别这样,我知道你难受,可多少也得吃点。”   赵哥儿目光空洞的看着门口,没有说话。   房里一时寂静。   “你不想活了,是吗?”刘婶突然说。   赵哥儿沉默半响,垂下眸,轻轻‘嗯’了一声。这声音像是从喉咙里传来,被烟熏哑了一般。   刘婶闻言心里止不住的发凉,而后又忍不住发怒,气他的不争气,也气他随随便便说这种话:“你不想活了,死了也干净,可你想过孩子没有,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儿子,凡事不为自己想想,你也得替孩子想一想啊!乖仔还那么小,没了你他要怎么过?我知你苦,但总能熬过去的,方小子······等你好了,我们再去找,他一个大活人,又在我们这儿落了户,总归是走不远,你好好的,养好病,我们去找他,行不行?”   她一提方子晨,赵哥儿便有些受不住。   仅仅一夜,这三个字,仿佛已经成了扎根于心底最深的刺。   每触碰一下,他就像被利刃穿透。   沉默良久,赵哥儿突然笑了,笑的很释然,像心结骤然被解开了一样。   找?   去哪里找?   他当初就曾不分昼夜的找,可始终也没找到。   而且,找还有什么用!!   他都没有做错什么,方子晨便突兀的离开他了,若是他做错了,才让方子晨选择离开,那他便是天涯海角,爬山涉水,他都会去找。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方子晨还是走了。   其实想想,方子晨能抛弃他一次,就能再抛弃他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可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似是嫌他不够苦,在他绝望的时候,他又和方子晨猝不及防的再见了,结果······又是毫不留情的散场。   这个世界,不缺让人心动的新鲜感,但长久的,持之以恒的陪伴却实属难得,这一刻,他才懂,也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如偿所愿。   方子晨抱着他,哄着他时,那种咬溢出心脏的安心幸福感,他到现在依然记得。   因为记得,所以现在才各位的难受。   失落又绝望的心情无法言喻,让他失去理智。   “我带他一起走。”赵哥儿说,他嗓音粗厉,仿佛许久不曾说过话了般:“活着也是累,我带他一起走。”   刘婶瞳孔一缩,不可置信般:“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刘婶捶打他,赵哥儿木偶一样,没有反抗,刘婶哭道:“你到底为什么想不开啊!方小子就算是走了,你也得为自己活着啊,当初你在马家,受苦受难的你都熬过来了,现在怎么不行?”   赵哥儿:“······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刘婶看着他:“人在世界上,不就是为了挣口吃的,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他现在刚走,你肯定难受,等这段日子过去了,就好了,你听婶子的,好好活着,不要乱想。”   赵哥儿摇了摇头,用很轻的语气,道:“活着······真的太累了,我知道,我若是走了,乖仔还小,他肯定也活不了,我也不放心,我带他一起走,到了下面,我还可以保护他。”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啊!”刘婶吼他:“赵哥儿,你不能这样想,听话,把粥喝了。”   那粥到底是没喝。   手指上的粗布昨儿就湿了,但没换下来,午间周哥儿帮他换了。   有些感染,粗布黏着伤口,解开时不小心扯到了伤口,流了点血。   赵哥儿原是默默的随他动作,可这会他却盯着指尖,出了神。   原来,人和人要分开的时候,是有预感的。   周哥儿在伤口上洒了点药,一阵刺痛,赵哥儿手臂反射性一缩,周哥儿拉住没让他动:“有点疼,你先忍一忍。”   伤口的割痕被湿布包了一夜,这会泛黄,看着似要流浓,和着血,有点恶心。   赵哥儿猛然挣开了手,狠狠摩挲着伤口,血液凝聚成了一条细线,顺着蜡黄粗粝的手腕流了下去。   太丑了。   实在太丑了,怪不得,都留不住一个人。   常年劳作的双手,其实并不好看。   以前赵哥儿就自卑,跟着方子晨住了半年,方子晨怜他,舍不得他干活儿,可十几年来,他操劳惯了,已经习惯了一睁开眼就是干活干活······猛然一休息,他便哪哪儿都不觉得不对。   他想赚钱,一是吃够了没钱的苦,其实是想方子晨过的更好,想让他心无旁鸳的去科考,想让他看到,自己并不是一个没有用的人。   他虽然不够好,可他能干。   他一天未歇,忙忙碌碌着,双手依旧糙着。往常他们躺床上时,方子晨搂着他依旧柔弱的躯体,也是心疼,可却无能为力。   他孑然一身来到这儿,除了一个脑子,别的再是没有,他没有金手指,不能像小说主角那般,王八之气罩顶,一路开挂。   小说多是夸张,无论何种时代,社会总是弱肉强食。   他没背景,没权利,做了生意,火了总免不了被人盯上,到时他又该如何?   他现在在醉宵楼工作,虽勉强混个温饱,可人脉是处出来了。   现在他是我强人弱,这会再做起生意来,谁还敢打他的注意?   赵这一戳,伤口顿时变得狰狞不堪,小口裂了开来,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伤口被牵扯的疼痛难忍,赵哥儿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几近癫狂,周哥儿都愣了。   但很快,笑声就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隐忍的哽咽。   他用沾满血液的手捂住了眼睛,一声声,仿佛在忍受着刻骨的疼痛。   周哥儿跟着红了眼眶:“赵哥儿······”   ……   乖仔一直坐在门外,后院的鸡也忘了喂,小奶狗被他抱在怀里。   它呜呜叫了两声。   乖仔抚着它背上的毛:“狗狗,你说父亲为西莫还不回来?乖仔都好想好想他鸟,他真滴系迷路鸟,不系不要乖仔和爹爹的,对不对?乖仔听话,乖仔都没有闹,爹爹也好好,父亲会回来滴。”   他说着,眼泪随之掉了下来,他又赶忙擦去。   小狗子舔了舔他的小手背,似乎察觉到小主人心情不虞,它今儿格外的听话。   赵哥儿状态实在糟糕,刘婶和周哥儿轮流守着他,半步不敢离开。   刘叔站院子里,朝屋里看了看,又往门口瞧,沉沉的叹了口气。   乖仔孤零零的坐门栏上,眺望着远方,一动不动。   直到时辰到了,他站起来跑屋里,垫着脚,见赵哥儿躺下了,闭着眼,他轻轻喊了声爹爹,赵哥儿没应,他定定看着,然后又去摸了摸他的手,见他还是热的,这才松了口气,又跑到门口去坐。   如此,到了隔天,赵哥儿起床了,也依旧没吃东西,只是拖着虚弱的身子,像个没事人一样,开始打扫院子,方子晨的衣服,鞋子,碗筷,毛巾,都被他一一叠好擦干,放到了一箱子里。   乖仔看了半响,突然跳起来,去扒拉他的手,推他,从箱子里把方子晨的衣服抱出来,见赵哥儿要拿走,他用力抱住,死活不让。   “爹爹把父亲滴衣服收起来干西莫?这系父亲滴衣服,他晚上回来要穿,爹爹收起来,父亲西道鸟,不高兴鸟,不回来了怎么办?爹爹快放回去,快点······”   赵哥儿没有说话。 第142章   方子晨的事,村里没人知道。   他以前上工,有时候回来就待家里跟乖仔玩,偶尔才出门逛逛,大家伙自家鸡皮蒜毛的事儿都忙不赢,自然没空转盯着他家瞧。   中午,黎艺盛托人带的书信也到了,赵哥儿没打开,只是拿回屋里放。   他忙忙碌碌的没让自己停下来,直到傍晚,赵哥儿说自己已经好了,不用照顾了,让刘婶和周哥儿回去。   周哥儿哪里放心,可刘婶拉住他:“走吧,我们回家吧!”   “可是······”周哥儿犹豫:“他这状态,我不放心。”   “他这是魔怔了。”刘婶说:“他能自己想开,这一遭就能过,若是想不开,”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赵哥儿正抱着乖仔,不知道在说什么,乖仔小嘴儿噘着,揪着衣角,似乎非常的不高兴。   “人各有命。”她道:“我们能守着他一天两天,却不能守着他一辈子。”   当初刘小文被拉去当兵,她也一度感到绝望。   刘小文这人,老实,心性善良,从小就听话,边境那是什么地方,十个人去,没一个能回来。   她知道,刘小文这一去,恐怕是回不来了。   那几天她难受,可难受也没办法,生活还是得朝前看。   她一把年纪了,这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头,没准哪晚睡一觉,就起不来了。   但也不是怕死,她只是有太多太多的不舍。   她有女儿,还有才几个月大的小孙子,还有周哥儿,还有老伴。   她不能为了一个儿子,便要死要活。   可赵哥儿却是不一样。   他孑然一身,他的家乡在远方,也许······一辈子都再也回不去了,他在小河村没有亲人,这人世间,似乎没什么能让他牵挂不舍的。   方子晨是第一个对他好的,那种好不同于周哥儿,刘婶子。   他鲜少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把方子晨视为救赎,视为唯一,于是他想把他当救命稻草般,牢牢抓着,他一腔柔情,付出了全部。   以前就孤苦伶仃一人,现在虽有个乖仔,可他······若是真想不开,那也是命。   赵哥儿心神不济,晚上还是煮了碗粥给乖仔。   乖仔看他:“爹爹不饿吗?”   “不饿。”赵哥儿道:“快吃吧!”   乖仔拧着眉头:“可系你早上也没有西饭饭。”赵哥儿还没说什么,他一把抱住赵哥儿:“爹爹你不要这样,乖仔怕······”   赵哥儿勉强扯出一抹笑:“爹爹就是病了,没什么胃口而已,等会再睡一觉,明天爹爹就能好了,爹爹不骗你。”   乖仔喝了粥,回到房里,就见床旁边推了好些柴火。   以前他们就睡柴房里,乖仔也没觉得有什么,赵哥儿喊他洗澡,洗干净了,又找了他最喜欢的那套小黄衣给他穿上。   方子晨事儿精,睡觉总要穿睡衣,他嫌白日的衣裳磨人,睡着不舒服,之前还特意买了两匹特软和的锦帛让刘婶帮着做几套衣服。   都是按照现代款式来的,简单,宽松,舒适。   赵哥儿和乖仔也有两套。   往常乖仔洗了澡,赵哥儿都是直接给他套的睡衣。   今儿不仅给他穿了小黄衣,头发干了,还又给他绑了起来。   乖仔只觉得奇奇怪怪。   小狗子今晚也特别不乖,不知是嗅到了什么,一直用爪子扒拉着门。   “睡吧!”赵哥儿揽他躺下。刚要吹灯呢,外头‘砰’的一声响,似乎谁砸了一下门。   “赵哥儿,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点开门,快点开门啊!再不开门,你男人就要翘辫子了。”   赵哥儿猛然起身,不可置信般朝门口看去。   房门已关,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可他瞳孔缩着,直盯着门口。   外头又安静了,在他以为自己思念成疾,产生幻觉时,外头再次喊了起来。   “睡了?先别睡啊!赵哥儿,赵哥儿,赵哥儿哎~先起来开个门啊!不然你要成寡夫了啊,不是跟你开玩笑啊。”   赵哥儿全身的血液似乎又沸腾,他想跑出去,想马上就出去,可身子却僵着。   乖仔匆匆忙忙爬起来:“系父亲,系父亲,爹爹开门,父亲回来鸟。”   赵哥儿没有动,他跳下床去,太高了,还跌了一跤,膝盖撞到了地上,很响的一声,他没有哭,甚至都不喊一声疼,搬了凳子,踩到上面去,开了房门后,一溜烟跑出去。   外头很快传来他欢呼雀跃的声音。   “父亲······”   “我的小宝贝啊!”   赵哥儿呼吸急促,赤着脚就跑了出来。   可见到方子晨的那一刻,他几乎没认出来。   方子晨如水鬼一样,头发凌乱,衣服又湿又皱,仿佛被人摁着狠狠□□过一番。   “夫君?”   “赵哥儿,你······我靠,你怎么成这样了?”方子晨刚惊呼出声,赵哥儿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紧紧的,似乎要再次把他融到骨血里去。   “夫君······”   以前他下盘稳的很,可这会方子晨连着退了两步,身子似乎很虚弱:“别抱我了,赵哥儿,赶紧给我找个大夫吧!”   赵哥儿急忙松开他:“怎么了?”   方子晨刚要张嘴,一口血先呕了出来。   “夫君~”赵哥儿吓坏了,这会也才看清,他胸口上,沾着大片血迹。   他赶忙将方子晨扶回了房。一躺床上,方子晨撑着的那口气一下就泄了,像个皮球般。   乖仔抹着眼泪:“父亲西莫鸟啊?”   赵哥儿来不及理他,跑出了门。   乖仔没追出去,又爬上床,给方子晨盖了张棉被,然后躺到一旁,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方子晨气若游丝,咳了起来:“儿砸,去······去给父亲倒······倒点水。”   “好,父亲等乖仔,父亲不要睡。”   赤脚大夫很快就来了。   他只觉得这两天跟方子晨家格外有缘。   短短两天就来了两趟,这家人生病都生的比别人家勤快些。   农家人穷,平时小心得紧,生怕生病儿花冤枉钱,一年到头的,都不见发个热冒个寒。   而方家却是不一样,有钱人家,就是任性,病是随随便便就生,昨个刚是赵哥儿,今儿又是方小子了。   跟商量好了轮流着来似的,生怕他个老头子赚不到银子,饿死还是怎么着啊?   每次都是大晚上,他躺床上了的时候。   换了别人,他早啐一口了,可这会却是不敢。   他以为是寻常的头疼脑热,可见了方子晨那要死样,只觉得有点大条,把完脉,眼睛都瞪大了:“你给他吃药了?”   赵哥儿不明就里:“没有。”   “没有?那他这是怎么回事?”老大夫到:“赶紧送镇里去吧!晚了要出人命的。”   失而复得的欢喜感还没升上来,这会又如坠冰窟。   赵哥儿身子发软,双腿虚脱无力,头晕的厉害,他晃了两下,又跌跌撞撞的跑去村长   牛车很快借来。   方子晨被抬到了牛车上,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见这村长甩着鞭子就要赶,虚弱道:“给我······盖张被子,冷。”   他身子极为不好,虚得很,这么去,别是没到镇上就先凉了。   乖仔趴到他肚子上:“父亲,乖仔暖暖,父亲不冷。”   方子晨:“······”   他本就呼吸困难,胸口沉闷。   这会儿······   谢谢你啊!   要是再重点,父亲就要当场嗝屁了。   赵哥儿紧紧抓着他的手,没有说话。   村长一路忧心忡忡,到了扶安镇外,见着镇门紧闭,蹙着眉急道:“这可咋子办?”   他想过去交涉,未靠近,城楼上的士兵先呵道:“何许人?想干什么?”   “小爷,老汉乃小河村村长,后辈急病,想进镇去寻个大夫,望您开开门。”   小兵自是不准的。   镇里门宵严厉,若是个个都这般,那岂不是乱套了。   正要驱赶,一老兵往牛车上一瞥:“那是不是方小子啊?”   “啊?方老大?不能吧,这大晚上。”   “不对不对,看那模样,好像真的是方小子。”   老兵喊了一声:“车上何人?”   方子晨恼得很,强撑着一口气:“你爹。”   村长:“······”   赵哥儿:“······”   老兵赶忙下来,将城门打开。   见方子晨一扫之前春风得意老子最屌的样,鬼似的躺在车上,赶忙道:“快快快,去济世堂。”   这医馆名儿一听,就知道是慈善人家开的,寻常医馆,半夜它‘不接客’。敲了门,见穿着寒碜的,没准还要挨顿骂。   老兵跑前头,门一敲,一小童子探出头来:“老伯是来看病问诊吗?”   “嗯!徐大夫呢?”老兵冲进门去,直奔后院:“徐大夫,救命啊!我爹快不行了。”   “来了来了,”徐大夫正穿衣服呢!就被老兵拉了出去:“别穿了,快去看看我爹,他快不行了。”   到了外头,医馆里空荡荡,徐大夫衣衫不整,问道:“你爹呢?”   老兵呐呐的回:“还······还没来!”   徐大夫:“······”   牛车慢,这老兵练过,两条腿就赛过牛四只蹄。   来到医馆外,赵哥儿身子虚落,想去背方子晨,刚起身便是一阵眩晕。   村长没多想,见他脸色憔悴苍白,便把方子晨接了过去。 第143章   这药下的实在猛,那天方子晨压根就没发泄出来。   怜娘抓着他的脚,方子晨理智快被欲望湮没,叫怜娘松手,怜娘死死抓着不放。   她知道,此番下药,不成功便成仁,一旦让方子晨跑了,那她以后就再也不会有此机会了。   方子晨除了张皮囊,其它条件便属次等,他一没家世,二没钱财,镇上青年才俊比比皆是,可方子晨县试第一,批卷之时,几个考官没有分歧,联名举荐的第一名,可见其实力。   商甲最末,贾员外虽地主豪绅,可却是半点地位都没有。   以前扶安镇最为出众的才子,便属孙尚城,可孙尚城德行不佳,方子晨无疑成了怜娘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怜娘死不松手,见他想跑,甚至还把外头那三人喊进来帮忙,方子晨心一狠,一脚踹翻了她。   她晕过去前,还不忘交代下人,把方子晨抓住。   方子晨翻墙跑了。   那三个汉子在后头紧追不舍,若是回去,怕是没到家半路就被抓到了,方子晨咬着牙,一出镇门就往山上跑,然后躲了起来。   欲望汹涌,他只能强撑着,后面体力不支,不知道怎么的就晕过去了。   ……   徐大夫把完脉,眉头紧蹙。   赵哥儿身子止不住的颤:“大夫,我夫君,他······他没事吧?”   徐大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赵哥儿几乎要晕厥过去。   对于大夫来说,最是看不得他们这些有病不医,乱吃药乱买药的行为。   看他一副摇摇欲坠,似乎承受不住的样子,徐大夫没好气道:“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讳疾忌医,不举有什么好丢人的,大夫不来看,乱去抓药,那等虎狼之药,吃了能是好的?”   汉子最是要面子,富贵人家还能把大夫请家里去,寻常人家只能在医馆,这也没有诊室,身后紧挨着就排着人,大多有这方面问题的,宁可强忍着,也不愿就医。   赵哥儿都听不懂,方子晨却是要炸了。   他原本就浑身无力,瞌着眼只剩口气,听了这话,不知哪来的力量,撑起身骂道:“老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不要污蔑我的清白啊!”   这话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不举,这于男人而言,是最跌份的。   “你若成个男人,咋滴还吃那般药?”徐老没好气的说。   方子晨:“······”   这老头,真是一句人话都不带讲的。   他龙精虎猛,在床上都不知道有多厉害。   他不举?   简直是开玩笑。   每次都能让赵哥儿两腿发软,还不男人吗?   赵哥儿跟着他,那是性/福满满。   可如今,这性/福也不知道会不会半路折腰。   这春/药也不是毒,常是拿来当助兴物,吃了泄出来便好,可憋着,是极为伤身的,严重的话,不举都有可能。   方子晨怕死了。   他才十八,也才刚开荤,这荤都没吃腻呢!筷子先给他软了,这不是要他命吗。   被徐老这一气,他剩下的那口气又没了,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赵哥儿扑过去:“夫君······”   “没事儿。”徐老给方子晨扎了几针,过了片刻,道:“等会我先开福药,熬了给他喝点,先把那药解了再说,不过他染了风寒,内里怕是虚着了,而且······”他看了看方子晨:“你是他夫郎吧,我们去外头说!”   木质的墙不隔音,方子晨迷糊中,断断续续的也听了个大概。   那春/药产自湖州,此类药物多是用麝香,山茱萸、馍惾亍,蛇床子,熊狗胆,人龙制作,湖州盛产一名为白甘丁的草药,将此药加入炼制,制出来的春/药,服下后,能让男人身体轻捷,行/房耐久不泄,夜驭十女,畅美如仙。   起初这药一经推行,倒也火过一段时间,可后来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滥服“春/药”助兴的夫妻,发现产下的胎儿多是先天不足和畸型,且这药性味燥烈,汉子过度行房造成精气大量损伤,许多汉子在服用后虚劳早衰,更有人直接死在了床上,而且此药饮用后,便是另类‘中毒’,若是不能及时发泄,禁欲过久可导致精子在附睾中死亡。   出的问题太多,这药后来就被禁产了。   但也有那么些不良商甲,偷偷产了贩卖到别州。   方子晨这会便属后者。   不过他底子好,也不是不可救,只是近几年内,要不了孩子不说,还少不了吃一番苦头。   中药多是苦,吃个几次的倒是没关系,但连着吃几年,怕是都要腌入味了。   赵哥儿听了这么会,也知道方子晨中了什么药了,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村长以为这两小口子玩儿重,不懂事乱搞,当即训道:“你们真是糊涂啊!”   “······不是,”对上他指责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赵哥儿呐呐的将方子晨失踪的事说了出来。   村长缄默良久,叹道:“他这是着了人的道了。”   他身为一村之长,村里什么情况他最是懂。   方子晨县考后,村里几户人家便开始蠢蠢欲动。   原是觉得村里人没见着什么世面,几十年了,就出了方子晨这么个出息的,个个盯着,想搭上去,一举飞上枝头,这么想很正常,可没想到镇上竟也是这般。   这小子魅力大啊!!   也不知是福是祸。   乖仔从进了医馆后就什么话都没说,大夫走了,他让赵哥儿给他脱了鞋,到了床上又挤到方子晨怀里,把他的手搁到自己的小肚子上,然后紧紧的抱着他。   小孩子体温总是高,暖乎乎的像个小抱枕,方子晨虽是意思模糊不清,可潜意识知道这是他儿砸,他喃喃说了声乖,就睡过去了。   下半夜迷迷糊糊的,他睁开眼,见赵哥儿握着他的手正坐在床边,旁边的桌上只点了盏小油灯。   光线幽暗,赵哥儿眼底发青,神色憔悴,想来自己失踪的这两天,他是一刻都没歇好的,方子晨喊了他一声。   他靠近了些:“是渴了吗?要喝水吗?”   方子晨摇了摇头,抱着乖仔往里挪,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上来。”   医馆的床并不宽敞,赵哥儿怕挤着他:“不了,你快睡吧!我······”   “快上来,”方子晨义正言辞:“我现在是病人,病人大过天,你应该顺着我,懂不懂?我这两天,就两天,已经吐了快一桶血了,你再气着我,等会我怒急攻心,你就等着做寡夫去吧!”   赵哥儿:“······”   方子晨催道:“赶紧的,我想抱你。”   他一说这种话,赵哥儿瞬间毫无招架之力,只得躺了上去,他挨着床边,半边身子悬着,方子晨一把将他楼过去,埋在他脖颈边,鼻尖是熟悉的味道。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方子晨说。   赵哥儿没有说话,缄默良久,他揽住方子晨,才道:“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声音沉哑,指尖颤抖,身躯也在这一刻各外瘦弱。   方子晨心疼不已,可嘴欠惯了,这时候还是吐不出一句好话:“你瞎想些什么,怎么老是把我当渣男想啊!我是能做出抛家弃子这种缺德事儿的人吗?我不见了,你也不知道往别处想,我是不是因为太过英俊,被人觊觎绑去劫色了,是不是喝醉了掉沟里了,我要是真碰上这种事,想等着你来救,估计是要等个寂寞了。”   赵哥儿哭着说:“可是你之前也把我抛下了。”   方子晨猛然抬起头,震惊道:“什么之前?我什么时候抛弃过你了?你是不是困糊涂了?赶紧睡赶紧睡。”   赵哥儿捶了他一下,字句哽咽:“你下次不准这样了,我真的,真的受不了。”   “嗯!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方子晨捧住他冰凉的脸,心肝绞痛:“我不会走,我想与你执手,与你白头,我知道你自卑,对爱没有把握,但我不会骗你,真男人说到做到。”他想起杨慕涛那倒霉催的,又道:“当然了,前提是你不要给我戴绿帽。”   回屋躺的那一会,满屋的柴火他不是看不见。   他知道赵哥儿有些执着,他曾在至暗的困境里孤立无援,彷徨无助,因为从来都是一个人,牙被打碎了也只能和着血往肚里咽,他极度没有安全感,对感情也是患得患失。像吊在深井里,他始终害怕那根绳索会断裂,哪怕它看起来够结实可靠,但一日脚触不到踏实的地面,那种担忧便一日如影随形。   方子晨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训斥的话还没升到喉咙口又被咽了回去,赵哥儿的过去,他受过的委屈,他掩藏着的那些未宣之于口的心事,他通通都不知道。   那双硌脚的鞋子,穿在谁身上,谁知道。   换句话说,他要是经历过赵哥儿经历过的一切,也未必比他好到哪里去。   “睡吧!”方子晨亲着他的发顶:“我在,会一直在,快睡吧!”   闹了大半夜,隔天一家三口几乎是临近中午才醒来。   赵哥儿去买了几个包子,方子晨吃了三个,而后又扎了几针,大夫给他捡了几包药,说可以回去了。   之前虚弱,很大程度是因为中了药的原因,另一原因便是因为饿。   这会吃了三个包子,他又精神活虎了,可方子晨没动:“大夫,我真的没事了?”   徐大夫瞪他一眼:“你是在质疑我!”   倒也不是质疑,主要是徐大夫看着上了年纪了,虽说姜越老越辣,这行医的也多是如此,可徐大夫六十多出头了,要是突然糊涂了,误诊了怎么办?   而且昨儿都把了脉了,竟他娘的还说他不举,方子晨严重怀疑他是个老庸医。 第144章   方子晨哽道:“我感觉······我那里好像还没好!”   “哪里啊?昨儿个看了,你除了受点寒,中了药外,并无甚大碍。”徐大夫说。   方子晨拧着眉:“不可能,要是没事,它怎么没有反应!”   “什么地方没反应。”徐大夫反问。   方子晨焦躁的道:“我的大兄弟啊!”   徐大夫:“······”   徐大夫深缓了口气,没好气道:“它能有什么反应啊!你还想对着我有反应啊?等你回家,见你夫郎脱光光了,还是没有反应的话,你再来找我。”   方子晨:“······”   这么一想好像也对。   常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可他也不可能特么的一有空就色啊,这会没反应,也是正常。   真是担心则乱。   回去路上,方子晨抱着乖仔一个劲的亲他:“哎呦我的小心肝,两天不见,父亲可想死你了。”   “乖仔也想想你。”乖仔抱着他的头,拿脸同他蹭了蹭,告状道:“爹爹之前说父亲不要乖仔和爹爹鸟,爹爹乱说话,父亲回去打他屁股。”   “好。”   “但父亲要很轻哦!不然爹爹会痛痛,痛痛鸟乖仔还得亲他,乖仔渴渴滴,都没有口水鸟。”乖仔小大人一样,道:“爹爹笨笨,几有乖仔西道,父亲系迷路鸟,不是不要乖仔和爹爹。”   “对,”方子晨抱紧他:“我儿砸最聪明。”   乖仔母鸡似的,呵呵笑起来:“对滴,乖仔也这么觉得,乖仔系天下第一无敌聪明。”   “不不不,你只能算第二。”方子晨说。   乖仔拧着眉头:“那第一系谁也?”   方子晨极不要脸:“第一次当然是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足智多谋的父亲了。”   “对头,”乖仔道:“父亲第一,乖仔系第二。”   赵哥儿拿着药跟在他们父子俩后头,听着他们一路黏黏糊糊,絮絮叨叨,心又满了。   刘婶子和周哥儿一宿没睡安稳,早上早早起来后便直径来了赵哥儿家,外头院门大开,两人都愣了,冲到屋里,见满室柴火,吓了一大跳,可找了半天,赵哥儿和乖仔却是不见半个影,正慌着,村长来了,同他们说了方子晨的事。   刘婶子长长松了口气。   他同周哥儿把柴搬到后院,这才回去。   方子晨要修养,便让河西帮着给醉宵楼递了信。   晚上下工,杨掌柜还亲自来看了下,带了些补品和糕点,让他好好养,店里的事不急,杨铭逸能帮着顶上。   方子晨想了想,回屋写了封信,让他帮着交给杨铭逸。   闲聊两句,杨掌柜又抱了抱乖仔,逗了他一会后便走了。   ……   方子晨消失这两天,杨慕涛可谓忙得头冒烟,方子晨在他府里失踪,他自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派了部分人手在镇上找,又要处理杨夫人的事,忙得两头大。   可在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置杨夫人的时候,源州官兵拿着令牌来了。   隔县缉拿,常是带令,没有知府的令牌,便视为挑衅,镇门口都进不来。   吴老回了源州,便让人全力彻查此事,知府将那几个山匪带回衙里,都还没怎么拷打,见着满墙的邢具,尿都飙了,一五一十全权交代了。   按着山匪们的描述,衙差们抓到了那中间人,中间人经不住拷打,这才把杨管家供出来。   杨府的管家找到他,给了他一笔不菲的银子,让他找帮人,帮着把杨府的独哥儿杀了。   ……   官兵去的那天,杨夫人正跪在正厅里哀求:“娘,娘你帮帮我,帮我劝劝老爷,我知道错了,让他不要赶我走,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以头呛地,咚咚响。   郑老太无动于衷。   那天宾客盈门,郑晓玲竟是不知收敛,还敢在后院里跟管家做出这等龌龊事,没传出去还好,若是传出去,杨家怕是要名誉扫地,沦为笑柄了。   郑晓玲首先是她儿媳,其次才是她侄女,敢公然给她儿子戴绿帽,却还好意思向她求饶,真真是不知所谓。   “大嫂,你如此不知廉耻,竟还有脸求饶?”杨老二瞪着他,扭头道:“娘,大哥,我看还是把他同管家送去浸猪笼吧!”   “不可,”杨老三道:“还是暗地里处置吧!不然这事就该传出去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让她在休书上签字吧!”   “不要,”杨夫人模样狼狈,四肢并用的朝郑老太爬过去,俯在她脚边:“娘,姑母,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帮帮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要休了我,你劝劝老爷吧!他一向最听你的话,你帮我劝劝他,我不要合离,我不要合离。”   她被杨慕涛关了两天,这两天里她也想过种种可能,这事败露,又正巧被杨慕涛抓了个现行,她知道按照杨慕涛的心性,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可杨慕涛心里本来就没有她,原不原谅的,也就无所谓了。   她只要保住杨家主母这一身份便好。   郑老太待她一向宽厚,且最是心软,只要她好好认错,好好求饶,这事儿应该就能过去了。   谁知郑老太踹了她一脚:“你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丑事,还有脸来求我?晓玲啊!我是不是待你太过和善,你才敢这般无法无天?”   “不是的,不是的······”   “老大,去把休书拿来!”郑老太站起身,看了郑晓玲一眼,似是很失望,叹道:“之后的事,你们看着解决吧!”   杨夫人不敢置信:“姑母,你,你不要晓玲了?”   郑老太冷声道:“你这样的,我们杨家要不起。”   “姑母,晓玲知道错了,姑母······”   外头下人匆匆跑了进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   一众官兵破门而入:“杨垣庄此人何在!!”   杨垣庄是管家的大名。   当初念他勤恳,杨家便给他起了这么个名。   瞧着一众官兵来势汹汹,杨家几兄弟怔住了。   “大哥,你报官了?”杨老二悄声问道。   杨慕涛白了他一眼:“你当我傻的吗?”戴绿帽这事藏着掖着都来不及,还报官,这事一报官,明儿整个扶安镇男女老少的就都知道他媳妇偷人了,他不要脸的吗??   管家被五花大绑的带了上来,官兵不知情,只以为这家人积极,面色好了些。   杨慕涛给他塞了几两银子,稍一打听,顿时一股怒气团在胸口。   等官兵将官家押走,他狠狠的踹了杨夫人一脚:“你这贱人,来人,将她带下去关起来,别让她跑了,明儿官府就要来拿人了。”   “大哥,怎么回事儿啊!”杨老二拧着眉头。   杨慕涛满脸怒容:“你问这贱人。”   郑晓玲整个人都在抖,接着不知哪里来的力,朝门口跑了过去。   杨慕涛:“给我拦住她。”   门口两家丁和几个丫鬟扑了上来,牢牢把她摁住。   “放开我,放开我······”   郑晓玲嘶吼着,不停的挣扎着,发髻凌乱,宛若疯子。   “大哥,管家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杨老二又问。   杨慕涛回:“他派人前去截杀我的老丈人。”   “啊?”杨老三一头雾水:“你哪个老丈人啊?”   杨慕涛一个正室,十几个小妾,他给小妾脸,个个都喊老丈人。   “源州那个啊!”杨慕涛说。   众人倒抽了口凉气:“他脑子有病啊!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对吴老下手,活腻了他?”   杨慕涛睨了杨夫人一眼,哼了一声:“他哪里是想对吴老下手,他真正的目标,怕是我家逸哥儿才是。”   杨夫人垂下头,鸵鸟般,几乎要埋到胸口。   管家区区一下人,为什么要对杨铭逸下手?杨铭逸若是有个意外,他又能捞着什么好?   整个杨府,能视杨铭逸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也不过是杨夫人。   以前她无儿无女,尚且能容得下杨铭逸,可这会肚子里踹了个,便是再也容不得了。   若说没有这丑事儿,谁也不会马上怀疑到她身上,可她和管家有着这种关系,容不得他们多想。   对身有功名的举人老爷下手,没有十足的好处,谁都不会冒这个险。   他们下意识朝杨夫人的肚子看去。   若是她肚子里踹的是管家的种,要是个儿子,以后偌大的杨府,便全权是他的,要是哥儿姑娘,怎么的也得分得一半。   这样一来,管家冒死截杀杨铭逸和吴老,便是说的过去了。   后院那点事,在场的人门清。   杨家几媳妇原还想着开口帮求个情,杨夫人肚子还有个孩子,毕竟是杨家的种,怎么的也得生下来了再说,这会没一个人站出来。   杨夫人被关进了柴房。   不出所料,隔天一早,源州官兵又来了。   压着杨夫人,又呼啦啦的走了。   门外站着一伙人,皆在窃窃私语。   下人早得了吩咐,半真半假的将吴老的事说了。   偷人这事半点不提。   大家伙听得起劲,委实觉得这杨夫人太过急躁和小心眼了些。   这才怀胎几月啊!一大把年纪了,能不能安全生下来都还是未知,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而且是个杨铭逸是个哥儿,以后嫁出去了,还挨着他什么事啊!   多个兄弟,还能帮衬一二呢!这心眼委实小了些。   杨府的事,众人是津津乐道。   杨夫人的陪嫁丫鬟见事不好,跑回了郑   杨家不会捞夫人,但郑家定是会。   想把杨夫人从这事里摘出来,倒也容易,就是要花点银子,跑点关系。   让管家一人揽下罪责便可。   郑晓玲是郑家独女,极受宠爱,一听女儿被抓了,他们不敢去源州闹,便跑到杨府来。   杨慕涛不愿多说,拿了休书出来,只道郑晓玲如今已不再是杨家人,她的死活,无关杨家事。   郑家人只觉得他心狠,几十年夫妻,他们女儿虽是没能给杨家生个一男半女,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自个女儿惹了事,便如此翻脸不认人。   委实无情。 第145章   郑家人对着杨慕涛一顿臭骂,直言他若是不帮着把郑晓玲捞出来,那以后两家便断亲绝义。   杨慕涛直接道:“断就断,当老子稀罕!”   “你怎么说话呢?”郑父眉毛倒竖,怒不可喝:“慕涛,做人不能这般绝情寡义,晓玲她不懂事,一时冲动犯错是在所难免的,她一妇道人家,进了那种地方,还能落着个好?你那哥儿这不也没事吗,他不过是个庶子,再重要,能有你结发夫妻重要啊?几十年感情,难道还比不上个哥儿?”   “庶子怎么了?庶子不也是我的孩子。”说到这,杨慕涛不免悲从中来:“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了,郑晓玲敢对他出手,便是要我绝后,我没砍了她,都算她祖上积德。”   杨慕涛以前风流,也没怎么管杨铭逸,只将他全权交给郑晓玲照顾。   他不着家,杨铭逸过的什么日子也不清楚,只想着家大业大的,郑晓玲总不能短了他吃喝。   直到前几年,他看见杨铭逸独自坐在小后院里,啃着馊了的鸡腿。   小孩一天一个样,见风长,变化大,那天他也认不出来,府里妾室多,闺中密友常来府里,他只以为是哪家夫人带来的孩子,乱跑到后院玩,杨铭逸小模样长得委实俊,白乎乎的,小长发柔顺的披散着,杨慕涛心生喜爱,上前想问你是谁家的孩子,谁知杨铭逸站了起来,躲到石桌下,战战兢兢的将鸡腿藏到了身后,警惕的看着他。   “你是哪家小孩呀?咋地跑小后院来了?”杨慕涛蹲下来,笑着问。   杨铭逸不说话,定定的看了他良久,似是在确认着什么,突然道:“父亲?”   杨慕涛当场就愣了。   靠得近了,也闻到了味儿。   那鸡腿不知留了多久,大夏天的,馊的味大。   他几乎不敢置信:“你是······逸哥儿?”   吴慧芳秀慧外中,是个很温柔的女子,杨慕涛曾经迷过她一段时间,夜夜宿在她那儿,后来后院十几个女人,就她一人怀上了,大家是妒忌又羡慕。   虽是个小哥儿,杨慕涛还是疼的紧,呆书房里亲自查了大半月的书,给他取名杨皓贵。   吴老知晓,骂了他一顿后才亲自给小外孙取了名,杨慕涛也没反对,他自个虽认得字儿,可与吴老比便是差得远了,吴老乃举人爷,给取的名自是不差的,而且后来他自个琢磨琢磨,杨皓贵,越叫越像羊好贵,还是杨铭逸好听些。   吴慧芳到底是福薄,杨铭逸才两岁时,她便去了。   杨慕涛也不会养孩子,想来想去,就把杨铭逸交给郑晓玲,让她抚养。   他以前没孩子,看见别人家的小孩,总是欢喜得紧,以己推人,想来郑晓玲也当是如此,何况她还是个女人,妇道人家最是心善了。   他久不久回趟家,有时想起孩子了便问郑晓玲,郑晓玲总找借口,说孩子跟着老嬷嬷学绣花去了,不得空,你放心,他是你骨肉,又是我们府里唯一的少爷,我自是会疼他的。   杨慕涛听了,也就没有强求。   谁能想这婆娘竟是阳奉阴违。   杨慕涛抢过杨铭逸手上的鸡腿:“这鸡腿馊了,我们不吃。”他扔到一旁,谁知杨铭逸又跑过去捡起来。   “还可以吃。”杨铭逸说。   杨慕涛心酸的厉害。   他仁善,府里的下人他也从不苛待,下人们吃的穿的,哪样不好?   可他的哥儿,堂堂杨府少爷,竟然吃馊鸡腿!!   “这鸡腿哪里来的?”   “是厨房的阿爷砍鸡的时候不小心挨掉地上的,他不要,我就捡回来了。”杨铭逸说。   杨慕涛蹲下身,抓着他的肩膀,问:“你娘没给你吃饭吗?还是你吃不饱?”   “我没有见她,”杨铭逸垂着头,声音很低:“但阿嬷每天会给我一个包子。”   正长身体的孩子,一天一个包子,哪里够吃。   而且府里夫人多,做给主子的包子,比外头的小巧,杨慕涛在家吃朝食时,要吃六七个才堪堪见饱。   杨慕涛捏了捏他,掌下的小肩膀瘦弱无骨,仿佛上头就单单包着一层皮。   胸口团着一口气,然后顺着神经四处窜,他强迫自己冷静:“你带我去你房间看看,好不好。”   “好~”   杨铭逸的房间里,除了靠窗的地儿摆了一张床,上头一张薄被叠的整齐,靠墙的边上放着两个大箱子,其他的便再是没了,空空荡荡的,委实寒碜。   他打开箱子,见里头一叠的书,问杨铭逸,这书哪儿来的,杨铭逸道:“是外公寄来给我的。”   杨铭逸小时,吴老那会身体还健朗,常在书院里忙,他不待见杨慕涛,但对这唯一的小外孙还是挺上心的,他三天两头的便派人给杨铭逸送些东西,有时是些吃食点心,有时是衣裳,有时是些小玩具和书籍,扶安镇到底是小地方,杨府即使有钱,有些东西也难买到。   而且他总怕郑晓玲待他这小外孙不上心,派来的下人每次来,郑晓玲面子都做的好,杨铭逸面上没什么伤,出来前又被嬷嬷特意换了衣裳,一身绫罗,下人只以为他过的好,没受苛待。   府里没有其他少爷,这些书郑晓玲也不爱看,便都给杨铭逸送了过去。   ……   那天杨慕涛发了好大一场火。   郑晓玲哭着说她不知情,她让汤嬷嬷照顾,可谁知嬷嬷背地里竟是这般,她一个人管着偌大的一个杨府,总有思虑不周的地方,想来是汤嬷嬷见她不曾注意,便起了歹心,暗地里苛扣了孩子吃食。   她哭的委屈,说的情真意切,杨慕涛也不傻,郑晓玲身为当家主母,没她授意,一下人胆敢这般?而且他把杨铭逸交托给她,她没照顾好,这是事实。   他闹得狠,下人通知郑老太,她帮着劝了半天,杨慕涛这才饶了郑晓玲一马,后来,他将汤嬷嬷打了一顿后发卖了,将杨铭逸带在身边亲自照养。   杨铭逸常年一人,养成了习惯,话不多,很安静,闲时就爱捧着本书,要不就是对弈,跟杨慕涛也没怎么聊的来,可即便是如此,杨慕涛还是疼他疼到了心坎里。   郑晓玲之前的事,他没计较了,结果呢!给他戴绿帽还不算,还想着对他的哥儿下手,不当场弄死她,他都觉得自个心善。   郑家人目瞪口呆:“老二,你看看你大哥,真是翅膀硬了,不把我们这些长辈放眼里了。”   杨老二没说话,扭了身就走。   郑家人:“······”   一个两个的,反了天。   他们闹的大,郑老太出来了。   之前被郑晓玲那事气着,身子不爽立,便在院子里静养着,而且她也少管事,闲时多是在屋里拜佛求香。   郑父囔道:“姐,晓玲和慕涛的事你知道吗?”   郑老头淡淡道:“知道。”   “那你也不管管,慕涛虽是你儿子,但晓玲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啊!”郑父闹了半天,这会渴的厉害,屋里坐了好一阵,丫鬟也没奉口茶,心里不虞更甚:“你们杨家这么做,实在过份,晓玲嫁入你们家几十年,她待你一直孝顺,天天伺候着你,没哪点对不起你吧!你就忍心看着你那无情寡义的儿子这么对她啊?”   “过份?”郑老太冷道:“我还没去找你,你倒是先有脸找来了,你说我们杨家过份,哪点过份?这么些年,我们杨家哪点对不住他?我儿哪点待她不好?我更是看在她是我侄女的面上,一嫁进来便把掌家权交给她了,也没短她吃没短她喝,你说她伺候我,那也真是笑话,她除了每月初五初十给我请安外,伺候过我什么?她帮我个老太婆洗过一次脚吗?”   “那无论怎样,她一做错事,你们杨家就休了她,也实在是过份。”郑父道:“姐,晓玲四十几岁了,不年轻了,你有想过没有,她一大把年纪,若是被休回去,你让她以后怎么做人?”   “是啊!”郑老太冷声笑了:“确实是一大把年纪了,我个老婆子也想不通,咋滴年轻那会空房寂寞倒是忍得,临到老了,却是忍不得了,偏偏要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看在两家的情分上,我没让你们给个交代,让老大把这事儿满了下来,你们还不乐意了?想闹大了是不是?”   郑父听出味来了:“姐,你这话啥个意思啊?”   “什么意思?你不懂?”郑老太没好气:“硬要我说出来,再丢次脸是不是?”   郑父朝郑母看去,见她也是一头雾水:“姐,你直说吧!你那话到底啥个意思,晓玲她还做了什么?”   郑老太拍着桌子:“她偷人啊!”   郑父:“······”   郑母:“······”   晴天霹雳也不外如是了。郑父郑母耳朵嗡嗡直响,郑晓几个兄弟也僵在当场。   “我杨家的脸,都快让她丢光了。”郑老太敲着拐杖:“这都不算,她还想对着逸哥儿下手,我以前都不晓得她心肠还如此歹毒,我们老郑家世代宽厚良善,没想到竟还养出这般人来,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郑父郑母脸火辣辣的,只觉得像是被人扇了几巴子。   这会也算是懂了,杨慕涛为何突然这般翻脸不认人了。 第146章   郑杨两家本来就是亲戚,之后又结成了亲家,杨慕涛每次见了他们也是客客气气,从不会像今个这般。   原还想着自个闺女鬼迷心窍了,为了肚里的孩子才打算除掉逸哥儿。   郑父想着逸哥儿也没事,自个闺女也没铸成大错,他舍了老脸过来,杨慕涛总该给他点面子。   可这会······   杨慕涛没叫人将他直接扫出去,多少还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了。   这偷人最是腌臜。   没传出去倒还好,若是传出去,杨家名声不好听,他们郑家的名声更不好听,没准还要连累到自己那几个小孙女。   糊涂!!   当真是糊涂啊!   郑家再没脸了,一刻都没好意思坐,急匆匆的赶了回去。   马车上,郑母抹着眼泪:“老爷,晓玲的事儿你真不管了?”   “管?怎么管?你告诉我怎么管?”郑父这会都还臊的慌,想起午时那会杨府那帮下人瞅他,脸色怪异,他还没懂什么意思,现在想来是瞅他的丑,瞅他脸大:“举人老爷都敢下手,她自己做死,我还管她做什么,接回来了也是碍眼。”   男人总把面子当的比什么都重要,自个生出来的自个疼,郑母求道:“晓玲虽是万般不对,可她这会正怀着孕,小时候就没受过什么苦,都是下人伺候着长大,牢房那种地方,哪里是她能呆的,那孩子······虽不确定是不是杨家的种,但是晓玲生的,那就是我们外孙子,身上好歹也有我们郑家一半的血脉,老爷,我知你嫌她丢脸,能不能先把她救出来,你若是不想见她,我们再寻个庄子把她送过去,好不好?”   “好你娘!”郑父眼睛都瞪大了:“你个妇道人家说话真真是不过脑,你当我是谁,想救就救?知府是我兄弟啊?衙门是我开的啊?我要有办法,我还巴巴跑杨家来找骂?我在扶安镇都排不上号,出了扶安镇,那更是鞭长莫及,还救?自生自灭吧她!”   郑母没想到他竟这般心狠,道:“老爷,你咋的说这种话,晓玲她也是你的女儿啊!”   “我也没亏待过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事到如今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谁。”郑父道:“我是无能为力了,你要是想救她,你就自个想法子去吧!”   郑母一个劲的落泪。   她一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有什么法子。   郑家这边尚且愁着,方子晨却是又过上了少爷般的生活。   后院的鸡,赵哥儿以前还舍不得杀,想着再喂段时间,让它们再长个几斤,这会却是舍得了。   他看着方子晨趟床上了,这才进了厨房,拿了把刀就往后院去。   乖仔坐在方子晨旁边,握着小拳头,一会给他捏捏腿,一会给他捶捶肩,一会又问他渴不渴,饿不饿,小丫鬟似的。   鸡汤熬好,赵哥儿端来,吹凉了一勺一勺的喂他。   明明路上他走路都生风,可回来赵哥儿还是硬要他躺着。   盛情难却,方子晨就躺了。   这会被夫郎儿砸围着伺候,各种嘘寒问暖,那种滋味,别提多快活了。   晚上刘婶子和周哥儿带着溜溜来了,见方子晨面色红润的躺床上,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乖仔和溜溜两小竹马坐在床尾,小短腿一晃一晃的。   来都来了,不慰问两句说不过去,刘婶子艰难道:“方小子,这几天,你可真是受罪了。”   方子晨猛点头,赞同道:“那可不,差点都挂了呢。”   这可不是夸张,他恢复的快,全赖身子骨好。以前各种补,算是都没白吃,徐大夫都夸他以前养的好,壮的跟头牛似的。   要是底子差,这会还是半死不活。   “······这两天你跑哪去了?”刘婶问。   “不知道啊。”方子晨说:“就镇门口对面那座山上。”   刘婶子吃惊:“啥子,虎龙山啊!那山上有老虎的咧!你怎么往那山上跑啊!”   “我不知道啊!而且我这不是没事嘛!”方子晨无所谓的说。   当时那种情况,容不得他多想,就算是知道,他也是照跑不误。   反正是前有狼后有虎,左右都是死,怕个求。   刘婶子看了他一眼,叹道:“就当是吃个教训,以后见了她,你可要小心些。”   她话刚落,就听见阴恻恻的笑声。   乖仔扭过头看了方子晨一眼,凑到溜溜耳边小声说:“溜溜,我父亲笑起来好有个性哟!”   溜溜道:“嗯!像鬼一样,很恐怖的感觉!”   乖仔:“对滴!”   周哥儿:“······”   他正无语,就听方子晨冷声道:“还小心?我小心个毛线啊我小心,该小心的应该是她,前一个敢对我下药的,这会坟头草都三米多高了,这死八婆,想强了我,我不让她把牢房坐穿,我就不姓方!”   他说的咬牙切齿,仿佛怜娘这会要站床边,他能马上蹦起来,给她两个大耳刮子。   妈的!!   差点害得他断子绝孙,做不成男人,这也没什么,可他不行了,赵哥儿以后几十年就再也体会不到性/福了,夫夫生活关系不和谐,他肯定要郁郁寡欢,没准儿还要弃他而去另寻新欢,当然了,这个就不太有可能,他若真的不举,也只有这点不足,想在村里找个比他优秀的,那简直是在和尚头上找虱子,不可能。   往小了说,怜娘这是害了他。   往大了说的便是害了他和赵哥儿。   再往更大的说,那她就是间接害了一个家庭。   罪不可赦。   此仇不报,他都死不瞑目。   他笑的瘆人,刘婶子都感觉有点冷:“对方是谁家姑娘啊!”   提起怜娘方子晨就没好气:“贾员外那老不死家的!”   刘婶子眉头一皱,道:“这可能有点难了。”   贾员外富贵人家,方子晨想要把怜娘整进去,怕是难的,即便是整进去了,贾员外打点打点,怜娘也受不了什么罪。   “难就难呗。”方子晨到底是富家少爷过来的,怜娘什么心思他门儿清,道:“她为什么敢给我下药,不就是觉得家里几破银子她就能无法无天了,无论什么后果都担得起,可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都担得起。”   晚上吃过饭,回了房,赵哥儿才把黎艺盛的信拿出来。   “写了什么啊?”方子晨问。   “是给你的,我没有开!”赵哥儿说。   方子晨瞪了他一眼:“什么你的我的,都老夫老妻了,床都不知道睡坏了多少张,还跟我说这种见外的话。”   赵哥儿笑了笑,正要挨着他坐,方子晨又道:“我们夫夫一体,你的便是我的,我的······”他顿了一下,见赵哥儿看过来,挑着眉,混不吝的笑道:“我的还是我的!”   赵哥儿:“······”   赵哥儿还是控制不住的给了他一拳。   黎艺盛没什么朋友,跟方子晨混了两天,可能性格相仿的原因,两人颇有些‘情投意合,相见恨晚’的味道。   整整三封信。   他絮絮叨叨写了一大段,前半封信都在自夸,中间才道这年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谢肖宇那小胖子竟对他存了不轨的心思。   他这些年长的越发英俊,身姿越发潇洒,谢肖宇这次见了他,再按耐不住,昨儿约了他出去,月光下,小河旁,彻底挑明了,他原是不愿,奈何谢肖宇哭着喊着,说此生非他不嫁,心里已经有了他,他若是不接受,他这辈子也再也不会爱上别的男人了。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也看不得谢肖宇如此难过,只能接受了。   等他回去禀告父母,谢肖宇再把黎艺兴的亲退了,他们便要成婚,让他提前备好贺礼。   方子晨眨了眨眼,只觉得这信里所讲的,水分相当大。   谢肖宇那小胖子他虽只见过寥寥一面,可给他的感觉,不像是能哭着喊着求人的人。   那哭着喊着的,是黎艺盛还差不多。   赵哥儿同他看完信,道:“这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比鬼还恐怖的朋友?”   “对啊!就是他。”方子晨扬着信,哼了一声,道:“我早就看出来了,黎艺盛和那小胖子果然有一腿,我他娘的还真是慧眼如炬,哼,他还想骗我,说那是他弟的未婚夫,都说兄弟妻不可欺,真是他弟未婚夫他还这么整,那也太不是人了。”   赵哥儿拍了他一下:“别乱说话。”   “我乱说什么了?都是大实话来着。”   “你不是说他是你兄弟?那你就别小胖子小胖子的叫。”赵哥儿道:“你也不怕他听见了生气。”   “我又不傻,跑他面前去说。”方子晨问道:“上回他送的小金锁呢?你放哪了?”   “我放箱子里,怎么了?”赵哥儿问。   “你问问儿砸戴不戴,如果不戴的话,有空我拿去当了,应该能值十几两呢。”方子晨说。   赵哥儿:“······”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以前方子晨嫌赵哥儿买的床硬,可在山里躺了两晚上,这会又觉得还是家里的床舒服。   他一觉到天亮,醒来时赵哥儿和乖仔已经不见了。 第147章   外头艳阳高照,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想来已是正午。   方子晨正要掀开被子起身,还未动,窗户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接着一个大脑袋露了出来。   乖仔站在小凳子上,抓着窗户上的两根小柱子往屋里瞧。   从医馆回来,徐大夫让小徒给他们抓了九包药,说是先熬着喝半个月,喝完了,让方子晨过去,他看看情况,再重新给他开。   这药不能断,得连着喝几年。   里头含着补身的药材,不便宜,九包就花了十多两银子。   也幸好这会家里条件好了些,若是换了寻常人家,怕是要捉襟见肘了。   赵哥儿想守着方子晨,且那两天他思虑过重,不吃不喝的,身子也不算得太好,可到底还是生意重要。   没钱,谈什么感情。   他早上起来,想去镇上卖辣酱,怕乖仔在家会吵着方子晨,想带他去,乖仔摇头不想去,还保证,说绝对不会吵到方子晨。   赵哥儿只得自己去了,辣酱刚卖到半,张怀文来了。   “赵哥儿······”   赵哥儿不太想搭理他,可他直愣愣的站在摊前,见着他衣着不凡,本来想来买辣酱的客人都不敢上前。   赵哥儿拧着眉,喊他让开,别妨碍他做生意。   张怀文恍若未闻,只道:“赵哥儿,这几天你怎么没来摆摊?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赵哥儿抬眸睨了他一眼:“没有,请你让开可以吗?”   张怀文往旁边让了几步,见赵哥儿卖完辣酱,拿了背篓便头也不回的离开,眼神阴鸷。   “少爷。”小厮低声道:“贾小姐说想见你一面。”   张怀文淡淡扫他一眼:“连个男人都拿不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见。”   “可是······”小厮犹豫:“贾小姐说,您若是不去见她,她就把······”张怀文脸色越发阴沉,小厮胆战心惊,艰难道:“她就把这事儿告诉赵小哥儿。”   张怀文咬牙切齿:“这个贱人。”   ……   乖仔一早上瞧了方子晨快八百次。   他生怕方子晨突然醒了,渴了,饿了,不敢走远,挖蚯蚓都在院外的小路边挖,这儿土硬,蚯蚓也不多,瘦不拉几的,面条一样,好像营养不良,他挖两下,就跑进来看一下,见方子晨还在睡,他才松了口气又去忙。   这会见方子晨醒了,笑呵呵的,很激动:“父亲,你醒鸟呀!”   “嗯!”方子晨边穿衣服,边问:“你怎么不进来?”   “门锁住鸟,进不去鸟。”乖仔说。   “啊?我没锁啊!”方子晨来到门边,试着拉了拉,发现拉不动,门被人从外头锁起来了,锁头应该还挺大,拉门的时候它砸在门板上,哐哐的响。   这都不用想,肯定是赵哥儿的杰作。   方子晨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在医馆他搂着人安慰了一宿,保证来保证去,说他绝对不会走,让赵哥儿放心,赵哥儿当时都嗯了,说信他。   妈的。   这就是信他?   他劳改犯啊整这种。   不过······赵哥儿也是太爱他了。   魅力太大,他也应该理解,体谅一二。   他来到窗边,乖仔伸手抱他脖子,探监似的:“父亲饿不饿?爹爹做鸟包几,里面有肉肉,多多滴肉肉,好好西,乖仔拿给你西好不好?”   方子晨捏捏他的脸,软乎乎的:“乖儿砸,我想先刷个牙,你去打碗水给我。”   “好滴!”   乖仔跳下小板凳,踏踏去了。   吃过包子,又喝过水,赵哥儿回来了。   方子晨依靠在窗口边上,两手抱臂,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哟!回来了?”   赵哥儿放了背篓走过来:“夫君,你醒了啊!感觉身子有好些了吗?吃过早饭了没有?饿不饿,我去给你热些鸡汤喝好不好。”   “这个先不急,”方子晨看着他,目光来回扫视:“啧啧啧,赵哥儿,我以前倒是没发现,你竟然这么会玩。”   赵哥儿听不懂:“夫君你在说什么?”   “装,你给我装。”方子晨一副‘小样,我已经看透你了’的表情:“你把我锁起来,是个什么意思?”   赵哥儿眼睛都瞪大了,诧异的朝房门看去。   门上明晃晃的挂着个大锁头,应该是用了许久的,上头锈迹斑斑。   “不是······我······”   “不是什么不是,你什么心思我门清。”方子晨挑着眉,道:“你是不是觉得把我锁起来了,我出不去了你就能独占我?小样儿。”他嘿嘿笑了两声,得意忘形,美得很,没见赵哥儿的欲言又止。   “囚禁play,你挺会玩啊!”方子晨荡漾的道:“这种的我还没玩过呢,想想还挺刺激。”   赵哥儿:“······”   赵哥儿有点想笑:“你不生气?”   “不生气。”方子晨捏着他下巴,垂眸道:“爱之深,情之切,我可以理解,谁叫某个人爱我爱的死去活来的呢!”   赵哥儿看着他,眼里盈着笑意:“那我要是把你关一辈子呢?”   方子晨惊讶道:“你来真的啊?来两下调调情就行了,关我一辈子,那老子不成坐牢了?先去把门开了,老子尿急着呢!憋了一早上了。”   赵哥儿解释道:“可······这门不是我锁的啊!”   “别开玩笑了,真的急,你就算想玩,你也该考虑下我的三急。”方子晨着急的说:“真的要顶不住了。”   “真的不是我锁的。”赵哥儿又道。   方子晨极度怀疑,满脸不信,这个家就他们三个,不是赵哥儿,难道还能是他自己?儿子就更不可能了:“真的?”   赵哥儿冤枉极了,道:“真的,我早上走的时候只是把门合起来了而已。”   在医馆的时候,他守着方子晨,看着他越发深邃挺拔的眉眼,确实是有过这个想法。   他现在能赚钱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劳苦了半个月,才勉强赚了三文钱的赵哥儿了。   他有能力养活他和孩子。   以前想方子晨走仕途,是因为他还想着回家,可方子晨离开的时候,在那种无尽的失落和绝望中,他才明白,其实他最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都是一个方子晨而已。   回家······已经不再重要。   这个世上,任何人都可以离开他,唯独方子晨和儿子不可以,不能也不准。   可他也知道,他一旦真的这么做了,他和方子晨也就走到头了。   方子晨浪荡不羁,又爱自由。而且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不该被他困着,他该有更广阔的天空。   他被囚禁过,那种滋味和无助,他比任何都要清楚。   他舍不得方子晨走他走过的路。   “那······”是谁?   全家就三个人,不是他也不是赵哥儿,那只能是······   方子晨同赵哥儿对视一眼,然后齐齐朝乖仔看去,目标嫌疑人正无知无觉的蹲菜地里拔草。   赵哥儿来到菜地边,招手将他喊过来:“乖仔,这门是不是你锁的?”   乖仔大眼睛转溜溜的,眼神飘忽,小手上还抓着一把野草,临到头了还在抵赖:“乖仔不西道爹爹在说西莫。”   赵哥儿拍了他屁股一下:“说假话会被大怪兽吃掉,你老实说,是不是你。”   乖仔两手捂住屁股,被恐吓一下,这会老实了:“嗯!系乖仔锁滴!”   赵哥儿:“那钥匙呢?”   “扔臭臭里了!”乖仔说。   方子晨:“······”   罪魁祸首不是赵哥儿,竟真是他儿砸吗?   方子晨眼睛都瞪大了:“扔哪了?”   “他说扔茅坑里了。”赵哥儿回。   “······那怎么办?”方子晨都噎住了,上次捞儿子时那股回荡的恶臭,熏得他好几天都没吃下饭,这会他依旧历历在目。   这老宅以前住了一窝人,茅坑挖的又深又大,   儿砸大个点,还好捞。   钥匙?   他捞个毛线啊!!!   捞屎吧他。   赵哥儿安慰他:“你等等,我去看看,没准还没沉下去。”   方子晨燃起希望:“对对对,你快去。”   不一会,赵哥儿颓丧着脸回来了:“夫君,没看到。”   方子晨:“······”   最后只能砸。   乖仔乖乖站在一边,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一点都不担心。   赵哥儿没去做饭,他从厨房里摸了个包子出来,坐在院子里,怀里抱着小狗子,一边啃包子,一边看赵哥儿,看戏般,颇有一副与世无争的姿态。   这锁头是他在河小董家买的,方子晨之前把铜板当小红花用,乖仔表现好的时候,他总会奖励他一两文。   这些钱被乖仔存起来了。   他并不缺吃的,糖果家里一直有,方子晨说吃多了牙齿会长虫,虫子吃完了牙齿,就会咬他牙龈,牙龈吃完了就到舌头,然后人就会死,把乖仔吓唬的够呛,即使再喜欢再眼馋,他也不闹着吃,赵哥儿和方子晨给了他才吃。   这钱也就没花出去,一直存着,这会都有三十几文了。   他捧着银子去刘大力家,想问他们家有没有锁头,刘父说没有,但河小董家应该有。   河小董他爷爷以前是走货郎。   这些货郎总是挑着担子各村跑,常卖些杂货儿。   变相的苦力活儿,河小董他爷爷近几年老了,身子大不如前,这才没做这活儿了。 第148章   货郎卖的东西多,常是些鸡苗鸭苗,小猪崽子,或者一些针线,一些饴糖,一些小姑娘喜欢的头花,一些菜种,一些菜刀,锁头,锄头。   全是老百姓日常里需要的东西。   乖仔又跑河小董家,这帮小崽子混一起玩了段时间,熟的很。   河父听他说来买锁头,还挺诧异,见他手上捧着银子,只以为是方子晨和赵哥儿让他来的。不然寻常孩子哪来这么多钱。   家里倒是还有十几个锁头,他领着乖仔去看,有大有小。   乖仔蹲在小箱子边,翻了几个,道:“伯伯,哪种锁头比较好用呀?”   “大的,比较牢靠些,寻常撬不开。”河父说。   “那我要这个。”乖仔闻言,直接挑了个最大的,不过这锁头之前没保管好,潮湿生锈了,河父想换些别的给他,免得真拿回去了,方子晨和赵哥儿乱想,觉得他故意蒙骗小孩,卖了个烂的给他。   乖仔抱紧了锁头:“乖仔就要这个,河伯伯,乖仔想要这个。”   他小小个的,铁打的心都要软,河父受不住,只能卖给他了。   早上赵哥儿一走,他瞅了机会,把房门锁住后,又把一只钥匙丢到了茅坑里。   这锁头那么大,爹爹肯定砸不开。   乖仔是有恃无恐。   外头铛铛铛的响,赵哥儿砸了半天门,还是没砸开。   方子晨急的不行,他趴在窗边,嘶喊:“赵哥儿,砸开了没啊,我快顶不住了。”   别是中了药没憋死,先给尿憋死了。   赵哥儿双手被震的发麻,他抹了把汗,来到窗户边:“还没有,我砸不开。”   “我好急啊!真是芭比Q了!”方子晨都要捂着□□跳脚了。   赵哥儿想了想,进到厨房,拿了个深口陶罐从窗户里递进去:“夫君,你先用这个将就一下吧!”   方子晨:“······”   哗啦啦,响了快几分钟。   这膀胱,真是涨的要破了。   方子晨从来都没想过,拉个尿也能这么舒服,飘飘欲仙般,怎一个爽字了得。   不过······   他来到窗边:“儿砸······”   “父亲叫乖仔干西莫?”   “你过来,”方子晨变态的怪叔黎一样哄着乖仔:“过来父亲给你检查身体。”   “好呀。”乖仔一到窗户边,就被方子晨单身拎了上去,脱了他裤子:“你个小兔崽子,反了天了你,我看看,你小屁股是不是痒了。”   “没有痒没有痒,”乖仔也不怕,方子晨没打过他,他一点都不怂方子晨,还以为他又在跟自己玩。   方子晨搓面团一样,把他碗大的小屁股搓来搓去,把他屁股揉红了,他还笑呵呵的。   他扭着小身子,被方子晨拎在半空中他也不怕掉下来,玩闹间,钥匙从口袋里掉了出来,一声脆响。   “什么声?”方子晨一瞧,立马朝外头喊了起来:“赵哥儿,你被这小兔崽子骗了,还有一把钥匙在这里。”   “父亲不要喊,父亲不要喊······”乖仔急急的要去捂方子晨的嘴巴,可还是晚了一步。   赵哥儿大汗淋漓的过来,先是瞅了他们一眼,然后从地上捡起钥匙,端详了会,二话不说去了后院,再出来时,手上还抄着根小棍子。   这孩子,竟然会骗人了。   不打一顿,真的是要反了天了。   他拉住乖仔,往他屁股上就啪啪两下。   小屁股顿时一紧,乖仔眼泪汪汪的,朝方子晨伸手:“父亲救命,父亲救命······呜呜呜······”   这母老虎发起飙来,那真是要遭。   看他被打了两下,方子晨又后悔了:“赵哥儿,你快住手,有什么冲着我来,放过孩子吧,求求你,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   赵哥儿:“······”   他是在教训儿子,不是在杀儿子啊!   “父亲,呜呜呜······”   赵哥儿深深的缓了一口气,直到这会才问道:“为什么把你父亲锁起来?”   乖仔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抹眼泪。   那木条细,可越细抽起人来就越疼,他裤子还卡在小膝盖上,屁股靛露着,上面明晃晃两条红痕。   “······不要父亲走。”他说的哽咽,鼻涕也流了:“父亲迷路,会回不来,乖仔好不容易有父亲鸟,乖仔不要父亲走。”   方子晨:“······”   大意了。   昨儿个竟顾着哄赵哥儿了,他儿子还没哄呢!想来这次不止把赵哥儿吓着了,也让他儿子,小小年纪的便跟着担惊受怕。   赵哥儿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他顿时有些后悔了,他在乖仔面前蹲下来,给他抹眼泪:“父亲不会走了,上次都是爹爹乱说的,你不是都打爹爹了吗?”   乖仔长睫毛上挂着泪,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哽着,奶音明显:“真滴吗?真滴不走吗?”   “真的。”赵哥儿帮他擦掉鼻涕:“但你不该骗人。”   “乖仔西道,骗仁不对,骗仁不系乖小孩,乖仔下次不骗人鸟。”乖仔挤到赵哥儿怀里,抱住他脖子:“爹爹不要打乖仔惹,好不好,乖仔屁股痛痛滴,乖仔西道错鸟,求求爹爹不打乖仔多鸟。”   赵哥儿亲了他一下:“好。”   赵哥儿拿了钥匙打开门,方子晨从房里出来,乖仔就冲了过来,说屁股痛了,要他吹两下。   方子晨目睹了整个过程,可心疼他了,也怪自己嘴欠,要是不喊,他儿子也未必遭这个罪。   他娘的,都赖那什么鬼娘。   另一边,客栈里。   怜娘等了半天,张怀文才姗姗来迟。   怜娘面上带着薄纱罩:“张公子还真是个大忙人啊!”   “找我有什么事?”张怀文直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长话短说,别阴阳怪气的浪费本少爷的时间。”   怜娘搁在桌下的手不自觉握紧:“方子晨逃了,如今不知死活,我就是想问问你,该怎么办?”   “他应该已经回来了。”张怀文眼眸暗了暗。   方子晨若是还没找到,赵哥儿不会还有那心思来卖辣酱的。   他今天出摊,想来是方子晨已经回来了,且,还平安无事。   这人还真是命大。   那样了都还没死。   怜娘眼眸一亮语气略显激动:“他回来了?他没事?”   “怎么,你那么担心他?”张怀文转着茶杯,怜娘越是痴迷方子晨,他就越是看她不爽,也不是因为喜欢她,只是看着方子晨如此受人欢迎,单纯的嫉妒罢了,他嗤笑道:“可惜,妾有情郎无意,人家即使是中了药,宁可翻墙逃了,也不愿碰你。”   怜娘再受羞辱,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她盯着张怀文看了片刻,再也忍不住,嗤道:“那赵哥儿宁可抛头露面,吃糠咽菜,也不愿跟你享荣华富贵,张公子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   “你······”   “张公子,我们何必窝里横!”怜娘道:“你想要赵哥儿,我想得到方子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应该互帮互助,而不是在这彼此置气吧!”   张怀文灌了口茶,冷声道:“所以,你今天叫我来,是想干什么?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的合作应该结束了,算不得一根绳上的蚂蚱。”   怜娘抿了抿嘴,强忍着:“我就是担心。”   “担心什么?”张怀文瞥了她一眼,问。   “方子晨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他会不会报官?”怜娘道。   方子晨那天扇了她一巴掌,又在她肩胛骨上踹了一脚,后脑勺砸地,至今脸上红肿未退,肩胛骨和后脑勺也还痛着。   她在杨府出事后,杨慕涛喊人叫了大夫来,她醒来,杨慕涛问她出了什么事儿,怎会晕在后院里,还受了伤。   怜娘没敢说,胡乱寻了个借口就让丫鬟扶着回去了。   这几天她躺床上几乎是辗转反侧,不得安稳。   随着放榜的时间一步步逼近,那种慌张忐忑更是到了极点。   没去杨府前,她是盼着方子晨中的,可这会······   方子晨若是中了,那便是童生了,也算半只脚踏入了权贵行列里。   他失踪了,赵哥儿若是报了官,他们做的并不隐秘,很有可能会被查出来。   谋害已被录入档案的学子文人,罪责不是她一个姑娘家可以承受得了的。   这会方子晨安然无恙的回来,她是既高兴,又担心。   “报官?报了又如何?”张怀文丝毫不在意,淡淡的道:“区区一乡下人,我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做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头脑,对方子晨下手前,自是派人调查过一番。   方子晨外来人士,孑然一身,落户于小河村,无权无势的,他压根没放在眼里。   “他可不只是村里寻常汉子这么简单。”怜娘看着他,道:“若是不出意外,他俯试定是榜上有名。”   张怀文倾身往后靠,懒洋洋一副样子,情绪依旧没有波动。   “我知道,童生嘛,但这还不足以本公子将他放在眼里,他即使是告,我姐夫也会把我保下来的。”   怜娘闻言,正要松口气,张怀文眯了眯眼:“但你······就不一定了。”   怜娘顷刻坐不住了,站了起来,两手撑在茶桌上:“你什么意思?”   张怀文笑了笑:“贾小姐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怜娘恨声道:“你是想过河拆桥?”   “这话就难听了,”张怀文笑着,倾身靠了过去,两指捏着怜娘的下巴:“而且,我这也算不得过河拆桥吧!硬要说,那也只能算是明哲保身。”   怜娘拍开他的手:“你就不怕我把你供出来?在这件事里,你可不是干净的!” 第149章   张怀文重新靠坐回去:“你想说什么呢?说你对方童生下药,乃是受我挑拨指使?还是说,我在杨府帮你把人引开,里应外合?你觉得我姐夫会信你吗?退一万步说,即便是信,那又如何?我姐还能看着我进去而坐视不管吗?”   怜娘手开始不自觉的颤,一股凉意从脚底袭来,脊梁发寒。   对啊!   张怀文的同胞大姐是县老爷最宠爱的小妾,即使她供出张怀文,那又怎么样?   张家就这么一个嫡出少爷,是绝对不会让他出事的。   她当初,怎么就魔怔了,受他两句挑拨,便跟他合作,如今还未败露,对方已将她弃如敝履。   “想清楚点吧!”张怀文站起身,垂眸看着她,姿态桀骜,道:“你若是老老实实担下全部罪责,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还能帮你打点打点,让你在里面过的好些,你若是惹了我,那你们贾家,怕是都要遭罪了。”   怜娘身子不由一颤,怔忡着,张怀文什么时候走了她都不知道,丫鬟推门进来,就见她坐在凳子上不停的抖,冷汗涔涔。   “小姐,你没事吧!”   “我······”怜娘这会怕了,是彻彻底底的怕了。   当初下药的时候,她压根就没想过会失败。男人最是禁不住诱惑,方子晨寻常能禁得住,可中药了呢?他还能拒绝得了她吗?   她只想着,要是她跟方子晨有了关系,方子晨便得对他担责,即使手段有点不光彩,可无所谓,只要能得到手。   她多自信啊!   如今······只能指望方子晨他们不会报官了。   ……   方子晨又和乖仔黏黏糊糊一个下午,然后又把单车扛出来,说要带着孩子去溜坡,那样才刺激。   “你看着他点。”赵哥儿对方子晨实在不放心:“要不还是在家里吧!你身子也还没好全。”   院子里宽阔,平坦,即使摔了也没什么。   “没事儿,都好了,我会看好他的,我你还不放心嘛!”   方子晨一手抱着乖仔,一手扛着单车。   这会深秋了,赵哥儿头上还冒着汗,从中午回来他便一直在忙,方子晨到了院门口又倒退回来,道:“你休息会,不急的,辣酱晚上回来我再跟你一起做。”   现在儿砸是重点的‘慰问’对象,其他一切都要靠边站。   “这会地里的辣椒还能长,再过半个月天气就要冷了,”赵哥儿道:“趁着现在多做点,存着冬日里卖。”   “那也不用急这一时半会的。”方子晨说。   赵哥儿摇摇头,说:“家里快没银子了。”   其实他的存钱的小瓦罐里还有八十多两,可穷怕了,刚花出去一笔钱,他迫切的想要再赚回来,有银子,他就安心。   闲着,一想到方子晨伤了身子,还要吃好几年的药,他是心疼也心慌。   血肠刚做出来不久,就有人学着做了去,辣酱也有人开始卖了,不过应该是做的不怎么好,没什么客人。   但他到底是不敢大意。   趁着现在好卖,自然要多卖些,忙过了这一阵子,辣椒没了,他就要去镇上开店了。   “快没银子了?”方子晨对家里的财政情况也不太清楚,他每个月领了银子,就全交给赵哥儿了,中午在醉宵楼吃,晚上回来吃,几乎用不到什么钱,偶尔想买些什么,也是直接问赵哥儿拿的银子。   上次他去源州,住在黎艺盛的医馆里,可是省了好大一笔银子,加上又坑了孙尚城三十多快四十两银子,此去一趟,不仅一个铜板都没花,相反还挣了四十多两银子回来。   这就没了?   家里买什么了花这么多?   这银子这么不经花的吗?   他倒也没怀疑赵哥儿乱花,赵哥儿什么性子,他可懂的很,一个铜板都想要掰成两半花,不可能大手大脚的。   既然赵哥儿说没有,那肯定就是没有。   他放了单车,单手搂过赵哥儿,往他额上亲了一口:“没事,没银子了也不要紧,我还能赚,你是我夫郎,我有能力可以养着你,别累着了,不然我心疼。”   赵哥儿心生感动,嘴巴动了动,刚要说些什么,又听方子晨道:“你放心,我跟你保证,从今往后,只要有我一口饭吃,你就有一个碗刷。”   赵哥儿:“······”   赵哥儿推开他,哼了一声,转过身不理他了。   方子晨特别喜欢他恼羞成怒的小模样,又逗了他两句,笑呵呵的抱着乖仔走了。   赵哥儿脸红的要滴血,又是气又是羞。   小单车又矮又小,这坡儿也陡,平时常有小孩在这边玩滑梯似的玩,小道滑溜溜的。   溜坡确实是刺激,乖仔骑着小单车飞下去,前几次太快了,他喊丫丫的,让方子晨救他,到底后一个劲的抱着方子晨的小腿,说太恐怖鸟,他怕怕滴!不想玩了。   男孩子胆子这么小,那怎么行。   方子晨驴了他两句,说真男人,是不会感到害怕的,他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现在他已经是个顶天立地,一拳打倒大老的真男人了。   乖仔被他驴分不清东南西北,又听他说会保护好自己,推着小单车,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他溜了几次,后面就彻底爱上了这种飞一般的感觉。   “父亲接住乖仔,乖仔要飞来咯!”   “好,父亲已锁定目标了。”   两父子嘻嘻哈哈的,声音老大,半个村子都听见,不一会刘大力领着一帮小孩过来了。   见乖仔踩着单车走的老快,满是好奇,眼睛都瞪大了。   几孩子眼巴巴的,乖仔倒也懂事,骑到他们跟前。   “乖仔,你坐的这个是什么呀?”溜溜问。   “系父亲买给我滴小单车哟!”乖仔从车上下来:“溜溜,你要不要坐呀?”   “可以吗?”   “阔以滴!”   溜溜一上去,单车就往一边倒,试了几次都没坐稳。   “乖仔,我坐不得。”   “我来试试。”刘大力说。   结果他试了几次,也没坐得。   “乖仔,为什么你坐上去不会倒呢?”   “因为我已经学会鸟啊。”乖仔跑到方子晨跟边:“要父亲扶,才阔以坐滴稳。”   几孩子马上朝方子晨看去。他们以前也许还会怕方子晨,可同方子晨混了几次,现在孩子们都把他当英雄了。   会算账,会读书,会赚多多的银子,又会抓麻雀,长得也好看,个子也高高,方叔最最厉害了。   “方叔叔,你可不可以扶我一下?”刘大力人小鬼大,道:“方叔叔最厉害了。”   “嗯嗯嗯,方叔叔最厉害,也最帅了!”   “方叔叔是最好滴!我最爱方叔叔了。”   小家伙们围着方子晨一顿吹,方子晨还是挺受用的。   他掐着要,抬起手,指点江山般:“排队排队,从高到矮,排好了,一个个来,我扶着你们溜几圈。”   小家伙们蹦跳起来,高声欢呼:“好耶~”   乖仔也跟着去排。   他个子最矮,排到了最后。   刘大力是第一个,方子晨教他怎么做怎么踩,然后开始扶着他。   脚踏板刚一踩下去,单车就动了起来,有方子晨扶着,单车稳稳当当的往前开。   单车坐着舒服,也新奇,刘大力喜欢得不得了,开了几圈,还没过瘾,就轮到了下一个,虽是意犹未尽,还想坐,可他也没耍赖,站到一边后,看向乖仔的眼神,里头满满的羡慕。   轮到两个小哥儿时,方子晨总是耐心些,也让他们多开了几圈。   在他眼里,哥儿会生崽,那就跟小姑娘差不离了。   娇娇柔柔的,得多照顾些。   这时代对女子哥儿多是不公,十五六岁便要谈婚论嫁了,嫁了人,以后多是围着丈夫和孩子转,劳苦劳累没点自由,嫁对了人,那后半生还能有个依靠,要是所嫁非人,那日子就只能是熬了。   这两小哥儿,以后也不知会是何种命运,他只能在他们幼时,让他们多留点回忆。   而且两小哥儿,也长的清秀,以后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家的猪。   不过······他看向乖仔,乖仔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大眼睛黑溜溜,见他看过去,还朝他笑了一下,露着一口米粒似的小白牙,眉眼弯弯的。   都说自个的孩子,那是最好的,拉个屎都觉得它香。   但平心而论,方子晨觉得乖仔长得实在可爱,小模样也俊,未长开便是这般,长大后怕得有他几分风采了。   小哥儿总比男娃子惹人怜。   他儿砸软乎乎的,贤惠又贴心,像个小哥儿一样。   他儿子要是个小哥儿······   算了吧!   方子晨都不敢细想,有天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嫁出去了,不能天天见着,那该怎么办?嫁的远,他儿砸软糯糯的,被欺负了,他都不能及时杀过去,要命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相较于自家的白菜被别人家的猪拱,他更愿意自己家的猪去拱别人家的白菜。   七八个小家伙,扶着他们溜几圈,方子晨也是累得够呛。   乖仔拉他衣服:“父亲坐下来。”   方子晨在他跟前蹲下,乖仔给他擦了擦汗,又亲了他一口:“父亲,乖仔亲亲你,给你能量!”   方子晨老怀安慰了:“真是我的好儿砸,要父亲扶你溜吗?”   “不用鸟,乖仔自己踩,不让父亲累累。”乖仔说。 第150章   乖仔骑着单车,其他几孩子张牙舞爪的扮怪兽,在后面追,嗷呜嗷呜一通乱叫。   轮到河小董,乖仔又跟其他小朋友扮怪兽,一刻都停不下来,实在刺激得不行,个个满头大汗。   孩子们轮流玩,先时就方子晨和乖仔,笑闹声便传了半个村子,这会儿有了几个小孩的加入,那吵闹声,当真是传遍了整个村子。   马小顺和周大左几个小孩站在远处,看着乖仔他们骑单车,实在羡慕。   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那样的玩具。   马汶没失业前,一个月几百文,这钱搁镇上不够看,但在贫瘠的村里,那是顶顶高的,加之田地又多,马家在村里,算是顶级富户。   马老二时不时的,总会带马小顺去镇上玩,即是如此,他也没见过单车这种类型的玩具。   镇上小孩子玩意儿,多是拨浪鼓,竹编的小动物,还有陀螺。   若是换做以前,他们可能就要上去抢了,但被方子晨教训过一次,怕的很,这会只能眼巴巴看着。   “他们坐的那是个什么东西啊?”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几个妇人。   “不知道,没见过。”   “听说是方小子从府城带回来的。”有那消息比较灵通的说。   “怪不得,我就说我怎么在镇上也没见过。看着好像挺好玩的,那几孩子笑成那样。”   “府城的东西,怕是不便宜,方小子当真是疼他那继子。”   “可不是,上次我见乖仔兜里有颗糖,应该是在精品斋里买的,那里头我进去过,东西贵得很,这么大一颗糖,”她拿手比划:“花生粒那么大,就卖六文钱。”   “六文?抢钱啊这是!”几个妇人倒抽口气,先头那人道:“那可不是,我当时也吓了一跳,没敢再看,急忙出来了。”   镇上一碗馄饨也就这个价。   六文钱,馄饨吃了顶饱,里头还有肉,可一颗糖,舔两下也就没有了,吃也吃不饱,大家都不会舍的花那冤枉钱。   亲生的孩子,一年到头她们都不舍得给他们买一次,一个继子,方子晨不仅买了,仿佛还怕他断粮,一买一大包,乖仔天天都能吃一颗。   “听说他还教乖仔习字了。”有人突然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河小董他娘也在:“我家小哥儿都跟乖仔认了好些字了,不到十天,就认了大概有四五十个了,还有算术。”   “啥?还教你家小董算术了?”   方子晨能在醉宵楼工作,一个月三两银子,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会算术。   “我家大力也是。”刘大力他娘道:“这孩子以前皮的很,猴一样,总是上蹿下跳的,从不肯安安静静坐会儿,不过现在跟着乖仔学了字,倒是认真,早上起来总要温习半个时辰才肯出去玩。”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钱氏心里不是滋味。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什么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哎呀,我也不懂,不过这小孩啊!选对了玩伴,那是受益良多,要是选不对,除了会玩泥巴会爬树的也学不到什么本事了。”有人睨了钱氏一眼,她家小子曾被周大左抢过,道:“钱大姐,也不是我要说你,你看看你家大左,他跟着马小顺,这么些年了,他除了会抢孩子们的东西,还会什么了吗?你当初要是不得罪方小子和你那小叔,你家儿子没准也能跟着乖仔一起玩呢!”   众人附和:“就是啊!”   “幸好我以前没得罪过赵哥儿,我家那小子也没欺负过乖仔,不然哪还有现在的好事儿,虽是说认得几字,也当不了大官,赚不了大银子,但起码以后出去找工,看得懂契书,能不让人诓骗了去。”   钱氏抿着嘴没有说话,但悔的是肠子都青了。   以前她让周大左跟着马小顺玩,还不是为了巴结马   可直到马家‘没落’了,她也没能巴结出半点好处来。   可同方子晨交好,那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赵哥儿同周哥儿好,她们之前就不该那般对周哥儿。   现在村里人都在背后嚼他们周家的舌根,说嫁出去的哥儿穷的时候他们周家不闻不问,可等人赚了几个钱,他们周家就开始不做人了。   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如此做事的,忒不要脸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钱氏回娘家时,被她爹娘狠狠的骂了一顿,说跟着她丢人了,也骂她傻。   晚上她娘同她聊了半宿,从娘家回来后,她更后悔了。   好端端的,去抢小叔子的门路干什么?她要是同周哥儿关系好了,周哥儿发达了,还能不念着她吗?   方子晨把杜小度家的吴哥儿给介绍到醉宵楼里工作,两家人非亲非故的,他看人可怜,就帮了,可见是个心善的。   要是她同周哥儿关系好,周哥儿帮她提一嘴,方子晨还能不帮他们?   送菜路子虽好,可也不只有这一条。   她当家的手脚麻利,端菜扫桌什么的都能做,她也能在后厨帮忙洗洗菜洗洗碗什么的,活儿体面,这不比送菜好?   醉宵楼常有剩菜,客人吃的多的,方子晨一般都不要,那些没怎么动的,他偶尔会打包回来。   可吴哥儿和其他伙计不怎么介意,菜虽是被动过,可都是干净的,这没什么,农家人经常是这样,有时客人来了,煮饭招待,吃剩了,也不会倒,晚上热热就能吃。   吴哥儿经常打包带回来,家里晚饭时,常是四处飘香,大家伙老羡慕了。   她要是也能去,还轮到吴哥儿什么事。   就算方子晨不给他们介绍工作,她们没和周哥儿闹起来,那往后过年过节的,周哥儿回来,还能带点肉带点酒。   祤…   无论怎样,都是比现在要好的多。   得罪了方子晨,还丢了大脸,当真是半点好没捞着。   钱氏后悔不已。   后来她也曾想着找周哥儿再说说情,道个歉,可周哥儿每次见了她,皆是避之不及,她也就没能寻着机会。   ……   源州。   今儿是府试放榜的日子。   府试虽是在源州举行,但出结果的当天,衙里的礼部会用红纸进行多份撰写。   一份留着自用,另外的则让官吏快马加鞭送往底下各个县镇,交由当地知县。   一大早黎艺盛就起来了。   出到门口,正好看到黎二婶和黎艺兴。   这两人应该也是要去看榜的。   黎二婶见了他脸色不怎么自然。那天闹的激烈,黎艺盛气头上,也顾不上其它,直接喊她滚,黎二婶受不了这个气,回了房就想收拾行李出去住客栈。   可这会外头客栈不是满房就是坐地起价。   平常一间上等客房也不过四五百文,这会竟升到了八百多文。   各县各镇,数百学子广聚源州,客房颇为紧张,往常一直闲着的通铺在这几天也是住满了人。   当然,住通铺的也不是参考的学子,而是陪同他们前来赴考的小厮或书童。   考完了,大家也没立马动身回去,大多都在源州就地等待。   一时连着考了几天,劳累吃不消。   二是难得来一趟,考前各个都在抓着时间温习,没那心思游玩,考后自是要好好领略一番源州风土,放松放松。   三便是想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红榜送往各县各镇,离的近的,早时也能放榜,离的远的,午时甚至隔天方可放榜。   大多考生皆是按耐不住。   黎二婶一寻思,要等三四天,住的吃的,两个人怎么都要去好十几两。   在医馆,还有下人一旁伺候。   黎艺兴说这次府试怕是无望,可没真的看见,她总是不死心。黎艺兴催着她回去,她没应。   黎艺盛平时也忙,她呆在后院里,也是不怎么见着,想想又舔着脸回了医馆。   这几天确实没怎么见着,这么一碰上,她脸色有点不自然。   黎艺盛顿了一下,率先朝她喊了一声:“二婶。”   黎二婶见他主动问好,又端起姿态:“嗯,你起这么早,可是要去哪里?”   黎艺盛回:“看榜。”   黎艺兴朝他看过来,黎艺盛补了一句:“帮我兄弟看的。”   黎艺兴蹙了蹙眉头,神色稍沉。   黎二婶明知故问:“是上回住后院里那小子。”   “正是!”   “那你怕是要白白起个大早了。”黎二婶就没看好过方子晨。寒门难出仕子。   各地学院来赴考的学子,皆有夫子带队,即使单独前来,那也是着书院院服,方子晨只身一人,身边也没半个伺候的下人,一身衣裳也算不上富贵,来的当天,没于屋中温习,反而跑出去浪了一下午,身上也没半点学子风雅,大大咧咧的,倒像是那混不吝的小混混,不知斤两,跑来试试运气的。   学子文人多是文雅沉静,方子晨跳脱得紧,说话口气颇大,总让人感觉他是在吹牛,黎艺盛对他也不抱什么希望,但输人不输阵,自己的兄弟,自己不挺谁挺?   “谁白跑一趟还是未知,我那兄弟别的不行,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扫了黎艺兴一眼。   他咪咪眼,淡淡扫来时,含着锐气,黎艺兴如芒在背。 第151章   那天晚上,黎艺盛回来时,眼眶稍肿,应是哭过,可脸上却满面春光。   黎二婶不让黎艺兴去追谢肖宇,黎艺兴哄了她回房,本想再去看会书,捧着书却是怎么都看不下去,最后来到院子里等。   黎艺盛很晚才回来,他想问黎艺盛,谢肖宇出去找他了,找着了没有?又聊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可没开口,黎艺盛先朝他看了过来,那眼神他不知如何言述,锐利的、厌恶的,生恨的,他当时被看的浑身发毛。   此时也是毫不例外。   他别开头,想躲开那冷淡的视线,却听见黎艺盛带着嘲讽的声音。   黎艺盛道:“我那兄弟别的不行,但起码比堂弟还是要强一点的,毕竟人家能从贡院里站着出来,不像堂弟······”见黎艺兴额上青筋直跳,脸色涨红,他朝自己嘴巴上拍了一下,道:“哎呀,瞧我,大清早的,提这个干什么?都是黎家人,说这个我也跟着丢脸,真是的,睡了一宿,都睡糊涂了,还请二婶和堂弟别往心里去。”   黎二婶:“······”   黎二婶手上的帕子都要搅碎了。   马车正巧来,黎艺盛率先上了马车,也不等黎二婶上来,直到放了车帘:“走吧,快点的,不然等会人多了挤不进去。”   车夫朝黎二婶看去,略显犹豫。   黎艺盛蹙着眉:“还不走?是不想干了吗?”   车夫是黎家大房的人,黎艺盛才是正经的主子,他不敢再耽搁,马鞭一甩,车轮动了起来。   黎二婶朝着车尾啐了一口:“儿子,你看看你堂哥,这是瞧不起我们呢!”   黎艺兴脸色煞白。   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堂哥和娘不太对付,可以前待他却是很好的,直到他跟谢肖宇订婚,黎艺盛对他冷淡了些,虽不似以前热情,可面子上还是过的去,从不会这般对他。   他······一定是知道了,一定是。   黎二婶:“儿子,你怎么了?”   黎艺兴手心冒汗:“娘,我······我没事。”   黎二婶心里憋着气:“我的儿,你要争气点啊!你大哥敢这么下我们面子,还不是因为瞧不上我们二房,你要争气,以后考个秀才回来为娘争光,知道吗?”   马车消失在街尾,黎艺兴收回视线,拳头紧握:“儿子知道了。”   黎艺盛来的早,可未到放榜时间,外头已经围了好大一圈人。   他跳下马车,猫着腰,炮仗一样就往人群里冲。   “唉唉唉,干什么?后面来的,排后面去。”   “说你呢,闭着眼睛就往里冲,撞到老子屁股了。”   “挤什么挤,别挤了,要挤死人了。”   黎艺盛又被推了出来。   他不像方子晨那般高,试着跳了几下,也没能瞧到里头。   “盛哥······”身后一声惊呼。   是谢肖宇。   “你怎么来了?”黎艺盛看见他,眉头就皱起来。   谢肖宇兴冲冲朝他跑过来,道:“我来看榜啊!”   黎艺盛不太高兴:“帮黎艺兴看的?”   这话醋味十足,谢肖宇笑了起来,挽住他的胳膊:“我做什么要给他看。”   “那你······”   “我想着你会来。”   “原来是想见我啊!去医馆不就见着了?大早上的,你不困啊!”黎艺盛挣开手:“人多,注意点。”   谢肖宇抿了抿嘴。   等了会儿,铜锣一声响,官兵开道,礼部官吏双手托着红榜,自人群而过。   “要放榜了。”谢肖宇说。   “嗯!”谢肖宇愁着脸:“可是我们挤不进去,看不见怎么办?”   想等前头的人全部散去,没有两时辰是不可能的。   黎艺盛又蹦了几下,看见的还是几个黑乎乎的人头。   他叹着气,瞥了谢肖宇一眼,心念一转:“要不你抱我起来?”   谢肖宇张大了嘴巴:“啊?”   “就像小时候我们要翻墙头,我托着你上去那样啊!”黎艺盛说。   谢肖宇:“······”   谢肖宇简直不敢置信:“我是个哥儿,不是应该你抱我吗?”   “我倒是想,”黎艺盛看着他:“但你看我,瘦胳膊瘦腿的,抱的动?”   “你嫌我胖了?”谢肖宇眼眶都红了:“明明那天晚上你还说就喜欢我这样的,说我胖嘟嘟圆滚滚的可爱,现在又嫌我了。”   黎艺盛赶忙哄:“哎呦,我就开个玩笑,你还咋的当真了?”   黎艺兴和黎二婶到的时候,贡院外头已是人满为患。   嘻嘻囔囔间,黎艺兴全然没听见,整个人仿佛看到了什么,呆愣当场。   见他没动,黎二婶拉了他一下:“儿啊!这般多人,咱们怎么办?看不到啊!”   黎艺兴没有说话。   “怎么了?”黎二婶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一股气儿直接从脚底窜了上来。   只见黎艺盛抱着谢肖宇的腿,把他往上抱,两个人摇摇晃晃的,随时要倒了一样。   黎艺盛用劲到脸红腿颤,这小胖子几年不见,越发的沉了。   那天晚上还哭着说,这几年不见他,想他想的吃不好,睡不好,伊人憔悴,消瘦了许多。   这哪是瘦啊!!   若真是瘦了,那以前得是重到了何种地步。   以前他抱着,根本就不怎么重!   他喘着气:“看到了没有啊!”   “还没有!”谢肖宇拍他肩膀:“你抱稳点啊!不要晃,你没吃饭啊!再把我举高点,红榜最下边那几个名字我没有看到。”   黎艺盛:“······”   这是吃不吃饭的问题吗?   重得像头猪一样,他再吃半桶饭都举不上来。   他咬咬牙,使了吃/奶的劲儿,又把谢肖宇往上举了举。   “看到了吗?”   谢肖宇拧着眉头:“没有啊!后面的我都看完了。”   黎二婶本来挺气,到了跟前就要开口呵斥,不过听到这话,那口气消了大半。   看了半天都没看到,怕是落榜了。   “瞧瞧,我先头说了什么。”见黎艺盛瞟过来,黎二婶笑道:“这不是就白起了么,村里泥土子,眼界不出那三分地,认得两字,便不知天高地厚了,你······”   “盛哥······”   谢肖宇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话。   “中了······中了······方子晨中了!”   黎艺盛来不及同黎二婶计较:“中了?没看错?”   谢肖宇目光直视前方,肯定道:“没看错。”   黎艺盛像是在看自个的榜,整个人激动不行:“第几名啊?第几名啊?”   “第一名。”谢肖宇大声的说。   黎艺盛那股激动瞬间散了大半。   严重怀疑他看错了。   第一名???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他吹牛都不敢这么吹!   源州这三十几年来,府试,院试,乡试,第一名皆是出自清河书院,无一例外。   也不是说在自己的地盘上,官府相佑故意漏题。   科举森严,买题露题等作弊行为,一旦被查证,考生考取的功名不仅要被剥夺,还得终身禁考。   清河书院能次次夺取榜首,完全是凭其实力。大夏除了国子监,底下最具有实力的,便是各个府州上的书院,这些书院,师资力量强大,授课的老师皆是举人往上的出身。   哪像安和书院,小地方上,院长也不过秀才出生。   师者,传业授惑,那些举人老爷,来自各州各县,皆是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又经过院长和知府层层筛选,条件符合,方可留于书院。   这些书院,多是为朝廷培养人才,授课方向皆于科举相关,搜罗的学子又是同龄之中最为挺拔博尖的,上从夫子,下至学子,都是人中人,差的学生清河书院进不去,来了其他书院,授课的老师又比不得清河书院,本就与人差了一截,这自是又差了一大截,因此,同清河书院比,其他书院很难与之抗衡。   谢肖宇源州人士,自是懂,因此看榜的时候,都是从后往前看。   自此府试共录取六十人,参加府试的学子却是千人之多,十不存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过如此。   他看到中间,仍没看到方子晨,心是扑通扑通的跳,手心都不自觉的冒汗。   黎艺盛难得有个聊的来的朋友,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好久,黎艺盛三句不离方子晨,他虽是在抱怨方子晨缺德,做人不厚道,但谢肖宇看得出,他眉眼之间的欢喜。   黎艺盛,是真的把方子晨当兄弟的。   要是方子晨不上榜,他怕是要替方子晨难过伤心好一段时间了。他不甘心,又从后往前看,到了二十名,还是没见着。   越看越心凉。   第十名,还是没见着。   从第三十名开始,往前的,已全部出自清河书院。   前十名······   方子晨看来真的是落榜了。但看都看到这了,谢肖宇又再往前看,直到第一名。   他几乎是一刹那眼睛就瞪大了,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方子晨······   第一名,榜首的位置,明晃晃的三大字。   他还怕是同名,可后头信息却是没错的。   扶安镇,小河村。   红榜上各名后头都还缀着一行小字。是学子的基本信息。   防重名用。 第152章   以前榜上不写名,都是写的考生考号,但百姓跟着瞧热闹,看着一串数字,也不懂谁上榜了,第一名是谁,他来自哪里啊?多少岁啊?啥也不懂。   学子参加科举,为了什么,说好听点,是为官为民,报效国家,为国效力,为民奉献,但说白了,就是为了扬眉吐气,扬名立万,人家不懂你是谁?怎么杨名?   虚荣心怎么得到满足?   到底不方便,后来便改了,换成了名儿。   考生后面跟着详细信息,来自书院的,后头跟着某某书院,像方子晨这种‘野生’的学子,自是没有书院可写。   这种时候,多是写户籍所在地。   谢肖宇震惊得不行:“盛哥,方子晨是第一名。”   黎艺盛将谢肖宇放下来:“你抱我,我看看。”   谢肖宇高兴,也不计较了,蹲下来就要去抱黎艺盛,旁边一声嗤笑声突然传来。   “第一名,真是痴人说梦。”黎二婶笑着,满目不屑。   在她看来,能与清河书院抗衡一二的,除了自个的儿子,再无别人。   黎艺兴说此次上榜无望,她儿子都考不上,那小子就更是不能了。   黎艺盛这会心思全在红榜上,压根没心思理她,谢肖宇轻轻松松抱起他。   红榜上只有三列名。   从左往右排,方子晨的名字最为显眼,黎艺盛几乎是一眼就扫到了。   “真的是第一名!我的娘啊!这下我□□光!”   黎二婶双眸微睁:“不可能,怎么可······”   恰在此时,前头喧哗起来。   “方子晨?这是谁啊?”   “不知道,不认识啊!不是清河书院里的人。”   “什么······”有人还未得看榜,闻言惊呼:“这第一名不是清河书院里的人吗?”   “这怎么可能啊!是不是看错了?”   “看错什么?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不是,这人······这人后头信息写的是村名儿!!!”   大伙都呆了。   第一名不是清河书院的人,打破清河书院几十年对第一名的垄断,大家已经够吃惊了,结果······   竟还有更吃惊的。   后头写着村名,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人没进过书院,没接受过正统的学习,村里人,没准就是下地干活坐田埂边上歇息时,自学了几字。   就这样的,打败了他们所有人。   不可思议。   简直不可思议。   有人低声:“会不会是······”   “瞎说什么!”有人呵斥他:“先不说考场上如何森严,就他个村里汉子,难道还能认得那出题的官爷不成。”   “没准真认识呢!”那人不死心的说。   “你今儿脑袋没带出门?还是大受刺激傻了?他有那个本事认得出题的官爷,有那银子买题,他还能窝在村里?干啥不去清河书院?”   清河书院是源州广大才子向往的地方,但凡认得两字的,个个都想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大夏科举规定,殿试由皇帝亲自命题,第一选拔,也就是县试由本地知府命题,府试、院试、乡试、科举题目都是当朝宰相或者翰林出题。   翰林里,还不是所有人都有这资格,一般都是有学问、有政治经验的高级官员方可。   他们源州离京城那是十万八千里,出题的考官在科举进行前夕,要接受隔离受人监控。   考题发往各府时,也是由皇家护卫队一路亲自监管。   从考卷进入贡院,各个环节,二三十人盯着,谁敢做手脚?   谁又有那个能力做手脚?   黎二婶呆怔着,一脸震惊。   黎艺盛扫完榜,一脸笑意,眼睛完全看不见了:“哎呀二婶,我刚帮你看了,没看到堂弟的名,看来你今天真是白跑一趟了。”   黎二婶:“······”   黎艺兴没说话。   虽是早料到,可真到了这天,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失落。   都是自家兄弟,黎艺盛没安慰他两句,反而还在一个劲的补刀:“这有些人啊!脑子就是好使,吊儿郎当,玩儿似的,也考了第一名,有人人挑灯夜读,含辛茹苦,皇天倒也不负苦心人,也在榜上了,但也有些人没考上,先不拿他跟天才比,明明都是挑灯夜读的,人家考上,他考不上,这是什么个道理啊?哦!应该是太过蠢笨了,这种的,不吃不喝,把书绑在眼睛上都没用。”   黎艺兴:“······”   黎艺兴胸口剧烈起伏,谢肖宇看着他,他只觉得难堪。   黎艺盛还在补,似是想让他羞死。   “堂弟,你说是吧,觉得大哥说的在不在理?”   黎艺兴呐呐的,嘴巴动了动,半响都说不出一句话。   说是,他把自己置于何地?   说不是,那他为什么榜上无名?   黎二婶知道黎艺盛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方子晨来源州那天,一下午都在外头逛,她拿这事儿说了几次。   可说的都是方子晨,黎艺盛为什么抓着这事不放?   “小盛,你别忘了,谁才是你兄弟。”黎二婶道:“他姓方,你姓黎,你和小兴是兄弟,你们应该守护相望,而不是这样,落井下石,我家小兴以后若是考上了,你不跟着沾光吗?他还能忘记你这个大哥吗?”   “别,他的光我可不敢沾。”黎艺盛目光如炬:“而且,这样的兄弟,我黎艺盛实在要不起。”   黎二婶手一拧:“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想你们应该懂。”黎艺盛不耐烦:“小宇,我们走了。”   谢肖宇刚迈开,黎艺兴一把抓住他,到了这会才开口:“小宇······”   “走什么走”黎二婶看着谢肖宇:“你别忘了,你是谁的未婚夫!跟着个外男当街搂搂抱抱的,我未训斥与你,你还跟着他走,有没有把我家小兴放在眼里。”   以前不怎么接触,一年到头偶尔见一次,之前谢肖宇还觉得黎二婶是个良善人,可这几天,却是跌了眼睛。   黎二婶委实尖酸的紧,对着自家子侄便是这般,可见不是个好的。   谢肖宇挣了挣,黎艺兴实在抓的紧,见黎艺盛淡淡瞟了自己一眼,他一急,直接上手,朝黎艺兴胸口推去。   黎艺兴一书生,文文弱弱,直接被推的踉跄。   “很快就不是了。”谢肖宇说:“我会让我父亲前去退亲的。”   黎二婶:“你······”   “走了。”黎艺盛说。   谢肖宇没再说话,屁颠屁颠的跟着黎艺盛走了。   ……   府试第一名被一名不经传的小子夺了去,清河书院全都炸开了锅。下人去抄了榜,回来立马送到书房,吴老一看,第一名上明晃晃的三字,面上无波无澜,似是早已料到,理应如此。   这小子,当真是实力和口气一样大。   知府坐他对面,从小厮进来直到离开,他眼神就没从吴老脸上离开过,他切了杯茶,推到吴老跟前,笑道:“不惊讶?”   吴老把名单略略扫过一遍,这次榜上大多还是书院里的人,那些人学识如何,他自是清楚,上榜都在意料之中。   “不惊讶。”吴老蹲起茶杯,温度正好,他饮了口,是从北方那边过来的茶叶,入口丝滑,丝毫不涩。   一两便要几百文。   “你到是难得大方。”吴老道:“说吧,今儿找我有什么事?”   “这第一名是谁?”知府直言:“别说你不认识,若是换了别人,你怕是早派人查了去了。”   知府同吴老乃同窗旧友,认识几十年了,最是熟悉不过。   吴老惜才,很是欣赏文雅有才之人,他也是依然。   今年府试,突然杀出一匹黑马来,不是清河书院的,更不是来自哪个书院,知府拿了资料一查,这人不仅府试第一,县试竟然也是第一,不可谓不惊讶,今儿得了空寻过来,原是想和吴老商讨商讨一番,此等人才,该如何将之引到书院里来,却见吴老半点不惊。   吴老对方子晨是又感激又恨。   一想起他那张嘴,可是恨得牙痒痒。   “就是个混不吝的小子,自恋得很。”   “啊?”他第一次这般形容人,而且神情也复杂,知府来了兴趣:“你同我细细说说。”   吴老便把那天遇险的事儿说了,末了道:“这小子倒是有些本事的,就是那张嘴······”他顿了一下,又饮了口茶,似是在考虑措辞:“有时候他不太爱说人话。”   知府笑了起来,他少有见到吴老这副吃了瘪一样的表情。   “听你此言,这当是个有趣的,你既是与他相识,可否劝劝他,让他进我们书院里来。”   清河书院乃吴老和知府一起创办,知府事物繁忙,鲜少过问书院事物,算是全权交由吴老管理。   往日府试院试也不乏出众者,吴老却从未见他如此这般,若单单一童生,他不至于百忙之中跑这么一趟,他伸过手:“那小子的卷子给我看看。”   “真是什么都满不过你。”知府递上三张考卷。   一打开,便是娟秀的字迹,可说娟秀又不然,笔道刚劲有力,点横皆是畅流锋利,独成一派风格,让人眼前一亮。   但这并不是最出彩的点。 第153章   若只这一点,还不足以让知府百忙之中为其跑这一趟。   为官者,多是实务。   吴老阅卷无数,大多学子答题言语优美,词句浮华,可方子晨两者兼备之时,针对问题答的更是一针见血,完全不是侃侃而谈,纸上谈兵。   其中一题,便是时政。   南州遇旱,田中作物颗粒无收,无可果腹,百姓抛家为流,天不降恩,二月农忙将至,百姓为何?官为何?   南州盛产水稻,原是鱼米之乡,然近半年由于干旱,河水下降,河床干枯,大多水田颗粒无收,许多乡镇百姓受荒,成了流民,往周边各大州镇涌。   人走茶凉。   田地荒芜,加上天灾未停,无人耕种。   题问,这种情况,百姓该怎么做?为官者又该怎么做?   考生答的大多是向朝廷反馈,让朝廷及时派粮救济,百姓乃国之根本,自当安抚,降低赋税即可。   这是大家都懂的。   方子晨也提到这几点,但他更为全面。   旱灾会导致食物紧缺、菜价、粮价飞涨、此时官府应适当进行管控。   ······   而流民四处奔波流窜,容易造成动乱,武力镇压将失民心,官府应当先进行安抚,官民应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共克“旱魔”,官府职工应勇于担责。   旱灾无情人有情,为官者,应对因灾导致基本生活出现严重困难的地区百姓,及时给予临时救助,做到应保尽保、应救尽救,确保百姓基本生活得到有效保障。   在搞好抗旱保民生的大前提下,应切实思考制定应对干旱的长效措施,才能增强干旱地区群众自觉抵御灾害能力。   南州离横州环河不过三百里,环河水流充足,南州应修水库、修建跨流域调水工程,解决缺水季节和缺水地区的灌溉等用水问题。   在比较干旱的地区发展节水农业,种植耐旱农作物,发展节水灌溉。   ······   他答的多,百姓的安置,管理,灾前,灾中,灾后系列工作都答的一应俱全。   甚至有些点,吴老自己都没有想到。   南州干旱,但周边几州却是风调雨顺,都是大夏子民,同那些知府相商,可否提供些工作,或者帮忙,把老弱妇孺先接过去。   一方有难应当八方支援,若不允许,可向朝廷上书。   老弱妇孺得到安置,剩下的劳壮力,由官府管控,共同建设水利。   不可能说一大帮人,老的幼的,强壮的,都眼巴巴啥都不做就等朝廷救济。   流民不管控,涌入其它州县,没吃的没喝的,咋办?   自然是偷是抢,这样就容易乱了,所以要及时管控起来。   天灾不过,水稻种不了,那就先种别的,因地制宜,看种什么合适就种什么。   其他考生答的点不能说不对,但也不能说对。   为官者,上是为帝皇分忧,下是为百姓做事,一碰上事,只懂得等朝廷救济,这官要来干什么?   而且朝廷养着一大帮将兵,有多少余粮钱财可调控?   都等着朝廷来救,饿死还干脆点。   卷上懒洋洋一大段,言辞凿凿的,说的好像真的一样。   但其实想想,皆是可行。   这是为官的料子。   吴老看完,想起之前杨铭逸的来信。   信上让他屯些粮。   杨铭逸说时下粮价不定,恐半年内不降,趁着现在还便宜,多买些屯着。   他书院里几百号人,每天得需要百来斤大米。   他叫来负责吃食购买的管事询问,管事说最近粮价确实上涨了些,一斤多了三文钱,不过这是正常的,等秋收一到,新粮补上来后,粮价自然就跌了,往年都是这样的。   源州离南州相隔甚远,交通不便,消息滞后,这方面的事吴老也没过多关注,只是回信问杨铭逸,为何?   杨慕涛有意栽培杨铭逸,处理醉宵楼大小事儿时都会带着他,他跟方子晨学了一段时间,看账本倒也快。   他查看今年财政收支时,发现今年粮价长得特别快。   往年倒是也会涨,不过多在五月左右开始,七月时停止。   而且,涨的不止大米,粟、黍、小麦、大麦等等都会跟着涨动。   可今年二月份开始,米价就开始上涨了,相较之往年,涨的特别快,粟、黍、等物物价却均是未变。   方子晨曾教他看账本,等杨铭逸看完了,他道:“看出什么来了?”   杨铭逸默了会,说:“账本数目无误。”   方子晨都惊呆了:“那么大那么厚一本账本,你就只看出这个?杨叔之前不是带过你一段时间吗?”   杨铭逸垂着眸不说话。   杨慕涛查看账本就很简单,看赚没赚,亏没亏,底下的人有没有做假账来驴他。   “你看看!”方子晨翻开上个月盈利额:“四月共赚八百三十六两零九十文,五月赚了九百九十三两零十九文。两之相比,五月比之四月多赚了一百多两,为什么?你看看这里,这是因为五月底时,胖师傅新推出一道鸡紫舀,刚推了两天,便盈利一百多两,可见这菜是很受客人欢迎的,下个月还可以继续推,还有这里······”他絮叨一大推:“从账本中,我们作为主事人,一些最基本的东西,要能看出来。”   作为‘老板’,账本不单单只是账本,要善于从账中数据,窥见一些别的东西。   这些数据经过分析后,可直观醉宵楼现状。   营业额下降或升高,导致的原因是什么,支出的增多或减少,又是为什么?   做为醉宵楼的东家,一楼之主,要懂通过账本,总结现状,发现原因,总结原因,进行预测,然后推出决策。   方子晨教了他很多很多,米价上涨有异不似往年,导致这种情况的,多是供不应求。   杨铭逸几经思量,跟杨慕涛商量一番,决定购些大米屯起来。   杨慕涛有意锻炼他,便也松口了。   要是他推测有误,大米也不是即食性的东西,保存得当,留个几年都不会坏,他们也不会亏。   要是推测准确,那可是省了好大一笔钱了。   他回信后,吴老想了想,还是让人去屯了一批。   刚屯好,南州大旱的消息便传来了。   吴老叹了口气:“这小子倒是有些本事,只可惜忒会惹事了些,后天我去趟扶安镇,问问他意愿吧!想来,我自是欢迎,若是不想,我也不好强求。”   毕竟是自个救命恩人来着。   他虽帮方子晨担保,但那是看在杨铭逸的份上,算不上什么大忙,与救命之恩比,实在微不足道。   上次一别,他也未来得及道谢,实在失礼。   知府笑了笑,老神在在,一副胸有成竹。   “他不会拒绝的。”   清河书院,文人学子趋之若鹜的地方,没人能拒绝得了。   吴老却摇了摇头:“那小子,脑子非常人,你拿常人思维去推测他,那怕是要失望了。”   ……   快马加鞭,红榜也是午时方到扶安镇。   这礼部官吏位居正七品,县令位居从六品,虽比对方高出一品,但对方是知府手下的人,蒋县令面子给的足,亲自出来迎见。   “蒋大人,许久不见啊!”   蒋县令出来一看,顿了一下,没想着竟是熟人。   “老贾?没想到是你,你怎么亲自跑这一趟了。”   “出来看看,天天坐着也没意思。”老贾朝蒋县令拱了拱手:“蒋大人,此自老贾我要恭喜你一番了。”   蒋县令笑了笑,目光落在他身后小吏手中的红榜上,很快反应过来:“怎么,这次我扶安镇也有人上榜了?”   他也未显得有多激动。   往年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排名靠后,皆是不太好,就那么几个。   擦着边上榜,院试就悬了。   “上了。”老贾笑道:“榜首还是你管辖村下的人。”   蒋县令:“······”   蒋县令苦笑了一下:“老贾,你倒是会开玩笑,我做梦都不敢这么想的。”   有清河书院在,榜首哪能轮得到别   老贾招招手,示意小史将红榜递给蒋县令:“县令大人可自行确认,看看老贾我是否在开玩笑。”   蒋县令敛去笑,慎重了起来,接过红榜打开一看,他愣了愣,接着抚掌大笑。   这方子晨他是不陌生的。   好,实在是好啊!   这小子给他长脸了。   榜首,要是不出意外,不出三年,他扶安镇就又能出一秀才郎了。   方子晨当真是让清河书院丢了好大一个脸。他尤嫌看不够,对着红榜来回瞅。   贾老看不过去,提醒他:“方时我打马从街而来,外头百姓均已瞧见,这会恐怕已经围在外头了,快些贴榜吧!莫要让大家等急了。”   “对对对,瞧我,光顾着高兴了。”   村长和刘叔有过经验,这会壁虎似的贴着墙等。   以前村里没人读书,他们也就没怎么关注。一大早就来等着了,现在可谓饥肠辘辘。   隔壁小榕村的村长林老汉也在。   以往两人每次见面,总少不了掐那么两句,以前小河村没读书人,能拿的出手的,也就一个马汶。   可马汶对上王书生,完败。   没得比的。 第154章   一个月几百文又怎么样?人家读书人,将来要考秀才,考举人做大官的。   以前村长见了林老汉,唯恐避之不及,如今有了方子晨,腰杆算是挺直了。   赵哥儿今天没有来看榜,在家做辣酱。   他卖完辣酱,原是想打算拉着方子晨跑一趟,到了衙门外,见着村长和刘叔,方子晨便又把他拉了回去。   看个榜而已,有人去看了就行,他可不愿巴巴的站那等几时辰。   有那功夫,还不如回家跟赵哥儿你侬我侬呢!   而且等会被人看见他烈日当空下站几时辰都不倒,传到杨慕涛和杨掌柜耳里去怎么办?   有那劲儿站了?没力气来上工?   之前杨掌柜来看他,他请假时,可是说虚得头昏眼花,腿打颤,没半个月的好不了。   打脸总是不好的。   他不愿去,赵哥儿也不愿回   方子晨扶着头,影帝附体:“赵哥儿,我好头晕啊,快不行了快不行了,我们赶紧回家吧!”   赵哥儿见他脚步踉跄,立马急了:“怎么突然就晕了?是不是累到了?”   方子晨忙不迭应和:“对对对,所以我们快点回家吧!”   赵哥儿仔细看他,半响柔声道:“那我等会回去给你熬点鸡汤喝,好吗?”   他熬的鸡汤可太对方子晨胃口了,以前方子晨什么鸡没吃过,补身的汤更是喝到腻,可可能赵哥儿熬的鸡汤里放了迷药了,方子晨贼啦喜欢。   “好啊!我要喝两碗,不,三碗!”   赵哥儿笑起来,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又骗我。”   真累到了,哪里还有胃口喝鸡汤!!!   还三碗。   不过这会也有点晒,阳光虽是不如夏日那般炎热了,可也是晒人,刚卖了会辣酱,方子晨脸上红扑扑的,凝脂血玉般。   赵哥儿可舍不得了,他朝衙门看了看,长长叹了口气:“那我们回去吧!”   ……   村长来的时候,方子晨正坐在院子里垛辣椒,赵哥儿在一旁掰蒜头。   已经做了几天辣酱了,方子晨感觉有点上头,晚上闭上眼,做的梦,全他娘的是在垛辣椒,一歇息,手帕金森一样,也不自觉的重复着那个动作。   “方小子······”   村长满头汗的从外头跑进来,刘叔腿还没好利索,这会还在路上。   他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喜悦,赵哥儿猛然站起来,在一阵眩晕中,道:“······我夫君中了?”   “中了中了。”村长实在高兴,嗓音高昂:“而且还是第一名。”   又是第一名??   赵哥儿都要蹦跶起来了。   乖仔从后院冲出来,手上还抓着一把菜叶:“西莫?我父亲又考第一名鸟啊?”   村长弯腰摸他头:“对。”   “哟······”乖仔跳脚:“那乖仔要给父亲杀只鸡做奖励先。”说完又哒哒跑后院去了。   方子晨岿然不动,依旧在垛辣椒。   赵哥儿和村长对视片刻:“夫君,你不高兴?”   方子晨抬头瞟了他们一眼,镇定自若:“没什么可高兴的啊?都是预料之中的事,上次我不也是第一吗!你们都经历过一次了,怎么还没习惯?”   村长:“······”   这能一样吗?   上次县考,也不过是他们扶安镇自个人争红榜,可府试不一样啊!   那么多人,外头怎么样,村长是没去过,可也听说过,那些个书院里的学生满腹经纶才华,有些富贵少爷,更是从小便已拜师启蒙。   方子晨一海外人士,自学这么几月,便踩到了他们头顶上,摘了那第一名,可不是厉害。   小榕村那王书生,之前县考也过了,但这次府试却没过。   他考了不下十次了,多是县试过了府试不过。   刚林老汉那铁青的脸色,可把他看的够乐。   村长不懂,只以为海外同他们大夏不同。   现代除了语数外物理化,方子晨涉猎也广,杂书也看的多,论语诗经古词多多少少有些涉及,人家寒窗苦读数十年,他也是亦然。   以前他就常是年纪第一,没道理换了个地方,他就考不了第一了。   而且,县试和府试,难度确实是不大的,真正难的是乡试。   不然源州该是满地举人爷了。   府试过了,方子晨便是真真正正的童生了,再不是同他们一样,毫无身份的泥腿子了。   村长坐到他旁边,拍拍他肩膀,先是夸了他两句:“方小子,你真是出息了,我们小河村以你为傲,你虽摘了这第一,但也不可骄傲自满,还应勤勉些,我听人说,这院试往上就更难了,有些人考了一辈子,也依然没跨过去······”   ……   刘叔刚到村口,就有人围了上来。   “方小子中了吗?”   “中了中了。”刘叔说。   “哎呀,那以后他可真就是童生郎了。”   童生除了一名头并没什么实际好处,可到底是跨出了第一步。   秀才方可免除赋税,领取朝廷发放的月银和米供。   也不多,一月二两多银子,外加六斤大米,半匹良布,一斤肉。   这些东西别人可能瞧不上,可对村里人来说,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先前见赵哥儿买了许多肉,说是拿来做腊肉的,方小子喜欢吃这口,我家还有两块,等会给他送过去,沾点喜气儿。”   “我也回家看看。”   大家伙都准备回去整点东西出来拿着前去道贺,却见马大娘站着没动。   “马大姐,你咋不动?礼都准备好了?”   马大娘:“······”   马大娘只感臊的慌。   “你们不是同方小子和好了吗?这大喜的事儿,你们不去道个贺啊?”有人纳闷问。   马大娘吞吞吐吐:“我······我等会再去的。”   她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们哪里是同方子晨和好了啊!   这科考看名声,名声差的,官老爷不给考,这事儿大家伙都知道。   马老三没出事前,马家几媳妇在村里到处的说方子晨的事儿,说他之前到家里来闹时,马老太爷老了,身子不太好,咳了两声,他嫌吵,就踹了马老太爷两脚,老人家身体本就不好,马老太爷当场就去了半条命,这会还躺床上起不来呢!这对着个老人都能下这般狠手,想来不是个好的。   那天方子晨砸烂了他们饭桌,来时无人敢言,去时无人敢拦。   这事儿大家在院子门外听的清切,方子晨都欺负到他们家里了,他们也不敢反抗半点儿。   要是反抗了,大家还能夸他们一句有骨气,可马家那么多个汉子竟让方子晨如入无人之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半句话都不敢多说,实在是孬的很。   马老太爷嫌丢人,那半个月都没怎么出门。   村里就有人当真了。   两家即使有什么矛盾,矛盾再大,对着个老爷子下手,委实不该。   村长知道村里的谣言,这帮嘴碎的他原也不想理会,反正说两句就消停了,也没碍到方子晨什么事,可知道他要参加科举,他立马出面解释,加上马家又是那等人,方子晨这几月什么表现,什么人,大家伙也都看得清,当天也有人看见了,出面帮着证明,说他确实是砸了马家的桌子,可打老人这事,完全就是无稽之谈,没有的事,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上了马家的当了。   村长找到方子晨,说让他也悠着些,别再惹事儿了,要真把名声搞坏了,就要误着大事儿了。   方子晨当时可觉得的冤了,马家把他说得跟畜生似的,他当场就想去马家再溜一圈,但村长大有一副你不点头应承我就不走的架势,方子晨只能答应了。   他都放了马家一马,可马老三还敢找他茬,方子晨实在气不过,马老三受伤那天晚上,他吃了饭,又去了马家一趟,一脚将门踹翻后,说以后但凡村里再出现有关他的半句谣言,今天是马老三断了腿,明儿就是马老二,后天就是马老大,大人们断完了,就到小的。   马家几媳妇当场就哭了。   孙氏呐呐的保证,说她们再也不会传他的坏话了,但村里那么多人,万一别人说呢?这也要归到她们的头上吗?   方子晨依着门,环视战战兢兢站着的马家众人一圈,笑了声:“我不管,反正我听见了,那我就找你们,谁敢断我科举路,我就要他家宅不宁。”   他恐吓一通,马家都怕得要死。   后来有几次马大娘和孙氏几人去洗衣服,听见周家老二媳妇在说方子晨和赵哥儿的坏话,摔了衣服当场就呵斥起来,维护方子晨维护得紧,大家纳闷儿,后来又见她们护了几次,问李氏:“你们这是同方小子和好了?”   李氏找不出理由,总不能把方子晨那番话说出来,只能僵硬的点了点头。   这事就这么传开了。   马大姐对方子晨是恨的牙痒痒的,还送礼?   呸。   “你们两家既是和好了,那回去送点礼吧!这大喜事的,不送点说不过去。”   马大娘:“······”   马大娘真是呕的慌。   赵哥儿早买了些饴糖瓜子回来,上次不晓得,大家伙来了,也没点东西招待,这会正好可以拿出来。 第155章   人多,大家伙知道方子晨宠赵哥儿,个个拉着赵哥儿恭维,跟这个说多了,难免忽略了其他人,赵哥儿只得让乖仔去把周哥儿和刘婶叫过来,帮着招呼。   厨房热了水,撒把糖进去,给大家端上一碗,也是不失礼数的。   妇人夫郎送了礼,坐在院子里嗑瓜子,聊家常。   “我听说最近大米涨价了,真的假的啊?”   “真的,我前几天刚去问过,啧,一斤比猪肉还贵咧!吓得我都没敢买。”   “往年也涨啊!今年咋地涨这么贵了?”   “听说是南州那边旱灾,挺严重的,颗粒无收。”   “怪不得呢!”   “不过这也不关我们什么事,咱又吃不起那精贵玩意儿,也就过年过节煮上那么一次,一斤十几文,那么贵,谁天天吃怕是都要天打雷劈。”   方子晨:“······”   赵哥儿同他四目相对,默默的没敢说话。   家里热热闹闹,到了晚上才消停。   客人走了,方子晨又搬了案板到厨房里,生了火,就着火光又开始垛辣椒。   他一反常态,勤快得让赵哥儿心慌:“夫君,很晚了,该睡了,明儿再弄吧!”   “我今晚不睡了,你去睡吧!”方子晨说。   “怎么了?”赵哥儿蹙着眉心:“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还是······”他紧紧咬着下唇,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里衣,身躯显得越发消瘦:“还是你嫌我了,不想跟我和孩子睡?”   “卧槽。”方子晨都惊了:“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赵哥儿眼眶都红了:“那你又不去睡。”   方子晨最看不得他这样,赶忙放了刀,给他揩去眼泪,环着他的腰将他抱了起来,鼻尖相触,声音温柔:“我的心肝儿,你这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会嫌你,我最爱你了,哪会不想跟你睡,我天天都想跟你睡,你······”   赵哥儿眼泪没止住,反而越流越猛,方子晨以为他是大受感动,赵哥儿却捶了他一下,挣扎着打断他的话:“你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哎呀,怎么越哄你越凶?”方子晨没松手:“你这是持娇而宠啊?靠,你闭上眼睛是几个意思?嫌我丑啊?”   赵哥儿这会顾不得别的了:“我眼睛进辣椒了。”   方子晨:“······”   洗了半天,赵哥儿眼睛还是肿了。   方子晨都怕挨打,先主动认错:“赵哥儿,都怪我。”   赵哥儿忍着眼里的不适,去拉他:“那你跟我去睡。”   “不行啊!我要熬个夜。”方子晨苦着脸:“我这两天有点补过头了。”   赵哥儿只当他怕吃多了胖,毕竟这人最是臭美了:“那也可以明早起来再做,夫君你身子都还没好。”   “不去,我明天要去干大事儿,没事的,你安心去睡吧!”   赵哥儿见劝不动,便留在厨房陪他,但中午劳累了一天,坐了会头就一直点,然后靠着桌子睡着了,方子晨抱他,他也没有反应,只是嘴巴动了下,似在呓语。   方子晨侧耳倾听。   “夫君······”   撒娇般,软乎乎的。   方子晨心尖一颤,朝他小嘴上亲了一口:“你这小哥儿,脸圆乎乎跟个盘似的,可真是让老子稀罕。”   ……   蒋县令一早就起来了,吃过朝食,到了衙门,公务处理过半,突然想起了方子晨。   昨儿他就想招人来见一见,不过想着刚放榜,村里难得出件喜事儿,大家怕是都要上门道贺两声,他自个也是村里出来的,这类事门清,方子晨怕是有的忙,便将这事儿搁下了。   这会想起来了,刚要招人吩咐一二,外头小史先跑了进来。   鼓声正逢响起。   有人在击鼓鸣冤。   “大人~”   蒋县令问道:“外头出了什么事儿?何人击鼓?”   “是······是方童生!”   “方子晨?”蒋县令搁下笔。他刚想让人去找方子晨,没想到方子晨竟先来了,还是来报官。   方子晨这会可是出了名了,见他击鼓,百姓们围了一圈,直到他被带进衙门,他们也围在外头没有走。   “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刚那人是不是醉宵楼那管账先生啊?”   “是他。”   “听说他考上童生了,还是第一名呢!”   “切,这事儿大家伙早知道了。”   “那你知道他这是干什么呢?”   “你给我半时辰,等会我就知道了。”   “······”   蒋县令一见到方子晨,整个人都愣了。他也不是第一次见方子晨,上次他同吴老和逸哥儿在茶楼喝茶,方子晨当街那句‘儿砸,这西街我打过招呼了,以后你可以在这儿横着走。’让他印象深刻。   那天方子晨嚣张桀骜,端的是意气风发。   可这会······   方子晨眼底青黑,他似是浑身无力,站也站不稳,依靠在赵哥儿身上,赵哥儿两眼发肿,乖仔抱着他的小腿,脸埋在他腿上,小身子一颤一颤的,一直在打哭嗝。   “方童生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瞧这一家三口怪可怜的。”   “肃静。”蒋县令惊堂木一拍,朝方子晨看去,问他为何击鼓,是想状告何人。   除了怜娘,还能状告谁。   贾员外名声挺好,他名下多良田,租出去,也只收佃农们七成,在百姓眼里是个大好人,这会方子晨状告的竟是他家千金,大家都纳闷了,震惊了。   方子晨将怜娘的事一说,纳闷顿时演变成了气愤。   一姑娘家,方童生所言若是属实,也忒不要脸了些。   “你所言皆是属实?”蒋县令皱眉:“你可知公堂之上······”   “我知道啊!”方子晨咳了几声,看着他,有气无力:“这事徐大夫可作证,而且你把那女的抓来,调查一番,也就知道了。我听闻县令大人公正廉明,大公无私,正义秉然,想来是会为我讨个公道的,对吧!”   蒋县令:“······”   对你个头。   贾员外乃扶安镇大户,蒋县令是不想招惹到对方的。   不过方子晨给他扣了好几顶冒帽子,外头又围着这么多人,蒋县令只得让人去把怜娘押来。   怜娘起先还拒不承认,见官兵押着买药的伙计进来,面色煞白,心里不由慌乱。   方子晨这几天没报官,丫鬟劝她,说方子晨要面子,这事他虽是受害者,但传出去,到底是有点不好听,读书人面子大过天,而且他没权没势的,想来也是不敢。   可怜娘就是不放心,让丫鬟拿了二十两给卖药的伙计,让他闭紧嘴。   蒋县令问卖药的伙计认不认得怜娘两人,伙计极快的暼了怜娘一眼,低着头:“小人······小人并不认识。”   怜娘松了口气。   “撒谎。”方子晨突然出声:“那天我和某某在街上溜达,明明就看见那怜娘带着丫鬟进了你的店,也亲眼看见你把药卖给她们俩,我都亲眼目睹了,你还敢说谎,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县令大人,这人公堂之上,还敢满嘴谎言,这是没把大人你放在眼里啊!”   伙计慌忙磕头:“大人明鉴啊!小人不敢,小人真的不敢。”   蒋县令还未说话,方子晨又道:“大人,要不你打他二十大板试试,打了他还不认,我就去把某某叫来。”   贾员外站在人群中:“方童生此举,是想屈打成招?”   “没啊,”方子晨又咳了两声:“我只是在给他一个机会,谋害入仕学子,公堂之上还拒不就认,罪责当判同主谋。”   当初看大夏律法,看到这一条时,方子晨都惊了。   学徒不懂这个,但也知道谋害这种读书人,是要命的。   前几天杨家的事儿传的沸沸扬扬,听说那管家和杨夫人是主谋,杨夫人不知道怎么判的,但管家已经被下令流放了。   这流放虽不同直接砍头,但自古以来,大多数人都是死在流放路上的,即使活着到了地方,那也是做的苦力活儿,大多没过几年也死了。   怜娘之前去买,他个卖药的伙计,也不知道她是给谁用的,但只要不是给自个用就行,有客上门,他就卖。   前儿丫鬟找到他,给了他二十两,说让他管着嘴,任何人问,都要让他守口如瓶。   这事对姑娘家来说到底不光彩,伙计也没多想,而且这药也不便搁到明面上,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险,二十两,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便应了。   刚衙差来缉拿他,他都懵了,实在没想到会闹这么大,在知道怜娘下药的对象还是方子晨后,脑子就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寻常人进了公堂,多是紧张得脑子发昏,两旁衙差杵着一米多长的木棍,虎视眈眈般盯着他,伙计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我说,我说。”   不承认也没有办法了。   只要方童生把某某喊来,这事也就满不住了。   怜娘目眦欲裂,身子摇摇欲坠。   丫鬟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被一旁的衙差扣住。   伙计指着她旁边的丫鬟说:“大人,当初便是这位姑娘同我买的药。”   蒋县令道:“此话真假?你若再敢有半句虚言,本官便赏你二十大板。”   伙计跪伏在地上:“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蒋县令指着那丫鬟:“可这与你方才所言不同,姜小柳,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认不认识她。”   “认识。”伙计道:“六天前她同贾姑娘来我家馆里买药。”   买这种见不得人的下作药,主子们常是派下人来,可贾姑娘带着丫鬟亲自前来,询问的还是这方面的药,伙计对她俩便有了印象。   “那本官之前问你,你为何说不认识。”   “她们给了我二十两,大人,小的知错了。”   丫鬟死死盯着他:“你住嘴,你住嘴。”   方子晨看着,只想乐。   这伙计和怜娘还真是傻逼。   他要是真看见了,怜娘给他端茶的时候,他还能喝??   小姐扮做丫鬟,亲自给他奉茶,想想都有猫腻。   他中过一次药的人,还能不警惕?   而且,他要真有人证,早八百年前就叫来了好吧。   方子晨的情况,徐大夫没细说,只道这次伤了根本,四年内药不能断。   可当年湖州产的那□□,妇人们可能不识得,没听过,可汉子们却都听闻过一耳朵。   那药后遗症极为严重。   方童生四年不能断药,可见身子当真是伤得厉害了。   他们朝方子晨看去,方子晨一副快要入土为安的样子,虚弱的靠在赵哥儿的肩膀上,一顿猛咳。   这贾姑娘真是害人不浅啊!   案件到此,便可以宣告结束了。   “夫君,”赵哥儿突然道:“你吐血了?你还顶得住吗?”   “没······咳咳,没事······”方子晨松了手,帕子中间明晃晃的一滩红。   竟都咳血了。   赵哥儿眼眶通红:“我都叫你把药喝了,你偏不,前两天喝了,好不容易好转了些,你都能随我来镇上卖辣酱了,可昨儿你为什么不喝?现在都咳血了,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让我和儿砸怎么活。”   方子晨叹了口气:“······家里没有多少银子了。”   “呜呜呜······乖仔阔以不系饭,乖仔阔以干活鸟,乖仔去捡柴柴卖,乖仔不要父亲喜,乖仔要父亲,呜呜呜······”乖仔抱着他的腿哭。   外头百姓真是见着流泪闻着伤心。   赵哥儿在西街摆摊,生意好,镇上多的是人认识他。   他辣酱卖的贵,可做起来,用的那些料也不便宜,想来也没多少赚头,要是真赚了,他们那儿子也不会瘦巴巴的了。   而方子晨,以前觉得他工作体面,虽是不知道他月例具体能有多少,但在醉宵楼那种地方,想来也是不少,可他是读书人啊!   读书人最烧银子了,家里怕是拮据得很,现在又受这无妄之灾,怕是雪上加霜了。   外头百姓议论纷纷,看着贾员外眼神不明,蒋县令想了想,让贾家赔偿给方子晨三百两,怜娘先暂行收押。   方子晨满足了,不咳了。   这年头没有啥精神损失费,他要是不演这一出,怕是只得个几十两的敷衍了事了。   他方三少什么都吃,就是不吃这种亏。   贾员外对赔偿一事倒是没有意见,可他闺女还未出嫁,要是真被扣押下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还怎么嫁人······   他进了公堂,噗通一声跪下:“大人,小女实乃冤枉。”   方子晨朝他看去。   一听又不得了了。   竟还扯到了什么张怀文,张怀文是谁啊?   怜娘犹豫再三,朝贾老看去,贾老朝她点了点头,怜娘像是获得了勇气,将张怀文怂恿她下药和威胁她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赵哥儿蹙起眉。   一听这里头还提到自己,蒋县令下意识朝堂外看去。   百姓们也正好朝他看。   这事涉及到张怀文,可张怀文已经离开扶安镇,衙差前去缉拿,来回也要大半天,案件只能先办到这里。   回了家,方子晨还在纳闷。   照怜娘所说,张怀文才是主谋。   可张怀文为什么要害他?他压根就不认识这么一号人,得罪过的,也不过是昊德胜和孙尚城,这张怀文是哪里冒出来的叼毛?   赵哥儿帮他洗去眼底的锅灰,想了想,便把张怀文的事儿说了。   方子晨态度凶巴巴的:“他喜欢你?”   赵哥儿不语,算是默认了。   张怀文虽没对他直白说过‘我喜欢你’这四字,但言行间却也有这意思。   方子晨俊气的眉毛蹙了起来:“这马汶也就算了,那张怀文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些人都像苍蝇一样老盯着你,全天下难道就只有你一个哥儿了?你是不是臭鸡蛋啊你?”   赵哥儿怒目圆睁:“你说谁臭鸡蛋?”   “你别生气嘛,这只是个比喻,比喻你懂不懂。”   赵哥儿理直气壮:“不懂。”   他踩了方子晨一脚后摔门而去,一整个下午都没怎么说话。   方子晨想了想,把人比喻成臭鸡蛋,确实不该。   “赵哥儿,”他试图道歉,可他站左边喊,赵哥儿就把头扭右边去,假装听不见。   方子晨便走到他左边:“赵哥儿?”   赵哥儿把头扭一边,还是不说话。   “赵哥儿?”方子晨为了哄人脸都不要了,靠着他耳朵轻轻的喊:“赵锅锅,夫郎,我的宝贝儿,我的乖乖,我的小心肝,别生我气了行不行。”   一个比一个羞耻,赵哥儿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一股酥麻的感觉从脊背瞬间蔓延至头皮,全身像是要被炸开。   “你,你瞎喊什么。”   方子晨站赵哥儿身后,两手去抓肚子上的痒痒肉:“没瞎喊啊!”   赵哥儿被挠的痒,左突右闪想要逃,方子晨把他牢牢禁锢住,   “呵呵···你,你别闹了,呵呵,好痒啊!”   “那你说你不生气了,我就放了你。”   赵哥儿痒的实在受不了,老老实实照做:“我呵呵,我不生气了。”   他也不是真的生气,就是觉得方子晨这次被人设计,受了这么大的罪是因自己而起,心里就不是滋味。   他们第一次的时候,方子晨状态也不对,后来跟他相处的久了,他更加确定,那次方子晨估计也是着了别人的道。   在医馆那晚他惴惴不安,他想问方子晨,他有没有······   可这话到了喉咙口了,却怎么都吐不出来。一想到方子晨会同别人发生关系,胸膛便像团着一团火,顺着神经流窜,整个人都要疯。   方子晨状态也不好,他便没问。   那天他熬了鸡汤给方子晨端去,方子晨道:“确实该补补,我为了给你守身如玉,真是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我就要憋坏了。”   “你没有跟人······”   “我跟谁有啊?”方子晨瞪他:“我都跑山上去了,我还能日树不成?”逃跑路上,那股欲望太过强烈,母猪跑跟前,他都觉得对方要赛过貂蝉,没敢跟人求救,就怕口还没开医馆还没到就先扑过去了,只能避着人往上山跑。   ……   方子晨收回手,满意了。   赵哥儿笑的脸通红,还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他转过身狠狠的瞪着罪魁祸首。   方子晨道:“你都说了不生气了,还瞪我干嘛,显摆你眼睛大啊!”   赵哥儿不说话,走近他两步,又一脚狠狠踩到方子晨脚背上。   方子晨疼的抱腿直跳。   都说了不生气了,怎么还踩人。   真是小女子和哥儿难哄也。   乖仔早上那会吃了两个包子,噎得直打嗝,回来没一会儿又喊饿了。   赵哥儿去洗衣服了,方子晨回厨房摸了个包子给他。   “方哥······”   有人在外边喊,乖仔一听这声音就激动了:“系杨猪。”   他包子都不要了,一把冲出去。   “杨猪,你西莫来我家鸟?系不系想乖仔鸟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看到小可耐说进度慢,剧情拖沓,我认真想了想,进度慢是真的,拖沓的话,我尽量改,但写简了,一些事没说清楚,有的小可耐又会纳闷,觉得逻辑不通,但说我水数字,这个我水不来,也不想水。   三千字,差不多十个晋江币,一百个晋江币一块钱,十个晋江币,我还和晋江五五开了,我没赚什么的,从我刚刚开文时就追的小可耐可能就知道了,我二十几万字才签约上的,那时候没入V,我一毛钱都没有,之所以坚持下来,是因为我喜欢写这些故事,而之所以这么写,我也是认为剧情需要,所以没有水。   第一次写文,哪里不好的,还请小可耐们多多包涵。   还有,开文至今,四个多月了,蟹蟹小可耐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   蟹蟹你们(=^▽^=) 第156章   他冲的太快,炮仗一样,又很激动,似乎见到自己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儿,杨铭逸不由嘴角微翘,弯身接住他,脖子又被一把抱住,乖仔蹭着他的脸:“杨猪杨猪,乖仔好想你哟!”   脸上触感温热软和,像以前吃过的糯米糕,杨铭逸看着他,难得道:“有多想?”   “想滴都西不下饭去。”乖仔说。   “真的吗?”杨铭逸道:“刚刚我听到了,你跟方哥说你今天吃了两个包子了。”   乖仔:“······”   乖仔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忸怩道:“可系包几又不系饭饭,乖仔只西包几而已,没有西饭饭。”   杨铭逸捏了他一下,乖仔笑呵呵的,吴老刚巧从马车上下来,乖仔道:“还有一个老爷爷呀。”   他眼眶没肿,衙门里发生的事传的很快,吴老在醉宵楼就听说了,说那一家三口可怜,方童生站也站不稳,小夫郎哭的也都要瞎了,那小儿子也是,哭的直打嗝。   乖仔现在这样,哪里像哭的直打嗝,笑得直打铁才是。   乖仔歪着大脑瓜子:“爷爷你西莫老系看乖仔?系不系觉得乖仔很靓仔啊?”   吴老:“······”   真不愧是那不爱说人话的种,自恋起来都一样。   “听说你早上哭了?”吴老说。   “没有呀。”看见杨铭逸眉心微蹙朝自己看来,乖仔立即道:“乖仔那系骗人滴哟!乖仔系男几汗,父亲说鸟,男几汗流血不流泪,乖仔才不会哭滴咧!”   他年纪还小,吴老试图拯救一下他:“孩子,骗人是不对。”   “乖仔西道呀,骗人要被大怪兽西掉,但父亲说鸟,乖仔这系善意滴谎言。”   吴老:“······”   这孩子,三句不离父亲,已经被茶毒至深,没救了。   院门窄,马车不好赶进来,小厮把礼抱进来,都是盒子装的,里头是些啥也不知道,不过那盒子上头雕着花纹,颜料染着,不便宜,里头装的东西,想来也是如此。   方子晨给他们倒了两碗水,笑呵呵的:“来就来嘛!带这么些东西干什么?见外了不是,给我吧给我吧!”   吴老:“······”   这言行不一的玩意儿。   嘴上一套,手上一套,要是说这话的时候,他嘴巴没裂到耳根,眼珠子没恨不得黏在礼盒上,他就信了。   天未亮他便从源州赶来,堪堪休息了半个时辰,听说方子晨已从衙门回去,他又带着逸哥儿赶了过来,舟车劳顿,一把骨头架子几乎都要散了。   虽是乡野之地,可院子井然有序,碗也是干干净净的,无丝油垢。   吴老喝了两口。   山泉干冽清甜,倒也可堪入口。   方子晨急吼吼的开了盒子,极速瞄了一眼,又快速的盖上盒子,把礼品全搬到屋里后,又殷勤的将桌上那两碗水端走,进到厨房,换了两碗温水,往里头撒了些糖,这才又重新端出去。   “来,喝点水,小舍粗鄙寒陋,你们别嫌弃。”   吴老又喝了一口,表情变了变。   明明是甜的,他却想一把泼到方子晨脸上。   这死小子。   他要是穿磕碜点,什么都没带,是不是院门都不给他进了??   方子晨没想那么多,这古往今来,客人上门,皆是奉茶奉水,家里没茶,给碗水喝,意思意思也就行了,吴老和逸哥儿富贵人家,除了屎,什么东西没喝过没吃过?不过人家送了贵礼,自己也得拿出个态度来。   杨铭逸抱着乖仔:“你要喝点水吗?”   “喝滴!”乖仔喝了一口,眼睛一亮:“系甜滴!好好喝,杨猪也喝。”   可能是小时候那段不太好的回忆,杨铭逸有些轻微的洁癖,吴老刚要让方子晨再去端碗水来,就见杨铭逸就着刚才的碗喝了。   方子晨坐到杨铭逸身边:“逸哥儿,你怎么来了?”   杨铭逸回道:“父亲这几天有些忙,脱不开身,便让我来看看你。”   “这样啊!”方子晨伸了只手搁在桌上,拇指和食指暗示性的摩挲着,说上次郑老太大寿,他中了药,后头就跑了,也没能跟郑老太道声贺,实在失礼。   相处几月,他什么人,杨铭逸可清楚的很,方子晨对别的东西都不太感兴趣,就爱钻钱眼子里,很务实的一个人,他掏了张银票出来,递了过去。   是五十两的银票。   方子晨端详了半会,疑惑道:“是银票啊?我听说过,但银票不是只有一百两和五百两一千两的吗?怎么还有五十两的?”   他一副这该不会是假的吧的表情,吴老没好气道:“是一百两生下来的,要不要,不要还回来。”   方子晨匆忙塞进衣里去:“哪能不要啊!就是好奇不懂嘛!不懂就得不耻下问,老头你生个什么气?”   吴老:“······”   他实在心塞。   以前也确实没有五十两面额的银票,还是新皇登基后,让钱庄发行的,已经有二十几年了。   五十两银子,三斤多四斤左右,换成银票的话,也确实方便些。   杨铭逸来时就带了两盒点心,吴老还想着失礼,不过看方子晨收银票时那高兴劲儿,就知道杨铭逸这‘礼’也是送对了。   不过当初说给郑老太画寿画像,画的好了,能得三十两银子。   后面那些个老头不知道画的怎么样,但方子晨对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   不过五十两,他还得退回二十两。   家里银子都是赵哥儿在管,这小哥儿藏银子跟耗子似的,藏得深,方子晨根本不知道他将银子放哪里了。   赵哥儿只在放衣服的箱子里存了六两银子,留着平时用。   他说等赵哥儿回来了,再拿银子给他,杨铭逸说不用。   画像很得郑老太喜欢,余下二十两是郑老太赏的。   “哎呀,你奶奶还真是个大好人。”方子晨只觉得今儿真是天上掉馅饼,人品爆棚了,他笑着道:“好人都长寿,怪不得她能过七十大寿呢。你去我们村里逛逛,能活到这个岁数的,少有呢!”   吴老:“······”   这话乍的一听,好像是恭维话,可仔细品,就觉得不太对味儿了。   他看着方子晨,缓缓叹了口气。   每次见到对方,对方总能把他噎得够呛,但也总能给他吃一惊。   原以为他只学识不错,武力不凡,棋艺精湛,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手。   郑老太大寿,邀了好几个大师前去,这事吴老也知道,泰斗人物秦老也去了。   三十两银子,是请不动秦老那般人物的,而且商人之家,读书人最是瞧不上。   可秦老曾受过郑老太之恩,这才千里迢迢赶过来。   不过,这般人物,竟是对着方子晨的画儿,叹道:“真是后生可畏,老夫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当时人多,这话就传出来了。   吴老也是好奇,来时去信给郑老太,问画像可否借与品之一二。   两家姻亲关系,郑老太自无不可。   中午杨铭逸就将画带来了。   吴老将画卷展开,顿时为之一振。   他从未见过此等画技,画纸上,郑老太栩栩如生,眼里有光有神,发丝剔透如真,当真如活人一般。   这小子,当的是优秀不凡。   如此才华横溢,‘样样精通’,不是小家族能培养得出来的。   可这家族怕是没什么人的。   不然就冲方子晨这嘴,要搁他家,怕是······怕是······   如此人才,此番优秀,也不是不能忍。   “小子,”吴老由衷道:“上次真是多亏了你了,不然我和逸哥儿祖孙两怕是没活路了。”   “不用谢。”方子晨正义秉然,义正言辞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都是应该的,我这人吧,就是心地善良,一身正气,最见不得恃强凌弱了,不用特意感谢我,不过······”他顿了一下,瘪嘴道:“老头,你这人不怎么诚实啊!”吴老拧起眉:“老夫不诚实?”   “那可不,”方子晨道:“刚还教我儿砸说骗人是不对的,你上次在书店里,可骗了我了,害我对你好一阵怜悯,真是为老不尊。”   吴老:“······”   “不过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一般见识。”方子晨徐徐劝导:“这撒谎骗人啊,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虽然人老了,脸皮厚些也耐痛些,但总归是尴尬不是。”   吴老:“······”   “对滴,对滴!”乖仔猛点头,看着吴老,小眉毛拧成一团:“老爷爷,乖仔都西道,说假话系不对滴,你下次可不能骗仁鸟。”   杨铭逸立即朝吴老看过去,担心他会厥过去。   吴老:“······”   他又深深缓了两口气,喝了口水,强忍着:“······我知道了。”   乖仔点头:“西错能改,善莫大焉。”   杨铭逸摸了摸他的小脸儿:“你上次不是说要给我抱你的小狗狗吗?它在哪里呀?”   “哎呀,乖仔都忘记鸟,你跟乖仔来。”乖仔从他怀里跳下来,牵他的手,往屋里走:“小狗狗在睡觉,乖仔带你去看,还有我滴小单车,可好玩咯。” 第157章   吴老松了口气。   这小的,也跟他父亲一样,长了张不怎么会说人话的嘴。   对着方子晨,他气着了还能横眉倒竖,但对着个孩子,双眼懵懂无知,一脸呆萌样儿,他什么气都发不出来,实在憋得慌。   “方小子,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打算?”方子晨想了想,虽不知他为何突然这般问,还是老实道:“没什么打算啊!”   吴老看着他:“小子,人生要有规划。”   方子晨接嘴:“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吴老额头青筋直跳,仰脖猛灌了一大口水,火气被冲淡了些:“······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书院进读?童生自学还能考,但院试若自靠自己,恐是有些难。”   “想过啊。”方子晨说。   “想去哪个书院啊?”吴老问:“安和书院吗?”   “安和书院?”方子晨嗤了一声,满脸不屑,又像吃了屎一样:“我去那里干什么?里头那季老头焉坏焉坏的,品德不端,又只秀才出生,学识怕是都没我高,能教我什么啊!我进去跟他大眼瞪小眼吗?”   安和书院也不只季夫子一人,但这老不死的竟然妄想杨慕涛向他施压,让他给昊德盛道歉,杨慕涛代他拒绝后,知道他要科考,季夫子向外发话了,说谁要是敢替方子晨担保,便是同他季某过不去。   方子晨可恨死这老东西了,他爱连坐,连安和书院他都恼上了。   让他去安和书院,拉倒吧!   而且院试难考,也没多难考,就他上次在源州看的那院试题习录,难度也不算得太大,若年后院试也是就这难度出题,他肚子里这点墨水,乡试可能把握不大,但再看几本书,再喝几口墨水,院试想来要考上,还是可以的。   这季夫子确实不怎么样,安和书院在一众书院中,确实排在末流,他瞧不上眼,很正常,也是意料之中。   吴老脊背挺直了些,又问道:“那你觉得清河书院如何?”话落,又觉得方子晨自来了大夏,便蜗居在扶安镇里,没出过远门,上次去源州也是赶考,想来是没怎么外出逛过,怕他不懂,又问道:“可有听说过?”   不料方子晨点了点头:“清河书院,我听说过啊!”   首府第一嘛!   他又不是孤陋寡闻。   吴老摩挲着碗沿:“那你觉得怎么样?”他端着:“清河书院门槛高,不是一般都能进去的,你若是想去,我可替你寻条门路。”   “不知道啊!我都没进去过。”方子晨摆摆手:“但给我的感官,我觉得也就那样,一般般吧!现在还不想去,等我考上秀才了,再考虑考虑吧!”   吴老骤然抬头看他,面色错愕:“你觉得清河书院就一般般?”   往常,在众学子中,谁提到他的书院不是一副向往或与有荣焉的神情,方子晨这满脸无所谓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还考虑考虑?   你当清河书院是什么?   是你家啊?想进就进?吴老可气坏了。   方子晨点头,老实道:“是啊!”   吴老激动起来:“你知道清河书院里授课的夫子都来自哪里吗?他们皆是进士出身,乡试时,也全是解元!授课多年,经验颇丰。就这,你还只觉得一般?”   方子晨:“······”   这有什么啊!   他还以为里头的夫子全是状元呢!   进士,排探花后面,官场混不下去了,或者不想走仕途,才择了这条路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嘛!   不过他觉得,他要是再点头,再说是,这老头可能就要被他整晕了,只得讪讪的闭起嘴。   可他没说话,表情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吴老更气了:“每年府试,院试,乡试,皆是清河书院拔得头衔,可见里头授课还是停有一套的,你若是去,在里头静学一年半载,院试当是能过。”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推好处。   方子晨是左耳进右耳出。   画大饼谁不会啊!他自己就可以买意大利炮了,还搁着给他画大饼。   吴老口干舌燥:“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啊!”方子晨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这次府试怎么还让我考第一了?”   方子晨知道他是个举人爷,来自源州,是杨铭逸的外公,别的是再也不知道了,他说道:“我看那清河书院,真的就一般般,外头传的那么厉害,我严重怀疑这一切其实都是清河书院那帮人吹出来的,自吹自擂,谁不会啊!你也是,不要人家说什么你信什么,有些东西往往都是声名大噪,名声远扬,但总是徒有其表,不外如是。”   吴老:“······”   吴老指着方子晨,胸口起伏不定,手也颤巍巍,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方子晨都惊了,赶忙又回厨房给他倒了一碗水:“老头,快快快,快喝点水。”   方子晨真怕摊上事儿,先不说钱不钱的问题,把个老头气死,他怕是要下地狱进油锅了,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别气了别气了。”   这人应该是清河书院的忠实拥护者,又是源州本土人士儿,自是听不得他那番话儿。   方子晨拍了拍自个的嘴,诚恳道歉:“瞧我这张嘴,尽是说些大实话,实话总是难听,老头你别往心里去哈!”   吴老:“······”   心塞。   实在是心塞。   ······   下午,河慧慧抱着个木盆往河边走,里头装了几件衣服。   不下地呆家里干家务活的,早上都紧着家里的事干,煮饭喂鸡扫院子,要是养了猪的,还得先去割点猪草,不能饿着家畜,衣服都是留在午后洗,这会正有几个妇人在洗衣服,见她远远走来,有人就纳闷了:“河慧慧这次咋地回来这般久?有半个月了吧!”   河慧慧嫁在镇上,这不过年不过节的,突然跑回娘家,一住住半来月,可不得好奇。   “谁知道呢。”回话这人语气酸溜溜的。   小河村当年要数最出息的,一个是马汶,一个便是河慧慧。   村里姑娘想往镇上嫁不容易。   河慧慧长得好看,家里人疼她,地里的活儿都没让她干,忙时就帮着做些屋里活儿,长得白白净净,描眉化粉,跟大户人家的千金似的,村里同龄姑娘哥儿天天扎地里,风吹日晒,人灰溜溜的,被她比得渣都不剩,然这还不算,河慧慧十五岁那年,经媒婆介绍,嫁给了在镇上做豆腐生意的吴家人。   河婶去了吴家几次,回来就在村里见天的吹,说吴家生意做的有多好多好,每顿桌上都有两三个肉菜,吴家那小子疼她闺女,天天去糕点斋给她闺女买糕点吃,衣裳是想买就买。   每次换季,她姑娘都要备上几套,屋里两大箱子儿,全是她的衣服。   村里人过年过节的,也才吃上顿肉,衣裳也是就那么换洗的几套,缝缝补补的。   河慧慧这小日子,大家听了,谁不羡慕?   赵哥儿和周哥儿这会也在,正同人说话。   因方子晨的关系,村里人现在都挺巴结赵哥儿的,他们这儿人多,有点挤,河慧慧没出嫁前跟赵哥儿也不熟,这会却直径朝他这儿来。   “赵哥儿。”   “啊?”赵哥儿往周哥儿那边让了让,空出块地儿给她,问:“有事吗?”   “没,就是许久不见你了。”河慧慧笑了笑,在他身旁蹲下,像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般,问:“最近过的都还好吗?”   赵哥儿抬眸瞥了她一眼:“还好。”   河慧慧搓着衣服:“听说你被马家卖给了我们村里新来的汉子?”   “嗯!”   河慧慧一身粉色衣裳,头上插着根镶着梅花的银钗,她不只长得好看,说话的声音也好听,不急不缓,柔和悦耳,一双手被保养的极好,润白如玉,一看就是没怎么干过活儿的,她同赵哥儿寒暄几句,话头就开始有意无意的往方子晨身上引。   “我娘说是他将我外公从山里背了回来,从小我外公便待我极好,救命之恩,我想着应该当面道声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空?”   赵哥儿有点纳闷,河慧慧没出嫁前,虽然都是同个村的人,但两人并没有多少交集,话甚至都没说上一句,有时候偶尔在路上碰见,河慧慧对着他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似乎很是瞧不起他,而且,河慧慧前两月前回来过一次,要是真想答谢方子晨,那次怎么不见她上门?   河六爷那事,都过去半年了,现在道谢,未免也晚了些。   要是有心,扶安镇离小河村也不远,当初怎的都不见得回来?周哥儿蹙起眉头,他衣服已经都洗好了,插话催道:“晒死人了,赵哥儿,赶紧洗,我们一起回去。”   赵哥儿‘嗯’了一声,家里还有事要忙,他跟方子晨的衣裳都好洗,不脏什么,就乖仔的沾了些油,不太好搓,这会也洗得差不多了,周哥儿帮他,拧巴拧巴两下,催他走。   路上周哥儿愤愤道:“我跟你说,这河慧慧你以后提防着点。” 第158章   赵哥儿不懂:“怎么了?”   周哥儿往四周看,路边田野上稀稀疏疏有几个人,正在翻地种萝卜,留着冬季里吃,他便压低了声音,说:“我上次跟王婶子聊天,她不小心说漏了嘴,这河慧慧好像跟吴家那个合离了。”   赵哥儿诧异:“真的假的?”   这年头少有合离的。   合离后难嫁,但也不是说就再嫁不出去,只是失了清白身子,找不着条件好的,多是嫁鳏夫,或跛脚断手,娶不上媳妇的懒货,除非自身条件很好,可村里人家,一没钱财,二没门楣,哪有条件很好的,说好的,也不过隔三差五的碗里多块肉,合离回来,被人指指点点不说,有的娘家还嫌丢脸,容不下人,这也是很多姑娘哥儿在夫家即使被骂被打也不愿合离的原因。   “应该是真的。”周哥儿说:“王婶跟河婶虽然有点不对付,但也不至于拿这种事儿来瞎说。她刚一直问你夫君的事,我就怕她打着坏主意,防着点总没错。”   河慧慧什么人,赵哥儿不清楚,可周哥儿却是门清。   没出嫁前,就是个不太安分的,走路没骨头一样,一步三晃,骚气外溢。   仗着自个的美色,撩得村里年轻汉子分不着北,每赶集日,总巴巴的买东西给她送过去。   这人撩汉技术也是高深,行为举止不出格,可话里话外,又给人一种若即若离,对自己有好感的感觉。   再加上河慧慧从未开口跟他们说要,只是说喜欢这个东西。   河慧慧没逼着他们,是他们自己送的,加上汉子爱俏,村里虽有人看不惯,可也说不得什么。   赵哥儿又想起了怜娘的事儿。   方子晨说他是臭鸡蛋,可照周哥儿那么一说,明明夫君才是臭鸡蛋。他抿了抿嘴:“我知道了。”   “赵哥儿,”刚说完,前头跑来人,是王大梅。   “你家来客人了。”   马车进村的时候,大家伙都瞧见了,马匹高大,毛发红亮,除了常去镇上找活的汉子,大家几乎都没怎么见过马,进村时,还有小孩跟在后头跑,不过怕冲撞到了贵人,大家也没围上去。   赵哥儿到家时,杨铭逸正在看乖仔溜单车。方子晨站在厨房门口,离吴老远远的。   “赵哥。”杨铭逸率先喊了一声。   赵哥儿是认得杨铭逸的,不过吴老却是不认识,杨铭逸介绍了一番,吴老看着赵哥儿,见他杏眼圆溜,目光单纯干脆,暗道:跟方子晨这样的人过日子,这小哥儿不知是该说幸还是不幸,但能同他过了大半年还没离开,想来也是个心态好的。   有客来,赵哥儿把昨儿刚做的烤鸭拿了出来。吴老赵哥儿是听方子晨说过的,他是个举人老爷,家境应是不错。   他们来的突然,家里也没准备些什么东西,就只烤鸭,赵哥儿觉得寒碜,怕招待不周。   村里没有卖肉的,平常大家要吃肉,都是跑镇上买,鸡呀鸭呀的,想来人家也都是吃腻了。   赵哥儿同方子晨这富少爷住一起,知道这些人不爱吃肉,就喜欢些的新鲜素菜。   赵哥儿扛了锄头,要去挖些鱼腥草来。乖仔说要去帮忙,杨铭逸也没下过村,便想跟着赵哥儿去。   他们走到门口,吴老也跟来了。   赵哥儿突然回去拉方子晨:“夫君,你也去!”   方子晨猛摇头:“不去不去。”   “真不去?”赵哥儿问。   鱼腥草常长在湿润潮湿之处,这种地儿,里头也多是泥鳅。   方子晨第一次吃鱼腥草的时候,闻着味没敢下嘴,觉得味道怪得慌,不过吃了一口后,就喜欢上了,隔天跟着赵哥儿去挖,一锄头下去,土块一番,三四只蚯蚓露了出来,不停翻卷扭动,方子晨呼吸一窒,要不是为了在赵哥儿面前留点面子,怕是当场就两眼一番,昏厥过去了。   一次他就印象深刻,至今不忘,现在哪里还敢去。   一口吃的,还不足以让他战胜恐惧。   当然了,里头要是埋着几十斤黄金,让他去挖一下,倒也不是不可以。   赵哥儿回头瞅了一眼,见杨铭逸他们都出了院子,拉着方子晨的手臂,不停晃:“夫君,你去嘛,去嘛!”   杨铭逸跟着去,都是哥儿,还能说上两句,可吴老······   想着人家那身份,赵哥儿总有些放不开,拘谨得很,可晾着人家,总归失礼。   他一说软话,撒娇似的时候,方子晨就没辙了。   这时候,赵哥儿真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是能去得的。   方子晨迷糊糊的跟了出去,半路回过神来,只得叹了口气。   色令智昏,这话没毛病。   他真是被赵哥儿拿捏得死死的。   哎······   乖仔牵着杨铭逸,走前头蹦蹦跳跳的,指着路边的野菜:“杨猪,这个系雷公根。”   “可以吃吗?”   “阔以滴!”他蹙着眉头,皱成个小老头:“不过苦苦,不好西。”   以前冬季里没什么野菜,雷公根味道不好,没什么人吃,赵哥儿常摘回来,乖仔是吃怕了。   杨铭逸年纪到底也还小,第一次来村里,瞧什么都稀奇。   “这个呢?是什么?”   “这个系黄花菜哟,好西滴。”   杨铭逸指着一棵差不多一尺来高,长了几个黄豆大的小红果,问:“那这个呢?”   说起野菜,乖仔就没有不认识的,但这玩意儿不能吃,大家说有毒,村里人也不知道它叫什么。   他哒哒跑后头去拉方子晨,他觉得方子晨厉害,无所不知,肯定能懂。   可方子晨哪里会懂,没穿越的时候,锄头他都没见过,能知道玉米长玉米杆上,他自个都觉得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迎着乖仔和杨铭逸的视线,他那声‘我也不知道啊’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不能在儿砸面前丢脸啊!   况且赵哥儿也看过来了。   吴老就听见他咳了一声:“这叫红果果草。”   “哇~”乖仔眼睛要冒光:“父亲果然西道,那这个呢?”   “这个叫叽里咕噜。”   乖仔和杨铭逸有十万个‘这是什么’,方子晨差点成了百科全书。   “这个叫咕噜叽哩。”   “这个叫动死打死。”   “这个叫雅蠛蝶。”   “这个叫达咩。”   “这个叫哎哟喂。”   “这个叫哈喽!”   “这个叫泥不懂。”   乖仔跳起来:“父亲都说对鸟,父亲好腻害哟~”   吴老:“······”   这两父子~   没眼看,真真是没眼看。   他虽不通农务,可一听,就知道方子晨完全在瞎掰。   这孩子自个都不懂,怎么知道他父亲说的都对?   不过他们这个家,还算是有个靠谱的,他朝赵哥儿看去······   算了,他收回刚才那句话,什么祸就配什么盖,不是一家人也不进一家门,赵哥儿能和方子晨过这么久,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赵哥儿眼里崇拜之意,委实过于明显了。   乖仔问完了,又去路边摘了几朵花送给杨铭逸。   也不算得有多好看,路边常开的小野花,花骨朵就汤圆大,平平凡凡的,比不上后院里载的月季牡丹,但杨铭逸还是接过了,珍视般浅浅闻了一下,只有淡淡的青草香:“谢谢乖仔。”   他们一行人惹眼,村民们远远瞧着。   “那老伯和那小哥儿应当就是方才来的客人了吧!”   “他们是谁啊?我瞧着穿那衣裳,料子不错啊!”   “不知道,但是坐着马车来,想来也是有钱人家的,那小哥儿长得可真是标准,比我见过的姑娘哥儿都要好些。”   这一趟,挖个鱼腥草,像打仗一样,方子晨是不停跳脚,嗷嗷叫,几度吓晕。   最后还是杨铭逸和乖仔去捡了。吴老背着手,对着方子晨摇摇头:“没出息的玩意儿。”   方子晨:“······”   你出息?   一大把年纪,他就说了两句话,气就差点喘不上来,还好意思说他?哪里来的脸啊?   村里虽是贫瘠,但风景确实是好的,路边绿意盎然,野花怒放,田地里稀稀拉拉站着几个正在干活的人。   小河村这边玉米水稻都是只种一季,八月份收割后,地里就空下来了,离家近的,妇人夫郎们会开耕,种些时下的小蔬菜,像萝卜白菜这些儿。   春夏两季山上野菜多,地里倒也不必种的多,可到了冬天就不行了,霎时天寒地冻的,人愿不愿跑山上去的先不说,即使愿意跑,也没野菜可摘,而且冷了,山里小动物们躲起来,大型动物没了吃的,便会经常跑出来,危险得紧。   农家人勤劳惯了,家里贫穷,把地儿看得紧,一天不干活儿,就不得劲,即使还不耕种,大家也会来地里除除草,翻一翻,土松了,倒时会好种些,庄稼也容易长。   方子晨之前就觉得他们这行为,纯属是吃饱了没事干。   野草长得快,现儿除了,锄头除不尽,春风吹又生,不到一周就又长出来了,白忙活。   可他们愿意白干活儿,求个心里踏实,旁的人也就说不得什么。   这会活不急,大家也不嫌累,锄两下,又同隔壁地里的聊两句,离的远,说话嗓子就大。   唠嗑像吵架一样。   不过倒是热闹。   吴老只觉心境开阔,心情舒畅。   这会下午,鱼腥草挖完了,他还不愿回去,说难得来一趟,想逛逛,赵哥儿便让乖仔带着他们去。 第159章   族长家有个小鱼塘,里头养了些草鱼,也不算得太多,鱼腥,味儿重,油不够又粘锅,油多了又舍不得,村里人不常吃,但偶尔也会买上一两条,打打牙祭。   赵哥儿让方子晨去买条回来,方子晨哼哼唧唧的,又不愿去了,说刚吓着了,小心脏没跳了,他需要躺床上抢救一下。   赵哥儿鞋子一脱,他麻溜的跑了。   忙活快一时辰,才弄出三道菜。   一道烤鸭,一道酸辣鱼,一道凉拌鱼腥草。   烤鸭皮脆喷香,肉质鲜甜,口感紧实。   鱼肉切成薄片,汤汁又酸又辣,能完全浸到肉里去,里头撒着葱花,完全将鱼腥味掩盖了去。   之前做血肠时,家里还剩些花生,赵哥儿也给炒了,又搁了点辣酱和剁碎的蒜头、葱,同鱼腥草一起拌,味道先不说怎么样,红的白的绿混在一起,瞧着就有食欲。   人都没回来,方子晨就对着菜儿一直流口水,看赵哥儿去后院搬柴火,他两眼紧盯着门面,急忙舀了一勺,刚送进嘴里,又赶忙吐了出来。   “阿呸阿呸······”   赵哥儿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门口看他,脸上幸灾乐祸。   “卧槽,咸死老子了。”   鱼腥草量多,辣酱也不是太闲,赵哥儿便往里倒了勺盐,还没有拌。   方子晨眼珠子转溜溜的,一副要去偷鸡摸狗的架势,而且一直在喊自己去搬柴火,赵哥儿就知道这人要使坏了。   果不其然。   方子晨瞪他:“你故意的?”   赵哥儿无辜:“没有啊!”   “还说没有,你是不是想把我咸死了,好当寡夫?可怜我啊!差点就成武大郎了······”   他越说越离谱,赵哥儿捏了他一下:“别胡说八道,不然我打你了。”嘴上是这么说,可到底还是将鱼腥草拌了下,拿了个小碗,装了点给方子晨,哄小孩似的让他偷偷吃。   快五点左右,乖仔一行人才回来,他大脑瓜上插了一头的花,五颜六色的。   方子晨都呆了:“这,这谁弄的?”   “系杨猪啊!”乖仔转了一圈:“父亲,乖仔好不好?系不系美美哒?”   方子晨:“······”   这花花绿绿的,他是没看出哪点好看来,而且插的也是乱七八糟,杨铭逸一个哥儿,怎么一点插花的艺术都没有?   这是把他儿砸的脑瓜当花瓶使了吧!   杨铭逸被他看得讪讪的。   休息了会儿,就开饭了,这会虽还不晚,可杨铭逸他们还要赶着回去,天黑了到底不方便。   一进厨房就闻到了香味儿。   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味,有点刺鼻,但不臭,相反味儿很香,很刺激人。   乡野之地,妇人夫郎多是没什么手艺,反正顿顿都是菜儿,煮来煮去,几乎都是那么一套操作和流程,翻不出什么花样。他们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肉煮熟了,便觉得已是人间美味。   可看着桌上满满三大盘菜,吴老到底还是对赵哥儿刮目相看了。   杨铭逸见乖仔站着,他坐对面堪堪看见他脑瓜子,到底不忍心,问他需要抱吗?   乖仔摇头:“不用滴!乖仔喜欢站着西饭饭哟。”   这已经是种习惯了。   以前在马家,柴房里没有饭桌,他们不是蹲在地上吃,便是站着吃。   可蹲久了容易腿麻,所以大多时候,乖仔都是站着吃的。   吃饭也不过一会,他也没觉得累,之前方子晨心疼他,说抱他,他也没让。   饭桌太高了,寻常凳子大多都是三十多厘米左右的高度,大人坐着还觉得不合适,夹菜困难,赵哥儿去老木匠家,给他订了一把,不过邻村有两户人家要成婚,跟他订做了些家具,一直没能忙活过来。   虽只三盘菜,但量都足,鸭子有四斤多,草鱼方子晨也是挑的大个的,也是四斤多,家里就多了一老一少,怎么都是够吃的······吧!   也不知是下午逛了一圈累了,还是这两人本就吃这么多,反正菜都被扫光了,就烤鸭还剩了一些,也不是说它不好吃,而是这东西没汁,能用油纸包。   吴老搁下筷子:“这会天热,这东西怕是放不得久,给我打包了吧!”   赵哥儿:“······”   方子晨:“······”   吃了还不够,还想打包?   而且,不是说人老了,会因为味蕾退化、消化能力下降,牙口较差等原因,导致饭量下降,食欲不振吗?   三碗饭啊!   怎么吃的比他还多?   还有逸哥儿,家里就是开饭馆的,日进斗金,杨慕涛是饿着你了还是怎么的,也跟着干了三碗。   虽吃时文文秀秀的,可······   半大小子饿死老子,这话真是不假。   方子晨倒也不是小气,而是惊到了,毕竟之前在醉宵楼午时他们也一同吃过饭,杨铭逸每次都只吃小半碗。   这会搞了整整三大碗,方子晨总怕他是不是‘回光返照’什么的。   他凑近了些,面露担忧:“逸哥儿,你没觉得不舒服吧?”   杨铭逸一头雾水:“······没有。”   “那你······哎呀卧槽,赵哥儿你踩我干什么?”   “你去橱柜里拿个碗来。”赵哥儿说。   方子晨这张嘴太好琢磨了,关心人的话,说的也不太好听,他刚张嘴,赵哥儿都知道他想问什么。   ‘那你怎么吃这么多’这种话,汉子听了没事,可杨铭逸一个小哥儿,怕是要臊得慌。   送别时,乖仔抱着杨铭逸的腿,双眼泪汪汪,像是经此一别,便是天人永隔了。   杨铭逸走后,他坐门槛边上,小脸沮丧,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孤零零的,赵哥儿看了心疼,坐他旁边想要哄他,乖仔先扭过头,问道:“爹爹,刚才有没有觉得乖仔很忧郁,很酷?”   赵哥儿:“······”   “乖仔要做忧郁哥!让杨猪爱爱乖仔,离不开乖仔。”   赵哥儿哽了片刻:“什么是忧郁哥?”   乖仔说:“忧郁哥就系很丧滴男仁,他不爱笑,很有气质,酷酷滴!”   赵哥儿:“······”   晚上,洗漱回屋后,赵哥儿同方子晨一起拆吴老送的礼儿。   三个小盒子,两个大箱子。   小盒子里,有个装着一块玉佩,是树尖萌芽时的黄绿色,上头雕着两绿竹,还有一行小字······君子雅正。   另一个里头是根发簪,款式简介大方,没雕花刻凤,只刻了几片竹叶,恍然如生,又相得益彰,且与玉佩是同一颜色。   “这应该是给你的。”方子晨说。   赵哥儿显然是挺喜欢的,有些爱不释手,同玉佩一起,拿在烛光下细细端详。   他少露出这般姿态神情,方子晨有些怔住。   仔细想来,他好像从未给赵哥儿买过什么首饰,哥儿在他眼里,外形样貌虽是同男子无异,但哥儿到底是哥儿,他们也应当同女子那般,喜欢胭脂水粉和这些小物件儿。   之前家里没有银子,他没给赵哥儿买,还说得过去,可这会家里条件好了,他竟也都没有想到,委实失责。   下个月发工资了,再给他买一根。   赵哥儿叫他:“夫君,你给我戴上。”   方子晨给他插到头顶的发团里,赵哥儿抬手摸了摸,瞅了方子晨一眼,垂着眸子,腼腆道:“夫君,好不好看?”   “好看。”方子晨逗他:“屎上最好看。”   赵哥儿笑着踹了他一脚。   剩下那个是乖仔的,又是个黄灿灿的金锁。   两大箱子里,一个装着几匹锦布,上次方子晨同赵哥儿去布庄,里头也有,不过就一匹,卖得贼拉贵,跟镶了黄金似的。   小伙计见他气质姿态像大户人家的少爷,一个劲的朝他推销,说这布不止看着柔顺,颜色正点,其料子也好,是朝州那边传过来的,上头的花样,也是请京城里手艺最好的绣娘绣的,穿了,是冬暖夏凉。   方子晨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瞧他就知道这料子好,可一匹就一百多两,那会他刚在醉宵楼工作,哪里买得起。   伙计说了半天,见他不要,脸色就不太好了。   嘀嘀咕咕说什么看走眼了,本以为是什么少爷,没想到是个穷鬼,简直晦气。   方子晨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当下就指着自己衣裳,说:“就你那破货色,不是老子买不起,是老子看不上眼,你知道老子这衣裳哪里来的吗?谁做的吗?价值多少吗?”   伙计拿眼上下扫他:“多少?”   “说出来怕吓死你哦。”方子晨指着衣摆上几朵祥云:“知道这是谁绣的么?京城里的绣娘算什么,这是爷我喊那天上的七仙女亲自给爷绣的,这朵是大仙女绣的,这朵是二仙女绣的,这朵是三仙女绣的。”   然后他同赵哥儿被轰出了门。   后来,他查孙尚城的时候,才知道这家布庄是孙尚城他爹开的。   还好当初被轰出来了,不然给那人渣送银子,他怕是要不甘心死了。   以前买不起的布儿,现在有人给他送了,一送就是半箱。   这是什么大手笔?   方子晨有种开盲盒的兴奋感,越开,里头的东西就越贵,到最后那箱子,他眼都冒着金光。   中午抱进来的时候就觉得挺重,虽然吴老只是个举人,没半点官职,可活了大半辈子,家产应当丰厚。 第160章   这里面,不会是一箱的黄金吧!!   不会吧!   方子晨激动得不行:“赵哥儿,去把毛巾拿来。”   赵哥儿疑惑:“啊?要干什么?”   “捂住眼,不然等会金光太盛,我怕会闪瞎眼。”方子晨说。   大白天的睡觉,赵哥儿都不敢做这种梦,他没方子晨那么会想,在方子晨还激动得不能自抑的时候,直径将箱子打开。   方子晨猝不及防瞧了个真切。   确实是闪瞎了眼。   他娘的!   一箱的补肾药。   有牛鞭,虎鞭,不知道跟着什么药材,分别泡在两个小罐子里,液体淡黄色的,跟尿一样,一掀开盖子,一股腥臭直扑门面而来。   旁边还有十几包药,上头还很贴心的写着用法疗效。   阳/痿肾衰者,一天三次,饭后食用,半月见效。   最下头才搁着几本书。   -壮阳秘籍。   -不举后该怎么自我调节。   -男人不止一条路可走。   刚还给那老头打包烤鸭。   应该打包个锤子给他。   方子晨悔得肠子都青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贫不与富争。   贾家势大,在扶安镇上实力盘根错节,屹立百年不倒,总归是有些本事,或者背后还有什么关系,方子晨也知自个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方家的三少了,贾家这般,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得好。   可就这么放过怜娘,他心里又不服气,怜娘害得他差点断子绝孙,把她大卸八块都不够解恨,想状告怜娘,他无权无势的,光凭他童生这一身份,方子晨总觉得悬,思来想去,便给杨铭逸去了信,让他跟吴老说一声。   童生不够,那再加个举人,总该可以了吧。   那春/药吴老早些年也有所耳闻,那春/药猛啊!吃过后大多汉子都是肾衰不举,老二萎缩,方子晨虽只服用了一次,可若是剂量过大,到底是伤身的。   他读书人,对世俗之事不甚通透,还是他夫郎帮着备的礼。   这礼,送的不在贵重与否,而是对方需要与否。   一听方子晨遭遇的祸事,吴老主君嘘嘘一阵后,打听半响,亲自带人外出,寻了半个源州,花了大价钱,才把这虎鞭拿下的。   方子晨不高兴了。   他又不是不举,只是伤了身子,送点燕窝银耳人参的,他倒还能高兴点,自己吃不上,给赵哥儿和儿砸补补也是好的。   可送这玩意儿到底是几个意思?   是以形补形,还是在内涵他啊?   方子晨气得倒仰,赵哥儿却是捂着嘴低低笑起来。   “喂,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方子晨闷闷的道:“你这样,让我面子往哪里搁。”   赵哥儿笑眯了眼:“往你屁股搁啊!”   方子晨:“······”   他躺到床上,乖仔已经睡了,他戳了戳他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蛋儿,郁闷不已。   赵哥儿躺到里头,有意扯开话题,就将乖仔方才的事儿说了。   “他是不是喜欢逸哥儿啊?”   乖仔每次见了杨铭逸,总爱黏着他,自己儿子,赵哥儿清楚,他很少这般黏人的。   以前就黏他一个,方子晨来了后,黏着的就多了个,现在,又又多了一个。   要说是因为杨铭逸对他好,他才如此,那是不可能的,周哥儿和刘婶子待他也不错,乖仔就不怎么黏他们。   上次在衙门见到杨铭逸,路上乖仔拉着他的手,说长大后要娶杨铭逸当夫郎。   赵哥儿捏他小脸儿,说让他别说梦话了。   梦能不能成真,得看方子晨出不出息。   方子晨要是出息,考个秀才举人,那想娶杨铭逸就还有一点可能。   要是方子晨没有出息,自个儿子就只能当穷二代,农民攻。   想娶杨铭逸,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方子晨撑起身:“你怎么那么会想?儿砸才几岁啊?三岁的小屁孩懂什么。”   他儿砸现在脑容量都没有一头猪多,被他驴两句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怎么可能会有那花花心思。   要真有,他该担心了。   虽说古人早熟,十五六就开始找婆家托媒人相看了。   可早熟也不能早到这个地步啊!   这里也没有儿童心理健康教育,他儿砸要真熟得这么快,他咋整呢?   再且上次,他还听见乖仔说,要娶溜溜和刘大力呢!   娶回来了,就能天天一起玩了。   小孩子,喜欢好看的东西,这心理不是很正常吗。   隔天一早,官兵来了,说是张怀文已被缉拿归案,但昨个儿方子晨演得太过,蒋县令体恤他,将案件压后,让他歇一天,明儿方重新开庭。   张怀文被打入大牢时,整个人都还在怔忡着。   不止他,张家满门上下皆如如此。   若这帮衙差是他们河阳镇的,倒是说的过去,毕竟河阳镇县令没同他们张家交好,张怀文犯了事,不用卖他们张家面子,可扶安镇不一样啊!   蒋县令可是他们张家女婿,这会怎么派人来缉拿自个小舅子呢!   张家家主喊了小厮去拦,被官兵一把踹开了。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帮人是一点都没把张家放在眼里了。   张夫人怒不可喝,把蒋县令搬了出来。   几个小兵倒是犹豫起来,但立马就被领头的老兵呵斥了。   当初在酒楼里,张怀文恐吓怜娘,怜娘委实吓得不经。   到底是养在后院里,被家人娇惯着,没经过什么事,心思单纯,是以当初被张怀文诱导两句,怜娘就下套了。   如今也是一样,张怀文只这么一说,她便慌乱得不行,一路浑浑噩噩,到家后更是直接病倒了。   贾员外察觉出不对,待她醒后问她,怜娘自觉犯了打错,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贾员外只得招她的贴身丫鬟来问话。   知道事情原委后,贾员外气得扇了怜娘一巴掌   “糊涂,你当真是糊涂,被人两三句话就给骗上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女儿。”   怜娘垂泪:“爹,女儿也知道错了。”   现在知道错了有什么用?   这事一传出去,贾家的脸,便算是都丢光了。   他若是心狠些,倒是可以去恐吓方子晨一番,挟持他夫郎儿子,让他别报官。   可他们贾家不是那等邪佞之人。   他派人出去调查,知道方子晨因他女儿遭了大罪后,更是觉得愧对人家了,哪里还有脸使那等龌龊手段。   可到底是自个女儿,也不能不管。   张怀文敢如此哄骗威胁他女儿,他自是不会放过的。   贾员外同蒋县令也有些往来。   这人是个好官,为人也正直,硬要说哪里不好,便是脑子有些拎不清,宠妾灭妻。   他早些年在河阳镇任职,张家为了拉拢他,便将自家小女儿献了上去。   当官的,乡绅大户要巴结,不是送女人,便是送珠宝银钱。   蒋县令以往都是严词拒绝,不受贿赂,颇有两宿清风的架势,可见了张家那小女儿,却突然一反常态,将人收下了。   听人说,这张姑娘很得县令大人宠爱,连掌家权都从正室那儿收了回来,交由她掌管。   女人的枕边风最是厉害,方子晨什么人,他也知道,要是那贪财的,他送点银子,这事也就不了了知了,可对方明显不是这样的人,若是,自家女儿,也不会行此糊涂事了,他敢报官,怕是有了十成的把握。   贾员外怕蒋县令到时会护着张怀文,将他女儿问罪,于是便在公堂之上,让怜娘将张怀文拖出来。   大众睽睽之下,蒋县令就算想护着张怀文,还怎么护?   护了,怕是都要被百姓唾沫淹死。   张怀文被抓后,张家人立马派人去找张怀妮。   张怀妮和张怀文一母同胞,两人虽相差九岁,但感情最是要好,一听下人说自个弟弟被抓了,张怀妮便坐不住了,她吩咐厨房的人熬了点汤,端着去了蒋县令的书房,好一通打情骂俏后,才提了张怀文的事。   “老爷,”她捏着蒋县令的肩膀,俯下身子,在蒋县令耳边吐气如兰:“妮儿就怀文一个弟弟,我们姐弟打小感情便好,你看在妮儿那面上,放过他好不好。”   蒋县令叹了口气。   怎么放?   贾家公堂之上,直指张怀文才是主谋,他若是公然包庇,百姓该哀声怨道,朝衙门扔臭鸡蛋了。   “老爷,我知你为难。”张怀妮掉了眼泪:“妮儿也不想你为难,你想当好官,妮儿都知道,可妮儿从未求过你什么······”   话未尽,她又哽咽起来。   一副伤心不已,难过得马上要断气的样子。   张怀妮颇有几分姿色,虽达不到肤如凝脂,貌美如花的程度,但眉目瞧人时,恍若含情顾盼,体态玲珑小巧,身材傲人,是能让汉子们产生保护欲,很喜欢的那一款。   这会哭得梨花带水,我见犹怜,蒋县令只觉心疼不已。   “你别哭了。”他手麻脚乱的哄人:“我想想办法,不会让他出事的。”   张怀妮含着泪,抬眸看他:“真的吗?老爷不会骗妮儿吧!”   蒋县令剜了她一眼:“我何时骗过你。”   “那老爷想怎么做?”   “我······”   “大人。”书房被敲响:“外头有客求见。”   蒋县令眉头一皱:“我不是说了,本官办公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见。”   下人为难道:“可,可对方说,他是您以前的夫子。” 第161章   张怀文被单独扣押了起来。   官兵赶到河阳镇抓人的时候,他正在休息,彼时头发衣衫有些凌乱,可官兵哪里会顾忌,即使他正在蹲茅坑,屎刚拉到一半,也是照抓不误的。   这会牢房正值‘淡季’,十几间牢房就稀稀拉拉关着几人,委实有些不景气。   张怀文关最里头,算是最豪华的‘单间’。   扶安镇并不算得太富裕,但比起河阳镇还是好很多。   河阳镇虽穷,但穷的穷过头,一日两餐都吃不起的大有人在,可富的,又富得流油,张家虽没到挥金如土的地步,但能住六进室的大宅院,丫鬟奴仆成群,财力还是不可小觑的。   牢里的犯人,每天就半个野菜馒头,堪堪吊口命,往日里,吃了东西,为了保存体力,大家就都躺下了,安静得很。   此刻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哟!方少,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瞧着几日不见,今儿帅气很多啊!”   “去去去,哥哪天不帅啊。”   “昨儿公堂上,我瞧你好像快不行了的样子,今个怎么没在家里歇着呢?”   甬道那头有脚步声响动。   张怀文以为是张怀妮来了,跑到木栅栏边,定眼一看,眸子不由一缩。   方子晨一身绛紫色长袍,衣袖上勾绘着金色线条,玉带束腰,身躯凛凛,头发简单束起,相貌堂堂,鼻子英挺,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端的是风姿特秀。   他款步而来,停在牢房外,看着张怀文,言笑吟吟:“你就是张怀文?”   张怀文看着他,没有说话。   方子晨之前他是见过一面的,只是那次隔着远,没仔细端详,可就那么匆匆一眼,他已是为之惊讶。   赵哥儿嫁的是村里汉子,张怀文是特别瞧不上眼的,他讨好赵哥儿,赵哥儿不为所动,他不好逼得太急,便请了一跟赵哥儿聊得来的大娘帮着美言几句。   可大娘后来竟跟他说,赵哥儿那夫君人中龙凤,待赵哥儿极好,他争不过,让他找别人去。   这话便是笃定自己跟人比,没有胜算,张怀文极为不服气。   乡下人,能有多好多出众?   他原是以为赵哥儿没出过村子,眼界夹窄,阅历有限,可见了方子晨,他莫名的羞愧。   先不提样貌,就是他那通身气质,便是他远远比不上的。   知道他又考过了县试,还是第一,胸腔油然而生一股妒恨。   当年县试,他也不过排第二。   这个人,一个乡下的汉子,凭什么?   要说赵哥儿哪里吸引他,他其实也说不上来,硬要说的话,应该是他那双不染杂质的双眸,看向他时,是清澈单纯的,只一眼,便叫他心如小鹿乱撞。   赵哥儿不像他房里的那些人,眼里满是算计和虚荣。   他想方设法接近他,可赵哥儿对他不为所动,越是得不到,他越是心痒。   方子晨见他不说话,嗤笑一声:“听说,你想撬我墙角。”他上下扫了张怀文一眼,目光毫不掩饰,眼里的不屑已经要溢出来,张怀文抓着木栅栏,手背青筋暴起。   “蹲牢房的滋味怎么样?爽不爽?”方子晨话刚落,又惊呼起来:“哎呀,你刚蹲半天呢!怕是还没蹲出滋味来,我这话问的,委实过早了些,不过你不要着急,等你蹲个一年半载的,就能蹲出滋味来了,到时候记得去找我,跟我聊聊,毕竟我这人要面子,为人又善良宽厚,蹲牢房这么丢脸的事,此生怕是与我无缘了。”   张怀文:“······”   方子晨轻笑了一声:“听说你已经成婚了,还有三小妾,两个通房,是不是啊?都有那么多个了,还不够你睡啊?偏要吃着碗里,盯着别人的,你是不是犯贱啊?这会蹲里头了,还犯贱么?还想下药么?还缺钱么?用我给你烧点么?”   张怀文:“······”   方子晨看他胸膛起伏不定,似乎气极了,他拍了拍了张怀文的脸:“你这么爱当小三,你爹娘知道吗?还有,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抢赵哥儿?我会单手开坦克,会炒菜,会煮鸡蛋,渴了会喝水,吃饭会用筷子,会给儿砸洗澡,你除了会犯贱,会挑拨人下药外行那龌龊事外,还会什么?”   张怀文拳头紧握,骨节咯咯做响。   “你给我闭嘴。”   “哟!生气了?”方子晨挑着眉,垂着眸,冷眼看他:“我控制着脾气跟你说人话,你就嚣张了?就以为我好欺负了?”他一把扯住张怀文的头发,将他往木栅栏上狠狠砸,‘砰’的一声,在空旷潮湿的大牢里格外清晰,甚至将隔壁牢房里的犯人都给惊醒了。   牢里枯燥乏味,这会他们像看热闹一样,都往方子晨这边瞅了过来。   一阵剧痛来袭,张怀文才意识到方子晨对他做了什么他眼睛一片血红:“你,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方子晨不顾张怀文的挣扎,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他同自己对视:“老子打的就是你,你他娘的敢指使人给我下药,是活腻了,想吃土了是不是?”   他这外形条件,这小子出门是没照镜子吗?还敢撬他墙角。   他是怎么想的?   是觉得家里有几破银子,他就能有机会了?家里已妻妾成群,一天睡一个,一周都轮不完,还想勾搭赵哥儿当海王。   他睨了张怀文一眼,张怀文此刻发髻凌乱,有些粘在脸上,衣衫不整,五官也是普普通通,四季干瘪豆一样,就这???   就这还敢勾搭赵哥儿,啊呸!   好看的才能叫海王,像张怀文这种的,估计只能叫海鬼。   昨个从衙门离开后,他便去找王小虎,让他帮着打听一下张怀文是个什么叼毛。   王小虎在醉宵楼干了几年了,客人来来往往,他们这帮伺候人吃饭的,打探消息最是厉害。   王小虎一听,摆摆手,说还打听什么,张怀文这人,他懂。   河阳镇人士,光景十六年童生。   县试第二,府试第三,被人称为河阳镇的荣光。   这荣光,早些时候,方子晨确实有所耳闻,听客人说,这人才学过人,模样英俊,气度不凡。   可方子晨都没想到,河阳镇的荣光,竟是这等贱货。   这河阳镇,怕是没什么人了!   他力气大得惊人,张怀文犹如被领着后脖颈的鸡仔子,被对方死死抓着,他的挣扎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放开我,”他恶狠狠的瞪着方子晨:“等本公子出去,绝对不会放过你!”   方子晨拍着胸口:“哎哟!我好怕怕哟!”   张怀文:“······”   牢犯们看戏不嫌事大,哈哈笑起来。   方子晨说完话,又把张怀文拽起来,朝木栅栏上撞,张怀文先时那一次就受伤不轻,这次几乎快疼晕了。   张怀文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般屈辱,他气得满脸通红,表情几近扭曲。   他见方子晨似乎还想羞辱他,道:“你知道我姐是谁吗?”   他希望搬出张怀妮,能让方子晨有所顾忌。   可方子晨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听他这么一说,没有收敛,反而还更是嚣张。   拿着女儿去讨好人,方子晨很是瞧不上眼。   再说了,就个妾,有什么了不起?   即使张怀妮再得宠,可妾侍始终是妾侍,在规矩森严的大夏,妾侍终究上不了台面。   她们地位比之丫鬟,就略高一筹,方子晨听闻,有些富贵人家子弟,还会互赠妾侍,以为风雅之事。   扶安镇之前有一富商,听说家里妻妾成群,在生意弱败后,竟将那帮妾侍发卖了。   有道是宁做富人妾,不做穷□□,可妾侍说到底,年轻的时候,便是以色侍人,若当家的主母和善些,日子倒也过得去,若是遇上那等容不了人的,那过的就够呛了。   晚年年老色衰,有个孩子傍身还好,没孩子的,多半会被发卖。   可老了,做不了活儿,容貌又已不在,谁买啊?   张怀妮十八岁被家人献给蒋县令,蒋县令大他十几岁,老牛吃嫩草也不过如此,张怀妮若是被迫的,方子晨倒还可怜他,可这张怀妮明显就不是个善茬。   听说她进门没两年,便诞下一小汉子,她怀孕那年,正室古夫人那十一岁大的孩子,在后花园玩耍时,不慎失足落水,挂了,没两月,九岁的庶子也莫名其妙的死了。   蒋县令如今只两儿一女,其中一儿一女是张怀妮生的,另一个则是通房的丫鬟生的。   这事传出来,大家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有杨夫人的事儿在前,又看过那么多的宫廷大局剧,方子晨脚趾一想,便觉得这事与张怀妮脱不了干系。   堂堂县令家的嫡出公子,十一岁了,怎么可能还在玩?   而且后院栽花供赏的小池子,多是两边浅中间深,小一点的掉下去,溺死了倒是有可能,可十一岁的孩子,少说都有一米二三左右了,怎么还淹得死?   再说了,普通富贵人家,身边都有贴身伺候的下人,不可能堂堂一县令之子没有吧! 第162章   张怀妮没把丫鬟那儿子干掉,方子晨觉得这人还算是有点脑子的。   不然怎么别人的孩子都死绝了,就你肚子里出来的不死?这不是引人怀疑嘛!   这等毒妇,没惹到他,大家还能相安无事,若是惹到他,正面刚,那就是跟县令大人对上,区区一县令······   好像还是挺棘手的。   可输人不输阵。   这个逼先装起来再说。   方子晨嗤笑一声,恍如反派附体:“你姐是谁啊?不就是个妾。”人生而平等,不管是为奴为婢,都不该去轻视,他也不是瞧不起妾,可张怀文明显是把张怀妮当救命稻草了,都蹲牢房了,还妄想搬出他姐来恐吓自己,他以张怀妮为容为傲,方子晨偏要将这张怀妮贬得一文不值,搓搓他的锐气。   迎着张怀文恼羞成怒的表情,方子晨两手抱臂,依着牢门,不缓不急道:“我觉得我刚才应该是说错话了,你这人除了会犯贱,会下药,还会不知羞耻。”   张怀文仿佛吞了两斤炸药,整个人几乎要暴走,咬牙切齿般:“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啊?”读书人最是要面子,方子晨故意贬低:“有个给人做妾做小的姐姐,很有面子?你们张家买女求容,很有面子?值当你一直挂在嘴边?我要是你,羞得都不敢出门恨不得一头撞死了,你却脸大如盆皮也厚,还敢出门晃悠,在河阳镇晃还不够,还跑扶安镇来,普天之下,如此不要脸之人,我还真是头一会见。”   一股热气从脚底升腾,方子晨的话刺耳异常,张怀文只觉得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巴掌一样,间连不断的,扇在自己的脸上。   张怀文尴尬,羞耻,愤怒,他试图反击,可比嘴利,是利不过方子晨的。   这人来之前,宛如喝了农药,嘴毒得不行,要是言语能化为利箭,张怀文此刻怕是已被扎成刺猬了。   张怀文乃嫡子,商人家虽没地位,可张家却勉强称得上一句家财万贯。   张府里,除了他爹,谁不捧着他惯着他恭维他?考上童生后,出去个个都要他两分面子。   衣食无忧,又被奉承惯了,猛然的被人贬得一文不值,这般下面子,张怀文喉咙一痒,竟生生呕出口血了。   “哎呀呀呀,这是咋了呀?”方子晨一脸震惊:“你不会是被我气得吐血了吧!不会吧不会吧!说两句就这样,你这人真的是······人家好歹是中看不中用,你这,哎,真是既不中看,也不中用,你这种人活着还有什么用呢?纯属是浪费空气。”   张怀文眼眶发红,嘴边淌血,走火入魔似的,眼神阴狠毒辣。方子晨都怕他突然冲过来朝自己喉咙上来一口,这里没狂犬疫苗,可得小心点了。   他退后两步,撂下狠话:“想等张怀妮来救你,没门。”   两人互相口吐芬芳,双方实力悬殊,张怀文没过两招便敌不过,又呕了一口血后,方子晨才昂首挺胸的走了。   怜娘那天在公堂之上,将张怀文供出来时,便说了,这一切都是张怀文诱使她做的,而且行事皆是由他计划。   大家伙几乎都信了,因为怜娘芳龄十七,正值青春年华,模样家世在源州或者京城那种地方不够看,可在扶安镇,也算得上是顶级大户了,嫁什么汉子不得,实在没必要行这般手段,贾员外为人良善,好竹自是出好笋,再且,怜娘一深宅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懂得这种龌龊事。   定是有人指使的。   可方子晨不这么认为,坏事哪里还用教,好竹最是容易出歹笋,有些女子要真耍起手段来,那是无师自通的。   起初方子晨还以为她这是在推卸,可见了张怀文后,方子晨便信了大半。   实在是这人的眼神太多阴邪毒辣了。   他自认胆大包天,魑魅魍魉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揍一双,可被张怀文那般看的时候,他还是止不住的哆嗦了一下。   张怀文实在歹毒。   郑老太大寿,人满为患,他那天要是控制不住,前脚他刚脱怜娘裤子,他怀疑后脚张怀文就能带着人冲进来。   到时他面子,里子,名声,怕是就全丢了,即使考上了童生,也要被剥夺禁考终身了。   两个小兵送他到衙门口:“哎,那是不是你夫郎和儿子?”   赵哥儿已经卖完辣酱,这会正牵着乖仔等在衙门外。   乖仔一见他出来,就了扑过去。   “父亲,抱,抱~”   方子晨抱起他,走到跟前了,见赵哥儿还在朝衙门里张望,顿时老大不开心:“看什么看什么?还想进去看他啊?”   早上听说他要来‘看’张怀文,赵哥儿便说也想跟着来。   他以往是嗜卖辣酱如命,一天不卖就像浑身不得劲一样,今儿辣酱都不想去卖了,想去看那人渣,方子晨就闹了点脾气。   “胡说什么。”他嘴瞎咧咧的,赵哥儿想给他一拳,手举到半空,见他那精心打扮过的模样,又舍不得下手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没毛病。   方子晨原就俊俏,这会一打扮起来,骚包得没边,赵哥儿想不出该怎么形容,他那匮乏的词汇,似乎怎么形容都不合适不恰当,想来想去,便觉得他像天上的太阳。   炽热、耀眼。   让人控制不住的,围着他转。   他移开视线后,又控制不住的看过来,眼神发直,方子晨得意了,开始飘了。   哎,这该死的美貌,又把赵哥儿迷得神魂颠倒的了。   之前买的鸡都被嚯嚯光了,也不单是方子晨一个人吃,大多时候,都是赵哥儿和乖仔吃肉他喝汤。   鸡崽不好养,稍不注意,不是病死就是被老鼠叼走,之前赵哥儿养得细心,可这会忙,哪里还有那时间,他便在村里同几户人家买了几只已经一斤多的鸡回来养。   乖仔大事做不来,挖蚯蚓却是挖得溜,哼哧哼哧的,野狗刨洞一样,蚯蚓湿滑,钻的也快,可再快都没有乖仔快。   之前方子晨看他抓蚯蚓时,出手那速度,都暗暗惊奇。   单身三十年,怕是都练不出这等手速。   凡是被他看见,没一只能逃得过他的小手心。   乖仔差点成了村里蚯蚓的头号天敌。   不过有时候木棍不给力,也会影响到他制敌的速度,之前抓半响,便能抓满半个竹筒,后来方子晨去了铁匠铺,专门给他打造了一把小锄头,比打饭的饭勺大不了多少。   有了小锄头,乖仔有如神助,往往出去没一会,便能挖满一竹筒的蚯蚓儿。   赵哥儿见他挖得多,刚买回来的几只鸡都吃不完,便又出去买了几只。   现在乖仔每天都要挖两竹筒的小蚯蚓,才能喂饱家里的鸡。   这会刚一到家,他拿了两个竹筒绑在脖子上,又拿了他的专属小锄头,出门忙了。   方子晨看着他的背影忧心忡忡,很怕再这样下去,村里的蚯蚓会被自家儿砸搞灭绝了。   河边泥土湿润,土壤肥沃,这儿的蚯蚓最是大条,乖仔正在撅着屁股挖蚯蚓,有两妇人来洗衣服,笑着搭话。   “乖仔,在干嘛呢?”   乖仔抹了把汗:“乖仔在挖虫虫。”   “拿回去喂鸡啊?”   “嗯!给鸡鸡西滴!”乖仔认真道:“人不能西,西鸟会嗝屁!”   妇人笑起来,以前便觉得这小娃子头大呼呼,眼睛黑溜溜,颇为可爱,可那时候赵哥儿在马家,村里人不想和马家牵扯,便也不怎么搭理赵哥儿和乖仔。   这会赵哥儿不在马家了,方子晨又中了童生,多的是人想讨好他。   不过方子晨不怎么出来溜达,知道他疼赵哥儿和这继子,大家便转移目标,巴结赵哥儿和乖仔。   他们一家在村里颇受关注,方子晨中药的事儿,大家伙也都知道。   昨儿方子晨去报官,村里有人去看,回来就把知道的事儿都说了。   一听贾家要赔给方子晨三百两,村里人不淡定了。   三百两啊!   竟然是三百两啊!   他们不吃不喝,一辈子也赚不来这个数。   方子晨往后即使考不上了,不能再往上走了,可有了这三百两,他能在镇上置办两间铺子,买几亩地,什么活儿都不用做,混吃等死就行了。   乖仔做为他的继子,可以算是个二世祖了,他以后只要不为非作歹,等着将来继承家业便行了。   这般年纪,都没人小腿高呢!以前做是迫不得已,可如今是为哪般?   一妇人犹豫道:“是你父亲叫你来挖的吗?”   “不系呀!”乖仔说:“系乖仔自己想来挖滴!”   见他挖得满头汗,妇人问:“不累吗?”没有人是爱干活的。   特别是年纪还小的孩子,玩才是他们最喜欢做的事儿。   “累滴!可系父亲和爹爹很忙,父亲要看书,还要上工,爹爹要赚大银几,他们比乖仔累。”乖仔捏紧了手里的小锄头,认真道:“父亲说鸟,光西不做系饭桶,好孩几,就是要勤快,要自力更生,要做一个对国家有用滴人,乖仔乖乖,挖虫虫勤快,父亲爱,爹爹也爱。”   妇人:“······”   童生的孩子,到底是和别人家的不一样。   村里的孩子,养得糙,两三岁后便随他们在村子里野了,六七岁后,才会学着做点事儿。   小汉子倒还好,很多事儿都不用做,只待长大后干地里的活儿,姑娘哥儿就不一样了,他们不仅要学着洗衣,学着做饭,还要去打猪草,捡柴火。   刘大力在村里,算是比较懂事的那一批,可他六岁了,也还是整天在外头猴似的上蹿下跳呢!   没谁像乖仔这般,小小年纪,便想着替家里干活儿了。   妇人摸摸他的头:“乖仔真懂事啊!”   乖仔笑起来,丝毫不害臊:“婶婶又瞎说大实话鸟。”   妇人:“······”   蚯蚓挖的快,没一会就满了,乖仔洗了锄头,老汉一样,扛在肩膀上,到了半路,被小风叫住了。   “小风哥哥~”   乖仔见了他就高兴,毕竟小风是他以前除了溜溜外,唯一的朋友。   即使现在有刘大力和河小董一群小伙伴了,乖仔还是惦记小风,还是最想跟他一起玩儿。   小风依旧穿的破烂,他似乎又瘦了很多,竹竿一样,脸颊凹陷得厉害,脖子和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满是刮伤。   他把乖仔拉到一边,从草丛里掏出一朵灵芝。   灵芝很小,只香菇般大,被他用两片树叶包了起来。   乖仔没见过:“这系西莫?”   “是,是灵芝。”小风说:“你拿,拿回去,给,给方叔。”   方子晨的事,小风听刘狗子说了一嘴。   “方小子在衙门都吐了血了,脸白得跟猪肉皮一样。”方子晨同刘狗子并没有矛盾,可他刚来小河村的时候,一穷二白,现在过去不过才几个月,便身价暴涨,刘狗子很不是滋味,说的话就不太好听了。   “贾家赔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我看他那样,也活不了几天了,这人啊!有福气,可没命享,也是枉然!等他死了,谁娶了赵哥儿,后半辈子可就舒服咯。”   赵哥儿待小风好,总是偷偷给他塞吃的,方子晨也给过他两个鸡蛋,他一直记得,忙活完家里的事,他趁着刘狗子不注意,跑到老大夫家,问方子晨这种情况,还有救吗?   老大夫就半吊子医术,说趁他现在还能吃,就尽量给他吃点吧!不然以后怕是想吃都吃不着了,多补补,没准还能再顶几天。   小风抿着嘴,沉默半响问老大夫,吃什么能补身,老大夫说人参啊,灵芝啊,枣子啊之类的都可以。   小风记在心里,隔天天不亮,便进了山。   深山危险,少有人踏足,他找了一天,幸运的找到了一朵。   “小风哥哥阔以去乖仔家玩吗?”乖仔拉他:“乖仔好久好久不见你鸟,乖仔想你。”   小风摇摇头,找借口:“我,我还要去,去砍柴。”   乖仔把灵芝交给方子晨时,方子晨都惊了。一听是小风送的,方子晨又惊了。   这灵芝长深山老林里,里头危险得很,不用别人说,方子晨自个就清楚。想当初,他可是被头野猪追得满山跑,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甩了。   小风才多大啊!   不要命了一个人往深山里跑,他问乖仔,刚见了你小风哥哥,他手脚还健在吗?   乖仔眨巴着眼睛:“在滴呀!不在他西莫走路啊?父亲西莫笨笨鸟?”   方子晨:“······”   方子晨想打他。   隔天,衙门审案,方子晨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蒋县令直接拍板结了案。 第163章   开审这天,方子晨又往眼底抹了点锅灰,依旧是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童生并无任何特权,见到县令依旧要下跪。   “草民,拜,拜见大人~”   他说话两字三喘,沙哑中夹杂着几分虚弱,好不容易说完,接着又一顿猛咳。   “夫君~”赵哥儿扶住他。   方子晨低低喊他:“赵哥儿······”   这副样子,就跟要交代后事没什么两样了。   外头百姓皆叹他可怜,见张怀文被扣押上来,有人控制不住,朝他呸了一声。   张怀文似毫无所感,朝赵哥儿看去,目光肆意,然后扫了方子晨一眼,似在挑衅。   方子晨:“······”   好胆!   昨儿刚被他气得吐血,今个竟又这般嚣张。   当他是死的吗?   硬了硬了,拳头硬了。   他恨不得朝他两只眼睛就咣咣两拳。   官兵见方子晨朝他使眼色,立马一脚往张怀文膝盖骨踹去。   他噗通跪到地上,声音巨响,外头百姓听着都感觉疼。   吴老站在人群中,看着方子晨忍不住摇头。   这小子,真是一点读书人的正直风骨都没有。   前儿个明明还嗷呜嗷呜的活蹦乱跳,今儿就又搞这么一出。   “这撒谎骗人啊!纸终究是包不住火,虽然人老了,皮也厚些,可总归尴尬不是。”脑海中不由浮现方子晨对他的‘潺潺教导’。   吴老气青了脸,这死小子。   外头围了一圈的人,有几个前儿个还在村里见过,还好挖野菜那地个偏僻,没什么人,不然这会这小子怕是要臊得慌了。   张怀文和怜娘设计方子晨时,从未想过失败。   怜娘是想着同方子晨在一起,做那秀才夫人,享荣华富贵,可张怀文却是想要他身败名裂。   方子晨一旦同怜娘发生关系,这等‘苟合’之事被传出去,名声便算是毁了。   科考禁止声名有碍之人参与。   张怀妮受宠,他也笃定,无论发生什么事儿,蒋县令都会保他,因此行事未有过多紧密遮掩,官兵一查,事件始末便都一目了然,真相大白了。   看着底下人呈上来的证词证件,蒋县令未发一语,百姓看他这般,不由喧闹起来。   “肃静,”蒋县令见吴老站在人群里,张家家主带着家眷正朝自己看来,他叹了口浊气,道:“张怀文,贾家姑娘状告你,言给方童生下药一事,乃是受你指使,你可有话要说?”   “大人,”张怀文叩头,不慌不急:“此事与草民并无任何关系,草民实属冤枉。”   赵哥儿看着他,眉头紧拧,忽而腰间一痛,方子晨拧了他一下,掩着嘴道:“他好看吗?”   识时务者,当为俊杰。   赵哥儿微微摇头,立即小声道:“这人尖嘴猴腮,贼眉鼠眼,鼠目獐头,委实不及夫君半分,我夫君最好看了。”   他俩旁若无人,大庭广众之下,自成一片小天地,赵哥儿这波吹让方子晨通体舒畅,他问:“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   赵哥儿并不知道。   见他摇头,方子晨说:“我就喜欢你这人坦率,诚实······”   “啪”的一声响,蒋县令拍着惊堂木:“你乃读书人,应当知理明理,刻苦勤学,正直善义,可你罔顾律法,竟对同仁下此毒手,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你狡辩,按大夏律法,本官判你赔偿给方童生三百两,而后送至沙州石头镇改造,怜娘服三年劳役,尔等可有异?”   沙州石头镇临近边境,那儿常年遭蛮夷侵袭,纷争不断,战乱导致百姓民不聊生,许多人迫以无奈,从石头镇上搬了出来。   石头镇乃贫瘠之地,可那儿盛产铁矿,这活儿又累又苦,往年没死在流放路上的罪犯,到了矿地后,也多是活不久。   他们不是累死,便是死在了战乱里。   张怀文面色错愕,瞳孔骤缩:“不,不,姐夫,姐夫你不能这么对我,我······”   “来人,给本官将他们押下去。”   两官兵一把捂住张怀文的嘴,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拖了下去。   人群里,张夫人两眼一翻,当场晕了。   方子晨面色比张怀文还要错愕。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这被害人都没说半句话呢!只是跟赵哥儿打情骂俏了两句,就结束了?   这怎么整的跟玩儿一样啊?   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礼貌吗?   他有些忿忿,见蒋县令走了,朝他背影竖起中指。   “夫君,”赵哥儿道:“我们是要直接回去吗?”   “嗯!”   张怀妮正在同蒋菲菲在院里玩,一下人匆匆跑进来。   “夫人,大事不好了。”   张怀妮只是个妾,照理是当不起一声夫人的,可她掌管府中大小事宜,虽还没被扶正,但都是迟早的事儿,她院里伺候的人,早早便唤她夫人了。   “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儿了?”张怀妮问。   下人道:“张老爷派人来,说,说张少爷被老爷打入大牢,即日流放。”   张怀妮猛然站起来,不可置信:“你说什么?此话当真?”   “小人不敢撒谎。”   “这不可能,”张怀妮慌乱起来:“老爷呢?”   “还未下职回来。”   茶楼里,吴老看着蒋文徐,道:“今儿你做的不错。”   蒋文徐没敢看他,惭愧道:“学生给老师丢脸了。”   他派人通知方子晨,说案件隔日开审,是因念他身子不适,体恤于他,不忍他来回奔波,可事实却是······   他知道张怀妮同张怀文感情深厚,张怀文若是出事,张怀妮定是要崩溃,在怜娘将张怀文供出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要保住张怀文。   张怀文虽犯了错,但到底没弄出人命来,只要他暗地里操作一二,张怀文只需受点苦头便可。   可吴老找到了他,定定看他良久,而后叹了口气,说对他很是失望。   他十岁便拜在吴老门下,日日朝夕相处,他什么人,吴老自是清楚。   “寒门求学不易,当年你家境贫寒,无学可入,我观你聪明好学,品行端正,态度诚善,收你入门,如今你可还记得,拜我为师时你说过的话么?”   蒋县令当时沉默半响:“记得!”   他当时说:我觉得我并不比任何人差,只是生于村野,末微之家,便处处受限制,可他同别人并无不同,人自当平等,若要分高低贵贱,当按品行,偷鸡摸狗,无情无义,不善父母者,当属贱,品性高洁,为人清正廉明者,当属贵。   吴老问他为什么想读书,他当时说的并不算得太好,只说想光宗耀祖,谋个一官半职,为国为民。   吴老诸多考量后,收他为徒,此后蒋正徐便认识了吴慧芳。   吴慧芳温柔善良,美丽大方,蒋正徐很快就喜欢上她了,可两家门槛差距太大,他也自觉配不上她,只想着来日考取功名,再向她求娶。   彼时他十九岁。   他追求‘建工立业’,可蒋父蒋母地道的村里人,只想着他年纪不小了,读书虽重要,可也该成家了。   过年他从源州回来,蒋母便说,想找媒人给他相看,问他喜欢什么样的。   蒋正徐拿读书当借口,说自己现在一心扑在学业上,未有心思去想那儿女之情,且如今年岁并不算得太老,此事暂且不急。   “不急,咋滴就不急了,你看大牛小虎,人家跟你同岁,大前年就娶了媳妇儿,如今两家都抱上孙子了,你还老大一个光棍,还说不急。”   蒋正徐上头还有一大哥:“你想抱孙子,那你叫大哥给你生去啊!”   蒋大哥娶的是个小哥儿,成婚四年了,依旧未有所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换了其他人家,怕是要休妻另娶了。   哥儿不好生孩子,蒋母是知道的,他们家穷,要供着老二读书,姑娘家是娶不上了才给老大娶了一个哥儿。   这哥儿也是个好的,很勤快,来了家里,脏活累活都抢着干,任劳任怨的。   之前蒋母找大夫给他看,大夫说哥儿生孕本就困难,若是常年劳累过度,那更是难上加难。   蒋母蒋父闻言,只觉愧对人家,哪里还好意思催,或者说那些休了另娶的话。   蒋正徐不想成婚,只道待将来考上功名,再给他们娶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回来。   蒋母还是不同意。   这娶媳妇,终是要讲究门当户对,娶个能干的,手脚麻利的才是正经儿,娶个大小姐回来,不会洗衣做饭,不会扫地喂猪,能有什么用?   即使蒋正徐不同意,蒋母还是请了媒人。   相看来相看去,蒋母最后定了隔壁村古家的姑娘。   蒋正徐知道这件事,是在成亲的前一天,蒋母以身体不适,将他诓回来,他想把婚事退了,蒋母道,这节骨眼儿退婚,你是没事儿,但人姑娘家以后怎么自处?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你今儿退婚,明儿她就能去跳河。   蒋正徐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娶了古大丫,圆房后,隔天蒋正徐就走了。这一走便是三年,像是怨恨蒋母擅作主张和逼迫,逢年过节的,他也从未回去,直到他中举,吴慧芳出嫁,他才回了兴玲村一趟。 第164章   大夏有律,官员不得在户籍地任职,于是他被调至环合镇做县令。   环合镇离兴玲村隔着两个州县,他往家中寄信,只字不提古大丫,只道让蒋大哥带着父母过去,可蒋父蒋母劳累大半辈子,年岁已高,身子多不爽利,难顶舟车劳顿,加之故土难离,怕此一去,再难回归,便没同意。   蒋父蒋母让他把古大丫带过去,到底是夫妻,两人自当为一体,哪能分隔两地,蒋正徐回信说,他受命在外,不能在爹娘身前尽孝,古大丫既是他夫人,便由她代劳为由拒绝了。   直到蒋父蒋母去世,蒋大哥拖人带信给蒋正徐,说让他回来,或者派人回来,把古大丫接过去。   ……   那天吴老道:“我知你对慧娘心意,我以前也想着撮合你两,只可惜你们有缘无分,你已娶,她已嫁,如今更是······你便忘了她吧!”   “老师······”   “男人三妻四妾多是正常,你跟张怀妮的事,我是不反对的,可这姑娘并未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我瞧着她并不像良善人,小宵的死,我至今仍觉得与她脱不了干系。”小宵是古大丫的儿子,吴老同他见过几面,是个长得有点虎头虎脑的孩子,很开朗,见了人总是笑。   他道:“有些话我本不该说,觉得你已成人,有些事自当会懂,可这么些年过去,我观你并未清醒,宠妾灭妻,自古就不对,古大丫与你乃年少夫妻,你当年在外求学,她为你守着家里,伺候你父母,供你学习下田劳作,其中辛苦,你幼时做过,当是清楚。她待你全尽到了本分,可你待她呢?她身为你正妻,你却让张怀妮掌管中馈,我曾问你为何这般,你拿她乡野村妇,不识礼数,不懂账务为由搪塞我,你对她无情,但该有的体面,你应当给她。”   古大丫做为正室,可掌家权却被一小妾篡在手里,这跟打古大丫的脸没有任何的区别。   吴老:“你之前曾于我说,张怀妮眉眼之间像极慧娘,我并未觉得,可即使是像,她也终究不是慧娘,慧娘心思纯良,张怀妮······她太过贪婪了,野心全写在脸上,旁人皆瞧的清切,唯独你。”   蒋正徐眼神颤抖,沉默良久。   他想起往年过节带张怀妮去吴家时,吴夫人看他的眼神满是不赞同。   吴老夫人和吴夫人只同他招呼,并未给张怀妮半个眼神。   张怀妮委屈的跟他抱怨,他还只当吴老夫人看不起一个妾室,如今想来,并不是看不起妾室,而是看不起张怀妮。   “我知你想帮他。”吴老喝了口茶,无视他脸上的难堪:“可这张怀文实属歹毒,方小子同他无冤无仇,他便已是这般,有一便有二,这种人留着,将来进了官场,怕也是要成毒瘤,为害百姓。”   他后面那话似在一语双关。   蒋正徐知道他在敲打自己。   今日他能为一小妾包庇罪人,来日呢?是不是便能知恶不惩?   他能从河阳镇调至扶安镇,全靠吴老帮扶,吴老能让他往上走,亦能把他往后推。   蒋正徐突然问:“老师为何帮方子晨?”   吴老回:“他于老夫有救命之恩。”   “原来上次是他救了老师您!”蒋正徐道。   “也不单单如此。”吴老看着他,直接道:“那小子给逸哥儿去信,说······”讲到这,吴老顿了一下。   “逸哥儿,你方哥我出事了,有人觊觎我的美色,给我下药,可你方哥正直善良,尊老爱幼,英俊潇洒,得老天庇佑,终于化险为夷,其中危险辛酸不足为道。你同我相识数月,应当晓得我这人嫉恶如仇,我身子稍一恢复,便想将那恶人绳之以法,可这人身份神秘,扑朔迷离,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通过我的不懈努力和深入调查,几经周转,终于锁定了犯罪嫌疑人,这嫌疑人乃贾员外那老不死的女儿,我想报官,寻个公道,可贾家势大,我们县令听说今年已四十有三,我怕他老了脑子不清醒,受人贿赂,包庇罪犯,所以,你去跟你外公说说,让他帮帮我呗,事成必有重谢。”   方子晨是见缝插针的自夸自擂。   这信逸哥儿看完,原封不动寄给吴老。   吴老将信过了一眼,只觉得此生活了一大把岁数了,阅历资深,见多识广,什么人都见过了,可······却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里头提到蒋正徐,吴老话不好直说。   他原本觉得方子晨多此一举,蒋正徐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他虽有些事爱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为官一道,还是清正廉明的。   但方子晨都来信了,他自是要走一趟,顺带道谢,到了扶安镇,知道这事涉及到张怀文,他就知道要遭,可这会他心里还是信任蒋正徐的,直到他宣布休堂一天时,吴老才对他失望了。   吃饭要趁热,办案要趁早,拖着,等张家出手,霎时人证物证便都没了。   ……   之前赵哥儿在村里收了一批辣椒,同方子晨忙碌四天,堪堪做出六百多斤的辣酱。   这会天气也开始冷了。   忙完辣酱的事,终于要开店了。   之前卖辣酱时,赵哥儿便同客人说了,以后他不在这儿卖辣酱了,他在街尾那儿租了间铺子,正月那天开张。   于是这天,客人寻来时,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味儿。   赵哥儿在门口摆着一口炉,上面架着一大号平底锅。   “赵哥儿,你这煎的什么?”   “我在煎南瓜饼。”   “不卖辣酱了?”   “也卖的。”   “这南瓜饼好吃吗?”这客人很能吃辣,以前没吃辣酱时,顿顿都要吃八九个辣椒,可辣椒单吃的话,也不香,赵哥儿做的辣酱深得他心,能把辣椒做得这般香,这哥儿手艺定是不赖的,当下道:“给我来一个尝尝。”   “好。”赵哥儿用油纸包了一个给他。   这南瓜加入糯米粉,又加了糖,芝麻,热油煎过,外层酥脆金黄,一口下去就是满满的香味,当的是好吃。   客人眼睛一亮,顾不上热,狼吞虎咽,三两口吃完了。   “再来一个。”   他连着吃了八个,看见旁边案板上也摆着一排黄灿灿的饼子,道:“这又是什么?”   赵哥儿回:“南瓜寿司。”   客人:“给我来一个。”   赵哥儿忍不住朝他肚子看去:“······好。”   “嗯,味道不错啊!再来一个。”   这客人又连着吃了三个,才打了个饱咳:“给我拿瓶辣酱,一共多少钱啊?”   南瓜饼是一个三文钱,南瓜寿司是四文钱。   一共一百三十六文。   客人爽快的给了银子,扶着腰走了。   赵哥儿捧着银子,忍不住抿了抿嘴。   他捏的南瓜饼很小,也不过鸡蛋大,南瓜寿司就包子大,他以为会很难卖出去,因为在他看来,买个三文钱的南瓜饼,还不如再添一文,买两包子,有肉还管饱。   刚那客人连着吃了几个,大家伙都看见了,这会围了上来:“刚那胡子拉碴的大哥吃的那小饼子是什么,给我也来两个。”   “我要一个。”   ······   赵哥儿忙得脚不沾地,南瓜饼要翻面,又要给客人打包,又要收银子,有些手忙脚乱,他只能把乖仔叫出来,帮着收账。   方子晨也在后院,不过他这会在大家伙眼中,是个靠药续命,一断药隔天就要吃席的人,赵哥儿哪里能叫他。   一客人刚买完南瓜饼,一道奶音凭空‘跑’出来:“奶奶,一共九文钱。”   老婆子寻声望去,半个人影都没见着,不由骇然,手中的饼子都差点掉了。   案板高,乖仔矮,站在铺子里,外头的人压根就没瞧见他,赵哥儿只能把他抱到凳子上,塞了个罐子给他。   早上卖南瓜饼,中午卖烤鸭。   店里人满为患。   烤鸭他做了八只,鸭子有点腥味儿,且毛多,不好整理,大家多是爱吃鸡,原是想着卖一整天的,可一中午就卖光了。   赵哥儿从未想过生意竟能如此兴隆,他忙了一早,头上尽是汗,这会门一关,他抱着拿来装银子的罐子,牵着乖仔迫不及待的往后院走。   方子晨正在煮南瓜。   南瓜削皮煮久了,才能捣碎碾烂。   “夫君。”赵哥儿一脸激动。   方子晨眨巴眨巴眼,试探道:“卖完了?”   “嗯!”赵哥儿把罐子里的银子倒到桌子上,呼啦啦响了好一阵。   乖仔小财迷一样,趴着桌沿,眼冒金光:“好多钱钱哟!发财鸟发财鸟。”   “我丢~”方子晨也是难以自抑。   三人靠在一起,头凑头,数了片刻,共有四两多银子。   虽听起来不多,但单单一个中午便赚了这么多,赵哥儿还是感觉像在做梦一样,没有真实感。   不过南瓜饼做起来用料也贵,糯米粉,菜籽油和糖都不便宜,四两多,刨去成本,应该还能剩三两多。   南瓜饼算是个新吃食,大家都是吃个新鲜,没过几天也就腻了,方子晨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而当初河西问他,村里的南瓜收完了,小榕村还有,要去那收吗时,方子晨给拒绝了。   家里人少,银子虽好赚,可委实是累得够呛。   方子晨在后院也是忙得连放屁的时间都没有。乖仔帮着收银子,虽没怎么动,但这事儿耗脑,乖仔数完银子,到水缸里舀了瓢水,咕噜噜喝完,便自觉的去灶台边看火。   方子晨总感觉自己在使用童工,突然莫名的心虚。   赵哥儿也没休息,干劲十足,又去捣南瓜。   方子晨想喊他休息,可实在是没有办法,太忙了,现在他在,赵哥儿倒还有个帮衬,等他去上工了,赵哥儿怕是要忙得脚冒烟。   赵哥儿显然也想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道:“要不我喊周哥儿来帮忙吧!给他算工钱,夫君觉得行吗?”   “那谁送菜啊?”   “可以让刘叔送啊!”   送菜一来一回,脚程快的话,也不耽误什么时间,就是早上起来摘菜,要久些,不过这事儿刘婶可以做。   “行吧。”方子晨说:“我还能休几天,这几天我先去店里忙吧!”   赵哥儿想起后院那一地的,指头厚的南瓜皮,是欲言又止。   方子晨就干过活儿,虽在后院忙了大半天,也不过只削了十六个南瓜而已。   四斤的南瓜被他一削,只剩两斤,之前不知道南瓜这么赚钱,赵哥儿还无所谓,可这会却是看不得他再这么糟蹋银子了。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方子晨,方子晨被他看讪讪的。 第165章   南瓜饼和烧鸭比预想的要好卖。   镇上人,大钱没多少,但小钱却是有的,村里人吃东西讲究能填饱肚子就行,他们追求的却只是好吃与否。   好的,便是投掷千金都舍得。   南瓜饼有点甜,也软,老人和孩子特别喜欢,常是当糕点和零嘴来吃。   这天刚开门,吴老过来了,说是要回源州了,来同他们辞别,顺带问问方子晨,当真不去清河书院就读了吗?   方子晨想了想:“去还是要去的,不过听说那书院特别坑,一年学杂费便要三十两。”   吴老眉心隐隐跳动:“你缺那三十两吗?”   “不缺,”方子晨很老实:“但不缺也不代表我乐意让人坑啊,等我考中秀才了,去考察考察再说吧!”   这话说的清河书院像个黑店一样,吴老气坏了,赵哥儿赶紧给他倒了碗水,拿了几个南瓜饼过来。   吴老吃了两个,没什么表情:“赵哥儿,给我打包几个路上吃吧!烤鸭也给我包上一只。”   他要给银子,赵哥儿推辞着说不要。   吴老又给收回去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蒋县令便来了。   他在店里环顾一圈:“老师走了?”   方子晨一头雾水:“谁啊?你是说吴老头啊?”   第一次听人这般称呼吴老,蒋县令愣了一下:“嗯!”   方子晨道:“早走了,这会估计都到奈何桥边了。”   当着外人的面,应该给夫君留面子,可赵哥儿手快过脑子,条件反射般捶了他一下,嘴一秃噜:“又瞎咧咧什么,小心我打你!”   方子晨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闷闷不乐的往后院跑。   见蒋县令一副目瞪口呆的样,赵哥儿反应过来,拘谨又呐呐的道:“县令大人来是有什么事吗?”   “额~”蒋县令指指后院:“我来找方童生。”   他进到后院的时候,方子晨正在捣南瓜,周哥儿在他旁边,抱着个南瓜在削皮。   他动作利索迅速,干活勤快,上次赵哥儿去找他,说店里有个活,问他做不做,给他工钱的那一种。   他要开店的事,周哥儿是知道的,方子晨没什么亲戚,开店那天也没请什么人,除了刘家和村长,就杨慕涛和杨铭逸,还有店里的几个伙计,堪堪凑两桌,送了礼,吃了饭,热闹一番后,大家就走了。   村里人胆子都很小,思维固定,总觉得去镇上开店容易赔本,在地里刨食才是正经儿。   早些年族长家的小子一腔孤勇,跑镇上去开了家粉店,结果没到两月就关门灰溜溜的回来了。   也不是说生意不好,只是刚开了几天,就遭同行的打压了,对方是镇上的人,调查后知道他来自村里,没什么背景,便雇了几个小混混去他店里闹。   熬了两月,发现赚的银两都不够交房租,他只能关门回来,老老实实种起了田。   之后,村里人就开始说风凉话了,镇上要是好混,个个都往镇上跑了,哪里还会留家里刨土,谁不知道干农活累。   知道赵哥儿租个了铺子,周哥儿和刘婶还挺担心。   周哥儿之前问过赵哥儿,知道他要卖南瓜饼和烤鸭,但这两样他听都没听说过,也不知赵哥儿店里的生意好不好,铺子租金贵,生意不好就得赔银子,他只道去帮忙可以,但工钱就不要了。   “店里很忙,你若是不要工钱,那我就去找别人。”赵哥儿说。   这般,周哥儿只能来了。   他知道赵哥儿有意照顾他,想着上工后,勤快点。   来了几天,店里生意好得出乎他想象,门口总是排着长队儿,南瓜饼不容易熟,赵哥儿常常半夜起来,提前煎,这会煎个九成熟,等客人来了,再放锅上热一会,热透时也就全熟了。   家里还有鸡羊狗要喂,离不开人,赵哥儿只好让方子晨晚上带着孩子回去,自己住镇上。   鸡好喂,扯两片叶子丢鸡圈里就是了,小狗子就搁点菜汤,拌点饭喂,就羊比较麻烦,晚上回来天都要黑了,上哪扯羊草去。   方子晨都后悔买这玩意儿了,除了能让儿砸骑,是啥用都没有,不过他之前过惯了富裕生活,东西是看上了就买,哪管他实不实用,当时那老板说马买不起,也可以买头驴,农忙时还能帮着驼点东西,可驴也不便宜,九两多银子,他哪里买得起。   挑来挑去,买了只羊。   现在好了,为了这么些个玩意儿,他和赵哥儿分离两地,做起了异地夫妻,夜里睡觉是寂寞难耐!   还好杜小度隔三差五的给他背一捆羊草来。   南瓜饼和烤鸭是供不应求,但赵哥儿只卖到中午,下午要忙着杀鸭,鸭子是跟河四叔定的,他是大主顾,河四叔便免费给他送镇上来。   周哥儿原本以为活儿会很累,但削南瓜,拔鸭毛,于他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他想着,他若是不来,赵哥儿忙着前头的事,方子晨在后院忙,活儿分配得刚刚好,实在没必要请人,直到他去茅房解手,出来见方子晨把一个盆大的南瓜削成碗大后,他终于知道赵哥儿为什么要叫他来了。   赵哥儿也跟他解释,方子晨过两天还是要回醉宵楼上工的。   周哥儿不懂,都自己开店了,咋地还去?醉宵楼一个月三两银子,虽是多,可比起铺子里的盈利来,就不够看了。   “逸哥儿对工作还没完全上手。”赵哥儿道:“夫君说过去带他一段时间。”   杨慕涛对方子晨不薄,在杨铭逸还不能完全接手的情况下,他亦然离职,将醉宵楼弃之不顾,便是忘恩负义了。   方子晨想着再歇两天便回去上工。   周哥儿不认识县令,见他进来,还以为是方子晨认识的老爷,来找他唠嗑的,停下手,给他倒了碗水。   蒋县令坐下,朝方子晨招手:“方小子,过来坐。”   “还有事啊?”方子晨问。   蒋县令掏了三张银票递过去:“这是张家赔偿给你的银子。”   方子晨眼珠几乎要弹出眼眶,他以前没缺过钱,是视钱财如粪土,也觉得穷并不可怕。   吃了几顿野菜,饿过几次肚子后,他依旧觉得穷不可怕,可怕的是,穷的是自己。   他急吼吼的收了起来,脸上笑开了花,他笑起来时,眉目灿烂耀眼,疏离感瞬间淡了许多:   “原来你是来给我送钱的啊!早说嘛!吃过早餐了吗?我去外头给你拿几个南瓜饼吃吧!”   张怀文被判流放,张怀妮一见到蒋正徐便哭哭啼啼,求他网开一面,被吴老点醒后,蒋正徐再看她,便觉得不耐烦了,他昨晚歇在衙门里,那儿床榻硬,他翻来覆去一宿没睡好,早上就起得有些晚了,朝食没来得及吃,想着先来送送吴老,没想还是迟了。   “也好。”他说。   方子晨乐颠颠的跑出去,拿了三个南瓜饼和三个南瓜寿司进来。   “一共二十一文。”方子晨说:“不过看在吴老的面上,那零头我就不要了,给我二十文便好。”   蒋县令:“······”   他以往在外头吃东西,但凡知道他身份的,都不要他钱,说他是个廉洁的好官,能在他们店里吃东西,那是蓬荜生辉,祖上积德,哪里还能收他银子。   蒋正徐也不是那等爱占人便宜的,而且他这种身份,吃了百姓的东西不给银子,就有点‘以权谋私’的味道,容易让人捏住把柄,因此每次都给了,今儿还是头一遭遇见,问他要银子的。   方子晨坐他对面,笑呵呵的。   蒋正徐瞅了他一眼,突然道:“你不生气吗?”   “啊?生什么气啊?”方子晨问,他现在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那天公堂之上,蒋正徐虽判张家赔他三百两银子,可张家同蒋正徐是姻亲关系,银子迟迟没给他送来,方子晨就觉得蒋县令估计只是当着百姓的面说说,博个名声,这银子八成是没戏了!他还把蒋县令的名写在纸上贴在鞋底了呢!   原来是自己误会人家了,等会等人走了,得把它撕下来才是。   “刚你夫郎打你,你不生气吗?”蒋正徐说。   方子晨看他:“你是不是眼睛不好使了?”   蒋正徐:“······”   “他那哪里是打我,不过就是轻轻的一拍而已。”方子晨说。   蒋正徐:“······”   刚才‘啪’的一声响,那能是轻轻一拍?轻轻一拍能响成那样儿?   当他傻的吗?   方子晨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又道:“就算是打了又怎么样嘛!打是亲骂是爱,你懂不懂?这是我和我夫郎之间的情趣。”   蒋正徐问:“不觉得丢脸?”   方子晨脸上透着股浓烈的犟劲:“有什么好丢脸的。”   蒋正徐以目示意正在忙活的周哥儿,问:“那个小哥儿也是你夫郎啊?”   方子晨立即摇头:“不是,他是我夫郎的好哥们,你可别瞎说。”   看他有些慌乱的样子,蒋正徐笑起来:“不是就不是,瞧你,紧张什么。”   “我能不紧张吗,传出去对他名声不好!”方子晨说:“毁人名声,天打雷劈。” 第166章   蒋正徐慢悠悠的吃着南瓜饼子,六个饼,他从早上一直吃到了中午,方子晨从厨房探出头来,见他还在,正纳闷着,看见外头跑进来个小官兵,两手抱拳躬身禀报:“大人,府里派了人来,说张姨娘病倒了,不肯喝药,让······”眼见着蒋正徐脸色愈发阴沉,小官兵不敢再说了。   “你收了她多少银子?”蒋正徐问。   官兵哆嗦一下跪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方子晨拿着锅铲先冲过来了。   “我说呢!你搁我这坐这么久干什么,原来是不敢回去。”   蒋正徐挥手让小兵出去,纠正他:“不是不敢,是不想。”   方子晨双眸发亮,八卦异常,凑过去:“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是不是小妾太多,你力不从心了?我听说那张怀妮快三十岁了,你还有两个二十多岁的通房丫鬟,她们这个年纪,需求最是旺盛,可你······瞧你这样,怕是满足不了她们,被她们缠得怕了,不得已躲到我这里来的吧!”   蒋正徐瞪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沉默半响,道:“我有个朋友,他少时爱恋一姑娘······”   他絮絮叨叨将他和古大丫的事说了出来,说了半响,见方子晨没有动静,抬眸往去,就见方子晨看人渣似的看着他。   蒋正徐咳了一声:“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说了,那是我的一个朋友。”   方子晨不信。   无中生友。   呸,这人渣。   蒋正徐问:“你觉得,他真的做错了吗?”   他之前一直不觉得错,可被吴老那么一说,他恍若成了负心汉。   但他有什么错?   他给古大丫过上了荣华富贵的生活,如果没有他,古大丫这辈子,也许还在村里刨食,为那一日三餐发愁。   他没亏待她,她如今吃的,穿的,哪样不好?   他在扶安镇身份尊贵,这事压在心里,实在是堵得慌,他想一吐为快,可同旁人说,即使他有所不对,大家为了奉承他,怕是不敢说实话。   他双眼微眯,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方子晨暼了他一眼:“我不敢说。”   蒋正徐摆摆手:“你且大胆说,无妨,本官不会砍你脑袋的。”   方子晨:“······”   这好像是皇上的台词吧!   你一区区七品芝麻小官,有那本事想砍人脑袋就砍人脑袋吗?   “我也不是怕你砍我脑子,”方子晨道:“而且,真算起来,我还是你爷爷呢,砍我脑袋,你就是大不孝了。”   蒋正徐眉心紧拧,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差了:“你刚说你是我的谁?”   “我是你爷爷啊!”   蒋正徐拍桌:“你休要胡说八道。”   “我哪里胡说八道了。”方子晨跟他掰扯:“你看啊,吴老是你老师,对不对。”   “是又如何?”   方子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不对啊!”   “对。”蒋县令气笑了,先前之以为这小子想占自己便宜,没想到,竟连老师的便宜都想占,他几乎咬牙切齿:“然后呢?”   “我救了吴老头,”方子晨眨巴着眼,说:“没有我的话,他现在估计早埋土里了,所以,我给了他再生之恩,算他半个爹吧!他是你爹,我是他爹,你可不就是我孙子了么,你要砍爷爷的脑袋,可就大不孝了,这话没毛病吧!”   蒋正徐:“······”   听起来逻辑通畅,他反驳不出一句话,可心里就是憋得慌。   他猛灌了两口水:“那你刚又说不敢说。”   “我不是怕你砍我脑袋不敢说,我是怕说了,打击到你,你会想不开,所以我不敢说。”方子晨道。   蒋正徐看着他,视线停在他脸上,不得不说,这人长了张倾城脸,对着这么个人,他发不出火来:“本官没你想的那么不中用,你大可不必如此顾虑,所以,你觉得我那朋友做错了吗?”   “不知道,我又不是他,每个人所思所想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不好下定论,”方子晨快速瞅了蒋正徐一眼:“但错不错的先不说,他渣却是可以肯定的。”   蒋正徐:“······”   蒋正徐声音很低,道:“可他给他夫人享了荣华富贵,这还不够吗?她却还是不开心,整天丧着一张脸。”   “那你现在当上官了,吃穿不愁,在扶安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方子晨反问他:“你开心了吗?”   蒋正徐顿住,突然说不出话。   “她是个地道的村里姑娘,大多数女人,她追求的不是荣华富贵,她只想要夫妻和睦,琴瑟和鸣,孩子孝顺,家庭美满,夫君孩子,这两样她都没有,别说享荣华富贵,即使顿顿吃黄金,她都不见得会高兴,所以她不丧着张脸你还指望她笑呵呵啊!”   方子晨啧啧两声,摇头道:“说什么有真正喜欢的人,那怎么的还三妻四妾啊!”   蒋正徐反问:“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喜欢就不能三妻四妾了?”   “真正喜欢一个人,眼里哪里还容得下别人,这喜欢的人,他就好比眼屎,是软的,旁的人,皆是沙子,硬邦邦的,看两下都碍眼,更别说要装到眼里了。”方子晨看着蒋正徐,像在看那不听话,老跑出圈的猪崽子:“而且,古夫人太可怜了,嫁了你这么一个渣男,跟守活寡一样,她上辈子是不是刨人祖坟了,这辈子才倒了这么个大霉。”   蒋正徐:“······”   “我都说了,这是我的朋友”   方子晨不听王八念经,还在继续:“我要是她啊!我就往院里招几个小面首。”   蒋正徐凉凉的道:“那她就该被下堂了。”   “为什么?”方子晨眼神意味不明:“你三妻四妾就可以,她就不可以了?”   “汉子和妇人不一样。”蒋正徐说。   “哪里不一样,你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她难道有三只眼睛两个鼻子不成,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而且,要真说起来,我们汉子还不如他们姑娘哥儿呢!”方子晨说完,见对方眼神空洞,紧紧捏着碗不说话,叹了口气,他个现代人,同这老古董说这些干什么?他那汉子是天,女子需得俯首的思想已是根深蒂固,鸡同鸭讲,没意思:   “听不懂啊?一般很有道理很有哲学的话,正常人都是听不太懂的,我忙着呢,你哪来的回哪去,别杵在这儿了。”   这就是个人渣,他可不能跟这种人玩。   蒋正徐被他贬得一文不值,那些话也不好听,可却让他心尖一颤,原是想找个人诉说心里事,排解一下,可现在······心里似乎更堵了。   他缓了口气,缓缓起身,没跟同方子晨计较,衙门事物繁忙,他躲闲半个中午,也是极限了。   方子晨送他:“刚也跟你说清楚了,大家都是亲戚儿,有空多串门,联络联络感情,不过你下次可别再空着手来了,看望长辈,空着手,这不合适。”   蒋正徐:“······”   方子晨说:“但也别带太贵重的礼,看望长辈,送点人参啊,燕窝啊,银耳啊这类的就可以了,别瞎浪费银子哈。”   蒋正徐:“······”   他现在特别想叫人将这小子压回去,关牢里。   ……   今天卖出了九只鸭,四百多个南瓜饼,三百多个南瓜寿司。   赵哥儿浑身酸疼,可脸上却盈满笑意,他觉得若是生意天天都能如此,他便是累死都愿意。   周哥儿也不回去了,晚上同他宿在店里。   刘叔刘婶去店里看过,见生意好,也替赵哥儿高兴,周哥儿不回来,他们也不反对,相反的,他同赵哥儿一起,两老更是放心。   不然一个哥儿,守着那么大一个店,中午客人多,想想都知道赚不少,就怕有人使坏,晚上摸进去。   多个人,起码多个帮衬。   有银子赚,赵哥儿就笑呵呵的,可方子晨就不开心了。   以前他买这铺子是为了什么?   一是为了赚钱,二是想着等冷了,雨天路不好走了,他可以同赵哥儿歇在镇上,不用来来回回的跑。   现在赵哥儿确实是歇在镇上了,可怜他成了第二个古夫人,守起了活寡。   之前说古夫人可怜,也就嘴上说说,现在感同身受,才知晓古夫人哪里是可怜,她是真真可怜。   “父亲,睡觉觉,”乖仔躺在被子里,被子盖到鼻子,只露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奶奶的喊他:“乖仔暖好床铺咯。”他伸出一只手,像青楼门口招客的姑娘一样:“父亲快来,快来~”   前几天下了场雨,气温骤降,虽是没下雪,可应该也只有三四度,之前都没有这么冷的。   方子晨吹了灯,野狗追一样,飞快的窜到被窝里。   “儿砸,快来给我抱抱。”   小孩子体温高,暖乎乎的,晚上睡觉,像身边搁着个暖炉。   降温后赵哥儿想把乖仔留在镇上,后院的床他置办时买的大,就是一家三口睡的,乖仔个子小,睡他和周哥儿中间,也不会挤。   方子晨睡觉不老实,之前夜里有些凉,赵哥儿半夜起来给他盖被子,可隔天起来,那被子总会被他踹到地上。   这会冷得很,他就怕这人晚上也把被子踢床下。   方子晨人高马大的,冻一宿他也不担心,可乖仔还小,前年冷,他受了寒,发了高烧,折腾了半个多月才好,村里那赤脚老大夫说他儿子早产,身子虚,让他多注意一点,这次是熬过来了,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降温那天,他想把乖仔留下,可乖仔想溜溜,想小狗子,想羊咩咩,不愿意,赵哥儿无奈,只好叮嘱方子晨。   方子晨拍着胸口“儿砸跟着我,你就放心吧!”   赵哥儿揽着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口,闷闷道:“冷了,你别踹被子。”   “我从不踹被子。”方子晨说。   赵哥儿抬头看着他:“前几天我们睡一起,你还刚踹。”   方子晨赧然,呐呐的道:“那是前几天的我,现在的我长大了,不会踹被子了。”   赵哥儿没信他,当天晚上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担心这两父子会冻着。   方子晨早上会把乖仔送到他那,然后才去醉宵楼,可隔天他等了半响,也没见他和乖仔来,跑醉宵楼一问,杨掌柜说方子晨今天还没来。   赵哥儿脸色煞白,匆匆跑回   他不是担心方子晨又走了,而是担心他两是不是踹了被子,冻着了,伤寒了,烧得起不来了。   回到家,屋子里静悄悄,他打开房门进去,方子晨用被子裹成个蚕蛹,睡得喷香。   赵哥儿刚要松口气,见床里头没有鼓起来,儿子不知道去哪了,又吓了一跳。   他喊了方子晨两声,方子晨胸膛那里动了动,乖仔揉着眼睛从里头窜了出来。   乖仔同他在一起,习惯了,早上总是早早就起来,今儿睡到大中午,实在罕见,赵哥儿问,才知道这两父子晚上玩到半夜才睡觉。   之后赵哥儿不放心,让刘叔早上送菜的时候,绕道过去,叫一下方子晨。   ……   这会抱着儿子,方子晨又同他闷在被子里玩起来了。   一个演怪兽,一个演奥特曼。   乖仔被他压得死死的,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他怀里窜出来,他把头伸到被子外,小屁股搁在被子里,趴在床上,脸红扑扑的:“大怪兽,让你看看乖仔滴威力~”   方子晨整个人还捂在被子里,听了这话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砰’的一声响,接着一股恶臭袭来。   方子晨:“······”   乖仔屁股像烟花炮筒一样,砰砰砰连着放了三个屁。   今个回来,溜溜来找他玩,带了几个烤红薯,两小家伙坐门栏上,迎着凉嗖嗖的寒风吃的贼啦香。   都说吃红薯放屁臭,方子晨以前没闻过不知道,现在只觉得这味堪比核/武器。   所过之处,怕是都要寸草不生。   要死人了!!   方子晨爬出来,猛喘两口气后将他拖到被子里,牢牢压着被子,不让他出来。   “你个兔崽子,竟敢放屁轰炸你老子,我让你自产自销,怎么样,好不好闻。”   乖仔笑呵呵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依旧清脆:“味道好正宗哟,父亲也来。”   方子晨青着脸:“我来你个头。” 第167章   这天,河四叔来送鸭时,身边还跟着三个汉子。   鸭子他是用两个笼子装的,他们见赵哥儿还忙,鸭子味儿大,而且屎多,做吃食生意的,最是讲究,三人便在街对面停了下来。   看着排得老长的队,几人羡慕。乖仔像招财童子,三头身儿,方子晨给他绑的小揪揪像根筷子一样,直朝天上竖,他抱着瓦罐,忙着收钱。   “这赵哥儿的生意真是好啊!”   “可不是,之前听说他在镇上开店,还想着年轻人鲁莽了,没准过几天了就得关门回去,没想这生意竟是真的好。”   “四哥,他买那南瓜饼,你吃过没?味道咋样?”   河四叔砸吧砸吧嘴,道:“挺不错的,里头应该搁了糖,是甜的,用油煎。”   “那一个卖三文钱,有的赚吗?又是糖又是油的。”   糖和油都不便宜,一斤能比猪肉贵好几倍。   一汉子道:“你傻啊!没得赚人家不早关门回去了,虽是搁了糖,可南瓜留久了,也甜,糖也放不了多少,主要还是费油。”   河四叔叹气,之前来送鸭的时候,赵哥儿包了几个给他,南瓜饼软糯香甜,那味儿至今都忘不了:“没想到这南瓜还能这么搞,以前咱怎地不晓得呢!”   他旁边的汉子道:“应该是海外的吃食,镇上也没见人这么卖过。”   一汉子自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他直愣愣的看着乖仔,过了半响,道:“嘿,这小娃娃,了不得啊!我看他收了这么久,竟没出过错。”   “你不常在家,不知道。”河四叔说:“那是乖仔,你别看他年纪小,长得又矮,人娃娃厉害着呢!会认得字,而且算术也厉害,我家那小孙子跟他玩,五十以内的数儿都会算了。”   他们聊着天,直到赵哥儿忙完,这才起身过去。   “赵哥儿。”河四叔喊了一声。   赵哥儿招呼他们进了后院,周哥儿给他们倒了水。   “四叔,”赵哥儿道:“辛苦你了。”   “有啥辛苦的。”河四叔笑着,额上皱纹明显。   以前他就常挑鸭子来镇上卖,有时候运气好,能卖出个两三只,运气不好的话,一早上都卖不出一只。   毕竟鸭子个头大,夏天一餐吃不完,留到晚上就有点味了,冬天鸭子长新毛,不好宰,更没人买了。   以前不赚银子,他挑着都不喊累,这会能赚银子了,更是不觉得累了。   赵哥儿笑道:“河二叔你们今儿也来赶集啊!”   三汉子摇头,一同朝河四叔看去,他们同赵哥儿不熟,没好意思开口。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赵哥儿烤鸭生意做的好,配着酱料,若是忙得过来的话,一天三四十只都能卖得出去。   这会就他和周哥儿,一天十只,拔了毛,杀干净,还要熬料,晾晒,整理到半夜才勉强忙活完。   天天十只,河四叔家养的鸭快被嚯嚯光了,他前儿又买了些鸭苗回去,因着能赚钱了,一家子伺候起鸭来,越发的用心,当祖宗供,不过晓是如此,这批鸭子要养大,没三个月左右怕是不行,眼看着鸭要供不上了,想着河老二家和柳家也养了些,便带他们来了。   再哪买不是买,只不过之前他还在马家的时候,河四叔他媳妇曾帮过赵哥儿几次。   他是个念恩的,想买鸭,便直接去了河四叔   河四叔见他没意见,给的价也公道,笑了一下,又问:“这事要不要同方小子说一下?”   “不用,”赵哥儿道:“这事儿我能做主。”   河四叔笑呵呵的带人走了,方子晨来的时候,赵哥儿刚要杀鸭。   他在盘里放了些水和盐,等会要拿来装血,若是不放水,鸭血凝固后会硬,也没有味,煮出来会不好吃。   方子晨喊他,说一起去人牙子那里看一下。   赵哥儿手上还握着把明晃晃的大刀:“要干嘛?是想买人吗?”   在现代,买人这种事儿是要被戴手铐吃牢饭的事儿,这思想根深蒂固,家里再忙,方子晨也没想过要买人,不过跟赵哥儿分隔两地,每天只能匆匆见一面,方子晨就不高兴了,上工算账的时候总是唉声叹气,像是生意不景气,醉宵楼马上要倒闭了一样。   杨掌柜问他,他说他烦啊!晚上不能搂着夫郎睡,独守空房,他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消瘦憔悴了好一大圈。   杨掌柜上下瞧他,硬是没看出他哪里消瘦。   说食不下咽,那就更夸张了,刚刚刚干了三碗饭。   若是这还算食不下咽,那之前怕是要吃三桶。   杨掌柜跟他混熟了,也懂这人说话,十句就有八句是吹的,剩下那两句是专气人的。   “你夫郎终于忍不了你了?要跟你分房睡了?”   方子晨拿眼瞪他:“瞎说什么,什么叫忍不了,你是不知道,我夫郎可爱我了!”   看他傲得不行,胸膛要顶到天上,杨掌柜笑道:“有多爱啊?”   方子晨:“那肯定是爱得死去活来,没我就活不下。”   杨掌柜随口接了句话:“既然那么爱你,那怎么不跟你睡。”   “还不是店里太忙了!”方子晨闷闷的说。   “去牙行里买两人回来不就行了。”杨掌柜说。   方子晨眨巴眨巴眼。   对哦!   在现代买人犯法,可大夏这儿有奴隶制啊!   他账本一丢,赶忙跑回来找赵哥儿了。   不过此趟是白跑了。   牙行老大说他来的刚好,最近有户人家刚刚发卖了一批丫鬟,个个水灵,赵哥儿一看,扭头拉着方子晨走了。   这几丫鬟,穿的还是葛家的下人服,听闻葛夫人发卖的这几个丫鬟,都是不老实的,刚方子晨同他一起出现,那几人眼睛里的蠢蠢欲动,他是瞧的清切。   ……   月中时,柳氏找过来了,说地里最近又结了点辣椒,问赵哥儿还收不收。   天冷了,这是最后一批,但结的不怎么多,以前一棵能结二到三斤,且每个辣椒都能长得很好,这最后一批就不仅结得少,还长得不怎么好,小个,表面不光滑,像营养不良一样。   要说直接拿去卖,卖相不好,那肯定是卖不出去的,但可以拿来做辣酱,反正都是剁碎了的,好不好看的都无所谓。   店里收益大头是辣酱,最近卖得好,有些走商来他这儿拿货,贩卖到隔壁州,现在没剩多少了。   赵哥儿想了想,周哥儿这次出来十来天了,夜里都同他宿在镇上,怕是也想溜溜了,赚银子虽是重要,但······他想夫君了,他都好久没被夫君抱着睡了,若是回去~赵哥儿光想着,心都热了,当下就决定关门回去,收两天辣椒。   最初他只柳阿叔一家收,慢慢的,变成两家,三家,全村子。   马家和周家也种了,不过他们同赵哥儿和方子晨有矛盾,赵哥儿是宁可不卖辣酱了,也不想收他们家的辣椒。   小河村虽律属南方,可大部分人都挺能吃辣的,地里种的辣椒都很多,家家户户都种有,就不怎么卖得动了,多是吃不赢了,烂在地里,可今年不一样了,因着赵哥儿的关系,大家都赚了些银子,不多,但好歹是个进项,赵哥儿辣酱生意有多好,大家都看在眼里,辣酱卖得好,那要的辣椒和蒜头肯定多,有人琢磨着,明年开春了,多种些辣椒,蒜头也种一些。   这会看见他和周哥儿回来,大家都挺高兴,见他提着东西,纷纷过去帮忙,直送他到家了,放了东西才走。   “婶子们对你好热情啊!像是吃错了药一样,刚那架势,不懂的还以为你是她们家远嫁归来哥儿呢!”周哥儿说。   赵哥儿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村里人除了嘴碎些,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坏心思。   他刚被卖来那会,年岁还小,活干不利索常被马大娘打,也有些婶子和阿叔看不下去,替他说话,可每次刚说两句,便被马大娘怼了回去,她说话难听,家里几个汉子也是横的,渐渐的,大家也就不敢再替他开口了。   方子晨下工回来,刚吃过饭,就将乖仔抱过去,火急火燎的要哄他睡,赵哥儿抿着嘴,脸上发烫。   回厨房洗过澡,出来时乖仔已经睡了,方子晨在隔壁屋里喊他:“赵哥儿快来,老子给你当骑马啊!”   赵哥儿闻言,先是往四周看,然后直接冲进去,捶了他两下:“又胡说八道了,让人听了去,怎么是好。”   “大晚上的,外面哪有人。”方子晨直接将他抱到床上,噘着嘴亲了过去。   妖精打架,多是三百回合就不行。   赵哥儿眼里沁着泪,失力般瘫软在床上,这段时间他宿在镇上,虽是天天都能见方子晨一面,但总觉得不得劲,像是少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的,他见方子晨又端着水进来,主动把脚伸到床沿边,他目光落在方子晨的发顶上,而后移至他挺拔的鼻梁和线条完美的刚毅的下巴。   他想着方子晨刚来那会,很多事儿都不会做,又极为讲究挑剔,火不会生,红薯不会挖,吃个野菜,说难吃,说苦,喊丫丫的,从他言行举止不难看出他以前应是个富家少爷,丫鬟环绕,吃喝皆是由人伺候,过着上等人的生活,可这会,那么尊贵俊郎的人却半膝跪在地上,为他泡脚按摩,赵哥儿只觉得那股幸福感几乎要溢出心脏。 第168章   隔天起来,赵哥儿发现家里的油要吃光了,便叮嘱方子晨,让他下工的时候买几斤猪板油回来。   天天要吃饭,吃饭就得炒菜,一碗猪油寻常人家能吃差不多两月,搁方子晨这就不行,两三天就能嚯嚯光。   菜炒得不油,他都不吃。   下工后,他往西街走,临近西街,他揪住个小汉子,问:“今儿西街那猪肉摊是李大在卖还是他女儿?”   小汉子悟了,拍他胳膊:“安心兄弟,今儿是李大在,你可以放心大胆的去。”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道:“哎,以后他女儿估计都来不了了。”   方子晨只听见前半句:“谢了。”   半月不见,李大似乎苍老憔悴了好多,才五十的人,却满头华发,他见到方子晨来,勉强笑了一下,一边给他切油上称一边跟他聊天。   是最后一块大猪油,有九斤多,方子晨原本想要八斤,那样剩下来的小半斤会比较难卖。   方子晨道:“全要了,给我包起来吧!”   李大就喜欢他这点,包好猪油又给他搭了两块大骨头。   回家赵哥儿直接洗了上锅煎,猪油板被切成拳头大小的一块。   三人正在厨房忙活,周哥儿来了,喊赵哥儿去他菜地里摘辣椒。   中午村里人陆陆续续送了四百多斤辣椒来,赵哥儿想着在村里收完了,再雇两人来帮忙,他嘱咐方子晨在家看火,拿了背篓要走,乖仔哒哒跑过去,说要去帮忙。   火霹雳吧啦烧了会,锅里开始飘起香。   这香真是馋死个人,方子晨闻着都感觉饿了,之前他看过赵哥儿煎,这会学起来,拿着锅铲翻了翻,倒是有模有样,很像那么一回事儿。   八九分钟后,开始出油了,锅里砰砰砰的炸起来,油溅得到处都是。   “卧槽卧槽······”   手背有被溅到,火辣辣的疼,方子晨扔了锅铲喊丫丫的跳大神一样,胡乱蹦了两下,整个人都愣了。   上次好像没这一出啊!   怎么到他,这锅猪板油就会爆炸了呢?他想拿盖子盖住,可又拿不定主意了,盖了,怎么翻炒?   不翻炒的话,会不会粘锅?   这厨房的事堪比奥数。   他想了会,还是不知道该不该盖,又能不能盖。   哎,好难哦!搞不懂。   找赵哥儿去。   方子晨智商还算在线,出门前还懂撤了火。   小河村他逛的次数不算多,但一两次下来,哪儿有近路,这路通哪里,全门清儿。   智商高的人,脑子里就像自带高德地图。   向南出发,前方一百米后左转,直行通过晒谷场,再向右行二百六十米,即可抵达目的地。   这路经过晒谷场上面,方子晨刚到,就听到了赵哥儿的名字。   晒谷场边上的石凳上坐这几个年轻的媳妇儿,有的在择菜,有的在纳鞋底。   大冬天,冷嗖嗖的,这些活儿似乎在家不能做一样,应要到晒谷场这儿来。   大多年轻姑娘凑在一起,最爱干的是什么?毋庸置疑嘛!   以前在学校,是聊学弟,学长,小爱豆,这儿没爱豆,也没学长,那只能聊八卦聊家常了,今个儿八卦主人公是赵哥儿。   原先她们聊的也不是赵哥儿,不过刚他跟周哥儿走过去,看见了,这会就开始聊起他。   这会冷,周边也没什么人,大家就聊得肆无忌惮。   “刚你们看见乖仔了没有?”有人问。   “看见了,小小个的,还挺可爱。”   “是啊,不过,”说话的小媳妇降低了音:“我听人说,他不是马家的种。”   村里对于乖仔的身世有诸多猜测。   有人说是马汶的,也有人认真算了乖仔出生的时间,说不是。   马家之前对外说乖仔就是马家的种,可他们自己却是张口闭口的喊野种,赵哥儿被卖给方子晨后,马家不服气,可也怕说得太难听了,会惹到方子晨,他们在外头没明目张胆的说,但话里话外全是暗指赵哥儿偷人,直到马老三断腿,方子晨上门威胁他们一顿后,才没敢再说了。   马汶上次在院子里吼那么一下,也被很多人听了去。   “乖仔就是赵哥儿偷人生下来的,马汶上次都自个说了,实锤。”   “乖仔长的不太像赵哥儿,长得也不像我们村的哪个汉子,赵哥儿他偷的谁呢?”   “谁知道,可能是外村的吧!我当初一看他就觉得他不是好东西。”   “咋地这般说啊!”   “他就是个贱人来着,前几年,我经常看见他天黑了还往上山跑,你们说他去干嘛?总不能是去砍柴。马汶常年不在家,他怕是偷人偷出技术来了,床上功夫好,不然方子晨能那么稀罕他?”   这话说的酸溜溜,以前赵哥儿过得不好,大家还可怜他,每当被家里的婆婆骂,被丈夫嫌弃,干活累得直不起腰时,她们总会想到赵哥儿。   自己虽是苦,生活也过的不太如意,可赵哥儿比她们还苦,活的比她们还不如呢!   这般想,心里就觉得有了安慰。   可如今,当初那个被她们视为可怜人的人如今一朝过上了她们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时,大家心里就开始酸了,妒忌了。   赵哥儿在镇上开店,赚了银子,汉子们吃饭时,总免不了提他两句。夸他有本事,有出息,同是做人夫郎媳妇的,怎么就差别这么大。   上岁数的媳妇儿听了这话也没觉得有什么,同赵哥儿差不多年纪的,心里就不服气了。   这话得来附和:“就是,方子晨那汉子我见过,长得不是一般俊,还在镇上酒楼当账房先生,听说一个月好能得几两银子,就他这条件,想找个什么样的不行,偏那般宠赵哥儿,刘癞子不过调戏他一回,他就上门打得人家要死,马汶也为了他要死要活,他伺候人的功夫肯定是一流,不然能惹得马汶这般?”   “哟,你这话酸的,咋滴,羡慕了?你去叫人传授你两招啊。”   “呸,跟他说话我都嫌丢份,偷人的货色,还跟他学,学个屁哦!”   这几个小媳妇越说越上头,把贬低赵哥儿当玩乐,嘻嘻哈哈的,那语气让方子晨是越听越气,他从上面跳下来,发出动静,几个小媳妇闻声望过去,顿时吓了一大跳。   有胆小的,这会儿已是肝胆俱裂。   “你们刚在聊什么?挺热闹,带我一个呗!”方子晨缓步朝她们走过去,脸色阴沉地瘆人,语气不含丝丝温度,像裹着寒冰,极为冷淡。   “没,没聊什么。”   刚说得最狠的穿粉色粗布衣裳的姑娘往后移步子,似乎是想跑。   方子晨看过去,提醒道:“想跑也行啊!要是不怕我打上门去的话。”   小妇人直接不敢动了。   头发已经长了,他往后撸了一把,露出前额,整个人看着更显锐利,方子晨又问:“刚你们在聊什么?”   他个高,混着身上清冷疏离的气息,莫名有股压迫感,几个姑娘突然觉得更冷了,不停的哆嗦着,都要哭了。   “没,没什么,真的。”   她们不敢讲,方子晨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总不能动不动就打架,这样会显得很粗鲁,他是个文明人来着,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再说了,对方几个姑娘,他怎么打?   他不做没品的男人。   女人,就是拿来爱,拿来宠拿来疼的。   方子晨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子,笑笑:“下次想说赵哥儿坏话,要么呆家里说,要么别让我发现,不然,我拔了你的舌头。”   他语气堪称温柔,但小妇人却直接哭了:“我,我知道了。”   方子晨问:“下次还敢不敢乱嚼舌根了?”   “这不是我们说的,”有个姑娘哆嗦着,道:“赵哥儿偷,的事,是河婶说的,我们听见了,好奇,才,才聊了。”   流言蜚语就像一阵风,藏不住,吹地广,但过的也快。   热门话题只能热一时,哪能时时热乎着,天天聊也该聊腻了。   赵哥儿的事这会儿又重新被人抬出来,感情还有主谋。   谣言止于智者,止于不了智障。   方子晨拧起眉:“河婶是谁?”   “就是河叔他媳妇。”有人回。   小河村别的不多,就姓河的最多,一抓一大把,方子晨不认识:“河叔是谁?”   “就是河婶她相公。”   方子晨:“······”   这几大姐怕是被吓傻了吧!   他啧了一声,又撂了两句狠话,走人了。周哥儿家菜地还算大,这最后一茬辣椒,长得不算好,稀稀拉拉的。   赵哥儿摘了快一篮子了,见到方子晨过来,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油熬好了?”   方子晨气闷闷的道:“没有,那油会爆炸,太恐怖了。”   他一说,赵哥儿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估计是爆油了,他随意一瞥,眼神忽然一暗,抓过方子晨的手:“被烫着了?”   方子晨的皮肤是冷白色的,比大户人家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还要嫩,这会手背上冒了几个红点,像蚊子咬了一样,特别明显。   赵哥儿辣椒都顾不得摘了,拉了他就要往村里那赤脚老大夫家走,方子晨没动,顶着周哥儿那不可言喻的眼神,咳了一声,道:“没事儿的,我个大男人,这点伤算得了什么,一点都不痛。”   其实是有点痛的,猪油熬的时候油温高,烫得狠,周哥儿要是不在,方子晨还想卖个惨,让赵哥儿主动献个吻,不亲个八个九个的,这波疼它好不了,这会倒是不方便了,早知道搁家里等。   哎,失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耐问,之前方子晨的梦,会不会成真,答案是······会,但我不是故意虐乖仔!   之所以要有这么一出,也是为了回京后,赵哥儿做的事做铺垫。   谣言这事儿算是乖仔受罪的导火线了! 第169章   赵哥儿又抓着他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定只是红了一点,没起泡,这才放下心来。   “······”周哥儿默默走到另一边,感觉没眼看。   多大点事儿啊!   他们经常炒菜做饭的,虽说炒肉的次数很少,一巴掌就能数得过来,但也不是说就没被油溅到过,这算是小事儿,像切菜砍柴刀割到手的,那血止都止不住时,都没想着看大夫。   村里的老大夫医术不太好,但平常看个病拿点药什么的都要去个十几文,谁舍得?不过,他瞅了方子晨一眼,即使方子晨身上没佩戴任何饰物,但他一副矜贵像,周哥儿觉得他比他去镇上卖菜时碰上的那些穿着锦衣华服摇着扇子的公子哥还要像公子哥,赵哥儿那般小题大做,也属正常了。   知道他出来撤了火,赵哥儿也没急着回去了。   方子晨帮着摘辣椒,速度都没有乖仔快,摘了一下,看见只蚂蚱跳过去,辣椒顿时顾不得摘了,跟着蚂蚱就往菜地旁的草地里窜,说要给他儿砸抓蚂蚱玩,乖仔眼睛一亮,辣椒往背篓里一丢,跑过去同他一起。   父子两噘着屁股,半边身子都淹在草丛里儿。   周哥儿看着,眉头微拧,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赵哥儿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有点感慨,还好方子晨还有一技之长,会算点账,不然就方子晨这样,他们怕是要饿死了。   实在是方子晨干活儿不行,你说他赖,倒也不是,有时见赵哥儿累,他心疼时,常抢着干活儿,积极得很,可结果活抢过去了,才发现自个不会做,而且对于不想做的事儿,他常做到一半就会被旁的事儿分去注意力。   不知道抓个蚂蚱有什么好玩的,乖仔一直在笑,母鸡下蛋下不出来□□疼一样,呵呵呵的。   赵哥儿看着那两晃来晃去的屁股,笑了笑,觉得自己累点也没有关系,只要方子晨能一直在他身边,儿子能一直开心,再苦再累,都是值得······   “哎呦,我艹啊······”   方子晨突然从草地里蹦出来,一脸惊恐,抱起乖仔就喊:“赵哥儿,周哥儿快跑!!”   赵哥儿没反应过来,周哥儿却猛然想起来了。   冬天地里没吃的了,老鼠就爱跑菜地里,草除干净,老鼠就会少些,之前刘叔来除草,田埂边上那有一块没锄,因为里头有一窝马蜂,周哥儿回来那晚,刘叔提过一嘴,可今儿忙起来,他就给忘了。   这会三人撒丫子就跑,跑得鞋子都要飞,辣椒还搁地里也顾不得要了。   后头十几只马蜂紧追不舍,嗡嗡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乖仔一手紧紧抱着方子晨的脖子,一手捂着嘴巴直哭。   方子晨以为他是吓着了,将他头紧紧揽进怀里,等跑得脚冒烟了,将马蜂甩开了,才发现他儿砸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被马蜂给蛰了。   这马蜂是有的毒的。   疼不疼的先不说,反正他儿砸原本粉嘟嘟的小嘴儿,现在是······   没眼看了。   方子晨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蛰那么一下而已,怎么就能肿得那么厉害,他儿砸这会上嘴唇跟香肠一样儿,他们都没事,就他儿砸……也太倒霉了些!   周哥儿瞧了都想笑,不过看乖仔哭得直打嗝,到底还是心疼了。   赵哥儿喘着粗气,抱着他哄,方子晨抹了把汗,道:“要不我们去看看大夫吧!”   “看大夫没用。”赵哥儿说。   这马蜂他以前也挨蛰过,毒性不大,就是会很疼,看了大夫也没什么用。   乖仔朝他伸手,说话都不利索了:“父亲,抱,乖仔,痛痛了。”   这会别说抱,就是想要天上的太阳,方子晨都得想方设法去找后羿,让他帮忙射下来,更何况只是抱。   赵哥儿回家熬了点粥,乖仔吃完了,在厨房里洗澡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倒影,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嘴,然后嘿嘿笑,没心没肺的说他嘴巴现在好性感哟,问方子晨是不是。   方子晨被他整无语了。   小小年纪的,懂什么叫性感吗?   赵哥儿狠狠地瞪了方子晨一眼。   上次他们闹得有点过,隔天早上起来嘴有点肿,他说不知道怎么出去见人,方子晨正在给乖仔穿鞋子,闻言就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这样贼拉性感。”   方子晨显然也想起来,呐呐的半句话都不敢再说。   赵哥儿道:“下次在孩子面前说话,你要注意一点啊。”   方子晨:“······”   怎么注意啊!   他已经很注意了,但百密必有一疏不是!   而且这臭小子也是,好的不学,尽学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洗好澡,许是刚才那会儿哭累了,方子晨刚抱着他在院子里逛两圈,就睡着了。   晚上躺床上了,等赵哥儿给乖仔掖好被子,方子晨才问他,河婶是谁?   赵哥儿想了想,说:“是叫我帮挖红薯的那个。”   说别的,方子晨可能还要想一想,但一提红薯,他是顷刻间就想起来了。   他奶奶个腿儿,感情是那扣婆娘。   赵哥儿道:“你问她干什么呢?”   想起那几妇人说的那些话,方子晨火大得紧,当时他都想每人扇一把掌,扇得她们牙歪去,不过到底是理智还在,他紧咬下颚,说:“她皮痒。”   赵哥儿脸色怪异,立马撑起身看他:“她皮痒你都懂了?她跟你说的?”   这是潜台词没听出来啊!   方子晨不想跟他说,怕赵哥儿听了难受:“睡觉睡觉,别问那么多。”   “不行,”赵哥儿不给他睡,拧紧眉头,急道:“你得说清楚。”   方子晨现在可是村里的香馍馍,五花肉,谁都想要咬一口,河慧慧这会回来了,河婶怕是要打主意。   方子晨纳闷道:“说什么呀?”   “刘婶找你了?”赵哥儿又问。   “没有啊!”方子晨回过味,直接笑了起来:“你怕河婶来勾引我啊?”   赵哥儿:“······”   不是怕河婶,是怕她女儿。   要是河婶,他倒是不怕的,只要方子晨脑子不进水,河婶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方子晨不知道他想的什么,不过看赵哥儿这般在意,心里还是挺嘚瑟的。   “安了安了,我打算这辈子就吊死在你这棵树上,不找下家了。”方子晨笑着,靠近他耳边,缱绻道:“谁往我身上贴,我就踹她,为你守身如玉,恪守男德。”   赵哥儿心里高兴,但他抿着嘴,没笑出来。   方子晨又道:“你找了我这么个夫君,得是祖坟着了,光冒烟都不行。”   赵哥儿捏他线条流畅的下巴,在他嘴角吻了一下:“要点脸。”   赵哥儿要在家收辣椒,铺子就先不开了,生意好,关了实在舍不得,可家里没人,舍不得也没有办法。   这天中午,方子晨正在和杨铭逸说话,外面有人进来,说牙行的人找他。   方子晨出来,发现是牙行的管事,上次没买到人,管事便说下次有货了,第一时间来通知他。   他这样形容,让方子晨有点膈应,但也知道,在大夏便是如此,有些人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拥护,有些人却如蝼蚁,命比纸薄。   上次那几个丫鬟,方子晨没来得及看,就被赵哥儿拖走了,牙行管事瞧见方子晨也没闹脾气,出了门口还去给他夫郎买糖葫芦,他就知道该给他介绍什么人了。   方子晨随管事一同前去,刚到门口,就听见有人在哭,声音很是熟悉。   进去一瞅,能不熟悉么。   武松老表一家三口正被关在牢笼里。   方子晨站在铁栏外,都惊了,不敢确定的眨巴眨巴眼:“林小侠?你们怎么进来了啊?”   “哎呀,是小公子你呀!”李艳梅看见他,瞬间泪汪汪的:“临死前,能再见你一面,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方子晨:“······”   这大姐真是不太爱说人话的。   牙行管事朝他看去,目露崇拜。   李艳梅长得不算丑,甚至还颇有几分姿色,就是一手杀猪的本事特别厉害,年轻时,求娶之人也是从街头排到街尾,不过有一次李大赶猪回来,临到猪肉摊了,那猪突然跑了起来,李艳梅从房里冲出来,抱住猪脖子,就一招锁喉,直接将猪摁住了,她喊李大把刀拿来,直接当街朝猪脖子捅,血溅三尺。   整套动作狠辣,迅速,利落,但血腥也是真血腥。   大家伙一看,以前有那想提亲的心思,这会是瞬间不敢想了。   这般女子娶回来,谁不害怕?   刚成婚倒是没关系,可日子过久了,总免不了会吵嘴闹矛盾,到时候,李艳梅要是一气之下给他们个一巴掌,就她那力气,怕是得直接当场断气了。   谁敢娶这般女子,都能算得上一响当当的汉子。   更何况还是偷情。   方子晨马上道:“你别这么看我,我跟她可没半毛线关系啊!”   娇娇抹着眼泪,她对方子晨还有些印象,上次这叔叔来买骨头,还抱着个好看的弟弟。   “叔叔,你有包子吗?娇娇好饿。”   方子晨哪里有包子啊!纳闷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第170章   “欠人点银子,还不上。”林小侠瘦了很多,想来这段日子,不怎么好过,他说:“只能卖身。”   “欠了多少啊?”方子晨问。   林小侠面色愁苦,看着女儿饿得直哭,一虎背熊腰的汉子也红了眼眶:“三百多两。”   方子晨:“······”   到底还是他穷。   三百多两,还叫点!!   不过,一年前,在他豪横的时候,谈起五六十万时,他也是这个口气。   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哎~   大夏别的不多,就人多,这什么东西,一旦多了就不值钱。   一头猪,差不多二两,这牙行里的人,比猪贵不了多少,角落里还关着几个姑娘,还有一些小汉子。   他们明明是人,却如牲畜一样,被关在笼子里,明码标价。   方子晨说不出什么感受,就是心里莫名赌得慌,像被块巨石压着,几乎喘不上气。   到底是认识一场,方子晨将他们三人买了。   其他人,便无能为力了。   寻常一汉子,身子强壮,也要六两,李艳梅这样的,大概三两到五两。   牙行管事说看在相似一场的份上,大家老熟人了,就只收他十两,他像是怕方子晨反悔,手续办的那叫一个速度。   方子晨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直到娇娇轻轻扯他衣袖,喊饿,方子晨给他们买了六个包子,林小侠没动,说自己不饿,全让给娇娇和李艳梅吃的时候,他才懂。   娇娇的‘威力’他是见识过的,刚怎么就忘了呢!   自己被牙行管事坑了啊!   六个包子,娇娇一人就干了五个,吃完了,还眼巴巴的看方子晨,似乎是还没吃饱。   方子晨想退货了。   不过卖身契都签了,主家那行写了他的名,就容不得反悔了。   方子晨无可奈何,又去买了十个包子,卖包子的大娘见他是给林小侠等人买的,便没收银子。   林小侠以前为民除害,打死了经常出没在扶安镇城门外官道上的老虎,大家伙都记得他的恩,对于他遭遇的事,也是挺嘘嘘,大忙帮不上,送几个包子还是可以的。   方子晨将他们安顿在铺子里,又回了醉宵楼。   只要签了卖身契的,就跑不了,一旦出逃,被抓住了,后果相当严重。   而且各州各县有外来人进城时,官兵都要查看文书。   被打入奴籍之人,是没有户籍的,这般时候,想进城,除非持有主人家的户籍,或者随主人家一起,所以方子晨一点都不担心,而且,就林小侠那恨不得将义字贯穿一生的性子,也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刚急着回来上工,也没仔细问,回来同杨掌柜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林小侠是走镖的,前段时间帮源州一商行押货,是批青花瓷器,临至湖州时,手下小弟货物没绑好,山匪冲出来将马儿惊到了,拉着货车就跑,这里的泥土路坑坑洼洼,极不平坦,马匹一路狂喷,等林小侠解决山匪追上时,装货的马箱已被甩到路下,瓷器碎了大半。   这批货,总价不菲,那小弟不敢担责,见此情况,连夜跑了。   三百多两,林小侠东凑西借,把房子都卖了,依旧没还完。   之前便听说,他十三岁时父母就离世了,在镇上也没什么亲戚,之后他便一个人去了外面闯荡,二十岁那年才回来,三百两银子,搁在普通家庭里,算是一笔巨款,李大这些年卖猪肉也不怎么赚,存了大半辈子也不过几十两,实在起不了什么用。   最后没得办法,林小侠只好卖身给了那主   主家乃源州郑家,因是第一次帮他们押货,之前也不曾有过来往,林小侠不晓得人品性如何,一旦卖身,便是仰人鼻息,过的好不好的,全得看主家人。林小侠不敢赌,想和李艳梅和离,让她带着回去,可李艳梅不同意。   他们夫妻两虽一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吵厉害的时候,甚至会动手,但夫妻两人感情却是深厚异常,只是性格脾气使然,一天不吵,就总感觉不得劲儿。   林小侠走镖这么多年,三百两都存不下,方子晨严重怀疑,是因为这一家三口吃太多了,他们进府不过十来天,那主人家就将他们发卖,也多半是因为这个原因。   方子晨摇头叹气,实在是大意了。   ……   中午收辣椒时,出了点事儿。   有三老太婆联袂而来。   她们是来卖辣椒的,但赵哥儿说不要,以后都不买她们家的了。   老婆子们急了:“为啥啊?赵哥儿,你可不能这样啊!辣椒我们都摘好了,你这不要了,让我们咋整。”   院里还有几人,刚称了辣椒,正等赵哥儿结账,听他说不收了,以为是买够了。   可既然是不收了,为什么不提早同大家说,摘下来的辣椒留不久,若是阳光好,晒干了还能留,可冬日里天阴沉沉的,又潮,很容易烂。   大家顿时觉得赵哥儿这事做得有欠妥当了。   赵哥儿还没说话,在一旁帮忙的周哥儿先道:“为什么?回家问你们家几儿媳去啊!没得买了你们辣椒,你们赚银子了,吃多了撑得慌,见天的说人坏话。”   周哥儿颇不服气,赵哥儿顾虑着方子晨,不好同他们撕扯,他却是不怕的。   昨儿晒谷场的事,不知怎么的被刘婶知道了,晚上回来便告诉了周哥儿。   “这辣椒在哪买不是买,在镇上买,人家还能直接送店里去,赵哥儿麻烦一趟跑回村里来买,为什么?还不是想着拉大家伙一把,可偏的有些人嘴欠,说同他说话都嫌腌臜,可转头又把自家辣椒买给他了,这种人,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忒不是东西了。”   几老婆子一听,就知道是自家媳妇儿惹的事了。   周哥儿说的也确实是没错。   周边几个村子都种有辣椒,赵哥儿不一定要非得跟她们买才行,回村里来,买了还得借牛车拉回去,多多少少都有点不方便。   几老婆子被周哥儿说的一脸讪然,但还是舔着脸,恳求道:“赵哥儿,是我家那儿媳不懂事,回去我肯定好好说她,你能不能不要同她们一般见识啊!你看我们这辣椒······”   “不要就是不要。”赵哥儿倏地抬眼,说:“很多事不是一句不懂事就能过去的。”   “就是。”周哥儿附和:“你们家那几个儿媳,都二十好几了吧!这年纪了还不懂事儿啊?”   被两小辈这般下面子,其中一婆子又臊又怒,道:“可······说两句又怎么了?这不是没事儿的嘛!”   赵哥儿闻言拧起眉,院里站的几中年妇人先顶不住了。   这常言说的好,恶语伤人六月寒,说两句确实是不怎么样,不会缺胳膊少腿掉斤肉,但被正主知道了,听着了,人心里能舒坦吗?   有些话,就像钝刀子,不致命,可一刀刀刮在身上,久了也会见血,也会疼。   “哎,你这老不死的,”其中一年轻妇人,指着葛老太,道:“嫁了三个男人的骚烂货,别在这里废话了,有那空闲,还不如去给你大前夫二前夫扫个坟,然后回去给葛叔煮点肉,让他多吃点好的,不然没准哪天就被你克死了,多冤啊!”   “你,你说什么。”葛老太婆气得脸涨红。她十七那会嫁了第一任丈夫,可嫁过去没多久,那短命鬼上山砍柴,被毒蛇咬死了。   一般这样的,失了清白身子,再嫁多是嫁不好,可葛老太有姿色,屁股也大,看着是个好生崽的。   第二任丈夫家里穷,娶不上媳妇,通过媒人介绍,娶了葛老太。   二嫁不过两年,这汉子也死了,第一个丈夫,那还能叫意外,短命,可这第二个身子骨好好的,却莫名其妙的死了,大家就开始传,说她克夫。   谣言沸沸扬扬的,越传越广,再没人敢上门求娶,直到葛老头去他们村帮人起房子,葛老太才勾搭上他,扔了女儿,同她回了小河村。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一女嫁三夫,搁现代也没什么,正常事儿,可在大夏,就不太不光彩了,葛老太年轻那会受够了指指点点,如今过去几十年了,这事儿已经没人提起了,现在乍然当着小辈的面被人说起,是又怒又羞。   “哎呀,那么气干什么,不就是说两句而已,这不是没事儿的嘛!”   “你······你······”   几老婆子被气走了。   赵哥儿道了声谢。   那妇人摆摆手,道:“没事,我就是瞧她那话不中听。”   晚上方子晨回来,把林小侠一家的事儿说了。赵哥儿倒是无所谓,只要不是买的那些心思不纯的莺莺燕燕,别的都好。   他一直盯着方子晨看,方子晨眨了眨眼:“干什么一直看着我,难道今天的我特别帅气吗?”   “······”赵哥儿说:“嗯!”   他直白得让方子晨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又他妈的瞎说大实话了,哥哪天不是这么帅,我每天,都是被自己帅醒的,不过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赵哥儿低低的笑了起来。 第171章   周哥儿成婚的时候,看着他和刘小文出入成双,琴瑟和谐时,赵哥儿是羡慕的。   也许是眼里的渴望太过明显,刘婶就告诉他,   哥儿姑娘,从一生下来,月老就给她们牵好了线,一端绑在自己身上,另一端绑在他的有缘人身上,等他长大了,那个人就会循着红线,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过来寻他。   这个人,也许会是个脾气很好的汉子,也许又会是个不怎么好的人。   但无论如何,他终将会嫁人,会有个夫君,然后会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互相扶持。   刘婶让他不要急,耐心的等。   赵哥儿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但还是选择去相信。   一个人过容易崩溃,他需要一些东西,来让自己支撑下去。   夜里有时冷得睡不着时,刘婶那番话便常回荡在耳边,他开始想,自己真的能同周哥儿那样,年纪到了的时候,能遇到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吗?   村里大多是盲婚哑嫁,婚前未曾见过一面的大有人在,他们多是凑合着过日子,可赵哥儿从不想凑合,在马汶说喜欢他,想娶他的时候,加上对马家的怨恨,他拒绝了。   他不觉得,马汶会是他的有缘人。   而且,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他不想糊里糊涂跟人凑合着过,那种凑合,不是一天两天,忍忍就能结束,而是直至死亡。   他无数次的想,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会不会同大部分村里的汉子一样,是个憨厚的,老实巴交的人,长得是不是浓眉大眼,他会不会脾气很好,他现在在哪里?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吗?他知道有个人在等他吗?自己是个哥儿,他会嫌弃吗?   他想的很多,可想的越是美好,‘清醒’过来后便更痛不欲生,外头都知道他是被马家买回来的,先是给一个傻子做童养媳,傻子死后,他就成了马家的下人,后来,马汶喜欢他,马家又在外说,他是马汶的小妾。   如此种种,没有人会愿意娶他的,即使愿意,马家也肯定不会同意放他走。   他这辈子,注定要孤零零的死在马   可现在······他有夫君了,方子晨的好,是他从不敢想的。   因为太过美好,他总怕,方子晨是不是他在严寒冬夜里产生的幻觉。   他憎恶患得患失的自己,却无法控制在方子晨不在时,一个人陷入焦虑。   他没有安全感,他的恐惧,害怕,焦躁从未对方子晨透露半分,可方子晨却总是能读懂他那些隐晦的心思。   有些事,即使捂着嘴,它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大多数人的爱意是内敛的,方子晨之前不是会把爱挂在嘴边的人,可他怕赵哥儿不明白,看不见,于是,他常不要脸不知羞似的,对着他,说‘我爱你’。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试图让他安心。   婚姻最好的状态,也许就是,你是我和孩子的天,我和孩子是你的归宿。   无法否认,方子晨给了他最渴望的东西。   他那么努力的咬牙死撑到现在,为的就是遇到这样的人,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他不敢再有所求了。   晚上睡觉,他特别主动,缠着方子晨,两次过后就有点虚脱无力了。   方子晨两手撑在他身侧,与他对望,他额发有点湿,汗水沿着发梢滴下,路过脖子,滚到锁骨窝里。他见赵哥儿才跟他打了两个回合,又不行了,不由撇了撇嘴,神色像是还沉沦在欲望里,又透着丝不甘。   这样陌生又极具吸引力的神情,让赵哥儿各外心动。他抬起脚,轻轻的蹭了一下方子晨的腰。眉目含笑,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方子晨怔了一下。   赵哥儿双手攀上他的肩膀,眼神柔软脆弱:   “夫君,”他埋在方子晨脖颈边,吐着温气,说:“我还想要。”   不能满足夫郎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方子晨以往体谅他,即使还不尽兴,也都是一两次过后就停了,这次惊喜来的太突然,他没有深想,脱了僵的占有欲从身体里喷发,嗷呜一声,又压了下去,两人玩闹到半夜,可把老黄牛累坏了。   隔天一早,方子晨有点起不来,赵哥儿推了推他。   方子晨搂着软乎乎的儿砸,困得慌,随意找借口,嗓音黏糊糊的:“等会再起,求求你,再给我睡两分钟,昨晚快被你榨干了,太累了。”   这话让赵哥儿又害羞又心疼,他给方子晨掖好被子,顺带还骄傲了一把,这次自己这小身板都没累到睁不开眼,夫君上次果然是伤到了。   等会得去买吃老母鸡,给他补补。   周哥儿过来帮忙,同赵哥儿说,葛家那儿媳昨儿晚上被她婆婆打了一顿。   老婆子在赵哥儿这里被人怼得去了半条命,辣椒又卖不出去,回家见了儿媳,自然是没好脸色。   之前她摘辣椒卖给赵哥儿,林林总总的,也赚了五六百文。   一个多月,便赚了这么多,葛老太要笑开了花。   村里人没什么收入,想赚银子,不是卖粮,便是卖些菜和自家老母鸡下的蛋,虽说汉子农闲时可以去镇找零工干,可大家都去,十几个村,几百号人,就一个扶安镇,零活有限,她家汉子和儿子常是找不到活儿。   村里情况大都是这样,赚银子不容易。   河大愣家在村里算是过得去,但这过得去,也不过是人家一天两顿,他家三顿,早上能蒸两红薯吃。可自此搭上赵哥儿,赚了银子后,隔三差五的就买几两肉,之前大家羡慕刘家和河家,后来赵哥儿生意做得好了,能照顾到她们了,大家不知道有多高兴。   尝过甜头,便有人问赵哥儿,这辣酱生意是不是要常做,如果常做的话,明年她们就多种些。   赵哥儿说辣酱生意是要常做的,可是明年如果方子晨运气好考上秀才了,为了乡试,他们可能要搬到源州去。   大家伙想了想,商量一番后还是决定种,源州离村里远,差不多一天的路程,但没关系,她们统一一天采摘,然后再托村长送过去也是可以的,反正辣椒不像鸡蛋,也好运,没事儿。   现在赵哥儿不收自己家的辣椒了,明年家家户户都种,都有了收入,就他们几家······不出两年,怕是就要成村里的破落户了。   葛老婆子正恼火,儿媳妇见她背着辣椒回来,就要躲进屋里去。   这明显是心虚了。   葛老太一把拉住她,问她是不是讲赵哥儿的坏话了。   儿媳妇吞吞吐吐,葛老太拧她胳膊:“说不说。”   儿媳妇哭着,把昨儿晒谷场的事儿都说了出来。   葛老太气得要炸。   她就说呢,之前同赵哥儿接触过几次,赵哥儿脾气是挺好的,这次怎么会那么生气,原来是她儿媳说了这般戳人骨头的话。   即使赵哥儿真偷人了,他今时不同往日,巴结都来不及,自家儿媳竟还偏的将人得罪了。   葛老太气不过,拿过一旁的扫帚就打她。   赵哥儿听了,没置一词。   最后一批辣椒,收了差不多一千多斤,赵哥儿又买了几百斤蒜头,便请刘婶和柳阿叔,和他儿媳妇过来,帮着垛辣椒。   又另外请了两人过来弄蒜头。   这两妇人是柳阿叔介绍的,挺勤快,话也不怎么多,不像之前买辣椒时,有那不知事的,明里暗里的问他辣酱怎么做。   扶安镇这边,帮工一天多是二十文到三十文,这是汉子的价,妇人夫郎就低一些了,赵哥儿给她们一天二十三文的价,中午包一餐,他让周哥儿来准备,就是蒸些包子。   乖仔每天都要喝点骨头汤,家里不缺骨头,赵哥儿让周哥儿用骨头汤来熬锅粥,冬天一碗粥下去,身子会暖很多。   虽没大鱼大肉,可白面包子,对村里人来说,也是极为难得的。   交代好,赵哥儿才带着孩子去镇上。   林小侠一家被方子晨安置在铺子里,昨儿匆忙,方子晨也没来得及交代,早上起来,厨房里有米面,李艳梅没敢乱动,喊了娇娇一起去找李大。   刚到门口,她大嫂先眼尖的瞧见了她。   因着林小侠,李艳梅前段时间跟李大借了一笔银子,大嫂就不怎么开心了。   在她看来,李大赚的,就该是她当家的,借给李艳梅,这会李艳梅一家被卖为奴,以后这银子跟那肉包子打狗一样,八成是拿不回来了。   她哼了一声,对着李艳梅阴阳怪气,说嫁出去的女儿,没帮衬到娘家半分,竟还要回来啃爹娘的骨头,生了这般女儿,也是倒霉。   李艳梅抿着嘴没有说话。   李大见了她倒是惊讶,她能从牙行那里出来,想来是牙行将她卖出去了。他呵斥了大嫂几句,将李艳梅拉到房里。   “小侠呢?没同你们母女两一起吗?”   “一起的,只是······他没好意思过来。”李艳梅说。   李大松了口气:“一起就好,一起就好,只要一家人在一起,苦些累些也没事,你们是卖到了哪户老爷家?”   “方小子买的我们。”李艳梅说。 第172章   “是方小子啊!”李大道:“这小子我认得,常来我这儿买肉,我瞧着是个好的,以后你们好好做活儿,做下人的虽不光彩,但好歹还有条命不是,只要你们好好干,他想来也不会对你们太过苛刻。”   “我知道。”李艳梅抹眼泪:“劳爹爹操心了。”   “说的什么话,只要你们能好好的,爹爹啥子都无所谓。”   李艳梅舔着脸,借了点银子,买了几个包子回来,将就着吃了一顿。   中午赵哥儿来,听他说他是方子晨的夫郎时,林小侠和李艳梅还点愣。   方子晨长相五官实在太过张扬,李艳梅虽对他没别的心思,可每次看见他,一颗心还是止不住的荡漾。   之前他还同林小侠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哥儿姑娘,才能把他这种人拿下。   林小侠想了想,绞尽脑汁,最后只道:“起码模样不差的,他那种,寻常怕是看不上眼。”   赵哥儿姿色上等,不算那种特别特别好看的,但大眼睛,小圆脸,一看就是那种很乖巧,很听话,干干净净,特别可爱的。   没想到,竞是这样一个看着没什么手腕的小哥儿把方子晨给拿下了,看来这人恐怕是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驭夫手段怕是相当了得。   李艳梅对他顿时起了敬畏之心。   赵哥儿同他们熟悉了一下,知道他们姓名后,便开始教他们做南瓜饼。   林小侠力气大,南瓜不用怎么煮软,他就能架出锅来捣了,李艳梅更是不用说,赵哥儿定制的平底锅又大又重,一次能煎十多个,之前赵哥儿都是拿筷子一个个翻,李艳梅锅一颠,南瓜饼飞起来,又啪啪掉回锅里。   赵哥儿看得目瞪口呆。   这技术可以的。   就是······有点费油。   赵哥儿带着李艳梅卖了一上午,李艳梅有卖肉的经验,上手倒也快。   娇娇还不识数,只能在厨房门帮着看火,收银子这活儿,还得乖仔顶上去,赵哥儿要回去忙,只好交代李艳梅,收工了,让她帮着把乖仔送去醉宵楼,交给他父亲。   娇娇一生出来,就是大个子,李艳梅见乖仔小小个儿,说话奶音软糯,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同他说话,都刻意捏着嗓音。   “乖仔,你累不累啊?”   “不累呀。”乖仔认真的说:“男仁要顶天立地,不能说累。”   李艳梅愣了一下,然后开始狂笑。   林小侠从后院出来,恰巧听了这话,赞同的摸了摸乖仔的头:“不错,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觉悟,不错不错。”   熬辣酱这一环节,是赵哥儿自己做的。   镇上也有人开始卖辣酱了,不过他们卖的辣酱不香,吃起来没有灵魂,虽是比赵哥儿卖的便宜些,大多人还是愿意来赵哥儿这里买。   之所以生意红火,关键的便是熬油这一环节。   赵哥儿忙忙碌碌,整整三天才把辣酱做出来。   他们租的铺子,后院只有一间房,当初也没想到要买人,现在给了林小侠一家住,赵哥儿和周哥儿只能回家睡。   不过倒也好,虽是走一趟累点,但能见到孩子,在家住惯了,住在镇上,多多少少是有些不习惯的。   天越来越冷,南瓜饼卖的好,之前搬去镇上的南瓜用完了,赵哥儿又让河西帮着将家里的南瓜送来。   村长之前帮了方子晨不少忙,方子晨念着恩情,又动用职权,让他专给醉宵楼送柴。   醉宵楼生意兴隆,每天要用的柴就多了些,之前他们同小榕村一老汉合作,不过最近几年,老汉身子骨不硬郎,送的柴就少了些,杨管事想着再找家农户合作,方子晨立马就把河西叫来了。   反正都是自己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河西念着他的情,赵哥儿一叫,他是立马就来了。   进入十二月时,天气越发寒冷。   赵哥儿把之前托刘婶做的棉袄翻了出来,乖仔被他包得是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球一样,手都放不下来,方子晨瞧他走路都似只企鹅一样。   以前摔倒了,乖仔立马四肢并用麻溜的爬起来,这会摔了,那是在地上滚一圈都起不来。   不过没办法,实在是太冷了。   以前冬天,家里一直开着暖气,教室也是,方子晨就没怎么冻过,这会儿,他总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扔到了北极。   那是寒风刺骨,刮得人要掉三层皮。   晚上也要盖两床被子,就这了方子晨还喊冷,赵哥儿看他这样,又去镇上买了两袋木炭回来,晚上烧了搁房里,方子晨这才觉得好了些。   天气冷了,他也不怎么爱出门了,早上起床,是能赖就赖,常常是早餐来不及吃,匆匆刷了牙洗了脸就马达开最大,哼哧哼哧的往镇上跑,下工回来,就猫在家里,也不怎么出去逛。   他自县考后,就一直很安分。   可他退隐江湖已久,但江湖上仍处处有他的传说。   马家人闹上家里来,强迫他娶赵哥儿时,他凭一己之力,打的马家三兄弟嗷嗷叫不算,还全无还手之力,而他自己则毫发无损,自此,算是一战成名,奠定了他在小河村的基础。   话越传越离谱,传到最后,成了他把刘癞子打出猪叫声,一脚将马大壮踹飞出二里地。   这话传到方子晨耳朵里的时候,他都惊呆了······这牛皮吹大发了,竟他妈的还有人信。   这天方子晨下工,乖仔又顶着寒风蹲在村口等他,个球一样,胸前的小衣裳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里头藏了东西,八成是吃的。   方子晨挥挥手:“儿砸~”   初冬的暖阳正要落下,余晖是橘黄色的,他正好面朝阳光,身姿挺拔,朝气蓬勃,轮廓硬朗,眉目英气如画,白皙的肤色被照得几近透明。   “父亲~父亲回来哟!”   乖仔冲过去,被他一把接住。   “外头冷,下次不要出来了,冻傻了可怎么是好。”他低头跟乖仔说话,语气温和,眸子里渗出略显无奈的笑意,将在不远处的河慧慧都看呆了。   她穿着一身颜色很艳丽的衣裳,村里姑娘少有这么穿的,她们大多时间都是穿一些颜色暗沉、耐脏的衣服,她目光如炬,方子晨察觉到了,微微侧头,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就这么冷淡疏离的一眼,某一瞬间,河慧慧竟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已经停止跳动,紧张得手心冒汗,她撩起耳边一缕碎发,朝方子晨浅浅一笑,方子晨视线没在她身上过多停留,只是好奇的一瞥,他收回视线将乖仔抱起来,抛球一样往天上丢,乖仔哇哇叫,不是吓的,是刺激。   他最爱跟方子晨玩这个,起初还有点怕,怕方子晨接不住他,后来发现方子晨每次都接得稳稳的,而且方子晨告诉他,他现在穿的厚,真接不住也没事儿,于是他就爱上了这个游戏。   方子晨一边往家走,一边抛着乖仔玩儿,河慧慧盯着他的背影,整个人都愣怔着。   她虽不怎么出门,但村里的汉子都是认识的,方子晨一张生面孔,几乎不用多想,她就懂了,这人应该就是她娘嘴里一直念叨着的,自己好奇快两月的方子晨。   回来这段时间,河婶没少当着她的面念叨方子晨,说他不止模样俊,还识文断字,在醉宵楼里当差,顶顶的有出息,你既是合离回来了,要不考虑考虑他。   河慧慧明明是村里人,可嫁去镇上做了几年‘阔太太’,这会儿却嫌弃起村里人来,觉得他们目无三寸长,眼没两尺宽,没见过世面,土包子一样。   河慧慧没出嫁之前,河婶也常说马汶模样周正有出息,河慧慧嫁去镇上后,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了,觉得马汶也就那样,给人干苦力活儿的,一个月就那么几百文钱。   几百文钱对村里人来说是一大笔数目,可在河慧慧眼里,这点银子根本就不够看,这么点银子能干什么?去醉宵楼点个菜都不够,她随随便便一套衣裳都八九百文了。   她在镇上住几年,自觉眼界开阔。   镇上安和书院里那些个读书人才算是顶顶好的,个个识文明理,一身清贵气,锦衣华服,说话端正文雅,有理有度,瞧着就跟村里灰溜溜半点儿都不讲究的汉子一点都不一样。   她认为自个娘没什么世面,于是对她千夸万夸的方子晨没什么兴趣,想着最多也就像马汶那样的。   她一边对河婶的话嗤之以鼻,一边又控制不住的对方子晨起了好奇之心,在听说方子晨极宠夫郎的时候,她便隐隐有了些心思。   河慧慧先时想接近赵哥儿,打听打听,不过赵哥儿似乎很警惕,每次她刚要同他搭讪,赵哥儿便说家里忙,要回去了。   之前未得相见,这会一见到真人,河慧慧呆愣住了。   那真的是一张漂亮的,迷人的,张扬英俊到几乎让人血脉偾张的脸。   河婶抱着一捆猪草从地里出来,见到她问了一句:“外头冷,你怎么出来了?” 第173章   河慧慧未出嫁前便不怎么爱出门,合离回来后,就更不怎么喜欢出门了。   一出来,大家总是瞅她,问她这次怎么回娘家来这么久,是不是同当家的吵架了,嫁过去四五年了,咋地还没要孩子。   河慧慧被问得烦不胜烦,她也不愿说实话,毕竟被休或合离,都是不怎么光彩的事。   不过最近冷,大家出门少了,河慧慧这才想着出来逛逛,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   方子晨还没走远,见她不回话,盯着那边看,河婶了然,笑道:“刚是不是见到方小子了?”   “嗯!”河慧慧收回视线,娇羞道:“娘,他长的真英俊。”   “不止是英俊,”河婶说:“人还有本事呢!”   知母莫如女,河慧慧闻言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无非是说他出息,还在醉宵楼里工作什么什么的。   果不其然,河婶道:“他认得字,听你舅舅说他以前读过十几年书,家里还挺富裕,力气也大,之前在码头扛大包,不过人家出息,去了醉宵楼工作,当收账先生,一个月三两银子呢!前儿又考上了童生,你舅说,他问过方小子了,开了年,人家还准备下场考秀才呢。”   “什么?”河慧慧惊呼一声,声音都高了起来,心噗通噗通的跳,她似是不可置信般:“开年他就要去考秀才了?他考上童生了吗?”   “是啊!”河婶吓了一跳:“你个丫头,二十的人了,还是这般一惊一乍的,我之前不是说过了?”   河慧慧没说话。   河婶之前是说了,可她不屑,就没仔细听啊!   她就以为对方是在醉宵楼当个跑腿擦桌的小二,后来去河边洗衣,听人说了,才知道对方竟是收账的先生,还一个月三两银子,吴家生意好的时候,刨去成本,一个月也就赚这么多。   河婶说吴家富裕,顿顿吃肉,其实也没有,就是她去了,吴家特意去买的,不然平常也是两三天的才能吃顿肉,在镇上,吴家生活水平算中下游,不过相比村里,还是好太多了。   方子晨一个月就三两银子,还无父无母,嫁过去不用伺候婆婆公爹······   河婶每次一说起方子晨,河慧慧听多了便有些不耐烦,后面这一个多月她没怎么出门,方子晨考中童生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了,只独她不知情。   先时未知方子晨要考秀才,只一醉宵楼的管账先生这一身份,她便已是心动,现在,他竟然要考秀才了······   镇上都没几个秀才,她越想心越热,脸颊酡红,手中的帕子都要拧成麻花,一路上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方子晨迎着余晖微笑的温润模样,她回家后便缠着河婶,打探方子晨的种种,之后几天,到方子晨下工的点,她便时常假装路过村口,偷瞧方子晨。   河婶看在眼里,笑笑,道:“我闺女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我早说了,这小子不错,之前你偏的不信。”   “娘~”河慧慧忆起她同方子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想着对方是那么风光霁月的一个人,落寞道:“我嫁过人,方公子怕是瞧不上我。”   河婶对方子晨也是很满意的,虽然前头几次跟对方接触,方子晨好像对自己有点意见,不过不打紧,想想对方一个月三两银子,想想周哥儿一家,要是方子晨成了她女婿,她家没准儿也能给醉宵楼送菜,做秀才郎的丈母娘呢!   她先时就做了准备了,当下便道:“你就会瞎想,嫁过人怎么了,就你这副好样貌,十里八乡都找不着,你还担心什么,赵哥儿还是嫁过人生过娃的,方小子都不嫌弃,还能嫌弃你不成?”   想起赵哥儿那灰头土脸的样,河慧慧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不过······   “娘,可是我不想做小。”   给人做小也不是不可以,但一想模样,家世,身材什么都不如自己的赵哥儿压在自己头上,河慧慧就呕得慌。   “做什么小?你个死孩子,”河婶戳她额头:“你要真想嫁给方小子,那肯定是做大,自古以来汉子但凡娶了两个的,你见哪家是哥儿做大,姑娘做小的?你真嫁过去,那赵哥儿肯定得让位。”   这话就像一颗定心丸,河慧慧想想,也确实是如此,当下不由松了口气。   ……   自从房里添了碳火后,方子晨赖床的毛病越发严重了。   被窝里暖乎乎的,起床就跟要他命一样。   以前赵哥儿还能把他喊起来,这会却是没用了,喊了他嫌吵,就会躲到棉被底下去,没得办法,赵哥儿只能掀了棉被将他拖出来,每当这时候,乖仔总是奶奶道:“父亲好果怜哟!”然后跟着赵哥儿一起拖他。   方三少娇得很,夏天喊热冬天喊冷,赵哥儿也怕他冻着了,耗巨资给他买了一件带帽的狐裘披风,深红色,白色的蓬松柔软的狐毛,披风上绣了些祥云文案。   是店家从隔壁洲进的货,那边绣娘手艺好,披风看着是很不错的。   可是不知道隔壁洲的人是不是个子都很高,这披风挂在店里,多的是人看中,可一试,拖在地上小半截。   古人平均身高都挺矮,很少有像方子晨这么高的。   赵哥儿当初进店,一眼就看中了。去了八两多银子,还是店里卖不掉,打折算给他的。   红色太过艳丽,寻常人撑不起这个颜色,但方子晨不一样,他肤色冷白,个高人也俊,穿起来一点都不显得娘,相反更衬他俊美矜贵,回来一试,这一身骚包的行头,配上他那无敌的颜值,软饭王的气质在他身上,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赵哥儿眼睛当场就挪不开了,只觉得这人披上这衣裳,瞬间就像发了光一样,夺目,耀眼,引人致命,诱人沉沦,看着看着,他不由开始脸红耳热,心脏砰砰狂跳。   他送的,方子晨就喜欢,平常穿的时候可爱惜了。   不过赵哥儿好像特别喜欢他穿红衣,为此还去买了好些布料,专门让刘婶儿给他做。   天天一身红,喜庆得方子晨总感觉自己天天都在成婚一样。   不过看着赵哥儿眼里的泡泡,他也是美滋滋。   今儿上工,天阴沉沉,下工时,天空飘起了毛毛雨,走到村口时,他又碰上了河慧慧。   河慧慧一身淡粉色锦缎裹胸,下坠逶迤拖地粉色烟纱裙,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当真是腰如约素,丹唇外朗。   方子晨不由打了个哆嗦。   这姑娘,是真的勇士。   河慧慧见到方子晨,款步上前,笑着明知故问:“方公子这是下职回来了?我来这边摘菜,没想到······好巧啊!”   方子晨不觉得巧,一而再再而三的碰上,又被搭讪过几次,但凡有点脑子的,就知道了。   他淡淡‘嗯’了一声,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河慧慧手腕上还挂着个篮子,里头还搁着一小颗青菜。   方子晨有点想笑。   这人演戏都不知道演好些。   河家八/九口人,一大家子,摘菜摘一颗,两三片不足巴掌大的叶子,回去闻个味啊?   河慧慧目光在方子晨的狐裘披风上逗留一瞬,往掌心哈气,哀哀道:“这天气,真的好冷啊。”   明知道冷还穿那么点衣服,真是个大傻逼。   寻常汉子听了美人这般话,怕是心疼得想要脱光了衣裳全给美人儿披上去了。   方子晨不一样,他脚步不停,闻言只是掀了掀眼皮,赞同的说:“确实是冷。”   河慧慧:“······”   河慧慧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直言道:“方公子可否将披风借我披一披?真的太冷了。”话刚落,还应景的掩唇小声打了个喷嚏。   “不行,”方子晨拉紧披风,毫无男人风范:“我也冷得够呛,不能给你,爱莫能助了。”   “方公子,可我······”   方子晨不知道为何,听着河慧慧娇滴滴的喊他方公子,心里莫名的难受:“你,可不可以不喊我方公子。”   河慧慧眼里带笑:“那我喊你方哥可好。”   方子晨脚步一顿,回头表情难以言喻的看着她:“你今年贵庚啊?”   这时代男女大防,贸然问人姑娘多大年龄,其实是有点出格的,除非······   河慧慧心都要跳出喉咙口,激动道:“小女年芳二十。”   “那么老了?”方子晨惊道:“我才十八,你个二十的喊我做哥,你好意思啊??”   河慧慧:“······”   河慧慧脸上的笑是怎么都维持不住了。‘那么老了’四个字就像一把利剑,一下扎到她心窝,洞穿了整个胸口,她整个人似乎都有些摇摇欲坠。   方子晨看她一副深受打击,要顶不住的样,心里笑开了花。   傻样儿,天天假装跟他偶遇,想跟他来个转角遇见爱,想屎吃呢她。   他明明都是个有夫郎的人了,孩子也会打酱油了,对方还这么搞,八成也不是个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二更晚点! 第174章   “夫君。”   赵哥儿撑着伞从前头走来,看到方子晨和河慧慧并肩而行,男的斯文俊雅,女的貌美如花,当的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他步伐不由一顿,眉头不自觉蹙起来,捏着伞柄,突然觉得腿有千金重,怎么也迈不开了。   方子晨解了披风跑过去:“你怎么来了,外头这么冷,冻坏了可怎么办。”   赵哥儿看他急迫的给自己披上衣裳,眼里满满的似乎都只装着自己,不由心里一暖,一点儿都不觉得冷了:“下雨了,我来接你。”   “这点毛毛雨,没事儿。”方子晨接过伞,揽着他往家里走,河慧慧像是被遗忘了,她定定站在原地,看着前头那两个要挨到一起的人,胸口气闷不已。   刚拒绝她那般干脆,转头却又给赵哥儿披上了,感情前一刻怕冷,后一刻就不冷了呗!   赵哥儿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像是不经意的问:“你刚跟她聊什么呢?”   方子晨懒洋洋道:“她说冷,想借我披风披一披。”   “那你怎么没给?”赵哥儿问道:“你不是常教乖仔要保护姑娘哥儿,要对他们温柔体贴一点吗?你怎么不借给他?”   “我感觉她对我有意思。”方子晨说。   若换了寻常姑娘哥儿,他没准还真借了,但刚那姑娘看向他的眼神含羞带怯,每次都故意装跟他偶遇,他真怕借出去,人家来个‘披风之恩,以身相许’。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赵哥儿,又是个好男人,不做脚踏两条船的事儿,只能对不起人姑娘了。   而且,这姑娘也真是的,喜欢什么人不好,偏偏要喜欢他这种专情如一,世无仅有的好男人,这不是找虐吗!   赵哥儿想起,他上次找暗/娼的时候,好像也说过这么一句话。   “那你呢?”赵哥儿突然问。   方子晨一头雾:“我什么?”   赵哥儿声音闷闷的,踢着路上的小石头,说:“她长得好漂亮的,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你对她什么想法?”   十里八乡的美人?   这就有点夸张了!   他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以前同他大哥去北海,人家姑娘三十六D,穿着比基尼,大波浪,肤白貌美大长腿,朝他抛媚眼儿,说:‘嗨,小帅哥,晚上有空吗?姐姐开车带你出去玩啊!’他都能老曾入定不为所动,义正言辞的拒绝。   如今就一河慧慧,他能有什么想法?   再且说了,他就算花心,家里有只母老虎,他嫌命长了他就敢有想法。   “她美就美呗!关我什么事儿啊!”方子晨瞄了赵哥儿一眼,见他抿着嘴似乎有些不高兴,回过味来了,立即表忠心,道:“我就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呀?我又没有河慧慧好看,”赵哥儿眉梢微动:“你觉得河慧慧好看吗?”   这跟送命题没什么两样。   方子晨一凛,装不知:“谁?”   “就是河慧慧?”赵哥儿说。   “谁是河慧慧啊?”方子晨满脸疑惑:“我都没见过她,怎么知道漂不漂亮。”   “······刚不是才跟人说话?”赵哥儿捏他腰间的肉:“人家都说她很好看,村里很多年轻的汉子都喜欢她,外村的也有。”   方子晨有点无语了:“她好看是她的事啊!”   赵哥儿看着他:“那你喜不喜欢嘛。”   方子晨低下头,同赵哥儿相视,痞痞的说:“她姓赵吗?她叫赵哥儿吗?她不叫赵哥儿,那我就不喜欢,我方三少只喜欢眼睛大大的,爱捏人,爱吃醋的赵哥儿。”   赵哥儿脚步顿住,心噗通噗通的跳,像是要从消瘦且单薄的胸膛冲破而出,他竭力缓着语气,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子晨将他用力抱紧,把伞放低,在朦胧雨雾里,在寒风凛冽中,含住赵哥儿被冻得冰凉的耳垂,认真的,缱绻道:“我说,我喜欢的只有赵哥儿。”   他站姿笔挺,吐字清晰有力,一字一句都往赵哥儿脆弱又敏感的神经上砸。   一下又一下,让人几乎承受不住。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赵哥儿被‘只喜欢’三个字戳到了心肝,这和‘我喜欢你’是不一样的,这三字对他具有灭顶般的冲击力,他眼眶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   跟方子晨呆一起的时间越久,对方越会哄人,甜言蜜语说的越溜,赵哥儿就越是不安。   他的自卑在经年累月后,深深的刻在了骨子里,不是两三句的‘我喜欢’、‘你信我’就可以消除的。   方子晨口口声声说他好,可赵哥儿却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好,他样貌不算得太出众,不会刺绣,不会琴棋书画,做不到跟方子晨举案齐眉,他只会埋头干活儿。   可但凡长手的,个个都会做,他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他面对方子晨,无疑是自卑的,怯懦的,在这段感情里,他如履薄冰,总怕有一天方子晨会腻了他,也怕有一天,方子晨会喜欢上别人。   这年头男子三妻四妾太正常不过了,可这会儿,他的夫君,说,只喜欢他。   他迫切的想要再确认一次。   他眼里蓄了泪,从下往上仰望着方子晨,这样的视线高度,像是在臣服,可他眼里,满是痴缠的爱意。   方子晨怔了下,微微偏过头,偏不如他意:“没说什么。”   赵哥儿立刻急了,轻轻扯他衣袖,道:“你刚刚都说了,你说你只喜欢我。”   方子晨混不吝:“你出现幻觉了。”   赵哥儿几乎要跺脚:“才不是,你刚刚真的说了。”   方子晨转着伞柄,落在上头的雨水雪花似的飞了出去,他耸着肩:“说了就说了呗。”   “你再说一遍。”赵哥儿道。   “你想听啊?”   赵哥儿慌忙点头:“嗯嗯!我想听,夫君,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好不好’三字,尾音被刻意拖长,像他们床榻上玩闹时,甜蜜的呻/吟。   方子晨挑起边眉,笑得漫不经心,姿态翩然,说话却豪无人性:“那你······就想去吧。”   赵哥儿是又感动又气,捶了方子晨一下,方子晨捂着胸膛:“你这哥儿真的是,又打人,打人打上瘾了?是不是想把我打死了你好守寡啊?”   赵哥儿:“······”   赵哥儿抱住他一边胳膊,讨好道:“夫君,我只喜欢你。”   方子晨一脸自信:“我知道啊!”   赵哥儿笑了一声,眉眼微弯,说:“那你也要只喜欢我好不好,要是以后有别的姑娘靠近你,你可不可以告诉他,你肾虚!”   方子晨:“······”   方子晨现在一听到这两字就要炸,他跳脚了,怒道:“我肾虚你屁股。”   见赵哥儿撅起嘴,一脸委屈,雨越下越大,泥土路湿滑不好走,方子晨叹了口气,突然弯下腰:“上来。”   赵哥儿哼了一声,乖乖趴到他背上。   远处的山峰起了雾,烟雨蒙蒙,雨水滴滴答答落在不甚宽大的油伞上,赵哥儿紧紧环着方子晨的脖子,脸贴在他宽厚温暖的脊背上。   “以后别再这么问了。”方子晨突然说。   赵哥儿迷糊:“什么?”   “别问我她漂不漂亮,我喜不喜欢,”方子晨说:“我们神仙和凡人谈恋爱,是触犯天规的,我都犯过一次了,再来一次,王母娘娘该要砍我脑袋了。”   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雨雾里:“我跟你在一起,不是我权衡利弊后的选择,而是我怦然心跳后,甘之如饴的坚定。”   他的声音裹着冷气传来,赵哥儿却像是突然被烫了一下。   “我现在虽然没有很多钱,但你做了我的夫郎,凡事都不用一个人自己扛,委屈的时候可以告诉我,有困难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解决,我有好吃的,第一口肯定会留给你,我对你的爱会一直不变。”   十八岁的男孩,嗓音已经变得沉稳锐利,表达感情的时候,里头的无限深情,是任何录音设备都无法复制的。   从只言片语里涌出的热浪,冲击力是铭心且刻骨的。   这些话,他曾对赵哥儿说过很多次,但每一次,他都不厌其烦。   其实单看他长相,除了矜贵,再有一点便是,五官太过凌厉张扬,像挂在天上的皎皎皓月,清冷淡漠,让人有疏离和压迫感。   但其实,他长相和行为举止严重不符。   相处过了,便会发现,这人并非什么皎皎君子,而是从花果山上下来的猴子。   除了生孩子,他似乎什么都会,乐观开朗,举止轻佻,看起来很神经,且不靠谱,常让人觉得,牛在天上飞,他在地上吹,但······他比任何人都更具责任心,嘻嘻哈哈的表面下,是心细如发:   “别人再好都与我无关,你再不好,我都喜欢,我今年十八,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我不会困在小河村一辈子,外面的天空很广阔,世界也很大,我会遇见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但我永远都不会落下你,你在,便胜过千千万万个。”   滚烫的热油里,落了滴水,沸腾了。寒风凛冽中,赵哥儿再也感受不到刺骨。   他的心脏在疯狂抽缩,喉头堵塞,一时似乎失去了言语能力。   他忍着眼眶里的酸涩,方子晨的脸近在咫尺,他凑上去吻他,虔诚的,炽热的。   他说:“夫君,对不起,我不该吃醋和怀疑,我也不是小气,我,我只是害怕失去你。”   “我知道。”方子晨目不斜视,脚步稳当,揽紧他的腿:“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这人,魅力四射,英俊潇洒,惹人喜爱,你对我患得患失,这是在所难免的,但跟你在一起,我是乐意且自愿的,虽然我们在一起时,别人都会说,我肯定是瞎了,不然怎么会看上你这种话,但我不介意。”   他摇头感叹,真情实意的:“这年头像我这样的,才十八岁,就能经济独立,全款买个包子的人,也已经不多了,伴侣太过优秀完美,你不自信,也是正常的。”   赵哥儿:“······”   赵哥儿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方子晨疼得龇牙咧嘴,他都舔狗舔成这样了,搜肠刮肚去哄他,赵哥儿都没感动到吗?   竟然还打他。   这人的心是小鸡鸡做的吧!   怎么越舔越硬!   可不能再惯着他了,眼看要到家了,方子晨把他往路边一丢,跑进院子里。   赵哥儿没料想他竟这么缺德,猝不及防下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他咬了咬牙,从路边捡了根棍子,三两步追了进去。 第175章   方子晨被打了两下,捂着屁股躲到房里去了,直到肚子饿了,才从里头出来。   乖仔抱着小狗子去找溜溜玩还没回来,院子里静悄悄的。   方子晨趴在在厨房外头左瞄瞄,又瞄瞄,见赵哥儿都没看他,便咳了一声。   赵哥儿搅着粥,没理他。   方子晨摸了摸鼻子,讪讪的走进去。   “今晚煮粥啊!”他往锅里瞅了眼,道:“能不能不要煮这么稀,我们家是穷的只能喝水了吗?”   这锅粥,稀得没眼看,不是饥荒年代,都煮不出这种效果来。   冬天喝粥,尿实在多。   上次家里请人来帮工,周哥儿也煮了一大锅,晚上还剩很多,方子晨喝了三碗,半夜起了六次,可痛苦死了,睡觉也是睡了个寂寞。   赵哥儿不说话。   方子晨也不介意,兀自黏过去:“什么时候才能煮好啊!我都快饿死了。”   赵哥儿转过头,看着他,语气凉凉:“那关我什么事。”   方子晨:“······”   这小哥儿,心真是跟针眼小。   还记仇呢!   方子晨俯身过去亲了他一下。   赵哥儿一怔:“你干嘛?怎么那么不正经。”   没有什么事儿,是一个吻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来两个。   两个不行,就三个,三个不行······就先撤。   方子晨又亲了他一下。   赵哥儿抿了抿,接着又被亲了一下,他耳廓发烫,面红耳赤,不好意思般,把方子晨拉到灶台边,又给他拿了个小凳子:“快好了,你先坐这里等,烤个火。”   三个吻就把人搞定了,方子晨傲得翘起了腿。   “你刚刚举着木条追我。”他秋后算账,说:“路过的两个大婶都看见了,她们都在看着你,你当时凶神恶煞,说我不是人,你这话,说实在的,让我很惊讶。”   赵哥儿搅着衣角:“夫君,对不起,我······”   一个汉子,被自家夫郎追着打,以前他们在院子里自个闹闹也没事,可方才竟是让人给瞧了去。   方子晨最是要面子。   是自己逾越了。   方子晨即使再宠自己,他也不该如此。   赵哥儿呐呐的,抬起眸,无声的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却又听他混不正经的道:“知道我为什么惊讶吗?因为我不敢相信,你这么可爱善良的一个小哥儿,怎么能说出‘你不是人’这样的虎狼之词来,那种神态和语气,是你一个温柔可爱的哥儿,该说的话吗?”   赵哥儿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你还有脸笑,你对得起你的温柔善良吗?”方子晨仰着头:“赶紧给我道歉。”   赵哥儿笑着捶了他一下,刚他还真以为方子晨生气了。   他道:“今晚我给你炒酸笋好不好?”   方子晨眼睛一亮:“我要吃一盘。”   “嗯!”赵哥儿道:“你去把乖仔叫回来吧!”   隔天上工,杨铭逸抱了一箱书来,说是吴老寄过来的,让方子晨好好看,争取在院试前看完。   方子晨看着满满一箱书,问杨掌柜,这书他能倒卖吗?   他不知吴老真实身份,但杨掌柜是知道的。   箱子里的书有些陈旧,翻页粗粗一看,其上写了不少注解和心得。   吴老虽只是个举人,但学识涵养不输进士,他手下门生多是在朝为官,最高那位已是翰林四品。   最无出息的,便是蒋正徐,为官多年,依旧还是个七品的芝麻小官。   吴老同知府又乃旧时同窗好友,多的是人想搭上他。   这里头,随便挑出一本书,拿到外面去,都是被人疯抢的存在,方子晨不知好好珍惜,竟还想着倒卖。   杨掌柜气的敲了他一下。   门口又来了客人,这两少年穿着华贵,王小虎原是想领他们上二楼包间,两人摆了摆手,说在大堂里随意吃吃就行。   见他们选了柜台对面的桌,王小虎心里就明了了。   这两人,是冲着方哥来的。   方子晨一籍籍无名之辈,府试碾压了清河书院众多学子拔得头衔,多的是人好奇,大家都想见识见识一二,方子晨在扶安镇是响当当的人物,不用怎么打听,就知道了,这人在醉宵楼上工,想见他,来醉宵楼撮一顿,准能见到。   读书不易,大多书生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家里有点银子的,还会给其配个书童,帮着铺纸研磨,条件不允许的村里书生,多是早早娶个媳妇回来,当丫鬟用,有那眼光长远的,妄想将来高中,再娶那高门大院的,在仕途上好有个帮衬。   无论富贵清贫,这帮人起居都不必自个动手,吃喝拉撒都有人贴身照顾,更论那等出来赚银两的。   见方子晨一边上工,一边科举,时间掰成两半用,就这了,还能如此出众,有些人称赞,说他生于寒微,无师自习,当的是勤勉。   可也有的人说他堂堂一读书人,却同那商甲微末之人搅合在一起,为其做事,受其差遣,实为文人之不耻。   难听的话很多,说什么的都有,文人学子,他们能吟唱出最美的诗句,却也能说最戳人心肠的话。   杨掌柜怕方子晨听了不舒服,他知道方子晨除了是店里的管账先生,也是小少爷的西席先生,便同杨慕涛商量,不让他做这算账先生了,专教杨铭逸就好。   杨慕涛觉得他小题大做,方子晨那脸皮厚如城墙,心似铁铸,想让他难受的唯一方法,唯有扣他工钱,别的,特别是那些流言蜚语,他听了,顶多会气,难受、多想,不存在的。   “可他毕竟还小,”杨掌柜还是不太放心:“我······”   “我顶你个肺。”   楼下传来方子晨的怒骂声。杨慕涛和杨掌柜对视一眼,三两步往楼下冲,才到二楼,就见方子晨插着腰,朝对面一男子口吐芬芳。   “我有什么好丢脸的?老子自食其力,哪像你,二十好几一人了,缺胳膊断腿似的,还在家啃父母,我特见不惯你这种人,别出来溜达了,赶紧回家喝奶去。”   “你,你······”书生指着方子晨,气得浑身哆嗦:“我,我是一心向学,并非懒惰无为。”   “哟!那一心向学的老大哥,你考上秀才了吗?”方子晨往他腰间看,上头只一青色玉佩,秀才往上,都会有朝廷颁发的铭牌,一般去衙门领取朝廷贡例时,也是凭此铭牌为证,大多学子,常会佩戴于腰间。   方子晨围着那书生转:“不是吧!不是吧,你还没考上秀才啊!哎呀呀,还一心向学呢!我一心□□用,都快考上了,你这······臊不臊啊,赶紧回家吧!别在外头丢人现眼了。”   杨慕涛“······”   杨慕涛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什么叫‘我都快考上’?这小子,说话不可畏不狂妄。   把人气走了,方子晨就笑呵呵的。   杨掌柜见他没心没肺的又窜进柜台后面去,只觉得杨慕涛方才那话是一点错儿都没有。   吴老给的那一箱书,方子晨没有背回去,全放三楼休息室里,整整一箱书,五六天他竟是快要看完了。   杨掌柜总觉得这人看书就跟玩儿似的,方子晨看书时总静不下来,看两下,就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跟那做贼的,来探查形势一样。   方子晨一个理科高材生,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看书时也没多大的耐心,要不是脑子好使,怕是小学都毕不了业。   下工后,方子晨去了一趟店铺,林小侠见了他挺高兴:“老爷,您来了。”   方子晨顿住脚步:“你叫我啥子?”   林小侠憨憨道:“老爷啊!”   方子晨:“······”   他一青春洋溢,嫩得要掐出水来的翩翩少年郎,竟被人喊老爷,这合适吗?   像话吗?   “你喊我名字。”   林小侠毛毛虫似的眉毛蹙起来:“这不合规矩。”   哦!   方子晨都差点忘了,这人已是他的家奴了,直呼主家人名字,确实不太好。   “那你叫我少爷,别叫什么老爷。”   林小侠道:“那乖仔少爷喊什么?”   方子晨无所谓的说:“喊他小少爷。”   林小侠看智障一样看他。   当爹的喊少爷,当儿子的也喊少爷,这人是想和自己儿子做兄弟不成?   方子晨关心下属生活:“最近住在这里还适应吗?吃的住的都习惯吧!有缺什么的话,你跟我,跟赵哥儿说,让他给你们买,我没有钱的。”   家里财政大权几乎都被赵哥儿把控起来,他需要银子了,才会去问赵哥儿要,平时身上也会带点银子,但不多,就够给他家那母老虎买点小玩意儿吃。   林小侠虽然进这个家没多久,但也清楚,方子晨是个极疼夫郎也是个极不在意脸面的人。   “小的知道了。”   住在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毕竟之前在牢笼里关了半个多月,他已经做好了妻离子散的准备,这会还能一家人呆在一起,他不敢再奢求什么了。   赵哥儿人心细,前儿便给了李艳梅二两银子,说让她自己去置办些衣裳鞋袜。 第176章   像他们这种卖身的下人,主人家仁善的,还会给点工钱,若是遇上那苛刻的,就纯属是白干活儿,镇上大户人家的一等丫鬟小厮月例多是三百到四百文,赵哥儿去打听了一番,因为店里的活儿累,不像大院里就端茶倒水伺候人,这是卖力的活,便给他们开了每人一月五百的工钱。   这算相当厚道了。   经这一事,李艳梅可谓已看透人情冷暖,林小侠刚出事那会,她娘家那些亲戚,生怕她上门借钱,便找由头不让她进门,个个避他们一家三口如蛇蝎。   之前债还不起,他们家三口卖身为奴,替人白干活儿,十年二十年后倒也能还清,但那户人家不好,不拿他们下人当人看,家里有个小少爷,七岁了,主家老爷便让娇娇过去伺候,但娇娇才三岁,懂得什么,两孩子在后院玩,小少爷让娇娇给他当马骑,娇娇个头大,长得又壮,但饿了几天,就没什么力气了,中间不小心让小少爷跌了下来,主家老爷闻讯赶来,见他家孩子哭了,检查一番后没什么事,转头还是扇了娇娇一巴掌。   林小侠气不过,还嘴几句,主家老爷怂他,当场是没敢多说什么,不过可能是认为他们吃的多,这次敢公然顶嘴,让他失了面子,下次是不是就能跳起来打他?   林小侠就像不受训斥的虎豹,主人家思前想后,三百两他们也赔了两百多,而且那批货也没到三百,想了想,不觉亏了,便将他们一家三口发卖了出去。   一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扶安镇。   李大本来想去借点钱,将他们赎回来,但李大嫂哭着喊着就是不同意。   之前能借的都借了,现在还能上哪借那十几两啊?而且,赎回来后该怎么办?   现代如此开放,但坐过牢,便算是有了污点,出来后,没关系没后门,是很难寻到一份体面的工作的。   林小侠入过奴籍,即使后来消了,但他被发卖,其缘由难免让人有诸多猜测,活儿定是更难找。   他们之前住的宅子已经卖出去了,出来只能回娘家住,李大家也没多宽敞,前头是肉摊子,后头便是小院,里头也不过三间房,他孙子已八岁大,自是不能再和李大嫂夫妻挤一间,林小侠一家若是住进来,怎么住得开?而且到时吃的穿的,还得家里出,李大嫂自是不愿意的。   李大哥也不愿,李大到底是要指望着儿子养老大,只能无奈作罢。   李艳梅在牙行里呆了半多月,忍饥挨饿,没见着李大来,她便晓得她爹已经放弃她了。   说不上恨,就是有点失望。   林小侠个头高,难免有点凶神恶煞之感,同个镇上,虽没住一起,但都晓得她们脾气泼辣,买回去怕是不好管教,加上他们吃的多,一直没卖出去。   方子晨能毫不犹豫,只念在一面之缘上,便将他们买回来,李艳梅对他很是感恩戴德,做起活来相当卖力,颠锅是门力气活,赵哥儿体谅,怕人累坏了,原本是想着下午便关门,李艳梅不愿,说生意好好的,关什么门,又不是没有客人。   她不嫌累,不愿歇,赵哥儿便随她了。   林家三口住的都习惯,也没缺什么,店里生意也都还好,方子晨背着手逛了一圈,巡视一番后,满意的回了   河慧慧总在村口等他,装着跟他偶遇,赵哥儿烦得要死,但路是大家的,河慧慧装在那里闲逛,他也不能说什么,便插着点让乖仔来。   河慧慧见了方子晨,面色一喜,就要朝他过去,乖仔从前面跑来,挥着小短手。   “父亲,父亲,乖仔这这里哟,乖仔来接你回家咯!”   方子晨一见儿子,哪里还顾得上旁的,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抱着乖仔就走了。   河慧慧绞着帕子,恨恨的跺了一下脚。   来回几次,都被乖仔搅了好事,河慧慧看乖仔便极不顺眼。   这天她出来洗衣服,远远的见乖仔蹲在小河边上,脚步顿了一下,转了方向朝他走去。   “你就是乖仔?”她明知故问。   乖仔站起来回过身,看着河慧慧,他去接方子晨时见过河慧慧几面,但都没说过话:“嗯!姨姨好。”   河慧慧看他一手握着把小锄头,一手握拳,里头似乎抓着什么,手背上满是泥,出门前换了衣服,这会外头穿着一件灰色的小衣兜:“你在干嘛?”   最近几天,都在下雨,潮湿且也冷得厉害,泥土黏糊,乖仔徒手抓蚯蚓,自是少不了沾上些,加之手湿了,冻得青紫,同河边黑褐色的泥巴一起,就不太好看了。   乖仔张开手,小手心里一只蚯蚓正在蠕动:“乖仔在挖虫虫。”   蚯蚓是没有味的。   河慧慧却掩鼻后退了几步,目露嫌弃,语气冷淡,神色也不温和:“你怎么抓这种东西,脏死了,你也是,怎么那么恶心。”   乖仔开始变得急促,小脸也瞬间涨红。   这样类似的话,甚至说,比这句难听十倍的话,曾接二连三地砸在过他身上。   他不是不懂事,有些话他虽不解其意,但懵懵懂懂中,知道那是骂人的,不是什么好话。   方子晨曾觉得他懂事,敏感。   但三岁的孩子,其实不该是这般的,只是在夹缝中,在压迫下,他们过早的,学会了察言观色和小心翼翼。   那时候他没有衣裳,出生穿的两套小衣裳还是刘婶让刘小文送过来的。   刘小文去了边境后,周哥儿病了一场,本就不富裕的家庭算是雪上加霜。   没了刘小文,家里便算是彻底断了来源,刘叔那年不过四十,但劳累多年,面容苍老严重,去镇上找活,总没人用他,刘家自己尚都不能温饱,自是顾不了赵哥儿的。   赵哥儿在马家举步维艰,单是为了填饱自己和孩子的肚子,几乎已经耗尽他全部的精力。   乖仔长大后就一套衣裳,赵哥儿虽是天天都有帮他洗澡,但村里的孩子总说他脏,不干净。   马小顺还曾对他吐口水。   经受的多了,该是习惯了,也该百毒不侵了,但人终究是肉体凡胎,是由温热的血肉组成的,他至今还未有方子晨的本事,这话依旧让他有些难受。   河慧慧的厌恶和嫌弃毫不掩饰,乖仔将手背到身后,缩了缩脚,两腿紧紧贴在一起,模样很是拘谨,他抬头看了河慧慧一下,又极快的低下头去,脑袋深深低垂。他缩成小小一个,埋头盯着脚尖。声音很小又很轻。   “不脏,乖仔会洗手手滴,不脏。”   他似在强调,河慧慧只垂眸看着他,端着姿态,宛如在俯视一彷徨无助且瘦弱的卑微蝼蚁,薄唇轻启,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听说,你是个野种。”   乖仔小眉头一皱,立马抬头,道:“才不系。”   河慧慧语气尖酸:“怎么不是,我都听人说了,你不是马汶的儿子,你是你爹爹偷人生下的,你不是野种是什么?”   “你不要乱说,不要说爹爹滴坏话,”乖仔似乎被这话给刺激到了,眼都红了:“也不要惹我生气,不然我叫我父亲打你。”   河慧慧:“······”   河慧慧感觉有点无语,她不说话,乖仔就以为她被自己给吓唬住了,又补充,说:“我父亲打架超级腻害,你这样滴,父亲一拳过去,你就飞惹。”   河慧慧笑出声来:“你觉得你父亲会为了你来打我?”   “怎么不会,我系父亲滴小宝贝,你又不系。”乖仔说。   “我现在确实不是,等我嫁给你父亲,那我就是了。”   这话像是戳到了乖仔的肺管子,整个人都炸了,猫一样,全身的毛恨不得都竖起来:“不许你跟我爹爹抢父亲,父亲说惹,这样不对,你这样滴系小三,系狐狸精,系坏蛋。”   他抱着竹筒哒哒的跑开,见锄头没有拿,又折返回来,见河慧慧还在看他,临走时不忘撂下话:“乖仔不跟坏蛋讲话多惹。”   河慧慧:“······”   她几乎要气笑了,朝着乖仔的背影呸了一声。   这孩子,真是同他爹爹一样,讨人嫌,惹人厌。   乖仔回家后就一直恹恹的,父子之间,一点细微的情绪波动都能被彼此察觉。   赵哥儿问他怎么了,他搅着小手,没有说话。   乖仔的眼型是圆圆的,眼尾稍微向下垂,像是小狗的眼睛,湿漉漉的,可怜兮兮的。   “怎么了?不能告诉爹爹吗?”赵哥儿问。   乖仔去拉他的手,紧紧抓着他的食指,支吾了一会,将以前那个他不敢问,不敢提的话,再度宣之于口。   “爹爹,野种系什么?”   赵哥儿僵住,脸上瞬间失了血色,他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嗫嚅着红了眼圈,回答不上来。   乖仔埋到他怀里:“爹爹不哭,乖仔不问了,不问了。”   赵哥儿竭力缓了半响,摸了摸他贴在额角的碎发:“爹爹也不知道。”他说:“等父亲回来,你问父亲好不好。”   乖仔抬头看他:“可以问父亲吗?”   “可以!” 第177章   赵哥儿多数是四点左右就同周哥儿回村了,天冷,他总是等方子晨回来了,才进厨房去煮菜。   乖仔早上跟他去店里,回来就忙着去挖蚯蚓,扯羊草,有时候刘大力几孩子会过来帮忙。   方子晨到家烤了好一会儿火,才见他抱着一捆被扯得乱七八糟的羊草从外头进来,不由羞愧。   他是一有空就想躲懒,这儿砸白天忙活还不够,回来了却还一有空就想着干活儿,整一拼命小三郎。   孝顺勤快的咧!   羊草上满是雨水,见他衣兜全湿了,方子晨将他抱过来摸了摸,发现没湿到里面,这才松了口气。   鸭肠鸭肾这些肚里的东西是不放在店里卖的。   镇上人很少吃下水和猪腿这些东西,认为它腌臜,可村里人却是不嫌弃的。   赵哥儿常分给周哥儿一些,让他拿回去吃。李艳梅一家来了之后,他问李艳梅他们吃不吃,见她点头,便每次也留了一些给他们。   鸭肠鸭肾洗干净,热油爆炒,再放点紫苏配料,方子晨能一次干半盘。   鸭肠炒后会缩水,赵哥儿切时,都会留食指般长,这样会比较好夹。   乖仔也喜欢吃,赵哥儿刚一叫他,他便从后院哒哒跑来,他夹了一筷子,半路掉到桌上,他捡起来,嚼了两下,突然呕了一声,紧接着面红耳赤。   方子晨都没反应过来,只以为是今儿肠子没处理干净,他吃到屎了,却见赵哥儿扔了筷子就冲过去,从他喉咙里扣出一根肠子。   方子晨:“······”   这肠子炒过后虽香,但也容易老,有时候他都嚼得腮帮子发酸,咽下去,总是一半卡在喉咙里,一般卡在牙缝里。   方子晨见他儿砸都飙眼泪了,急道:“没事吧!”   “没事。”赵哥儿说:“拿出来就好了。”   “你似乎很有经验。”方子晨道。   赵哥儿:“以前吃野菜,他经常这样。”   “儿砸,”方子晨拉他过来,夹在自己两腿间,严肃道:“下次注意点,吃东西要细嚼慢咽,不然这样很容易芭比Q的!”   “乖仔西道惹。”   得了保证,方子晨便想松开他,让他回去继续吃饭,乖仔却爬到他腿上,抱着他的脖子,拿脸蹭他。   方子晨觉得有点顶不住了,脸被他蹭得火辣辣。之前的儿砸是软乎乎的,看着也是像豆腐,嫩得一掐就能掐出水来,可入冬后,他脸上皲裂,结着小小的疤,像去西藏溜了一圈,高原红一样,并不光滑,手背上亦是如此。   赵哥儿给他买了一盒霜油,擦了似乎效果并不大。   “父亲,他们说乖仔系野种,野种系什么呀?”   方子晨脸色骤然一沉:“谁说的?”   “那个爱在村口逛滴漂酿姨姨,”乖仔仰着头看方子晨,小心翼翼,又止不住的紧张:“父亲,野种系什么?”   赵哥儿没有说话,直勾勾的望向方子晨,掩在桌下的手紧握,指甲深陷。   方子晨胸膛燃了一团火。   有那么十几秒钟,他都没有说话。怒涨的火气堵在胸口,无法宣泄,让他心脏跟着抽疼。   直至半响,他压抑着音调。   “你爹爹生你的时候,正好在地里工作,你不听话,着急着出来,他来不及回家,就在地里头生下了你,生外头的就叫野种,在家里头生的,就叫家种。”   “······”赵哥儿眼睛都睁大了。   乖仔呼吸急促:“系真滴吗?”   他问得太乖了,略带奶音,方子晨一脸正经,捧着他的脸,拇指轻轻在他脸颊上摩挲,目光与他对视:“当然啊!你看啊!养在家里的猪,是家猪,生在山里头,自个长的,是不是叫野猪。”   乖仔懂得野猪是什么,那也是猪猪,只不过它住在山里,每年冬天没有吃的,就爱从山里跑出来。   有红薯的时候也是,它老爱拱地了,村里的伯伯都想抓了它,吃肉肉!   他觉得方子晨的话没有毛病:“是滴是滴,就系这样滴。”   “你要相信父亲,父亲博学多才,眼界宽广,说什么都是对的,说你是野种的,大多都草木寸光,目不识丁,你不用信,不用管,当他们在放屁就行,以后谁说你野种,你就说她全家都是野种。”方子晨说:“如果她还敢骂你,你就回来叫我,父亲帮你去扒了她们的皮。”   赵哥儿蹙起眉:“你这样会教坏孩子的。”   “怎么可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犯我,我必打得他妈都不认识,没道理只能人家骂我们野种,我们骂不得人家,她们比我们高贵在哪里?”方子晨极力忍着怒火:“敢骂我方子晨的儿子是野种,没炸他家祖坟都算是轻的,骂回去而已,怎么了。”   相处得越久,他越是把赵哥儿和乖仔放心上,就越听不得别人说他们半句不好。   但嘴长在别人身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因此做什么都会有人说,他管不了,不让他听见,大家就都相安无事,但这河慧慧敢当着他儿子的面,说出这般扎人心窝的话,他铁定是饶不了她的。   “夫君,”赵哥儿语气迟疑又犹豫:“其实······”   一声敲门声突兀的响了起来。   方子晨站起来:“你刚说什么。”   从全身搜刮来的勇气,似乎随着一个呼吸而消散了。   赵哥儿轻微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外头又传来敲门声,听着好像很急促。   村里寻常吃饭是不关门的,院门多是虚虚拢着,平日没什么人来家里,刚方子晨便关上了。   赵哥儿:“你快去开门。”   外头冷得紧,方子晨放下乖仔,夹了一口鸭肠塞嘴里,才往外头冲。   门外是个妇人,穿着厚实,衣裳料子瞧着也新,方子晨并不认识。   “你好,有什么啊?”   那妇人显得有点紧张,喏喏半响,母蚊叫的都比她大,方子晨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对方是妇人家,他也不好凑过去,只能把赵哥儿喊出来。   方子晨像吃人的虎豹,他一走,妇人便松了口气。   赵哥儿看了一眼天色,略微疑惑:“孟姐,这么晚过来,是有事吗?”   “没什么事儿。”孟氏搓着手,道:“就是想问问你,这几天你见着小风没有。”   之前赵哥儿卖血肠,知道小风的性子,便哄着小风给他推磨,然后以此为借口,送些吃食给小风,后来血肠不做了,他便没怎么见着小风了,有时他想送些吃的给他,还得跑山上去找。   最近冷,他也忙,倒是没怎么见到人。   “是小风不见了吗?”   “嗯!”孟氏见他摇头,眼睑就红了。   “这孩子到底跑哪去了。”她拍了下腿:“村里能找的地儿我都找了,就是没见着人。”   小风是她带着改嫁过来的,刘狗子待他并不好,小风也不太爱在村里逛,因为性格怯懦,加上结巴,也没个伙伴,平常都是独来独往,要说村里人他跟谁熟一点,那便只有赵哥儿和乖仔了。   孟氏旁晚就找了好一会儿,没找着,想起去年乖仔曾来家里找过小风,不过后来被她当家的拿扫帚赶出门了,又想起之前小风跟她提过赵哥儿,这才找了过来。   赵哥儿拧起眉:“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孟氏想了想,道:“应该有两天,······不,应该是三天了。”   方子晨在厨房门口扒饭,听了这话,顿时就想翻个白眼了。   自个孩子,啥时候不见的竟都不知道,这人是心大还是怎么着啊!   要是他儿砸,失踪半个钟头,他都要晕了,何况三天不见。   赵哥儿眼皮一跳:“那你有去山上找过了吗?”   孟氏摇头:“没有。”   冬日山里危险,她如何敢去。   赵哥儿看她神色,便懂了,余光里,瞥见小道上过来个人。   是刘狗子。   “你个婆娘,大晚上的不回去给儿子洗脚,竟跑外头晃悠来了,找打啊你。”   他斜斜的瞅了赵哥儿一眼,若是换了寻常人,跟孟氏唠嗑这般久,他定是不分青红皂白也要骂过去的,不过顾忌着方子晨,他没敢说什么,拉了孟氏就走。   赵哥儿听他一路骂骂咧咧,关门进到厨房里,见方子晨正和乖仔坐在灶台边烤火,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喊方子晨。   “你刚说什么?”方子晨怀疑自己听错了:“大晚上的,你想上山,是想去找鬼吗?”   何况又冷,他才不愿去呢!   “小风不见了,我怀疑他在山上。”赵哥儿说:“我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往常刘狗子打他,他都会躲到山里去,但从不会这样一连几天都不回村,而且大冬天的,他不回来吃什么,冬天山里那么危险,我总感觉不太放心。”   孟氏几年前年初改嫁过来给了刘狗子,年尾的时候,便给刘狗子生了个儿子。   刘狗子专是给人做些阉猪杀猪的活,不好找媳妇,三十多岁,才经媒婆介绍,认识了孟寡妇。   老来得子,他自是宠得紧,孩子被他喂得白白胖胖的,去年他去隔壁村阉猪,小风呆家里照顾弟弟,没看好,让他摔在了院子里,掌心破了点皮,刘狗子回来就打了他一顿,小风鼻青脸肿躺了整整三天才好。   他下手没分寸,赵哥儿怕他又把小风打出个好歹来! 第178章   方子晨眨眨眼,想起之前同小风见面时,他那拘谨瘦弱的样子,没做犹豫,回房拿了根棍子,抱起乖仔:“那赶紧走吧!”   冬天山里不安全,赵哥儿道:“让乖仔在家里等吧!”   “啊?”方子晨问乖仔,他一个人在家行不行。   乖仔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握着拳头:“乖仔系男人,乖仔阔以,乖仔不怕鬼,父亲和爹爹去找哥哥,乖仔乖乖在”   赵哥儿锁好院门,提着之前方子晨买给乖仔玩的小灯笼,同他朝山上去。   冬天黑的快,晚上冷,村里人吃完饭,基本就直接窜被窝里去了。   要是夏天,大家伙还会出门溜溜弯,消消食,唠唠嗑。   这会外头没一个人,雾气也种,方子晨把灯笼接过来,让赵哥儿把手搁兜里。   路上静悄悄的,也没有虫子叫了。   前头山上黑黝黝,方子晨压低了声音,神色严肃紧张,说:“赵哥儿,等会你跟紧我。”   赵哥儿心里想着事,啊了一声问为什么。   方子晨脸色有点凝重:“我听人说,这种天气,最容易碰见鬼,你······啊,别拧了别拧了,我不说了。”   赵哥儿都服了他了,这时候竟还说这种神神叨叨的事。   山路湿滑,刚走没一会,裤脚便被路旁的杂草浸湿了,方子晨背着赵哥儿,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了一山洞前。   洞口不算得太大,就一米多高,里头黑漆漆,赵哥儿猫着腰进去,发现小风并没有在里面,洞里空荡荡的,他之前也常住这儿,里头有些稻草,已经发潮了,在一石块上搁着一捧野菜,瞧着还新鲜,想来应该是最近几天摘的。   “里面没看到人。”赵哥儿出来往四周看了看,见方子晨没回话,一直朝着洞口对面的老树看。   这树长的有点特别,树干中间空了个洞,像是被人特意挖的,大且圆,枝繁叶茂,看不出什么品种。   “······怎么了吗?”赵哥儿语气迟疑又犹豫,像忐忑不安,又像暗含着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期待。   他表情不对,有些苍白,方子晨并没有看清:“没什么,你刚说小风没在里面?”   “嗯!”赵哥儿声音有些低。   “别担心。”方子晨揽住他肩膀:“你仔细想一下,他平常来山上,都会去些什么地方。”   山上能去能躲的地方并不多,赵哥儿知道的就这一山洞。   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是很不踏实。   “夫君,要不我们在这附近再找找吧!”   “山里这么恐怖,又危险,大晚上的,他不在山洞里。”方子晨说:“他会不会是被刘狗子打了,不敢回家,在村里躲起来了?”   毕竟这时候,换个汉子,都不敢跑山里来。   小风才八岁,照孟氏所说,以及对他的了解,赵哥儿觉得小风这会儿绝不可能在村里。   村里也没有可以躲人的地方。   他能呆的地,只有山里。   灯笼照射范围有限,赵哥儿也不敢离方子晨太远,喊人也不敢太大声,怕把深山里的野兽招来。   寻了快一时辰,依旧不见小风踪影,山里寒气重,方子晨身子还没好,赵哥儿便想着先回去明儿再来找,却见方子晨拧着眉,往路下瞧。   “怎么了?”   “这草看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冬天大多野草都会枯萎,但这一片却是长得茂密,生长性好,恢复快,先时被压的痕迹现在不是太看得出来,但稍微留意,还是能看出些蛛丝马迹。   方子晨说:“我想下去看看,这里太陡了,你在上面等我。”   赵哥儿不放心:“我跟着你,这地方我都走惯了,没事儿。”   两人下去有五十米远后,赵哥儿目光在接触到某处后,突然死死定住,然后整个人颤抖起来。   “夫君,”他指前面,不自觉抓紧方子晨的手臂:“那是什么?”   隔的较远,灯笼暖黄的光照得不甚清晰,隐隐的就瞧见一团灰白。   像谁背对着他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寒夜,深山······   方子晨只觉毛骨悚然,但他有过‘撞鬼’的经验,很快镇定了下来。   而且,世上哪有鬼。   真有他也不怕,他是跟林正英学过几招的人。   赵哥儿脸煞白无色,冷汗从骨子里渗到表皮。   方子晨举着灯笼,捏紧棍子,壮着胆子走过去,离的近了,赵哥儿睁大眼,嘴唇微张,垂在身材的手开始颤栗,身形有些摇晃,他捂起嘴,眼眶发酸,就这样呆住了。   “······小风!”   方子晨亦出了一身冷汗。   小风‘坐’在那里,寒冬腊月,他穿着一身单衣,十月份他这么穿,如今十二月了,寒风刺骨的,他依旧还是这么穿。   这衣裳破旧,被洗得发白,衣口磨损严重,手肘处满是补丁。   瞧着颜色款式,是男装,这是刘狗子的衣服,他嫌破旧,便给了小风。   之前小风穿在身上时,便显得空荡荡的,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这会衣服浸湿,紧紧粘在他消瘦又单薄的身躯上。   他应是从路上滚下来的,然后······   村里人砍柴,总会留下长长的一节树干,以待它继续发芽。   而且,在砍柴时,柴刀多是斜着,因此切口尖利,小风滚下来后,就被木桩插入了胸口。   他当时应该就动不了了,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让人一瞧,就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几天降温厉害,又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雨,这儿离内围较远,倒是让他留了个全尸。   蚂蚁冬天是不会出来活动的,可这会,方子晨看到他身上竟爬着几只蚂蚁。   这明明才是个八岁的孩子啊!   方子晨合紧手掌,任由指甲扎进掌心。   尤记第一次见面时,小风背着一捆大柴火,瘦弱的脊背几乎被压到膝盖上,他递给小风两个鸡蛋,小风惶恐的伸出双手,像捧着两个珍贵的,易碎的珍珠。   可那明明不过只是两个平平无奇的鸡蛋。   他受了那么多的罪,吃了那么多的苦,苟延残喘至今,却还是未能来得及长大,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在森冷无人的山里,一个人,孤苦伶仃,被冬雨,被冷风,夺走了他的体温。   在木桩插入胸口的那一刻,他是直接死亡了,还是······他曾尝试着拖动身躯,向外爬去,想去呼救。   又或者,在多次尝试无果,知道自己动不了的时候,他曾盼着,有个人,能来救救他。   然后,在一次次的期盼中,一次又一次的陷入失望,害怕,恐惧,绝望。   如果他和赵哥儿没有来,他是不是就这样,一直这样,直到臭了,引来了山里的野兽,任由尸骸被分食殆尽,头骨不留。   然后,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他已消散于天地间,却无一人知晓。   几乎是越想就越让人难受。   这该死的想象力,想多了平白的让自己难受。   这是个可怜的孩子,回去后,给他烧点纸钱吧!   到了下面,别是再吃不了鸡蛋了。   方子晨吸了下鼻子,拍了拍赵哥儿轻微颤抖的肩膀:“我们带他回去吧!”   赵哥儿说不出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音调。   方子晨闭了闭眼,将灯笼递给赵哥儿,想过去将小风带回去。   虽是去了,但也不能任由着将他留在这里,受风雨侵袭。   还是要入土为安的   方子晨一手环住小风的肩胛骨,一手伸到他腿弯处,想将他抱起来,但触上的刹那,他便顿了下。   手感不对。   小风的身子竟然还是软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伸出手,探了下小风的鼻息。   赵哥儿抹了把眼泪:“夫君?”   方子晨心砰砰跳,几乎震耳欲聋。   赵哥儿又叫了他一声:“夫君,怎么了?”   鼻息很微弱,胸膛起伏很不明显,但······   “小风还活着。”   这简直是个奇迹。   木桩插在他胸口,不知深浅,不知切确位置的情况下,伤者是不该挪动的。   但这会方子晨顾不得其他,小风的呼吸实在是太弱了,他怕去镇上把大夫扛回来,人已经挂了。   小心翼翼将木桩拔出来后,方子晨撕了片衣裳堵住他胸口,横抱着他同赵哥儿就往山下冲。   小风这情况严重,找村里的老大夫没用,到了山下,赵哥儿要同方子晨一起去镇上,方子晨没让。   先不说赵哥儿此时浑身湿漉,便是乖仔,他如何放心他一个人在   赵哥儿道:“那我去村长家借牛车。”   “不用了,这路泥泞,牛车也快不了多少。”上次赶集时,河西给醉宵楼送柴,捎了方子晨一程,路上太多泥,老牛蜗牛一样走,后面还被一拄着拐杖的老头子给超了,临近镇门口,车轮卡到泥里,方子晨还得下来帮着推。   ……   夜深寒重,光站不动,委实冻得慌,老兵哆嗦着,想找个地方喝两口烧酒暖暖身,城门下,有人着急的喊他。   “大叔,快开门。”   他伸出头:“爹?怎么又是你!”   他让两新兵继续守着,自个跑了下去,小风被方子晨用衣裳裹了起来,瞧不清面貌,但看身形,长度,应该是个小孩,见方子晨大半夜的抱着个孩子,老兵吓了一跳。   “这是咋了?爹,你可不能干那些拐卖孩子的缺德事儿啊!家里要是有困难了,你就跟我说,我虽然······”   方子晨不耐烦打断他:“这孩子受伤了,我要找大夫。”   “啊?”老兵反应极快,他有过经验:“这个我熟,你跟我来。”   门又敲得砰砰响,小童开门见又是他:“你爹又不行了?” 第179章   方子晨:“······”   方子晨听了这话,直接无语了。   他跑了二十多分钟,脸不红气不喘的,行的不能再行了好吧。   徐大夫又被喊了起来,没给小风把脉,只粗粗扫一眼,见他唇上无色,肤色发青,面部肿胀,眉头便深深的蹙了起来。   “这孩子······”   方子晨心里咯噔一下:“大夫,请你救救他。”   “他跟你什么关系?”徐大夫问道。   “啊?”方子晨都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回道:“没有关系,就同个村的。”   “那他父母呢?”老大夫等他把小风放到床上,才将小风胸前的衣裳剪开,他伤口周围被雨水浸得发白,有些已被蚂蚁啃食,像是烂肉:“他这情况很危险,气儿进少出多,顶不了多久的,得给他吊命。”   方子晨:“那你赶紧吊啊!”   徐大夫凉凉看向他:“你知道用什么吊吗?”   方子晨只觉拳头都痒了。   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他若是知道,还上什么医馆。   徐大夫见方子晨似乎不耐烦了,继续道:“我们医馆多是用人参来吊命,不过这东西不便宜,若是寻常药物,老夫也不吝啬直接给他用了,但这人参,老夫却是做不得主,而且也得事先同你说清楚,这人参并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妙药,它只能吊命,让这孩子多撑些时刻,恢复些精力儿,别的不能保证,你可懂。”   老兵扯了扯方子晨衣袖,轻声道:“这济世堂背后的少东家,乃是严员外家,徐大夫只是他从外头请来的。”   严家厚道,穷苦百姓来问诊抓药,多是给予优惠,少那么一两个铜板,但这人参,少则上百两,多则上千两都是有可能。   寻常人家谁买得起?   多是富贵人家吃的。   这孩子同方子晨没有任何关系,穿着一看就知道是穷苦人家的,这也就罢,他胸口上还有些大大小小的淤青,有的淡了些,有的颜色却还深,想来在家里不受宠不说,还没少受打,徐大夫自是得说清楚。   “给他用。”他知道这像是一场赌/博,赌赢了,小风能跟他回去,输了,小风这辈子就得留在这里,而他还白白弄个倾家荡产,人财两空,方子晨几乎没有犹豫,抓着那一丝希望:“救人要紧!”   徐大夫见他说得豪迈,伸出手:“银子呢?”   方子晨哽了一下,脸越发的红:“······现在没有,哎,你个老头,那么看我干什么,我出来得急,没带而已,你还怕我不给你啊!上次贾家和张家刚赔了我六百两,老子现在有的是钱。”   徐大夫那天有出庭作证,这事他知晓的,立马道:“店里上个月刚从外地进了一株三百年的人参,价值刚好六百两,我就给这孩子用这个吧!”   方子晨:“······”   方子晨都惊了,这话感觉就像剜他肉,喝他血一样,他张了张嘴,徐大夫先道:“年份越久,效果越好。”   方子晨心都在滴血,一阵一阵的刺痛,他几乎咬牙切齿,想起那朵灵芝,心一软:“那用,用。”   老兵顿时肃然起敬。   他爹真是心地善良,为人大方啊!   六百两,那么大比银子,用出去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徐大夫切了片参塞进小风嘴里,又切了点让药童拿去熬。   伤口有些感染,徐大夫做了简单处理,用烧过的薄刀,将其割下,小风没有丝毫反应,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完全丧失了意识。   老兵同方子晨去外间休息,见他只着着两件薄衣,还湿了,立马去后院同小童拿了一火盆来。   “爹,先把衣服脱下来烤烤吧!不然该着凉了。”   方子晨瞅他一眼:“你还真叫爹叫上瘾了,不说我占你便宜了?”   老兵挠了挠头呵呵笑,接过方子晨递过来的衣裳,帮他放在火上烤。   前几月牢里狱霸出逃,抢了马儿在街上肆意横行,老兵领人前去抓捕,可惜狱霸练过,一脚直接扫到他脸上,将他踹飞好几米,大庭广众之下,他觉得有些跌面子,见着马儿撞伤了好些百姓,上前阻拦的官兵被狱霸挥着棍子打,靠近不得。   西街拥堵,他们才能追得上,要是出了西街,两条腿哪能跑得过四只脚的,就更难办了。   眼看狱霸就要打马离开西街,老兵情急之下,喊了一声:“谁能把那人拿下,老子尊称他一声爹。”   能让衙里当值的官兵老爷喊爹,那是倍有面子的事了。   但没人上前。   那狱霸右脸上一刀疤,面目狰狞,凶神恶煞,虎背熊腰,不知道之前是不是杀过人沾过血,一身的杀气。   偌是不把人抓回去,自个可能明天就要回村里种田了。   老兵想着重金之下,自有勇夫。于是咬牙道:“我再出三两银子。”   话刚落,他就见一少年,从旁边的小巷子里飞了出来,三两步追上去,与马持行后一个跳跃,朝着狱霸横扫一腿。   狱霸被踹下马,爬起来挥着棍子就朝方子晨打过去,方子晨一手抓住迎面而来的棍子,一脚又踹到了狱霸的肚子上。   动作极为狠辣。   只要小伙精神在,在哪都是实力派。   将狱霸制服,拖到老兵跟前后,方子晨就朝老兵伸手:“给钱!”   在衙门当差,除了体面,月例其实并没有多高,老兵道:“要不,我喊你一声爹就算了?”   方子晨哪里肯干。   街上乱起来的时候他立马就背了几个摆摊的老头子躲到巷子里去了,要不是听说有三两银子,他会出手吗?   那肯定不能啊!   他现在上有老下有小,可惜命得紧。   他直言,他就要三两银子,老兵不想给,他一个劲儿的缠着。   一口唾沫一颗钉,老兵没办法,只能给了。   这算为民除害的事儿,有两新兵想仗着身份去拦方子晨,方子晨将银子塞衣兜里,警惕道:“干嘛?想抢我银子啊?哟,你这什么眼神,是看我不爽啊?看我不爽可以啊!想打我也可以,但前提是你不怕我兄弟老王,我告诉你,老王发起神经来,可不是吃屎那么简单。”   老王正好带人来支援,听了这话,直接追着方子晨打。   见对方认得衙门里的大人,小兵立马哑了。   方子晨会出手,是冲着银子来的,原以为对方就是个死要钱的,今儿这一遭,老兵对方子晨改观不少。   小风伤得重,又是灌药又是扎针,徐大夫忙碌一宿,直至凌晨,才跟方子晨说,他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这孩子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他的造化了。   方子晨半步不敢离开,隔几分钟就要探一下,看他还有没有呼吸。   徐大夫简单的眯了会,又去坐诊了,这会没客人,便让药童去唤了方子晨来。   “伸手,老夫给你把个脉,看看你情况。”   方子晨觉得自己这会除了困,啥事也没有,不过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过了片刻,徐大夫拧起眉,严肃问:“你同你夫郎行房了?”   方子晨哽着脖子:“干嘛?我同我夫郎行房还犯法了?”   “你怎么这么忍不得!”徐大夫呵斥道:“上次老夫不是说了,你内里空虚,不宜行房,你咋地不听。”   什么叫内里空虚?   这话方子晨就不爱听了:“老头,你上次压根就没说这事儿!”   徐大夫疑惑问:“老夫没说吗?”   “没说,我最惜命了,你要是说了,我不可能做的。”方子晨说。   徐大夫医术虽好,但上了年纪,在些细微的问题上,总是出错。   小药童俯在他耳边:“师傅,这事您上次确实是没有交代。”   徐大夫咳了一声,看着方子晨:“老夫原是想着你受了这么一遭难,怕是没那心思同你夫郎花前柳下,共赴云雨,是以才未行交代。”   方子晨:“我为什么会没有心思?”   又不是不举。   他心理强大得很好不好。   即使天塌下来,他都还能先吃个包子再去死,这点小事儿,算得了什么。   这病若是治不好,这辈子怕是要断子绝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寻常汉子摊上这事,怕是都要食不下咽,寝食难安了,徐大夫看着他,好像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不过方子晨这会除了一脸怒容,便看不出什么了,徐大夫问道:“你不会觉得抑郁?难受?”   “不觉得。”方子晨说:“你就说吧!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你如今命门火衰,精气虚冷,七情劳倦,损伤生阳之气,湿热炽盛,以致宗筋弛缓,病及阳明冲脉,损及肾······”   方子晨额角青筋直跳:“说人话。”   徐大夫直言:“就是你之前的药,都白吃了。”   方子晨往桌上一拍,等着徐大夫,闷闷的:“都怪你。”   “没事,”徐大夫咳了一声:“老夫再给你开些药便可。”   “可什么可?那药那么苦,我白受罪了?熬药不去柴火啊?我喝药后吃的蜜饯不去银子啊?”   徐大夫也心虚:“那你说咋办。” 第180章   “免费给我抓半个月的药。”方子晨说。   徐大夫:“······”   这人就是冲着银子来的。   方子晨吃的药不便宜,半个月的药少说也要去四五两银子。   可看对方一副你不答应,老子就要你好看,晚上要麻袋套你的表情,徐大夫只得应了。   城门刚开,赵哥儿背着乖仔就往济世堂来,他也不知道方子晨会去哪家医馆,但济世堂离城门近,小风当时的情况,他应该不会去太远。   跟着药童进到后院,就见方子晨蹲在门口,左手一个包子,右手一个包子,正吃得香。   “夫君。”   方子晨站起身:“哎呀,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吃过早餐没有。”   赵哥儿摇摇头,他担心小风,昨夜就没睡好,今儿早早便起来了,哪里还有心思。   乖仔头发乱糟糟的,一晚没见方子晨,可想他了。   “父亲,抱~”   方子晨接过乖仔,把包子递给他,另一个给了赵哥儿。   这包子他吃了两口,乖仔也不介意,捧着就开啃。   赵哥儿往屋里看:“小风怎么样了?”   方子晨抚了抚乖仔的头发,道:“不知道,昏迷不醒呢!”   “夫君,”赵哥儿看着他,眉头微拧:“你怎么了?”   方子晨瞧天瞧地:“没什么啊!”   赵哥儿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咬着后槽牙:“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方子晨抱着乖仔的手收紧了,这事儿躲不掉,满也满不了,他小心翼翼瞅了赵哥儿一眼,呐呐的把事儿说了。   一下就去了六百两,后期还要换药,吃药,还得去一大笔银子,赵哥儿闻言,整个人都难以反应。   但这银子,是该花的。   银子没了,还可以赚,人没了就没了。   这六百两,他之前一直没有动,总觉得这是方子晨的‘受难钱’,心里一直有个疙瘩,那银票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方子晨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他想花出去,可家里也没什么要买的,穷惯了,太贵重的东西他又舍不得买,最后只能藏了起来。   可怎么说都是六百两银子,他曾经为了几文钱给人下跪磕头,省吃俭用,存了好些年,也不过存了几十文,如今这么大一笔银子一天不到就全花出去,他不是不心疼不难受,但凡换个人,他都不愿,可小风曾帮过他。   乖仔几个月大的时候生了场病,他去砍柴换药,是小风帮他照看的乖仔,后来他们熟悉了,小风但凡找到点吃的,总会分给乖仔。   山里找食不容易,外围常有夫郎妇人来,能吃的,都被扒拉个干净,那些吃食,都是小风进内围里找的。   直白的说,是他拿命换的也不为过。   可就算这样,他分给乖仔,给自己的时候,他眼都没有眨一下。   在人最困难痛苦的时候,能施以援手不求回报之人,是最难能可贵的。   如今虽是熬过来了,但小风之前帮过他,这恩情他没齿难忘。   若是没有银子,没有办法,也就算了,可如今手里明明有银子,若是不救,就眼睁睁看着,他心里那道坎也过不去。   乖仔眼泪汪汪的,趴在床边,轻轻的勾了一下小风的手指,见小风面无血色没反应,依旧紧闭双目,静静的躺着,没搭理他,他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呜呜~小风哥哥这系西莫鸟啊?系喜掉了吗?”他问完,吸了吸鼻子,又啃了一口包子。   方子晨是看得目瞪口呆。   他是看不懂,儿砸这会儿到底是难过呢,还是不难过呢。   你说不难过,他眼泪又一直掉,说他难过,他又还有心思吃包子。   不过想到在刘家他头卡住那次,他还能吃得下个胳膊大的红薯,方子晨又释然了。   “父亲。”乖仔伸长脖子把包子咽下去,哭着:“乖仔不要哥哥喜,乖仔要哥哥。”   “你小风哥哥还没死。”方子晨叹了口气,摸着他的头,说:“不过我看也快了。”   赵哥儿立马捶了他一下:“你怎么什么话都乱说,不吉利。”   方子晨低低道:“我瞧着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嘛!我也不想这么说啊,可是看他就像是要马上挂了的样子,我也可怜他的。”   若小风身体强壮些倒还好,可他原本的身子骨就瞧着不太健康。   方子晨先前过得富裕,标准二世祖,从没缺过钱,因此他对钱没个概念,也没意思到钱是个重要的东西,直到来了小河村,饿了肚子,吃了野菜,又扛了快一个月的沙包,才对钱有了清晰的认识。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为了三两银子,他直面歹徒,买个包子,他都对比三家比大小,恨不得跟老板砍半天价,他扣成这样,可含血含泪好不容易到手的六百两银子,他眼不眨的就拿出来了,还不是因为心疼这孩子。   他也想小风好过来。   但事实就是这样,他只是说了句老实话而已,虽然说完了,他也觉得这时候,这情形,这话好像确实不该说。   他接连呸呸几声。   赵哥儿看他眼底有熬夜后的红血丝,想来这人是一宿都没睡的。   他让方子晨去眯一会,他盯着小风,见方子晨趴在床尾睡了,这才出来,给了几个铜板,让小药童帮着去醉宵楼请个假,顺便去店里同周哥儿说一声,又问他还有没有薄被,想借一张。   方子晨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乖仔一直拉着小风的手,定定的看着他。   小风中间一直没什么好转,旁晚时却突然发起了热。   赵哥儿喊徐大夫来,徐大夫把了脉后,微微摇了摇头,说他恐怕不行了。   这种伤,病人在治疗时,都会起热。   大多数人熬过来了,就好了。   但通常也会有些小部分人,没能熬过来。   小风身子骨不好,抵抗力差,虽是喝了参汤,但他身子空亏太久,伤口又重,送来不及时,在寒风冷夜里呆了那么久,又染上寒症,能吊到这会儿,徐大夫已经有些意外了。   方子晨被乖仔的哭声吵醒。   睡不够,他的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了。   “怎么了?”他勉强睁开眼,太阳穴一抽一抽的,视线模糊不清,还蒙着一层血雾似的红色。   乖仔一头扎到他怀里,双手抓皱了他的上衣,哭得特别伤心。   他习惯了不声不响地掉眼泪,伤心极了才会这样小声的抽泣。   方子晨恍惚了,忘了还在医馆里,只以为他儿砸又被人欺负了,立刻气势汹汹的站了起来。   “夫君,怎么办啊。”赵哥儿突然开口,唤回他少许神智。   哦!   这里是医馆。   赵哥儿眼里又慌又怕。   方子晨立即道:“怎么了?”   赵哥儿断断续续的:“小风发热了,徐大夫说,说让我们带他回去。”   发热大多是因为伤口感染。   赵哥儿求了徐大夫,见对方颇有些不见黄河不死心的架势,徐大夫虽已束手无策,还是开了去热的药,让药童熬了给小风灌下去。   半时辰过去,也不见有所好转,这才说让他们把人带回去。   方子晨探了下小风的额头,确实是热得很,几乎到烫手的地步,他盯着小风,目光复杂。   先时是怕人凉了,现在人热了,他还是怕。   赵哥儿抹着眼泪,说要出门找牛车,被方子晨拦住了。   “我觉得他还可以再抢救一下,你去买点烧酒来。”   赵哥儿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他一贯听话,当下就跑去买了。   烧酒买回来,方子晨没敢耽误,找药童借了张毛巾,沾了酒,一下下擦着小风的腋窝和腹沟。   以前这种活儿他是不会干的,给乖仔洗了几次澡,已经洗出经验来了。   徐大夫就见他像搓衣服一样乱折腾,人是他带来的,也就随他去了。   烧酒不够用,赵哥儿又出去买了两壶。   方子晨隔几分钟就给小风擦一次,临近傍晚,周哥儿来了。   “小风还好吧!”   “现在烧退了点。”赵哥儿有些疲惫又有些高兴的说:“你等会回去,跟孟大姐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周哥儿嗤的笑了一声。   方子晨正好掀了被子,准备给小风再擦次身,周哥儿见小风胸膛上那狰狞的伤口,及根根分明的肋骨和遍布的淤青,有些讽刺的说:“你觉得她会担心吗?今儿早上,我还看见她坐村长的车来赶集呢。”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不放心来了一趟,听赵哥儿说了小风的事,回去后心里久久都未能平静。   他想了一下午,都想不通孟氏到底是怎么想的,小风是她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孩子都不见了,她还有那心思来赶集。   赵哥儿蹙起眉,周哥儿继续道:“我以前经过她家门外,看见刘狗子拿木棍打小风,她就站在一旁,连句阻拦的话都没有,你还怕她担心,想太多了。”   “不论怎么样都要说一声。”赵哥儿道:“小风毕竟是她的儿子,不说就是我们的不对。”   周哥儿也知道理是这么个理:“那行吧!等会你不回去了?”   “不回了,”赵哥儿道:“小风这情况,回去了我也不放心。”   这房里只有一张床,赵哥儿和方子晨两大人,随便趴着就能眯一会,小风伤得重,乖仔肯定不能跟他挤,赵哥儿便让他帮着把乖仔带回去,照顾一晚。 第181章   乖仔不想回去,但也知道自己留下来帮不了什么忙,乖乖牵着周哥儿的手:“爹爹,乖仔明天来看你,乖仔会听周叔叔滴话,你放心哟。”   赵哥儿轻轻抚了下他的大头:“嗯!我们乖仔最听话了,爹爹放心。”   乖仔跑屋里,趴在床边,同小风说了一声他要回去了,明天才能来看他,让他好好的,没得小风回应他也不介意,中午他就这样絮絮叨叨小老头一样,同小风胡乱侃了一下午。   同小风告完别,他又去黏方子晨,讨了三个亲亲,才心满意足的同周哥儿回去。   三更时,小风终于退烧了,只是人还未醒。   方子晨又盯了他半个时辰,见他没有反热,这才叫赵哥儿去歇息。   赵哥儿趴了一时辰,便又起了,两人替换着看守。   隔天周哥儿来,就见方子晨毫无形象的坐在门栏上,头发乱糟糟的。   周哥儿同他说话,他也没应,周哥儿只能朝赵哥儿看去,眼神询问他这是怎么了。   赵哥儿道:“没事儿,他睡不够就会这样。”他都习惯了。   “父亲,你西莫鸟啊?”乖仔挤到他怀里,仰着头看他。   方子晨就说了一句:“困。”   乖仔以为是昨儿他不在,方子晨没能抱他,睡不着了,小眉头立马拧了起来,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上:“那你快点抱乖仔睡,睡觉觉才有能量哟。”   方子晨“······”   徐大夫早上起来,过来查看,见小风还有呼吸,烧也退了,只觉惊讶,给他把完脉,更是直呼奇迹。   他问方子晨怎么做的,方子晨也没有鸟他,只微微抬着眼睫,迷蒙的瞅了他一眼,又趴在床尾睡了。   他脸上睡痕明显,皱着眉,眉心隆起。那两片看着就很薄情的唇紧紧抿着,望过来的眼珠隐隐有些泛红。   夺人心魄的妖孽一样。   徐大夫被他扫得一愣,见赵哥儿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低声哄他,不由摇了摇头。   之前他便觉得方子晨出众,但这一刻,那感官却更为清晰直白。   这般容貌的小夫君,怪不得这哥儿那般。   徐大夫自行去查看,就见小风的伤口只敷着一层淡淡的药粉,昨儿他敷的药已被清洗干净。   药童昨儿帮着端水,瞧了大概,便同徐大夫说了。   这药敷得厚,里头的伤口不通风,会很容易流脓感染,而且,徐大夫处理的时候,压根没给伤口消毒。   古人望闻问切虽是了得,但有些事儿,却也不甚清楚。   因此在古代,这种贯穿性的伤,大多数都是要躺板板的。   周哥儿将话带给孟氏,但是在镇上呆了三天,依旧不见她来。   小风已经醒了,只是还不能动弹,他经了这么一遭,最是需要人安慰陪伴的时候,可孟氏却没有来,也没托人捎一句话,小风起初还会朝门口张望,眼巴巴的,虽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可眼里的期盼谁都看得出来。   直到第二天晚上,他像是认清了,苍白的脸上泪痕淋漓。   方子晨在他醒后,便回去上工了,只赵哥儿留下照顾他。   “你娘可能是忙,所以······”赵哥儿尽量安慰他,可这话说到一半,他便住了嘴。   这话太过苍白无力。   冬季里能忙什么呢?   即使再忙,三两天过去了,就抽不出半天空?这可是自己的儿子,有什么能比这重要?   孟氏实在是太过狠心了。   这一刻,再多的安慰都会显得多余,赵哥儿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给他掖好被子,坐在一边默默陪他。   冬天冷,加之小风这情况,实在不宜碰水,前两晚擦个脸就睡了,这天赵哥儿热了水,想等方子晨过来了,给小风擦下身子。   不是他不能做,而是小风八岁了,又是个小汉子,理应避嫌。   小风动不了,乖仔不在的时候,他就盯着房顶瞧。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小风侧头望去,见方子晨端着水进来。   “方,方叔。”   “嗯!”方子晨应了一声,其实他更想小风喊他哥,喊叔总感觉有点老,但如果喊自己哥,喊赵哥儿叔,那他就比赵哥儿矮了一辈份了。   他用脚将旁边的凳子勾到床边,将盆放在上面。   小风没多想,以为他要给自己擦脸,便乖乖的闭上眼睛。   身上骤然一轻,被子被掀开,即使关着门,但还有丝丝冷风从门缝里灌进来。   乍然接触冷风,小风打了个寒颤,立即睁开眼,见方子晨葱玉般的手已经伸到胸前,要解他衣裳,他立刻慌乱的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了起来。   方子晨顿了一下,扬了扬唇角:“哟!你还害羞啊!”   小风呼吸凌乱,没有说话。   “我之前都不知道帮你搓过多少次了,你还害个什么羞。”方子晨去拉被子,却发现扯不动。   小风躲在被子底下说:“不,不洗。”   “不洗该生虫了。”方子晨道:“你身上都是烧酒味,闻了两天了,你还没觉得上头啊!”   小风脸上爆红。   刘狗子很爱喝酒,可精酒贵,他便买那些低价儿的,这种酒味道虽不怎么好,但酒味却是很浓郁,酒香中夹带着一股糊味。   他喝醉了就爱拿小风撒气,小风常在满屋腥恶的酒味中遭受□□和殴打,日复一日,时间长了,小风便对这种味儿有了阴影,他几乎是味到酒味,就控制不住的想起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粗暴,身体会生理性的刺痛,胃里也会翻江倒海的抽搐起来。   他想叫赵哥儿帮他擦个身,但想着自己已经够麻烦人了,便迟迟的没好意思开口。   他用被子遮着下巴,只露出一双眼睛:“要,要赵叔,洗。”说完,他又把自己完全盖了起来。   床动了一下,旁边有些下陷。   “想得美。”方子晨大咧咧的坐到床边:“我方三少亲自上阵给人擦身,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事,如今你是三生有幸,上辈子应该是扶了老人过马路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紧的,给你擦完了,老子还要赶着去吃饭呢!”   这话倒也不假,这辈子能得他这般服务的,是少之又少。   没穿来前,他为了不去军队受练,哄他奶奶时,就给他奶奶端过一次洗脚水,就一次,可把老太太高兴坏了,直接搂着他一个劲儿的喊心肝,他爷爷带人回来,想把他押回去,老太太直接不干了。   爷爷说不能太宠着他,他这样的脑子,不教育好,以后肯定会成社会的败类,牢房都不够他蹲。   奶奶不听王八念经,将他护到身后,说他孝顺,从小就活泼开朗,懂事孝顺,岂能是那种人,想把孩子带走,除非从她身上踏过去。   爷爷无可奈何,只想晚上等她睡了,再偷偷把方子晨绑回去,结果晚上刚吃完饭,方子晨便拿了一盒药贴来。   爷爷上了年纪后,有腿寒的毛病,一到变天就疼,方子晨看天气不对,吃了饭就来给他捶腿儿,然后拿药膏给他敷。   爷爷问药膏哪里来的,方子晨说是他买的。   “贵不贵?”爷爷问。   “不贵,一张也就四百多块。”方子晨说。   因为二哥的事,他和大哥受了无妄之灾,银行卡全被停了,每月就两千来块钱,这事老爷子是知道的。   “那你哪来的钱买?”   他垂着头,声音很低:“我存的。”   爷爷闻言,顿时就感动了。   这一盒里好十几张,怎么的的也得去几千块钱,这点钱他不看在眼里,可为了省这钱,孩子定是都没怎么吃好。   怪孝顺的嘞!   罢了,军队里戒律森严,训练艰苦,不想去就不去吧!   方子晨给他捏腿,见他似乎有松口的迹象,又适时道:“爷爷腿疼,我难受,我就想让爷爷舒服点,也不知道这药贴好不好用。”   “你有心了。”爷爷摸他的头,见左右无人,偷偷给他塞了张卡:“拿着,里头有三十多万,一点小钱,拿着随便花,你正是长个的时候,要多吃点,军队你既是不想去,那我让人给你报个班,那儿的教练以前也是从我手下部队出来的,你有空了就去学学,一个男人,总得会点招式,不然像上次那样,几瘪三就把你抓去了,你让爷爷去哪里找。”   方子晨心满意足了,当晚直接上了淘/宝,给了好评。   好评返现,花了三百块,又返了两块,赚了!   爷奶都没得他这样的顶级服务,赵哥儿也没有,就乖仔和小风。   他给乖仔洗澡时,乖仔不知道有多高兴,这死孩子竟然还不愿意,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风抓紧被角:“不,不要,要,要赵叔。”   “要什么赵叔,方叔不疼爱你吗?你是个小男人了,让个哥儿帮你擦屁股,看你小鸡鸡,你好意思吗?不嫌害臊啊!”方子晨俯身过去,不跟他废话,从侧边掀开被子:“不要动,乖乖的,叔叔给你检查身体。”   小风反抗不能,怕扯到伤口,也不敢做太大的动作,见被子被掀开,他试图去拉,方子晨直接卷吧卷吧成一团推到床尾。   屋里有火盆,倒也不算得太冷。   前儿赵哥儿给小风买了套里衣,挺宽松的,小风紧紧抓着,眼泪汪汪,像要被恶棍逼迫的良家妇女。 第182章   方子晨笑了一声,不费什么劲儿就将他衣服扯了下来,见他脖颈往上,羞得似要滴血,便轻轻的往他屁股那儿拍了一下。   小风身子骤然紧绷,蜷起脚趾,压抑着气息,他想往后缩却被方子晨牢牢按住,双眼氤氲,他抬起左边胳膊捂住了眼,似乎已经没脸见人了,生无可恋了,好像他看不见方子晨,方子晨便也会看不见他。   他像案板上的鱼,一动不动,全身泛红,任由方子晨宰割。   毛巾拧干,方子晨拖地一样,从他腿根直接拖到脚裸。   “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唔唔~”   小风:“······”   “别绷那么紧,也不用紧张,哥的服务技术是一流的。”   小风没出声,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血液直往头顶涌,几乎要冒烟。   见他气都不敢喘了,方子晨安慰道:“不用害臊啊!大家都是男人,你怕什么呢?你有的我都有,我的都还比你大呢!不过~”他拧起眉,目光犹如实质,疑惑道:“你今年八岁了吧,怎么鸡鸡这么小啊?它是不是发育不良?”   小风的鸡鸡实在是小得可爱,干扁豆一样,跟乖仔的相差无力。   小风呜咽一声,直接哭了出来。   这话对一个男人来说,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方子晨惊了:“哎呀,别哭啊别哭啊,你这病都还没好呢。”   他越哄,小风哭的越厉害。   赵哥儿听到动静,在门外问怎么了,方子晨慌了一瞬,咬了咬牙,靠近小风,低声道:“你别哭了,回去我把牛鞭给你吃好不好,吃了牛鞭它就大了,别哭了哈,你再哭,等会你赵叔又要打我了。”   赵哥儿在外面拍门,小风哽咽着:“不,不吃牛,牛鞭。”   不吃方子晨还高兴呢。   由于耕织传统,牛作为一个重要的农业工具,是不允许随意宰杀的。   多是等它老了,农户将它交到官府指定的屠宰地进行宰杀。   牛一般能活二十到三十年左右,加之数量稀少,像小河村,满大村几十户人家,就村长家有一头牛,于是牛鞭就显得很珍贵了。   吴老送了他一根,腥臭得很,光是看着方子晨就下不了嘴,他想倒卖出去,跟着杨掌柜一打听,好家伙,一牛鞭能卖八/九两银子,快赶上一头小牛犊了。   后来忙,牛鞭现在还搁家里。   小风不吃,他还省了好几两!   “那你别哭了。”   小风吸了吸鼻子:“我,我要盖,盖被子。”   “盖盖盖!”   方子晨给他擦完身出来,赵哥儿就瞪他:“你又把他惹哭了?”   什么叫又?   方子晨觉得心虚,又觉得冤枉极了:“这孩子脸皮太薄了,说两句,他就臊得想哭,怨不得我啊!”   小风确实有点腼腆,他之前就独来独往的,加上活儿多,平时也没怎么跟人交流,内向了一点。   “没事。”赵哥儿接过他手里的盆:“等他跟你相处久了,就学会厚脸皮了。”   方子晨:“······”   方子晨左右瞄,这会小药童在前头忙,院子里没什么人,他往赵哥儿屁股上拍了一下,肉嘟嘟的,手感挺好:“就会胡说八道。”   赵哥儿的脸红了白,白了红。   ……   又在医馆呆了三天,徐大夫给小风查看一番,见他伤口好了些,可以动了,便让赵哥儿带他回去。   不回去不行,他实在是怕了方子晨了,天天找他要红枣吃,不给就说他是庸医,这玩意儿不贵,但每天一抓,也去好些银子了。   在医馆住了几天,衣物被子多了不少,赵哥儿收拾好东西,念着小风的身子还不利索,出去找了牛车,回来想扶小风出去,可到房里,竟是没见到人。   小药童过来:“刚才我看见他出去了,还以为他是去找你。”   赵哥儿匆匆说了声谢,转身出去找。   小风身子不利索,在厨房随手捡了根木棍做拐杖,他原是想走,可走了没多远,便无措又迷茫的站在街头。   这儿交叉路口,他不知该往哪里走了。   孟氏从未带他来过镇上,他这一生只到过两个地方,一个是出生的小榕树,一个便是小河村。   这两个地方,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个地方受罪罢了。   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怯怯的四处张望,像迷路的孩子。   他走的并不远,赵哥儿很快寻了过来。   他拉住小风的手:“小风,你要去哪里?”   小风佝偻着背,没有说话,赵哥儿道:“我们回去吧!你身子骨未恢复,不要乱跑了。”   小风垂着头,后侧颈的陈旧疤痕袒露了出来,他长的又矮,赵哥儿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支吾了一会,轻轻的说。   “不,不回去。”   那声音很低,刚一出口,便淹没在混杂的吵闹声中。   赵哥儿没听清,靠近了些:“你刚说什么?”   小风紧张地捏着表皮粗粝的木棍,和被老师抓到开小差的学生一样。   “不,不想回,回去。”   赵哥儿问他:“那你想去哪里。”   “我不,不知道。”小风摇头,说:“回,回去,会,会被打。”   刘狗子不会在意他出了什么事,只会在意家里的活有没有人干。   按照往常惯例,他若是回去,刘狗子一定不分缘由的先打他一顿,因为他已经好多天没干活儿了,家里定是堆积了一堆活儿。   若是知道他在山里遭了难,也只会骂他自找,打他一顿后,再让他去干活。   回去便是生不如死。   他被打怕了。   真的是怕了。   赵哥儿没有说话,见他只是叙说便已恐惧得浑身发抖,他缩着背,不知是累的还是疼的,又或者是因为别的,大冬天,他却汗出个不停。   赵哥儿定定看他,冷风刮得他浑身冰冷,恍惚中小风的身影似乎慢慢变幻,最后成了七岁的他。   他们身形无比契合,一样的消瘦,像天生就低人一等,脊背总是佝偻着!   当年他也是这样。   被马大壮打了一顿后,罚站在院子里。他站着不动,风轻轻刮起来,他摇晃着,随风一起震荡。   他想逃,往后看,院门大开,可他却被打出了奴性,不敢跨出半步。   他卖身契在马家手上,他离不开这里,即使能离开,天大地大,他能去哪里?   仅仅一个瞬间,便让他心脏揪疼,万蚁噬心。   小风此刻彷徨无耻的模样,同他当年是何其的相象,他仿佛就是幼年时的他。   小风道:“我,我在街,街上要,要饭。”   村里壮硕的汉子在镇上都找不着活,自己这小身板就更不可能了,但他可以去乞讨,听说要饭也能赚些银子,他听人说,一般的乞丐,一天能得三四个铜板,若是遇上善心的大老爷,还能赚更多。   一天三个铜板,两天便是六个,他可以只吃一个馒头,或者······   之前有个富家老爷做喜事,包了酒楼,楼里怕忙不过来,便在外头招小工,刘狗子正巧赶上,帮着来杀猪。   回去吃饭时,看着桌上的水煮菜,发起火,说他凭什么过得连镇上的一条狗都不如。   他对孟氏道:“你知道吗,今天我在酒楼里做工,有个老爷做喜事,请了好多人,有二十桌那么多,有鱼有肉,他们都没怎么吃,收工回来我看见店小儿倒了好些在后巷,那鸡腿儿还带肉,就被人咬了两口,那几条狗狗吃的可香了,你再看看,他娘的,老子就一盘子青菜。”   小风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他可以去那些酒楼后面,等晚上他们倒东西的时候捡来吃,这样,就不用买馒头了。   他结结巴巴的说:“得了银,银子我,我就,就给你。”   赵哥儿愣了愣,脱口而出,问:“为什么给我。”   “你,你和方,方叔救,救我,去很,很多地银,银子。”这事儿小风是知道的。   小药童给他送汤的时候跟他说过,讲他喝的是参汤,他叔叔花了六百两给他买的,老贵老贵了,问他味道怎么样,好不好喝,他一听,当时就要被呛死了,碗里还剩大半,他却不敢再喝了,药童说,不喝也退不了银子了,就该浪费了。   六百两对于身无分文的他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可还不清也不能不还,能还多少是多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要还,他就该还。   赵哥儿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同小风对视,他满目病容,消瘦憔悴,肤色干枯像迟暮的老人,并不好看,但他五官却意外的清秀柔和:“你现在身子还没好,先跟我回去。”   几乎是话刚落,小风就抵触的转开视线。   “是回我”赵哥儿懂得他的感受,当年在马家,在他一度窒息的时候,他就曾无数次的盼望着,希望有个人来,把他从马家那口深渊里拉出来。   如今,小风跟他少时无二。   当年没有人拉他,现在,他却希望,自己能做那个把他拉出深渊的人。   因为,那种盼而不得,那种痛苦的绝望,实在太让人崩溃了。   小风猛然抬起头:“回,回你家?”   “嗯!”赵哥儿拉他:“走吧,你不想刘家,便不回去,赵叔叔会保护你。” 第183章   原时方子晨同赵哥儿住的那间屋子房顶破了大半,那会正直炎夏,方子晨闲热,就没封上,后来冷了,他上工忙,而且这活儿也不会做,赵哥儿便自己请了人来,将屋顶盖好。   旁边的小屋他也打扫干净了,里头也搁了张床。   村里讲究父母在,不分家,寻常都是几兄弟住一起,成婚后,孩子又一个接一个的生,房子就难免住不开,有的家里,常是几兄妹几兄弟一起睡一间,也有的跟着父母一起,直到八九岁了,知事儿了,才从双亲房里‘分’出来。   乖仔还小,啥事儿都不懂,同他们睡也没关系,但亲热时总是不方便,加上先时让他听见了声,误以为鬼叫,赵哥儿便把隔壁房间整出来,想让乖仔自己睡。   以前冬天,没有被子盖,乖仔睡他怀里,可能也是怕踢着他,总是安安分分的,一个姿势到天亮,这会有盖的了,垫的软,他总爱抱着脚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夜里也会不自觉的踢被,赵哥儿怕他自己睡冻出个好歹,便将他留在了屋里,打算天气暖和了再将他分出去。   隔壁没人睡,他和方子晨要亲热时,便会去那里。   每次过后他都有打扫,这会小风来,到是可以直接住进去。   晚上方子晨回来,见小风时还怔了下,不过也没说什么。   赵哥儿在厨房煮菜,小风扶着墙进去,他有寄人篱下的自觉,什么都不做,像个废人一样,他便坐得不安心,总想做点活。   赵哥儿太懂他什么心思了,没有阻止,让他坐在灶台边帮着看火。   赵哥儿单独炒了盘肉,放了蒜苗,可香了,方子晨和乖仔呼啦啦的吃,饿死鬼一样,小风没敢夹,碗里的白米饭他甚至都不太敢吃,他问赵哥儿,说有野菜窝窝吗,他吃那个就可以,赵哥儿说没有,家里就白米饭,让他不要多想,赶紧吃。   天气冷,伤口恢复的并不快,他坐着胸口会有点疼,他没有说,哆嗦着手去夹饭,强忍着。   他一直垂着头,碗里忽然多了块肉。   乖仔筷子还没收回去,小嘴巴旁边一圈还油乎乎的:“小风哥哥西肉肉,肉肉好西,香香滴!”   “谢,谢谢!”   “你受伤惹,”乖仔说:“明天乖仔杀鸡给你西,鸡肉可好西鸟。”   小风都慌了,连连摇头:“不,不用,不用。”   “用滴用滴!”乖仔抱着碗移到他旁边,挨着他,很认真道:“受伤西鸡肉肉才能好,上次父亲也在医馆里躺鸟,回来都要不行惹,然后乖仔杀鸡给他西,父亲西鸟鸡肉肉就立马好惹。”   方子晨闻言差点呛到了:“你个死孩子,瞎咧咧什么,等下我把你吊茅房里信不信。”   “哟~”乖仔眉头拧起来:“西莫这样啊!乖仔几系实话实说,父亲坏~”   赵哥儿看方子晨一副吃屎一样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声。   方子晨想收拾乖仔一顿,乖仔扭着碗大的小屁股,就是不给他打。   灶台里还烧着火,门关着,厨房里暖乎乎的,方子晨和乖仔吵吵闹闹,赵哥儿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两,眉眼带笑。   小风捏着筷子,眼眶突然就酸涩了。   这是和家里截然不同的场景。   他弟弟也快和乖仔大了,但从不叫他哥哥,也从不会给他夹肉吃。   刘狗子买肉回来时,总会把他赶到屋外,然后关起门,不让他看,像是生怕他会偷吃。   他不能到桌上吃饭,每次他都得先伺候好刘狗子,等他吃完了他才能吃。   刘狗子嘴里没好话,脾气也躁,无论他怎么伺候,他总是不满足,总是要对着他骂骂咧咧。   村里男人,大多都是有共同点的,因为穷,在外被人瞧不起,在家便想逞威风,看着别人对他卑微屈膝,哀声求饶,他那点可怜的自尊,便像是得到了满足。   马家和刘狗子,大体都是同一类人的。   被褥有晒过,蓬松柔软,不再是潮湿的,充满了霉味。   小风轻轻抚着,没敢睡。   门被敲响,赵哥儿抱着个枕头进来,另一手上还拿着一瓶药。   “天冷,你方叔说你伤口应该会痛,让我拿瓶药给你,睡觉时,往伤口上倒一点就行。”   又花银子了,小风慌了,他还没说什么,赵哥儿先道:“你不用担心银子的问题,先把伤养好了再说,我知道你可能还不习惯,但以后你要学会把这儿当自己的”   他把药放床头,把枕头放在深蓝色的被褥上:“我刚同你方叔在一起的时候,我常怕自己吃多了,活儿干少了,会被他嫌弃,总会下意识的想去讨好他,可你方叔告诉我,人不该是这样,没有谁必须去讨好谁······”   方子晨敲门的动作顿住,把手收了回来。   这时候进去,怕是有点不妥。   赵哥儿不知道同小风说了什么,直到方子晨把乖仔哄睡了,他才回来。   方子晨百无聊赖,一下戳戳乖仔的脸,一下去捏他鼻子,一下抓着一缕头发伸到乖仔的小鼻子去撩痒痒,乖仔睡得不安稳,下意识伸手揉了揉鼻子,雷打不动,又翻了个身继续睡。   方子晨捏捏他软乎乎的屁股,感叹:“真是头猪啊!”   赵哥儿关了门,没有上床,只坐在一边,难以言喻的看着他。   “怎么了?你不睡啊?”   赵哥儿缓了口气:“前天你帮小风洗澡的时候,你······”他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措辞:“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方子晨道:“没有啊!”   赵哥儿:“你仔细想想。”   方子晨认真思考了会,还是道:“就是没有啊!他是怎么了吗?”   赵哥儿看着他没有说话,面色在光的映照下泛着一层暖色。   方子晨有些滑稽的与他对视几秒:“其实要说哪里不一样,还真有一点。”   赵哥儿追问:“哪里?”   方子晨往门口看:“你过来一些。”等人凑近了,他悄悄话一样,掩着嘴在赵哥儿耳边说:“我发现他的鸡鸡特别小,他应该是患有小鸡症~”话都没说完,就被赵哥儿打了一下。   “你别瞎说。”   “我没有瞎说,真的,有的人他天生鸡鸡就发育不良,我店里工作的王小虎你认识不?”见赵哥儿点头,方子晨继续道:“他之前娶了个媳妇,后来他媳妇给他戴绿帽了,我听其他伙计说,是因为他鸡鸡小,他媳妇嫌他,才出墙的。”   赵哥儿:“······”   方子晨摇头叹息:“小风这情况,不妙啊!我本来想忍痛割爱把牛鞭让给他吃,可这小子不识货啊,竟然都不想吃。”   “他用不着吃。”赵哥儿语破天惊,给方子晨投下了一个重雷炸/弹。   “小风他是个哥儿,你给他擦了那么多次身,都没发现的吗?”   方子晨眨眨眼,好像没反应过来:“你说他是个啥?”   “他是个小哥儿。”赵哥儿说。   方子晨低低的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傻了,我虽然才来大半年,但我都知道,孟寡妇前几年带着个儿子从小榕村改嫁给了我们村的刘狗子,你不会不知道吧!”   赵哥儿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方子晨止了笑:“他真是个小哥儿啊?”   “嗯!”赵哥儿道:“我看过了,千真万确。”   “······”方子晨翻身扯了被子盖到头上,只觉得没人见人了。   小风若真是个哥儿,那他前头那一系列行为,就只能用‘变态’两字来概括了,虽是不知情,可如今知道了,不知小风是什么感受,反正他是又羞愧又觉得不好意思。   那时觉得小风是个小汉子,弹他鸡鸡,拍他屁股,他是毫无心理压力的,在现代,他二哥还常和同学在洗手间比大小,让他做见证人呢!这种事,他真觉得没什么,可换了另一种身份,他脸真是臊得慌。   他成咸猪手了!   他有罪了。   如果小风是个哥儿,他给他擦身的时候,小风那个羞愤欲滴到反应就说得过去了。   哥儿同汉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小鸡鸡较之汉子,会娇小玲珑一些,五官也较为柔和。   赵哥儿都怕他憋坏了,扯了下被子,方子晨从里面伸出个脑袋,问赵哥儿,那现在该怎么办啊?他要不要去跟小风道个歉,跪地求饶忏悔一下啥的。   赵哥儿轻笑了一下:“算了,过去就过去了,当时你也是不知情,现在去道歉,他反而会更不好意思,这事你就当忘了吧!”   方子晨撇了下嘴。   小风手臂上确实是有一点红,不过那点红并不明显,而且那儿之前被打过,淤青严重,方子晨给人擦身时,是瞧见了,但淤青严重时,皮下组织也会含血,加上小风是个小汉子这一观念先入为主,他压根就没往别处想。   若是想到了,他还能那样对小风吗?   那定然是不能的。   他可是一个戴过红领巾,上过思想品德教育课的人。   这事忘了也好,方子晨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他为什么住我们家,没有回去啊?”   这事儿赵哥儿没事先同他说,这会便说了小风在刘家的情况。   “我想让他在我们家里住下,可以吗?” 第184章   养个孩子不是养只狗养只羊那么简单,换前几个月,赵哥儿是不敢把小风留下的,但现在他有能力了,他完完全全能养得起一个孩子,只要他再努力些,方子晨甚至都不用去上工,安心吃他软饭。   赵哥儿觉得自己虽有能力,但也不该擅作主张。   “都随你,你看着办就好。”方子晨不介意家里多个人。   他在某些时候是很心软的,像当初对赵哥儿和乖仔,他那时身无分文,吃了上顿下顿都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情况下,他就心软的将他们归纳到自己的羽翼下,如今他站稳了脚,再来一个,就多双碗筷的事情,小风比乖仔还大,不用他半夜抱着嘘嘘,也不用帮他洗澡,帮他绑头发,那就更是没问题了,只要赵哥儿乐意。   赵哥儿就知道他会答应,不过见他亲自点头还是很高兴,他面对面地抱着方子晨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夫君,你真好!”   “那必须的啊!”方子晨这人就装不下什么烦恼,某些时候心大如盘,小风的事被他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一手拍着床,一手环着赵哥儿,让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臂弯中,用指腹扶着他的眼角,手指流连,接着蹭过他的脸颊,温声在他耳边说:“赵哥儿,我想要你,给不给?”   “别闹。”赵哥儿没什么威慑力的瞪他:“等会乖仔该醒了。”   “没事,他跟头小猪一样,只要我们小声一点他就不会醒。”方子晨起身把乖仔移到里面,扯了扯胸前的衣服,朝他招手:“快来呀!”   他睡觉不喜欢穿繁琐又厚重的衣服,这会即使冷,也只穿着一套清凉的夏衣,扣子开着几个,衣料轻薄,有些静电,稍稍贴在他身上,锁骨、前胸,腹肌和人鱼线,笔直精壮的双腿,皆都无所遁形,它们掩在薄布下,都却彰显着蓬勃的力气。   不可否认,这是一具年轻的,有力的,迷人的躯体。   先时为了一日三餐奔波,方子晨也没空想别的,后来赚银子了,开始吃饱了撑着了,晚饭后总要锻炼两下,有时背着乖仔跑几圈,有时拿他当哑铃,举来举去,抛来抛去。   赵哥儿看得口干舌燥,正想关了灯扑过去,方子晨先艹了一声。   咋地就忘了,那老头说让他先禁欲两个月呢!   ……   店里生意好,之前忙着照顾小风,赵哥儿都没去店里,今儿便打算过去一趟,醉宵楼前几天接了单生意,过生辰的,今儿便不接客人,方子晨下午过去对个总账便可,赵哥儿早早起了,进厨房揉了点面,打算做个面条,想到方子晨不是很爱吃面类食品,便单独给他熬了点粥,等会再炒个小白菜。他刚洗好锅,小风拄着棍子进来了。   “赵,赵叔。”   赵哥儿:“怎么起这么早?”   小风道:“我,我睡,睡不着,我能,能帮你做,做点什,什么吗。”   他早起惯了,赵哥儿扶他:“不用,我就煮点面,没什么活,你睡不着便先躺着,早上冷,别又受着寒了。”   “可,可是······”   “昨儿说的都忘了?你现在最要紧的事便是养好身子,你伤口没好,昨儿不是又出了血吗,先再躺两天吧!”   面条好煮,赵哥儿又另外煎了四蛋。   之前村长给他们家送了只母鸡,后来河大愣家又送了只,天气还暖和的时候,还能一天两三个蛋,都不用怎么买,最近冷了,蛋都不怎么下了,想吃都得去外面买。   乖仔是闻着味儿醒来的,见方子晨睡得四仰八叉,捂着嘴笑了一声,便挪着屁股趴到他胸口去,噘着嘴亲他两口,这才抱着衣服蹭下床。   他似乎特别耐冻,许是前两年练就出来了,这会穿着件单衣,也不怕冷,哒哒的往厨房跑。   赵哥儿怕他受凉,赶忙帮他穿衣,训了他两句,等他洗好脸,才打了碗面给他,又给小风端了一碗过去。   方子晨醒过来时院子里已经没人了,他盛了点粥,喝了两口,想了想,站起身往外走。   小风昨晚睡得并不踏实,又或者说,自醒来后,他就没睡好。   以前饿狠了的时候,他经常往深山里跑,一是因为没有办法,其次便是他不怕死,他有时候觉得,其实活着更难受,可那天他不甚从路边滚下去时,真的面临死亡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其实死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他又疼又怕,想喊人来救救自己,可一张嘴,呼喊都没溢出喉咙,胸口便疼痛难忍,他动也动不了,喊也喊不了······   孟氏没来看他,他便不想再回刘家了。   可不回刘家,他能去哪?   他一直再想,一直在迷茫,直到跟赵哥儿回来,躺在暖乎乎的被窝里,呼吸着上面清香的皂荚味,每一口都觉得弥足珍贵,情绪控制不住,豆大的泪从眼里滚落下来。   ……他心安了。   屋里暖和,本该睡得很安稳,可半醒半梦间,总会梦到刘狗子。   刚吃了面,到底还是虚弱,这会便有些昏昏欲睡,门被敲响时,他机体反射般吓了一跳。   “小风,还在睡吗?”   是方子晨的声音,得了小风的回应,他这才开门进来。   他手里还端着碗,本想一屁股坐到床边,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坐到一边的小凳上去。   “你赵叔跟我说了。”他率先开口:“他说你是个小哥儿。”   小风的脸又红了。   方子晨当没看见,吸了口粥:“那个,上次的事,我给你道个歉。”   赵哥儿说让他忘了,当这事没发生过,说出来了,两人都会尴尬。   昨儿方子晨觉得有理,可刚一想,好像又不对,他知道小风是个哥儿了,以后要住同一屋檐下,这事儿就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他起码得给小风道个歉,为这事表个态度,让他知道,其实他方叔,是个正义的美男子,而不是那专门揩人油的猥琐男。   他这一家之主得有个伟岸的形象。   “不,不用道,道歉。”小风看着他:“方叔又,又不是故,故意的,是我,我没说。”   方子晨一拍大腿:“就是啊!你当时为什么不说,你说了,我都不弹你小鸡鸡了。”   小风双腿不由夹紧,脸都红了,又忍不住想躲被子底下去。   “娘,娘不让,让我跟别,别人说。她说,别人知,知道会,会欺负我,但我,我想告,告诉赵,赵叔说,他会保,保护我。”   方子晨听他说话都累,粥都没力气喝了。   “你也可以告诉我的,我也可以保护你,哎,你不说害我白白为你担心,既然你是个小哥儿,那那牛鞭我就不给你留了。”   方子晨因为相貌太过张扬凌厉,加上不同村里人的气质,大家对着他,总有点怂,小风却一直都不怕他。   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在方子晨帮他把柴火搬开时,他就料定了他是好人,加上赵哥儿这层关系,小风不怕他。   “我,我不吃牛,牛鞭,是,是汉子,也不,不吃。”   “是汉子你也不吃你就等着被戴绿帽子吧。”方子晨见他噘着嘴没有说话,道:“你别不信。”见时间不早了,他转开话题,说想送他个礼物,为了道歉,也为了表示欢迎,问他想要什么。   小风从没有礼物,他高兴问:“真,真的吗?”   方子晨:“没有,骗你的。”   “我,我想要,要什么,都,都可以吗?”   “想太多。”方子晨白了他一眼:“你赵叔小气吧啦的,我兜里就几百文钱,你想要大个宝石,我可买不了。”   “我,我不要,宝,宝石。”小风激动得脸都发红:“我想,想要一,一只兔,兔子。”   兔子而已嘛!   方子晨一口应下,他回厨房又喝了两碗粥,这才关了门往外头走。   前几天断断续续下了几天雨,也不大,但就是阴冷潮湿,村里有些人家盖的是草棚,虽和着泥不会漏水,但潮气明显。   还好今儿太阳出来了,村里家家户户都把被子搬了出来,晒在外院的篱笆上。   被子用久了,里头的棉絮会发硬,盖时就不怎么暖了,晒过后会好很多。   途径一破败的草屋外,方子晨脚步顿了一下。里头正躺着个老人,他身上只盖了张又旧又烂的薄被,这会正蜷缩着打哆嗦。   这人方子晨听刘婶说过一耳朵,好像是河二狗的爹。   早两年听说上山砍柴摔了一跤,好像挺严重,直接半身不遂了,吃喝拉撒全在床上,河二狗早先还照顾了他半个来月,后来应该是没耐心了,搁房里也觉得臭,便在离家不远的空地搭了个草棚,将老人家搁在了里面,一天就一碗野菜,吊着命。   都说生儿子养老,真是养个屁的老。   看到他,方子晨穆然就想到了自己的晚年,如果也被孩子这般对待,他宁可早早的体面离去算了。   但是好死不如赖活啊!   赵哥儿总说想给他再生一个,原先他也觉得挺美,不过这会倒是不这么觉得了。   孩子在精不在多,就乖仔一个,有时候就把他弄得够呛了。   还是得把乖仔教育好才是,力争让他做个像自己这样体智德美全面发展的人。   方子晨叹了口气,想到家里还有一捆干稻草,便回去抱了过来,给老人家盖上了。   给被子没有用,河二狗看见了八成也要拿走,他起身要离开,老头子突然伸出蜡黄枯瘦的手将他拉住,睁开浑浊的双眼。   方子晨猛然战栗了一下。 第185章   “好孩子。”老头说的很吃力:“好孩子。”   他一直在重复这三个字,身下的稻草散发着尿臭味,手看着也不怎么干净,方子晨也没嫌弃,轻轻拍拍他手背。   “我知道啊!我爷爷奶奶就经常这么说。”   “你是大头娃娃他父亲是不是?”老头子突然问,他声音很轻,像是气音,说两句喉咙里便呵呵呵的声响,仿佛坏掉的风箱。   方子晨倾身侧头俯在他嘴边:“大头娃娃?”   老头说:“用布带背着只奶狗,两只眼睛大溜溜的孩子。”   全村有狗的,会背狗的,就自个家儿砸,方子晨点头:“啊~对,那是我儿砸。”   “你们很像。”老头一直握着方子晨的手,没有松开,他看着房顶,说:“他经常给我糖吃,陪我说话,也是个好孩子。”   前头那话方子晨没放心上,后头那话倒是让他开心,当父母的大抵都是这样,夸孩子一句,比夸自己千千万万句还要高兴。   “是嘛。”方子晨挺起胸膛:“我孩子,像我咧!”   ……   晒谷场那儿聚了许多人,呆家里好些天了,这会天气好,大家便都出来了,小孩在一边玩,汉子们也三三两两坐一起,讨论来年春天哪块地要种些什么,另一块地又要种什么。   种地看着像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但里面也有些讲究。   像离村里远的,半山腰上的,靠近林子的,就不太适合种玉米了,种了就是白费力气,前脚玉米种刚撒下去,后脚就全被老鼠和鸟给吃了。   可不种也不行,一是本来地就少,不种吃什么?二是无辜将地荒置,没人举报还好,若是被人举报,就得交银子了。   因此大家常是将离家近的地种完了,才种山里的,种完了就派人在山上守,直到玉米长出来。   而且一山腰,最好是种同种作物,像去年,河家没出来同村里人商量,自己种了玉米,结果周边几块地全种了大豆。   这两作物成熟期不一样,河家玉米熟的时候,人家大豆已经收割回去了,山腰上就他家一片玉米地,还没成熟呢,就被老鼠和野猪祸害个干净。   要是大家都种了玉米,那老鼠和野猪,就不可能专盯着他家一块地儿来了,野猪也危险,大家伙一起守夜,还能将他震退,若是一个人,野猪见了,准要将他拱个底朝天。   汉子们商量得热闹,旁边一堆妇人夫郎就稍显安静了。   以前就她们话最多,可今儿却例外。   河婶脚边搁着个箩筐,双膝上放着一簸箕,在挑花生。   前儿发潮,有些生霉了,要挑出来,不然吃了会苦。   “昨儿我看见赵哥儿将那孩子带回来了。”她在说小风的事:“赵哥儿雇了辆牛车,他不仅没把孩子送回刘家,下车的时候,啧,我真是没眼看。”   泥路颠簸,小风伤没好,之前从医馆出来,他伤口便崩开了,后来在牛车上,身子骨更是被颠得厉害,到了家门口直接下不了车了,赵哥儿见他脸色不好,便将他扶了下来,小风腿软摔进他怀里,河婶正巧看见这一幕,便觉他不知廉耻。   “以前就爱偷汉子,现在跟了方小子了,还是骚得耐不住,将那小汉子带回家,方小子不在,还不晓得他们做出些什么来哦!”   有几个夫郎妇人拧起了眉。   这话就过分了。   偷汉子这事真假先不论,但小风才多大岁,村里人虽没同他说过话,但小河村就那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小风明明只是个孩子,抱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怎地到了她嘴里,偏说的那般难听,好似他真的跟赵哥儿有什么一样。   大家托赵哥儿的福,前阵子跟他赚了些银子,还想着来年再跟他合作呢,而且方子晨那般护着赵哥儿,大家不想被他盯上,河婶这话自是没人搭腔。   河婶也不在意,挑捡着花生自顾自的:“我以前就瞧着这赵哥儿不是个好的,先时还可怜他,让他来帮我挖红薯,他张口就说要一天三十文,我没给,就给了二十文,不知道他是不是恼火了,挖出来的红薯大部分都被他挖烂了,你们说说,要是嫌我给的少,大可不来啊!何苦的整着一遭,这不是恶心人嘛,白白糟蹋我的红薯,心眼忒坏了些······”   “河大姐,”坐她对面的妇人突然瞪大眼睛,脸色有些苍白,像是见了鬼一样,身子轻微颤栗:“你,你······”   周边噤若寒蝉,河婶怔了一下:“咋地了?”那妇人指了指她后面。   河婶回过头,瞳孔骤然一缩,腿上的簸箕差点掉地上,显得十分慌张:“方,方小子。”   方子晨双手抱胸,垂着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他不说话,河婶便有些怂他,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脸色缓了下,笑了下站起来:“你今儿没去上工啊,是休息吗?”   方子晨没回话。   河婶找着话:“你也是来晒太阳的吧!来,坐这儿,婶子旁边还有个凳子,我告诉你啊,我们这儿冬天可冷着呢!多是下雨,很少出太阳的,今个算是难得,趁这会儿多晒晒,不然明后头又开始冷了。”   她见方子晨站着没动,只是紧盯着自己,深琥珀色的瞳孔中不带半点感情,也没回半句话,周边人正瞧着她,脸色不由有些尴尬:“方小子,你在看啥呢!”   方子晨掀了下眼皮,回:“看你舌头。”   “······”河婶下意识的问:“舌头有什么好看的。”   方子晨淡淡扫了她一眼:“我就想看它到底有多长,才能让你整天叭叭叭的到处造谣说人闲话。”   那一眼看似寻常,也不带任何的攻击性,河婶却脊背穆然发寒。   方子晨脸上没什么表情,问:“刚你在说什么?”   在他几乎毫无波动和温度的注视下,河婶吞吞吐吐:“我······”   “你说赵哥儿偷人,”方子晨朝她跨了半步:“来,你告诉我,他偷了谁,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我,也全部给我说清楚。”   河婶后腿两步,不敢看他:“我,我并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方子晨扶着额突然笑了起来:“你不知道你他妈的到处造他谣,说了差不多半个月了,说得爽吗?”他一脚踹翻了河婶拿来装花生的箩筐,里头的花生全撒了出来,四处滚的老远。   他爆发的毫无征兆,一身寒潇骇人。   周边几个妇人吓得站了起来,这边动静大,汉子们赶过来,问怎么了。   有人小小声的说了。   汉子们看向河婶,只觉得她临老了,糊涂了。   有刘赖子在前,大家伙都晓得了方子晨护赵哥儿护得跟眼珠子一样,别人打不得骂不得更碰不得,她到好,说人闲话也不知呆家里说,偏的还跑这儿来,不是找打是什么。   河婶看自己挑了半天的花生全滚泥里去了,心疼的喊起来。   “哎哟,我的花生啊,方小子,你干啥啊!”她去拍方子晨,方子晨抓住她的手,她挣扎了下没挣脱开,便囔起来,似乎气急了,也不怕了:“我说两句怎么了,他就是不好,还不许人说了?”   方子晨冷声问:“他哪里不好?”   “他就是不好。”河婶子说。   “哦!他不好,就你好,”方子晨甩开她:“河婶子你是不是每天都特闲啊!整天吃饱了不干事,到处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怎么着,合着全天下就你最好了是不是?你那么好,当初怎么还嫁给河大叔不嫁玉皇大帝啊?就玉皇大帝才能配得上你吧。”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四周很安静,所有人都听见了。   人群中有人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河婶子气得满脸通红,手腕处还隐隐有些疼。   “你怎么说话呢,你也不怕我回去同你村长大伯说吗?”   “我怕什么?”方子晨无所畏忌,掐着腰,几乎是嗤笑道:“你这死老太婆,我告诉你,我虽然才十几岁,但老子走过风走过雨,当年武当山上学过武,煤洞里头吃过苦,流水线上流过汗,伊拉克去挖过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还会怕你个老太婆,怕什么村长??”   见他哽着脖子,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河婶几乎不敢相信:“你刚说什么,你说我~”   方子晨打断她:“我说你是死老太婆。”   河婶同村长一母同胞,村里除了马家,大家对这一村之长还是有些畏惧的,加之河姓又是村里的大姓,河婶在村里几乎没有人敢这般说过她。   方子晨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她原是就觉得方子晨对她很是冷淡,也不怎么给她面子,但她想着对方可能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少爷,脾气难免会冲一些。   他条件实在是好,脾气冲这一点不要紧,又不是同她住,她只想当秀才他岳母娘。   方子晨打刘赖子的事儿,她是知道的,方子晨有多护着赵哥儿,她也是知道的。   本来她也不敢说赵哥儿的坏话,但不说有什么办法。 第186章   大夏传统,最是看重女子清白。   河慧慧嫁过人,在吴家住了好些年,同她夫君肯定是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如今二十岁了,不过在吴家这些年她什么活儿也没干,养得圆润了些,倒是更白更有姿色了。   但这又怎么样,她嫁过人,如何同人十五六清清白白又水灵灵的姑娘比?再寻个初婚的好汉子定是难,更何况是方子晨这样的。   现在村里还没有人知道河慧慧合离的事,但吴家老根就在小榕村,往年总要关了门回村里过年,两村之间离得不远,村里有几家媳妇是从小榕村嫁过来的,初二她们回趟娘家,怕是就什么都晓得了。   若方子晨没同赵哥儿在一起,河婶倒不会不自量力的打他的注意,可方子晨连赵哥儿都能接受,没道理到了她家闺女这儿就不行。   赵哥儿那些龌龊事,赵哥儿自是不会傻傻的同方子晨说,她在外头传,知道的人多了,自是会传到方子晨的耳朵里,只要赵哥儿越不堪,她家闺女才能越干净。   到时方子晨就算知道她家闺女合离过,但和赵哥儿一相对比,她闺女可不就好了么?   赵哥儿处在泥潭里,一身脏污,她闺女却只是脏了鞋,自然是让人更容易接受些。   她第一次说赵哥儿的坏话时,还有些怕,战战兢兢的恐方子晨寻上门,后来见方子晨没来,她胆子便大了。   “方小子,做人不能这样啊!”河婶说:“我是你村长大伯的妹子,你扪心自问,这半年来,我大哥帮了你多少忙?你现在住的地儿,还是我大哥的,你那么说我无所谓,但你那般说我大哥,你对得起他吗?你这是忘恩负义啊!”   方子晨觉得好笑,他也当真笑了起来。   “我忘恩负义?我对不起他?”村长从路边上跑过来:“方小子~”   方子晨朝他招手,待人到近前,才道:“村长,你来的刚好,来,你来告诉告诉你妹,我对不对得起你。”   村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刚才要去地里摘菜,见这边情况好似有些不对,围着好些人,这才跑过来。   “你们老爹是我救的,”方子晨说:“我不挟恩图报,住你们河家老宅,我每月都有给银子,我县考时,他是帮我担保过,但我也给河西介绍了工作,算来算去,是你们欠的我,我没白白受你们恩情,我这辈子,除了我父母,我爷奶,我大哥二哥,我没对不起任何人。”   他语速很快,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别的先不说,就冲救命之恩这一事,方子晨别说住进河家老宅,便是村长给他做牛做马都是使得的,何况是给房租,又给河西介绍了工作。   帮担保的事,更不算什么事儿了,跑一趟而已,河大楞在村里说过的,赵哥儿那天好酒好菜的招待了他们。   这还不够吗?   河西和房租这事儿大家先时都不知道,这会一听,方子晨哪里是欠河家,明明是河家欠了方小子的,占了他便宜才是。   村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这话让他涨红了脸,他正要开口,河婶呐呐道:“这些事儿我不知道,可不管怎么说,我是你长辈,你就不该那么说我!”   手有些蠢蠢欲动,方子晨极力控制着,握紧了拳头:“你算我哪门子的长辈?算你比我老?”   事不关己,方子晨什么样大家也都摸清,只要不惹到他,还是很好相处的。   有人便笑了起来。   什么样的长辈会到处说晚辈的坏话?那些话,说是戳人心窝子都不为过。   赵哥儿本就自卑敏感,他伏低做小哄得人现在乐观开朗了些,要是听了这些话,发现自己在别人眼里竞是这般的不堪,他该怎么想,又该有多难受。   他幼时经历过,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若非教养好,方子晨刚才早就一把盖过去了。   “你打的什么主意,其实我都知道。”他垂眸看着河婶,冷笑:“但我不蠢,对你闺女也不感兴趣。”   “什么?”   大家轰动起来,有那好事的,直接道:“方小子,刚你那话啥意思啊?”   方子晨嘲讽的回:“大家不知道吗?这老太婆,想把她那闺女塞给我呢!”   “不是吧!河慧慧······我就说嘛!怪不得这次回来这般久也不回去。”   “好好的,怎么就……”   “河大姐这段时间一直在说赵哥儿的坏话,我还纳闷呢,如今倒是说的通了。”   “这河慧慧是合离了还是被休了?”   “管它什么,不都一样。”   “照这么说,河慧慧是合离了才回来的,那这才两月不到啊!河大姐也真是急的,都不给她家闺女歇口气。”   “哎,先时我还当赵哥儿惹着她了,原来竟是为着这般,真是太缺德了。”   大家也都不是蠢的,很快就想通其中关系。   河婶打的真是好主意,但她也是越老越糊涂了。   先时赵哥儿为什么跟方子晨一起,大家都是知道的。   方子晨是可怜人,才将人从马家赎回去。   两人因着这原因才在一起,村里人成婚,讲究的是过日子,赵哥儿为人勤快,长得好看,性子也好,又会做生意,养只鸡,养两月还有感情呢,更何况是个人,住一起久了,年轻气盛的,方子晨自是对他有情,赵哥儿那是命好,已抢了先机,是可一不可再的事儿,河慧慧没啥可怜的地方,还总端着,她想嫁给方小子,真是痴人说梦。   大家先前便觉得方子晨是有出息的,跟村里人都不太一样,这会他还考上了童生,门槛自然就往上抬了,河家门不当户不对的也敢心存妄想,当她家闺女真是天仙吗?小算盘打的啪啪响,真是服了。   周边人窃窃私语,那点算盘被剥开暴露在阳光下,河婶站着不动,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实打实的扇了两巴掌。   一连串的事儿,砸得村长发懵,他有太多太多想问的,可这会竟是不知先该问河慧慧的事,还是方子晨和河婶的事,他结巴的当口,河慧慧也跑来了。   看着满地的花生,以及河婶那浑身发抖的样,河慧慧便知事已败露,对着方子晨泫然欲泣。   “方公子,我娘都是为了我好,她,她可能做了些糊涂事,能否给小女一个面子,不要跟她计较了好不好。”   “你有什么面子?”方子晨冷声反问:“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面子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赚的。”   河慧慧:“······”   “我娘她不是故意的。”   方子晨怔了怔。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被这五个字恶心到了。   河慧慧垂着头,脖颈盈白,身子有些晃动,似乎被方子晨毫不留情的话刺得摇摇欲坠。   不带任何感情的评价,河慧慧还是有点姿色的。   那点姿势与方子晨而言,可能入目既忘微不足道,不足挂齿,可对于小河村的汉子们来讲,她便是白月光朱砂痣般的存在。   一白遮百丑,这话是有所道理的。   有个汉子看她掉了眼泪,就要站出来,河慧慧又开口了。   事情已被方子晨挑破,那便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那次雨中搭讪,方子晨对她态度冷漠,可扭头便对赵哥儿一副截然不同的热情样。   凭什么呢?   她问方子晨赵哥儿哪里好,她哪点比不上赵哥儿?   她这话委实大胆,里头什么意思,也是表露无疑。   大家噤若寒蝉,看着河慧慧是目瞪口呆,震惊无比。   早些便听闻镇上的人比村里人放得开,也大胆的多,那姑娘哥儿上街,若是有看中的汉子,直接给人塞手帕塞香囊。   村里人哪敢如此,未出阁的姑娘去洗衣的路上,碰上汉子多说两句话,有人在场还好,若只孤男寡女,便要被人指不检点了。   河慧慧嫁去镇上不过几年,别的没怎么变,胆子倒是大了。   河慧慧一时冲动,说完也有些紧张,手中帕子搅得死紧,但她并不后悔。   方子晨穆然就想起赵哥儿半月前说的话。   那天晚上他们闹的有点大,赵哥儿被弄出了一身汗,被褥也被蹭到了些,隔天他摘去洗,回来后变有些闷闷不乐。   他不是很会隐藏情绪,又或者说,方子晨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将他放在心坎里,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因此他一丁点的不对劲,都能被方子晨所感知。   方子晨问他,他有点气又有点自卑的说:“我刚才碰见河慧慧了,她说,她说你可怜。”   因为赵哥儿同方子晨在一起,所以方子晨可怜了。   河慧慧应当是特别瞧不起赵哥儿,是以她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方子晨不知她哪里来的自信:“赵哥儿好不好与你无关,你好不好的,也与我无关,你想跟赵哥儿比,我感觉你就是在自取其辱,从涵养,从容貌,从素养,从身高,你哪一点可以跟他比?”   河慧慧抿着唇,方已孤注一掷,她没有退路了。   不问个清楚,她不死心,也不甘心。   “我就没有哪一点比得上他?”   “有啊!”方子晨压抑着音调,道:“尖酸刻薄,心肠歹毒这一方面,你胜过他。”   河慧慧:“······”   方子晨没去看她迅速煞白的表情,冷眸寒声警告:“你们母女两,想说人坏话,我不反对也管不着,但你们下次若是再敢跑我夫郎和我儿子跟前逼逼,就没这么简单了,今天算是第一次警告。” 第187章   那天阳光明媚,晒谷场上聚了很多人,方子晨说话不留余地,不留情面,河慧慧和河婶便成了村里的笑话。   有人说她们活该,也有那么几个觉得他说的有点过分了。河慧慧和河婶即使再不对,但终归是姑娘家,他一汉子,话说的那般毒,不给人留丝毫面子,太不该了。   方子晨没觉得有什么不该。   他自认脾气好,也很好相处,河婶之前就在四处散播赵哥儿的谣言,他没当场找上门,便已是变相的给了她机会。   河婶收嘴,他便既往不咎。   若是继续······   人插他一刀,若是没死,他定是要反手插那人人两刀的。   方子晨原是想着去河家警告一番,可刚到晒谷场,便听到了河婶那的般话。   方子晨顷刻就忍不住了,不把河婶当场怼死,他都对不起赵哥儿昨晚安慰他时,给他的那两个吻。   方子晨说完,河慧慧掩面跑了,见她往小河那边跑,情况不太对,有人赶忙追了上去。   “哎呀,快来人啊!慧慧跳河了,快来人啊!”   小河村之所以叫小河村,便是因为河多,照理说生长于这么个地方,村里人水性当是了得,但偏偏的,村里会水的人并不多。   往年常有人在河里溺死,因此孩子还小的时候,大人便严词警告,不准他们靠近河边。   一代又一代,到了后头,会水的就越来越少了。   有人下意识喊方子晨,想让他去救,方子晨朝前头看去,小河离晒谷场并不远,河慧慧前脚刚踏进河里,后脚就被两汉子拉住了。   死不了的。   方子晨转身回去,村长见河慧慧没事,让两妇人将她扶回去后,追了上来,拉住方子晨,说替河婶同他道歉。   方子晨没有接受,他闭了闭眼,全身血管都在突突跳动,头也像是要爆裂开来。   他自始至终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冷静,相反,他一直都在克制。   从何慧慧跑过来,说‘不是故意的’开始,那股在他血液里横冲直撞的戾气便怎么也克制不住了。   要说方子晨最反感的话是什么,便是这一句:‘不是故意的’   有些人似乎觉得,只要说了这句话,先头犯过的错,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便都能被原谅。   以前方子晨曾跟赵哥儿说,他在学校里经常横着走,说其原因,是因为他二哥是学霸,其实不然。   大家不敢惹他,追究到底,只不过因为他姓方。   ……   方爷爷有两个儿子,方爸爸从商,方叔叔从政,老爷子在军部又是响当当的人物,方家权盛无人敢惹。   方二哥七岁时将方子晨从外头捡回来,他身上没有任何一件衣裳,肚脐也没有剪,身上脏兮兮的,沾满了尘土和一些血迹,大城市里环卫做的好,即使是马路,也是干干净净,脱了衣服上去滚,也滚不出一身泥,除了郊区,绿化带,城里是找不到一片泥地的。   方父方母吓了一跳,问方二哥,孩子哪里来的。   方二哥抱紧方子晨:“这是我从垃圾桶里捡的,是我的弟弟,你们的小儿子咧!”   话刚落,他就被打了一顿。   方父报了警,方二哥被两警察带去‘指认现场’。   那是离高档别墅区三公里不远的一处小巷子里。   那边是大学路,附近有两所名牌大学,还有几所技校,边上小吃多,门店多,方二哥总假借晚跑的名义偷偷过这边来玩。   别墅区域治安好,他晚跑时家里的保姆并没有跟着他,他便跑大学路那边去吃喝。   保姆总说路边摊不干净,但路边摊味儿总是最香,东西也是最好吃,方二哥有时也会进小店里嗦粉。   门店外灯红酒绿热热闹闹,店铺后门便是一些租出房,安安静静,几盏路灯幽暗发黄,投着死寂的光,宛如被那一排门店隔成两个世界。   那天他吃多了,小店里没有厕所,服务员带他去巷子里的公共厕所,他蹲坑一贯蹲得久,便让服务员先走了。   蹲了十来分,擦了屁股出来后,路过垃圾桶,他控制不住的去瞧,要是换在别墅区里,他还想去翻,可这儿的垃圾桶大概十几年都没洗了,黑乎乎的不说,附近几家做餐饮的店铺常往里头扔些烂菜骨头,夏天热,烂菜渗了水出来,臭烘烘的,方二哥失去了翻垃圾的性质,转身就要走,里头却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啼哭声,像幼猫哀哀的叫唤一样。   方二哥以为听错了,又静静听了会,里头又传来两声弱弱的哭声,他当场眼睛就瞪大了,顾不上嫌弃,冲到垃圾桶边,趴着桶朝里望,就见个小孩躺在个白色的泡沫箱上。   遗弃小孩是违法的。   警察调取附近监控,又询问附近的摊贩,皆是一无所获,也毫无蛛丝马迹。   监控中,环卫车每天都会来收三次垃圾,最后一次是傍晚五点,这会附近的小摊和店铺并没有什么人,垃圾也并不多,只有两商贩往里扔了些装冻肉坏掉的泡沫箱,期间直到方二哥出现在监控里,这段时间虽也陆陆续续有人从垃圾桶旁边经过,但都没有往里投掷垃圾,也没有任何的嫌疑人。   方子晨像是凭空出现在垃圾桶里的一样。   警察查不出来,孩子便一直留在警局里,方二哥却闹着吵着,说要找方子晨,那是他捡回来,是他的弟弟。   方父方母工作忙,并没有时间再去照顾一个孩子,方大哥和方二哥他们虽说基本都是扔给保姆照料的,可为了同孩子培养感情,两人晚上还是尽量抽时间同孩子相处两小时,陪他们一起游戏,现在好不容易盼着他们长大了,哪里愿意再养一个。   然后方二哥绝食了,不去上学了,说没有弟弟,他生无可恋了,水都喝不下去了,要死了,让他妈妈买部游戏机跟他陪葬。   方母劝他,他也不吃,方父打他,他更是不吃。   没得办法,两人只能动用些关系,把方子晨领了回来。   也许是年近四十,对孩子有了更多的渴望,人也更有耐心了,方子晨警局呆了三天,拿回来后,方母瞧他是怎么瞧怎么可爱,保姆都不让抱,方二哥也不给碰,晚上都要抱进房里去睡。   满月时,方父给他取名,叫方子晨。   晨时夕照,新阳初升,方父希望他朝气蓬勃、阳光积极,乐观开朗。   方子晨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三岁前,不是在别墅区里浪,便是去军区大院玩,外头都知道方家老大领养了个孩子,很是得宠,要星星不给月亮,家里老的小的,护他护得紧,但那孩子长个什么样,大家却是都不知道的。   直到方子晨三岁,才在众人面前首次亮相。   那是方奶奶过六十六岁生日,不是大寿,家里原是想小办,但客人来的实在多,最后包了家酒楼。   方父方母要忙着招呼客人,便让方大哥和方二哥带着方子晨。   不用刻意介绍,大家一瞧便知道,能被方家两大少爷护在怀里,抱着哄着,有此殊荣的,那只能是传说中的那个方家养子了。   方子晨小西装三件套,领口打着个蝴蝶结,脚上一双锃亮的小皮鞋,长得唇红齿白,干干净净,混血的洋娃娃一样,模样十分精致,他被方大哥抱在怀里,见方大哥胸口别着个胸针,便说好看,原只是想夸一下,但方大哥以为他喜欢,直接拿下来给他玩。   方子晨吃得多,又闲不住,中午在外头跑了一下午,方大哥怕他饿了,让他坐在小沙发上,说去取小蛋糕和饮料来给他吃。   酒楼处处有监控,来的也都是父母和叔叔爷爷圈子里的人,方大哥不怕人丢了。   方二哥去玩了,方子晨一个人呆着无聊,便玩起手上的胸针,上面有颗小钻石,泛着灯光,方子晨扣了扣,见扣不下来,也咬不动,便拿脚去踩。   他不觉得自己这一行为有什么,这样类似的小钻石他就有八/九个,且都比这个大,他二哥以前对他说这发光的,亮晶晶的玩意儿是玻珠,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让他随便玩儿。   对面几贵妇见他这般举动,蹙起了眉头。   “他就是方总那个养子吗?”   “应当是了,刚我见方大少抱着他呢!”   “长得倒是可爱,怪不得一家子都疼他。”   “三百多万的胸针拿来踩,方家倒是豪横啊!”   “也不知道方总和韦总是怎么想的,都有两孩子了,还领养一个,还是个男孩,也不怕他以后抢家产。”   有人朝四周望了望,见没什么人注意这边,便道:“我听说他是方二少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真的假的?”   “圈内人都这么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以为是正规福利院领的,如果是从垃圾桶捡的,那他们带这孩子去检查过了吗?不会是有什么缺陷或者什么毛病吧!”   “应该没有吧!瞧他挺好的啊!”   “你不懂,这年头乱,那些个男男女女开放得很,前几天你没见老秦家啊,听说他女儿才大三,挺爱玩的,常在夜店里泡,未婚先孕了,那孩子还染上了艾滋,你看这孩子皮肤白的,听说都三岁了,个子却那么矮,我看八成是有问题。”   “我也觉得他应该是有什么问题的,不然他亲生父母怎么会把他扔那种地方!”   “养这种孩子干什么,真想养,去福利院领一个不就好了,垃圾桶里捡的,那是不干不净。”   ······   大多被丢弃的孩子,除了少数养不起迫于无奈丢弃外,大多原因都是孩因为子有缺陷。   她们见方子晨小,以为他听不懂,说话便肆无忌惮,都在猜测他这小模样的,为什么会被丢弃,为什么父母不要他,他身子是不是有什么病,能被方家领养了,算是走了八辈子的运。   那语气,那神情,那些指指点点,恶意的揣测,那由羡慕产生的妒忌,并不是不痛不痒,而是成了剜方子晨血肉最有利的刀子。   他从不知道自己是领养的,起初他还有些懵,震惊过后才迟钝的,心里升起一股被针一下下狠扎般的疼痛。   他没有一个可以慢慢接受的这一事实的阶段,骤然知道真相,不等他有所回缓,狂风暴雨便铺天盖地的直接向他袭来了。   大堂灯光亮得格外刺目。   他像被剥光了一样,扔在人群脚下,像个劣质产品一样,受人品头论足。   那帮人还在说,方大哥突然出现,直接将托盘朝她们扔了过去。   方二哥恰好回来,见了这一幕,直接冲过来:“卧槽,大哥,你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方大哥彼时十二岁,个子抽条拨高,有些消瘦,但五官极度深邃,他乃方家长子,自小便按继承人的要求来培养,年纪虽小,但发起飙来,一身通寒的气质,把对方几人吓得够呛。   他知道方二哥的软肋,也最会指使人,他话少,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但方子晨知道,他二哥被方总揍,其大部分原因,都是来自方大哥的挑唆:“她们欺负小弟。”   “什么!”方二哥扭头,见方子晨双目失焦,茫然无措的可怜模样,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朝对面那几贵妇撞了过去。   这事闹的有点大,对方家世势力不及方家,即使被方大哥扔了蛋糕,一身高定脏了大半,又被方二哥撒泼似的抓,大伤没有,却也极为的丢脸和狼狈。   方父搂着方子晨,将他头往胸口按,问方大哥,知道事情原委,便强硬的要求对方跟方子晨道歉。   跟个孩子道歉,有人拉不下面子,又觉得两家还有生意上的合作,方家虽是宠这个养子,但也不过跟她们宠家里养的宠物一样,平时无聊,便抱在怀里揉揉,忙时便一脚踹开,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便道:“方总,我们不是故意的。”   “对啊,我们就是随便说了两句,真不是故意的。”   方母直接拿起红酒,朝她们泼了过去。   ‘不是故意的’这话在方子晨眼里,跟‘没诚意’划等号,效果等同于‘所以你该原谅我’。   因为不是故意的,所以说两句,能有什么关系。   从晚宴回来后,方子晨便有些闷闷不乐。   他这样的,搁方二哥那马大哈身上,方父方母指定不会多想,可方子晨年纪小归小,却聪明得紧。   家里人也不敢再瞒着他,将事儿说了出来。   此后方子晨表现得像没事人一样,方母方父虽然也疼他,待他同亲生父母没有任何区别,可被丢弃这件事,还是像根刺一样,横在他喉咙口里,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扎得他难受。   他的母亲,为什么要丢弃他?   为什么要把他像垃圾一样,扔在垃圾桶里?   她有想过给他留条活路吗?   应该是不想的。   那女人对他但凡有一丝的亲情和怜悯,都不会选择把他扔在那种地方。   福利院,公路旁,花园里,能扔的地方那么多,体面的方式也那么多,他为什么偏偏选择把他当无用的肮脏的垃圾一样,丢垃圾桶里?   如果不想要,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   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方子晨是怨恨的同时又耿耿于怀。   可他会收敛情绪,伪装心性,他表现得毫不在意,想欺骗所有人——他的乐观里,掩藏着的自卑和软弱。   那晚,那些人,指着他,满目不屑的表情,他深深的记在脑海里。   什么样的话,不带任何贬低辱骂,却能让人记一辈子。那句‘不是故意的’就可以。   爷爷告诉他,一个真男人,是不该自卑和软弱的,他要像铁一样,能弯能曲又坚不可摧,别人朝他挥拳头,痛的是自己。   他觉得这话相当的有道理,于是,他把这两样情绪关在一个小盒子里,不允许自己和任何人去触碰,之后,他强迫自己不断的学习,不断的充实自己,想使自己变得优秀,他就是想着有一天,如果碰上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看到他优秀的样子,会不会感到后悔。   可那时他才三岁,一系列的变化让方父方母察觉到了异常。   在暗中观察他一段时间后,方母联系了她在外工作多年的妹妹。   方母说要带方子晨去医院时,方子晨还挺开心。   大多孩子都怕去医院,见穿白大褂的就恐惧。   可市医院里,急诊科的医生是见了方子晨就恐惧。   方子晨快三岁时,奶奶说想他,方母便送他去军区大院,刚住没两天,方子晨就和一只军犬干了起来。   一人一狗打得火热,军犬受过训练,不会乱叫,战斗力也彪悍,正常成年男子一般也不会是对手。   奶奶和爷爷听见狗叫时,还纳闷,结果出门一看,方子晨正摁着差不多一米来高的军犬,死死的咬着它的肚皮。   他手臂上有被军犬刮到,爷爷奶奶送他去了急诊,路上爷爷不停夸他,乐呵呵的说他小小年纪便如此了得,是个当兵的好苗子,受伤了也没哭,是个英勇的小男人,他的小乖孙最厉害了,天下第一。   伤口包扎好,还要打疫苗,爷爷奶奶便拿玩具逗他,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医生掩住针筒,当针扎进皮肤时,方子晨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扑到医生手上就开咬。   爷奶都吓坏了,以为他狂犬病发作了,想把他掰下来,却怎么都掰不开,也劝不下来。   他们匆忙打了电话给方父方母,直到两人来了,方子晨还像猴子一样,四肢牢牢抓着人的手臂,方母抱他,他才松了口从方母怀里蹭下来,冲到门口,张开手臂拦住门:“爸爸妈妈,快打电话,这里有拿针扎小朋友的坏人。”   ……   韦丽华从事心理咨询及治疗二十几年,接待过无数病患。   这天,她迎来她职业生涯中,最为特殊的一个病人。   三岁零两个月的,她的小外甥。   方子晨见了韦丽霞,相当高兴,因为韦丽霞给他买过一限量款的变形金刚。   韦丽华同他交谈,见他并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可方母却说他有。   韦丽霞让助手带方子晨出去玩,关了门才问:“姐,你是觉得他哪里不对劲了?”   “我觉得他最近情绪低落,有些郁郁寡欢。”   刚方子晨拿了礼物,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收的那叫一个速度,韦丽霞没看出他哪里抑郁。   “真的,”方母很焦虑:“他最近胃口也不怎么好,一顿只吃两个鸡腿一碗饭,瘦了很多,我和他爸实在担心,几晚上都没睡着了。”   韦丽霞:“······”   三岁大的孩子,一顿干两个鸡腿,一碗饭,还叫没有胃口?   方母笃定方子晨就是抑郁了,韦丽霞无奈,只得叫方子晨进来慢慢询问。   “我觉得最近我很烦。”方子晨说。   三岁的孩子说烦,有些惹人笑。   方母为了给他个美好的童年,幼儿园都没让他去那么快,也没让他做什么,想要什么买什么,吃穿不愁,家里人人宠着他,小皇帝一样,韦丽霞不知道他烦什么,甚至觉得他可能对‘烦’这个字的意思都不了解。   可同方子晨聊天,她便慢慢的改变了这个想法,方子晨有三岁孩子该有的天真无邪,也有超越这个年纪的紧密思维。   他说话有逻辑,一些略显深奥的话他也听得懂,助理是个外国美女,敲门进来给他送了杯牛奶,方子晨坐在方母怀里晃着腿,对人说谢谢,又夸她两句,说她有气质,很漂亮。   他一贯嘴甜,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   方母和韦丽霞却愣住了。   他竟然会说英文。   虽说之前是带孩子出过国,可他们并没有让方子晨接触到外人,家里的保姆都是地道的国人,学也未上,方子晨是怎么会的。   两人一问,方子晨说跟大哥和罗秘书学的,听他们说了,就会了,又不难。   这孩子聪明得超乎想象,方母是又激动又自豪。   又聊了两小时,再联系那晚的事,韦丽霞才知道,方子晨在意的其实是他亲生母亲将他丢在垃圾桶里,让他被人笑话了这一事情。   大家谁都没有想到方子晨小小年纪,便如此的好面子。   韦丽霞说这孩子心里没毛病,就是要面子,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他就不会抑郁了。   方子晨痛恨他亲生母亲这种人渣行为,所以他誓不做人渣,若是做了,他就去吃枪子。   那晚议论方子晨的那几贵妇,方父直接同她们几家断了合作,在商业领域里对他们进行封杀。他做事果断,但从未如此狠绝,这一做法相当是把人逼入死路,那些人求上门,他拒之不理,他们便求到方老爷子那里,老爷子只说了一句‘轻了,欺负我方家人,他便等同于自掘坟墓’。   至此,大家便都知道了,方子晨的身世,是个禁忌,说不得,更惹不得,他,真的是受宠。   ……   方子晨本来还想着看在村长的面上给她们留点面子,不做那么绝,可后来河慧慧那句‘我娘不是故意的’却将他彻底惹毛了。   那股戾气直窜脑门,然后找到了一个口子。   幼时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河慧慧当着乖仔的面,说他是野种这件事,让方子晨格外的气愤。   他不知道乖仔是不是懂了些什么,也无法想象被河慧慧当面说他是野种时,他到底是何种心情,是不是像三岁时的自己一样,方子晨只记得那晚他问这问题时,那忐忑的,小心翼翼的,茫然无措又委屈的小表情。   如今再是回想起来,他依旧感到那种崩坏到无法言语的酸涩与痛苦。   为什么要对他的孩子说那种话呢?   那可是他方子晨的儿子,他打都舍不得打一下,河慧慧一叼毛,凭什么敢对他儿子出言不逊。   她不是找骂是什么。   帮夫郎儿子出了口恶气,他神清气爽,晃悠悠到家,发现乖仔和赵哥儿竟然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过渡章节!   废话多了些。这也算是一个伏笔,先说明一下,不是水数字哈。(=^▽^=) 第188章   “你去哪了?”赵哥儿见了他就问。   “没去哪啊!随便逛逛。”方子晨见了赵哥儿就高兴,只是一早上没见人,他便想得紧:“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感受到了我那浓浓的思念。”   赵哥儿轻笑一下,轻轻推开他:“不正经。”   “你不是就爱我这不正经的样嘛!”方子晨又凑过去,流里流气地朝他耳廓吹了口气,赵哥儿身子一颤,一如既往地皮薄,瞪了他一眼,脸红扑扑的推他进厨房:“快去吃饭。”   出去打了个口水战,方子晨也是饿坏了。   河四叔挑了鸭过来,赵哥儿出去帮着称,鸭子原是送镇上的,做好了直接放店里卖,早上赵哥儿去店里看了会,烤鸭生意还是挺好的,李艳梅说最近看见有些人也在做南瓜饼卖,店里南瓜饼的生意没之前那么好了,但也不算得太差。   有血肠那事儿在先,赵哥儿早就料到了。这饼做的没什么技术,被学去是迟早的事儿。   不过南瓜饼是他们店里推出来的,要价也并不高,其他商贩想同他们竞争,除非两文钱一个,但两文的话便没有赚头了,还得往里倒贴钱,这饼走的就是薄利多销的路线,同样的价格,大多客人都是认定‘老字号品牌’,来买的时候,随便带半斤烤鸭或瓶辣酱回去。   只有早上客人特别多,队排得太长,大家才会选择去其他商贩那儿买个一两个。   店里的南瓜没剩多少了,赵哥儿便没怎么在意,前头定制的锅送来了,赵哥儿打算做个卷粉,昨儿他便嘱咐周哥儿买些糯米来泡上,今早林小侠已经磨好了,米浆样的,赵哥儿在平底盘上刷了点菜籽油,舀了两勺米浆放进去,然后搁到热水上烫。   “这是准备做新的吃食吗?”周哥儿帮着打下手,往灶台里加了两根柴。   “嗯!”赵哥儿忙着准备馅料:“先试一试,看看味道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就放店里卖。”   周哥儿道:“这个也是你夫君家乡那边的吃食吧!”   赵哥儿跟他无话不谈,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不然我哪里懂得这些。”   他就是个村里哥儿,会做的菜式,也不过那么几样。   周哥儿知道他说的谦虚,赵哥儿手艺什么样他还是懂的,会做的虽不多,但同样的水煮菜,他能做的比别人都好,这便算是本事了。   卷粉里头可放的馅料有很多,赵哥儿只让林小侠买了两样,就打算做个韭菜,红萝卜,往里头搁点瘦肉,再放些香菇和虾米舔香调味,炒熟了,待米浆熟了成皮后,将料馅散里头再卷起来,便就做好了。   他做了六条,自己人吃,馅料放的足,每条小孩手臂般大,十厘米左右长,放了专门熬制的酱料和辣酱,红白相搭,看着就让人莫名的有食欲,他让周哥儿几人尝尝,给个评价。   新鲜吃食,又搁了肉,鲜香味美,大家顾不得烫,三两口吃完,还优嫌不过瘾,一致的说好吃,只娇娇拧着眉没有说话。   赵哥儿笑着问她:“那娇娇觉得怎么样呢?”   “不知道。”娇娇舔了下盆子,将上头的汁水都舔干净了才摇头说:“太少了,还没吃出味道就没了,赵叔叔,可以再给我做三条吗?我觉得我再吃三条,就可以尝出味道了。”   赵哥儿:“······”   他算是懂了,难怪方子晨说这娃子不得了,小小年纪便有她爹的风范。他自个吃一条都八成饱了。   卷粉好吃,周哥儿觉得定是好卖,原还担心南瓜卖完了不知道卖什么,这么大个店铺就卖那么点辣酱和烤鸭,有些可惜,现在赵哥儿又推出了新吃食,他便放心了。   林小侠一家来后,赵哥儿轻松了很多。   林小侠多是在后院做准备工作,赵哥儿负责收银和卖烤鸭。   村里一年到头都不见得会杀只鸡,砍猪草周哥儿倒是一流,可砍鸭他刀工就不怎么好了,做的也慢,本想让林小侠和李艳梅来,可这两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碰刀整个就变了,像换了个人,气质犹如混道上的大佬,莫名的让人怂,那模样总人觉得自己要是凑上去,也要同那案板上的烤鸭,被他来两刀,客人来,只要看见是他们两拿刀,都绕得远远的,哪里还敢上来买,没办法,赵哥儿只能顶着了。   店里有周哥儿他们在,也不算得太忙,赵哥儿就带着乖仔回家了。   方子晨下午才去上工,小风身子骨还没好,他得回去给这两人准备午饭。   上次李艳梅便说院里那口井最近没什么水了,降了很多,冬季大多时候都阴雨绵绵,但那点雨下得跟玩一样,拿盆放院子里接,半月都不满一瓢,同夏季比,它便属干旱了。   杀鸭最是废水,又是烫,又是拔,然后还要开肚整理肠子,没有十几桶水都做不干净,赵哥儿想了想,家里也宽些,便决定在家里做了。   看他在忙着捆鸭,乖仔捂着口袋跑进出厨房。   “父亲~”   “嗯,”方子晨等他钻到自己两腿间,才夹了块肉递给他:“吃不吃?”   乖仔就爱吃肉,哪里会拒绝,就着他筷子吃了,囫囵嚼两下便伸长脖子咽下去,撩起外头的衣兜,从第二件衣服的小口袋里掏出半截卷粉:“父亲,给你。”   方子晨:“······”   卷粉都烂得不成样子了,看着就吃不下去。   而且这玩意儿油乎乎的,怎么能放口袋里呢!   乖仔每次吃到好吃的,要是赵哥儿和方子晨不在,他便会吃一半,留一半给他们。   说了也不听,怕被赵哥儿丢了,他还特意藏在里面的口袋里。   乖仔举着卷粉,期待的看着他,方子晨沉默了下,到底是不好辜负孩子的一片心意,舀了碗粥,将粉搁里头,拌两下,直接呼啦啦吃了下去。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乖仔仰着头:“父亲,好不好西啊?”   方子晨摸他小脸儿:“好吃,我儿子孝顺啊!父亲很欣慰。”   得了夸,乖仔就笑呵呵的,扑在他怀里:“下次乖仔还给父亲留,有好东西要分享给父亲。”   方子晨:“······”   这倒也不必。   小风还不能干活儿,赵哥儿怕他呆在屋里闷,便扶他到院子里晒太阳。   乖仔把奶狗让给他抱,然后哒哒跑去帮忙。   杀鸭这活儿听着就残忍,方子晨是不忍让赵哥儿做的,先时他不在,赵哥儿不得不做,现在他在了,自是他来。   他问赵哥儿怎么弄,听了两句,觉得也是简单,赵哥儿帮着抓脚和翅膀,方子晨磨刀霍霍,捏着鸭脖子,刀子一划,血就飞了出来,到底是第一次,方子晨手一哆嗦,怔了一下很快就稳住了心神。   放好血,他将鸭子扔一边,准备杀第二只,鸭子竟站起来,嘎嘎嘎的朝院子外跑。   方子晨目瞪口呆,手里的刀都要掉了:“······这是成精了吗?”   赵哥儿好笑道:“鸭子都是这样的,抹了脖子,还能乱蹦好一阵。”   “乖仔来帮忙。”   乖仔跑出去抓鸭了,这孩子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赵哥儿不敢指望他,跟在后头追出去,刚到院门,就见乖仔朝鸭子扑过去,鸭子翅膀一扇,直接将他扇到了路下。   “哎哟······”   赵哥儿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   乖仔从下面爬上来,瞪着鸭子气呼呼的,他不让赵哥儿帮忙,一定要自己抓,折腾了半天,等鸭子被他耗断气了,他才雄赳赳,气昂昂的拖着鸭子进去。   三个人一起,九只鸭子,两小时估计也能做完了,但两个干活儿就跟玩一样,方子晨鸭毛是一根一根的拔,乖仔是这里拔一撮,哪里拔一撮,杀鸭也是讲究技术,拔的手法不对,小鸭毛就忒多,赵哥儿看着都心累,喊方子晨去一边玩,方子晨还不乐意,说他是那种看着夫郎忙,自个在一旁干坐着的人吗?   赵哥儿只好让他跟着干了,还好下午时,刘婶子过来了。   见有人帮忙,方子晨才洗了手去上工。   赵哥儿不让小风做,他便坐在一边逗狗,奶狗还小,毛乎乎的,正是最可爱的时候,加上全村独一份儿,很得小孩子们的喜欢。   刘婶看了他一眼,轻声问:“赵哥儿,这孩子你是不打算送回去了吗?”   “嗯!”赵哥儿也缓着音:“我想养他。”   刘婶犹豫了下:“这孩子八岁了,你生意这会也做起来了,养着不废什么劲,也不缺他那口吃的,但是他娘和刘狗子能同意吗?”   赵哥儿道:“会同意的,”见刘婶拧着眉又要张口,他继续道:“即使不同意,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同意。”   方子晨忙了半钟头,处理好事儿后,便出去逛了。   晚上他回来,赵哥儿见他又买了些陶陶罐罐,和一些认不出来的东西,眨了眨眼,靠过去:“夫君,你这是······又想炸谁家的厨房啊?” 第189章   方子晨正在擦罐子,闻言顿了下。   这个哥儿真的是,这话把他当成什么人了,他是那种专炸人厨房的人吗?   而且,赵哥儿怎么回事儿啊,一脸的激动。   他默了默,道:“我给儿砸做点小玩意儿,这不是快过年了嘛!”   “哦~”赵哥儿抿起唇,嘴角微微下沉,起身闷闷的走了,好像失望透顶一样。   方子晨:“······”   雨   方子晨拉住他,哄道:“也炸人厨房,你想炸谁家啊?”   赵哥儿眼睛一亮,声音里都夹着愉悦:“马家,我想炸马”   “马家啊?也行,炸他。”   方子晨一边磨东西,一边替马家默哀了零点零一秒钟。   前阵子他出去逛,看见马家好像是重新起了两间房,起了就好,不然他都不知道炸什么了。   当初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如今他方三少炸人厨房,博夫郎一笑,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这个得年后再炸。   隔天一早,村长同王大梅过来了,方子晨已经去上工了,他们同赵哥儿道歉,晒谷场的事,刘婶子已经全告诉赵哥儿,看着村长,赵哥儿很冷静:“编排我的是河婶,同您没有关系,要道歉也该是她来。”   河婶哪里愿意来,昨儿丢脸都丢到家了,村里人还不晓得要说些什么话呢,今儿一整天都不敢出门,加上河慧慧状态不好,她也不敢离开。   这话便是不接受了,村长叹了口气,昨儿他训了河婶一顿,老头子听了这事,直说臊得慌,几十年的老脸都要被她丢光了。   村长本是去叫河婶,想让她过来道歉,但河婶死活不愿来,长兄如父,他只得代为跑一趟了。   方子晨不接受道歉,赵哥儿也不接受,村长都没有办法了。   王大梅拉了他一下,让他别说了,转头跟赵哥儿聊起别的来。   在王大梅看来,方子晨和河婶闹开了就闹开了,不是跟自家的闹就好,推己及人,若她自个被人那般编排,也定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原谅的。   王大梅性子爽朗,在村里很是混得开,河婶这人就不太行了,势力又好面子,心眼也小,当年没嫁出去时就跟王大梅很不对付,村长那会认得两字,是下任村长的预备人选,这村长其实算不得什么,一没月例二没职权,在村里是有点地位,可走出去,便啥也不是了。   王大梅娘家并不怎么富裕,同村长成婚后,河婶便老指使她干活儿,说她是高攀。   虽是自个小姑,王大梅说起她来也不含糊,啰里啰嗦一大推,才提起冯   赵哥儿吃惊道:“冯美花定亲了?”   冯家之前托媒婆来过家里,这事儿赵哥儿一直没跟方子晨说,媒婆和冯家也一直没再上门,后来忙,赵哥儿都快忘了这事儿了。   “是啊。”王大梅磕了两颗赵哥儿递过来的南瓜子,这是从南瓜里头掏出来的,洗干净晒干后拿来炒,算是一种零嘴儿,这东西不贵,王大梅也就吃了:“听说是和隔壁村的闭家,那家有个小子,听说二十一了,以前在外头干活儿,今年才回来的。马家之前也请了媒婆去冯家,不过冯家没应。”   大多疼闺女的都不愿把孩子嫁出村去,即使只是隔壁,夫家若是管的严,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见一次,闺女过的是好是坏都不清楚,同个村,好歹低头不见抬头见,马家媒婆上门的时候,冯美花她娘还是有点心动的,不过想到马家那一家子的德性,那点心动霎时荡然无存了。   而且,方子晨这会立起来了,大家不能同他交好,也绝不能同他交恶,村里人现在跟着赵哥儿赚钱,他同马家不关系不好,大家对马家那是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她这节骨眼若是把闺女嫁给马家,不就是跟马家坐同一艘船变相的跟方子晨杠么!   那可不行,她已经开了两亩地,就想着明年拿来种辣椒呢!   以前冯氏是想把冯美花嫁去镇上,可镇上不好嫁,人家条件好的,自是想找条件更好的,拖来拖去的,冯美花年纪便到了,先时请了媒婆去方家,方子晨没回应,自个的女儿,她是觉得千般好万般好,可方子晨没上门,也没再请媒婆来,冯氏便懂了,人家这是瞧不上。   虽觉可惜,但也是命。   王大梅道:“我看这冯家人还是可以的,以前虽是请了媒婆上你家来,但人都是想往高处走,冯家有那心思也属正常,可方小子没同意,人也没闹幺蛾子,不像我那小姑子,忒损了些,我都不晓得她心肝儿是不是黑的。”   赵哥儿呐呐的没说话。   不是方子晨不同意,是方子晨压根就不懂得这么一回事儿。   不过懂了也没关系,夫君说过只喜欢自己,赵哥儿想到这里,心里美滋滋的,同王大梅聊得越发起劲了。   见他这般,王大梅总算是松了口气。   只要赵哥儿不连坐,对他们家有怨,其他的便都好说。   前几天出了太阳,刚暖那么一天,像是给人们缓口气,气缓过了,天气又越发的寒冷了。   天寒地冻,大家多是想吃口热乎的,赵哥儿还怕烤鸭卖不动,不过到店里看,烤鸭生意依旧是好,还是供不应求,一天十只都不够卖,冬儿冷,没事做,大家便都研究起那口吃的来,卷粉一经推出,火爆程度丝毫不亚于南瓜饼。   不过这两吃食算是小打小闹,大家伙买回去,尝两口自个就能摸索着做出来。   烤鸭却是不一样的,赵哥儿拿了大料熬,做出来的鸭肉质鲜香,有些店家让后厨的师傅照着做,可做出来的烤鸭,总没有赵哥儿卖的那个味。   而且烤鸭沾了酱料才算是最美味,那酱料大老远闻着就香了,即使烤鸭做出来,酱料做不出来,人家还是宁可去赵哥儿店里买的。   有些老板就动了脑筋,想同赵哥儿买方子,不过赵哥儿都没答应,这是只能下蛋的鸡,他不做杀鸡取卵的蠢事儿。   辣酱虽也赚钱,但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来年他们一家搬去源州,他还想再卖烤鸭供方子晨念学呢!哪里能卖。   有些人对他不怎么关注,商铺开门那天,方子晨也没请什么人,加上他一直没怎么在前头露面,有些老板见来软的不行,便想来硬的,雇了几地痞上门恐吓,这事方子晨都还没出面呢,林小侠先提着刀找上门去了。   打虎的汉子,谁敢惹啊!加上他是方子晨的人这一事儿,全扶安镇的人都知道,方子晨同赌馆、牙行、典当行的几个大老板还有几混道上的老大关系都好得很,大家瞬间不敢再打馊主意了。   杨慕涛想让赵哥儿给醉宵楼提供点烧鸭,当道主菜,但他想了想,还是招方子晨上楼先行过问。   有银子不赚,那是猪才会干出来的蠢事儿。   方子晨应了,不过烤鸭怎么卖,一斤多少文,方子晨毛都不知,桌上搁着盘点心,杨慕涛不好这口,但他每次来,胖师傅都会端一盘上来,方子晨撩起衣服做了个兜子,往里倒了半盘:“这事儿你得跟我夫郎说,我不太清楚。我帮你去找他。”   杨慕涛看着剩下的几块点心,摇头失笑。   方子晨身上虽有世家子弟的气质,但行事作风······   不说也罢!   将点心分给乖仔和娇娇后,方子晨才拉了赵哥儿去醉宵楼。   路上他掏了两块点心给赵哥儿,赵哥儿刚以为都分完了,没想着还有。   他心里暖暖的,店铺离醉宵楼也不算得太远,方子晨还是解了披风给赵哥儿罩上。   赵哥儿咬了口点心:“杨老爷喊我过去干嘛呀?”   “他想同你定些烧鸭。”方子晨说:“楼里的主菜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已经把几个客人吃吐了,他就想加个新菜式。”   赵哥儿都没想到自家做的烤鸭竟能让杨慕涛瞧上:“真的假的。”   方子晨扭头看他:“我以为我长了一张认真脸。”   赵哥儿笑了起来:“认真脸没有,渣男脸倒是有。”   两人说说笑笑的,一看就知这夫夫两感情极好,可把周边几个小姑娘羡慕坏了。   杨慕涛虽是不怎么管事,就月底查个账,醉宵楼大大小小的事多是杨掌柜在忙,但在大事上,杨慕涛还是有点本事的,不然醉宵楼也不能独大这么些年。   若是换了常人,杨慕涛砍价能砍得对方片甲不留,可今儿对着赵哥儿,外有方子晨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就砍了两文。   赵哥儿在店里卖一斤二十六文,给杨慕涛一斤二十四文的底价。   说是底价,也不过是骗杨慕涛的。   鸭肉没油,比不得猪肉贵,猪肉一斤十一二文,鸭肉一斤才八文,赵哥儿拿来做成烤鸭,一下便翻了三倍。   这放村里,大家定然是舍不得买了,要吃也是宁可买活鸭回去,都是鸭肉,没得要花那冤枉钱。   可镇上的人却大方得紧,大家也不是天天都吃,时不时买一次,二十多文钱,大家也都舍得,虽是有点贵,但活鸭买回去,除去毛和肚子里头那些个不能吃的屎,其实也去了半斤了,而且杀鸭也麻烦,大家还是愿意来买烤鸭吃。 第190章   按方子晨之前教的来说,赵哥儿觉得,醉宵楼走的是高端路线,面向的都是大老板,大员外,而他们自己走的是平民路线,两方客户不冲突,同醉宵楼合作是件共赢的事儿。   杨慕涛每天定三十只,自家店里最近也要增量了,算下来一天差不多要做六十只。   自己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只能请人。   杀鸭的活儿不算得太难,很轻松,就动动手指,六十只六个人,大半天便能弄得完了。   赵哥儿先去问刘婶做不做,一天十三文的工钱,就早上做到大中午。   刘婶身子骨不是很好,重活做不得,轻活却是可以做的。   “做,咋滴不做。”   她知道赵哥儿有意照顾他们一家,有好事儿总会第一时间想到他们,方子晨院试若是过了,到时候一家人搬去源州,这样的好事儿可就没了。   妇道人家找活儿本就难,她又上了年纪,那便是难上加难了,现在有活儿干,自是要做的。   现在能挣一点,便是一点。   赵哥儿又去找了柳阿叔和他儿媳柳氏,去族长家寻了一个,这些都是好的,上回来剁辣酱时,有两夫郎干活也很麻利,赵哥儿寻过去,说事儿了,又要唠会家常,一天时间也就过去了。   这事儿他全权做主,方子晨也没过问。   他今儿回来又背了个大包袱,赵哥儿还以为他是去哪儿抢劫回来了。   他上前接过,却有些轻。   小风伤口好了些,最近也能帮家里做些轻活儿了,先时稍动一下,肌肉拉动牵扯到伤口时会疼,甚至会冒血,现在也疼,但都能在忍受的范围内,他稍一好便坐不住,重的活儿做不来,便总抢着洗菜、洗碗扫院子。   今儿吃完饭,他回屋铺床,方子晨敲门进来了。   “方,方叔,啊······”他惊呼一声,目光落在方子晨手上后,直接移不开了,神色也变得激动起来。   方子晨晃了晃手里半人高、粉色的、胖乎乎的长耳兔子公仔:“喜欢吗?”   小风都忘了结巴,高兴得脸都有点红:“喜欢,喜欢!”   “那送给你。”方子晨将公仔抛给他:“原是想给你买只活的,不过,我瞧着它拉尿好像有点臭,就没给你买。”   先时买羊他后悔,买狗后他也后悔,狗倒是不用吃草,人吃啥它吃啥,可儿砸天天要抱要背,赵哥儿忙不过来时,便让他给狗洗澡,还给它铲屎,铲一次熏得他三天三夜吃不下饭,帅气的面容都憔悴了好多。   养只狗,跟养个还不懂人话,随地大小便的儿子也差不多了。   那天中午他在卖兔子的小摊前蹲了许久,跟老板杀了半天价,最后还犹豫着该不该买的时候,被它一泡尿给劝退了。   走时那中年汉子还举着扁担想打他。   小风紧紧抱着公仔,这公仔用的料子柔软,亲肤细腻,手感柔丝顺滑,里头塞着棉花,胖嘟嘟的,兔兔面部表情呆萌可爱又逼真,小风喜欢得不得了。   他喜欢兔子,是因为六岁那年他在山里捡到了一只,他没有什么朋友,满腹委屈无人可述,兔子便成了他倾诉的对象,他太需要一个可以听他说话,不会嫌弃他是结巴,听到一半便不耐烦的人了,他偷偷将它养在柴房里,把他当做相依为命的小伙伴,可不过才两个月,就被刘狗子发现了,刘狗子宰了兔子,白吃了顿肉后叫风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扇了他一巴掌。   原因是因为这兔子养柴房里,拉的尿太臭了,他说他被熏到了,另一原因是,小风胆敢满着他,这让他很不爽,觉得受到了挑衅。   兔子虽是可爱,但也确实是不容易养的,那天他说想要只兔子,方子晨想也没想就应了,之后几天,小风见他都没有买,隐隐的有些失望。但他知道,自己寄人篱下,方子晨和赵哥儿肯收留他,让他有一安身之所,他便该感恩戴德了,他没有资格讨要任何东西,他不能问,也不该问。   他以为方子晨已经忘记了,没想到竟是还记得。   兔子娃娃不用喂,也不用拉尿尿,晚上还可以抱着睡,比活着的兔子还要好。   他激动得不行,乖仔从厨房冲了出来,他刚洗好澡,头发乱七八糟又湿漉漉的。   这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哥哥刚才叫西莫,系不系见到鬼鸟,不用怕,乖仔来惹,乖仔帮你打倒它,哇塞······”   他刹车停顿在门口,双眼亮晶晶。   “这系兔子吗?好大好大一只哟!”   “是,是兔子。”小风将兔子立起来给他看。   乖仔跑进来,小心的戳了戳,问道:“乖仔阔以抱一下吗?”   那兔子公仔比他还要高还要大,乖仔抱得有些吃力,但不难看出,他也是喜欢的。   小风抿了下嘴,见他恋恋不舍的把兔子公仔还回来,犹豫挣扎了片刻,道:“我,我不要了,给,给你。”   他在刘家时,孟氏常同他说,他是哥哥,要照顾弟弟,要让着弟弟,他吃刘狗子的,住刘狗子的,便不能同弟弟抢。   他不知道他要让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弟弟却什么都有,他也从没抢过什么,可这话他还是记在了心里。   “啊~”乖仔看看公仔,又朝方子晨看去,方子晨没有说话,赵哥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听了小风的话,正要说什么,方子晨朝他微微摇了下头。   乖仔抬头看看小风,又低头看看兔子公仔,拧着眉想了会儿,使劲抱了下公仔,然后一把塞到小风怀里,接着迅速别开视线,斩钉截铁的,说:   “乖仔不要,这系哥哥滴!不能抢哥哥滴东西,而且乖仔系男仁,不能要粉色滴,不然就没有男仁味鸟,这一看就系给小孩几滴!乖仔已经长大鸟,不能要。”   “是吗?”方子晨啧啧两声:“那我特意喊人帮你做的奥特曼看来是得退回去了。”   乖仔瞪大眼睛:“西莫?”   方子晨往外走,乖仔小旋风一样追出去,到了房里,见方子晨收了包袱就要往外走,立刻四肢并用抱住他的腿,开始说好话。   乖仔说他不要兔子,但要奥特曼,奥特曼是男仁的玩具,他最最最喜欢父亲了,方子晨坐到床上,他猴急猴急的爬上去,钻到方子晨怀里,抱紧他的脖子,噘起水汪汪的小嘴儿一个劲的亲他,方子晨被亲得满脸口水,这才不逗他了。   赵哥儿帮他梳头发,扯的有点疼他也顾不上,抱着奥特曼左看右看。   原来奥特曼就是长这个样子的啊!   两个眼睛鸡蛋一样大,还不穿衣服,不过好酷哟!   这些东西是方子晨画了稿纸,请绣娘做的,想着快过年了,还给杨铭逸也做了一只,这小子平常总一副叼叼的,你别靠近我,不然我一个眼神把你冻死的样,但见到他的猫咪公仔,还不是挪不动路了。   切,小孩就是小孩。   学他做什么高冷男神。   高冷男神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吗?   乖仔抱着奥特曼,在床上从床头滚到床尾,再从床尾滚到床头,到点了也激动得睡不着。   他头发不算得太长,刚到肩膀,这会静电,炸起来看得跟鬼一样。   方子晨将他拖过来:“明天父亲给你剪个头发好不好?”   古代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剪不得,其实并不是不能剪,是不能剪得太短,若是都不剪,从出生开始到入棺材,那头发得有十米长了!   大人是不能短过肩,小孩就无所谓了,像住村里,有的家里挤,鸡鸭养在后院收拾得不勤快,便容易有跳蚤,有时农忙,家里的孩子几天不洗头,又帮着照料家畜,很容易被沾上,这玩意儿洗不掉,大多都是直接把头发剪掉的。   有些老人家思想老旧,把头发视为身体的一部分,自己剪不得,别人也碰不得。   不过这类人还是少数的。   乖仔摸了摸脑袋,有些苦恼:“父亲要乖仔当小和尚吗?可系乖仔不喜欢敲小木鱼哟,乖仔想西肉肉,做和尚没有肉肉西,乖仔就芭比Q咯。”   方子晨:“······”   “别胡说八道。”赵哥儿捏他脸:“快睡觉,很晚了。”   今儿方子晨休息,昨儿说要给孩子剪头发,家里唯一的一把剪刀太大了,赵哥儿便去同刘婶借了一把。   方子晨找了件旧衣服围在乖仔的脖子上,又去厨房里找了个碗,赵哥儿就见他将碗倒扣在乖仔头上,乖仔头大碗扣不下去,方子晨又回厨房拿了个盘,这会倒是扣得下了,而且还刚刚好。   赵哥儿没有见过这种操作:“夫君,你,你真的会剪吗?”   方子晨往他腰间戳了一下,大言不惭:“你要相信哥的技术,我已请了托尼老师上身,你就放心吧!”   赵哥儿不懂托尼是个什么鬼,被他戳得有些痒痒,眨了下眼睛,叮嘱:“别剪到孩子耳朵就行。”   方子晨瞪他一眼:“会不会说话,我专业美容美发二十几年,能犯那种低级错误吗?” 第191章   赵哥儿没说话。   方子晨说得信誓旦旦,他却是不放心,但天冷,孩子洗头总要很久才会干,之前天气热是隔天洗一次头,这会冷了,赵哥儿想给他两三天再洗一次,可乖仔不知是头皮太干了,还是之前隔天洗惯了,不洗就一直喊头痒,之前差点受了寒,剪短些好洗不说,干的也快。   他虽是不会做针线活,但剪头发这事儿还是做得来的,不过见方子晨兴致勃勃,便就让他来了。   方子晨沿着盘口剪,咔嚓咔嚓一圈,不过几分钟就OK了。   赵哥儿把盘拿开,只看了一眼,呼吸猛地一滞,接着又把盘扣了回去,捂着嘴进了厨房。   乖仔瞪大眼睛,眨了眨:“爹爹系西莫鸟?”   方子晨把盘拿起来,舔了舔嘴唇:“······被你帅到了!”   “哟~”乖仔拧起眉,很苦恼:“爹爹怎么又我帅到鸟啊,都这么久鸟,爹爹竟然都还没有习惯,这不得行啊。”   “······行了,夸你两句你还要上天了。”方子晨拍了他一下,让乖仔站起来,左右仔细看了看,头发剪得相当的平滑公整,没有十年的技术是剪不出这种效果的,乖仔颜值扛得住,跟这发型相得益彰,他对自己的手艺相当的满意。   乖仔跑房里想去拿镜子,方子晨去敲了小下风的门,将小风喊了出来。   小风听他说要给自己剪头发,自己就把旧衣服围在了脖子上。   等赵哥儿从厨房出来,第二颗锅盖头又诞生了。   乖仔捧着镜子从房里跑出来,小风扫了他一眼,忽而腾地站了起来,而后摸了摸自己的头。   他原以为只是剪一点点的,结果······   乖仔跑过来:“哟!哥哥也有新发型咯,哎呀,哥哥西莫哭鸟?”   赵哥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了拍小风的肩膀:“没事儿,过两个月就长长了。”   小风吸着鼻子咬着嘴唇忍眼泪:“可,可是这,这样,好,好丑。”   赵哥儿觉得倒也不是丑,就是看不习惯。   方子晨斜了小风一眼,收起剪刀,大咧咧的:“你的丑跟发型没有关系。”   小风:“······”   赵哥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风追着方子晨打,原本一个挺内向的孩子,竟也被他逼出了火。   等刘婶和柳阿叔来的时候,就见乖仔端端正正的坐在门栏上。   “哎呦~”刘婶眼睛一亮:“乖仔这是剪头发了?”   乖仔仰头看她,但是没说话。   他头大,脸小,五官出众又清秀,本就招人喜爱,这会剪了这么个发型,平整的刘海下镶嵌着两颗葡萄似的眼睛,可惹人怜了。   “乖仔?”   乖仔很严肃,很正经:“刘奶奶,请不要叫我乖仔多惹。”   刘婶怔了下:“你改小名了?”   “嗯!”乖仔点头:“我以后叫小靓仔,不叫乖仔多鸟”   刘婶:“······”   柳阿叔和他儿媳直接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乖仔都不懂他们在笑什么,继续道:“刘奶奶如果不想叫我小靓仔,也可以叫我精神小伙。”   刘婶这回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哥儿莫名的感觉有些臊,过去拍了乖仔一下:“婶子不要听他瞎说,都跟他父亲学坏了,没个正经。”   外头冷,赵哥儿让他进厨房去烤火,乖仔摇摇头,没去,照旧坐在门栏上,上工的人来了,见着他,都是一顿的孟夸,倒也不是刻意的讨好,实在是瞧着可爱。   自家孩子,以前咋地就没想着这样子剪呢!容易洗不说,瞧着不知道多精神,多可爱。   等人来完了,乖仔满足了,这才进了厨房去烤火。   赵哥儿看他这一系列行为,叹了声,有些哭笑不得。   孩子这臭美样真是跟方子晨学了个十成十。   河水常年流动,倒是不怎么冰,但水缸里的水留了一宿,各外的冻人,手伸下去不过两息便顶不住。   赵哥儿不是那等苛刻的,热了水给他们,不过几十只鸭,杀起来一缸水哪里够,而且热水也要废柴火,赵哥儿这会烧的柴全是跟河西买的,大家伙也都知道,鸭子烫好毛,便说拿去河边弄,这样水也不用挑了,省事儿。   大家都是实在人,赵哥儿也就随他们了。   河水这会儿虽是凉,但大家谁都不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大冬天也常去河边洗菜洗衣,都习惯了。   中午不包餐,都是村里的,也近,饿了就回去吃,吃完了再回来干都是可以的,反正每人十只,什么时候弄干净,就什么时候走。   等人走了,赵哥儿正要去找方子晨,见着孟氏过来了。   “赵哥儿。”   孟氏叫了他一声,赵哥儿见着她丝毫不惊,两手搭在院门上,明知故问:“有事?”   孟氏伸长脖子朝院子里张望,没见着人,似乎有些失落。   “我,我想见一下小风。”   赵哥儿侧目向小屋看,见门紧紧关着,思忖片刻,问:“见他做什么。”   若是寻常人,想见自己孩子,那就见了,哪轮得到别人来问为什么,可孟氏明显心虚。   “好些天不见他了,我就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之前受的伤好些没有。”   赵哥儿叹了口气,语气中似是有些无奈。   “可是小风不想见你。”   “他咋地会不想见我。”孟氏有些激动:“我是他娘啊!”   “你也知道你是他娘?”赵哥儿表情沉了下来,孟氏语速很快,还有些微的慌张,别人也许不知道她在慌什么,赵哥儿却是明明白白:“那天晚上你来找我,说他不见了,你明知道,他不见,最大的可能便是在山上,你有去找过他吗?”   孟氏往后腿了半步,没有说话。   “你没有。”赵哥儿道:“甚至在他不见了整整三天,你才想起来找他。”   孟氏没敢看赵哥儿,垂着脑袋像待审判的罪犯一样:“因为我那几天有些忙,他时常跑山上去,我······”   “他为什么跑山上去?”   孟氏抬起头,对上赵哥儿仿佛看透一些深如寒潭似的一双眼睛,心里瑟缩了一下,呐呐道:“因为当家的打他。”   赵哥儿:“你有拦过吗?”   “我拦不住啊,拦了当家会生气,也会连我一起打。”孟氏说完,眼泪也掉了。   赵哥儿没有丝毫心软,当没看见:“那之后呢!他在医馆的时候,我托周哥儿给你带话,你为什么不去看他?他那时候差点就没了你知道吗?他死里逃生,醒来后一直朝着门口看,眼巴巴的盼着你来的时候,你在哪里?他最需要陪伴和安慰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孟氏被他接连逼问,也弄得有些崩溃。   她知道她没脸来,也不该来,她晓是脸皮再厚,也觉得对不起这个孩子。   可刘狗子喊她来,她不得不来。   小风不见的时候,她来找赵哥儿,赵哥儿说没见过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孩子八成在山上,可知道归知道,她一妇道人家,哪里敢上山去找,若只有小风一孩子,她咬咬牙便也去了,可她还有个儿子!她不能只顾着小风,不顾另一个啊!   周哥儿找上门来的时候,一听小风找到了,她是高兴的,连连阿弥陀佛好几声,知道小风受伤在医馆里,她想去看,可刘狗子不给。   “去什么去,你若是去了,等会方家那个喊你出药费怎么办。”   孟氏觉得这药费该是自己出的,是自个的孩子,定是当父母的出。   可刘狗子不愿:“都住到医馆去了,那小畜生怕是伤得不轻,没准要去好几两银子呢!这么多银子上哪要啊,我听说贾员外给方小子赔了三百两,还有张老板家也赔了,人家现在是家财万贯,给他们出去。”   “这······”   “这什么这,几两银子对他们而已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拿点银子出来,就当做做善事了,反正你不准去。”   小风回来那天,刘狗子早早就得了消息,他寻过来,见小风状态似乎不太好,脸白白的,下个车还要赵哥儿搀扶,撇了撇嘴便又回去了。   这情况喊回去,活儿做不了,没得还得他们反过来照顾。   昨儿小风同乖仔出门挖蚯蚓,见他能动了,刘狗子才喊了孟氏过来:“我刚瞧见那小畜生了,他应该是好了,你去把他叫回来吧!家里的活儿多着呢!总得有个人做。”   ……   孟氏抹了把眼泪,突然道:“我知道你怎么想我,我也知道村里人都在说我心狠,可我有苦衷啊!”   当年小风他爹刚去世的时候,孟氏是没想着要改嫁的。   小风的爹叫丘大彪,这名字听着好像很威武霸气,人也应该是像林小侠那般的人物,但其实不然,丘大彪个高,人却瘦得跟个黄瓜似的,瞧着病殃殃,孟氏快临产时,他染了风寒,直接起不来了,上头两个大哥嫌他们一家拖累,便说要分   丘大彪知道自己熬不了多久,在孟氏生下小风时,丘大彪便用二十个铜板买通了产婆,把哥儿说成了儿子。   汉子才有资格分到田产。   若是生的哥儿,丘大彪看着明显就熬不了多久了,丘家自是不会把地分给个哥儿。 第192章   丘大彪去世没几年,丘家两大哥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便嚷着说要把地收回来。   小风是个哥儿,照律法来说,没出嫁前他是有资格继承田产的,若是不寻上门女婿,那么出嫁后,这些田地便要归到丘家氏族去。   若是去告官,丘家两大哥定是不敢乱来,可惜孟氏个妇道人家,胆子也就黄豆大,一听报官先得打二十大板,加上不懂律法,被丘家两大哥恐吓一番,都要吓坏了,哪里还敢去。   寡妇本就不好过,又碰上这种事,孟氏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正巧刘狗子请了媒婆来,两村相隔不远,刘狗子又是走村窜巷的阉猪,在小榕村也算小有名气。   这人娶不上媳妇,一是因为穷,二是脾气还算不得太好,听说吃了酒总爱发酒疯,好时就骂两句,疯得狠了还会动手打人,并不是良配,丘家逼得急,村里人便是靠那点地来刨食过活的,若是没有地,那便只能等死了,加上小风是个哥儿,早晚都是要嫁人,若是没个儿子,没个当家的,自己老了以后该怎么办?   孟氏想了想,还是应了刘狗子的婚事。   嫁到小河村没多久,孟氏肚子倒也争气,没多久便生了个小汉子,有儿子,孟氏便觉得有了依靠,儿子小需她处处看护,对小风就难免疏忽了。   刘狗子对小风不好她是知道的,可毕竟不是亲生的儿子,孟氏也说不得什么,刘狗子肯接纳小风,给小风一口吃的,她便觉得够了。   ……   “他是个哥儿,终究有天要嫁出去。”孟氏哽咽着:“我不能为了他得罪当家的,我们女人出嫁从夫,哪里能同当家的顶嘴。”   因为哥儿终究要嫁出去,因为自己后半辈子依靠的是儿子和当家的汉子,所以,看着自己亲生的哥儿被百般毒打虐待,她也不敢站出来,阻拦一次。   这是时代的弊端。   赵哥儿心里沉重,穆然想起方子晨先时说过的话。   这社会大抵如此,因为穷,受过饿,挨过冻,吃够了穷的苦,所以人们把银子和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   生孩子也是如此。   那天同周家打了场嘴炮,从刘家回来,方子晨说:“你知道为什么有的人会把姑娘哥儿喊做赔钱货吗?”   赵哥儿当时回:“因为姑娘哥儿要嫁人。”   “也有这个原因。”方子晨给他算。   一个小孩从出生开始到能出嫁的十六岁,他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一切花销最低都要十两银子。   嫁人时,彩礼多少?   大多都是二三两,顶了天了,也不过四两。   而且娘家还要出份嫁妆,这又去了一笔钱。   女儿哥儿嫁人了,近的话,过年过节能带斤肉半斤酒回来,一斤肉十二文,半斤酒八文,一年到头,适合回娘家的节日也不过一二。   生了闺女倒贴钱,可不得叫赔钱货。   这年头,大部分人生孩子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传宗接代,是为了将来老后能有个人给他养老摔盆。   少部分那些,是顺应礼俗······一个正常人的人生,到了一定的年龄,得结婚,得要个孩子。   人人如此,自己若是在这个年龄没办成这两件事,好像自个就成了异类。   有几个是冲着‘我喜欢孩子’这一目的去要小孩的?   穷人家,吃饱都够呛,在父母把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时,孩子便不再是孩子,他会成为一件能不能明码标价为自己带来益处的物品。   “很多人都会觉得正常的家庭,正常的人,结婚了,就该要个孩子,他们大多都是那个思想,大众的思想会被认定为是对的,少众的思想总得不到认可,被断定是离经叛道。”方子晨抵着他的额头,说:“我若是想要孩子,那我敢肯定我不是冲着传宗接代这目的去的,最起码的首要条件是喜欢,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想要一个,管他是男的女的还是哥儿,是我的孩子,我就都喜欢。”   方子晨这么说,可天底下,有多少人能如他这般?   方子晨在厨房里听了一耳朵,叹了口气,之前还想着这孟氏不是个东西,但如今知道小风的‘真实身份’,再回想孟氏一系列行为举止,便也能理解那么一丢丢了。   但理解不代表认同和接受。   若是放在现代,生个女儿,那是比生个儿子还要让人高兴,独生的女儿嫁了人,也有对双亲赡养的义务,男方甚至也要跟着一起,可这封建古代却不一样了,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孟氏若不改嫁,即便丘家不把田产收回去,小风出嫁后,她便要一个人,晚年孤苦无依,也许死了,臭了都没人发现,小风若是回娘家多了,还会招人非议,大多人年轻时嫁过去,婆婆掌家,说什么便是什么,等把婆婆熬死了,自己当家做主时,双亲也不健在了。   人多是自私的,孟氏为自己考虑,这并没有什么错。   可说对,却又不对。   小风见孟氏走了,才情绪有点低落从房里出来。   这会鸭子杀得多了,先时那几家鸭子就供应不上了,赵哥儿没那心思想别的,烦心事儿过了两回脑子,便被他甩出去了,还得去找人家定鸭子呢!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悲春伤秋。   河四叔家鸭子养得多,但其他人家多多少少也养那么几只,毕竟鸭子好养,村里河多,草也多,溪里田螺也不少,养大一些后,孩子们随便捡点丢鸭圈里,它便能饱一顿了,不费什么米粮。   不过鸭子不同鸡,屎多尿多,还很臭,养的人就少了。   走了几家,定了十几只,让人明儿送家里去,路上赵哥儿叹了口气。   当初同杨掌柜签合同,他只想着一天三十只,那便是四两银子哗啦啦,他都差点美死了,写完名儿,也没多想,今儿才想起来了,他去哪里要那么多鸭啊?   今儿能凑,明儿,后儿呢?   这鸭子没三个月也养不起来。   真是烦死了。   他去找鸭,方子晨只能再家看两孩子随便煮饭等他,饭他会煮,经过这几个月不断的努力,如今菜也会炒了。   现在他已经是个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男人了。方子晨傲得不行,胸膛要顶到天上。   家里还有两块豆腐,方子晨想把它煎了,但软趴趴的,却是不太会弄,先时他就煎了一次,锅铲一翻,豆腐直接碎了。   小风自告奋勇,说他会。   方子晨在一边看,这孩子起锅烧油动作娴熟,很像那么一回事儿,想来在刘家时这种活儿没少做。   煎好端上盘,方子晨端详半会,点评道:“这豆腐煎得很好,不过,如果条件允许,我们再散一把正经葱花,这样搭配起来,就色香味俱全了。”   乖仔趴着灶台,唯他马首是瞻:“对滴对滴,父亲说滴很有道理。”   小风不懂:“葱,葱花还,还还分,正,正不正,经吗?”   “那必须的啊!”方子晨道:“人都分男女,葱花自是也分的。”   小风不耻下问:“那,那不正,正经的,葱,葱花是,是什么样,样的呢?”   “不正经的葱花,它比较绿。”方子晨拍拍他的头:“乖,去院子里摘一点来,等会你赵叔该回来了。”   赵哥儿跑了半个村子,以前他胆子小,同小风也差不多,性格也有些内向,害怕与人交际,十几年养成的性子,跟方子晨呆不到半年,便有隐隐有向方子晨靠拢的趋势,现在他不怕人了,跟谁都能聊两句,加上他如今身份不同以往,大家总是挑练着好话说,好话谁都爱听,赵哥儿自也不能免俗,听她们夸方子晨和乖仔,他总是听不腻。   村里人上门,总是先唠两句闲话,再进入正题,赵哥儿走了十几家,喉咙要冒烟才把鸭子买够了。   这会正吃着饭,有一夫郎寻上门来,听说赵哥儿收鸭子,要的量大,便想问问他,隔壁村的鸭子收不收。   那自是收的。   本村的鸭子这会都不够杀了。   小夫郎说他娘家那边家家户户都养了些鸭子,赵哥儿若是要,他便让娘家人卖给他。   “要的,一斤我给八文钱,但他们得自己送来。”   过年过节鸭子便是这个价了,寻常也不过是七文钱。   小夫郎很高兴,同赵哥儿又聊了几句,便说要给娘家带话,先回去了。   方子晨之前学了两年企业管理,对生意上的事儿也颇为精通,晚上赵哥儿跟着他学,如今看着好像没做出什么大事儿,做事有时也考虑不周全,但初学者,能管着个店,不用自己操半点心,方子晨便觉得已有进步了。   铺子开了这么些日子,赚了多少钱,方子晨没过问,但应该也赚不了多少,因为赵哥儿经常在喊穷,不过应该也不会亏,若是亏了,赵哥儿早把铺子关了。   晚上孟氏又来了。   她在院门喊人,方子晨俊气的眉毛颦了起来,凶巴巴的:“怎么又是她,那什么狗为什么每次都让她来?他是在家坐月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十点半左右。 第193章   赵哥儿起身:“我出去看看。”   孟氏午时那会还挺迂回,只说想见小风,看他伤口怎么样了,赵哥儿没让,她便讪讪的回去了,这会来,倒是直白,说想把孩子带回去。   赵哥儿没让她进门,直接伸出手:“他是你孩子,你想带回去自是可以,不过上次我同夫君带他去医馆,废了好些药钱,你先给我?”   家里的银子都是刘狗子在管,他生怕孟氏拿了银子会花在小风这个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身上,银子抓得死紧。   村里婆婆老了,或者媳妇但凡硬气点的,银子都是掌管在自个手里,孟氏脾气软和好拿捏,至今还未能管家,她莫名害臊:“我,我没有,你······”   刘狗子从一旁跳出来:“给什么银子?”   “小风的医药钱。”赵哥儿说。   家里活儿多,小风不在家这几天,刘狗子实在是忙,原是想让孟氏一个人做,可孩子总黏着她,硬要她背,不见人就哭,刘狗子宠孩子宠得紧,只能自己干了,劈柴挑水,细碎活儿又烦又累人,以前马家没了赵哥儿,撑不了半月,就想把人要回来,如今刘狗子亦然:“多少,老子给就是了。”   “六百两!”赵哥儿说。   刘狗子瞠目结舌:“多,多少?”   赵哥儿重复:“六百两。”   “你怕不是驴老子,”刘狗子蹬着眼,脸红脖子粗,似是想打人:“那小畜生在医馆吃黄金了?”   “差不多。”方子晨在屋里,赵哥儿就没在怕的:“吃了根人参,要是不信,你自行去济世堂问,今儿你们若是想把小风领回去,就给我六百两,没有,那就给我滚。”   方子晨趴着门缝往外瞧:“哟呵,你爹爹现在真是牛逼哄哄,都懂得叫人滚了。”   “嗯!”乖仔点头,他趴在方子背后:“母老虎发飙,那个坏蛋都怕怕滴鸟。”   方子晨拍他屁股:“这话以后别在你爹爹跟前说,小心屁股开花。”   乖仔被赵哥儿抽了几次,这会一听,下意识小屁股一紧,捂着嘴不敢说什么了。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那是我家的孩子,凭什么留在你”刘狗子瞪着眼:“那银子是你们自己出的,又不是我叫你们出的,凭啥的来问我们要。”   赵哥儿气笑了:“那你是不想给了?”   “不给。”刘狗子伸长脖子朝院里喊:“小畜生,你给老子滚出来同你娘回去,今儿你要是不出来,以后你就别想进门了。”   他自以为这般说,小风就该怕了,毕竟以前他就常拿这话拿捏小风,谁知喊完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像没人一样。   “这小畜生。”他推开赵哥儿,蹭蹭的要往里去揪人,赵哥儿踉跄两步,刚一站稳就扭头喊了声:“夫君~”   方子晨从堂屋里冲出来:“来了来了。”   刘狗子一见方子晨,立马蹭蹭蹭的又退到了院门外。   赵哥儿见他这般模样,宛如见了豺狼虎豹般,嘴角微微有些上扬,他从怀里掏了张纸出来抖了抖,方子晨就见上头明晃晃写着三字——断亲书!   这是料到孟氏会来啊?准备得这么齐全。   赵哥儿不搞那套虚的,对刘狗子道:“这是断亲书,你给我签了,不签,你就给我六百两,没银子又想耍赖要孩子,我便去衙门告你。”   刘狗子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签是不可能签的,他眼珠子转了一圈,拉了孟氏就走,想先行回家想对策。   赵哥儿眼神示意:“夫君!”   方子晨:“······”   这是把他当打手了吗?   不过赵哥儿这会威严着脸,同以前偶尔畏畏缩缩性子懦弱的样判若两人,他就像只猫,以前把爪子收了起来,只露着掌心软乎乎的肉,这会炸毛了,性子开始有了棱角,会挥着锋利的爪子试图吓退敌人了。   哎呦,这小样儿,狐假虎威的,有点辣啊!   方子晨瞧得心如擂鼓,血液翻涌,三两步拦住了刘狗子。   “我夫郎同你说话呢!走什么走,他让你走了吗?”   刘狗子面对方子晨,那是怂得不能再怂了,若是跟方子晨杠上,那是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赢。   他做孙子,赔笑道:“不走不走。”   赵哥儿把纸递过去:“那签字吧!”   刘狗子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我不会写字啊!”   这倒是要紧,见赵哥儿蹙起眉,刘狗子心里暗爽,谁知赵哥儿瞥了他一下,突然叫乖仔把针拿了出来。   他不会做针线活,先时买了布回来,总要麻烦刘婶子,次数多了,赵哥儿难免不好意思,现在虽有银子了,不必再像当初那般扣扣搜搜那几十文,直接买成衣也行,但赵哥儿还是让方子晨帮着买了针线回来,想学着做,希望有朝一日能让方子晨穿自个给他缝的衣裳。   做衣裳的绣花针普遍细小,纳鞋底的便要粗些。   古代没机械,细致活儿弄出来的货就贵,方子晨当初去买,老板说绣花针两根三文,纳鞋底的大针一根两文钱。   绣花针细得很,一看就不中用,没准缝两下就断了,方子晨自觉自己已经是个会顾家的男人了,生活中也能考虑得面面俱到,当下大手一挥,直接花了四文钱,买了两根大头针。   这针又粗又长,比牙签还粗一点儿,能用几十年不坏。   刘狗子都还不懂啥子意思呢!方子晨先拿了针,恶霸似的抓住刘狗子的手,直接朝他拇指上扎了五六针。   这人看着忒不要脸,想来皮也是厚的,先时小风伤着做不得活就不来要人,等人好了才想着领回去,从来都是自己占人便宜,如今竟有人想爬到他头上来占便宜,方子晨简直不能忍。   他用了力,刘狗子嗷的一声,直接叫了出来。   孟氏见他拇指飙血,哆嗦了一下:“当家的~”   方子晨扎了两下,只感觉越扎越过瘾,怪不得当初容嬷嬷那么爱扎紫薇呢!   乖仔瞧得眼热,扎一下,刘狗子嗷的叫一声,扎一下又仰天大叫一声,挺有节奏,似乎很好玩:“父亲,乖仔也来,乖仔也来。”   “好。”方子晨对儿砸那是有求必应,他朝刘狗子膝盖骨踹了一下,刘狗子噗通一声,双膝跪到地上,接着被方子晨牢牢禁锢住,并被掰起了拇指,方子晨把针递给乖仔:“儿砸,扎这里,要用力,要瞄准,别误伤了哈。”   刘狗子只觉得被坐大山压了似的,动弹不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怎么都没料到方子晨竟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他求饶,方子晨不为所动不松手,他便开始破口大骂。   孟氏要去帮忙,被赵哥儿伸手拦住了。   乖仔拿着针本都要扎下去了,见他骂人,小眉头立即拧起来,在他眼里,自己受欺负没事,但敢骂赵哥儿和方子晨,那是不行的,他像吃了半斤炸/药,气鼓鼓的往后退了几米,眯着眼睛瞄准后,两只小手儿紧紧捏着绣花针朝刘狗子冲了过去。   “敢骂我父亲,乖仔扎喜你,扎喜你!!”   “啊······”十指连心,乖仔这一扎,刘狗子拇指都要对穿了,当场便去半条命。   乖仔还嫌不过瘾不解恨,连扎数针:“你个大坏蛋,骂父亲,乖仔扎你,扎你,扎你~”   刘狗子狼一样,一直在叫唤,眼泪鼻涕糊一脸,拇指都要千疮百孔没处扎了。   这会血是流得够多了,赵哥儿直接让方子晨把他的手摁在了纸上。   为防万一,还让孟氏也按了。   刘狗子哭着被孟氏扶了回去,走远了,他骂骂咧咧的,问候方子晨祖宗十八代,这还不算,又骂各种人体器官。   孟氏心有余悸:“当家的,少说两句吧!若是让人听见告到他那里去,怕是又要被打了。”   刘狗子立马住了嘴,扭头往后看,只觉得那篱笆围着的小院子比那土匪窝还要恐怖。   先时他还想着,六百两他肯定是给不出,那孩子不领回来也就算了,赵哥儿能给那小畜生买人参,想来对那小子定是不错,他在镇上开铺子,这几月又在村里买了这么多的辣椒和蒜头,粗粗一估计,都去十几两了,小畜生跟着他,他指缝里漏点东西,小畜生都能赚不少,到时他让孟氏过去问要点,小畜生同孟氏是母子关系,孟氏问,他自是会给。   如今挨了这么一遭,别说签了断亲书,即使是不签,他都不敢再来了。   这家,大的小的,忒恐怖了。   看刘狗子屁滚尿流一样匆匆滚了,方子晨拉了赵哥儿回房:“这断亲书怎么回事啊?你事先有同小风商量过吗?”   “商量过的。”血印还没干,赵哥儿吹了下:“小风同意我才这么做,村里人多是良善,但总有那么几个心思不纯,若是不签这断亲书,以后怕是麻烦不断。”   他在村里住的久,什么腌臜事儿都见过。   人有同情心理,小风同他们住一起,不说吃香的喝辣的,但起码都要比村里人好,以后刘狗子若是派了孟氏上门打秋风,小风不给,村里人怕是要眼红,指着他的脊梁骨说他不孝了。   断亲了,也不能完全保证刘狗子不来找事儿,只要刘狗子怂他们一家,这事儿才能彻底断绝。 第194章   孟氏走后,小风抱着兔子公仔,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赵哥儿来,他才扑到赵哥儿怀里。   赵哥儿叹了声,轻轻抚着他的背:“是舍不得你娘吗?”   “没,没有。”小风声音哽咽:“她生,生弟弟,我抱弟,弟弟,弟弟哭,我,我哄不,不好,她骂,骂我的,时,时候,我,我就知,知道,我没有,娘了。”   明知道,却还是心存幻想。   这份幻想没能实现,在医馆里,在他的苦苦等待里,这份幻想彻底破灭了。   可当从门缝里瞧见孟氏丝毫没犹豫的摁下手印时,他心还是止不住的一缩。   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只是像被蚂蚁啃噬一样,没到疼得要死要活地步。   早料到的,见刘狗子被压着摁下手印的那一刻,他甚至隐隐松了口气,那根一直紧绷的神经一下就松缓了。   但也同时意味着,他以后,真的没有家了。   “赵,赵叔。”小风眼角泛红,缩着脑袋一副犯了错等待责备的模样,把嘴唇咬得快要出血,才终于重新鼓起勇气,抬手去抓赵哥儿的手,求道:“你,你以后,别,别丢,丢下我,可可以吗?,我,我会干,干活。”   会干活,会洗衣,会劈柴,什么活都会,也绝不会偷懒,他掉着眼泪,说来说去,就是想让赵哥儿看在他能干的份上,不要丢弃他。   赵哥儿缓缓呼出口气:“不会的,以后赵叔到哪里都会带着你。”他试图给小风找归属,如当初方子晨哄自己那般:“明儿我就让你方叔去给你上户籍,就在你方叔的名户下,好不好?这样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要吗?”   小风愣了下,用力点头:“嗯!要,要的。”   隔天方子晨去上工,竟然在店里见到了吴老。   方子晨眨眨眼:“老头你怎么来了?”   吴老喝了口茶,都还没说话,便又听他道:“你回去这都不到两个月竟又来了,老胳膊老腿的,长途颠簸,你也不怕把命颠没了,凉在路上。”   吴老:“······”   是他想来吗?   他寄了一箱书籍给方子晨,里头有些上面他写有解析注释,可有些并没有,他怕方子晨遇到问题,还同杨铭逸交代,让他告诉方子晨他的地址,若是又不懂的,便写信给他,可书送来了一个多月,方子晨也没给他去过一封信,他按耐不住,怕杨铭逸忘了,这才自己寻过来。   方子晨这张嘴他领教过了,这次勉强能控制得住那口气。   “我上次让逸哥儿给你带的书,你都看完了?”   这老头一看就是不经吓的,模样看着也像个老顽童,说出来怕他不信,又怕对方抽查,方子晨含糊道:“只看了一小半。”   “多少?”吴老问。   方子晨想了想,说:“八/九本。”   半个多月能把这么些书看透吃透理解透,换了别人,吴老定是觉得这人好学勤勉,可换成方子晨,昨儿晚上同杨掌柜打听,他可是说了,这小子看书跟玩一样,总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只有干饭和人伙计闲聊的时候,这人才显得有些积极。   除去那张嘴,方子晨瞧着便像个脑子好使的,自有一股子聪明伶俐劲,要是肯学,前途不可限量,吴老怕他年纪轻,没人管束,走上歧途,方子晨于他有救命之恩,再加上爱才之心,他辗转反侧几夜,终还是决定跑一趟。   “你说你看了,那可有遇到不解其意之处?若是······”   “方小子,”胖师傅在后院叫他:“快来,有好东西给你。”   这话几乎是刚落,吴老就见眼前一黑影闪过,紧接着方子晨的声音在后院响了起来:“俺老方来也~”   杨铭逸见他呼吸短而急,赶忙给他倒了杯茶。   这儿是在柜台边上,人来人往的,吴老也不好开骂,只能灌了两口茶解解气,见方子晨嘴里叼着块点心,两手各抓一块毫无形象的回来,那口气又上来了。   瞧瞧,这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吗?   简直有辱斯文。   这脆枣糕是客人点的,一盘的量,这算是‘偷吃’,拿多了被客人发现总归是不好,方子晨递了一块给杨铭逸,吴老见杨铭逸还伸手接了,只觉得自己风光霁月,正正经经的一个外孙被方子晨带坏了。   方子晨见他瞪自己,拧着眉:“老头,你再瞪我,我就不给你了啊!”   这玩意儿不便宜呢,只有那等大老板来了才会偶尔点了一盘,他都不经常得吃。   “老夫不吃。”吴老深深吸口气,见他只顾着吃了,苦口婆心:“孩子,年轻的时候,得拼搏,不要只享受生活,享受美食,不然······”   方子晨嚼着软糯的点心:“我知道。”他打断吴老的话:“如果人年轻的时候,只知道享受生活,享受美食,享受爱情,那么等你老了,你会发现,你这辈子基本上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吴老:“······”   不该来,真真是不该来。   ……   午时赵哥儿带着两个孩子找了过来,都是自己人了,杨掌柜直接带他们去了三楼,方子晨正在里面同吴老下棋。   屋里氛围似乎有些凝重,大冬天的,里头虽搁了一盆炭,可也不至于很热,吴老却是出了一头的汗水。   赵哥儿没敢出言打扰,醉宵楼外头看着是富丽堂皇,里头更是不差,小风一进门就拘谨得很,一直垂着头看路,都不敢张望,更是不会吵,只有乖仔,一见杨铭逸就朝他扑过去,说好久不见他,想他了,亲了他一口,又跑到棋盘边:“哎呀,老爷爷你也在呀,乖仔好久不见你咯,你西莫不去乖仔家鸟啊?”   吴老摸摸他的头,暗暗松了口气:“爷爷忙咧,没得空,等爷爷有空了再去看你。”他看向方子晨:“你夫郎来了,是有事吗?”   “嗯!”方子晨指指小风,说:“要去趟衙门,给孩子上户籍。”   吴老看了小风两眼,没多问,小风的事杨掌柜听方子晨说了几耳朵,吴老向他打探方子晨的情况,杨掌柜自是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全说了,到底是可怜孩子,摆摆手让他们去了。   外头冷,俩孩子便没带着。   出了醉宵楼,赵哥儿略感纳闷:“方才吴老爷听说我们要去办事,他好像松了口气,是出什么事了吗?”   方子晨撇起嘴:“能出什么事,那老头知道我会下棋,便说他专研棋道已久,要同我切磋切磋,结果下了三盘,我盘盘让他,他还盘盘输,下不赢又不好意思开口,方才那盘棋下了一半,眼见得又要输了,见我要去忙,可不得松口气。”他越说越气:“这老头,不太行,说两句就吹鼻子瞪眼,说我不知尊老爱幼。”   赵哥儿眼底带了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笑意:“怪不得方才我瞧他脸色不是很好,人家是举人老爷,你也是好大的胆子,敢把人气成那样。”   方子晨插着腰:“狗胆不大,饿死老大。”   赵哥儿笑了起来。   杨铭逸见乖仔剪了这么个头发,好奇得一直在摸,乖仔头发软乎,摸着像撸猫一样,杨铭逸听他絮絮叨叨不由觉得好笑,他一贯沉稳,小小年纪但却颇为老城,这会见他又露出孩子般的嬉笑,吴老心里不是滋味。   乖仔还给杨铭逸介绍了小风,对方是个哥儿,年纪又相仿,杨铭逸跟他倒是聊得来。   小风也没怕他,他虽是内向,但还是渴望朋友的,两哥儿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聊什么,乖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插不进话,他又坐不住,便从杨铭逸怀里蹭下来,自己趴在桌边,翻了本书看。   寻常孩子少有耐性,且若是看不懂,哗啦啦一翻,见没啥好玩的,甩手就把书扔了,吴老见他看了蛮久才翻页,似乎认得字的样子。   方子晨宠孩子,他是看得出来的,乖仔认得两字他是不奇怪,可这会这么一瞧,明显不是认得两字而已的样子。   “乖仔,”吴老搁下茶杯,靠近了些,试探道:“这书看得懂吗?”   “勉勉强强。”乖仔说:“有六个字乖仔都不认识,哎,好难哟!”   这是杨铭逸看的杂书,百州知闻,上头写的多是些各州的风土民情,奇闻异事,不算得枯燥,遣词照句也较为大白,不像科举之书,文文刍刍。   吴老呼吸一窒,上次见面他没同乖仔怎么接触,只觉得这孩子瞧着可爱是可爱,但一张嘴,便让人想抽他,到是不晓得他竟还如此过人:“只有六个字不认识而已吗?”   “嗯。”乖仔翻着书,像是看得很有趣。   “是哪六个字啊?”吴老追问。   乖仔被打扰了也不觉得烦,同赵哥儿呆一起久了,他耐心总要比别的小孩好一些,加上对方是老人,方子晨耳提面命,要他尊老爱幼,对着老人家,他更是耐心。   吴老见他指了六字,这些个儿较为繁琐生僻,不说乖仔,便是那童生,怕是也认不得。 第195章   吴老优不信,随便指了几个字让乖仔读,见他不只都读对了,还会写,不由心惊,控制不住夸了他两句。   乖仔不骄不傲:“虎父无犬几,我父亲腻害,乖仔自然也腻害,老爷爷这个都不懂吗?太笨鸟,不得行哟!”   吴老哽了一下:“你会认好多字了是吗?”   “嗯啊!父亲每天教乖仔二喜个字,乖仔就认得多多滴鸟。”乖仔翻着书,棋盘边还有一盘点心,他也不客气,问吴老这点心他能吃吗?他想吃一点点补充能量,见吴老点头,他拿了三块,一块给了小风,一块杨铭逸,一块自己塞嘴里。   吃完了他才又趴回桌边,方子晨原先倒也不是教这么多,刚开始那会方子晨一天教他三个字,孩子还小,他也不愿给人压力,普天之下,不是谁都能像自己小时候那般,可教着教着,他发现乖仔颇有自己当年的风范,脑子好使,记性好,字儿看过几遍听过几遍就能记着了,方子晨在他能接受又不会给他产生压力的范围内,决定每天教他二十个字,积少成多,一来二去,乖仔认得的字倒也多了。   吴老又起了爱才之心,想把他拐回源州去,可哄了几遍,拿吃的拿玩的,乖仔都不上当。   “你不想当官吗?”吴老问完了,怕他又不懂官是个什么东西,多嘴道:“你知道什么是官吗?”   “哟!这话问的,老爷爷小瞧乖仔。”乖仔拧着眉头有点不高兴,他人虽小,却是好面子,他说:“官就是坐在衙门里,老是拍桌子滴那个,当官滴牛逼,老百姓看见鸟都得下跪。”   “对,当官受人敬仰,得民爱戴。”吴老将他拉到自己跟前,把他抱起来坐到自己腿上,满脸慈爱的问:“所以,乖仔想当官吗?如果你想,跟爷爷去源州,爷爷教你读书写字,以后长大了,你就可以去考取功名了。”   杨铭逸闻言,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外公爱才,可是······   果不其然,乖仔没让杨铭逸失望:“我父亲明年三月份去考试,过鸟就系秀才,大明年考举仁,然后考状元,再然后就能当官鸟,等我父亲做官鸟,乖仔就系官二代,乖仔还用考西莫啊!官二代它不香吗?”   吴老:“······”   “当官赚大钱,乖仔又系官二代又系富二代,混西等喜就行惹,不过父亲说鸟,仁要上进,要不断滴学习和努力,不然就会被社会淘汰成渣渣,扫地都没有仁要。”乖仔摸着头苦恼道:“乖仔还小小,不能去考试,所以现在乖仔几能当小仁,等乖仔长大鸟,就系大人鸟,父亲当大大滴官,那天那个芝麻小官就得给乖仔下跪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系这样几。”   吴老:“······”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吴老深深几个呼吸,劝道:“孩子,其实当官,是赚不了什么银子的。”   这话不假,正四品往下的官员俸禄并不高,人家能奴仆成群,其实靠的多是生意。   大夏有律,官员仕士不得行商,但往往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不行商,像县令这种七品的芝麻小官,一月不过八/九两左右,除此外,朝廷虽还有不少补金,如职钱,禄栗,厨料,增给公用银,职田,商铺等,但加起来,其实也没超出二十两。   若是不行商,像蒋正文这样的小县令,如何养得起后院的妻妾通房?满院的奴仆月银又从哪儿来?   官不得行商,但却可将其登记在妻子名户下,身份地位涨起来了,有了便利,生意自是好做。只要不做奸犯科,朝廷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大多官员并不穷,除了那少数正直的,不愿钻空子的清官儿穷得叮当响外,大多是富得流油。   “爷爷你真滴太笨鸟。”乖仔看着吴老,小手儿摸摸他有些苍老的脸,大眼睛里满是可怜:“爷爷老老滴,又笨笨滴!太阔怜鸟。”   吴老:“······”   “做官不得银几,为西莫个个都想做官?”乖仔叹了口气,道:“爷爷当人家都系笨蛋吗?上次那个官老爷,我父亲说他有一个老婆,十八房小妾,二十三个通房,那么多滴仁,没有银几他系摸养得鸟啊?他也系个笨蛋,娶那么多仁,晚上睡觉楼得过来吗?床不大滴话还会挤,像乖仔现在都烦咯。”   他晚上睡觉想搂着方子晨,可搂方子晨便不能搂奥特曼,搂了奥特曼又不能搂方子晨,可苦恼了。   县老爷是个笨蛋,娶那么多人跟着一起睡,搂又搂不过来。   蒋正文不过一个正妻,三个小妾,一个通房,方子晨这混账小子,真是什么话儿都乱跟孩子说,说也就算,还编排的那么夸张。   “好官多是清廉,清廉者也多是好官。”吴老说:“除非贪赃枉法,受人贿赂。”   “不对不对。”乖仔摇头倔强说:“父亲说鸟,清廉不一定系好官,好官系能让百姓西抱肚几滴同时,还能把自己的滴口袋装满,自己也能西得满肚肥油,当官不能让百姓西饱,他清廉得只剩裤衩衩也不系好官。”   吴老:“······”   他竟反驳不出一句话。   这话听得荒谬,可细品起来,好像还是有那么点道理的。   他摸摸乖仔的脸,目光复杂。   乖仔挠了挠头,他手小小的,手背不过汤圆大,吴老便帮他挠了:“头痒啊?”   “嗯!”乖仔舒服的扭起了小身子:“最近经常头痒,应该系又要长脑几鸟。”   吴老:“······”   杨铭逸和小风捂着嘴笑了起来。   方子晨进衙门那就跟回到了自己家一样,带着赵哥儿轻车熟路找到了老王,让他帮着把小风的户籍弄到自己名下后,又把断亲书拿出来给他备案。   这样以后刘狗子即使是想反悔把小风,也没门了。   赵哥儿收好户籍,同方子晨回醉宵楼接了两个孩子,然后打算去店里看了一眼,吴老摸摸乖仔的脸,送他到门口,脸上表情复杂,似是松了口气,又仿佛是不舍。叫了赵哥儿一声,等人转过来,他张了张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说没事。   方子晨要去工作,吴老叫住他:“你同我来,老夫有事与你相商。”   ······   等吴老说完,方子晨直接坐不住了:“你说什么?”   能得吴老这般人物亲自教导授课,换了旁人,怕是要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黎艺兴的教导夫子当年乡试也不过是擦着尾巴上去,排在最末,就这样的,黎家二房还是花了高价才把人请回去,吴老别的不说,当年乡试第一,又同知府是好友,将来入仕便是有了帮衬,这事儿还是杨掌柜同他说的,就冲这两点,多的是人想拜入他门下,可方子晨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隐隐的有些烦躁和恼怒。   这老贼,想抢他儿砸啊!!   吴老:“如果你信得过老夫,你儿子老夫便带回去亲自教导,他······”   “大白天的你说什么梦话?”方子晨打断他,焦躁得像被入侵领地的虎兽:“我儿砸才三岁,哪里离得了人。”   这话确实是不假,乖仔年纪太小了,现在晚上睡觉,见不到赵哥儿或者方子晨,没个熟人陪在旁边,他是怎么都不愿睡的,他黏方子晨,可晚上睡着了,他还是会下意识的往赵哥儿怀里钻,在他胸前拱来拱去,似乎还要找奶喝,又似乎是要嗅着他的味道才能熟睡。   就这样了,还去源州,去个屁的源州。   “这个无妨。”吴老摆摆手:“我小孙儿今年八岁,他贴身伺候的奶娘最是会照顾孩子,乖仔若是同我前去,有她专门照顾,你且放心。”   方子晨还是摇头。   他就这么一个儿砸,一天不见他都要想个半死了,不说赵哥儿,他自己就不愿意。   “还是太小了。”他说。   “世家子弟常是三岁启蒙,乖仔并不小了。”吴老说。   “还是不行。”方子晨不松口:“他还小,本就不怎么长个,我怕他压力大,到时就更不长个了。”   吴老道:“你当明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今你别为一己之私,毁了孩子才是。”   方子晨翻了个白眼。   他就是为孩子着想才不想儿砸去的。   读书压力大,压力太大了,个儿就不长,不长个,矮溜溜的,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人家常说高富帅,矮穷矬,他可不愿他儿砸做后面那个。   而且,这老头说话有时文绉绉的,看着也像个老顽固,大多数情况下,孩子在三岁左右便进入到‘模仿敏感期’了,此时,他们正是善于观察,对外界事物感兴趣的阶段,他们首先模仿的对象是身边长期陪伴和照顾他们的成年人,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小孩会有‘小大人’的模样,或者有家长的影子,这个时候,对孩子的正确引导便很关键了。   他可不愿他儿砸被这老头教成个小顽固,小古董。 第196章   方子晨从小被夸到大。   当初他父亲说了,他这样的,要是经商,那便是商业奇才。   母亲说他天赋逼人,只要肯用心,做什么,都能是行业翘楚。   叔叔说他有当官的料,若是考公务员,那以后定是有出息。   爷爷说他天生就是吃国家饭的,长得正义盎然,铁骨铮铮,思想觉悟高,很有军人的潜质。   他三岁习文,七岁习商,八岁习政,九岁那年便能策马啸西风,顶级财阀世家倾尽全力培养的人才,上可掌权,下可搬砖,有什么是他所不会的?   他儿砸长大后无论想做什么,跟在他身边,学得他三分本事便都受益匪浅了,他自个就能教,让他儿砸体智德美全面发展,还值当得跑源州去?   简直开玩笑。   吴老也看得出这人宠孩子,即使赵哥儿同意他把乖仔带去源州,乖仔没闹着回来,方子晨怕是都要先哭着找儿子了。   方子晨不同意,赵哥儿又那般‘宠’方子晨,更是不会同意了。   罢了罢了,反正明年这一家子也要搬去源州了,倒是再说吧!   ……   店里的辣酱没有多少了。   之前做的,只拉了一些放店里,后院就一间厨房和一间正房,外带一小茅房,辣酱没地方放,摆太多在店里也不好,赵哥儿便将大部分放在家里。   上次托牛车运了三百罐来,这会几乎要卖完了,照这个趋势下去,怕是等不到下一批辣椒出来,就得断货了。   镇上能天天吃得起辣酱的也不多,卖得快还是靠上次来拿货的几个货郎,他们从赵哥儿这里进货,贩卖到隔壁县里去,应该是卖得挺好,隔三差五的便来进货。   供不应求,货物紧缺时,价格就该往上提了。   以前一瓶是一百文,如今便又多了十文,中午开始涨价,来买的客人一听,还不乐意,只说好端端的咋滴涨了。   赵哥儿解释,辣酱用料虽是不变,可天冷辣椒不结子,货以稀为贵,价格自是要往上提一提的,往日没赚什么银子,房租都不够交,没得办法,只能涨点了,毕竟自家老小也要吃饭不是。   理确实是这么个理,大家好吃辣的,以前就常去小摊上买辣椒,进入冬季辣椒确实要贵上一些,只有最后那一茬,实在长得丑,这才卖便宜些。   客人来,说辞都是一套,能吃上辣酱的,大多是看不上那十文钱的,因此涨价了,生意也没受大多影响。   赵哥儿窜了几家药铺,分头买了些料,又去济世堂给方子晨和小风抓了药,这才往家里去。   刘婶几人已经把鸭子处理好了,赵哥儿去弄鸭子,小风便自觉的带着乖仔去挖蚯蚓和扯羊草。   六十只鸭,鸭肠鸭肾就差不多两大桶,自家也吃不完,赵哥儿买了料回来,想试着卤一卤,若是好吃了,便也放店里卖。   鸭肠刘婶她们处理的很干净,倒入锅里,放入自己配好的卤料包,加入适量的水,酱油,盐,生姜,烧酒和醋,想着镇上人多是喜辛辣,赵哥儿便又放了一把干辣椒。   刚煮一会,味儿就飘出来了,还没出锅,两孩子便围在灶台边不停的吞口水,眼巴巴的,似乎饿了两百年,赵哥儿当看不见,指使他们去后院喂鸡,上次小风从医馆回来,晚饭时乖仔说要给他杀鸡吃,早上起来见他没提这事,赵哥儿还以为他忘了,便没提,谁知中午他去洗衣服回来,乖仔就抱着鸡,坐在厨房里生火。   大的鸡才一斤多差不多两斤,后面又买的那批小的甚至都不到一斤,哪里能吃,他劝了好半天,又抽了根木条,乖仔这才肯把鸡放后院去,他爱吃鸡肉,喂鸡就特别勤快,上次一小鸡死了,脖子鼓了个大包,赵哥儿一摸,无奈的摇了摇头。   鸡是撑死的。   晚上方子晨回来,等他洗好手,家里才正式开饭,鸭肠卤得又嫩又脆,辛辣香美,小风筷子伸过去,被赵哥儿拨开。   “你还不能吃辣,木耳里有猪肉,你吃那个。”   小风委屈。   回来那天徐大夫交代时,他自是也听见了,前几天不吃辣也没什么,可这会见大家吃得满嘴流油,那香味儿又一直往他鼻子里扑,勾得他魂都飞到了盘子里,只觉得猪肉寡淡得没有任何味道。   “哥哥阔怜哟!”乖仔嘴里还嚼着鸭肠,两颊鼓囊囊,秀气的小鼻子上还沾了油,应是方才扒饭时挨的:“哥哥实在系太阔怜鸟,不过哥哥不要伤心,乖仔帮你多吃两口,香香滴,真系怎么西都西不够,太香鸟!”   小风:“······”   小风不知为何,突然就想敲他。   忙忙碌碌的,很快到了月底,然后,小年也到了。   听杨掌柜说那天晚上会有人来表演,方子晨便想带赵哥儿和两个孩子去逛逛。   乖仔高兴得很,晚上直接睡不着了。   临近年底,各个老板争着请客吃饭,楼里忙得不行,方子晨请不到假,只得让赵哥儿晚时带孩子来找他。   赵哥儿把上次方子晨从源州给他带的衣裳翻了出来,之前干活总舍不得穿,怕弄脏了洗不掉,如今倒是可以穿了。   发带也绑上了。   今儿虽没阳光,风还很大,还是有点冷,但也比下雨好很多,起码道路不泥泞,不然湿漉漉的都不知道怎么带两孩子出门了。   乖仔和小风穿得厚实,这会还戴了帽子,帽沿衣领一圈的白兔毛,看着可暖和了。   两孩子闹哄哄的,乖仔算是小风看着长大的,情分不一般,之前便要好,这会住一起,那就跟拜把的兄弟一样。   小风没再受骂挨打,开朗了许多,这会同乖仔你追我赶的,笑声传得老远,赵哥儿跟在后面,眉目间满是笑意。   道路两边的矮草丛里开了些野菊,零零星星点缀在绿地里,这会常年不败,不似别的花草,一入冬便枯萎了。   赵哥儿摘了两朵把玩,怎么看却都发现没有方子晨送的好看。   以前下工,方子晨回来的早,总会摘捧花送他,都是田里常见的,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但赵哥儿却很喜欢,为此还特意去买了个花瓶回来,搁在房间的小窗边上,这花插两天便会枯萎,方子晨总会在它枯之前,又捧一束新的回来,方子晨说,这叫浪漫。   赵哥儿看着花,便控制不住的想到了方子晨,嘴角不由上扬。   他一身浅蓝的华丽衣裳,养了一个深秋和冬季,肤色白了许多,加之吃的好,住的好,面色红润有光泽。   他彻彻底底脱去了当年那个灰暗颓丧死寂的模样,如今的他,浑身上下满是鲜活的朝气。   马汶看得愣怔。   他又再次看到赵哥儿不同的另一面,这一刻,也才体会到他当初过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又为何如此的那般怨恨他了。   当初他随镇上的老爷走船行商,赚得银子,家里人对他热络,尊敬。   如今一朝跌入泥潭里,家里人便开始变了脸色。   以前赵哥儿被打被骂,他不是看不见,但他总是劝他忍,赵哥儿也曾说过,他不喜欢他,这便是理由之一。   可当时他未曾经历过,便觉得打两下,骂两句而已,怎么了?   又不会少块肉。   如今,亲身遭受李氏孙氏的明嘲暗讽,他才知道,言语上的辱骂确实不会让人少块肉,但它也能像钝刀子一样,老往一个地方捅,久了要么无坚不摧,要么鲜血淋漓。   他只遭受一样,便觉得抑郁厌恶,在家里多待片刻都感喘不上气,自家人她们便能这般,何况是赵哥儿呢!   当初他同赵哥儿表白,赵哥儿没答应他,甚至他靠近一点,赵哥儿便厌恶的蹙起眉,那时年轻气盛,他不是没想过强来,只可惜赵哥儿防他防得紧。   以前没得到人,但也能住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心里还算有些慰藉,想着来日方长,不必操之过急,如今······   视线太过炽热,赵哥儿转过头,接着便拧着眉扭头回去。   似乎不愿多看一眼。   马汶苦笑了一下,弯下腰继续割猪草。   赵哥儿恨马家,恨自己,应该的。   镇上有夜禁,除了烟花之地,寻常店铺需八点关门,除主街可行人,东西南北四街不得随意行走。   为避免麻烦,除去寻花问柳之人,大多百姓常是七点多便呆家里不出去了。   今儿小年,倒是不用夜禁。   方子晨要忙,赵哥儿便带两孩子去店里等,今儿节日,下午铺子就没开门,周哥儿已经回去了,赵哥儿原是想叫他一起来,不过家里有两老人,周哥儿最近又一直在镇上忙,晚上回去匆匆洗漱后又躺床上去了,没什么时间陪家人,这会得空,又是节,便想着同家里人在一起,好好唠个嗑,便婉拒了。   李大今个过来喊李艳梅回去吃饭,可以卖身为仆,没主家同意,李艳梅哪里敢擅自回去,加上这会成了奴仆,李大嫂对他们一家多有瞧不起,回去不免受他阴阳怪气,李艳梅就没回去。   烤鸭今个买光了,鸭肠鸭肾先时放店里,大家都没怎么买,嫌脏,赵哥儿想了想,出了个招儿。 第197章   第二天晌午,大家来买烤鸭,就见着买烤鸭的窗口边下坐着个女娃,捧着一碗白米饭,身前的小凳子上放着一盘焦黄色的鸭肠,小女娃吃的贼啦香了,一口接一口,腮帮子塞得鼓囊囊的,吃面条一样,呼啦啦,都不用问,大家便晓得了。   定是好吃的。   若是不然,这女娃吃不出这模样来。   小孩子最是挑,不喜欢的东西通常不会吃两口。   大家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态,买了点。   反正也不贵,一两才六文钱。   买过后大家直呼好吃,虽是装屎的肠子和肾,但一点味都没有,相反的,又香又入味。   今儿两大桶的鸭肠鸭肾也买光了,节日儿,赵哥儿拨了点银子给李艳梅自行出门买些肉菜回来。   傍晚时,街上开始热闹了起来。   大家伙都想趁着这日儿赚些银钱过年,小摊从街头摆到街尾,比赶集日还要热闹,两旁的店铺门口都挂着红灯笼,小摊贩们呦呵着,方子晨还没下工,乖仔抱着赵哥儿的小腿,眼巴巴的朝街头望。   临近天黑,方子晨挺拔的身影才从街头出现。   “父亲~”   乖仔朝他冲过去,方子晨两手接住他,掐着他的腋下将他举起来,同他蹭蹭脸:“哎呦,怎么这么冰啊!”   乖仔搂他脖子紧紧的:“不冰不冰,乖仔想父亲,热热滴!”   赵哥儿牵着小风过来:“他要在门口等你,等了快半时辰了。”   方子晨空出一只手去牵他:“下次别这样了,吹着风呢!冻感冒了如何是好,吃过东西了吗?”   赵哥儿同他十指交扣:“还没,你呢!吃过了吗?要不我让李大姐给我们下点面条?”   “不用。”方子晨看着一排冒着烟的小吃摊,有点激动:“等会随便买些零嘴吃就行了,银子带了没?”   赵哥儿轻轻笑了下:“带了,等会随你吃。”   方子晨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那还等什么,走啊!”   街上人声鼎沸,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小摊多,人更是多,平日不怎么出门的哥儿姑娘,这时候也出来了,之前由媒婆介绍,定下婚约的小情侣,通常是趁着这种时候来相见,瞧瞧其品行模样,有那热情的,说两句后便开始牵起手,小年热闹,这种日子大家也不会过多约束。   小风矮,说是有八岁,不过常年饱一顿饥一顿的,个头也不高,这会举目四望,只看见一溜烟的屁股,‘下头’空气也不新鲜,大家出来玩乐,吃吃喝喝就少不了放屁,加之有些汉子鞋袜入冬后就没怎么洗过,走动间,在拥挤的空间里,难免有些味儿,人潮挤来挤去,小风帽子都歪了,要不是赵哥儿护着,怕是都要跌倒。   方子晨让乖仔坐到自己脖子上,接着把小风抱了起来,再一手揽着赵哥儿,将他拥到怀里,尽量不让人冲撞到他。   这是一安全感十足的姿势。   赵哥儿抬头看他,只能见到他轮廓坚毅的下巴和微凸的喉结,心头仿佛有潺潺春水流过。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在满目红光里,在烟火人间中,似是受到节日的感染,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人,脸埋入他肩窝,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赵哥儿像受到了蛊惑,周身的脉络夹着血液汇聚在胸膛,他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踮起脚,在方子晨的下巴上落下一吻。   喜欢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它能让人翻山越岭,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又能让人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赵哥儿那么羞涩胆怯的一个人,如今竟也能在大街上,肆无顾忌,随心所动。   方子晨怔了一下。   小风捂住眼睛。   乖仔小嘴微张,乱用词:“哇塞,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爹爹好大胆滴哟!乖仔也要亲亲~”   赵哥儿眼神颤抖,脸蛋蓦地红了,极具压迫感的声音响在耳边,让他窘迫得想哭。   “控制着点。”方子晨说:“晚上回去,老子再给你亲个够。”   赵哥儿笑着轻轻打了他一下。   两旁的卖小吃的很多,有卖绿豆糕的,有卖春卷的,糖画,冰糖葫芦,煎饼,混沌,胡麻饼,多的让人不知该如何选,方子晨同赵哥儿一路打卡下去,店里赚了银子,赵哥儿也不在抠抠搜搜了,他也是第一次来镇上逛夜市,以前同龄的姑娘小哥儿都是成群结队的来,回去了便各种说,他听了也不是不羡慕,如今自个也能来了,他心里高兴,也感到满足,方子晨和两孩子喊卖什么,他几乎都不带丝毫犹豫就出手了。   方子晨笑呵呵的,说他这模样,很有金主爸爸的范儿。   一路逛一路吃,玩玩闹闹到了东街,杂耍的已经开始表演了。   这儿空地大,里里外外围了好些人,不知道里面演了什么,大家突然鼓掌喝彩:“好好好!”   方子晨站在最外圈,他比周边人高出一个头,杂耍帮子搭了个台,不算得太高,倒也能瞧得清楚,赵哥儿就惨了,只能看见前头人的后脑勺。   方子晨见他有点急,又有点失落,蹦跳着朝里张望,便把乖仔从脖子上抱下递给他。   赵哥儿没多想,以为他累着了,谁知方子晨突然弯下腰,揽住他的膝盖,将他抱了起来。   坐在方子晨的肩膀上时,赵哥儿还没回过神,直到有人羡慕出声,他才找回思绪。   坐得高,看得远,见大家都羡慕的朝自己望来,赵哥儿本还不好意思,可见里头杂耍的开始喷火,瞬间便顾不得其他了。   方子晨左边抱着小风,右边驮着自家夫郎,依旧是稳稳当当的。   杂耍的班子喷完火,又上演吞刀子,胸口碎大石,跟电视演的没什么两样,方子晨不觉有什么,赵哥儿和两孩子却是看得高兴,一直拍手,小脸都激动得涨红了。   “哟~”乖仔小手一指:“爹爹,那个小弟弟西莫长那么多滴毛毛啊?”   儿时在京城,也有那杂耍班子在街上表演,赵哥儿倒是认得:“那是猴子,不是弟弟。”   “哦!原来是齐天大圣。”乖仔双眼亮晶晶的:“它在表演翻跟头,好厉害哟!爹爹,你看你看,它抠耳朵鸟,它要从耳朵里把如意金箍棒变出来咯!”   赵哥儿:“······”   真是个傻儿子。   旁边其他小朋友听了这话,急得不行,杂耍班子一年到头常在外出演,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招,看多了会腻,于是他们奔波各州各县,不会固定停留在一个地方。来看戏的孩子年岁皆不大,也是第一次看杂耍,听了乖仔那么一说,只以为是真的,他们一指乖仔。   “父亲,我也要像他一样抱。”   先时看不到,许多汉子也将孩子抱了起来,不过前头第二圈的也这般,后头的哪里还能看的到。   汉子们为难了,他们没有方子晨高,力气也没有他大,妻子儿子一同抱起来都没一会手已抽筋腿发软,哪里能行。   妇人们见自家男人这般无用,看向赵哥儿时,不由得羡慕了。   “这小子,”有汉子酸溜溜的嘀咕:“看着也瘦啊!咋滴这么厉害,一次抱三人,这般久了也不见他累。”   临近结束,班子老大拿着碗过来,大家三三两两的往里扔银子,赵哥儿看了一出精彩的表演,在众妇人夫郎羡慕嫉妒的目光下,从荷包里掏了一串铜板出来,精准的扔到了碗里。   粗粗一扫,大概有五六十文,大家多是投个两三文,他这般委实大方,班主老大怔了一下,朝他看来,见着是一家四口,便好话连连:“哎呦,谢谢夫郎,谢谢夫郎,祝夫郎同夫君百年好合,儿女安康。”   这话深得赵哥儿的心,又给了他十文。   路上赵哥儿瞧着就很高兴,似乎看了一出表演后心情特别好,买了一堆吃的,一堆玩的,直到十点左右,才想着说要回去。   村里也来了不少人,这会都聚在城门口,等人齐了,大家这才举着火把往家里赶。   冬日野兽出没频繁,人多了,它们便不敢靠近。   刘狗子抱着儿子走在方子晨后面,瞧见他,暗暗呸了一声,直言晦气。   刘小宝见小风抱着个兔子灯笼,便开始吵了起来。   他不懂事,只以为还能像当初一样,只要他想要小风的东西,刘狗子就会给他抢过来,可这会赵哥儿听见动静刚扭头扫过来,刘狗子便捂住刘小宝的嘴,匆匆跑去另一边。   方子晨正抱着乖仔,见赵哥儿路都不看往别处瞧,踩到凸起的石头还踉跄了两步,方子晨扶了他一下:“怎么了吗?”   赵哥儿收回视线:“没,刚刚看见刘狗子了。”   “哟!能出来浪了,手好了?”方子晨不由挑眉,往旁边瞧,不过人多,冬日里走夜路大家都怕,紧紧挨着,倒是没瞧见人。   他不由撇了下嘴:“东方不亮西方亮,憨狗啥样他啥样,别理会他。”   乖仔本来已有点困顿,听了这话,瞬间打了鸡血一样,紧握小拳头:“对,不理他,他要系来,看乖仔扎不扎他。” 第198章   想起那天刘狗子的惨状,赵哥儿笑了起来,轻轻弹他额头:“不能乱扎人的。”   “乖仔西道啊!”乖仔捂着额头,说:“乖仔只扎坏仁,好仁不能扎,好仁要给小红花,要表扬,对不对啊小风哥哥!”   小风抱着一兜的玩具,赵哥儿还牵着他,他仰头跟乖仔说话,笑呵呵的。   今儿他高兴,他出生没两天丘大彪便去世了,以前从没被人抱过,今儿方子晨抱了他一晚上,赵哥儿又给他买了好多吃食玩具,让他体会到了被父母疼爱捧在手心的感觉。   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又暖暖的。   孟氏隔着人群,瞧见这一幕,心里颇不是滋味。   那兔子灯笼小小一个,也不过碗大,但做的精细,外头四周雕着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刚在镇上刘小宝也闹着要买,不过太贵了,要二十几文钱,刘狗子就没有给他买。   赵哥儿对小风到是好。   孟氏既欣慰小风跟了好人家,终不用再受苦了,又心酸难受,小风再不会叫她娘了。   ……   小年后,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方子晨忙碌几天,做了好些炮,以前炸马家,那个做的大,做起来是得心应手,这会儿他弄的小,加上‘程序’‘用料’不太一样,也没个仪器,小个的炮做是做出来了,却不知威力如何,若是威力太大,他是万万不敢给儿砸玩的。   这会就要实验一下了,休息这天正好没下雨。   他抓了两个小炮,还有一些刮炮准备试一试。   这炮类似火柴与鞭炮的结合体,刮炮药头的主要成分硫磺,盒子侧面涂以含赤磷的磷面,用刮炮头在包装盒的侧面擦挂即能点燃,比鞭炮多个冒烟的延迟,最后爆炸。   赵哥儿也好奇,跟着两孩子站在他旁边,小炮‘火引’他做的长,拿香点燃了丢出去,嘶嘶响了一会,赵哥儿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夫君,它没有响,是······”   ‘砰’的一声,接着又是啪啪啪几声。   泥土满天飞,一阵青烟过后,院子里留下一个凹坑,四个泥人。   方子晨呸呸呸几声吐掉飞嘴里的泥,又摸了把脸,这才堪堪露出两只眼睛,他同赵哥儿滑稽的对视几秒,接着两人不由笑了起来。   先时赵哥儿同他半夜去炸过马家,对这玩意儿倒也算得上熟悉,就乖仔和小风似乎被吓着了,呆愣愣的。   好半天后,乖仔才囫囵抹了下脸,抱住方子晨的腿,仰着张小泥脸:“父亲,这系西莫,这系西莫啊?”   “炮仗啊!”方子晨问他:“怎么样,感觉好不好玩?”   乖仔拍着手,跳起来:“好厉害,好好玩,乖仔想玩。”   炮仗威力过大,孩子玩起来不安全,洗过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方子晨又忙着去改良了。   试验多次,终于又做了一批出来。   要过年了,醉宵楼便也打算关门几天,这期间虽也有客,但也是少,节日里大家走亲串门的,哪里还有空上酒楼来吃饭啊!   杨家几兄弟这会‘定居’在源州,家里小孩多,来往并不方便,况且去年他们回来了,今年‘礼尚往来’,杨慕涛便打算带着家人去源州过年。   而且加上郑老太许久都未曾出门了,正好趁这机会,活动活动筋骨。   家里几个小妾都很高兴,唯独杨铭逸有些闷闷不乐,他素来脸上没什么表情,闷闷不乐寻常人也看不出来,不过可能美男子之间会有特殊的磁场,杨慕涛都没发现,方子晨倒是先瞧出来了。   中午教完课,方子晨凑过去,也没靠得太近,是一个又显亲昵又不会失礼的距离。   “逸哥儿,我瞧你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怎么了?失恋了?是暗恋的小哥哥订婚了?还是昨儿没吃饱?”   杨铭逸:“······”   杨铭逸缄默了下:“父亲今年想去源州那边过年。”   他同几个叔叔家的孩子并不相熟,一是因为年龄相差过大,二是因为他是杨家这一辈唯一的一个哥儿,加之几叔叔住的近,过节时两家总会凑在一起,孩子之间便也相熟,不像他,一年到头就见那么一次,男孩堆他混不进去,女孩那群他也融入不了,大家聚在一起时,他总会被间接的孤立起来,每当这时候,他会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是“多余”的,他的突兀与尴尬让他难捱。   外公家亦是如此。   吴老念他幼时丧母,一个人可怜,总多疼他一些,常跑扶安镇来看他,其他几个表姐表哥便看他不怎么顺眼。   他哪都不想去,可一个人却也难免孤   相处好几月,方子晨占了杨铭逸不少便宜,他虽是没细说,可大家族那点事儿,电视上没少演,他拍了杨铭逸肩膀一下:“这有什么,不想去就不去,去你方哥家,给你玩炮,来不来?”   乡下虽是贫瘠多有不便,可绿野开阔,小溪流水,蛙声鸟鸣,总能让人心情放松愉悦,加上有乖仔那小六在,杨铭逸有点心动,虽然他总是被乖仔弄得无语连连,可跟乖仔呆一起,听他叽叽喳喳,他便觉得热闹又欢乐:“父亲怕是不会给。”   “这有什么啊!”方子晨站起来:“等会我找他去。”   杨铭逸不愿去源州,杨慕涛确实是没料想到,可大过年的把孩子送别家去,总归不太合适,不过商人年节最是繁忙,到处的喝酒应酬,自己也陪不了孩子,杨慕涛想了想,若是送去别家,他哥儿长那么一副模样,他还真不放心,可对方若是方子晨,那还是可以安心的。   杨慕涛给了他十两银子,算是‘叨唠’费。   “客气了不是。”方子晨眼睛都快要钉在那银两上了,可他推脱:“叔您对我不薄,我······”   “那我同他回去收拾东西,傍晚再送他过来。”杨慕涛干净利落收回银子,噔噔噔的跑下楼。   方子晨呆若木鸡:“······”   他追出去,杨慕涛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恨恨剁了下脚。   这老大叔真的是,都不知道什么叫假装客气吗?   他只是礼貌的推脱一下而已啊!   哎,早知道就不装了,现在好了,十两银子直接飞了。   离过年还有两天,其实倒也不用这么急。   临近下工,杨慕涛派了小厮架着马车过来,方子晨蹭了趟马车回去。   赵哥儿对杨铭逸的到来倒是欢迎,他们在村里没有亲戚,过年人多,自是要热闹些。   乖仔见了杨铭逸可高兴了,狼一样嗷呜的叫一声便扑到他身上去。   小风也结结巴巴的,说晚上有人一起睡,暖和。   小院子瞬时热闹了不少。   只有方子晨闷闷的。   赵哥儿问他,知道原委,直接哭笑不得。   杨老板待方子晨算是不错,纸笔随他用,虽说店里记账也要用得到,进货时拿的多人家给了低价,但低价再低,那也是不便宜。   赵哥儿同杨铭逸接触过几次,对他印象却也不错,是个面冷心热,有礼貌的。   即使什么都不给,白吃白喝白住,他都不介意。   方子晨也不是小气之人,只是十两银子失之交臂,让他觉得有那么一丢丢可   多了个人,赵哥儿晚上菜都多做了两个菜,吃了好吃的,方子晨总算没那么抑郁了。   孩子们吃的快,这会跑院子里跟狗玩去了,赵哥儿给他夹了一筷子酸笋,笑着打趣他:“刚看你不开心,还以为你会没有胃口。”   方子晨扒了口饭:“我是个比较成熟的人,像赌气,抑郁不吃东西,没有胃口这种事都是吃饱后才做的。”   赵哥儿低低笑了起来。   之前不会做菜,吃完饭大多时候都是方子晨洗的碗,这会小风来了,见他业务熟练,方子晨便光荣退休了。   等他洗好,方子晨把鞭炮拿了出来,同赵哥儿一起,领着三孩子去外头放。   村长家今儿刚放了牛,就绑在河边的小树下,牛拉得多,就一下午,树下就有好几坨屎,这玩意儿也算‘精贵’,往常都是要捡回去留着沤肥种菜种地用,这会没拿回去,想来应是来牵牛时没带东西,便没捡回去。   方子晨往里插了个炮,香一点,嘶嘶一会,砰的一声,牛屎被炸得遍地飞!原地上面还飘着一股青烟。   乖仔和小风这会算是有见识的人了,蹦蹦跳跳的高兴得不得了,只有杨铭逸被震得顿了下,没反应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大夏还未有爆竹,附近的人听了声音,先是吓了一大跳,以为打雷了,可听着又不对,不像雷声,倒有点像烧竹子时竹子爆裂的声音,没想明白呢,接着就听见了孩子的欢呼,寻声过来,未见着人,便又听见砰砰几声。   河水被炸得飞起,水花冲天,赵哥儿看了会,手痒得不行,也加入了,点了炮仗一个接一个的往河里,泥里,草地里扔,孩子们躲泥巴跳来跳去的,热闹得紧。   这玩意儿方子晨没让几孩子玩,从小袋子里抓了几盒划炮给他们。 第199章   小风见他弄过一次,这会立马教杨铭逸,三孩子立刻玩了起来。   大家寻过来,就见方子晨和赵哥儿在河边玩得不亦乐乎,周边地上已经坑坑洼洼,老鼠打地洞一样,他们见过杨铭逸,这会只以为要过年了来玩两天,没怎么注意,心神全被他们手上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咋滴这么会响,大得跟打雷似的。”   小河村左右两边尽是大山,炮仗本来不怎么响,可是这会有回音,共振后那声音就大了,他们在村头点,村尾都能听得见。   “不晓得,不过看着倒像是挺好玩的样子。”   方子晨去源州参加府时回来那天,有人去村口迎,见他背着个大包袱,便道:“应该是从府城带回的玩意儿。”   大家想到乖仔经常骑的单车,便觉得通了。   外头新鲜的玩意儿多了去了,他们没在镇上瞧过这些玩意儿,那想来应该就是府城的东西了。   大家瞧了一会,只觉得这玩意儿真神奇,小小个的,没想到点一下,竟能发出那么大的声。   过来凑热闹的越来越多。   有人看着看着,突然到:“这爆炸声,我听着有些耳熟啊,这不是······上次马家厨房被雷劈那次,是不是也是这个声音?”   大家想了一下,不说还没感觉,这会倒也觉得是有点耳熟了。   要说马家出事那晚,虽是下了场雨,不过也是奇了怪,雷就打那么一个,而且好巧不巧的还劈中了马家房子。当时大半夜的,大家也没听清楚,到底是响从天上来,还是······   “瞎想什么。”有人道:“难道你们还怀疑是方小子弄的不成,那时候方小子还没去源州呢!上哪要这么些玩意儿。”   “他在镇上上工,没准认识什么源州来的朋友,人家带给他的。”有人说。   “傻了不是,你看他们玩的,插土里就炸那么小个坑,马家厨房连着堂屋那么大,才建的没几年,泥墙厚实着呢,那玩意儿能炸得了?”   确实是。   而且方子晨同马家有龌龊也是在这事儿之前半个多月呢!这玩意儿要真的炸,方小子那性子,怕是今儿吵,明儿他就上门炸去了,哪还能搁那般久。   大家过了一嘴,便又看热闹了。   小风笑呵呵的,几妇人不由感叹。   以前小风过的实在是苦,刘狗子喝醉了常拿他撒气,饭也不怎么给他吃,瘦得皮包骨,大冬天的就一身薄衣裳,一年四季来回都是那两套,也没双像样的鞋,夏天草鞋,冬天还是那双草鞋,经常冻得皮发紫,雨天也常跑山上砍柴,没一天能歇的。   当年村里最可怜的,第一是赵哥儿和乖仔,第二便是他了。   现如今跟了赵哥儿,赵哥儿待他不薄,一身的新衣裳,料子瞧着不止好,还很厚实,当初最可怜的三人,如今日子走在了她们前面,成了她们羡慕的存在。   “乖仔······”   溜溜不知从哪窜了出来,朝方子晨和赵哥儿问好后立马加入了放炮大队的行列里。   带出来的刮炮不多,孩子们一会儿就给烧完了,方子晨见天色已晚,河边风吹的有点凉,想先行回去,可乖仔见他布袋还鼓囊囊的,便又卖可怜,竖着根又小又短的食指:“父亲,乖仔爱爱你,乖仔还想再玩一会儿,就一会儿,阔不阔以?乖仔最爱你咯!”   方子晨摸他脸,确实没受凉的,刚又喊又跳,跑来跑去的,还出了一脑门的汗。   乖仔仰着头,睁着大眼睛,轻轻晃他衣角,小风也看了过来,杨铭逸虽还是酷酷脸,但明显的也还是不想回去。   赵哥儿就更不用说了,这会还拿着个炮仗左瞧右瞧,似乎在想要插哪里炸哪里才好。   虽已为人父,但到底也不过十九岁,哪像自己,虽然才十八多一点,但已经是个很成熟很稳重,又很有魅力的男人了。   孩子们还想玩,那就玩,玩个够。   方子晨又从布袋里掏了一大捆魔术弹出来。   魔术弹是那种类似烟花的鞭炮,长长的一根,为安全,他弄的引线也长,用手拿着,跟开枪一样,点燃后会从棍里冒出一个烟花到半空炸开,一会儿又冒出一个,持续时间有个几分钟,声音不咋大,爆开的烟花也不就盆大,颜色单一,但对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和大人来说,还是新奇得不得了。   四孩子朝着天上举棍子,棍子头头首先‘咻’的一声响,喷出一团金色的火焰,火焰窜到了空中,接着在空中爆炸,形成了一朵怒放的花朵那一瞬间,整个夜空似乎都被它给照亮了,烟花流光溢彩,火星稀稀疏疏窜向四周,旋即又消失了,紧接着又有一个烟花在空中绽放,映着孩子们的笑脸。   大家在远处看着,惊大了嘴巴,天黑了也没舍得回去,这玩意儿着实好看,亮堂堂的,也不知道咋做的,怪神奇的咧。   玩到八点,带来的鞭炮都烧光了,孩子们才恋恋不舍的往家去。   赵哥儿双眼亮堂堂:“夫君,明儿我还想烧炮。”   方子晨:“······”   玩物丧志,这话倒是不假。   又上了两天工,醉宵楼便要歇业了。   杨慕涛之所以把孩子送去那么快,便是想着他若是住不习惯,还能接回来一同去源州。   杨铭逸小时候过的虽不好,是受了委屈,可后面这两年,他带在身边,府里的人便也看明白了,以后杨慕涛老了,整个杨府便是这个哥儿说了算,大家惯会见风使舵,伺候起来也算尽心,吃的好住的好,乍然住村里去,怕是要不习惯。   中午在楼里给伙计们发了年奖年货,又展望了一下未来,杨慕涛便同小厮去了小河村。   方子晨还要算总账,今儿倒是不能回那么快。   马车一进村,就有村民关注到了,不用多想,大家便知道,八成是来找方小子的。   有那热心肠的见马车在岔路口停了下来,好心的上前指路。   杨慕涛掀开车帘:“多谢老乡。”   汉子呆愣愣,原是觉得城里的老爷富贵,怕是不怎么瞧得起村里人,没想着这老爷人还挺和善。   杨慕涛来时,赵哥儿正在卤鸭肠,听着外头有动静这才扯了火跑出来。   杨慕涛带了好些东西,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小厮搬了好几次才搬得完,赵哥儿推辞不要,杨慕涛摆摆手,说这是方子晨的年货和奖金,大家都有的,他来看逸哥儿,便顺道帮他带回来而已。   赵哥儿哪里能不懂,不过人家这般说了,他倒是不好再推辞。   杨慕涛是第一次来,在院子里环顾一周,院子算不得宽敞,左边还开出来种了些菜,右边有个小石桌,地面被踩得结实,想来常是有人在上头踩,房间也并不多,赵哥儿知道人是来干什么的,指指小风的房间,说逸哥儿和他家的哥儿睡那一间。   杨慕涛问道:“能进去看看么?”   赵哥儿怔忡了一下:“啊?能的。”   小风的屋子不算得太大,但里头很干净整洁,靠墙的床上棉被叠放的整齐,高高厚厚,猫咪公仔和兔子公仔并排摆放在床头,垫的也厚,方子晨和赵哥儿杨慕涛是了解的,这两人不是那等阿谀奉承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自是会照顾好自家哥儿,但不亲眼看看,这心就老放不下来。   瞧了这么一圈,也没见着孩子,外头倒是时不时的砰砰响,杨慕涛也没听出是个什么音,他问赵哥儿孩子呢!   赵哥儿有些尴尬道:“不知道,他们在外面玩,跑来跑去的······”   “无事,”杨慕涛道:“许久也未曾在村里逛了,难得来一次,我出去走走,顺便找找孩子。”   孩子不难找,刚走没多远,前头草地上便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   杨铭逸年纪最大,说是十一岁,但真算起来,也不过八岁多快九岁,往常冷冷清清的一个人,来方家两天,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不再那般老熟稳重了,身上倒有了点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活泼开朗。   杨慕涛脚步一顿,几乎不敢相信,他擦了擦眼,就见前头十几个泥猴,趴在草丛里不知道在玩什么,而且,他家的逸哥儿竟也在里头,手里还拿着根香。   ‘砰’的一声,脚下地面似乎都有点波动,杨慕涛一愣,孩子们喊起来。   “是老鼠,老鼠跑出来了。”   这玩意几个小哥儿小女娃怕得紧,尖叫着四处跑,男孩倒是不怕,追起了老鼠,小狗子甩着尾巴跟着乱跑乱吠,闹哄哄的,简直像八百个菜市一样。   周边村民已经见惯不怪了。   毕竟这两天村里就没安静过,先前时不时砰两声,大家还被吓着了,跑出来看,现在听多了,大家也就麻木了。   往年村里过年都没这么热闹,这几天满村的都是鞭炮和孩子们的嬉闹声。   他们早上从村头炸到村尾,又从村尾炸到村头,走到哪炸到哪。 第200章   村民原以为玩个一两天这玩意儿也该完了,大人虽没玩过,可孩子握在手里,不论是炮仗还是刮炮,个头瞧着都不小,方子晨从源州回来那天虽是背着个大包袱,可这么炸,里头就算全装这些个玩意儿,也该炸完了,结果倒好,今儿第三天了,竟是还没炸完。   大号炮仗方子晨不敢给乖仔玩,却给了小风和杨铭逸。   这两哥儿也是胆大包天,一点都不怕,还能单手点炮,野得跟男孩子差不多,一点哥儿样都没有了,那炮被他们塞泥里,塞老鼠洞里,竹筒里,树洞里,这也就算,家里种了些大白菜,赵哥儿又是捉虫又是浇水,辛辛苦苦伺候大,这会包的好,想着留过年的时候吃,方子晨晚上回来,脑子不知道怎么想的,把炮塞到白菜里,把白菜炸得个粉碎,那晚被赵哥儿念叨了一顿,好生检讨了一番,说他浪费食物了,浪费可耻,他牢记教训,下次再也不敢了,赵哥儿这才放过他。   李氏和孙氏以前没少欺负乖仔,这两天乖仔喊着小风和杨铭逸一起埋伏在河边,别人来洗衣裳时,他们也不闹,等李氏和孙氏来,乖仔就让他们点了炮仗扔河里,炸起的水花将李氏两人淋成落汤鸡,河水冰凉,手放里头倒是不要紧,可泼身上就冻得荒了,骂又不敢骂,打更不敢打,看着乖仔笑呵呵的欠揍模样,她们简直要气坏了。   ……   老鼠被追得乱窜,跑到杨铭逸脚下,杨铭逸拧着眉头,面色不变,抬起腿,接着一脚下去,老鼠直接不动了。   杨慕涛咽了下口水,指着衣服有些脏乱的,个儿最高小哥儿,扭头问:“小浩子,那是我家逸哥儿吧!”   小浩子虽有点难以置信,但还是点头:“老爷,那应该是小少爷没错了。”   杨慕涛哽了。   他那斯斯文文,冷冷清清,一身锦衣永远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一个大家哥儿,没想到,来村里不过两天,竟也成了猴子。   小浩子看他脸色不对,试探道:“老爷,用小的去把少爷带回来吗?”   杨铭逸踩死了老鼠,几个孩子围着他追捧,杨铭逸嘴角轻扯,虽是没开怀大笑,但也看得出,他是高兴的,愉悦的。   杨慕涛从没见他笑过,他以前常叹他家的哥儿不像个孩子,如今,倒是有个孩子样了。   小风拉他:“逸,逸哥儿。”他指指旁边,原来是有人又发现了个老鼠洞。   孩子们跟着玩,赵哥儿也不是小气的,给他们每人几盒划炮和摔炮,这玩意儿也好玩,但炸不了老鼠洞。   杨铭逸扒开洞口的草丛,观察了一下,香火上包了一层灰,他吹了两下,才点燃了炮仗往洞里扔。   杨慕涛见他捂着耳朵跑得飞快,眼里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光。   “算了。”杨慕涛道:“让他玩吧!难得见他这般高兴。”   小浩子同他站一起,看着孩子们玩。   傍晚方子晨下工回来,见自家院子外头停着一辆马车,还纳闷,听赵哥儿说杨慕涛来了,还送了好些东西来,脸上立即笑开了花。   方子晨看推成山的吃食,愉悦道:“这帅大叔还是挺会做人的。”   赵哥儿:“······”   送的礼多,虽是让人高兴,但家里没什么送得出手的,光拿不送,倒是让人为难了。   晚上赵哥儿做了一桌的好菜,杨慕涛抱着乖仔和两哥儿回来了。   午时吃了饭,便在外头跑来跑去的,孩子们都饿坏了,上桌就是干饭,杨慕涛给杨铭逸夹了两筷子菜,见乖仔捧着碗猛扒饭,都怕他噎到,不由出声:“慢点儿,慢点儿。”   “慢不下来哟。”乖仔把脸从碗里抬起来,跑到他旁边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太香鸟,爷爷也快点西呀,不要客气哟,当自几家一样。”   杨慕涛闻言是哭笑不得。   六样菜,有卤菜,酸辣鱼,老母鸡汤,凉拌菜,酸甜排骨,烤鸭,没有花里胡哨,都是些家常菜,但都很香,有菜有肉,杨慕涛就是做吃食生意的,加之这些年走南闯北,吃过的花样不少,不过今个儿一尝,倒也是让人眼前一亮。   厨房坐得满满当当,灶台里温着火,暖烘烘的,虽是有点挤,却又异常温馨,比着宽阔大院,只两人吃饭孤苦伶仃来的舒服。   赵哥儿看他很喜欢卤鸭肠,饭后装了一些,又包了只鸭子让他带回去。   杨铭逸送他出门。   临上马车前,杨慕涛问:“逸哥儿,真不跟爹去源州了吗?”   杨铭逸回头瞥了一眼,小风和乖仔急忙缩回头,做贼似的,他摇摇头:“我不想去,想在方哥”   “那也行。”杨慕涛深深看他一眼:“还缺什么吗?我让人给你送过来,”见着杨铭逸摇头,他才又道:“我后天启程,大概要初八才会回来,你若需要什么,便先同你方哥或者赵哥说。”   住村里吃喝都有,村里也没个店,但想了想,杨慕涛还是给了他二十两,免得他想买什么又不好意思跟方子晨开口。   马车咕噜噜驶去,消失在村口和夜幕里。   之前天天在一起,此一别也不是要几年才能相见,杨铭逸没有多少离别的情绪,乖仔听着没动静了,便跑出来拉他进去。   三孩子又玩起来了。   先是仙女棒,接着又是窜天猴。   方子晨做的炮多,之前也没想着孩子这么能玩,而且连着玩几天了,不觉腻,相反的还隐隐有些上瘾的趋势。   他看了眼同孩子们一起挥着仙女棒打圈圈的赵哥儿,默默叹了口气,转身回房。   等手中的仙女棒燃完了,赵哥儿进到房里,见方子晨又在做炮,立即笑了。   他吧唧一口亲在方子晨脸上:“夫君,我最爱你。”   方子晨原本慢吞吞的磨着磷粉,这会好似被摁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开口,动作溜得要飞起。   “你这小妖精。”他说:“我真是被你拿捏得死死的了。”   孩子玩到九点,赵哥儿才喊了他们洗澡。   平时是一入夜便睡,这会玩的晚了,中午又跑来跑去的,两哥儿几乎是一沾枕头就要睡了。   门被敲响,得了话赵哥儿才抱着乖仔进来。   “赵哥,怎么了吗?”杨铭逸问。   赵哥儿有点无奈:“这小子赖着要和你们睡。”   “哟!爹爹这么说不对不对。”乖仔自己爬到床上:“乖仔是来保护他们滴。”   先时徐大夫说方子晨内里气血还虚,不宜行房,可毕竟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晚上软乎乎的小夫郎就躺旁边,光看吃不着,这他妈的谁顶得住啊!   方子晨三天两头往济世堂跑,也不做什么,就是让老大夫给把个脉,问他可以干大事儿了吗?他快要憋不住了,夫夫房里生活若是不美满,婚姻就要破裂了,求大夫可怜可怜他,拯救一下这个家庭吧!   徐大夫是被他整得烦不胜烦,方子晨底子好,药还是不能断,但行房倒是可以了。   一得了话,方子晨哪里还顶得住,晚上回来就开始驴儿子。   先时小风没来,他们还可以去隔壁房间打仗,可这会没地儿了,在床上做,大冬天的,起起伏伏,棉被里灌了风,冷到儿砸怎么办?即使冷不到,这小子睡一边,赵哥儿喊都不敢喊,跟日板板一样,他憋得辛苦,方子晨瞧着也心疼。   若换寻常时候,乖仔定是不肯离开他两的,但这小子侠肝义胆,方子晨叹了口气,说小风和逸哥儿真是可怜了。   乖仔便拧了眉头,问:“杨猪和小风哥哥怎么阔怜鸟啊?”   方子晨说鬼爱往阴气重的地方钻,男属阳,姑娘哥儿属阴,姑娘哥儿长大后为什么要嫁人啊!便是因为他们阴气重,得要找个男子阴阳结合,所谓正负为零,这样鬼才不会闻到他们的阴气,鬼大白天不敢出来,也是因为怕阳气,现在小风和逸哥儿两个人自己睡,没个汉子陪,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招惹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这两哥儿晚上怕是都不敢睡,可怜,实在是太可怜了。   这话没毛病,村里的姑娘哥儿确实是长大了就会嫁人,以前住在马家隔壁的小姑姑,确实也嫁人了,离开家好远,他都许久没见着人,以前还不懂小姑姑为什么要嫁人,现在终于是明白了。   感情是怕鬼,要找个汉子来镇压。   乖仔小眉头立即蹙了起来,只觉得这会杨铭逸和小风急需他的拯救。   父亲是大人了,不能跟别的小哥儿乱睡,父亲要保护爹爹,那么杨猪和哥哥就只能自己来保护了。   赵哥儿带着一身水汽刚推门进来,乖仔抱着枕头踩在棉被上,急吼吼的,说要去隔壁跟杨猪和哥哥睡。   隔壁的床不比正屋的大,不过杨铭逸和小风还小,身子骨没长开,体型不大,加上乖仔,倒也是刚刚好。   杨铭逸让他睡中间,乖仔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他第一次和别人睡,有点紧张,又有点激动,夹在两个软乎乎又香喷喷的哥儿中间,只觉得美滋滋的,要飘起来了。 第201章   赵哥儿被方子晨抱着滚被子里时,都还担心,怕乖仔离了自己晚上会闹,方子晨见他神不思蜀,不开心了。   这么激动振奋人心的时刻,这哥儿想什么?   他的不高兴全表现在脸上,赵哥儿一手撑着他的胸膛,一手抚在他脸上,拇指慢慢摩挲着。   “你在想什么?”方子晨闷闷的问。   赵哥儿老实:“怕孩子半夜闹。”   “闹个屁,他这会左拥右抱,人生巅峰时刻,怕是都要乐不思蜀了。”方子晨说。   “胡说什么,他才三岁,懂什么。”赵哥儿环住他的脖子,稍稍用力将他揽近,仰头亲了上去。   不止方子晨想,他亦是渴望的。   方子晨炙热的胸膛贴着赵哥儿凸起的肩胛骨,很轻柔的吻他,灼热的唇沿着他的嘴角一寸寸碾过,赵哥儿原本就细瘦的腰在前倾时更绷得如柳般纤韧,实在不堪一握。   方子晨含着赵哥儿红到滴血般的耳垂,沙哑性格的声线直往他的敏感耳朵里钻。   “赵哥儿,我想要你!”   他明知赵哥儿不会拒绝,却还是在最动情的时候强忍着欲望询问,只有得到赵哥儿的首肯,他才肯进行下一步。   他是尊重他的,哪里是在床榻之上,在要被欲望淹没之际,这份尊重,他依旧给他。   赵哥儿紧紧攀着方子晨的肩膀,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眼里笑意渐渐璀璨起来。   两人疯了一宿。   战雨初歇,门被敲响,杨铭逸又抱着乖仔回来了。   乖仔两只眼睛通红,赵哥儿还没缓过来,脸上情/欲明显,方子晨前来开门,一见他,乖仔就扎进他怀里,说他太小了,阳气不足,保护不了两个小哥儿,让方子晨去,他来保护爹爹就好。   方子晨恨不得收拾他一顿。   赵哥儿正整理好床铺,乖仔挤到他怀里,两手紧紧揪着他的衣服,这才重新闭上眼。   醉宵楼关门的早,自家铺子却还开着。   直到廿八这天赵哥儿才关了门。   赵哥儿留了三只烤鸭给林小侠夫妻,虽然店里吃的喝的都已经买有,但想着年节他们可能会出门游逛,便给了几百文让他们留着花用,周哥儿也给了两百文。   家里帮工的几妇人夫郎,赵哥儿给她们每人两斤肉,外带一瓶辣酱。   他们来的不久,给的自是没有周哥儿那般多,但这也算是不错的年节礼了。   辣酱卖得贵,一瓶一百文,村里都没人吃过,但见赵哥儿卖得好,早就想尝尝了,这会拿回家,一打开那股香味儿就窜了出来,辛辣又猛烈,是从没闻过的香味儿。   “我的乖乖。”见上头飘着一层淡黄色的菜籽油,柳氏吞了口口水,用银子买的货儿,即使是送的,村里人也节俭,这辣酱不多,镇上那帮人买回去,吃不了几天就能嚯嚯完,赵哥儿给时便说了,这辣酱若是想留的久,便不要沾水,柳氏记得这话,拿干净的筷子沾着尝了一口。   河大楞急急问道:“味道咋样?”   柳氏大字不识一个,说不出什么华丽话,砸吧砸吧嘴,最后也只憋出一句:“好吃。”   河大愣自个舀了点,尝了个味,半响后叹着气:“这味香的咧,怪不得卖那般好,这赵哥儿脑子也是活络,这地里头的辣椒竟也能被他搞出这花样来。”   “油这般多,吃着也不算得很辣,想来是放了糖。”柳阿叔道:“难怪卖得那般贵了。”   得了辣酱的几家人,高兴的合不拢嘴,这玩意儿虽小小,可却是一百文呢!白得十来天工钱,可不得高兴,晚上切了点肉来炒,吃着吃着就忍不住夸赵哥儿大方。   村里人虽是有些嘴碎,但坏不到哪里去,得了好,便也想着往后多替赵哥儿干点活。   早上天刚亮,王大梅来敲门了。说让赵哥儿和方子晨带着孩子们过去杀猪。   寻常杀猪这种活都是屠夫做,可村里唯一的杀猪匠刘狗子说是砍柴时不小心伤了手,弄不了了,谁家要杀猪的,只能自个找人上了。   夫郎孩子哪里会干这种活,王大梅喊过去,也不过是让人去瞧个热闹,多多走动。   这会还早,孩子们都还没起床,外头冷嗖嗖的,若换了平常,大家定是不会起那么快,可杨铭逸没见人杀过猪,王大梅嗓子锣鼓一样大,杨铭逸一听,摇了摇小风,说起来了,杀猪去。   王大梅又喊了几家,回去路上有人问:“你也去喊方小子了?”   “喊了,不过我去时他们还没起,想来要一会儿才来。”   “他会来嘛!”有人嘀咕。   杀猪不只是力气活,主要也脏,寻常大家都不太愿意做,何况是个读书人。   王大梅哪能不晓得大家在想什么,若是换成小榕村那王书生,王大梅是万万不敢叫的。   一是叫了也不会来,二是喊了人还会觉得她是瞧不起他。   儒雅斯文高高在上的读书人,岂能做那屠夫的活。   可方子晨不一样,这人是什么活儿都愿干,瞧着虽是大少爷的气质面貌,可人随和得紧。   以前赵哥儿同他在一起,大家就没少嘀咕,说他身无分文,也没个三分地,大少爷出身,怕是啥子都不会,最后还不是得赵哥儿来伺候,结果倒好,人活儿确实是不怎么会做,可人肯学肯做,帮着周家收玉米,帮着赵哥儿洗衣裳,外出还能扛大包,了不得了,勤快的咧。   勤快的某人,这会正赖床上,赵哥儿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从床上拖起来。   方子晨拧着眉头,很是不高兴:“喊我去杀猪?老子看着像是会杀猪的吗?不去不去,我要再睡会儿。”外头那么冷,躺被窝里不香吗。   “可人婶子喊了,我也应了。”赵哥儿松开手,开始治他:“你不去就不去吧!外头也怪冷的,你去冷着了我也心疼。”   上次因着河婶的关系,同村长家关系还是有点隔阂,他虽同王大梅说没事儿,但村长和河老爷子肯定是心里过意不去的,这会上门来喊了,若是不去,就该多想了。   他兀自起身穿了衣裳:“听说她家那头猪养了快一年了,想来个头挺大的,前几年听说河二叔去帮人杀猪,被猪踹到了膝盖骨,直接瘸了呢!我不会拿刀,但可以帮着摁,希望不会出事。”   话刚落,方子晨一个鲤鱼打挺直接起来了。   赵哥儿抿着嘴,强忍着笑。   “你别起了,再睡会儿。”   方子晨沉默的看他,只觉得这人刚应该是喝了两口绿茶:“你都故意这么说了,觉得我还能睡得着?你这小身子骨的,人家被踹了是瘸,你怕是要直接躺板板了。”   赵哥儿笑了出来,把棉衣扔给他:“那你快点起来。”   洗漱穿衣,又耽搁了好一会,等赵哥儿领着三孩子同方子晨来时,猪已经被赶出来了。   村里过年能杀得起猪的人家并不多,只有像村长和河大楞这般‘大户’,才能杀得起。   当然了,杀了也不是都是自个吃,主要还是卖,村里平时不怎么舍得吃肉,可过年时,总要买一点儿。   去镇上不方便,这时候谁家养猪了,便上门去定。   村里卖的也比镇上的便宜。   村长在院子里架了口大锅,灶台是临时起的,旁边还有一长凳,厨房小,在里头杀猪多是不便。   那猪这会正在院子里乱窜,四肢黑乎乎的,就脊背那儿白一些,全身脏屎,这怎么搞啊!   方子晨光看着就觉得无从下手。   那猪野性难驯,这会被七八个年轻汉子追着,它也不怂,还反过来拱人,大家被追得四处飞窜。   乖仔和杨铭逸三娃子在院子外头瞧得呵呵直笑,觉得太好玩了。   汉子们杀猪,夫郎妇人便去择菜洗菜,赵哥儿去忙了,方子晨站院子里,手伸出去,要摸到猪了又给缩回来。   跟猪斗了刚一个回合,河西便被拱到了地上。   方子晨摇了摇头,这人实在逊色,只适合翻洗猪大肠。   几个小汉子好不容易追上了,按也按不住,这帮年轻人没经验,手忙脚乱的一通乱扯,然后就人猪不分的狂拥乱抱,似乎是想用人海战术活活把猪压死,只可惜这头两百多近的猪也不是吃素的,看他们被猪踹得人仰马翻,方子晨也觉得好笑。   院门大开,似乎是没料想这猪竟这么狂,没想着他会跑,一不留神猪跑到了外面,方子晨刚追出去,就见他家三个孩子没来得及跑就被猪全拱到了路边下。   “哎呦喂······”   穿得厚,乖仔球一样咕噜噜滚出老远。   方子晨都怕他哭了,想跳下去抱他,没成想他挣扎着爬起来后,竟哈哈笑起来,说太好玩咯!   方子晨:“······”   杨铭逸拍拍衣裳,同小风从下面爬了上来。   “方小子快来,猪要跑了。”村长喊。   方子晨顾不得孩子了,追上去后一咬牙,抓住了它的后腿,他力气大,猪怎么蹬他就是不松手,随后凭一己之力,压制住了发狂的猪,后面几个小伙子也赶了上来,大家一通使力,将猪拖回院子里摁在了长凳上,河西拿了把长刀出来,那猪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一通嘶喊后拼命挣扎,好在这么多小伙,加起来也差不多有一千斤,凭借吨位优势,总算把这头两百多斤的菜给降服了。   捅喉时,那血真是飙得三米远,王大梅拿了大盆来接,冒着热气,还有泡,方子晨有过杀鸭的经验,但想孩子还小,这场面太过血腥了,想让孩子先去外头玩,结果抬头就见乖仔捂着眼睛,杨铭逸蹲在一边,看得眼都不眨。   这小哥儿······   方子晨隐隐觉得他最近有点崩人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过年,啰里啰嗦的日常(^▽^) 第202章   刮毛这活儿方子晨是不会做的,大家伙觉得他是读书人,刚跟着扛猪已委实了不得了,刮毛这活脏得紧,便不让他来了,方子晨落个清净,河老爷子将他喊到屋里,方子晨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让他原谅河婶子,不要同她一届妇人计较,方子晨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河老头观他神色,知道再说下去,别说原谅女儿了,怕是连自个儿都要遭他恨,无奈叹了口气,便扯了话题同他聊别的。   杀猪饭做的简单,猪血跟着白菜一通乱炖,猪肝猪肺一通乱炒。   赵哥儿正在洗葱,平时这玩意儿吃不多,就是炒菜时放一些舔个味,今儿人多,猪内脏腥,葱自是多了一些,方子晨找到他,蹲在一旁跟他洗,手上不停,嘴上犯贱,逗得赵哥儿一直笑。   旁边洗菜的妇人心中说不出个什么滋味,只觉得酸得慌。   河婶今儿也来了,不过一来就钻房里没出来,她从小窗户盯着方子晨,眼神阴婺。   那天见着自个闺女被方子晨那般恶语相向,她怒不择言,只想挽回点面子,便道河慧慧长得好看,嫁什么人进什么门不得,选你那是给你脸。   这儿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长得好看,确实是豪门的入场卷,当初河慧慧能嫁镇上,人家看中的,不就是她好看嘛!   方子晨怼了一句:“还什么门进不得!就你家那样的,我瞧她连猪圈都进不去。”   这话一出,全场的人便笑了,她至今都觉得丢脸,没敢出门,当家的骂她,河老头子也骂她,她心里委屈竟无一人体谅,河婶对方子晨,可谓是恨之入骨。   ……   赵哥儿洗着葱,笑道:“孩子们呢?”   “在外头找老鼠洞呢!”说到这个方子晨便觉自己造了孽。   委实有些对不起村里的老鼠。   小河村的老鼠洞,怕是都被孩子们炸了个精光。   哎,这老鼠也是可怜,大冬天的,遭谁惹谁了。   村长家算是老土著了,亲戚朋友都不少,来了好几桌人,方子晨带着三孩子同村长坐一桌,有点挤,他便把乖仔抱到了膝盖上。   抱孩子吃饭,多是妇人做的,汉子从不管这些事儿,乖仔指哪方子晨夹哪,把他喂饱了自个才端着碗吃。   这大锅饭大锅菜的,做的糙,杨铭逸穿的好,王大梅知道他是方小子那东家的哥儿,怕他吃不惯,还想着要不要单独给他炒点菜,谁知杨铭逸竟也不嫌,桌上有什么便吃什么,一点也没挑。   刚从村长家出来,河大愣家又来叫了,从河大楞家出来,刘婶又来了。   刘婶家也杀猪了?   那到不是,就是杀了鸡,喊他们晚上过去吃饭。   一天到晚的,全搁人家家里头吃饭了。   可不去又不行,不去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廿九这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太阳出来了,赵哥儿早早起来,带着泡好的糯米去了刘婶家,说是要做糯米粑粑。   糯米这玩意儿可不便宜,比普通大米要贵许多,村长家老宅建了几十年不倒,方子晨听赵哥儿说是因为当初建的时候,用了糯米。   糯米混着泥土做的房子异常坚固,可惜贵,不是家家户户都用得起的,大多数人是直接用的泥,泥土干了,便会有孔有缝,下雨时是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还不坚固,十几年便又得推了重建。   方子晨跟着去帮忙,三孩子吃了早餐,不知道又去哪炸老鼠洞去了。   一天到晚几乎都不着家的,小河村都要被他们炸平了。   糯米粑粑不难做,泡好的糯米放竹笼里蒸,熟了便拿出来,刘叔家有个大玩意儿,石头做的,中间空着,像个大石碗,方子晨就见赵哥儿同周哥儿把蒸好的糯米倒里面,然后拿了个L字形的大棒槌给他,说让他捶。   方子晨也不懂他们要干啥,不过赵哥儿让他做,他便做。   先时倒也好弄,可这糯米越砸越粘,万能胶一样,死死黏着木锤,可把方子晨累得够呛。   做完了一锅还有一锅。   周哥儿往外瞅了两眼,进到厨房同赵哥儿包粽子,这东西包了拜神祭祖用,三个就够了,因为糯米比肉贵,大家做的通常都不多,赵哥儿这会不缺这点银子,想着家里还有几孩子,便多包了一些。   “你家那位可真是有劲。”周哥儿用胳膊轻轻撞了赵哥儿一下:“他床上是不是也这么有劲?”   村里人就是这样,成了亲脸皮似都变厚了,还当姑娘哥儿待嫁闺中那会,提起汉子便害臊得满脸通红,嫁了人,特别是生了孩子后,便不羞不臊的。   以前去河边洗衣裳,赵哥儿也常听那帮妇人聊这些事儿,什么你家汉子一夜几次,瞧着高高壮壮的,怕是很威猛。   这些话光是听着都臊,这会周哥儿这般大大咧咧问出来,他脸都要红滴血。   “都是生过娃的人了,脸皮还这么薄啊!”周哥儿说。   赵哥儿瞪他:“确实厚不过你,啥儿都敢问。”   周哥儿嘻嘻笑:“想来应该是挺猛,我听乖仔说你家的床腿都断了。”   赵哥儿:“······”   这傻孩子,什么什么都往外说。   床腿确实是断了,前儿他还自己找了东西垫起来。   周哥儿说:“真是羡慕你。”   赵哥儿羞着没回话,院子外吵起来,叽叽喳喳的,是孩子们回来了。   在外头跑了一天,回来便窜进厨房排着队的打水喝,咕噜咕噜的,见家里做了好吃的,这下倒是不往外跑了。   乖仔和小伙伴们道别:“晚上来我家玩哟,烟花比摔炮好玩,来不来也?”   这哪能不来,必须得来!   以前晚上天稍黑,孩子们便被拘在家里,大人早上要早早起来干活,自是要关了门不让他们再去外头玩,过年这几天,大人闲下来了,早上不用再紧着地里的活,到是可以睡个懒觉。   杨铭逸和小风留在厨房帮忙,乖仔能做的活儿少,见方子晨捶糯米捶得满头大汗,当下便从后背把汗巾抽了出来,说要给方子晨擦汗。   方子晨停下活,弯身把脸递给他,擦完了,刚捶两下,汗又出来了。   乖仔拧起了眉,这是离不开自己了,可老叫方子晨停下活儿给他擦汗,活儿又做不了多少了,他眼睛咕噜噜一转,接着咻的一亮,叫方子晨蹲下来,自己爬到他的背上,两手圈着他的脖子,趴得牢牢的。   这活儿只需手臂出力,身子倒是不用怎么动,但轻轻晃动时,便又像坐摇摇椅一样舒服,乖仔见他又出汗了,空出一只手来帮他擦汗,又噘起粉嘟嘟的小嘴儿在他脸吧唧一口:“父亲加油,乖仔给你能量。”   方子晨:“······”   能不能量的不知道,反正背着个孩子,这活儿干起来好像都更累了。   儿砸,真是谢谢你。   捶了快两时辰,糯米总算是捶好了,刘婶揉面团做包子一样,掰出来,揉成一个个拳头大,又往里头塞了红糖、花生、芝麻拌成的馅,到底是自个一把汗一把泪捶出来的,刚揉好,方子晨便吃了一个,软软糯糯,香香甜甜,还是挺好吃的,不枉费他流血流汗又流泪。   四孩子每人捧着一个,坐在屋檐下吃的贼啦香。   下午河西找过来,说族里的鱼塘放水了,问他要不要去捉些鱼回来吃,卖得很便宜。   吃不吃的倒是无所谓,方子晨不馋那口吃的,不过一斤才几文钱,过年才有的活动价,这便宜不能不占。   方子晨急吼吼的跑回家拿桶,四孩子跟在后头,呼啦啦一串,赵哥儿瞧的好笑,刘婶子也笑道:“这小子,方还说累个半死,不歇个两天恢复不过来,这会瞧着,不是又生龙活虎了嘛!到底是年轻人。”   赵哥儿把粽子放锅里,盖好盖子,擦了擦手,说要去看看,族里那鱼塘大,里头什么鱼都有,方子晨又是个五谷不分的,就怕他见哪只大就抓哪只,这鱼虽都是统称喊的鱼,但肉质却是不尽相同,有的小刺多,肉质柴,腥味重,很是不好吃,家里几个孩子,最好是挑那些个都是大刺的鱼。   “去吧!”刘婶道:“这里我看着,周哥儿也去,抓两条回来留着吃。”   族里的鱼塘又宽又大,里头有些枯烂的荷梗,水没放干净,还留有一些,若是全放干净,鱼儿就要缺水死了,村里人虽是不怎么挑,但能吃新鲜的,谁愿意去吃死的。   方子晨提着大木桶到的时候,里头已经有好些个人了。   这鱼煮起来费油,厨艺不好,煮出来的也腥,平日为了省钱省油,大家都不怎么吃,可这不是过年嘛,桌上总得有个肉菜,不说自家吃,亲戚来了,也得有个拿得出手的菜招待,鱼不比猪肉好吃,但比大白菜香。   平日一斤七文,今儿才五文,大家都想多抓了,吃不完的便腊起来,腌起来。   谁想要,自个抓去,湖里罗非鱼,鲈鱼,草鱼,大头鱼啥都有,想抓什么抓什么,水也浅,倒也好抓。 第203章   今儿太阳出来暖烘烘的倒还好,但凡搁两天前,怕是都没什么人来,实在太冷了,谁敢下水啊!这年头受寒可不是开玩笑的。   湖里这会下了好多人,妇人、夫郎、汉子、孩子全都下去摸鱼去了,瞧着是挺热闹,湖边两老头拿着称,正坐那儿等着收钱。   这像是春节里的一场亲子活动,水浅,瞧着鱼儿都很多,游动间鳞片还泛着光,方子晨脱了鞋袜,卷去裤脚就往下跳。   这湖常年蓄水,泥有点深,一下没到了小腿,前头有个孩子抓了条鱼,正要举起来炫耀,那鱼甩着尾巴直接在他脸上啪啪两下,看他满脸泥,岸边看热闹的不由笑了起来。   眼见着也有八九岁大的孩子跟着大人下去抓鱼,杨铭逸也想下去了。   古代女子不得露足,大夏这里也是这般,不过凡事都有个‘视情况而定’。   寻常露胳膊露腿的出门,大家便要说些不好听的了,这般的,多是勾栏瓦院里头,正经人家的姑娘哥儿这般,那便是不知羞不要脸不守女德,但村里人家,插秧下田时,便是可以露的,这时候谁都不会说什么,若是穿了鞋下去,大家反而还要多嘴。   小风也想下来,不过他身子刚好,虽说湖里的水晒了一上午了算不上凉,不过方子晨还是没给他下来,杨铭逸脱了鞋袜,湖里有点深,方子晨将他抱了下来,淤泥软乎乎的,有的荷叶烂在上头,瞧着有点黑,杨铭逸到也不嫌,好似越踩还越上瘾,乖仔应该也是喝了两口绿茶得了赵真传,想下去他也不直说,喊了方子晨一声,然后小短指指着远处一正在抓鱼小孩,说:“乖仔好羡慕他哟,真系太羡慕鸟,如果乖仔也可以下去抓鱼鱼就好咯!”   方子晨:“······”   真是跟他爹爹一样,茶里茶气的。   不过自家儿砸这矮溜溜的个头,怕是一跳下来,就跟人参娃娃进了土一样,怕是都瞧不见人了,带来的木桶也大,方子晨将他抱下来放到水桶里,抓了只鱼扔进去给他玩,乖仔这才不羡慕别人了。   赵哥儿来时,就见方子晨和杨铭逸抓鱼抓得起劲,捅里装满了鱼,个头大是大,不过都是些不怎么好吃的,赵哥儿喊他倒出来,在岸边指着鱼儿让他俩抓。   又是玩闹了一下午,回家热了水洗了澡,这才往周哥儿家去,今晚还是在他家吃。   刘家饭桌又圆又大,往日就没坐满过,如今两家人一起,九个人,总算是勉强坐满了,准备饭菜时,孩子们便在院子里玩,扔着摔炮你追我赶,厨房飘来菜香,方子晨不知道说了什么,赵哥儿和周哥儿被他逗得直笑,刘婶子瞧着瞧着,不由抹起了眼泪。   刘叔道:“大过年的哭啥子。”   “今儿家里人多,我就是高兴。”刘婶子说。   刘叔叹了口气,自逃难到小河村,家里从没像今儿这般热闹过。   他以前兄弟姐妹倒是多,上头一个大哥,一个大姐,下头还有两弟弟一个妹妹,可那年家里闹了洪水,房屋被冲走了,没吃的没喝的,便跟着大部队逃一路南下,路过巡阳镇,进里头去乞讨时,遭遇官兵追赶,大家四处逃散,人生地不熟的,跑着跑着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再想回去找人,竟也不知往哪找了,当时就他一人带着妻女逃到了这里,其他兄弟姐妹如今是死是活,死了尸骨埋于何处,活着的如今又在哪里,他是一概不知的,家里人少,也没个亲戚,即使是过年,也是冷冷清清,哪里会像今儿这般,颇有些儿孙满堂的意思。   ……   除夕这天,家里要请人来吃饭,一大早的方子晨又被拖了起来。   大前儿杀猪要早起,前儿做糯米粑粑要早起,今儿又是干嘛。   赵哥儿道:“中午做席,家里碗柜、饭桌和凳子这些儿,你等会擦擦。”   村里灰尘多,这些个家具赵哥儿时常擦洗,不过也没用,今儿擦干净,明儿便又脏了。   杀猪那天他们去了人家家里吃饭,今儿合该也请人过来吃一餐,村里便是讲究礼尚往来,不过他们家就两大人,孩子小,都不能算个人,虽是叫了村长和河大楞家过来,不过他们定是不会拖家带口的来,常是派两个做为代表,加上刘家,林小侠一家,怎么的都要两桌人,饭菜自是要早早准备,家里也要该擦的擦,该洗的洗,免得失礼。   方子晨卷着被子,打着哈欠,不讲人德:“这事儿叫两孩子做就行了,他们呢?”   “玩儿去了。”赵哥儿扒开棉被:“快点起来吧!他们还小,哪里懂做这些活。”   杨铭逸不懂,小风定是懂的,砍柴洗衣都会了,擦个桌子还不会吗?   小风和杨铭逸今儿也知道家里要忙,早早起来要帮忙,不过说来说去到底是还小,而且姑娘哥儿不比汉子,他们常是到十一二岁便要被拘在家里学规矩了,能玩的日子并不多,现在过年,赵哥儿便想着给他们玩个够,不然以后怕是都没机会了。   方子晨耍赖:“赵哥儿,对不起,以前我骗了你,其实我未满九岁,还小呢!”   赵哥儿:“······”   这人为了睡个懒觉,竟是连脸都不要了。   方子晨规规矩矩的躺好,两手叠放在小腹上:“其实我就是长得比较着急,看起来就大了点,小孩子觉多,你乖,给我盖上被子,我再睡一会儿。”   赵哥儿直接笑了,他亲了方子晨一下:“夫君,快点起来吧!不然等下我拿木条抽你。”   方子晨:“······”   今儿外头刮了点风,又没阳光了,家里的水冰得刺骨,赵哥儿给他加了两瓢热水,这才提着篮子去周哥儿家地里摘菜。   方子晨蹲地上擦橱柜,越擦心里越委屈,别人过年,那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像个猪一样,他回来不是杀猪就是擦地,像个专业的丫鬟一样,他休假回来到底是回来过年的,还是回来改造的啊?   这是春节,不是劳动节啊!擦来擦去的,比上工还要累,别人这几天吃的都要长肥一圈,就他累得走路都打晃。   赵哥儿还说爱他,爱他就是个懒觉都不给他睡的嘛?   想当初刚在一起时,赵哥儿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对他是温柔体贴,唯他独尊,如今倒好,动不动就一拳头,这哪里还把他当夫君,若是夫君都是这样,恐怕这夫君也是夏季洪水冲到家门口来的,当真是捡来的夫君用脚踢,一点都不晓得珍   妈的,不干了。   他抹布一甩,就要站起来,赵哥儿进来了,见他气呼呼的,眉头不由一拧:“夫君,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就是……就是蹲久了腿麻,呵呵。”方子晨又捡起抹布擦了起来,勤勤恳恳的样:“怎么突然回来了?”   “忘了拿刀。”赵哥儿说。   方子晨能屈能伸:“哦!那你小心点,别割到手了哈。”   河家祖宅外头的院子算是不小,初时那会赵哥儿开了一边出来种菜,另一边留着空给孩子玩,做了烤鸭之后没地方凉,烤炉也没地方放,便把菜地填了一大半,如今就还留有两小块,能种的菜不多,他散了点豌豆和些小白菜种,前儿豌豆尖摘来吃了,今儿只能去周哥儿家摘。   虽不是一出生就在村里,可在村里住了好些年,赵哥儿多多少少还是想要有块地,以前买不起,他便没敢想,这会赚了银子,他是想买的,也不多,就两三块拿来种菜就好,不过思前想后,还是没买成。   方子晨院试考上了,他们举家搬往源州,买了也是无人料理。   刘婶也是想到了这问题,把自家菜地种的满满当当,让他没菜了就过来摘,两人家人情分深厚,赵哥儿便也不同他们客气了。   今儿天又阴了,赵哥儿摘了点打汤的菜,这才提着篮子回   刘婶和周哥儿过来帮着杀鸭杀鸡,没忙一会,林小侠和李大梅也来了。   赵哥儿往他们身后看:“娇娇呢!”   李大梅接过他手里的鸭:“刚在村口碰上乖仔了,见他们一大帮人在玩,追追打打的,立马就窜进去跟着玩了,喊了两声没应,我俩就自个过来了。”   林小侠看着眼前破败的院子,不禁微微蹙起了眉。   这房子原先裂了好些缝,入冬后赵哥儿和了泥全给堵上了,屋顶最上头怕漏雨,还铺着一层毛草,一眼扫过去,虽是整洁干净,但着实是寒酸。   林小侠有当奴仆的自觉,以前便觉得主子住村里,他和李大梅住镇上的砖瓦屋子,多多少少有些不和规矩,便找了赵哥儿,说让他和方子晨住镇上,他和李艳梅来村里住,不过赵哥儿没答应,镇上房子虽是好,也不用天天跑来跑去的麻烦,可河家这祖宅是和他方子晨称之为家的地方,是他第一个家,他在这里,感受过温暖,这里也承载着他半年来的回忆,不是必须的情况下,他是舍不得离开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算算,不是后天,那就是大后天便要科考了,乖仔要腿瘸了。 第204章   请人吃饭,菜就需做得多了,宁可剩,也不可凑合着刚刚够,鸡鸭鱼肉全摆上了,家里桌子凳子不够,又去刘家搬来,忙忙碌碌的,等人来,大家上桌不免吃了一惊。   乖乖,五六个肉菜,村里人即使过年,也都不带这么吃的。   若是杀了鸡,那是肯定不能再杀鸭的,有猪肉,那鸡鸭就更不会杀了,吃肉就像尝个味道,大家都是精打细算节约着的过日子,不敢吃的这般奢靡。   赵哥儿如此招待,除了表示看重,另一方面,也表示着人把日子过起来了。   村里都知道家里做生意赚了银子,赚多赚少先不说,村长和河大楞两家都是实在人,只寥寥摆上两菜人也不会说什么,可心里难免不是滋味,赵哥儿也担心传出去,大家怕是要觉得他们赚了银子,只弄两菜招待人,真是抠搜。   难得过年,这些东西家里都有,前儿人杀猪,他们去吃,回来时村长和河大楞还给送了肉,如此,菜自是要多做些。   大家吃吃喝喝,扒饭间又免不了闲聊几句,说菜好吃,鱼做的鲜,昨儿个谁家抓了多少条鱼,几条做了腊鱼,几条又被腌了,尽是些家长里短。   厨房小,摆不下两桌,便在堂屋吃,大门敞着,风飕飕的吹进来,大家竟也不觉得冷,一餐饭吃到下午。   刘婶和王大梅,柳阿叔留下来帮着打扫洗碗,弄完了,刘婶回家把粽子拿了过来,又说让赵哥儿重新杀只鸡,不要砍,直接放锅里煮,熟了捞起来拜个祖宗。   等刘婶一走,赵哥儿要去后院抓鸡,这鸡还是杨慕涛先时送过来的,早上杀了两只,这会还剩好几只,方子晨拉住他,没让他去。   拜什么祖宗呢。   他祖宗都不在这儿,赵哥儿祖宗也远在京城呢!即使做了鬼,估计都赖得跑这么远吃这一餐。   赵哥儿不听,过年家家户户都要拜的,不拜祖宗不保佑。   见他不做似乎都不安心,方子晨便随他了,因着没有牌位祭台,赵哥儿便把鸡摆在门口,上香时赵哥儿喊了几孩子回来,又把方子晨叫出来,一同磕了三个头。   临到晚上,林小侠和李艳梅吃了晚饭,起身回去,娇娇同乖仔杨铭逸玩了一下午,直接不愿走了,赵哥儿送了几盒划炮给她,娇娇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今儿辞旧迎新,按村里的习惯,是要守夜的,晚饭过后,孩子们又在院子里玩起了仙女棒和魔术弹,刘家过来跟着守,两家人总归是要热闹些,十点左右,赵哥儿和周哥儿又去和粉做了汤圆。   红糖煮的,为方便孩子们吃,汤圆搓的小小个,吃起来也够味,杨铭逸又干了三碗,乖仔都看得哇塞了一声,连连夸他厉害。   方子晨抹了把脸,心里也觉得这小哥儿委实有点牛逼了,娇娇要论第一,杨铭逸能论第二,他自个都有点甘拜下风了,不过他也没再像上次那般傻乎乎的问人你为什么吃那么多了,见他似乎被乖仔夸的有些尴尬,出声道:“你现在正是长个的时候,吃的多很正常,想当初我像你这么个年纪的时候,这种汤圆,我能连吃三大盘,十个包子我都不放在眼里。”   这话实在夸张,赵哥儿笑道:“那你还真是个大饭桶。”   “大饭桶怎么了?”方子晨被拆了台有些不高兴,插着腰:“即使是饭桶,还不是有人爱我爱得要死要活,两天不见就又哭又闹,晚上不亲两口还要闹脾气。”   这房里的事儿,遮掩都来不及,方子晨这般大大咧咧说出来,赵哥儿臊红了脸,又想打他了:“瞎说什么,孩子们还在呢!”   “在就在呗,小小年纪的,即使我开车了,车速直达三百,怕是也听不懂······哎呀,别捏了,疼啊~”   刘婶子摇摇头笑了起来,真是些小年轻啊!   吃饱了,孩子们便有些困,方子晨把两大桶烟花抱了出来。   这玩意儿做了好久了,同炮仗一起搁在堂屋里,很重又很大,方子晨说这个不能玩,他们好奇,但也一直没有乱动,如今见他搬出来,皆是好奇的围了过来。   乖仔眨巴着大眼睛:“父亲父亲,这个系西莫呀?”   “等会你就知道了。”方子晨说。   没有表,只能估算大概的时间,临近十二点,方子晨摆好烟花,整点,点燃了引线。   他跑到赵哥儿身边,牵着他的手,附在他耳边,嗓音清亮:“看天上,这是我特意做出来送给你的。”   手指不由轻轻颤动,胸腔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赵哥儿哑着声音:“是什么,你······”   ‘碰’的一声巨响,响彻天际,似乎都地动山摇。   只见一个拳头大的火星带着尾焰从纸筒里喷出来,飞窜到空中,这声势浩大,不似先头玩的炮仗所能比拟的,孩子同大人不由目光追随着火焰。   火焰升至空中,只停了一瞬,接着又‘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天空开了朵炫彩缤纷的烟花,直径长达十几米,炸成的花瓣璀璨夺目,似流星般向四周窜去,五颜六色,落英缤纷,接着又似陨石一样带着闪光往下坠。   只一刹那,整个夜空,整个小河村都是被照亮了,恍如白昼,院子里无一人说话,仰着头,皆是睁大了眼,满目诧异震惊。   小河村所有人在听见那声震耳欲聋的声响时便都跑到院子里来了,大家在经受整整四天的茶毒,对这声儿已经免疫了,只以为又是孩子们上回玩的那种小烟花,可是烟花炸开那一刻,所有人都说不出话——震撼,实在是太震撼了,生平从未见过如此盛大壮观的景象。   原先孩子们玩的魔术棒,炸的烟花又小颜色又单一,可就这样的,大家已是惊叹连连,如今看了这个,大家都被震撼到了。   “夫君······”赵哥儿只觉得心在胸膛剧烈的跳动,一声接着一声,不间断的,震得他耳膜似乎都在嗡嗡响,里头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跑出来,外界的喧囔他一句也听不见,眼也酸涩了。   幼时在京城,记忆虽是已有些模糊,却也知道,这烟花,便是京城也是没有的。   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还有,”方子晨在第二颗烟花即将喷射出来之际,附身吻了赵哥儿一下,贴着他,耳鬓厮磨:“刚烟花绽放,我向神灵许愿,希望每个明天你都在,你是我永远都不想失去的人,今年,明年,我都想和你一起过,孩子和你,还有我,一家人,都健健康康,你能坚定的走向我,我就热烈的回应你,只要能让你高兴,让你幸福,我都愿意不计代价去做,无视规则,无所畏惧。”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赵哥儿紧紧握着他的手,烟花还未燃放,四周黑暗,可他仿佛还是能看清方子晨那张英俊,漂亮,让人血脉喷张的脸,方子晨眼里有藏也藏不住的高傲和正直,这不是藐视,而是他坐在常人为之奋斗一辈子也无法达到的高度上太久,身上便带着那股别人模仿也模仿不出的气息。   他是神秘的,尊贵的,想要让人占为己有的。   这样一个人,牵引着他一步步靠近,然后骤然沉沦。   赵哥儿大脑似乎处于一种缺氧的状态,他手控制不住的颤抖,胸膛里杂乱的挤了一堆话,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也想清晰的,毫无遮掩的告诉方子晨那份占据他整个心房的喜欢,可对上方子晨的双眼,他却张不了口,眼眸中凝汇了太多情绪。   ‘咻’的一声,一颗火焰又从纸筒里喷射而出。   那些爱意,随之而出。   “有些话,一辈子只适合说一次,可‘我爱你’这三个字,我却想每天都对你说,我想向你清晰的表达我对你的感觉,每一天,每一刻,你别嫌我油腻。”   赵哥儿声音发黏:“夫君······”   方子晨沉着嗓音,面上认真且真挚:“赵哥儿。”   他说:“一直陪着我吧!只要你开口,我就低头,一生不变。”   赵哥儿被这些话戳到了心肝,他抱住方子晨的腰,喉头哽咽,方子晨看他红了眼眶,似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很好,电视剧果然没有骗人,接下来,就该忘我的热吻了,方子晨正要低头亲下去,裤子被轻轻的扯了扯。   “父亲,”乖仔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仰头伸手说要抱。   方子晨食指地址他额头:“······你先等一下。”   乖仔见他们两抱一起,噘着嘴硬是挤到他们中间,赵哥儿拉他:“你等一下再来。”   “哟!西莫这样啊!”乖仔不高兴了,又猫着腰往里挤。   方子晨:“······”   好好的氛围,这孩子,两文钱,谁要的赶紧拿走,卖两个时辰。   乖仔老鼠打地洞一样,头卡在方子晨和赵哥儿腿间,小屁股在外面一扭一扭,还在往里钻:“乖仔也要,乖仔也要哟~”   方子晨到底是怜他,亲了赵哥儿一下,弯身将乖仔抱起来。   乖仔戳着自己的脸:“父亲,乖仔也想要亲亲,乖仔脸嫩嫩滴,香香滴,比爹爹好亲,父亲也亲亲乖仔,好不好呢?” 第205章   “好,亲亲亲!”方子晨揽着赵哥儿,抱着儿子,只觉得心里都满满当当的。   烟花盛开,一年过去,一年又来。   两桶烟花,整整燃了半个多小时,烟花炸得灿烂却又各有不同,院子里没有人说话,似乎都沉浸在这美景里。   一切归于沉静,满村的人依旧无法回神,恋恋不舍回了屋,讨论半响才迟迟睡去。   隔天早上村里就热闹了,小榕村来了大波人,两村之间有姻亲关系的不少,不过初一不走亲戚,大多是初二才走,这会来,也着实纳闷,不过聊着聊着,就懂了,感情是昨儿夜里临村的也瞧见那烟花了,过来问个情况,怪漂亮的,哪儿有卖啊?来年家里也想买点,着实是太好看了。   买个啥子的买,府城的东西,镇上也没有,而且这玩意儿,瞧着也不像是便宜的,若不然,镇上那些个大老爷,早买了。   这么一说,大家不免有些失望。   两桶烟花还放在院子里,一早起来孩子们还围着它们转悠,叽叽喳喳说着昨晚的花儿。   方子晨睡了个懒觉,起来孩子又来围他了,说还想看烟花。   方子晨:“······”   想看烟花!   看了一晚上了还没看够?   咋不想上天呢!   到底是耐不住磨,而且赵哥儿也望了过来,大眼睛里赤/裸/裸的写着‘还有我也想看’六字,这谁遭得住。   方子晨吃了饭,又去做了,反正材料也都还有,闲着也是闲着。   他一个现代人,早前市里还没禁止燃放烟花时,过年就同他二哥在别墅区里天天放,夜夜放,那炮是买了一车又一车,什么炮没玩过,什么烟花没见过,看都看腻了。   初二吴哥儿过来,说晚上去他们家吃饭,杜小度这几月给赵哥儿烧小罐子,挣了些,吴哥儿又是因着方子晨的帮助,这才有了份稳定的活儿,夫妻两念着恩情,家里没什么礼可送,过年便想着请餐饭。   赵哥儿还没应时,吴哥儿还挺忐忑,毕竟方家如今在镇上有生意,方子晨又半只脚踏入仕途,他们杜家不似村长家,也不像河大楞家,在村里没什么话语权,怕人嫌弃不肯去,赵哥儿倒是没想那么多,点头应了,吴哥儿这才松了口气。   “哎,那我回去准备,晚上你带孩子们过来。”   到也没等晚上,下午赵哥儿就领着孩子们过去,吴哥儿的小娃子如今好几个月了,长得白白嫩嫩的,老是在吐泡泡,几孩子围着逗弄,瞧了个新奇。   没一会外头有人跑来,说他们家有人来了,让他们赶紧回去看看。   赵哥儿同方子晨回来,又是辆马车,赶车的也不是认识的小浩子,而是个留着长胡子的大汉,身上衣服紧绷,肌肉明显,瞧着不像是个善茬,   方子晨上前:“这位大哥,你找谁啊?”   “方子晨方公子家可是这里。”大汉问。   方子晨往马车里瞧:“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大汉道:“源州吴老爷和夫郎念及外孙,让我们镖局送些年礼过来。”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早说嘛!我就是方子晨了,来来来,我开门了,快搬进来吧!”   吴老送的也多,都是些吃食糕点,每样都多量,显然并不是送给杨铭逸一个人的,这个为人处世倒是好,若只送一份,杨铭逸若是不懂事一点,那还吃的下,若是懂事,他一个人怎么好意思吃独食。   瞧着还有肉,还有布。   一车的东西,汉子说吴举人说让赵夫郎收着,随意使。   这也算是送的年礼了。   汉子是源州本地镖局的人,等会还要赶回去,赵哥儿上了茶水,让人等会儿。   前儿刘叔挖了好些折耳根,挺多的,说是让赵哥儿过去拿些来吃,吴老上回挺好这口,赵哥儿便去拿了些回来,怕他府里的厨子不会弄,又冲了遍水,凉拌好了塞到个瓦罐里,又叫方子晨装些辣酱和腌菜,还有自家做的腊肉当回礼。   搬上车时见有两份,赵哥儿还没问,先听得方子晨交代那汉子,说送到盛家医馆去,交给他小弟。   过年没什么可忙的,大家多是串门闲聊,赵哥儿没事可干,捣鼓上次方子晨说的火锅底料,吴老送了些羊肉来,赵哥儿发现方子晨嫌这味嫌得紧,以前猪大肠也臭,方子晨也顶不住,但没有到一闻到味到味儿就要吐的地步,鱼也腥,也没见着他有什么反应,想来是独独受不了这个羊腥味的。   杨铭逸也顶不住,这羊肉有八/九之重,家里两人一闻这味儿就犯呕,赵哥儿想拿去送人,方子晨道:“我虽是闻不得,可我吃得,我喜欢拿羊肉片来涮火锅。”   这般,赵哥儿便想着先把底料弄出来。   羊肉这玩意儿他也没吃过,底料弄好,又照方子晨说的切成薄片,家里几个孩子都吃得辣,赵哥儿便没另煮了,到刘家菜地掐了些豌豆尖,一些小萝卜,一些小菜苗拿回来烫火锅吃。   赵哥儿在厨房地上搭了个小灶台,拿个口锅架在上面,锅里是红彤彤的汤,又香又辣,没开饭呢!几孩子先咽口水了。   第一次这般吃,孩子们都很激动新奇,火锅是老幼通吃的,别说大人,小孩也是喜欢得不得了,外头天寒地冻,风哗哗的吹,关起门来吃火锅最是恰意不过了。   到底是有点辣,吸鼻涕的声音就没停过,今儿赵哥儿也没拦着小风,这孩子吃的头冒汗嘴发红。   切的羊肉和鱼片、猪肉都吃完了,菜也烫着吃了个精光,孩子们能吃,赵哥儿瞧着也高兴。   吃喝玩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快,好似只是一眨眼,初六要上工了,店铺也要开门了,孩子们依旧在玩,大人们却是又忙了起来。   初八杨慕涛回来,家都没进,先来接杨铭逸,赵哥儿帮他收拾东西,乖仔扒着杨铭逸的腿,泪眼汪汪的看他,求他别走,杨铭逸自是也不想走,村里住的舒服,他再早熟自律,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孩子就是爱热闹,爱扎堆的玩,他原冷清,不是一开始性子便是那般,不过后头环境所造就,不过哪能不回去,他有自个的家,今儿不回,明儿,后儿也是得回去。   瞧着自家哥儿好像胖了些,杨慕涛高兴,拍拍他肩膀:“以后想来就来,离的也近,今儿先回去,爹都好些时间不见你了,同爹回去呆几天。”   杨铭逸也有些想杨慕涛了,便点点头:“好。”   他上了马车,回头望了一眼很小还很破败的却又让人感到很温馨的院子,赵哥儿同方子晨还有乖仔和小风在门口送他,杨铭逸心里穆然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酸胀难言,隐隐觉得,这好像,便是最后一次了,他同这里,缘分好似已经尽了,再没有杨慕涛说的以后。   休了几天,再一早起上工,方子晨觉得恍如隔世。   路上朝着掌心哈气,不由心酸。   天凉了,哥不是光棍,是冰棍了。   养家真是太不容易了!   二月底,村里便开始忙了起来。   其实倒也不用忙这么快,天儿还冷,这会玉米也是种不了,怕被冻坏。   可大家没牛,全村就一头,村长家自个也有地,关系不亲厚的,大家也不好意思去借,翻地全靠两双手,一锄头一个坑,又累又耗时。   这会翻好了,三月暖和起来,种子也就正好可以下了。   田间比地里头都热闹,知道辣酱卖得快,几家已经翻地开始种辣椒了,怕冻坏种子,种子洒下去,还在上头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   三月莺飞草长,天气稍稍回暖,一场春雨过后,路边,田埂边,大片的草儿冒了芽,山里热闹了起来,鸟鸣山幽,燕子常飞在田边上叽叽喳喳,远远往过去,是幅春意盎然的景象。   农人忙着春耕,播种希望,方子晨收拾了行囊,也要赶去源州考试了。也许是大了点儿,乖仔这回倒是没有哭,见赵哥儿在整理东西,他钻到方子晨怀里,抱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胸口,小声说:“父亲,乖仔会想想你,你要快点回来哟!”   “嗯!”方子晨亲他额头:“父亲考完了就回来,想要什么礼物吗?”   乖仔摇着大脑袋,紧紧抱住他:“不要,就要父亲。”   这话到叫方子晨舍不得走了,这回一去,也好好些天,他想把赵哥儿同儿砸一起打包带走,可家里生意少不得人,店里有林小侠夫妻和周哥儿看着,赵哥儿倒是不用担心,但烤鸭这儿却是离不得他了。   村里人这段时间忙得不行,不过早上起来,院子外又围了一圈人,说是来送个别,上次送红鸡蛋的婶子这回也递了两个过来。   “方小子,这红鸡蛋吉利,拿着路上吃。”   红鸡蛋在村里象征着好兆头和吉祥事。   大多是生了娃子,才送的。   方子晨也不懂,道了谢便接过来,   同赵哥儿和孩子们道别,方子晨背着包袱爬上牛车,晃悠悠走了。 第206章   牛车消失在山脚,乖仔眼睛红了,回身抱着赵哥儿的腿,闷闷道:“爹爹,乖仔想父亲鸟。父亲要去久久,乖仔要想喜咯!”   赵哥儿拍拍他头:“没事,父亲很快就回来了,你昨儿答应父亲说不会哭的,还记得吗?男子汉要说话算话,乖仔是不是男子汉啊?”   “······系呀。”乖仔眼泪‘咻’的又收回去了:“乖仔有小鸡鸡,乖仔自然系男子汉呀,乖仔不哭,乖仔阔以忍,父亲不在,乖仔系家里唯一滴男仁,乖仔要勇敢坚强,要保护爹爹和小风哥哥。”   乖仔自觉责任重大,而且一想方子晨是去考试的,考上就是秀才了,中了秀才,那离状元还会远吗?   状元考上了,那离大官还远吗?   他可是立志要做官二代的小男人,现在父亲为了实现他的梦想,背井离乡,辛辛苦苦去科考,他更不应该哭了。   小风摸他头:“乖,乖仔跟,跟哥,哥哥去,去挖,挖野菜吗?”   乖仔点头:“要去滴,乖仔挖野菜最腻害哟。”   家里种的菜少,也没什么活儿做,鸭子都是请人杀的,赵哥儿把小风留家里,初心也不是为了找个人做活的,这会山里长了好些野菜,嫩得很,小风便想着去摘些回来,少了自家吃,多了还能送点去镇上给娇娇一家吃。   镇上卖的菜不便宜,这样也能省下不少银子。   ……   院试三年之内两次,院考两场,考试内容与府试,县试大致相同,但难度更高。   像初中考的还是语数英,到了高中,考的还是语数英,只是内容不同罢了。   评卷和监考考皆由「学政」主持,学政由皇帝钦派翰林充任。   第一场难度较第二场容易,录取人数也较为多,公布时用圆圈揭晓,写坐号,不写姓名,称之「草案」。   第二场复试后,拆弥封,写姓名,通过院试的童生都被称为「生员」,俗称「秀才」,算是有了「功名」,若是童声只是一只脚踏入仕途,秀才便是正式进入士大夫阶层了;秀才有免除差徭,赋税,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   秀才分三等,成绩最好的称“禀生”,由公家按月发给粮食;其次称“增生”,不供给粮食,“禀生”和“增生”是有一定名额的;三是“附生”,即才入学的附学生员。(注)   县考,府考,院考三次末场,均为案首,俗称「小三元」。   上次去衙门,方子晨跪了两次,心里憋屈得很,先时教育儿砸,他讲男儿膝下有黄金,只可跪天跪地跪父母,当天从衙门回去,乖仔就问他,为什么给那老大叔下跪,那老大叔是不是他父亲。   方子晨当场就要臊死了,于他而言,这跟打脸没有什么区别,他只能强撑着,说人家是县令,他现在是虎落平阳,见官不得不跪,等他考中状元,当了大官,到时候县令就得给他下跪了,男人就得能屈能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他这会可是奔着小三元去的。   上次坐马车颠了个半死,这次倒是好了很多,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刚进城门,就见得黎艺盛在城门下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做贼似的。   “小老弟······”方子晨朝他挥手,黎艺盛虽是咪咪眼,不过视力倒也还好,立马瞧见他了,冲上来,两人在官道上拥抱。   黎艺盛感慨:“你终于来了,上次一别经年,事时沧桑,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如今瞧着,我竞是都不敢认你了。”   方子晨推开他:“······有空多读点书。”   “哎,我也是随便说说,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我觉得挺感人。”黎艺盛接过他的包袱:“走,回家,我让人备好饭菜了。”   还是住的上次那个房间,黎艺盛道:“院试在即,知道你要来,房间我让人提前打扫干净了,被子也刚晒过。”   方子晨就不知道客气两字怎么写,但该有的礼貌他还是有:“谢了兄弟。”   “客气了不是,”黎艺盛揽着他肩膀:“走,吃饭去。”   也没去酒楼,最近大批考试涌进源州,外人人满为患,酒楼客栈更不比说,明儿就要院考,黎艺盛想着人从扶安镇来,一路难免舟车劳顿,便不往外跑了。   菜儿挺多,可直到开动,却也没见着什么人来,方子晨眨着眼:“你那堂弟和二婶没住这儿啊?”   黎艺盛道:“他们没来。”   “哦!”瞧他语气里有些幸灾乐祸,方子晨道:“上次府试就没过了是不是?”   “嗯!”   方子晨一拍桌子:“我就说嘛!都被人从考场里抬出来了,怎么可能还考得上,菜逼一个,还敢瞧不起我。”   黎艺盛眉头一皱:“我二婶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他觉得不太可能,自家二婶狗嘴吐不出象牙,说话不太半个脏字,却是贼难听,方子晨性子冲,是娇养惯了的人,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忍,也知道什么该动手,对黎二婶,黎艺盛知道,方子晨是瞧不上眼的,若是有听到,怕是直接当初怼回去了。   方子晨摇头:“没听到,可她眼里明晃晃的都写着。”   黎艺盛感觉有点可惜:“你瞧见了,怎么没骂两句。”   “骂有什么用,我就不是那种人,”方子晨一脸诚恳:“我这人说话谦卑恭敬,若是同她那般人对骂,那肯定是毫无胜算的,我比较喜欢用实力来打脸。”   黎艺盛:“······”   差点就信了。   方子晨光瞧相貌,第一印象便是极及英俊张扬,瞧着像是世家出来的。   世家子弟多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可方子晨······黎艺盛自觉都不是他对手,若是同黎二婶打嘴战,黎二婶怕是撑不过两个回合便要输得一塌糊涂了。   吃过饭,吴老寻了过来,早前通过信,吴老原是想叫方子晨到府上住,不过方子晨没好意思去。   听说这老头好几个孙子,若是去了,就得送礼了。   便宜货儿拿不出手,如果一人一个金锁,那他宁可露宿街头算了。   家里现在穷得很,哪里有这个银子。   吴老此番前来,多是叮嘱他一些注意事项,考点,以及一些心得。   方子晨嘟囔,觉得现在说这个有点晚了。   吴老眼都瞪大了,他见方子晨,就没有哪次是不气的,来时也做过心理建设,不该同个晚辈计较,他教书育人大半辈子,什么纨绔子弟没见过,可没谁有方子晨这个能力,每次都能把他说得无言以对,气个半死。   考场上最忌讳的便是压力过大,方子晨十月份那会刚府试完,今儿下场,实在太过匆忙了些,吴老劝过,想让他再沉淀两年,方子晨偏不,当下只好道:“此次下场,你便当做积攒经验,切勿紧张。”   “我知道,我一点都不紧张。”   方子晨这话是在陈述事实,他个学霸,没穿来前,那几乎是考试就跟吃饭一样,天天考,月月考,大大小小的考试他经历得多了,都习惯了,像吃饭一样,谁吃饭会紧张啊?   那肯定不能够的!   他自个情况自个懂,吴老却是以为他在‘强颜欢笑’,又宽慰好些,才同他讲些场上的规矩。   “上次那些书可都看完了?”   “看完了。”方子晨说。   吴老点点头:“如此,到也有些许把握,不至于空着卷。”   方子晨觉得被小瞧了,不过想了想,到底还是啥都没说。   府试需秀才和村人担保,院试需廪生,作保手续与府试、县试略同。   吴老已经都帮他办妥了。   院试考六天,一场三天,每场考完可休息三天,前几年同府试一样,吃食自备。   不过如今改了。   以前考生还会带些木炭,大米进去熬煮,不过这般人做文章那是张口就来溜得很,别的事就不敢指望了。   农家出生的,即使没做过那也是见过的,知道饭该怎么煮,富贵人家的,那就厉害了,厨房从没踏进过半步,大米都能认成盐,吃穿皆是下人二十四小时贴身伺候,曾听闻有大户人家的少爷拉不出屎,还叫着管家帮去吸,也不知是真是假,但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是不假的。   前几年有人在贡院里考试,自个熬粥,灭火时拿油就往上倒,结果火窜了起来,直接将号房烧了,贡院里头木板建的号房一个挨着一个,距离都不算远,而且开考时大门紧闭,事发突然,大家都未有防备,最后听说那场火灾死了好些人。   后来为了预防此类事故发生,也为了让考生全心赴考,真正做到心无旁鸳,吃食便由官府负责。   早上一碗粥一个包子,午时便是两个肉包一个鸡蛋,再一碗汤,晚时也是如此。   来考试并不是来享福,想大鱼大肉,那是不可能的了。   因此方子晨未有什么准备,将户籍信息一应交上去,确认无误,官差便要搜身了。   贡院外头临时搭建了个小房子,考生得进去脱光了检查,源州就这点好,听说有的地方,官员没有人性,房子都不搭一个,考生是‘当街’脱光光。   作者有话要说:   (注),来源百度! 第207章   大多考生是白着脸进去,红着脸出来,可方子晨却觉得无所谓,男人吗,游泳馆里,个个穿着条大裤衩,也没见着谁脸红,这时候,比的就是心理素质。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这儿检查,多是看衣服有没有藏有小条,大腿肚子有没有写有东西,扫一眼的事儿,很快。   方子晨早有准备,穿了条四角裤,别的书生可就惨了,亵裤一脱,屁股蛋儿就露了个精光。   方子晨自觉自己现在是个夫郎的人了,得恪守夫德。   屁股蛋这种地方通常是不会检查的,没谁蠢到把东西写到屁股上,那鸡鸡呢?那就更不可能了,读书人还是要点脸的,而且这儿没内裤,一脱就全光了,写在上头,被瞧了去,不得尴尬死。   两官兵拿着他衣服翻来翻去,另一个官兵叫他左转右转,转了几下,说好了。   “哟!小公子身材不错啊!”官差等他穿好衣服,拍他胸口:“这腱子肉硬邦邦的,读书人少有你这样的。”   “切,他们都是白斩鸡,”方子晨傲得很,牛逼哄哄的:“老子可是战斗鸡。”   几官差闻言都笑了起来。   第一次遇上这么个读书人。   早上三点就来排队了,一系列检查下来,也到了六点,领了房号和棉被,方子晨才得以进入贡院。   不得不说,院试实在是严苛。   外头有带刀的官兵,贡院里头也有,有些书生进来便控制不住,好奇地扭脖张望,立即遭到呵斥,方子晨小心的瞄了一眼。好家伙,也不知道是考官故意的还是咋的,这些个官兵跟上次送东西的镖局大汉一样,长得那叫一个凶神恶煞,即使没说话,没表情,也让人莫名觉得面目狰狞,好似一言不合,看你不爽就能提着刀跳上来砍你脑袋一样。   大家遭到呵斥,倒也不改张望了,老老实实抱着被子去找号房。   为节约地儿,号房并不是很宽敞,里头就勉强摆着张书桌和木床。   原还觉得源州官员是个有人性的,不过看到那张床,方子晨又觉得对方没有人性了。   一米六多的床,躺上去腿都伸不开,也不知道是藐视他们这帮书生,还是怕他们睡的太舒服睡过了头。   八点官兵敲锣发卷,听说以前并不是这样儿的,就是一张试卷,由考官宣读考题,考生自个抄写。   科举制度改革后,便改了。   三张卷儿,上头九大题,粗粗一扫,题目较之府试,难度拨了几个高度。   怪不得秀才那么少呢!   先时多是‘问答’‘策论’‘时政’,今儿最后头两大题竟是‘数学题’。   真是卧了个大槽。   今儿半夜就被黎艺盛喊起来了,两人在贡院外头顶着冷风站了半宿,直到排到方子晨,黎艺盛这才回去。   方子晨将卷子扫一遍,确定没漏题,才将稿纸盖在上头,被子一卷,直接睡了。   精神不济会导致头脑发昏,接着会影响发挥,所以——睡够了再说。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傍晚贡院大门打开,方子晨又如县市那般瘸着腿从里头出来。   床太小,真是怎么睡都睡不好。   晚上回去,黎艺盛使了祖传的按摩大法,给方子晨捶了一遍,那酸爽,言语无法形容。   说是按摩,不过瞧着更像是揉面团。   考官加班加点连夜改卷,结果于第三天凌晨公布。   这会榜上不写名字,一溜烟的号,瞧也是瞧个寂寞,百姓们也就没有去凑热闹了。   此番前来多是参考的考生,和一些书童小厮,清河书院学子自成一堆,瞧着人群,不由私语。   “上次府试夺得首名的方子晨方公子,不晓得这次可有参考。”   “应是不会。”有人说:“府试不过半年又迎上院试,时间太过仓促,常人不会下场自取其辱。”   大多世家子弟,若说三岁开蒙六岁进学,那么在府试之前,所学所写便都是与县试府试相关的内容,考上童生后,这才开始学习院试内容。   就像中考考上高中,没学个两三年,内容没学全,知识贮备不够,怎么参加高考?   从未见过谁中考完了不过半年就直接高考的。   方子晨还在呼呼大睡,黎艺盛比他个参考的还要紧张,天不亮便早早起来了,这会见着榜上有号,似是与有荣焉,挺着胸膛回了医馆。   第二天方子晨又去考试了。   同先前一样,只是这会考题难度又拔高了好几个档次,方子晨不得不慎重了,大意失荆州,他可是答应儿子了,要给他做个官二代的。   要说第一场还有四百人参与,第二场便只有两百多人了,难度不大,怎么把大家刷下去。   毕竟考上秀才,就可以吃国家粮了,秀才太多了,朝廷怕是都养不起。   哎,想吃国家饭,难啊!   方子晨又是照例先睡觉,下午才开始写题,人常在一封闭的环境中,久了心态难免浮躁抑郁,趁着前两天身体和心理状态都还不错的情况下,尽量写完,余下一天,再查缺补漏。   这般,书书写写的,也就过了三天。   方子晨没久留,晚上同黎艺盛吃了顿饭,隔天一早就赶回去了。   不过这会没拦到马车,因着春耕和院试,大多学院都放了假,一大帮学子返乡,马车就紧缺了。   上得起书院的,大多是小康往上人家,往下的,便是村野之人了,别的学院如何情况不得知,不过这次来,方子晨打听了一番,这清河书院颇有些像现代版的私人贵族学院,里头的书生,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来自‘富贵’人家,就那么几个来自村野,就这样,还放农家,这帮人回去能下田吗?会种地吗?回去了没准还要家里人伺候呢!   黎艺盛见他唉声叹气的样,好似再见不着自己夫郎和儿砸,他马上就要抑郁而终了,便让自家车夫送他回去。   “兄弟。”方子晨太感动了:“大恩不言谢啊!”   黎艺盛:“······”   这好像也算不上多大的事。   下午四点多到了村口,见着赵哥儿领着两个孩子在等他,方子晨跳下马车,直接朝他们扑了过去。   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实在想得慌。   赵哥儿被他亲得不好意思,脸红心跳,不过有上次的经验,这会村民都没来,赵哥儿倒也随他了,不止方子晨想,他想方子晨亦是想得紧,时时刻刻不在惦记,方才只一瞬间的唇齿相碰,他也眷恋着那丝温度。   亲完夫郎,见着儿砸急吼吼的跳脚,方子晨将他抱起来,紧紧抱住他,蹭着他如今已经滑溜溜的小脸,又亲了他好几口,心里才觉得满了,小风看得羡慕,如今都是一家人,方子晨也没厚此薄彼,也抱了一下他,亲了两口,摸了摸他的头。   小风忽的红了脸,心砰砰跳,捏着拳头,大着胆子,学乖仔那样,也亲了他一下。   村里八岁,便开始讲究男女不同席了,可对现代人来说,八岁,也不过是个孩子,既是一家人,亲了这个,又亲了那个,独独一个不亲,什么意思?   方子晨回来,赵哥儿肉眼可见的高兴,晚上都多炒了几个菜。   这时节菜地里多是没什么菜,多是一些萝卜,白菜,甘蓝。   别的菜,天气一回暖,就迫不及待开花了,吃不及,便就老了。   种下去的南瓜苗,黄瓜,豆角,茄子这些儿,又需两三个月才可以吃。   还好这会山上长了好些野菜,像蕨菜,柳蒿,马齿苋,小根蒜,以前赵哥儿常去山里摘,如今家里忙,便换成了小风。   方子晨吃野菜吃出了肉味,觉得这些个玩意儿比猪肉还要好吃些。   晚上哄了儿砸睡,方子晨同赵哥儿闹了好一会,同盖一张被子不方便,赵哥儿便买了张小薄被,将乖仔抱到床里面,给他盖好被子,才又钻到方子晨怀里。   他脸颊有些泛红,眼神因为方才的情/欲带着些水汽,嗓音依旧还有些沙哑,四肢也有些脱力,方子晨赤/裸着上身,体温高得烫人,赵哥儿紧贴着他胸膛,心里酸胀难忍,一连几日,盘桓在身体里的寒冷好像全被驱散了。   “夫君,”他沉着声,埋在方子晨胸口,说:“我好想你。”   方子晨看他这么乖顺,蜷缩在自己怀里,像只全身心都依赖自己的小白兔,忍不住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心里有些发痒。他在赵哥儿有些灼热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低声说道:“我也想你。”   院试结果要六天才会出来,方子晨歇了两天,便又去上工了。   乖仔这几天都很黏他,似乎是想把之前那些天都补回来,上个茅房他都要蹲在外边守,前儿还囔着要帮方子晨擦屁股。   一个十八岁的大男人,撅着屁股给个三岁多的孩子擦,光是想想都要臊到姥姥家,方子晨虽是疼他,他想要什么给什么,不过这次没如他愿,乖仔后来被赵哥儿拖走了。   今儿去上工,乖仔又抱着他,讨了三个亲亲,这才舍得放他走。   说是个儿砸,但撒起娇来,跟个软乎乎的哥儿似的,想让人把他捧到心坎里去。   今儿客人不是很多,方子晨正同王小虎几人吹牛,外头有人喊他,带着哭腔喘着气。   “方,方叔······”   是小风。   见他浅灰色的衣裳胸前沾了血,双眼泪汪汪的,神色有些惊慌失措,方子晨吓了一跳,不知为何心里莫名一沉。   “怎么了这是?你衣服怎么脏着血,是谁欺负你了吗?反了天了,你告诉我,我收拾他去!”   小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路上提着的那口气,那些恐慌,和一直盘旋在眼窝里的泪在方子晨话落后,一股倾泻而出。   “不,不是,”他摇头抹着泪:“是,是赵,赵叔被,被打了,弟,弟弟也,也不,不见了。” 第208章   小风一慌张,结巴更甚,断断续续的,又带着哽咽,语音不清。   早上他去山里摘野菜,本想带乖仔一起去,乖仔之前常说他挖野菜厉害,这话倒也不是吹,他年纪虽小,但挖野菜已经有差不多两年的经验了,以前赵哥儿带他去地里干活,他做不了,就去旁边的田埂上找野菜,毕竟那时候,野菜是他和赵哥儿唯一的口粮,为了吃得饱,他挖野菜那是又快,又准又狠。   小风带他一起去,每次都能挖半箩筐,今儿送走方子晨,乖仔整个人蔫蔫的,春日雨绵绵,山上湿滑,上上次乖仔就在山上跌了一跤,小屁股都青了,这次小风就没带他一起去。   午时他背着野菜回来,院子里静悄悄的。   妇人夫郎们都去河边杀鸭了,这个时辰,家里确实是比较安静,可听见里头传来小狗子低沉的呜叫声时,小风便直觉不对了。   他冲进去,赵哥儿就躺在院子里,应是被什么重物砸到了头,额上破了个口子,血蜿蜒的往下淌,衣裳上还有些凌乱的脚印,院子里也乱糟糟的,像是经历过一场厮斗,小狗子也被人踹了,躺在一边没能爬起来,只能一直伸着舌头不停舔赵哥儿的手。   小风当场就慌了,他扶起赵哥儿,一声声的叫他,赵哥儿好一片刻才悠悠醒过来,红着眼眶虚弱的喊他,让他去镇上喊方子晨,说孩子被人抢走了。   小风听话,他一八岁孩子,没经历过什么事,遇事很容易六神无主,得了吩咐,直接就朝镇上跑了。   几个小伙计围了过来,听得不甚明白,正担心着要问方子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见方子晨抱起小风就往外冲。   杨掌柜拧起眉头:“这怕是出了什么事了,小虎,你也同去看看。”   “好的好的!”   王小虎个地道的镇上人,没出过镇,一路追到城门,出了官道,见着前头岔路,直接不懂往哪走了。   方子晨脚上冒烟,他自始至终都没追上过。   一路狂奔,刚到村口就见着赵哥儿摇摇晃晃的往外跑。   他满脸的血,那鲜红刺得方子晨几乎要发狂。   “夫君······”   一见方子晨,赵哥儿眼泪就掉了下来:“孩子,有人抢孩子。”   “我知道。”方子晨放下小风,将赵哥儿抱起来:“我们先回”   赵哥儿哭着:“不回去,我要找儿子。”   “你现在这情况要怎么找,”方子晨口气不自觉重了:“先回”   赵哥儿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勉强了,对方拿了重物砸他,又往他腹部踹了好几脚,他现在浑身都疼得紧,眼也花,两条腿软得走不动路,每一步都踉跄着要摔在地上,可孩子被人抢了,他坐不到乖乖在家里等。   方子晨面色阴沉得可怕,心里也十分慌张,在小风说完话后,他抱起小风就往家里跑,这一串动作都像是机体的自然反应,他现在整个人都是混乱的,他没遇过这种事,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家里就他们几个人,小风还小不能指望他,赵哥儿又伤成这样,他不能慌,他还要找儿子,绝不能慌。   他强迫自己冷静,让小风先去将赤脚大夫喊来,赵哥儿额角伤得太深,必须先止血。   “今儿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好跟我讲讲。”   赵哥儿脸色苍白,腹部一阵一阵绞痛,他自责的捂起脸,鼻息间满是血腥,悲痛的哀鸣掩藏不住,从指缝间渗透而出。   “今天早上······”   早上没什么特别的,方子晨走后,他照旧热了一锅水,鸭子被送来不久,刘婶子他们便来了,杀鸭汤毛后,便提着桶去了河边。   乖仔在后院喂鸡,鸭子多,只一会院里就脏了,赵哥儿去厨房弄了些草木灰,想盖到鸭屎上再进行打扫,外头却突然传来车轮声。   因着前头杨慕涛和镖局的人来过,赵哥儿听见了也没提防,只以为是杨铭逸来了,结果出来一看,却见车上下来个公子,还有两个大汉。   赵哥儿并不认得来人,对方毫无礼数,问也未问便大摇大摆的进了院子,东张西望。   满地鸭毛鸭屎,那公子嫌弃连连,赵哥儿正要开口问他是谁,乖仔听见动静从后院跑出来,那人一见着乖仔,眼睛就是一亮,三两步上去,弯身扣住乖仔双肩,神色疯狂且炽热。   赵哥儿看出不对,上前想把孩子护到身后,却被一汉子推了开来,反手扣住。   “竟然是你,哈哈哈,竟然是你,本少寻了你那般久,之前一直未有丝毫踪迹,如今竞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果然没哄骗本少。”   他话落,便想抱起乖仔,乖仔见赵哥儿被推时就挣扎起来想跑过去跟赵哥儿了,哪里肯让他抱。   赵哥儿急得不行:“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放开我儿子,等下我夫君就回来了。”   他声音有些大,这房子不座落在村里,甚至是有些偏,可动静过大,难保不引来人,大汉一拳砸到他肚子上。   “爹爹······”   这一拳很重,赵哥儿甚至没力发出凄厉的惨叫,全身有片刻的麻木。   早上忙,他未来得吃东西,这会胃像被碾压似的让他不由弓身呕了一口水,接着一股剧烈的绞心的疼痛油然而生,刺激着他的神经。   五脏六腑似被万根灼热的利刃刺着,他整个身子不住的颤抖,一张脸雪白如纸,毫无血色,全身迸沁着冷汗。   “不准打乖仔爹爹,放开爹爹,快点放开爹爹,你们系坏仁,乖仔不跟你们玩,放开乖仔,快点放开乖仔哟!”   乖仔挣扎得厉害,叫声尖锐刺耳,一汉子递了张帕子过来,那少爷模样的人接过一把捂住乖仔的鼻子,只一会,乖仔就不动了。   眼见着对方把乖仔抱上马车,赵哥儿疯了一样,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劲,挣脱束缚,踉跄着跑过去,一边呼喊,一边想抢回儿子,可都未得靠近,便被另一个汉子一脚踹倒在地。   那公子蹙起眉,满脸不耐:“本少瞧得上你儿子,那是给你脸,还敢乱喊乱叫,给我打。”   落在身上的拳脚已经数不清了,反抗没换来半点成效,当时对方是怎么辱骂他不自量力的,他也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那些剧痛如附骨之蛆。   马车要驶离之际,赵哥儿半跪半爬过去,扒着车轮,两汉子又对他进行殴打,可他依旧执拗着抓着车轮不放,那少爷不耐,啧了一声:“还不快点把他解决掉,等会村里人该回来了。”   两汉子对视一眼,直接从车板上抄了一重物,直直朝赵哥儿头部捶了过去,前一秒还攥紧的手突然突兀的松开了。   这一下,赵哥儿再无力挣扎、嘶喊。   后来的事,不用说方子晨也知道了。   一五一十说完,赵哥儿低低呜咽,眼泪混着血,一滴一滴顺着下巴涔岑地往下掉:“夫君,都怪我,都怪我。”他语不成句,紧紧抓着方子晨的手:“我若是警惕点,孩子就不会······夫君,我要儿子,我要儿子,没有儿子,我,我活不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方子晨极力沉住气:“这不怪你,儿子我一定会找回来的,你别哭了,听话。”   这确实怪不了赵哥儿。   光明正大的上门抢孩子,村里从未发生过这种事。   谁能想到呢!   老大夫很快就来了,方子晨让小风盯着,从屋里退了出来。   离了赵哥儿的视线,方子晨眼眶也红了。   妈了个巴子的。   有人抢他儿子,竟有人敢他妈的抢他儿子,还打他夫郎,简直不可饶恕。   方子晨一边气,一边又止不住的怕。   这古代,也没个摄像头,出城进城若没发生什么特殊事儿,盘查并不严苛,孩子若真丢了,天大地大的,十有八九都会找不到。   这时代,讲究的多是血脉亲缘,总觉得不是亲生的养不熟,自个生不了,也多是从旁支过继,少有买孩子那一说。   孩子若是被拐走,姑娘哥儿多是被卖进那勾栏里,小汉子,便卖去给人做奴仆。   大户人家的奴仆过的怎么样,方子晨并不知晓,赵哥儿是他接触过的,唯一一个例子。   只要一想,若是孩子找不回来,他儿子以后也许要走赵哥儿的老路,被人随意羞辱打骂,对着人卑躬屈膝,牛一样干活······儿子还那么小,干不了活儿,也许都没有人买。   方子晨穆然想起去牙行时,那些跟狗一样,被关在笼子里衣衫邋遢,面黄肌瘦的人,这个联想让他产生了一股似烦躁,又似害怕的强烈不安感,接着便心肝绞疼。   心里惶惶不安,他不敢再深想。   一阵寒风迎面而来,吹得方子晨浑身刺痛。   他缓缓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他第一反应便是想去镇上报官,可来到村口,见着几个孩子在那里嬉闹,搓着泥巴玩过家家,脚步骤停。   孩子们见了他,纷纷同他打招呼。   方子晨喉咙像吞了沙粒一样,有些嘶哑:“你们今儿一直都在这里玩吗?” 第209章   这几个都是之前同乖仔一起玩的,不怕方子晨,哪怕他现在脸色很不好:“嗯!是的呀,叔叔,你是感冒了吗?”   方子晨勉强笑了笑:“没有,去玩吧!”   赵哥儿说,那人自称本少爷,而且······   他垂下眼眸,视线不经意一扫,前儿刚下雨,地上的车轮印还很清晰。   他从村口沿着车轮一直走,直到走到自家院门外。   这不是人贩子。   人贩子不会自称本少,也不敢如此狂妄猖獗,孩子们一直在村口玩,真是人贩子,怕是都被一锅端了。   春耕时节,大家都在地里忙,留家里的,多是些孩子和干不了活儿了的老人,之前村里来过马车,见了几次,大家便也都习惯了,只当又是去方家的,听见动静只出来瞄一眼,又进屋去了。   村长家的老宅挺偏,进了村里还要再拐两个弯,当初杨慕涛来,是问了人才懂的,替吴老送东西的镖局汉子,后来也听村里人说,他那天拦了人,问了两次路,才找到家里。   满村几十个房子,这‘人贩子’是怎么认得他家的?   在岔路口车轮拐的也很自然,没有马蹄乱踏的痕迹,这就代表对方在岔路口没有停留,直接拐的弯,如此,对方想来是早就知道了路。   用得起马车,又自称本少,九成是镇上的人,对方言语中,说找了他儿砸很久,还有那个她……   方子晨只脑子一转,而后太阳穴开始一抽一抽地疼,整个人气得像是要炸开了。   贱人!   贱人!   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他事,真他娘的是贱人。   方子晨回来时,老大夫正好给赵哥儿包扎完,伤口太深,他怕处理不好留下疤,想着劝他去镇上,可赵哥儿脸色苍白得可怕,又见他一直掉眼泪,还一直捂着肚子,上头明晃晃的鞋印,老大夫兀自猜测,没准是和方子晨吵架被打了。   但想着前儿碰见时,这两人还在河边一起洗衣裳呢,说说笑笑的,方子晨往日待人礼貌热情,不太像是那种人,可一出门,就见方子晨脸色阴沉沉,直径进了堂屋,拿着根木棍出来了。   方子晨扫他一眼,停下脚步:“我夫郎怎么样了?没事儿吧!”   他身上那股戾气太重,老大夫腿不由哆嗦,但出于医德,还是强顶着,道:“不太好,老头我医术不精,我瞧他状态似是不对,想来还受了别的伤,还是去镇上看一下比较好。”   方子晨点了点头,将小风叫出来,让他去喊刘婶子过来帮忙。   他只同乖仔相处不过半年,平时遇上事也能做到冷静自制,可今儿却是慌得乱了方寸,赵哥儿同乖仔是亲生父子,朝夕相伴这么些年,感情更是深厚,他都要遭不住,赵哥儿怕是更恐慌更难受了。   担心赵哥儿不愿去,要去找儿子,方子晨又进去宽慰一番。   “夫君,”赵哥儿脸色极为不对,似冷汗都从骨子里渗到了表皮,带来阵阵寒冷,致使他整个人都在不停的颤抖,他艰难的抓着方子晨的手,不停哀求:“夫君,我想去找儿子,你扶我去找儿子好不好,你扶我去找儿子,求求你······”   他从来都是坚强的,自立的,这会会说出这种话,那就证明,他应该是疼得站都站不了了。   方子晨见他捂着肚子,便大概知道了,赵哥儿那一声接着一声的抽泣,让他头疼的状况愈演愈烈,全身都跟着难受起来。   他沉着声音,轻轻替赵哥儿抹去眼泪,柔声安慰:“你听话,等会和刘婶去镇上,先让大夫看一下。”   “······我不去,我要去找儿子。”赵哥儿挣扎着要下床,方子晨按住他:“儿子我会找,你先去看大夫,我跟你保证,我会把儿子带回来。”   赵哥儿嗓子干哑,希翼的看向他:“真的吗?”   方子晨心肝跟着剧痛,他合紧手掌,指甲扎进掌心,带来轻微的疼:“嗯!但你先答应我,跟刘婶去镇上看一下大夫,我实在担心你。”   赵哥儿忙不迗送:“我去······我去。”   刘婶一来,见赵哥儿走都走不了,路上问小风,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会便直接跑去村长家,想借他牛车使,正巧河西在,二话不说,到后院套上车,匆匆赶去。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王大梅提着锅铲从屋里出来。   “不晓得,好像是乖仔不见了。”刚才匆忙,刘婶也没说清楚,只道乖仔不见了,赵哥儿出了事,要去镇上看大夫,村长刚从田里回来,一身的泥巴:“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呢?你快点给我打点水来,我过去看看。”   王大梅要转身去打水,正巧这时有人在外头喊。   “村长,不好了,不好了。”   村长眉心一跳:“咋的了?”   “方小子不知怎么了,突然上你妹家闹去了,你快去看看吧!我瞧他很不对,晚了怕是要出人命了。”   这会正值中午,大家都刚从地里回来,方子晨拖着木棍,气势汹汹的往河家去,大家伙都瞧见了,只是没来得及问,刚跟上去,就见方子晨来到河家外,二话不说抬起木棍,一棍子砸到了河家院门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河家家底不错,村里人大多是篱笆围的院子,他家是土建的,院门也做的结实,可被这么一砸,竟直接倒了。   大家从未见他这般过,他刚来时马家闹上门去,又或者他去找刘赖子时,也从未如此气愤。   他眼里仿佛都冒着嗜血般的红,冰冷又阴沉,眉眼间流露出很浓重的戾气。   同往日所有模样都判若两人。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大家顿时不敢上前。   河婶子一家正在堂屋里吃饭,外头动静大,皆搁下碗跑出来。   河铁柱扫了横倒在院里的大门一眼,拧着眉:“方小子,你这是干什么?”   河婶家里人简单,她当家的叫河铁柱,还有一儿子河理,一儿媳,两个小孙子,家里两老人同河铁柱他大哥住。   这会所有人都在,却是独独不见河慧慧。   河婶基因是强大的,河理和河慧慧面部轮廓像她,两个孙子,眉眼间竟也像他。   喜欢的各不相同,讨厌的却都是一副嘴脸。   方子晨冷眼扫了他们一圈:“河慧慧那贱人呢?在哪里?让她给我滚出来。”   这话实在扫面子,虽是知道河慧慧和河婶在外头做的破事,河铁柱和河理都觉得有些对不住方子晨和赵哥儿,可对方闹上门,当着自个的面这般喊自个女儿,委实不给他们丝毫面子。   “方小子······哎,你要干嘛?这可不是你能随便撒野的地。”   方子晨举着棍子抬脚往左边走,河铁柱张开手拦他,方子晨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甩到一边。   “这不是我随便撒野的地?哼,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讲话。”方子晨朝左边房门走去,踹了门,见里头没人,他也不直接退出来,而是朝着木柜桌椅狂砸一通,待得满地狼藉,又往隔壁走。   “河慧慧,有本事你别出来,我一间间的找,找不到,我就砸了你家,你最好祈祷不要被我找到。”   方子晨在说这话时,语气并不快,脸上也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甚至说得上冷静,但所有人都知道,这说话不是说说的,他真的做得到。   河婶拍着腿,哭喊:“你这是干什么,造孽啊!造孽啊!”   两孩子也哭了起来,乱哄哄的,河理要上前阻拦,被他媳妇给拉住了。   方子晨这模样看着都可怕,她如何还能让自个当家的上去送死。   河家四间房,方子晨一间一间砸,河家尚且没人敢上前阻拦,外头的更是不敢了。   “这是咋回事儿啊?”   “不知道,”有人朝院子里看了下,见着河家被砸得稀巴烂,方子晨正要往最后一间房走,大胆猜测:“会不会是因为上次河婶和慧慧说了赵哥儿坏话,方小子才这般的?”   “应当不是,这事儿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当时都没打上门,现在更不至于,应当是慧慧又做了什么事儿了。”   最后一间房门被踹开,终于找到了河慧慧。   从方子晨砸院门开始,河慧慧就吓坏了,又或者说,从早上开始,她便一直都在忐忑,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她怕得饭都吃不下,躲在屋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方子晨一见着她,心底就窜起一阵暴躁,体内的怒火升腾翻卷,汹涌得厉害,让他恨不得活剐了这贱人。   理智全无,对方是男是女都已经不重要了,方子晨二话不说,冲过去一把掐住河慧慧的脖子将人举离地面,而后抵到身后的墙上,咬着后槽牙,问:“我儿子在哪?”   他沉着脸,眼里满是阴霾,声音寒沉,像带了刺,虽是刻意压着怒火,可还是显得很阴寒。   河慧慧都没来得及跑,喉咙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扼住了,使劲掰却怎么都掰不开,那只手臂牢牢的勒着她的脖子,加上被方子晨赤红的双目盯着,她心里不由恐慌,害怕到大脑无法正常思考,在一片空白中,支吾着: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说你不知道?”方子晨被这话激怒到,胸膛几欲燃火,似乎都要把眼睛烧红,暴戾的情绪不再刻意控制,手上一使劲,河慧慧脸色骤然涨红,闷哼一声。   那畜生能知道他家,定是有人指路,或者事先被人告知过,村里能同镇上人认识的,不用多想,只河慧慧一个。   她嫁进吴家,住在镇上好些年,当是认得些人。   村里同他有仇的,只马家,刘赖子还有一个周家,可这三家,多是能在村里横,到了外头,便同那乌龟一样,缩头缩脑的,更是不会认识那坐得起马车的人。 第210章   “方小子,你不要乱来,”村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喘着气试图劝他,走近两步:“我知道乖仔不见了你很着急,但慧慧她就是个姑娘,你别把气撒她头上。”   “我当初有没有说过,让你们别再犯着我,是不是上次没揍你们,你们就以为我没脾气,因此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招惹我,是不是?是不是?”方子晨吼出声,依旧没松手,村长突然扑过去,想要把他撞开,方子晨从他试图靠过来时就提防着他,见他扑过来,侧身一脚踹向他胸膛。   村长倒飞出去,‘砰’的一声闷响,滚了两圈,趴地上半天起不来。   “我说过了,别他妈的来惹我。”方子晨面上全是暴怒和冷漠:“我只想知道我儿子在哪里,你们别他妈的来找我不痛快。”   河大婶骂起来:“你个杀千刀的啊!你儿子不见了去找就是,冲我家来打砸,恐吓我闺女这算个什么事?”   “你问她啊!”方子晨吼起来,耐心所剩无几。   河慧慧脖子感觉脖子被掐得几乎要断了,手上力道还在加大,她喘不过气来,胸肺闷疼得厉害,脸涨得越发通红,只得苦苦哀求:“方公子,求,求你放了我,我,我快喘不过气了。”   方子晨没有松手,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最后一次问你,说,我儿子在哪儿?”   河慧慧神色痛苦,四肢无力的挣动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我,咳咳,我真的,不知道。”   方子晨狠厉决绝,手指猛然收缩,冷声说:“不知道?那你这毒蝎子就去死吧!”   一句话,不止把河慧慧吓坏了,满院子的人都惊恐了脸。   那语气,那表情,那眉宇间的阴戾,无一不在言明——方子晨不是在开玩笑的,他说到做到。   “方小子。”村长睁大了眼,似是被吓着了:“你别冲动。”   眼看河慧慧都要翻白眼了,河铁柱和河理正要冲上去跟方子晨拼命,河慧慧虚落又带着惊恐的声音响起来。   “他,他在孙书生,那,那里。”   “是孙尚城?”方子晨问。   河慧慧大脑缺氧,用尽劲儿道:“是,是他。”   “慧慧?”村长有些不可置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方子晨啧了一声,将人狠狠甩到地上。   河慧慧后背着地,摔得头晕目眩,空气重新涌入胸腔,让她有些狼狈的捂着脖子不停的咳。   满院子的人都看向她,方子晨抬步就要走,身后传来河慧慧有些尖锐的声音,   “方子晨!”   河慧慧还趴在地上,不知是咳的太过厉害还是因为什么,眼眶通红,   “你是不是一直都瞧不起我?”她盯着方子晨,将心里话全倒出来,今儿若是再不问不说,以后怕是都没机会了。   她抓了乖仔,也低估了乖仔在方子晨心里的分量,今天过后,以后见面他们之间怕是连打招呼的那份体面都没有了。   “因为我被休回娘家,身子也不干净,所以你看不起我,是吗?”   这年头对女子哥儿近乎苛刻,大多数被夫家休弃回来的人,他们通常生活很困难。   一是有的娘家不容。   二便是顶不住流言蜚语。   三是这时代看重贞操,失了清白身子,很难再许配到好人   所以这就是很多姑娘哥儿在婆家过的并不好,被打被骂都不愿合离的原因。   “你看不起我,我知道,可是凭什么啊?”河慧慧眼泪落了下来,表情开始扭曲:“赵哥儿他跟我有什么区别?他也没比我干净到哪里去,凭什么你可以接受他,就不能,不能接受我?我哪点比不上他了?”   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人插话,错愣着没有回过神,都沉浸在方才的震惊和不可置信里,静悄悄的,泥土搭成的院里只有河慧慧抽泣的声音在回荡。   “我承认,我没有他能干,可是我能学,我能做的比他好,但是你为什么看都不看我一眼?不给我一次机会?乖仔不过是个野种,是他偷人生下来的,他不干不净,都不知道跟了多少人,他凭什么······”   啪的一声掐断了她所有的话。   河慧慧嘴角冒血,愣怔的看着方子晨。   “嘴巴他妈的给我放干净点!”方子晨居高临下看着她,想起赵哥儿手背上被人撵踩出的青紫,垂眸看了河慧慧一下,突然抬起脚踩到了河慧慧撑着地面的手背上。   咯咯两声,河慧慧发出一声惨叫。   她根手指断了。   方子晨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对个女人下此狠手。   可是为什么啊?   他只是想和夫郎孩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来找他不快,处处给他添堵?   若不是仅存一丝理智,刚他就掐死河慧慧了。   “你敢打我女儿?”河婶下意识冲上去就想要打他,被河理一把拉住。   方子晨扫视众人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河婶身上,   “老太婆,其实我很佩服你,”他语气嘲讽,全屋子的人都听得出来:“当初河慧慧被休回来,听说你还跑到镇上去吴家闹了,是不是?我刚开始还想着,你怎么脸皮那么厚那么不要脸呢!后来想想,我才发现,有些事你应该还不知道吧!”   他这话不好听,听着也很过分,河勇和村长众人脸色都不好看,只有河慧慧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苍白起来。   “你知道你女儿为什么被休吗?是······”   “不要说,”他话未尽便被河慧慧哀求着打断:“求求你,不要说,不要说出来,求求你。”   “你求我有什么用?”方子晨冷笑一声,河慧慧被他眼里的狠厉和冷漠刺到了,只觉一股森然的寒意慢慢爬上后背。   方子晨道:“我今天不说,大家伙只会当我心狠手辣!再说了,我不是没有可怜过你,当初想着你是个女的也不容易,我便让你几分,可是结果呢?你跟你娘一直在村里造谣是非,到处说赵哥儿偷人,现在还胆大包天抓走我儿子,那是我方三少儿子啊!你他妈的也敢动,我夫郎我都不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可如今却因你这贱人被打得那般重,我再忍,我他妈的就是缩头王八了。”   他盯着河婶,抛出惊天大雷:“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啊!你天天囔着赵哥儿偷人,可是你知道吗,你这闺女她才偷人呢。”   轰隆一声,河婶和河铁柱众人脑袋都像是被雷劈中了。   院子外头的人到抽了口凉气。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村里已经快几十年没出过这样的丑事了。以前大家说谁家的汉子和谁家的媳妇走得近,见他们在地里头说过话,这些其实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性子跟这事儿完全不一样。   若是只在村里传,那丢脸的便只有河家,若是传到外村,那整个村的人都跟着丢人了。   “这,这不可能,”河理回过神,指着方子晨,怒道:“方小子,你可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方子晨笑了声:“吴家儿媳妇和酱油铺老板偷情的事儿,你去镇上打听打听,看看这事儿还有谁不知道?”   吴家是隔壁村的人,吴老汉有一手做豆腐的本事,年轻时在镇上摆摊,赚了些银子,之后娶了媳妇,夫妻两为人老实勤快,没过几年就在镇上买了房,生意做的好,家里殷实。   河慧慧能嫁进吴家,其实算起来是高攀了,当时这门亲事,不知遭村里多少姑娘眼红。   “吴家这两年生意不好,你家姑娘可是急匆匆的就找好了下家,”方子晨笑笑,当初听杨掌柜说起这事,他只觉无语,杨慕涛大老婆偷人,这河慧慧也偷人,一个两个咋滴都那么爱偷人,是都被潘金莲附体了吗?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每个人都想追求更好的生活,这没有什么错,也无可厚非,谁有本事飞上枝头当凤凰,我就佩服谁,但你这女儿不行啊!都还没合离呢,就出来偷人给小吴戴绿帽了。”   “我特别不耻这样的人,”他嘴角带笑,对着屋内众人缓生说:“偷人不算,如今对着三岁稚童下手,简直善尽天良,你们河家一脉相承,当真是会教女儿,我方子晨,佩服了!”   这话像是一巴掌,甩在众人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们像是被钉在原地,喉咙被扼住,再说不出一句话。   院里院外,所有人都觉得方子晨这话是对的。   河慧慧太不是东西了。   先是满村的造谣,接着又对人儿子下手,这心咋滴这般毒呢?   村里人住一起,久了总会有些矛盾,但大家从不做这种事儿,最多是骂两句,见着对方的孩子,说几句牢骚话就算了,或顶了天就是抽孩子屁股两下,再歹毒的事真就做不出来了,这河慧慧以前瞧着倒不像是这种人,如今偷人不算,还要害人儿子,这心肠实在太过歹毒了啊。   河慧慧垂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 第211章   方子晨走后良久,河铁柱还抱着一丝丝希望,单膝跪在河慧慧跟前,憨厚老实的汉子,本就不怎么会说话,这一刻喉咙更是干涩:“慧娘,你告诉爹,方小子方才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河慧慧抬起头,一脸麻木,面如死灰,眼泪似乎都哭干了,她什么话都没有说,河铁柱正欲开口再问,河婶突然冲过来,疯狂般对着河慧慧一阵捶打,河铁柱抓住她,将她抱开:“老婆子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河婶吼起来:“我要打死这个不要脸的······”   河理过来劝:“娘,我们不能信方子晨那小子啊!他说小妹偷人,您咋的还信呢!小妹是您一手养大的,她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   就是因为清楚,河婶才没有再开口问。   方子晨的话让她想起去吴家闹的那天,吴家人直说倒霉了才娶的你家闺女,他们说的那些话,还有回来时吴家左邻右舍有几个妇人对着她背后吐口水,当时她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但顾忌着人家是镇上的人,就没敢闹。   现在想想,总算是明白了。   老吴家一辈子的老实人,碰上这种事,气是气的,但太狠太难听的话却又说不出来,他们要是像村里人这般,她何苦直至今日才知道啊!   河家的脸,算是都丢光!   河慧慧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响:“爹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一时糊涂,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村长和王大梅都说不出话来了。   俗话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说白了,就是上位者爱连坐,皇帝一气都想诛人九族呢!平民百姓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河慧慧虽不是他家的闺女,可到底是表亲啊!   这是传出去,村里以后怎么看待他们?她家闺女哥儿还怎么嫁人?   大家总会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蛇鼠一窝,河慧慧那德行,她表亲表弟的品行能端正到哪里去?   王大梅气得不行,河慧慧还坐在地上哭戚戚的,河婶也在一边嚎,直呼做孽,她听得厌烦,委实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当家的,我们回去吧!”   “可是···”村长犹豫,河家这会乱糟糟的,他怎么好直接走人。   “可是什么可是?”王大梅历声道:“刚怕方小子打死她,我们紧巴巴的赶来,现在我看啊,真是打死了才好。”   往常她这般说,河婶早就怼回去了,今儿却是哭着话不顶一句。   不敢顶,也没理顶。   村长也烦躁,河慧慧做出这种事,让他们河家脸都丢光了,气是真气,可这会儿看她头磕得红肿,又觉得有些可怜。   “我们回去吧!”最终他叹了口气:“家门不幸啊!”   “可不是,”王大梅气愤道:“跑这么一趟,得罪了方小子不说,你还白白挨了一脚。”   村长又叹了口气。   他心里也明白,上次因着自家妹子的事,方小子对他已经有些意见和隔阂了,只是看在往日的面子上,没过多计较,今儿出了这事,他怕是真的将人彻底得罪了。   ……   从河家出来,方子晨直接往镇上赶,他去赌馆借了十几个打手,领着人气势汹汹朝孙家布行去。   孙尚城能入清河书院,其学识是有的,前几年县考,他也算名列前茅,加之能在源州那般‘挥金如土’,家底自也丰厚。   这会布行里就满是客人,妇人夫郎居多,时下春季已到,天儿要回暖,自当舔两身新衣了,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而来,正在讨论花色,外头突然涌进一大帮人。   客人们吓坏了。   这是来者不善。   店里两小厮冲上来:“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大汉将他们推倒,而后分开让出条道,方子晨从门口缓缓进来,轻轻扫了一下,两指合拢,做了个手势:“给我砸。”   客人们也没被为难,打手们喝了一声,让他们出去。   孙家布行开的挺大,里头有三小厮,在打手们冲进来之前,一个已经往外跑,前去寻东家了。   孙宗泽没一会就领着人来了。店里被砸了个稀巴烂,布匹撕碎一地。   这些都是前儿刚从源州进的新货,颜色亮丽,料子柔软,孙宗泽想着换季大赚一笔,家当大部分都投在这批货里,全搁布行里上架,就等着卖个两三天的好回款,没想着竟是全被人弄烂了。   “什么人,胆敢到孙某店里来滋事。”   “三少,”有打手上去,附在方子晨耳畔,道:“那老头便是孙宗泽,孙氏布行的东”   方子晨沉着脸,道:“给我把他抓起来。”   “是!”   孙宗泽带了几个家丁来,这几个家丁做做活儿还行,想同赌馆培养的专业打手对抗,那是犹如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了。   孙家布行开了几十年了,镇上人多多少少会给他们孙家点面子,这几年因孙尚城的关系,大家更是不敢轻易招惹,孙宗泽没想到有人胆子这么大。   不过一见着方子晨,他便懂了。   后起的新秀童生,醉宵楼里的管账先生,先时他远远的见过几面。   “原来是方少,我孙某与你无冤无仇,你作何如此······放开老夫,你们干什么。”   等他被打手扣押到跟前,方子晨冷笑一声。   “无冤无仇?”他突然揪住孙宗泽的前胸领口,用力把他的两脚提离地面,然后狠狠地将他掷到木架上。   “孙尚城那狗东西抢了我儿子,告诉我,那畜生现在在哪里?”   孙宗泽心里一咯噔,他目光越过方子晨,见着店外头围了好些看热闹的,还有满屋的人,有些惊惶,这话若是传出去,与自己儿子名声不利,当下便怒道:“你休得胡说八道,我家诚儿远在源州,于清河书院里求学,怎的抢了你家儿子?你莫要冤枉他。”   方子晨担心儿子担心得要疯了,孙尚城就是畜生,时间拖得越久,他儿子就越危险,根本不想与他废话,重复道:“我儿子在哪?”   孙宗泽稳着心神,道:“方少这话好笑,你儿子不见,你自当找去,问老夫,老夫如何晓得,你若不信,也可自行上家里搜,到时······”   方子晨不等他说完,一手扼着他肩膀,狠命地朝他肚子上砸了一下。   孙宗泽捂着肚子蜷缩起来,在方子晨放开他的那一刻,疼得蹲到了地上。   方子晨抬脚踹他,等人翻到在地,又抬脚踩住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好,好得很,我现在问你要儿子,你不给,我记住了,等我亲自出马找到那畜生,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孙宗泽看到方子晨沉着脸,看起来狠厉决绝,眼神阴鸷十分可怖。   他睁大了眼睛:“你,你敢。”   方子晨没说话,招呼人呼啦啦的走了。   外头看热闹的匆匆让到一旁,等人走远了,悄声议论。   有些人不懂孙尚城的事:“这是咋的了啊!我怎么听的云里雾里的啊!刚那长得很好的小汉子,是方童生吧!”   “就是他,出了名的美男子。”   “他刚说他儿子不见了,那作何的上孙家店里来闹啊!”   “你不知道吗?”有人见着孙宗泽被两个小厮扶到后院去了,才小声说:“听说这孙家的儿子,他有那个嗜好。”   “啥子?”   “喜欢玩小孩,人家汉子是见了漂亮姑娘哥儿便走不动道,他是见了漂亮的娃娃便挪不动步。”   有人吃惊:“真的假的啊!这人······小孩有啥子好玩的啊!”   “谁知道真假,以前他家从牙行那里买了好些个幼童,说是买回去伺候,可那帮孩子,进了孙家不过两月,听说就都死光了,有人说是病死的,有人说是中毒死的,也有人说是被孙家那儿子玩死的,那时传的沸沸扬扬的,不过后来孙家那儿子科考了,孙老板怕这事儿影响到儿子,还去衙门请了仵作去给那些孩子验尸,听说都没用验,挖出来时那骨头就是发了黑,活脱脱中毒死的。”   一下毒死了好些个孩子,孙家被调查一番,最后凶手被挖了出来。   是孙府的一小厮,同几个孩子住下人房,闹了些嘴,气不过,便买了耗子药回来。   之后孙府又买了些孩子,不过后来因着各种理由,又死了些。   孙家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但苍蝇不叮无缝蛋,会在‘上层’圈子里传出这等流言蜚语,孙家少爷多是有点毛病的,只是怕着影响他科举,家里人便替他圆了过去。   方童生模样瞧着就甚是英俊,孩子想来怕是也不差,没准的还真被孙家那儿子看中,抢走了也说不定。   不过近几年,孙府倒是没再发生这种事儿了,没准孙家是被冤枉的也有可能。   方子晨带人回了赌馆,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来到二楼,坐在凳子上,手肘撑在膝盖上,脸埋在掌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赌馆老板平时最喜欢同他侃大山,可这会硬是不敢凑过去半步。 第212章   方子晨这模样和气息,实在太过骇人。   老板招来打手打听一番,听闻孙宗泽一口咬定此事与孙尚城无关,怎么也不肯开口说实话,气得不行。   “他娘的,同伙都招了,他还想狡辩,你叫上几个人,同老子去他家里搜。”   “老大,没用的。”打手道:“方三少说了,近几年孙家没再出这种事,但狗改不了吃屎,那孙老头定是给他儿子在外头做了窝,孙老贼敢那么说,孩子定是不会藏在家里。”   “那这咋整?”老板为难了。   若是另有藏身点,那就难了。整个扶安镇那么大,外加周边大大小小几十个村子,如何找?   这没有具体的证据,报了官也没用啊?   虽是有个同伙已经招供,可到时候孙家再一口咬定不认识,说是污蔑,拿证据来,这般撕扯来撕扯去,没个几天是撕不通的。   当下是孩子要紧。   打手道:“老大放心,三少有招的,我们现在只管等着便是。”   ……   扶合村离扶安镇并不远,出了城门,从官道拐上土路,没一会儿便道了。   这村不似小河村那般贫穷,小河村一扫,满目的泥土房,茅草屋,可扶合村却是不太一样,村里多的是砖块砌成的小院。   倒也不是这里人富裕,这些小院多是镇上人置办的。   富裕人家,在外头总有几处庄子,镇上有些‘小老板’做生意,算不上很富裕,但手里还是有点闲钱的,家里正室彪悍,有些人便将小妾置办在外头。   迷药过猛,直到被抱下马车进到房里,乖仔才醒过来,他坐起来,不知所措的东张西望。   孙尚城坐在床边,扶着他的脸,难掩激动:“你可算是醒了。”   这半年来,村里人对方子晨和赵哥儿多有讨好,乖仔出门时,妇人夫郎总爱逗他哄他,不是摸摸他的头,便是捏捏他的小脸,方子晨也常是用拇指指腹抚他的脸,孙尚城也是此番动作,神情甚至称得上温柔,可没由来的,让乖仔觉得有些害怕。   孙尚城摸他脸,尤嫌不够,又一下一下扶他细软的黑头发。   乖仔模样是可爱的,小脸不足巴掌大,冬日那会他常在外头跑,又挖蚯蚓,又扯羊草,还要烧炮到处找老鼠洞,脸蛋儿被寒风刮得皲裂,也很粗糙,后来回暖,总算好了些,两只眼睛又大又圆,黑玛瑙似的,小鼻子清秀挺拔,嘴巴红润润水汪汪,脸白白的,头发软软的,怎么看,都是惹人喜欢怜爱的。   乖仔拧起眉,躲开孙尚城的手,这儿的床算不得高,他跳下床直接往门口跑,门栓很高,他踮起脚尖,伸直胳膊,却怎么都够不着。   孙尚城坐着不动:“你要跑去哪呀?”   “乖仔想要回”   “原来你叫乖仔,早上那会倒是没仔细听,这名儿配你可真好,”孙尚城朝他招手:“过来,到叔叔这里来。”   乖仔摇头,两腿并拢,身子紧绷,小手紧紧的揪着衣角,垂着头低声说:“不要,乖仔要回”   “等会叔叔就送你回去。”孙尚城起身,来到乖仔身边蹲下,不知从哪儿掏了块糖,对于好看的孩子,他耐心总是足些。   孙尚城凑得很近,去嗅他身上的味道:“叔叔给你吃糖,你把衣服裤子脱下来好不好。”   他满脸自信,似乎很笃定乖仔会拿了他的糖,然后乖乖把衣裤脱下来。   寻常孩子,特别是来自贫穷村里的,他们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口糖,他们不懂事,古人对性忌讳异常,孩子从小多是没有这方面的教育,姑娘哥儿倒是会好些,知道不能在陌生人面前脱衣裳,小汉子就不懂了,往常他这么骗,那些孩子大都拿了糖,匆匆塞嘴里,便听话的把衣裤脱下来。   乖仔抓着裤头,眼神有些抗拒摇头说:“不要不要。”他牢记方子晨的话,孙尚城这会在他眼里,俨然成了大变态。他憋着眼泪往后退,直到后背紧贴在门板上。   孙尚城蹙起眉:“你说什么?你不想吃糖吗?”   乖仔缩了缩脖子,摇头小声说:“乖仔不想西糖,乖仔想回家,”他吸了吸鼻子,控制不住的害怕:“叔叔,乖仔想回家,你送乖仔回家吧!乖仔求求你,求求你。”   孙尚城脸色顿时就变了,声音也高了起来:“回家?回什么家,本少好不容易才找着你,都还没玩呢,你过来,乖乖把裤子脱下来。”   “不要,不能脱滴。”乖仔垂着头,阴沉暴躁的孙尚城让他害怕,他哭着抹眼泪,再一次哀求,他知道这是个坏人,他不能求坏人,可是除了求,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害怕,他想回家了,他想爹爹和父亲了:   “父亲说鸟,不能在别仁面前脱裤几,叔叔,乖仔求求你,送乖仔回家好不好,乖仔求你,求你。”   “这由不得你。”孙尚城一把扣住乖仔的手腕,将他攥过来,从见了乖仔开始,他便在忍耐,他渴望着,想在他柔弱的小身子上进行揉虐,让娇嫩的肤色上,染上或青或红的颜色。   他要扯掉乖仔的裤子,乖仔两手抓着,被孙尚城突然的狂躁失控吓到,怯怯道:“不脱,不脱。”   他扭着身子,甚至对孙尚城进行踢打,他的反抗很快就遭到了抵制。   孙尚城一巴掌朝他头扇了过去:“贱货,别给脸不要脸。”   这一巴掌很重,寻常人都难以承受,对个瘦弱且单薄的孩子来说,这一巴掌能让他们当场去掉半条命。   乖仔狠狠倒到地上,好一片刻都没动弹,半响后,他挣扎了几下,却是没能爬起来。   右耳出现一阵耳鸣,被打中的右脸也顷刻红肿了起来,他感觉呼吸都不上来了,左脸贴在肮脏的地面上,疼得他眼泪一瞬间就掉了下来,但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见他没有动,孙尚城又去扯他裤子,乖仔缓慢的伸出手,紧紧抓着裤头,攥得更紧。   孙尚城顿了一下,仿佛没料到,都这样了,他竟还这般‘固执’,当下又朝他踹了一脚。   乖仔像只狗一样趴在地上,无力的发出一声小小的痛吟声,小身子颤了颤,接着轻微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试图将自己蜷缩起来。   这是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他被打出经验来了,拳脚踹在肚子上的时候,那种疼痛是最剧烈,最难受的,但如果被踢在背上,屁股上,就不会那么疼。   他蜷缩成小小一团,一声不吭地扑簌簌掉眼泪。   他不大声哭闹,只发出低不可闻的啜泣声,孙尚城便觉得没劲,他享受的是孩子们的恐惧,害怕,尖叫,无用的抵抗,还有毫无尊严的求饶,同时,也欣赏对方滑腻柔和的肌肤,和孩子那双不染世俗的双眼,慢慢沾上各种惊慌的情绪,这一过程,对他极具诱惑力。   他竭力压着火气,反身回到床边,坐在床沿上,翘起腿,垂着眼眸,似看条需要他怜悯,供他取乐的狗一样。   孙尚城抬着下巴看乖仔,试图哄骗他:“过来,只要你跪着爬过来舔我的脚,我就送你回去,好不好。”   这话像是触碰到了某些开关,乖仔小指头动了动。   对于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而言,时间是漫长无比的,他只要高高兴兴玩上一天,便足以忘记半年多前发生的任何事,可对于马家,那人些人,乖仔记得无比清晰。   俗话话,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马家三兄弟虽是同个娘生的,脾性却也各不相同。   马老大打乖仔时,乖仔若是哭出声,他嫌聒噪,便会打得更起劲。   马老二和马老三却不一样,乖仔躲着他们,如果不小心遇上,躲不掉,他也会尽量缩在一旁的角落里,怕引起注意,连喘气都小心翼翼,可即使这样,仍是躲不掉。   马老二和马老三常是先对他进行踢打,让他尝到痛了,才让他跪下来求饶。   怎么求饶?   乖仔起先是不知道的,马老二说:“你求老子,老子便不打你了。”   不得不说,他们这招是有效的,只打几下,就把乖仔打怕了。   而且人天生就有趋利避害的意识。   他们人高马大,下手也没刻意控制,乖仔每被揍一下,都像被利刃扎一样,疼,疼得让他有片刻的呼吸不畅,身子痉挛,挥着拳头向他砸来时那狰狞的表情,让他晚上闭上眼都会感到害怕。   他尚且年幼,不知何为尊严,赵哥儿懂,却也未来得及教他。   可是教了似乎也没有什么用,他们在夹缝里生存,他们是给人做奴仆的,是下人。   何为下人?低人一等的人便是下人,下人似乎也不配拥有尊严。   这东西,没有的话,活着就会轻松很多。   赵哥儿深有体会,他知道,人活着,需要有尊严,他有,于是被打得厉害,饿得很时,他更痛苦,后来,慢慢的,‘尊严’便被他摒弃了。   要尊严,他便活不下去。   于是,他能对着马家人下跪,对着方子晨下跪方子晨曾说,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最是好面子,不到不得已的地步,他宁可摘下头颅,也不愿软了膝盖。   可这般话,终究只有那些没遭受过苦难的人,才能这般轻松的说出来。 第213章   赵哥儿终究没能这么强硬,乖仔不懂,他什么都不懂,他是懵懂无知的,他只晓得挖野菜,帮爹爹干活,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要让爹爹累累,多挖些野菜,让爹爹吃饱,也让自己吃饱。   野菜不好吃,但不吃会饿。   他不想饿肚子,饿肚子,实在是太难受了。   他那三年唯一的烦恼,便是今儿挖的野菜不够多,怎么办?要害爹爹饿肚子了。   唯一害怕的,便是被打。   他什么都不懂,因此,他见赵哥儿朝着方子晨下跪时,他噗通跪在一边,小手撑在粗粝的地面上,磕着头,奶声奶气的跟着学,说‘求求你’。   他同赵哥儿,不是没有尊严。   而是一个不懂,一个懂,却又不得不像命运屈服。   马老二让他下跪求饶,乖仔也照做了,他说‘我求你’,马老二却嫌这话不‘漂亮’,说求人不是这么求的,他让乖仔跪爬到自己脚边,把脚伸过去,让他用手捧住,然后把头抵在上面。   “你要说求老爷饶了奴才吧!懂吗?你是奴才,我是老爷。”   乖仔没有迟疑,一一照做了,他的绝对服从和听话让马老二哈哈笑了起来,似乎得到了满足,那次当真不再打他了。   他都跪习惯了,若是搁以前,他定是要爬起来,照孙尚城说的做,免受一顿毒打,可······   孙尚城见他动了,拖着腿,朝着门口的方向爬。   他眯起眼,胸膛剧烈起伏,气急败坏的起身到乖仔身边,居高临下看他,抬起脚,朝他小腿肚踹了过去,接连几脚。   “还想跑?我让你跑,我让你跑。”   像是幼兽落入陷阱,被插在陷阱里的尖锐的木棍洞穿,乖仔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终于呜呜哭出了声。   孙尚城眼睛一亮,咧嘴大笑起来。   “哭了,终于哭了,哈哈哈,这声音,本少喜欢,来,再给本少哭两声。”   他似疯了,瞪大着眼,对着乖仔不停的踢踹,捂嘴,掐脖子,只为了让乖仔哭出声,手中的脖子很小,又很软,好似只要一用力,便可将其扭断,他手指缓缓收缩,控制不住的,越发兴奋,乖仔差点窒息,脸都变色了,两只小手伸在空中,胡乱的抓。   他仿佛想抓住什么,可却又什么都没有抓到,最终无力的垂到地上。   他喉咙发不出声音,只嘴巴不是很明显的微微动了动,好像在说什么。   他在喊赵哥儿。   他说——父亲,爹爹,痛,乖仔······好痛!   孙尚城并不惧怕把人打死。   他喜欢凌虐孩子的这一过程,他的喜欢极具变态,越是喜欢,他越发想要把对方弄死。   孩子才是最好的,他们懵懵懂懂,天真又听话,即使是反抗,于他而言,也只是无用的挣扎。   好孩子不需要长大,长大了,便不再是他喜欢的模样了。   可人,只要活着,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慢慢的,慢慢的长大。   怎么才能不长大?   唯有死。   对于死人来说,时间才能被彻底定格住。   这么可爱的孩子,死了才是最好,他才能永远都这么可爱。   “少爷。”老管家听见屋里没了动静,推门进来:“少爷,先给这孩子喘口气吧!把人弄死了,你明后天玩什么。”   孙尚城松了手,蹙起眉:“也对,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这孩子,我实在是太喜欢了。”   管家叹了口气。   他在孙家呆了二十几年,几乎是看着孙尚城长大的,往常,对于特别喜欢的孩子,孙尚城出手越是重,常是玩不过两时辰就把人弄死了。   他不懂自己少爷,为何说喜欢,却又下这般重的手,他也不懂,孩子有什么好玩的,若是想发泄,随便找个青楼里的便好,孩子不是哭就是闹,不会说话讨人喜欢,哪里好?   不过自家少爷喜欢,他个下人也管不着,只需做好善后工作即可。   劝说无果,他又关上门出去。   ……   方子晨从未觉得时间是如此的难熬,他控制不住的手发颤,脑子混乱一片。   赵哥儿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找大夫了没有。   儿子呢,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   “三少,人回来了。”门口进来个打手,健硕的身子往旁边让了让,露出后头一个瘦瘦矮矮的小个子男人。   方子晨腾的站起来。   “找到人了?”   “找到了。”小个子男人说:“我照您交代~”   孙宗泽膝下共有四个孩子,不过就孙尚城一个儿子,想来是疼爱到了骨子里,想从他嘴里套出孙尚城的下落,怕是很难,方子晨带了帮人过去闹,就是想让孙宗泽怂。   赌馆老大是镇上一霸,手下众多,人脉广,若说整个扶安镇,县令是排最前头那个的,那第二便是这赌馆老大了,其次,才排到船行那边。   赌馆老大也不只一家馆子,镇上那花楼也是他开的,底下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店’,专做道上生意,虽是如此,但这人人品不错,从不强卖钱买,逼良为娼。   孙家就一布行,在镇上勉强排得上号,做正经生意,最怕那帮道上混的,方子晨如今带人这么过去一闹,大家便是都懂了。   方子晨,他有人。   想招惹他,便得掂量掂量。   赌馆惹不起,这般情况下,不想把事闹大,孙宗泽只两条路可走。   要么立刻将乖仔交出来,要么赶紧做到底,不留蛛丝马迹。   孙尚城能活到今天,还能参加科考,事儿不被败露,显然是做了事儿有人帮他擦屁股。   不管是为了脸面,还是为孙尚城的前程,孙宗泽定是会选择第二种。   他刚被人扶至后院,便唤一直贴身伺候的小厮来:“去,去找少爷,让他快点抄小道滚回源州去,你和管家把那孩子处理掉,做干净点,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快去。”   小厮领了命就走了,他从店里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没见着赌馆的人,这才匆匆往城门跑,小个子男人一路尾随至扶和村,见他敲了门,进去后才折返回来,他知道事态紧急,一路狂奔。   孙尚城被管家从房里唤出来时,还有点不乐意,见着他旁边站着的小厮,眉头紧锁。   “老爷子又有什么吩咐。”   小厮恭敬道:“老爷让少爷马上回源州。”   孙尚城:“回去?本少才回来几天啊,不回。”   “少爷,您今个抓的这个孩子,他父亲找上门来了。”小厮道。   孙尚城依着房门,抱着双臂:“这又如何,不过一乡野村户,打发走不就行了。”   “对方不好惹,”小厮说:“老爷让小的把那孩子处理掉。”   “本少还没玩够呢!”孙尚城满脸阴郁。   “可是少爷······”   “滚,本少玩够了自会回去。”孙尚城不耐的道,清河书院规矩森严,七天方可歇一次,银钱被管控得厉害,又怕被书院里的众为师兄弟看见,他一直本本分分,丝毫不敢‘寻花问柳’,如今难得回来一趟,到了自个的地盘,他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自是不愿那么快回去。   今儿去时,路上也没碰到什么人,马车回来时就让人拿去改了,做得这般隐秘,谁会懂?   即使是吴家儿媳指控,没有证据,又能如何呢?   他如今在清河书院里求学,这次下场不出意外,也可榜上有名,谁敢来招惹他?   老头子就是老了,闻声鹤唳,胆子忒小了些。   小厮张了张嘴还待说什么,孙尚城又进屋里去了,任小厮怎么呼喊都不出来。   小厮苦道:“怎么办?”   管家往屋里瞅,房门紧闭自是什么都没瞧见,原时那孩子还能发出些哭喊声,后来却是没怎么听到了。   “无事。”管家摆摆手,道:“那孩子也顶不了多久了,不急这一时半会,你先去忙吧,等他······”   话刚说到一半,外头门被敲响。   两人对望一眼,也没多想,这地儿隐秘,除了孙宗泽父子,看院子的两大汉,还有管家和孙宗泽贴身小厮,便没外人晓得了。   管家只以为是村里农户来送菜,朝两看院的汉子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前去开门,自己跟着小厮进到隔壁屋里。   门声敲得很急,汉子道:“来了来了。”   门栓刚一拿下,院门被踹开了,开门的汉子还没反应过来,接着被一脚踹中腹部,弓身倒飞进院子里。   另一汉子抄了家伙,警惕的朝门口看:“什么人。”   方子晨领着一帮子人进来。   小厮朝窗户外面看,吃了一惊。   “是他,他,他怎么找来了?”   这院子不算得太大,屋子也不多,就四五间,其中一房门最为好,且在最中央。   方子晨没说话,直径急步往那间房走去。   两看家的汉子和小厮出来阻扰,被打手们摁住了。   外头动静大,孙尚城敞着上衣,开门呵道:“吵什么吵,扰了本少的兴致,想死······”   他瞧清眼睛满目阴婺的人,瞪大了眼。   “是你。”   方子晨曲起胳膊,对着他的胸口用力抡过去,把他狠狠地抡到了地上,又一脚朝他肚子踹去。   屋里味儿有些大,怕声音传出去,门窗紧闭,方子晨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整个人定在门口,瞬间动弹不得。 第214章   屋里摆设与梦中之景毫无二致。   方子晨脑袋里嗡地一声响,脖子有些僵硬的,缓缓的朝地上看去。   乖仔脸朝下趴在地上,一手还揪着裤头,一手举过头顶,似是之前在朝门口伸,一只腿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往外掰,一动不动。   他衣裳凌乱,后背衣服被撕开,下陷的脊背上面赤裸裸的,满是香火烫出来的痕迹,两旁皮肤青青紫紫,没一块好的。   方子晨目赤欲裂,似是一下子坠落到冰窟里,全身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了,他浑身僵得不行,强烈的恐慌感如泰山压顶般地向他袭来,他的手脚麻木了,血液骤然凝固,心脏也有片刻的窒息,好像有一把尖锐的刀直刺进他的心里,绞得他五脏六腑都破裂了!   方子晨眼圈瞬间红了。   “儿砸······”   他双腿似被抽干了力气,几乎有些踉跄的来到乖仔身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巍巍的伸过手。   “儿砸······”乖仔依旧趴着,没有动,也没有应声。   他从来不会这样。   他太想要一个父亲了,于是,他们刚住一起的时候,乖仔总会想尽办法讨好他,他想着,做个听话、勤快的孩子,只要他够听话,够懂事,那么父亲就不会不要他和爹爹了,后来,方子晨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他便开始流露本性,开始有了些小脾气,方子晨惹他生气,他会说:“父亲系坏蛋”,“放屁臭喜父亲”这类的话。   他会这么说,也只会这么说,每次生气,方子晨一哄他,不过半会,他便又开始咯咯咯的笑,每次方子晨喊他,他只要听到了都会应,即便夜里起来小便,方子晨逗弄他,捏他小屁股,喊他名字,他困得紧,眼睛都睁不开,也会迷迷糊糊的应一声‘父亲’。   他从不这样的。   一种难言的压抑和绝望让方子晨几乎难以喘息,导致他眼前一片血红。   他小心翼翼将乖仔翻了过来,看着面目全非的儿子,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是不敢认的。   怎么会这样了呢?   明明早上走的时候,他儿子还是好好的,一张小脸白嫩嫩,还又蹦又跳,缠着他要亲亲,怎么一天都不到,就这样了?   怎么就这样了?   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方子晨眼泪沿着下颚,掉了下来。   因为好面子,也因为被家人全方位护着,他没吃过苦,受过痛,从两岁开始,就没再掉过眼泪,如今,却哭了。   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栗,害怕,愤怒,恐慌,后悔,所有的情绪糅杂在一起。   屋子里传来一带着哭腔,绝望的哀嚎声。   打手们闻声冲进去,接着怔住。   他们自认见过世面,做的也勉强算是刀尖上舔血的活,在赌馆里滋事的赌徒常被他们揍得皮青脸肿,牙齿和着血往外吐,剁指头,他们做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自认胆大,可如今见着乖仔,那些伤口触目惊心,还是悚到了。   孙家这畜生,简直不是人啊!。   孩子右眼眼眶肿得厉害,如鸡蛋大,脸上青紫,小嘴儿苍白干裂,身上没一块好肉,坑坑洼洼的伤口,让这个瘦弱的孩子看起来就像秃鹫啄食后晒干的尸体。   一个孩子,他咋地下得了这种毒手啊!   孙尚城爬起来想逃,被打手们踹趴下了,他们问方子晨现在怎么办,方子晨抱起儿子往外冲,只留下一句话。   “你们守在这里,一只蚂蚁都不能放走。”   赵哥儿受了内伤,这会疼得更甚,吃了药,徐大夫让他躺着歇息,他却怎么也不肯,一直巴巴的往门口瞧,外头一有动静,便让刘婶去看。   来来回回数次,直到傍晚,才终于见了方子晨。   这一天,赵哥儿至死不忘。   那种窒息般痛苦的感受,他也记了一辈子。   徐大夫见了乖仔,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烫伤,踢伤,打伤,骨折,这孩子基本上就要废了啊!   方子晨把孩子交给大夫,嗓音沙哑得厉害,像许久许久未曾开口,他什么话都没说,只道:“大夫,救救他,不计代价,求你,救救他。”   乖仔伤得很重,但没有致命伤,可是小腿腿骨被踹断了,右眼伤得也很严重,有失明的可能,如今孩子昏迷不醒,徐大夫也不好判断。   似乎只是半天不见,孩子就瘦得厉害,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可从门口瞧着,床上没鼓起半点,不仔细看,都没看出上面躺着个人。   他被打得失禁,裤子湿了,徐大夫想脱下来,检查看看还没有伤口,他却依旧紧紧攥着。   徐大夫没有办法,孩子满身的伤,他不好硬来,看向方子晨和赵哥儿。   赵哥儿浑身都是冷冰冰的,他府在乖仔耳边,不敢伸手去碰他,说:“没事儿了,没事儿了,你乖,松手,给爹爹帮你换裤子好不好。”   乖仔没有应,依旧闭紧双目,徐大夫试着拉了下,发现他竟然松开了手。   乖仔整条左腿又红又肿,骨头断裂的地方甚至已经发黑渗血,方子晨只瞧了一眼,就拉了赵哥儿出去。   赵哥儿两条腿软得走不动路,每走一步都趔趄着要跪到地上,方子晨把他揽住了,扶着他朝外头走。   这一晚,乖仔没有醒过来。   方子晨和赵哥儿半步不敢离开,乖仔一直没醒,这让方子晨无比恐惧。   赵哥儿身子还没好,最需要的便是歇息,可这会,他大脑一直处于一种缺氧的状态,看着躺在床上,任他怎么叫都叫不醒的儿子,迟迟不肯接受。   他神经绷着,身子和心里积攒的压抑与害怕濒临界限,冷汗顺着额角涔涔地流下来,把额前的头发都濡湿了,孩子呼吸很微弱,他生怕远离半步,孩子就没气了。   他不敢闭眼,坐在床边,眼眨也眨,一错不错的看着乖仔,这么看着看着,眼泪自个就掉下来。   乖仔身上的每一道疤,都像把刀子一样,直往他心口扎。   看到儿子受伤,这比让他去死还要难受。   一个人的死,与无关紧要的人来说,不过是一句感慨和些谈资,可对于相依为命的人来说,是世界的崩塌。   刘婶和周哥儿,林小侠一家都来了,见了乖仔,周哥儿和李艳梅当场就冲回村,来到河家,将河慧慧揪出来,一阵乱打乱骂。   林小侠怕两人吃亏,跟在后头,河家要阻拦,都他被他拦了下来。   “你个黑心肝的,”周哥儿骑在河慧慧身上,巴掌不断的朝她脸上呼。   “对着个孩子下手,你真是个毒妇,我咒你不得不得好死。”   李艳梅在一旁见缝插针的踹。   河铁柱道:“周哥儿,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慧娘已经知道错了,你不要再打了。”   周哥儿打红了眼:“她做了这种事,一句知道错了,就可以完了吗?那我将她打死,我再说我错了,行不行?啊?行不行?”   河铁柱被他一连串的反问弄得说不出话。   乖仔住医馆里这两天,村里也有人去看,回来便要到门口来骂。   这到不是为了讨好方子晨和赵哥儿,实在是看不下去。   乖仔太惨了。   扪心自问,若是换成自家孩子遭了这种事,怕是都提着刀砍上门了,亏得河慧慧还是个女人,常言女人最是心软,呸,方小子骂的没错,这河慧慧哪里是个人,简直就是毒蝎子。   闲言碎语太多了,河家最近都没敢出门,河铁柱没敢在开口。   河慧慧没说话。   她也后悔了,可一步错,步步错。   她当初只是不服气,见着方子晨带着赵哥儿和孩子在河边玩炮,赵哥儿点炮时,方子晨去帮他捂耳朵……那画面她瞧着刺眼。   她和赵哥儿没有什么不同,她甚至比赵哥儿更好,方子晨能接纳赵哥儿,她为什么就不可以?   以前被她瞧不起,怜悯的人,一朝越过了她,让她心里不是滋味。   她觉得她被村里人嘲笑指点,全是拜他们所赐。   她一时气过了头,上次去赶集,碰上孙尚城,想起有关这人的传闻,脑子一糊涂,便上前搭讪了。   她只说村里有个孩子生得极好,模样极为清秀可爱,孙尚城便入了套。   乖仔在第二傍晚才醒过来,见方子晨和赵哥儿一左一右围在床边,眼泪扑簌簌的掉。   “父亲,爹爹~”   他刚说两句,便剧烈的咳了起来,牵扯到伤口,浑身剧烈疼痛起来,眼泪又掉得更凶了,一颗一颗,豆大似的。   方子晨心疼得不行,轻轻摸他脸,额头低着他:“嗯!父亲在呢!不哭了不哭了。”   赵哥儿眼里满是红血丝,想给他拍一下胸口,手伸过去,又兀自停了下来,鼻子酸得厉害:“饿吗?爹爹给你喂点粥好不好?”   乖仔小小声的嗯了一声。   “饿,乖仔要西饭饭。”   不懂他什么时候会醒,赵哥儿一直温着锅粥,就想着他醒过来了,就能马上喂他。   乖仔小口小口吃了半碗,便摇头说饱了。   他短暂的醒了下,没一会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又到隔天早上。   醒来照例先喝了碗粥,然后又喝了药,看他苦得眉头都皱在一起,方子晨心疼得紧。   “父亲,”乖仔摸着抓住方子晨的手,说:“我有一只大眼睛,为西莫看不清鸟啊?” 第215章   方子晨轻轻摸他头:“因为受伤了,等好了,就能看清了。”   眼球受了重创,前期会有些视线模糊的症状,徐大夫检查过,说无碍,现在最要紧的便是腿上的伤,伤筋痛骨,没个几个月的好不了。   说起这个,徐大夫不由叹了一口气。   骨折不是开玩笑的,寻常人脚崴了都疼得受不了,这孩子腿骨都断了,虽是敷了药,但肯定是疼的,以前他碰上过几个,从山里摔下来的汉子,疼的嗷嗷叫,叫了好些天,偏的这孩子,醒过来后都没喊过一声疼,也不知道以前经历了什么,耐疼成这个样子。   “原来系这样呀!怪不得咧,乖仔还以为要成独眼龙鸟!”乖仔松了口气,朝赵哥儿看去:“爹爹,你还痛不痛?”   赵哥儿一时没反应,乖仔又说:“爹爹被打鸟,还痛不痛呀?”   他越懂事,赵哥儿就越心疼。   “不痛了,”他捧起乖仔软乎乎,又小得过分的手,贴在脸上,声音哽咽。   “对不起,是爹爹没有······没有保护好你。”   “哟!爹爹不许这么说哟。”乖仔都激动了,他身子还疼,可他一贯的话多:“乖仔系男仁,应该乖仔保护爹爹,不过现在乖仔还太小惹,乖仔多西饭饭,长高高,就能保护爹爹和父亲鸟。爹爹不要害怕,乖仔痛痛,睡觉觉补充能量,爹爹不要怕哦。”   赵哥儿眼泪止不住:“嗯,爹爹不怕,你醒了,爹爹就不怕了。”   乖仔笑了起来。   他似乎对遭遇过的事没有任何的阴影,方子晨觉得他是天生的心大乐观,像自己。   只有赵哥儿知道,其实并不是这样。   孙尚城为什么那么对他,乖仔是不知道的,他甚至不需要知道,因为马家人就会动不动打他,开心了,见到他就踹他,说让他滚远一点,不要碍眼,生气了,便揪着他头发打。   他明明都没有做错什么,马家人也依旧没有放过他。   乖仔不知道,只当孙尚城和马家那帮人一样。只是这一次,被打的有些严重了而已。   他没有多想,醒了他就话多,见方子晨在,他一点都不怕了,他说他知道父亲一定会来救他,还叫方子晨去打坏蛋,给他报仇。   “打他······”乖仔拧着眉头,他还不能动,脸肿得也很明显,但小表情依旧很丰富,谈起孙尚城,他气哄哄的,小拳头都捏了起来,跟个汤圆大:“打他,父亲帮乖仔打他,他系坏蛋,大坏蛋,父亲把他打出屎去,给乖仔报仇,好不好呢?”   方子晨又去亲他额头:“好,父亲去收拾他,给我的小宝贝报仇,你跟爹爹乖乖在这里等父亲。”   “嗯!”乖仔点头:“乖仔会乖乖。”   方子晨刚从房间里出来,有人迎面跑来。   是孙宗泽。   “方少,”他噗通一声跪到方子晨跟前:“方少,求你,求你放了犬子吧,犬子少不更事,一时糊涂······”   方子晨一脚将他踹翻。   “少不更事?他算哪门子少啊?我上次问你要儿子,你不给,这次风水轮流转,轮到你问我要儿子,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给呢!”方子晨目光落在孙宗泽脸上,厌恶至极:“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却生了这么一个畜生啊!”   孙宗泽脸涨得通红,他爬起来又跪到方子晨跟前。   “方少,求你放过犬子一次,我给你银子行吗?只要你愿意放过犬子,你开口,多少我都给。”   方子晨挑起眉:“你要给我银子?”   孙宗泽也不知他是何意,但他想着,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孩子也没事,只要银子给得多,这事儿当是能摆平了。   徐大夫和几个小学徒正在院里歇息,就见着孙宗泽掏了几张票子塞给方子晨。   徐大夫摇了摇头,虽说接触时间不长,但他晓得方子晨这人爱财,但最爱的,还数屋里那两个,赵哥儿就不必说,方子晨同他是黏黏糊糊的没眼看,对儿子,那是宠到了天上,让他坐到自己头顶上说是玩什么蹦极,天天都要亲十几次,外头当父亲的,没几个能做到这样。   孙宗泽这银子,白花了。   果不其然,方子晨刚收了票子,朝外头喊了一声,林小侠进来了。   “押上这老畜生,跟我来。”方子晨说。   孙宗泽惊慌起来:“方少,你这是什么意思。”   “子不教父之过,你生的东西没教好,今儿我便帮你教育他一顿。”方子晨说。   孙宗泽气道:“你这是出尔反尔?你可别忘了,你方才收了我的钱。”   方子晨拒不认账:“我什么时候收?是你自己强塞给我的。而且我也没答应过你什么吧!”   孙宗泽指着他,手都气得哆嗦:“你,你······”   方子晨眉头一蹙,出手极快,一把握住他的食指,然后一个用力。   孙宗泽叫了起来,赵哥儿闻声跑出来看,就见他捂着手指跪在地上。   方子晨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同自己对视。   “你以为你动的是谁的儿子?几百两就想把这事了了?我告诉你,那就是做梦。”   他气势太过凌人,孙宗泽被他眼里迸出的杀意所震住。   “敢伤我儿子,打我夫郎,我便打你孙家满门,连条狗都不会放过,小侠,带上他。”   孙宗泽一路被拖拽到扶合村,方子晨离开前有过交代,因此院子外还围着好些个打手。   村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着过来看热闹,不过打手们凶神恶煞,便也没敢靠近。   方子晨进了院子,见着角落里被捆住的两个汉子,直接叫人上去打,说留一口气就行,管家和小厮他也没有放过。   孙尚城有些狼狈的被人从房间里推出来,孙宗泽喊了一声:“城儿。”   “爹,”孙尚城像看到了救星,眼睛亮了起来:“爹快救······啊!!”   他话为尽,被方子晨一巴掌扇到了脸上,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方子晨用了力,他不知道孙尚城这畜生疼不疼,但他手火辣辣的,方子晨便脱下鞋,朝他脸连着扇了好几下。   孙宗泽被两个汉子扣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方子晨对孙尚城进行单方面的毒打。   打手们拿了根铁制的棍子出来,方子晨颠了颠,有十几斤重。   孙尚城目露惊恐,两手撑着地面不住的往后退。   他牙都被打掉了几颗,说话含糊不清:“你,你想干什么?”   “你说呢!”方子晨举起棍子:“你当初怎么对我儿子,我如今,便百倍奉还给你,你弄断我儿子一条腿,我断你两条腿不过分吧!”   孙宗泽在一旁求饶:“方少,饶了小儿一次吧!求求你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他腿若是废了,便一辈子都毁了啊!”   残废了,便是科举无望了,孙宗泽就指望着孙尚城给他光耀门楣。   若是不然,孙尚城被打手们囚禁的时候,他就报官去了。   这两天他排人调查方子晨,太过匆忙,得到手的消息并不全面,只晓得他这儿子不是亲生。   如此,他才想着花点银子,将这事儿平息下来,结果哪晓得对方竟是收了银子还不认账。   方子晨没听他废话,挥起铁棍砸了下去,孙尚城发出一声猪叫声。   “没断?”方子晨拧起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你这贱骨头还挺硬。”言罢,他又接连砸了好几下,孙尚城痛得晕了过去。   孙宗泽一旁先是不停的求饶,接着便是各种恐吓辱骂,方子晨让人将他嘴巴塞住,接着又用水将孙尚城泼醒,便拖着他到水缸前,掐着他的脖子,把他头往水里摁。   孙尚城腿骨全断,血肉模糊,被方子晨拖拽时,两条腿软趴趴的,地面被留下两条血痕。   方子晨双眼猩红,只要一想到乖仔脖子上的青紫和满身伤痕,心里就团着火,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孙尚城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林小侠冲过来,试图掰开方子晨的手。   “少爷快松手,快松手,再摁下去人就要死了。”   方子晨没松手。   “少爷,”林小侠用了劲扯,道:“少爷,够了够了,他这种畜生死不足惜,但少爷您不要犯傻也把自己搭进去啊!您清醒点啊少爷。”   “清醒?”方子晨甩开他:“我很清醒。”   “少爷,杀人犯科者不得科考,您答应过主君的。”   “我科考是为了让我夫郎和儿子过得更好,而不是为了给自己套上枷锁围上条条框框,如果不能为我儿子报仇,这科举不考也罢。”   “少爷······”   “我有分寸。”   即使怒火攻心,方子晨也没真想着要把人弄死,他不想吃牢饭,蹲牢房。   在孙尚城仅存一口气时,方子晨将他提了出来,孙尚城大口大口的的呼吸,湿发杂乱粘在他脸上,配着一张红肿脸,模样好不狼狈。   然这都没玩。   接连数次,每次都在死亡线上徘徊,孙尚城要溺死的时候,方子晨便又将他提起来。   孙尚城怕了,彻底怕了。   他下身淅沥沥的尿了出来,胆小懦弱,只会以势压人的天性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开始求饶。   “求我,你在求我?”方子晨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脚抵在孙尚城肩膀上:“你在对我儿子施暴的时候,我儿子有开口求过你吗?”   孙尚城浑身哆嗦。   “有吗?”方子晨盯着他,又开口了:“回答我。”   “有······”孙尚城趴在地上,浑身湿透,膝盖处疼得他神经发麻:“有。”   方子晨凑近他,与他对视:“那你放过我儿子了吗?”   方子晨看着他的眼神犹如看着死物,孙尚城开始恐慌。   方子晨的表情沉了下来,看上去很凶,很冷。   “我儿子求你的时候,你没放过他,如今,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你?” 第216章   打手们烧了一把香,方子晨接过,吹了两下,香灰散去,火星通红,他扒了孙尚城的衣服,将燃着的那一头往孙尚城身上戳。   “啊······”孙尚城哑着喉咙嘶喊。   一股皮肤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   孙尚城被折磨得大小便失禁,打手们在一旁帮着打下手,香烧完了,有人很快重新燃了一把递过来。   这种畜生,既然那么爱折磨人,那也该让他尝尝被折磨的滋味。   孙尚城怎么虐的乖仔,方子晨通通在他身上施加了一遍,只不过一个下午,他便奄奄一息,没个人样。   孙宗泽最后跪在地上,磕着头求饶。   方子晨歪着头看他,阴恻道:“他虐我儿子,你可知我有多痛?如今只是这般,你便开始心疼了?会不会太早了些。”   孙宗泽怔愣。   方子晨挥着手中的鞭子:“这是在房里找到的,如今,也该到他尝尝被人凌虐的滋味了,就是不知道,你儿子能撑多久。”   对上孙宗泽有些不可置信的眼神,他继续道:“以前都是你儿子虐别人,如今忽然换过来,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没事,习惯了就好。”   孙宗泽几乎要晕过去。   这场施虐直到第二天中午方才结束,孙尚城被官兵从屋里抬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个人样,十指被剁了,胯/下那二两肉也让方子晨叫人剁了喂狗。   浑身被抽打得鲜血淋漓。   抗日神剧看多了,到底还是学到了几招。   官兵来了方子晨没怕,这几个都是自己人。   一官兵告诉他,说是孙家夫人报的官。   即使不说,方子晨也猜到了。   昨儿孙家夫人便带了人想闯进来,不过没成功,之前他们没敢报官,不过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觉得事情可能还要回旋的余地,如今方子晨不接受和解,他在屋里折磨孙尚城,孙尚城叫得凄惨,孙夫人咬了咬牙,报官了。   相比儿子的性命和前程,性命还是最为重要的。   方子晨掏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出来,叫林小侠分给打手们,让他们去将孙家砸了,只要不弄出人命,一切他兜着。   孙尚城被抬着跟在一旁,进城后一路跟着好些百姓,方子晨来到衙门外,直接去击鼓了。   被告变成原告。   孙夫人都怔住,直接忘了哭。   蒋正徐一见方子晨就头疼,方子晨站着没动,一副有恃无恐的样。   蒋正徐气得慌,案板一拍:“放肆,见了本官还不下跪。”   “秀才见官可不跪。”方子晨说。   蒋正徐:“······你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   方子晨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他双眼里头明晃晃写着两字。   【废话】   蒋正徐哽了。   今儿放榜,方子晨确实是中了,榜首,三连第一。   红榜一贴,全镇喝彩。   这是为整个扶安镇争光了啊!   这事儿说出去,得是多有面子的一件事儿啊!   瞧瞧,他们扶安镇人杰地灵,才能出得这般人才。   秀才放榜,是没有官兵敲锣着下村通知的,可方子晨不一样,小三元,扶安镇几十年没出过此番人才了,蒋正徐让几小兵拿着红榜,还有佩章前去,算是给他长个脸,结果倒好,小兵去了个寂寞,回来说方子晨没在家,村里人说他儿子出事了,这几天都住医馆里呢。   都住医馆了,那想来是病得不轻,蒋正徐闻言正想着去看望看望,外头却有人击锣,说是要状告方子晨。   孙尚城躺在衙门里,瞧着就惨不忍睹,孙夫人跪在他旁边一个劲的哭,外头百姓听孙夫人控诉,说是方子晨带人打的,看向他的眼神立即就变了。   什么仇什么怨啊,竟将人打成这般,简直是丧尽天良,还秀才,这种人若是当了官,怕也是个昏庸的。   这帮人,多是听风就是雨,如墙头草般,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哪边可怜,便向着哪边。   窃窃私语传入耳里,方子晨脸色未变,只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外头又开始吵得厉害。   蒋正徐案板一拍:“肃静,”他看向方子晨:“你所言可是属实?”   方子晨还没应声,外头跑来几个妇人,大声道:“大人,民妇可以给方秀才作证。”   “我也可以。”   “我也可以。”   那天方子晨抱着儿子一路急行,慌慌张张,不少人都看到了。   那孩子被打得可怜,在他怀里显得小小一团,她们只远远瞧一眼,都不敢再看第二眼了,孙尚城被打成这个样子,纯属是活该。   风向又转了,官兵去济世堂调查,领着徐大夫回来,一切便也都真相大白了。   方子晨尤不收手,指控孙尚城有虐童倾向,请求彻查。   原先管家在衙堂上还拒不认罪,不过先头被打手们收拾了一顿,身子已经受不住,蒋正徐只略一恐吓,便什么都招了。   孙夫人一个劲的说他胡说八道,冤枉,蒋正徐拧着眉头,让官兵前去扶和村搜查。   最后在管家的‘带领’下,官兵们后院里挖出了九具尸骸。   尸骸被运回衙门时,轰动全镇。   仵作验完尸,都恨不得踹孙尚城一脚。   九具尸骸,从高度和牙齿极骨骼判断,全是孩童,最小的,只不过两岁,最大,也不过九岁,有男有女有哥儿,他们头骨,手骨,胸骨,都或多或少有些断裂,最令人愤恨的是,其中一具六岁的女尸,因是刚埋不久,腐烂的并不严重,从其程度看,当是过年那会遇害,因此,很明显的发现,她下/体撕裂严重,生前当是遭遇过性/侵。   另外几具尸体,有些已是白骨,有些已生了蛆,味道很大,外头围观的百姓,有些直接呕了出来。   实在残忍。   大家囔着要给孙尚城判死罪。   这次院试,共录取六十三人,扶安镇就中了几个,孙尚城侥幸,擦着边上榜,镇上人还觉得挺高兴,刚不耻方子晨,觉得他过分,如今才晓得了他为何如此过分。   孙尚城这种人,五马分尸,直接砍头都不过分。   孙夫人哭着,说这些孩子是家奴,卖身摁了死契的。   在大夏,雇工,雇农,长工,主家有指使的权利,但没有生杀大权。   但卖身却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卖个十几二十年,这是活契,赚够了银子,可以再行赎身,算是变相的长期雇工。   没签活契,那他们便像货物一样,彻彻底底归属与主人家了,主人家想怎么使,便怎么使,即使被打死了,主人家也不需要吃官司。   不过常人多是不会把家奴打死,这算是财产的一部分,若是犯了事,多是再行发卖。   这便是下人了。   若是后面这种情况,那孙尚城便算是无罪,方子晨气了个半死。   外头百姓也都磨起了牙。   突然间,外头闯进个妇人,噗通跪在那女童尸体边,不顾恶臭,将她揽进怀里。   “小花,我的孩子啊~”   “这是什么回事儿啊?”   知情人道:“那好像是后柳巷的陆家媳妇,听说她家娃娃过年那会被人拐了。”   “什么??”   这不是卖身的孩子。   竟是被拐的吗。   女童面部死前受过毒打,加之腐烂,已面目全非,但当父母的,孩子化成灰都能认得出来,何况她身上残存的唯一一件衣裳还并未腐烂。   那哀痛的哭声听得方子晨心慌。   他若是再去晚一点,也许他那小小的儿子,也要同这些尸首埋在一块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推移,他们会慢慢的生蛆,腐烂。生前遭受的种种,也将无人得知。   即便是死了,也没人会给他们讨一个公道。   先时有人曾来报官,说孩子不见了,不过都查探无果,因有陆家媳妇在前,蒋正徐让人前去通知,过来瞅瞅,是否是家中走失的孩子。   九具尸体,陆陆续续有人前来认领。   孙夫人说是卖来的,但其实不然,只有两人是买来的。   经管家招认,最初卖来的那一批,那几个孩子才是真的签了卖身契,不过他们也不是被毒死的,是孙尚城玩死的,不过一下死了好些个,在府里闹得有点大,不小心便传了出来,彼时孙尚城正在安和书院里求学,孙宗泽怕影响到孩子,为以防万一,便让人给灌了毒,做了假像,让人将之拿出去埋了。   后来孙尚城下场,商场上对家便又将这事捅了出来,这事传的沸沸扬扬,孙宗泽便主动报官,请了仵作前去,孩子们死时正直夏天,后头又过了两年,全烂了,就剩骨头。骨头带黑,明显就是毒死的,这事就这么掀过去了。   河慧慧也被抓来了,孙家好些人都被打入大牢,孙尚城被剥夺功名,因做得太过恶劣,下月与菜市问斩。   这事儿处理了两天,孙家被打砸一空,甚至连墙都被拆了,蒋正徐有些头疼,呵斥方子晨。   觉得他做事冲动,有些不过脑了。   这次他虽占着个理,但把孙尚城折磨成这样,百姓们一时气愤,想不起他来,可后头冷静了,怕是要觉得他残忍。   “那我应该怎么做。”方子晨定定看着他,眼里的情绪意味不明,半响,直到蒋正徐都要遭不住了,他才很冷静的反问。   蒋正徐回答:“你应该来报官。”   方子晨轻轻嗤了一声:“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蒋正徐很严肃,说:“他有罪,你应把他交给官府,官府自会惩罚他,会还你一个公道,而不是扣起来私自用刑,你这样也属犯罪你知不知道。”   “嗯!”方子晨很冷静的说:“我报官,然后他可能会坐牢,也可能会被直接砍头,不论何种结果,他都死有余辜。可是我不服,一刀下去,他会死得很轻松,一旦他能痛快的死去,法律就做不到公平了,他怎么对我儿子,我就怎么对他,我儿子尝受过的痛苦,他一一尝受过了,这才公平。”   蒋正徐说不出一句话。 第217章   方子晨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可蒋正徐却这般指责他,因为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于是他这话说的很轻巧。   是,出了事,应该要报官,可官府讲究的是确凿的证据。   他没有时间耗,孙尚城他有罪,打了就打了,即使因此落得个残暴的名声,或者甚至被剥夺功名,他也认了。   他十八岁,就这么一个儿子啊!孙尚城敢打他,跟要他命没什么两样。   方子晨看了蒋正徐一眼,态度不冷不热的,甚至称得上讽刺,说:“我不像你,你儿子很多,随便死一个,你都不介意,可以装做没看见,不知情,但我不行,我就一个,哦,也不对,即使我不止这一个,我有一窝,但谁敢动我儿子,我便动他全家,连条狗都不会放过。如果法律做不到绝对的公平公正,那犯罪又怎么样?如果只能以恶制恶,我愿意成为更恶的人,我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   乖仔在医馆一住,便是大半个月,期间他一直躺在床上,也不嫌闷。   腿骨断裂并不是不疼,相反,它是钻心的疼,一阵一阵,像是有心跳。   乖仔没有说,他知道他如果喊疼的话,爹爹就会很伤心,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赵哥儿之前伤的重,乖仔醒过来他便松了气,方子晨没让他跟着陪床,晚上天一黑就赶他上床去歇息了。   他吃了药,有些嗜睡,方子晨在,他心安踏实,倒也睡得安稳,方子晨趴在床边却是睡的不太好,闭上眼睛,迷迷糊糊间,总是杂乱的梦见那天的事,赵哥儿满脸血,摇摇晃晃的往外跑,手背青紫,拉着他,一声声说:“儿子,我要儿子。”   然后场景转换,又会梦到乖仔趴在湿淋淋的地上,一动不动,奄奄一息的惨景。   即使已经过去三天,当时那种感受,依旧让他清晰记得。   孙尚城在他面前笑,方子晨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他想杀了孙尚城,他碰了他最宝贵,最珍视的人,他想把他的的嘴给撕烂,想那双折辱过他儿子的手给剁碎。他想杀了他,真的想杀了他!!   因为太过疲惫,身子陷入混沌,思绪却仍然清醒,他像是被撕扯着,浑浑噩噩的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有人在小声的涰泣,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近得仿佛就在耳廓。   方子晨心中一悸,猛然清醒。   屋里点着盏灯,就黄豆大的小火苗,散着橘黄的光。   乖仔默默的掉眼泪,眼框泛着红,那双被泪水浸湿过的湿漉漉的眼睛,跟两颗葡萄似的。   方子晨心疼极了,给他抹眼泪,赶忙问:“怎么哭了?是做噩梦了吗?”   “父亲。”乖仔朝旁边看去,见赵哥儿没有被吵醒,沉默了片刻,对上方子晨略显担忧的目光,才小声说:“乖仔腿痛痛滴,睡不着哟,乖仔要完蛋咯。”   这个不好办。   方子晨想抱他,不过孩子腿动不得,他又毛毛躁躁的,碰着了,孩子怕是要更疼了。   “那父亲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他记得乖仔可喜欢听故事了,之前晚上睡觉,总要缠着他讲,不讲还说要放屁轰炸他。   乖仔眼睛亮起来:“好呀,乖仔要听滴,不过父亲要说小小声,不要吵醒爹爹呢!”   “好~”方子晨将凳子拉近,倾身趴在床上,一手抓着他的小手,一下下轻轻揉着手背,一手扶着他柔顺的头发:“以前······”   小孩最爱问十万个为什么。   方子晨讲得口干舌燥,乖仔听得两只眼睛亮晶晶,似都泛着光,跟手电筒似的。   他被故事引去心神,不记得疼了。   “父亲~”   方子晨:“嗯!”   “乖仔有个小小滴问题。”   “什么?”   乖仔大大的脑瓜里满是疑问:“为西莫绿巨人变身,衣服裤子都破鸟,就小裤裤不破呀?他系仁滴时候,屁股小小,变巨人,屁股大大,那小裤裤为西莫还穿滴下呀?”   方子晨:“······”   儿砸,你老父亲讲得绘声绘色,那么形象生动,不是为让了让你纠结这个问题的。   至于为什么变身后内裤不破,破了不就漏鸡鸡了?   人家虽是开放,但不至于开放到在银幕上甩屁股的地步。   绿巨人都光着上身了,下身再光着,怕是都过不了审。   方子晨顿了顿,咽了一下喉咙,又开始驴他,只三言两语,乖仔油被驴得找不着北了。   小风之前被赵哥儿托给刘家照看了,怕他见着会吓着,刘婶来镇上照顾赵哥儿和乖仔的时候,没让他来。   乖仔好一些后,刘婶子才让他前来探望。   杨铭逸也过来了,两小哥儿天天陪着他,赵哥儿伤势未好,烤鸭生意便暂时停了下来,方子晨也没去上工,一直在医馆里陪着,乖仔可高兴坏了,整天笑咯咯的没完没了。   那笑声清脆,传得老远,徐大夫在外头问诊,听着了总觉无语。   这孩子真真是心大,醒来后不哭不闹,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方子晨还去买了床,把家里那个大点的孩子都接来了,俨然是把这里当成了   知道的是他儿子遭了好大一通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儿子跑医馆享福来了。   赵哥儿和乖仔需要戒口,不得吃辣,不得吃姜,不得吃豆类制品,但这俩父子遭罪了,得补。   方子晨买了个大猪腿回来让赵哥儿卤,一大锅,熬得软烂很入味,方子晨夹了块大的放盘里给乖仔,说是以形补形,这大肘子吃下去,明儿腿就能好了,原也是哄骗孩子玩,谁知隔天起来,乖仔便说他的腿好了,要下床玩。   方子晨没说话,只往他小腿那儿戳了一下,哎呦呦的叫起来。   赵哥儿刚要骂方子晨,乖仔双眼泪汪汪的先道:“哟,乖仔滴腿西莫还没有好呀?系不系猪腿腿西太少鸟?”他举起短乎乎的手指头,很可怜的说:“爹爹,你可以再给乖仔煮一次吗?乖仔觉得再西一点点,乖仔就能好鸟。”   赵哥儿:“······”   方子晨:“······”   想吃就直说。   还搞这一出。   想来是之前前三年吃野菜吃太多了,方子晨发现乖仔很爱吃肉,无肉不欢,特别是鸡肉,赵哥儿上次买了好些只鸡回来,儿砸是勤快得不得了,天天跑河边去挖蚯蚓,后来又跑山脚去挖,山都要被他给挖塌了,听赵哥儿说,鸡也撑死了好些只。   第一批买回来的已有一斤多差不多两斤重,村里人养鸡,是不舍得用粮食喂的,鸡还小时,就把菜躲得碎碎的,和着米糠喂,大一些,全是喂的菜叶子,因此鸡就长得慢,一斤多,也差不多两个多月大,不是病死的,赵哥儿就没舍得丢,鸡小煲汤不合适,他就切成小块炒,蒜头紫苏叶跟着,出锅香得不得了,乖仔吃过一次,可喜欢了。   方子晨隐隐有些怀疑,乖仔是故意的,这孩子,有时候鬼精鬼精的,都知道用核/武/器轰炸他,把鸡喂得撑死这种事儿,他还是能做出来的。   最近赵哥儿都是熬些清粥给他喝,乖仔怕是馋肉了。   不过就只鸡,想吃就吃了,他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他夫郎和儿砸顿顿吃鸡,如今虽是离顿顿差了几步,可是他在努力努力,就能实现了。   儿砸受了这么大个罪,别说猪肘子,就是想吃恐龙腿,他也能······   这个还是有点难度的。   算了,还是吃猪腿吧!   他想吃,赵哥儿自是要给他煮的。   猪脚不好煮,早市才卖得新鲜,这会四月份,热了些,猪腿留一整天虽不会臭,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点味了,赵哥儿打算早上起来早早去买了回来卤上,不过他之前伤得也不轻,方子晨原本很爱赖床的一个人,今儿勤快了,赵哥儿刚醒过来,方子晨已经提着条猪腿回来了。   猪腿这玩意儿脏,不似肉那般,买回来过个水就能下锅煮,要是处理不干净,一股子的味儿。   起火烧毛,接着又是刮皮,昨儿在赵哥儿的指导下做过一次,今儿方子晨再做起来,到是得心应手。   方子晨整天去逛早市,鸡鸭鱼肉都买回来,一个劲的给他们补。   乖仔是吃了完全不长肉,也不知道都吃哪去了,赵哥儿和小风是明显的胖了一些,方子晨瞧着赵哥儿脸圆乎乎,似是婴儿肥一样,大眼睛清澈明亮,可爱死他了。   赵哥儿注视着他,眼睛弯成了月牙,声音清浅,带着温柔,音色悦耳:“你老是看我干嘛呀?”   赤裸裸的,孩子们都在呢!   撞见了他这抹笑,方子晨又是一阵强烈的心动,呼吸都有些艰难起来。   这小妖精,真是有点磨人。   他扭开脸,极小声地说:“你是我夫郎,看你两眼还不行了?还要收费啊!稀罕你老子才愿意看,我要是都不乐意看你,你得着急了。”   赵哥儿又笑起来,踹他:“胡说八道什么。”   方子晨侧身躲开这一脚,跑另一头坐去了。 第218章   乖仔骨头愈合的很好,脸上的青肿也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徐大夫检查,说孩子这会儿可以动了,一家人这才收拾了东西搬回去。   这一个多月,家里全多亏了刘婶子帮着照料,后院那帮鸡鸭羊,这会瞧着比之前大个了不少。   村长同河慧慧有舅侄关系,那天方子晨也踹了他一脚,如今再住人祖屋,方子晨多多少少觉得有些不得劲。   可不管是去外头租房,还是重起,都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得好的。   儿子如今需要静养,方子晨虽是不得劲,也只能按耐住了。   醉宵楼的工作,他给辞了,杨铭逸跟着他学了一段时间,该教的都教了,方子晨一走,他也能马上顶上来。   家里生意赚大头的,便属烤鸭和辣酱,先时买的南瓜已经完了,南瓜饼这一生意便也做不了了。   原时南瓜饼走的便是薄利多销的路子,一个压根没赚得多少银子,不过赵哥儿算了账,当初买南瓜去了好几两,加上一些糖,油和碳火,这些成本一一销去,最后也赚了二十多两。   瞧着好像不多,可一个冬天,便入账这个数,也算是顶顶好的,寻常村户,一年到头,赚的也不过几两而已。   若是重新买些南瓜回来,倒也还可以做,可是一整个冬天过去,家家户户备的南瓜,都差不多吃光了,外头那些个小摊贩冬日里赚了些,开年后便窜村里买,这会再想买南瓜,怕是也买不着了。   乖仔回来,村里人都抽了空前来探望,倒也不是空着手就来,多是带些鸡蛋,带些肉,说是给孩子好好补补,一个多月没见着,都瘦了。   瞧着可不得瘦。   冬天那会赵哥儿生怕他冷,给他穿得跟个球一样,这会天气暖和,外头剥了一层又一层,就跟那鸟一样,瞧着碗大,去了毛,也不过乒乓小,可不得瘦了。   他腿没恢复好,去哪不是方子晨抱便是小风背,赵哥儿又开始忙着做烤鸭了。   期间村长来了几次,以前他是把方子晨当小辈,对他也多有照顾,如今因着河婶,村长自觉愧对他,上门来,话没聊几句,便又开始道歉。   恩是恩,过是过,方子晨没搞连坐将他置之门外,不过道歉的话听得多了,心里对他的那点气,也消了大半。   村长到也没完全糊涂,在这节骨眼替河婶说话,来时王大毛便同他说了,别在方子晨跟着提河婶,即使王大梅不说,村长也不会提的。   乖仔伤成那个样子,不是一句‘对不住’就能掀过去的。   不过他当初阻拦方子晨,如今他们两家这情分,多多少少是不能跟之前比了。   方子晨考上了秀才,每月能领二两银子,三斤肉,半匹布,还有二十亩的地税,先时因为儿子的事,方子晨都没怎么高兴,也没放在心上,赵哥儿甚至忘了这茬,午时官兵上门,赵哥儿还有些怔。   后头也跟了大串村民,只以为方家又出事了。   可瞧着也不像,毕竟人家手上拿着肉呢!   跟在后头一听,不得了了。   这秀才郎真真是不得了啊!   村里没出过秀才,家家户户穷得叮当响,勉勉强强吃饱,从没想着送孩子去读书,读书耗银子,谁都送不起,于他们而言,读书都是有钱人家才能做的事,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因此对科举这事,也不是很了解,就听过几耳朵,知道科举,考好了能当大官,考上秀才了能免赋税,每月能去衙门领些银子,找活儿也容易,再具体的好处,却是不懂了,不关己事,大家也懒得打听清楚。   如今见着又是肉又是布又是钱的,算是真真正正对秀才有了个清晰的认识。   乖乖。   一月啥子都不用做就能领二两银子,都不用愁吃喝了。   羡慕,实在是羡慕。   寻常秀才月例不去领,衙门是不会送上门的,秀才不好考,但举人更不好考,多的是人一辈子止步于院试。   衙门代表朝廷的脸面,自不会把姿态放得太低,区区一秀才,爱领就领,不领拉倒。   方子晨也就是个特例。   府试那会,他就在源州文人圈子里出了名,府试离院试不到半年,大家都觉得他应是不会这么快就下场,毕竟县试府试接连摘得第一,若是院试摘摘得那首位,便是妥妥的小三元了。   别瞧这小三元好像没什么,但想一连摘得三次榜首,没有过人的学识,谈何容易?   县试,一县之争,想脱颖而出,倒也不算得困难。   可得府试、院试,那便是全源州才子集聚一堂,几百上千人,去抢那几十名,抢上已属不易,何况还是那第一名呢!   小三元说到底也不过秀才,但以后若是进学或者考上举人后不想再往上走,想某那小位官职,上头者两相对比,自是取那更为优秀的。   就像现代,同样考的一本线,好学校也只招收那总分最为优异的。   大家都觉得方子晨应该会沉淀两年,然后一举夺下小三元,从贡院出来,大家便都在猜测,这会第一名,怕是又出自那清河书院了,大家最为看好的,便属白桦南和记锌舟,这两人在学院,属学识文采最好那类,上次院试两人并未下场,倒不是担心下场了考不上,而是想着再积累积累,一举夺下那魁首。   白桦南和方锌舟两人皆在甲班,由汤夫子、杨夫子、吴□□同授课。   前两次考校,汤夫子和杨夫子对两人交上来的答卷甚是满意,但两人实力不相上下,对于谁能摘得那第一,两人都说不准。   院考前夕,三人喝茶闲聊时,便也提起这事。   “桦南诗词造诣皆高,唯策论有些短板,锌舟却恰好与之相反。”汤夫子说:“不过院试若同前几年那般难度,若策论占大题,锌舟当比桦南多有胜算。”   杨夫子点头:“此话有理。”   吴老倾茶倒水,并未言语。   “院长以为呢?”汤夫子问。   吴老默了半响,对于方子晨的实力,他是猜不准的,但这人瞧着就是个聪慧的,说话也是一套一套,谬论一大堆,从府试答卷看,这人有些本事,不过府试和院试终究不同,难度高了几个度,他寄过去的书,方子晨说看完了,可差不多二十多本书,标有注解的不过那么八/九本,他问方子晨可有遇到什么不懂的,方子晨说没有。   这话一出来,吴老就头疼。   没有问题,便是最大的问题。   要么是没看懂,问题都发现不了,要么就是哄骗他,压根就没看完。   方子晨也不住跟前,吴老也没那么多时间搁他跟前一直督促他,期间见了两次,话都没怎么说,就被他气了个半死,倒是没能问多少。   不过方子晨好面子,若是没有十足的准备,怕是不会下场丢这个人。   想起那晚方子晨牛逼哄哄的样,吴老道:“难说。”   汤夫子搁下茶杯:“院长此话何意。”   “府试榜首方子晨这次也准备下场。”吴老道:“他若是下场,桦南和锌舟胜算不大。”   杨夫子眉头微拧,疑惑道:“这人我倒是有些耳闻,只是······”他顿了一下:“院长如此看好他?据我所知,他并未有教导的夫子,也未曾进学,想来都是自学,无人指导点拨,县试、府试胸中有点墨水倒也能过,但院试算是道难以衡越的分水岭,他这般,怕是有些难。”   “我们瞧着是难,但那小子说他不打无准备的仗,”吴老说到这里,想起乖仔那一堆话,‘我父亲明年三月份去考试,过鸟就系秀才,大明年考举人······’他哽了一下,方子晨敢对儿子说这番大话,那定是信心满满:“如今多说无益,到时便知晓了。”   吴老这般说,便是相当看好这这人了。   从他话语和表情,汤夫子两人便也知道,吴老是相当欣赏此人的,如此,这人定是有些过人之处,毕竟白桦南和记锌舟几斤几两,吴老最是一清二楚,他觉得这两人比不过,那看来八成是比不过了。   能得吴老如此看重,汤夫子和杨夫子对方子晨起了浓烈的好奇心。不过一想书院又要输给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后生,心里多少有些不对味。   院试结束,考卷流露出来,汤夫子和杨夫子心里更悬了。   往年院试从不出算数,如今一出就是两道,他们拿往年院试题材做比较,攻的是八股和策论时政这三块,如今竟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算数于文人而言,是最致命的弱点。   不过倒也不算太大的问题,他们没想到会有算数题,其他书院定然也是如此,大家都一样,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但是听说方子晨乃一酒楼的管账先生,如此,算术怕是了得。   这般想,又自我安慰。   算术了得,却也不代表算数了得,记两个账,打个算盘,谁还不会了。   放榜那天,无数人涌到衙门口,红榜一贴,方子晨三大字,明晃晃的最为显眼。   大家都愣了。   这人不是府试刚过吗?都不喘口气又直接下场了吗?   他拉稀了吗这么急?   下就下了,又他娘的考第一名······大家默默的朝白桦南和记锌舟看去。   这让别人怎么活?   白桦南和记锌舟两人脸色都抑郁得很,一个排在第二,一个排在第三。旁边陪同的众多同窗,有些替其不忿,有些不免幸灾乐祸。   白桦南和记锌舟为了摘个榜首,勤勤恳恳,悬梁刺股,苦读四年,互相较劲,如今倒好,输给了个拉稀的。 第219章   消息一传回清和书院,汤夫子和杨夫子顿时不镇定了。   两人联袂去找吴院长,说方子晨此等人才,必须招进书院里来,不然明年乡试他们书院怕是又要被打脸了。   两二连三的,书院可再丢不起这个人了。   吴老叹了口气。   是他不想吗?他都暗示方子晨了,想把他招进书院里来,方子晨怎么说,他说再想想,说他们书院是‘黑店’,名声都是书院里头的人自己吹出去的,自吹自擂,他要考察考察,行了才来,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最后只能行了个下下招,他想着方子晨好面子,便给蒋正徐去信,多给他点甜头,风也多吹吹,方子晨一旦见了好,没准儿不用多久,就火急火燎的来了。   他算是拿捏准了方子晨的死穴。   原时都没想到这个,如今人家送钱上门,啥子都不用干,就有银子白拿,方子晨可高兴坏了。   官兵亲自送上门,外头乡亲头一回见此情景,以前只知道考上秀才了不起,但到底是个怎么了不起,也没有个具体化。   如今见他们瞧着就害怕,跟着说话都哆嗦的官兵对着方子晨点头哈腰,算是彻底清楚了。   官兵离开,大家围上来好一顿恭维。   村里大多都是实在人,好就是好,说话几乎直白,虽没有文人说的那般漂亮,却也让方子晨听得通体舒畅。   人散尽了,赵哥儿黏上来:,心怦怦乱跳“夫君,你好厉害啊。”   这话更直白,眼里崇拜明显。   赵哥儿揽着他的脖子,让他低下头,踮起脚亲了他两口。   方子晨要飘了。   考第一名还能亲亲。   府试那会都没有这等好事,看来该找个书院准备一下乡试的事儿了。   乖仔这会还趴在小风背上,囔着说要给方子晨杀鸡吃。   不杀还不乐意了,说没有奖励,父亲下次就考不好鸟。   因为上次父亲考好鸟,他给杀鸡西,父亲这会才也考上鸟。   不能因小失大。   他什么鬼心思赵哥儿哪能不懂,乖仔说得头头是道,说起鸡肉那口水都要飙出三里地儿了,一直吞口水,喉咙怕是已经脱了一层皮,没得办法,赵哥儿掏了几十文钱,去河小董家买了一只老母鸡。   这母鸡算是有点年头了,大多时候大家都不愿买这种鸡吃。   实在是因为太老了,买回来没煮个半天,咬都咬不动,而且还浪费柴火。   嫩鸡和老鸡其实营养成分都是一样的,老母鸡肉质老辣、不易嚼烂,但是村里人传统观念认为两三年以上的老母鸡,营养丰富、油多而不腻,胜过各种猪肉和鱼肉,因此有些人家想补身的,偶尔也会买回来吃。   赵哥儿也不晓得真假,不过上次刘婶子去镇上看望乖仔,就带了一只炖得软烂的老母鸡,她说这种鸡吃了最好,可补了。   赵哥儿便一直记得了。   老母鸡毛都不太好拔,像在鸡肉里生了根似的,特别是屁股尖上最长的那几根,赵哥儿拔时都是嘶哑咧嘴,方子晨在一旁看的直笑,赵哥儿瞪了他一眼,转了个身,拿屁股对他,最后鸡毛都没拔完,狼狈的跑进了厨房。   不跑都不行,屁股都要被那调戏十足的视线烧出个窟窿。   方子晨在院子里捧腹大笑。   老母鸡拔干净,开了肚,又冲了次水,便整只放锅里炖,乖仔不想着出去放风了,端端正正的,像三好学生上课一样,目不转睛坐在灶台边看火,这一坐就是整个下午。   期间方子晨从小窗户偷偷瞅了几次,乖仔除了时不时往灶台里加根柴,偶尔也会蹦起来去掀锅盖,伸长了脖子往锅里瞧,看看鸡好了没有。   这是得有多馋?   一只鸡就把孩子迷得都不想出去玩儿了。   方子晨默默叹了口气。   母鸡炖汤,别的先不说,光是那散出来的味儿就老大香了,下午去河边杀鸭的几个妇人夫郎回来,刚踏进院子就闻到了那股扑鼻的香味,这几人也不是爱说闲话眼红的,若是换了旁人,顾忌着方子晨和赵哥儿,当面不说,但背后肯定要多一嘴。   不过年过节的,还炖鸡,即使是赚了银子,也不该这般使,大手大脚的,家里没个老人就是不行,年轻人不会过日子。   但估计这么想的也只有少数,毕竟方子晨的大手大脚,村里人已经看麻木了,就过年那会,他自个就抓了满满一箩筐的鱼,三十多条,能吃到猴年马月。   王大梅在方家吃了顿饭,后来同人唠嗑,也说起了这事,有鸡有鸭还有鱼,她倒也没旁的心思,就想说说方家如今过的好了。   先时方子晨没工作,大家可怜赵哥儿,说他从这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就是伺候人的命,后来方子晨有了工作,大家又羡慕赵哥儿,说他命好,攀附上这么个人,再后来听说他做了生意,在村里收购辣椒蒜头,大家才晓得,不是他攀附人。   方家如今能过上这般日子,是人小两口共同努力的,不是凭方子晨一人就能做得到,一月三两银子,虽是多,可也不能这般吃吧!王大梅就是私心里,想让村里那几个嘴碎的,别一直瞧不起赵哥儿。   鸡炖软了,案板洗干净,便捞起来斩,白斩鸡就是这么做的,怕炖久了没有味道,赵哥儿又做了两小碟酱料,一点酱油,葱花,香菜,蒜头,再泼点热油加点汤,也就做好了。   简单炒了两个小菜,赵哥儿到院子里喊了一声,方子晨才同小风从房里出来。刚他在教孩子算术写字,进到厨房,就见着乖仔扒着桌沿,一直盯着桌上那盘鸡肉,眼都不带眨一下。   赵哥儿抱他起来到怀里,给他夹了个鸡腿。   乖仔要高兴死了:“谢谢爹爹。”   赵哥儿又给小风夹了另一个。   小风结结巴巴:“谢,谢谢赵,赵叔。”   赵哥儿道:“乖,快吃吧。”   鸡肉炖得很软,乖仔吃起来那叫一个速度,方子晨坐他对面,就见他两只小手齐上阵,捧着鸡腿,像舔雪糕一样,从左边舔到右边,鸡腿转了一个圈,又从右边舔到左边,然后······一个大鸡腿就这样没了。   他朝小风看,小风也不过才咬了两三口,还剩好大半。   赵哥儿又夹了个小鸡腿给他:“还要吗?”   “要滴要滴。”乖仔说。   他呼啦啦没一会又吃完了,接着眼巴巴的朝着桌上那盘鸡肉看。   赵哥儿抿着嘴,装没看到,让他吃碗里的饭。乖仔轻轻扯了他一下:“爹爹~”   赵哥儿低头看他。   乖仔又举起短乎乎,油汪汪的手指:“乖仔还想再西点肉肉。”   赵哥儿同他对视,不过片刻,实在受不了他这可怜兮兮,要饭似的样,夹了最后那根鸡腿给他,乖仔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本意是让赵哥儿夹别的肉给他,在他看来,四个鸡腿,他只能吃两个,另外两个是哥哥的,他舔着油汪汪的小嘴,朝小风看。   相比鸡腿,小风更喜欢啃翅膀和脖子这些有骨头的部分,赵哥儿是知道的。   小风摸乖仔的头:“我,我不,不吃,你,你吃。”   “哟~”乖仔把碗推过去,让赵哥儿把腿放碗里:“这西莫好意思呢!鸡腿大大滴,乖仔西不得那么多哟,可系哥哥不西,就该浪费咯,父亲说鸟,粒粒皆辛苦,浪费不对,乖仔还系勉为其难滴西掉吧!”话落,他还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哎~”   赵哥儿:“······”   方子晨:“······”   你要是不把碗推过去那么快,这话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可信度。   以前他爱吃鸡肉,方子晨是看得出来的,可也没想到他竟这么能吃,快赶上他小时候了,他幼时,不管做什么,都远超同龄人一大截,饭都能比别人多吃一碗,撒尿也比其他小朋友撒得远一些,乖仔吃了三个鸡腿,又吃了好几块鸡胸肉,外加两大碗白米饭,这才说饱了,不吃了。   晚上赵哥儿拧着眉头问方子晨,说儿子是不是吃得太多了些。   “啊?”方子晨正躺在乖仔旁边,儿子刚刚睡着,他低声问:“怎么这么说啊?”   “我觉得他好像吃的有点多了。”赵哥儿也没养过孩子,没有经验,唯一可判断的经验,便是看肚子,之前他是不会让乖仔吃这么多的,都会控制着量,可自开年后,孩子饭量就见涨了,开始吃的多了,最初那会他还会控制着只让他吃一碗,可乖仔老是喊饿,赵哥儿没办法,就给他吃了,后来见没什么事,就随他。那会吃得多,这几天却不想吃得更多了些。   要是这会他们父子俩还在马家,怕是真的要饿死了。   方子晨想起饭桌上他儿砸大杀四方的样,鸡腿骨头都想要啃下去,下意识的想点头,不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改口道:“没有啊!我觉得挺正常的,能吃是福。”   这人别的倒是靠谱,但养儿子同自己是半斤八两,赵哥儿听了这话没放心,隔天掐着饭点去了一趟刘   这半年刘家也赚了些银子,吃食方面倒是好了些,起码隔三差五的能买半斤肉,小孩子都喜欢吃香的,刘婶今儿单独炒了一小碗瘦肉给溜溜,溜溜捧着碗吃的很香,不过只半碗,便说饱了。   赵哥儿眉头深深拧了起来,知道刘婶要忙着去菜地里拔草,赵哥儿没好打扰,离开刘家,他又去了族长家,族长的小孙子铁蛋同溜溜差不多大,这会饭点,村里人大多是不会这个点串门的,不然有蹭饭的嫌疑。   族长一家见了赵哥儿来,还挺吃惊,以为出了什么事,赵哥儿只道来看看铁蛋,说前儿他同河小董他们来找乖仔玩,帮着做了些活儿,夫君昨天去了镇上,买了好些饴糖果干回来,他便想着送些过来。   族长一家闻言,说他客气,铁蛋常去找乖仔玩,方子晨和赵哥儿都是大方的,时不时的会给他们一些小零嘴,帮做点活儿怎么了?总不能光占人便宜,推脱不要。   赵哥儿一边同他们唠嗑,一边关注着铁蛋,见他吃了一小碗便说饱了,接连两个都是这样,他心里不由悬了。   族奶奶见他脸色不太好,便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赵哥儿搅着手指,有些不安,道:“我家孩子吃的有点多,不太对劲。” 第220章   族奶奶怔了一下,而后笑起来,神色如常:“孩子吃得多这是好事儿啊,他要是不吃,你才该烦呢!”   “不是。”赵哥儿看着族奶奶,想着对方毕竟是老人,底下好几个孩子,孙子也多,想来经验丰富,方子晨去参加院试时,赵哥儿也曾带乖仔去医馆看过,可徐大方给他把脉后说他没什么问题,只是当年早产,加之这几年没吃好,身子有些羸弱,回来好好补补,便也没什么大问题,药都没开一包,赵哥儿便放了心,可昨晚乖仔那样,让他那颗心又提了起来,他把乖仔的情况说了一遍。   族奶奶额上皱纹深深折起来。   三岁多的孩子,照理来说,吃得再多,也不该这般啊,这实在多过头了,她活了大半辈子,没听说过谁家孩子能这般吃的。   “带孩子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大夫说没什么事儿。”赵哥儿说。   族奶奶问:“在哪看的?黄老头吗?”   黄老头是村里的赤脚大夫。   “不是。”赵哥儿摇头,说:“是镇上济世堂的徐大夫。”   “大夫说没事,那便是没事,”镇上的大夫,那医术当是没得说,族奶奶拍拍赵哥儿的手,道:“别瞎担心,小孩子也不都是要一个样,大多孩子多是一岁左右就会学语了,可以前我听说十里屯那儿有个小子,六岁了才会开口说话,这一点虽是同其他孩子有些不同,但人也是健健康康,听说他曾曾祖父,以前便也是这般,没事儿的。”   赵哥儿穆然想起娇娇,娇娇吃的也多,因为李艳梅和林小侠饭量比普通人就大好些,乖仔没准······   但是方子晨吃的好像都很正常,平时两碗,若是菜炒得合他胃口,或者中午干了活儿,有时也会吃三碗,村里汉子也是这般胃口,他并没有同林小侠那般。   不过同族奶奶聊了下,赵哥儿倒是没再同方才那般担忧了。   乡亲送了好些鸡蛋,这会天气有些热,存不得久,赵哥儿每天都煮几个,用网兜兜住,挂在两个孩子的脖子上,让他们当零嘴吃。   先时小奶狗也受了伤,这会也好了,乖仔在家坐不住,小风便时常背他出门溜风,狗子一蹦一跳的跟在后头。   乖仔亲了小风一口:“哥哥累不累呀?”   小风摇摇头,怕颠着他,走路都是稳稳当当的,他以前背柴火,背猪草,很大很大一捆,他都不觉得重,乖仔又小又轻,再来两个他都不嫌累。   乖仔是个知恩图报的,大眼睛笑成了小月牙:“哥哥好好哟,以后哥哥腿断鸟,乖仔也背你。”   小风:“······”   那倒也不必。   赵哥儿晚上算了把账,心里有些惆怅。   先前赔的那六百两银子,全花在小风身上了,后来又吃了些药,又去了好几两,乖仔和他这一回一共花了块一百两,最贵的便属那两瓶去疤的膏药。   村里人家吃饱都是问题,疤不疤的,倒也无所谓,这膏药多是给那些个富裕人家用的,走的是‘高端路线’,因着客户群体明显,卖便宜了人家还不乐意,因此小小一瓶,便去了三十多两,若是换成自己,赵哥儿是舍不得花这冤枉钱的,可用在儿子身上,他是丝毫不吝啬。   那疤着实碍眼,他瞧一次,心疼一次,去了也好。   府城物价不便宜,方子晨还要吃药,家里先前存的银子,如今没剩多少了,年前他问过一走商的,那人说府城一进室的小院子,都要差不多两百两,若是租,靠近街道临近书院的,每月也要好几两,远了,他也不愿意租,一是不方便方子晨上下学,书院虽是可以住宿,但赵哥儿哪里愿意,方子晨这模样和那张嘴,不搁跟前他心里不踏实,其次,遭了这一次,赵哥儿也算是怕了,孙尚城这样的人,应当不止镇上有,源州那么大,什么样的人没有,若是住的偏,像那天一样出了事儿,喊破喉咙也没个人来搭救。   而且方子晨到时要去求学,进了书院,便不像如今这般了,笔墨纸砚都需要买,院服需要买,束礼需要交,杂七杂八加起来,也要去几十两了。   赵哥儿这会迫切的想要赚钱,家里存钱的罐子见了底,他心里都不踏实,辣酱要卖空了,可新一批的辣椒还未得摘,最赚钱的生意眼看着就要断了,离九月没几月了,他急得嘴巴长泡。   卷粉生意也赚,但到底不如辣酱这般。   辣酱一瓶就能净赚八十多文,卷粉一条扣去成本,也不过赚两文,算小本生意儿,指望它发家致富,那是指望不上的。   晚上将乖仔哄睡,方子晨凑到赵哥儿跟前,戳了他一下。   “你今天跟小风进山了?”   腰腹传来痒意,赵哥儿身子不由一颤,一道电流窜上脊背,他腰腹和耳廓最是敏/感,压根经不起挑逗,他翻身抓住方子晨的手,摁在手心里,手指穿过他指缝,同他十指交扣,回答:“嗯!”   方子晨问:“去砍柴啊?”   赵哥儿看着他,笑道:“不然去玩啊?”   方子晨蹙起眉:“我就说我怎么去挑个水,回来你就不见了。你身子都还没好,砍什么柴,是家里没柴火了吗?没了就跟河西买啊!”   “家里银子不多了。”赵哥儿垂下眼睫,有点沮丧的轻声说:“能省一点是一点,我早上也没什么事,鸭子可以留晚上做,现在家里每天都要热水,得用不少柴火呢!我负责砍,小风负责捆,一天下来,也能收拾出来好几捆!”   方子晨挑起眉,砍柴这活他干过一次,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山上草多,走一步都难,蚊子蚂蚁也老爱往人身上凑,上次去,回来脸上就肿了几个大包:“那也不过十文钱,现在赚钱太难了,不过······”   赵哥儿对他的不过很好奇,故作自然地问:“不过什么?”   方子晨侧过头,把脸递过去:“我给你找了个活儿,只要你啵我一口,我就给你一百文。”   赵哥儿眯起眼,微仰着下巴看向方子晨,目光中藏着一丝‘期待’:“当真?”   方子晨点下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赵哥儿笑着:“那我能把你亲破产。”   “哼~”方子晨嗤笑一声:“放马过来。”   赵哥儿靠过去,方子晨正要闭上眼,赵哥儿却一把揪住他耳朵,方子晨嗷的叫了起来,想着儿砸刚睡下,立马捂起嘴。   “卧槽,疼疼疼!赵嬷嬷快松手啊!”   赵哥儿沉着脸,变脸速度极快:“你哪来的银子?”   方子晨赚的银子,每月都老老实实上交了,这会突然冒出笔银子来,赵哥儿不得不多想。   方子晨倒也老实:“是孙家那老畜生给的。”   赵哥儿问:“那你之前怎么都没有说?”   方子晨眼神飘忽:“我没有说吗?”   赵哥儿肯定道:“没有。”   “那想来是忘了。”   赵哥儿松开手,定定看他,朝他伸出手,意思不言而喻。   方子晨撇了下嘴,从床上跳下来,到柜子里翻了两下,从件浅青色的衣裳里拿了几张票子过来,他抖了一下,银票哗啦啦的响,他递过来。   “纳,给你。”   赵哥儿刚伸手去拿,还没触上,方子晨又把手缩了回来。   “不要?赵哥儿,我果然没看错你,我就说你不是那种贪图我钱财的哥儿,你这样,我更加喜欢你了呢!”   赵哥儿:“······”   赵哥儿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轻轻踢了方子晨的膝盖一下:“拿来吧你。”   方子晨把票子递给他。   不多,就四百多两   孙家布行不是镇上独一份,赚的也不算得太多,加上先前把银子都投入新货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余钱,这四百多两,还是孙宗泽舔着脸同好友借的。   如今人蹲牢里去,家里也被方子晨叫人砸了,这笔银子怕是还不上了。   方子晨将赵哥儿抱进怀里,捏着他的脸,手下触感柔软,赵哥儿腰肢瘦得很,屁股也没多少肉,倒是一张脸,瞧着就是肉乎乎圆溜溜的,可爱死了。   他年岁不大,才十九,这会白了,顶着张小圆脸,看着更是嫩。   如果他生于现代,这个年纪,应该还在学校里,他会像大多数男孩子一样,是个自信耀眼的少年,会偷偷的谈恋爱,同人讨论哪个女生漂亮,在阳光明媚的下午,和少年们在操场上肆意挥洒汗水,打球若是厉害一点,进球时,还会有女生为他欢呼雀跃。   坏一点,若是不读书了,他也可能会进个厂拧螺丝,然后下班便同人去‘又又切个闹’,反正总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抱着个罐子,为了银子,为了养家,为了省那么十几文,愁苦不已。   他才十九岁,却已经是个三岁孩子的爹了。   真他妈的神奇。   方子晨捏完了,又忍不住亲了下,心酸道:“家里也不算穷得揭不开锅,你明儿别去砍柴了,那活儿累,你身子刚好。”   “已经没事了。”赵哥儿埋进他怀里,双手揽住他的腰:“我养两个月了,什么活儿都没做,胖了好多。”   方子晨撑着身上看他:“胡说,哪里胖了。”   赵哥儿语气闷闷:“你前儿刚说,说我脸以前圆得像个盘,现在像个盆。”   方子晨:“······有吗?”   “有!”   “竟还有这会事儿。”方子晨噘起嘴,凑到赵哥儿跟前,含糊不清的说:“它乱说胡话,你惩罚它吧!”   “惩罚?”赵哥儿挑起眉:“比如?”   “嗯!用你的嘴狠很亲它,吃它豆腐,亲得它脱皮断气,来,狠狠的蹂/躏它吧,我绝不反抗。”   赵哥儿呵呵笑起来。   “你就会占我便宜,真是不要脸。”   方子晨也笑:“你真是不拿我当男人啊!男人在床上,要什么脸。”   “人渣!”   “人渣就人渣,来,给我香一口。” 第221章   年轻人的感情是炽热又澎湃的,就像冬野上的一片枯草,对视一眼,或者甚至只需一个动作,就像往辽原上投入一颗火星——野火刹那间就能燃起半边天。   也就闹了一会,方子晨趴在赵哥儿脖颈边,深深喘着气,他呼出的气息灼热,感受到顶着自己的硬顶,赵哥儿刚要抬手要替他解衣,方子晨却躲了开来,往床下走。   面上看不出任何波动:“我出去冲个澡,你先睡吧!”   赵哥儿拉住他:“怎么了?你,你不想要吗?”   “你刚好。”方子晨说。   村里男人如何,从妇人唠嗑时的闲言碎语中,赵哥儿倒也晓得些,不是农忙时节,房事总是繁琐,三天两头甚至要天天,正因如此,上次方子晨去源州赶考,大家才会那般取笑他,可方子晨在床事上并不会无节制的索取他,他心性在有些时候甚至还像个孩子,没心没肺的,上次说想要他,吃了饭就猴急猴急的去溜孩子,在村里溜达一圈,回来躺床上,又给乖仔讲故事,他洗过澡推门进去,两父子搂在一起,听见动静,乖仔伸起脑袋,两只眼睛还精神,倒是某些人已经睡得要流哈喇子,说是哄孩子睡,孩子没睡自己倒先睡着了。   赵哥儿快两多月没有同他亲近,这会想得紧,他坚持:“我已经没事了。”   “胡说,伤筋痛骨一百天,你听话,先睡。”   赵哥儿依旧没有松手,他不与方子晨对视,甚至有些躲避,察觉到对方动了下,似乎还想往外走,不由用了力,同时嘴巴动了动。   夜里寂静,未入盛夏,蛙声蟋鸣还未响起,任何丁点的声音,这这样的夜晚都能被无限放大。   方子晨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可视线触及赵哥儿通红似火的耳廓和躲躲闪闪的视线,确认了。   “可是,我想要。”   赵哥儿真的说了,不是他出现的错觉。   都说男人到了一定年纪,会如狼似虎,这哥儿也一样吗?而且,赵哥儿年纪应该也没到吧!   不过,也是可以体谅的,对着一个帅裂苍穹,还有腹肌的老公,把持不住,想要酱酱酿酿,酿酿酱酱,不是很正常的吗?   刚他也差点差枪走火了。   该体谅的。   方子晨舔了下嘴,又转身回了床上。   “你身体没好,别说话,我说还没好就是还没好,我不动你,今儿我给你开个眼,解锁个新姿势。”   赵哥儿看着他,像是要望进他眼底,心砰砰跳,唇舌莫名干燥:“是什么?”   方子晨没有说话,只是将他裤子退下,然后俯下身去。   赵哥儿过电般浑身一个颤栗,双手不由抓紧被褥,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置信。   “夫,夫君,你,你怎么······”   感觉太过强烈,他想去推方子晨的头,可双手却软趴趴的没有力气,浑身仿佛都失去了感知,大脑空白,却又像有烟花在里头燃放,五彩斑斓到让人几乎眩晕。   赵哥儿咬着手背,闷闷地叫,身体抖如筛糠,方子晨沿着肚脐亲上来,最后贴在他耳边让他小声点。   赵哥儿都要哭了:“还,还不是都怪你。”   方子晨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笑了一声,看着他,眼底藏着一丝戏谑,复又埋下头去。   呻/吟再次被掩藏在纠缠的唇齿间。   赵哥儿被欲望冲昏头脑,浑身发热泛红,使不上力气。   最后烟花燃尽,赵哥儿脸上汗痕淋漓,意识错乱,看着自己狼狈的下/体,仿佛重新认识了一遍世界。   他被方子晨‘吃’了。   这一想法几乎是刚闪现,他脸便火辣辣的,正正经经十几年,哪儿经得住这种。   他拉过棉被盖过头顶,外头有声音传来,他屏住呼吸,细细一听——   “肉肉,”嚼东西的声音传来:“肉肉,乖仔想西肉肉······”   赵哥儿:“······”   赵哥儿有些无语。   方子晨在院子里洗了个冷水澡,又漱了口这才跑回房。   见着赵哥儿裹在被子里,蝉蛹一样,一动不动的装死,又止不住心痒的过去逗他。   两人又闹了半宿。   隔天起来,赵哥儿突然给了他二十文,说让他买些好吃的。   方子晨拿着银子不是滋味,一直在琢磨赵哥儿这是几个意思?   好端端的为什么给他银子,难道是因为他昨儿表现得很好?   可也不应该啊!赵哥儿都说了,是有点爽,但也疼,因为业务不熟练,方子晨让赵哥儿小兄弟都秃噜皮了。   若说是‘嫖/资’,他怎么也算个高级鸭,竟才给二十文,埋汰谁呢??   家里生意又重新走上正轨,乖仔现在除了腿,算是都好得差不多了。   先时赌馆打手们帮了忙,方子晨让林小侠拿了五十两,让他们分去了,当时满脑子都是想着收拾孙家,没多想,如今冷静下来,五十两银子,说不是心疼是假的。   以前大方惯了,气上头,就又死性不改了。   这天方子晨买了好几斤鸡爪,又买了些鸭翅鸭脖回来。   这是在鸭行买的,他们专门给些客栈酒楼杀鸭。   这杀鸭是技术活,方子晨干过,也就懂了,人家客栈里的伙计若是没这技术,一只鸭能干两小时了,有些客栈小,伙计不多,便把一些活儿外包出去,镇上有钱人,嫌鸭爪鸡爪腌臜,不爱吃,像当初赵哥儿卖卤鸭肠,客人就没怎么买,后来还是见着娇娇吃得香,这才试着买了。   鸭脖先得进行处理,去了皮,同鸭爪一起用花椒和自制的料酒去腥,然后用凉水浸泡三小时,之后再进行冲洗,因为鸭有些腥,得过一遍血水。   赵哥儿忙碌着,方子晨在一旁打下手,卤好鸭脖鸭爪,这会到也可以直接吃了,不过多浸泡一时辰,便可入味些。   鸡爪是做的泡椒凤爪,脆香鲜辣,开胃解腻,酸辣可口,下午赵哥儿捞起根鸭脖试着尝了尝,原也只想尝个两口,谁知这鸭脖是越吃越香,越啃越过瘾,先时卤料简单,那是因为有些料儿在镇上买不着,方子晨在源州又买了些料回来进行改良,加了胡椒粉,十三香,还有良姜,香叶,气丁香,五味子,椒果小,青花椒,苍浦根,多了好几种料,碗大的卤料包,先时做卤尝烤鸭,卤时用的料少,赵哥儿总担心别人买多了,味道尝出来学了去,方子晨安慰他,说不可能,因为有些料,医馆里才有的卖,寻常人谁会想到?可是有些客栈酒馆里头的师傅厉害,赵哥儿听人说,凡是他们吃上一嘴,就能将东西八九不离十的做出来,烤鸭先时就有人跟风做了,不过没自家做的好,如今有七七八八加了快十种料,赵哥儿才算是真的放心了。   这会卤出来的鸭脖味道麻、辣、鲜、香,鸡爪酸辣爽口、皮韧肉香,好吃得不得了。   方子晨背着儿子踩风回来,就见自家那两个哥儿坐在屋檐下,每人抓着一根手臂长的鸭脖啃得起劲,旁边还有一只狗。   见了他,赵哥儿站起来,双眼发亮。   “夫君,这鸭脖和鸭爪真好吃,我们店里能卖吗?”   “有什么不能的。”方子晨见他把鸭脖递到自己嘴边,便张嘴咬了一口,舌尖几乎是瞬间就麻了,尝着味道就不错,跟以前他二哥在大学路买给他的差不多,道:“不过今儿买的这些不是拿来卖的,你装些给我,我拿送人。”   赵哥儿‘嗯’了一声,乖仔从方子晨后背伸出头,也朝他张嘴,似待喂的小鸟一样,然‘啊’了半天,赵哥儿也没把鸭脖递过来。   孩子还不能吃辣,赵哥儿装没看到转身进了厨房。   乖仔直接眼泪汪汪。   “哟~西莫这样呢!”他抹眼泪:“爹爹这么大鸟,都不西道好东西要一起分享。”   方子晨把他放下来抱怀里,替赵哥儿说话:“那上次你躲房里偷吃东西,你不也没跟你爹爹分享吗?”   乖仔眼神飘忽,对着手指头,垂头低声说:“乖仔也想和爹爹一起分享,可系乖仔没有那么多滴鼻屎哟!”   方子晨:“······”   方子晨眼睛都瞪大了,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你刚说什么?”   乖仔咯咯笑起来:“乖仔骗你滴哟~父亲上当鸟~父亲笨笨滴~”   这臭小子。   方子晨嗷一声,掀起他衣服朝他小肚子咬去,乖仔扭着小身子,双手去推他的脸,一个劲儿的躲。   “大怪兽要咬小孩几咯~哥哥救命啊,救命啊~”   小风吃着鸭脖,看戏一样,笑呵呵的。   这会白天长,也有些热了,吃食不好留过夜,也不算得太晚,赵哥儿将东西包起来,拿了篮子装,让方子晨给人送去。   上次同赌馆老大借了人,打手们他都给了银子表示谢意,赌馆老大总不能不意思意思,人情世故方子晨是不怎么懂,还是赵哥儿说了一嘴,上次给了他十两银子,说买些东西上门去道个谢,人家做生意的日进斗金,十两银子能买啥?   方子晨想着这人喜欢喝酒,嘴也馋,便想整些个小吃食给他。   反正这些鸭脖鸭爪的也不贵,十几斤才去几十文钱,可便宜呢!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可耐问,鸡怎么有四条腿,我是把翅根也算上的。(^▽^) 第222章   又省了好些银子,方子晨高兴,一路哼着歌,进了赌馆。   赌馆老大见他来了就高兴,毫不见外地抬手揽住方子晨的肩膀,像揽自己的兄弟一样:“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方子晨斜了他一眼,同他朝二楼走:“龙卷风。”   赌馆老大闻言笑起来,鼻子突然嗅了嗅:“啥子味儿?”   一楼满是赌桌,皆是帮汉子,有些人熬里头几天没回去了,一身的汗酸味,牙也不刷,喊大喊小时,激动得唾沫横飞,口气冲天,一楼可谓是乌烟瘴气,一离开,鸭脖的香辣味儿才飘了出来。   方子晨笑着,语气仍是平淡的:“是不是有点肉香,辛辣味的?”   赌馆老大猛点头:“对对对。”   这味道不是很冲,但却很勾人,他朝方子晨手上拿着的篮子看去,上头菜叶子盖住了,没瞅出个啥。   “今早我夫郎炒肉,放了辣酱,”方子晨笑呵呵的,但给人的感觉却莫名认真:“吃多了,放的屁都是这个味道,好闻不?”   “······”赌馆老大见他不似开玩笑,想着方才自己还一个劲的嗅,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捂着嘴往二楼冲,接着听见方子晨大笑不止的声音。   中计了。   谁放屁能是香的!!   他气的捶了方子晨一拳头,倒也不疼,方子晨把篮子递给他。   “啥子?”   “我夫郎做了点小吃食,你尝尝。”方子晨在桌边坐下,门一关,一楼的吵闹被隔绝在外:“上次的事谢了。”   “客气啥,大家都是兄弟,借几个人,算什么事。”鸭脖鸭爪是拿油纸包的,鸡爪却是连着汤水装在个大碗里,都是些平常他不吃的玩意儿,这东西肉少,啃半天啃不到一口肉,换往常他看都不带看一眼,不过这会闻着味儿,他便急不可耐,赵哥儿做的卤鸭肠和烤鸭深得他心,平时就没少买,这会一听,便觉得这玩意儿定是好吃的,赌馆老大心如体积一样大,不讲究,手在衣裳上搓了两下,捡了块鸭脖就开啃。   越吃越上瘾,方子晨同他说话他都不搭理。   “啥事儿都等我吃完了再说。”他嚼着,骨头都咽下去,夸赞:“你夫郎的手艺不错啊,还能把这玩意儿做得这般好吃,真是香,我就好这一口。”   方子晨挺着胸贴,仿佛与有荣焉:“那是,我夫郎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   赌馆老大知道这个的尿性,那就是个色令智昏的,可要说色令智昏,他对别的美人儿却又不带心,人朝他抛媚眼,丢荷包,他反手能直接朝人丢个棒槌。   从赌馆出来,方子晨去醉宵楼逛了一圈,同杨掌柜和杨铭逸聊了几句,这才往家里赶。   赌馆老大跟他说,孙尚城已经被问斩了,上上个月的事,听说一刀下去,那头直接从台上咕噜噜滚下来,孙宗泽和孙夫人因包庇和从谋,被判了六年劳役,河慧慧是三年,上个月已经被官差押往服役之地了。   孙宗泽和孙夫人以后如何尚且不说,河慧慧算是彻底毁了,偷人被休,这事儿本就不好听了,想再嫁更是难,偷人这事儿若是没被方子晨捅出去,只单单合离,冲着她的模样,身边也没有孩子,再嫁算不上什么难事,周边村子多的是还没娶媳妇的汉子,可这会传出偷人的事儿了,谁还敢娶啊?   嫁镇上,吴家那般人家,吃喝不愁,啥事儿也不用做,她还顶不得寂寞要偷人,若是嫁村里,要洗衣做饭,伺候汉子和地里,怕是没过几天就要跑了。   这般,谁还敢娶?娶回来了,没准也要戴绿帽子。   现在人还坐牢了,坐牢的是什么人啊!那都是作奸犯科无恶不作的,这般姑娘,更是没人敢要了。   方子晨带着孩子从医馆搬回村里的时候,河铁柱还想着上门求个情,让他同县老爷说说,不去服役了,他们缴银子。   他村里汉子不懂事,只以为这跟服徭役一样,不想去了,给银子就行。   劳役苦得很,汉子都顶不住,何况是个姑娘   河家在村里也算过得去,全部家当倒也勉强凑得二十几两。   他想上方家求情,儿媳妇却拦住他。   人多是为着自己考虑,自身过的好了,才会想着帮衬他人,若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没个菩萨心肠,是做不到‘大方无私’四字的。   儿媳妇哭着:“爹,你今儿若是上了方家,明儿我就带着两孩子回娘”   “瞧你说的什么话。”河铁柱青着脸:“那可是你妹子。”   “她算我哪门子妹子?没合离前,当着自己是贵夫人一样,瞧我不上眼,被休回来了,还呆在屋里做姑娘,让我来伺候她,我是她嫂子啊,又不是她的丫鬟,她尊敬过我吗?她是你们生的你们疼,轮不着我,你们想怎样我也不管,可家里的银子有我当家赚的,那便是我的钱,你们现在想掏空了家底去帮她,有同我商量过吗?家里的银子全搭进去了,你们有想过以后家里该怎么过吗?我两个孩子不小了,你有为着他们考虑过吗?她做出这种事,桩桩件件,家里的脸都让她丢光了,现在我走出去,大家都对着我指指点点,我都恨不得她不回来,你们竟还想帮她,我不同意。”儿媳妇囔着,说他要是想要女儿,那就没儿媳,要儿媳,便就没女儿。   河婶听不下去,扑上去揪着她头发骂。   这事闹得大,村长都过来了。   做为一村之长,村里大大小小的事,他得管着,像方子晨先前跟马家和刘赖子闹,他都得出面把架劝下来。   在他看来,不管如何,打架就是不对,同个村的,有矛盾,那也该坐下来好好谈谈,而不是直接动手。   王大梅同他一起去,河家闹起来时,不管不顾的,嗓子吼得震天响,王大梅同隔壁妇人打听,知道原委,不由嗤了一声。   河婶未出嫁时便瞧不起王大梅,如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河慧慧同河婶简直是一模一样。   河家儿媳不愿赔了家底去保这么个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村长把架劝下来,骂了河铁柱一顿,说他闺女害得人儿子那样,他还怎么有脸去方家求情?即使这情能求,当县老爷是什么?人家都判了案,如今去求有什么用?   想贿赂,那也该是跟吃饭一样,得趁热。而且,二十多两银子,人家县令也未必看得上,何况县老爷还是个正直的。   这些事儿,方子晨并不知道,刘婶子倒是跟赵哥儿说了一嘴。   四月过,五月来,天气越来越热了,卷粉有些脱销,卖得不如早先的好,不过也不算大事,辣酱重新做了起来,烤鸭生意也依旧好,如今又加了鸭脖鸡爪这些小吃食,店里生意更是红火,因要的量大,赵哥儿直接跟鸭行签了两月的书契,鸭爪零售是一斤五文钱,给赵哥儿的是四文钱,鸭脖鸡爪也是如此,都比市场价少了一文。   鸭行的人自觉赚了,毕竟这玩意儿不常有人买,往常自己吃不赢多是拿去喂猪,现在竟有个冤大头跑上门来,可不得使劲坑。   直到几天后,听说西街有家店推出了道小吃食,很火很好吃,每天那队是从西街头排到了西街尾,鸭行老板听人说得多了,心里不由好奇,差了手下伙计去买点回来试试,伙计去了半天,说他排得后面,东西都卖光了,就只剩下一点点,开了油纸一看,好家伙,这不就是他们店里卖的鸭脖嘛!   他一斤就买四文钱,结果这两鸭脖一斤都不到,就去了四十多文。   味道是真好吃,贵也是真的贵。   伙计等他吃完了,凑上前:“东家,您知道卖这鸭脖的老板是谁吗?”   “这我哪里晓得。”   伙计说:“是卖烤鸭和辣酱那一家,先时我也不知道,那家店竟然是方秀才他夫郎开的。”   “啥?”鸭行老板‘腾’的站了起来:“你说的可是上次来我们店里的那个赵夫郎。”   “就是他。”伙计说:“刚我买鸭脖,见着他了。”   鸭行老板拍大腿:“亏了,那真真是亏了啊!”   鸭脖鸭爪还没摆店里推出来的时候,赵哥儿便上鸭行签了书契,周哥儿同他一起去的,路上还劝他,说没卖过,不知如何,直接这般会不会太过欠考虑了。   周哥儿觉得应该先卖两天,若是卖得好,再签那书契,契约上写了,鸭行每天要给赵哥儿提供三十斤鸭脖,二十斤鸭爪,二十斤鸡爪,鸭脖一斤四文,鸭爪鸡爪一斤三文,若是不好卖,这般多,可得亏死。   赵哥儿却是不担心,他对鸭脖鸭爪有信心,之前卤料没凑集,做的卤肠大家就都很喜欢,如今卤料集了,卤出来的更香,大家只会更喜欢,若是第一次,他估计也没信心,可做了大半年生意,他对自己有信心。   现在不签,到时候生意打开了再上门去,鸭行的人定是会坐地起价。   物以稀为贵,镇上就一家鸭行,到时候人家把银子提上去,他还不是得妥协。   赵哥儿想的确实没错,鸭行老板这会就后悔不已,恨自己签书契签得早了,若是知道鸭脖鸭爪这般好卖,他当初就不该喊那么低的价,现在人家四文一斤从他这里买,回去一煮,直接翻十倍放店里卖。   亏了,真真是亏了。   伙计眼睛转了个圈,搓着手笑道:“东家,听说他鸭脖按斤卖,要这个数。”他举起五根手指:“咱确实是卖亏了,他吃肉,我们也得喝口汤不是,总不能让方家的一个人赚啊!” 第223章   鸭行老板坐直身子,目光中含着隐隐的期待:“那你想怎么办?”   “涨价啊。”伙计想也不想的说。   鸭行老板:“······”   就不该瞎期待。   这小子但凡脑子活络点,都不至于跟他杀了两年鸭,还只配翻洗鸭肠。   “你当我蠢?”鸭行老板一巴掌朝他头上盖了过去。   契书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楚,他无缘无故的改价,可是要赔银子的。   三十多两呢!而且他虽只是个哥儿,但人是秀才夫郎,方秀才同地头老大还有些交情,借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招惹。   如今也是赚,就是一想人赚得更多,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平衡。   他叹了口气,不想提这事儿了。   鸭脖鸭爪这些东西,能当下酒菜吃,也能当零嘴吃,不少夫郎小姐都爱买些回家啃,店里时常忙不过来。   赵哥儿在家也是忙得不行,又是做烤鸭,又是做鸭脖,这些东西卤起来要差不多两小时,灶台都不够用,赵哥儿便请了工匠来,重新在院子里砌了一个,灶台一天到晚都烧着火,做好了,林小侠才来挑去店里卖。   方子晨做事不行,午间赵哥儿让他看个火,他去洗下衣服,结果刚洗到一半,刘大力喘着气跑来喊他,说他家着火了。   赵哥儿直接懵了,衣服都顾不上直接往家里冲,远远的就瞧见自家上空黑烟滚滚,到了家才知道,不是家里着火,是院子里着了火,先时为了方便,他推了些干柴放灶台旁边,方子晨看火,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也不知怎么的,火烧到了柴推里,柴堆一下就燃了起来,小风和乖仔还有几个孩子在屋里玩,瞧着不对劲,跑出来看,见着火大,便囔着说房子烧了。   乖仔想起方子晨跟他说的,球一样冲到旁边,三两下扯了裤子,扶着小鸡鸡朝着火堆撒了泡尿。   “父亲,不要怕,乖仔来救火鸟,高压水枪,喷射~”   方子晨:“······”   方子晨觉得他一口水吐过去,威力都比他儿砸的那泡尿有效果。   这火真该烧一下他小鸡鸡,尽是添乱。   方子晨将他抱开,和小风从厨房里拎了好几水桶出来,这才将火灭了。   院子有些狼藉,方子晨整个人都讪讪的,被赵哥儿看的不好意思。   不过也不能怪他啊!这种天,中午实在是困,坐着不动,周公便一直来喊他去下棋,盛情难却,他能有什么办法。   赵哥儿是不敢再指望他了,只得又花钱请了个小工。   是村里的一个小姑娘,十三岁,家里兄弟姐妹多,日子过得挺拮据,活儿不算重,就是洗洗鸭脖,洗洗鸭爪鸡爪,这些东西鸭行的人杀鸭时直接砍了出来,根本就没有处理,外头有层黄皮,得用热水烫了,把它剥下来。   做泡鸡爪,还得把‘指甲’去掉,然后对半砍,二十多斤,也够忙好一会。   请了人,方子晨就解放了,这会工也不用上,书也不用看,天天带着乖仔在外头野,不是上山抓野鸡,便是下河摸鱼抓螃蟹,田里开始响起蛙叫声时,方子晨野鸡也不抓了,螃蟹也不摸了,改成去捉青蛙。   乖仔站在田边,头上扎了两冲天的小揪揪,就这样了,也没比地里的庄稼高多少,他两条小眉毛拧起来。   方子晨正挽着裤脚在人庄稼地里抓青蛙。   乖仔喊他:“父亲,你快上来,快上来哟。”   “干嘛?要尿尿啊?他脱裤子直接尿田里就行了。”方子晨说。   乖仔很严肃:“乖仔不系想尿尿,父亲你不系说青蛙西虫虫,保护庄稼,系人类滴好朋友吗?你为西莫还要抓它?这样不对哟!乖仔要批评你,快上来。”   方子晨才不上去,敷衍他:“青蛙吃害虫是不假,但凡事讲究个度,过多而尤不及。”他往旁边绿油油的庄稼地里丢了快石头,青蛙蟋蟀直接蹦跶开来,动静不小,他摇着头:“见了吗?那么多青蛙,如果我不吃掉一点,他们泛滥成灾,在地里拉屎,一旦拉多了,庄稼地就该臭死了。”   乖仔怀疑:“真滴吗?”   旁边刚好有一小片庄稼因为水过多,土壤缺氧,导致叶子有些发黄,方子晨一指:“骗你干什么?你看那小片庄稼,都被熏得要枯萎了。”   乖仔一瞧,果真如此,以前赵哥儿带他去地里干活,他也见有些庄稼叶子黄黄的,他还问赵哥儿是怎么回事,赵哥儿说他也不懂,如今,谜底终于揭晓了,原来是被臭的。   乖仔立即改口道:“那父亲快点抓,我们要保护庄稼。”   方子晨教导他:“也不能抓太多,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   “对头。”乖仔说,他竖起四根手指:“我们抓四只就好鸟,不能抓多,要保护动物。”   青蛙不好抓,一下午过去就抓了那么几只,这玩意儿看着同□□一样,滑溜溜的还有点恐怖,赵哥儿都没吃过,村里人也不吃这个东西,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煮。   在现代,青蛙是国家保护动物,抓野生青蛙属犯法,酒店里做的蛙肉,多是人工养殖,要是放现代,方子晨知法守法,是万万不敢抓的,更不可能还带着儿子去,可大夏不一样,这儿的青蛙都要泛滥成灾了。   方子晨在饭店吃过这个玩意儿,教赵哥儿做,炖了汤,肉质新鲜滑嫩,好吃得不得了,乖仔可喜欢了,第二天囔着还要去,方子晨可不敢做了,虽是换了地方,抓也没事,但思维根深蒂固,他依旧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哄了儿砸,带他上山找兔子。   五月中旬,天气已经很热了,光是做屋里都觉得闷热,但晌午地里头依旧忙碌,大家要忙着除草,捉虫,顶着灼灼烈日,干得汗流浃背,结果一年到头,竟是连肚子都填不饱。   方子晨瞧着心酸,村里有几户人家,孩子多,地头少,赋税严苛,村长问他,那二十亩的地税,他想给谁?   方子晨手底下碗大的地都没有,便让村长做主分给村里几户较为贫困的人家,将地儿登记到自己名下。   寻常地契登记在谁名下,那便是谁的,但凡换个人,大家是万万不敢的,不过对方子晨,大家还是信得过,不说别的,人家一个秀才,不至于贪图他们那点田。   按照惯例,承了他的恩,地头产的,要交两层给他,不过看着这几户人家,穷得衣不蔽体,住着破烂的茅草屋,摁手印时,那手粗糙得不能看,方子晨在村里住久了,对这几户人家很有印象,因为冬季里有次他同赵哥儿上山挖冬笋,从旁边窜出了两个孩子,蓬头垢发,光着胳膊和小腿,方子晨吓了一跳,以为看见野人了,赵哥儿同他解释一番,他才晓得。   寒冬腊月,瞧着就怪可怜的。   方子晨不缺那点吃的,再过几个月他都要搬源州去了,然后又要上京,总不能为了这么点吃的让人来回折腾奔波,便说不要了。   那几户人家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给方子晨磕了两个头。   村长道:“这几家虽穷,但都是实在人,不是那等爱占小便宜的,你不给他们跪,他们心里怕是都过意不去。”   方子晨躲都躲不开,闻言只得让他们磕,生生受了跪拜,他自个觉得有些折寿了。   家里的柴火都是同河西买,但引火的松叶这个得自个去山里捡。   赵哥儿忙不开,见家里先头捡的松叶已经用完了,便让方子晨带着两孩子去,若只方子晨和乖仔,赵哥儿是不放心的,不过有小风在,赵哥儿也不怕这两人捡松叶捡到河里去。   松叶好捡,乖仔同赵哥儿来捡过好几次,有经验捡得溜,没一会两箩筐就满了,小风又捡了两捆松枝,这样不好拿,再跑一趟方子晨又不乐意。   懒人就是办法多,小风就见他砍了两大树枝,又扯了些草藤,把两捆柴火绑上头,自己背了个背篓,又让小风背着个小的。   “你们俩坐上去,抓稳了。”   小风和乖仔听话的照做,两人坐在大树枝上,紧紧抓着旁头的小树杈,方子晨拖着大树枝就跑了起来。   小风和乖仔‘啊’的叫出来,差点往后跌,这会正好下坡,速度极快,耳边风声呼呼响,跟坐过山车似的。   俩孩子心噗通噗通乱跳。   树枝拖在地上,即使还背着满满一背篓的松叶,方子晨身姿依旧轻盈,所过之处,犹如万马奔腾,尘土飞扬。   赵哥儿远远的就听见孩子们的笑声,放下锅盖出来看,不由满头黑线。   小风和乖仔满身尘土,仿佛在泥里滚了一圈,这会儿都变小黄人了,显得两眼睛,一嘴牙白乎乎的。   赵哥儿一时说不出话,这人真是啥子主意都想得出来,也不怕孩子抓不稳,从树枝上滚下来。   这跟坐雪橇一样,乖仔可喜欢了,还想求方子晨再玩一下,被赵哥儿揪着后衣领提溜进厨房。   鸭脖鸭爪卖得很好,一天几十斤都不太够卖,往往都是下午三点多就卖光了,有些个想买些回去晚上留着做下酒菜都没买着,客人唠叨得厉害,周哥儿瞧着可惜,晚上下工便跑了趟方家,同赵哥儿商量,要不要再多做些。   赵哥儿摇摇头:“现在是好卖,因为大家就是图个新鲜,等这股劲过了,大家就该理智下来了。”   东西就没有吃不腻的,即使它再好吃,而且鸭脖鸭爪这些卤味在夏季是不好卖的。   周哥儿想了下,确实是这个理,便也没再劝,到底是自己想的不够长远。   七月十五,衙门又要发月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存有不良行为,大家切勿模仿。   青蛙万万不能抓! 第224章   这天方子晨天不亮便早早起来,衙门一开,官兵就见方子晨正依着门口的狮子在左右开弓的啃包子,他们好一阵无语。   上月十五也是这般,这人领月例是足够积极了,每回都是他第一,衙门未开他便已经在外头等了。   见他背篓里还放着杠称,更是无语。   方子晨领了银子,拿了布,又称了肉,见着没缺斤少两的,这才笑了。   “你们衙门办事我就是放心。”他说。   老王登记好,听了这话想要踹他,没好气道:“放心了你还拿称来。”   “哎,你别误会啊!”方子晨说:“上次我领了肉回去,有人问我几斤,我说三斤,他说看着有点少,不像有三斤的样,我听了这话,回去是怎么都睡不着的,我觉得他这话简直是在污蔑你们,别人如何我不说,但老王你奉公守法,正直无私,最是公正廉洁,别人这般说你,我就不服了,这不,今天特意带了称来,就想着回去路上看见了,我好打他脸。”   老王哽了一下:“······那我还应该谢谢你?”   “客气了不是。”方子晨摆摆手:“大家都是自己人。”   老王想打他,方子晨从背篓里拿了些吃食出来给他,前两次来衙门里办事,老王没少给他方便,虽是小恩小惠,但方子晨都记得呢!   看他笑嘻嘻的,眉目舒雅,俊秀开朗的样,老王又下不了手了。   七月底,玉米熟了,这时候嫩得很,拿回来煮最是好,赵哥儿去刘家地掰了一捆回来煮,一大锅,虽没有现代甜玉米那么甜,但也是好吃的。   山上好多野果也熟了,方子晨常领着一大帮孩子去山里玩。   野桃树长得高,往年树顶的桃子孩子们总是摘不着,如今有方子晨在,那是长天上他都能给摘下来,山上有种野山莓,酸得掉牙,方子晨也摘了回去,用白糖拌,酸酸甜甜,孩子们可喜欢吃了,不过最喜欢的还是赵哥儿,一次能吃半篮子。   整个七月,乖仔都跟着方子晨满山遍野的窜,人家田埂边都要被他们踩塌了,方子晨猴一样,爬树下河样样做,瞧着就跟村里的闲懒汉一样,隔壁小榕村的王书生,就从不这样,人家站有站姿坐有坐相,总是斯斯文文,瞧着就跟大家不同,哪里像方子晨这样,但大家瞧多了,又觉得像他这般的才好,人都是秀才了,一点架子都没有,每逢见了人都有礼貌的打招呼,而且行为举止也很接地气,一点也没小瞧人。   有时方子晨嫌热,便把乖仔当木板举过头顶来遮太阳,乖仔总是被晒得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像姑娘家涂了胭脂,小风懂事,见家里忙,便总留家里帮忙,偶尔也会跟着出去,不过也就去了那么几次,后来晒得严重黑得厉害,便说什么也不去了。   方子晨还笑他,说小小年纪,倒是会臭美了。   乖仔同方子晨冷白皮,怎么晒都晒不黑,更是肆无忌惮。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方子晨也不出门了,拿了硝石出来要制冰,这玩意儿还是院试时他从源州带回来的,扶安镇上都没人卖着玩意儿,害得他去年热得流了十几斤汗不止,制冰速度快,没一会一桶水就结了冰。   家里还有些白糖,方子晨在竹筒里放了些水,又加了糖搅合,等溶了,甜了,又往里加了几个山莓。   等自制的冰棍做好了,他才喊了赵哥儿进来。   赵哥儿刚在厨房里忙,一头的汗,一进到屋里,便察觉到了不对。   “怎么这么凉?你在吃什么?”   “快来。”方子晨朝他招手。   赵哥儿看清他手里的东西,眼睛都瞪大了:“是冰?”   “嗯!可凉快了,吃不吃?”   “要的。”赵哥儿冲过去,直接坐方子晨腿上,方子晨把冰棍递给他,赵哥儿咬了一口,冰凉舒爽,冰棍还很甜,凉气一刹那便窜入四肢百骸,让他觉得方才满身的烦躁干热都被抚平了。   他舒服的眯起眼睛,像是被撸毛的猫一样,刚想问哪里来的,瞥见旁边一桶的冰,又叫起来。   “夫君,是你买的吗?”   夏天冰块可不便宜呢,这么一桶,少说也要不少银子,而且镇上还没人卖。   方子晨牛逼道:“我做的。”   见赵哥儿又回头瞪大了眼,方子晨鼻孔朝天,傲得不行。   “冰还能自己做吗?”赵哥儿拿着冰棍从他腿上下来,蹲到桶边,咬了一口冰棍,戳了戳桶里僵硬又散着寒气的冰,依旧觉得神奇。   “夫君,你好厉害。”   方子晨战略性的咳了一声,被他不加掩饰的眼神瞧得不好意思,摆摆手:“哪里哪里,这就是小儿科。”   “才不是。”赵哥儿拧着眉反驳:“我都没听谁说过冰还可以做出来,反正夫君就是厉害。”   屋里凉嗖嗖的,两人也不嫌热了,紧紧挨着坐,似乎这样冰棍就比较好吃一样。   乖仔和小风去挖蚯蚓了,回来时,方子晨给他们每人一根冰棍。   这大热天的,冰棍即使是掺了屎都好吃,两孩子可高兴了,对着冰棍左瞧又瞧,加上从没吃过这玩意儿,都不舍得咬,只一个劲的舔,冰棍溶得快,乖仔把手搁在下面,接住掉下来的水滴,又吸溜着舔干净,他手刚洗过,赵哥儿便也随他。   吃完了,乖仔连棍子都不舍得丢,黏黏糊糊的挨到方子晨身边。   “父亲,乖仔爱爱你。”   他刚吃了冰棍,小嘴儿凉嗖嗖又红通通,亲得方子晨通体舒泰。   乖仔声音奶呼奶呼的:“乖仔爱父亲,那父亲爱不爱乖仔呢?”   方子晨摸他头,又亲他几口,笑道:“爱呀!”   乖仔眨巴着大眼睛:“父亲爱乖仔,那能不能再给乖仔买冰棍西呢?乖仔爱西冰棍哟~”   方子晨笑了起来:“我看你是爱吃屎。”话虽是这么说,但方子晨还是进屋拿了两根出来,另一根递给了小风。   有了冰,晚上总算凉快了。   八月底,赵哥儿给了方子晨一百两,让他前去源州看房。   他原是想跟着去,但家里生意实在离不开人,找房子不是一两天就能找得找的,有时看中了,价格又不合适,有时价格合适了,房子又有可能不合适,想找到合心意的房子,没个几天怕是都办不好。   烤鸭和辣酱,鸭脖鸭爪这些是店里的主打,若是几天不做,怕是损失不小。   方子晨对源州已经相当熟了,也没顾马车,同赌馆老大借了匹马,一路驾着过去。   策马奔腾,这可比坐马车舒服恰意。   黎艺盛平日也忙,这事儿方子晨便没好意思麻烦人家,只将马儿放医馆,让他家的马夫帮忙照看,可黎艺盛哪里放心,而且方子晨还给他带了辣酱和烤鸭,这是把自己当兄弟呢!有口吃的都不忘他,他老感动了。   方子晨虽说来过源州两次,但那两次是来参加科考的,都没能怎么逛,黎艺盛就怕他被人哄骗了去,医馆里也不只他一个大夫,黎艺盛便跟着一起了。   方子晨看他:“你这样真的好吗?那两老头子会不会有意见。”   黎艺盛无所谓道:“能有什么意见?我算少东家,还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   方子晨:“······”   这真是像极了资本主义家的口吻。   源州房子紧张,真是不好找,去牙行哪里看了好几处,都没怎么和心意。   跑了一整天,脚底都要长泡,啥事儿都没办成还累得够呛。   方子晨叹息。   成年人的生活,除了容易胖,容易穷,容易秃,其他的都不容易。   源州做为首府,繁华是一定的,而且清河书院和几大有名的学府落座与此,房源更是紧张。   源州原先也不过是同扶安镇那般大,后来慢慢变迁,便成了首府,原先的老居民有些目光长远的,便早早购置地皮,建了商房。   所谓的商房,便是前头商行后头小院,有些商人乃外地而来,这般人难免拖家带口,若是租了店铺又再租住人的小院,那就不划算了,而且运气不好,租的房子里铺子还远,那更是麻烦,因此商房应运而生,这对外来人来说,倒也方便。   找了三天,方子晨觉得香凌街的商房倒是和他心意,前头铺子大,后头的小院子也宽,有四间房,左边两间,右边两间,正中央是堂屋和厨房。   院子里还有口井,牙行的管事陪方子晨走了三天,方子晨累,他更是累,大热天的,他顶着个肚子,那汗就没停过,不过三天,他便觉得肚里的肥油似乎都燃烧了,亵裤裤头都有些松懈。   方子晨瞧着就是副读书人的样,管事以为是外地来求学的,带着家人不好住书院里头,先时领他看的都是些偏僻寂静的小院,后来方子晨说他夫郎要做生意,管事的才又领他来看商房,前儿看的几处商房,对方都不满意,这会瞧着他脸色松缓,立即道:“方少觉得这院子如何?这院子的前东家是从北方来的,开的羊杂店,听说那边的人好这一口,不过我们南方人嫌臊吃不惯,那人开了不过半年,便回去了,店里的桌椅,锅碗瓢盆还有房里的床柜,人家嫌路途远,麻烦,便都没带走,全押给我们行里,您瞧着,都是新的,结实着呢!您要是订下来,便都不用再跑了。” 第225章   这些东西用过不久,不过半年,那人原本是置办着,想着安顿好了便回去把妻儿老小接过来,然生意不景气,没开多久,便灰溜溜的回去了。   有些床铺甚至都没睡过,牙行管事说,那人先时是个童生,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后来考了好几年,实在考不上去,便回来继承家业。   不过可惜的是,这人没什么经商头脑,羊杂汤在北方很火,人家吃得惯那一口,可南方这边吃不惯,只少数人喜欢,他没事先调查,便直接跑来了,最后可不得灰溜溜的回去。   床柜这些都算二手,比一手的便宜,而且也省得来来回回的跑。   大夏天的,方子晨是能坐就绝不会站,能躺就绝不会坐。   是越瞧越和心意。   “这倒是不错。”他问:“你们如何做价啊?”   管事的高兴,也松了口气:“方少您喜欢就好,这铺子我们是一月十三两租金,若是里头家具您不嫌弃,那一共算您十七两。”   黎艺盛朝方子晨点了下头。   他觉得这个价不算得贵,这商铺大,后头的院子也宽敞,住八九个人都是绰绰有余,又处繁华地段,真心不算贵。   若想找便宜些的,倒是也也有,可做生意,哪能做到旮旯胡同里去。   可方子晨什么人?以前做方三少时,拿钱不当钱花,扛大包不过一月,又吃了几顿野菜,知道‘粒粒皆辛苦’了,人便开始扣扣搜搜起来,买个肉包都恨不得讲价,如今自是不会人家喊什么他给什么。   “贵了。”黎艺盛就见他摇着头:“管事要是给个诚心价,我便租了。”   管事拍着大腿:“哎呦,方少,十七两便是给的诚心价了,我不糊弄您的。”   方子晨才不信。   无奸不商,他自个就懂,做生意的,最先喊的那个价,往往都是往高了说,然后让客人砍,砍个五六七八次的才成交。   然后客人会觉得自己赚了,最后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点小伎俩,方子晨熟得很。   “这价是不高,不过,”见管事的紧张兮兮,方子晨道:“这店铺我瞧着,风水不太好啊!这店前几个租客,是不是生意都没做久。”   管事懵了瞬,没正面回答:“方少,您还会看风水啊?”   “那当然了。”方子晨点头。   黎艺盛:“······”   这人八成是要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   方子晨领着人到门口,一指大门:“商门以大为佳,商店的大门好比是吞吐财气的门路,因而大门气派才能使店铺吸取到更多的财气,以使财运不衰。”   管事的点头,觉得这话有点道理。   “而且,商铺讲究屋前开阔,接纳八方生气,大门朝着九紫向,丙水汪上中良,无论宽大发儿郎,九紫水全通,三阳庆大功,若朝七赤兑方,有诀曰,七水源源来,必定遇横财,可你瞧瞧,这大门小不说,不朝九紫向,也不朝七赤兑方,偏得朝那西南,这就有点要紧了。”   管事半懂半不懂,听得迷迷糊糊,就是这种有点深奥的话,才让人觉得莫名可信,方子晨后面那话让他绷了心弦:“咋地要紧了?”   方子晨叹了一声:“有路道直冲大门,不利财运,这与风水上而言,便是给财通了路,那财自然是要走的,哎,算了,我还是再看看吧!免得做不了半年就破产了。”   黎艺盛本来以为是方子晨胡说八道,但却见管事脸色极为不对劲。   黎艺盛来源州不久,对商房也没过多关注,可能不清楚,但管事的清楚啊!   这地儿前□□年生意也挺好,后来那任租客租期到满,嫌铺子小,生意做不开,便没再继租,房主亲自来瞧,觉得确实是小了。   这房型适合前几十年,那会源州人不多,虽是预测后续发展,商房建得大了些,可大也没大多少,如今时代变迁,源州人满为患,这铺子就显得小了,做包子铺,又大了,做小吃店,又摆不了几张桌子,俨然不合适了,主家便推了重建。   建起来的新铺子亮堂宽敞,有不少商户都很满意,可不知为何,住进来后,生意一直没能做起来,因着租金也高,大家租期都没到,便囔着不租了。   管事以前也没多想,想着做生意的便是这样了,起起伏伏很正常,如今听方子晨这么一说,越发觉得有道理。   而且这几天同人接触,管事的也晓得这人是外地来的,对这铺子前儿的事,当是不知情。即是不知情,又说得九分准,那这些话便是有点门道的。   可这样又如何?   这铺子起了没几年,如今总不能推了重建,而且,他牙行的,只管将铺子租出去,租客生意好赖他也管不着。   “方少,您若不满意,好商量嘛!”管事搓着手,说:“做生意的,都是各凭本事,这儿风水没啥问题的,我那主家起这铺子时,是找大师看过的,没问题的,您若是觉得这个价不合适,咱再商量商量。”   方子晨面色为难:“真找大师看过了?可我按书上所述,这铺子真不太合适。”   管事扶着腰:“啥子书嘛!有些书都是乱写来糊弄人的,大师说的,不可能有假。”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方子晨说。   “哎呦,方少,这铺子真的不错了,宽敞亮堂,外头人流又多,别处再也寻不着这种好铺子了,您若是不满意,那我再给你降点行不行?”   方子晨淡淡道:“降多少啊?”   管事的道:“一月您给我十四两,成不?”   方子晨摇头,耐心告罄:“还是太贵了,小弟,我们走吧!”   见着人真要抬腿往外走,管事的急忙伸手拦住。   “哎哎哎,方少别走啊,万事好商量嘛!”他咬咬牙:“那您一个月给我十两,成不?最低这个价了。”   方子晨立刻止了步子。   “成啊!那我们快些签契书吧!”   管事:“······”   他对上方子晨笑呵呵的脸,总感觉上当了。   乡试三年一次,下一次正巧明年,乡试一般在八月举行,故又称“秋闱”。   逢子、午、卯、酉年为正科,遇庆典加科为恩科,考期亦在八月。   各省主考官均由皇帝钦派。中试称为“举人”,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为亚元,第三、四、五名称为经魁,第六名称为亚魁。中试之举人原则上即获得了选官的资格。   凡中试者均可参加次年在京师举行的会试。   秀才每月可领二两银子的月供,举人就更多了,亚元是五两,经魁往后是四两,解元是六两。   方子晨就是冲着解元去的。   而且考得好,赵哥儿还会香他,虽然平日里赵哥儿也常香他,但崇拜的香香和爱的香香,还是有所差别的。   这会十九,也不年轻了,方子晨打算明年八月就下场,恩科多是新皇继位举办,听说京城那位如今才四十,离死还远呢,恩科就不用想了,明年若是错过,那可就得多等三年,一月六两,三年便是二百一十六两,说什么都不能错过了。   黎艺盛见他签了一年的书契,便知他打的什么算盘了。   府试离院试不过几月,方子晨便考上了,如今有一年时间,想来更是有把握。   只是······   从牙行出来,黎艺盛才到:“你刚知那铺子有问题,怎的还租?”   他原以为方子晨胡说八道,可管事脸色不对劲,黎艺盛就懂这铺子八成是有问题的,可人在,黎艺盛也不好多说,给方子晨打眼色,这人愣是没瞅到,拉他衣袖,他还喊:‘你扯我干嘛!’黎艺盛都无语了。   方子晨将契书小心翼翼的叠好塞入荷包里:“以前风水学上就是这么说的。”   “那你······”   “我命由我不由天。”方子晨看着他:“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黎艺盛:“······”   这便宜是这么占的吗?你真缺那几两吗?   “铺子租到了,那你是要回去了吗?”黎艺盛有些不舍的问。   方子晨想了想,摇头:“过两天吧!”   黎艺盛:“是还有什么事?”这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是没事,早急吼吼的嚷着要回家了。   “想找个书院进读。”方子晨有些苦恼:“知识贮备不太够用了,想一举考上,为了保底,还是得找个夫子才行,不然光我自己,自学一年怕是得擦着车尾上去。”   这话相当自大了。   黎艺盛没个好脸:“用什么找,你院试第一,清河、平清、山乾,还不是随你选,随你进,不过照我说,还是清河书院比较好些。”   “啊!清河啊!之前吴老头也跟我推荐过,不过我感觉这书院学费有点贵。”方子晨拧着眉头:“而且这书院名声很大,名声越大,我越感觉有点不靠谱。”   黎艺盛看着他。   方子晨面色正经道:“好的书院,它都是低调的,就像做人,傲的那个往往都是虚有徒表,像之前院试,大家都吹那个什么白桦南什么记锌舟,说这两人学识诗赋如何如何了得,结果你看,还不是我的手下败将。”   黎艺盛点头:“对。”   “一点都不懂得低调内敛,炫得越嗨,死的越惨。”方子晨继续说。   黎艺盛附和,咬着牙道:“就是,院考前夕我还见他们在八方楼里吟诗作对,好一帮人围着称赞。”   方子晨有些疑惑:“那你生什么气?瞧着你像牙痒。”   黎艺盛有些焦躁的心烦,忍不住又在脑中回顾那天撞见的那一幕,闷闷的说:“谢叔当时也在,他对白桦南似乎有些意动,后来还将人约了到了府上。”   “哈?”方子晨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刚去了一个黎艺兴,现在又来一个白桦南,都说帅气的人,感情会比较坎坷,如今瞧着倒也不尽然。 第226章   方子晨拍了拍黎艺盛的肩膀,黎艺盛情绪有些低落,道:“黎叔不是很看好我,他甚至有些瞧不上我,其实我都知道,但我是就是想不明白,除了不能科考,我哪一点比不上白桦南。”   白桦南方子晨没见过,不好做比较,只得安慰道:“没事兄弟,有些事你现在想不通,不要着急,过段时间你就想不起来了。”   黎艺盛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虽是不能科考,但我自认我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白桦南有什么,不就会逼逼两句,哼,有什么了不起。”   愤怒只持续了片刻,随即茫然自卑接踵而至。   气话是这么说,可白桦南同他相较,硬要比个高低,他也是自愧不如。   方子晨有些同仇敌忾,道:“对,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他对上黎艺盛的视线,问:“那你会吗?”   黎艺盛:“······”   扎心了。   ……   清河书院名声大噪,倒不是自吹自擂,而是这书院真有些本事,同国子监不可比,但相较山乾和平清书院还是好很多,若是没那实力,往年府试、院试也不可能总是他们占据榜首了。   清河书院学府贵,其他两个书院也没便宜到哪里去。   方子晨比较一番,最后还是选了清河书院。   先前店铺是压二交三,一下便去了五十两,如今还剩五十,方子晨买了些柴火,接连热了几锅水,将店里的锅碗瓢盆碗筷都煮了一遍,这是二手货啊!不煮他都不放心用,因着上次搞了个大乌龙,这次他也没想着出去找人了,自食其力,撸着袖子将衣柜床铺擦个干净,锃光瓦亮,待干了,这才锁好门出去。   再添些柴米油盐,月底就可直接拎包入住了。   这些东西在祥和街有卖,方子晨刚从铺子里出来,就‘咦’了一声。   “杨叔?”   杨慕涛循声回望,见到他,还有些惊。   “方小子,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房啊!”方子晨说。   杨慕涛闻言,便想起来了,早些时候方子晨同他说过这事儿,他朝后头望,铺子大门紧闭,上头挂了把新锁。   “租到了?”   “嗯!”方子晨笑着,喜滋滋的:“你要看一下吗?月底我入住新房,有空过来吃顿饭啊!”   这算哪门子的入住新房?   人入住新房喊过去吃饭,多是要送礼的。   杨慕涛瞪了他一眼,又想占他便宜,这死小子。   里里外外简单逛了一圈,杨慕涛道:“这后院还算大,租金怕是不少吧!”   “你猜我多少银子拿下的?”方子晨说。   杨慕涛评估一番:“按市价,怎么的也得十六七两吧!”   “错。”   “那多少啊?”杨慕涛看他,若是多过十六七,这小子在他话落时怕是要直接跳脚囔着要找牙行了,如今笑成这副鬼样子,想来是占了大便宜。   他试探:“十四两?”   方子晨插着腰,还是摇头:“错。”   “十三两?”   “不对。”   ······   “十两?”   方子晨这下点头了:“嗯啊,赚大发了。”   杨慕涛蹙起眉,这月租低成这样,这铺子怕是有问题。   牙行不可能做亏本生意的,杨慕涛又回身逛了一圈,最后道:“屋子瞧着是没问题,但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这房子不会是死过人或者闹鬼什么的吧!”   “瞎说。”方子晨瞪他:“怎么会闹鬼呢!这个价都是我凭实力砍的,再说了,闹鬼就闹鬼,老子住进去,闹一个,老子打死一双。”   杨慕涛无言。   瞧着这话,这小子怕是为了占那点便宜,连鬼屋都敢住了。   方子晨炫了一番,问起正事:“叔你来源州干嘛呢?”   但凡换个人,杨慕涛都难以启齿了,不过那天方子晨目睹了全过程,也晓得这事,他便也不遮掩。   前儿他同好友来源州谈生意,杨家老二来找他,说郑晓玲前几月在苏平镇那儿产了一女婴,让他过去看看。   当初气上头,大家都不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会是杨家的种,如今大半年过去,气也消了差不多,冷静后便又觉得这事虽是没有可能,但万一呢?   如果真是杨家的种,那必是不能留在那种地方的。   吴老源州户籍,当初郑晓玲便被押回源州问审,谋害举人老爷可不是小罪,杨管家被判流放,按律令,郑晓玲应被发放边州服徭役,但当初她怀着身孕,路途遥远颠簸,知府便将她发放至苏平镇,修理官道。   杨家老二消息灵通,得知郑晓玲产了一女,便给杨慕涛去信,让他去看看,杨慕涛个被戴绿帽,哪里肯去,前儿杨老二亲自找上门,好说歹说一通,杨慕涛才勉强答应跑一遭。   先前是搭友人马车前来,今儿杨老二家马车不得闲,杨慕涛出来自行找车,没成想遇上了方子晨。   一个人去倒也是寂寞,他开口:“方小子,要不你同我前去吧!”   “啊?”方子晨不太想去,他还想着今儿买了油盐酱醋,明儿就回家呢!可是杨慕涛待他不薄啊!如今难得开口,就······就舍命陪君子吧!   在城门搭了马车,一路晃悠悠的。   苏平镇离源州大半天的路程,比扶安镇还近些,下午三点便可抵达。   方子晨被颠得慌,马车刚出发不久他就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软乎乎的瘫在一旁。   杨慕涛都没想到这平日吊儿郎当的人竟还晕马车。   早知道就不喊着来了。   行驶着,突然前头传来一阵马蹄声,路面似都被震动。   车夫赶忙将马车赶到路边,杨慕涛正想问出什么事儿了,就见方子晨回光返照一样,速度极快的蹦起来,撩开帘子将头窜出马车。   “怎么回事啊?”   马夫似乎见惯不惊:“有官老爷,咱得让道,两位客人怕是要等一下了。”   夏季闷热,马车里更是如此,官道上不少车辆都停让到两旁,下车张望。   方子晨也跳了下去,迎面一阵热风和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马车里虽闷,但至少阴凉,外头直接跟烤炉一样了。   这一段是条平坦的直行路,大概四百多米,尽头是个拐弯。   周边山林叠嶂,山顶层林尽染,正中午阳光炙热明烈,蝉鸣绕耳,路旁的野草都被晒得几近枯萎,马蹄响了好一片刻,脚下地面碎石都被震动,如沸水中跳动的气泡一样,接着前方有小兵策马而来——喊人让道。   好生嚣张,这架势也好生气派。   方子晨折了几根树叶繁茂的树枝盖在头顶上,依着马车听周边人议论纷纷。   “这是哪位官老爷啊?”   “不晓得咧。”   马儿从跟前奔过去。   这同衙门里的官差不一样,这小兵身披盔甲,头戴铁制军帽,暗红色的军服上,胸前绣着个大字。   【秦】   “这是秦家兵!!!”有人惊呼出声:“会不会是镇国大将军。”   “应该是了。”   “秦家兵,我的天啊!今儿不虚此行!”   正常镇国将军位从正二品,但这镇国大将军不一样,加了个大字,位从正一品,且这不算,人还是大夏唯一一位世袭的异姓王。   地面震荡得越发厉害,马蹄闹耳。   对方人应该很多,怕是千人往上,若是只几百,阵势不至于如此之大。   快赶上地震了。   方子晨没见过这种场面,听着周边人叽叽喳喳的,也跟着激动。   寻常官员出行是没这阵仗的。   这种天来往的,多是些走南闯北的商人,这帮人消息最是灵通。   有一富商模样的汉子道:“上次我去环南那边,听说镇国大将军回京叙职,如今算算时间,也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大夏开国之期,是由夏家,秦家,周家共同打下的。这秦家和周家俩老祖乃同门师兄,不喜朝堂纷争,于是共同拥护夏家坐上了皇位。秦周两家则被封王。   大夏南边靠近朝国,北边同西周相邻,两国对大夏可谓是虎视眈眈又垂涎欲滴。   加之东边和西边部落林立,皇上便派秦家镇守东南,周家镇守西北。   三家共同守护大夏,护其子民。   朝代更替,秦周两家未被皇室打压,却也渐渐凋零。   有人言,此乃盛宠而衰。   周家没落得厉害,凡大家族多是三妻四妾子孙满堂,可周家、秦家却恰恰与之相反,两家男儿遵从师训,不得纳妾寻三,终身只一正室,周家历代多是娶的夫郎,哥儿生子本就不易,渐渐的,世家大族于二十多年前唯一的血脉也不幸亡故。   周家彻底绝了后。   一代世家大族,落下帷幕,退出历史。   秦家情况同周家比,虽没‘灭门’,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比周家堪堪强一点,如今也到了绝后的地步。   秦老爷子育有二子,大儿子同左相家的哥儿成了婚,可谓强强联姻,这左相家的哥儿孟如清,听说也是个不得了的,坊间传言,此人长得甚是好看,气貌非凡,颇有些天下无双之势,是出了名的‘美人’,听闻未出嫁时,求娶的儿郎,能从左相府门口排到京城门口,不过后来听说不知怎的,认识了同父亲回京祭祖的秦家老大,被秦家老大一眼相中,秦家老大死追猛打,半夜翻墙入府,与人家哥儿门外念了一首‘诗’。   ‘我爱你,你爱我,你是我的甜蜜蜜。’   这话实在肉麻又混不正经下流得紧,孟如清直接叫人端着方才泡过脚的水从窗户那里泼了出去。   秦恒煊被浇了个透心凉,但他没灰心,相反越挫越勇,在丫鬟要喊人前,将一信封塞到了门缝里。   彼时秦恒煊方十七岁,正是叛逆好玩的年纪,他话本看得多,崇拜那劫富济贫的独眼盗贼,右边眼睛学人带了只黑色的眼罩。   秦家军进城那天浩浩荡荡,阵势极大,孟如清在酒楼临窗瞧得并不清切,秦恒煊却透过马车车窗,一眼看中了他。 第227章   孟如清将秦恒煊半夜爬墙的事告知他娘,京中就那么几个富人圈子,左相夫人同秦夫人也算旧相识,便说无碍,将人之子,总是野些,不同他们文人世家,最重繁文缛节,这人心性不坏,可以认识一下,如果觉得合适,倒也是一桩好姻缘。   秦恒煊半夜拜访多次后,孟如清被缠得没办法,府中虽加了巡逻的侍卫,但秦恒煊总有办法躲开人摸进来,孟如清七夕那天应邀而去,见秦恒煊吃了一惊,只觉得受骗了。   “你是个瞎子?你怎么都没说过?”   秦恒煊觉得这话不对,瞎子是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他好歹还有一只眼呢!而且······   “我说了呀!”   孟如清盯着他的黑色眼罩,一脸懵相的看他:“你什么时候说了?”   秦恒煊回:“信上啊!”   秦恒煊追人,那是孟得很,才十几天,他写的信,没有一百封也有九十九封,孟如清每封都看了,但大部分的信都是写些边境风土人情和些趣事儿,余下的,多是在吹和说些肉麻话,晓是如此,孟如清依旧是一字一句的来回看,他记性极好,若秦恒煊有写过,他定是不会忘。   “你哪有写,我都没看到。”   “我说我一眼看上你。”秦恒煊说。   孟如清点点头,也没反应过来,听他用微沉浑厚的声音说出这话,心不受控制的噗通乱跳,脸上浮起两坨红,还有些娇羞。   秦恒煊虽带着眼罩,却风姿不减,依旧英俊不凡,他见孟如清只顾着害羞,抬手敲他头,有些无奈:“你怎么这么傻,我有两只眼睛,要是两只眼睛都好,我定然是写两眼看上你啊!我只剩一只眼,那不就是一眼看上你吗?”   孟如清哑口无言,竟无法反驳。   京城不缺世家公子,这帮子弟多是文采翩翩的佳公子,孟如清第一次接触秦恒煊这样热烈大胆又不拘一格的,虽爱慕、追求之人无数,但他很快便被秦恒煊迷住了。   之后两人成了婚,如今算来已有十五年,可不知是何种原因,如今膝下竟无一子。   早些年京城有过传闻,说孟如清回京探亲时,已是身怀六甲,离京回南的路上曾诞下一子,结果被同行的侯府夫人不慎弄丢了,为此孟如清大病一场,甚至一度神智崩溃,闭门休养了好些年才好,秦家老将军派其副将回京,直接斩了侯府夫人。可这传言不可信,加之涉及到几大世家隐私,这事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大家对秦家关注得很,秦家若是有子,在孟如清怀孕初期怕是都恨不得敲得铜锣满天响,皇上都要亲自前去祝贺一番,满天下的宣扬了,而且秦家并非以权欺人的,侯府夫人若是不小心将孩子弄丢,秦家不至于如此,其中怕是有蹊跷,这事没再传,大家就当了故事听。   秦家小儿子是个断袖,秦家要绝后,也是迟早的事儿。   除去皇氏,秦家手握重兵,可谓倾权朝野,即便是皇上,也得礼让三分。   历朝历代,这般人物,皇上定是不敢留的,可秦家有先皇御赐的宝剑和殊荣——上可斩昏君,下可保全   皇上哪里敢动?   而且,大夏没了秦家,那也是要完。   如今朝国没敢打过来,便是忌惮于秦像西周,周家一没落,人就迫不及待的打过来了,提拔新封的将军领兵打仗的本事到底是不行,如今打了十几年之久,也没能把人彻底从边境打出去。   皇上如今是寝食难安,都恨不得给秦老将军多赐个十几二十个妾,再生几个,可不行啊!先不说祖训难违,便是那秦老夫人,同太后更是表亲的姐妹,感情甚是好,人在京城未嫁时,便以彪悍出名,一条鞭子,心情不爽逢人便抽,皇上若是敢下旨,她怕是要立马从南边一路抽回来了。   那秦家大儿子明是武将世家出身,却偏不喜舞刀弄枪,就好那诗文,明是军人的脾性,偏的长了一副文质彬彬的姿态潇洒样,而且还手无缚鸡之力,一点都没传到秦家优良血性,甚至见血就晕,如此,也不能继承‘家业’了。   秦家顶级世家,但离没落也不远了。   众人说着,不由感叹。   方子晨听得有趣,忽而有人激动的扬声喊:“来了来了······”   官道两侧骑兵开道,各个腰间备剑,中间步兵举着旗,旗帜随风飘展,上头也只一字。   【秦】   后面再一方阵,全是握着长枪的。   步兵昂首挺胸,精神抖擞,身姿威武,步伐整齐划一,铿锵有力,马儿毛发乌亮,四肢修长健硕,长长的鬃毛披散着,脚上配着铁蹄。   皇帝出巡,大概也就这阵仗了。   由此可见,秦家到底是何等权贵了。   方子晨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正在吃草的马,顿觉得没眼看。   就两字——寒碜。   胖子和肌肉猛男,没得比的。   这兵多得夸张,浩浩荡荡过去,大半响,才瞧见中央护着的马车。   方子晨瞧着又心酸了。   那两辆马车跟个小房子似的,皆由三匹红马拉着,外头瞧着就极及奢华,轮子高大,车轮宽敞,这防震效果想来是顶顶好,自己若是坐的这般马车,还会晕吗?   那必是不能的。   后头还跟着七八辆小马车,应该是随行的丫鬟小厮。   旁边行人瞧得羡慕,方才还敢窃窃私语,如今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一个,就怕冲撞到了贵人。   这帮兵,上场杀敌的,身上煞气重,有些人都怕得不敢看,更别说旁的了。   方子晨头顶绿叶,一身浅色调的长衣,窄腰肩宽,身子挺拔,着实惹眼得紧。   骑兵们目不斜视,但余光还是忍不住扫了他几眼。   马车行至近前,第二辆车窗被一双玉手掀开,里面的人像是只随意一扫,然后目光落在方子晨身上。   方子晨举着衣袖遮脸,只堪堪露着一双黑玛瑙似的眼睛。   那人头上只简单插着根青色发簪,同他对视几秒,同样黑漆漆的眼睛落到方子晨的眼里,谁也不肯先移开。   方子晨呼吸一窒。   灼热已经连着好些时日,泥土路被晒得皲裂,马蹄践踏过去,扬起的灰尘实在太大,方子晨见他秀眉微蹙,旁边有个背影窜入视线,墨发如瀑,不知同他说了什么,不过片刻便放了车帘。   方子晨身子僵着不动,整个人都呆了,马蹄依旧,可在这几乎震耳欲聋的声音中,他听到自己机关枪扫射一样,突突突的心跳,心脏仿佛要冲破胸膛跳出来。   直到军队离去,杨慕涛喊了他几声,他才匆匆收回视线。   杨慕涛瞧他脸色不太对,似是有些诧异,有些不可置信,只以为他是被震到了。   方子晨一时语塞,上了马车,不住的摸着脸。   左边摸两下,右边摸两下,仿佛女子对镜自怜,杨慕涛都快瞧不下去了,轻轻踢了他脚尖一下:“你在干嘛?”   方子晨闷闷的没有说话。   刚他觉得自己有点像鸣人,一分身坐在那马车上,可吓死他了。   他娘的。   常人言,宁可胖得精致,也不愿瘦得雷同。他这出挑的模样,竟他娘的还撞脸了。   不过方子晨倒也没多想,隔着个时空呢!世界上虽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但相似还是有的,像昨儿给他介绍房的牙行管事,就跟河大愣有七分像。   两方人马像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马车里,一眉眼清冷疏离,模样妖孽般的哥儿又掀了车帘,伸头出去往后看,可惜黄尘滚滚,阻了视线,旁边骑兵夹着马肚过来。   “主君可是有何吩咐?”   “······无事。”   车里原本躺着的男人撑起上身,墨发凌乱的散着,垂眼看他。   “看什么?”   “没。”他声音低低的,可是并没有被马蹄声掩盖住,相反在马车里极为清晰。   孟如清眉头依旧紧蹙,胸口又涨又闷,分辨不出那些都是些什么情绪,只是凭着本能,想撩开车帘往后看。   刚同那小后生对视,不知何缘由,似乎有什么东西急促碰撞在他的胸口,让他整个人都觉得不太舒服。或者说,从入京后,他心里便一直都不舒坦,如今那股不舒坦方才达至顶峰。   秦恒煊倾身靠过来,轻轻拍他后背:“别多想了,要不躺一会吧!”   孟如清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秦恒煊刚刚的事,如果说了,会不会触到秦恒煊的伤疤?毕竟因着这事,秦恒煊变了个人似的,两人之间也有了隔阂,如今两人感情好不容易恢复了点······   想了想,孟如清摇摇头,闭上眼没再说话。他是魔怔了。   秦恒煊收回手,靠着车壁,垂下眼眸,也没说话。   秦家兵马实在太多,让道就让了差不多一小时,下午四点半,两人才抵达苏平镇。方子晨去了半条命,杨慕涛见他脸色苍白,好像土已经埋到了脖子下,再走两步就要断气了,便说找家客栈先休息一下,方子晨摇头,说没事,请他喝碗茶,他就能满血复活了。 第228章   两碗茶喝下去,方子晨眼神灼灼发亮,又瞬间生龙活虎了。   杨慕涛瞧着不是因为茶的原因,而是他出了茶钱,方子晨占了他几文钱的便宜,心里美了,人就精神了。   他悠长的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说这小子抠,大方起来又大方得紧,都舍得去糕品斋给他夫郎和儿子买甜点,说不扣,又尽想着占便宜。   但无论如何,心性品德到底是好的,他贪财,可在醉宵楼做了那般久,就没昧过他一文钱,教杨铭逸,那也是倾囊相授,丝毫没藏私。   郑晓玲虽说是在苏平镇,但其实是在苏平镇管辖下的一个小地方,他们这种劳役出来服刑的,大多住在外边。   苏平镇之前有条小路同往冀州,如今来往商户增多,先时那条小道不足两米宽,马车行不过去,官府派人视察一番后,觉得需要进行加改。   这种活儿累人,古代没器械,挖土修路全是凭人一双手,遇到堵路的巨石要凿开,树要砍,根要挖,泥要搬,土要夯实,若是冬季倒还好,夏季光站着都要晒死个人,何况还要做这些苦力活。   吃的也不够好,若是遇上那监工的好官差,大家躲懒,他还能睁只眼闭只眼,若是苦命遇上那不好的,伸个腰他都能一脚踹过来。   因此服牢役和劳役的,大多数都熬不过来,大家宁愿舍些银钱,也不愿远赴地方服这劳役。   路修到哪,大家便睡到哪,总不至于还要大老远跑回衙门睡牢房。   风餐露宿的,不是辛苦二字便能道尽。   方子晨和杨慕涛下了马车,又转了牛车,几番折腾,总算到了地。   方子晨跳下牛车看去,眉头蹙了起来。   前头百来余人,正哼哧哼哧的干着活,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头发蓬乱,面上脏污,一时倒也没瞧见郑晓玲。   有一汉子躲懒,被巡查的官兵抽了过去。   “他娘的,老子刚一转身你就坐下了,屁股重多是不是?”话落又一鞭子抽过去。   也不知是这甩鞭子的太过厉害,还是对方皮太过水嫩,直接皮开肉绽。   那汉子频频求饶。   “爷,爷,别打了,别打了,小的不敢了,小的不敢了。”   他脚上带着脚链,这不是服劳役的,这是罪犯呢!   方子晨也没觉得可怜,恶有恶报便是如此了。若是孙宗泽在这里,那就更好了,他非得过去再踹上两脚。   方子晨刚出神片刻,三个官兵握着腰间的大刀过来了。   “尔等何人?”   这话刚一响,后头又来了三官兵。   这是要包饺子??   实在是不得不妨,那些牢犯同伙常来此劫人,三天两头的搞事,路未通,路头也挂了告示,常人不会来。   方子晨眨着眼,杨慕涛冷汗都下来了,他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没碰上过这种事儿,就来看个人,咋滴这般呢?搞得像是被围攻一样。   “别动手,别动手,我们可是大大的良民。”方子晨赶紧从衣兜里掏了铭牌出来,上头刻着字。   官兵接过一看,态度立时就变了。   “原来是方秀才,方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秀才虽未有官身,可见官不跪,可领朝廷发的月例,便比寻常人都厉害了。   这帮人虽也是官差,但同那举人也是一样,分三六九等,这帮看守劳役的,前头有个官字,但人也不过一届白身,若是不拿鸡毛当令箭,跟普通百姓也无甚差别。   而且,都是领着朝廷的月供,官差一月不过几百文,谁领得多,谁自然就更牛逼些。   方子晨一月能领二两银子呢!人家可不得敬着。   方子晨摆摆手,又把铭牌塞了回去。   这东西多是挂在腰间,不过这几天都在看房,方子晨便收起来了。若是挂在腰间,街上人挤,被那不识货的当玉佩偷了可如何是好?   去衙门领月供,可不是刷脸就能领的,人家还要认这牌子,缺一不可呢!   “不知方秀才来此是有何贵干?”官差问。   方子晨朝前头正在干活的黑压压的人群看:“我找人。”   一官差恭敬道:“不知是谁?可需小的帮您?”   方子晨说:“郑晓玲。”   小兵闻言,拧起眉,这队伍里,就郑晓玲一女的,而且先时还大着个肚子,官差对她印象颇深,直接道:“她在前头,请两位跟我来。”   杨慕涛松了口气,拍了拍方子晨的肩膀,若是没那铭牌,他怕是要废好一番口舌。   一路过去,方子晨见旁边不远的空地铺着一层稻草,想来大家晚上便是直接睡在了此处。   两个汉子正在煮饭,一口大铁锅,那菜也没洗,搁案板上简单的砍了三两下,然后扔进锅里,接着又倒了些黄灿灿的玉米粉,拿着木衩子开始搅拌。   跟煮猪食似的,简单又粗暴。   方子晨看得目瞪口呆。   走了片刻,官兵顿住脚,抬手一指:“那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方子晨定眼看去,瞧了半会,扭头问杨慕涛:“是不是啊?”   杨慕涛眉头紧蹙,喉咙像是发疼,嗓音沉得厉害:“······应该是吧!”   不怪方子晨和杨慕涛认不出来,只不过大半年不见,郑晓玲就变得厉害,以前她是府里的当家主母,吃穿用度无一不好,身前跟着伺候的丫鬟就有好几人,不用任何操劳,精细养着,不受风雨侵袭,那是一副贵妇样,四十多岁,瞧着也不过三十几。   可真实年纪摆在那,那是改变不了的,干了大半年的辛苦活,风吹日晒,人沧桑得厉害。   如今瞧着又黑又瘦,衣衫破破烂烂,脚上一双草鞋,脚裸还栓着铁链,这会再同杨慕涛站在一起,若是不认识的,说是他娘,估计都有人信。   都认不出来了,没有一点当初的样。   郑晓玲正在挖土,背上还背着个孩子,条件有限,那孩子只一破烂衣裳绑着。   说是衣裳都抬举,应是几段袖子缝合而成的。   见方子晨和杨慕涛脸色不太对,领路的官差解释两句。   先时郑晓玲大着个肚子,官差并不是毫无人性,便给她安排些轻松活儿,让她去做饭。   这饭做的简单,不像客栈酒馆里做的那般复杂,只需煮熟了便可,且一日两餐,煮好了她便能休息,但郑晓玲连生火都不会,她被押回源州问责时,便晓得杨家不会帮她了,于是她把希望寄托在娘家上,可直到被押来苏平镇时,郑晓玲才晓得,娘家也把她抛弃了。   她活儿不会做,就会哭,先时哭得凄惨,又挺着个肚子,大家不晓得她犯了什么罪,便还觉得她可怜,可哭多了,渐渐的大家也就觉得烦。   她饭煮了三天依旧煮不熟,这不是活儿不会种的问题,而是态度的问题了。   有一来服劳役的汉子便说了她两句,郑晓玲脾气一时难改过来,便出言不逊,辱骂对方卑贱,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说他这种人,就只配吃这种东西。   一棍子打死一帮人,这话惹怒不少人,连官差都听不下去,后来便再没‘可怜’她,旁人干什么,她便干什么。   起初郑晓玲捏着锄头,说锄头太重,举不起来,官差一鞭子抽过去,郑晓玲哭着,说举起了举起来了,不要打了。   她劳累过度,孩子便早产了。郑晓玲吃不好,睡不好,奶水都没有,于是吃饭时,她挑着玉米糊糊喂孩子,这才勉强活到了现在。   后来大概是看懂了局势,郑晓玲变了个人一样,做事勤勤恳恳,大家都是苦命的,先时看不惯她的汉子,在她生产时,还帮了忙。   背上孩子咿呀一声,小脚蹬了蹬,郑晓玲摸了摸,孩子没尿,便扭头看她要干什么,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杨慕涛,整个人顿了一下。   她以为是高温疲惫下产生的幻觉,于是试探的喃喃喊了一声:“当家的?”   郑晓玲抬起手臂,囫囵的擦了下眼睛。杨慕涛没有动,也没有消失。   她瞪大了眼。   “当家的!”   语气中难掩的震惊和高兴。   郑晓玲扔了锄头跑过来,老叟一样满是褶皱干枯的双手紧紧抓着杨慕涛的手腕,像是落水之人抓着最后一块浮板,眼里渴望明显:“当家的,真的是你,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杨慕涛手腕被抓得生疼,他从不晓得郑晓玲力劲竟能如此之大。   他不说话,郑晓玲就慌了:“当家的,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不要呆在这里,这儿压根就不是人呆的,你带我回去,带我回去,求你了。”   如今求有什么用?   杨慕涛也不过一届商人,在扶安镇有些名声,可出了扶安镇,他又算个什么?   就冲方才,若是扶安镇的官差,没谁敢那边呵斥他,可源州的官兵就是敢。   知府已定了罪,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不顾郑晓玲的挣扎,一一掰开她的手,躲开她满载希翼和滚烫到几乎能灼伤人的视线。   “我来看一下孩子。”   郑晓玲身子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往后退了半步,一手往后圈住孩子,垂着头,没再哭诉,也没再求。 第229章   不需过多的言语,只一动作,和对方躲避的姿态,杨慕涛就晓得了。   他来时就没奢望,因此这会也就谈不上失望。   郑晓玲给他戴绿帽,他不是不气,可那天郑晓玲一声声的质问,在夜深人静时,他再回想,也觉得并不无道理。   这个时代,有钱的男人,谁不三妻四妾?也有人只守着一个人过的,可那毕竟是少数,他年少时就花心,他承认他见一个爱一个,但同郑晓玲在一起的时候,他便明确的表示过了,是郑晓玲自己说没事,说不介意。   若是没说,若是他主动求娶,那对于郑晓玲,他是辜负的,郑晓玲给他戴绿帽,他都不至于那般恨,可当初明明是郑晓玲······   男的能三妻四妾,女的为什么不行?   杨慕涛也不晓得为什么不行,时代如此了,他能如何。   他没欺骗过郑晓玲,郑晓玲自愿往他身上挨,怨谁呢?   大半年过去,当初恨得牙都痒,如今见人过成这般,到底是有些不忍了。   沉默了片刻,他伸出手,说:“给我看看孩子。”   郑晓玲没有动,抬眸定定看他好一会,这才解了背带,把孩子抱到胸前,再颤颤的递过去。   孩子已经几个月大了,因为吃不好,瘦瘦小小,又黑黑,没有寻常孩子的白白胖胖,这会在杨慕涛的双手上,踢蹬着腿,咿呀咿呀的吐着儿话。   方子晨三两步凑过来,郑晓玲也才瞧见他,她迷糊了一下,似乎好一会才想起他是谁。   这古代没什么技术,多是滴血认亲,方子晨原本还以为杨慕涛也要整这一遭,刚都要跟官差张口借个碗了,不过瞧着郑晓玲说得激动,他便没好意思开口。   这会儿不用问了,这孩子一瞅,就知道定是杨管家的种无疑了。   方子晨看看孩子,又抬头看看杨慕涛,又看看郑晓玲,又默默的退到了一旁。   他这会儿,只适合当个隐形人,默默的看‘热闹’。   杨慕涛双手僵硬的捧着孩子没有说话,郑晓玲眼泪掉了下来。   她当初极度奢望肚子里的孩子是杨慕涛的,来到苏平镇,过得再苦再累,她都护着肚子,没让孩子受半点伤,就盼着孩子生下来,杨慕涛能来把她们接回去。   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的,也瞧不清模样,可不过半个月,模样长开了一点后,郑晓玲心便凉透了。   孩子不管是脸型,还是眉眼,都像极了杨管家,若是长得像自己,郑晓玲还能找借口,可······   最后残存的一丝希望破灭,杨慕涛不可能会来了,郑晓玲是浑浑噩噩,度日如年,今儿见到杨慕涛,她依旧觉得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杨慕涛看着孩子,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五味杂陈,他正要把孩子还回去,孩子突然勾住他的手,朝他笑了。   声音很清脆,笑容干净无暇。   杨慕涛动作顿住。   谁都没有再说话,悬挂在空中的太阳正缓慢西移,漫天层层叠叠的云被余晖浸透,已是傍晚,却依旧热得厉害。   方子晨站都站不住,蹲在一旁,不住的抹汗,官兵给他打了一碗水送上来,说让他别嫌弃。   方子晨哪里会嫌弃,咕噜咕噜喝下去,同官差唠起嗑。   前头有人在凿石,叮叮当当好一会响,几个汉子汗流浃背,脱力得铁锹都拿不稳,方子晨见一汉子手心的血泡都破了,正淌着血,那石头坚硬如铁,凿了这么大会,也就掉了层‘皮’,方子晨不由摇头,若他是包工头,早一炸药砸过去让那石头飞起来了。   落后不只要挨打,还要受罪。   哎······   做人啊!还是要知法守法才是,不然就该吃苦头了。   杨慕涛到底是心软的。   “孩子你要留着,还是让我帮你带回去?”   他心软,但也不会自己养,孩子长得实在像极了管家,他若日日瞅着,心里难免膈应。   “你是想送回去给我爹娘吗?”郑晓玲突然问。   “嗯!”   得了回应,郑晓玲又垂下头没再说话。   这儿的条件实在不好,这百来人,除去劳役,还有几十个牢役,里头有些汉子心地倒是好,但也有那么几个黑心肠的。   作奸犯科的,能有几个是好的呢?有些是一时糊涂,有些是受人怂恿,有些是迫不得已,有些是遭人冤枉,有些——便是真正的恶了。   当初她怀着身孕,大家没怎么样,如今孩子生下来,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就不对了,上次她进林子解手,还有人摸在后头,当时幸是嫌草割人没走远,她喊了两声,那人怕把官差招来,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就跑了。   郑晓玲也不傻,之后她天天都往官差眼前凑,半步不敢离开。   官道修完,下一站又不知去哪,她身子轻快了,怕是要被调到远方。   活儿累,十年牢役,她定是熬不过来,若是孩子跟着自己,到时候自己不在了,孩子该怎么办?   若是男孩也就算,偏是个女娃,如何能留在这种地方?   郑晓玲抱紧孩子,盯着她的小脸儿,泪扑簌簌的掉。   孩子长得像管事,她当初有过将她丢弃和扼杀的念头,她同管事做出这种事,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当初一时寂寞,被杨管事趁虚而入,杨管事心思也不蠢,她自己又想着报复杨慕涛,便同人厮混在了一起,两人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可她年纪大了,对孩子是渴望的,怀胎九月,鬼门关走一遭才把孩子生下来,后来孩子大了些,见了她就笑,她便没再动那些念头了。   孩子得送走,走了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但爹娘会愿意照顾孩子吗?她出了事,爹娘都未曾来看望一眼,即使是愿意照顾,怕是也当下人来养。   郑晓玲泪眼婆娑,把希望寄托在杨慕涛身上。   她哽道:“你不能养吗?”   方子晨:“······”   他这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啊?   你不能养吗?   养你屁股啊养!   郑晓玲依然是不要脸的。   杨慕涛心跟盘大,自愿做那冤种,他就能养。   杨慕涛都瞪大了眼,他几乎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   郑晓玲说:“孩子送回郑家我不放心,当家的,我知道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但孩子是无辜的,念在我们几十年夫妻的份上,我求你······”   “你别求我。”杨慕涛都气红了脸,方才那丝丝不忍和怜悯顷刻之间荡然无存,他怒火攻心,直接打断了郑晓玲的话:“你怎么有脸求我?你觉得我会养她吗?我能容得下她吗?”   “她是个孩子,是无辜的啊!是我自己对不起你,不是她。”郑晓玲说。   杨慕涛指着她:“她是个孩子,她无辜,那你当初对逸哥儿下手的时候,你有想过他也只是个孩子吗?他叫了你那么些年的娘,他年幼丧母,你可曾有怜悯过他一丝一毫?”   “我······”   “你尚且都做不到,如何觉得我就能?逸哥儿还同他不一样,她是怎么来的,需要我提醒你吗?”郑晓玲苍白了脸,杨慕涛却依旧不留情面:   “你晓得你爹娘的品性,我若是把孩子送过去,他们会养,只是不会把她养的很好,你也晓得我的品性,我是容易心软,但我的银子,我即使是拿去喂狗,我也不会在她身上花一分一毫,你懂吗?想让她进杨府享荣华富贵,你做梦。”   孩子生父便是个下人,孩子生出来,便也属下人、家生子,若是将来没什么奇遇,那也只能继承衣钵,怎的还妄想当小姐养了?   郑家肯养她已是不错。   郑晓玲抹着眼泪没说话,杨慕涛不肯养孩子,自己也养不了,那便只能送回郑家了。   孩子同杨慕涛没关系,但和郑家却是有血缘的。   若孩子是捡来的,或者合离带来的,养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杨家不缺那口吃的,可是这孩子······   设身处地的想,郑晓玲说的没错,孩子是无辜的,不该对她撒怨气,可是孩子这种出生,杨慕涛不愿养,倒也是情有可原。   临走前,杨慕涛给官兵塞了三十两,望人能多照佛照佛一下郑晓玲。   正如郑晓玲说的,几十年夫妻,没有感情,也有亲情,虽是怨对方做出这种事,但人不义,他却不能不仁。   当初抓奸,他气得厉害,也没想着要她命,只想着合离,郑晓玲却背着他对自己的儿子和岳丈下手。   吴老什么身份啊她也敢?走到这一步,全是贪心不足,自己做的,怨不得人。   两人又坐了牛车回镇上,离开是杨慕涛都没敢回头,他知道郑晓玲在看他,在哭,经此一别,也许以后都再也见不着了,可是······事到如今,已是没有任何办法了。   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懂了什么,也哭得厉害,直到坐上在远处等着的牛车,车轮咕噜噜响,她才抽泣着停下来。   回到镇上天色已晚,两人只得找了间客栈暂且住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三更!(-^〇^-) 第230章   杨慕涛不会抱孩子,一路托着,双臂酸得不行,便让方子晨抱会,方子晨自认有经验,接过孩子,放在腿上,给她吹口哨听,孩子呵呵笑,伸着手想抓他下巴,到了客栈进了房,杨慕涛便直接把孩子放床上了,出门找方子晨一起在大厅里吃了些,回到房里,听见孩子哭,哄也哄不好,又烦起来。   孩子应该是饿了,但吃什么?   小二在忙,他也找不着人问,想着方子晨总是一副老子最屌,上可知天文,下可知知地理的样,便去隔壁问他。   方子晨开了门白痴一样看他:“孩子吃什么?当然是喝奶了,难道还吃屎吗?这常识你都不懂。”   “怎么可能会不懂。”杨慕涛拧着眉:“问题是这个时辰去哪找奶,你有吗?”   也对。   这大晚上的,还真不好弄。   “那让小二熬点粥水给她喝吧!这个她应该能吃。”方子晨讪讪的说:“总不能饿一晚啊!”   也只能这样了。   隔天一早两人便退了房,寻着马车走了。   早上凉爽些,好赶路。   还未出城门,见着街道旁叫喊的小摊贩,方子晨让车夫停下来。   有人在买西瓜。   这玩意儿在扶安镇上可没见有,拿回去做冰镇西瓜吃,可爽歪歪了,赵哥儿和儿砸应该会喜欢。   啊~   这次出门都没还没给家里的几人买礼物呢!   这西瓜买得贵,商贩说是从外头运过来的,本地不产,一斤要十九文钱。   比肥猪肉还贵。   搁扶安镇怕是没什么人买,不过苏平镇比扶安镇繁华,大多数人还是吃得起的。   方子晨同商贩你来我往的讲价,杨慕涛瞧着都辛苦,喊他过来,掏了一两银子给他,说这西瓜他吃过,十九文不算得贵,不用讲价了,我给你买,方子晨笑呵呵的,丝毫不客气,接了银子塞兜里,当面应承了,结果扭头回去,又同人杀起价来。   杨慕涛:“······”   杨慕涛抱着孩子又坐回马车里。   方子晨干了快一斤口水,把价降到了一斤十六文,买了九个西瓜,背篓都装不下,小商贩灌了两口水,才起身在身后的板车上给他找了个麻袋。   这麻袋破了几个洞,装西瓜倒也能装,就是背着不太好看,和他气质不符,有损他帅气的形象。   方子晨不想要,可九个西瓜,他两只手,最多左右手各抱一个,头上再学人印度啊三顶一个,剩下六个呢?   杨慕涛又从马车里伸出头,看他对着一堆西瓜一副为难样,道:“那你少买点不就行了,两个够了,你家才几个人啊!多了也吃不完。”   这西瓜可不轻呢!   九个得五十多斤了。   “怎么会吃不完。”方子晨插着腰:“我儿砸吃东西可厉害了。”他包着个六斤多的西瓜,拍了拍:   “这样的,我儿砸一个人能一次吃一个。”   杨慕涛才不信。   乖仔小小个,矮溜溜的,肚子能有多大,怕是吃个鸡蛋都能吃饱了,还一西瓜,这牛吹得委实厉害。   西瓜甜甜的,只加了糖的冰棍,赵哥儿和两个孩子就喜欢得厉害,天天都要舔,赵哥儿闲时要吃,忙时手不得空,嘴里还要叼着。   乖仔更是过分,去个茅坑,还要抓一根蹲里面舔,方子晨不让,他又说不吃冰棍没有能量,屎拉不出来了。   父子两人是喜欢得紧,一桶水做出来的冰棍都不够吃,冰镇西瓜想来一定会更喜欢。   扶安镇上没有卖,好不容易碰上,肯定得买多一点。   这玩意儿不开,能留十几天,也不怕坏。   方子晨不管了,有损他帅气就有损吧!夫郎儿砸大过天。   马车晃悠悠的出了城门,一路向东,方子晨开了一个同杨慕涛一起吃。   行至半路,马车突然颠簸得厉害,方子晨屁股‘离席’,都飞了起来。   “操······”   杨慕涛抱着孩子被颠到一旁,摔到车壁上。   方子晨急急忙忙掀开车帘:“怎么回事啊?马车赶沟里去了?”   车夫捂着头,从地上爬起来。   “客官对不住对不住。”   方子晨蹙着眉:“怎么了?你没事吧?”   “车轮坏了。”车夫说。   “啥?”方子晨闻言跳下马车,蹲下身,只见车底下躺着几碎块。   是他们太重了吗?   好好的一木制车轮竟四分五裂了。   车夫退了些银子回来,说轮子坏了,送不了了,让他们自行想办法。   可这会半路上,压根不好拦车。   两人躲到树荫下,等了快两小时,有一牛车从小岔道出来。   上头坐了几个莽汉,衣衫邋遢,方子晨跑过去拦车,问赶车的老汉能不能搭个车,不白坐,给银子的那一种。   有银子,那自然是能的。   方子晨跑回来,背了西瓜同杨慕涛坐上去。   那几个汉子瞧着他们衣裳富贵,退到车里面,让了一片空位出来。   牛车算是低配版的‘敞篷车’,晒得很,裸露在外的皮肤似乎都三分熟了,火辣辣的疼,孩子在杨慕涛怀里很安静,眼睛四处望,她当是习惯了,这般炎热竟都没有哭闹,可这般热,大人都受不住,何况一孩子。   方子晨让老汉停一下,如法炮制又跑到路旁折了两树杈回来,挨着杨慕涛坐。   杨慕涛抹了下汗,终于凉快了些。   初时汉子们还有些拘谨,大气都没敢喘,方子晨同他们搭话,聊没两下就热络起来了。   这几人是从牛家村里来的,正要去源州找活儿做。   正中午阳光炽热又耀眼,临近源州时,对面坐最里头的一汉子张开手掌横在额头上遮阳,他鼻子动了动,像在嗅什么味道。   “嗯??”   方子晨看过去:“怎么了?”   汉子说:“这源州的太阳怎么有一股屎味?”   方子晨:“······”   杨慕涛:“······”   那汉子旁边坐着的那个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刚半道上你说肚子疼,我同你去拉屎,你嫌那树叶割屁股,用手擦都没有洗,能不有味啊?”   “我不是抹树叶上了吗?”汉子拧着眉说。   “那肯定还有味啊!”   “不可能吧!我闻一下,哎呦,还真有。”   杨慕涛:“······”   方子晨:“······”   我滴个娘啊!   方子晨听着都要呕了。   还好对方离他远,没挨着他和杨慕涛。   晓是如此,两人还是默契的往外移了移。   一到源州,方子晨喊了停,迫不及待的从车上跳下来,说什么都不想坐了,杨慕涛也同他一起。   郑家不在扶安镇,孩子虽是不怎么闹,可杨慕涛也不想再管了,他没有经验,抱孩子时总是心惊肉跳,就怕孩子突然哭闹起来,这会就想早早送回郑家去。   方子晨还要忙,也不同路,两人便分开走了。   又去购了油盐酱醋,方子晨仔细想了想,好像什么都不缺,便打算先回家了。   床上用品不用买,到时候从家里带,家里那些被褥都是新添置的,赵哥儿买时都是买的最厚最好的,还可以用好些年,方子晨也不是常居源州,重新买倒也可以,但以后若是没发生什么事儿,也许以后他们都不会再回小河村了。   进士授官不得在户籍所在地任职,状元多是留京进翰林,“状元”的职名叫做“翰林院修撰”,是个从六品官,相当于现在的地区任职级别;而“榜眼”、“探花”二人,则封授为“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官职,相当于现在的县长之职,是个地地道道的“芝麻官”。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即是要考,方子晨还是想考第一。   举人第一名月例多,想来状元也是如此,而且也官大一级,傻了才去想那榜眼和探花。   留京,再想回来可就难了,若是换了本地土著,人家可能逢年过节什么的还要回来祭祖探亲,他个外来人口,亲也没有,祖宗也不在这,大概率是不会回来了,被子留着也就没用了,该拿的还是都拿走,毕竟那房子也不是他的。   前儿他同杨慕涛去苏平镇,有让人帮着给黎艺盛带过话,如今见他来取马要回去,黎艺盛很是不舍,他抱着方子晨送的西瓜,对方子晨道:“房子既然已经租好了,那你快点搬过来呗。”   黎艺盛一人在源州拼搏,除去谢家,举目无亲,以前没同谢肖宇说开,谢家人待他还挺好,过节时总喊他过去吃饭,后来知道他和谢肖宇的事,谢家大概是觉得他痴心妄想想吃天鹅肉,觉得谢肖宇闹着和黎艺兴退亲是受他挑拨,上次谢夫人便寻上门来。   人到底是官家夫人,说话含蓄,但其意思,却着实难听。   大意不过是,谢肖宇乃官家哥儿,其择选的夫婿,定然不能是区区一届白身,谢黎两家虽是世交,但这并不意味着黎艺盛能近水楼台先得月,谢夫人让他别心存妄想,以前想着黎艺兴有出息,谢家才同意早早定下来,可黎艺兴不争气,区区府试都未得过,自是要退亲,不过谢家已经有人合适的人选,让黎艺盛不要纠缠,不然闹大了,到时两家都不好看。   谢夫人临走前,还说近段时间府上忙,没空招待,让他以后不要过去了。   黎艺盛同方子晨感情好,就想着他来了,闲时能上门去唠唠嗑。 第231章   方子晨正在分西瓜,想装两袋,然后套在马脖子上,不然一袋挤囊囊的,不好放,闻言敷衍的应了一声。   黎艺盛知道这人德性,也不废话,祭出杀手锏。   “你儿子我都还没见过,你若是带来,我定是要给他准备一份厚礼。”   “那你可以先备着留后面给嘛!”方子晨抬头,道:“镇上那铺子还没到期呢!东西也要整理,来不了那么快。”   黎艺盛补:“过时不候。”   方子晨手顿了一下,很不开心。   “你这人没有诚心,你若是诚意满满,我可能会考虑考虑。”   “你要上天啊!”黎艺盛踢他屁股,没怎么用力。   方子晨躲到一边:“你说吧!那厚礼你准备多厚?三十两往上走吗?”   “三十两往下,我拿得出手吗?”黎艺盛说:“你儿子不就是我儿子,给儿子买的,自然是最好的。”   方子晨眉开眼笑,立即高兴了。   “那你多准备一份,我有两个儿子呢!”   黎艺盛:“······”   真是惯会胡说八道,他一个都没有呢!方子晨有一个了还不行,还想驴他说有两个,想占他礼,没门。   “你上次不是说,你只有一个儿子吗?”   方子晨回:“是只有一个儿子啊!另一个是个哥儿。”   黎艺盛:“······”   “哥儿不算儿子的。”方子晨补充完,拧着眉思考了会:“他应该算半个儿子半个女儿,我府试那会还没有呢!所以我之前没有跟你提很正常,如今既然说了,你该怎么准备,我想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黎艺盛:“······”   黎艺盛一指门口:“你快走吧!拜托你了。”   即使黎艺盛不说,方子晨也想赶紧动身来了。   这铺子租下来了,总不能空着,镇上的铺子虽没到期,但那铺子一月才多少月租啊?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而且源州人多,生意应该更好做。   方子晨一路策马而去,到扶安镇时,也不过正中午,方子晨去还了马,又给了个西瓜当谢礼。   赌馆老大没要,只说真想谢,让他夫郎再给他泡些鸡爪。   方子晨白他一眼,说店里有卖,想吃自个过去拿,结果一说起这个,赌馆老大便气,他差人去买了几次,六次有四次都是空手而归的。   泡鸡爪酸酸辣辣,而且也不晓得咋做的,还凉嗖嗖,这种天吃最是开胃,可惜这吃食实在太受欢迎,赌馆离方家铺子太远,每次派了人过去,店门口的队伍已经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方子晨倒也够义气:“那我跟周哥儿说一声,以后给你留些。”   赌馆老大这才开心了。   方子晨又去了一趟醉宵楼,想着这西瓜是杨慕涛出的银子,他得给人哥儿送一个过去,结果到店里,竟发现自己儿砸也在。   “父亲回来咯,父亲回来咯~”方子晨刚到门口,乖仔就瞅见他了,高兴得双眸发光直跳脚,转了两圈才朝方子晨扑过去。   “儿砸~”方子晨直接丢了西瓜张开手接住他,夹着他腋下一把将他举起来,亲他脸:“哎呦,几天不见,我儿砸重了,快抱不动了呢!”   “不重不重不重~”乖仔紧紧抱着方子晨的脖子,同他蹭蹭脸:“乖仔想父亲,想滴食不下咽,辗转反侧,寝食难安,苟延残喘,气息不畅,身娇体弱,都瘦鸟咯,肚子扁扁滴,肋骨一根一根凸凸滴。”   方子晨:“······”   成语不是这么用的啊!!   而且肋骨不是一根一根,难道还能是半根不成?   乖仔揽着方子晨的脖子奶呼奶呼的说:“乖仔昨天做梦,白骨精来找乖仔,她都说乖仔瘦瘦,像她儿几,要带乖仔走,吓喜乖仔哟,乖仔怕怕滴,都晕过去鸟,一宿没醒。”   方子晨:“······”   当他傻的吗?睡着就睡着呗,还说晕。   这死孩子。   方子晨捏他屁股:“你怎么在这里啊?”   乖仔噘着小嘴儿亲了方子晨一口,又扯着袖子给方子晨擦额头上的汗,才道:“来看杨猪。”他迫不及待的开始告状,委屈道:“乖仔在家无聊无聊滴,爹爹不给乖仔喂鸡鸡。”   方子晨没问为什么,只好笑的看着他:“告诉父亲,你又喂死了几只鸡啊?”   乖仔眼神开始飘忽,神色忸怩,脸也开始泛红,听见方子晨笑,羞得把脸埋到他脖颈处,两只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领。   “父亲不准笑,不准笑哟~”   湿热的气息奔洒在脖颈上,有些痒,脸蹭过去,又软乎乎的,方子晨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   “方哥。”   杨铭逸正在柜台后面吃绿豆糕,下头还搁着一桶冰,应该是赵哥儿送来的。   离开时,方子晨有教赵哥儿做,不然自己一走好几天,家里三人该‘断粮’了。   先时热,赵哥儿和乖仔习惯了,也能睡得着,就方子晨热得顶不住,结果冰做出来,放床边,才凉了几晚,有天下雨,方子晨就没弄,结果这两父子翻来覆去的,说热多睡不着。   小风房里也放了,结果这小子更夸张,把桶放床上去,抱着桶睡,结果鼻涕流了两天,赵哥儿断了他的冰,这鼻涕才没有了。   一个赛一个的‘娇’,方子晨只能教赵哥儿做。   午时热,楼里没什么人,杨掌柜年纪大了,去楼上歇息了,其他伙计三三两两的趴着桌子午睡,就杨铭逸看着店,他嫌无聊,便让人去店里给赵哥儿带话,说把乖仔带来。   刚两人正在写字。   方子晨瞧了瞧,杨铭逸的字自是不用说,自己儿子的,自己手把手教了几月,到也是有模有样了,起码是认得出,隐隐还有些风骨。   不错不错。   方子晨拿了个西瓜给杨铭逸,又拿了一个给王小虎他们分,这玩意儿几个伙计也没吃过,但都听说过,这会高兴得很,猛夸方子晨帅,方子晨听得通体舒畅,容颜焕发。   这几人同方子晨感情也好,乖仔来这玩的几天,伙计们有口小零嘴都舍不得吃塞给他,乖仔刚也说了,西瓜虽贵,方子晨也给了。   同杨铭逸坐了一会,问他工作上有没有遇到事,闲聊几句,等下午没那么热了,这才打算回去。   麻袋里还剩五个西瓜,方子晨都后悔买少了,一路人情送过去,竟去了大半。   九个西瓜他都能从苏平镇背到源州,又从源州背回来,如今只剩几个,更是没问题。   乖仔却紧紧拧着两道小眉毛,将袋子打开,抱起个大西瓜顶在肚子上,说:“重重,乖仔要帮忙。”   一路抱回去是不可能的,换了个人都嫌他添乱,但方子晨感动啊!   瞧瞧,瞧瞧自己这儿砸,多体贴,多孝顺,多懂事啊!不能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好的一面,应该鼓励夸奖,让他继续发扬。   方子晨窜进后厨,拿了个背篓出来,将西瓜装里面,这才抱着乖仔亲。   “我的小心肝真懂事咧。”   乖仔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挺着胸膛:“父亲爱乖仔,乖仔也爱父亲,乖仔系男仁惹,男仁,就系要有肌肉,有力气,要懂事。”   背篓跟乖仔差不多高,背着很麻烦,几乎拖在地上,从后面看,儿砸的发顶都没瞧见,那西瓜也大,五斤多差不多六斤,方子晨原想着自家儿子肯定背不了多久,几码不到城门就该喊累了,结果谁知道这小子竟硬生生背到了半路。   方子晨走在后面看,几次都忍不住想笑。   乖仔太矮了,背篓比他高比他大,他被遮挡得严实,就走动时,隐隐看见两只小脚,就像个背篓成精一样,生出两只小脚丫,咕噜噜的在地上走,若是不知情的在后头瞧见,怕是要被吓个半死。   乖仔又累又热口又渴,小脸蛋儿红扑扑,额前的头发湿乎乎的,成了一小撮一小撮,黏在他脑门上。   “父亲,”他小嘴儿喘着气,用手臂抹了下汗,仰着头,眼睛黑溜溜的:“父亲,乖仔累累咯,西莫办呢~”   方子晨忍着笑逗他:“你不是说你是男人了,有力气了吗?”   “啊~”乖仔眼珠子乱转:“乖仔有这么说过吗?乖仔刚才一定系糊涂鸟,乖仔鸡鸡还小,鸡鸡小,就还不系男仁,乖仔还系个小可爱,可怜弱小又无助,父亲背乖仔吧!好不好呢?”   方子晨忍不住捏他脸,将他抱起来,一起到路旁的树阴下休息。   孩子能自个走这般久,已出乎意料了。   方子晨一拳砸开了个西瓜,乖仔蹲在一旁,哇塞一声,拍着手吹马屁:“父亲好厉害哟,乖仔好喜欢~”   方子晨傲得鼻孔都粗了一圈,面上却是正经:“小意思,算不了什么的。”他把一边西瓜递过去:“吃吧,可甜了。”   “谢谢父亲。”乖仔都没吃过西瓜,他吃过的水果有限,常是一些山里的野果,有些酸得掉牙,他吃的时候,五官几乎都皱在一起,成了个小老头。   这会捧着西瓜,咬了一口,眼睛登时一亮。 第232章   “哎呀~系甜滴呀?”乖仔瞪大了眼睛说。   方子晨揉揉他的头,摘了几片大树叶给他扇风:“好不好吃?”   “好西滴,甜甜,”乖仔把西瓜递到方子晨嘴边:“父亲也西。”   方子晨咬了一口,乖仔这才心满意足的坐在草地上吃起来,小嘴巴被汁水染得红彤彤,腮帮子鼓着,一动一动的,跟小仓鼠一样。   他啃着方子晨掰给他的那一小块,吃得干干净净,一点红肉都没有。   先时他同赵哥儿过得苦,如今好起来了,他吃东西依旧节省,坚持不浪费一丢丢,也勤快,这种天热得紧,他总是跑外头挖蚯蚓,鸡喂死了倒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想吃鸡肉,想给鸡鸡喂饱饱的,让它快快长大,人家养鸡,倒也不用天天挖蚯蚓,去菜地里扯几片茶叶子丢鸡圈里就行了,可自家菜地种的都不够吃,哪里有剩的给鸡吃?   乖仔还时常一个人顶着烈日跑外头去找野菜,一双手上,满是刮痕沧桑,被草汁侵染的色,怎么洗也洗不掉。   西瓜被他吃得只剩点皮,方子晨说还有,要掰给他,不要啃了,红色的肉都吃完了,啃那白瓢也不甜,乖仔摇头,说剩下的要拿回去给爹爹和哥哥吃,好吃的,甜甜的,爹爹都还没吃过。   袋子里虽是还有,他也只以为是要留着送人的。   方子晨觉得孩子可懂事了,又掰了一大块给他:“吃吧!还有呢!不送人,回去再给爹爹开一个。”   “谢谢父亲。”乖仔接过西瓜,把西瓜递给方子晨,照例让他先吃一口,方子晨说不要了,他才开吃。   他头都要埋到西瓜里,一人就吃了一小半,小肚子都鼓起来了。   方子晨把另一半收回背篓里,抱着他往家走,乖仔拿着树叶,给方子晨扇风,还唱歌给他听。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个瓜,风吹雨打都不怕······”   赵哥儿正在院子里做烤鸭,小风在一旁打下手,狗子趴在屋檐的阴影下,原本在睡觉,鼻子动了动,却突然站起来,朝着门口不停的叫,赵哥儿正愣怔,外头传来乖仔的笑声。   咯咯咯的,笑成这样,一定是夫君回来了。   赵哥儿冲到门口,果然见到了方子晨。   相别几日,对方身姿依旧挺拔,模样夺目,站在金黄的烈日下,是堪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的存在。   炎日里,他像一阵清风,又似一清泉,潺潺流水,从远处而来,是困于炉火里,受大火灼烧,干渴得双唇皲裂的人,心底的那抹渴望。   赵哥儿脸上顿时止不住地泛起笑意“:夫君,你回来了。”   “嗯!”方子晨抱了他一下,亲他额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怎么样,想不想我。”   “想~”赵哥儿抱着他的腰,笑盈盈的抬眸看他,眼角眉梢上全是开心的痕迹,嘴角上翘。   方子晨突然觉得渴得厉害,半道上明明吃了两片西瓜,可对上赵哥儿带着光的双眼,他浑身燥热,喉结不由微动,轻轻捏他脸,哑着嗓音开口:“这么开心啊?”   “你回来我高兴。”赵哥儿说。   小风也冲过来了,结巴着喊人:“方,方叔。”   方子晨嗯了一声,揉揉他脑袋:“你乖。”   房里正放着一桶冰,方子晨把那剩下的那半个西瓜放在上头。   见它红彤彤的,赵哥儿好奇:“夫君,这是什么?”   乖仔抢先举手:“乖仔西道,乖仔西道。”   赵哥儿摸他脸:“那你告诉爹爹,是什么?”   “系红不窿咚!”乖仔大声的说。   赵哥儿:“······”   八成是又被夫君驴了。   冰镇过的西瓜更好吃,赵哥儿和小风吃得津津有味。   眼睛都眯起来。   乖仔凳子也不坐,就蹲在一旁,小小的一坨,小嘴不停的蠕动,不停的吞口水,双眼灼灼,几乎要把赵哥儿手上的那片西瓜盯出个窟窿。   赵哥儿看了他一眼,乖仔立即朝他甜甜的笑,眉眼弯弯,唇红齿白:“爹爹~乖仔爱爱你。”   赵哥儿:“······”   赵哥儿当听不见,转过身背对着他继续吃西瓜。   乖仔:“······”   西瓜性寒凉,吃多了容易闹肚子,回来路上乖仔已经吃了好些了,方子晨便不让他吃。   乖仔也不生气,只调转个方向,又眼巴巴朝小风看去。   小风见方子晨正在同赵哥儿说话,没注意这边,见他实在可怜,便偷偷把西瓜递过去给乖仔咬了一小口。   乖仔含着甜滋滋又凉嗖嗖的西瓜,小声道:“谢谢哥哥。”   他不吃多,就只吃一口,像是想尝尝味。   赵哥儿同乖仔爱好很是相似,就喜欢这些酸酸甜甜,或者辣乎乎的小零嘴。   看他吃的高兴,方子晨就觉得再辛苦都值了,不枉他千里迢迢背回来。   晚上又杀了鸡,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了,又在院里纳凉。   乖仔和小风正在给狗子洗澡,这小东西长得快,来的的时候,乖仔还能背着它在村里到处跑,如今直起身子,比乖仔还要高了,乖仔都抱不动它了。   赵哥儿经常熬骨头汤给乖仔喝,狗子不缺骨头啃,吃得好,长得就壮,毛发柔顺黑亮,可威武霸气了。   夏季蚊虫多,赵哥儿晚饭时就烧了两捆艾草丢在院子里。   这草山上有不少,村里人,家家户户的后院、前院多多少少都会养些家禽,冬天也没什么,夏天味儿就大了,很容易招蚊子。   有钱人家就点些香炉,没钱的,上山割一捆艾草回来,熏一熏,蚊虫也照样死绝。   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穷人自也有穷人的活法,家里的艾草都是小风带着乖仔山上割的,这孩子勤快,也懂事儿,总要找活干,想来是以前干习惯了,闲不下来。   “租到房子了吗?”赵哥儿舔着雪糕问。   “租到了。”方子晨坐在他旁边,戳了下他的脸:“刚吃饭没吃饱吗?这羊乳贵不贵?”   “不贵。”赵哥儿道:“牛乳才贵,一斤几十文呢!”   他们这边穷,养得起牛的人家并不多,牛乳自然就贵,羊奶就便宜些了。   赵哥儿脑子活络,方子晨只说过一嘴,很多东西他便能摸索着做出来。   之前的绿豆雪糕就做的很成功。   雪糕是昨儿才做出来的,羊奶腥,要跟着菜叶煮过,把腥味去掉,然后加入玉米淀粉,白糖,放火上慢慢熬煮,熟了就能倒入模具里,放冰桶里冷冻。   其实有条件,加入奶油,可可粉,做出来的味道会更好,但这些东西没有,那就只能做简易版的雪糕了。   前儿赵哥儿送了些绿豆糕到店里,周哥儿和李艳梅几人可喜欢了。   大夏天的,热乎乎,有口冰的吃,那是爽得赛过活神仙。   周哥儿以为赵哥儿是要推出的新吃食,但等了两天,也没再见他提。   这东西赵哥儿准备到了源州再卖,做生意这么久,赵哥儿胆子也渐渐大了,他倒是想马上推出新吃食,但现在店里太挤了,实在没地方摆,铺子又要到期,赵哥儿便没再折腾。   房子有四间房,倒是够住了。   要搬走的事,赵哥儿同林小侠和李艳梅说过。这两人原也不是奴仆,就是遭了事不得已才卖身为奴,林小侠孤身一人,但李艳梅父兄却都还在。   赵哥儿想着,这两人若是不愿走,他便去衙门给他们消奴籍,但要偿还当初的十两银子。   林小侠却说愿意同他们去源州。   他和李艳梅都是念恩的,当初他们在牙行呆了好些时日,但没有人肯出手买下他们,林小侠长得壮士,倒有老爷想买他回去当护院,但李艳梅和娇娇却是不愿买的,牙行知道林小侠曾为民除害,知道他不愿意,倒也没强行将他们一家拆开。   但牙行做的不是慈善生意,若是迟迟卖不出去,就要转手卖去别州了,换了牙行,对方可不会念旧,没有人愿意买,男的便送去做苦差,女的便低价卖楼里,总不能一直倒贴银子养着。   丫鬟小厮算不上贵,模样标准,有‘技术’的,多才多艺的,也不过六七两,更便宜的,甚至只要三两。   这般‘便宜’,不止大户买得起,即使是村里人,咬咬牙也能买。   不过村里少有买奴仆的,这时代讲究多子多福,而且成婚都早,家里兄弟姐妹多,田地就那么些,自家人便能做了,一年产出,自己人吃都吃不饱,用不上也养不起,奴仆自是不会买,就是有些汉子,会买媳妇,就像马家那样,因为有个傻子儿子,常人不愿嫁,便买个哥儿回来,给傻子使唤当媳妇。   田地要交税,人也要交税,奴仆买回来,也要按人头来交税,赋税繁重,自家哥儿姑娘年纪一到,都恨不得早早将他们嫁出去,好省些银子,更是不愿买奴仆了。   秀才才可免赋税、人头税。   方子晨算是救了他们一家的命,对方也缺人用,这时候走,不地道。 第233章   而且,说是做奴仆,但方子晨和赵哥儿从不苛待他们一家,该有的尊重也都给,没辱骂打罚过他们,这跟帮人做工没什么两样,在哪做工不是做?   他以前走商虽赚钱,可是一走便是离家几月,土匪猖狂,这活儿就像在刀口上走,稍不注意,便得吃席躺板板了。   林小侠也不是那等有野心的,如今生活安定,他很满意。   林小侠一家跟着走,那房子也是绰绰有余。乖仔如今四岁了,不能留在房里了,但可以跟小风住一屋,把床铺弄成上下层就好,娇娇也可以跟乖仔他们住一屋,反正都是孩子,用不着避嫌。   自己和夫君肯定要住一间,那还剩一间······   赵哥儿总是精打细算的。   晚上两人趁着乖仔睡着后,自是又闹了好一番,隔天天未亮,乖仔和赵哥儿便起来了。   赵哥儿是要忙,乖仔去外头围着村子跑了一圈,回来浑身都湿透了。   小风打来热水,给他擦好身子才带他去换衣服,院子里刘婶子几人正忙着杀鸭。   等乖仔进屋去了,大家才聊开来。   乖仔腿好后,方子晨一改之前的懒惰样,早上早早起来,领着孩子跑步,乖仔自小就跟着赵哥儿干活,上山里,下水沟,到处的找野菜,体力比其他孩子都好些,但再好,也总归是个孩子,第一天跑了几百米就不行了,方子晨让他休息,休息够了又继续跑,一连几月,乖仔现在绕着村子跑一圈已经能脸不红气不喘了。   村里人不晓得他们在干嘛,只以为这父子俩是吃饱了撑的。   刘婶子几人问赵哥儿,赵哥儿只说这父子俩是在锻炼,但锻炼是个啥子大家也不懂。   她们只晓得勤勤恳恳的干活,才能填饱肚子。   之后乖仔体力上来了,方子晨又开始折腾别的,大家就见他在院子里埋了一木桩,没有软垫,赵哥儿怕伤着孩子,在下头铺了一层稻草,方子晨让乖仔用他的小短腿环住木桩,倒挂在上面,脑充血的滋味并不好受,乖仔总是脸充血涨得通红,汗如雨一样一滴一滴的流,甚至开始的时候会呼吸不畅,犯恶心,想吐。   方子晨去河边挖了些沙子,筛得干净,做了个沙包掉在房梁上,乖仔倒挂完,然后又是扎马步,青蛙似的蹲在地上跳,哼哼唧唧的打拳,挥着小短腿踢沙袋,前踢,侧踢,下劈,跟玩一样,每天都要训练一个半到两小时。   方子晨总会陪在一旁,帮着纠正动作。   乖仔从不喊累,但不难看出,孩子是辛苦又受罪的,每次训练完,乖仔都大口大口的急喘气,要休息好一阵才能缓过来,最初那一会,腿更是痛得走都走不了,浑身疼得一整宿都睡不着,倒挂在木桩上时,还难受得哭了。   方子晨见他默不作声的抹眼泪,也想着不训了,可乖仔不愿。   他不想再被人打了,也不想再看见爹爹被人打了。被人打的时候,实在太疼太疼了,他都疼得尿裤子。   他现在有时候睡觉,都还会梦见孙尚城揪着他头发,一拳砸他脸上,那一刹那眼眶和头部传来的一阵嗡鸣和天旋地转般的剧痛,和孙尚城几近疯狂炽热的表情,都让他害怕,梦醒时,他总不自觉的出一身冷汗,抑制不地颤抖,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慌、害怕所吞没,他挤进赵哥儿的怀里。   赵哥儿白天劳累,夜里睡得深,并没有醒过来,但三年如一日,骨骼好像存着记忆,他即使睡着,意识不清醒,也会下意识反射性的将乖仔揽进怀里,安抚似的,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瘦小的后背,乖仔小手紧紧揪着他的衣服,埋在他胸口,呼吸着那熟悉的气息,只有在这个时候,梦里那种盘结在心中的恐惧和绝望才慢慢消散开来。   他想跟父亲一样强。   然后保护爹爹和父亲。   看着他‘遭罪’刘婶子和柳阿叔可心疼了,问他这样痛不痛啊!   乖仔摇摇头,顶着满脸的汗,声音软乎:“父亲说鸟,西得苦中苦,方为仁上仁,乖仔不觉得苦,男仁也不能怕累。”   赵哥儿没阻止,方子晨对这小儿子又是宠得无法无天,乖仔自己也囔着要学,大家瞧着心疼,觉得乱来,但也没多嘴,由着他们乱折腾。   直到几天前,乖仔和小风在外头挖蚯蚓扯羊草,刘狗子见小风穿着新衣,吃着绿豆糕,他虽不晓得绿豆糕是个啥玩意儿,但溜溜和河小董几人在方家吃过,回家就说了,冰棍和绿豆糕是甜甜的,冰冰的,可好吃了,比饴糖和肉还要好吃一百倍。   村里人,不管大人还是小孩,总觉得糖和肉是顶顶好吃的,再好吃的大家也都没吃过,但糖不便宜,夏天冰更是不便宜,那是有市无价,镇上都没有卖,听说外头是有些商人冬季的时候会挖地窖存些冰,然后留着夏季里卖,一桶要好几两,多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   赵哥儿能弄来,想来花了不少银子。   刘狗子见小风吃了好几次,心里妒忌得紧,那天就忍不住酸了几句。   小风是哥儿的事,除身边几个人知晓,远一些的,就杨慕涛,当初过年时,杨慕涛过来,杨铭逸和小风睡一起,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赵哥儿便将这事儿说了,其他人都一直以为他是个小汉子,刘狗子嘴巴不干不净,当初又听河婶子说过一嘴,便说方子晨这几天不在,他是不是伺候赵哥儿伺候到床上去了,因此赵哥儿才这般疼他,让他天天吃这金贵玩意。   “没,没有,你,你不,不要乱,乱说。”   小风结巴厉害,解释也解释不清,难听的骂人话也说不出来,被他说得眼都红了,叫刘狗子住嘴,当初被方子晨按着给乖仔扎着玩时,刘狗子去了半条命,拇指肿成了个大鸡蛋,疼得他好几天睡不着动不了,他便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招惹这一家子土匪了,即使要去地里,得从村长老宅家门前经过,他也会远远的饶路走,见了方子晨和赵哥儿亦是如此,躲人如躲瘟狗,可如今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刘狗子想着方子晨不在,只要不弄得过分,对方应当不会怎样他,于是不仅没住嘴,还又说了两句。   乖仔小,但已经四岁了,他跟方子晨混,如今很多事儿都懂,他知道这不是好话,又见小风红了眼,就叫刘狗子住嘴,刘狗子没理他,乖仔拧着眉,说他这样不对,不能乱说别人的坏话,这样不对也不好。   让他不准再说爹爹和哥哥的坏话了,不然打他。   刘狗子当乖仔小不懂,便朝他吐了口口水:“呸······”   那口痰没吐到身上,但这侮辱意味十足。但凡换成大人,怕是要一拳打过去了,但刘狗子想着孩子懂什么?只要不对他们动手,他们便没觉得受欺负。   没受欺负,转头玩一下就忘了,回家自是不会想着告状。   已是先礼后兵,警告无效,对方如今竟还这般羞辱,乖仔见刘狗子还在出言不逊,小眉头一皱,迈着小短腿往后退,助跑几步到刘狗子跟前后直接蹦起来,小小的脚丫虽只鸡蛋大,却利落又狠辣的朝刘狗子侧脸扫去。   当时周边还有不少人,刘狗子说话小声,大家也没听清,不过都注意着他们那边的情况,见乖仔一跳竟是跳得那般高,都惊得长大了嘴,不过大家也没在意,即使跳得高,但孩子终归是孩子,一脚踹过去,跟挠痒痒也差不了多少。   乖仔模样和个头都没怎么变,依旧小小个,大家潜意识里都以为他还三岁。   刘狗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时,捂着脸翻滚时,大家还觉得他演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怕是想讹诈方家的银子了,直到见他吐了一口血,血里还‘躺’着两颗牙时,大家才怔忡住了。   我滴个乖乖。   几人看向乖仔的眼神顿时变了。   这事传得很快,乖仔一脚打出了名声,村里人这时候才晓得,之前人家不是吃饱了撑的,人家是在学武呢!   虽然不晓得学武跟跑步有什么关系。   在方家干活的几妇人夫郎,听了这事,想起乖仔侧踢时,方子晨总说什么把力集中在脚上,要一击致命和什么力量训练。   彼时听不太懂,总觉得乱来,力还能集中吗?如今才是晓得了。   孩子才四岁,不论是跆拳道还是散打、空手道,学太早了都不好,最好是五岁后开始学,因为五岁之前,孩子的骨骼发育的并不完全,韧带也不容易拉开,记忆力也不是很好,所以等大一点,骨骼发育完全了,再练习比较好。   可方子晨怕得紧,不是他吹,放眼整个小河村,甚至整个扶安镇,要说谁家孩子长得最精致,那必是他家这个小破孩无疑了,每每瞧着乖仔笑起来甜甜的,软乎乎的小模样,他是自豪又害怕。   这时代有小哥儿,那么搞基的怕是挺多,若是又碰上孙尚城这种渣渣,他儿子岂不是又要遭罪了?   他这样的有夫之夫,走出去,不止姑娘哥儿朝他抛媚眼,上次还有个摇着扇子的瘦子过来同他搭讪,问他想不想玩点刺激的,他舍身相陪,只求春宵一度。   他这般年岁了,人都不放过他,儿砸还嫩嫩的,脸白乎乎的,像蛋白一样,似能掐出水来,有时候他都想咬他小脸蛋,更别说别人了。   不得不妨啊!   孙尚城就是给他敲了个大警钟。   还是学点自保的本事儿比较好,他总不能呆在孩子身边,天天护着。   孩子若是再出事,别说赵哥儿会怎么样,他可能先晕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脏即使跟个盘一样大,怕是也遭不住。   而且练习跆拳道是很有好处的,不仅能够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还能教会孩子更懂礼貌,更懂礼仪,并且可以学习到坚持不懈、吃苦耐劳的好品格。   早点就早点吧!只要他注意一点,不让孩子伤到就行。 第234章   可能是野菜吃多了,不得不说,乖仔是聪明且又能吃苦的,很多动作,方子晨只示范过一遍,他便能八九不离十的记下来,方子晨不在那几天,他也不用人督促,早上都会自己爬起来去跑步,回来自己嘿啾嘿啾的练习动作,他也能自己打水擦身子,就是擦得不怎么干净,而且后背上的疤没好,他自己擦药又擦不到,便由小风帮忙。   等换了衣裳,他手臂上挎着个篮子,里头放着把方子晨特意让人给他量身打造的小锄头,似贤惠的妇人一样,便开始出门漫山遍野的找野菜了。   山上野菜多,野葱,水芹菜,荠菜,曲麻菜,山药这些,都是可以吃的,味道也不错。   赵哥儿手艺好,加之油放多了,煮出来的东西,方子晨也能吃得下。   他对野菜有阴影,还是因为当初那碗不加油不加盐的野菜汤,把他吃怕了。   这天赵哥儿去给店里送货,随便查了一下账。店里卖的吃食多,并非单一的模式,不喜欢烤鸭的,也可能会喜欢辣酱,不喜欢辣酱,可能也会喜欢卤鸭爪,总之店里生意都好,时常有客人,刨去各个成本,这半月就赚了四十多两。   若是换到源州,店铺租金虽是贵一些,不过那儿人多,赚的应是能多些。   傍晚同周哥儿回村,赵哥儿便把他们要去源州的事儿说了。   周哥儿是知道这事儿的,之前初闻便觉得有点不舍,不过那会年初,想着还有差不多半年,时间还久,并没有什么实感,可如今好像只是一晃神,半年就过去了,不知不觉,如今已是到了八月,瞧着时间越过越快,赵哥儿甚至已经将被褥和一些冬季的衣服打包了起来,周哥儿才落回到现实——赵哥儿是真的要走了。   毕竟是唯一的好友,相识十几年之久,赵哥儿之前同方子晨说,刘小文不在,周哥儿便是他唯一的朋友,周哥儿也是亦然。   他晓得赵哥儿这一去,也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方子晨考上了,他甚至还会去往更远的地方,若是考不上,怕是也不会定居在源州。   源州路途不算得远,真想见面也能见着,但到底是不如现在方便。   方子晨不是爱说大话的,他又好面子,赵哥儿七岁被拐,已是有了记忆,他知道自己的家在京城,这事儿他也同方子晨说过,方子晨知道后,信誓旦旦的跟他表示,不出三年,他便带他进京,帮他找爹娘去。   他敢这般说,那定是能做到的。   周哥儿也晓得这一回事,京城到扶安镇,千里之远,路遥车马慢,外头又动荡不安,此去一别,怕是到死了都难见着。   世间大部分人的相遇,都是讲究一个缘分,缘分到了,隔着天涯海角,都会相见,缘分尽了,即使是一靠着两条腿一时辰就能逛完的扶安镇,也有可能会隔着人潮错过,再见不着。   他想着想着,心里酸胀得厉害,赵哥儿见他垂着头没有说话,也跟着沉默。   天空晴朗,蓝天上只飘浮着几朵云,落日余晖侵染着天边的云层,一片橘黄。路边野草葱绿茂盛,还未到晚上,草里的虫儿已是熙熙叫囔,远处的山林里,也传来阵阵鸟鸣,偶有几只展着斑斓的翅膀从里头飞窜出来。   人有悲欢离合,七情六欲,但草木鸟虫却似乎并没有这种东西。   它们不懂两个哥儿的惆怅,叫得厉害。   抛开此时略显低落的心情,稍一眺望,道路右边挨着大山,左边是广阔的田园,田间这会有三三两两正挥着锄头劳作,呼吸间,也满是青草香。   农活虽是苦,若是没出息,村里人,大多一辈子便绕着这一亩三分地打转,外头世界的纷纷扰扰都与他们无关,像是隐居于此,不能走遍天下,享风土人情,但一家子和和睦睦,健健康康,不用经受那离别之苦,倒也算是好的一面。   赵哥儿以前怨恨这个地方,迫不及待的逃离这里,他将这里视为囚禁他的地狱,觉得路边开的一朵花,都散着人性的恶臭,他似作恶多端的恶鬼,来这受苦赎罪,地狱是黑暗的,因此他从未认真看待过,如今心态一改,再次瞧望着恬静安然的一幕,心里竟是生出了一丝不舍。   到底是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即使以前是黑暗,如今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跟方子晨在这里初遇、相识,又一起在这里住了一年多,这里见证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让他对村里重新产生了感情。   赵哥儿沉默了会,才道:“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啊?”周哥儿猛然抬头。   赵哥儿见他双目通红,抿了抿嘴,重复:“你要跟我一起去源州吗?夫君说,到了源州,他要去求学,就没有时间继续教孩子了,所以他打算到了那边,给孩子找个夫子,或者找个学院,他租的商房挺大,有四间屋子。”   周哥儿顿住脚步。   赵哥儿继续道:“现在镇上这铺子小,富裕的也没几个,生意不怎么好,但源州不一样,我虽是没去过,不过夫君说,到了那边生意一定更好做,你若去,跟着我一起干,我肯定不会再给你发现在这个工钱,店里包吃住,你也不需要什么额外的开销。”   方子晨给赵哥儿画了大饼,加上赵哥儿又会‘浮想联翩’,他自觉得到了源州,他就能赚大银子了,银钱一个罐子怕是都装不下,得用大麻袋,因此这会半月几十两的利润他都没放在眼里。   可周哥儿却是不一样。   店里的账本他没过目,也算不清楚,但他同赵哥儿关系最是好,有些事儿赵哥儿也没满着他,一些吃食成本他是晓得的,店里每天都是人满为患,东西都不够买,他们卖的杂,别的不论,就他负责的烤鸭和辣酱,一天就能有差不多好几两的进账了,更何况还有鸭爪卷粉这些。   如今他一个月能拿快九百文的工钱,若是生意好,他还能拿得更多······   赵哥儿说‘生意不好做’,这还算不好做吗?那何种程度才算好做啊?   他并非迟暮之年,他同赵哥儿一样,也不过刚满二十,年轻人,骨子里便是向往外头更广阔的天空,谁都不想默默无闻,永生囚困在一个地方。   以前是走不出去,没那个能力,如今却不一样了。   周哥儿脸色酣红,眼眸之中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憧憬。   他一把揽住赵哥儿的肩膀,笑道:“赵哥儿,你真是我的好哥们,不枉费我小时候天天帮你割猪草。”   赵哥儿:“······这事你回去跟刘叔刘婶商量一下吧!”   “嗯!”   “夫君打算二十那天走。”赵哥儿说。   周哥儿有些吃惊:“这么快?铺子不是还没到期吗?不等月底了?”   赵哥儿轻轻摇头:“不等了。”   他都迫不及待想去源州赚大银子了。   周哥儿回到家,晚饭时便把这事儿说了。   刘婶子下午一直在方家干活,忙完了,回来便直接去了菜地里,这会又饿又累,听了这话,直接停了筷子。   “赵哥儿喊你一起去源州?”   “嗯!”周哥儿道:“方子晨租了个大商房。”   “啥是大商房?”刘叔迟疑了一下问。   周哥儿哪里晓得,赵哥儿跟他简单说了一嘴,便照着原话道:“就是前面是铺子,后面是住的小院子。”见刘叔还一脸茫然,周哥儿道:“应该是跟镇上那个铺子一样,后面可以住人,但比较大,带着个很宽敞的院子,有四间房。”   这么一说刘叔就懂了,毕竟开业那时他去过,里外瞅了一圈,虽只一间房,但挺宽敞,青砖瓦片,干干净净,跟他们的泥土屋子没得比,源州那商房更大——:“那一个月得多少银子啊?”   周哥儿摇头:“这个我不知道,忘了问了。”   “我前儿问过方小子,他好像说是十两。”刘婶说。   刘叔不似刘婶一般冷静,手一抖,筷子都差点掉了。   十两?   一个月就十两?村里人家一年都赚不来这个钱。   “我当初也跟你一样惊讶。”河婶笑了笑,将他掉桌上的那口菜夹到了自己的碗里,道:“方小子说,那牙行原本喊了二十两,他凭着······”她顿了一下,苦思半会:“哦,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砍了一半。”想起方子晨说起这个时,插着腰,沾沾自喜,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河婶就觉得好笑。   周哥儿也笑起来:“他八成是在吹,若真二十两,硬生生给他砍了一半,人家怕是得亏死。”   刘婶子赞同的点头,不过源州房价定是要比镇上贵的,没到地儿看过,但四间房,想来就宽敞,十两银子租下来,确实是赚了,若是没赚,方小子可笑不成那副模样。   赵哥儿的生意有多好,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一天六十只鸭,卖得一只不剩,每天上百斤的辣椒和蒜头,做出来的辣酱都差点不够买,村里好些人,这段时间光是卖辣椒给赵哥儿,都赚了不少,隔三差五的就见人去镇上买肉,以前可不会这般‘阔绰’,赵哥儿怕是更不用说,不然也不会租这般大的铺子。 第235章   溜溜正呼啦啦的扒饭。   以前家里条件不好,煮菜都没舍得放油放盐,清汤寡水不好吃,孩子吃的就少,如今赚了些银子,菜炒得油了,孩子每顿都能吃上小半碗饭。   家里如今能过上这般好日子,这都是托赵哥儿的福。   周哥儿在店里工作,她自己又给赵哥儿打零工帮着杀鸭,一天十几文,一个月下来也有不少,这会鸭子杀的多,鸭血多了,赵哥儿也大方,便让她们分了拿回来吃,这换成银子,一天也要两三文呢!   原时还可惜,赵哥儿同方子晨走了,家里怕是又要回到当初那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若是周哥儿能跟着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而且,赵哥儿那番话······   刘婶子朝溜溜看去。   溜溜已经四岁多了,这孩子是个好学习的,每天去找乖仔,同方子晨认字,回来也不出去玩,总拿木条在地上写,他若是不这般,刘婶还不觉得怎样,可如今孩子对学字这般勤快渴望,刘婶子便动了心思——想送孩子去学习。   于穷苦人家而言,读书才有出路,他们不比村里其他人家,像村长和河大愣家,世代根居于此,田地多,没别的出路,回来勤快点,伺候好田地,也能吃饱。   刘家却不一样,他们逃荒而来,辛辛苦苦打拼几十年,也不过一茅屋和那几亩薄田,吃都吃不饱,若是守着家里那点地,孩子将来就得同他们一般苦,子子孙孙,没有尽头。   可读书不是想读就读。   先不说书院离村里远,孩子还小,一来一回的不方便,即使大了些再去求学,那每年的花销费用,就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承受得起的。   如今赵哥儿给他们出路,得去。   隔天周哥儿就给回复了。   他想去,但家里的地都种了玉米,月底了才能收,他想着把玉米收回来了再去,不然只两老人,怕是忙不过来。   赵哥儿道:“都行,”他想了想,又道:“刘婶和刘叔自个在家想来你也不放心,到时忙完了你们可以一起去。”   “去了哪里住得开。”周哥儿说。   “你们可以自己租个小院子。”赵哥儿道:“不靠近街道,往里偏一些,两房的那种,一月几百文,刘婶和刘叔可以去店里做活儿,这样也能负担得起,把溜溜一道带去,让他在那边求学。”   源州同现代的大城市并无两样,都说大城市房价贵,但离公交和地铁远些的地方,采光不好的地,也有一月几百的。   到了源州,杀鸭这活儿,也得请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刘叔刘婶以前帮他许多,他忘不了——他生乖仔时,刘小文半夜翻墙偷偷给他带的鸡汤,寒冬腊月,为了不让鸡汤凉着,他捂在衣服里,烫得肚皮都长泡。   吃的第一块饴糖,是他生辰时,周哥儿从家偷出来给他的,为此周哥儿被周老爹打了一顿。   八月农忙,他一个人弓着身收庄稼,收不完马家打他,怕赶收不急下了雨,不给他歇息,让他连夜割,刘叔刘婶便摸着黑来帮他,年年如此。   做人要有良心,如今他过的好了,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能帮一把,自是要帮的。   就是念着恩,他给周哥儿的工钱颇高,醉宵楼的伙计比他都还要少一些。   周哥儿做事也勤快,因此店里只他和林小侠夫妻,也能忙得过来,赵哥儿根本就没怎么操心。   八月中旬,店里停了生意。   大家知道这是方夫郎开的,也都知道方子晨要带着夫郎一起去源州求学,想着去了也好,考个举人,给他们扶安镇挣脸,可一想,以后再也吃不着泡爪烤鸭了,又舍不得。   辣酱这些买多了,能存,鸭爪卷粉这些却是不能了。   大家颇觉可   店门关闭,有些食客还不舍的徘徊在外头。   “其实我觉得方秀才倒也不用跑源州去求学,安和书院我瞧着就挺好,我隔壁家那有个小子,就在安和书院里头,去了不过半年,就能写几十字了。”   “切,半年几十字,老子若是去,半年用脚趾都能写上一百个。”   “安和书院不行的,里头的夫子都是秀才出身,大家都是秀才,肚里的墨水都一个样,咋地教得别人嘛!再且说,他们要是有那实力,早自个考举人去了。”   “说得是。”   大家更舍不得的,还是那口泡爪,辣酱这些倒是不要紧,方家夫郎若是搬去了源州,那么定然有小贩同他进货来倒卖,就是可能要贵上一些了。   十八那天,杨慕涛做客,喊方子晨带着赵哥儿和两孩子过去吃饭,当做饯别。   乖仔吃得多,一个人就啃了好几根鸡腿,还有两个狮子头,杨慕涛不是第一次同他吃饭,年时那会刚一同吃过,可那会乖仔都没能这么猛,知道是在外头做客,乖仔吃的斯文,记着赵哥儿教他的,菜都只夹自个跟前的,不乱翻,筷子也弄得干净,不带米粒,礼节到位,吃得细嚼慢咽,一碗饭被他干完了,丫鬟问他还要吗?他点头,说要的,丫鬟怕他吃不完,第二碗就打了一半,他两手接过,还道谢谢姐姐,第二碗吃完,他又喊了声姐姐,说还要,还想再吃一碗。   丫鬟都被这声姐姐甜到了。   他连吃三碗,杨慕涛是看得目瞪口呆,从苏平镇回来时,方子晨说他儿子一个人能吃一个西瓜,杨慕涛当时觉得他吹牛,如今瞧着乖仔左右开工,吃得香喷喷的样,算是信了。   果然人间处处有高手啊!   他咽了咽口水,给乖仔夹了块肉。   乖仔朝他笑呵呵。   “谢谢爷爷~爷爷也西,西肉肉,才能长高高。”   杨慕涛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晚饭后,杨慕涛带着三孩子在院子里逛,方子晨和赵哥儿在池边喂鱼,前儿有人给杨慕涛送了条鱼,通体漆红,前儿还有两条长须,方子晨同赵哥儿蹲在旁边看得新奇。   “这鱼瞧着似乎挺好吃的样子。”方子晨见杨慕涛走远了,低声做贼似的,道:“要不我们偷偷钓起来烤一下?”   赵哥儿:“······”   赵哥儿哽了一下:“被杨老板发现他该打你了。”   “不怕,好吃咱就吃完,不好吃也吃完,毁尸灭迹,谁会怀疑我们。”方子晨饶有兴趣。   以前别墅区里的观赏池,里头的金鱼就特别大个,条条膘肥体壮,他想抓来尝尝什么味,他二哥说金鱼不能吃,它是鲫鱼杂交而来,基因突变了,吃了人会变成哥斯拉,成大怪兽。   方子晨从小就精,自是不会上当的,不过倒是好奇得紧。   赵哥儿见他盯着金鱼,双眼都要冒光,真怕自己一走,他就下池捞鱼了。   杨慕涛逛了会,让丫鬟端些果来,招呼几个小的吃。   小风在方家住了大半年,如今有了肉,又白了些,模样瞧着虽没有杨铭逸那般精致出众,但也特别清秀。   三孩子排排坐,吃个果子也不知道高兴个啥,像吃了含笑半步癫,一直咯咯咯的笑,没完没了,看上去乖顺又无害。   杨慕涛坐他们对面,瞧着瞧着,心里不由荡漾。   这三个要都是自己家的,那可就美了,家里定然是热闹不已。   “逸哥儿,小风,”杨慕涛满脸笑容,有几分戏谑的问:“你们年岁相近,如今也不小了,有想过以后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吗?”   寻常姑娘哥儿被问及此事,都止不住的羞,杨铭逸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他沉吟片会,道:“方哥那样的。”   杨慕涛:“······”   这死孩子!   难道不应该说‘像父亲你这样的’这种话吗?像方哥那样的,方子晨那样的有什么好?整天就想着占人便宜,不务正业。   杨慕涛无奈,转头道:“小风呢?”   小风不假思索:“跟,跟逸,逸哥儿一,一样。”   乖仔拧着眉,晃着两只小短腿:“那可难咯。”   杨慕涛看他:“有什么难?”方子晨模样是出众,要找这般皮囊的,确实是难,可那扣扣搜搜又爱占便宜的死性子,应该是不难吧!   “父亲相貌出众,仪表堂堂,英俊不凡,专情如一,勤俭持家,尊老爱幼,智慧过仁,举世无双,独一无二,”乖仔苦恼道:“父亲说鸟,他这样滴,集聚万千优点于一身滴美男几,八百年都不出一个,爹爹祖坟被炸得稀巴烂,才得找父亲这样滴,杨猪和哥哥想找父亲那种滴,不得行,看来你们要做老处男咯~”话落,他小手捂着嘴,呵呵笑起来。   杨铭逸:“······”   小风:“······”   杨慕涛清了清嗓子:“那你觉得杨爷爷呢?”   乖仔歪着头,他是个很诚实的孩子,看着杨慕涛,街上和村里有很多老爷爷,他见得多了,便道:“爷爷这样滴,遍地都系,一抓一大把。”   杨慕涛:“······”   刚才真是白给这死孩子夹肉了。   杨慕涛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乖仔依旧笑呵呵的。   吃了水果,三孩子又逛去了,杨慕涛有些心累,没跟着。   没一会小竹林那边就传来杨铭逸的惊呼声。 第236章   杨慕涛寻声看去,就见乖仔额头红彤彤的,地上一薄砖头裂成了两半。   这是铺在路上的,倒也不厚。   “怎么回事啊?这是······撞到了?”   “不系不系。”乖仔摸着额头,说:“乖仔刚刚再给杨猪表演铁头功。”   这孩子是活腻了吧!   杨慕涛都哽了,疾步过来,蹲下身将乖仔额前的小碎发扶开,发现没有流血,只是有一点点凹陷下去:“没事吧!疼不疼啊?要不要爷爷给你找大夫啊?”   “不用找,没系滴,爷爷不用担心。”乖仔说。   杨慕涛伸手捏他小屁股:“你怎么表演铁头功了。”   乖仔眨巴着大眼睛,听岔了,答非所问道:“啊哒一声喊,撞下去,就系这么表演滴!”   杨慕涛又哽了一下,还是劝他不要练了,等会练出个好歹撞傻了怎么办。   乖仔却说这是他的独门绝学,是象征他男子气概的一面,都不需要练。   杨慕涛转身找了方子晨,让他好好管着点儿子,不然该出事了。   方子晨却觉得没什么。   乖仔脑门子硬得很,这孩子身子特殊得跟他一样。   前几天开西瓜,这小子就是拿头开的,他之前都不知道他家儿砸还有这一本事,当场就吓坏了,就怕他撞成个脑震荡什么的,但孩子囔着说没事,以前他就经常用头撞别的东西,方子晨见他走路也没晃,还能啃好几片西瓜,这才安心了。   这孩子生的地不对,这铁打的大脑袋,若是生现代,他肯定要带他去西班牙横扫各大斗牛场了。   乖仔吃得多,赵哥儿还会担忧困扰,但方子晨是一点都不忧的。   他小时候自个就是这般。   两岁多自己就捧着个大盘子吃饭,大哥二哥都曾对他甘拜下风,佩服得五体投地。   家里的金牌育婴保姆,带过大哥二哥,知道孩子进食的极限在哪,哪里肯给他这般吃,每次就小半碗,然后搭着各种荤素和牛奶。   素菜多过肉,有时胡萝卜西蓝花,再配一些鸡腿肉,和点鱼子酱,一只红膜虾,几颗小樱桃,半块甜玉米,杂七杂八的,品类虽是多,但量实在少,一周下来,方子晨瘦成了肉干,看人都出现了重影,保姆没办法,给他吃了一碗。   方子晨吃完了还是喊饿。   大哥二哥觉得保姆变了,小弟被虐待了,到了学校偷偷给出差远在大洋彼岸的爸妈打了电话。   大哥二哥上的是私立的国际小学,学校集国际教育的最先进理念与优秀的中国文化特色于一体,拥有优秀的师资队伍和良好的教育资源,还有丰富的校外活动和艺术特长课程,学校严格,不允许带手机,但二哥总有办法把手机偷渡进去。   电话是二哥打的,他说小弟要饿死了,如今躺床上起不来了,就瘦得只剩了一层皮,保姆叛变了,她应该收了什么恶势力的钱,偷偷对小弟下毒手,爸妈快回来啊,你们再不回来,小弟坟头的草都得三尺高了。   他躲在厕所里,捂着电话絮絮叨叨,真情实感且声泪俱下,他把保姆如何‘虐待’小弟的事,事无巨细的都讲了一遍,再绘声绘色的描述方子晨的惨状,添油加醋,直把方子晨说成了一个后娘养的,被饿得进了ICU,如今苟延残喘,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样。   “前几天半夜我偷偷溜进小弟的房间,他已经深度昏迷了,我怎么叫都没有醒。”   “昨儿早上好不容易早早醒过来,送我和大哥去上学,刚走两步都没到车边又吐血了。姜阿姨骗我说是因为弟弟一大早就吃了冰箱里的草莓,吃太多了肠胃不舒服,又闻到了劳斯莱斯幻影车里的油味,可能不习惯才吐的,那不是血。她以为我小,就随意哄骗我,但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个杀人如麻,冷酷帅气,神出鬼没,莫得感情的小特工,对血腥味极及敏感,她骗不了我,而且弟弟才不是闻不惯,他经常跟梁叔来学校接我和大哥,都坐惯了。”   “她一顿就给弟弟吃两块肉,还给他下毒,大哥瞧过那盒子,上头说是国外进口的AC钙片,但直觉告诉我,真正的AC钙片已经被掉包了,如今她给弟弟吃的,应该是她们组织新研制出的药品,初食无碍,但吃够九九八十一天,弟弟便会七窍流血而亡,弟弟现在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了,好可怜好可怜,我实力太过强悍,一出手必定见血,但组织让我不能暴露特工的身份,所以不能对弟弟进行拯救,爸妈,你们快回来吧!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啊!你们再不回来,只能给弟弟收尸了,呜呜呜······”   方父方母听他囔完,只平静又很冷漠的道:“你少看点小电影,再这样不正常不说人话,就送你去精神病院。”然后无情的挂了电话。   方二哥在方父方母眼里,就是个熊的,说什么保姆虐待他们小儿子,这不可能。   这姜阿姨在家里干了快十年了,若真是这么个人,自家老二不可能长得白白胖胖,狗熊一样壮。   二哥没办法,跑去找大哥,大哥亲自给方父方母打过去,方父方母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马上给保姆去电。   姜阿姨说,你们不给我打电话,我也想给你们打电话了。她说三少爷身子好像有些问题,话都没说完,方父方母连工作都不顾了,直接连夜飞了回来。   当初刚领养方子晨的时候,他们就带他去家里的医院全面检查过,被遗弃的孩子,多是是养不起,或者不想要,更或者是因为孩子本身有问题,可那时医生说孩子健健康康没问题。   如今保姆说孩子不对劲,方父方母担心得紧,回来马不停蹄抱了孩子去医院,医生来回检查,都说孩子没啥事儿啊!   方母一头齐肩的短发,一身干练的,简约但透着浓浓高级质感的西装,优愁的说:“家里的阿姨说孩子吃得多,他是不是胃破了?”说完也晓得自己担心则乱了。   她看向正被方父用黑色风衣外套紧紧裹住抱在怀里的正在专心致志啃着巧克力的方子晨——胃破了,这小儿子还有心情啃巧克力?怕是早掉金豆豆哄都哄不好了。   中年秃顶的权威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试图安慰这担忧不已在商场果断,经常出现在财经类报道上的,如今慌得不得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的财阀夫人:   “孩子吃的比较多,可能与遗传因素、饮食习惯、食物因素、运动量大有关,孩子若是运动过多,消耗过大,吃多一点也属正常。宝宝没有身体其他不适,无须特殊担心,一般是正常情况。”   姜阿姨闻言,见方母赞同的点点头,出言道:“孩子吃多一点,也确实正常,可我家小少爷可不是吃多一点而已。”   医生看向她:“那是?”   姜阿姨显然是有备而来,手上提了两大袋子,里面全是她做的小便当。   她一边把食盒一一拿出来摆在桌子上,一边到:“小少爷饿得很快,我不敢一次性给他吃太多,便时常备着。”   她对方子晨实行的是少食多餐原则,可大哥二哥每天放学回来,一同上桌吃饭,见她只给方子晨打一丢丢饭,方子晨吃完他的儿童餐,就眼巴巴的看桌上的菜,大哥二哥可不得以为弟弟被虐待了。   方子晨跟保姆讨不到吃的,就去跟两个哥哥讨,彼时大哥二哥年纪不大,哪晓得孩子该吃多少饭,见买回来偷渡进房的两个快一斤多的大烧饼方子晨一下就干完了,吃完了还拍着肚子说没有吃饱,大哥二哥就晓得了,自己弟弟了不得,是个小饭桶。   姜阿姨给方子晨加餐时他们不在,只知道给饭桶吃两口饭,这不是虐待是什么?   苛待他们小弟弟,简直太可恶了,弟弟那么小,那么懂事又那么可爱,他们都恨不得带去学校一起上课,阿姨简直丧尽天良毫无人性。   摆完食盒,姜阿姨朝方子晨伸手,问:“小少爷,你想吃便当吗?”   “想吃的。”方子晨说完,又捧着方父的脸,问:“爸爸,我可以吃吗?”   他手软乎乎,眼里渴望明显,方父哪里舍得拒绝,吃就吃嘛!两口便当而已算得了什么,想吃原子弹,他都能找来。   然后方父方母和医生就见他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晃着脚,抓着把叉子,把四盒子的便当都吃完了,连垫底的生菜叶都不放过。   方父都控制不住的咽了一下口水。   那四盒便当,他一个人吃完都够呛,他小儿子才两岁啊!   方母慌慌忙忙的去摸他肚子,却见他小肚子只鼓了一点点。   医生吓坏了。   原时信誓旦旦说孩子没病,如今瞧着,怕是有大病。   抽血化验,各种拍片检查都上了一遍又一遍,跑完内科跑外科,跑完内科又跑儿科,楼上楼下走,好在是自家医院,不用排队预约,总BOSS家的小少爷有毛病,各个科室的金牌医生半夜赶到医院,严惩以待,方父方母连耳鼻喉科都带他去看了,可最后的检查还是显示这孩子啥子毛病都没有,因着能吃能睡,身体简直倍儿棒。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〇^-) 第237章   换了家医院,照样如此,这事不知道怎么涌到老爷子那里去,爷爷奶奶不放心,让方父方母带孩子去军医院检查一遍,这会显示孩子除了轻微的营养不良,没什么问题。   医生给出的解释是,他可能是体格毕竟特殊。   像正常两岁的孩子,大多吃半碗饭就饱了,可也有少部分要吃一碗,甚至几口就饱了的,那这些极少数的个例是因为有病吗?   其实倒也不然。   人体是奥妙无穷的,虽都是由c和水构成,但机体和机体之间,有时也是差异明显。   好比有些大胃王,吃了满满一锅东西,一锅东西比肚子都大,怎么吃得下。但人就是吃得下,且也没有病。   医生说孩子吃得多,但身子是挺好的,并没有肥胖或胃肠道不适和其他疾病,让他们别刻意控制,先时在医院检查都没事,这会都有些营养不良了,显然就是这几天饿出来的。   方子晨自个从小就吃得多了,医生也说了他没病,乖仔吃的多,那自然是无需大惊小怪的。   而且他头骨硬,也属正常,年前他刚带孩子去看过大夫。   这事说起来又是个乌龙。   刚吃骨头汤那会,方子晨让乖仔贴着墙站,在墙上划了道线,记录他的身高。   结果骨头汤喝了大半年,乖仔瞅着竟是没什么变化。   方子晨却是喝得都要吐了,衣裳短了些,自己个头拔高了好多,效果还是有的,可熬这骨头汤的最终目的是让乖仔长个儿,自己是长了,但乖仔还是老样子,没高一毫米。   方子晨有点想抹眼泪。   三四岁的小孩,个头也算高得快,溜溜半年多就高了四五厘米,就他家这个,原地踏步不动弹。   自己小时候也是这般,乖仔要是他亲生儿子,方子晨倒也不着急,可乖仔不是啊!   先头月月都有给孩子量身高,后来冷了,上月忙起来就没弄,今儿一量,方子晨两只眼睛都要从眼眶里弹出来。   他儿砸咋回事儿啊!   先时个子原地踏步,如今倒好,竟他娘的直接缩水了。   瞧着新划出来的那条新线,比旧时的线低了差不多两厘米,方子晨都惊了。   “儿砸,抬头,挺胸,翘臀,父亲再给你量一次。”   乖仔两手紧贴侧腿,小脖子用力伸得都要断了,屏着呼吸,昂首挺胸,身子绷直,标准的军姿样,可划出来的刻线,还是比原来的低。   方子晨当下就顾不得别的了,怕赵哥儿担心,回房拿了披风,跟赵哥儿说他要带孩子去镇上玩,抱着乖仔急匆匆走了。   来到济世堂,好不容易排到,方子晨鼻尖通红:“老头,你快看看我儿砸啊!他有毛病了。”   徐大夫左顾右盼:“那你儿子呢?”   “······哦,在这里。”方子晨把红色的披风撩开,徐大夫就见乖仔猴子一样,四肢并用的缠在方子晨身上。   乖仔被放在桌子上,徐大夫想给他把脉,却见他被遮的严严实实,‘肥’得跟个球一样,手都没漏出来,徐大夫一手握着他的手肿,另一只手想把他衣袖推上去,好露出手腕给他把个脉,可推了一下,却硬是没推动。   这是得穿了多少啊?   不得已,方子晨把孩子提溜起来,开始给他脱衣服。   徐大夫等了老大半会。   那是一件一件又一件,两件三件四五件,直到脱到第六件,衣袖‘松快’了,这才推得上去。   乖仔身上目测还有三四件衣服。   不止徐大夫呆了,排方子晨后头等着问诊的几个病人也吃惊了。   这他娘的,天都没到最冷的时候呢!就搞这架势,这是怕把铺子的童衣都穿身上了吧?是得多怕孩子冷到啊,这么穿孩子不觉得难受吗?   乖仔似被剥了毛的鸡,这会瞧着直接‘瘦’了一大圈,看起来小小的一个,黑溜溜的大眼睛,天真可爱得紧。   徐大夫看着堆在桌上,快积成小山堆的衣裳,无奈的摇了摇头,方子晨蹙着眉催促。   “大夫快把脉啊!不然我儿砸该冷了。”   徐大夫:“······”   徐大夫食指和中指压在乖仔的脉搏,过了片刻,他站起身双手合掌,在乖仔左边拍了一下,见乖仔扭头看过来,他又再调换方向在乖仔右边拍了一下,乖仔以为他在跟自己玩,呵呵笑起来。   “爷爷,你再干西莫呀?”   徐大夫摸摸他的头,坐下对方子晨道:“孩子身体倒是无碍,也无耳疾眼疾之症,只先时于母体内未得足月,有早生空亏之相,加之后天温饱不食,孩子较为体弱。”   “啊?”方子晨见他把玩脉了,急忙给孩子套上衣服,扭头道:“那要扎针吃药吗?”   乖仔闻言,小嘴都噘起来了。   他给方子晨熬过药,每次方子晨喝药时,脸都扭曲了,乖仔好奇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是太烫了吗?太烫了就放下来,他帮吹吹,方子晨驴他,说是因为太甜了,赵哥儿捶了他一拳,扭头跟乖仔说你父亲是骗你的,不要信,把碗拿去厨房放。   乖仔听话,然进了厨房,见碗底还有些褐色的药汁,就偷偷用食指沾了些,结果一舔,接连呸呸呸的喷了出来。   药可苦可苦,他不想吃。   徐大夫捋着下巴上的一小撮山羊胡,慢道:“此也无甚大碍,是药三分毒,回去慢慢食补即好。”   方子晨说,那孩子没其他毛病了吗?听徐大夫说没有,方子晨不信,若是没有,自个儿砸,怎么会有迟暮之相?   人都是到了年纪才会骨节疏松,肌肉退化变矮的,他儿砸才三岁呢!就出现变矮的现象了,这老头竟然说没事?   庸医一个!   方子晨扭头又去了其它医馆,得到的结论也是如此。   方子晨心事重重的抱着儿子回了   古代到底是落后。   孩子本来就矮溜溜一个,如今竟还缩水了,两月缩了一厘米,往后如此,一直缩下去,几十年以后怕是得用放大镜找,才能找到儿子了。   他心里憋着事,晚上都没心思跟赵哥儿你侬我侬,躺床上时,方子晨在赵哥儿侧腰上戳了戳。   赵哥儿觉得痒,拍开他的手,转过身来,朝他胸膛轻轻的捶了一拳:“干嘛呀?”   方子晨说:“我有点事想问你。”   赵哥儿看他:“嗯,你问。”   “当初那个强了你的畜生,”方子晨咳了一声,有些不情不愿:“你有看得清吗?他高不高?”   赵哥儿不矮,要是那人也高,倒也不至于太过担心。   可若那人是武大郎他老表,那这骨头汤就没有熬的必要了。   毕竟基因也是挺强大的,外界因素很难与之抗衡。   他早早认命,多赚点钱,以后家里金山银山,再加几座矿,自己儿砸就是矮得只有一米三,媳妇儿也是能讨到的。   赵哥儿沉默了一下,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上次方子晨吓唬他,他说他贼眉鼠眼,方子晨可是气得不轻,这会儿只得挑了好话讲。   “他长得挺好看的,”赵哥儿有些迟疑地说:“很温柔的一个人,个子也很高。”   方子晨不说话,只看着他,赵哥儿继续道:“反正就是还行。”   他嘴里蹦出来的都是好话。   可这话听在方子晨耳朵里就相当刺耳了。   “赵哥儿,当着我的面你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太好吧!”他可是心眼跟针头一样小的现任啊,听不得前任半句好话,方子晨心里酸地不行:“我只问你他高不高,你夸他好看温柔的干什么?找打呢是不是?”   赵哥儿不怕他,笑着戳他胸口:“那你也没叫我停啊!”   “我满眼的控诉你都看不到?”方子晨还手捏他脸:“你不要总觊觎我的美色,你要试着去了解我。然后你就会发现,我好看的皮囊下,还有一颗有趣的灵魂,和一颗爱你又脆弱的心,它经不起半点波澜,所以你刚才那几句话,已经让它感觉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赵哥儿忍着笑,双目炯炯的看他,故作苦恼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呀?”   “我帮你问问他。”方子晨闭眼沉默了一会,才又睁开眼,道:“好了,刚才我跟它神魂交流了一番,它说如果你主动啵我一百下,它就原谅你了。”   赵哥儿直接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撑起身,冷不防朝地在方子晨左右两边各亲了一下。   “行了吗?”   “一百下,”方子晨闭着眼,两手交叠放在小腹上,一副安详的准备入土为安的模样:“你只两下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瞧不起它?别废话了,快继续。”   赵哥儿趴在他胸口笑得不行,脸都红了,身子一颤一颤,方子晨不依不饶,说让他快点,不然他的心要自闭了,到时候可就见鬼了。   赵哥儿睁着眼睛看向方子晨,目光清澈而热烈,只得又亲了他几下。   这么一闹,得了几个香香,方子晨心里美得紧,把乖仔的事暂且抛之脑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他又浑浑噩噩做起了梦。 第238章   梦里乖仔成了三寸豆丁,人至中年依旧没讨着媳妇,他官袍加身,一头白发,却依旧帅气如初,英俊不减当年。   乖仔已经长了胡子,发福了,圆成个西瓜,粗着嗓子,扯他衣服:“父亲父亲,乖仔想要媳妇,乖仔想要媳妇。”   赵哥儿闻言,直接趴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方子晨背着儿子,赵哥儿背着一袋银子,寒冬腊月里,他们顶着风雨,挨家挨户的敲门。   “你家有姑娘不?能嫁给我儿砸吗?”   那开门的汉子不耐烦的摆手:“滚滚滚滚滚,就你家那小矮子,想娶我家姑娘,没门。”   “哎呀,别这样啊!我给你银子啊!”   “银子有什么用?你以为银子就是万能的吗?矮不溜丢的,还想娶媳妇,真是癞/□□想吃天鹅肉。”   他们从镇上一直问到了村里,谁家但凡有个姑娘,门都被他和赵哥儿敲了,连五十的寡妇他们都上门问过,大家对他们一家三口唯恐避之不及。   “父亲,爹爹,乖仔想要媳妇,呜呜呜······”   百年后,他和赵哥儿携手去了西天,乖仔拄着拐杖去给他和赵哥儿扫墓,因为太矮,坟顶上的草都割不到,还得踩着他们坟头爬上去,一一不小心又咕噜噜西瓜似的滚下来······   乖仔跪在他坟前:“父亲,爹爹,乖仔不孝,都系乖仔滴错,乖仔若系不喊着要媳妇,父亲和爹爹也不会铤而走险去给乖仔抢媳妇,不去抢媳妇,爹爹和父亲也就不会被人打死鸟,呜呜呜~都系乖仔滴错,乖仔不要媳妇鸟~”   方子晨出了一身冷汗,一下坐了起来,梦里那种无措、欲哭无泪和荒诞着实吓着他了。   赵哥儿揉着眼,撑起身,听他大口的喘着气,立即挪动过来,轻轻抚着他后背。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这可不就是噩梦。   方子晨大脑一片混沌,没有回话。   赵哥儿跨过他下床,点了灯,回过头,这才瞧见他胸口上下起伏着,呼吸声清晰可闻,面色苍白的可怖,他疾步回到床边,坐下看着方子晨,担忧道:“你没事儿吧!”   方子晨心还是噗通噗通乱跳,摇摇头,紧着声线:“没事。”   赵哥儿蹙起眉,又问:“做噩梦了?”   方子晨心慌慌:“嗯!”   赵哥儿一只手握着方子晨,另一只手放轻了动作给他抹汗:“做什么噩梦了?把你吓成这样,能告诉我吗?”   这事儿也满不住,若是孩子往后一直矮下去,赵哥儿也会发现的。   方子晨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平息那股惊慌,开口了,声音是困倦和疲惫后的沙哑。   赵哥儿“······”   赵哥儿听完不发一言,瞪大了眼,一副大受打击,摇摇欲坠的样,他扭过头去,沉默了好一会。   赵哥儿肩膀微微颤动,方子晨起初以为他吓着了,一时接受不了,哭了,虽然自己也担忧,但身为一家之主,一个成熟且有魅力有担当的男人,在这种时候,是必须得冷静的。   他揽住赵哥儿,正要开口,意识到了不对劲。   赵哥儿不是在哭,他竟然······在笑。   方子晨都噎住了,一口火气窜了上来,盘在胸口,他板着个脸:   “赵哥儿!!”   赵哥儿委实太过分了。   赵哥儿扭过头,克制着没再笑了,眼里依旧笑意明显。   方子晨都看不下去了,义正言辞训斥他。   “我们现在正在说一个很严肃很严肃又很让人心情沉重的事情,事关孩子的未来,你怎么可以笑?你笑又是几个意思?我知道,你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我,但乖仔毕竟是你的亲儿子,你不能这般对他,你不能让他有了后爹又有了后娘。”   赵哥儿给他一拳:“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清楚。”方子晨瞪他。   赵哥儿都无奈了。   方子晨脑子无疑是活络好使的,但这人于生活中,有时很粗。   方子晨虽极力找借口,说他不是粗心大意,他这是不拘小节,但事实总是掩盖不住。   先时乖仔同赵哥儿去镇上做生意,见他背着血肠,一大背篓,便囔着要自己走,他彼时穿着薄底的草鞋,没几天脚底便长了泡。   方子晨给他买了羊,虽是不用走了,但回来他还是要跑外头去扯羊草的,刘婶子知道了这事,就给他做了两双鞋,鞋底用旧衣裳纳得有一节多指头厚,后来天气冷了,那鞋子薄,赵哥儿就给他换了,这会乖仔穿的小鞋子是在镇上买的,他脚丫子小,跟两岁多孩子差不多大,这般孩子大多都搁家里满地玩,不需要外头跑,鞋底就做得薄且轻盈些,如此,乖仔可不得矮了些。   “那你怎么不早说。”方子晨捶了一下被褥,心疼得紧。   白瞎他下午花的那几十文问诊费了。   赵哥儿无辜又无奈:“你也没问啊!”   “我不问你就不说?老夫老妻几十年了,我们还没有心有灵犀一点通吗?”方子晨动了动嘴角,理直气壮道:“我只需一个眼神,你都应该懂得我在想什么才对,如今看来,你不是真的爱我。”   “你······”   方子晨抬起手制止赵哥儿,一脸忧伤沉重:“你不用再狡辩了,我心意已决,天亮之前,都不会再跟你说话了,先合离一宿!明天你若是给我炒酸笋送粥,表现得好,我再考虑跟你复合。”   赵哥儿定定看他几秒,直接一拳打过去。   方子晨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捂着手臂嗷得叫起来。   “还乱不乱说话了?”赵哥儿拧着眉问,方子晨纨绔作风,平日吊儿郎当,说别的,他不介意,但合离这两字,他不允许他说。   玩笑也不行!   方子晨急急忙忙摆手:“不乱说了不乱说了。”   赵哥儿挑衅似瞥他一眼:“那睡觉。”   方子晨见赵哥儿脊背紧绷着,拳头攥得紧紧的,识时务道:“好好好好。”   喝了半年骨头汤,乖仔半点个子都没长,方子晨便断了。   天天喝,实在是腻歪。   他小时候个头长得也慢,医生说,这种情况也多见,不必惊慌,孩子虽不是自己亲生的,但人有相似啊!   从杨家出来,乖仔似乎也晓得要离开了,抱着杨铭逸一脸不舍,连亲他好几下。   “杨猪,你有空要来源州看乖仔哟!”   杨铭逸表情没有大多的变化,但也能看出不舍,他轻轻刮了一下乖仔的鼻子,依旧人靓话不多,言简意赅吐出一字。   “嗯~”   乖仔一手搭在大脑袋上,很苦恼的说:“父亲要去求学,乖仔得跟着照顾他,等父亲能独立鸟,考上举仁,都安定下来,乖仔就回来看你哦!”   方子晨:“······”   这死孩子。   什么叫照顾他?   这话说得,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啊?   赵哥儿和杨慕涛笑了起来。   ……   铺子一关门,林小侠夫妻便先行动身去了源州,铺子租在哪条街上,什么位置,方子晨也告诉过他们了。   那铺子先头的租客是做羊杂汤的,店里锅碗瓢盆都有,但生意做的不一样,需要到的东西自是有些许差别。   之前用的东西,赵哥儿没舍得丢,反正到了源州都还能用,而且这些东西都是在镇上买的,便宜些,若是丢了,到了源州再买固然方便,但想来怕是要去不少银子。   创业阶段,就是得艰苦朴素,反对铺张浪费。   林小侠一家三口,东西也不多,就几身衣裳,赵哥儿给他们租了牛车,随便把一些还能用的桶啊盘啊案板啊烤炉啊之类的一起带过去。   满满一大车,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到了源州,李艳梅自是晓得整理归纳。   隔天,赵哥儿拉着方子晨早早起来,去镇上买鱼买肉,这一走,总得做餐饭,请村长和王大梅,族长,还有河大楞,柳阿叔和之前来家里帮工的几个妇人夫郎吃一顿。   这次叫的人多,刘婶子和周哥儿也过来帮忙了。   买了东西从镇上回来,方子晨又得把羊牵去镇上卖。   说真的,养了好些日子,多多少少是有些感情的,但源州到底不比村里,那儿四处墙院,而且做吃食的,在后头养羊,总归是不卫生,吃的草也麻烦。   带不去,那也只能卖了。   但这羊不年轻了,若是卖了,他前脚刚走,后脚说不准直接被人架锅上煮了。   卖出去,凭他的实力,怎么的也能卖个二两多三两银子,但银子没了再挣······   方子晨最后还是牵着养去找了杨铭逸,过年那会杨铭逸来家里,似乎是挺喜欢这羊的。   杨府也宽敞,下人又多,养只羊绰绰有余。   方子晨见乖仔又挎着个篮子上山找野菜了,这才敢牵着羊离开。   不然被瞧见了,那小子怕是要哭。   方子晨是挺怕这小子‘闹’的,他若是同别的孩子一样,闹起来乱嚎乱叫,方子晨定是不怕,还能往他屁股上招呼个几巴掌,但自己这个,‘闹’的时候,就会默默的,躲着人,到后院里不出声的掉金豆子。   瞧着委实可怜得紧。   牵着羊来到醉宵楼外头,好巧不巧碰上了昊德胜和季夫子。 第239章   方子晨挑起眉,见着对方尴尬,想装不见直接走,方子晨偏不如他们愿。   想起季夫子那时候对他进行‘封杀’,方子晨就气得紧。   “哟!这是谁呀这是?”   他张开手拦在门口,昊德胜和季夫子只得停了脚步。   方子晨又瞅了他们几眼,像是才刚把人认出来。   “哎呀呀,这不是那个什么书院里的那个缺德胜书生嘛,哎呀,真是好久不见啊!”   他说话声音清亮,正在一楼大堂里吃饭的客人都听见了,抬眸看过来。   王小虎等人躲在一边笑。   昊德胜脸色涨红,一阵愠怒,手不自觉紧握,背上青筋暴起。   文人相见,对等的,便喊一声某某兄,不对等又不相熟的,且对方已有功名在身,便得喊对方一声秀才,或举人爷。   ‘方秀才’这三个字,昊德胜实在喊不出来。   方子晨上下扫他一眼,神态表情,同昊德胜当年那鄙视轻蔑的样一般无二。   “听说你去年府试没过啊?”方子晨啧啧两声满是不屑道:   “当初拽的那副死样,自以为认得两字便牛逼哄哄,还敢瞧我不上眼,如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好好努力吧!别出来晃了,多看点书,勤能补拙嘛,哎呀呀,你这看着我干什么?你在瞪我吗?忠言逆耳,但利于行啊,你一大把年纪,读了十几年的书,再考不上,你家祖宗十八代都要替你害臊。”   昊德胜:“······”   “几十岁的人了。”方子晨摇摇头:“上次同我一起去参加府试的,有一小子,听说才十九,也是出自你们安和书院的,人都考上了,你大人家五六岁,多读了那么些年书,考不上你还有脸出来溜达,且又这般淡然自若,后生,你很豁达啊!”   昊德胜:“······”   王小虎等人噗嗤笑了出来。   杨铭逸抿紧了嘴,都差点绷不住。   想起当年在方子晨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如今人一朝起来了,还不知在心底如何笑话自己,昊德胜直想找个地洞穿进去。   他垂下眸,瞥见方子晨腰间挂着秀才特有的玉牌,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他想一拳打过去,可到底是不敢,上次他同方子晨起争执,对方可以说是完全压着他打,而且他如今只白身一个,对方却不然。   秀才可以免刑。   老百姓一旦犯了法,拖到公堂里,衙役一拥而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的你皮开肉绽,给你一个下马威,即使是有钱人家也免不了皮肉之苦。   而如果是秀才,犯了法也不能随便抓起审问,更不能用刑,即使是杀了人,县太爷也不敢打轻易板子,因为秀才有特权,免刑。   要打,也须把对方功名呈报省级学政,革除功名以后。   季夫子看着方子晨,心里五味杂陈,去年对方还只是一名不经传的小人物,如今也不过过去一年多,人家却已经是个能跟他平起平坐的存在了。   而且院试第一,若是肯好好学,还能再往上走,他已是暮年,有那心,却是没那力了,而且,年轻时,他也挣扎过,考来考去考不上,这才进了书院教书,他把希望寄托在昊德胜身上,结果······人没出息也就罢,他还为了他得罪了这么个人。   院长之前想把人招进书院里来,不过方子晨拒绝了。   也是,来了,同是秀才,他们也教不了什么。   方子晨面色不善,神色凶狠,季夫子心里惴惴不安,就怕人记得当初的事,报复回来。   对峙半会,方子晨也没再说什么,说多了,那么自己与昊德胜便也无甚区别了,就是想着当初这两人几次招惹自己,还想断自己的科举路,心里难免有些不服气。   他心眼也不算得大,谁招惹了他,他都能专门买个本本给记上一笔,如今难得相见,可不得损两句。   ……   过年那一餐,吃的是热热闹闹,今儿人更多了,摆上桌的菜也更为丰盛,大家情绪却都有些低沉。   这是离别宴呢!   方子晨和赵哥儿根不在这里,这一去,外头世界繁华昌盛,住久了总是不愿再回来,以后怕是很难再见到了。   河西也来了,他还年轻,也许以后方子晨心血来潮,会想着回来看看,他们没准能见上一面,但村长和王大梅,河大愣,柳阿叔这些,同刘叔刘婶差不多,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以后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再见着。   这般想,谁都没笑得出来。   柳阿叔早早就过来了,同赵哥儿在厨房说了好些体己话。   刘婶子也在,听闻刘婶子秋收后也要跟着离开,柳阿叔羡慕。   他除了羡慕,也并无别的想法,刘婶子家人口简单,在村里同赵哥儿也差不了多少,这儿没什么亲戚朋友,走了便走了,他们河家却是不一样,他们根在这,离不开。   “到了源州你好好过。”柳阿叔拍拍赵哥儿的手背,语重心长:“我瞧着方小子是个好的,没什么脾气,好说话,他也不像别的汉子,发达了,便想着三妻四妾,他也有本事,你是熬过来了,以后好好跟着他,遇了事别冲动,也别跟他吵架,多让着他些。”   方子晨中了秀才,从镇上医馆回来,倒是有好些商户带着人上门拜访。   当初方子晨将怜娘告上公堂时,不少流言蜚语传了出来,有人说他不近女色,也有人说他偏好哥儿那一口,对姑娘没兴趣,也有人说他惧内,一天要遭夫郎三顿毒打。   但流言这东西,只可当玩乐听。   怜娘使了那般虎狼之药,手段如此下作,方子晨不喜,也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因此商户们有的带着自家闺女来,有的带着哥儿,也不说什么,只道是陪同家父来祝贺,这种事多是心照不宣,算是一种变相的‘巴结’和‘相亲’,方子晨若是瞧上眼,请媒人前去,他自己可成就一桩好姻缘,商户那边,便算找到了‘靠山’,有个踏进了特权阶级的秀才护着,其他富商大贾也得敬重三分。   可商户们回去,却没迟迟不见媒婆上门,方子晨模样出众,眉宇间英姿勃勃,端的是一副出众的好样貌。那些姑娘哥儿只一眼便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着三四。   见他没请媒婆来,还下意识帮他找理由,是不是学业过于繁忙,抽不开?又或者不晓得自己家住何方?于是便缠着父母,遣了媒婆前去,第一个媒婆上门的时候,方子晨还不晓得对方是干嘛的,同人聊得很开心,眉开眼笑的,结果等人絮絮叨叨夸了半天,方子晨才晓得是来给他介绍小的。   这能要吗?   那铁定不能啊!   家里一个凶八婆就够头疼的了,再来一个,他怕是要英年早逝了。   赵哥儿那样的,要真动起手,十个都不够他打的,平时他不还手,不过是让着。   打老婆的男人,还是男人吗?   而且,虽换了个地方,但他依旧觉得不能找小三,找小三缺大德。   女人多了,到时为了争风吃醋,或者像杨慕涛那倒霉催的,他可就芭比Q了。   赵哥儿脸圆圆的,娇俏可爱,他可喜欢了,眼里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见着赵哥儿只神色淡淡的瞥他一眼,便抱着儿子回房,方子晨便晓得要遭,赶忙推辞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有夫郎了,儿子也会打酱油了,不找小,您上别家去啊!村里还有好些光棍呢!”   媒婆收了银两,事成还有赏金,那肯轻易罢休,拉着他东扯西扯,方子晨忍无可忍,最后使了一招尿道跑了。   晚上赵哥儿不让他碰,也不给他亲,方子晨就怕了。   冷暴力啊!   再不抢救一下,这家要散。   之后两天,方子晨扛着环卫工人惯用的竹扫帚,搬了个凳子,大刀阔斧的门卫一样,守在门前,但凡见着个穿花衣裳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还隔着远远的,他就扛着扫帚追出去。   方子晨是无风不起浪,有风起大浪,别说打不打,就那一张嘴,真怼起人来,脸皮再厚的都遭不住,要是被他盯上,不死也得掉层皮。   而且人还有本事,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因此村里那段时间,有好些个妇人都穿得朴素起来,衣裳带点花颜色的,都不敢从方家门前经过。   就怕来不及解释,先被方子晨用扫帚扫了。   这事儿村里都传遍了,柳阿叔如今提起来,依旧不免觉得好笑。   刘婶子显然也想起了那几个媒婆被方子晨追得满村乱窜,上蹿下跳的事,也跟着笑,赵哥儿抿着嘴,想起方子晨做的破事,只觉自家这个,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点都瞧不出是世家出来的。   院子里摆了三桌,杜小度也带着孩子和吴哥儿来了。   一餐饭吃的颇为惆怅,像是吃的断头饭,大家菜都没怎么吃。   夏天留不得久,赵哥儿想着让他们等会打包带回去。   村长喝了点酒,脸和脖子红得厉害,他拍着方子晨的肩膀,对他吐酒气,大着舌头,说让他去了源州好好读书,凡事三思后行,多为赵哥儿和孩子着想,外头不比村里,小心一点总是没错。   方子晨应承了。   村长:“以后若是有空,多回来看看,大家都欢迎你,房子我也给你留着。”   方子晨眼睛一亮:“那感情好!” 第240章   周哥儿他们不晓得,但方子晨没什么离别之感,又不是一去不回,以后儿砸若是要科考,户籍在这,还不是得回来。   这儿不比现代,现代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去迪拜捡个垃圾,月入过万也不是梦,实在缺钱,去伊拉克扛机关枪,有命活下来,工资也可日结,但大夏不一样,在这要想有出路,只有科考这么一条路,行商虽也好,但到底是最末等。   村长说完族长说,族长说完又到河大愣,最后河西也跟着凑热闹。   挨个絮絮叨叨下来,一餐饭吃到了下午。   把碗筷洗干净,借来的又还回去,忙碌一通,便又到了晚上。   隔天起来,赵哥儿和方子晨便开始打包东西了,被褥,锅碗,这些可以带去,但饭桌和椅子,衣柜就不好拿了,太大件,反正都是村里木匠那儿买的,纯木料,没雕花,倒也便宜。   昨儿村长说这房子留着给他,赵哥儿想了想,晚上寻过去,说想买下来。   住了一年多,他是真的把这当成了   房子虽烂,但里头尽是回忆。   村长一家没抬价,九两卖给了他,房契后头去衙门过户了,再给他们送去。   该带的带,带不走的,能留的,也要收好,若搁外头,风吹日晒的,久了也要坏,桌子凳子擦干净,用旧床单盖起来,不能留又带不走的,赵哥儿便送给几家关系较好的。   后院的鸡,赵哥儿没送人,想抓鸡笼里带去源州,之前该杀的都杀了,这会留下的,只四只母鸡,他想留着下蛋。   羊尿臊,扫了也会有味,而且它不同鸡鸭,菜叶子,或者一些米糠就能味,大城镇牛马多是喂的干草,村里养的羊从小就吃鲜草长大,吃不惯那东西,所以不能带羊去,鸡却是可以的,只要打扫勤快一些便可。   那天乖仔扯了一捆羊草拖回来,汗涔岑的进到后院,见羊圈空空,他养了大半年的小坐骑不见了,还跑出来,喊丫丫的,说羊咩咩被偷走鸟,完蛋鸟啊。   他自己找了理由,方子晨和赵哥儿便什么都没说,怕说了,他半夜三更背着他们去杨府要回来。   村里丢了东西是很难找回来的,像河大愣家之前丢了只鸡,三年了,依旧没找得回来。   乖仔抱着羊草,蹲在羊圈旁,默默掉眼泪,赵哥儿拿了鸡腿哄他,他才肯从后院出来。   方子晨趴在墙角看,瞧着他一抽一抽的,也是心疼。   该打包的都打包好,赵哥儿见天色已晚,才进到厨房做晚饭,小风牵着乖仔去刘家菜地摘豆角。   这两孩子不知道是不是穷怕了,还是惯会节俭的,知道要离开,进入八月开始,便去山里挖了好些野菜回来晒干,不能晒干的,也让赵哥儿给腌制起来。   路上乖仔还抓了只蟋蟀给他,小风摸摸他的头,看着被抓了腿,还不停扑棱的蟋蟀,笑着:“谢,谢谢乖,乖仔。”   话刚落,被人叫住了。   “小风。”   是孟氏。   小风身子一僵,下意识握紧了乖仔的手,看了孟氏一眼,垂下视线,没有叫人。   乖仔手被捏得生疼,不过抬头见着小风眼眶通红,硬是什么都没说。   孟氏见他这般,心里酸胀又难受,她抹了下眼泪,靠近了,问道:“你明儿是不是就要走了?”   小风依旧没有看向他,他盯着泥路上一颗翘起的小石子和旁边的小杂草,低低‘嗯’了一声。   乖仔大脑瓜左右转,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都没打架,也没被打,为什么都哭了?实在搞不懂。   当初小风住进家里,乖仔也好奇,但赵哥儿跟他说,以后小风便是他的哥哥,乖仔听了这话就高兴,倒也没再问别的。他挠了挠头,自个接过篮子,先去地里摘豆角,反正这活儿他熟。   孟氏见乖仔离开,收回视线后,眼泪一直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她不是不疼,只不过那份疼,多不过自己和刘大宝。   她地道的妇人,只晓得出嫁从夫,家里的汉子便是天,她岂能违抗。   小风跟着赵哥儿一家过得好,能从村里走出去,以后不必面朝黄土背朝天,她欣慰、替孩子高兴之余,又不舍。   之前都是住村里,把家里事儿忙完了,她便出门,寻着小风和乖仔经常出没的地方,偷偷躲在一旁看,那时虽没住一起,但一个村的,想看总能看得见,孩子也都在眼皮子底下,可以后怕是见不着了。   “你以后要听你赵叔的话。”孟氏哽咽着,心头涌上一股愧意,叮嘱道:“你多勤快些,他总愿意养你。”   小风又只‘嗯’了一声。   孟氏目光不错的看他,仔仔细细,像是要把他不差分毫的刻画在心里:   “我晓得你怨我,也不理解,但以后你长大了,嫁了人,你就晓得了,到时你自己有了娃,你也才晓得,当娘的,就没有不疼孩子的,可······人活着,总有各种无奈。”   “你恨娘,娘都懂。”她抬手抹着眼泪,额前掉下几捋碎发,因着汗结成几小撮,没能掩盖住额上的那道疤。   在小风的记忆里,这疤是当年刚改嫁给刘狗子时,孟氏带他去砍柴,回来路上他滑了一跤,要跌倒时孟氏抱住他,同他滚到了沟里,不小心撞到了石头上,当时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他吓坏了,慌张着要去找人,孟氏却捂着额头,只简单的擦了一下,安慰他,说没事,不疼。   刘狗子骂他、打他的时候,孟氏没有开口帮忙求情,甚是出手阻拦,那是她觉得自己不能违抗当家的,然过后,她半夜总会溜到柴房偷偷看他,或者站在门外哭。   不过,自刘大宝出生后,她再也没做这些事儿了。   她经常劝小风,别恨刘狗子,他打你,但肯给你一口饭吃就行,你要勤快些,听话些。   小风听话了,然后他开始拼命的干活,拼命的干活,刘狗子叫他干什么,他都听话的去做了。   可是有什么用?刘狗子喝酒了依旧会打他,不喝酒了也会打他,即使他干了很多活,也足够听话。   刘狗子打他,他不奢求他娘为他做什么,他只想要一句安慰,想孟氏抱抱他,问一句疼不疼,可孟氏从没给,她只会躲到一旁哭,一个劲的哭。   孟氏并不是不爱他,只是,她更爱能给她养老的弟弟,更看重她和刘狗子的   小风出事时,她有想过去看,但刘狗子不给,她便听话的没去。   因是如此,小风才会更难受,恨孟氏不对不该,可对她明晃晃的偏心与近乎冷漠的无动于衷,又让他失望和喘不过气。   “你再叫我一声娘行不行?”孟氏轻声的哀求。   小风抬眸看她,嘴巴动了动,那声娘到了喉咙口,却是怎么都喊不出来,仿佛一瞬间被谁扼住了喉咙。   “小风?”   小风转身拔腿跑了,背影几乎是有些狼狈。   孟氏下意识追了两步:“小风,小风啊!!”   方子晨躲在树后,看了这么一出‘生死离别’的戏,叹了口气,转身回了   晚上简单吃了点,在院子里纳凉,方子晨见小风又同乖仔戏闹起来,似乎没被傍晚的事儿影响,不由松了口气。   盛夏蛙鸣蟋叫,凉风习习。坐了没一会,人就犯困了。   明儿要早起,赵哥儿便道去睡吧。   喊睡的是他,可到了床上,乖仔都打起小呼噜了,他却仍是没睡着。   当初这床甚是结实,可也架不住方子晨和乖仔总在上头玩,蹦蹦跳跳的,滚来滚去的,床腿断了一根也就算,如今翻个身,床榻便吱呀作响。   他没敢多动,但方子晨却突然将手搭在他腰窝上,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睡不着?”   赵哥儿微微一怔,随后翻身挤入他怀里,紧紧抱着方子晨,闷闷的“嗯”了一声。   “舍不得吗?”方子晨问:“还是害怕了?”   赵哥儿摇摇头,油灯已经熄了,想着对方可能看不见,低声开口。   “不怕。”   方子晨手伸进他衣里,摩挲着他柔滑的腰窝,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真的?”   赵哥儿睫毛颤抖。   两人隔得是那么的近,近到方子晨说话时,他能感受到那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他的手也很烫,摩挲过的地方,仿佛都要起了火。   不是不怕。   源州于赵哥儿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怕的同时,又克制不住的向往。   他说怕,又更怕方子晨真把他和孩子留村里。   他的那点怕,抵不过他对方子晨的渴望,他的全部心神,都被方子晨的一举一动所牵动着,情绪不受掌控,这很危险,却又让他止不住的沦陷。   能同他在一起,于他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和诱惑。   赵哥儿贴过去,吻上方子晨嘴角。   “我不怕。”他说:“因为有你,所以无论去哪里,我都愿意,也无所畏惧。”   方子晨的脸穆然红了,感觉身子有些飘,若不是想明儿要赶路,他现在都想直接上演一番饿狼传说,两人的动作片。   ……   赵哥儿是个节俭的,方子晨又是个抠搜的,连院子里还没熟的,只拇指大的黄瓜都恨不得摘了带去,地皮也想刮三层。这会东西大大小小,堆成一堆。   是租的村长家的牛车。   小河村到源州,早上早早出发,牛车也要傍晚才能到。不过这算是好的,若是离得远,得个三天两夜,因此很多书生赶考,不说住客栈的费用,就是这来来回回的‘车费’,对出身农家的学子来说,都够吃一壶了。   村里人还想卖辣椒和蒜头给赵哥儿,以后摘了,肯定要让村长帮着送,如此虽是麻烦,但也是条挣钱的门路,若不卖给赵哥儿,他们自个挑镇上卖,是卖不出这般多的,等村里人一起摘够了,托着村长送过去,给点银子,村长有得赚,他们自己也有得赚,就是赚的没之前多,不过一趟下来,几十文车钱,十几家平摊,好像也没去多少。   赵哥儿自是无所谓的,这次村长去,也好认认门。   东西很多,一一搬上牛车,叠成了个小山,高出车栏很多,路途颠簸怕掉下来,村长拿了跟绳子绑,只最外头留了三个位。   好多人都来送了,这会只晨光熹微,若换镇上人家,怕是都未起,但村里干活的,都是早早起来,好趁着天气凉快多干点活,大家送了些种的蔬菜,一些鸡鸭蛋和腊鱼腊肉,赵哥儿推辞着不要。   “拿着吧!自家地里种的,不值几个钱,但你们到了源州,就得花银子买了,拿着去,也能吃几餐。”   “是啊是啊,车上不是还空着地儿么,正好放。”   鸡蛋鸭蛋却是拿不了的,一天牛车,人屁股蛋都要碎,这鸡鸭蛋拿到源州,估计也是要吃个寂寞了。   一大帮人絮絮叨叨,赵哥儿却敏感的突然朝一侧扭头。   马汶正站在人群外,目光不错的看他,脸上神情恍惚且压抑。   见他突然望过来,他目光闪躲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重新望过去。   赵哥儿同他视线一对视,便立马蹙着眉头移开。   马汶抿着嘴,满是落寞。   刘婶子早早就起来蒸了一锅包子。   这会同刘叔和溜溜一来,就见着方子晨和赵哥儿被一群人围着。   乖仔和小风已经自己爬上了牛车。狗子被关在鸡笼里,挂在车外头。   溜溜冲过来,又是一场惹人声泪俱下的生死离别。   “乖仔······”   “溜溜······”   “乖仔······”   “溜溜······”   方子晨就听他们深情彼此呼唤几声,然后······还在那你来我往的叫着。   刘婶子从篮子里拿了两个包子出来,一个递给小风,一个给了乖仔。   乖仔哽咽着接过包子:“谢谢刘奶奶~”   “乖仔,”溜溜趴着牛车,仰头喊他。   乖仔蹲到车板上,双眼泪汪汪。   “溜溜,我们有缘无分啊!”他吸吸鼻子,说:“你我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依为命,但如今却要分隔两地,从此天涯两茫茫,不相见,可怜哟~”   赵哥儿:“······”   方子晨:“······”   这死孩子,又他妈的吓乱用成语了。   乖仔还在继续。   “这一别,也不系合时才能再相见,也许要好多好多年,那时候,也许我已为人夫,你已为人妇,再见面,你已大了肚几,后面还跟着一串小萝卜头,呜呜呜······”他掉着眼泪,小手捧着脸大的包子,嗷呜咬了一口,嚼了两下,伸长了脖子咽下去,这一口下去,好像已经补充到了能量,又接着继续哭:“阔怜,太阔怜咯~,溜溜,我们实在系太阔怜鸟啊~”   赵哥儿:“······”   方子晨:“······”   方子晨额角隐隐作痛,三两步过来,抽了他一巴掌。   “又胡说八道什么,溜溜可是个小汉子,汉子生不了孩子啊。”   乖仔愣了一下,摸着被抽过的大脑袋:“哦,对滴对滴,几有哥儿和小女生才阔以,乖仔太伤心太伤心鸟,竟然都给忘记鸟。”   方子晨:“······”   这是常识啊!   这死孩子。   说什么忘记,那你怎么不忘那口吃的??   方子晨扶着额:“要哭,你可以哭河小董,你和溜溜不合适。”   赵哥儿:“······”   乖仔却猛摇头,小表情很严肃,又很失望:“不行哟,不行哟!小董他系哥儿,我不能败坏他滴名声,父亲,你西莫这么不懂事啊?”   周边众人实在忍不住,哄笑起来。   赵哥儿看着乖仔一手拉着溜溜恋恋不舍,一手抓着个大包子,说一句,啃两口,和周遭的笑声,只觉脸皮隐隐发烫。 第241章   本来挺沉重的氛围,被乖仔这么一闹,倒是松快了不少。   刘叔拿了四个草帽给他们,午时出了太阳,可以戴头上。   小风和乖仔算不得太大,上次方子晨同杨慕涛去苏平镇,回来搭的牛车,晒了一路,即使拿了树枝来遮,但方子晨依旧觉得热得慌,像在蒸桑拿,热得魂都从头顶冒出来,孩子怕是更顶不住。   他虽抠,但该花的银子,他也是不含糊,不过两孩子说不用,他们要坐牛车,要看风景。   方子晨想想,马车其实比起牛车来,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若是大户人家的马车,车顶和四周的车壁做的厚,倒也凉快,但镇上拉客的马车,就一薄木板,用料厚,造价高,且马儿也跑得吃力,四周围着,反而还更闷热。   马车太快,颠大半天,孩子怕是更遭不住。   村长也吃了包子,时候不早了,牛鞭子一甩,车轮滚滚动了起来。   “乖仔,乖仔~”溜溜追着牛车喊。   “溜溜啊~”   乖仔这回包子都吃不下了,埋到赵哥儿怀里哭。   赵哥儿轻轻抚他后背:“不哭了,月底溜溜会跟你周叔叔来源州,到时你们就能见面了。”   乖仔仰起头,鼻涕黏在赵哥儿衣服上,拉了条丝,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花猫一样抽泣着:“真,真滴吗?爹爹不要骗乖仔哟。”   赵哥儿有些心疼,叹了口气,拿了帕子给他擦脸:“真的,爹爹不骗你。”   “哦~”乖仔自己抹了下眼睛,又记起手的包子了。   “那乖仔白伤心鸟。”他咬了一口包子,开始左看右看起来。   赵哥儿看他这样,不免觉得好笑。   他抱着乖仔坐在中间,小风做最里头,午时村长找了块阴凉处,歇着吃午饭。   还是吃的包子,不过怕路上太热,方子晨还做了一桶冰,先时用布盖了起来,大家也没瞧着里头是啥子东西。   大桶里头还有个小桶,里头满满的都是绿豆糕。   外头大桶的冰块一旦溶了,方子晨便立马洒硝石,使得里头一直处于结冰的状态。   像个小冰箱。   两孩子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村长沾光,也吃了几根。   先时河小董一帮孩子总囔着说冰棍好吃,冰棍好吃,比肉好吃一百倍,但有多好吃,大家没吃过也不晓得。   如今炎炎夏日,咬上那么一口,整个人是透心凉,心飞扬。   别说还是甜的,就这一口冰,就算用尿冰出来的,在这种天气里,怕是也好吃。   村长瞧着桶里的冰,啧啧称奇。   这般久都没化完,想来之前买的不少,赵哥儿真是赚了大银子了。   吃了包子,简单歇息一会,便又继续赶路。   接下来不打算停了,牛车本来就慢,若是不赶些,晚了就进不了城了。   大城镇,夜禁更是严。   前头小河村到扶安镇那段路,两孩子都挺安分,出了扶安镇后,这两小子像打了鸡血,趴着车栏,双目炯炯有神,四处张望,神色甚是兴奋。   草帽也不愿戴,就啃着绿豆糕,脸蛋红扑扑的。   乖仔摇晃着脑袋,开始唱歌了。   东边的山坡上有两头牛、公牛对母牛说爱拉油。   母牛对公牛说你羞不羞、公牛说不羞不羞爱拉油。   唱得渴了,啃两口雪糕,直把牛车当上海厅了。   旁边又一辆马车赶超过去,那马夫不知有意无意,到了近前马鞭一甩,加速起来,车轮带起一阵尘土,方子晨捏着拳头,满目狰狞。   “妈了个巴子的,见有人也不晓得慢一点,缺大德的东西,等老子以后赚了银子,老子也买一辆朝他身上撵过去,赵哥儿,你刚记得那人长什么样了没?”   前头遇上的马车,人到了近前,都放慢了速度,等走远了,这才驱着马儿跑起来。这人瞧着倒像是故意的。   踩高捧低,坐马车的,自是瞧不上他们这帮坐牛车的,赵哥儿看他气呼呼的,拿了帕子,笑着擦去他脸上的尘,打趣道:“你说的以后是什么时候啊!”   “等我考上状元了就买。”方子晨想起那天看见的秦家马车,移动的小房子一样,极尽奢华,又护卫精军成群,以前他还是方三少的时候,身旁也就八/九个保镖,人那派头,妈的·······他心里酸溜溜的,拍拍赵哥儿的手:“你放心,很快了。”   赵哥儿怔了一下,满是无语的看着他。   方子晨有些不悦:“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赵哥儿讪讪笑了一下:“没什么呀!就是觉得你口气会不会大了一点,你都还没考上举人呢!”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方子晨往后靠,两手张开搭在车栏上,义正言辞道:“做人,就是得有远大的抱负和理想,我这还只是定的一个小目标,其实状元,我也没怎么放在眼里。”   赵哥儿:“······”   下午四点,终于到了源州城外。   这城门高耸,上头守城的士兵个个手握长枪,是扶安镇无法比拟的。   两孩子仰着头,不停哇塞哇塞,因为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瞧什么都新奇。   守城的官兵伸手拦着要检查,方子晨递了牌子过去。   “原来是方秀才,刚真是多有得罪。”对方客气了很多,只朝马车上粗粗看了一眼,便挥手放人了。   扶安镇不这样,那些兵没什么气势,就有后门,然后进了衙门,衣服一套,就往城门站了,有些瞧着都像没睡醒、肾虚似的,源州这帮可不一样,正统军营出来的,虎着个脸都够吓人。   村长心怦怦跳,赶着牛车走远了还回头望一眼,一马车正巧被查,官兵颐指气使,里头的商老爷都下了车,对着官兵点头哈腰的。   他忍不住又朝方子晨看去。   还是读书有用啊!   虽是比不得商人赚钱,但起码受人尊重,商户银子赚得再多,见着这帮拿着鸡毛当令箭耍的官兵,也只无奈的讨好。   没谁想对人弯腰的,谁都想挺直了腰杆堂堂正正。   乖仔也瞧见了,黏黏糊糊挨到方子晨怀里,开始拍马屁:“父亲好厉害哟!牛逼坏鸟,乖仔崇拜你。”   “好说好说。”方子晨摸摸他头,语重心长:“等你父亲当大官了,你也就厉害了,到时出去,谁要是欺负你,你便报上父亲的名号。”   乖仔眨着眼,亲了方子晨一口:“嗯,官二代香香滴。”   赵哥儿朝方子晨腰间拧了一下,眯着眼睛:“不要乱教孩子。”   什么叫乱教孩子,他只是说受欺负时报上名号,又没说让儿砸报着他的名号在外头作威作福,横行霸道。   他爷爷和妈妈就是这般教他的,以前那帮子妒忌他成绩好的,在厕所拦截他,想给他个下马威,他只报他了二哥名号,那帮人立马屁股尿流的滚了,有些个想讨好他,好加入他二哥的黑虎帮,还反过来讨好他,见他想解手,还说要帮他扶鸟。如今他也没被戴手铐,进局子啊!依旧是个积极向上,乐观开朗,尊老爱幼,电线杆一样正直的三好青年,所以,怎么就是乱教孩子了?   这哥儿真的是爱胡说八道。   方子晨深吸一口气,瞪了他一眼,屁股往外挪了挪,默默的不说话。   一州之府,自是繁华,街上人满为患,商铺林立,挑着货的商贩与人群来回穿梭吆喝,是扶安镇无法比拟的。   赶集日,扶安镇都没能这般热闹。   乖仔和小风,瞧着新奇,只觉眼睛都不够看了,恨不得脑门上再长两只。   赵哥儿也有点兴奋,顶着张小圆脸左顾右盼。源州人真多,行走的行人,在他眼里都成了移动的大金宝。   村长照着方子晨所说,将牛车停在一间铺子外。   知道他们要来,李艳梅中午便让娇娇在门口等,这会见了人,娇娇粗着嗓子朝门里喊:“爹,娘,赵叔方叔来了。”话落,她又朝牛车跑过去。   “乖仔,小风哥哥~”   见到两个玩伴,娇娇可高兴了。林小侠和李艳梅出来帮忙搬东西,村长见到他们,还怔忡了下。   他问赵哥儿:“他们也跟着过来了?”   林小侠一家被方子晨买回来的事,只周哥儿和刘叔刘婶知道,赵哥儿简单解释了两句。   村长不由咂舌。   先时带来的家当,李艳梅都整理好了,后院四间屋子,都一样大,房门正对着院子,彩光也好,来那会,李艳梅随意挑了间住进去。   方子晨上次从源州回来,便说租了个大商房,如今这么一瞧,才晓得是真的大。   赵哥儿里外逛了一圈,满意得不行。   天色已晚,这会赶回去,摸着黑不方便也不安全,赵哥儿劝了村长一番,让他住下来。   车上有菜,倒也不用再买了,菜还是要吃新鲜的,天气热,放不了几天,只需买些肉菜回来即可,李艳梅忙活晚餐,带来的家禽被林小侠塞进了他自己做的鸡笼里,这些事有人做了,赵哥儿便回房,将带来的衣服被褥重新叠好放柜子里。   方子晨在一旁帮忙,见他从包袱里拿了个小盒子塞到柜子最里头,又在外头放了许多冬季的衣物进行遮掩,似乎这盒子很是宝贝。   方子晨原时以为里头装的银票,但后来发现并不是,银子票子,赵哥儿藏在另一个地方。   所以,这小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还上着个大锁头,之前他找衣服,不小心发现,只拿着看了一下,赵哥儿就很紧张的抢走了。   他目光灼灼似想把盒子瞪出个窟窿好一探究竟,赵哥儿瞪他,说里头没啥,只装些体己的小物件,让他别动歪心思。   这么说方子晨就懂了,他之前给赵哥儿买了不少玩意儿,像发带,簪子,这些东西赵哥儿珍惜得紧,都没怎么舍得带,他送的,赵哥儿定是要好好收藏起来,然后他一不在,赵哥儿半夜就会拿出来,来个睹物思人什么的,电视里都这么演,方子晨熟得很。   他这么一想,又美了,干起活儿来,前所未有的勤快,铺好床,又兴冲冲跑隔壁去帮小风。   晚上好好吃了一顿,吃饱喝足了,舟车劳顿,没一会大家也就困了。   隔天,赵哥儿起来弄了早饭,村长吃饱了,这才重新赶着牛车回去。   赵哥儿浑身酸痛,可想到生意,歇都不愿歇,带着李艳梅出去了。   先头辣酱都卖光了,想着带来不方便,赵哥儿没留一点存货。   要置办的料多,赵哥儿同李艳梅买了一天,午饭大包小包回来一趟,吃了饭又出去了,临近傍晚才回来。 第242章   方子晨无所事事,带着三孩子外头浪,街道两旁有不少商贩在卖吃食,先不说味道怎么样,反正瞧着好像挺好吃,兜里没带银子,能看不能买,方子晨和三个孩子,从街头逛到街尾,一路不停的伸长了脖子吞口水,喉咙都要秃噜层皮。   第二天,村长带着河西拉着辣椒来了。   以前牛车就赶扶安镇,来回一趟,也没觉得累,不过这会赶远了,村长回去,只觉浑身难受没劲,哪哪都痛,这会带河西来,熟了路,以后让他跑。   要给醉宵楼送的柴,交由老大去砍。   方子晨没急着去书院,铺子开张前夕,不少事儿需要忙,家里人少,有些事,林小侠和李艳梅是做不来的——找鸭行,买鸭脖鸭爪这些,如何定价,契书签到几时,一天需多少量,都得赵哥儿和方子晨来办。   方子晨忙得不可开交,也忘了要去找黎艺盛,还是黎艺盛正好出诊,顺路摸过来,才晓得他来了。   黎艺盛捶他一拳。   “你丫的,来了也不去找我。”   方子晨正啃着白花花的雪糕,一头的汗,他刚在厨房忙,这会正好在外头歇息,没想黎艺盛就来了:   “你当我不想,我这几天是忙得连放屁的时间都没有,咋地去找你啊?”   黎艺盛才不信他,往后院看:“你夫郎和你两娃呢?不是说这次都带来?”   方子晨扭头朝后院喊:“赵哥儿,赵哥儿。”   赵哥儿拎着把菜刀冲出来,上头还带着血。   “喊什么?是出事了吗?”   黎艺盛面色惊恐,不由后退了几步。   赵哥儿见黎艺盛,顿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这是谁了。   黎艺盛一双总是睁不开,隔两米都瞧不见的眼,实在太有辨识度。   赵哥儿赶忙把刀藏身后去,脸色有些红,说抱歉,吓着你了。   “没事,我胆子包子一样大。”黎艺盛道:“你是弟夫吧?”   黎艺盛比方子晨大三岁,比赵哥儿也大些,喊声弟夫也没错。   赵哥儿点点头。   黎艺盛立马热情了:“哎呦,总算是见到你了,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赵哥儿想说我知道,但黎艺盛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没错,我就是同你夫君一见如故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拜把兄弟。”   赵哥儿:“······”   这德性,怪不得能和自家夫君做兄弟呢!赵哥儿笑了笑。   “你好,我叫赵哥儿。”   “哦,赵哥儿啊!”黎艺盛道:“好名字好名字,一听就是不俗且有品味,高端大气还上档次。”   赵哥儿:“······”   赵哥儿进后院,把几个正在拔鸭毛的孩子叫了出来。   前两天黎艺盛寻过来,见着铺子开门,以为方子晨来了,冲进来,同林小侠一家打了个正面照,自是晓得娇娇是他们的孩子。   这会见着个七/八岁的哥儿,和一······说是四岁了,但是那个头,说是两岁都有人信,不过瞧着,实在是可爱,大大的脑袋,圆乎乎的眼睛,小粉嘴儿水汪汪的,鼻子挺拔秀气,实在标志。   他在医馆里坐诊了,接待过的孩子没有上千也有上百,却是头一次瞧见这般可人样的,赵哥儿瞧着也是清秀可爱,怪不得他兄弟一从考场里出来,就急吼吼的想回   孩子们挨个叫他。   “黎伯伯好~”   黎艺盛搓着手,笑着,摸完这个脑袋摸那个:“哎,好好好,今儿来的忙,都没来得及给你们带礼物,下次伯伯给你们带。”   “客气哟~”乖仔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   黎艺盛蹲着身,轻轻捏他脸:“要的要的,不然不合规矩。”   “原来系这样啊!”乖仔拧着眉,说:“那伯伯不要带太贵重滴,带个几十两滴礼,意思意思就成,贵重多,显得生疏,礼轻情意重。”   黎艺盛:“······”   赵哥儿:“······”   几十两的礼,还意思意思就成?什么时候他儿子口气这么大了?   赵哥儿揉了揉额头,感觉自己有罪。他不应该让儿子总跟着夫君呆一起的,他神色尴尬,朝一直捂着肚子笑的黎艺盛道:“孩子瞎说的,你别当真。”   黎艺盛笑得不行,说没事。   乖仔眨巴着眼睛,目光灼灼的看着黎艺盛:“伯伯,父亲说,你系个失败滴男仁,二十好几鸟,还系个童子鸡,可你都不系鸡呀,你系变身鸟吗?”   黎艺盛:“······”   赵哥儿头都疼了,一抽一抽的,却见黎艺盛还煞有介事的同乖仔解释。   “童子鸡不是鸡啊!他是指那种守身如玉又洁身自好的人,像伯伯这种,”黎艺盛一本正经的同乖仔道:“你知道吗,在滚滚红尘中,长得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伯伯,曾有很多的哥儿姑娘对我一见倾心,疯狂示爱,但你伯伯我心如磐石,不受诱惑,始终坚守本心,拥有这样毅力的人才,是很难得的。”   “哇~”乖仔眼睛亮了:“伯伯,那你很适合当和尚哟!你这样滴,出家鸟,一定系得道高仁。”   方子晨刚又进后院拿了根雪糕吃,出来看黎艺盛正在同孩子们说话,惦记着黎艺盛方才的那番不要脸的自夸,凑到赵哥儿耳边:“这人就是自恋。”   赵哥儿眉心微动,笑道:“是吗?”   方子晨看他:“这话你为什么要盯着我说?”   赵哥儿道:“你不也一样?”   “哈?什么叫一样?我什么时候自恋了?”方子晨有点不高兴了:“我一般说话,都是陈述事实,句句虚心低调,什么时候自恋过?你下次别乱说话,乱说话不好。”   赵哥儿低低笑起来。   方子晨道:“他这人,还好是自信,若是自卑,那现在应该已经走在投胎的路上了。”   赵哥儿“······”   赵哥儿转开话题:“我去后院忙,你看着些孩子,别让他们跑出去,你之前来赴考,人家帮你良多,今晚留人吃个饭,我多做几个菜。”   城里不比村里,外头坏人多得是,赵哥儿不说,方子晨也不敢让孩子跑出去,上次出门逛,他都是左右手各一个,脖子上还坐着一个,不然被抱走,那就是日了狗了:“好,都听你的。”   黎艺盛抱着乖仔亲了几口,孩子软乎乎的,他都不想放下来。   等孩子们在一旁玩,他偷偷指着小风:“那真是你哥儿?”   方子晨不知什么时候又去后院拿了根雪糕,一边舔一边道:“那还能有假?我不是说了,我大儿子是个哥儿?”   “那你九岁就能硬了?”黎艺盛有些崇拜的道:   “论牛逼,还得是你。”   方子晨:“······”   他不想跟黎艺盛说话也是有理由的。   “你吃的什么?竟然还冒着气?”黎艺盛问。   “雪糕。”方子晨回。   “啥子玩意?”   “雪糕啊!要不要吃啊?”方子晨把雪糕递过去:“给你咬一口。”   那雪糕被他三百六度无死角舔了一遍,黎艺盛哪里下得了口,方子晨笑嘻嘻的,指后院,让他自己进去拿。   这雪糕洁白松软,奶香浓郁,入口即化口感香甜,里头搭着不同口味的果酱,跟现代做的几乎没什么两样。   黎艺盛只一口就惊了。   “这是冰?”   方子晨扫他一眼,淡淡道:“不然是屎?”   “你哪儿来的冰啊?怎么做的?有奶香啊!而且还是甜的。”黎艺盛吃得停不下来,吃完了,又怕后院去拿,客气二字,竞是都不晓得了。   方子晨歇完了,领着孩子去拔鸭毛,黎艺盛蹲一边,方子晨注意到他来时背的药箱,问道:“刚你出诊啊?”   “嗯!”黎艺盛叹了口气,说:“去的汤府,汤老板他老爹,身子不太乐观。”   这汤老板乃源州出了名的富商,从小便被生父抛弃,同他爹相依为命,听说,这人对其老爹很是孝顺。   可他老爹今年九十了,年轻时太过劳累,饥一顿饱一顿,后来汤老板出息了,过的好了,各种补药补品,能活到九十,算起来已是相当难得。   老人家先时不甚染了风寒,怎么治都治不好,满城大夫都被请去了,但依旧没有效果,后来不知道听谁介绍,又或者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便喊了黎艺盛过去。   如今人虽是好了些,但一场风寒,也要了他大半条命,如今能熬多久,说不准的。   方子晨闻言,也叹了口气。   乖仔和小风两小家伙蹲在一旁帮忙,小小年纪,做的竟也是有模有样,手法娴熟,想来是经常做,但乖仔拔毛没得要领,那鸭被他拔得惨不忍睹,这里少一撮,哪里少一撮,老鼠挑着地啃一样。   黎艺盛不晓得赵哥儿生意做的有多好,但方子晨那抠搜样,想来也是勉强糊口。   黎艺盛有心帮忙,不知想到了什么,手肘撞了下方子晨:“给你介绍个活儿,一夜暴富的那种,做不做?”   方子晨没什么兴趣,家里事儿都忙不过来,但还是被‘一夜暴富’四字击到了:“什么活?” 第243章   “守义庄。”黎艺盛说。   方子晨都瞪大眼了,怀疑自己听错了,鸭毛都顾不得拔:“你说啥子?”   义庄是个什么地方啊!那是专门放死人棺材的地方。   源州外来人不少,有些是拖家带口的来这边做生意,租的人房子,若是有老人死在里头,房主是不允许把棺材放里头的,嫌晦气。   而且古人讲究落叶归根,死了也要千里迢迢抬回老   可做生意的,不是说想走就走,总得把手头一些紧要事儿交接办完,这期间,棺材便会存放到义庄里。   不仅外来人会这般,本地的也有如此,家里有刚生的小孩,或者还有老人,怕冲撞到,棺材便会抬到义庄里搁放。   而且有些银子的,都讲究,也不是说人去世了,想什么时候拿去埋都可以,得寻大师看日子,找风水地,若是走的不是时候,离‘好’日子远,大半月都不一定能埋。   有些人家,可能还会在棺材里放些陪葬物,寻常人,不缺大德的,是不会拿死人的东西,但总有那么几个不怕死,又黑心肝的。   义庄先前共有两汉子轮流看守,一个守白天,一个守夜间,不过前儿其中一人回乡探亲了,另一人看不过来,便想找个替一替。   黎艺盛同那人打过几次交道,才晓得这么一回事。   “你怕啊?这不像你的风格啊!”黎艺盛举起几根手指,说:“听说这活儿可赚了,能有这个数,不知是真是假,但想来也不会太少,不然我也不跟你说。”   方子晨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守棺材而已嘛!这有什么呢!不就相当在殡仪馆上班,只要不犯法,他啥不能做?   别人做得,他就做得。   赵哥儿不晓得这两人嘀嘀咕咕谈了什么,没一会就见他夫君双眼冒精光,过来同他说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黎艺盛带他找到了那个守庄的汉子。   这人名叫大熊,人如其名,长得虎背熊腰,也确实是壮得跟头熊一样。   大熊知道他想干这份活,眉头紧蹙。   “小子,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前几天也有人找过来,说想做,可那几个,没待到一宿便连夜跑来找他,说不做了不做了,太恐怖了,只一个勉强留了一晚,结果大熊早上过去,却见那人口吐白沫,晕在大门口。   守义庄也不是多难的事,义庄每到晚上大门都会关起来,只坐在门口,防那些个能开锁又黑心肝的就行。   但怎么说,都是跟死人呆一块,而且义庄又在郊区外,晚上一黑,四周不见半个人,死气沉沉,寂静阴森,树枝莎莎晃动,黑暗的林间仿佛妖鬼遍地,斑驳的树影扭曲着,摇摆着,狰狞异常。突然窜出个老鼠,或者乌鸦啊啊一叫,想象力丰富点的,都当场能尿裤子。   大熊说完,见方子晨果然犹豫了一下。   这人白白嫩嫩,一副世家子弟作态,脸上也是稚气未脱,想来是家里管得严,没银子花天酒地,便想着来寻外快。   他叹了口气,正待说什么,听见对方出声:“我想问一下,你们这是一天十两,还是一月十两啊?”   “肯定是一天十两了。”大熊道:“一月十两你愿意做啊?”   方子晨揉揉鼻子。   换他当初刚来那会,他肯定是愿意做的,不过如今他已是个小有身家的人,一月十两,这会多多少少有点看不上了。   但一天十两······   “我做我做。”方子晨激动的说。   大熊都愣了一下。   “你确定啊?我那哥们回乡探亲,没一个月回不来,你若是要做,遇上客户,他们若是找不到人,没准还得去抬棺材啊!你确定你不怕?”   “不怕啊!”方子晨说:“有什么比穷更可怕的吗?”   大熊笑道:“上次口吐白沫那个也是这么说的,听说人现在有些疯疯癫癫,还大小便失禁。”   “口吐白沫?还疯疯癫癫?这么严重?”方子晨凑近了小声问:“难道,还闹鬼?”   看他双眼灼灼,好像很好奇,很激动,很振奋,大熊都噎了一下:“那倒······”不可能三字还未出口,方子晨先拍桌了。   “要是闹鬼,就得加价了啊。”   大熊:“······你不怕?”   “不怕啊!”方子晨拍着胸脯:“老子一身正气,师传茅山,来一个打一个,来一窝收一窝,尸体诈尸跑了,我也能给你追出去扛回来。”   大熊高兴,朗声大笑“好,兄弟,就你了,不过你要上夜班还是白班?”   “啊?”古代都有‘夜班’‘白班’这词了吗?方子晨纳闷道:“有区别吗?”   “有啊!夜班一晚十三两,白班十两,你······”   “夜班夜班夜班,”方子晨激动得嚎起来,脸都红了:“我要上夜班。”   黎艺盛全程没说话,他就晓得方子晨会干,毕竟这人是个见钱眼开的。   回程路上,黎艺盛搭他肩膀:“怎么样兄弟,这活好吧!”   “不错,”方子晨很高兴:“高薪白领职业,不错不错。”   “没有我你也找不着这么个活,想打算怎么谢我?”黎艺盛问。   方子晨立刻扭头看他:“干嘛?你还想要中介费啊?都是自家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啊!你这样不好。”   黎艺盛白他一眼:“那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也不要你说的那什么中介费,你每天给我免费提供十根雪糕,当谢礼。”   方子晨瞪大了眼:“十根雪糕?真是想的美,告诉你,十根是不可能的,吃屁吧你!”   黎艺盛:“······”   人是过河拆桥,这家伙是河都没过,就想着拆桥了。   “这雪糕,你以为便宜,那水我是用的珠穆朗玛峰上的雪水,奶是产自呼伦贝尔大草原,果酱更是······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你继续吹。”黎艺盛说:“什么呼伦贝尔大草原,什么珠穆朗玛,听都没听过,吹也不知道吹个靠谱的。”   “没见识,真可怜。”方子晨回嘴。   黎艺盛:“都是要赚大银子的人了,你竟还如此扣扣搜搜。”   方子晨瞪他一眼,道:“会不会说话?这明明是勤俭持家,我有一大家子要养呢,你以为像你,二十好几的人了,连哥儿的嘴都没亲过,老处男一个。”   说起这个黎艺盛就气:“你他娘的还好意思说,你说,你是不是老是当着咱儿子的面诋毁我?”   “没有啊!我只是实话实说,而且什么叫咱儿子,这话传出去,会让人误会你跟我有一腿,你是被我压的那一个。”   两人吵吵闹闹,追追打打,玩儿似的回了铺子。   晚上赵哥儿做了好些家常菜,糖醋排骨,酸菜鱼,红油水煮肉,宫保鸡丁,香菇炖鸡,红烧鸡块,麻婆豆腐。   因鱼买的大,鱼片拿来煮,剩下的便做了个剁椒鱼头。   再两青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色香味俱全,光是看着,都让人止不住的流口水。   黎艺盛吃得停不下来,像饿了八百年刚从山里出来,风卷云残。   乖仔也是不甘示弱,两人是势均力敌。   林小侠一家更是呼啦啦的,这三人本来饭量就大,平时若是吃四碗饱,遇上好菜,还能多吃两碗。   家路蒸饭的锅,都比别人家大上好些圈。   以前赵哥儿和方子晨不在店里吃,因此买的锅小,这会来了源州,定是要同林小侠一家一起吃的,多了几个人,家里原来那口锅就小了,赵哥儿前儿便又去了铺子里,重新买了一个。   他挑的时候,小二还过来,问他家里几口人,说帮他推荐,赵哥儿说七个,小二便选了个中等小锅出来,说这个就刚好,煮了够吃,买大的,洗刷不方便不说,也占地方。   赵哥儿找了个借口,选了口最大的。   他家虽只七个人,但个顶个的能吃,一个赛一个厉害。   今晚这锅都蒸满了,这这么一会,就去了大半。   赵哥儿和小风端着碗,默默的加快了速度。   黎艺盛吃得爽了。   以前他都不爱跟黎艺兴同桌吃饭,黎艺兴那小子太会装,一筷子只夹两粒米,他自己一筷子下去,碗里的饭能去大半,他刚吃两口,黎艺兴便搁了筷子,说饱了,衬得他像头猪一样。   黎艺兴每当这时候也总拿鄙夷的眼光看他。   他自以为黎艺盛瞧不见,黎艺盛却是都门清。   他时常纳闷,他二叔家给黎艺兴请的什么夫子,把他教成了这样。   吃饭并不是说,吃得少,一口两三粒就显得斯文,像他兄弟,扒饭时那速度多‘凶猛’啊!但入嘴后人又细嚼慢咽,不乱翻菜,不吧唧嘴,不含筷子,光是夹菜动作瞧着就是赏心悦目,优雅得体,最重要的一点,这人也吃的多,每次都是两三碗。   这才是一个正常男人,该有的样。   这里人多热闹,吃饱了,三孩子一狗在院子里跑跑闹闹,黎艺盛都不想回去,最后晚了,赵哥儿拿了两根雪糕给他,黎艺盛这才肯走。   后院倒也还有房,但医馆早上忙,不方便住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更(=^▽^=) 第244章   洗漱回房,方子晨把赚外块的事儿同赵哥儿说,赵哥儿听完拧着眉,沉默了会:   “家里还有银子,你不用去干这活,我养得起你。”   前天方子晨说家里的事忙完了,他要去书院求学,乡试不是开玩笑的,整个扶安镇,加上地下大大小小差不多三十个村子,也不过九个秀才,其中好些还是年过半百才考上的。   寒门难出仕子,一是因为家族底蕴不厚雄厚,人世家子弟三岁启蒙,聘的名师辅导,而且满屋书籍,海纳百川。   穷人家的呢?   三岁都还在地里玩泥巴。   家庭好些的,也要八/九才到书院里求学,平时买本书,买支笔,都要举全家之力,如此便就差人一大截了。   其二,好的书院,其‘学费’昂贵,农家子弟少有上得起的,退而求次,只能选那二等三等的书院。   这般,自是又差人一大截。   赵哥儿也晓得,如今八月快到底,离乡试不过一年时间,赵哥儿是想把家打理好,让方子晨可以心无旁鸳,毫无顾虑的把心放在学业上。   他晓得自家夫君聪明,但凡事,没有付出,便没有回报。   “我知道家里不缺银子,但银子又不嫌多也不烧手,多多益善。”吃软饭虽然高兴,但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男人,一直靠夫郎养着,那也不是个事儿。   方子晨抚着赵哥儿蹙起的眉头:“安了,明儿我去书院报名,拿些书回来看,等那人探亲回来了,我便回书院上课,反正也不急这几天半月的,你要对你夫君有信心。”   他凑近了,咬了一下赵哥儿的耳朵,见人一下绷直了身子,脸立刻染上桃红,不由好笑:“你要知道,你夫君除了床上威猛无敌,别的地,那也是甩人几条街的。”   “胡说八道,”赵哥儿捶他一拳,埋到他怀里:“你有主意就好。反正不要因小失大,不然饶不了你。”   “喳,”方子晨道:“小方子遵听赵老佛爷命。”   赵哥儿又笑起来。   隔天早上,方子晨吃了早饭,朝清河书院去。   店里也开张了,这会离家远,初来乍到的,也没认得什么人,赵哥儿便不折腾了,挂了个牌子,拿着方子晨做的一小串鞭炮,放在门口哔哩吧啦烧一下,算是正式开张了。   鞭炮声响,街上行人都吓得跑开,待得浓烟散去,这才重新围过来。   哦,有家新铺开张了。   满地红纸,倒是喜庆。不过刚弄的什么?声音挺大,还怪吓人的,街头放,街尾都听得到。   行人被声音引了过来,瞧着铺子上就三字。   【卖吃的】   卖吃的?卖啥吃的?   人家开店的,都是什么迎客来,客来居,或者什么什么店,这家就卖吃的,真是够敷衍的了。   大家一进去,哇,真是新颖得紧。   左边熟食,右边冷饮。   熟食这般挂着鸭,那鸭也不晓得怎么做的,金黄金黄,旁边案板上,还有鸭肠鸭爪鸭脖,另一小木桶里,还泡着鸭爪。   另一边冷饮,就更不得了了。   一长方形的巨桶,还未靠近,便觉凉嗖嗖的,上头还冒着气。   大家一瞧,立刻冲了过去。   里头有冷饮,有冰棍,有不同口味的雪糕,有布丁,还有各种水果,林林总总摆里头,五颜六色。   “这是啥啊?”   “不晓得啊!”   “这么多冰,这铺子大手笔啊!”   冰过的水果比外头贵两文,不带料的冰棍六文一根,雪糕布丁这些,要十六文一根,这搁扶安镇,一定有人喊抢钱,但源州,遍地的有钱人。   整个源州就独此一家,物以稀为贵,走的‘高端’路线,自是贵些。   问清了价,大家冲着这口冰,纷纷掏了荷包。   不过半会,冷品就卖光了。   雪糕布丁那是老幼通吃,即使不喜欢这个口味,也还有旁的口味,再不喜欢,还有冰镇的西瓜汁,橙子汁,酸酸甜甜,还有不酸的奶茶,若是再不喜欢,那只能吃屎去了。   大家吃了一根,见着客人多,手上的都没吃完,又买了第二根,抢似的,不抢不行,实在好吃,又很新颖。   大夏天的,这么一口,不可畏不快活。   “你干啥玩意儿?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要不要这么贪心,放手。”   “呸,你好意思说我,你自己吃了三根了,我才吃了一根,贪心不足蛇吞象,快放手。”   “不放。”   “你放不放?”   “不放。”   眼看着都要打起来,林小侠咳了一声,方那争吵两人一同扭头,就见着一堵肉墙,胸前两大凸起的胸肉还在隐隐跳动,鼓囊囊的,似要撑破衣裳跳出来,接着抬头一看······两人菊花一紧,一同松了手。   雪糕一下落到了地上。   我的天,店里竟然有这么个罗刹,真是太恐怖了。   林小侠捡起雪糕,什么话都没说,进了后院,又提了两篮子冷品出来。   熟食区,虽是没有冷饮区好,但比起其他铺子,也算是好。   铺子一时之间,人满为患。   冷饮补了三次货,客人来了一批又一批,直至中午,后院大‘冰柜’里存的冷品都要卖光了,李艳梅问要不要再拿些雪糕出来,赵哥儿说不用了。   冷饮他走的便是高端路线,饥饿营销手段。要营造一种雪糕难求的感觉。   若是全天都卖,大家还以为这东西容易做,不值钱呢!   就是要偶尔断断货,客人们才不会嫌贵。   客人多,三孩子都被拉来做壮丁了。   小风目前算数还不是很过关,只能在熟食区这边帮着‘装货’,乖仔负责收银子,娇娇转门看有没有人顺手牵羊的。   下午三点,熟食也都卖光了。   赵哥儿捧着装银子的小罐子,激动得满脸通红。源州果然遍地有钱人啊!生意真是好做。   他鸭都顾不上杀了,带着两孩子,数了大半天······   十一两余九百二十三文。   赵哥儿心是噗通噗通跳,耳廓地震。小风跟着高兴,只有乖仔,他对银子还没有概念,只觉得满满一堆,发大财了发大财了。   之前在镇上,生意最好的时候,半月也不过二十多两,如今只是大半天,有钱人的生意,果然好做。   赵哥儿将银子藏好,多了拿钱庄换银票,不然铜板实在不好带。   他喊了李艳梅一同出去买做冷品的料。   赚了银子,他干劲十足,想着方才进店的两个书生,心里颇不是滋味。   那两人锦袍华服,腰间坠着青玉,玉冠束发,身旁侯着两书童,买雪糕时,是眼都不带眨一下。   可他夫君就不同了,出去逛个街,从街头到街尾,那是一路咽着口水过去,大家同是读书人,但他家夫君都没有书童,身上也没挂半点值钱的东西,还总跟着他里里外外的忙活,如今为了赚点银子,竟还要去守义庄。   都是自己没用,若是自己月入千两,夫君就不必这般了。   赵哥儿是心酸又心疼。   白糖这种算奢侈品,在南街那边,南街行人多,高端的铺子也多,布行和胭脂铺,多开设在这边。   刚要进店,后头传来一声喊。   隔着匆匆行人,在吵闹声里,显得轻轻的,又带着不确定和疑惑。   “赵哥儿??”   赵哥儿脚步一顿,转过身。   街上人太多,他也不晓得声音从哪里来。甚至不确实是不是劳累过度出现的幻听,他问李艳梅。   “刚你有听到有人在叫我吗?”   “没听到啊!”李艳梅说。   “赵哥儿!!”   李艳梅话刚落,那人又喊他,这回似是确定了,声音高了许多,且掩不住的激动。   李艳梅‘嗯?’一声,就见得赵哥儿浑身一震,慌忙的朝那声音跑过去,对面一衣衫褴褛,破破烂烂,布条似的挂在身上,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的男子拨开路人,冲过来,一把抱住了赵哥儿。   “赵哥儿,赵哥儿。”   赵哥儿稍稍推开他,声音颤抖又不可置信:“小文?”   刘小文把头发撩开,露着一副红眼眶:“是我啊!”   “你······”赵哥儿上下看他:“你,你怎么这样了?”他喜极而泣,又心酸,刘小文这一身‘装扮’和方才那硌人的骨头,就晓得他这些年怕是过得不容易:“我们都以为你······”   “以为我挂了?”刘小文抹了把眼泪,哽咽道:“也只差一点,我就真回不来了,赵哥儿,见到你我真高兴。”   街上不是说事的地儿,周遭不少人都看了过来,看戏似的,赵哥儿不太习惯,拉着刘小文:“我们先回”   ……   小风正在屋里歇息,乖仔急慌慌的冲进来,一头扎进被子里,只留了个屁股在外头。   小风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掀开被子:“怎,怎么了?”   “有野仁。”乖仔小身子不停的哆嗦,惊恐的指着外头,双眼泪汪汪:“爹爹带了个野仁回来,父亲说鸟,野仁会西小孩几,太恐怖咯~哥哥,乖仔怕,乖仔怕。”   “不,不怕。”小风抱住他,挥着拳头:“哥,哥哥在,他,他来,哥,哥哥打,打他。” 第245章   外头刘小文正捧着个碗大吃特吃,赵哥儿坐在一旁,听他说着这几年的事,对他的遭遇有些同情,又觉得有些好笑。   当初刘家交不起银两,刘婶去了小榕村,想同女婿家借一些,但没有借到,彼时溜溜已几个月大了,家里刚添了人,孩子还小,以后用到的银子更是多,村里大家也都穷,刘家只两汉子,赋税还少些,别的人家,四五个,交的更是多,赋税过去,大家都是家底掏空,‘自身难保’,加之刘家外地来的,同村里人非亲非故,想同他们借到银子更是难。   刘小文交了刘叔那份,自己则被官兵押去了边境。   小河村律属南边,刘小文不幸,被押去了西北。   东南由秦家领兵驻军把守,肖小不敢来犯,但西北自周家没落后,一直饱受外敌侵扰。   刘小文这人长得清清秀秀,奶油小生一样,才一米七三的个,扛着锄头种种地到是可行,可让他上战场挥刀砍敌,那是万万不行的。   他又瘦又小,一路长途跋涉到了西北,更是瘦得没二两肉,这样的,让出去杀敌,那也只有给人家送人头的份。   负责押送的官兵,看在同是老乡的份上,便托了关系,让他在后头做那火头军。   火头军,说白了,就是专门给人做饭的,前线进军,他们背着锅盖跟过去,被敌人追着打,他们部队后边,也是背着锅盖就跑,安全得很。   大夏兵役服两年,刘小文在西南,整天就是拿着把大铲子给人做饭,两年一够,他领了十二两退役费从西南回来。   前头打仗的,可做官家提供的车船回来,刘小文后厨做事的,没缺胳膊断腿,就没这待遇了。   他买了一兜最便宜的馒头,搭了马车回来。马车贵,但长途牛车不跑,外头匪乱严重,他也不敢自己一个人走。   马夫听他口音,就晓得他不是这边的人,他是往京城方向跑的,为了赚刘小文那点车钱,便哄了他上车,说要回源州,到京城那边转水路,一个半月就到了。   刘小文哪里晓得真假,只以为遇到了好人,思乡心切,都没多想,急吼吼的上了马车。   路上同车夫唠嗑,人态度好,他还感叹,这世上到底是好心人多。   结果到了京城,同马夫告别,他向人打听哪里可以做船,那人京城人士,衣着富贵,看他穿得连城里的乞丐都不如,便他问他打哪来,又想去哪里。   刘小文也自觉同京城里的人格格不入,拘谨又自卑,同人说话都一直垂着头,回道:“我是从西北原陵来的,想回老家源州。”   “啊?······”那人闻言,眼都瞪大了。   “那你怎么不直接走江州?还跑来京城干嘛?都绕了一大圈路了。”   “车夫说到京城坐水路快些。”刘小文说。   那人目光变得可怜:“你这是被骗了,京城水路往南,只到陵南,陵南到源州,中途不通水路,只能转马车到下阳,下阳转南平,南平再转洛河,才有水路通源州,你走这边这路线,没有一年半载是回不了家的,你若是从原陵直接去江州,再转马车到扶南,便可搭船回去了。”   刘小文听得云里雾里,好些地名他听都没听过,但也抓到了重点,不由心慌无措了:“这,这······”   那人直言:“你是去原陵服兵役的吧?听说退役费只有十几两啊!你这点银子,就算京城有船可直达源州,你也是坐不起,马车都坐不起。”   确实是坐不起,马车坐了半月,便去了九两了。   剩下那点银子,能做什么?   原以为是遇上了好人,没成想是个缺德的。   刘小文举目无亲,不知寻谁帮忙,只好先去找活儿做,他大字不识一个,做的苦力活,连抽转,做了大半年,才堪堪赞够三十两。   这也得是在京城这遍地达官贵人的,一板砖砸下去,有两还是官的地,才能半年赚得这般多,若换了其他地方,那是想都不要想,不饿死,都得道一句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每到一个地方,银子全给了马夫,身无分文时,他便要想方设法地找活做,州城这些地还好,州城富裕,能找的活儿也多,工钱也高,若是到镇上,那就惨了,人家看他瘦,很多活儿都不愿顾他,就怕他做着做着累死了染上官司,镇上,没几个有钱的,加之小地方,人胆子也不大。   找不到活儿,刘小文只能要饭,但大家都穷,自顾不暇,哪还有多余的银钱可怜他?吃不饱,睡不好,人又更瘦了,好不容易凑够车钱,去往下一个州城,因着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这会州城的老爷也不愿找他做活了,刘小文又只能重操旧业,要起了饭。   他从下阳开始,一路乞讨,要了两年多快三年的饭,前几天才好不容易到的源州。   若是识路,不怕遇上匪徒,走回来倒也可以,偏偏刘小文是个村里人,从没出过扶安镇,外头哪是哪,他都不晓得,之前实在讨不到钱,他咬咬牙,想着实在不行,便走回来算了,拿着讨到的十几文,买了十个馒头扛背上,雄赳赳,气昂昂的上了路,一路沿着官道走,走了九天八夜,结果又给饶了回去。   他先头从平幸镇坐马车到了律州,结果又从律州走回了平幸镇。   这三年,其中辛酸艰苦,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艳梅在院子里听了几耳朵,表情满是怪异。   觉得这人委实可怜,但又控制不住的想笑。   赵哥儿看他一边掉眼泪,一边扒饭,听着他的‘英勇事迹’,不由叹了口气。   刘小文从小就这样,人说一句话,他能记几年不忘,但小河村就那么大,山也就那么些,这人偏是个不记路,且没有方向感的,山上的小道,走来走去,隔天再走,问他还记得这路通往哪里吗?   他能回你一嘴:“这路我们有走过吗?我咋滴不记得了。”   刘小文吃饱了,说完了自己的事,又问了些家里的,知道爹娘夫郎都过得好,这才问起赵哥儿。   他一连跑出十万个疑问。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孩子呢?”   “马家有没有再欺负你?”   “肯定是欺负的,马家就是帮畜生。”   “这回我回来了,我罩你,你别这么看我,我这几年虽混的有些惨,但我在军队里,跟人学了几招,锅铲挥得可溜了,打起人来虎虎生风。”   “你怎么在这?”   “你同马汶在一起了?你怎么那么想不开呢!”   “他走商带你出来的?”   “你是在这店里做活儿的吗?带我进来,东家会不会骂你?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赵哥儿同他说起这大半年来的事。   刘小文替他高兴,忍不住的笑,那股好友相见得差点阙过去的激动劲稍散,才想起了事,他左顾右盼,用手不停的搓着侧裤。   “孩子呢!在哪啊!我见见。”   赵哥儿朝外头喊了一声。   接着一小孩跑进屋。   刘小文高兴,像见到了自个亲孩子,激动得坐不住,上前一把抱住了。   “哎哟!这孩子长得可真快。”他说着眼眶泛酸,他把赵哥儿当自己弟,把乖仔也是当自己孩子疼,摸着小风的脸:“长得好长得好,当年我离开的时候,这孩子小得像只奶猫,我抱他都不敢用力,如今只一眨眼,竟都这般大了,个子可真高啊,一点都不像是四岁的。”   小风极力的解释:“我,我不,不是······”   刘小文紧紧揽着孩子,高兴得无法自已,道:“来,喊声叔叔。”   他同周哥儿都比赵哥儿大些,应是喊的伯伯,但周哥儿说喊伯伯显老了,便让乖仔喊他叔,刘小文当初溜进马家给赵哥儿送鸡汤时,抱着乖仔,也一口一个‘叔叔抱叔叔抱’。   赵哥儿看着小风憋红了脸,好笑道:“这是小风,不是乖仔。”   “啊?”刘小文松开了手,定定看小风:“你是孟氏的儿子?”   小风点点头,他对刘小文没有任何的印象,这会见人胡子拉碴,爆炸头,不由好奇。   刘小文也没在意,不是乖仔,但都是同个村的,他好不容易回来,难得见到第二个同村人,那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小风你也长这么大了。”他道:“当初你随你娘嫁过来,你也还小小的,好像只三岁多一点点,如今瞧着,都是个大小伙了呢,来给叔叔好好看看。”   孟氏改嫁给刘狗子的时候,刘小文还没去服兵役,那时倒也见过小风几面,但几年过去了,孩子又是一天一个样,见风就长,变化大,赵哥儿若是不说,他也是认不出来的。   赵哥儿看小风都有些手足无措,僵硬着身子,刘小文不晓得他是个哥儿,一下拍拍他的背,一下捏捏他的肩,说这孩子长得真好,结实。   小风脸都红了。   赵哥儿将他拉过来,问道:“你弟呢?”   “躲,躲屋,屋里,他,他害怕。”小风说。   “怕啥啊?”刘小文纳闷。   “我去看看。”赵哥儿到了小风的屋里,就见乖仔大脑瓜躲在薄被下,碗大的小屁股露在外头。   赵哥儿拍了一下,乖仔屁股一紧,伸出两只小手儿捂着。   “野仁来咯,野仁来咯,不要西乖仔,乖仔臭臭滴,你快走,不然父亲回来打你,呜呜呜~”   “胡说八道什么。”赵哥儿将他扯出来:“去见见你刘叔。”   乖仔头发蓬乱,小揪揪都歪过了一边:“乖仔害怕,野仁会割小孩几滴鸡鸡,啃小孩几滴屁股,乖仔怕。”   赵哥儿尽量缓着语气:“你刘叔不是野人啊!世上没有野人,不要听你父亲乱说。”   “父亲才没有乱说,父亲都见过鸟,那野人神农架里跑出来滴,想西父亲,被父亲一拳打跑鸟,亲眼所见,西莫会有假呢!”   赵哥儿见他对方子晨的话是深信不疑,不由头疼,最后好说歹说,乖仔才出去了。   原来是溜溜滴父亲啊!   那得见见。   是个人他就不怕了。 第246章   乖仔冲进厨房,高声喊:“刘叔叔,刘叔叔~”   刘小文见到他,眼睛就是一眼:“哎呦,乖仔?你是乖仔?”   “系我呀!”乖仔好奇的看着刘小文,刘小文不止头发蓬乱,脸上还黑黝黝的,倒也不是脏,而是晒的,乖仔被刘小文一把抱住,说:“叔叔,爹爹说,你系溜溜滴父亲,那我西莫都没见过你啊?我去找溜溜玩,只见周叔叔,还有刘奶奶和刘爷爷,都没见过你?你系去山上当猴几鸟吗?”   “啊?······”刘小文都有点懵。   乖仔挠挠脑袋:“父亲说鸟,不听话,不勤快,就会被赶去山上当猴几,然后脸上就会有多多滴毛毛,像叔叔这样滴。这叫,叫~”他冥思苦想,刘小文就见突然一敲脑袋,高声道:“啊,乖仔想起来鸟,这叫返祖。”   刘小文:“······”   刘小文觉得这孩子可真是逗,捏着他滑溜溜的小脸,有些爱不释手,他犹记当年,这小家伙早产,生出来两天了,依旧皱巴巴红彤彤,脑瓜上的头发都没带色,绒毛一样浅浅的,整个人也小小的,都没他巴掌大,哭声更是弱的可怜,猫仔一样,可后面几天,喝了几顿他带去的羊奶,这小家伙模样就立马变了,赵哥儿抱出门,被村里的产婆见了,直夸好看,说接生几十年了,都没见过这般,这小模样俊的哟,以后还不晓得长啥子样呢!   这会刘小文再看他,确实是好看的,他摸着乖仔的头,心里软乎乎,顺着他的话,借此教育一番。   “对对对,叔叔就是因为不听话,被你刘爷爷赶去山上当猴了,现在才回来咧,所以我们乖仔,以后可要听话啊!”   乖仔点头:“乖仔西道呀!小孩几要听话滴,听话鸟,爹爹爱,父亲爱。”   “对。”刘小文看他,笑道:“我们乖仔真懂事,不过以后要好好吃饭,你看你这个头,太矮了,不然以后出去,人家要叫你小矮子了。”   “乖仔才不系小矮子。”乖仔义正言辞:“乖仔这系迷你小达仁。”   他满脸严肃,似乎被戳到了痛处强撑着,找借口:“父亲说鸟,浓缩就系精华,我这个头,都系被满脑子滴智商压滴!乖仔脑几大大,里头都系脑浆嘞!乖仔一直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承受滴重量,所以乖仔不高高。”   刘小文愣了一下,接着哈哈笑起来,只觉这孩子真是太逗了。   厨房里已经热好了水,赵哥儿进来喊他先去冲个澡,这会去外头买衣裳也不方便,便回房拿了一套自己没穿过的衣裳给他。   反正他们个子也相近,刘小文能穿得下。   洗了澡,换了衣裳,又刮了胡子,刘小文终于是能见人了。   他从澡房里出来,李艳梅正带着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干活,见他干干净净的样,笑着打趣,说他这会看着终于像个人了。   刘小文模样是清秀的,像极了刘婶子,乖仔瞧着他这样,就觉得亲切,对着刘小文,不由说他想刘奶奶了。   听他这般说,刘小文就晓得他不在这几年,这孩子同家里应是亲厚的。不过方才聊了那么会,这孩子开口闭口的都是父亲,想来是受了极大的影响,刘小文对他口中的父亲不由好奇起来。   刚赵哥儿都没仔细说,只说人是海外来的,救了他,然后马家闹上门,之后他便同人在一起了。   那人考中了秀才,带着他和孩子来源州求学,随便开了个铺子。   刘小文蹲到赵哥儿旁边,同他一起洗鸭爪。   赵哥儿道:“这活儿不多,你先休息休息。”   “不用。”刘小文执意要帮忙:“要饭又不累,就是整天坐街边,看见人过来举着碗喊一声就行。”   ‘爷行行好,赏口吃的吧!’这话又不需用什么力气,先头是饿,所以没什么力气,这会吃饱了,浑身都是劲。   他以前同赵哥儿关系便是好,虽已是好几年不见,却未有一丝生疏之感。   “你家那个去哪了?”他神神秘秘的问:“我怎么都没见到他?”   方才林小侠从外头回来,刘小文还以为他就是自己兄弟家的那位,见着对方高高大大的个,想起以前同赵哥儿说‘若是他将来嫁了人,受欺负了就同他说,他给出气’这话,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林小侠喊赵哥儿主君,他才晓得是误会了,这人不是赵哥儿夫君,是方才那剁骨头砰砰响的彪悍大姐家的。   赵哥儿一边剥着鸭爪上的皮,一边道:“去书院报名了。”   说到这,又不免疑惑。   方子晨早上走时,说报名简单,一下就能回来,结果这一去,刚忙倒是没想,如今想起来,他夫君竟是去了大半天了。   不会回来路上又窜哪玩去了吧?   想起方子晨的行事作风,带着孩子去挖个葱挖到河里去,赵哥儿还真觉得有这可能。   “他长得什么样啊?你给我描述描述?”刘小文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赵哥儿手不自觉顿了一下,似乎要在大脑中寻找一个恰当的词,想了想,却是觉得什么词放他夫君身上,都太过浅薄。   “就是好看。”最后他说:“笑起来好看,生气也好看,吃东西的时候也好看,睡觉的时候也好看······”   刘小文都听不下去了:“是不是他撒尿你都觉得好看。”话落,他见赵哥儿竟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只觉得他哥们变了。   赵哥儿露出一抹笑容:“我夫君就是好看啊!”   刘小文看着他一脸垂涎的猪哥样,眉头都拧了起来。   乖仔听了两耳朵,也凑过来。   “爹爹说滴没有错。父亲确实系帅呆鸟,天下无敌霹雳宇宙第一好看。”   刘小文:“······”   他‘走南闯北’,坐街上要饭这么些年,什么人没见过,在京城时,满大街的花花公子路过跟前,他都没觉得谁帅呆了。   侯府的公子,坊间传言,此人才华横溢,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善琴善诗,其小舅乃是当年京城出了名的俊哥儿孟如清。   这哥儿美貌无双,李承安是外甥像舅,同孟如清有三分相似。   可只这三分相似,人便成了京城里,大多姑娘哥儿的梦中情郎。   村里流言蜚语多,且大半不属实,刘小文当初在一小酒楼后厨做搬柴的活时,听着前头小二议论,也没当回事,后来上街,见着李承安打马而过,只匆匆一眼,便觉得这坊间传闻,倒也不算得太过夸大。   李承安长得是不错,刘小文当时只一眼,便觉自行惭愧,对方样貌不凡,气质出众,帅是帅,但他也没觉得帅呆了。   赵哥儿喜欢他夫君,就看他夫君就什么都是好的,他觉得那人即使当着赵哥儿的面挖鼻屎,赵哥儿也能说对方有型。   乖仔就更不必说了,小小年纪,懂什么呢?刚这孩子还人猴不分呢!   刘小文又开口了,他有操不完的心:“那你有问过他吗,在来我们大夏之前,他是否已经娶妻生子。”   赵哥儿摇摇头。   这事儿倒是没问,可他第一次问方子晨要吗的时候,方子晨说他不是人,说自己年纪小,怎么能做这种事,求他放过。后来两人感情好了,方子晨想同他亲热,还得去学习,这样的,之前怎么可能有媳妇。   刘小文看他否认,眉头紧拧,脸上流露出不解。   “不应该啊!”   “什么?”赵哥儿问。   “你说他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但富贵人家的,多是十几就娶媳妇儿了,即使媳妇未娶,那也是小妾通房一大堆。”   赵哥儿立马道:“我夫君才没有。”   “啊?那是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隐疾,或者不太受欢迎,没人给他做通房啊?”   “怎么可能,”赵哥儿脸有点红:“他有没有隐疾我能不知道。”   “也对哈。”刘小文道:“那八成就是不受欢迎了,没人肯跟他。”   不受欢迎?   那是不可能的。   就是因为太受欢迎,才被人下了药,差点不举了,媒婆都不知道被他打跑了多少个。   赵哥儿不悦的看着刘小文:“我夫君才不是不受欢迎,他是眼光高。”   刘小文上下扫了赵哥儿一眼:“我觉得这个不太可能,要是眼光高,能找你这样的?”   “你刚说什么?”赵哥儿眯起了眼。   看他满眼杀气,刘小文笑了笑,往旁边挪了一下:“别生气,也不是说你不好,你和周哥儿在我眼里是这个。”   他竖起根拇指,这话倒也不是吹捧,赵哥儿确实是长得乖巧,可可爱爱的样,但刘小文在外闯荡这几年,自是晓得,那些高门大院里的,有多瞧不起他们这些穷苦人。   他有时只是路过,对方出门,正巧碰上,都说晦气,之前不懂,他睡人外头的屋檐下,还给那帮子下人扫开,说他胆子真是大,也不看看什么地,就敢搁这睡,这地儿是什么阿毛阿狗都躺的地儿吗?   村里人娶媳妇嫁闺女,都是看的对方家世如何,有几亩田,几间房,或嫁妆几许,能不能干活,结这门亲,能不能有到帮衬。   婚嫁就像利益的交换。   大户人家更是如此,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也许面都不曾见过,没有感情,便去追求利益的最大化。   对方若是富家出来的,咋地可能看得起他们这些村里人啊!   “不同你说了。”赵哥儿深吸一口气,有股想捶刘小文一拳,好送他上路的冲动,他使劲揉搓着手里的鸭子,道:“晚上我夫君回来,你就晓得了。”   刘小文见那鸭爪子都要被他搓成泥,啥子话也不敢再说了。   对方是个好的就成。   傍晚时,方子晨扛着一箱书回来了。   他刚到门口,乖仔听到动静就从后院冲出来:“父亲~”   “哎哟,我的宝贝啊!”方子晨扔了箱子,接住乖仔抱了起来。   乖仔小手皱巴巴的捧他脸,拿脸同他蹭了蹭,才道:“父亲今天去哪里鸟?乖仔都不见你,想想。”   “父亲也想你。”方子晨捏他手,见有些发白,问道:“今天又拔鸭毛了?”   “嗯!乖仔锻炼完,跟爹爹和哥哥一起卖东西,店里来好多好多滴仁,乖仔收银几都收不过来,卖完鸟,才杀鸭鸭。”   方子晨闻言,夸他两句,乖仔捂着嘴,腼腆的笑了起来。   方子晨都瞧得发愣,觉得一天不见,自家儿砸真是长大了,以前要是这般夸,这死小子一定是顺着杆子往上爬,说他也是这么认为,如今竟是都会害臊了。   还懂捂起来,笑不露齿?不知是跟哪个黄花大闺女学的。 第247章   他儿砸会害臊了,难得,真是难得。   方子晨寻思着,是不是该去买张手帕之类的给自己儿砸用用。   方子晨都瞧着新奇,却突然觉得好像有一道炽热的视线一直在瞅着他。   他回望过去,就见一瘦得猴一样的,又黑溜溜,非洲难民一样的小汉子正趴着后院的门偷偷看他,见被他发现,脸涨得通红,从门后出来,站直了身子朝他笑。   方子晨疑惑:“你是?”   刘小文显得很紧张,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我是刘小文。”   “啊!!”方子晨有点惊了:“你是溜溜的父亲啊?”   “是啊是啊。”   “你还活着呢?”方子晨走过去:“听赵哥儿说,你去服役好些年了,一直没回来,西北那边兵荒马乱的,又刀剑无眼,我都以为你已经挂了,坟头草已经长了一茬又一茬了呢!”   刘小文:“······”   “回来了就好。”方子晨欣慰的拍拍他肩膀。   见他抱着乖仔,刘小文主动去帮他搬箱子,先时见方子晨扛着,脸不红,气不喘,还以为轻得很,结果一抬,竞是纹丝未动。   他又使了九牛二虎之力,脸都红了,屁也要喷出来,箱子才堪堪抬起来。   刘小文讪讪的松了手。   饿了几年,身体到底是没劲儿。   方子晨笑了笑,把乖仔放地上,解放了双手,才走过去:“我来吧,重得很。”   箱子抱回房,方子晨又抱着乖仔坐房门口的门栏上,黏黏糊糊的,一天不见,还挺想的。   刘小文偷偷瞅了方子晨好几下,想起赵哥儿中午说的那番话,他哥们确实是没在吹的,这人确实是好看,他个汉子,瞅着都心噗通乱跳,不过可能好看的人都有共通点,他竟然觉得赵哥儿那夫君,双眸像极了他在京城见到的那个侯府世子。   不过,这人比侯府世子好看多了,他垂眸想了好些会,不知道怎么形容方子晨,只能想到在京城小饭馆后厨工作时,前头小二说的那般,方子晨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那种,仪表堂堂,气质非凡了。   他对着这样的人,都有些自行惭愧。   赵哥儿忙完了,才擦了手过来,他坐在方子晨身旁。   “今儿还顺利吗?怎么这般久?”   “别提了。”   说起这事来,方子晨就郁闷。   他早上拿了户籍文书,兴冲冲去了书院,结果那书院倒好,建在山顶上,求学跟求佛一样,好不容易爬上去,那守门的门童见他没穿着书院的院服,拦住他,说书院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他拿了户籍文书出来,那门童瞧来瞧去,说让他等会,他要进去禀报一声。   门童去了差不多半小时也不见回来,原以为做为一洲首席书院,这清河书院应该挺大,方子晨便又继续等,结果日天都要晒死个人了,一小时过去了也不回来,这就有些过分了,方子晨都以为被人放了鸽子,正准备拍拍屁股回去,那门童喘着气回来,说可以进去了。   古代书院怎么个流程,方子晨也不晓得,跟着门童,走了没一会,见了书院负责管事的夫子。   那人拿着他的户籍来回看,这才抬起眼皮瞅他,态度轻蔑又高傲:“你就是方子晨?”   方子晨:“······”   户籍上不都写着呢吗?   刚是白看的吗?   他等了一小时,心里有点烦躁,要是搁外头,他指不定回一嘴‘你眼瞎啊?’不过这会倒耐着性子,点了一下头:“嗯!”   爷爷说过,能曲能伸,拿得起放得下,方为真汉子。   处于什么地位,就该做什么事,他若凌驾于万人之上,那他可以肆无忌惮,螃蟹似的横着走,如果他落于尘埃,就该低头谦卑。他如今是一个拖家带口,不远千里来求学的,态度得端正些。   管事的夫子随意的将他户籍丢在跟前的书桌上,又问他些话,你读过什么书,打算明年下场吗?三月院试,为什么这么久才来。   方子晨一一驴了过去,那管事的问完,又同他说书院的规矩。   这读书人说话,就是文绉绉,但大意不过是早上八点开课,但七点就得进行晨读了,午间十一点半休息,下午两点上课,一直到下午五点,午饭可在书院内的食堂里吃,但书院不得喧哗吵闹,不得寻架斗殴,穿着要规范,行为举止也要得体,不可蓬头垢面,外出也不可随意惹是生非,一切以学业和书院名声为大。   他断断续续,似乎是想起什么就补什么,一点都不专业,方子晨听得头都大,这些院规同校规是大同小异,不说他也懂。   书院可内住,不过这就贵些,方子晨不住校,零零散散的费用加起来,也去了差不多二十两。   最贵的还要属院服,方子晨刚进来时间不对,大家伙都在上课,并未瞧见什么人,到是不晓得什么料的,竟这般贵,若是料不好,到时他可要闹了。   那人递给他一木质牌子,说让他自行去山脚下,柳安街的白家衣行,让人量尺寸,得了院服,方可来院就读。   这不符合规矩。   向来没有说是学生自己去定做校服的,那第一套都是学校给买,若是自己穿坏了,倒是可以自行去定制,而且前头他听人说这清河书院的院服,都是有书院统一发放的。   这人对自己态度也不好,懒懒散散的,正在给他办事,可做到一半,却又捧着茶喝起来,一喝就好半会,独留他在那干站着,像是把他忘记了。   方子晨刚伸出双手,正准备接过牌子,可都还没碰到牌子,夫子手一松,牌子哐啷掉地上。   方子晨:“······”   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去年在醉宵楼,结账时,昊德胜也是这般。他也不觉得自己像银宝,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但这老头这态度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那夫子拧起眉,脸立马沉了,呵斥他行举缓慢,毛毛躁躁。   方子晨嘴巴动了一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默默的弯腰捡了起来。   夫子摆摆手,说他可以走了。   方子晨都怔忡了。   清河书院分两院,一院多是秀才,二院则是一些资质好,又已取得童生的。   童生每届只在个镇录取前五名,而那帮资质好的,一没科考,二无填卷选拔,到底是如何晓得他资质好,想来应该是谁家世好,给的银两多,谁资质可能就更好点了。   方子晨深缓了口气,他这情况,该进的一院,但一院里头甲乙丙丁那么多个班,他进哪个班?   他开口问,夫子看他,似是不耐烦了,言简意赅,说丙班。   方子晨又问,甲乙丙丁班按的什么分?   甲班多的是下过乡试,但未得考中之人,还有准备下场的。   乙班则算是正统的重点秀才班,丙丁虽也是秀才班,但与乙班,却是有所差别。   乙班授课的三个夫子,在清河一众夫子中,授课经验丰富,学识也最是渊博了得。   以方子晨的‘成绩’,怎么的也该是进乙班,如今却是被分进了丙班。   “夫子,请问乙班都是些什么人呢?”方子晨问。   夫子道:“白桦南,记锌舟等优等尖子。”   方子晨盯着他半响,冷着脸说道:“我院试是第一,为何他们两人能进乙,而我却要进丙班?”   夫子振振有词,只说他看的书少,人白桦南记锌舟已‘博览群书’胸有笔墨,学识过人,看过的书能推成山,自是能进得那乙班,你呢!即使院试第一,那又如何,谁知是不是走了好运而已,做人便是要有那自知之明,别年纪轻轻便好高骛远,不知所谓,痴心妄想。   方子晨要气笑了。   他承认,人苦读几载,他确实是只看了半年书,但人一本书也许要来来回回过几遍,方能熟读熟记,他只需一遍,如此,他便比别人省了很多时间,他并没有‘不劳而获’,白桦南记锌舟苦读十年,他别的先不吹,往低了说,他还九年义务教育呢!   他怎么就是走运了?   即使是走运,为何偏是他走运,白桦南记锌舟不走一个?   实力不允许,运气再好都得吃屎。   夫子看他脸色不好,也笑了,又出言诋辱,说果然是乡下来的,眼界浅薄,考了几次榜首,便自觉过人了,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乡下人,没见识。   他先时是不耐同方子晨说话,可如今‘说教’起人来,一句叠着一句。   村里人大多没什么文化,骂起了来,不是各种人体器官,便是祖宗十八代往上挨个的问候,这夫子‘说教’还是依旧的文绉绉,但言语间的贬低却是比骂人十八代祖宗还要让人难以忍受。方子晨听得拳头都硬了。   他沉着声,突然问夫子,你家有人在朝为官吗?   夫子被他打断,先是呵了他一声不知礼数,才回道:“并无,作何这般询问?”   方子晨不答反问:“那旁的亲戚呢?”   夫子又说没有,这人应是个自得的,言道他家族,不论主家还是旁支,他是最为出息的一个。   他正说着,听见方子晨笑了,好像很开心的样,正不解,刚要询问你笑什么,方子晨大步过来,脸上神色阴婺,气息骇人。   “你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一点,对不住对不住!   (=^▽^=) 第248章   方子晨没说话,一手拿起自己的户籍,一手搭到书桌下,接着将整个书桌翻了过来。   其上的茶杯茶壶落地哐啷两声碎裂开来,流出的褐色茶水将掉落一旁的书全给侵染湿了。   雕着青竹的瓷器笔洗也掉落一旁,碎成了几片,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事发突然,也毫无征兆,夫子呆楞楞的,回过神,手指哆嗦的指着方子晨,满脸不可置信。   “你,你做什么?”   “做什么?”方子晨出了口气,似是要羽化登仙了,这会通体舒坦:“做什么瞧不出来吗?眼瞎啊?”   “你放肆。”夫子气得满脸通红,书院里多的是纨绔子弟,但从未有人敢像方子晨这般,下他脸。   “你不服我教导便这般?当真是村里来的不知礼数,你若是进了书院,我虽不是你的授课之师,但我乃年长于你,你也需得喊我一声夫子,如此,便得尊师重道,你······”   “尊师重道?”方子晨一脚踢飞滚到跟前的砚台,接着踩在翻到在地的桌腿上,揪着夫子的衣领将他拉至近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何为师何为道?我即使是尊师重道,我也是尊的良师,重的正道,你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口口声声一口一个乡下人乡下人?从山里来的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占你家茅坑了?人都说喝水不忘挖井人,你他妈的吃人种的米,却又瞧不起人了,怎么,人家都没见识,就你有?”   夫子一口气噎在嗓子眼,瞪着他斥道:“你,你强词夺理,放手!”他试图去掰方子晨揪着他衣领的手,去发现对方手似磐石,他掰都掰不动,接着头顶传来一声冷嗤。   “老不死的。”   夫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猛然抬眼,方子晨冷面寒霜:“老不死的,不要以为你多吃了几年白饭,多看了几本书,就能对我指手画脚,出言不逊,我告诉,就你这样的,想训我,还差得远呢!”   夫子气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   方子晨松了手,从书桌的小拉屉里掏了方才自己所交的银子,接着又把木牌扔到夫子身上,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整个源州,又不止这么一家书院。   清河不行,还有平清、山乾,多了去了,凭什么受这气。   那老东西又不是他爸,也不是他爷,自己也不欠他什么,就敢这般训他,简直胆大包天,不知所谓。   去别的地求学去,他才不在这受这窝囊气。   妈的。   方子晨气呼呼,磨着后槽牙,走路都带风,临近院门,见着左侧立着一石碑,上头只四字——育人,治学。   旁边院墙上还有一众夫子的‘成就’介绍和职责。   方子晨只一扫,目光盯在一处。   感情刚那老不死的叫白文辉。   这人也不过是同进士出生,他还以为二甲进士呢!结果只一三甲,竟也敢这般。   方子晨脚起脚落,白文辉三字上,赫然留下了一明晃晃的鞋印。   ……   吴老正要出院门往家赶,隔着远远的,就见一人站在书院夫子墙下,不知看到了什么,竟一脚踩了上去。   这简直是大不敬。   吴老眉头紧蹙,立马就想上前呵斥了。   结果走近了,却觉得这背影莫名熟悉,他心中不由一惧。   对方插着腰,骂骂咧咧:“区区一三甲,也敢对着本少指手画脚,他妈的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得志猫儿雄过虎,落毛凤凰不如鸡。”   吴老:“······”   这会儿都不用问,他就晓得这人是谁了。   如此大的口气,如此‘道德败坏’的作风,除了方子晨,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个。   “方小子。”他出声。   方子晨丝毫没有‘做贼心虚’和被抓包之感,扭头见他,眨了眨眼,还高兴道:“吴老头,你怎么在这啊?”   “老夫······”   “哦~”方子晨想起他的举人身份,立即道:“你在这里头教书?”   以前学校里有学校是我家,卫生靠大家这种标语,这老头若是这里头的夫子,倒也能理解上次他说清河书院沽名钓誉,这老头为什么会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了。   这么说也没错,吴老点头,又反问他:“你怎么在这?”他心里隐隐激动,面上却是不显:“是想来这儿求学吗?”   方子晨点点头,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吴老邹着眉问。   方子晨同他往外走:“我之前同人打听,大家说这清河书院不错,后来经我多方暗查,觉得这书院也确实还可以,就想着勉为其难凑合凑合,”   他没瞧见吴老逐渐发青的脸色,怒气腾腾又满是嫌弃的继续道:“今天我想来报名,结果那白文辉老不死的,竟满嘴喷粪,出言羞辱我。”   吴老脚步一顿,立即道:“他羞辱你?”   他是不信方子晨会说假话的,方子晨虽是有点油嘴滑舌不务正业,而且说话有些虚夸的成分,很多事儿经由他嘴,九成都有被润色过,但一切都是居于‘事实’之上所进行的虚夸和润色。   所以他说白文辉出言不逊,那定是属实了。   “那可不是”。方子晨便把他在院门外等了一个小时,又被白文辉如何如何贬低羞辱,他又怎么忍辱负重的事儿通通说了一遍。   最后总结:“这书院我还是不来了,就这样眼高于顶的也敢收进书院里来做夫子,那院长不怕误人子弟,那也是同人蛇鼠一窝,我个清清白白、积极向上,乐观开朗的大好儿郎,可不能来这儿给他们教坏了。”   吴老:“······”   这关他什么事呢?他怎么就跟人蛇鼠一窝了?   一棍子打死一帮人啊这。   “外头的人都说清河书院好,传言这个东西,确实总是言过其实。”方子晨叹了口气,看着吴老说:“老头,要不你也换个地方教书育人吧!这地方真的不太好。”   吴老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其实清河书院也没你说的那么遭,也许只一夫子这般。”   “只一人这样就够了。”方子晨道:“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这话你听过吗?有些事,你只需窥探得一角,便也可知他全貌了。你上次还同我说这书院的夫子有多么多么牛逼,什么全是进士了解元了,进士是二甲,同进士是三甲,如果你说的资历不凡,学识过人,就白文辉这种档次的,那你们书院,显然也是不怎么样。”   吴老:“······”   这臭小子依旧是这么会气人。   偏得他反驳不出半句话。   方子晨摇着头:“白文辉那老不死的学识不怎么样,还道德败坏,书院这般人都留着,怪不得连孙尚城那种人渣也招了,教书育人,但先会做人,再行教书,人都不会做,书读得再行有什么用?”   吴老想起孙尚城,脸又青了几个度。   先时蒋正徐给他来信,说了孙尚城的事,他还觉得荒唐——怎么一读书人,竟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知道乖仔遭的罪,他是想过去看望一下的,可孙尚城到底是自己书院里的人,这算是给书院抹黑了,事儿还没传开,蒋正徐便提前给他来了信,那阵子他为了这事忙得焦头烂额,好歹是没损害到书院的名誉,后来忙完了,也过去了一个多月,听说乖仔都恢复了,已经能吃两碗饭了,他就没过去,只让人送了点补品。   以前书院招生,只招县试,府试,院试前儿排名拔尖的,也没调查过,每年书院招那么多人,若是一一走访调查,怕是要查到猴年马月,且声名有碍者,是不得参加科考的,如此,学院并未对其来求学的书生进行探查。   先时孙尚城一事,还好是提前得了消息,事没传到源州,他们已经做出了对策,若不然,书院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的名声,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   正巧到院门,门童见方子晨同吴老联袂而来,目光有些躲闪,这儿没处躲,躲也躲不掉,只好忐忑的上前问候。   吴老看他,指着方子晨:“小华,还记得他吗?”   虽说是门童,但小华也有十七岁了,但喊守门的,看门的,又不妥,便这般喊了,同书童也是一个道理。   同文沾边的,名儿都是颇为雅致。   小华说记得。   吴老问他:“这小子说他刚在门外头等了半个多时辰,这话可是属实?”   “是。”小华不敢撒谎,见吴老脸越发阴沉,怕人误会自己擅离职守才让人等的这般久,慌慌解释道:“学生并非有意,这位书生来时,我便进去通报了,但,但白夫子说让他在外头等等,说是考考这人意志。”   吴老长袖一甩,冷哼了声。   考考?   书院何时有过这种规定了?   又轮不到他收徒相授,他考什么?   原时其他夫子同他告状,说白文辉这人学识是好,但肚量实在小了些。学子若是不小心得罪他,道了歉,送了礼,他还要处处进行打压。有两学子受不住,最后都转班了。   但白文辉兼职两工,即要给二院学子授课,又要管着书院招生的工作,肩上担子比其他夫子都要重些,晓是如此,人也并未出错。   学子之间,有攀比较劲之风,夫子之间亦是如此,吴老没听他人的话,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如今没成想,竟真是这般。   方子晨哪里会认得白文辉,既是不认得,就更谈不上得罪。   白文辉这般,吴老思来想去,他应是为了白桦南。他早些时候便听人说,白文辉非常疼爱这子侄,今年院试,白桦南败给方子晨,而方子晨府试距离院试不过大半年,便又考上了,这让为了院试准备三年多快四年之久的白桦南情何以堪?   联想他把方子晨考上一事定义为走运,白文辉想来是替白桦南感到不服气了。   吴老止了脚步,拉着方子晨回去。   “干嘛?”方子晨道:“我都肚子饿了,想回家吃饭。”   吴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耐们,今儿三更(=^▽^=) 第249章   吴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小子不知道是他心大,还是他没心没肺,这种时候,他竟还有心思想着吃饭?   照这小子这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的德性,被人这般,不把对方怼得脸皮火辣辣,当场气得去半条命,他是不会罢休的。   今儿是改性子了?   到了白文辉那,看着满地狼藉,吴老才晓得,这哪是改了性子?   狗都改不了吃屎呢!   这小子记性也是真大,在这掀了人书桌,这不解气,还踩人名字,若是被其他书生看到那脚印,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白文辉见到方子晨就气得哆嗦,他刚在擦书,这会见了人进来,指着人就想开骂,见到一旁的吴夫子,立马换了态度。   “院长,你怎么来了?”   方子晨觉得这人应是属狗的,对着他就一通乱吠,见了院长就开始伏低做小,吐舌头了,院长就是了不起啊!   不是······院长??   这人是院长?   方子晨眼又冒光了。   妈的,这么粗的大腿,若是早早知道,他早搭了关系找后门了都,刚就不用白白受那鸟气了。   “我为什么来,你说呢?”   吴老训了白文辉一番,直把他说得头都垂到胸口,这么大把年纪,还同个小辈过不去,真么些年,真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白桦南没摘得榜首,那是技不如人,你识文断字,知理明理,竟滥用职权这般为难人,实属不该。   方子晨在一旁猛点头。   “就是就是,快五十岁的人了,都活狗肚子里去了。”他扭头,见吴老气得猛喘,连忙给他顺背,极尽谄媚道:“老头别气,别气,你这般年纪,土都埋到喉咙口了,要注意点,好死不如赖活啊,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吴老:“······”   吴老瞪他:“你少说两句,我就能多活几年。”   方子晨:“······”   方子晨闷闷不乐的闭了嘴。   白文辉见他俩这般,就晓得这俩感情怕是极要好了。   因为他就没见过院长同谁这般过,他若是真气恼,早甩了袖子走人了。   待白文辉整理好,吴老盯着他,让他亲自给方子晨办理入学事宜。   最后吴老道:“安排他进乙班。”   白文辉:“是是是。”   吴老嗤道:“小三元进丙班,你也真是好意思。”   白文辉不敢说话。   一院,乙丙丁三班采用轮班制,每月月考,成绩不佳的,便会被刷下来,这一制度,能让学子们有紧迫感的同时,也能让其有本事的得到更好的教育。   方子晨若不是小三元,他确实该进丙班,其后若是有出息,自可升至乙班。   这人虽是没有什么背景,白文辉也不敢做得太过,若是把人放入丁班,那真说不过去,但放入丙班,倒也无可指摘。   毕竟往年院试那帮秀才来,即使是那榜首,也是进的丙班。   先时院长对这帮秀才郎从不过问,如今却是一反常态。   可惜方子晨不仅仅只是榜首,人是三连榜首,正统小三元,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白文辉之前倒是晓得这事,但他想着院长平时繁忙,见过那么多优秀学子,想来对这小三元,也并未放于心上,他只想出出气,没想人竟是同院长相识。   真是白得罪人了。   方子晨戳了戳了吴老。   吴老看他:“又干嘛?”   方子晨笑呵呵的,他一旦笑起来,就是人畜无害的样,张扬到凌厉的五官都会柔和许多,眉目温润,要多乖有多乖,以前他爷奶爸妈,就连他那不苟言笑,已是霸道普工的大哥,都最吃他这一套。他这么一笑,说要星星,他们都想着把月亮摘下来给他。   “我能不能走个后门?”   吴老神色肉眼可见的缓和许多:“嗯?”   后门不正开着呢吗?   方子晨搓着手,小声道:“我想进甲班。”   吴老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口气又腾的升了起来。   “你说什么?”   “我想进甲班。”方子晨重复。   吴老喘着粗气,定定的看着方子晨,似乎在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方子晨对他笑了笑,甚至主动的从旁边搬了张凳子过来,拍了拍:   “老头,你坐你坐,别站着。”   刚都站了大半天了,先时也没见人这般‘孝顺’,如今想巴结他,倒是挺会来事。   换个人,他都要呵一声滚,但方子晨笑呵呵的,他屁股刚一坐下,人又马上勤快的给他按肩捶背,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白文辉看他这样,满是不屑。   院长是出了名的大公无私,甲班是什么地?想进就进?若是这般,他早把自家子侄安排进去了。   方子晨注定是白做工。   他刚想静静的看戏,谁知竟听吴老问:“你可想好了?”   白文辉整个都震惊了?   这话······院长是想同意了?   “想好了。”方子晨捏着吴老的肩,道:“这会距明年八月还有一年时间呢!只要我多看点书,悬梁刺股,凿壁偷光,皇天定是不负苦心人的。”   吴老瞅他一眼,沉吟道:“这么自信?但我觉得还是急了点,乡试不比院试。”   “反正都是试,一样的一样的。”方子晨兴致勃勃:“我听说,考中举人,成了解元,一月能有六两银子的月例呢!”   吴老:“······”   他就知道。   方子晨还在继续:“明年若是不考,我就得再等三年,早点考上,就能早点领,若是等三年,那可就亏大发了,起码损失几百两呢!”   吴老:“······”   白文辉:“······”   这小子口气真不是一般的啊!这都还没考上呢,就先惦记着那点月例了。   而且这话说得,好像他一下场,就真的能百分百考上了一样。   吴老沉默了会,又被方子晨捏得舒服,而且······   他想着自己若是不应承下来,这小子能立马扭头去其他书院,如此,进便进吧!若是考不上,也无甚大碍,就当积累经验了。   不过甲班进度快,不像乙班,乙班虽是慢些,但讲得细,乙班到甲班,乃是一个过渡的阶段,甲班多是已把乡试的内容所讲完了,如今再过一遍,加深印象,进行补漏和拓展。   方子晨都晓得的,不就像高中三年那样吗?前两年教的新知识,后一年侧是复习查漏,然后做卷子,讲卷子,甲班就是高三那一年,乙丙丁则是高中前两年。   方子晨刚中考,就想直接高考,只能直接跳入高三。   难是难了点,但考上了就是好处多多。   吴老松了口,方子晨还没来得及道谢,白文辉先站出来了。   “院长,这不和规矩。”   方子晨只觉这人着实讨厌,指着人就开始怼。   “规矩?什么是规矩?院长说的话就是规矩。这书院谁的?是院长的,人是老大,他想怎样就怎样,你个小喽啰,轮得到你来置喙?你再敢逼逼,我叫老头开了你信不信?”   “你······”   “你什么你?”方子晨有大腿抱了,开始拿着鸡毛当令箭,叉着腰,鼻孔要朝天:“惹我生气,我真叫老头革你职啊!不是开玩笑的,我很认真的哦。”   吴老恨不得踹他一脚:“行了。”他示意方子晨闭嘴,看着白文辉:“按我说的办。”   白文辉胸膛起伏不定,看着吴老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想起方子晨刚刚那话,到底是不敢再言,深缓了口气,问了方子晨衣着尺寸,登记好,重新拿了张牌子出来。   拿着这牌子,三日后,可直接来此领取院服,和书院发放的一些书籍和旁的物品。   从白文辉那儿出来,方子晨拿着手给吴老扇风,又扯着袖子给他擦汗,狗腿十足。   吴老好笑的看他,并没有多想,道:“得了,不是已经让你进了甲班了?还搞这套,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到哪都爱惹事,人好歹是个夫子,你就把桌掀了,真是丝毫不给人面子,也不怕得罪人。”   “怕什么,我事先都问过了,他都没有亲戚当官,都没有后台,有我就秋后算账,没有的话饭还是得趁热吃,我也不是那种没有脑的,我做事周全着呢!”方子晨得意洋洋的说。   吴老凉凉的看向他,皮笑肉不笑:“哦?那我还应该夸你?”   方子晨摇头:“那倒也不必。”   “人若是有后台,你该怎么办?”吴老好奇问。   方子晨挥着拳头:“不能正面打,我还不会偷偷套他麻袋吗?套了麻袋拖到小巷子里去,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时候只能任我为所欲为,然后我就打得他半身不遂,打得他娘都不认识。”   吴老:“······”   吴老手都痒了:“你不是说你尊老爱幼?”   这就是尊老爱幼?   “是啊!所以我都没打他,只掀了桌,刚只是个玩笑话而已,”方子晨讨好道:“老头,我想请一个月的假。”   吴老声音都拔高了:“你说什么?你刚来报名,就想着请一个月的假了?” 第250章   方子晨苦着脸,只一刹那便红了眼眶:“你以为我不想好好读书吗?我胸膛那颗爱国爱民之心,总是噗通噗通的跳,我是恨不得立马入朝为官,为人民服务,给朝廷干大事,可是······”说到这,他都哽咽了。   “我如今有夫有子,我得为他们着想啊,小家不顾,何以顾大家?你可能都不知道,我儿砸前头遭了罪,为了救他,我和我夫郎是节衣缩食,从牙缝里挤出银子,才堪堪凑够了银子给医馆,如今家底已是掏空,这半年来,我和我夫郎,每天就一碗野菜过日,汤多菜少,他喝一口,我喝一口。”   吴老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刚是拳头痒,如今是脚也痒了。   方子晨面色红润有光泽,吃半年野菜能吃成这样?七月那会他去信给杨铭逸,顺道问了方子晨的事,杨铭逸自年后便没再去过小河村,方子晨天天呆村里,他也不晓得人最近在干什么,就去了铺子找赵哥儿,赵哥儿说他天天带着孩子上山找鸡,下河摸鱼,正事都没干一件,杨铭逸晓得他外公的心思,怕照赵哥儿说的那般写,把人气坏了,便委婉了些,说方子晨上山打猎,下河洗衣,勤于家务,偶有看书。   所以,这是以为他不知道,想驴他呢!   “我是吃不饱穿不暖,”方子晨又弓着身抹眼泪,身形似被生活所逼迫,脊梁都被压垮了:“我儿砸这大半年都不长个了,大半年啊!一点个都不长,而且,如今还瘦得跟猴一样,之前在村里,山里跑下来一群猴,我儿砸站里头,我,我竞是都分不清,哪只是我儿砸了,我找了大半天都没找着······”   吴老:“······”   这话是把他当猴耍吗?   吴老再也听不下去,拍了他一巴掌,深深吸着气:“说人话。”   方子晨:“······”   方子晨正经了,不装了,站直了身体:“前儿我找到了一份高薪职业,我想去干它一个月。”   见他说起这事儿就抑制不住的激动,吴老好奇问:“什么活?”   方子晨回答:“看守义庄。”   吴老抽搐了一下嘴角,勉强道:“······你说什么?”   “看守义庄啊!”方子晨看他:“老头,你耳朵不好使了?”   “你怎么能去做那种事,也不嫌丢人。”吴老下意识说。   他虽不同其他文人那般,但打心底里,还是觉得这种寻常人都不愿做的活儿上不了台面,说出去不好听。   这话方子晨听了就不高兴了:“老头,你这种思想很不好,踏踏实实,不偷不抢做的活儿挣的银子,怎么会丢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这道理你怎么都不懂?”   吴老突然说不出话。   “你以为我这活儿谁想做都行啊!给你去你都不敢,听说前头有个人就被吓傻了,如今还大小便失禁呢!让你上,你估计也是做不来,可我就做得,自己做不了的事,别人做得,你就该给人竖拇指,而不是说什么丢人。”方子晨道。   他以前同他奶奶出去吃饭,那酒店菜做得好,他说他长大了,想当厨师,他奶奶笑着摸他的头,说好啊!那以后奶奶可有口福了。   去公司玩,见着守在办公室外的保镖一身黑衣,耳上带着无线对讲机,两手背在身后,气质凌然,他说他长大了,也要做保安,他爸说他牛逼,是个有理想的,他当保镖了,就可以保护好自己和别人了。   他小时候想做那捡垃圾的,那保洁的,那做饭的,那办案抓人的,那穿白大褂的,无论做什么,家里人都说好,从没说这个不行,那个不好,这职业丢人什么的,吴老头个夫子,教书育人大半辈子,竟还说这种话。   思想觉悟有待提高啊!   吴老沉默了半响,深深的看着方子晨。   方子晨话都说不出来了,往旁边挪了两步:“老头,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不会是觉得我英俊潇洒,德才兼备,突然爱上我了吧?”   吴老:“······”   看他气得身子都晃了,方子晨笑呵呵:“我就开个玩笑而已,活跃活跃气氛嘛!别气别气。”   如今离乡试虽说是有一年,但要学的东西多,在吴老看来时间本就紧迫,如今方子晨还想着赚外块,他知道这小子就是个贪财的,若是强制的不许他去,他定是会听话,但少不了要唠叨大半年。   这人这一张嘴,他是真的怕了。   吴老带他去了书房,挑了一箱子书出来,说让他带回去看,遇到不懂的,回来再来找他。   方子晨听话,一直点着头。   想起杨掌柜当初同他说的话,吴老严肃警告道:“你可别想什么歪主意,看完了你还得还回来给我的,别尽想着倒卖。”   方子晨讪讪的,涨红了脸:“我知道了。”   吴老转而又问起了乖仔,说这孩子如今也四岁了,该开蒙了,可是给他寻了夫子?   方子晨摇摇头。   吴老道:“那送我那去吧!”   吴老虽只一儿一女,小女儿还已故去,如今膝下只一孩子。   但吴泽宇成婚早,一妻两妾,家里如今已有好几孩子。   吴老不常授课,多是三四天方有两三堂,其余时间,除了书院的事,大多时间他都会在家里教导几个孩子。   吴泽宇不成器,如今三十好几的人,下了几次场,似是与甲班恩恩爱爱,不想分离,如今依旧蹲在甲班里,屁股都要长根了。   吴老晓得他几斤几两,吴泽宇这辈子,举人也就到了头,再往上爬怕是比母猪上树还难,因此他把希望放在家中几孩子身上,就盼着他们能出息。   他府上便落座与山脚下,方子晨眼睛咕噜噜转。   早上自己来,还能背着儿砸来,晚上回去,再顺道把孩子带回去,这就像幼儿园开在公司楼下,可方便了。   先时不舍得儿子,就没应,如今再好不过了,生怕人反悔,方子晨扛起箱子:“老头,明儿我就把孩子送你那去,这书也谢谢您,回去我立马给你上香,求老天让你长命百岁,走了,不用送。”   吴老看他扛着箱子溜得飞快,不由好笑。   这小子虽是混了点,但有些事儿,看得比他都豁达通透。   哎······   到底是老了,比不上了。   这会应还是课间,方子晨一路上都未瞧见什么人,这儿离前头上课的地方有些远,只隐隐听见些朗读声。   这书院别的先不说,绿化做得倒是好,绿植成荫,道路旁尽是些花花草草,和些雕刻着名人轶事的石碑,倒挺显雅致。   ……   赵哥儿听他说了这事,不免担忧:“以后那夫子不会找你麻烦吧?”   方子晨哥俩好一样,揽着他的肩膀:“想什么呢!他找我麻烦?开玩笑,我没找他麻烦都算不错了,你心该放肚子里就放肚子里,不要乱想,想多了,就会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倒时你就该瘦了。”   赵哥儿笑着:“瘦了还不好啊?”   “不好。”方子晨捏他脸:“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捏起来滑溜溜,我真是爱不释手,亲着也像亲果冻一样。”   赵哥儿不懂果冻是个啥,但听了这话,心里甜甜的。   因着晚上方子晨还要上工,晚饭就得吃的快了。   赵哥儿正在厨房忙,刘小文过来帮忙,赵哥儿见他几次欲言又止,却总是没说出口,干脆直接问了出来。   “怎么了?有事啊?”   “嗯!”刘小文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赵哥儿,你能不能借我点银子,我想明儿回”今天见了乖仔,他想溜溜想得紧。   孩子出生没几个月,他便去服役,如今孩子都四岁了,他都没见过一面,都不晓得孩子长啥子样子。   是像他呢?还是像的周哥儿?   他问赵哥儿,赵哥儿说像他多一些。   他想儿子,想夫郎,想爹娘,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   但兜里满满的都是空气,源州虽离扶安镇不愿,但他先头跑错了几次路,哪里还敢乱走,就怕好不容易到了源州离家近了,这一走,又给走远了,饶京城去了。   方子晨气质盛人,模样太过出众,刘小文都不太敢看他,总觉得同人差距太大,方他偷偷看方子晨同赵哥儿相处,他就晓得赵哥儿说的没错,他夫君是极为宠他们父子的,那黏黏糊糊的劲儿,他都不好意思看,赵哥儿熬出头了,这样他回村,倒也能安心。   他往灶台里加了根柴,就听赵哥儿道:“你留在这干活吧!过两天周哥儿他们就来了。”   “啊?”   赵哥儿把周哥儿要来这儿工作的事说了,见着刘小文还呆愣愣的,道:“还是你想回去?”   刘小文摇摇头。   家里田少得紧,回去守着那点田,缴税后,是吃都吃不饱,以前他都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如今有出路,自是要出来的。   刘小文拍了拍赵哥儿的肩膀。   “赵哥儿,”他想道谢,但思来想去,竟是不晓得该说些啥,做后只道了两字:“谢谢。”   赵哥儿笑了笑:“我们之间,不必这般客气。” 第251章   怕吓着大家,饭桌上,赵哥儿叮嘱林小侠和李艳梅晚上关好门看好铺子,两人问起,他只说方子晨接了个活儿,要替人守夜,他要同着一起去。   方子晨咽了饭,张了张嘴要说什么,被他一脚踩到了脚背上。   李艳梅问那要不要准备些吃食?守夜晚上可能会饿,赵哥儿摇头说不用。   方子晨闭着嘴,等回房了,才笑道:“你要同我一起去啊?”   “嗯。”赵哥儿卷好竹席,又把两个枕头和一张薄被子捆在一起。   方子晨凑过去帮忙,美滋滋的:“就这么离不开我啊?”   “我是担心。”赵哥儿说。   “担心什么?”方子晨道:“那可是义庄,你不怕?”   话落,他就见赵哥儿摇摇头,从一旁桌上拿了个篮子过来,上头盖着一层布。   赵哥儿学他:“我有秘密武器,才不怕呢!”   “里头什么啊?”方子晨掀开布子一看,心都塞了。   赵哥儿还怕他看不懂,给他介绍:“这是黑狗血,这是糯米,这是桃木剑。”   方子晨:“······”   他只是去守个门,不是去除鬼啊!   带着这些‘装备’,像话吗?   篮子里头还立着个小葫芦,赵哥儿也不说,拿起来递给他,笑盈盈的:“你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方子晨晃了下,里头有些响声,像是装着水,他拔开上头的塞盖子,眯着眼往葫芦里瞧,里头黑不隆冬,啥也没瞧见,凑近了闻,除了一点点的味儿,也是啥也没闻出来。   他正想问里头是什么?是什么除魔的圣水吗?   赵哥儿先呵呵笑起来。   方子晨心里一咯噔!接着就听见赵哥儿说:“那是你儿子的童子尿。”   方子晨:“······”   先时闻羊屎,如今闻尿,他的一世英名已是碎裂一地了!!   看他脸是青了白,白了又青,赵哥儿笑得花枝乱颤。   方子晨想打他。   中午为了装这一葫芦尿,乖仔可是喝水喝到饱。   林小侠也是跑了大半个源州,才买到这么一碗黑狗血。回来也没得歇,又听赵哥儿吩咐,用桃树枝削了把木剑。   不容易呢!   买都买了,不用也是浪费。   赵哥儿既然也想去,那就去,多见见世面也好,先是还想着要一月都不能抱着赵哥儿睡,方子晨还有点郁闷,如今晓得人要跟自己一起去‘同甘共苦’、‘勇闯天涯’,方子晨是容颜焕发,美得紧。   他把那食指长的桃木剑别到腰间,堪堪露着一小丢剑柄,他却像是背着屠龙宝刀,牛气冲天,这会他觉得自己走出去,妖魔鬼怪都能闻风丧胆,退辟三舍,避之不及。   别说鬼,这会就是贞子来了,他也能降服了它,把它重新摁到井里。   方子晨又拿了两本书塞到被子里,左边腋下夹着竹席,又边夹着背枕,赵哥儿手上挎着篮子,就要同他出门,乖仔冲过来了,抱着赵哥儿的腿,说他也想去。   赵哥儿不想给,这又不是去玩。   方子晨想了想,说带上吧!不带这死孩子晚上要找赵哥儿可如何是好,小风倒是也想一起去,但他懂事,他是个哥儿,乖仔去了,能同方子晨和赵哥儿一起睡,他却是不行,他都八岁了。   赵哥儿摸摸他的头,说让他乖乖在家等。   小风嗯了一声。   刘小文过来,送他们到了门口,嘱咐了两句,关了门,这才牵着小风回后院。   之前留了间房给周哥儿,先时方子晨都擦干净了,这会铺了席子就可以直接睡,刘小文好几年了都没睡过床,这会突然这么一躺,心里兴奋得睡不着,天未黑,他只躺了一下,便又爬起来到院子里同李艳梅做雪糕。   出了城门,赵哥儿左顾右盼,他跟着方子晨走,心里既有点害怕,又有点激动。   此时夕阳未落,城外的官道依旧热闹,行人来往匆匆,乖仔跑前头,小姑娘似的,蹲在路边,摘着草丛里的小野花往头上插。   方子晨和赵哥儿看得好笑。   见着开得好的,乖仔又摘了,跑回来,递给赵哥儿。   他像是出栏的猪仔子,可欢快了。   义庄离城门不远,从官道拐下去不过片刻就到了。   大熊正等在义庄门口,忽的听见前头传来笑声。   乖仔从拐角龙卷风一样冲出来,一头的汗,头上插的花已歪七斜八,脸上牙印明显,红彤彤的,都能摆路口当红灯用。他左顾右盼,捏着小拳头不停跳脚,似乎在想着往哪里躲。   周边是一大片花生地,根本藏不了人,乖仔只能喊。   “大八嘎追花姑娘咯,有没有仁啊!救命哟~救命哟~”   他已经进入了角色:“我滴真命天几呢?你在哪里呀?快出来哟!”   方子晨从后头追过来,腋下夹着竹席和被褥,似乎是刚从村里扫荡出来的鬼子,左右拦着乖仔的去路,像是街上要调戏姑娘的混混:“哟西,花姑娘,你滴,乖乖滴,不要跑,给我滴,亲两口。”   乖仔笑呵呵的。   赵哥儿跟在一旁,瞧着是又好笑无奈:“夫君,乖仔,不要闹了。”   一身的汗,晚上可怎么睡啊?   大熊瞧着不远处的三人,都哽住了。   这人是来守义庄的,还是来游玩的?   带着夫郎儿子还不算,还带着被褥?怎地,晚上还想睡啊?   倒不是不能睡,而是睡得着吗?   怎么不把锅头柴米油盐也带来啊?   大熊都佩服他了。   先时有人领了这活儿,叫了几哥们一起来,说是人多壮胆,对方是城里的混子,听说这伙人什么事儿都做,大熊怕引狼入室,不放心,半夜摸过来看,结果倒好,五六个小伙子报成团的哭,说听见鬼在叫,不做了不做了,他们要回   这小子想找人陪着壮胆,应该是找些壮实的汉子,一个小哥儿和一孩子,顶什么用啊!   大熊等方子晨走近了,同赵哥儿打了声招呼,这才同方子晨说了些事项,说完了,目光落在他堆在干草地上的竹席,又不由叮嘱,说就算你睡得着,你也注意些,别让人摸进去了,里头摆的那几口棺材,可都是大老爷家的,想来里头放的东西不少。   别的先不说,就那楠木做的棺材,若是被撬了,怕是都赔不起。   方子晨一个劲的点头,说放心,他晚上就搁大门口那儿睡,谁想进去,除非从他尸体上踏过去。   大熊拍拍他肩膀:“那行,今晚靠你了啊!我今儿刚出去接活,大老远同人扛了口棺材过来,累得慌,先回去休息了。”   守义庄这活,没多少人愿意干,同死人呆一块儿,大多都嫌晦气,大熊不分昼夜连着守了两天,今儿又忙了一天,今儿这死者,是同儿子过来这边做生意的,小本买卖,又不好做,就勉勉强强糊口,老人家去了,东家不给摆铺子里头,那儿子银钱又不多,给不了高价,都顾不到人,大熊自己找到专卖棺材和金银钱宝的兄弟,两人过去接了这笔生意。   不接能怎么办?总不能让人棺材爆晒在太阳底下。   就一把子力气的事,也亏不了什么。   大熊这会累得慌,嘱咐完了就想走,乖仔同他挥手。   “伯伯再见~”   大熊又止了脚步,回身捏捏乖仔的脸,这才走了。   夏日夜间短,白天长,源州城大,五点他们从家里出来,这会已是六点多,但天未黑。   田地里虫子熙熙叫囔,夏日一天中,也就这会最是凉快。   但也没凉快到哪里去。   迎面风吹,带着青草的味道和稍退的灼热。   义庄周边多是些树,此刻莎莎作响,小树枝迎风摇晃,再远一些,是大片的花生地。   义庄关了门,方子晨手里有钥匙,他按大熊的交代,进去上了几炷香。   里头很宽敞,正摆着八/九副棺材,有些应该放了些时日,已经隐隐的有些味。   方子晨捏着三根香,挨个拜了一遍,这才退出来,关了门,在其上系了个铃铛。   他进去时,赵哥儿抱着被子好奇的扒着门往里看,只一眼,就不敢看了,总觉得里头阴森森的。   这会天还亮,倒不是很怕,但若是搁晚上,他怕是瞧都不敢瞧。   方子晨锁好门,又在大门空地处铺上竹席,被子枕头往上一扔,就抱着儿砸躺了下去。   义庄宽广,棺材都摆在最里头,离大门十几米远,门一关上,那是啥子味都闻不着。   赵哥儿坐在一边,踢了踢他的小腿。   “夫君,你都不觉得怕吗?”   “不怕啊?”方子晨撑起身看他:“你是不是怕了?”   “我······”   “不用怕,有我在呢!我保护你。”方子晨从席子上起来。   赵哥儿就见他插着腰,一边在四周巡视,一边骂骂咧咧。   “我操。”   “我丢。”   “去你妈的”   “去你奶奶个腿。”   “我丢你公龟。”   赵哥儿是看得目瞪口呆,   方子晨骂完了,回来摆手说:“没事了。”   赵哥儿满脸疑惑。   方子晨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我这么一骂,它们知道我是个不好惹的,就不敢出来了。”   他是不信这世上有鬼的,终使是有,敢出来,他定是要把它再揍成死鬼。   不过,夫郎该安慰的,还是要安慰。   这么一弄,赵哥儿竟然觉得不那么怕了,他心回到正事上,教导儿子,让他别跟着学。   那些话,但凡跑出去,说一句,他儿砸都能被人打出屎来。   乖仔点着大脑袋:“乖仔西道滴,骂人不对,骂人要烂舌头。”   方子晨:“······”   这死孩子,他刚骂完,说这种话合适吗?   赵哥儿笑了起来,瞥了方子晨一眼:“对,骂人会烂舌头。”   大熊留了盏灯,这会天也没黑,方子晨便看了会书,赵哥儿同乖仔从竹席上起来,在四周逛了起来。   先头在村里呆了十几年,一朝住城里,四周满是砖墙瓦碧,赵哥儿多多少少是有些不习惯,如今蹲在路边,见着草地里蹦跳的蚂蚱,他都觉得亲近。   天彻底黑了,赵哥儿紧挨着方子晨,是半步不肯离开。   乖仔不懂事,他都不知道义庄里头放的什么东西,不知者无畏,玩够了,竹席上一躺,只一会儿便叫不醒了。   方子晨起身,到道上撒了泡尿,离近了,他觉得对死者不恭敬,还走远了些,背着身,赵哥儿心神跟着他走,一心都扑在他身上,他放水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明显。   赵哥儿等人回来了,戳了他一下:“你怎么直接在路上尿了?也不知道躲地里去。”   方子晨两手枕在脑后,痞子一样,道:“躲地里去干嘛?里头草多得很,又那么高,万一被割到鸟了不疼啊?” 第252章   赵哥儿低低笑起来,把乖仔移到一旁,躺到中间,趴在他胸口,捏着他下巴:“那被人看见了,你不害臊啊?”   “这儿哪里有人啊!”方子晨说:“没有电,真方便,大便小便没人见。”   赵哥儿已经知道他说的电是什么了,这会没说话,只一个劲的捏着他下巴玩。   方子晨心都跟着痒了,抓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睡不睡?”   山里不知什么鸟在叫,呜呜呜,寡妇哭坟一样,赵哥儿觉得渗得慌。   他不说话,只一个劲的往方子晨怀里缩。   方子晨拍拍他的背,朝他带来的篮子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不都带了秘密武器了?放心睡,我抱着你。”   赵哥儿想着明儿还要早起回去开门做生意,想着今儿赚的银子,心潮澎湃,恨不得立马就睡,他把乖仔揽到怀里,方子晨从后面抱着他,他是什么都不怕了。   城外青山连绵,鸟鸣不断,蛙叫不停,似乎好像又回到了村里,方子晨头埋在赵哥儿脖颈边,嗅着他身上的味,只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大熊早上天刚蒙蒙亮便寻了过来。   到了义庄前,瞧着前头还在呼呼大睡的一家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原以为着一家子,就方子晨胆子大,没想着不止他胆子大,就是那看着很乖的夫郎和那矮呼呼的儿子,胆子也是大得很啊。   在这种地方都能睡得着?   真他娘的服了。   不愧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方子晨三人都往左侧躺,他拦腰抱着赵哥儿,赵哥儿抱着乖仔,睡姿极尽相同。   凌晨那会,微微起些风,方子晨闭着眼,四处摸了摸,给他们两父子盖了张薄被,如今只冒着两个脑袋。   方子晨内里气血旺盛,倒是觉得刚刚好。   这会睡得香呼呼的。   大熊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自认胆子大,这活儿也做了好些年,但轮他守夜时,他是从不敢睡的。   这会对着方子晨,他是甘拜下风了。   赵哥儿早早醒来,见着坐在一旁的大熊,先是怔了怔,接着整个人都不好意思起来。   大熊见他神色尴尬,不由笑道:“你们小年轻,脸皮子就是薄。”   他年纪能当赵哥儿爹,之前没做这活时,是镖局里的。   镖局也不单单是押送货物,有时也护送人。   源州商户来着五湖四海,总有来的,也总有去的,往常一些小商户回乡探亲,怕着路上遇上盗匪,便也会来镖局里请人。   小商户没什么大钱,人多住客栈也不划算,往常都是寻些破庙住,女眷们也是直接躺着,他见得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若是搁家里,那这般便是失礼且也不检点。   赵哥儿想起往年秋收,大家伙总是早早起来去地里割谷子,午间热得受不住,离家又远的,倒也会有些妇人夫郎直接躺树荫下小歇。   这般想,他到是没那么尴尬了。   乖仔揉着眼睛,顶着一头乱发坐了起来,   赵哥儿推了推方子晨。   方子晨见大熊来了,不打瞌睡了,立马起身,卷了铺盖准备走人。   赵哥儿喊住他,从带来的水壶里,倒了些水,将帕子弄湿了递过去:“先擦个脸。”   一家人擦了脸,赵哥儿又挨个的将他们头发顺好,若是这父子俩顶着这鸡窝头进城,大家瞧见了,没准的还以为是哪来的要饭的呢!   这会整理好,才发了话,说可以回家了。   乖仔又朝大熊挥手:“伯伯再见~”   大熊见他不停的原地踏步,不晓得这孩子要干嘛,但瞧着好像屎急似的,莫名好笑:“好,回去吧!”   方子晨和赵哥儿在后头慢慢走,乖仔在跟前跑,跑远了,见他们两个还没跟上来,又跑回来。   他如今能跑得远了,若是搁现代,没准还能去跑马拉松。   方子晨模样出众,身姿挺拔,很有辨识度,守城的士兵对他映像颇深,这会见了他,朝他点头:“方秀才。”   “嗯!早啊。”方子晨一惯热情,若是两手背到身后,就像视察的领导,他问:“吃过早饭了吗?”   “吃了吃了。”   这会还早,也没什么人进出城。   即使是外头村子想赶集卖货的,也要一会儿才到,于是等方子晨走远了,几官兵凑一起。   “这方秀才,模样真是好啊。”   “嗯,人也不摆架子。”   “对他夫郎也是挺好,昨儿两人出城时,可是说说笑笑,黏黏糊糊的,要不是还带着儿子,我都还以为他们新婚燕尔呢!”   “新婚燕尔也不都是黏黏糊糊的啊!我刚成婚那会儿就没这样,我家那婆娘,嫌我技术不好,动作不快,隔天起来就给我摆脸色。”   “我说你小子,怪不得那阵子一直对着墙顶胯,我还以为你欲求不满,要日墙呢!原来是在练技术。”   “去你娘的,会不会说话。”那人咬牙道:“等我练就绝世神功,定叫那婆娘好看。”   回到家,赵哥儿和方子晨重新洗漱了一遍,家里不是做朝食生意,倒也不用开门那么快。赵哥儿趁着还有时间,又把换下来的衣裳洗了,不然等会开店忙了,怕是没时间洗,见着盆里的衣裳少,总感觉像是忘了什么。   刘小文一大早就起来了,见着林小侠夫妻还没起,店里如何买卖他也不晓得,同赵哥儿打了声招呼,便找了张抹布,在外头擦擦擦,老勤快了。   摆熟食的长桌子,都要被他擦得锃亮。   赵哥儿晓得他勤快,让他去歇息他反而不自在,就随他了,正想进厨房做些包子,方子晨在屋里喊他。   “赵哥儿,你快来啊!”   “干嘛了?”   “你来先。”   赵哥儿进到屋里,方子晨正在换衣裳:“给儿砸绑个头发,等会我们要出去。”   赵哥儿疑惑:“你们要去哪?”   “不是你们,是我们。”方子晨纠正完,看他:“你也去。”   “啊?”   “去吴老头家,送儿砸去跟他念学。”方子晨说。   赵哥儿都惊了:“那你怎么不早说?”   方子晨眨眨眼:“昨儿我没说吗?”   “你心里没数啊?吃我一拳。”赵哥儿打完人,见方子晨捂着后背龇牙咧嘴躲得老远,笑了笑,转身赶忙去翻衣柜,想给乖仔找身体面些的衣裳。   乖仔不长个,去年的夏衣如今还穿得,那时候家里还穷,都是买了料子回来托刘婶子帮着做,衣角裤腿都做得长,那时候穿得卷起来,这会穿,还是得卷起来,在村里这般穿,也没什么,甚至算得上顶顶好,但在源州,就有些穿不出去了。   赵哥儿找了之前方子晨从源州带回去的一身小黄衣。   这衣裳料子好,也正合身,穿去人家做客,也合适。   他扭了身子想要给乖仔换,可环顾一圈,儿砸连根毛都没见着。   赵哥儿手里的衣裳直接掉了。   “夫君,儿子呢?”   昨儿没洗澡,身子黏糊糊的,他受不了,回来便烧了水,忙起来竞是又把儿子给忘了。   这会也不晓得这小子窜哪去了,刚外头也没见着人。   赵哥儿倒是不担心他会跑出去,方他最后进的门,然后他顺手关了,那门栓高,乖仔够不着。他也懂事,不会乱跑。   他正要出去找,外头传来刘小文和乖仔的声音。   “乖仔,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挂在柱子上啊?这样难不难受?,这么高,快下来,摔了可要疼的。”   “刘叔叔,乖仔系在锻炼哟。”   “啊?什么是锻炼?”   “锻炼就系锻炼啊,锻炼会有肌肉肉,然后达到一定地境界,就阔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于千军万马中,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然后,就会有很多很多滴美仁和哥儿对我尖叫,追着乖仔,说我爱你我爱你。”   刘小文哈哈笑起来,赵哥儿是听得满头黑线,出去将乖仔从柱子上扒下来,给他洗了个澡,才重新将他抱回房。   赵哥儿给他穿好衣裳,又摸了些银子带身上,临出门前,进屋同小风交代了几句。   他怕等会这孩子醒了没见着他们,会担心。   街上铺子都已开门,赵哥儿领着方子晨和乖仔逛来逛去,铺子林立,卖的五花八门,但赵哥儿就是不晓得该买些什么。   当初吴老来家里,不管是送的礼,还是穿着,一看就晓得家境富裕。   太贵的买不起。   便宜的送不出手,怕人嫌寒碜。   若是村里,初次登门,送把自家地里种的菜,人也不会说什么,但背地里少不得说两嘴,说人抠搜,一篮子鸡蛋,一只鸡,一匹布,便算是顶顶好的礼。   赵哥儿前十几年没当过家,后来有家了,人情来往又都是村里人,吴老这般的,几乎从未接触过。   送的礼不能按着以前来,他一时为难了,不知道该送些什么,才不会显得失礼。   见着时辰不早,他更是急得冒汗。   方子晨啃完了包子,把儿子抱上,拉了赵哥儿回   他是一点都不烦的。   回去挑了只烤鸭,半罐子鸡爪,几根鸭脖,便说行了,就带这些吧!   赵哥儿为难:“这,这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方子晨道:“昨儿我刚跟老头子哭穷,今儿送了厚礼,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就这些了,反正别的铺子也没有,全源州独一份呢!”   赵哥儿仔细看他,方子晨朝他笑了笑,接着便移开了目光。   往常他是不会这样的,他们俩视线若是对上,方子晨总会朝他电眼,对着他嘟起嘴,说来个隔空飞吻。   如今这般······   到底是老夫老妻了,赵哥儿脚趾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刚才进店时,问的那些礼,他夫君定是听到了,舍不得了。   不过即使是舍得,他们也是买不起,动不动就是上百两,上千两,怎么买?当了亵裤都买不起,总不能为了买个礼,掏空家底吧!   家里这点银子,在村里拿得出手,但到了源州,还是不够看。   量力而行吧!总不能打肿脸充胖子。   未到吴府,前儿守门的两小厮远远瞧见了,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人赶忙进去通传。   另一人等方子晨和赵哥儿走近了,笑着迎了上来。   “是方秀才和方夫郎吧。”   方子晨啊了一声:“你认识我啊?我们见过?”   小厮快速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弓下身去。   “小的福薄,是老爷先时有过交代,同小的说过您。”   “原来是这样。”方子晨说。   小厮笑了下,又抬眸瞄了方子晨一眼。   先时老爷回来,同他俩说明儿有客上门,让他俩注意着些,这客人脾气大,别让他在外头等,不然怕他发飙了要砸门。 第253章   吴老一通话让小厮听得愣怔。   自家老爷‘位高权重’,哪位客人敢这般?   之前那些客人上门,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若真这般,那想来定是那等不知礼数的粗俗汉子。   但吴家书香门第,怎滴会认得这般人?   吴老说的严肃,又亲自叮嘱,小厮不敢怠慢,怕认不出人,招对方不快,还问吴老,对方有何特征?是否是先头登门的来客?   吴老说不是,这人有何特征,他想了想,说带着个孩子,长得人模狗样,让人眼前一亮的,你们迎他进门就是了。   他少有这般形容人,这话听着语气不像贬低,但又不太像是好话。   两守门的小厮一大早就一个劲的盯着过路的人猛看,只把路过的行人看得浑身发毛,也没见谁长得人模狗样。   直到方子晨抱着孩子,跟着赵哥儿从拐角走来,小厮才晓得何为人模狗样,让人眼前一亮,想着,定是这人了,没跑了。   吴老领着夫郎和几个儿媳和孙子正坐在大堂里,听闻下人禀报,说人来了,立马坐正了身子。   吴夫郎见他猛灌凉茶,出声道:“作何的这般喝,可是渴了?”   “不是。”吴老说:“为了以防万一,我先降降火。”   吴夫郎笑道:“那方子晨真有你说的那般会气人啊?”   “嗯!”吴老说:“气人的功夫着实了得,寻常人比不来。”   吴夫郎又笑了几声:“你不是常说,有才的,性子多是异于常人吗?”   吴老道:“他性子倒是好,对谁都和气,就是那张嘴,真是让我害怕。”   吴夫郎摇头失笑。   吴老昨儿回来就显得很兴奋,问他,他说方小子来了。   以前去了扶安镇,回来最爱跟他说逸哥儿的事,然后骂杨慕涛,说他一大把年纪了,还领着刚二十出头的小妾出来逛,不知羞,不害臊。   后来渐渐的,逸哥儿也会说,杨慕涛照旧骂,但又多了个方子晨,吴老说这小子不是人,比杨慕涛还要讨厌,说赵哥儿可怜了,嫁了这么个夫君,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被气死,说他们的儿子,模样乖巧可爱,一个大脑袋,很聪明的,就是跟着他父亲不学好,一张小嘴也不爱说人话。   他明明是讨厌人,可说得最多的,又是这个方子晨。   听说人出事了,还忧得睡不着。   吴夫郎对着方子晨,是浓浓的好奇。   这会朝着门口瞧,未见着人,先听的一声爽朗的笑声。   “吴老头,我来了。”   “······”几个儿媳只觉得这人胆子真是大得紧,竟敢这般称呼她们公爹。   满坐的皆朝外头看了过去,接着不由呼吸一窒。   方子晨牵着乖仔,赵哥儿拎着礼,一个样貌出众张扬,一个瞧着是乖巧温和,当的是相配。   好一对碧玉佳人!   吴府富裕程度,比杨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哥儿有些局促,眼都不敢乱看,方子晨胳膊轻轻撞了他一下,小声说:“别紧张啊!昨儿不是都跟着我出去见世面了吗,你现在已经是个有见识的人了,不要紧张。”   赵哥儿:“······”   守个门,就算是有见识了?   不过,想起自己昨儿真的在义庄那儿睡了一夜,还有大熊瞧他时,露出的崇拜神色,赵哥儿觉得,这事儿都够他出去吹一波了。   “哎呀,系老爷爷。”满屋子的人,乖仔谁都不认识,就认得吴老,见了熟人他就高兴,松开了方子晨的手,哒哒跑到吴老跟前。   “老爷爷~”   吴老仔细看他,大半年不见,这孩子竟是豪无变化,正如那小子所说,真的是一点个头都没长,这会一身小黄衣,若离远一点,还以为谁家的鸭子跑出来了呢!   他将他抱起来放到腿上:“来了,这么久不见,想不想爷爷啊?”   乖仔是个老实的:“想啊!你西莫都没去乖仔家鸟啊?我今天都不西道系来看你,不然就给你带礼物咯。”   吴老逗他:“你有银子买礼物啊?”   “有滴!”乖仔说:“父亲表扬乖仔,会给乖仔一个铜板,乖仔现在存了好多鸟,有······”他摆着短乎乎的手指头,数了一下,才继续道:“有五十个铜板咯,多多滴鸟,你想要西莫,乖仔都能买给你。”   见他顶着小胸膛,似乎对于自己小小年纪,便拥有一笔巨款而感到自豪的样,吴老好笑得不行。   吴老几个孙子都比乖仔大,长孙如今已十二岁,叫吴豪杰,他乃正室陈夫人所出。   二孙是个姑娘,叫吴佳怡,正室所出,十岁。   三孙子吴豪国是大妾室宋氏所出,也是十岁。   四孙子吴豪展,小妾汤哥儿所出,今年九岁。   五孙是个哥儿,同吴豪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今年七岁。   六孙吴豪志,正室所出,今年六岁。   吴老一通介绍,要是个脑子不好使的,这一大串,介绍到最后一个,前头那个叫什么,怕是都不记得了。   吴夫郎一直盯着赵哥儿和乖仔瞧,叫他们坐跟前来,最后目光落在乖仔身上。   乖仔都被瞧得不好意思,捏着手,垂着脑瓜子小声道:“爷爷,你为西莫一直看着乖仔呀?系不系觉得乖仔靓靓滴,被帅到鸟?”   吴夫郎顿了一下,接着笑了起来。旁的几个儿媳也笑了。   乖仔都不晓得他们在笑什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挠着头朝着赵哥儿看。   赵哥儿脸皮隐隐发烫。   吴夫郎朝乖仔伸手:“来,小爷爷抱抱好不好啊?”   “有西莫不好呢?”乖仔说:“一个有风度滴男仁,他系不会拒绝美仁和哥儿合理滴要求滴。”   大家是又笑了起来。   乖仔拧起了眉,觉得这家人,有些怪怪的。   他小小个儿,坐在腿上也似乎没有什么重量,吴夫郎仔细看他,若是自家老伴不说,真看不出这孩子有四岁了。   真是太小个了,脸都不足巴掌大,白嫩嫩的,吴夫朗对这般个头的孩子,实在没什么免疫力,亲了他一口。   乖仔看他,噘起嘴来,也亲了他一下。   吴老弹他额头,乖仔捂着,道:“爷爷,乖仔不系要调戏你滴夫郎哟,系礼尚往来,父亲说鸟,来而不往非礼也。”   吴夫郎又笑了起来。   只觉得这孩子真是会说话。   他招了几个孙子来,让他们带着乖仔去院子里玩,自己同赵哥儿聊起天来,吴夫郎也是乡野出身,但他娘家却是村里的地主,算是大户,他没下田务过农,但也晓得一些,如今便同赵哥儿聊些村里的事,赵哥儿觉得亲近,倒是那没一开始那么局促了。   吴夫郎知道对方开了家铺子,是做吃食的,还道有空了过去看看。   吴泽宇今儿并不在,陈夫人跟着招待,在吴家吃了一餐饭,吴老领着乖仔进了书房。   他问乖仔,这大半年,你父亲有教你些什么呀?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都学过了吗?   乖仔坐在高凳子上,小脚丫都够不到地面,只能垂在半空,他两手乖乖放在腿上,三好学生的样:“乖仔都学过鸟。”   吴老:“······那书上的字,你都认完了吗?”   乖仔挠挠头,说不知道。   吴老都纳闷,一问,又无语了。   方子晨是真的扣,他舍得给乖仔买糖果,买衣裳,买鸡,可书是就舍不得了。   照他说,那些东西,吃到肚子里就不亏,可这些启蒙书买回来了,看过一遍,往后就得压箱底了,这些启蒙的,看来看去,也就那样,不似其他书籍,值得来回反复观看,认真专研。   可这些开蒙的,又是不可或缺,于是他自个去书店看了一遍,记个八九不离十,回来就教儿子。   因此乖仔也不晓得他认完了没有。   吴老从身后的书架上抽了三本书,翻开来,随意抽查了一下,见乖仔都能背得出来,想来方子晨应当是都教完了。   除此之外,还教了很多旁,像弟子规这些,竟也都教了。   吴老嘴巴越裂越开,都要坐不住了。   “那你父亲还教你些什么呀?”   乖仔开始掰着指头:“还教乖仔算术,习武,打拳,唱歌,好多滴!”   “唱歌?”吴老紧蹙起眉。   若说习武,打拳,这些倒是该学,文人学子,少有文武双全的,并非是文武双全不好,而是贪多嚼不烂,往往只一文,专攻一术,大多数人已是焦头烂额,捉襟见肘,而且,要全方面培养一个人才,使其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全面发展,不止要求这人有极佳的头脑和天赋,其家族财力、实力都得不容小觑。   家世若是不显赫,如何为其聘得名师?乖仔说的这些,吴老是不疑有他,方子晨当初打人时那架势,他如今依是记忆犹新。   那一看就是练过的,跟街上的混子打架全然不一样,街上那帮,打前先放狠话,对方若是不被吓跑,那就开打,出招都是胡乱的踹,胡乱的砍,接着抱成团,滚一圈,你揍我一下,再滚一圈,然后我揍你一下,最后双方往往都是‘伤亡惨重’,若是个头壮些的,倒也有一拳就把对方揍趴下的,但这算不得什么,这都是借的个头和力量的优势。   方子晨个子高,但看着是清清瘦瘦,一副斯文样,那天揍起人来,那帮人都近不得身,屁/眼似会看人,直觉敏锐,对方想偷袭都不成。   这是练就出来的经验,可不是街上那帮人可比拟的。   他会教乖仔这些,吴老并不奇怪。   但学唱歌做啥子?又不是楼里的姑娘,要来取悦客人。   “对滴,”乖仔晃着腿:“父亲说鸟,学唱歌阔以丰富情感体验,培养对生活的积极和乐观态度,提高素养,丰富情感体验,陶冶高尚情操。”   吴老感觉方子晨是在吹,学叫两声,还能陶冶情操?他咋地不晓得?又不是抚琴,不过不论如何,他既是说好,那想来是有用的。   他刚这般想,又听得乖仔说。   “父亲也说鸟,会唱歌歌,会抓鸡摸鱼,会耍帅,就会酷酷滴,遇上喜欢滴仁,给他唱两首情歌,再送些花花,就算穷得几剩一件裤衩衩,也能一举把他拿下来,然后让他对乖仔爱滴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吴老:“······”   乖仔摸着脑瓜子,很是苦恼的道:“不过父亲说,乖仔现在还小小,不能早恋,不能唱情歌,只能唱小孩几滴歌,要等乖仔长大鸟,才阔以,到时候,乖仔要唱给杨猪听。” 第254章   吴老:“······”   吴老整个人都噎住了。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他都气,要一拳揍过去了,他外孙才几岁?就敢这般惦记,真当他是死了不成,可对方是个孩子,那就是童言无忌。   看着乖仔,他就知道,方子晨那小子,怎的会教孩子,看看,看看,教的这都是些什么不三不四的玩意儿?   他现在迫切的,想要纠正乖仔,别让他走了歪路。   方子晨连鬼都驴,而且驴起人来,那是有理有据,说的跟真的一样,别说乖仔,有些时候赵哥儿都被他带沟里,翻车了才晓得自己上了当。   乖仔对方子晨的话,那是深信不疑,这会听吴老说唱歌没有那个效果,不能让喜欢的人爱爱,你父亲骗你的,小眉毛立即拧了起来,小老头似的。   “父亲说滴,西莫会不对?夏天滴蝉一直叫,为西莫叫呢?系因为系饱鸟撑滴吗?”   吴老哪里晓得,更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见他眉目间流露出不解的神色,乖仔继续道:“系因为雄蝉想引起雌蝉滴注意,所以他吱吱叫,谁叫滴大声又好听,谁就有老婆,这就系会哭滴孩几有奶喝。”   吴老:“······”   会哭的孩子有奶喝,这话是这么说的吗?   而且你父亲怎么知道,是雄蝉在叫?他掰虫屁股看过了?   吴老看着乖仔,那是心情复杂。   他既欣慰感叹于这孩子的聪明,又可惜不是自己家的,又害怕他被方子晨教歪了,以后成个纨绔子弟,即使不成纨绔子弟,像他父亲那样······那还不如当个纨绔子弟呢!   可孩子是别人家的,他也不能一直拘在身边,他家外孙跟着那小子都混不久,就已经变了,何况还是同他日日呆一起的儿子。   这孩子,以后也不晓得会变成咋样。   中午方子晨才同赵哥儿带着孩子回来。   因为乖仔早上要习武,吴家几个孩子早上七点便要到课室里学习,但乖仔可以八点再送过去。   这会正直大中午,迎面来的风都好似裹着一层热气,源州富饶,街道上都是铺的砖块,两道尽是些商铺,连棵招风的大树都没有,地面上仿佛都烫能煎蛋了。   吴府这边僻静,因靠着清河书院,山角下多是一些同吴夫子这般的人家,铺子也多是书肆,和一些玉器店,反正同香凌街和祥和街是不同的一副面貌。   这边稀稀疏疏的就几个行人,香凌街和祥和街那时时时热闹。   天气热,大家都想赶着回家,可这会不知看到了什么,纷纷驻足,小声议论。   “这孩子是不是捡来的?”   “这两当爹的,也不怕把孩子的嫩脑瓜子给晒坏咯。”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还可以这般用。”   方子晨举着乖仔,同赵哥儿一起躲在他小身板投射下的阴影里。   乖仔两手安详的交叠放在小腹上,面上带笑,好像在马尔代夫享受高级沙滩浴,整个人已经得到了升华,要进入极乐世界了一样。   赵哥儿问他,热吗?要不要下来给爹爹抱?   他摇头说不用,他现在正在进行光合作用,准备长高高了。   先时方子晨便是这般驴他给自己当木板用,他说小草花儿为什么会长那么快,那是因为它们晒多多地太阳,乖仔就一直记得。   这会被举着,他还觉得舒服。   到底是苦过来的,不似城里孩子那般娇生惯养,方吃饭,吴家几个孩子后头还候着几个丫鬟,一直给他们扇风。   往年这种时候,即使再热,赵哥儿也总是顶着烈日干活,乖仔跟着他,挖够了野菜,就蹲在他后边,帮他捡草根,赵哥儿疼他,说让他去树荫底下歇息,他也不干。   先时还要干活,这会儿只是晒,乖仔也没觉得有什么。   男孩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方子晨好像在煎蛋,走到一半,还给他翻了个面,力求做到两面金黄。   到了送赵哥儿到香凌街,方子晨亲了乖仔一下,让他们先行回去。   自家儿砸要入学了,怎么的也得备些东西,方子晨跑了一趟布庄,找到绣娘比划半响,又在祥和街逛了半天,买了一堆东西,这才往家里赶。   铺子里今儿依旧是人满为患。   夏日冰本就紧张,多是供不应求,有银子都不一定能买得起,而且那些冰也不太适合吃。   雪糕冰棍冷饮那是全源州独一份的,一口下去,那任督二脉似乎都被打通了。   天气热,人也没什么胃口,泡鸡爪,卤鸭脖,这些吃食酸酸辣辣,嗦两口冷饮,再啃一口鸭脖,那滋味,那种快活,简直无敌了。   大家买东西的,都有一种心理,见着这家铺子人多,就觉得里头买的东西应当是好的。   不然旁的铺子那么多,咋地人就不去?   虽不晓得里头卖的什么,但人多啊,定是好东西,先挤进去看看再说,到了里头,见着是卖吃的,一想,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过关斩将一样,差点被挤出屎了才勉强进来,若是不买一点,都对不住自己,一问价,倒也不贵,还是买得起的,这边熟食区的买完了,又见着另一边人更是多。   那边一定有好东西,挤进去瞧瞧,到了冰柜前,那是立马屁股扎了根,不想走了。   方子晨在门口都瞧得发怔,吵吵嚷嚷的,又人挤人,总觉得超市晚上打折,大爷大妈们去抢折扣品都没这般厉害。   他抬步进去,喊:“麻烦让一让。”   前头那人都不看他,只反手推他:“挤什么挤?老子屎都要被你挤出来了。”   “先来后到,小子,你后面去。”   “走不走?不走老子放屁轰你了。”   旁边人也看都不看就推他,方子晨话都没能说,就被推了出来。   家里几个人围在摊子边,隔着‘重重人海’,也没瞧见他。   方子晨站在门口,只觉得日了狗了。   外头实在晒,他又挤进去,没一会衣裳凌乱的又被轰了出来。   他说这是他家的铺子,他不买东西,他只是想去后院,竟也都没人信,还觉得他‘不讲武德’,想‘插队’就寻这种借口。   方子晨插着腰,在门口一直徘徊,有客人来了,像是抢年货争分夺秒,嫌他挨路一样,都不看他,先把他推一边。   “别挡道别挡道!”   方子晨默默的退到了一边,想了想,去找黎艺盛了。   到了医馆,竟是没见到人,医馆里瞧着生意好像也很不景气的样子,老大夫说他在后院,这几天他心情不好,都没怎么出诊。   心情不好?   那不是来得巧了嘛!   黎艺盛见到他还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温暖。”方子晨非常感兴趣的问:“听说你心情不好?”   黎艺盛点点头。   方子晨坐到他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牛嚼牡丹一样,一口闷了,才好奇道:“怎么了?为什么心情不好?说出来,我乐乐。”   黎艺盛踹他一脚,方子晨躲开了,坐到另一边:“是不是又为情所困了?”   黎艺盛抬眸看他,似有些诧异:“这你又懂?”   “你搬年纪的,除了为情所困,还有春困,还能有什么困啊!”方子晨嫌弃的看他:“这么久了,小胖子都没拿下来,你真是不行,太废了,走出去别说认识我,我嫌丢人。”   “······我不行你行?”黎艺盛还嘴。   “哎,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方子晨笑得荡漾:“我若是不行,这会儿怎么子孙满堂啊?”   黎艺盛:“······”   这话好像也有点道理。   他兄弟虽是还没有孙,但已经两儿子了。   方子晨胡诌,说:“当初我看上赵哥儿的时候,你都不知道,那时候他对我爱答不理的,我蹲在半路,等了半天,等他下地了,想跟他来个转角遇见爱,同他搭讪,结果他一个眼神都不给我,还说对我没意思,但可惜,我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我是越挫越勇,最后,我用了三天时间就把他拿下了。”   黎艺盛觉得这话水分太大,他觉得就冲方子晨这张脸,几乎很少有人能对他爱答不理的吧!   先时他们一起出去,满街的姑娘哥儿都一个劲的偷瞧他呢!   方子晨见他不信,又道:“赵哥儿不是那种肤浅的哥儿。”   黎艺盛到底不是小河村的人,根本不晓得马家闹上门的破事。   方子晨依旧在吹,说他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让赵哥儿深深的了解到了,他不止有一副好皮囊,皮囊之下,还有一颗有趣的灵魂,再然后,赵哥儿又被他的才华所深深的折服,如今他是爱他爱得无法自拔,一刻不见,内心深处就如烈火焚身,撕心裂肺。   黎艺盛看着他,半响疑惑道:“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把他拿下的?送首饰?玉钗?腕饰?金银珠宝?”   方子晨:“······”   他当初穷的叮当响,房子都是住人家的,身上不仅一个子都没有,连铜板长啥样子他都不知道,蹲茅坑还是用的木棍,饿了只能张着嘴巴站门口,风往那边吹,他就往那边张,吃个寂寞,然后勒紧裤腰带往床上躺,都穷成这样了,送个屁,有心都无力。   他咳了一声,战略性喝了口茶:“你庸俗了不是,金钱砸下去的,那还能叫爱情吗?送这些东西,一点新颖都没有。”   “哦,是吗?”黎艺盛显然不信,一边说,一边看他。   方子晨被看得不好意思。   他怕赵哥儿缺氧,所以送的都是空气。可这话能说嘛!   不能啊!说了,他面子往哪里搁。   他魅力四射,当初跟赵哥儿,那是两情相悦,他哪里用追啊?   “他父母也同意你们在一起?”黎艺盛突然问。   方子晨如今虽是个秀才,可一年前,人也只是个白身。   黎艺盛见他抠搜成那样,想来家里并不怎么富裕。   方子晨摇头。   黎艺盛凑近了,好像已经忘了烦恼,开始八卦起来,问:“那你们怎么在一起了?赵哥儿以死相逼?”   “没有啊!”方子晨道:“我上门揍了他们一顿,砸了他家的饭桌,他们见我柴刀锃亮,又觉得我拳头贼硬,气度非凡,就跪在我跟前,说好的好的,赵哥儿能跟我,是他的福气。”   黎艺盛:“······”   换了旁人,黎艺盛早一针扎过去了,敢跑他跟前来驴人,真是找死的,但换了方子晨,他觉得,这种事,他还真有可能做得出来。 第255章   黎艺盛满腹惆怅,也不晓得同谁说,对着方子晨——他要好的兄弟,吐起了苦水。   谢肖宇喜欢他,谢父却想同白家结亲,白家觉得谢家家世倒是不错,于是应承了。   谢父说是个官,但严格一点来说,在朝廷编录里,他其实不算个官,知府底下有同知、通判,训导、州判等几大‘护手’,谢父是这些护手下的护手的护手,就像县令跟旁的师爷,并不是朝廷认可的官僚,师爷的俸禄由其聘任自己的官员负责。   谢父同师爷有些相似,但因伺候的人不同!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走出去,大家也会给他点脸面,唤他一声官爷。   白桦南书香门第,家世虽算不上很显赫,但谢父也晓得自家情况,同白家联姻,便是门当户对,且白桦南有出息,未来可期,又仪表堂堂,这亲甚合他意。   可谢肖宇不同意,在家闹得厉害。   他以前听话,从不这般,即使当初家里背着他答应下黎家二房的婚事,他回来了,也闹,让谢父去退掉,谢父谢母只道前头刚答应人家,后脚便又这般,出尔反尔的,总归是不好,而且黎艺兴对他有意,人正为了县试努力,这时候若是退婚,怕人受到影响。   那会谢肖宇年纪也不大,婚事并不着急,加上父母说的头头是道,谢父和黎老大交情不错,对黎老二也多有照看,若是贸然悔婚,黎家不管是大房二房,怕是都要多想。   谢肖宇便按耐了下来,只想着找个机会同黎艺盛解释一下。   可惜,黎艺盛知道他同黎艺兴订婚后,便一直躲着他。   后来说开了,谢肖宇才知道黎艺盛是为了黎艺兴才躲的他,这一躲就是好几年,如今好不容易和好,自是不愿又扯上什么白家,他又哭又闹,后头还偷跑出来找黎艺盛,赖在医馆里,死活不愿回去,谢父说他任性,让下人将他强押回来后,竟将他关在了房里,谢肖宇求了也没用,最后躺床上绝起了食。   谢父气恼,只觉得他如今这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行为举止,都是受黎艺盛怂恿,见着谢肖宇都瘦了,依旧不肯吃饭,他气不过,带着仆从来到医馆,当着满屋子求诊的病人,羞辱了黎艺盛一番,又给黎父去信,将事儿说了。   黎家并非大富大贵,要娶谢肖宇,确实是高攀了,向来只有高嫁女,低娶妻,黎父便派了人来,喊黎艺盛回去,让他不要再缠着谢肖宇了,不然闹大了,两家都不好看。   黎艺盛为了谢肖宇,本就孤注一掷,他像走在钢丝上,战战兢兢又如履薄冰,只怕稍不注意,谢肖宇就嫁了人,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双亲没给他,竟还劝着他放弃,这让他颇为难受。   “我知道我配不上小宇,”黎艺盛垂着头,全身上下有种被抽空了力气的疲乏感:“父亲叫我回去,可我不想走,小宇他没有放弃,我岂能走,若是我先退了步,那便是对不住他,但我如今,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见不着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我既希望他能坚持住,可另一方面却又止不住的心疼,他最爱吃了,以前一顿不吃,他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现在在受苦,我却无能为力,我想让他答应,又害怕他答应,我脑子里就像有两个人在打架一样,整个人都要被割裂了。”   这么严重的吗?   方子晨看他一副颓丧的样,有点同情。   喜欢上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就像兜里只有两块,却看上了两万块钱的东西,可不得难受,日日惦记。   不过这家伙也真是的,就坐了这么一会儿,跑了三趟茅坑了,人喝凉水的工友多,喝酒的朋友多,这家伙茶喝多了,就他妈的尿多。   他迟疑道:“要不,我替你去看看?”   黎艺盛猛然抬头。   “怎么去?”   “你告诉我谢家在哪儿,我就能自己摸过去。”方子晨说:“顺便给你出口气啊!你我兄弟,那老贼跑你地盘来羞辱你,那是把你脸面放在地上踩,我也去踩踩他。”   黎艺盛脑子若是清醒点,自是不会同意的,谢父羞辱他,他只能血和着牙往肚子里咽,他还想娶人哥儿,这口气就得受着,但他偏是脑子缺根筋的,人情世故上,同方子晨是半斤八两,刚又听方子晨吹了一番,当下激动难耐,热血沸腾,起身推人。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快去。”   方子晨疑惑:“你也要一起去啊?”   “嗯!”   那行吧!   方子晨从医馆出来,回了趟家,这会店里没什么客人了,他找到赵哥儿,说出去有点事,可能要晚点回来,赵哥儿问,只听他说去找场子,要为兄弟两肋插刀。   赵哥儿忙,便也没细问。   方子晨特意换了身骚包的衣裳,还带着小风一起,跟着黎艺盛一道,来到谢府门外。   守门的见到黎艺盛,下意识的蹙起眉,戏谑挖苦,道:   “你怎么又来了?啧啧啧,为了攀上老爷,你当真是脸都不要了,赶紧滚。”   以前黎艺盛上门,门房总是恭敬的喊他一声黎少,如今这般,不止是见风使舵,应该也是得了谢父的吩咐。   黎艺盛没说话,身旁一道冷若冰霜的声音传来。   “滚?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呢?”   守门的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方子晨。   他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守门的不敢拿乔,小心的问他找谁,方子晨淡淡的看他,言简意赅。   “谢肖宇。”   守门的见他腰间挂的牌子,又被他扫了一眼,明明只是淡淡的一眼,不知为何他却觉得那眼神冷得渗人,心里惧得紧,在方子晨满带压迫感的扫视下,他说话都哆嗦:“请,请问您是?”   “方子晨。”   “请您稍等,容小的进去禀报一声。”   谢翔霖听了门房通报,一阵纳闷。   方子晨他是听过几耳朵的,正统的小三元,听说知府大人对他颇感兴趣,又极为重视。   先时谢父也只是这般听说,直到昨天,因着秋税的事儿,同上司去了知府那,正巧吴老也在,因着说的也不是什么秘事,知府就没避着他们。   谢父站在门外,听了个清楚。   吴老说方子晨来书院报名了,而且要求进的甲班,知府颇感惊讶,但也只是一瞬,便道我们书院能不能名扬万里,在皇上那儿记名,就看这小子了。   同知在一旁蹙紧双眉,道:“来年下场,会不会操之过急?”   吴老和知府一同摇头。   翰林近些年,得了皇帝准许,开的卷子,多偏向于‘实务’,以前文章诗词做得好,那便是真的好,如今却是不太行了。   上位者,他想看的,并非是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他想要的,是能落实到具体上的能利国利民的东西。   先时卷子浮动不大,今年却一下出了两大数理题,和一时政题,占的比重不小,直把他们打得个措手不及。   方子晨的卷子,吴老和知府看过,写得言之凿凿,要‘实务’,它有,要遣词用句优美华丽,它也有,其水平,当是高于院试。   如果不进书院求学,吴老和知府觉得,他想考上乡试,只凭自己,应是也不难,但可能名次不会太好看,这会进了书院,吴老气他不务正业还想着赚外快,可又想着他惦记着解元那一月六两的银子,他都不用怎么督促,这小子怕是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知府当时说,让吴老多给他展望一下未来,回去承诺他,要是考上一甲,不拘是状元、榜眼,探花,只要在这三个里头,就给他奖励。   吴老赞同道:“这小子,脾气暴得很,又爱到处惹是生非,若是不贪财,还真是不好拿捏。”   “你这话就严重了。”知府调查过方子晨,知晓他的事儿,笑道:“不是他惹是生非,是事儿爱找他,你瞧他那样,当是晓得了,没来我们大夏之前,家里还不知道怎么了得呢!世家子弟,有几个是态度好到让人随意欺辱的?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就冲他这一身本事,有什么事儿,我都给他兜着。”   吴老闻言,立即搁了茶杯严肃道:“这话千万不要当着他的面说,不然我怕他要捅破天。”   方子晨当初没后台,就敢教导他儿子,对他儿子说可以在西街上横着走,刚抱他大腿,就在白文辉跟前耀武扬威的了,要是知晓,还有一大腿给他抱,怕是更要无法无天了。   知府笑了:“这我还能不懂吗。”   清河书院在源州那是颇具盛名,里头的学子,在源州也算得上是翘楚。   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清河书院起建不久,底蕴同其他州城的老牌书院是无法比拟的,加之在大夏,源州算是较为贫穷落后的地,江南富饶一带,多是才子,清河书院在源州是数得上号的,可一出去,清河书院也就不外如是了。   同其它州城的书院无法比,那些州县同国子监,又无法比了,当的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清河书院网罗的是本州翘楚,国子监呢?那是天下才子聚集之地。   往年前一甲,不是出自国子监,便是来自江南那一带的。   清河书院想把名声打出去,除非有人能走到京城,走到皇上跟前去。   白桦南和记锌舟可以吗?   可以。   但他们能走到殿试怕是已黔驴技穷,都够呛了,如何摘那一甲?   非一甲,皇上怕是看一眼都嫌烦了,谁还管你叫什么,又来自哪里。   方子晨是他们看好的苗子。   这人胆子大、脑子活、嘴巴甜,又脸皮厚、手段狠、这样的人,想不成功都难。   吴老和知府如此看重方子晨,谢父当初听得是暗暗心惊。   院试放榜后,他曾到白家做过客,白桦南只道院试大意了,才与榜首失之交臂,如今看来,并非是大意,只是好面子,找的托词罢了。   谢父对方子晨好奇得紧,如今人突然上门来,连忙让人迎进来。   谢母在一旁道:“刚门房说他同艺盛一同来,艺盛认得他?”   谢父摇了摇头:“不知道,那方秀才乃扶安镇人士,不是黎家那边镇上的,想来应是不认识。”   谢父虽只一给大官打杂的,但底下有几家铺子,因此府里也是挺宽敞。   刚进门,一男子摇着折扇迎面走来,方子晨正弯身同小风说话,黎艺盛走在前头,正好将他遮住。   黎艺盛见了来人,恭敬的喊了一声表哥。   “谁是你表哥?”杜意见他有些惊讶,而后合上扇子,指着黎艺盛:“黎艺盛,我没想到你竞是这般不要脸,我姨夫都上门找你说清楚了,你竟还来,为了攀附我姨夫,当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他见黎艺盛涨红着脸,似乎很愉悦,笑了几声:“哎,是不是你们黎家都这样啊?先是黎艺兴同他娘来死乞白赖的,求不退婚,如今又是你,啧啧啧,你们黎家啊!当真是皮厚。”   杜意见他此番羞辱,黎艺盛也为动怒,不由兴致缺缺,见着他身后露出一湛蓝色的衣角,又道:“哟,你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啊?这次又带了什么阿猫阿狗来啊?”话落,杜意竟见黎艺盛朝他笑了。   他满眼都写着‘你完了’三字,杜意蹙起眉,嘴巴动了动,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黎艺盛立即扭身,激动的朝后喊:“兄弟,有人骂你。”   他话几乎是刚落,就见眼前一黑影裹着风闪过,接着‘啪’的一声脆响,杜意喊了一声,整个人倒飞出去,砸到了墙上。   浑身无一不疼,杜意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方子晨。   正屋里听到动静的谢父谢母还有谢家大哥听闻动静,跑了出来。   方子晨揪着杜意的头发将人拖到跟前:“竟敢把人说成阿猫阿狗,你个贱人,说的好像你有多高贵一样,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杜意头皮发麻,脸火辣辣的,口腔腥味弥漫:“你是谁?你竟敢打我。”   “我是你爹。”方子晨说:“打的就是你!” 第256章   黎艺盛抿着嘴,生怕自己笑出来。   只三言两语,谢父就晓得出了什么事儿,赶忙上前:“方秀才。”   方子晨看向他。   “小侄无礼,多有得罪,望你高抬贵手。”谢父道。   方子晨没有松手:“你就是谢肖宇他爹?”   “正是正是。”   “听说你在衙里工作。”方子晨似笑非笑,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的问:“那你可晓得,无辜出言羞辱功名在身的秀才郎,是何罪罚呀?”   杜意瞪大了眼,朝他腰间看去,见上头挂着的铭牌,慌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方子晨揪着他头发,将他提起来:“我管你是故意还是不故意呢!骂了就是骂了。”   谢父开口求情:“方秀才,可否看在老夫的面上,不同小侄一般计较?我让他给你道歉。”   方子晨不动声色的瞥了黎艺盛一眼,见他点了点头,又偷偷朝他竖起两根手指,方子晨打了个激灵,眼里都冒着狼光,当下马力全开,笑了:“你又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给你脸?”   谢父的脸蓦然一红,脸色沉了下来,身后几人,脸色也不太好看。   黎艺盛看他吃瘪,心里止不住的乐,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是不是恼羞成怒了?”方子晨将杜意甩到一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谢父,欠收拾的问:“是不是恼羞成怒了?是不是想打我?”   谢父:“······”   他不敢说。   “我知道你想,可是你不敢,你今天若是敢碰我一根汗毛,明天我就可以告到知府那里去,你信不信?”方子晨说。   谢父默了片刻,说不敢。   “不敢?”方子晨笑了,朝谢父走过去。那脚步声似踩在谢父的心尖上,谢父是丝毫不敢喘气,他面对知府时,都未曾有过此等压力。   脑中穆然想起知府前儿说过的话。   ‘你瞧他那样,没来我们大夏之前,家里还不知道如何了得呢’   若非顶级世家专门培养,寻常人难有这般凌人的气质。   方子晨一看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他朝黎艺盛看去,顿时明白了。   方子晨在离他两步之地停了下来,看着他:“听说,你前儿跑到我兄弟的店里去闹,有这回事吗?”   兄弟?   谢父心里一骇:“都,都是误会?”   “误会?”方子晨沉下脸,满目阴骇:“看来你是丝毫没把我放在眼里啊!不过也是,我就个秀才嘛,你呢!衙里做事的,虽然没什么官职,但打狗都看主人呢!宰相门前七品官,你确实不用瞧得起我。”   谢父咬着牙,后背汗湿:“方秀才误会了,我哪里敢。”   谢家老大看不过去,方子晨算不得什么贵权子弟,也并不出名,只有那学子和关注科举的,才会晓得这么一号人,谢家老大从商,只觉对方不过一秀才,上门来,先是打了人,后又此番出言不逊,实属欺人太甚。   “方秀才真是好大的威风。”他嘲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已经上了皇榜,考中了状元,入朝为官了呢!”   “这是迟早的事儿。”方子晨淡淡扫了他一眼:“但考没考上,都不影响我耍威风。”   谢家老大怒道:“我谢家从未得罪过你,你如此未免欺人太甚。”   方子晨冷着脸,他没表情的时候,看着就极度的不好惹,沉下脸,成个人就像被人欠了十个亿,追不回来,正气得想砍人一样,让人都不敢直视,胆战心惊。   “是没得罪我,但得罪我兄弟了。怎么,就准许你们谢家欺辱人,就不准别人欺辱你们了?你们什么人啊?你们比别人高贵在哪里?我今儿还是上门来找茬,没搁外头让人看笑话,看在谢肖宇的面上,给你们谢家留了几分面子呢!你爹呢?跑我兄弟医馆里直接闹了,存的什么心?”   黎家根不在这,在城里开医馆,本就受同行打压举步维艰,谢父上门一闹,直把黎艺盛说得委实不堪,明明是两情相悦,偏说成是黎艺盛单方痴缠,只为巴结,说他行的小人行径。   那天说的过分,黎艺盛可谓被他羞辱得一无是处,医馆名声也随之一落千丈。   谢父这般时,可有想过两家恩情?   若是瞧不起他,不愿两家结近亲只好,也不必做得如此过分。   谢老大之前就对谢父这般做法甚是反对,可谢父偏要一意孤行。   如今好了。   打了老的,招来小的了。   谢家老大眼神微动,接着迅速别开视线。   黎艺盛委实解气。   看着谢父对方子晨有气不敢吐的样,眼眶有些酸涩。   有人撑腰到底是好啊!   他父母没给他撑腰,那天也没有人出面维护他,就他一个人,受着谢父的诋毁和周遭的指指点点,他反驳不出一句话,他小辈,又因着两家之情,说什么都不对。   他想求娶谢家的哥儿,谢父看不惯他,他得忍,出言羞辱几句,也得忍。   但凡事有个度,一旦超越那个度,意义就不一样了。   岳父算是半个爹,谢父叫他下跪磕头,他可以,这没什么,但言语过度,这就是不把他当人了。   他是想给人当哥婿,不是给人当狗的。   方子晨财阀世家子弟,装起逼来,还是很能虎人的。   小风突然过来,拉了拉方子晨的衣袖,仰头看他:“父,父亲。”   黎艺盛登门后,方子晨就跟小风说了,以后这家伙在,就喊他父亲。   小风一直记着,而且,他也愿意这般喊。方子晨待他好,同乖仔毫无二致,他从小就没了父亲,从不晓得被父亲疼是个什么滋味,赵哥儿对他好,但再好,也跟方子晨的好不一样。   方子晨对他好时,他常心里暖乎乎的,感动得想落泪,但有时候,也让他气的想打人。   “哎~”方子晨抱起小风摸他头:“饿了?等会父亲就带你回去。”   小风看了他一下,忽而抱住他的脖子,道:“不,不饿,父,父亲不,不要生,生气,生,生气对,身,身体不,不好。”   “嗯,父亲知道了,你真我的好儿子。”   方子晨捏捏他的脸:“小风啊!父亲以后会好好努力,绝不卖子以求荣,也不会牺牲你,去求什么升官加职,荣华富贵。”   谢家人脸涨得通红,这意有所指的话就像明晃晃的打在他们的脸上。   方子晨突然问道:“听说,你们想把谢肖宇许配给那个白桦南?是不是真的啊?”   这事满不住,谢父点了下头。   方子晨没好气的道:“你的主意?”   谢父又点了下头。   “你什么眼光啊?竟然找白桦南那种哥婿,你眼瞎啊?人都三妻四妾了,送你家哥儿过去同人伺候一个男人,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方子晨一指黎艺盛:“我兄弟个小白脸不比白桦南好?那白桦南瘦不拉几的,肾虚一样,还嘴巴大大,眼睛歪,长得那么丑。”   他损了白桦南一通,又说自己是个重情义的,以后若是发达了,那定是不忘兄弟,这话你懂我什么意思吧?   谢父说懂懂懂。   方子晨满意了。   他也不是吹,就举人嘛!科举和现代文科、公务员考试有很大出入,不能说一模一样,但也不能说又毫无关联,凡事都是惯通的,他有基础在,学起来倒不是很吃力。   “我想找谢肖宇聊聊天,可以不?”最后他说。   谢父想说不可以。   但这么说,就是又要将人得罪了。   他都不喊下人,亲自领着人过去。   黎艺盛是大摇大摆,满脸的春风得意,方子晨牵着小风,黎艺盛撞了他一下,小声道:“你这丫的,真是会损人,白桦南都被你说得一无是处了,不过,你觉得他嘴巴大吗?我觉得还好啊!”   科举看文看脸,白桦南若真大嘴巴歪眼睛,哪里还能考啊!   黎艺盛私心里觉得,白桦南还是有点小帅的,不过同他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方子晨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我又没见过他。”   黎艺盛:“······”   没见过,你信誓旦旦的说人家长得丑?   方子晨瞅了谢父一眼,见离的远,低声道:“路上你可答应过我,我帮你狠狠地羞辱你老丈人,事成之后,给我二十两啊!你可不能反悔。”   黎艺盛拍着胸贴:“不反悔,我言出必行的。”   “这就好。”方子晨放心的道。   先时方子晨只想着来一趟,看看谢父个什么人,帮他兄弟小小的出口气,但路上,黎艺盛说,让他闹大点。   方子晨以为他已是万念俱灰了,不再肖想人家的哥儿了,不然怎么的让他做这种事?   闹大点,他还想娶人哥儿,那真是找屎吃了。   若说之前还有一点点可能,但一旦闹起来的话,那就真是一点余地都没有了,羞辱人老爹,他以后怎么面对小胖子啊?   黎艺盛把谢父这人同他说了一遍。   总的来讲这就是个想往上爬,但又是个没能力的,便想方设法想着找门路,又是个爱慕虚荣的。   白桦南未娶正妻,但下头已有好几个小妾了,听说之前还在青楼里赎了个女人回来,他在外言这女子命途多舛,是个可怜之人,他不忍看人落入风尘,这才将人赎出来,带回家认作妹。   可很多事,往往都是先是朋友后是妹,最后变成小宝贝。   后来那女的,大概又是言什么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只能以身相许之类的,做了白桦南的妾。   这事传出来,大家也只觉这是一件风流韵事,算不得什么。   这般人,实在不算得良配。   谢黎两家世交,黎艺盛什么性子,为人如何,谢父自是清楚,可人不能为他带来助力,他不为着哥儿着想,竟想将他许给那种人,也委实算不上是个慈父。先时觉得黎艺兴可能会有出息,便想着早早定下来,人一朝失利,就又立马悔婚了,也算极为势利了。   孙子兵法有言,好色之人,可用美人计拿下,重誉之人,可用泼脏水拿下,虚荣之人,可用满足欲拿下。   人非圣贤必有其短,找到弱点便可一击制胜。   方子晨研究了一番,决定干了,二十两呢!不说只是羞辱,让他出手打一顿都行啊!反正又不是他老丈人。   谢肖宇见到黎艺盛时,高兴极了,前头发生的事儿,丫鬟刚就同他禀报过了,这会见了黎艺盛,立马挤到他怀里就开始哭。   方子晨和小风立在一旁,也不知道给人行方便,还看戏一样,目不转睛。   谢肖宇被看得不好意思,红着脸同他们打了招呼。   他问起方才的事,方子晨是兄弟有难,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为了兄弟的老婆,也可以插兄弟两刀,立马甩锅:“不是我要羞辱你爹,都是他叫我这么做的。”   事实虽然是这样,但——黎艺盛瞪他:“那我跟你说了,你说这种人,他心理活动你摸得透透的,羞辱完了,再给他个甜枣,这事儿就成了,若是不成,你回去磨了柴刀再来,你也是赞同我争口气的,如今你怎么都赖我了。”   刚路上,他说狠狠的闹一番,最好再怼死谢父,方子晨为难,说这样不太好吧,黎艺盛说,不挣馒头争口气,盘他,只要你做得好,回去我给你二十两。   方子晨摸着下巴,沉默了会,开始分析起谢父,说这种人,其心理,他是拿捏得稳稳的,好面子,那就下他面子,贪慕虚荣,那就给他展望一下未来,画个大饼,就能把人拿下了,兄弟,你这想法很不错啊。   黎艺盛能有什么想法?   但凡他脑子清醒点,都做不来这种事。   他只想着,大不了他就带谢肖宇私奔嘛!虽然这样对一哥儿来说,不太好,有损名声,但这是下下之策。   方子晨先时不太同意闹大,但一听二十两,开始不做人了,立马改了口,还说这事包他身上。   他信誓旦旦的说,兄弟,我不白拿你银子,二十两,我给你出气,还能让小胖子他爹同意你们的事。 第257章   谢肖宇摆摆手,无所谓的说:“没事。”   他如今已晓得他爹娘打的什么主意了,以前还觉得爹娘是为他着想,今朝才晓得是自己‘痴心妄想’。   生养之恩大于天是不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错,可若是换成别的事,他可以为了他们义无反顾的去死,去赔上性命,无怨无悔,可让他为了父亲的仕途,将后半辈子同个不喜欢的人搭在一起,只一想,他就像被谁扼住了喉咙,窒息般,全身都在叫嚣着难受,每一根骨骼都克制不住的在抵制。   女人多的地方,从来就不太平,他自觉自己并不聪明,人多大的饭量,就端多大的碗,让他端个桶,他怕噎死。   他不想在家里呆下去了,谢肖宇满是希翼的朝方子晨看去。   黎艺盛踹了方子晨一下。   方子晨:“······”   二十两银子不好赚啊!   想着黎艺盛上次送给俩孩子的礼,两块玉佩,照他毒辣的眼光来看,其成色,怕是不便宜。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方子晨让外头守着的人去把谢父喊来,说他想带小胖子回家做客几天,给不给啊?不给也没关系啊!   话是这么说,可他脸上明晃晃的都是‘你不给,我就记你一笔,以后要你好看,打得你妈都不认识都是轻的’的表情。   谢父笑得谄媚,说有什么不行的呢!他这哥儿最近闹了点脾气,性子都闷了,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方子晨带着人走了。   谢母送到门口,目送人离去,回了屋,满脸愁容,问道:“老爷,你让宇哥儿跟着艺盛走了,那我们同白家的婚事?”   “作罢吧!”谢父喝了口茶水说。   谢母一脸为难:“这会不会不太好,这事儿算是我们舔着脸主动求上门去的,如今人好不容易松口了,刚谈妥,眼看着就要下聘,我们便又反悔了,白家怕是要闹。”   “闹便闹。”谢父扶着额,头疼的道:“那照你意思,该如何?”   如今,不是得罪白家,便是要得罪方子晨。   原时他想着,他的那些个心思,外人应是不晓得,可方子晨那句‘卖子求容’却让他明白,他应是自欺欺人了。   他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怪不得之前上职时,管事的说他急了。当初他还不晓得什么意思,如今······   西北连年征战,国库空亏,入不敷出,朝上下令,要消减人员。   他说白了,就是在衙里打杂的,并无官职,若是要减员,定是他们这一批无关紧要的,不会全让他们滚,但起码要削一半。   他虽不是领的朝廷月例,但区区副手,低下人多了,传出去到底是不好?   这么多人?这官爷哪来的银子养?是不是贪污受贿了?   他想着,若是后头有人,那上头的人,要载人,也因着顾忌,不会动他。   按照清河书院往常惯例来说,白桦南考到头了,也不过举人,命好点,便是那三甲。   虽也不算得太出息,但谢家同白家比,说门当户对都勉强,严格点,都还是高攀,别的更好的人家,他是勾搭不上,人也瞧不起他们。   但方子晨却不一样。   进士及第的三人,他们一般都被分配为授翰林院修撰及编修,品级的话一般都是状元从六品,而榜眼,探花一般都是正七品。   剩下的二甲和三甲的人接下来还会面临一场考试,被称为是“朝考”。   在朝考过之后,要是通过考核的人,一般都会被留下来,然后成为“庶吉士”。   而那些没有通过考试的人就会被分配官职了,一般都是柱式或者是知县,如果留下来成了主事的话,品级就是正六品,而知县的话,一般都是正七品。   这些人瞧着官品似乎比一甲的官职都要高。但要知道作为翰林院编修,他们升官的机会可是被优先考虑的。   有些县令,在那位置上,亵裤都坐破了,屁股也没能挪一下。   大多外派的官员,只要官职低于正五品,那么这些人,比在京朝里的那些正七品的天子近臣都还不如。   今儿方子晨能为黎艺盛闹上家里来,两人期间是‘眉来眼去’的打哑谜,去找谢肖宇的时候,就这么一小段路,也是我撞你一下,你撞我一下,然后再头靠头的凑一起,嘀嘀咕咕的,可见其感情要好。   之前听得吴老说,这方秀才脾气大得很,行事放肆,谁要是惹他生气了,那是丝毫面子都不给,非要把人整掉一层皮,他才甘心,如今一瞧,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小心眼的。   谢父是万分后悔,早知道黎家那小子同这么一号人认识,他还会做出这般事儿吗?   如今不仅让宇哥儿恨上自己,还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肖宇饿得头晕眼花,走路跟酒鬼一样,一步三晃,说他怎么头晕晕的,路怎么往人屋墙上拐啊?   黎艺盛叹了口气,把他背在后头,又脱了件衣服盖他头上,朝香凌街去。   谢肖宇脸部很柔和温润,但光瞧其体格,那是猛壮如汉子,这会瞧着,不知道的只以为黎艺盛背的是个汉子。   方子晨牵着小风在后头喊:“走错了走错了,你家医馆不往那边走啊!”   “没走错。”黎艺盛没回头,只大声说:“这头猪要饿晕了,得吃饭,我们去你”   方子晨:“······”   这是还让他弄个售后服务吗?   方子晨买了根冰糖葫芦给小风,又带了三根,慢悠悠的在后头走。   回到家时,谢肖宇已经吃上了。   方子晨把冰糖葫芦给了乖仔和娇娇,另一根给了赵哥儿。   赵哥儿心里甜甜的,雪糕比冰糖葫芦好吃,他不多稀罕,但方子晨念着他,他便高兴。   赵哥儿一边吃着冰糖葫芦,一边看着谢肖宇端着碗左右开弓的样,将方子晨拉到一旁,问他是怎么一回事儿。   方子晨便把他和黎艺盛上门找场子的事儿说了。   赵哥儿:“······”   他看向正在帮谢肖宇夹菜的黎艺盛,只觉得自家夫君和黎艺盛这两人真是绝了。   要娶人家哥儿,还上人家里闹。   这是无所谓了,想鱼死网破,还是没有脑子?去羞辱自己老丈人,正常人哪里干得出这种事儿啊!   这两人凑一起,那是唯恐天下不乱一样,今儿能做出这种事,下次若是突然好奇屎什么味,跑去舔一口,他怕是都要见怪不怪了。   方子晨不知他所想,还喜滋滋的伸出两根手指:“黎艺盛说,让我狠狠的闹,让小胖子他爹羞得无地自容,他就给我二十两银子呢!”   赵哥儿:“······”   “你都不知道,那老家伙,见我怕得很,我说什么,他一个屁儿都不敢放,这银子可真是好赚得紧,要是再来几次就好了。”   赵哥儿叹了口气。   这傻的。   黎艺盛能同方子晨一见如故,做兄弟,也不是没理由的。   “你上门找茬,做什么还把小风带去。”赵哥儿无奈的说。   “还不是为了羞那老东西。”方子晨回。   赵哥儿看他。   方子晨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话你懂不懂?都是当爹的,底下都养着个哥儿,我跟着小风上演一场父慈子孝,再说些高风亮节的话,两相对比,高下立见,他心里虚,可不得臊得慌了。”   赵哥儿看他沾沾自喜的样,额头突突突的跳。   谢肖宇吃完饭,又啃了两根雪糕,就不愿同黎艺盛回医馆了。   这儿有吃有喝,且都是一些他从未吃过的吃食,就像老鼠掉进了米缸,可得他心了。   黎艺盛瞧他似乎瘦了些,前儿定是没少受难,这会他高兴,就随他了。   赵哥儿便让他晚上跟着小风一起睡。   忙完了事,方子晨又带着赵哥儿和乖仔去守夜了。   就像换了个地方睡。   隔天回来,方子晨等乖仔锻炼完,又教他耍了两下棍子,亲自盯着他吃了一个碗大的包子,外加两个鸡蛋,这才牵着他去了吴家,回来便在院子里忙。   谢肖宇同赵哥儿在外头收账,方子晨趴在门口瞄了一眼,赵哥儿做事是正正经经,但谢肖宇这小胖子,手上收银,嘴上叼糕,方子晨只瞄了这么一下,就见他吃了三个雪糕,两个鸡爪了。   卖的都没他吃的多。   赵哥儿进来喝水,见着方子晨坐在屋檐下,跟前一大堆色料。   好些都是他没见过的。   大夏惯用的染料多是植物染料,大部分提取自植物根、茎、叶、花、果皮等部位的色素,颜色种类丰富,但方子晨却弄的更多,有些小碟子里的颜料水,赵哥儿甚至都没见过。   “你这是要做什么呀?”他碗里的水只喝了两口,便递到方子晨嘴边,方子晨就着他的手喝了,说:“做画画笔啊!”   入学可是大事呢!   他刚去幼儿园时,家里人可是个个都送了礼,连他二叔二婶都上门来了,如今到了他儿砸,怎么的也得意思意思。   他打算做六十个色,再在笔头上弄些小刻章。   旁边有几只已经做好了,赵哥儿拿起来好奇的看了看,在手背上画了一道,是红色的,涂色顺畅,显色饱满,色彩鲜艳,笔帽同色。   他又调转笔头,在手背上一按,上头一个红色Q版猪头清晰的印在上头。   赵哥儿觉得太神奇了,顿时兴致勃勃。   方子晨正忙着手上的活,见他没说话,扭头一看,就见他手背上花花绿绿的,满是各种线条各种头。   赵哥儿好像还不过瘾,盖章盖上瘾了,拿着笔,到厨房门口,一个劲的往上盖。   猪头,猫头,狗头,兔头,各种头。   方子晨:“······”   小风从外头跑进来,赵哥儿给了他一只,两人就开始满院子的转,这里盖盖,哪里画画,地板砖上都要给他们盖满了。   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小风冲到方子晨跟前,换做以前,他是不敢开口朝赵哥儿和方子晨要东西的,但一起住了快一年,他如今胆子可大了:“方,方叔,我,我也想,要。”   “哦。”方子晨笑着看他:“那你就想去吧!”   小风:“·····”   “赵,赵叔,”小风扭头喊道:“方,方叔又,又欺负,人。”   赵哥儿走过来,摸摸他的头,笑道:“是吗,他欺负人就欺负人呗,不欺负你就行。”   小风:“······”   下午方子晨去接了乖仔回来,到家赵哥儿问他今天有没有好好听话,跟哥哥姐姐们相处的怎么样。   乖仔没回答,挤在赵哥儿怀里,抿着嘴,瞧着好像不是很高兴。   赵哥儿眉心为蹙,低下头看他:“怎么了?” 第258章   乖仔沉默了一会,垂下眼睛,只道:“不见爹爹,想爹爹。”   方子晨没来的时候,他黏着赵哥儿,后来有了方子晨,他又多了个可以黏糊的人,方子晨去上工,他便跟着赵哥儿在家,赵哥儿在店忙,他又跟着方子晨,不论何时,他身边总有个人,今儿到了吴府,方子晨和赵哥儿都不在,吴家有两孩子又不太欢迎他,乖仔就想回来了。   “爹爹也想你。”赵哥儿把他抱到腿上,亲了他一下:“但乖仔长大了,不能总是跟着爹爹,你得学会独立。”   乖仔捏着手指头,小声道:“可系······”   “真正的男子汉,他都是很坚强的。”赵哥儿说:“我们乖仔是不是男子汉呀?”   这话出来可就不得了了。   “系呀~”乖仔立马一改方才的颓丧,挺起小胸脯:“乖仔有鸡鸡呢!系个大男仁惹。”   赵哥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这孩子脑子也是缺根筋的。   刚进门还笑呵呵,跟夫君一路闹着回来,满头的汗,这会儿感性不过片刻,他一哄,人又跟没事了一样,是个万事不萦于怀的。   吃了饭,一家人又去守门了。   到了地天还没黑,方子晨拿了拳套出来,这是先时在扶安镇时特意让绣娘做得,里面塞满了棉花。   他同乖仔练了起来。   赵哥儿在一旁瞧着,方子晨出拳速度极快,上下左右,变换出击,但乖仔泥鳅一样,两手捂着耳朵,扎着马步,滑不溜丢的,扭着小身子反应灵敏的左突右闪。   他躲闪的技术已经练得很好了,之前不能预判方子晨的出拳动作和速度,被打到了几次,还哎呦哎呦的叫,可把赵哥儿看得心疼。   后来看得多了,习惯了后,他心如磐石,竞是没觉得有什么,乖仔哪天没被揍,他还觉得不习惯。   乖仔练了大半年,如今手部和腿部的力量,都练得极尽十足,泰拳三大招式,飞膝、和低扫踢以及肘击都已经练得很完美了。   他虽个头小小,但蹦起来时像青蛙,可以跳起来曲着膝盖去撞人下颌,一脚朝人扫过去,也能踹得人骨头开裂。   赵哥儿在家就见他一脚将一手臂粗的木棍踹断了。   他当时看得心惊,一时不知道该看看他儿子的小脚丫子还是该暗暗庆幸——还好这孩子是个听话的,若是个调皮的,他练了武,自己以后要是训他,没准还要被打回来,搞不好还得瘸了腿。   儿子打老子,村里可是有过这种事儿的!   他朝方子晨看去,他夫君就差点遭了殃。   那时还在小河村,方子晨教导乖仔,对敌时出手要狠,对于强敌,在力量有所悬差之下,不要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要学会一击致命,先头教过他,于是便道:“如何一击致命?来,你跟我练练。”   乖仔挠着脑瓜子,想了想,对着方子晨出招了。   他声东击西,刚打了一下,竟蹦起来一脚朝方子晨胯/下袭去。   乖仔力气大得惊人,加上练了大半年,有方子晨一对一的专业辅导,效果是显著的,他能一脚把刘狗子踹得牙崩,这一脚若是踢中,方子晨觉得他老二不死也得残,他反应迅速,用手臂拦住了这一脚,手臂上传来的阵疼,让他脸青一阵白一阵。   这死孩子,说是一击致命,竟是朝人下三路攻。   那天方子晨追了他两个山头,逮住他后,揪着他衣领提回来,他不忍心打,便给赵哥儿吹枕边风,隔天乖仔就被抽了两下,屁股上明晃晃的两个巴掌印,乖仔傻乎乎的,还眼泪汪汪扑方子晨怀里,说他阔怜咯,是地里的小白菜。   小白菜呀,地里黄。   三两岁没了娘,跟着爹爹,还好过,就怕爹爹娶后娘,娶了后娘,三年半,生个弟弟比我强,弟弟吃面,我喝汤,端起碗来泪汪汪。   刚哭唧唧的唱完,赵哥儿在厨房听见了,又黑着脸出来给了他一巴掌,乖仔这会不敢哭了,也不敢唱了,爬到方子晨腿上,端端正正的坐好,安安静静的闭了嘴。   ……   乖仔又练得满天的汗,前儿大熊说,大道左拐上去那儿有条小溪,晚上来了,可以去那边洗个脸。   赵哥儿是个爱干净的,当下就喊了方子晨和乖仔,一同去了溪边洗漱。   他们去的上游,那儿水相对深些。   小溪河水清澈,底下的鹅阮石都能瞧得一清二楚,水也很浅,都不到人膝盖,但比下游好很多。   毕竟是在外头,赵哥儿伸长了脖子,左右瞧了瞧,见着没什么人,这才把毛巾弄湿了,伸进衣里擦,方子晨也学他,不过到底是个男人,他脱光了上衣,三下五除二就擦好了,见着乖仔蹲在河边,拿着他的专属小毛巾,正在仔仔细细的擦脸,擦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擦完了,见着河里的倒影,头上翘起几撮小毛,他又沾湿了手,一一将它们捋下去。   方子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都快大晚上了,还整这么一出,是想打扮给鬼看吗?   他自认是个精致的男人,但也没到这种地步。他儿砸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要是这年头有发胶,该给他儿砸整上一瓶才是。   方子晨将他抱过来,脱了他衣服,又扯了他裤子,将人丢进溪里,然后拿着毛巾对他一顿猛撮,像那屠户拿着刀在刮猪毛。   乖仔笑呵呵的,前面擦完了,还自觉的转过身给他擦屁股蛋。   他以前就很喜欢玩水,洗干净后还不愿起来,也不嫌底下的石头硌屁股,坐下去后开始玩起了天女散花。   山涧的溪水实在是凉快,方子晨见他还想玩,就随他了,卷着裤子同赵哥儿坐在溪边泡脚。   方子晨展开乖仔那张小毛巾,举着左右看了看,满是嫌弃。   这毛巾都没他手大,拿来擦屁股他都嫌小,但当初去买的时候,那老大娘说这用的料子亲肤,小孩用了最好,若用大人那种,怕是会硌到孩子。   于是赵哥儿就买了,几十文钱呢!   赵哥儿看他,方子晨不止容貌和气质出众,他身姿挺拔,肤质也好,润玉般无暇,泡在溪水里的脚背也是好看,常年不见光,其上血脉好似都能瞧得清楚,小腿笔直精瘦,蕴着惊人的力量,他是无一不好的,赵哥儿瞧着瞧着,忍不住用脚丫子轻轻的碰了他一下,脚趾在方子晨脚背上轻轻一挠:   “这脸巾很好看啊?”   方子晨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好看啊!我感觉它有股金钱的味道。”   赵哥儿笑了起来,抬手拍了他一下,脚下的石子到底是碍脚,赵哥儿直接将脚搭在方子晨的脚背上,依着他的肩头,看着前头平坦又开阔的花生地,日里繁忙,此刻像是终得歇了口气,对着青山绿水,听着鸟鸣蟋叫,心情甚是舒畅。   午间炎热,花草显枯萎之态,这会日头已下,却又是盎然起来,溪边草地里,开着些不知名的小花,仿佛点缀其中,其上正落着几只蝴蝶,方子晨一石头丢过去,它们又翩然起舞,四处纷飞。   眼见得天要黑了,方子晨才把乖仔拎起来,这孩子玩够了,又开始说尿急,还没从溪里出来,方子晨便直接让他尿溪里了,反正这水是流动的,不碍事儿。   他们沿着溪流往回走,正要拐上大道回义庄,却突然见着个汉子蹲在溪边,正两手合拢捧着水。   他嘴角湿润还有些水渍,想来方才已是喝过几口了。   他见了方子晨和赵哥儿顿了一下,瞥见他们还卷着裤脚,赵哥儿手上还拿着毛巾,乖仔头还湿着,刚裤子不小心掉水里,这会就穿了件衣裳,光着个小屁股。   那汉子看看他们,又低头看看自己手心里的水,不知怎的,脸突然涨成了猪肝色。   见人脚边放着把镰刀,方子晨和赵哥儿对视一眼,赶忙撒腿跑了。   到了义庄门口,虽是觉得不太厚道,两人还是忍不住捧着肚子笑了起来。   赵哥儿先时都没瞧见人,这汉子想来那时候正在花生地里割草。   义庄前头那片花生地,听说是城里一商户人家的,这商户挺抠搜,佃的是人农户的地,人不同意,竟是找混子上门恐吓,还威胁人,不准报官。   本是承诺一亩一年给八百文租金,后又找各种理由和借口来克扣。   这商户,先头听大熊说,好像是姓张,因人不好,少有人愿意给他干活,因此地里的草长得比花生还要茂密粗壮。   方子晨点了油灯,又看了两小时的书。   这灯是大熊提供的,挺大,光也亮,他们守夜的,总要点,不然黑漆漆的,难免会怕。   可方子晨才不怕呢!这会是不用白不用,白天忙,也就这会能抽点时间看会书。   赵哥儿累,头枕在他腿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方子晨怕自个骨头硬,硌得他不舒服,将他移到枕头上。   赵哥儿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他一下,眼里朦胧不清醒,好像含着晨雾,他嘟囔着喊了方子晨一声夫君,又极为依赖和留恋的蹭了他一下。   方子晨可稀罕他这副样子了,这会要是在家,那可就好了,可这会在野外,他对打野战不怎么感兴趣。   他亲了赵哥儿一下,轻轻拍他:“睡吧。”   赵哥儿闭上了眼。   乖仔在旁边睡得四仰八叉,衣服卷起来,露着一小片白乎乎的肚皮,脸上红扑扑的,头发又软绵绵,像只纯良无害的狗崽子。   方子晨拿了薄被给他盖肚皮上,这才又看起了书。   他们是八月二十出发来的源州,周哥儿原是说好月底过来,后来托了河西带话,说村里下了几天雨,谷子玉米还没能晒干,可能要晚两天。   秋收的季节总是多雨,早上可以阳光明媚,下雨也可以直接倾盆大雨,不过一会,下完了,照旧又是阳光明媚。   农户们每次总是急急忙忙又汗流浃背的收了谷子,刚搬进家里,刚喘完气,阳光就又出来了。   不晒干的谷子,容易生芽生虫,留不久。   刘婶子呆不住,赵哥儿之前生意做得好,常常是忙不过来,这会了源州,她不晓得怎样,去找河西打探,河西只道,好得很,他送了几次辣椒和鸭子去,都得等半天才能卸货。   店里客人实在是多,东西都不好搬进去。   刘婶子回来一琢磨,喊了周哥儿收拾东西,想尽快赶过去。   赵哥儿给他们留了活儿,这会定是没请人,他们不在,赵哥儿怕是忙不过来的。 第259章   周哥儿一边收拾衣裳和被褥,一边朝院里望:“娘,那谷子和玉米都没晒好,怎么办?”   刘婶子正在收碗筷,怕路上颠碎了,她正在外头同稻草包,闻言沉默了下,道:“都带过去吧!免得到了源州,赵哥儿还得花钱买,外头卖的粮食可贵了。”   商户从他们这儿低价收购粮食,又高价卖出去,刘家田地不多,收回来的谷子都没几袋,往年晒干了,缴税后,剩下的都不够吃两月。   刘婶子想了想,谷子这会也半干了,带到源州,几家人一起,不到一个月也就吃完了,不那么干也行。   今年秋税她不打算交粮了,送了银子到村长家,让官差来时,他帮忙交一下。   若是不遇上大旱大涝的,往常地里的作物收成出入都不大。   给醉宵楼送菜这路,周哥儿找到杨铭逸,说这事儿给杜小度家做行不行。   过年时,杨铭逸去杜家吃过饭,吴哥儿又在后厨帮忙,都是认识的,自无不可。   吴哥儿的孩子已经大了,杜老太可以背着他下地,种菜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累的活儿,加上能赚银子,杜老太做起来,都有使不完的劲,天天都要去淋次菜。   菜苗浇水浇的多,不只长得快,吃起来也会更嫩,口感更好。   知道这事儿时,周家是气得不行,方子晨虽是没在村里了,但他们也不敢闹,源州和村里也不算得太远,他们如果闹了,周哥儿让村长带句话,方子晨怕是都要摸黑直接杀回来了。周家人只能在自家院子里不停的骂骂咧咧,直说周哥儿没良心。   以前不给他们送,那是因为刘家也要过活儿,也要赚银子,可如今呢?都有更好的出路了,都能搬源州去了,咋地不把这活儿让给自家人啊?这不是没良心是什么?   周遭几邻居听见了,暗暗摇头。   不能说周哥儿没良心,当初周家要是没上门闹,不说那些戳人心窝的话,照刘家和周哥儿那性子,有好事儿,定是会想着自家人的。   如今这般,只能说是自己作的。   赵哥儿要在店里忙,给周哥儿找房的事,只能喊了方子晨去做。   方子晨正在屋里做画笔,听了这话,眼皮都不掀一下。   “给刘小文去啊!”   这人不是在呢嘛!这种事,儿子的不跑,他鞍前马后的跑什么?毕竟是别人住的,也不是只住几天,长居的话,还是选个合心意的,这才住的舒心,刘小文是人儿子和丈夫,对他们喜好应是清楚,他出马要是选了不合心意的,还难搞。   赵哥儿啃着雪糕,坐在他旁边:“小文不能去。”   他都没说完,方子晨先不高兴了。   “他怎么的就不能去了?又不是去吃屎。大热天的,你心疼人啊!”   赵哥儿先是怔了一下,见方子晨瞪着眼,气鼓鼓看他,反应过来,不由笑了。   “你今天喝醋了?味道这么大?”   方子晨哼了一声,斜他一眼:“醋味不大,你就该哭了,我也就稀罕你才这样,我要是对别人这样,某些人怕是要急得挠墙了。”   赵哥儿听了这话就高兴,起身坐到方子晨的腿上,揽着他脖子,他嘴巴凉嗖嗖的,冻的冰红,亲在脸上,那凉气却是稍瞬即逝,方子晨体内应激似的,燃了起来,试图去抵御。   他只觉得血液都在沸腾翻涌,见赵哥儿亲了一个就不亲了,放下手中的活儿,在他腰侧那捏了一下。   “亲一下又不亲了,你也就这点本事,有能耐,你多香我几个啊?”   赵哥儿埋在他脖颈处呵呵的笑:“那亲多少个,才算有本事啊?”   “把我亲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就算你有本事。”方子晨往后靠在椅子里:“来,使劲的蹂/躏我吧!你千万不要对我怜香惜玉啊!”他指着左边脸颊:“往这儿下死嘴,来吧,baby。”   赵哥儿笑盈盈的,捧着他的脸亲,闹够了,才趴在方子晨的胸口上,道:“小文不能去,是因为我怕他去了就回不来了。”   他把刘小文之前的事儿一说,方子晨都噎了。   这绝对是个人才啊!   源州四通八达,小巷子也是绕来绕去,照赵哥儿所说,刘小文一出去,没准这一走,又跑京城去了。   方子晨叹了口气。   “我带他一起去吧!有我在,他铁定丢不了。”   赵哥儿:“嗯!也可以。”   方子晨领着刘小文走了,还是找的之前那个牙行管事。   寻常生意送上门,那必然是要高兴的,可这会见了方子晨,管事的脸色愁苦,但又有点高兴。   赵哥儿开店后,管事的去看过了,店里生意用门庭若市来形容都不为过。   这几天,雪糕和鸭脖、泡爪的名儿在源州城里都传遍了,就这,还说铺子的风水不好?   管事的觉得自己被涮了,可听人说,租他铺子的是个秀才郎,他顿时不敢找上门去了。   派人出去细细打听,哎呦,是先头那个拉稀的院试榜首,管事的就高兴了。   原就当是吃了哑巴亏,可这会却不一样,以后人秀才郎若是往上走,做了什么大官,那他这铺子可就够吹了,这么一想,好像又不亏了。   这会人寻上门,不是买奴仆,便是又要找屋子了。   可得警醒点,不能又让人驴了去。   听说要租房,管事的立马领着方子晨和刘小文看了几处院子,都是两房的,且都在香凌街上,不过不靠近主道,都是在人铺子后头。   靠近主道的,都是带着门面,可做生意,价格就贵了,后头的屋舍挤挤囊囊的,有些被四周高墙围着,采光还不算得太好,墙面还长满了青苔。   刘小文没什么要求,只想着够便宜,不漏雨透风,夜里有个歇脚的地儿就行了。   乖仔都去读书了,刘小文也想着等溜溜来了,也找家书院送他去。   读书废银子,他想着能省就省。   看了几处房子,感觉好像都差不多。   毕竟是租的房,人为的故意损坏了是要赔的,因此先头的租客住都小心,方子晨问刘小文意见,刘小文说让他拿主意。   最后方子晨选了一处最靠近自家铺子的地儿,这里两间房,外带一堂屋,以后可以改了,让溜溜住,而且采光也好,起码亮堂,像先头看的那几处,被人院墙围着,一开门进去,大中午的,房里也是黑漆漆。   这儿作价一月九百文。   刘小文听完管事的报价,都瞪大了眼。   方子晨是任人喊多少就给多少的主吗?   那定然不是啊!   当下就同人砍起了价:“管事的,你这不诚心啊!少点吧!”   管事的拍大腿:“哎呦,方秀才,这价我真是不赚你什么的。”   “你驴谁呀?”方子晨说。   刘小文就看着他俩你来我往的喷口水,先时方子晨总一副风光霁月的样,刘小文同他相处不久,还有些怕他,觉得人同自己不是一个层次的,有差距,这会见了人这般接地气的砍价,那架势,村里的铁公鸡来了,怕是都要望尘莫及,刘小文顿时觉得,这人和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了。   方子晨是有备而来,自带‘酒水’,口干了,呼噜噜灌了几口,又同管事的杀起来,管事的毫无准备,这会是口干舌燥。   他想掉头就走,这生意大不了不做了,但方子晨扣着他的肩膀,朝他笑。   他没说话,但管事的总感觉,人的未言之词是:‘你敢走一步试试?试试就逝世。’   方子晨这身份,他也还真不好走人。   管事的不松口,想让方子晨先‘知难而退’,可骂街似的你来我往砍了快两小时,管事的不由松口了。   不松口能怎么办?   除非死,不然今儿怕是都走不出这地儿。   最后以六百五十文的价成交了。   方子晨同人签了契书,刘小文这会还身无分文,方子晨帮垫付了两月,而后心满意足的领着人回去。   也是巧,房子刚租好,隔天下午,刘婶子一家就到了。这会店里的冷品刚卖完,客人刚松散下来。   河西顺道送了辣椒过来,四大麻袋叠着,估计得有几百斤,又加上刘家大大小小的包袱,老牛都累得猛喘气。   赵哥儿在门口正巧看见,赶忙迎了上来。   “赵叔叔。”溜溜从车上跳下来,朝赵哥儿扑过去。   赵哥儿摸摸他的头:“来了?路上辛不辛苦?”   自是辛苦的。   午间太阳又晒又热,上次方子晨还带了绿豆糕解暑,刘家除了带的一葫芦水,和几包子,就啥子都没有了,而且村长牛车赶的是稳稳当当,又怕累着牛,都不怎么赶,河西个年轻人,那牛赶得跟飙车一样。   他自个坐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加上粗心,刘家四人,老的老小的小,一路下来,被颠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后来还是刘叔顶不住,让他慢些。   赵哥儿将他们迎进屋里,刘小文正在院里拔鸭毛,听见动静,抬头一看,眼眶瞬间就红了。   “爹,娘,周哥儿~”   刘婶子擦了擦眼,不确定般:“小文?”   刘小文站起身,一手鸭毛,看着近乎沧桑,衰老到不敢认的刘婶子,掉了眼泪:“是我啊娘~”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第260章   方子晨头从窗户里伸出来,看戏一样,就见着刘小文和刘婶子抱在了一起,刘叔和周哥儿站一旁,默默的抹眼泪,溜溜仰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他对刘小文是毫无印象的,来到陌生的地方,本就不安得紧,这会又见家里人都哭了,便一直的揪着周哥儿的衣服。   刘婶子一边哭,一边一个劲的捶打刘小文。   “这些年你死哪去了你啊,还喘着气也不知道回”   刘小文任由她打,说这些年他不回家,不是不想回,而是没得法子。   饭实在是不好要啊!   刘婶子哭着,说:“你从小做事儿就不行,去外头割猪草,割到山里去了就不懂回来,还得我和你爹满山的找,去砍柴也是这样,结果没想着,割猪草、砍柴你不行,结果你连要饭都这么没出息。还活着,也不晓得让人送封信回来,我们在家里,见隔壁村同你一起去服役的,有些缺胳膊断腿的都回来了,就你不回,村里人都说你死外头了,你都不晓得每次听人这般说,我和你爹还有周哥儿多伤心。”   刘小文哽咽着:“娘啊,是我对不起你啊!”   刘小文先时也曾想着让人帮写封家书托走镖的,或去那驿站让人送回来。   可当时远在京城,离家那是十万八千里都不止,人要价贵,他又想着,外头有些地儿是土匪当道,他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家,即使是能,也不知要猴年马月,作何的白白让家里人惦记,到离家近些的地儿,再给家里去封信吧!   后来,他找不到活儿,被迫要饭,连吃的和车费都成问题,哪里还有那余钱给家里去信啊!而且人代写的书生,见着他靠近,都不等他开口就直接挥手赶人了,哪里肯帮他忙。   在人地盘上,刘小文也不敢得罪人,被拒了几次,就没敢再求了。   同刘婶抱完了,接下来轮到刘叔,刘叔是个寡言的汉子,红着眼眶,拍了拍刘小文的肩膀,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后头便到了周哥儿,跟大明星线下见粉丝送福利似的,一个一个来,方子晨想着,他是不是也去排个队,意思一下。   刘小文紧紧抱着周哥儿,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嵌入骨肉里,只一会便松开了手然后,帮周哥儿抹眼泪,虽不是在外头,但旁边还有人,他脸皮薄,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夫夫之间的话,同刘婶子那些不一样,他想着晚上了,再同周哥儿好好聊,他压下万般话头和情愫,蹲下来看溜溜。   溜溜抬头看他,同他对视了一会,被他那‘如狼似虎’,大灰狼见了小白兔一样的目光吓着了,咻的跑到了赵哥儿身后,抱着赵哥儿的腿,从他身后露出个脑袋偷看刘小文。   “溜溜。”刘小文走过来,激动难耐,说话都哆嗦:“我是你父亲啊!过来,过来给父亲好好看看你。”   溜溜才不过去,他左右张望,谢肖宇正抱着一盘鸡爪啃,他并不认识,林小侠和李艳梅,他又不太熟,见着小风,他想冲过去,可小风个头不高,瞧着就没有安全感,最后他目光锁在方子晨身上,朝他冲了过去。   “方叔叔,救命呀~”   刘小文都哽了,他觉得方子晨不好亲近,瞧着就有距离感,可自家孩子,竞是怕他,都不怕方子晨。   周哥儿见他怕得都糊涂了,门都不晓得进,就站在窗户下举着手蹦跶,方子晨从窗户里探出身,将他提了上来。   “那是你老子啊!你怕什么?”   溜溜回头瞥了刘小文一眼,见他正在看自己,小身子都绷紧,迅速的扭回头,说:“他像是怪兽,好像想吃我。”   周哥儿笑了起来,他至今依旧不晓得怪兽长个什么样,只知道是专门吃人的,溜溜以前说话,他都听的懂,但后来他常去找乖仔,同方子晨呆一起久了,总爱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见着刘小文有些神色有些落寞,周哥儿道:“刚谁让你那般看他,饿狗见了肉包子一样,可不得把孩子吓着了。”   “见了儿子我怎么能不激动啊!”刘小文说:“之前我也是这般,小风和乖仔就没怕我,这娃子,胆子也太小了些。”   赵哥儿:“······”   自家这两个,也不是不怕,小风当时是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刘小文抱住了,连跑的机会都没有,乖仔更是怕得躲到了棉被底下。   这都还不算怕吗?   刘婶子心里高兴,拍了拍刘小文,道:“孩子认生也是难免,以后住一起久了,你待他好,他就不会怕你了,先把东西搬进来吧!”   房子是昨儿刚租的,还未来得及打扫,里头家具也未置办,这会儿是忙不过来了,只能先凑合一晚。   方子晨要去守夜,那屋可以让周哥儿和刘婶和溜溜睡,刘叔同刘小文一起。   几个房间床都大,也不会挤着。   刘小文这会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难耐,勤快的很,把东西都搬到后院,见着刘婶拿起个大包袱,刘小文伸过手,道:“娘我来吧!赶一天路了,你先休息一下。”   刘婶子摇摇头:“不累,我都做活儿习惯了。”   “娘,你别跟我客气啊,我······”   那包袱就一方布几个角对折打个结而已,本就不牢固,里头包的东西多,又颠了一路,这会来回扯了不过两下,竟散了开来。   里头掉落些衣物,还有一牌位。哐啷一声,特别响,在满地衣物中,紫檀色的,也特别显眼。   满院子的人都望了过来。   刘婶子脸色有些不对了,她见刘小文正弯身去捡那牌位,想阻止都已来不及。   刘小文虽说是大字不识一个,但自个名字,还是晓得的。   他看着自己的牌位,呼吸骤然发紧,神色有些怪异的看向刘婶子。   “娘,这是啥?”   刘婶子都不好意思说:“这是,这是······”   “不止村里人以为我死了,还有您吧?”刘小文这会笑不出来了,问刘婶子:“娘,您不会还在村里给我立了坟头吧?”   那倒没有。   她就去镇上让人做了牌位。   虽是不愿承认说刘小文死了,但打仗啊!古来征战几人回。   每次服役的,都是一大帮,结果两三年过去,回来的就那么几个。   刘小文一直不回来,她可不得多想。   刘婶子一边不承认刘小文死了,可听人说多了,她又忍不住多想。   十里屯穷山僻壤,四周尽是山,大路都通不进去,还得走十里的小路才能到村里,因此取名十里屯。   十里屯比小河村还要不如,十里屯田地少,那儿的汉子多是靠打猎为生,但打猎这活儿,有‘技术’的,那是又能赚钱,又能顿顿大肉,没技术的,就勉强凑个温饱,可怎么说都算是猎户,常年在山上跑,那体格也比常人壮实,服役时,十里屯就去了好多人。   结果两年后,也不过回来三两个。   人猎户啊!那野猪老虎都打得,就这样的去了,都没回来,她儿子······   刘小文瘦瘦小小的,小时候跟着她去地里,见着蛇了,也不晓得跑,那蛇立起身朝他吐信子,他就哭,后来刘婶将蛇赶走了,问他为什么不跑,他说腿太软了跑不动。   刘婶子常做梦,梦见她儿子抱着把锄头无措的站在战场上,周边狼烟四起,敌人身上围着件虎皮,土匪似的,骑着马举着刀朝她儿子迎面冲过去,她儿子对着高头大马,恍若小鸡似的,吓得呆立当场。   敌人到了她儿子跟前,拉住马绳,俯下/身看着她儿子:“你作何不跑?是不是瞧不起老子?”   她儿子两条竹竿似的腿抖个不停:“我······”   那敌人不同她儿子废话,一巴掌直接朝她儿子扇了过去,她儿子身子向后转了两圈,倒到地上,死掉了。   刘婶子每每做起这个梦,都怕得慌。   她不信她儿子死了,可儿子若真死了呢?没个牌位,不得那香火供奉,怕是在下头,做了鬼,都得饿死。   刘婶子思来想去,还是偷偷背着刘叔和周哥儿去了镇上,卖了两筐鸡蛋,换了银钱去让人帮着弄了个牌位,回来便藏装她自个衣裳的小柜子里,那箱子刘叔不会动,刘叔下地去了,她才拿出来,上个香。   刘小文都不晓得说什么了,满院子的人都忍不住想笑。   刘婶子讪讪的道:“给我吧!等会劈了当柴烧。”   “留着吧,”刘小文道:“反正以后也用得着。”   刘婶子一巴掌朝他背后盖过去:“咋地乱说话,这东西留着不吉利,又不值当几个钱。”   方子晨和赵哥儿来时,不止带了锅碗瓢盆,连院里种的小菜苗都掐来了,雁过拔毛一样,地都刮三层,赵哥儿原还觉得自己过分,可见刘婶子和周哥儿带的,他都自愧不如。   那大大小小的包袱,有木条削的筷子,有还带着土的葱根,还有半箩筐的鸡粪。 第261章   赵哥儿对着那半箩筐的鸡粪都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刘婶子归置着东西,忙个不停,见赵哥儿盯着那她特意带来的鸡粪不说话,便道:   “这玩意儿拿来种东西最好了,我带了些葱根来,也把家里那漏水的洗脸盆带来了,等会找些土种起来,这野葱叶子虽是小,但比外头卖的那些要香不少,早上你们煮面了,放一点,或者拿来包饺子,保管好吃。”   赵哥儿点点头。   家里山上的野葱确实香得紧,来了源州,他煮了几次面,也撒了葱花,但方子晨总说这葱花怎么一点儿都不香,是不是买到假货了。   刘婶子到底是会过日子,自己该学着些,赵哥儿想。   等都安置好,方子晨去了吴家,把乖仔接了回来。   小家伙一听他的小竹马来了,激动得不行,一路小跑着回来,到了门外头就囔。   “溜溜······”   院子里头很快传来声音。   “乖仔······”   “溜溜······”   “乖仔······”   俩孩子在铺子里相遇,接着抱在了一起。   “溜溜,你终于来鸟,你不来快快,我都要忘记你咯~”   他们亲亲蜜蜜,哥俩好一样,手牵手去了后院。   吃完饭,赵哥儿收拾了一通,这才同方子晨一道去守夜,原本溜溜来了,赵哥儿还想着乖仔应该愿意留家里了,不过看着他们要出门,乖仔还是跑了过来。   这次带了换洗的衣裳,到了义庄,方子晨和乖仔在训练,赵哥儿便去一旁的林子里捡些柴火。   他是闲不住的。   家里做卤味天天都要烧柴,以前在扶安镇,一捆柴火也不过几文钱,源州却是要贵上一些,义庄前头不远是片花生地,右侧则是一片林子,少有人来这边打柴,掉落在地上的干树枝倒是挺多。   能省还是省些的。   没一会就捡了两捆,赵哥儿将柴火扛到林子外的大道上,这才擦了汗往回走。   “练完了吗?”他见着方子晨和乖仔正坐在地上,道:“我们去洗洗吧!”   方子晨站起身,笑道:“好啊!也不知道前天那大哥还来不来,来的话得叮嘱他一声,可别又喝到我们的洗脚水了。”   赵哥儿想起那汉子当时要吐不吐的脸色,止不住笑起来。   夏季野外蚊子多,赵哥儿买了些驱蚊的药膏,洗干净回来了,直接往身上涂抹就好。   这几晚也是命好,都没遇上什么雨,也没出什么事儿,方子晨只觉得这活儿真是太好干了,工资日结,早上领了银子,他走路都带风。   今儿天有些阴沉,赵哥儿怕晚上会下雨,把竹席铺在大门口的屋檐下。   先头他们只是睡在正对着大门的前面的空地上,那时候怕,不敢挨得太近,但这会在这儿睡了几晚,赵哥儿觉得守义庄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每天晚上来,他都觉得像回了家一样。   方子晨又看了会书,九点半左右,这才准备歇息。   他起身到大道旁想方个便,却听见花生地里窸窸窣窣的响。这会风挺大,但他可以肯定,那并不是风吹。   一人正蹲在花生地里拔花生。   看着背影,应是个汉子。   方子晨都想叹气。   这么晚了,竟还在干活,真是不容易。   他进到花生地里,那汉子听见声音,身子僵了一下,而后扭头,见了方子晨,又转过头去继续拔。   是上次喝他们洗脚水的汉子。   方子晨凑过去,蹲在一边。   “大哥,这么晚了还来拔花生啊?怎么不白天来?”傍晚那会儿,他和赵哥儿去洗脚,可是都没看见人。   “嗯!”汉子说:“拔别人家的花生,当然要晚上来了。”   方子晨:“······”   那见了他竟然还能这么冷静,心理素质很强硬啊!   “张老板前儿雇我做工,”汉子道:“说好的一天三十文,可昨儿结账,说我做活做的慢,扣了我一天十文。”   这片花生地很大,初时那野草比花生还多,可这几天,野草就被人除干净了,两三天就能干这么大片地的活儿,不慢了!   方子晨觉得要换他来,没十天半个月的,估计都做不完。   这张老板,真是不做人。   方子晨气道:“大哥,我帮你拔。”   到底也不敢偷太多,汉子弄了两大捆,同方子晨又聊了两句,这才挑着担子走了。   方子晨蹲了不过大半小时,腰酸背痛累得不行,躺竹席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正睡着,赵哥儿突然觉得小腿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一样。   他坐起身,张望了一下。   傍晚那会天上黑沉沉的,原以为是要下雨,结果这会没想到却又晴了,天上明月亮堂堂,清冷的月光倾洒而下。   他在脚边发现了一颗石头。   赵哥儿顿住了。   乖仔和方子晨正睡得香。   ‘咚’的一声,又一小石头砸到了脚边。   赵哥儿心猛然一跳,死死盯着那石头,忽而听见右侧林子那边传来哭声。   这声音很是诡异,有些沙哑,明明幽怨凄惨得像是在哭,可却又像是在笑,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赵哥儿只觉得全身都僵硬了,他机器似的,缓缓扭头朝那声音来源之地看去,就见他旁晚放柴火的地方,依稀站着一个诡异的人影。   赵哥儿呼吸一窒,无限的恐惧,加上黑暗、静寂和乍醒过来的无措,使他的心都冰凉了。   令人不寒而栗的,那东西本来背对着他,这会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竟缓缓的转过了身。   它就在林子的边缘,上头树枝繁茂,遮住了些夜光,阴沉沉,也瞧得不甚清楚,只看得清对方一身红衣,脚上一双鸳鸯鞋,披头散发的,看不清面庞。   它朝着赵哥儿招手,动作瞧着软若无骨,声音粗粝沙哑,像破风箱,又仿佛被人割破了喉结,带着嗬嗬嗬的声音。   “来呀······来呀······”   赵哥儿感到脊椎骨一阵发紧,接着浑身都颤抖着发起软来。   那东西还在叫,蛊惑一样:“来呀······”   赵哥儿咽了一下口水,手下摸索着,拉过一旁的薄被,盖过头顶,接着躺了下去。   一定是太疲劳了,出现幻觉了,夫君说过,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   “······”   那东西没在叫了。   赵哥儿正呼口气,又‘咚’的一声响起来。   是石头落在竹席上的声音。   赵哥儿简直感觉如芒在背,他顾不得了,连忙摇着方子晨,带着哭腔喊:“夫君,夫君······”   方子晨正睡得香,揉着眼睛,他以前起床气就大,后来跟着赵哥儿,倒是渐渐收敛了些,即使再困,那顾戾气来的再凶猛,他都控制着不对赵哥儿和乖仔发泄。   这会也只坐起身,声音困倦:“儿砸又要抽尿尿了?”   他说着就要越过赵哥儿去抱乖仔,赵哥儿却突然拉住他。   他的手凉得可怕,像泡在腊月的寒冰里,身子颤栗不止,方子晨蹙起了眉,刹时清醒了。   “赵哥儿,你怎么了?”   赵哥儿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只抬手一指。   方子晨顺着他手看去,眼都瞪大了。   我艹。   什么玩意儿?   是阿飘吗这?   那东西又朝方子晨招手,依旧是那阴森森的声音。   “来呀······来呀······”   方子晨:“······”   哦吼!   方子晨站了起来,大声道:“等着,马上就来。”   赵哥儿拉住他:“夫君,你别过去。”   “不用怕。”方子晨拍拍他的手背。   赵哥儿见他走了,止不住的害怕,见着乖仔还在睡,把他摇醒了。   “爹爹~”乖仔挠了挠屁股,翻了个身,想继续睡,赵哥儿又摇了他一下。   “爹爹?”乖仔眯着眼睛坐了起来:“爹爹干西莫呀?”   赵哥儿目光不错的看着方子晨,就怕他遇见危险,然他就见着方子晨走近了,围着那女鬼转悠一圈,然后手一指,叫它滚。   女鬼不为所动。   “不走?”方子晨插着腰,凑近了些:“兄弟,给个面子嘛!我夫郎正看着我呢!叫你滚你不滚,这样弄得我很没有面子啊!”   对方不说话。   方子晨气笑了,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等会你可别哭爹喊娘。”话落,他跳起来一巴掌朝那鬼头顶呼了过去,‘啪’的一声,赵哥儿闻声,身子都不由打了个哆嗦。   那女鬼被他打得踉跄,差点稳不住摔地上。   “你能不能给点面子嘛!叫你给面子都不给,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这不是叫我打你吗?妈的。”   女鬼刚站稳,方子晨又打了过去,揪它头发。   鬼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赵哥儿突然从席子上起来,跑了过去,加入了战局。   “夫君,我来帮你。”赵哥儿开始扯它衣服。   那女鬼似乎遇上了两个不讲武德的恶霸,一上来就用强,反抗无用,只能扭着身子挣扎。   林子里又蹿出了一个。   赵哥儿:“······”   接着又蹿出了一个。   都是披头散发的样,两只鬼将赵哥儿和方子晨包围了起来。   赵哥儿瞧瞧他们,又瞧瞧手里正被他摁在地上扒皮的鬼。   他是到了鬼窝了吗?   怎么一个一个又一个? 第262章   方子晨扶着额,感觉都无语了。   这帮人,真当他是傻的吗?   就穿个红衣,披散个头发,就想来吓唬他?是瞧不谁啊?   就这点程度?   简直是没把他方三少放在眼里。   想到小时候的壮举,他都自豪。   当年他被他二哥骗去鬼屋玩,他还小,是不允许进去的,不知道他二哥同人说了什么,工作人员竟然同意了。   那鬼屋在十大恐怖之地上排行前三,高血压、心脏病患者,连从旁边经过的资格都没有,许多自称连鬼都打过的冒险者进去玩,结果是站着进去,躺在担架上出来,后头在医院醒来,直接转精神病院了。   人家扮鬼的专业得很,化妆那叫一个像,还配着乐,场景设施到位,就这样的,他都不怕,彼时他八岁,也不晓得那是人扮的,只以为是真的,后来他跟他二哥被那些玩意儿追得四处乱窜,不小心分散了,他就躲到个房间里,一直被鬼追得屁滚尿流,他颇不服气,只觉丢脸丢大发了,便守在门口,哽着一口气,专等那鬼出来。   鬼一出来,他‘阿西吧!’一声,一巴掌过去:“还有谁?”   第二只鬼来,他又阿西吧一声,一巴掌呼过去。   那时他都练了大半年泰拳了,手劲大得很。   那鬼被他打得晕头转向。   哪只鬼来都是这样,   鬼屋里大半的鬼都被他扣在房里不得出去,他们说小朋友,我们不是鬼啊!你开门,放我们出去好不好,我们还要工作呢!   方子晨插着腰:“不要以为我小就想骗我,我才不上当呢!”   他守株待兔还不算,又主动出击,大半个鬼屋的鬼都被他拖到房里关了起来,工作人员从监控里瞧,眼看着再这样下去,怕是所有的‘鬼’都得全军覆没了,不得行啊,便进来:“小朋友,别打了别打了。”   方子晨都打红了眼,人话都没落,他阿西吧一声,又一巴掌过去。   后来方父方母派了律师过来,同人协商,赔了好些钱,这事才算了了,之后,也不允许他二哥再带着他看韩剧了。整个暑假,他都被爷爷按着,看了两月的法律讲堂。   就这的,他都不觉得怎么可怕,眼前这几个小瘪三,还妄图吓他,真是不知所谓。   方子晨追着那两人打。   那两人见方子晨不好对付,大喊道:“遇上硬茬了,兄弟们,找帮手,抄家伙。”   方子晨在后头紧追不舍:“叫你老祖宗出来都没用。”   林子里头又蹿出一个,方子晨一个一个盘过去,只把人打得嗷嗷叫。   那几人眼看敌不过,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但方子晨哪里让他们这般轻松的跑掉,两手拽着人,脚上还踩着一个。   吓唬他,没意思意思就想跑?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赵哥儿还在揍那女鬼,先时这女人除了刚开始吓唬人时说了两字,后头就怎么都不愿出声了,这会被打的痛了,实在顶不住了,才开口求了起来。   “小哥儿,别打了,别打了。”   赵哥儿都呆了。   竟不是鬼吗?   那白高兴了。   义庄里有抬棺材时绑的麻绳,方子晨让赵哥儿去开了门将麻绳拿来。   捆好了人,赵哥儿抿着嘴,戳了戳方子晨的腰,示意他去看乖仔。   乖仔光着鸡蛋大的小脚丫站在竹席上,呆如木鸡,似乎吓傻了一样,见着他们望过来,急忙抹了下眼泪。   他笑了一下,吸了吸鼻子:“父亲,爹爹~”   方子晨以前觉得这孩子笑起来,大眼睛弯弯的,可爱死了,这会强撑着,流着鼻涕还朝他笑,比哭还难看,只觉逗得不行。   他走过去,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儿砸,你怕了?”   乖仔强颜欢笑,结巴着说:“呵呵,乖仔,呵呵······乖仔不怕。”   方子晨笑了起来,赵哥儿买的这张竹席,人家编的好,很严密结实,这会乖仔脚丫子下的那滩水还没渗透出去,在月光下,微微泛着光。   方子晨一指:“那这是什么呀?”   乖仔低头一瞧,小脸蛋直接红了。   方子晨问:“你不怕,那怎么尿裤子了?”   乖仔拉开裤头,往里面看了一下,只蚕宝宝大的小肉虫耷拉在两腿间,仿佛正在酣睡,他抬头看着方子晨,很认真的说:“系鸡鸡漏水哟~西莫突然这样鸟呢?”   方子晨:“······”   明明是刚吓尿的。   这死孩子,小小年纪,竟都知道要面子了。   赵哥儿在后头捂着嘴笑,夜里风大,到底是怕孩子着凉了,赵哥儿帮他脱了裤子,用薄被将他裹了起来。   乖仔还在试图解释:“爹爹,乖仔真滴不系尿裤几,系鸡鸡不听话,乖仔一见那几只鬼,乖仔就西道鸟,他们系仁,乖仔火眼金睛。”   赵哥儿摸了摸他的头,眼里笑意明显:“是吗?”   “系滴系滴。”乖仔大声说。   赵哥儿直接笑了出来。   “爹爹不要笑哟~”   ……   方子晨围着被他捆成一团的几人转。   “说说,为什么要出来吓唬我。”   他话落,有一汉子正要回答,可他嘴巴刚动,方子晨一脚踢在人小腿上。   “不说,真是有骨气。”   汉子:“······”   我是想说来着,但你倒是给我个时间开口啊!你他娘的,一句接一句,让我说什么?   旁边的女人怕再挨打,连忙说了。   其实他们就是赚笔钱财。   汤老板他老爹快不行了,估计也就这个月的事,这事儿不是什么秘事,源州城里,大半的大夫都被他请了去,这事儿就这么传出来了,但人老了,路也走到了尽头,请再多的大夫,也是回天乏术。   汤老板为人孝顺,汤老爹身体还好时,每年大寿,祝寿的来客,送的翡翠镯,金钗子,这些尚且不提,最近汤老板还托人在外头弄了些东西,说是要给他爹做陪葬。   这批东西,他们找人打听,听说里头还有玉器,金箔,锦缎,价值不菲,共计三千多两。   如此,还有之前的那些寿礼······   有钱人,便是阔绰,陪葬品一出手便是天价,穷人家,便是累死累活,一辈子的,也赚不来这个数,有些人死了,甚至只一薄木棺材,或一席子。   源州城繁华,街上行人个个似乎都瞧着光鲜亮丽,但在瞧不见的地,也有人在苟延残喘,为了一日三餐,终日奔波。   城里不似乡里,村里人,只要勤快些,怎么的都会有口吃的,像刘家这些年,即使土地少,可勤快些,多跑山里,挖些野菜和着点玉米面,虽是不好吃,但能填饱肚子。   城里却是不一样,睁眼闭眼的,便都是钱,菜要买,米要买,家里院头没水井的,喝水还要花银子。没有银子,那是寸步难行,没有田地,一旦没有活计,那就得断粮了。   人一旦穷到了极致,便会剑走偏锋。   这伙人,原是想着把方子晨吓唬走,闹鬼的事儿传出去,这活儿自然就没人愿意做了,到时候就大熊一人,他守得了白天守不了黑夜,守得了黑衣守不了白天,是个人,他就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睡。   他们算盘打的好,先头来的那帮人,他们只躲在林子里,发出点动静,或者乱嚎两下,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上次陈氏吃坏了肚子,林子里蚊虫多,她蹲了不过一会,屁股就肥了两圈,便想跑出去去花生地里解决,结果被那守夜的小汉子不小心见着了,当初口吐白沫阙了过去。   没一个胆大。   除了这一家三口。   方子晨都气了。   “那其他人来的时候,你们不出来吓唬人,我来了你们就整这一招,什么意思?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对啊?”   陈氏觉得冤枉。   为什么到你了才出来?那是因为前头那些人,用不着他们亲自出马。   这会陈氏看着方子晨,目光控制不住的幽怨起来。   这小子和他夫郎,还有他那不到膝盖高的小儿子,简直是有些过分了。   第一个晚上,她躲在林子里,‘哭’得喉咙都哑了,这一家三口,还睡得香呼呼的。   第二晚,她家的汉子狼望月嚎来嚎去,叫了一晚,这一家三口,还是睡得香喷喷的。   第三晚,她大哥伸着舌头歪着头,在大道上晃荡一宿,走路时还故意跺着脚,声音震天响,腿都要走废了,这一家三口,还是像猪一样。   这么说也不对,猪都没能这么厉害。   陈氏求他放过,方子晨哪里肯,这几人实在可恶,都把他儿砸吓尿了,而且——若是将他们押去送官,怎么的都能得点好处吧!   陈氏他丈夫脸色有些青,他弟弟,他大哥,他媳妇,连同他自己,这会被捆成团,被人一锅端,这让他心里有些惶惶。若是逃出去一个,他都不至于这般恐慌沮丧。家里能动的汉子都进去了,就两老人和一孩子,以后怎么办?   他手腕被反剪在身后,动作不便,看着方子晨,眼里悔意明显,只能一个劲的求,说:“小哥,你放了我们吧!我上有七十岁老母,下有五岁孩儿,不能去坐牢的,小哥,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方子晨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赵哥儿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站在方子晨身后。   “小哥,你放过我们这一次吧!我们真的不能坐牢的。”   这种事儿算偷盗,若是被押送到官府,少的要吃几月牢犯,偷盗涉及金额巨大的,那牢底坐穿都有可能。   方子晨才不信,还上有老下有小,电视剧里坏人求饶时,都是这么说的。   他可不会上当。   几人求了半会,见他没有松口的迹象,渐渐的也不再求了,颓丧的闭了嘴。   几汉子只红了眼眶,唯独陈氏,低低的抽泣着,夜间山里安静,这哭声凄凄惨惨戚戚,他妈的比刚才还要渗人。   方子晨想叫她别哭了,但这哭不哭的,是人特权,他管天管地,管不了别人放不放屁!他拉了赵哥儿想回去睡,赵哥儿却没有动。   “怎么了?” 第263章   赵哥儿指指。   今儿他捡的那两捆柴火后面,躲着个小孩,他只露着一双眼睛,见着方子晨看过去,又急忙的蹲下去。   “杰儿~”陈氏喊了一声。   小男孩哒哒哒的跑过来,他穿的破烂,先时应是一直躲在林子里,后来陈氏几人一直没回去,这才寻出来。   他身上鼓了好些个大包,脖子和脸颊尤为的多,到了陈氏跟前,见着陈氏跪坐在地上,他去扶陈氏,似乎是想让人站起来,结果扶不动,这才发现她被绑住了。   方子晨见他去扯绳子,扯不动,便开始无措的朝着陈氏抬手比划。   方子晨见他这般动作,几乎是顷刻间就明白了,这是个哑巴。   “杰儿,”陈氏说:“林子里蚊虫多,你先回去。”   那孩子摇摇头,又抬手比划。   陈氏哄他:“娘和你爹在跟叔叔玩游戏,现在还不能走,你听话,先回去。”   孩子朝一旁的汉子看去。   那汉子点了点头。   “乖,听你娘的话,先回去吧!爹明天回家给你买包子。”   杰儿没动,只蹲下身,紧紧挨在陈氏旁边。   陈氏见他这般,眼泪又掉得更凶了。   这几人,瞧着确实不像家境好的,那头发糙的没眼看,手心和手指关节满是茧子,这是双常年干活的手。   对方若是那种街头混混,想不劳而获发横财,方子晨把人扭送官府,那是毫无压力,他还觉得是为民除害,可对方若是穷得没办法了,逼不得已这么做,他把这一家子给他都送进去了,他们家里若真的有老人和孩子,那怎么办?   他是贪钱不错,但也没到为了银子,什么缺德事儿都干得出来的地步。   红领巾可不是白带的。   方子晨踢踢其中一汉子,问他之前偷过东西了没?   那汉子摇头,说没有,这是他们第一次做,他们的目标是汤老板,这会汤老爹还躺家里喘着气,他偷什么呢?偷人空气啊?   汤老板给他爹备了那么多陪葬品,他们也不是想偷完,就只想着拿两件,别人也不会发现。   方子晨恐吓道:“你们说的话是真的假的?可不许骗我,不然我刨了你家祖坟。”   陈氏连忙道:“小哥,我们不骗你,我家在幸何街布行后头,家里真的有两老人,我们之前也没有偷过东西,都是本分的老实人······”   小杰似乎听懂了,他突然朝方子晨跪了下来。也许是自家有仔的缘故,这会见着这孩子朝他下跪,方子晨又穆然想起,初来乍到的时候,乖仔也曾这般朝他下跪,心里顿时有股说不出的酸涩。   他抓着小杰的后衣领将人提起来,走到陈氏跟前“下次不许再做这种事了。”方子晨叹了口气:“发死人财,这种事缺德,今儿你们是遇上了我,如果遇上了别人,你们就见鬼了。”   陈氏几乎不敢相信,刚怎么求,对方都无动于衷,这会几人感激涕零:“晓得了晓得了,我们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儿了,谢谢小哥,谢谢小哥。”   承诺是最无用的东西,只要长了张嘴,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到。   今儿可以为了自由,同他承诺不再犯,明儿锅里没有米,也许就又重操旧业了。   这几人虽是偷盗未遂,但有这心思,就不是什么好的。   但凡事都有因。   今儿若是不放人,方子晨觉得心里不舒坦,放了人,以后再偷东西了怎么办?   偷就偷吧。   不偷他的就行,方子晨缺德的想。   他如今更在乎的,不是人会不会再犯的事,而是······   赵哥儿见他躺在席子上,有些闷闷不乐,他头抵着方子晨的胸口,问:“怎么了?”   方子晨郁闷的道:“我听说,做好人好事,官府能给一两银子的赏金。”   赵哥儿手揽在他腰上,好笑道:“那你还把人放了?”   方子晨丧着气:“不放能怎么办啊?”   “你遵循本心就行。”赵哥儿晓得他在想些什么:“人大多都是自私的,先是利己,再是利人,他们以后会不会再犯,都与你无关,我们过好自己的,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好,你不是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坏人遗千年,好人死得快。”   方子晨定定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赵哥儿戳了他一下,没好气的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赵锅锅,我发现你刚说的好有道理,刚打架时也好有魄力好威猛哟。”方子晨翘着兰花指去点赵哥儿的胸口:“小方子今天好崇拜你。”   赵哥儿放低了声线,去捏他的脸:“讨厌,又胡说八道了,谁是你哥哥。”   “你啊!”方子晨笑着,同他咬耳朵,逗弄道:“不喜欢我这么叫你?”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廓上,赵哥儿身子颤栗一瞬,见着方子晨笑呵呵的,立马瞪他,口不对心的道:“嗯!不喜欢”   “不会吧!那以前我们酱酱酿酿的时候,我这么喊你,你老激动了呢!猛挠我后背。”方子晨躺回去,两手枕在后脑上,笑得贱兮兮,道:“我······”   “啪”的一声,赵哥儿一巴掌呼到方子晨唇上,脸涨得通红:“闭嘴。”   方子晨:“······”   他嘴都麻了。   家暴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   方子晨郁闷的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赵哥儿看着他的背,过了片刻,见这人好像真的生气了,不打算抱着他睡,他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后悔,抿着嘴,悠悠叹了口气,轻轻的说:“夫君,我害怕。”   一盆水浇在正燃着的火柴上,灭了个彻底。   但方子晨要面子,他故意‘哼’了一声,才转过身,伸手揽着赵哥儿细瘦的腰,将他拉尽自己。   “怕什么?刚不是都压着人打吗?”   “我就是害怕。”赵哥儿说。   方子晨看他似乎不是做假,立马挥着拳头:“别怕,我在呢!妖魔鬼怪来了,我就揍得它哭爹喊娘。”   赵哥儿心里暖烘烘的,在他怀里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位,这才静下来。   他的眼神落在方子晨微微凸显的喉结上,眼里的炙热和渴望不加掩饰,他主动凑过去吻他,用温热的舌尖舔舐方子晨稍凉的薄唇。   “夫君。”他喊。   方子晨没有应,满腔欲望直白地写在眼底。但时间到底是不对,他拍了一下赵哥儿的屁股。   再开口,嗓音嘶哑低沉。   “你故意的是不是?”   赵哥儿笑起来,月光下,他眉目清秀,尽是舒朗,一张包子脸,尽显无辜。   方子晨嗷呜一口咬在他脸上,吸果冻一样,留下一排牙印后,学着赵哥儿,捶他胸口,像被阉了根的小太监,声音又尖又娇。   “讨厌~”   赵哥儿噗嗤笑起来。   他就知道,无论他做什么,方子晨就算再生气,只要他一软了语气,方子晨就拿他没辙了。   隔天回去,方子晨挑着两捆柴火,到家歇了会,汗流得多,黏糊糊的不舒服,他又去冲了个凉水澡,刚进屋换好衣裳,小风背着个书包冲进来,双眼亮晶晶。   “方,方叔,谢,谢谢你。”   方子晨让他转过身,看了看他背上的书包。   是仿照现代的双肩包做的,颜色亮丽,上头绣着小风的Q版头像,没拉链,是抽绳的设计。   昨儿方子晨和赵哥儿出门后,绣庄的人送过来的。   正正四个。   两个自家的,娇娇一个,还有一个是溜溜的。   之前刘叔做什么玩意儿,总有乖仔的一份,虽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件,但人有这份心意,方子晨想着溜溜也要来了,自家孩子有,他没有,到时眼巴巴的,都一个院子,也不太好,就给他也做了一个,反正也不费大多的钱。   东西刚赵哥儿拿出去分给几个小的,可把他们开心坏了。   背着书包排着队就在院里走来走去。   一下到谢肖宇和李艳梅跟前来回走动显摆,一下又跑周哥儿那问他好不好看。   刘小文见着溜溜和乖仔左右抱着方子晨的小腿,小风和娇娇还在一旁仰着头同他说话,心里酸得厉害。   昨儿溜溜和小风一起玩,晚上回了房,刘小文拿了两块点心过去找,想同他多呆会,培养培养感情,结果倒好,这孩子吃了他的点心,吃完了,才说这不好吃,方叔之前买的那个才好吃。   同孩子聊了一晚上,溜溜张口方叔闭口方叔,刘小文都想掉眼泪了。   周哥儿在一旁,掀开盖子,见着锅里的鸭脖已经煮好,捞了出来,鸭脖上头黏着血沫,得重新清洗一遍,他想叫刘小文把锅里的水倒掉,等会要卤了,喊了两声却不见人应,回头一瞧,人正巴巴的看着方子晨。   周哥儿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别羡慕了。”他说:“你儿子可喜欢赵哥儿家那位了,你羡慕不来的。”   刘小文道:“溜溜这般亲他,可见他对溜溜好。”   “自是好的。”周哥儿一边清洗手上的鸭脖,一边道:“孩子心思细得紧,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都晓得的。你没回来的时候,赵哥儿对我们可照顾了,就是方子晨,也对我们好,去年爹摔伤了腿,秋收时就是他过去帮的忙,不然就光我和娘,要把那些谷子玉米背回家,可够呛,他下工回来,也常带着乖仔和我们家儿子一起玩,儿子会游泳,还是他教的呢,醉宵楼的活儿,也是他搭的线,这恩情,你可不能忘。”   刘小文点点头:“昨儿娘已经同我说了,我知道的,我就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乖仔晨练完,赵哥儿又给他洗了个澡,换好衣裳,又扎好头发,给他背了书包,这才拍拍他小屁股:“去吧!让你父亲送你去吴爷爷那里。”   “嗯~”   这书包做的也不算太大,就比书籍大些,乖仔背着,那书包能把他整个小屁股遮起来,像蜗牛背着个壳。   这书包就是个摆设,里头啥子东西也没有,要是重些,怕是能把他儿砸压出屎来了。   瞧见有个老汉正在卖冰糖葫芦,方子晨问他,要不要吃,乖仔摇头,说不要。   这孩子同赵哥儿一脉相承,最是喜欢这些小零嘴了,今儿破天荒的说不要······   事出反常必有妖。   方子晨仔细看他,接着把他抱了起来,也不走了,仔细盯着乖仔。   “怎么了?你不高兴?”   乖仔眼眶瞬间红了,他垂下头来,两只小手又开始无意识的抓着衣角。   方子晨皱起眉问:“是不是在吴爷爷那里,有人欺负你?”   家里几个孩子,乖仔同他们玩得要好,在家时,他也是笑呵呵的,先头他从不这样,这会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可把方子晨心疼坏了。   “是不是?”他又问。 第264章   乖仔紧紧揪着衣服,小小声的说:“姐姐和两个哥哥,不喜欢乖仔,他们说乖仔滴头发系什么鬼?”   方子晨怔了一下,没太听懂:“啊?”   乖仔一手搭在大脑瓜上,说:“他们说乖仔滴头发像腋毛。”   方子晨:“······”   方子晨目光落在乖仔额头发际线处,那儿长了好些小绒毛。   乖仔的头发偏柔,也很细,以前颜色很淡,后来吃好了,便黑了许多,他发尾有些微的自然卷,并不算明显,但他额头发际线那儿刚长出的小绒毛就卷得有些明显了。   方子晨看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可那几个孩子,委实过分了一点,竟然这般说他儿子,简直不像话。   乖仔很苦恼的说:“可系,腋毛系西莫哟!乖仔都不西道,乖仔见过鸡毛,羊毛,鸭毛,狗毛,就系没有见过腋毛,父亲,腋毛系西莫啊?”   说着他抬起手臂,小手儿摸着自己的腋窝:“这里还会长毛毛吗?可系爹爹和父亲都没有呀。”   方子晨:“······”   哥儿体质不似男人,身体上的毛发天生就不怎么旺盛,赵哥儿自是没有,他自己又是个精致的讲究的男人,留那玩意儿干啥?   一抬手腋下黑乎乎的,像话吗?好看吗?   “没事,随他们说。”方子晨亲了乖仔一下,又摸了摸他的头,道:“下次他们再这么说你,你就说他们头发像屁股毛。”   乖仔用力点头:“嗯!”   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或者有些小矛盾的,很正常,方子晨便没怎么放在心上。   哄了儿砸两句,见他心情好了,这才带他往吴家去。   乖仔由着下人领去课室,方子晨去找吴老头,磨磨蹭蹭在荷包里掏了半天,又数了半响,确认无误后,才把银子放在桌子上,朝吴老那边推过去。   吴老眉心一跳,顿时心惊胆颤,盯着银子看了片会,又看了看方子晨,确认他看起来都正常,才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给我送银子。”   方子晨本就心疼,跟被人剜了肉一样,听了这话没好气的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他有点不开心,这老头就是不会说话。   “赵哥儿让我给你的,我小儿砸中午在你这吃饭,总不能白吃,我就不是那种爱占人便宜的人。”   他说的信誓旦旦,丝毫不显心虚害臊,好像跟真的一样,吴老要是不晓得他为人,那真是差一点就信了。   他自觉乖仔是个孩子,吃不了多少,家里也不缺他那口吃的,不想收,但想着赵哥儿老实的性子,他若是不收,方子晨定是乐得找不着北,不过赵哥儿怕是要觉不好意思了。   三十两,若搁村里,别说一孩子,就是一家子都够吃好几年,省一些,吃八/九年都行。   但源州到底不比村里,赵哥儿在吴家吃了顿饭,回来又问了乖仔,吴家顿顿都好些个菜,少时四五个,多时七/八个,自是不能照村里的来。   自家孩子吃的多,得比照着大人来,三十两,不多不少。   而且这种事儿,宁可给的多,也不能少了,不然有占便宜的嫌疑。   吴老收了银子,告诫方子晨,这银子是他自愿给的,可别转头蹲半路给他套麻袋啊!   “你这话侮辱谁啊?我人品杠杠的,大好的青年,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吗?”方子晨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道。   吴老笑了,提醒他:“你上次不就是想套白文辉的麻袋吗?”   方子晨噎住了,讪讪的笑了一下,极力找面子。   “哎呀,我那是说笑的啊!你知道的,我是个很幽默的人。”   吴老不置可否,幽默是没看出来,欠收拾倒是看得出来。   他转了话题,问方子晨最近看书没有?可有遇到什么不懂的问题。   方子晨摇了摇头,说看了,但没遇到问题,他以前在大学的时候,读书馆里的史学类的书籍和一些文献都要被他翻烂了,什么周礼,八股文,策问,春秋,中庸,这些先不说,就是历史学、古文字学、历史地理学等方面的基本理论和知识,涉及中外通史和中西史学史、中外历史他都有看过的,历史系那个秃头教授常常指导他,总挑唆他转专业,可是他觉得这专业出来对口的工作少,爸妈将来想让他跟大哥一起管理公司,做总裁开法拉利它不香吗?   他有基础在呢!咋滴会看不懂?   他要是没点东西在,他能不自量力去甲子班还夸下那种海口吗?   那不能啊!   考不上的话,可是很丢人的。   他方三少可丢不起那个人。   方子晨摆了摆手,对吴老道:“不说了,我要回家了,大熊说今天要带我赚外快呢,走了!”   吴老看着他的背影,直想脱了鞋朝他扔过去。   方子晨回来在院子里忙了一下,便又蹿进屋里做画笔。   这会做的熟了,已有手感,便手一边动,一边看着桌上的书。   画笔做了好些天,这会算是都做好了。   他给乖仔做的色多,六十种,本来前几天就能做完了,不过小风说也想要,溜溜和娇娇也是眼巴巴的样,料子也都还有,他就干脆都做了。   他自己买了纸回来,装订了本画册,用自制的铅笔在每页左上头都画了些小图案,有猫有狗,栩栩如生。   方子晨一边做着收尾的工作,一边感叹,当年学画画还是他二哥囔着要学的,他那时候正在追隔壁班的班花,不过人女生说,不喜欢他这种看着像要吃牢饭的,她喜欢的是那种长的很斯文,又很有气质,很冷静沉稳的男生,就像你大哥方学长那样。   方二哥听闻这话,感觉五雷轰顶。   后来二哥不知道听谁说学美术的男生文雅,就兴冲冲的去报名了。   有时候周末他会带着方子晨一起去,画画班里女生多,方子晨长得白白净净,洋娃娃一样,每次带着,总有女孩围过来搭讪,方二哥嗅到了味,周末总要捎带上他。   十几节课下来,方子晨啥子都会画了,老师还夸他,说他的艺术细胞跟汤圆一样大,方子晨心想,这话就夸张了,他要是细胞跟汤圆一样,那他得是哥斯拉了。   方二哥也有了明显的进步,除了站着的火柴人,手拉手的,上吊的,拿着烟的,劈叉的火柴人,他也都会画了,可喜可贺,老师含着泪,说他可以毕业了,以后都不用再来了。   画完家禽,方子晨还画了些别的小动物,有狮子,大老虎,天上的老鹰和燕子,怕孩子不认识,还在旁边进行标准。   下午时,大熊找过来,说让他跟着去祥和街那边抬棺。   方子晨问,你过来了义庄那边谁守着啊?   大熊说他媳妇儿。   说到这,他又再次感叹起赵哥儿的胆子。   都是做人媳妇的,咋滴差别这么大呢?   他媳妇大白天的,连义庄都不敢靠近,有时他有事,让他媳妇过去顶,他媳妇走到义庄门口百米处,就死活不愿再走了。   守门毕竟是寂寞,他初时还想带他媳妇一起过去唠唠嗑,他媳妇说唠你娘。   赵哥儿和谢肖宇正在厨房做雪糕,周哥儿和李艳梅还在外头卖烤鸭。   其他三个汉子在院子里剁辣椒,个个干的热火朝天。   刘婶子在一边擦灶台。   家里做吃食生意,厨房里就三个灶台,不太够用,赵哥儿便喊了人了,照着之前在村里那样,又让人在院墙处砌了两个灶台,怕日头晒或下雨,还搭了个棚子,倒也是方便。   外头这两个灶台转做卤鸭脖和鸭爪,有时候忙或不小心总有些料汁溅到外头,这些倒是不要紧,但煮鸭脖的血水带着腥味,溅在外头就得及时清扫干净,不然大夏天的容易招苍蝇,做吃食生意的,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见,都得做得干净。   刘婶子之前就听河西说店里生意好,但今儿中午,见着铺子里人挤人的样,她还是吓到了。   生意好,虽不是自家的,但她也高兴,做起活来都有劲。   方子晨路过一旁,见着灶台都要被她擦反光,这种干活勤快又细心的,得叫赵哥儿给她加工钱。   大抵同是个哥儿,赵哥儿和谢肖宇混得还挺好,才这么几天,两人是有说有笑的,有时候方子晨瞧着,心里都不对味。   这会进了厨房,刚还在头凑头嬉笑的两个哥儿,见着他进来,立马住了嘴。   方子晨顿时感觉他们刚是在议论自己。   妈的。   八成又是在说他帅。   他到赵哥儿跟边同他说自己来活了,要出去一趟。   “嗯。”赵哥儿体贴的叮嘱,道:“那你小心着些。”   方子晨:“······”   小心什么啊?   不要让棺材给他压出翔来吗?   “去吧。”赵哥儿道笑着:“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嗯。”方子晨听了这话就高兴,像被摸顺了毛的猫儿,拿了两根雪糕出门了。   路上大熊啃着雪糕,感叹:“你家这玩意儿可真是爽口的,怪不得我家那熊娃子一整天的都搁你家店里不愿回去。这玩意儿听说一根十几文呢!瞧着你店里也挺忙,你咋的还找活儿?”   “世道艰难啊!”方子晨睁着眼说瞎话。   抬棺也有讲究,这人不能是死者的直属亲戚,还需已婚。   而且出门的时辰也有讲究,虽不是入葬,但都是抬出门,选对了时辰,便可旺宅,旺孙,旺后人。   方子晨到的时候,棺材已经绑好了,就是在棺材下头垫两根棍子,然后用绳子同着棺材绑一起固定住,不过这样的,一般最少得需四个人,另外两个这会正同主家的吵。   方子晨听了两耳朵,大概清楚,就是先是谈好了价钱,可那两人到了,摸了摸棺材,便开始反悔。   一般而言,用做土葬棺材的木材,分为五种,其一是实木,这种寻常百姓用的最多,虽是不易耐腐,但价格便宜。   其二便是柏木。他具有较强的耐腐蚀性。   其三和其四便是金丝楠木和檀香木。不过这两种都是上等的木材,耐腐性能高于柏木,埋于地里可以几千年不腐烂,好是好,但多是世家大族或极品官员方有那条件使用。   其五便是枣树。   枣树的质地非常硬,而且不招蛇虫鼠蚁的啃咬,所以如果打造成棺材的话可以在地下保存一段非常长的时间。   像其他的树木,比如杨木因为质地太软所以不适合做棺木,槐树因为属阴,玄学上讲它会压迫人身体里面的灵魂,因此更不适合做棺木。 第265章   这家主人不晓得那买的棺材,重得紧,加上这活儿,寻常人也不愿做,棺材抬出门,得按大师说的时辰来,这会再找人,不容易,因此就想着坐地起价。   主人家不是好拿捏的,脾气也冲,谈两句,见着对方一副没皮没脸的样,直接将人赶了出去。   这会离选好的时辰不过两炷香。   主人家过来同大熊和方子晨道歉,说今儿棺材怕是出不去了,害他白跑一趟,等会让大师重新算日子,定好了再请他过来。   抬棺一趟就是四两银子,贵的嘞,寻常人家穷一些的,怕是都不敢死。   住城里的大抵是来自五湖四海,日常也就跟左右两旁的人家熟,不似村里。   乡间虽是不富裕,大家平日里也会有些摩擦和口角,但总体来说都是团结的。   方子晨瞧着屋里就几个披麻戴孝的,再想河大愣他老爹去的时候,那是四方来客,一院子都装不下,本村的,隔壁村的,都来了。   抬棺这种事,一般都是十几汉子一起上的,毕竟埋山里,离村里又远,人多了路上好替换。   做喜事也好,白事也好,都是大家相互帮忙不用喊,都会自个寻上门去,今儿你有事我帮你,明儿自个有事了,大家也才会来。   都不用刻意的花银钱去请。   哪像现在,抬个棺,都找不着人。   方子晨同大熊嘀咕了两句。   大熊上下看他,诧异道:“你真能行?这儿离义庄可不近。”怕他不懂,大熊解释道:“棺材一抬,不能碰地,中途可不能休息的。”   “我知道我知道。”方子晨参加过白事,这种事儿哪能不懂,催促:“你快去啊!不然到嘴的鸭子该飞了。”   大熊不信任的看他。   方子晨垂眸眤着他,又道:“快去啊!”   大熊又仔细看他一眼,才去找主家,说他和他兄弟自己抬也行,按原来的时辰出门吧!。   大熊从事这行差不多十年了,信誉还是有的,他身子也壮,瞧着就很行的样子,主家自是觉得他没问题,但······   他朝方子晨看去,对方身子骨还有着少年人拔个时特有的清瘦,肤色白皙,轮廓清隽好看,一看就像不谙世事的受人宠的小少爷,能行吗?   自是行的。   方子晨把木棍搭在左右肩上,走得要飞起,主家的几个披麻戴孝的在后头撒白纸,都差点跟不上,得一路小跑着。   到了义庄,大熊都气喘吁吁,方子晨仍脸不红,心不跳,只微微冒了些汗。   得了二两银子,他心里乐开了花,但当着主人家的面,他也不好意思笑,苦着张脸劝人节哀,扭头立马又笑嘻嘻的。   傍晚赵哥儿见着人还没有回来,便自己去吴府接了乖仔。   回来吃了饭,方子晨才回来,休息没一会,便又得去守义庄了。   照旧是练武,然后去洗漱。   赵哥儿给乖仔脱了衣服,忽而视线一凝,却见他手臂上有处淤青。   乖仔同方子晨是一样的冷白皮,那处暗色的淤青就显得很突兀,很明显。   方子晨昨儿没歇息好,下午又做了趟活,这会溪边清凉,他双脚泡在水里,后倒趟在草坪上睡着了。   赵哥儿压低了声音,问乖仔。   “这儿怎么青了?”   乖仔如实交代:“系一个大哥哥捏滴。”   赵哥儿闻言,双眉紧蹙:“哪个哥哥?”   “系佳怡姐姐滴表哥。”乖仔说。   吴老家里开了间小课室,倾力教导家里的几个孩子,就指望着他们出息,光耀门楣。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以后若是想高嫁,自也要识得些书。   大户人家当家的主母,手持中馈,其算术一道要精,家里的姑娘哥儿,除了女戒、内训,诗词,甚至还要学那琴棋书画。   若是大字不识一个,啥子都不会?如何相夫教子?又如何举案齐眉?人世家少爷,家世好的,自是想娶更好的门当户对的人,娶个啥子都不会的图什么?   村里姑娘哥儿,没条件,多是学些厨房里的活儿和一些针线,汉子们娶媳妇,便是看彩礼高不高,再是看这姑娘哥儿勤不勤快,干活儿利不利索。   吴老给吴佳怡和吴佳乐请了个教导夫子,专授其琴艺。   一天也就学一个时辰,其他时间,吴佳怡和吴佳乐也要到课室去学习。   吴老头学识渊博,比外头那些夫子都要好,陈氏大哥同吴泽宇乃同窗好友,他家中有一子,便了托关系,进到课室里旁听。   吴老不仅要管着书院里的事,还要给甲子班和乙子班上课,课程虽是不多,可他自觉精力有限,加之年纪又上去了,三两天只一堂课,也让他觉得疲倦,这事本不想应,但两家到底是姻亲关系,陈氏为家里生了三孩子,平时也管理着偌大的府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陈家这些年也没求过什么,陈氏和她大哥一同求情,吴老倒是不好拒绝了。   这陈伟东也是十岁,但长得膘肥体壮,母猪赛大象一样,瞧着就像一座肉山。   赵哥儿轻轻碰了一下,而后拇指轻轻抚着乖仔手臂上的淤青,不由想起他之前遭过的罪,大概是难受,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都有些哑了:“疼不疼?”   乖仔摇头:“中午痛痛滴,现在不痛鸟。”   赵哥儿静默了几秒,语调变得有些沉:“他为什么捏你?”   乖仔眨着眼睛,闷闷的说:“他说乖仔挡他路。”   乖仔和陈伟东坐一桌,陈伟东坐在靠墙的里头,中午能休一个时辰,这期间,吴家除了长孙吴豪杰和吴佳乐,其他几个孩子通常会到院子吃些糕点,或者在院里头玩,他们有些排斥乖仔,上吴家的第一天,吴夫郎喊他们带着乖仔一起出去玩,他们带了,然离了大人视线,便开始不搭理他了,吴豪杰让他坐在小石凳上,问他,读过什么书,可有写过什么文章,乖仔说只认得字,不会写文章,他嗤了一声,便不再理会乖仔。   后来来了吴家读书,先头歇息时乖仔还会凑过去,问他们在玩什么?可不可以带他一起玩,那几个孩子答应了,可却是借此故意作弄他。   他们说玩捉迷藏,你要不要一起?   乖仔高兴的直点头,说要玩的。   吴豪国便带着他到一处小花圃里,说让他藏在里头,不要出来。   乖仔在村里同小伙伴们玩过这个游戏,知道规则,于是捏着小拳头,激动的嗯了一声,还说谢谢哥哥。   可后来,他蹲的脚发麻,却没有人来找他,直到下人敲了铜锣,说时间到了,小少爷们快回来上课,乖仔才从花圃里爬出来。   他进了课室,其他孩子见他额头上有被蚊虫叮咬出来的包,就笑,说他怎么那么蠢,就这,也不知道爷爷看重他什么。   乖仔闻言,才晓得自己被骗了,后头他就不再凑上去。   今儿他吃了饭回来,蹲在门口,看他们在院子里玩,见着好笑他还呵呵地跟着笑,不过吴家那几个孩子瞪了他一眼,似乎给他看都不乐意,跑到另一边去玩了,乖仔瞧不见人,有些闷闷的,这才回到座位上趴着桌子小息,陈伟东见他睡着了,便突然掐他胳膊,说他要出去。   他力道大,乖仔当场就叫了一声,陈伟东又使了一下劲才松开手。   “快点让开,别挡路。”   ……   赵哥儿听他说完,尽量缓着气。   他不晓得陈伟东是无意的还是有意为之,小孩子之间,难免有些摩擦,若一点小事儿便找上门去,倒显得他小题大做不知所谓。   人同吴家是亲戚,他儿子受吴老的恩,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赵哥儿心疼,轻轻摸着乖仔的脸,落在孩子身上的每一道疤,都像铁似的烙在他心口上,他疼,但又不晓得该做些什么。   乖仔察觉到他心情似乎有些低落,还安慰他:“爹爹,不要这样,乖仔都不痛鸟,你不要担心。”   他越是懂事,赵哥儿越是心疼,他亲了一下乖仔的额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给乖仔洗好身子,赵哥儿坐在方子晨旁边,望着他的睡容,方子晨脸上五官,最为出众的便属他那双黑沉沉的又很凌厉的眼,如今闭起来,整张脸依旧是好看得要命。   赵哥儿心头不由宽敞了些,虽然方子晨有时候做事不着调,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无法无天又任性妄为,还爱胡说八道,但待在他的身边,不需要方子晨做什么,只要在他身边,就像现在,赵哥儿便觉得有安全感,那是一种很安稳的,哪怕发生什么事,都不需要他担心的安心感。   能和他呆在一起,呼吸同一片空气,以前在痛苦和绝望中的挣扎和坚持,似乎就都有了意义。   见他睡得不省人事,赵哥儿便拧了毛巾仔细的给他擦洗。   方子晨雷打不动,好像睡得很香,擦完了前面,他竟然还侧了个身,像是凑巧,又似乎是为了方便赵哥儿给他擦后背。   赵哥儿顿了一下,俯下/身,仔细看他,接着笑了起来。   “哎呀,”他突然说:“这儿怎么有条蚯蚓啊!这么大的。”   河边淤泥里有蚯蚓不奇怪,这种地方的蚯蚓还更大个。   赵哥儿几乎是话刚落,他就见着方子晨弹了起来,我艹一声,跳出老远。   赵哥儿呵呵笑起来。   乖仔还光着身子在小溪里到处抓虾,没懂是个什么情况,还叫赵哥儿抓住它,他要拿回去喂鸡鸡。   赵哥儿还在笑,方才的抑郁似乎都一扫而光。   方子晨站在他对面两米远处,一头冷汗,插着腰气呼呼的。   此刻他哪里还不晓得自己是受骗了。   他娘的。   刚都下腹一热,菊花一紧了。   “你这哥儿真的是,今天不收拾你一顿,你都不知道什么叫男子威风。”   仿佛向天借了两个狗胆,赵哥儿丝毫不惧:“你放马过来呀。”   方子晨气势汹汹的过去了,赵哥儿手刚从身后拿出来,方子晨瞳孔骤然紧缩,撂下一句狠话:“你别太嚣张,有本事等会小树林见。”立马就扭身跑了。   赵哥儿见他落荒而逃的样,又呵呵笑个没完没了。   他扔了手中的小木条,去将乖仔抱出来。   溪水到底是凉,孩子泡久了,怕是要着凉。   乖仔照旧是撒了泡尿,穿好衣裳,赵哥儿又在溪边翻了一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过来片刻,这才牵着他回去。   怕着方子晨收拾他,赵哥儿路上又捡了根更粗的小木棍。   乖仔之前被他抽过屁股,木条抽的时候可疼了,火辣辣的,这会他是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紧着屁股同他一起往回走。 第266章   方子晨正站在义庄门口,见着赵哥儿牵着乖仔回来,装没看到他手拿着的东西,也像忘了方才的事一样,迎上前。   “哎呀,你回来了。”   方子晨走在他身后,给他捏肩,又赶紧铺好竹席。   “赵哥儿,快坐快坐,辛苦了辛苦了。”   赵哥儿不动声色的看他。   方子晨笑呵呵的:“累不累,我给你捶捶腿。”他看起来很乖,很听话,殷勤得过分,往常他这般,总是没好事。   赵哥儿笑道:“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方子晨蹙起眉,严肃道:“瞧你这话说的,我给我的亲亲小夫郎捶捶腿,犒劳犒劳他,能打什么主意,我方家专出好男儿,会疼老婆得紧。”   赵哥儿强忍着:“是吗?”   “那必须的啊!”方子晨手上动作不停,捶完左腿捶右腿,狗腿十足。   “亲爱的赵哥儿,这力度可以吗?”   “还行。”赵哥儿看他修长白皙,即使干过粗活,依旧是光滑细腻的,很矜贵的手一下一下按在自己大腿上,被按压的地方,有一瞬间的酥麻感,他露出带着笑意和满意的神情,轻轻朝方子晨肩膀处踢了一下。   方子晨侧过头,顺势在他脚裸处落下一个吻,温热的气息拂过,有些痒,赵哥儿脚缩了一下,方子晨一手牢牢按住,刚要扭回头,余光里,一只鸡蛋大的脚丫朝他嘴边伸了过来,差点擦到他嘴巴上。   乖仔屁股坐在竹席上,两手撑在身后,抬着脚一直往方子晨嘴边递:“父亲,乖仔也要亲亲。”   方子晨:“······”   他又不是狗!   先时玩游戏还行,真亲,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赵哥儿看他青着脸,都笑了。   方子晨趁着赵哥儿不注意,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木棍奋力的朝远处扔。   赵哥儿挑了下眉。   方子晨从竹席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赵哥儿,冷笑一声。   “小哥儿,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举起手来:“看见我这巴掌了吗?它又大又有力,来,听话,把裤子脱下来,哎呦,你不动,怎么,是觉得你还能逃吗?这荒郊野岭的,可是叫破了喉咙都没人来救你。”   赵哥儿笑了一声。   方子晨道:“不过,你越叫我越兴奋,快点的,把裤子脱下来,今儿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男子气概。”   乖仔滚在席子上笑的直打铁。   “父亲好变态哟~”   方子晨额头青筋直跳,捡过一边的薄被将他整个人盖住卷了起来。   这个小电灯泡,着实亮了些。   赵哥儿依旧是不为所动。   方子晨要扑过去时,就见他缓缓的把手伸进兜里,然后······   方子晨转身就想跑,被赵哥儿一把揪住他后衣领,将人扭过来。   见着那蚯蚓就在自个跟前晃动,方子晨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哆嗦着:“大爷,饶命啊!”   赵哥儿举着手,拇指和食指中间正捏着一只左右蠕动的小蚯蚓。   赵哥儿大眼睛直勾勾的看过来,似笑非笑的道:“你刚不是很嚣张?”   方子晨立即道:“哎呦我的大爷啊!都是误会啊!你快把它扔了吧!扔了它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啊,不过我有点穷,还有夫郎儿子要养,家里已经好些天没米下锅了,你要是觉得我顺眼的话就把我托进林子里劫色吧!我绝不反抗,躺平了任你骑。”   赵哥儿听得脸都红了,他夫君竟然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骚扰人。   赵哥儿晓得他怕,吓唬他一下,就把蚯蚓扔了。   方子晨见着没了威胁,直接朝他扑了过去,坐在赵哥儿的小腿上,举着巴掌扬言要揍他屁股。   赵哥儿笑的脸都红了,两手护着屁股,左右扭,就是不给他揍。   乖仔好不容易从被子里窜出来,又过爬来了,说要帮忙。   三个人在竹席上闹成一团。   玩了好些会儿才睡,隔天回去,方子晨把做好的画画笔和画册送给乖仔,乖仔可高兴了,激动得不停的跳着脚,围着屋里的书桌转了好几圈,才爬到方子晨身上,抱着他的脖子,送他一个亲亲。   他非常宝贝的把画画笔和画册装进书包,赵哥儿喊他出来吃早餐,他还要带着,生怕扭头了就不见了。   下午卖完雪糕,赵哥儿同谢肖宇还有周哥儿要一起出去,赵哥儿想着方子晨呆在家活儿也不太会干,而且他们许久未一起逛街了,便到屋里喊方子晨问他去不去。   方子晨忙着要给小风他们画画册,哪里有空,而且三个哥儿去逛街,他跟着,肯定是他们买买买,然后他扛扛扛,才不去呢!   最后刘小文跟着去了。   今儿赵哥儿是想着陪周哥儿出去置办些家具,来时虽是能带的都带了,但像床铺桌椅这些,是想带也带不了。   而且他们不像方子晨和赵哥儿,以后都可能不会再回去住了,可是刘叔刘婶老了总是要回去的,倒时也能用的着。   赵哥儿来源州不算得太久,除了先头置办些材料跑了几次,其后都在店里忙,没怎么得逛,谢肖宇本地人,比较他们两个,算是熟些,哪家买的家具好,他都晓得。   周哥儿出门前刘婶子塞了十三两银子给他,这里头有她先头自个赚的工钱,也有刘叔给醉宵楼送菜的钱,来的时候刘婶子把地租给了村里两户较为穷苦的人家,他们凑了些银子拿来给刘婶。   有七百多文,不算得太多,若是租给河大愣这般人家,按正常的‘市价’,刘家那些田地全租出去,两年怎么的也得有八/九百文。   河大愣家的田多,一家人堪堪忙活得过来,知道刘家要来源州,倒也有好几家上门,说想租他家的地,不过刘婶子婉拒了。   都是同个村的,来的几户人家为人如何,她都晓得,不算得太好,田地租出去,一是无故留着空,得交罚银,二便是家里若是没了人,田地不得常去照看,到时野草丛生,肥田也要变荒地,而且也会有那些心思不好的,偷偷挖了田界,占它个半来米的,主家的不在,人种久了,回去怕是要说不清。   刘婶选的那两户人家,都是老实本分的,种她家的田地,定是会好好护理。   源州的物价确实是比扶安镇上的贵不少。   同样的木料,打造的同样的木床,扶安镇卖一百二十多文,这儿却要一百五。   周哥儿都想立马掉头去扶安镇买。   不过到底是不现实,最后还是买了,一下要了两张床,外加几个凳子,砍价时三个哥儿轮番上阵,最后店家给他们抹了四十多文的零头。   刘小文觉得,这趟应该把方子晨拖来,要是他出马,怎么的都能砍个八/九十文,他那砍价如砍人的气势,赵哥儿他们三个加起来,都比不过他一根手指头。   铺子傍晚会送货上门,如此倒是省事儿了。   这会九月,难得出来一趟,买好了床,三个哥儿又开始朝布行前进,这会买多是便宜些,到天气转凉了再去买,怕是又要贵上几文钱。   刘小文跟在他们身后,布行里多是姑娘哥儿,他也不好进去,便守在外头,好不容易等人出来了,谢肖宇又说要去胭脂铺看看。   赵哥儿和周哥儿是不用那些个玩意儿的,以前是用不起,一睁眼想的便是活儿和怎么填饱肚子,哪还有旁的心思,素着惯了,如今兜里有银子,但也是不舍得,不过到底是哥儿,不用也不妨碍他们瞅瞅看看的心。   刘小文只觉累得慌,早晓得就留店里了。   赵哥儿一直不回来,眼看着就要到傍晚,方子晨想着今儿把画册都画好,明儿送给几个小家伙,见着林小侠空闲下来了,便让他帮着去接一下乖仔。   林小侠去的快,回的也快。   乖仔背着书包进到房里,额头上冒着些汗,许是回来路上累的,见着方子晨在忙,他书包都不放,只从背后拿下来抱在怀里,然后紧紧的挨在方子晨腿边,不说话也不打扰,像流浪在外多年的狗子,受多了打骂和驱赶,突然回了家,留恋着主人的气息,又似是终于安了心,不想再离开半步。   方子晨正在画只小灰狼,见他这样,察觉到不对,立马搁了笔将他抱到腿上,两手捧着他的小脸儿,让他同自己对视。   这一看可要紧了,方子晨声音大了起来。   “我的小宝贝这是怎么了?”   乖仔垂下眼睑,眼眶红红的,委屈的撇着嘴,像是要哭了,他吸了吸鼻子:“父亲,爷爷家有个哥哥老系欺负乖仔。”   “又有人欺负你?”方子晨眼睛微眯,问道:“他怎么欺负你了?他打你了吗?”   乖仔点头,拉起袖子,小臂上的淤青甚是明显,他语气闷闷的说:“嗯,他打鸟,打得痛痛滴!”   真是艹了。   方子晨肚里似乎装着满腹油,一火星落下,那股火一下就蹿到了喉咙口,他把乖仔放下来:“他揍你,你不知道揍回去吗?”   “父亲~”乖仔无措的站立着,垂着脑袋,一副可怜又不知该怎么办的样,他是孩子,受了委屈和欺负,方子晨和赵哥儿不问,他可以忍,但他们要是一问,他便会控制不住的委屈:“可系,打架不对,而且乖仔有点怕。”   方子晨尽量缓着语气:“怕什么?”   乖仔抬手比划:“那个哥哥很高,而且很大很大。”   陈伟东说是十岁,可他又高又壮,满脸横肉,乖仔不敢打架,他知道对方同吴家是亲戚,他自己则跟吴家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来求学的,不能给父亲和爹爹惹祸。当初面对刘狗子,他可以直接跳起来一脚飞过去,所以他不怕。   不能还手,人家打他,恐吓他,不准他告诉老爷爷,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陈伟东弄了他两次,每次都很疼,孩子总会下意识害怕让他疼的东西。   方子晨问他,人为什么打你。   乖仔像犯了错正被罚站的孩子,他两腿紧紧并拢在一起,两手贴在腿侧,垂着头,眼底泛着红,眼泪就快要溢出来,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   他依赖方子晨和赵哥儿,他也不擅长说谎,于是他们问什么,他总是事无巨细的。   中午他在课室里画画,兴致勃勃的样,吴佳乐见他没像往日里那般巴巴的蹲在门口看他哥哥姐姐们玩,便好奇的过来看他在做什么。   吴佳乐性子有些闷,话不算得多,同乖仔也不怎么说话,但乖仔看得出来,他不像其他哥哥姐姐对他有敌意,因此吴佳乐见他拿着画画笔在做画时,问他,他就答了。 第267章   吴佳乐对画画笔很感兴趣,乖仔是个懂得分享的,还把装着画画笔的小桶从书包里抱出来,问他要选什么颜色?要不要一起画呀?   吴佳乐见着笔帽上五颜六色多到足以让他眼花缭乱的颜色,点点头,说好,他拿了一只橘黄色的。   然后同乖仔趴在桌上,比照着画册上的小猫在一旁画。画到一半,乖仔突然问:“佳乐哥哥,你知道猫猫怎么叫吗?”   吴府里没有猫,吴佳乐是个庶子,又是个哥儿,平常除了来课室和学琴,其他时间,他都同他爹爹呆在小院里,自是没见过,因此也不晓得猫儿怎么叫。   乖仔见他摇头便说:“猫猫是瞄瞄瞄的叫。那哥哥见过小狗吗?”   吴佳乐又摇头。   乖仔翻过画册,指着上头正蹲在地上,吐着长舌头的小狗说:“这个就系狗狗,他会汪汪汪滴叫。”   画册就像一本动物百科全书。   吴佳乐起了兴趣,盖上笔帽不画了,又翻了一页,这个他认识了:“这是老鼠,可是老鼠是怎么叫的呢?”   乖仔学:“老鼠系吱吱吱。”   吴佳乐又翻了几页,问乖仔,乖仔都能学的出来,吴佳乐觉得他好像什么都懂一样,乖仔拍着胸脯,说父亲和爹爹教过他,他都记住了。   翻到中间,是一条正在腾云驾雾的龙,吴佳乐这会笑了,故意逗他。   “那这个怎么叫,乖仔知道吗?”   世上没有龙,他自认这会应该是难到乖仔了,谁知乖仔凑近看了一下,没被难住,学叫起来:“哟吼~”   吴佳乐:“······谁告诉你它是这么叫的?”   乖仔说:“系乖仔滴父亲。”   吴佳乐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伟东和吴佳怡凑巧从外头进来,见着平时沉默寡言的吴佳乐在笑,不由面面相觑,见着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有些新奇,便走了过来。   源州没有画笔,也没有儿童画册。   陈伟东见他们翻翻画画,瞧得眼热,他也不问说能不能给我也玩一下,直径抢过乖仔手里的画画笔端详起来,乖仔说你还我,陈伟东不给,乖仔就跳下凳子,去扯陈伟东,陈伟东便打了他一拳。   这一下又是捶在手臂上。   方子晨了解事情始末,立时火冒三丈。   不是自个儿砸错在先,那就行了。   方子晨向来是人敬他一分,他敬人三分,人打他一拳,他必揍得人爸妈都不认识。   只占三分理,他都想着把人打个半身不遂,这会还占了理,那是把陈伟东打出翔来都不算过分了。   “他大又怎么样?我都白教你了吗?”方子晨单膝跪在乖仔跟前,两手抓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用拇指给他抚去已经掉下来的泪,克制着体内翻涌的情绪,说:   “上次我打那几个装神弄鬼的,他们有三个,你见父亲怕了吗?你要像父亲一样啊!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天不怕地不怕。”   方子晨走到门口,一指外头,严肃道:“回去,揍他,带着他的牙齿来见我,我要看到他的门牙,让我知道你是个小男子汉,可以吗?”   乖仔定定看他,接着整个人突然燃起了斗志,小拳头捏了起来,小脚丫子用力一剁,鼻孔喷着气,雄赳赳,气昂昂的朝外走。   他都还没走到门口,赵哥儿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咬牙切齿看着方子晨,他应是听了个全过程。   “夫君······”   方子晨立即拉住气势汹汹的乖仔。   改口道:“儿砸,等等,刚刚父亲骗你的,我们不提倡暴力,来来来,你进来,我再跟你好好讲。”   他心噗通噗通的跳,抱起乖仔,关了门,插上门栓,这才觉得安全了。   “儿砸,”他抱着乖仔坐在床边:“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今儿先不打了,明儿你再去找场子。”   乖仔依在他怀里,点着脑瓜子:“好滴~明天乖仔打他,报仇,报仇。”   既然是小孩子之间的事,那就由孩子去解决,不行了,他再亲自出马。   先报仇雪恨了再告诉吴老头,不然等会老头子押着人道歉了,倒是不好再打了。   方子晨才不让他儿砸吃这种亏。   隔天是赵哥儿送的孩子。   刚转过街头,却见着杨铭逸站在吴府门口,乖仔眨了眨眼睛,松开赵哥儿的手,远远的就朝杨铭逸冲了过去。   “杨猪,杨猪······”   他声音是止不住的兴奋,杨铭逸微弯下腰接住他,见他跑得脸都红了,还微微渗着汗,嘴角不由上扬。   “杨猪,乖仔好想你哟。”乖仔抱着他的腿,仰头问:“你想不想乖仔呀?”   杨铭逸对他总是心软。   “想。”他说。   乖仔笑了起来。   赵哥儿见了杨铭逸也高兴。   杨铭逸朝他点头:“赵哥。”   “什么时候来的?”赵哥儿问。   “昨儿傍晚。”杨铭逸说:“小外公身子不太舒服,我过来看看。”   赵哥儿蹙起了眉。   他今儿原是想着过来找吴老反应一下乖仔的事,但吴老夫郎这会身子不大好,他倒是不好意思再给人添烦心事了。   方子晨不愿让自家儿砸吃亏,他自是也不愿,可若真的直接动手,那便是不给吴老面子了,昨儿他同方子晨商量,觉得还是先同吴老说一声,若陈伟东照旧不改,那就让儿子打回去。   方子晨总觉得亏了,但他也觉得赵哥儿说的有道理,有什么事,还是先得向老师反应的。   两人年纪也不大,上头没个当爹当娘的,一个以前是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一个是给人当牛使的,这么做也不知道对不对。   吴老夫郎前儿受了寒,吴老连书院都不去了,杨铭逸难得来一趟,吴老便给孩子们放了假,还没派人去方家,赵哥儿先领着孩子来了。   陈伟东今儿大概不会来,赵哥儿原想瞧人一眼,看看这欠打的玩意儿长个什么鸟样,这会只得道可   他想把乖仔带回去,可瞧着乖仔和杨铭逸这会好像难兄难弟,难舍难分的样,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杨铭逸道:“赵哥,让乖仔在这里玩吧!下午我再送他回去。”   赵哥儿想了想:“也好,正好一起吃个饭。”他转头叮嘱乖仔:“要听你杨叔的话知不知道?”   乖仔高兴极了,立马做保证:“乖仔西道,乖仔会听话,爹爹放心哟。”   赵哥儿回到铺子里,没见着方子晨,谢肖宇过来传话:“你家那位说他去拓展业务了,让我跟你说一声。”   赵哥儿点点头,正要把雪糕搬到外头的‘冰柜’里,谢肖宇同他一起抬,好奇问:“赵哥儿,拓展业务是什么呀?”   还能是什么!   给人抬棺呗。   方子晨先头给人抬了一次,尝到甜头,这会大熊喊他出去赚外快,他是积极得很。   照例来说,义庄就像开门做生意的,他们把生意接来,给人保管好,后头到人下葬,只要棺材从义庄抬出去,就再跟他们无关了。   偶尔的也会有人请大熊去帮挖坑埋棺,可惜大熊忙,常常是做不过来,今儿又接了单生意,见着方子晨要回去,大熊说,还有外快,赚不赚啊?   方子晨立即止了脚步,问:“是不是白领的工资?是就干,不是就免谈。”   大熊说是跟着大师去找穴,通俗讲就是大师找着了风水宝地,然后你扛着锄头,照人说的挖,是昨儿那户人家的,也是给的二两银子。选的地儿不远,就在城外的牛头山上,他们想找三个,如今还缺一个,去不去!   自是要去的。   后头方子晨扛着锄头,跟其他两个小汉子,跟在一穿着道袍的老头身后,左转转又转转,这一转,直接转了大半天。   这墓穴选址颇具讲究,在风水学上,大家会把山脉或者河流叫作龙脉,在龙脉上有许多的吉利穴位,也有很多的凶险穴位,大家通常认为好的穴位能吸取龙脉所蕴藏的能量。   龙脉所蕴藏的能量也有吉利能量和凶险能量之分,如果把穴位点在了吉利能量的点上,那吸取的就是龙脉吉利的能量,死者的子孙后代就会富贵昌盛;反之,如果把穴位点在了凶险能量的点上,那么吸取的就是龙脉凶险的能量,死者的子孙后代就会贫穷潦倒后继无人。   所以,坟墓地址的选择十分的重要。   那如何选址?   有依山傍水的原则,还有前朝后靠左右抱的原则,这个就是“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定位,简单的说就是四面环山;还有便是明堂开阔的原则,这个有利于孕育人才和发展事业,要在墓穴前面有一片广阔平整的地方;最后便是回归自然的原则,讲究自然第一,天人合一。   老道士还是有点本事儿的,起码嘀嘀咕咕讲的话,方子晨都能听得懂,时常还点头附和两句,老道士常帮人寻穴,找着了地,自是要给主家的讲解一番,每次他一念叨,后头跟着的主家和挖坟的汉子明明听不懂,却还不懂装懂,一个劲儿的道:“大师说的有理。”   有个屁的理。   上次他念到一半,走神了,念到了艳曲上,反应回来,臊得他脸都红了,他赶忙扭头看主家,怕人一棍子打他。   结果那主家竟还点头:“大师说的有理。”   这会难得碰上个听懂的,老道士抬手一指,有股指点江山的气质。   “小伙子,你看此处,这儿附近有山有水,山为阳,水为阴,我们阴宅选址便是要做到阴阳调和。这儿当的是风水宝地。”   方子晨左右环顾,仔细看了会:“双水环绕,乃真龙显象,确实属风水宝地。”   “不错。”老道士捋着山羊胡:“小伙子,我瞧你骨骼惊奇,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啊!怎么样,要不要······”   方子晨猛摇头:“不要不要。”见着老道似乎很可惜,还要再劝,他赶忙扛着锄头去刨坑。   主家的听了高兴,他虽是不晓得真假,不过大师说好,那便是好的。   他原以为还要找个两三天,没成想不过一天就找着了,见着大师指着地开始让人挖,他掏了个荷包递过去。   “大师辛苦了。”   老道士一掂,脸上笑意更深了些:“哪里,都是老道该做的。”   方子晨一瞥,想着那荷包里应该有个五六两。不管是在哪里,这种‘技术’人员都混得开啊!   他在山上刨坑刨得热火朝天,全然不晓得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   赵哥儿中午正在店里给人砍鸭脖,吴家的小厮过来,急急的喊,说方小公子同陈少爷打起来,怎么都劝不开,方夫郎啊,您快随小的去看看吧! 第268章   赵哥儿手一顿:“打起来了?”见小厮点头,赵哥儿接着很冷静的说,让他等一下,他去后院洗下手。   小厮:“······”   打架的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啊?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洗手?   谢肖宇听了都慌起来,陈家少爷他是认得的,那人乃庞然大物也,他都自认比不上,急道:“那我干儿子没事儿吧?”   小厮一路小跑着过来,正满头大汗,不确定的问:“你干儿子是?”   “乖仔啊!”谢肖宇说。   小厮摇头,神色有些怪异的说:“方小公子他没事,有事的是陈少爷。”   “啊?”谢肖宇不信,见了赵哥儿出来,说他要一同过去看看。   他这些日子跟乖仔玩的可好了,想着他那小小的个头,家里的狗都要比他高,陈伟东要打他,这可如何得了啊!没准他这会正哭爹喊娘呢!   赵哥儿没让,店里忙不过来,他去了,谁来收银啊!   这事儿刘婶子他们可干不过来,周哥儿守着烤鸭和辣酱,林小侠和李艳梅还有刘小文负责冷饮,忙得脚不沾地,自是无暇顾及这边。   谢肖宇想了想,觉得也是,只得按耐住了:“那你快些去吧!免得乖仔让人欺负了,他那么小个的,陈家那大胖子一拳头过去,他怕是都要飞。”   飞是不可能飞的。   赵哥儿对他儿子可有信心呢!   不过原想着吴老今儿不授课,陈伟东应是没去,没想着竟来了。   赵哥儿同小厮进到吴府的时候,吴家除了吴老和吴老夫郎,一众老小都聚在正堂里。   陈伟东就像过年那被按在凳子上待宰的猪一样,用力的干嚎着,房顶似乎都要被他掀翻。   “姑姑,他打我。”他说话含糊不清,嘴巴漏风,上嘴唇肿胀明显:“姑姑你看,他都把我鼻子和嘴巴揍出血来了,头上肿了个包,门牙都掉了,身上也好痛!姑姑,你要给我做主啊!”   陈氏拿帕子给他擦鼻血,哄他:“好好好。”陈伟东不嚎了,她才扭过头,严着脸:“乖仔,给小东道歉。”   乖仔捏着小拳头,没有说话。   杨铭逸披着件外套,脚下正淌着一摊水,他头发上的水滴正顺着发尾往下坠,泅湿了肩头的干外套。   他手掌轻轻按着乖仔紧握的拳头,把他护到身后,陈氏蹙起眉,神色不耐:“逸哥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铭逸看着她:“不是他的错,为什么要他道歉而且他只是为了帮我。”他视线一瞥,见着赵哥儿,立即喊他:“赵哥,你快来,乖仔有点不对劲。”   赵哥儿闻言立即加快了脚步跑过来。   乖仔垂着头,见了他来也没有喊。   赵哥儿蹲下身,见着他没有受伤,只是小揪揪歪过了一边,两相比较,陈伟东更惨,但他那口气却没能松:“乖仔?”   乖仔抬起头,小脸蛋苍白得可怕,他依旧捏着小拳头,见了赵哥儿来也没有松开。   赵哥儿瞳孔骤然紧缩,见乖仔这副样子,那股心疼像洪水猛兽一样快要把他吞没了,他赶忙把乖仔抱起来,刚一揽进怀里,他竟发现乖仔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栗,而且还全身冰凉毫无温度。   乖仔两手抱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脖颈边,这一刻再也忍不住,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抽泣着,也终是开了口,说:“爹爹,他打乖仔。”   “嗯!”赵哥儿轻抚他发顶,亲亲他露出来的侧脸,说:“爹爹知道,我们乖仔最乖了。”   陈氏听了这话不乐意了:“方夫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哥儿一边抚着乖仔的背,一边开门见山的冷声道:“我什么意思,我意思是我儿子乖的没边,陈少爷欺负我家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今天被打,也纯属是他活该。”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这么说是否得体,是否会让两家有间隙隔阂,他都不顾了,什么都没他儿子重要。   他只晓得,他儿子又被人欺负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他也忍不了了。   他辛辛苦苦,去了半条命才把儿子生下来,他把他带到这个世上,不是为了让人欺负的。   他同乖仔在破旧潮湿又逼仄的柴房里相依为命,整整三年,那段时间,他们人生中都只有彼此,他们相互依靠,相互依赖,别人不会懂得,乖仔对于那时候贫苦又绝望的他来说,是重于生命的存在。   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他的儿子。   陈氏满是不可置信:“方夫郎,原来你就是这般教育孩子的?下这么重的手,我侄子若是有什么事儿,你认为你负责得起吗?”   乖仔抬起头:“系他先打乖仔滴。”   陈氏呵斥:“你打人还有理了啊?”   “陈少爷先动的手。”杨铭逸道:“还手不对吗?”   “那也不能打成这样子。”陈氏一指乖仔:“给我侄儿道歉。”   赵哥儿语气不善:“为什么要我们道歉,是你侄儿先打的我儿子,我儿子只是被动还手,被打的还要给打人的道歉,这哪里来的理?你上来就喊我家儿子道歉,凭什么。”   “你······”陈氏到底是没有理,脚根站不稳,说话就没底气,而且她大家闺秀出身,打嘴仗这种事,自是没赵哥儿厉害,可这会两个小妾和孩子们都在,她若是这般,委实没面子,最后只道:“村里来的,果然是粗俗没教养。”   这话又让赵哥儿穆然想起了方子晨。   那天方子晨去书院报道,回来跟他说了白文辉的事,如今,陈氏竟又这般。   是不是源州人都自觉高高在上也高人一等?   他们村里人到底怎么了?他们是穷的点,有时穿着确实同城里比,较为寒酸,但他们不偷不抢,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这般说话?   “我没有教养,你有?”赵哥儿也不服了。他以前性子是较为温和的,能忍,但也不代表他就没有脾气。   他有夫君,他谁都不怕。   “你们还自诩书香门第呢!却还不是像村里的长舌妇那般爱嚼人是非,若书香门第便是这般眼高于顶又表里不一,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那我还真是长见识了。”   赵哥儿的每一句话,都显得咄咄逼人。   陈氏拧起眉,目光有些躲闪:“你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赵哥儿反问。   乖仔来吴家求学后,每天回去,晚饭时总吃得多,他之前就吃得多,可当爹的到底是心细,见他吃的急,赵哥儿便问他:“很饿吗?中午在爷爷家没有吃饱吗?”   乖仔吞吞吐吐的说吃了,但没有吃饱。   那天吴老带他去书房抽查课业,回来路上他听见陈氏和宋妾室在院里闲聊,他本想从小道跑过去,谁知竟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乖仔脚步不由一顿。   陈氏笑着,说他吃饭多,怕是小地方来的,出生到现在没吃过什么好的,上了桌就吃三碗饭,小小个的,当真是不怕撑死。   宋妾室笑道:“哎呀姐姐,人村里来的,没吃过好的,这朝突然吃上了,可不得使劲吃,穷人家的孩子都这样,猛然吃了好的,便饿死鬼投胎一样,你瞧着方秀才来那天送的礼,竟是送的那腌臜物,父亲还想叫人端上桌,还好姐姐你事先叫人扔了,寻了借口搪塞过去,不然那天吃饭我怕是要吃不下了,这方秀才也真是的,也不晓得是家里穷送不起礼,还是故意埋汰我们。”   乖仔听了这话,既难堪又紧张,脸涨得通红,后头吃饭都不敢多吃。   看了一眼乖仔,陈氏便晓得那天的谈话应是叫他全听了去,赵哥儿怕是都知道了,当下也不再遮掩了,直接道:“怎么,那这话方夫郎是觉得哪里不对吗?既是来求学,便等同是做客,你问问你儿子,他有一点做客的样吗?哪个人上门做客是敞开了肚子吃的?”   “哦,那按照陈夫人这么说,上门做客的,直接不吃了岂不是更好。”赵哥儿嗤笑道:“我们交了银子,爱吃多少吃多少,又不是白吃的,敞开肚子吃有什么不对。”   赵哥儿自觉交了银子,那就算不上是白吃,就像去客栈,交了银子点了菜,爱吃多少吃多少,谁都管不着。   方子晨那天回去,还说晚上儿子回来,得跟他说说,让他多吃些,吃回本。   后来忙,到底是忘了。   乖仔虽小,但他吃的多这一点也是不假,上吴家拜访那天,吴老带着乖仔去书房考校,他便把准备好的银子给了吴老夫郎,吴老夫郎推辞说不要,还说他们吴家不缺那口吃的,而且吴老是喜欢这孩子,自愿教导,不收那束脩。乖仔不来,他也要教家里的几个孩子,乖仔来了,就多一张凳子的事儿,束脩便不要了,陈家的少爷,他们也是不收分文的。   陈夫人这般说后,赵哥儿又让方子晨送了三十两过来。   陈氏愣了愣,疑惑道:“交了银子?你什么时候······”   “交给我了,你有什么问题?”   背后一道威严的声音突然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额~今天三更。(^▽^) 第269章   满屋人扭头一看,急忙喊人。   “父亲,您,您回来了。”   “爷爷。”   吴老一一扫视众人一圈,刚从医馆回来的路上,小厮已经告诉了他大概,这会他看向杨铭逸:“逸哥儿,你先下去换身衣裳吧。”   杨铭逸看向乖仔,有些犹豫:“我······”   吴老抬手制止他,道:“你放心,我回来了,自是不会让人欺负他的。”   陈氏心里一咯噔,没想着人回来得这般快。   等着杨铭逸走了,吴老到主坐上坐下:“谁可以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陈氏朝吴佳怡看去,吴佳怡抿着嘴,站出来:“爷爷,今天我跟陈表哥还有三弟六弟在后花园玩,逸哥儿同乖仔在水池边喂鱼,陈表哥不小心撞了逸哥儿一下,逸哥儿跌到湖里,乖仔······”她顿了一下,瞥了乖仔一眼,见着他眼泪汪汪的,还握着拳头,继续道:“乖仔就同陈表哥打了起来。”   吴佳乐蹙起眉,想要站出来,吴豪杰按住他肩膀,目光沉冷的看他。   乖仔喊:“才不系这样,你胡说,父亲说鸟,说假话骗仁,烂舌头,烂舌头。”   吴佳乐没回话。   吴老仔细看她:“佳乐,人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你说的,皆是属实吗?能负责吗?能做到公平公正不偏袒任何一个人吗?”   “我······”吴佳乐手心冒汗,陈氏咳了一声,她垂下眸,默了片刻,硬着头皮,说嗯。   吴老不再问他,又扭头看向吴豪杰。   “豪杰,你告诉爷爷,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吴豪杰站出来,垂眸陈述,跟吴佳乐所说的出入不大。   吴老又点点头,这会才看向乖仔:“乖仔。”   乖仔眼眶和鼻尖红彤彤的,眼里还含着一泡泪,要掉不掉的样子,委实可怜又惹人疼,他招手:“来爷爷这里。”   乖仔抬着手臂抹眼泪,摇头不去。   吴老叹了口气,退了一步:“那你告诉爷爷,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为什么打陈哥哥,都告诉爷爷好不好?”   乖仔看了一下赵哥儿,见着他点头,像是获得了勇气,吸了下鼻子才说:“我和杨猪在池边喂鱼鱼,陈哥哥撞过来,杨猪都差点掉下去鸟······”   撞第一下的时候,杨铭逸惊了下,但陈伟东撞击的力道不算太大,他抓着头上垂下来的柳枝,借力稳住了身形,但谁知陈伟东见他没掉下去,竟又朝他撞了第二次。   乖仔吓坏了,想去抓他,但杨铭逸怕他也跳进来,挥开了他的手。   府的的小姐小少爷都在这边玩,伺候的丫鬟多,听了动静,赶忙过来将杨铭逸救出来,陈伟东见人只呛了两口水,嗤了一声就想走,谁知被乖仔伸手拦住了去路。   “你干嘛推杨猪?”   “谁说我推了?”陈伟东笑嘻嘻的:“明明是不小心撞到的。”   “你胡说。”乖仔急声道。   吴佳怡走过来:“我看见了,表哥就是不小心的,你赶紧让开。”   “道歉。”乖仔说。   陈伟东不耐烦:“都说了,是不小心撞到的,你滚开。”   乖仔见着杨铭逸正浑身湿透狼狈,没有让开。   又重复道:“道歉。”   陈伟东上前两步,将他推开:“滚~”   乖仔踉跄了几步,杨铭逸惊魂未定,见着他受欺负,正要过来,乖仔先道:“我要去告诉爷爷。”   陈伟东慌了,立刻拉住他,乖仔一直在挣扎,陈伟东哄骗他,说你不要去,你听话的话,下次我们玩游戏,就带你一起。   乖仔说不要,陈伟东面色微变,见他挣扎的厉害,几乎要脱手,心下一急,只本能的一巴掌朝他头盖了过去。   “都说了让你别去。”   这一巴掌是有效果的,乖仔跌到地上,然后他速度极快的四肢并用爬了起来,像是不敢躺在上头,地上满是火星一样,他站立着不动,不喊着去告诉爷爷了,只捂着被打到的右耳廓,呆愣愣的看着陈伟东,像是被吓坏了。   杨铭逸急忙跑过来,将陈伟东一把推开,想看乖仔伤到了没有,然叫了他两声,乖仔都没有应。   他照旧是捂着耳朵,目光直愣愣的一错不错的看着陈伟东。   杨铭逸见他不说话,苍白无血色的嘴唇隐隐发颤,面颊紧绷又白如纸,仔细看的话他似乎全身都在颤抖。   这分明是恐惧的姿态。   “乖仔,你怎么了?”   乖仔脸色白的可怕,额上更是渗出了些许的冷汗,他嘴巴动了动,但张合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他像哑巴了。   “乖仔?”   杨铭逸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都慌了,正要喊人去找大夫,猝不及防地,乖仔突然朝陈伟东打了过去。   他出手又快又狠,先是跳起来一拳砸在陈伟东鼻子上,接着一脚朝他肚子踹过去,他力道大,陈伟东摔到地上,乖仔胯坐到他脖子处,两手揪着他的头发,摁着他的头往地上砸,然后朝着他嘴巴揍。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待所有人反应过来,陈伟东已是鼻青脸肿。   吴佳乐想过来阻止乖仔,被乖仔一拳打在手背上。   剧痛袭来,吴佳乐倒吸一口凉气,拼命甩着手,再不敢靠近了。   下人们上前去拉,乖仔挥着拳头不让任何人靠近,一侧的小厮趁着他不注意,一下从后头伸手环过他的腋下,想将他拖开,手打不着了,乖仔又伸着脚踢,使劲的挣扎,下人力气不敌,被他挣脱出来,他又立马坐到刚撑着地想要起身的陈伟东身上,然后一拳一拳的揍他。   陈伟东已经换过牙了,门牙长了几年,坚固得很,但乖仔专盯着一处打。   他要做男仁。   他要做男仁。   这门牙他要拿回家给父亲。   他是小男子汉。   陈伟东叫得凄惨。吴家几个孩子都不敢靠近,远远站一旁看着,都觉得胆颤。   吴豪杰指着一旁的下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会把他拉开。”   最后两个小厮合力才勉强把他按住。   乖仔眼眶发红,扭着身子不停的挣扎,犹如掉落网里的小兽,发着嘶吼声,自处乱撞,想从网里挣脱开来。   所有人都被他这突然近乎发狂的样给吓到了。   杨铭逸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不顾他不分敌友的踢打,将他抱住。   他出声安抚:“没事了乖仔,没事了,杨叔在这呢,乖仔~”   之后,陈氏带着人到了,陈伟东捂着嘴巴在地上打滚,陈氏让人扶他回了正堂,又派人去喊大夫,杨铭逸知道这事还没完,想着她方才看过来时的眼神,杨铭逸晓得她本性,怕自己护不住乖仔,让一旁的下人去香凌街通知赵哥儿,自己抱着乖仔跟在后头往正堂走。   临走前,乖仔还不忘把陈伟东那颗还沾着血的门牙捡起来。   整个事情便是这样。   他说的跟吴佳乐和吴豪杰所述出入颇大,吴老沉默了会,又看向吴豪杰。   “杰儿,乖仔说的,同你们兄妹所言不一啊!”   “爷爷,孙儿所言句句属实,不敢······”   吴老一掌拍在桌子上,‘砰’的一声巨响,陈氏身子一颤,只觉着一巴掌似拍在她心尖上,手中帕子紧绞,她尽量维持着冷静,刚想说些什么,又听吴老严肃的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看着我,想清楚了再好好说。”   顶着吴老犹如实质的视线,吴豪杰这会儿结巴起来:“孙,孙儿······”   吴佳乐站出来:“爷爷,陈伟东就是故意的,二姐让他去把杨铭逸表哥推湖里的。”   陈氏立马呵斥他:“佳乐······”   吴老:“让他说。”   陈伟东急道:“我不是故意的。”   吴豪杰不安地掐着自己的手指。   吴佳乐虽是性子沉闷,但却也不怕事。   “你不是故意?那怎么接连的要撞人两次?第一次可以说不是故意的,那第二次呢?先头你们明明在花圃那边玩,离池边可远了,你怎么不是故意到那边去?你怎么不撞二姐?我明明是见着你们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就往池边跑去了。”   吴老没再说话,让管家把当时在周边伺候的几个下人叫人,一经查问,事情到底如何,便都晓得了。   吴老叹了口气,看着吴豪杰和陈氏满是失望。   “我原可以直接唤了下人来问个清楚,但我想着给你们个机会,但你们竟都当我老了是糊涂的,一个两个,联合着来骗我。”   吴豪杰先前对乖仔的妒忌和不甘此刻被恐惧彻底替代,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噗通跪在地上:“爷爷,孙儿错了,求你原谅孙儿,孙儿只是一时糊涂。”   吴老似乎有些疲惫。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大概是不服,又心有不甘。   吴豪杰身为长孙,吴老最是看重他,往日都着重教导他,他倒也聪明,没少得吴老夸赞。   可去了一趟扶安镇,回来吴老对乖仔是赞不绝口,只说此生从未见过如此聪明的孩子,若是能把他收做弟子,可就好了,只可惜这娃子那抠门的父亲不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耐们在这里解释一下吧。   看见有小可耐说,这几张有些水,凑数字,我回头看了下,不找借口。   可能是我写棺材和找穴和刘家这几处,大家觉得多余,但像找穴这里,我直略过,男主一出去直到晚上才回来,又会有小可耐说了,挖个坑,至于那么久吗?以至于他儿子被欺负了他都不知道?刘家的,喜欢看细节的,又可能会说,村里人那么重视土地,他们能就这么来吗?那田地怎么办?是不是又漏写了?   就像上次写男主在杨府中药一样,他逃跑的过程我没写,有小可耐问,他怎么不找医生?街上都没有人看见吗?这不合逻辑,但其实中那药,度娘说是很难控制的,可以当场发作,而炮灰又派人追着他,男主都控制不住了,只是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跑,一旦他在街上做出什么有辱斯文的事,这辈子科举也就到头了,但我只是大概的说他跑山上,大家就说有问题了,所以我就想,还是把一些事情描述的清楚一点。   还有乖仔同陈伟东打架这件事,有小可耐说是为了虐而虐,不是的,因为我的大纲就是乖仔上学一波三折,才会导致男主最后上阵亲自教导。   如果说,不出点事,他怎么从吴家出来?只是单纯的受欺负,这是很正常的现象,还不足以让他直接‘退学’吧!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而且一个大家庭里面,不能确保说,每一个人都是正直的,可能有的人多嘴,有的人抠门,有的人自私,人有千面。   而乖仔也是因为跟着方子晨久了,加上赵哥儿爹娘还有一些事,总总原因叠合在一起,才会让他最后选择跟方子晨走,不然到时候,又会有小可耐说他忘恩负义,男二辛辛苦苦把他生下来,他竟然跟男主走之类的话。   我是按照大纲来的,因为这件事,才会导致另一件事的发生。   大概就解释这么多吧!啰里啰嗦的。   最后,真的蟹蟹小可耐们一路以来的支持和陪伴。谢谢,明天五一节,祝你们节日快乐!(^ω^) 第270章   吴老总是念叨乖仔,听他说的多了,吴豪杰对乖仔好奇之余,又止不住的妒忌。   因为吴老虽也夸过他,但从未给他如此高的评价。   后来乖仔来了,见着吴老把大半心思放在他身上,吴豪杰那股不甘和妒忌更是到达了顶峰,几乎要把他淹没,摧毁。   凭什么呢?   他姓吴,是家里的长孙,爷爷从来都看重他,如今一个外来的小矮子,不过识得的字多了些,凭什么就可以分得爷爷大半的宠爱?   到底凭什么?   他才是吴家人啊!   他方也自觉不该这般说话,毕竟这事一问,事实究竟如何,便都了然了。   但他想去赌,赌他爷爷对他的信任和看重——即使明晓得他说了慌,但他乃长孙,身上有他寄于的厚望,爷爷是否因为偏爱他,能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吴老是偏爱他,可是他的偏爱并非毫无原则。   如今是一步错,步步错。   吴老看着他,又朝吴佳怡看去,不需要问,他便晓得了。   之前还曾奇怪,她为什么对逸哥儿有敌意,虽然吴佳怡自认隐藏的好,但她到底是年纪还小,很多事都流露表面,吴老活了大半辈子,自是看得出来。   他让吴老夫郎同吴佳怡谈过,不过吴佳怡总是否认,说没有。   如今从吴豪杰身上去联想,倒是不难猜了。   “杰儿,我从小便一直教导你,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人亦是无欲则刚,是个人,他便有短板和不足,也会有一个两个甚至千个万个比他更为优秀的,此该如何?应是取他人长处习之学之,此乃取长补短,而不是盲目的去攀比和妒忌,我一直晓得你并非多大气之人,但我也觉得,是个人,他便有缺点,所有我未曾多说,却也从未想过,你心胸竟狭隘到了这等容不得人的地步。”吴老冷冰冰的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爷爷······”   吴老抬起手,示意他不用多说了。   吴泽宇没出息,如今家里全是仰仗着吴老,吴老什么品性,陈氏也清楚,这会更不敢多嘴求情。   吴老朝吴佳怡看去:“佳怡。”   吴佳怡抿着嘴,红着眼眶:“爷爷,是佳怡错了,佳怡不该······不该说谎。”   她这话一出来,吴老对她失望更甚。   “你只错这一点吗?”先前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火气这会儿一并爆发出来,吴老呵斥道:“到如今你还不认,当真是无可救药了。”   “爷爷······”   “以前你就不喜欢逸哥儿,我曾问你,你也总不说,逸哥儿好不容易来一次,你也带头排斥他,是不是同你哥一样,觉得我偏心。”吴老看着吴佳怡一副倔强的样,直言道:“我承认,我对逸哥儿是偏心了些,可为什么?因为我怜他幼年丧母,他父亲又不是个称职的,我便对他上心些,可你呢?你父母具在,即使我疏忽了你,你也还有人疼,如果你没了爹娘,我同样也疼你,都是自家兄弟,作何的那般对逸哥儿?如今还让人把他推池里,这种龌龊手段你也使得出,这些年,我教你的礼义廉耻,你既然半分都没学到,以后,便同你大哥一起,不要再来课室里了。”   他这话说的严重,吴佳怡和陈氏立马跪了下去。   “爷爷,我错了,我错了。”   “父亲,豪杰和佳怡还小,他们一时糊涂,您原谅他们一次。”陈氏哭着说。他知道吴老这话的意思,他是不想再继续培养吴豪杰了。   “一个十岁,一个十二,不小了。”吴老道:“这性子就如那树一样,一旦成了行,就难改了,死命掰也只有折断的份,我之前一心教导他俩,如今依旧成这样,不是他们的问题,那便是我的问题,以后把豪杰送书院里去,让别的夫子教导吧。”   陈氏脸色大变,惶急地还要再求,谁知吴老又道:“俩孩子成这样,其实有我部分责任,但你这当娘的担大责,他们俩都是你孩子,做出这种事,便是你疏于管教,以后这府里的事儿,你交给汤哥儿吧。”   “父亲。”陈氏膝跪上前,拼命磕头:“父亲,求你收回这话吧!”   她乃正室,若是把掌家权让出去,她这正室,便只是一具空壳子了,底下下人,又该如何看她?   这是要她颜面扫地啊!   她只是犯了这么一个小错,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但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自是无法收回的。   吴老:“你先把小志教导好吧,生了三个,歪了两个,你还有心思想旁的吗?”   陈氏哭着,道:“父亲,豪杰和佳怡犯的都是小事,您为什么偏袒别人家的孩子对自家孙子又这般苛刻?他们是你的亲孙子啊!”   “正是因为我的亲孙子,所以我才苛刻。今日他们这般,你觉得是小事,可对我来说,今日他们能为一己之私满嘴假话,我若不严惩,明日他们就可提刀上街,吴佳怡也可成那郑氏第二。”   陈伟东一直没敢说话,哆哆嗦嗦的站在一边,他不知道,只是一件小事儿,竟让他姑姑和表哥受到这等惩罚。   赵哥儿没再看,抱着乖仔就要走,到了门外,杨铭逸抱着包袱迎面走来。   吴府如今这般,他感觉是呆不下去了。   可这会若是回扶安镇,也是来不及,这会出发,怎么的都得大半夜才到扶安镇。   他身上有银子,本想找家客栈凑合一晚,但赵哥儿让他跟自己回去,小风的床大,他和小风还有谢肖宇可以一起睡。   一个小哥儿,单独在外,到底是危险。   吴老听闻管家说杨铭逸同赵哥儿走了,便弃了要把人劝回来的念头。   随他去吧!   住家里,逸哥儿怕是也不舒坦。   乖仔一路上都蔫巴巴的,一直趴在赵哥儿的肩膀上。   走到半路,杨铭逸突然道:“赵哥儿,对不起。”   赵哥儿顿了一下,看他:“为什么说对不起?”   “乖仔都是为了帮我,他才······”   “他该打。”乖仔说。   “不怪你。”赵哥儿也道:“陈伟东本来就一直在欺负乖仔,就算今天不打起来,以后也会打的。”   杨铭逸还是自责:“可是······”   “没有可是。”赵哥儿打断他,绕了话题,问他这次来源州,打算住几天?   先头吴老去信跟杨慕涛说好了,住四天,吴老夫郎许久未见他,想得紧,就想多留他住几天,杨慕涛不敢说不,顶了杨铭逸的活儿,让他来了。   不料才住了一天,就发生了这种事儿。   赵哥儿笑道:“那你就当给自己放个假,住我那里,中午过来同吴老夫郎说说话便可,家里人多也热闹。”   杨铭逸有些犹豫,见着乖仔恢复了精神气,一脸期盼的看他,同那双大眼睛对视片刻,杨铭逸又败下阵来。   “好。”   乖仔笑了起来。   赵哥儿趁机问他刚才为什么不高兴?   乖仔摊开手心,里头赫然是陈伟东那颗还沾着血的门牙。   “父亲说让乖仔把坏蛋滴门牙带回去给他看,可系乖仔没有完成任务。”见着杨铭逸和赵哥儿有些疑惑的朝自己看来,乖仔说:“门牙有两颗呢!”   赵哥儿:“······”   一颗也够了。   陈伟东已经十岁了,这门牙换过,如今掉了,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长出来。   方子晨傍晚才拖着一身疲惫的身躯回来,屁股都没坐热,听了赵哥儿这话,立马腾的站起来,撸了袖子说要去吴家,赵哥儿把他按住了。   自家孩子也不算得吃亏,这事儿就算了,他现在担心的是陈家会不会找上门。   “找就找。”方子晨的声线降至零点,说:“养不教,父之过,来了我还要打他。”   乖仔正在小风的房里,家里的几个大人和孩子正围着他,挨个的‘慰问’。   谢肖宇啧啧看他,见着他毫发无损,坐在他旁边问他:“乖仔,你真跟陈家那死胖子打起来了?”   “嗯!”乖仔点头,郑重的说:“打鸟,他欺负杨猪。”   谢肖宇朝杨铭逸看去,见着对方正在同小风说话,模样出落的极为好看,但气质清冷,怎么瞧都不像是能和孩子玩到一处的样子,先头没少听乖仔说起这个人,他去医馆看黎艺盛时,回来路上总买些小零嘴儿给乖仔,吃到好吃的,乖仔就留着,这次说给爹爹,下次说给父亲,下下次又说想给杨猪。   他问杨猪是谁,乖仔悄悄地靠在他耳边,说:“杨猪就系杨猪啊!他系我滴朋友,乖仔以后要娶他,乖仔都存够五十文咯,乖仔马上就阔以夫郎儿几热炕头鸟。”   这会瞧着杨铭逸也不算得大,跟小风也差不多,乖仔头发乖巧的贴在脸上,睫毛轻轻颤抖着,一幅任人宰割的样,谢肖宇觉得这小子,没想着小小年纪的,已经不学好了,他懂夫郎是什么吗?怕是都还不晓得呢!上次都还光着屁股被赵哥儿举着木条追在后头打。   还夫郎儿子热炕头,他给人热炕头还差不多。 第271章   吃过晚饭,乖仔挤到方子晨怀里,小手在宽大的衣兜里掏啊掏,然后献宝一样,两手捧着,把陈伟东的牙齿递给他。   “父亲~”   他静静的看着方子晨,眼神里流淌着丝丝期待。   方子晨狠狠抱紧他,亲了他一口,从荷包里拿出个小印章,朝着乖仔的额头盖了下去。   “我儿砸干的真不错,父亲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乖仔小心翼翼的抬手摸了一下,也没摸到什么,便蹭蹭蹭的跑进厨房,踮着脚趴着水缸,两手舀了一瓢水倒盆里,而后伸过头去,见着额头正中央明晃晃的一朵小红花,呵呵笑了起来,他又跑出去找赵哥儿,说他得小红花了,是父亲奖励滴。   赵哥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晚上出城,乖仔都不跑了,生怕跑快了别人就瞧不见他的小红花,磨磨蹭蹭的,还是赵哥儿作势要脱鞋揍他,他这才跑起来。   晚上乖仔睡着了,赵哥儿同方子晨商量,是不是得给儿子重新找家书院。   吴家那里,闹了这么一遭,同陈氏算是彻底的撕破了脸,他是没脸再送乖仔去了。   不过想着今儿陈氏那副嘴脸,赵哥儿不由感叹人真是不可貌相。   那天登门时,陈氏瞧着是落落大方,对他们态度亲和,但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为着在吴老和吴老夫郎跟前装个贤良淑德的样子罢了。   若是之前乖仔不跟他说那些事,今儿赵哥儿也不会多想,毕竟陈伟东被揍得惨,陈氏心疼,怒气之下难免失了理智,这不是不能谅解,可之前扔了他们送的礼,又那般说他儿子,这人瞧着,便也不算得多好了。   吴家除了今儿站出来的吴佳乐,不止吴豪杰和吴佳怡,其他几孩子多多少少也有些排斥乖仔,赵哥儿原以为他只受陈伟东欺负,就还想着同吴老反应一下,这会晓得儿子的处境了,他是万万不想再把孩子送回去的。   那些刻意的排斥和厌恶,妒恨,会让人难挨,乖仔同吴家几个孩子玩不到一处,看着他们在院子里嬉闹,他甚至会觉得自己同他们格格不入。   赵哥儿说找,那就找,方子晨才不让他儿砸去吴家受那鸟气了!   这会若是还送去,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恬不知耻呢!   怪不得以前杨铭逸愿意去村里跟他过年,都不想来,原来吴家是乌烟瘴气的。   隔天赵哥儿没送孩子去吴家,晓得不用去读书了,乖仔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运动完了,就拿着奶茶去找杨铭逸,跟他一起在房里画画。   直到下午见着乖仔一直没有来,吴老满是失落的叹了口气,吴老夫郎道:“人不愿再来就算了吧,要是换了我,就根独苗苗怕是也不愿送过来的,家里这几个小的······真不知道是像谁。”   这事儿似乎就这么过了。   吴老让人把三十两银子都退了回来,赵哥儿觉得不妥,乖仔虽是在吴家没几天,但课室上少不了用了些笔墨,也吃了好些天饭,他可不愿陈氏再嚼舌根,拿了几两银子,买了些纸墨,又买了三十斤米,三只鸡,五斤肉,两条鱼,亲自送到吴家去。   陈氏听着院里的下人来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赵哥儿这是在打她脸啊!   没想着瞧着一副乖巧软糯的样,心眼却也是这般小。   吴老和吴老夫郎也没想着方子晨没上门,赵哥儿先来了,这馊主意也不晓得是谁出的。   但吴老觉得应不是方子晨,他那人满脑子的歪主意,想损人,一张嘴出马就行了,哪里舍得花这些银子,因此这事儿,怕是赵哥儿自己拿的主意。   吴老心里不知是啥滋味,送走赵哥儿,眼里是藏不住的失落和愁苦,他定定看着桌上的米肉和地上笼子里的几只鸡,转头让人把这些东西送到陈氏院里去。   下午卖完了冷饮,方子晨正在后院教几个孩子读书,周哥儿进来,说外头有人找。   方子晨一出来,就见店里坐着个人,对方穿着清河书院的院服,三十多岁的年纪,略微有些胖。   方子晨走近了,疑惑问:“你是?”   那人站起来,细细打量方子晨一番,才道:“我姓陈。”   “哦~”方子晨是立即反应过来了,他靠到旁边的桌子上,两手环抱在胸前,语气有些懒洋洋:“原来是陈胖子他爹啊,怎么,今儿是来给你儿子找场子的吗?”   陈父道:“是也不是。”   方子晨:“······”   同是读书人,他说话就没这么欠,还是也不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说这些废话。   “是我家那小子先动的手,我都问清楚了。”陈父不喜仰着头同人说话,也站了起来,然还需仰头看着对方,他微微蹙着眉,后退了几步,才道:“我家小东比你家儿子大些,他欺负弟弟,这是不对。”   方子晨挑着眉,看着他没说话。   陈父脸色稍沉。   正常情况,他这般说,人也应该回一嘴‘也是我家那小子不懂事儿,把你家孩子打的那般严重,真是对不住。’可他说完了,方子晨却是什么话都没说,不仅不表个态,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   他只得又开口:“我家小东虽是不对,但你家儿子把我儿子打得如今都下不了床,没个人样,是不是未免过分了些?”   方子晨笑了,微微站直了身子:“不过分啊!就如你说的,他欺负我儿子在先,我儿子还手了,是你儿子废物一个,被打了怪得了谁?还没个人样,你儿子本来就尖嘴猴腮,像未进化完的猴子,本来就没个人样。”   陈父都瞪大了眼,差点坐不住了,他都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得方子晨说:“你今儿还想来我这兴师问罪,我告诉你,你儿子被打的多惨我不管,我要是遇到他,只会再给他一脚。”   陈父看着方子晨,脸色扭曲了一下:“方秀才,我原想着你乃读书人,当是讲理,没成想你竞是这般。”   方子晨手指轻扣着桌面:“对,我就是不讲理,所以你滚吧!”   陈父站了起来,语气不善的道:“方秀才,纵子如杀子,你儿子有错,你竟也敢如此包庇,就不怕他坏了性子吗?”   “哟!这话说的,”方子晨露出一个有些痞的笑容:“我儿子有错?有什么错啊?被欺负了还个手就有错了?”   陈父抬手指他:“你莫要胡搅蛮缠,你明知我说的······”   “那是什么?”方子晨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站直了身子,垂眸看着陈父:“就因为他被打的重,所以,就可以无视他的有错在先吗?我儿子为什么打他?是因为我儿子手痒吗?是因为你儿子犯贱,他找打,又自己技不如人,被打了也是他无能,他废物,我儿子有什么错?打死了他都是正当防卫。”   陈父手指都麻了,在他迫人冷硬的视线下,陈父说不出半句。   倒不是他有多怂,而是方子晨硬朗的眉峰无一不在昭显他的强势和张狂,站直了身高腿长,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也是无法忽视的,加之一身得体裁剪得体的衣裳,让他浑身散发着迫人的气息,距离斯文败类和衣冠禽兽,好像只差一金框眼镜。   “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我儿子,你让他皮绷紧一点,不要让我看到了。”方子晨脸色阴沉沉的道。   陈父咽了下口水,默了半响,又见着进来的几个客人往这边看,面子挂不住,转身走了。   赵哥儿从门后出来,到门口一瞧,见着陈父走远了,还有些不敢置信:“他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方子晨问。   赵哥儿说:“我以为他还要再闹一会,叫我们赔些银子什么的。”   “切,他敢闹?我一身彪悍的男子气概都要把他吓腿软了,他还敢闹个屁。”方子晨毫不在意的道:“而且读书人最重脸面了,闹起来,这儿人来人往的,等会大家一晓得他那么大个儿子被我们家这小的压着打,怕是也要臊得慌了。”   “应该也不会。”赵哥儿笑道:“我瞧着他脸皮都快跟你差不多厚了,哪那么容易臊啊!”   方子晨:“······”   说人就说人,怎么的又往他身上扯?   而且他这哪里是脸皮厚啊?明明是心理素质过硬。   这哥儿,真的是不会说话。   乖仔不去吴家,书院也还没有找到,方子晨只得亲自上阵自个教他。   源州书院多,但离远的又不方便,大多书院招的学生,多是在六岁以上。   年纪太小,孩子性子不定,难教不说,坐久了怕是也要闹,大户人家的孩子,不似穷人家的那般早熟,知道读书不易,进了书院会好好努力,有些富户人家的孩子,四五岁了,吃饭穿衣都还需人一旁二十四小时伺候,学院里可带书童,但课室内,书童是没资格进去的,如此,一两个倒是还好,多了一旦哭闹起来,该怎么办?   可孩子三岁便该启蒙了,进不了书院,有些世家便把夫子聘到府上来,一对一进行指导。   吴家几个孩子,有个做院长的爷爷,不得不说,还真是便利。   方子晨自是不愿自家儿砸输在起跑线上的,以前念他年纪小,方子晨教他就跟玩似的,一天就两小时,如今四岁多一点了,方子晨教着都正经了许多,起码一个早上,乖仔都被他拘在房里,外头院里干活的,早时先听他念了会书,之后出来溜达了一阵,又进房去了,不过半个时辰,又出来了,溜达一圈,同杨铭逸和赵哥儿黏糊一下,又进房了。   赵哥儿看着方子晨贴在桌子上的‘课程表’,还有什么画画课,音乐课,体育课,思想品德课,只感觉头晕,心中惴惴。   他最近也在打听书院的事,听着好些来店里买烤鸭的妇人说,她们家孩子在书院里头,大多都是写文章,或者听夫子说些什么之乎者也······反正跟自家的就是不太一样。   想着方子晨海外来的,那这应该是海外的教育方式。   反正他看着乖仔每次出来逛一圈,再跑房里都是笑呵呵的,想来是喜欢方子晨这样教他的。   ……   杨铭逸一天大多都在方家同小风和乖仔一起,就午时过去吴府陪吴老夫郎说说话。   时间总是过的快,杨铭逸住了没几天,就该回去了。   赵哥儿知道他口味,便给他包了些鸭脖,又给他带了两杯奶茶,给他路上吃。   他来时是吴老派着府里的车夫去接的,可前儿吴老到外地探望老友去了,还未回来,陈夫人今儿又回了娘家,府里的马车都出去了,吴老夫郎便寻了过来,想劝杨铭逸过些天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   劳动节,回家干活咯~   今儿一整天都在车上,两更,对不住大家鸟(^ω^) 第272章   杨铭逸摇了摇头。说好了四天,若是到期了不回去,他怕杨慕涛会担心,诚然可以让人去传个话,但他委实不想再麻烦吴老夫郎了。   吴老夫郎见劝不动,便同他一起出去寻马车。   赵哥儿到底是不放心,杨铭逸才多大,又是个哥儿,这车夫不是自家的,等会把车赶到哪里去都不晓得呢!   见着方子晨正在剁辣椒,还扭头东看西看,菜刀都要砍到自个鞋子上的不老实样,赵哥儿过去,一把揪着他耳朵。   方子晨嗷的叫了一声:“我艹,又干什么啊赵嬷嬷。”   “我都说了,干活的时候要认真,不会然伤到。”赵哥儿松了手,没怎么用力的拍了方子晨一下:“你去送送逸哥儿吧,他一个小哥儿回去,我不太放心。”   方子晨搓着耳朵站起来瞪着他:“你不太放心那你就去啊!我放心,我不去。”   赵哥儿最会治他,见着大家都在干活没注意这边,踮起脚飞快的香了他一个,然后笑道:“夫君,你去不去呀?”   “······你唤我,自是要去的。”方子晨有些陶醉的说:“别说是送,就算夫郎你喊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是义不容辞的。”   谢肖宇有些崇拜的看他,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就跟吃饭似的,一点难度都没有。   赵哥儿笑着:“进房去拿些银子,免得瞧见了什么想买的又没有。”   见着方子晨兴冲冲的去了,谢肖宇凑到赵哥儿旁边:“赵哥儿,驭夫有道啊!教教我呗,你是怎么把他管的这么服服帖帖的,我学两招,往后也治治我家那个。”   赵哥儿有些娇羞的道:“也没怎么管啊!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可能就是我一不小心,长得可爱了点。”对上谢肖宇瞪大的眼,赵哥儿继续道:“他喜欢我这样的。”   谢肖宇:“······”   外头脸圆乎乎,眼睛大大的哥儿也不是没有啊,可他就没见过方子晨多瞧人一眼。   吴老夫郎带着两个丫鬟正同杨铭逸站在城门口,杨铭逸虽是年纪小,但已出落得有些风采,五官漂亮得让人不敢直视,过往的汉子,有些都止不住的偷偷回头。   吴老夫郎见此情形,正想让一丫鬟回去喊两护卫来,护送杨铭逸回去,前头就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一奶呼呼的喊叫。   “杨猪······杨猪哎······”   杨铭逸看过去,方子晨骑着马朝他奔来,乖仔正坐在他怀里,对着他使劲地挥手。   杨铭逸有些惊,等方子晨拉住缰绳,马儿踢踏着前腿仰天嘶鸣一声停下来后,他才走过去。   “方哥,乖仔,你们怎么来了?是要去哪儿吗?”   乖仔是第一次骑马,方子晨租的这匹马很高又很健硕,先头瞧时,马儿朝他看他都怕,可方子晨抱他上马,跑了这么一小会儿,他就喜欢上了。   这会激动得不行,抢先道:“杨猪,上来,乖仔送你回家,乖仔要做护花使者咯!”   吴老夫郎走过来。   方子晨从马上跳下,朝人点了下头问好:“吴小老头。”   吴老夫郎:“······”   喊他老伴是吴老头,喊他就是吴小老头,这小子,当真是个会喊的。   他有点哭笑不得,道:“乖仔的事儿真是对不住,家里几个孩子······”   他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方子晨摆摆手,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自是不必再提,大户人家,十几二十几口人,谁能确保个个都是好的?也不是说上梁不正下梁才歪,好笋出歹竹,他见得多了。   “您老回去吧!外头挺晒的,逸哥儿我亲自送回去,您放心。”   对于方子晨,吴老夫郎是放心的,他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儿啊。”   方子晨扶着杨铭逸上了马,牵着绳,出了城门,没什么人了,他才坐上去。   杨铭逸坐在他前头,怀里抱着乖仔,乖仔怀里又抱着一兜包子。   方子晨低头问:“逸哥儿,怕吗?”   杨铭逸心止不住的狂跳,他也是第一次骑马,虽是个哥儿,但也向往刺激。   方子晨见他摇头说不怕,笑了一声,而后两腿一夹马肚,飞驰而去。   官道上,一瞬间黄土飞扬。   两边景色极速往后倒退,耳边风声呼呼直响,乖仔张着嘴巴,灌了一口风后咽下去,扭头跟杨铭逸说,这口风是西瓜味的。   灌了第二口,又说是韭菜味的。   杨铭逸都被他逗着了。   中途简单休息了会,每人吃了点东西,这才又重新上路。   到了扶安镇,方子晨跳下马,牵着马儿到了杨府外头,守门的见了杨铭逸赶忙过来。   “少爷,您回来了。”   “嗯!”   杨铭逸跳下马,乖仔喊了他一声,恋恋不舍道:“杨猪,乖仔要回去鸟,你不要想乖仔哟~乖仔还小小,我们还不阔能,但等乖仔长大鸟,你就阔以想了,所以,你现在千万不要想乖仔呢。”   “······好。”杨铭逸说。   他回答得直接,这让乖仔有些闷闷不乐,路上都不怎么开心了。   方子晨捏着他的小脸蛋儿,哄他:“你杨叔要干大事赚大银子,哪里有空想你啊!”   乖仔不开心,掏了一个包子出来吃:“可系乖仔都有空想他。”   方子晨语重心长:“儿砸,早恋是不对的,你现在还小呢!”   乖仔扭头看他,咬了一口包子,嚼了几下咽下去才道:“父亲,你不懂事。”   方子晨:“······”   “你自己都说鸟,这年头找到真爱滴概率和被雷劈滴机率差不多,这种终身大事,系要早做打算滴,爹爹说鸟,娶妻娶贤,乖仔现在就要开始留意鸟,经过乖仔滴观察,杨猪就系不错滴,他爱爱乖仔,乖仔也爱爱他,他对乖仔有意,乖仔对他也有意,有情人要终成眷属。”乖仔很严肃的说。   方子晨:“······”   方子晨抹了把脸,一言难尽的看他。   他知道古人早熟,十几岁成家的比比皆是,但早熟,也不至于熟到这个地步吧!   他大哥二十六岁被奶奶押着去相亲,他爸都还说:“他还是个孩子,给他再单两年吧!”   他儿砸这个呢?   二十六还是个孩子,他儿砸才四岁啊!现在怕是胚胎都算不上,还想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   现在就这样了,是不是大一点,就开始脖子上带条二十斤的金链子,穿着背心,翘着二郎腿就开始坐街边朝路过的姑娘哥儿吹口哨了?   实在是太糟糕了。   最近这两天还是先不赚外快了,先给儿砸洗个脑才行。   钱没了再慢慢赚,儿砸万一歪了可就不得了了,赵哥儿到时候恐怕又得怨他。   他正想着事儿,突然听见乖仔咦了一声。   “又怎么了?”方子晨没好气的问。   乖仔小手儿一指:“父亲,那里西莫有个刘奶奶?”   “啊?”方子晨顺着他手指望过去,这会儿已是城门外,人流少,而且那妇人背着个大包袱,弓着身,似乎是包袱太重了,脊背都被压垮,身上衣裳也不算得好,膝盖和手肘处,打着补丁,脚上布鞋都破着个洞。   她站路口,远远眺望着,满眼的茫然和无措。   方子晨仔细看了下,别说,和刘婶还真有七/八分像。   他想起初见着马汶时,觉得他同马大壮相似,后来才晓得人是父子,这会儿······   方子晨调转马头走过去。   那妇人听见声音,扭头看过去,见着马匹上一俊俏的少年和一孩子,只以为是哪家的大小少爷,对方朝自己这边来,怕拦着路,慌慌张张想让到一边,没想马儿到了近前却停了下来。   妇人抬头看了一下,同方子晨视线对上,又急忙低下头去,又退了两步,像是害怕,垂着头,没敢说话。   方才隔的远,瞧着就已经很像刘婶子了,如今近了,却是没想着更像。   只不过这人较为年轻些,除了有些沧桑和过度的消瘦,五官倒也算好看。   方子晨试探问:“大娘,你认识刘婶······”   他想问你认识刘婶吗?可姓刘的那般多,刘婶子叫什么名儿,他如今仔细一想,好像还真不知道,一直都是跟着赵哥儿刘婶刘婶的叫,刘叔也是如此。   方子晨想了想,又道:“你认识刘小文吗?”   那妇人猛然抬头。   这架势,想来是认识的,果不其然,对方点头:“认识的,这位少爷······”   “我不是什么少爷啊!”方子晨打断她,道:“你是刘婶的妹妹吧?”   那妇人愣了一下,而后僵硬的点了下头。   方子晨略微俯着身:“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妇人轻声回:“源州。”   “去找刘婶啊?”方子晨问。   妇人这回沉默了许久,半响才点头:“嗯!”   “那你怎么不去?”方子晨看着她,好奇道:“是没找到马车吗?”   妇人脸有点红,呐呐的说不是没有找到马车,而是她没有银子。   杨铭逸还小,又相熟,方子晨同他共骑一匹马儿,就像哥哥带弟弟,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但刘婶的妹,他就不太好意思了,这放现代,都还算有些过度亲密了。   方子晨最近外快赚的多,几十文他已经不怎么放在眼里了,给她拦了辆马车,帮付了车钱,这才驾着马儿跑在前面。   马儿跑的比马车快,而且也交代过人,到了源州就在城门口等他,因为方子晨也不必一直紧紧跟着马车。   他让乖仔抓着马鞍,又牵着马儿在前面走。   “儿砸,害怕吗?”   乖仔小脸被晒得通红,腮边似染了胭脂,红汤圆一样,他挺着胸膛,高声摇头说:“乖仔系男仁,乖仔不怕,不怕。”   方子晨把手上的绳子递过去:“好,那你抓着绳子,自个走一段。”   乖仔吃了两个包子壮了胆,还真接过了,想着方子晨之前的动作,学了起来,勒着缰绳,调转了方向,方子晨怕马跑了自己追不上,还绕到后头,抓着马尾。   乖仔并不知道,只以为他等在原地,骑着马儿慢慢走了一圈,习惯了,似乎觉得这样慢吞吞的不过瘾,两只小短腿儿在马肚边上一扑棱,突然喊了一声:“驾~”   这马儿受过训,听了这话,打了个鼻子就开始跑起来,方子晨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扯出去,接着跌到了地上。   “我艹啊!!”   他爬起来整个人都懵了,见着前头直接空无一人,心里咯噔一声。   他头跟西瓜一样大的儿子呢?   这下完了,真的是完了。 第273章   方子晨心慌慌,都顾不得拍去身上的尘土,拔了腿就要追出去,然过了半响,前头又传来马蹄声,乖仔喊他:“父亲,好好玩哟!乖仔会骑马鸟~”   方子晨:“······”   我骑你个头。   妈的,吓得他刚差一点就原地去世了。   这死孩子,胆子也真是太大了些。   乖仔到了他旁边,扯了下缰绳让马儿停下来。   “呀?父亲,你摔倒鸟啊?你西莫走路不看路?这么大年纪,都还不懂事,乖仔都西道,走路要看路,你不看路,看看,现在摔到了吧。”   方子晨:“······”   这死孩子,谁要买孩子啊?他倒贴二两,直接拿走。   乖仔朝他伸出双手,担忧的催道:“父亲,抱乖仔下来,乖仔看看你受伤没有。”   方子晨又欣慰了。   这孩子,勉强养养也还是可以的。   孝顺的咧!   乖仔从马背上下来,立马捧着方子晨的脸仔细看,又拧着两道小眉头,严肃的叫他伸出手,伸出腿,见他掌心和膝盖没有破皮,这才小大人般舒了口气。   他一边帮方子晨拍衣服,一边慎重的说:“父亲以后要小心哟。”乖仔拿额头蹭了蹭他的脸:“摔倒鸟会痛痛,乖仔不要父亲痛痛。”   方子晨心里暖乎乎的,像直接灌了口蜂蜜,甜滋滋的,似都要羽化登仙进那极乐世界去了。他亲了乖仔一下,不同他计较方才的事儿了。   不过儿子胆子真是比他还大,他当初练马,都没上手这么快。   这胆量和聪明劲儿,真他妈的像他。   这会快九月半,路边的野菊开的正好,方子晨摘了一大把,想着回去送给赵哥儿。   这花遍地的长,不挑地儿,村里人瞧着都不稀罕,赵哥儿在村里呆久了,更是不觉得有什么好,再好的东西,十年如一日的,也都该看腻了,但每次方子晨摘回去送他,他总是克制不住的高兴和喜欢,像是第一见到这种花儿,怎么瞧怎么喜欢,养在瓶子里,每天都要忙里抽空给它浇水儿。   花虽是随地摘的,不值钱,但浪漫得有。   方子晨不玩了,抱了乖仔直接打马而去。   到了源州,那妇人正好等在门口,照旧背着她的大包袱,似乎很重要,都不敢放地上。   方子晨领着她进了城,顺道还了马。   马匹属贵重物,租时要交押金,方子晨拿回银子,这才带着妇人往香凌街走。   这会傍晚,街上人多,那妇人显得很局促不安,一路都紧紧跟着方子晨,不敢离他半步,到了铺子门口,她突然放缓了脚步,方子晨没察觉,冲到院子里就开喊。   “刘婶,我把你妹妹带来了。”   彼时刘婶正坐在屋檐下择菜,其他人都在院子里忙,听了这话纳闷起来。   “我妹?”   不止刘婶子纳闷,刘叔都觉得怪。   刘婶子上头就两哥哥,她是家中老小,嫁给刘叔没几年,她爹娘便都去了,还哪里来的妹?   方子晨看她这样,眨眨眼,乖仔正坐在他臂弯上,说:“刘奶奶,就系你滴妹妹,跟你很像很像,系乖仔发现她滴。”他说着往后看,没见着人,挠了挠头:“咦,那个奶奶呢?”   刘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放了菜跑出院子。   接着外头响起了哭声。   “小丽?”   “娘······”   刘叔立时冲了出去,还有刘小文和周哥儿,赵哥儿和谢肖宇脸色有些怪的朝方子晨看来,李艳梅更是直接忍不住,笑出了声。   方子晨:“······”   不是姐妹,而竟然是母女吗?   那这大姐长的有些着急啊!   害得他都搞错了。   方子晨都哽住了,乖仔抬头看他:“父亲,你放乖仔下来,乖仔要去干活。”   方子晨把他放下来,见着他蹦蹦跳跳的过去同小风拔鸭毛,不由羡慕。   孩子就是好,都不知道丢脸为何物。   李艳梅和谢肖宇还在笑,方子晨讪讪的朝几人道:“有点累,我回屋歇一下。”   赵哥儿跟着他进去,方子晨走在前头,回头瞪他一眼。   “笑笑笑,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赵哥儿笑得脸红,他指指他怀里抱着的那捧花,扯开话题。   “是给我的吗?”   “本来是,但我现在不想给你了。”方子晨郁闷的说:“你笑话我。”   赵哥儿看他,两人之间隔着捧花,方子晨深邃的双眸像隐在一片斑斓的花海后,显得尤其的迷人。   赵哥儿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他一下,又笑起来:“谁叫你眼瞎啊?”   方子晨:“······”   这花送给家里的狗算了!   还搞什么浪漫,他现在都想抽赵哥儿两下。   晚饭上了桌,刘家几人眼眶都红彤彤的,显然是刚哭过,方子晨偷偷瞄了刘小丽一眼,发现其实自己刚才那想法也不对,刘小丽还是懂事儿的,长得不着急,但这些年应该过的不怎么好,操劳过度,瞧着就苍老了许多,而且又瘦,若是胖些,脂肪充裕,瞧着自是显得更年轻。   刘小丽在桌上都没怎么敢夹菜,赵哥儿拿公筷给他夹了一筷子。   “刘姐,多吃些。”   刘小丽看向他:“谢谢赵哥儿。”   赵哥儿原以为刘小丽是来‘探亲’,但周哥儿却同他说不是。   刘小丽是被休了,无处可去,原是回了小河村,但回去时,刘家关着门,刘小丽年轻的时候是个很清秀漂亮的姑娘,同刘家逃难过来的时候,才十几岁大,后来嫁给蒋家,虽只是隔壁村,离的不远,但她并不怎么回来,这些年变化大,村里人一时都没认出来,可见她佝偻着背站在刘家外头,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实在是可怜,便上去询问,晓得是她,村里人才道:“刘家去源州跟赵哥儿了。”   刘小丽无处可去,走到了镇上,摸着兜里的两文钱,加上心里的愧疚,不知道该不该去源州。   当年家里没有银子,刘婶子厚着脸皮去蒋家同刘小丽商量,想让她跟蒋铁柱借点银子,往后有银子了就还他,结果刘小丽却吞吞吐吐的说家里最近生意不景气,没有银子。   可蒋家做了多年的生意,怎么可能连几百文都没有呢?   刘婶子开口求,只说让她帮帮忙,银子一定会还的,可刘小丽却是不说话了,只一个劲的哭着说对不起。   后头因为交不上银子,刘小文就去服役了,这一去,便是杳无音信,生死未知,刘婶子有时候想起刘小丽,都控制不住的,有些埋怨她,她虽是晓得不该如此,刘小丽嫁出去,有自个的家庭,没那义务帮她,但对她的‘见死不救’她还是有些无法释怀。   后来刘小丽应是也自责,刘小文去服役后,她自觉没脸,便再没回来,总偶尔的拖人送些东西过来。   这会突然回来,没想着竟是合离了。   不过想想也是,刘小丽嫁给蒋家多年,一直未有所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被休好像是早晚的事儿。   刘婶子见着她消瘦苍老的样,什么气都消了,到底是自个肚子里出来的,最后还是心疼。   刘家如今已经不住方家这儿了,吃了饭,刘小丽同刘婶子回了   之后两天,刘小丽都会来店里帮忙,方子晨偶尔的也会同她说些话,对这个女人,方子晨还是挺有好感的,毕竟赵哥儿说过,他早产的时候,刘小丽还送了东西来。   自古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是个好人。   这天晚上,临睡前,赵哥儿同方子晨说,周哥儿经来店里的客人介绍,寻了家书院打算送溜溜过去。   这书院离铺子不算得太远,他们四岁大的孩子也招,问方子晨什么意见?   乖仔同方子晨学,赵哥儿始终是觉得不妥,倒不是怕方子晨教不好,乖仔能得吴老青睐,就足以证明他教的好,可方子晨又要赚外快,又要为来年的乡试做准备,守完义庄,他就要回书院了,哪儿有那么多时间教导孩子啊?   孩子一天天的长,赵哥儿既怕耽误了孩子,又怕耽误到方子晨。   方子晨没有意见,好不好的,得去看过才知道。   隔天方子晨回城后出去打听,搞了半天,竟是个‘私塾’,是个老秀才办的,听闻名声还不错,就是比较严苛。   严苛点好啊!孩子不打不成器。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王八争先能熬汤,现代人家孩子这个岁数都在幼儿园坐烂两个小板凳了,他家这个,还整天的在家拔鸭毛,他不能让他儿砸输在起跑线上。   而且去了书院,交了新朋友,应该就不会那么黏他和赵哥儿了。   先头三岁,黏糊一点,那都还说的过去,方子晨也觉得大一点了就好,结果是花轿没到就放炮,高兴得太早了。   他每次跟赵哥儿刚你侬我侬,情到深处,这死孩子就蹿出来。他去上个茅房,他都要守在外头,生怕别人不晓得他正在蹲坑。   有时候想想,还是白素贞好啊!孩子一出生就关进了雷锋塔,等出来的时候呢,孩子都中了状元。   这可老大省事了。   方子晨打听一番,大家都说挺好,他隔天就同赵哥儿领着乖仔去了。   是孔夫子开的私塾,就在自家里头开了两间课室,规模不大,也没正统书院那般宽阔,但人孔夫子说了,他只是给孩子开蒙,等孩子大些了,还是要送去外头的大书院才好。   正统书院里头,不止授课,还有君子六艺可学。   大户及世家子弟人脉广,底蕴厚,自是不会把孩子送来这种小地方,可像寻常家庭,银子有是有,但又没多到能单独聘请一夫子的地步,可又想送家里的孩子习文断字,孔夫子这种私塾,就成了不二之选。   听闻这孔祥是个秀才,要说学识有多好那也是没有,当年那届秀才选了九十八人,他好像是垫底的,九十七还是九十六,方子晨已经记不得了,反正就是擦着尾巴上去。   虽只是秀才,不过给个孩子启蒙,应该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   刚到院外,就听里头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方子晨循着声过去,第一间课室里坐着二十几个孩子,大概都是六七岁左右的样子,他在屋子外头看了片刻,脸色有点难以形容。   方子晨有点想不通。   这些小孩,头顶上像插了把圆规,要在天上画圈圈一样,摇头晃脑的,也不知道晕不晕,背书时这般操作是不是就更容易背一点。   小厮刚领着方子晨和赵哥儿去第二间课室看,孔夫子迎面走了过来。 第274章   孔夫子到了前,略微疑惑:“你们是?”   他五官端正,一张国子脸,瞧着就很正义的样子,比吴老头稍显年轻些,下巴照旧留着一簇山羊胡。   大概是教书育人的,面色瞧着很严肃,很有教导主任的风范。   他先时没瞧见乖仔,这会见方子晨牵着乖仔,立马就晓得人是来干什么的了。   小厮见着他脸色不是很好,急忙恭敬道:“老爷,这位公子和夫郎想送孩子过来求学,小的正领他们参观参观。”   这小厮是新来的,不过半个多月,孔夫子听了这话没说他什么,只目光落在赵哥儿身上。   “这位夫郎,你可晓得这是什么地?”   他突然的询问让赵哥儿有些愣。   “我······”   孔夫子似乎并不想让他回答,赵哥儿刚吐了个字,他便打断道:“此乃教书育人之地,并非市井街头,你怎的乱进?”   赵哥儿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舒服:“孔夫子,我们并没乱进!是你家小厮领着我们进来的。”   “我家小厮不懂规矩,但你怎地也不晓得?”孔夫子两手背于身后,提醒道:“此乃习文学礼之地,并不是你们哥儿姑娘可以随意踏足的地方,出去。”   赵哥儿脸色难堪,低头道:“对不起。”   他扭头就要出去,手却被拉住了,赵哥儿微微偏头。   “夫君?”   方子晨神色阴沉沉。   他一直都晓得古代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他们强调品行,认为读书多了思想活泛,容易萌生不安定的因素。   封建思想和儒家观念里言女子的地位低下,程朱理学极力主张“存天理、灭人欲”,在婚姻家庭制度方面,蔑视妇女的权益,甚至提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种在方子晨看来简直可笑的言论。   人是裹小脚,这孔夫子怕是裹大脑。   当着他的面,就敢这般对他夫郎说话,简直是找骂的。   他刚要说什么,赵哥儿扯了他一下。   乖仔仰着头,看看赵哥儿,又看看方子晨,最后蹙着眉朝孔夫子看去。   “夫君。”赵哥儿苍白着脸色,勉强笑道:“我去外面等你,孩子的事要紧。”   他这话明显的就是不让方子晨闹,方子晨心里憋了气,但到底还是松了手。   孔夫子见着赵哥儿出去了,这才看了方子晨一眼:“孩子们正在上课,不宜打扰,你们随老夫来吧!”   ……   赵哥儿在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方子晨才出来,乖仔留课室里了,孔夫子说,先让他适应一天,看看情况,若是不闹腾,明儿就可以送来了。   “方老爷您慢走。”小厮送到门口说。   若换了平常,方子晨听了这话,肯定还要返回去让人改口,可这会他没心情,出了门就走,也没叫顶着烈日,一直站外头等他的赵哥儿。   赵哥儿见他直接走,竟是不给自己半个眼神,也未曾喊他,只以为他没看见自己,连忙叫他。   “夫君。”   方子晨没有停。   赵哥儿心里一沉,追了上去,又叫他:“夫君?”   方子晨像是没有看到他,也没有听见,目不斜视,没有应答。   赵哥儿伸手拉他:“夫君,怎你么了?”   方子晨这次终于看他了。   “他那么说你,我想给你讨个公道,你为什么不给?”   赵哥儿定定看他,沉默了一下,哑声道:“夫君,我晓得你心里有我,你不忍我受委屈,我也知道,但孔夫子说的没有错,那种地方,就不是我们能进的,其实这种事儿,我都习惯了,这没什么的,你跟他闹,我们还怎么把孩子送他那儿去?”   方子晨垂下眼眸。   他知道时代如此,这里对姑娘哥儿近乎苛刻,但如果他身份高贵,今儿同赵哥儿一起去,不看憎面看佛面,那孔夫子,还敢这般吗?   他若是当个什么三品大官,孔夫子都得给他夫郎下跪了,哪里还敢如此放肆。   说来说去,没地位,终究还是要让家人受委屈的。   赵哥儿那一瞬间的难堪和无措,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眼。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骂一句他都不舍得,那死老头,凭什么敢这般?   看来还是要努力,给赵哥儿争个诰命什么的当当,让他走路都带风,再不受今日这种鸟气了。   哼!!   赵哥儿小心翼翼看他,道:“夫君,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方子晨闷闷的:“我是生我自己的气,都怪我没出息。”   “才不是,夫君你已经很厉害了,你都不知道,我经常在店里听客人讲起你,说你是源州近五十年来,第一个小三元,也是第一个打破清河书院永占第一的不败神话,大家都说你学识不凡,可厉害了。”赵哥儿神采奕奕的说,每次在店里听着客人们谈起方子晨,他是无论听多少次都不会觉得腻,而且······大家都在夸赞的那个小三元,可是他夫君呢!他与有荣焉。   方子晨一听好话就忘了气,他揉揉鼻子,接着又摆摆手:“哎,这帮人真是的,总是爱说大实话,其实小三元什么的,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事。”   赵哥儿看他一副飘飘然的样子,笑了起来。   夫君真是很好哄。   他伸出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夫君。”   看着他眉宇间带笑的神色,同额上晒出的汗,和固执的停在半空中的手,方子晨心里一软,抓住了他的手。   赵哥儿却反手握住,五指扣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读书人,最是讲究,有些也最是死板守旧,他们固执己见,又自认清贵高尚,端着一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样,做的却又与此相悖,这个瞧不起,那个看不上,自命不凡。   然真正文人雅士,便又言:“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方子晨有时候想想,好像也确实是如此。   那孔夫子给方子晨的第一映像就不怎么好,方子晨不太想把孩子送他那儿去,可转念一想,这儿乃封建时代,大多夫子也应是如此。   想想吴老头,他虽是疼孩子,但对吴佳怡吴佳乐所教的,还不是持家相夫之道。   现代哪里这样啊!   孔夫子这儿不去,又还能去哪里?   再挑三拣四的,儿砸怕是都没学可念了。   而且,孩子总不能一直留家里浪啊!   再浪下去,他家这个得送山里当猴了。   乖仔坐得住,安安静静的,捧着本书,不用人督促,就能看一天,孔夫子晓得他已认了字,甚至百家姓,三字经这些书儿都看过,更是满意,如此这般,教导起来,要容易许多。   晚上方子晨来接,他便直言,让他明儿带着束脩过来吧!   方子晨就哦了一声。也不热络,孔夫子只蹙了蹙眉,倒也没多说什么。   给孩子找到了书院,赵哥儿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周哥儿见他们办事快,不由羡慕,刘小文不识路,在小河村那么个地方,他都绕不明白,即使私塾离铺子不远得太远,周哥儿还是不敢让他带着孩子去。   刘叔又是个寡言的,周哥儿也晓得书院那种地他不好去。   听了赵哥儿回来说,知道孔夫子讲究,他只能拜托方子晨,让他带着溜溜过去。   见着孩子有去路了,赵哥儿就高兴,他心情一好,连带着收拾方子晨的次数都少了。   这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方子晨更是高兴。   可是这高兴劲都没能过没两天。   这天方子晨又去赚外快了,傍晚赵哥儿去接孩子,然到时辰,其他孩子都陆陆续续的出来了,却一直未见着乖仔的身影。   赵哥儿先时也未多想,以为是夫子留他考校,或训话,直到旁边几孩子嘀咕着从他跟前经过。   “哎,这次方兰泽肯定要挨打了。”   “嗯!孔夫子最讨厌我们顶嘴了,他这顿打跑不了。”   “他好可怜,戒尺打人老疼了,上次夫子打我,我屁股肿了整整三天才好。”   “屁股肉多又不是很疼,方兰泽挨打手心呢!那更疼。”   赵哥儿眉头紧蹙,心脏跟着紧了起来,想问几孩子,但见着候在外头的父母,几孩子都不等赵哥儿开口,就哗啦啦的跑开了。   赵哥儿无法,抬了脚就要往课室那边去,忽而想起孔夫子那天说的话,他又收回去,想托守门的小厮进去看看,恰巧这时乖仔背着书包,哭着从课室里出来了,溜溜跟在一旁,出言安慰他,见着小竹马哭得委屈,他也跟着掉眼泪。   两个远远瞧着,就像难兄难弟。   “乖仔。”   乖仔一见着赵哥儿,就冲了过去,用手腕抱住他的腿,小脸埋在他膝盖上,哭得越发委屈了。   “爹爹······呜呜呜······”   赵哥儿蹲下身,安慰着轻轻拍他后背。   “我们乖仔怎么了?被夫子打了啊?”   乖仔哭得直打嗝,哽咽着道:“嗯!乖仔,乖仔被打咯。”   赵哥儿不可抑制的心疼起来。   “给爹爹看看。”   “孔夫几大坏蛋~”乖仔说完,吸了吸鼻子,摊开手心,颤巍巍的举着给赵哥儿看:“爹爹,乖仔痛痛,爹爹给乖仔呼呼。”   他手本来就不怎么大,手指头短乎乎的,握起来的时候,只堪堪跟土鸡蛋一样,孔夫子用的戒尺有些宽,寻常孩子他打时还能一掌心左右打两条,但乖仔手小,一戒尺下去,他整个手心就都被打满了。   孔夫子只能照着一地方一直抽,乖仔这会两手心是又红又肿,跟猪蹄似的,里头甚是含着淤血,像遭遇重物砸击到手指头上,含了乌青的淤血包。   赵哥儿几乎目赤欲裂,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他晓得孩子不听话,可能会遭训斥一二,打两下没什么,但打成这个样子,他委实是心疼又不服气。   当下就抱着乖仔带着溜溜冲了进去。   他想讨个说法。   见着他面色不善,怀里的儿子又正在抽泣,似乎要闹,里头的小厮见状伸手拦住他,赵哥儿呵斥:“让开。”   “这位夫郎,请你冷静。”   赵哥儿哑声道:“冷静?我要怎么冷静,我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   之前应是有家长这般闹过,小厮见惯不怪,只道孔夫子严苛,孩子不听话,只是要训斥一二,你即是把孩子送来给我们老爷教导,老爷便有责罚他的权利,而且,这也是为了孩子好,你莫要闹,若是惹了夫子不开心,他以后疏忽您孩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赵哥儿不听,同小厮闹起来,这会学生都不在,没了书声,这吵闹声就显得大了,孔夫子阴沉着脸从书房里出来,见着赵哥儿和乖仔,便晓得所谓何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方子晨:我儿砸和‘学校’估计是八字相克的,最后还得是我来。 第275章   孔夫子看着赵哥儿,眉眼之间稍显不耐,语气严厉:“上次老夫便言,此乃习文受礼之地,不是你等妇道人家随意踏足的,如今你竞擅自闯入不说,还如此吵闹,同下人纠扯,泼妇之举,实乃失礼,怪不得膝下之子,也是顽劣不甘,公然同夫子顶嘴,全然不知礼数。”他拔高了声,一甩衣袖:“来人,给老夫将他赶出去。”   赵哥儿都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下人推了出来,临至大门,还被门槛绊了一些,险些摔倒。   赵哥儿抱紧乖仔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他看着还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有些沮丧,又深感自己无能,只觉得对不起孩子。   哥儿到底是不同于男人,除了较为矮小瘦弱,力气也是差人一大截,他在马大壮手上吃过几次亏,被他打得像条狗一样卷在地上不住求饶时,他就晓得了这一事实,村户间,地里的活儿多是汉子操劳,赵哥儿以前做的事儿同他们并无差异,马家没有牛,他在前头拖着绳子,马大娘扶着犁,他一天能犁半来亩地,农忙时,他得不停歇的做上大半个月,于是村里有些汉子见了他,常常对他竖起拇指,说他厉害,他们都比不得。   但事实却是——哥儿确实不比男子,以前也不是他有多厉害,只不过是搏了命的做而已,拼一把子力气,不要命的事儿,谁做不得?哥儿到底是弱了些,那两汉子推搡他,牢牢拖拽着他的胳膊,他抱着儿子用力挣扎、反抗都不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孔夫子甩袖离去,连个说法都讨不得。   他也就只能和马大娘那样的打。对上汉子,他就吃亏了。   而且,就算他真闯进去了,他能做什么?他一旦骂了孔夫子或打了他,不管其初衷如何,都有罪了,他怕是前脚从孔家出来,后脚就直接去了牢里。   他不行。   得叫夫君来!   “爹爹。”乖仔看他受了欺负,哭得更厉害了:“我们回家,回家告诉父亲,让父亲来。”   赵哥儿扭头看着方才推搡他的几个下人:“你们给我等着。”   溜溜抓着赵哥儿的裤子,学他:“你们等着,我们回去叫方叔叔来收拾你们,敢打乖仔,你们完了。”   赵哥儿赞同的点点头。   他心里憋了一团火,给乖仔抹干眼泪,这才往家走。   乖仔两手疼的紧,一直曲着手肘举在胸前,小手一直在抖,他张着不敢合拢也不敢动,光手指一动,整个手都疼。   赵哥儿此刻也冷静了下来,神智也清醒了不少。   “儿子。”他在乖仔额头上安抚性的亲了一下,问:“他为什么打你?”   “他系老坏蛋他就爱打仁,”乖仔说起孔夫子都还气,小脸气鼓鼓的,一个劲儿的骂他:“老禽兽,老禽兽,老禽兽~”   赵哥儿瞧着他像是气性上来了,只得问溜溜。   这两小竹马同一课室同一桌,乖仔为什么被打,溜溜自是晓得。   “他说乖仔不听教······”   ……   义庄外头少有人走,大家总觉得这地儿晦气,不干净,寻常路过都是远远的绕道而走,因此外头道路两旁里虫儿多,赵哥儿来时带了几只母鸡,买了个大笼子养在院角里,他和李艳梅勤快,一得空了就打扫,倒也没什么味,它们天天都会下蛋,乖仔可稀罕它们了,他央着赵哥儿给他弄个小竹筒,每天晚上同方子晨和赵哥儿去守义庄,便把竹筒放书包里带着,若是训练结束得快,他便会抓些蟋蟀塞到竹筒里,想着拿回家喂鸡。   昨儿他抓了满满一竹筒放背包里,今儿早上回家忙,便忘记拿出来了,他把那一节竹筒也背到了书院,晚上下堂,他正把书塞包里,那节竹筒掉下来,咕噜噜滚到孔夫子脚下。   孔夫子捡起来,仔细瞧了会,见上头塞着一团杂草,便朝乖仔招手,问他里头是什么。   乖仔犹豫了一下,靠近了他一点,无措的绞着手指,如实回答了。   “系虫虫。”   孔夫子脸沉了下来,自己拔开草团看,竹筒里头的蟋蟀被困了一天一夜,这会有些已经挂了,还有些腿儿还在动。   孔夫子二话不说,直接将竹筒从窗外扔了出去。   那是赵哥儿在义庄的后山里找了许久,亲自砍了竹子做的,乖仔用着都小心翼翼,这会心里着急,想要跑出去捡,却被孔夫子一把拉住。   孔夫子训斥他,说他‘不务正业’,有那时间,不知好好学习,竟是去抓那腌臜物,是不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会了?   乖仔朝他鞠躬道歉,说对不起。   孔夫子依旧没放手。   孔夫子很严肃,对学生要求也高,每天下堂都会布置些‘作业’,要不是熟读某页某页,便是让他们写几张大字。   乖仔聪明,晚上回到家都会先把孔夫子交代的任务完成了,再做别的。   大前儿孔夫子收了他写的大字儿,见着他不同其他孩子,练了快一年了依旧歪歪扭扭,乖仔的字不说有多好看,但起码瞧着就大气,整齐,孔夫子瞧着心中欢喜,便多嘴问他,每天晚上回去,都做了什么呀?是不是刻苦钻读?勤于练字?   他举着乖仔的大字给其他孩子看,就是想着,让其他孩子以他做榜样。   只这年纪,便写得这般好字,想来没少下功夫,谁知乖仔摇了摇头,说没有,这字儿是以前父亲抓着他的手,教他练的,他找到感觉,就写的好了,现在爹爹做生意,很忙很忙,他每天晚上回家,都会在厨房帮忙洗洗菜或者看看火。   孔夫子就呵斥他,说他即是来私塾,那想来以后是要科举走仕途的,怎可进那厨房,做那些妇道人家的活计?   即使不走仕途,也当君子远庖厨,如今你年纪还小,也是不该,须知有些事儿,是要从小教起的。   乖仔觉得他说这话不对,他也不是要顶嘴,只是疑惑的道,可父亲说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父亲说,它的意思系有血气的东西你都不要去杀它,推崇的系不忍之心,让君子不要造杀孽。系一种不忍杀生的心理状态,这系孟几劝诫齐宣王实行仁术。而不系说做大事的君几和堂堂男子汉应该远离厨房,而女人才系厨房的主人,夫几,你这样说不对,系断章取义。   父亲也说鸟,人不分九等,女仁做得滴事,男仁也做得,女仁做不得滴事,男仁更要做得,人不可吃白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要爱爹爹,爱父亲,要学会帮忙,做些力所能及滴事,而不系等着白西白喝。   乖仔一直都很勤快,方子晨又教他,说他也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做家务也是他的义务,一家人应互帮互助,于是他就更勤快了。   以前洗碗就方子晨和小风轮着来,在驴了乖仔一顿,又摔了十几个碗后,乖仔如今已掌握了真正的‘技术’,方子晨亲自检验一番,给他发了张荣誉证书,自此,乖仔喜提洗碗工的身份,方子晨自认大人了,就不再和两个孩子抢洗碗的活儿。   乖仔不觉得进厨房洗菜,帮忙看火有什么不对,毕竟方子晨经常做。   孔夫子同方子晨教的相悖,但乖仔觉得他父亲说的才是对的。   因为男仁也要吃饭饭,他洗菜做饭,有什么不对?要西饭,就要干活,不干活,饭饭难道自己从天上‘砰’滴掉下来吗?   爹爹系爹爹,他又不系下仁,专给人烧饭的,他帮爹爹干活儿,有西莫不对?   孔夫子见他不受教,竟还公然顶嘴,左一句父亲说,右一句父亲说,不由气恼,也觉面子挂不住。   “你父亲又何许人?只一区区小商,如何识得文人之道?你即信奉与他,觉得他所言既是理,又作何的来我这里。”   乖仔不敢再说话了,他晓得赵哥儿和方子晨为了给他寻书院,愁了好些天,如果惹恼了夫子,被逐出门,父亲和爹爹又该烦了。   于是他又道了歉。   孔夫子虽是还气,觉得他颇有些不尊师重道,但当着满屋的孩子的面,乖仔已是认错,他到是也不好再揪着不放说什么。   今儿乖仔把竹筒带来,算是违反了私塾里的规矩。   课室里不可携带与之无关的东西。   孔夫子找到了借口,训了乖仔一顿还不够,又拿戒尺抽他手心。   ……   乖仔一到家,谢肖宇瞧着他眼眶红红肿肿,都不需要多嘴问,一看见他的手,谢肖宇就晓得他在私塾里挨夫子训了。   可训就训,打两下也不要紧,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把孩子打成这样,都委实不该。   赵哥儿就看他跟乖仔坐在屋檐下,像喝了二两酒一样,大着舌头你唱我和,一下老东西,一下老畜生老禽兽,一直骂着孔夫子。   谢肖宇朝乖仔掌心吹了吹,又去摸他有些汗湿的头发。   “他打你,那你打他没有?上次你不是都把陈伟东打得牙都掉了吗?”   乖仔摇头,吸了下鼻子,说:“不能打老仁,父亲说鸟,打老仁不对,系畜生,乖仔要做仁,不做畜生。”   谢肖宇看他说的严肃,只觉得这孩子懂事了,往常在家也不闹腾,乖乖巧巧的,就是偶尔会帮些倒忙,咋一到了外头,不是被同窗欺负,就是挨夫子打呢?真是个命途多舛的。   可怜了。   刘婶子见着他手这样,动都动不了,一直张着,刚是掌心肿,这会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儿,手指也肿了,都要抹眼泪,刘叔摸了一下他的脸,进到厨房,去给他烤了个红薯。   乖仔一有吃的,也不想着骂人了,坐在刘婶怀里,刘小丽坐他跟前,拿着红薯喂他。   “慢点吃,热不热?要不要姨姨给你吹。”   “不热,”乖仔没心没肺的朝她笑:“红薯甜甜滴,好西,姨姨也西啊!”   刘小丽摇头。   这红薯是刘叔在外头买的,城外农户挑着担子,在街头那边卖,一个个的,都人手臂大,刚出的红薯,有些贵,若换了往常刘叔是舍不得花那些个冤枉银子来买这玩意儿,但想着乖仔和溜溜都喜欢吃,以前这两娃子,天天都要啃,他便买了。   刘小丽见识过乖仔的胃口,晓得他定是能吃完。   在刘小丽又把红薯递过来时,乖仔用手背把红薯推过去。   “姨姨也西,奶奶也西,乖仔不能多西。”   “是不好吃吗?”   “不系哟!红薯好西滴,”乖仔很是苦恼的说:“不过西红薯会放屁屁,父亲说臭臭,会打乖仔滴屁股。” 第276章   黎艺盛带着药箱过来,进到房里看到乖仔的手,尽管路上已经听赵哥儿说了大概情况,但亲眼见着,还是控制不住的又问候了一次孔夫子的祖宗十八代。   赵哥儿见他弄了些活血化瘀止痛的膏药给乖仔敷上,才道:“没伤着手骨吧?”   “差点点。”黎艺盛接过谢肖宇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手,才说:“这老王八蛋,下手也真是忒狠了些。”他左右环顾一圈:“我兄弟呢?上门砍人去了?”   赵哥儿摇摇头,道:“他去张老板家抬棺了,还没回来,不过应该也快了。”   说曹操曹操到,赵哥儿几乎是话刚落,方子晨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   溜溜一见他就冲过去,朝他打报告。   “方叔叔,您终于回来了,乖仔被打了,你要给乖仔报仇啊!”   “啊?”   方子晨只以为孩子又被欺负了,心都悬在了半空,可仔细想想也不对,他儿子虽是小了点,矮了点,但真动起手来,怕是可以打遍私塾无敌手。   毕竟这私塾里,都是一群小萝卜头,他能左脚一个右脚一个绝不含糊,受欺负,应该是不可能的。   不过听见黎艺盛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方子晨便觉得事情大条了。   他一进门,就见着乖仔正坐在床沿边,两只小脚丫悬在半空中,见着他就开始委委屈屈的,仿佛林黛玉上身了。   “父亲~”   方子晨走过去,见着他手上涂着一层绿油油的膏药,掌心情况瞧不清楚,但还是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儿砸的手掌都他妈的肥了一圈。   方子晨嗓音都拔高了,一股戾气从头顶窜出来:“怎么了这是?又是哪个王八糕子干的啊?”   他儿砸今年是本命年犯冲吗?   怎么的一出门就老是挨人欺负啊!   “父亲~”乖仔朝他伸手,他想抱。   方子晨把他抱怀里,握着乖仔的手腕,仔细瞧着他的手,手指头肿的明显,肥肥的蚕宝宝一样,心疼坏了。   “他妈的,谁干的!”   赵哥儿立即把事儿的来龙去脉说了。   他都没添油加醋,可方子晨依旧是听得额头青筋直跳,打他儿砸还不算:“那老不死的还叫人把你赶出来?”   “嗯!”赵哥儿有人撑腰了,说话底气都足,他说:“他们还推我。”   这孔夫子学识尚可,但人品实在不佳,乖仔跟着方子晨,赵哥儿已经觉得这孩子有些胆大包天、异想天开时常胡言乱语了,但总体还是孝顺的,没坏,晓得帮家里干活,也听话,他怕再送去孔夫子那儿,给他教个一年半载的,儿子以后怕是也要同他一个样。   因此他也不怕闹起来。   当初乖仔被陈伟东欺负,赵哥儿没立马出头,不过是觉得孩子之间的事儿,没太过分,而且也不清楚陈伟东是故意与否,他就立马找上门去,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可孔夫子就不一样了,他一大把年纪,不可能还不懂事,下手也不可能不知道分寸,孩子送他那里去,打骂两下都行,但打成这样,是个人就不能忍。   大不了不去了。   赵哥儿想。   黎艺盛在一旁是凑热闹不嫌事大一样,积极响应:“兄弟,盘他不?我给你磨刀去,保管给你磨得锃光瓦亮。”   方子晨目光落在乖仔的两只小手上,没说话,过了片刻,却突然笑了,按着黎艺盛的肩,稳如老狗:   “磨什么刀?我们都是文明人,能动嘴尽量不要动手,不要打架,打架这种事,向来都是打输的住院,打赢的坐牢,我这人,最喜欢讲道理了,明天我再找他唠唠嗑去,实在不行,我便炸了他祖坟。”   黎艺盛:“······”   黎艺盛瞧着方子晨阴恻恻的笑,只觉渗得慌,脊背都控制不住的发寒。他不由自主的,为孔夫子默哀了半息。   这老头,怕是要见鬼了。   “夫君。”赵哥儿挨过去,挽着他手臂:“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方子晨对他一向都是有求必应:“去,夫君给你找场子去。”   敢动他夫郎打他儿子,这死老头,不扒他一层皮,他就改名叫方龟孙。   晚上还要去守义庄,乖仔这个样子,赵哥儿便想着同他留家里,乖仔却是不愿。   他一委屈,就想挨着赵哥儿和方子晨,谁都不愿离开,见着人他才觉得踏实。   今儿方子晨不让他训练了,心疼他,一路抱着他,从家里直到义庄。   晚上到了点,乖仔怎么都睡不着。   药膏止痛的劲儿过去,这会掌心似乎有心脏在跳动,一阵一阵的,不动都疼。   方子晨侧着身,摸他头:“睡不着?”   “嗯!”乖仔声音轻轻的:“手痛痛滴。”   赵哥儿也侧过身来,轻轻拍他肚子,他以前就经常这样哄乖仔,或者拍他的背。   方子晨想转移他注意力,道:“父亲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乖仔眼睛一亮,高兴了:“好,乖仔要听滴。”   到底是在义庄外,还有赵哥儿虎视眈眈的目光和已经举起的巴掌下,方子晨也不敢再讲铁蛋的撞鬼事件了。   他咳了一声,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王子,乘船外出旅游,遭遇大浪,船咻的翻了,小王子沉入海底······”   一条美人鱼救了他。   小王子非常非常感动,稍微矜持一下后,猛的扑了上去。   “小美人,你好漂亮,可以嫁给我吗?”   “我是男的。”   “没事,我都爱你。”   “爱都是泡沫。”   “哇,你好酷。”   方子晨捏着嗓子配着音,把赵哥儿和乖仔逗得直笑。   美人鱼被小王子打动,终于答应了,他们回到皇宫,想让老皇帝给他们赐婚,可是老皇帝见美人鱼都没有衣服穿,嫌弃美人鱼穷,不肯答应。   于是美人鱼哭了,他的眼泪变成了一颗颗珍珠,哔哩吧啦掉地上。   看着满地的珍珠,老皇帝瞪大了眼睛。   乖仔哇了一声:“原来美人鱼滴眼泪阔以变成珍珠呀!父亲,那后来老皇帝同意鸟吗?”   美人鱼这时候问,嫁儿子吗?   老皇帝一改先时态度,道,别说嫁儿子,我你都可以带走。   后来美人鱼把王子带回了海里,可是到了海边,小王子才想起来,他不会游泳,而且人类的寿命有限,美人鱼却能活几百年之久······   赵哥儿原以为这是个要催人泪下的故事,可是越听越无语,直到最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方子晨绕来绕去,又绕到鬼上了。   ——美人鱼问:“你为什么不会游泳。”   “我要是会游泳,当初也就没你什么事了。”小王子说。   最后,小王子被美人鱼淹死了,小王子成了水鬼,他们终于可以一起回老家了,全剧终。   赵哥儿撑起身,见着乖仔眼睛亮晶晶的,脑门是一抽一抽的跳。   这什么破故事。   还不如铁蛋撞鬼,起码那个真实。   乖仔扭过头:“这个系美人鱼与小王几滴故事,父亲讲故事最好听咯~”   方子晨又讲了几个,乖仔总算是睡着了。   赵哥儿在他肚子上盖了张薄被,这才拍了方子晨一下:“你不要总瞎掰故事来驴儿子。”   方子晨感觉有点冤:“我没瞎掰啊!真的有这么个故事,我驴谁我也不能驴儿砸啊!我不做那种缺德事的。”   赵哥儿挑起眉:“真的?”   方子晨眼都不眨:“那必须啊!”   赵哥儿才不信他,方子晨不止驴儿子,连他都驴过,如今说这种话,赵哥儿都觉得好笑:“那你发誓。”   方子晨:“······”   方子晨郁闷的瞪了他一眼。一个翻身跳了起来,把赵哥儿压在身下,狠狠地亲了他一口,佯怒地看着他。   赵哥儿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腰,嘟囔着,有些愁的道:“夫君,儿子以后怎么办啊?”   方子晨想了想,也觉得难搞了。   他趴在赵哥儿脖颈边,侧头盯着乖仔看,乖仔两手放在脑袋旁,柔顺的头发披散着,一点男孩的样都没有,软软糯糯的,跟个小哥儿一样,不过方子晨给他洗过澡,手臂他是仔仔细细的来回看过了,他家这个,是个正统的小男子汉无疑。   乖仔若是调皮一些,野一些,他被打了方子晨都不至于这么心疼,可能还要放两串鞭炮庆祝一下,可偏偏这孩子软乎乎的,见着他总父亲父亲一声叠着一声的喊,有点好吃的,都会想着他和赵哥儿,以前还在村里,有人送他个黄瓜,他都会分了一半给赵哥儿,然后另一半放兜里,迫不及待的蹲在村口等他,他回来了,他然后献宝一样,把黄瓜使劲擦干净了,递给他。   他越懂事,越孝顺,只受点欺负,方子晨都能心疼得紧。   他以前若是混道上的,孔夫子现在可能已经同他列祖列宗团聚了。   方子晨伸出一只手,轻轻戳了一下乖仔,又蹭了赵哥儿一下,半响后似下了决心,说:“我教,不找书院了。”   找书院找夫子这事儿都找得他烦死了,之前送乖仔去了吴老那,听吴老说吴佳怡和吴佳乐不止学那琴棋书画,还在课室跟着学,他回家见着小风和娇娇,便也想着给他们找个夫子或嬷嬷。   别人家孩子有的,他家的也得有,不求他们学的有多好,只求扫个盲知些礼数就行,结果一出去打听,可能见着他穿的好,那人还搭着他肩膀,道:“哥儿姑娘读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嫁到别人家去,兄弟,你有那银子,还不如的再娶个小的,让他给你生个带把的呢!”   这话把方子晨气得够呛,怼道:“那你活那么久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埋土里。”   后头他寻了几天,人不是喊价高的离谱,就是不愿来。   像吴老能请得人,除了给的银子多之外,他‘位高权重’,人卖他面子。   方子晨实在是懒得再找了。   教孩子又不是奶孩子,他来也行啊。   赵哥儿缓缓道:“可是这月底你就要回书院了。”   方子晨坐了起来,挠了一下头:“我可以把孩子一起带去啊!”   “可以吗?”赵哥儿也坐了起来,拉了被子盖住方子晨的脚,他是没进过书院不假,但他也不是什么事儿都不懂,他就没见过谁带着孩子一起去求学的。   “可以的吧!”方子晨说:“那书院是吴老头开的,不行我找他去,面对优秀的人才,总是要有些特例。”   赵哥儿还是愁眉不展:“那会不会影响你啊?”   当初就是怕着影响方子晨,他才想着给孩子找家书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耐们,真是对不住,晚了些(^▽^)   正常都是两更的!加更会说滴! 第277章   方子晨无所谓的摆摆手:“不会,我有分寸的。”   这话他说的信誓旦旦,但心里也有点没底。毕竟乡试可不是开玩笑的。   以他目前的实力,能考上,但名次一定不会太好。   乡试有多难,看整个扶安镇和底下大大小小差不多几十个村落,除安和书院院长外,一个举人爷都没有,就晓得了,而且,乡试为何定为三年一次?   一是因为科举考试性质不同,其选拔的是官员,不是每年都需要那么多官员。   而且古代选官途径很多,并非完全靠科举,还有许多其他选拔人才的方法。   比如国子监,国子监相当于现在的大学,是古代官员重要的孵化器,但里头大部分只有七品以上官员子弟才可入学,少部分是一些特别出众的英才,招生名额也不多。   除了国子监,还有从属于国子监的太学,这里也出人才。   还有举荐制度,就是推选人才,使埋没的人才得以重见天日。   每个人都想着鱼跃龙门,因此每年参考的学子犹如过江之鲫,朝廷不需要太多的官员,但又不可能下令不许人科考。为求制衡,只能加大卷子的难度。   因此,乡试就成了竞争最为激烈的一级考试。   而且,乡试如果一年一次,以古代的生产力,难以组织和管理大流量的“科考群体”。   生产力受限,是古代科举考试三年一次最重要的原因,生产力水平低下,组织管理能力跟不上,朝廷与学子们都难以应付一年一度的大型科举考试。   其次,科举考试的时间跨度太长。乡试一般在当年9月进行,称“秋闱”;会试一般在次年2月考,乡试与会试之间相隔六七个月,这六七个月都是古代学子们的“高考季”。   乡试在州城里考,但会试和殿试乃于京城开考,古代交通不发达,路遥车马慢,所以需要提前几个月就上路。   对考生来说,他们把提前上路称“赶考”,赶考途中,长久地呆于马车上,风雨兼程,疾病侵扰,各种艰难苦痛够你受的。另外,科举赶考花费巨大,常有人倾家荡产,然行至中途盘缠用尽的人比比皆是。所以,一般的考生忍受不了一年一考,三年一考倒是可以。   另一方面,对官员来说,科考时节,日子更难熬。礼部的官员首当其中,他们要忙得焦头烂额;乡试、会试、殿试三场考试,每一场都要先遴选考官、制作考题、布置考场,然后监考、评卷、放榜、录用……而且不只是礼部官员忙,因为科举考试是国考,其它官员也要全力协助,大量官员长达半年的时间忙于科举,这就影响了其他重要的行政事务了,所以,朝廷也受不了一年一考。   每年科举,人数既多,时间又长,给考生与古代政府都带来了巨大压力。   科举虽是难,而且虽然最终录取人数少,因此是逐级选拔的,难度依次递增,有些人一辈子可能都止步于院试或乡试。   除此之外,乡试是科举里最重要的一个分阶岭。而且它还是会试、御试的必要阶梯,乡试完了,紧跟着又会试殿试,期间虽有几月,但这几月大多是要花在赶考的路上了,三年时间里,学子们不仅要学习乡试的内容,还有会试及殿试,都学完了,大概也就需要这么多的时间。   方子晨原本就心急想吃热豆腐,他比其他人已是少了两年时间,如今不仅要赚外快,还要教导儿子,能学习的时间就更加的少了。   但总不能把孩子赶山上去当猴子或放养啊!孩子虽不是他一个人的,可赵哥儿是有心无力,他就能者多劳吧!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大不了他就少睡些嘛!   年轻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把孩子交给其他人,他都还不怎么放心呢!就说吴老,虽学识渊博,但他教出来蒋县令,是个好官不错,但······实在算不上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他做官做得好,可做人就是一败涂地了。   方子晨也不晓得如何评价他,不过蒋县令这般,吴老未曾训过他,想来也是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男儿志在四方,后院之事,不多过问也属常事,若古大丫的儿子不死,张怀妮不帮张怀文求情,吴老怕是都不会干涉。   方子晨不晓得是他人的家事不好管,还是吴老持着一种无所谓的大家都如此的态度漠视这么多年,但方子晨觉得,让他看着一个女人受这般委屈,看着小人猖狂,他是怎么都不可能像吴老那般无动于衷的,虽不是自己家的事,各家自扫门前雪,但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他怎么的,都要刺人两句。   吴老都这样,其他夫子怕是更迂腐不甘了。   儿子送去给这样的人教,他都不放心。   做官为民什么的都是次要,是个人,他首先要学的,就是学做人。   若是不孝父母,不尊妻儿,不护子女,那便是枉为人。   人都不是,还谈什么官。   还是自己来,他思想觉悟高,儿砸跟着他,学习新思想,学做新少年。   这时代即是看不起女人哥儿,他如今虽是看不惯,但也做不得什么,任何一种社会体制的形成,都不是一朝一夕,任何一种体制的改革,也从来都不是光凭一无权无势之人,就可以改变的。   他只能护着赵哥儿,外带个孩子,尽量将他们护在羽翼下,不受风雨侵袭。   ……   第二天晨光微亮,方子晨便爬起来了,想着赵哥儿受的屈辱和乖仔遭的罪,他是一宿都没睡好,迷迷糊糊间,做的都是孔夫子被他吊在树上,一板子一板子抽在他身上的梦,弄得他是迫不及待的醒来。   赵哥儿还在睡,昨儿半夜乖仔又醒了过来,说手痛痛滴,他要完蛋咯~,赵哥儿哄了他一宿,方子晨这会见他还困,给他盖好薄被,又拿了昨儿晾晒在一旁树枝上的已经干了的毛巾叠起来,轻轻盖到赵哥儿眼眶上,赵哥儿动了动,方子晨轻轻拍着他肩膀,过了一会,见着赵哥儿又熟睡了,这才拿了书坐在一旁看起来。   野外清晨寂静,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并无人声嘈杂。   乖仔翻了个身,小脚丫子从薄被里出来,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又白又小,方子晨瞧着,低低笑了一声,不由伸手挠了一下,乖仔只五颗脚指头动了动,仿佛滚动的小汤圆,他没醒,又翻了个身,贴着赵哥儿的胸膛继续睡了。   直到大熊过来,方子晨竖着手指抵在嘴上,朝他嘘了一下。   大熊往门口看了一眼,那里鼓着一大一小两个包,朝他点点头。   他带了包子来,轻声问方子晨吃不吃。   方子晨摇了摇头。   他都还没洗脸漱口,东西怎么吃得下,赵哥儿和乖仔还在睡,他不放心离开。   大熊老早就晓得他是个秀才郎,但一直没什么实感,因为他就没见过哪个秀才这么接地气的,又是抬棺又是挖坟的,读书人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哪像方子晨扛着把锄头跟着大师满山转,挖起坑来,像刨仇家的坟一样,积极卖力得紧。   这会见着人捧着本书,安安静静,姿态端庄,修长的如玉的手指时不时翻动着,肤色莹白,五官出众,深邃硬朗,就着微暖的晨光,是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大熊一边看着他,一边就着水吃包子,竟觉得今儿这包子好像格外的好吃。   吃完了,他又跑林子里。   方子晨抬头撇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应该是直肠直通屁股,刚吃完没几分钟,便要出来了。   大熊在林子里突然叫了一声,方子晨先是往后看,见着赵哥儿和孩子没被吵醒,这才合上书跑过去。   “怎么了?”   大熊掐着条只手指粗的蛇从林子里出来。   “这是什么蛇?”他把一边手朝方子晨跟前递:“被咬一口没事吧?”   渗出来的血都带黑了,还没事?那蛇绿油油的,颜色越绿,越是毒。   方子晨咽了下口水,对大熊道:“这应该是条增肥蛇,我以前有个朋友,被咬了之后,现在连人带棺材,一共两百斤。”   大熊:“······”   大熊身子一哆嗦,见着方子晨严肃着脸,不像开玩笑,连忙撒丫子跑了。   赵哥儿和乖仔这一觉直到九点才醒来,方子晨都要看完两本书了。   赵哥儿带着乖仔去洗了把脸,回来等了会,才见着大熊媳妇匆匆过来,方子晨卷好席子夹在腋下,走过去问她:“大熊没事吧?”   大熊媳妇看了方子晨一眼,脸有点红,但她肤色深,倒是不怎么明显,说:“晚一点,你就能给他守棺材了。”   听人没事,方子晨松了口气,这才同赵哥儿往家走。   乖仔两手依旧张着不敢合拢,方子晨问他还疼不疼,他说不怎么疼鸟。   到了家,喝了粥,又洗过澡,方子晨抱着儿子,牵着赵哥儿,直径往孔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三更!(^ω^) 第278章   早上耽搁那一下,这会已是中午,私塾里上午的课已经快要结束了。   第一节时见着乖仔没有来,孔夫子瞧了溜溜一眼,却并没有上前询问。   之前他也不是没有打过其他孩子,但那些孩子今儿挨打了,明儿也是照旧来,若是有事来不了,也是派了人过来告知一通,这会不止乖仔没来,方子晨和赵哥儿也没出面,孔夫子只觉这一家极为失礼。   正上最后一堂课,外头一小厮急吼吼的跑进来。   “老爷,不好了。”   孔夫子都还没说话,溜溜腾的站起来,先朝窗外看。   方子晨正站在前院门口,脚下还踩着个小厮。   溜溜立马就认出他了。   这人昨儿推赵叔叔推得可用力了,还害得赵叔叔差点摔倒。   看看,挨打了没有!   孔夫子眉头一皱,来到门口立马呵道:“放肆。”   方子晨一脚将那小厮踹开,牵着赵哥儿慢悠悠走到孔夫子跟前,抬手一指:“你打我儿子。”   孔夫子丝毫不惧:“是当如何?”他看向乖仔,冷肃道:“此子顽劣,不甘受教,老夫训斥与他,有何不妥?”   “嗯!没什么不妥。”方子晨赞同的点点头,说:“所以你儿子对我出言不逊,我教导与他,他也不甘受教,是以,方才我也揍了他一顿。”   孔夫子心里一惊,高声道:“你说什么?”他看向方才通报的下人,那下人苦着脸,道:“老爷,小少爷确,确实······”   他话都没说完,孔夫子先匆匆去了正堂,刚到外头,就先听到他儿子的哀嚎声。   孔志看到孔夫子,就哭喊:“爹······”   见着他双手几乎要血肉模糊,孔夫子目眦欲裂,额上青筋暴突,方子晨缓缓跟在后头,孔夫子颤着手指他:“好胆,小李,去,去报官。”   小李没动:“老爷······”他靠到孔夫子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孔夫子朝方子晨腰间看去,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拳头紧握,走到方子晨跟前,沉着嗓音说:“原来是方秀才。”   他先时以为人只是一外来商户,并没过多询问,只知对方姓方,若是早知晓······   方子晨笑着:“不报官了?”   孔夫子哪里敢报。   方子晨目光阴沉沉的看他。   孔夫子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的,方子晨到底是不好打他,怕一拳头过去,人当场就凉了,不过孔夫子打他儿子,他自也要打人儿子一遭。   刚从家里出来,他让赵哥儿拿着火钳,到了孔夫子这儿,直说要见孔志。   先头他赚外快,到底是不好意思穿着西装带着眼镜去放牛,那玉牌他就没戴,这会挂着,小厮明知他来者不善,但也不敢过多阻拦,听着小厮说孔志就在正堂里,方子晨立马奔过去。   孔夫子是老来得子,他年轻那会只想着科举出人头地,一人在外求学,乡试下场七次,直到第八次才死心的回了源州。   方子晨先头同人打听时,大家说孔志上头已经有好些个姐姐和哥儿哥哥了,但孔夫子酸腐得很,只觉家里没个汉子,门楣就顶不起来,于是小妾一个一个的往家里纳。   四十多岁时,才终于得了孔志一儿子。   孔志很受宠,得其孔夫子亲自教导,直到孔志考上童生,孔夫子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不敢耽误孩子,便托关系,将他送去了清河书院。   他每天中午都会回私塾这边用膳。   这会人刚从书院回来不久,正在正堂里休息,见着方子晨和赵哥儿,站了起来。   “你们是?”   “我家孩子之前在这儿读过两天书。”方子晨说。   孔志一听,以为是来道谢什么的,又见着方子晨同自己年纪差不多相当,但腰间已佩了玉牌,不由客气,等人坐下,还问方子晨想喝什么茶。   方子晨拉了把椅子给赵哥儿,等他坐下了,自己这才坐他旁边,他把乖仔抱在大腿上,向后靠着椅背,不答反问。   “你今年几岁了?”   “啊?”   “瞧着应该有十几岁了吧!这么大的人了,什么事儿都得我手把手教你吗?你难道看不出来什么茶才配得上我的身份?”方子晨嗤了一声:“真够没眼力见的。”   两人差不多大,方子晨这话明摆了就是把他当无知的小辈看。   孔志涨红了脸,但他瞧见方子晨那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死他的表情和冰冷的眼神,到底不敢多说,扭头让下人上茶。   方子晨本就是找茬的,但他觉得这孔志有点手段,竟他妈的让下人给他上绿茶,虽然他可能也不晓得绿茶是个什么意思,但这并不妨碍方子晨被气到了。   “不知方秀才今儿来······”孔志话还没说完,赵哥儿吹凉了茶,倾身过去喂给乖仔,他也没出言,但孔志就是觉得他此举大为不敬。   人正说话,听者应是沉默听之,静之,而且他们文人相讨,这哥儿也不自觉回避,真真是毫无礼数。   他神态倨傲,看向赵哥儿的眼神带了点轻蔑和鄙夷,方子晨只一瞧,便知道这人同他爹应是一个鸟样了。   明明是女人生的,却又偏的瞧不起姑娘哥儿,真真像是狗生狗养,狗娘养。   方子晨原想罪不及子女,打了他,多多少少有些心虚对不住,但孔志只一眼神,方子晨那点心虚直接荡然无存。   敢这么看他夫郎,他就该打。   方子晨直言不讳:“我今天来也不为什么事,就是来打你的。”   “什么?”孔志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可不等他再开口,方子晨放了乖仔,上前一脚直接朝孔志膝盖骨踹去。   孔志不妨,噗通一声双膝直接跪到地上,方子晨直接将他拖到桌子边,把他手往桌子上摁。   “赵哥儿,打。”   孔志都慌了:“方秀才,我从未得罪与你,你这是作何?”   方子晨牢牢押着他,孔志只觉得对方力气实在大得惊人,方子晨手像是只轻轻搭在他肩膀上,可他使了劲儿竟都动不得分毫,身上像压着千金重的大山,让他呼吸都困难,那力道仿佛是要把他骨头捏碎。   孔志用劲挣扎到脸红,接着一股寒意从侧边袭来,他瞬间不敢动了。   方子晨一手擒着他手腕,一手按压在他肩膀上,他靠在孔志耳边,抬着下巴示意他看乖仔,轻描淡写般:“看见我儿砸的手了吗?”   孔志心里一阵恐慌,僵着身子点点头。   “那是你爹打的。”孔志冷汗直冒,嘴巴动了动,正要说什么,方子晨又继续道:“他打我儿砸,我打他儿砸,礼尚往来,这不过分吧!”   “不,”孔志急忙之下也不拽文了,道:“方秀才,我知道我父亲严厉对待学生严厉了些,但我父亲都是为了孩子好,你要讲理。”   “讲理?你有没有搞错啊?”方子晨都笑了:“我是来给我儿砸撑腰的,不是来讲理的。赵哥儿,打。”   赵哥儿早已蠢蠢欲动。   他自己可以受委屈,他也并不觉得怎么样,毕竟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冷言冷语和各种不堪的辱骂,以及那些,看他就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的眼神,他都习惯了,但他就是见不得儿子和方子晨受一点点的欺负和委屈,那比用刀往他心口上捅还要让他难受。   打他儿子,就是要他命。   这会得了令,赵哥儿举着铁制的火钳就朝孔志掌心打去。   孔志‘啊’的叫了出来。   倒也不算得太大声,起码同刘狗子当初被扎时猪叫般比,他是‘斯文’许多。   到了这一刻都还惦记着面子,有点骨气。   方子晨道:“赵哥儿,使出你吃奶的洪荒之力,用力打他。”   赵哥儿:“······”   赵哥儿抿抿嘴,瞪了方子晨一眼,抬起火钳又朝孔志打。   乖仔眨眨眼,一溜烟躲到赵哥儿腿后,赵哥儿又打了一下,乖仔听见孔志又叫了,探出个脑袋,瞄着孔志。   孔志冷汗直冒,怕的浑身直抖,只挨了两下,已是顶不住,那火钳似带着刺又像刚从火里拿出来一样,一打下来,他全身都被刨开般,疼得他几乎承受不住。   私塾这儿下人并不多,寻常只有四个小厮。   一个守门,两个跟着孔夫子,一个正在厨房里指挥着厨娘给孩子们做午饭。   到底是未吃过半点苦头,孔志的那点傲气,只在赵哥儿几个手起手落下,便荡然无存。他开始求饶,方子晨没理会他,依旧押着他,孔志心里一片冰凉,他是真害怕了。   直到孔志都要昏过去,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赵哥儿才停了手。   方子晨看他手,肿得跟自己儿子差不多了,这才松开手。   孔志全身虚脱无力,脸色惨白如纸地瘫倒在一旁。   “打了这么久这手才肿这么一点。”方子晨嗤嗤两声:“真是贱骨头。”   孔志恼羞成怒,狠狠的瞪着他,不敢说话。   直到小厮过来想舔茶,见着屋里的情况,想扭身去叫人,赵哥儿抬手一指他:“夫君,昨天就是他推的我。”   这话一出来,小厮就走不了了。 第279章   那小厮听了这话就想跑,方子晨速度比他更快,小厮只觉得一黑影闪过,带起一阵风,然后······方子晨已经拦在他跟前。   “想跑?”   “我······”   方子晨直接揍了他几下,又将人提起来摔到地上,问赵哥儿:“他哪只手推的你?”   昨儿推搡挣扎间,混乱一片,赵哥儿哪里还记得,他眼珠转了转,刚喝了两口绿茶,这会就不得了了,他指着小厮的左手道:“好像是这只。”   方子晨二话不说,一脚踩下去。   那小厮嚎叫着,只觉手骨几乎要断了。   孔志身子都不由一缩。   赵哥儿又道:“夫君,我好像记错了,不是这只。”他指着小厮的右手:“应该是这只。”   乖仔胡乱附和:“对滴对滴,就系这只,他爱推仁,助纣为虐,父亲打他,给爹爹报仇。”   方子晨二话不说又踩了下去。   后院正帮盯课的两小厮听见了声,寻了出来。   之后就是溜溜所见的了。   ……   方子晨的名在文人圈里那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孔夫子听过几耳朵。   方子晨来的第一天,并未说全名,而孔夫子瞧他气质虽好,但源州世家子弟他都识得,只当方子晨是商户之子,于是也不屑询问。   如今一联想,孔夫子就晓得对方是什么人了。   孔志却并未多想,还囔着要报官,遭孔夫子呵斥,他甚是委屈。   “爹,您是惧他?他乃秀才,您也是,何需如此?他无辜伤我,我要求一个公道。”   “你闭嘴。”孔夫子又呵了他一声,但也觉得儿子说的有理。   同是秀才,若真上了衙门,谁怕谁?   对方儿子如今四岁,尚一白身,他儿子却是已有功名在身。   不过事儿闹大了,传出去,与私塾或个人,面子总归是不好看。   而且方子晨小三元,按往常惯例,此人若是不骄傲自满,未来能走到何种地步尚未可知,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他看向乖仔,只道方子晨年轻,不知教导孩子,他对乖仔严苛,其实都是为了他好。   “你们小年轻宠孩子,不忍见其受半点苦,老夫倒也可以理解,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对于孩子,该如何教导,如何奖罚并进,老夫都是有分寸的。”   “还有分寸?你有分寸还把我儿砸打成这样?吃的盐比我吃的饭都多?”方子晨一笑:“那你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孔夫子不晓得他这话何意,但观方子晨神情,他自觉不是好话。   “那你即是不服我如此管教你儿子,自当来找老夫,作何伤我儿子?”   “一报还一报啊!礼尚往来懂不懂?”方子晨朝他伸手:“把我前儿交的银子还我。”   “你······”   “还我,不然我连你也打。”   孔夫子都气坏了:“你乃当真有辱斯文,品德不端。”   “对对对。”方子晨插着腰:“你最端,瞧不起哥儿又瞧不起女人,你不是你娘生的啊!连自个娘都瞧不起,你最是品德高端,我比不上。”   孔夫子气得胸口疼:“你莫要胡搅蛮缠。”   “我缠你妹。我要是你娘,当初就应该把你塞茅坑里做肥料。那天你说我夫郎,我尚且忍你,但你以为我是怕你吗?我只是不想跟你个老不死的计较罢了。”那天赵哥儿没让他闹,他也知道,这儿就是这样了,这地儿大家多是这么个想法,他闹了,传出去,他便没有理,站不住脚,可今儿不一样,他是替儿砸寻理来的,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往这事儿上推就行了。   方子晨又把手朝前伸了些:“银子还我,少他妈的一文,我就给你一巴掌。”   孔夫子:“······”   孔夫子年轻时身边接触的多是文人,后当了夫子,走到外头大家对他是恭恭敬敬,他未曾遭遇这般胡搅蛮缠之人,气得胸膛起伏不定。   乖仔见他似乎要阙过去的模样,还笑呵呵的,朗声道:“老禽兽要气喜咯~他要下地狱找他祖宗西团圆饭鸟,父亲惩奸除恶,替天行道,系大英雄。”   方子晨摸摸他的头,欣慰道:“儿砸,你终于用对了一次成语。”   赵哥儿见着孔夫子一副遭受奇耻大辱,脸红脖子粗的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孔夫子:“······”   什么叫老禽兽?   什么叫惩奸除恶替天行道?   什么又叫用对了?   这父子俩是把他当何许人也?   过分,简直是过分。   乖仔还在笑,声音清脆:“老禽兽死鸟,乖仔要尿他坟头,滋他。”   孔夫子听闻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捂着胸口,踉跄了几步,而后往后一倒。   “爹!!”   小厮惊慌失色:“老爷,老爷~”   他在孔夫子人中掐了一下又一下,片刻后孔夫子微微挣开了眼,他似乎一下虚弱又憔悴了很多,瞧着,好像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   方子晨:“······”   方子晨不敢久待,赵哥儿也惊了,余光瞥到孔志,见着他腰间的有些鼓的荷包,赵哥儿朝着荷包伸手,孔志察觉他意图,扭过身子试图躲闪,赵哥儿拿过火钳一举,孔志敢怒不敢言,不敢再动了,赵哥儿一把扯了过来,里头正好装了些银子,他从荷包里抽了张银票又数了十两银子出来。   孔志今儿回来除了吃饭,另一点就是为了拿银子,方才课间孔夫子刚拿了银两给他,放荷包里都还没捂热,如今,竞是被个哥儿给抢了。   赵哥儿拿着火钳小跑到方子晨跟前,催道:“夫君,我拿回银子了,我们快走。”   方子晨猛然点头:“对对对,我们快走。”   两人马不停蹄,从私塾里跑出来,直到走远了,方子晨后头看了一眼,拍着胸口还心有余悸。   妈的!   差点把个老头气死了。   真是罪过罪过。   不过······他看向赵哥儿:“赵锅锅,论坑人,还得是你。”   那天他就交了三十两,赵哥儿一下就抢了六十文,直接赚了一番。   赵哥儿道:“我们这么一闹,溜溜肯定也是待不下去的。”   溜溜是方子晨带着去的,方子晨把人儿子打了,乖仔又把人气了个半死,溜溜再待私塾里,照孔夫子那心性,怕是不好过。   溜溜定是不能再去了。   赵哥儿就把他那份束脩也拿了回来。   方子晨点点头:“也对。”   旁边有个老汉扛着冰糖葫芦在叫卖,方子晨喊了人一声,买了两串,想着先给赵哥儿和儿砸填填肚子,把一根递给赵哥儿,方子晨同他说着话,然后动作又很自然的把一根往怀里递。   往常这时候,乖仔定是急急接过,然后甜甜一声:“谢谢父亲,乖仔爱爱你。”   然这会冰糖葫芦递了半响,也没见着人接,方子晨诧异的低头一看,怀里空空如也。   再往地上看,也没见着人,方子晨眨眨眼朝赵哥儿看去,赵哥儿脸颊鼓囔囔的,似只贪食的小松鼠一般,吃得正起劲,见着方子晨呆立不动,一味的看着自己,他也停下了脚步,略显疑惑。   “夫君,你怎么了?”   方子晨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吞吞吐吐:“儿砸,儿砸······好像被我们忘,忘在死老头那了。”   赵哥儿:“······”   两人又马不停蹄奔了回去,到了私塾外头,见着乖仔正蹲在私塾对面的街边,小小的一坨,两手还伸在胸口,跟前若是摆个碗,那跟要饭的就毫无差别了。   方子晨和赵哥儿心里虚得紧。   乖仔见着他们眼睛就是一亮,猛然站起来就朝赵哥儿冲过去。   “父亲,爹爹,你们西莫跑快快滴,乖仔都追不上你们咯~”   赵哥儿眼神躲闪,都没敢瞧他,他以前从不这样,可这一年多来,这样的事儿他已经犯了好几次了,心里没点愧疚是不可能的。   瞧着他自责的样,方子晨把糖葫芦递给乖仔咬了一口,哄了他一句,这才轻轻撞了赵哥儿一下。   方子晨也晓得赵哥儿为何这般。   以前就赵哥儿一个人护着乖仔,马家人对乖仔不好,他是不敢让乖仔离开他身边半步,心一直悬在他身上,时刻提心吊胆,后来方子晨来了,多了一个人保护孩子,他歇了口气把心收回来的同时,也暴露了本性。   到底是还小,才二十,能有多成熟?一忙一急的时候,脑子就不好使了。   方子晨自认记性无敌,但刚才他也没能记得儿子。   这会见着乖仔吃着糖葫芦,一副没心没肺,有吃就万事大吉的样子,心里也有一丢丢的虚。   “儿砸,刚你没受欺负吧?”   “没有呀。”乖仔垫起脚,又咬了一口糖葫芦,才含糊不清的说:“爹爹和父亲跑,乖仔也跑,不过爹爹和父亲跑快快滴,乖仔追出门就不见你们鸟,乖仔就坐这里等。”   方子晨摸摸他的头:“对了,就是要在原地等,你若是乱跑,爹爹和父亲回来就找不见你了。” 第280章   赵哥儿让方子晨进私塾里把溜溜带出来,这才回了铺子。   这会未到下午,一天最热的时候,铺子里也最是忙,赵哥儿匆匆忙忙喝了碗粥,便到前头去忙活了。   直到下午客人少了些,赵哥儿才踱步到烤鸭摊前,把今儿的事同周哥儿说了。   他把三十两递过去:“对不起,我们连累溜溜了。”   周哥儿瞪了他一眼:“你这说的什么话。”   孔夫子能对个孩子下手,又说的那般君子远庖厨的言论,已然不是个好的了,周哥儿原本就没想再把溜溜送过去。   他不求溜溜有什么出息,就是见着溜溜好读,不忍耽误孩子,这才给他寻了书院,若是说让溜溜像小榕村的王书生那般,一心扑在仕途上,明知家里贫苦,农忙时节回了家,见着父母妻儿忙忙碌碌也不晓得帮把手,依旧蹲屋里等着人回来伺候,周哥儿也不愿意。   这种人,即使是有出息了,以后又还能指望他什么?   周哥儿是万万不想再把孩子送孔夫子哪儿了,今儿还是溜溜囔着要去的,他说方叔叔今天肯定要杀上门去,他要去助威。   先头交的三十两束脩,就是同赵哥儿借的,周哥儿便没拿。   “书院难找,若是找不到,就等他大一些了再送去也是行的。”刘婶子在一旁也道:“反正也不急这两年,他同村里孩子比,起码已是好太多了,两年而已,也耽误不了什么。”   刘叔也点点头,怕着赵哥儿多想,难得话多了。   刘家人不觉得有什么,赵哥儿就放心了。他就怕升米恩斗米仇,但刘家一家子都是朴素心善的,要不然那些年也不会不求回报的帮了他那么多忙。   乖仔没学可上了,方子晨就带着他,顺带溜溜一起,但溜溜接受能力没乖仔强,有时候方子晨只弄张小卷子,乖仔两个多小时就做出来了,他得在屋子里呆一整天,手指头不够数,还得数脚趾。   乖仔脑瓜子大,里头也似乎都是脑浆,方子晨教什么,简单的一遍,难的两三遍他就都会了,这可把方子晨骄傲得不行——儿砸聪明是一方面,可若不是他教导有方,儿砸也不可能如此优秀,说来说去,都要夸自己。   但外快该赚的还是得赚。   赵哥儿劝他不要那么拼,店里生意好,也稳定,烤鸭冷饮,辣酱全加起来,一天都有差不多二十两的收入了,够他花用。   可是这二十两这里头含着成本,外块就不用投入成本了,就一把子力气的事,零投资,纯收入,白领工资,不赚白不赚,天上掉下来的银子,不捡不就傻了吗?   这天大熊又来喊方子晨,问他还赚不赚外快,方子晨二话不说,带着乖仔就走。   赵哥儿送这父子两出门,看着他俩急吼吼的,走路都要带风,似要去捡银子的样,不由觉得好笑。   大熊见着乖仔也跟来,愣了一下,拉过方子晨,悄声说:“你怎么把孩子也带来了?”   “教导孩子啊!”方子晨说。   他现在即是孩子的父亲,又是孩子的老师,他就得做个好榜样,言传身教,以身作则,孩子不跟着,怎么见他言传身教,以身作则啊?而且跟他呆久了,沐浴多了他的优良之风,以后长大了,定是个品德兼优的五好青年。   大熊只觉得他在胡闹,但见着他心意已决,就由着他去了,反正这小子力气大得很,孩子走不动了背着也行。   这次又是跟着风水师去找穴。   还是在城外的牛头山上。   乖仔背着书包,亦步亦趋跟在方子晨身后,他们走的快,乖仔腿短,几乎全程小跑跟着。   大熊见着孩子满头汗,脸被晒得红扑扑的,又气喘吁吁,想抱他,乖仔摇头说不累。   牛头山山路嶙峋弯曲,见着开始爬山了,方子晨照旧扛着锄头没有要抱孩子的意思,好几次大熊都怕孩子跟不上,但每次一扭头,乖仔像只小鬼一样,阴魂不散似的,总坠在他们身后。   他个头小,都没有路旁的野草高,有时回头看,只见着一撮小揪揪,而且书包里不知道装了什么,鼓鼓的,瞧着都像能把他压出大肠来。   这山大人爬着都累,但乖仔却是一句累都没喊。   这就厉害了。   大熊连同主家的汉子,都忍不住对他竖起大拇指。   中午了,依旧没寻到好地,大家找了棵大树坐底下歇息。   都是自带的干粮,方子晨摘了几片树叶铺地上,这才抱着乖仔坐下。   乖仔拉着袖子给方子晨擦了下汗,又从书包里掏了一水囊出来。   这水囊多是用猪、牛、羊皮或膀胱制作的,比葫芦好用。   他把水递给方子晨,等他喝了,又连忙把书包里的包子拿出来给他,然后挥着小手儿给方子晨扇风。   那点风都没有一口气大,但他围着方子晨忙前忙后的,委实孝顺得紧。   大熊几人就见着他像贴心的丫鬟,伺候着方子晨,方子晨美得不行,接过包子,才捏了捏他的脸:“我儿砸累不累啊?”   “不累不累~”乖仔抱着方子晨的脖子,同他蹭蹭脸,说:“父亲才累累滴,父亲最辛苦鸟。”   大熊他们瞧得羡慕,这儿砸真是跟个闺女似的,贴心又可人,他们家小子,可是皮实得紧,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哪像乖仔这般。   都是生的儿子,怎的就差别这么大?   可刚羡慕不过一炷香,大家就同情起方子晨了。   原先大熊瞧着他家有铺子,生意好,他又秀才,一月二两银子的月例,咋地还那么拼,这会看着乖仔一下干掉了四个包子,个个都碗大,里头全是拳头大的肉馅儿,他算是晓得了。   刚还想笑,出来一趟,就个午饭,怎么带了一兜的包子,如今是不必再问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真心是不假。   就他们几个汉子,怕是都比不上乖仔的,包子干,天气热,加之累,人是没什么胃口的,但乖仔一个孩子,一下干了四个包子,直把几个人看得目瞪口呆。   我滴乖乖呀!   这生了一个,就比得上四个了。   他们也是有点整不明白,这都没有他们小腿高的小娃娃,怎么这么的能吃,四个包子,肚子怎么装得下,不撑吗?   怪不得方小子那么拼命,这孩子干起包子那左右开弓的样,不拼命咋的行嘛!   方子晨把剩下的包子放好,把乖仔抱到怀里,轻轻捏他秀挺的小鼻子:“吃饱了吗?”   “嗯!肚几饱饱滴咯,乖仔已经有能量鸟。”乖仔贴着他的胸口,打了个哈欠。   方子晨摸摸他肚子,手感仿佛在摸着一个大西瓜,圆鼓鼓的,他笑着,宠溺道:“那睡会儿。”   “嗯~”   乖仔在他怀里扭了几下,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接着就不动了。   说到做到,说睡就睡,他儿砸真是好样的,方子晨看他粉嫩嫩的小脸儿,忍不住亲了一下。   这会正正大中午,实在热得厉害,这找穴也不是急就能急的来的,山上的路本就不好走,大中午的,不歇会,今儿他们帮人找穴,明儿就该别人帮他们找穴了。   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会风大,大家也不讲究,靠着树干或躺草地上直接睡了。   乖仔睡觉总爱冒汗,方子晨过一两下就得给他擦,明明放地上也可以,他怕石子硌着孩子,硬是抱怀里。   大熊不习惯午睡,这会坐了过来。   “瞧着你挺疼儿子啊!”   方子晨看他,略显无语:“就一个,能不疼?”   “那作何的带他来,这种天,孩子不得受罪了。”   方子晨也晓得孩子辛苦,但男孩子就是要穷养,让他知道做活不易,他才不会骄奢淫逸。   他以前不知道粒粒皆辛苦,做了活儿,他就晓得了,孩子也累几次,他才知道,赚钱和当爹当父亲的不容易,一味惯着,人比花娇,有什么用?   男孩子,就要上可行文,下可杀猪,若是只会满口之乎者也,好像也不太好。   而且,孩子他训练过,连跑几公里都没事儿,这点程度是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内,若是真的危险,方子晨也是不会把他带来的。   歇了一个小时,主家开始喊人起来了。   乖仔揉着眼睛,嘴巴动了下,还没睡够,方子晨怕他睡多了晚上睡不着,捏着他鼻子,没一下乖仔就醒了。   他奶呼呼的:“父亲,坏~”   父子俩这一趟直接到傍晚才回来。乖仔一进门就跑厨房找赵哥儿:“爹爹,乖仔饿鸟。”   赵哥儿已经煮好了饭,这会正在炒最后一个菜,乖仔鼻翼轻动,惦着脚往锅里看,见着是自己最喜欢吃的鸡肉肉,立马迫不及待的洗了手,然后跑正堂里摆凳子,端碗筷,积极得不得了。   家里人多,桌子再大也坐不下十几人,往常都是四个小的自个坐一桌,赵哥儿见着乖仔似乎饿狠了的样子,捧着碗就吃,不由心疼。   小风摸了下他的头:“慢,慢点。”   “饿多。”乖仔说:“乖仔要西一碗填肚几先,我再慢慢西。”   赵哥儿在另一旁听了这话,扭头看方子晨。   “中午他没吃包子?”   方子晨正啃着鸡翅,含糊不清嘟囔着:“吃了啊!他背的九个,我就吃了三,剩下全是他吃的,我没虐待儿砸啊。”   赵哥儿不担心方子晨会虐待儿子,他只会担心方子晨宠坏儿子。   但吃了六个包子,回来还喊饿,儿子胃口又大了。   这么吃,真的没问题吗?   赵哥儿有点愁。   隔天下午,赵哥儿刚卖完鸭脖,一老头进到店里来,左右环顾一圈,想起王小虎说的:“他夫郎脸圆圆的,像个包子一样,眼睛也大大的,很好认的。”最后站到赵哥儿跟前。   “你是方夫郎?”   赵哥儿抬眸看他,有些不解:“你是?”   “我姓秦。”   赵哥儿并不认识,老头见他面带疑惑,直说了,他是来找方子晨的。   赵哥儿进了后院把方子晨叫出来,一见着人,方子晨就想起来了,这老头跟他一起给郑老太画过画。   秦老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同方子晨就画技探讨探讨。   方子晨说没空,他还要教孩子功课呢!忙的很。   秦老找过来,自是打听了一番,便说方子晨能把那种画法教他,而且孩子听话不闹腾的话,他可以给他孩子开个后门,让他进山乾书院里就读。   周哥儿和刘婶子在一旁听了这话,是又激动又紧张。   他们在铺子里做了快一个月了,已不是刚来那会,什么都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额~还有几章左右,就要进京了…… 第281章   这山乾书院在源州也颇具盛名。但它不似清河书院那般,清河书院几乎只招收童生往上的优秀学子,未有功名,是很难进去的。   山乾却是不一样,虽没清河书院厉害,但对于溜溜这种没下过场的,又毫无背景的,想进山乾书院,也是困难重重,这会又有个人上门给开后门,那是不进白不进。   方子晨态度立马就不一样了,异常热情,胸膛拍得啪啪响。   “我儿子坐得住啊!他也不会闹腾的。”   秦老道:“那你喊出来老夫看看。”   方子晨扭头一喊:“溜溜,出来。”   周哥儿和刘婶子都愣怔住了。   他们下意识朝赵哥儿看去,只以为方子晨喊错了。   赵哥儿知道方子晨不打算把乖仔送外头了,溜溜受了牵连,方子晨这两天还烦这事,这会儿可算是解决了。   溜溜跑了出来。   秦老在山乾书院授课,想往里塞个人,自是没问题的。   但······   王小虎的话闪过脑海。   ‘我方哥他那小儿子,长得很漂亮很可爱,脑瓜子大大的,两只眼睛黑溜溜,很好认。’   这孩子清秀是清秀,但脑瓜子瞧着也算正常,哪里大大的?   见着秦老一直盯着溜溜,方子晨瞎掰道:“这是我干儿子。”   溜溜立即喊他:“父亲~”   方子晨应得顺畅:“哎!”   “哦,原来如此。”秦老倒也不介意是谁,见着溜溜也不是一副调皮的样,这事儿就应承了。   周哥儿和刘婶都不晓得该怎么感谢方子晨,刘小文晚上敬了方子晨一杯酒,说大恩不言谢,他一定给方子晨做牛做马报答。   方子晨也没当回事,可刘小文是个把义字贯穿一生的男人。   后来西周北蛮入侵,眼见着敌人势如破竹,一路北下,要打到家门口,方子晨不得已领兵北伐,刘小文‘重操旧业’,又扛着一把大铲子,挑着两口锅,千里迢迢,给他做大锅饭去了。   ……   作为交换,方子晨要教秦老画素描,秦老有画画功底在,教起来倒也简单。   可这老头为老不尊,来了尽抢乖仔的东西,一下拿他画画笔,一下抢他画册,蹲后院里画半天,天黑了都不愿回去。   乖仔仔细看他,见着他头发都白了大半,只觉这老爷爷可怜了,这么老了画画笔都没有,他还小,都有画画笔鸟。   老爷爷老老滴,都快死鸟,自己应该让他一点点。   尽管这么想,但每次秦老拿他画画笔作画时,乖仔还是蹲在一旁,可怜巴巴的看。   赵哥儿见不得他这样,每次都哄他进厨房,说教他做饭,完成父亲布置的任务。   乖仔围着刘小丽特意给他量身定做的小围裙,站在凳子上,正在搅着锅里的粥。   方子晨说身为一个男人,不止要能文能武,还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我就是因为会做饭,所以我和你爹初见时,你爹才会追在我后头跑,我甩都甩不掉,你爹爹囔着,死活都要嫁给我,因此我也才年纪轻轻,就夫郎儿子热炕头,走上人生巅峰,成为人生赢   乖仔被这话激到了,赵哥儿一闲下来,他就央着赵哥儿,让赵哥儿教他做饭,前几天赵哥儿教他捏包子,今儿才教他煮粥。   这会做出来了,他是迫不及待给赵哥儿盛了一碗,然后眼睛亮晶晶的站在桌边看他。   “爹爹,快喝,乖仔已经给你吹凉鸟!”   赵哥儿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手微微颤抖,舀了一勺,喝了一口,神色不变:“嗯!味道还不错,我儿子真出息,这粥留给你父亲,你去叫你父亲来,也给他一个惊喜好不好?”   “好~”乖仔眼睛一亮,又踏踏跑出去。   这会厨房没人,赵哥儿几乎是乖仔一出门,他就吐了。   方子晨被乖仔拉进厨房的时候,还挺感动,直到看到那晚黑乎乎的,似乎放了机油的粥,整个人才卡住了。   他目光惊悚的看向赵哥儿,赵哥儿扭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也不晓得他就出去一趟,前后不过片刻,这粥怎么就这样了,刚他仔细看,见着盐罐里,盐少了大半,酱油也少了大半,醋也少了大半。   对上乖仔饱含期盼的目光,方子晨默了片刻。   算了,为了不打击孩子的自信心,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拉开椅子,坐下后直接喝了一口,赵哥儿紧张的立刻屏住了呼吸,仔细看他。   □□方子晨没吃过,不知道是个什么味,但想来,同这粥也是差不多的。   咽都咽不下去,那味道是能要人命,咸得发苦,酸得牙都要软。   勉强吞到喉咙口又退了回来,来回几次,方子晨猛的咳了起来。   “哎呀~”乖仔爬上旁边的小板凳,拍他背后:“父亲,西东西不要着急,要慢慢来哟,你西莫这么不懂事呢!这么大个仁鸟,这样叫乖仔西莫放得下心。”   方子晨:“······”   赵哥儿:“······”   赵哥儿扭头,捂着嘴直接笑了开来。   吃到最后,方子晨几欲掉泪。   “哟~父亲,你西莫哭鸟啊?”乖仔拧紧两道小眉头,又挤到他怀里,爬他腿上,亲了他一下,贴着他额头:   “系不系因为太感动?你不要哭,你喜欢西,乖仔明天还给你煮,乖仔已经学会鸟,你爱西,乖仔就天天都给你做,不哭不哭。”   方子晨:“······”   儿砸,我谢谢,但我想寿寝正终,不想英年早逝。   赵哥儿笑的都要肚子痛。   ……   九月底,大熊的兄弟回来了,方子晨就没再去守夜。   十月深秋,只凌晨,雾气就重了,早上起来,薄被上摸过去都是湿的,路边草上,也满沾露珠。要是自己一个人,方子晨倒还无所谓,但带着赵哥儿和儿子,方子晨也不愿再守了。   一月就赚了百来多两,方子晨也觉得够了。   正式回学院的第一天,方子晨没带乖仔,他想着先去‘摸摸路’。   甲班只有二十人,早上趁着状态好,正埋头苦读,听见有人在小声说话,头也未抬。   门童带着方子晨领了课本,院服之前吴老已经派人送去给他了,方子晨这会正穿身上,门童带他在书院里逛了一圈,介绍完了,待他熟悉后,才把他带去甲子班。   课室里人少,坐哪儿都无所谓,但按照小说惯例,主角一般都是坐在后头,方子晨见着前头有空位,他不愿给夫子喷口水,于是往后头去了。   坐了两堂课,第三堂才开始有夫子进来授课。   他照旧是目光先巡视一圈,看有无人员缺席,当目光落在方子晨身上时,他神色有些惊讶,又似乎有些惊喜。   其他书生见他如此,好奇的往后扭头,方子晨前头那个见了他,都吓了一跳。   “你是谁?什么时候坐这儿的?”   方子晨:“······”   他都坐了快一早上了,这前头的仁兄竟是都没发现他吗?   看书这么投入,这么认真的吗?   人才啊!   清河书院怕是都要容不下他了吧!   听见夫子喊他名字,全课室的人又都朝方子晨看了过来,目光如炬,有质疑,有好奇,有惊讶,有不屑,不一而同,大概是对方子晨这三字,这小三元早已如雷贯耳,但一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这会突然见着了,颇为不可思议。   有些盯着他看了会,便又扭过头去了,有些则是跟着同桌一边看着方子晨,一边窃窃私语。   八成又是在说自己帅。   方子晨想。   午饭方子晨在书院里吃,毕竟中午就两小时,若是回去,一来一回的,刚从家里吃饱,只怕到了书院,填肚里的两碗饭也要消化光了。   学院‘食堂’挺宽敞,饭菜也算得还好,但大锅出来的东西,到底不是多精细,有些家境不错的,会派了书童送饭来。   下午,方子晨没回课室,而是绕道去了二院,趴在墙外头听了一下午。   二院里头多是些童生朗,授课模式有些像上语文课的,就是一句话,讲解其意,剖析来剖析去。   ‘偷师’完毕,方子晨便打算走了,回一院的路上,一学子与他同路,时不时扭头看他。   方子晨实在受不住,在人再次偷瞄时,道:“你老是看我干什么?”   那学子脸有些红,又有些尴尬,他偷看方子晨,也不是对方脸上有米粒儿,就是觉得好看,他在二院呆了挺久,没见过他,一时好奇。   这是个话多又自来熟的,同方子晨聊了几句,便好奇道:“我听闻那方秀才是个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也不知道是否能同兄台你一较高下,你可是我此生见过的这个。”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方子晨有点高兴:“你听谁说的?”   “不知道,但大家都这么传,我课堂里有几人上次也下场了,他们说在贡院外头排队检查的时候,确实是见到一个样貌颇为不凡的,回来在课室一顿说,但传言这东西,有时候都是夸大其词的,没准连白桦南都比不上也说不定。”话刚落,他就见得方子晨脸色有些阴沉。   “白桦南?他算个什么东西。”方子晨插着腰,道:“那方秀才我见过,他是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智慧无双,文武双全,健康幽默的人。”   “真的?还文武双全?这世上还有这般聚才华和美貌于一体的厉害之人?”   “世界之大,一锅端不下,卧虎藏龙,无奇不有嘛!”方子晨丝毫不臊,厚着脸皮把自己夸了一通。   对方也是个会说话的:“照兄台此意,那白桦南也确实算不了什么了,怕是给方秀才提鞋都不配。”   方子晨点点头:“就是就是。”   一个敢说,一个敢听。等两人一唱一和的走远,吴老和汤夫子从石牌后出来,脸上神色可谓是一言难尽。   晚上方子晨回来,吃了饭回房,又坐在桌边看起了书,赵哥儿帮乖仔洗好澡进来,也没有吵,躺床上去了,乖仔晚间训练得累,赵哥儿只轻轻拍他几下,他就小小的打起了呼噜。   早上课室那一幕给方子晨带来了不小的压迫,大家都那么拼,他若是再吊儿郎当,可就要被人踩脚底下了。   他一认真起来就不得了,家里的油灯不算得太亮,夜也深了,赵哥儿喊了他两声,方子晨心神全在书上,到是没听见。   赵哥儿抿了抿嘴,从床上下来。   “夫君,”他软软地喊了方子晨一声,从身后圈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还不睡?明儿你还要去学堂。”   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乖仔就要见到他爷爷咯~ 第282章   方子晨翻着书,只当赵哥儿没有自己抱就睡不着,哄道:“还有几页,你稍微等我一会儿哦!”   刚说完,赵哥儿掰过他的头,似缱绻,又很轻柔的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   方子晨目光如炬,挑起眉,眼眸里带着隐隐的笑意,看着他没说话。   赵哥儿与他对视不过片刻,又揽过他的脖子,把方子晨拉近自己,把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温柔的吸吮着。   “我刚刚没听清,你再说一遍,还有几页?”   方子晨书一丢,迫不及待抱起赵哥儿:“已经都看完了。”   书?   书是个什么东西?   方子晨已经色令智昏了。   他热辣的眼神在赵哥儿桃红的脸上来回逡巡,眼中的欲望丝毫不加掩饰。   他埋头咬着他的耳朵,然后不知说了什么,赵哥儿身子一抖,脸立时烧红了,被方子晨抚摸摩挲过皮肤都似烧起来一般,他整个人都烫得慌,一番天旋地转,再一睁眼,他被方子晨按在床上,嘴唇被他狠狠啃咬着。   ······   今儿清河书院颇为热闹,甲子班外聚了好大一群人。   追其原因——听说,那方秀才来了,他带着儿子来了。   求学还背着个儿子,百年来都没见过这般的。   而且听闻人一来,就同院长要求进入甲子班,口气不可畏不大。   但院长能应下这事,想来对方秀才是极为看好的,这样的天才进了甲子班,他两年接连下场,三连第一,击败院里两大天才白桦南和记锌舟,这一举就足以证明此人天资过人,如今正式入学,又进甲子班得两大名师辅导,学院里怕是没有几个人,能与其争锋了。   大家如何猜想,方子晨不知道,这会正同儿子坐在课室里,一人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外头人趴着窗户瞧,见着方子晨年轻又英俊,仔细看,脸上甚至还稚气未脱,这番样子,不像带着儿子,倒像是同兄弟一起来上学的。   甲子班众人觉得乖仔还小,原还担心他会闹腾影响到自己,但一早上,乖仔都不哭不闹,中间休息,方秀才还带着儿子去外头玩乐,追追闹闹,乖仔是嘎嘎直笑,方子晨左右堵着他,活像是来玩的。   甲子班授课进度快,方子晨倒是能跟得上,但乖仔就是半句都听不懂了,往往这时候他都会拿方子晨为他量身打造的卷子出来做,卷子上的内容,有语文的,有数学的,有品德的,同小学年级无异。   卷子写完了,他就挣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夫子看,见着夫子望过来,他还朝人家笑,奶呼呼又甜甜的样,弄得夫子老想把他拐回   午饭是赵哥儿送来的。   书院里授课的地外人不得进入,但前头大门左边是片竹林,右边是个人工挖建的小池子,边上立着凉亭,这地方赵哥儿倒是可以进。   他们在池边凉亭里吃饭,赵哥儿没在家吃,到了这儿才同方子晨一起,因着各有各的忙,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赵哥儿总是想着法子同方子晨亲近点。   他没问乖仔今儿怎么样,适不适应,只要方子晨在,即使不适应,他都能想了法子给他适应,而且,儿子吃饭这么欢,坐在石凳上,小短腿还一晃一晃的,就晓得人是高兴的了。   吃了饭,方子晨把乖仔放在石桌上,让他在上头午睡,自己则同赵哥儿坐在湖边,聊聊一些琐事。   成家后大体都是围绕着柴米油盐酱醋茶,每天都是平平淡淡,简简单单。   赵哥儿说着一些琐事,方子晨不厌其烦,总是听得认真,时不时会问两句,这让赵哥儿说得更起劲了,有时候方子晨也会逗他,把赵哥儿气得又恼又羞,赵哥儿收拾完人,就撂下狠话,说明天不给他带饭了,可隔天中午又照旧守在门外头,方子晨就笑他。   周哥儿和谢肖宇总见着他高高兴兴的送饭去,恼羞成怒的回来,已是见惯不怪了。   说方子晨疼人,他又总能把赵哥儿气得七窍生烟,说他不疼人,赵哥儿打他,他又不还手,叫他做什么他也做什么,把人惹生气了,他又狗皮膏药似的,黏着赵哥儿,开始哄人,说起甜言蜜语来,周哥儿和谢肖宇两个偷听的,都忍不住心花怒放,像喝了二两蜂蜜,赵哥儿自是不必说,时常齁死。   十月底,气温骤降,店里的冷饮开始卖不动了,但奶茶还是受欢迎的。   冷的没人喝,那就做暖的,源州城里一些哥儿姑娘,总爱买杯奶茶,再整点鸭脖鸭爪一起当下午茶。   雪糕赵哥儿不做了,便想趁着这会外头还有辣椒卖,多做一批,留着冬日卖。   辣酱他不止放店里零售,还有些货郎和一些杂货铺同他搞批发。   之前做的辣酱,辣椒都是河西送来的,每次都是几百斤上千斤的送,最近天凉了,辣椒结的不多,后面这几次送的就少了,赵哥儿打算去外头买。   后院原本留有一间房给周哥儿,不过这会人自己租了房子,倒是空着了,辣酱弄出来了,可以囤放在里头。   衡阳城最靠南,那边往常都冷得慢,林小侠以前去过那边,晓得衡阳也种有辣椒,这会源州这边辣椒产量不多,价还提了上来,买少吃个一两餐的无所谓,买多的话,就不划算了。   而且衡阳那边富饶,以前还听说有人专门养牛供奶,和出售奶粉,赵哥儿便想过去看看,冬日不止辣椒减产,牛也同样是如此。   大夏未有奶牛,一些养牛供奶的地儿养的也多是黄牛和水牛,这些牛乳,多是为哥儿生子时准备的。   黄牛、水牛产乳不多,因此奶茶虽是好做,但因牛乳难买,店里总是缺货。   这会听林小侠这么一说,赵哥儿便想着过去看看。   方子晨学业忙,这琐事儿,赵哥儿自认自己可以做好,便没让他请假,打算带着林小侠和李艳梅一同过去。   但要出发前夕,方子晨让他把乖仔也一起带去。   孩子总是要多走走,多看看外面才是,纸上学的终是浅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而且衡阳同源州通有水路,早上从源州出发,行船过了下阳,隔天早上便可抵达衡阳了。   那边虽然靠近边境,但衡阳由秦家驻兵把守,边境线上军兵守得稳若金汤,最是安全不过,而且有林小侠跟着,方子晨放心。   店里交给刘家看守,隔天早上,赵哥儿带着乖仔还有林小侠夫妻走了。   乖仔和赵哥儿是第一次做船,到了船上还挺兴奋,这里瞅瞅那里看看,行船时也不愿进船舱里去。赵哥儿带着他坐在船板上,看着两岸连绵不绝的青山,滔滔江水,不由觉得惬意。   船上来往行商多,客船上也有那船员来回巡视,安全是有的,林小侠也不担心,躺在船舱里吐得天昏地暗。   林艳梅瞧他脸色惨白,憔悴不甘的样,又是心疼,又嫌他没用。   林小侠哽着一口气,同她争论。   这夫妻两过的像冤家,仿佛八字不合时不时就要吵,先头是天天都要干上一架,之后来了源州,他们再吵,方子晨就会拉着赵哥儿,抱着乖仔,趴在他们窗户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戏一样,一次也就算了,后头更过分,只要他们一吵,刚闹上一句,方子晨总会狗闻了味似的,立马扛着个小板凳出现在现场,林小侠和李艳梅被他们看得不好意思,这几月倒是没怎么吵了。   这会两人想着方子晨不在,好好干上一架,结果刚吵两句,林小侠便突然讪讪的住了嘴,朝着李艳梅拼命努着下巴。   “咋地了?”李艳梅往后看,就见着乖仔两手撑在下巴上,蹲在门口,同赵哥儿直勾勾的看着他们。   乖仔站起来,背着手走进去,小老头一样,很严肃的批评。   “你们为西莫吵架?有西莫事不能好好说?”他走到窄小的床边,看着林小侠:“伯伯,父亲说鸟,做丈夫滴,要让着夫郎和媳妇,如果她要吵架,你就亲她滴嘴,没有什么事,系一个香香解决不了滴,如果有,那就再来一个,亲得她头昏眼花,不分西北,她就骂不了仁鸟,你要学习一点,这系父亲滴经验之谈,他都传授给乖仔鸟,说乖仔以后泡妞滴时候可以用,乖仔现在教给你。”   林小侠和李艳梅愣了一下,扭头朝赵哥儿看去,见他羞红着脸,不由大笑起来。   赵哥儿抱起乖仔,啪啪就给了他屁股两巴掌。   乖仔不晓得为什么被打,只觉委屈得紧。   ……   隔天早上,客船终是抵达了衡阳。   源州繁华热闹,但同衡阳比,那便是算不上什么了。   客船一到衡阳渡口就停了下来,接着船上涌上一批官兵,客船老大喊了大家到甲板上,让官兵一一查看户籍文书,确认无误,并无可疑人员,官兵这才下船,朝前头指示开道。   林小侠解释,说衡阳管控严苛,这都是正规检查,没事儿。   赵哥儿却是不解。   林小侠见着周边也没什么人,轻声道,衡阳下去不足三十公里,便到边境,而同边境接壤的,便是大朝国。   二十年前,大朝撕毁两国合约,对大夏发动过一次大规模的入侵,边境旁十几个村落被屠杀殆尽,秦大将军勃然大怒,用了三个月,将大朝军兵杀退数百里,而且还砍了那次领兵的大朝三皇子。   相传这三皇子颇受大朝皇帝宠爱,痛失爱子,老皇帝不忿,便派人暗潜衡阳,夜袭秦   然而当年不晓得怎么回事,秦家护卫是疏于防守还是大意失荆州,反正那晚,秦家死了上百忠卫,秦家大少挨了一刀,秦家二少断了条手臂,而唱戏的相好更是被敌人掳去,最后被剥了皮,装在箱子里,放在秦家大门口。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和报复。   秦家二少承受不住,病了大半个月,醒来后便一直痴痴傻傻。   之后,衡阳便一直处于一严查严防的状态。   林小侠说到这儿,不由叹了口气。   以前他路过秦府,见着秦家二少蹲坐在门口,那是个样貌很出色的人,生的是俊朗不凡,眉梢硬朗漆黑。若是不看他痴傻分明的双眼,大概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个傻子。   林小侠那时候还未听闻秦府遇刺的事儿,有些好奇,便停了脚步,同他一道的衡阳朋友却像是习以为常。   “走吧!”   “那是秦二少爷吧?”   “嗯!”   “冬日寒风凛冽,他为何······”坐于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十一点!   (=^▽^=) 第283章   林小侠话都未说尽,秦家二少突然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又带着丝丝渴望的看着一小厮。   “小武,见到逸之没有啊?”   “二少爷,逸之公子说今儿要登台唱戏,不回来了。让他您乖乖在家等,不要乱跑,要听老夫人的话。”   “这样啊!”明明是个高个的汉子,闻言却露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嘟囔说:“那我乖乖在家等他,不然他生气就不回来了。”   朋友说:“听见了吗?二少经常这样的,他脑子不清醒了,我常见他蹲在门口等人,都习惯了,我们走吧!哎~”   如今想起秦家二少爷那失落又委屈的样子,林小侠觉得这人是可惜又可怜。   本好好的一个儿郎,最后却是成了这么个样子。   赵哥儿听了心里也有点沉重。   衡阳街上人多,但也井然有序,两边铺子林立又豪华,赵哥儿儿时记忆已有些模糊,但隐约觉得,衡阳同京城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乖仔一下船就紧紧的拉着赵哥儿的手,生怕自己丢了。   他东张西望,瞧什么都好奇。   衡□□价比之源州还要贵,赵哥儿在家小客栈租了两间房,并非上等房,却也要三百文一晚上。   赵哥儿都不敢久住,放了包袱,把银票藏身上,直接去找林小侠。   林小侠有认识的朋友,专是做走货的生意,认识的人多,有他牵头,在隔壁乡镇收购辣椒就容易得多,若是没有人,就得下村里去,挨家挨户的收,这耗时不说,没有牛车马车,也是不方便。   四个人马不停蹄,找了友人,请吃了一顿,人立马就答应下来了。   “阳西村,下浒村,罗文村这几个村子种的辣椒多,那几个村长我也都认识,挺好说话的,明儿你们跟我一起去,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下次要是再想收购,直接找过去,方便。”   林小侠敬了他一杯:“谢了兄弟~”   “就跑一趟的事儿,客气了不是。”友人道:“他们往年种的辣椒都多,还愁销路!我带你们过去,那几个老头还得感谢我呢!至于你说的奶粉,听说义安镇那边就有人卖,但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老许常在那边走商,他应是晓得些,等会我帮你们去问问。”   有熟人就好办事了。   隔天早上友人寻过来,林小侠和赵哥儿同他下村,让李艳梅带着孩子在城里逛逛。   赵哥儿给她塞了二十两银子。   “听说迎客来那儿的盐焗鸡很好吃,午间你带他去尝尝。”赵哥儿说。   “好。”李艳梅摸着乖仔的头,她晓得这孩子最喜欢吃鸡,衡阳最出名的,就是迎来客里的盐焗鸡了。   赵哥儿蹲下身,捏捏乖仔的脸:“爹爹出去忙,你要听姨姨的话,不许乱跑,知不知道?”   “哟~乖仔西莫会不西道,乖仔都这么大鸟,父亲也交代过,乖仔乱跑,就要被仁抓去做上门女婿,娶凶巴巴嫁不出去滴婆娘。”乖仔很严肃,说:“所以乖仔才不乱跑,不给坏仁有机可乘,爹爹放心去,乖仔乖乖等你回来。”   赵哥儿抿嘴笑了笑,亲了他一下才走。   李艳梅带着乖仔在外头逛,街上人多,李艳梅将他抱了起来,乖仔还捧着个包子,一边吃,一边左右看。   衡阳虽是较之源州更为热闹繁华宽阔,但大体都是相同的,偶尔路过几个小摊子,卖的东西之前都没见过,乖仔就会停下来,站着看,偶尔是卖吃的,李艳梅也会买些给他尝尝,乖仔不吃独食,总会分她。   几个小摊,有些吃食倒是挺不错,但也有些不合口味,最后买的猫饼子,味道很怪,李艳梅瞧着乖仔都想吐了,想劝他丢了,但他总是伸长了脖子,五官挤在一起,硬是要把东西吃下去,说不能浪费,这都是食物,吃不死仁,就不能丢。   临近中午,李艳梅才带他去迎客来,这会还不是午饭的点,但迎客来客人多,若是掐着点来,只怕要等到晚上。   可李艳梅显然是低估了,即使已经提前来,一楼大厅也已经坐满了人。   二楼临窗倒是还有一座位,就是稍贵些,小二问她坐不坐?   李艳梅见着乖仔看着小二端着正要给客人上的鸡从跟旁经过,咽了下口水,而后垂下头来,从书包里掏包子出来吃,他似乎在‘望梅止渴’,明明喜欢得紧,却又不闹,这可把李艳梅稀罕得够呛。   “带路。”李艳梅朝着小二说。   乖仔却突然拉了拉她,朝她招手,示意她底下头来。   乖仔贴着她耳朵,悄声说:“姨姨,我们晚上再来。”   “为什么?你不饿吗?”   “饿滴,”乖仔还垫着脚,用着气音说:“但这会天热热滴,吃食卖不完,就坏鸟,它晚上肯定会卖滴便宜,我们晚上再来西。”   李艳梅心尖似被什么挠了一下,抱起他:“没事,姨姨有银子,我们现在就吃。”   “哦,那谢谢姨姨~”   李艳梅都想亲他一口。   二楼临窗的位置视野极好,只摆着两张桌椅。   迎客来左侧是护城河,眺望过去,河边波光粼粼,视线开阔,但这般位置竟只比大厅贵一百文,这让李艳梅有些不解,一经询问,才晓得原来他们身后那张桌子是秦家大少专定,这人富贵,说是衡阳的太子都不为过,但人来了迎客来,就不喜包间,最爱坐于此处。   秦家人都和善,即使是地位崇高,也从不做那欺压百姓之事,这位置儿自是谁都做得,但迎客来东家为着讨好,那桌子便不‘外售’,隔壁的桌子倒是可以坐人,但大家胆子都小,见着高位上的人,都已是战战兢兢,当着人的面,又离的那般近,心态差点,怕是都要紧张的厥过去,还何况喝酒吃饭。   秦恒煊偶尔午时会过来,因此这个点,没什么人会选择坐这里。   李艳梅倒是不怕,乖仔更是不怕的,这会听了小二的话,依旧稳如老狗,爬上凳子乖乖地坐好。   迎客来最出名的便是盐焗鸡,吃的人多,等的就久,李艳梅让小二先上盘点心,挥手让人下去后,她才坐乖仔对面,同他聊着话。   大概是方才吃的饼子出了问题,李艳梅刚坐不久,肚子就响了几声,而后肠子似乎都搅在了一起。   她让乖仔在这儿等她,她去解个手马上回来。   乖仔点点头。   若是别的孩子,李艳梅定是不敢如此,但她晓得乖仔听话,绝不会乱跑,而且也聪明,这才敢留他一人。   李艳梅走了,鸡也没上来,乖仔便趴在窗边朝外头看。   午时,迎客来大门停了辆马车,由高大健硕油光水滑的战马拉着,马车近三米宽,车身是略显暗沉的红色,其上还雕刻着花式,马夫一身铁甲。   有点见识的,便晓得了,车里坐的,不是秦家大少,便是秦老将军本人,秦家二少痴傻后,便极少出门。   常来迎客来的,只秦家大少和其夫郎。   秦恒煊同孟如清上至二楼,往日来隔壁桌总是无人,今儿两人也没多瞧,直径来到桌边坐下。   小二的恭恭敬敬:“秦少今儿也要盐焗鸡和脆皮豆腐吗?”   秦恒煊如今虽未至四十岁,但寻常的,也该是称呼一声老爷,不过秦家未有小公子,府上奴仆便一直喊其为少爷,外头人也是如此。   秦恒煊点了点头,而后挥手让他下去。   孟如清倒了杯茶给他递过去,秦恒煊接过,淡淡道:“谢谢。”   孟如清看了他一眼,抿着嘴没有说话。   做了十几快二十年的夫妻,越过越客气,就显得越来越生分了。   两人越是相敬如宾,孟如清心里越是难受。他淡色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仿若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最终却选择了沉默。   秦恒煊饮着第二杯茶,忽而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抬眸朝隔壁看。   对方在他们上来后,就一直往这边瞧,刚秦恒煊也没在意,毕竟他和孟如清出门,常有人这般看他们,但一直盯着,一盯就是这般久的,真是头一次碰上。   对方也委实是胆大。   他望过去,却是没瞧见人,只见着一小撮啾啾露出来。   乖仔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就蹲下来了,他似人参娃娃入土一样,除了两片叶子露在外头,整个身子都躲进了土里。   过了片刻,乖仔两手趴着卓沿,悄悄又缓缓的伸出脑袋,见着对方还在朝这边看,又咻的缩回去。   一看清他模样,秦恒煊整个人身子一颤,遭雷劈般顿在原地。   孟如清心思一直放他身上,见着他突然这般,眉头微蹙。   “怎么了?”他扭过头,不期然的,同乖仔视线撞上。   孟如清瞬间站了起来,桌子差点被他带翻,其上茶杯倒了,茶水蜿蜒着顺着桌边,滴落到他鞋面上,隔着层鞋面,依旧感觉有些烫,但他完全感受不到一样,他几乎是满脸震惊的,直愣愣的看着乖仔。   乖仔见着他这样子,又躲到了桌下。   小二闻声赶来,只以为出了什么事,秦恒煊让他退下,而后直径往乖仔那边走,一步一步,伴着剧烈的心跳。   乖仔见他走过来,知道自己藏不住了,干脆起身看他。   秦恒煊靠近了,看着他的脸,更为震惊,他目光落在乖仔脸上,全身的血液似都在翻涌,浪花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脏也莫名跳的厉害,说不上由来。   这小娃娃,模样几乎同孟如清幼时一模一样。   左相家就一嫡出的哥儿,是以孟如清颇为受宠,儿时年年生辰,左相夫人总会寻那画师为他作画,秦恒煊在孟如清房中见过,之后来了这边,秦恒煊还求着左相夫人送两幅给他,回来后,画像被他挂在那房里,天天见,日日瞧,孟如清幼时何等模样,他甚是清楚。   世上相似的人不少,但相似到如此地步,实属罕见。   乖仔不怕他,还拿了块点心,边吃边看孟如清。   秦恒煊靠他最近,他偏的不看秦恒煊,一直盯着孟如清瞧。   孟如清深深缓了口气,下意识朝乖仔招了一下手。   他模样和气质太过清冷,往年节日,秦老将军手下几副官都会携带家眷到府里做客,那些孩子,叽叽喳喳的,但孟如清一出来,他们便都哑了,话都不敢说,更别提靠近孟如清。   孟如清招完手,反应过来,有些自嘲,他见着乖仔动了,原以为人要跑,楼梯方向就在他身后,但乖仔到他跟前就停了下来,仰着头,黑黝黝的大眼睛看着他,丝毫不惧。   “美仁伯伯,你西莫长滴那么像我滴父亲呀?” 第284章   孟如清愣了下,为这个称呼,也为乖仔的胆大,还有他那同自己相似的眉眼。   他不说话乖仔也不介意。   孟如清长得像方子晨,他瞧着就感觉亲切。   孟如清不招小孩‘待见’,可他本身倒是颇为喜欢孩子,如今见着个胆大的,他心里说不出何种滋味,有些酸涩,又有些惊喜和无措。   孟如清轻轻捏他又小又软呼呼的手,牵着他到桌边坐下,迎客来的桌子稍高,匹配的椅子自是也高,直到乖仔下巴,他原是想把乖仔抱上去,但乖仔自己爬上去了,然后端端正正的坐好,又朝孟如清看。   孟如清在他旁边坐下,轻扯嘴角了笑一下,他不常笑,严着脸时满是疏离,但笑起来,却又让如沐春风般,那股疏离感瞬间消了,乖仔哇了一声。   “美仁伯伯,你笑起来,也好像好像我滴父亲哟!帅帅滴,迷死个仁。”   秦恒煊正要坐下,听了这话直接笑了。   孟如清闻声,猛然抬头,有些错愕的看他,秦恒煊也不在意,看着乖仔,食指在他脸上戳了一下,发现这孩子脸竟然嫩呼呼的,都没怎么用力,却是一戳一个坑。   “小孩,因为美仁伯伯长得像你父亲,所以你刚才才会偷看我们吗?”   “嗯啊!”乖仔说:“乖仔系男仁,一直盯着哥儿看,这不礼貌。”   秦恒煊又想笑了,一直盯着不礼貌,那你偷偷看就礼貌了?   乖仔还在继续:“父亲说鸟,一直盯着仁看,对方自恋一点,就会误会我对他有意思,毕竟乖仔系一个很有魅力滴小男仁,不得不防。”   这下不止秦恒煊,就连孟如清都笑了,他控制不住,伸手摸他柔顺的头发,再一次的,奢望般,小心翼翼,语音颤栗,试探问道:“那你父亲几岁了?”   他听见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跳,也看见秦恒煊在他这话出口的那瞬间突然沉下来的脸,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刚就是脑子一片空白,言行根本不受控制。   他愣了一下,眼里顿时染上几分慌乱。   “煊哥······”   秦恒煊叹了口气,拍拍他搁在桌上的消瘦的手背,安抚道:“没事儿。”   乖仔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异样,回答:“乖仔滴父亲今年快二十岁鸟。”   “是嘛。”秦恒煊心里有些沉,转了话题:“原来你叫乖仔啊?”   年纪对不上,也许相似,只是巧合,孟如清呼了口浊气,听见乖仔问秦恒煊:“帅气爷爷,那你叫西莫呀?”   秦恒煊都哽了:“不是,”他一指孟如清:“你叫他美仁伯伯,为什么却唤我帅气爷爷?”   前面两字深得他心,但后面那两字是什么鬼?   他较之自家夫郎,已经那么显老了吗?应是不可能,方才出门他刚照了镜子,依旧是帅气不减当年,魅力非凡,前儿还有人夸他俩是天造地设最是般配的一对呢!   孟如清也看向乖仔。   乖仔义正言辞:“因为美仁伯伯看着像三十岁,帅气爷爷看着像五十岁。”   暴击!   秦恒煊只觉两只箭从乖仔嘴里咻的射出来,顷刻间把他扎了个对穿。   他四十都没到啊!!   什么叫像五十岁?   他正郁闷着,听见乖仔咯咯笑的声音。   “帅气爷爷笨笨,乖仔骗你你也信,太笨鸟,不得行哟~”   孟如清见着他方才好似被打击到的模样,也不由笑起来。   秦恒煊也不怕把别人家孩子打坏,直接给了乖仔两个爆栗。   乖仔并不觉得痛,还笑呵呵的。   秦恒煊看他这小样子,越看越稀罕,他不由的想,若是他儿子也在,还长得这么一副模样,他一定是把他疼心坎里。   “他真的很像你。”秦恒煊突然说。   “嗯。”孟如清道。   秦恒煊似是枯木逢春,又恢复了两分生气,看着孟如清笑道:“你小时候眼睛也是这般大,看着像牛眼一样,怎么长大了,眼睛就一条缝啊?”   孟如清噎住了:“什么叫一条缝?你惯会胡说。”   秦恒煊这般打趣他,这让孟如清心里有点高兴,毕竟那件事没发生之前,秦恒煊就常这样,他喜欢他这个样子,不喜他那待他如待客一般的恭敬样。   孟如清的眼睛并不小,有些像桃花眼,双眼皮不宽不窄,看上去非常有美感。而且他眼尾微微向上挑,看向人时,增添了几分魅惑的感觉,仿佛勾人心魂。但笑起来的时候又像弯弯的月牙一样,灵动活泼又迷人,他小时候眼睛却是比较圆,像乖仔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非常有神。   小二端着吃食上来,见着隔壁桌的小孩同秦恒煊坐在一起,有些惊,但也并未说什么。   乖仔眼睛不受控制的黏在那盘一看起来就非常得他心意的盐焗鸡上,眼随鸡动,一副小吃货的样,仿佛已经被这鸡勾了魂,不分四六了。   孟如清和秦恒煊忽然听见咕咚一声,像石头从高空落进湖里。   他们不由看向乖仔,直担心这孩子喉咙破皮了没有。   乖仔看着小二。   “小伯伯,我姨姨叫滴鸡好了没有呀?”   小二先看了秦恒煊和孟如清一眼,才躬身道没有,因为人多,让他先等等,想着方才见着桌上那盘点心只剩两块,又问道还要不要点心?   乖仔摇了摇头。   等人走了,乖仔看着秦恒煊,有些疑惑的说:“乖仔和姨姨先来,为西莫乖仔滴还没煮得呀?”   肥美的鸡肉,用盐烘烤后带着一丝特殊迷人的烟熏味,金灿灿的外皮让人很是心动。不时渗出的鸡油,让鲜嫩的鸡肉充盈着汁水,看着闻着都让人流口水。   “因为他们不敢让我等。”秦恒煊说。   乖仔道:“哦,乖仔西道,你一定西个官二代,对不对也?”   秦恒煊愣住:“哈?”   “父亲说官二代有特权。”乖仔解释。   “那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官一代?”秦恒煊笑着问。   乖仔仔细看他:“你这样滴,西莫可能会系官一代呢?爷爷你一看,就系那种整天想着逗鸡遛狗,混西等喜滴人,一看就不像系能做大事滴!”   秦恒煊:“······”   孟如清看他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委实觉得好笑,他已经很久没见着秦恒煊这副生动鲜活的模样了。   秦恒煊无话可说,这破娃子还真他娘的给说对了。   但有什么办法。   世袭的爵位,他一出生,就已站在巅峰上,努力了,也上不了天,他能有什么办法。   秦恒煊似在报复他,夹了块还滴着油的鸡肉,筷子特意拐到乖仔跟前绕个弯,见着乖仔眼睛都要弹出来了,又伸长了脖子咽了下口水,秦恒煊才心满意足,放慢动作,当着他的面咬了一口。   “哎呦,这迎客来的鸡肉还真是百年如一日的好吃。”   乖仔移了下小屁股,靠近秦恒煊一点,急急问:“系什么味滴?”   “鸡肉味的。”秦恒煊叹了一声,说:“迎客来每天只卖两百只,刚楼下那么多人,也不知道排到你的时候,还有没有。”   乖仔惊慌了:“啊!那这西莫办啊?”   看着他脸都愁得垮了,孟如清看了秦恒煊一眼,夹了块鸡腿放到小碟子里,推到乖仔跟前:“吃吧!”   “不用不用。”乖仔急忙摇头说。   孟如清捏捏他的脸:“没事儿,伯伯喜欢你,你不用客气。”   “这西莫好意思呢!”乖仔说着,却是把鸡腿拿了起来,脆生生的:“谢谢美仁伯伯,美仁伯伯仁美心善。”   秦恒煊笑了:“这孩子,还真是有奶便是娘。”   孟如清喜欢这家的盐焗鸡,秦恒煊便时常陪他来,但再喜欢,每次也不过夹两筷子,看着乖仔吃的香,孟如清今儿都多吃了几块。   见着他们都搁了筷子,乖仔嘴巴油汪汪,盘里的鸡都还剩大半:“伯伯和爷爷不西鸟吗?”   “嗯!”孟如清以为他也饱了,便拿了帕子给他擦嘴,乖仔十分配合,还把脸扭过来,一边给他擦嘴,一边对着他甜甜的笑。   孟如清鼻子一酸,只觉得这孩子,合他眼极了,真是像长在他心窝里一样,往常见着别的孩子,他都未有这般强烈的感觉。他动作极为轻柔,看着乖仔眼里满是慈爱。   擦完嘴,孟如清正想问他还要吃的什么吗?迎客来的盐焗鸡最是出名,但其甜点却也是不错,但都还没问,又见着乖仔夹了块鸡肉吃起来。   “不能浪费,节约系优良传统。”乖仔说:“伯伯和爷爷不西鸟,那乖仔阔以把它西完吗?”   秦恒煊刚见他已经吃了两根鸡腿了:“可以,但你别勉强,吃撑了你该难受了。”   乖仔嚼着鸡肉,满足得不行:“乖仔不难受呀,不能西乖仔才难受哟~”   然后孟如清和秦恒煊就见着他把一盘的鸡肉都给吃光了。   盘里还有些汁水,上头还飘着些翠绿的葱花,他们愣怔着没反应过来,就见乖仔跳下小板凳,跑到刚从雅间里出来的小二跟前,仰着头不知道对他说了什么,之后又跑了回来。   秦恒煊和孟如清还没问,小二动作极快的端着托盘过来了,上头是一碗冒着尖的米饭。   作者有话要说:   额~今儿走日常,明儿走剧情,大后天应该就可以进京了。(应该……吧!)   不想看日常的小可耐,可以等明天。   目前是还未相认的,这算是一个伏笔,至于说为什么看见乖仔长这么像不怀疑什么的,后面都会有解释。   现在相认了,成了南方‘太子爷’那到京城后,男主就不好吃瘪了……   赵哥儿还怎么追夫啊。 第285章   小二把饭放到桌上。   “谢谢小伯伯。”乖仔道完谢,两手捧过米饭,直接倒到鸡汤里,呼啦啦一通拌,就又吃了起来。   秦恒煊:“······”   这节约的有点过分了。   他娘的竟是连汤汁都不放过。   见着他们‘如狼似虎’的盯着自己,乖仔以为他们也想吃,舀了一勺泡着汤汁,看着卖相有些寒碜的米饭,递到孟如清跟前:“美仁伯伯要西吗?”   孟如清对上他的大眼睛,都不忍拒绝,抿嘴笑了笑,微微俯身吃了。   “谢谢乖仔。”   “客气哟~”乖仔如法炮制,又喂了秦恒煊一口,等他们都摇头说不吃了,乖仔才埋头吃起来。   孟如清终于问他:“你家大人呢?”从刚才就没见着人。   乖仔脸颊还鼓着,他把饭咽下去了,才道:“父亲去书院鸟,我跟爹爹还有伯伯姨姨一起来衡阳做生意。”   “那他们人呢?”   “爹爹跟伯伯去村里鸟,爹爹说这里滴鸡鸡好西,让姨姨带我来,不过刚刚姨姨肚几不舒服,去解决五谷轮回鸟。”   秦恒煊被他这话弄笑了,又戳他小脸蛋儿。   “那你姨姨也是心大,你还这么小,不怕你丢了啊?”   乖仔很正经:“乖仔都四岁鸟,再过两年都要娶夫郎鸟,不小咯~”   这会不止秦恒煊,就是孟如清都笑了。   这孩子矮矮个的,没想着竟是四岁了,但四岁也不大,小小年纪的,倒是爱会胡言乱语。   他们一左一右围着乖仔,秦恒煊低头含笑逗孩子,问他:“你这么小就想娶夫郎了,那聘礼准备好了没有啊!没有聘礼人家小哥儿可不会嫁给你。”   乖仔一边干饭,一边点头,说:“乖仔都准备好鸟,爷爷,我偷偷告诉你,其实我都存鸟块八十文咯,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夫郎,但父亲说早恋不对,过早开放滴花,只会过早凋零,等过两年再说,不然乖仔现在滴儿几都会打酱油咯~”   秦恒煊是笑得不行,肚子都要痛了。   他快十年没这般笑了,孟如清静静看着,不由想,当年若是听话不回京,这般场景,就不会只在梦中出现了,儿子若是还在,他们一家三口,也许经常会这样,出来吃个小饭,秦恒煊会嘴欠的把孩子逗哭,然后,他再抱着孩子,为他报仇······   乖仔刚吃完那一碗饭,小二端着鸡过来了。   “小公子,你的鸡······”乖仔脸上还沾着饭粒,手上还抱着店里装鸡的大盘子。   小二试探道:“小公子,这鸡,你还要吗?”   店里人多,寻常客店,点了菜是不允许退的,但迎客来的盐焗鸡可以。   因为这菜吃的人多,常有人在店里等,他们通常会先点些别的小菜儿,尝着尝着,往往主菜没上来就饱了。   乖仔猛点头:“要滴要滴~”正巧李艳梅从一楼上来,乖仔喊她:“姨姨过来,鸡鸡上来鸟。”   孟如清侧对着楼梯口,从李艳梅这边看,只堪堪见个侧脸,见乖仔跟秦恒煊坐一起,她也没太大的反应,只以为是那家大户老爷而已,她还率先打了个招呼,直到孟如清抬头看她,她才惊呼出声。   “姨姨,美人伯伯系不系很像父亲。”乖仔问。   李艳梅猛点头。   像,实在是像,不过少爷五官显得硬朗些,很有男子气概,而跟前这人,线条轮廓就比较阴柔。   乖仔道:“父亲说,他上次也看见一个长滴特别像他滴人,父亲看来系大众脸咯~呵呵呵。”   孟如清也跟着笑,他摸完乖仔的头,才同李艳梅说乖仔刚才已经吃了大半只鸡,又吃了一大碗白米饭,没事吧!   “没事儿。”李艳梅摆摆手,无所谓的说:“我家小小少爷胃口好的很,一只鸡一碗饭,刚够他塞牙缝。”   孟如清:“······”   秦恒煊:“······”   一只鸡刚够塞牙缝,那这牙缝也是够大的,原本以为自家老爹和老弟是大饭桶,没想着今儿又见着了一个小饭桶。   乖仔顶着一张酷似孟如清的脸,猛吃肉的样子,秦恒煊是越看越觉得好笑。   李艳梅没吃鸡肉,这鸡应是村里散养的土鸡,个头不算得太大,瞧着估摸就三斤多的样子,虽不是很肥,但李艳梅刚吃坏了肚子,这会是半点油都不敢吃,她问乖仔:“你肚子没有不舒服吧?”毕竟刚才他们吃了一样的东西。   乖仔牛哄哄的说:“没有呀,乖仔系铁打滴肠胃,西莫可能会不舒服。”   这会小二又端着脆皮豆腐上来了,说是脆皮豆腐,但其实跟豆腐花差不离,盛在白瓷碗里,上头淋着红糖水,乖仔有吃过,这样的他能一口气吃四碗,但孟如清依旧吃了两口就搁了瓢羹。   乖仔靠过去:“美仁伯伯,你西莫吃这么少呀?不西饭不得行哟!你不好好西饭,以后大风天你出门,得在身上绑两块砖头,不然风就会把你吹走咯~”   孟如清笑道:“谢谢乖仔关心。”   “系不系这里滴东西你觉得不好西?”   孟如清也不敷衍他,迎客来的吃食说好吃谈不上,但也不算得难吃,就是没什么胃口:“还好,就是吃不下。”   乖仔沉默了一下,看着孟如清消瘦的脸,突然问:“你西不下东西啊?那你喜欢喝粥吗?乖仔煮粥给你西好不好?乖仔煮粥最腻害咯,而且好西滴不得鸟,天下无敌第一好西,我父亲上次西,好西得他都哭鸟,我哄他,说下次再给他煮,他才不哭滴。”   孟如清有些吃惊:“你还会煮粥?”   听出他声音里的惊讶,乖仔胸膛顶了起来。   “嗯啊!煮粥很容易滴!”   他傲娇的小模样让孟如清稀罕,顺着他问:“那你告诉伯伯,粥是怎么煮的呀?”   乖仔不知哪里来的谜一样的自信,说:“就系把米放锅里头,然后放水,粥煮开鸟,把盐放里头,把酱油放里头,把醋放里头,如果有条件,还阔以放一点点肉肉。”   秦恒煊一手撑着下巴,看他:“那盐该放多少啊?酱油啊,醋啊这些又该放多少啊?”   乖仔回的没有压力:“盐放半碗就好,酱油和醋也系这么多。”   他常看赵哥儿做菜,赵哥儿手艺是极好的,他做的菜,味道总是刚刚好,但乖仔觉得盐放多了,才有味道,才会很好吃。   秦恒煊:“······”   孟如清:“······”   他们是没下过厨,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放半碗盐······   秦恒煊有些迟疑的问李艳梅:“你家少爷,还健在吗?”   李艳梅想起这事儿就控制不住笑起来:“还在的,就是那天喝了半缸水。”   乖仔看着孟如清:“美仁伯伯,要不要呀?”   孟如清帮他夹了块肉放碗里,依旧不拒绝:“好啊!那你明天去伯伯府上,给伯伯煮好不好?”   “阔以!”乖仔点头。   “不怕我是坏人吗?”   “不怕,你长得像我父亲,父亲说,他那系最正直最善良最英俊滴长相,只有好仁才能长那样,美仁伯伯像父亲,所以美仁伯伯系好仁。”   ……   一顿饭,孟如清和秦恒煊被他的胡言乱语逗得大笑。   老兵闻声上来,见着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   赵哥儿和林小侠直到傍晚才从村里回来。   这趟商谈的倒是顺利,因为辣椒要的量多,比散卖的一斤便宜一文,听起来少,虽是不起眼,但量多了,也省了好大一笔钱。   赵哥儿心里挺高兴,到了客栈外头,见着门外有两士兵在把守,以为里头有大人在吃饭,倒也没多想,直到来到房外,听见屋里传来爽朗的笑声。   他推门进去,就见着床上坐着两人,只瞧衣着就晓得两人非富即贵,在看清孟如清的脸时,赵哥儿眼眸都不自觉瞪大了。   乖仔正抓着脚丫在翻筋斗,看到赵哥儿回来了很高兴。   “爹爹~”   孟如清和秦恒煊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乖仔多待会,这会看着赵哥儿,见他有些拘束,便笑着找了话题同他聊起来。   方子晨气场也大,跟他一起久了,赵哥儿面对秦恒煊和孟如清也不是很怕,一听人是秦家的,就更不觉得怕了。   人富贵滔天,皇权之下第一人,能图他什么?   不过是见着儿子可爱,过来逗弄逗弄罢了。   孟如清和秦恒煊同乖仔呆的越久,越是觉得他可人,劝了赵哥儿,说去府上住两天。   赵哥儿有些犹豫。   乖仔趴过来,同赵哥儿蹭蹭脸:“爹爹去呀,乖仔很喜欢美仁伯伯和帅气爷爷。”   “去吧!”孟如清说,他眼里不自觉带着丝丝渴望,赵哥儿是爱屋及乌,当下就收拾包袱了。   ……   秦老将军和秦老夫人正在后花园商事,听闻下人禀报,说大少爷和少主君带了人回来,不由好奇。   这两人这些年都不怎么交友,这会却突然带了人回来······   他们对视一眼,一同起身去了前院。   远远的,就听见几声清脆的笑声。   秦恒煊正抱着乖仔,拿额头同他对撞,两人是一路走一路玩,孟如清在一旁,眉眼带笑,偶尔也会扭头同赵哥儿说些话。   这场景,当的是温馨。   秦老将军看得有些怔。   他停在原地,不敢出去,怕乖仔见了他会害怕,也怕打破这祥和的一幕。   然乖仔还是瞧见他了。   秦老将军半生都在战场上,气质很是威严,乖仔咦了一声,问秦恒煊:“帅气爷爷,你家还有一个老爷爷呀?”   秦老走出来:“小娃娃,你不怕我?”   乖仔歪着头:“为西莫要怕你?你会西小孩几吗?”   秦老直言不讳:“不会,但我会杀人。”他似乎急于炫耀又怕乖仔害怕一般,解释:“我是将军。”话落,又觉得对方小小年纪,不比筷子高多少,怕是也不晓得将军是个啥玩意儿。   谁知乖仔惊呼一声:“哎呀,老爷爷,你系专门杀仁滴呀?我父亲说鸟,杀仁如砍瓜切菜,于千军万马中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最厉害滴那个就系将军,当军杀敌,保家卫国,系好仁,乖仔不怕好仁哟~”   这话就得秦老的心了,他不顾秦恒煊的反抗,硬是把乖仔从他怀里抢了过来,同秦老夫人一起逗他。   辣椒跟几个村预定好了,但采摘需要时间,在将军府住了一晚,隔天赵哥儿就带着林小侠夫妻跑外头去了。   这两人平时胆大,但昨儿一进将军府,那是静若鹌鹑。   李艳梅怎么都没想到,原以为是行商的大老爷,竟是将军府里的大少爷。   她这种小民,有朝一日竟在将军府上睡了一宿,只感觉做梦一样,总觉不真实。   赵哥儿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概是跟方子晨呆一起久了,便也觉得将军同他们也没什么本质区别,都是要吃喝拉撒,都是人,有什么好怕的。   他去忙着事,乖仔就呆在将军府里,一大早的就让孟如清带他去厨房,说要给他露一手。   这一手,直要了孟如清和秦恒煊半条命,连夺门而出的机会都没有,秦老骂他俩没出息,这粥颜色看着虽是不成样,但喝个粥,直接倒桌子上,也委实夸张了。   他们行军打仗的,连树根都吃过,大米熬的粥还能吃成这样子,真是给他丢人。   乖仔盛了一碗给他,秦老直夸他年纪小小的,竞是这般能干,他笑呵呵的······然后,笑不出来了。   大夫走后,他看着乖仔,深深的怀疑,这是大朝的间谍,想来要他命。   还好的今儿老婆子带着小儿去上香了,不然他们秦家,怕是要全军覆没。   乖仔在将军府里混得如鱼得水,他太过像孟如清,但晓得他父亲都快二十了,大家便也没多想,能长得这般像,又能与茫茫人海中相遇,当真是缘分。   乖仔每天早上起来,都坚持着锻炼,秦恒煊见他绕着后花园跑,然后开始打拳,很是诧异。   “你这般小,就开始练武了?”寻常百姓不提,但他们武将世家的子弟,四岁方才习武,可乖仔看着,不像是刚学习的样子。   乖仔一边嚯嚯嚯的出拳,一边道:“嗯!父亲说乖仔帅多,帅气滴人,会招很多人觊觎,所以父亲让我习武傍身,以后谁想西乖仔豆腐,乖仔就阔以直接一脚过去,让他去见阎王爷。”   “那你这些招式,是谁教你的?”   “我父亲啊!”乖仔说。   秦恒煊眉头微蹙:“你父亲不是秀才吗?他还会武啊?”   “系呀,我父亲文武双全。”   这话秦恒煊是信的,乖仔煮的粥,这人能吃完还毫发无损,怎么说都是个了不得的。   秦老晓得他小小年纪已开始练拳了,隔天就找过来,说让他打一套给他看看。   乖仔听话的打了。   方子晨教他的,完全没有多余的动作,招招皆是狠辣。   秦老被震撼到了,一招手,让跟旁的小兵上去同乖仔切磋切磋。   这小兵是副将的儿子,系统的练过几年,秦恒煊和孟如清在一旁,听了这话,不赞同,先不说身高和力量上的巨大差距,乖仔再厉害,也只练过一年,而且又是个孩子,小兵都十六了,又练了几年,他们怕人出手没轻重,打伤了乖仔。   秦老面色微沉,呵斥着不让他们上前阻止。   小兵看着乖仔,感觉无从下手,他力气大,怕一个不留神打残了对方,也怕这孩子输了会哭,然刚过上两招,小兵就不敢再多想了。   两人一对打,乖仔的进攻频率就非常快,没有过于华丽的招式,却稳扎稳打拳拳到肉,秦老当场振臂高呼,小兵挥着拳朝他打过去,却发现这小娃娃闪得很快,似乎能预判他的出拳方向和速度一样,小兵挥出的拳头完全打在空气上,他没能碰到对方一根汗毛,对方却一拳一拳的往他身上打,又疼又辣,重击似的。   这是个孩子吗?   他爹打他都没能这么疼。   小小年纪却有如此恐怖的爆发力,秦老甚至可以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小兵被乖仔的出拳节奏压得特别不舒服,乖仔的格斗技巧和耐力及体能都远超常人,打了这般久,小兵气都已经喘得厉害,乖仔却依旧游刃有余,一直保持着一个高频率的输出。   秦恒煊仔细看着乖仔,突然笑了一下,道:“乖仔,方才你美仁伯伯让厨房的奶奶给你炖了一只鸡。”   秦老不知这话何意,孟如清却是晓得的。   这话一出来,那就不得了了。   “什么?”乖仔惊呼一声,接着跳起来,小腿一曲,一膝盖直接顶到小兵下颌,小兵接连后退几步,然后倒了下去。   乖仔冲到秦恒煊跟前,仰着大脑瓜,急急的:“帅气爷爷,乖仔想吃鸡。”   秦老:“······”   小兵挣扎了半天,颤着手半撑起身子看向乖仔,似在看着恶狗,神色满是恐惧。   秦老双眸仿佛发射着光,扣住乖仔的肩膀不让他走,说他是练武的好苗子,要不要跟他习武?他会耍长枪,也会耍大刀,很厉害的。   乖仔很是疑惑,挠着脑袋:“父亲说我系干饭滴好苗子,老爷爷又说我系练武滴好苗子,那我到底系个啥呢?爷爷会滴好少,父亲会多多滴,乖仔要跟父亲一起。”   秦老吹胡子瞪眼:“你父亲会多多?他难道除了打拳,还会耍大刀?耍长枪不成?”   “会呀!”   秦老有些不服:“然后呢!他还会什么?”还多多滴……   乖仔眨巴着大眼睛,掰着手指数给他看:“父亲还会泡妞,还会耍嘴炮,还会占仁便宜,还会倒立吃翔,多了去咯~”   秦恒煊:“······”   孟如清:“······”   秦老:“······”   晚上赵哥儿从义安镇回来,就见着乖仔在哭,秦恒煊和孟如清正围着他哄。   乖仔很少这般哭,赵哥儿吓了一跳,然见着他抬头,本就圆溜溜的大眼睛瞬间变得更大了。   乖仔两边脸颊红扑扑的,上头牙印明显。   方子晨上次也这般亲他,但那次乖仔就没哭,还笑呵呵的,这次虽是‘亲’得厉害了些,但不至于哭成这般。   秦恒煊见了赵哥儿,都有点尴尬。   赵哥儿指指乖仔,好奇问谁亲的?   秦恒煊脸有点红,说是他爹。   赵哥儿当场就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好了,他摸摸乖仔的脸:“很疼吗?”   乖仔猛摇头:“不疼。”   “那你哭什么?”   “呜呜呜,乖仔被老爷爷西豆腐鸟,乖仔没有清白惹,没有清白,乖仔以后就娶不了夫郎,乖仔和杨猪要成怨偶咯~爷爷老坏蛋,呜呜呜,爹爹,乖仔想要夫郎。”   他一边掉眼泪,一边抽泣着,很是凄惨,可在场三人却是毫无人性可言,竟都笑了起来。   将军府里做活的,多是一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话不怎么多,秦家人又少,府里总是很沉静,乖仔一来,府里总算有了些活气。   方子晨不在,乖仔想他想得紧,孟如清同他像,乖仔就有些黏他,孟如清同他呆一起越久,越是疼他,乖仔离开那天,是给他准备了一箱又一箱的礼物。   赵哥儿不好意思极了。   因着货多,搭客船不方便,赵哥儿便自己租了一艘小客船。   乖仔临上船前,亲了孟如清几下,又亲了秦恒煊几下,这才泪汪汪的上船。 第286章   船只沿着河道而去,只一瞬间就远了,接着便消了影,孟如清愣怔望着,依旧没收回视线。   秦恒煊轻轻拍他肩膀:“江边风大,我们回去吧!”   孟如清沉默了下,还是道:“那孩子,我总感觉和我很亲,煊哥,你说会不会······”   “够了。”秦恒煊说。   “煊哥······”   “人要活在当下,我们该现实点,你我都晓得,东环岭是个什么地方,世界上相似的人何其多,他只是长得像你,仅此而已。”   孟如清眼眶有些湿:“我知道的,但我就是克制不住的去妄想,对不起煊哥。”   秦恒煊叹了口气:“我们回去吧!”   ……   赵哥儿走后,方子晨几乎是掰着手指在算日子,晓得今儿他的亲亲夫郎和儿砸要回来,方子晨是学都不上了,一大早就来渡口守。   几天不见,他是食不下咽,晚上睡在宽阔的大床上,听不着赵哥儿的絮絮叨叨,亲不到乖仔软乎乎的包子似的小脸蛋儿,他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这几日可把他想得紧。   乖仔和孟如清秦恒煊相处得好,赵哥儿晓得离开他怕是要伤心,提前买了两只鸡,就想着哄他,乖仔吃完了鸡,就又高兴了。   他虽是不舍,但想着能见到方子晨,他是高兴得不行,时不时就要跑甲板上去看,隔天更是早早的就起来了,穿好了衣服,又用水抹了头发,就开始跑船板上去,想第一时间见着方子晨。   刚进渡口,他就跳了起来,猛着挥手:“父亲,系父亲。”   赵哥儿闻言从船舱里出来,果然就见着前方码头上,立着一挺拔的身影。   乖仔比船板高不了多少,央着赵哥儿把他抱起来,然后高兴得满脸通红:“父亲,乖仔在这里,乖仔在这里哟~”   方子晨在岸上遥呼相应:“儿砸?我地儿砸哎~”   “父亲~”   “儿砸~”   旁边同行的客船好些人往这边看,笑着。   赵哥儿感觉脸又隐隐有些烫。   “儿砸,让开点,别挡道,让我看看你爹,我要想死他了~”   赵哥儿:“······”   “哟呵,这小汉子当真是脸皮厚啊……”旁边有人在打趣。   赵哥儿是又羞又臊,但心里却是甜的。   两父子见面后,自是又黏黏糊糊一般,你亲我我亲你,爱来爱去的,腻歪得紧,方子晨抱着乖仔,然后一直盯着赵哥儿,在外头他也不敢做什么,要是搁现代,他现在肯定要壁咚人一番,然后来个半小时热吻,如今他只能用肩膀轻轻撞一下赵哥儿。   他什么话都没说,但那看人的炽热又不加掩饰的眼神,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且尽是些虎狼之词。   赵哥儿脸烫得紧。   “别这样看我,在外头呢!你羞不羞?”   “我怎么看你了?”方子晨笑着:“你倒是说说?”   这怎么说?   说了方子晨也能怼他一句,你怎么这么会想,我这么单纯的人,你满脑子龌龊,还把我眼神想成那样,真他妈冤。   赵哥儿吃过亏,如今可不上当了。   这回买的辣椒多,又顺道买了些蒜头,上万斤。   家里人少,又要顾着店里,自己搬怕是够呛,赵哥儿便雇了几辆牛车,来回运了快一天,才勉强运完。   孟如清和秦老夫人送乖仔的多是些玩具和布匹,也有一些衣裳鞋子。   方子晨一瞅,就晓得这是大手笔,虽没有一箱黄金能让人眼前一亮,但里头东西真拿出去倒卖,节约点,也能一辈子吃穿不愁。   只单单最上头一匹布,就值几百两了。   江南水乡来的货,听说夏穿凉冬穿暖,吹得跟空调似的,但摸着确实是舒服,又柔又丝滑,色泽鲜亮,听说这玩意儿还是贡品,寻常人家是有钱都买不到。   这布匹难做,即使是进贡,每年送进宫的也不多,秦家送人,都能一下送这么多,家里定是不少,可见皇上对秦家的宠爱了。   方子晨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自己儿砸,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   赚大发了啊!   赵哥儿只说秦将军家,还有一哥儿跟他长得像,方子晨就想起是谁了。   他的分身嘛!   这将军家,真是豪横。   一出手就是这般,这秦家大少和少君,还真是败   方子晨嘀嘀咕咕,赵哥儿只觉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人不败家,你怎么笑嘻嘻!   辣椒摘了不能久放,赵哥儿又请了几个妇人夫郎来家里帮着干活,他倒也不怕别人学了去,只是剁剁辣椒和蒜头,怎么熬煮,怎么放料,这都是他带着李艳梅亲自做的,外人想学也学不来。   忙忙碌碌的,转眼便到了年底,书院里要进行年考,阅卷后,还要重新进行排班,方子晨不怕被刷下去,但还是打了十二分精神——吴老说,往常年考,前三名还有奖呢!   方子晨兴致勃勃,找人打听一般,这奖不是很得他心,都是些书籍和文房四宝,没有银子来的实在,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不要白不要。   方子晨只用几分心尚且都不得了,一专心起来,那就恐怖了。   年考过后,不出意外的,他又考了第一。   要说之前甲子班和乙子班有些人对他还不服,那在吴老把他‘策论’贴在学院公告栏上时,大家便都心服口服了。   不说其字已是甩他们一大截,就是那论点论据,也是足够的全面和新颖。   虽是新,但瞧着也不似夸夸其谈,写得很像那么一回事儿。   方子晨领了他的奖,原本就想直接想走,汤夫子逮住他,夸了半响,又教导半响,让他不要骄傲,要再接再厉,方子晨一个劲的点头,脖子都要点断了,汤夫子才意犹未尽的放过他。方子晨背着儿砸,扭头见着吴老从远处过来,这是前有狼后有虎,他不敢耽搁,立马脚踩油门上一样,赶紧溜了。   年关将近,赵哥儿也不做生意了,准备出去囤些货儿过年,刘家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村里过,虽是在村里没个亲戚朋友,但之前同旁儿几家邻居处的也好,在城里,年味儿总是没村里足,有些店铺也关了门反乡,本地人年节也是关起了门来自己过,初二往后才开始走亲戚。   赵哥儿不打算回去,初四铺子开门,年节根本就没几天,若是来回跑,光路上就耽搁掉两天了,而且对于他来说,只要方子晨和乖仔在,在哪儿便都是过年。   赵哥儿不是小气的,店里生意好,他给刘家开的薪酬也多,这出来不过半年,刘家也赚了几十两,一家人坐在牛车上回去,都是开开心心的。   离开那天方子晨和赵哥儿去送,看着牛车远去,方子晨眉头却有些拧,赵哥儿问他怎么了,他只道刘小丽的状态好像不太对,似是有些慌又有些怕的模样,她虽极力掩藏,但眼里却透着恐惧。   她勉强笑着,同方子晨和赵哥儿叮嘱些话。   这几个月刘小丽对赵哥儿和方子晨是挺好的,像个和蔼可亲的姐姐,每天早上都会早早过来铺子这边干活儿,方子晨要去书院,她也总会送到门口,说带着孩子路上注意着些,空闲下来了,知道赵哥儿想学针线活儿,又主动的说教他。   刘小丽比他们大不超十岁,但待他们却又像对待儿子,无微不至。   大年三十晚上,赵哥儿和李艳梅做了一桌的菜,色香味俱全,瞧着就能让人食指大动,下午开始,乖仔就一直呆厨房里挪不动步了。   溜溜走了,但还有小风和娇娇,过年方子晨给乖仔放了假,没再教他读书了,乖仔想起去年玩的炮,求着方子晨再给他做。   源州到底是不比村里,以前他拿这些玩意儿出来,大家没见过,只当是他从源州带回去的,这会在源州,他是万万不敢再整那些大炮筒和烟花了,方子晨就弄了些摔炮和划炮,经过改良,声音也不大,虽是花样没去年多,但还是把三孩子高兴得够呛,整天的在街上玩。   十一月底的时候,黎艺盛同谢肖宇成了婚,方子晨亲自操刀,给他俩画了张结婚照,别的便没再送了,怕着黎艺盛说他小气,方子晨睁着眼睛说瞎话,言道这画是他呕心沥血,煞费苦心,用时大半年才画出来的。   画像惟妙惟肖,不管是发丝、睫毛,指关节上的小褶皱,都是栩栩如生。   黎艺盛就没见过这种画,瞧着像是活着一般,方子晨这般说,他也以为真是难画,当场感动落泪,泣不成声,洞房都不想入了。   虽是认识不久,但兄弟做到这份上,那真是两肋插刀了。   赵哥儿在一旁都心虚得要命。   年初二黎艺盛和谢肖宇过来,吃了顿饭,而后才道他们要上京了。   方子晨有些惊讶。   黎艺盛脸有点红,他一手医术不是同家里学的,是拜的一老头儿。   老头在京城开了家医馆,之前便来信让黎艺盛过去,但父母在不远游,而且那时候他放不下谢肖宇,就没同意。   源州开的医馆生意本就勉勉强强,后来谢父上门一闹,如今更是惨淡,黎父因着先前谢父的事,心里头也不是滋味,在老头又再次来信后,便劝黎艺盛过去。   黎艺盛同老头学的只六成,若是学好,即使不是入仕,但怎么的都要比如今这不上不下的要好。   技多不压身,但只一技便足以傲视群雄,便也不会遭人随意轻视瞧不起。   方子晨斜睨着黎艺盛,他就知道这人当初就是吹牛逼说大话,他医术好是好,但赛过扁鹊,这波吹真是吹大发了。   方子晨自认自己脸皮厚,但从来都不敢这么吹牛。   黎艺盛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垂下眼眸都不敢同他对视,这副闭着眼一样的模样,好像直接搁桌上睡着了。   晓得人要走了,方子晨也没再损他。   黎艺盛初三就得走,谢肖宇抱着赵哥儿一个劲儿的哭,说不舍。   谢肖宇和赵哥儿,周哥儿逛了趟街后,那就不得了了,出门前似都不太熟,回来后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闺蜜,晓得的,知道他们去逛了街,不清楚的,还以为他们去桃园三结义,又去了趟叙利亚,共患生死难,已经情比金坚了。   赵哥儿安慰他好一会,说会准备些小零嘴给他路上吃,谢肖宇这才不哭了。   赵哥儿看他眼泪又咻的收起来,跟乖仔一样,直觉好笑。   谢肖宇哪里是舍不得他,是舍不得他做的吃食才是真。   隔天赵哥儿和方子晨到城门口相送,倒是没有多大的离愁,反正不过再几个月,自是又见着面了。   黎艺盛拍了拍方子晨的肩膀:“兄弟,我在京城等你。” 第287章   “嗯!”黎艺盛看他就像在看负心汉似的,眼眶有些红,泫然欲泣,方子晨被他看得直哆嗦,道:“赶紧滚吧!”   谢肖宇又抱着赵哥儿在哭,抱完了赵哥儿,又抱乖仔和小风,那凄惨的声,寡妇哭坟都哭不出这种效果。   初四开门,周哥儿回去前交代,说初三会回来,到底没出年,赵哥儿便想去买些鱼肉回去,晚上做些菜,大家一起吃一餐。   方子晨抱着乖仔同他一起,赵哥儿牵着小风走在前头,偶尔到了小摊前又会停下来,回头问方子晨,有商有量的,远远瞧着,一家四口,当的是温馨。   买好东西回去,赵哥儿便在厨房里忙了起来,两个孩子也在里头帮忙,然至下午,也没见着刘家人来,直到傍晚,外头有人敲门。   是个没见过面的小汉子,说是帮刘家人稍话的。   刘小丽死了。   周哥儿他们暂时不能过来了。   这消息太过突然,毕竟刘家回去不过才几天,而且刘小丽身子虽是消瘦,但未有什么病痛,突然这般,方子晨和赵哥儿都有些发怔。   相处了好几个月,养只狗都能产生感情了,何况是个人。   方子晨和赵哥儿收拾东西,隔天一早就赶了回去。   没带乖仔和小风,初四出来拉客的少,方子晨租了马儿,让赵哥儿坐在他跟前,快马加鞭往村里赶,中午便到了。   刘家外头已经挂着白帆,事发突然,棺材还未运来,刘小丽的尸体如今正摆在屋里头。   村里讲究,死人不能睡床上,这会地上就铺着一竹席,刘小丽尸身只用一白布掩着,她本就消瘦,如今只鼓着一个小包,寒酸得紧。   刘婶子和周哥儿正跪在旁头哭,外头院里也来许多人。   赵哥儿掀开白布,只一眼,鼻子瞬间就酸了。   离开不过几天,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刘小丽回来那天,还同他说,回去就教他绣花,结果,怎么就这样了?   没有丝毫的征兆,人就没了!   赵哥儿来了,刘小文把早上新买的衣裳递给他,让他和周哥儿给刘小丽擦个身。   这事儿,长辈的不能做,刘小文同样不方便。   赵哥儿没拒绝,端了水与周哥儿一同在屋里忙。   方子晨心情也有些沉重。   去年刚来那会,河大楞他爹去世,方子晨过去哭丧,对着棺材,他没有任何的感觉,因为之前他跟河大楞他爹就没见过面,没什么感情,可是刘小丽不一样。   以前觉得死亡是件遥远的,无所谓的淡漠的事,但发生在身边人身上,那种难受,就像被人紧紧揪着心脏,呼叫间都是沉痛的。   刘小文眼眶湿润,朝方子晨走了过来,他们坐在长凳上,刘小文两手撑着脑袋,身子直抖,连声儿,亦是哽咽的。   刘小丽是今儿早上才从河里捞起来的,昨儿她去了趟河大愣家,说是想买些两只老母鸡。   乖仔喜欢吃鸡,但城里少有人卖老母鸡,即使是有,也只是养了两三年那种。   河大愣家养的母鸡多,专是养着下蛋卖的,家里的母鸡养的久,有些甚至五六年了。   这种鸡肉质老,虽是不好啃,但炖得软烂后,香味浓郁。   刘小丽出去蛮久,正逢年中,刘婶子他们也没有多想,只以为她留河家同人唠嗑,然刘小丽回来后,脸却是色煞白如纸,瞧着还像是哭过,但刘婶子问,她也说没事儿,后来她在屋里呆了一下午,晚上又做了顿饭,饭桌上反常的话多,叮嘱着刘叔刘婶好好保重身子,让刘小文要好好孝顺爹娘,还要待周哥儿好,你不在那几年,他一个哥儿不容易,之后又摸着溜溜的头,让他好好读书。   刘小文问他咋回事啊?突然说这般话,刘小丽笑着说就是想说了,能有啥事,大过年的,就想多说些话。   刘婶子瞧着她不对劲,但见着饭后她再没什么反常的举动,到院里收了衣裳,见着她还问她东西收拾好了没有,明儿就要回去了,用不用帮忙。   刘婶子觉得自己大概是多想了,刘小丽能想不开的事儿,便只合离一事,但要真想不开,合离那会就该想不开了,何苦的等到今儿。   刘婶子这般想着,便回了房。   隔天一早,因着要赶路,周哥儿和刘小文早早就起了,蒸了一锅馒头,把东西都搬到院里,却见着刘小丽的房里未有动静,周哥儿怕人睡过头了,便过去敲门,敲了半天都没人开,喊了也没人应,刘小文正要闯进去,外头院子有人喊,说小文,出事儿了,你姐淹河里了。   等刘家人赶过去,刘小丽已经被人从河里捞了起来。   寒冬腊月泡了一宿,尸斑未形成,但身体已经膨胀,皮肤发白起皱皮。   刘小文说到这儿泣不成声,他不明白刘小丽为什么要这样,又深深自责,自己为什么没能发现刘小丽的异样,若是发现了,他盯紧人,人也不会这样了。   方子晨默默的没说话。   这种事,怨不得任何一个人。   房里又传来刘婶子更加悲痛的哭声,听着似乎不太对劲,方子晨来到门前,赵哥儿抹着眼泪从里头出来。   屋里的哭声和那依旧躺在地上的尸体,只瞧一眼便让人压抑,沉重得几欲透不过气。方子晨没敢看,揽着赵哥儿到一边,轻声问他“怎么了?”   赵哥儿颤声道:“小丽姐,她肚子上有孕纹。”   孕纹?   妊娠纹?   方子晨反应过来后有些愣:“小丽姐不是没有孩子吗?”   刘小丽听说是不能生,因此才被蒋家休回来,既是不能生,怎么会有妊娠纹?   赵哥儿摇头:“不清楚,但······”   外头突然闹了起来。   “放开我,一定是那狗杂种同我姐说了什么,我姐才会想不开,我要去问他,放开我。”   是刘小文的声音。   赵哥儿和方子晨匆匆来到院子,外头闹成一团,几个人正架着刘小文,劝他。   “别冲动,你现在就是过去了,问清了又能怎么样,现在家里的事儿要紧。”   棺材没来,周边几个大师,想找谁,还要选看日子,这些事情都没定,需要刘家的拿主意,大事一堆,过去闹,能闹出什么?   方子晨目光落在刘癞子身上。   刘癞子身子一缩,时隔一年多了,被方子晨打得半月下不来床阴影依照笼罩着他。   方子晨说的是没错的,这种人一旦被打怕了,就才是真正的安分。   起码自那后,方子晨没听说他有再拦路调戏人。   以前刘癞子怕他,方子晨出现的地,方圆十里他便都不敢靠近了,今儿突然上门······   刘癞子挪着脚步想往外头去,刚到门口,方子晨冷嗖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哟!这就走了?”   刘癞子浑身一僵,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   方子晨的声音再度传来:“我以为你是想来找我谈人生,谈理想。”   刘癞子:“······”   方子晨上次就是这般说,然后狠狠收拾了他一顿,差点把他收拾得大小便失禁,刘癞子扭头讨好的一笑。   “方秀才,我,我没有理想,我想回”   赵哥儿也走了过来。   刘癞子懒汉一个,同刘家虽都是姓刘,但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以前村里人办这种事,刘癞子嫌晦气都不愿上门帮忙,今儿转性了?   他看了还被人按压着的刘小文,问刘癞子。   “你来干什么?”   刘癞子吞吞吐吐。   也没干什么,就是昨儿他在村里浪,见着了蒋家那个,看见他拉扯着刘小丽,往小道上走,刘癞子就跟了过去。   蒋志壮问刘小丽方子拿到了没有,刘小丽不说话,蒋志壮就恐吓她,说你要是不把方子偷来,我就把你那些破事散出去,到时候你刘家可就没脸了。   刘小丽似乎吓到了,抱着他的腿求,说她干不出这种丧天良的事儿,让蒋志壮放过他。   刘癞子躲在树后,什么方子,什么破事儿,他是听着云里雾里,蒋志壮没答应,只说他就要方子。   蒋志壮走后,刘小丽跪在地上哭了许久。   今儿听说刘小丽跳河了,刘癞子想着是不是同这事儿有关,便想着过来说一嘴,谁知都没说完,刘小文已经嚷嚷了起来,蒋志壮在镇上做生意,认得些人,刘癞子怕惹事上身,不敢再说了。   “我,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方秀才,我家里还忙呢!我能不能先回去啊!”   方子晨摆摆手,刘癞子撒丫子跑了。   “夫君,”赵哥儿鼻尖还红着,他不傻,刘癞子虽是说得不清楚,可之前在源州时,他曾看见蒋志壮来找过刘小丽:“蒋志壮是不是想让小丽姐偷我们的方子?”   “应该是。”方子晨声音有些哑:“我去找人查查吧!你······”   “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赵哥儿和方子晨惊了一跳,刘婶子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也不知道她究竟听了多少,这会整个人看着极为不对。   “方小子,”她说:“婶子求你,你帮婶子查查吧!”   她有太多太多的疑惑。   刘小丽为什么突然这般。   她明明怀过孕,但为什么,却瞒着家里。   她是不是真的······想偷方子?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今家里忙不开,即使是忙得开,凭他们自己,想知道这些事儿,怕是也难。   她只能求方子晨。   方子晨又找了赌馆老大,这镇上一些三教九流的,他都认识。   刘小丽的事也不难查。   年轻那会,刘小丽也是清秀漂亮,蒋志壮疼过她一段时间,蒋家在小榕村条件还算不错,这村里的人,胆子都大,见着吴家在镇上做生意,连房子都买了,蒋家便也跟着学。   他们是做馄饨生意的,起初只是在路边摆个小摊,刘小丽手巧,活儿做得细,手艺也算不错,小摊子客人还算多,慢慢的做了大半年,蒋家又卖了两亩地,在镇上租了个小铺子。   生意总是不好做的。   做不起来,就要赔的血本无归。   做得火,没点背景,又要遭人压榨抢夺。   小镇上这般吃食店最是多,也不晓得谁眼红了,蒋家的铺子开始接连的遭混混打砸,一而再再而三的,赔了不少银子。   他们铺子开在南街上,蒋志壮听说这边的地头老大听说是个好颜色的,他舍不得花大银子去讨好,就让人搭线,把刘小丽献了上去。   刘小丽起初是不愿,但蒋志壮一再的卖惨哄她,求她为家里着想,也说自己不介意,蒋老太又训她,说出嫁从夫,别说是赔人睡,即使是叫你去死,你也得去,不然休了你。   刘小丽不敢不从,便依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额,小可耐们可能又要疑惑了,干嘛写刘小丽,这是男主思想上的一个转折吧!为后头在管辖地做的事儿做铺垫! 第288章   刘小丽依了,有了黄老大做靠山,蒋家自是没人敢再上门闹了。   蒋志壮当初说的好,可后头渐渐的也变了,刘小丽怀孕后,他压着刘小丽喝下堕胎药,说她不干不净,肚里的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种,刘小丽刚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症况,店里生意忙,她也没怎么注意,发现的时候,肚子已经三个多月大了。   经了这一遭,后头她再次怀孕就没敢跟蒋志壮提,但肚子大了,到底是满不过,又被灌了药,六个月的孩子也流掉了,妊娠纹就是这次留下的。   接连这般,刘小丽身子也垮了,加之操劳,年老色衰,蒋志壮渐渐的,就越发看她不上眼,刘小丽也自觉自己肮脏糟糕,也怕家里人晓得自己的事儿,因此不敢同家里联系,赵哥儿在西街上开了铺子,也曾来找过她,但刘小丽避着不见,赵哥儿就没再寻她。   后来大前年,蒋志壮娶了个小的,店里也请了伙计,不是没刘小丽就不行,蒋志壮看见刘小丽,时常心里不舒服,刘小丽似在提醒他,他曾经是个无能的卖妻求荣的窝囊废。   蒋志壮最后便休了她。后头刘小丽去了源州,蒋志壮听人说她在赵哥儿的店里帮忙,又想着在镇上卖得很火的辣酱,便起了心思,跑到源州去寻她,让她想办法把方子偷出来给他。   刘小丽是个老实心善的,哪里肯做这种事,蒋志壮便威胁她,不做也行啊!到时候我就把你跟黄老大睡的事说出去,看你们刘家丢不丢脸,听说你侄儿在书院里求学吧!你说,要是你这事儿传出去了,有这么个姨,书院还会要他吗?   刘小丽心里冰凉无措,算是彻底被拿捏住了。   她不敢偷,也不想偷,蒋志壮一直在催她,刘小丽战战兢兢,每天都是提心吊胆。   快过年时,她便同刘叔刘婶说,想回家过,刘叔刘婶也想家,便同意了。   初三蒋志壮就是不找过来,刘小丽也没想着再活了。   她死了,蒋志壮自然就不敢打这些歪主意,而且,这事儿真传出去,于蒋家面子也不好。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不必再受人威胁,也不必再如履薄冰。   整个事儿便是这般。   刘叔刘婶一听方子晨复述,本就淌着血的心脏,似乎又被插了几把刀子。   自个女儿,这些年来,便是过得这般日子。   可是,他们却什么都不晓得,还想着家里穷,上门多了,怕蒋家的嫌弃,也怕人道是非,刘小丽不见他们,年节也不回来,他们只想着女儿变了,但过得好就行。   可······这些年,这哪里算是过得好啊!   刘家人越发悲痛,赵哥儿心里也不是滋味,方子晨想起那个清瘦的,初次在城门口见时,对方唯唯诺诺紧张的样,又想着每次他上学,刘小丽送他到门口,啰里啰嗦,像个老妈子一样,让他路上小心,远远望着他的样。   方子晨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冷峻不善言辞,一个吊儿郎当不着调,刘小丽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就像个贴心的,温柔性软的姐姐一样。   这般人,一生艰苦善良,从没做过半件坏事,受这般罪实在不该。   方子晨心里一缩一缩的难受。   刘家人都想找蒋家拼命,赵哥儿和方子晨将他们拦了下来。   方子晨想去报官,可终究是气糊涂了,到了衙门还没击鼓,先见着了老王,老王观他神色不对,将他带到茶楼里,知晓刘小丽的事,老王叹了口气,说这事报官也没用,报官了,事儿传出去,刘家只会更加蒙羞,蒋家最多只是丢点脸。   是啊。   刘小丽是自杀的,蒋志壮没提那把刀,他就没有罪,以前的事儿,只是他哄了刘小丽做,即使是恐吓,但蒋志壮能被判死罪吗?能做到一命偿一命吗?   法律健全的现代,恐吓罪都判不死人,何况是这么个人如草芥,命如纸薄的年代。   出嫁从夫,这是‘准则’,一旦违抗,被打了,又如何?   只能道活该。   只能道命苦。   刘小丽不反抗,她从小所接受的,所看见的,便都是‘出嫁从夫’这样的事。   滴水尚可穿石,人,也可被侵蚀和同化。   陪人睡这一点,刘小丽只是从夫,蒋志壮何罪之有?   休妻另娶,蒋志壮何罪之有?   恐吓威胁,蒋志壮最多受点牢役,照旧做不到一命换一命。   而且,人证只一刘癞子,刘癞子听的又不健全,本又人品不佳,蒋志壮一口否认,没有物证,这事儿也就完了。   这事儿捅出来,不明就里的人怕是还要唾弃刘小丽不知检点。   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似乎女人哥儿一出生,就被架上了条条框框,他们被束缚在里面,往下望不到地,抬头又见不到光,而教导他们每条规矩,都在告诫他们,出嫁从夫,要孝顺公婆,要以夫为天,以子为托,他们一旦违背,脖子上的枷锁能顷刻将他们搅碎,外头的流言蜚语,也能让他们永无葬身之地。   老王劝他说,算了,所嫁非人,认倒霉吧!这事她即是没说,想来是觉得不光彩,她即是不想人知道,那如今就尊她愿,给她留点体面吧!报官,也是没用。   方子晨心中的愤怒、悲伤和不甘几近灭顶。   世界若是公平,法律若是健全,女性若是强大,蒋志壮也但凡有一丁点把刘小丽当作人看,怎么敢肆无忌惮这么对她?   他又穆然想起在孔家私塾,赵哥儿遭受的那般羞辱,他当时的委屈和尴尬,方子晨如今依旧记得清楚。   女子哥儿何处逊于男儿?   为什么的,要遭这般对待?   他一路上都有些浑浑噩噩。   当初参加科举,是为了不去服役,后来,是为了让儿砸顿顿吃鸡,让他做官二代,如今这么拼命,也是为了解元那一月六两银子的月例。   大丈夫立与世,当是为家为民为国,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眼界这般浅薄了?   他可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有为青年啊!   社会制度体系很难打破,但,世间万物,也终究讲究有心者事竟成。   他若是走到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任何一切准则、制度,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也都只能为其让步。   方子晨感觉自己的思想觉悟已经得到了升华,该入西天世界皈依佛门了。   赵哥儿知道这一结果,眼中一片冰冷,心都凉透了。   但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完。   方子晨是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同刘家说了后,方子晨让赌馆老大派人去砸了蒋家铺子。   蒋志壮去求黄老大,但没想到,黄老大已经被人打残了。   对方是赌馆的人,蒋志壮不晓得自己怎么惹上这般人,铺子被砸得稀巴烂,他上前阻拦时还被打废了一条腿,赌馆人说了,从哪来滚哪里去,以后若是在镇上碰见他们,见一次打一次。   蒋家人只能关了铺子,灰溜溜的回了   刘小丽打拼来的富贵,即使是给狗享,蒋家人也是不配。   刘小丽下葬后,方子晨便带赵哥儿先行回源州。   刘家人要过头七后才来。   方子晨和赵哥儿这一去便是好些天,乖仔几个晚上都睡不着,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方子晨和赵哥儿,方子晨不在,赵哥儿会陪他,赵哥儿不在,还有方子晨,没有哪一次如今儿这般,两个人都同时不在。   乖仔想得紧,第一天晚上还会偷偷掉眼泪,吃饭也没什么胃口,一顿只勉强吃两碗,饿得走路都打晃,小风哄他,他躺在床上,牵着小风的手,一副准备交代后事的样子,说他可能不行咯,要英年早逝了,要想喜爹爹和父亲了。   第二天他去拉李艳梅,让李艳梅带他回小河村,赵哥儿事先托人带了话,李艳梅告诉他,你爹爹和父亲有事要忙,你要听话,乖仔这才不闹了,每天帮着李艳梅杀完鸭,他就坐在门栏上,巴巴的朝街头张望。   方子晨和赵哥儿回来,就见着乖仔似非洲难民一样,才几天,就瘦了一大圈,原本就小了,如今要是毛多一点,那真是跟猴没什么两样。   “爹爹~”乖仔泪汪汪的喊。   这可把赵哥儿心疼坏了。   刘家不在,店里忙得紧,按往常,方子晨定是要留家里帮忙,这会儿只跟赵哥儿道,先卖烤鸭和辣酱,别的做不过来就先停了,别累坏了身体。   他没搁家里帮忙,带着儿砸一头扎进书院‘读书馆’里,他这勤奋劲,可把吴老吓得够呛。   刘家回来,赵哥儿终是喘了口气。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努力。   除了刘小丽没回来,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赵哥儿依旧是忙着店里的生意,然后午间给方子晨和乖仔去送饭。   忙忙碌碌的,一日又一日,几乎只是一眨眼,冬去秋又来。   八月乡试终于来了。   方子晨为这一天准备了大半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是毫无紧张感,然赵哥儿和刘家人却是比他这个应考者还要紧张,刘小文甚至前几天就已经睡不着了,黑眼圈快到膝盖。   赵哥儿送方子晨到贡院外头,汗如雨下,方子晨还笑话他。   赵哥儿狠狠瞪他一眼,扭身走了。   说什么好好考这种话,他是说不出口的,说了怕方子晨有压力,该交代的,先儿也都已经说了。   乡试颇为严格,与之院试,可谓大巫见小巫。   方子晨到底是有经验,一场乡试下来,其他学子几乎去了半条命,只方子晨,进入贡院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出来时,照旧是雄赳赳,气昂昂。   这次乡试,许多人都在关注着他。   有的人在等着看他笑话。   有的就想着他能为家乡争光。   赵哥儿看见他插着腰顶着胸膛从贡院里出来,都不用问,定是考得好,若是不然,他夫君怕是都要捂着脸,猫着腰,摸着墙角出来,那还敢这般。   不得不说,赵哥儿是了解他的。   没两天,周哥儿就见着他开始收拾东西,还好奇。   赵哥儿只道,乡试过后,就得准备进京参加会试了,他们过几天就得走了。   周哥儿都不晓得该说什么,只觉赵哥儿对方子晨当真是自信得紧。   然到了放榜那天,周哥儿一回来就对赵哥儿竖起了大拇指。   “还是你有先见之明。”   虽是早有所料,赵哥儿还是忍不住:“第一名?”   “嗯!”周哥儿高兴的说:“你都不知道,那些去看榜的,见着第一名是你家那位,激动得眼都红了······”   外头传来敲锣声,报喜的官差到了。 第289章   “方解元家可是此处?”   赵哥儿心怦怦跳,急忙迎出去:“是是是。”   官差朝他躬身:“恭喜方夫郎······”   官差说了好一会吉祥话,方子晨不负众望,乡试中又摘得榜首,不得不说,又再一次让人大跌眼镜。   这番人才,将来定是不凡的,官差自是想着讨好。   赵哥儿高兴,塞了几个‘红包’过去,官差一掂,顿时喜笑颜开。   放榜隔天,知府做宴,这般时候,一帮官员就开始为家里的闺女哥儿拉郎配了,方子晨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又背着乖仔去了。   果然,见着他带儿子来,有些人心思通透,没再提,有些不死心的,开口说了两客气话,就想着介绍家里的孩子,然每次到这节骨眼,乖仔开口了。   “父亲,乖仔想尿尿。”   “父亲,乖仔想嗯嗯。”   “父亲,乖仔想要你喂我西饭。”   “父亲······”   众官员看着乖仔,直想打他,这孩子真他娘的事多,然看过去,那孩子又朝着他们甜甜的笑,那口气瞬间不知道该怎么撒了。   傍晚方子晨让人把乖仔先送了回来,赵哥儿问你父亲呢?   乖仔笑呵呵的:“父亲说,有人要送礼,等没有人送鸟,他就回来鸟。”   赵哥儿:“送礼?”   乖仔:“系呀,父亲说他系潜力股,大家都想要巴结他呢!巴结自然要送礼呀!这下发大财咯~”   赵哥儿也笑了起来,拍了拍乖仔:“那你去厨房把麻袋拿出来,等会我们去接你父亲,不然他拿不动。”   “好~”   赵哥儿到底是小瞧方子晨了,三百斤的土他是扛不动,但若是换了银子,八百斤他都能不带含糊的一口气举得起来。   宴席后,方子晨带着赵哥儿入京了。   林小侠和刘叔一家,赵哥儿没带去,先让他们在源州经营,京城皇权之地,人满为患,不论是租房还是做生意,怕是都要困难些,他想先安顿好了,再让他们过去。   制冰的方法,还有卤料的方子,赵哥儿都交给了林小侠夫妻。   有他们在源州,铺子有人操持,银钱方面便无后顾之忧。   赵哥儿没收拾太多的东西,这次较赶,一路上定是不能怎么休息,当初秦家送的几箱子礼,赵哥儿只挑了几匹布带去,剩下的,打算后头让林小侠带过去。   从源州到京城,若是不转水路,一路马车过去,要三个多差不多四月。   到淮源转水路,大概只需两个多月。   大夏面积辽阔无垠,从南到北几乎横跨整个大夏,有些城镇相近,夜间还能在城里找间客栈住,若是离的远,有时就得宿在外头,马车窄小,方子晨个又高,一觉起来,这里麻哪里痛,这还不是最要紧,晕车更是要人命,吃什么吐什么,一路上尽是遭罪,唐僧取经八十一难,但总加起来,估计都没他这么艰辛。   赵哥儿看他瘫在车里,脸色苍白无力,心中惧怕,提心吊胆,总怕他凉在路上。   十月底,终于到了横镇,方子晨同两行商一起,雇了一镖局十二人,让他们护送到淮州。   他最是抠门,突然这般,赵哥儿还有愣,一问才晓得,横镇通往淮州的路上,并不怎么太平。   赵哥儿对路线及各地形势并不清楚,路线都是方子晨规划的。   有方子晨在,他是啥都不用担心。   方子晨很健谈,跟着那两走商的谈的很来,不过自隔天见着乖仔大汗淋漓的跑在马车后头,那两行商就不太搭理方子晨了。   这就是一人面兽心的东西。   对方态度突然转变,看他宛如看着一衣冠禽兽,方子晨纳闷的同时,也不鸟他们了。   这次途中,遭遇了两次打劫,不过对方人少,同镖局人干了一架,大刀刚铿铿两下,对方喝了一声‘点子硬,兄弟们,撤。’然后又窜林子里去了。   玩儿似的。   到了淮州,方子晨提着大包小包,嘴里还叼着一包袱,赵哥儿牵着两个孩子跟在后头,一行四人皆是风尘仆仆。   船上行人不多,一富商打扮的老爷惊讶的看着方子晨。   这人气盛强盛威严,想来家里应是有金矿,手上带那扳指,方子晨只扫一眼,就感觉眼要瞎了。   黄金搁太阳底下,反射的光都不带这么耀眼。   这人出门在外,这般打扮,是怕人不晓得他有钱?   还是故意炫富拉仇恨的?   他满脸惊讶,方子晨也没觉得奇怪,路上常有人这般看他。   赵哥儿只要了一大间船舱,出门在外,他不放心小风一个人睡。   淮州水路直达京城,方子晨不晕船,天天的带着赵哥和两孩子在船板上溜达,两手背在身后,仿佛在巡视自家的产业。   十五是在路上过的,这会虽已十月多,但月亮依旧圆。   方子晨诗性大发,当即来了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乖仔仰着头,轻扯他衣服。   “父亲,这系西莫意思?”   方子晨道:“我的床前有位叫明月的姑娘已脱光,她的皮肤白嫩得就像地上的白霜,抬起头望着这位已经脱光光的明月姑娘,低下头不禁地想起夫人远在故乡,这首诗反应了一个正常男人,独自在外为官,寻花问柳时的矛盾。”   乖仔拧起眉:“系这样吗?父亲,你不要觉得乖仔小,你就老驴乖仔啊!这样系不对滴。”   赵哥儿拍了方子晨一下:“听见没有,好好教儿子。”   上次中秋,方子晨刚吟过这首诗,当时根本就不是这样解释的,什么意思赵哥儿都还记得。   好好的诗,夫君竟是这般瞎扯,简直该打。   方子晨也觉得自己侮辱了李白,这种行为到底是不对,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正经的跟乖仔解释起来。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旁人有人插话,是前儿上船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富商:“这位公子当真是文采过人,只随口一吟,便是出口成章。”   方子晨:“······”   真是折煞我也。   方子晨大言不惭:“这不是我吟的,我本事比这人还差一点点。”   “哦,那我倒是从未听说过。”富商说。   没听说过很正常。   听说过就不正常了。   李白又不是大夏的。   富商看着方子晨,突然说:“你长得好像我的一位故人。”   方子晨听见这话就笑了。   “好土的搭讪方式啊!”   富商:“······真的。”   方子晨挑着眉:“我是长了一张大众脸吗?这年头难道是丑的各有特色,帅的千遍一律?”   富商:“······”   虽是被怼了两句,但话夹子算是打开了,知道方子晨是去赶考的,富商好像变得很高兴:“嗯!科举好啊!以后出来做了官,为国为民。”   方子晨赞同的道:“是啊是啊,我这样的人才,不为民做些奉献,就该埋没了,不过,我听说探花是一甲里的颜值担当。”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有些愁苦,说:“也不知道当今圣上为人如何,我怕他昏庸,以貌取人,不给我当状元。”   富商脸色有些怪异:“应是不会,这状元,自来都是能者当之,不过,你倒是自信啊!”   方子晨牛逼哄哄:“有实力,当然自信了。”   富商见识颇广,方子晨同他很是能聊,天南地北的,都能侃上一句,富商都惊叹与他的见识,这人瞧着年纪不大,但似乎已走过大江南北,领略过各地人情,也时常说些发人深省,引人深思的话儿。   富商总爱拉着他唠嗑,觉得与方子晨交谈,有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况且船上就那么大,有个人陪着说话,倒是畅快些。   赵哥儿每当这时候,便会领两个孩子坐在船板上看风景,富商每次看向乖仔,神色总是有些诧异,又有些惊怪。   同人接触得多了,方子晨才晓得这人为何出门还敢一身绫罗绸缎,价值不菲的扳指和玉佩也不藏着,感情先头见着那十几个一看就像练过的,他以为是镖局的人,竟是这人的护卫。   这都不是最遭方子晨眼红的点,船上提供的吃食粗糙得紧,一日三餐来回都是那么几样,对方却是自带厨娘,一带还是三个。   妈的!   有钱真的好!   等他也有钱了,带他二十个。   临近京城,气候越是冷,一南一北相差甚大,前年冬日在源州,屋里一直烧着碳火,也没感觉怎么冷,在小河村的时候就冷了,那风刮着人的时候,仿佛都带了刀子,早上起来,菜叶上也有一层薄薄的白霜,穿再多的衣服,都感觉是冷的,可这会,方子晨又想窜回小河村了,小河村虽是冷,但起码没到死人的地步,可是这儿都下雪了。   娘啊!他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到了北方,真他娘的是要见鬼。   进入京城地界后,气温骤降,方子晨躺床上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昨儿夜里他还能抱着赵哥儿取取暖,这会三人跑外头看雪去了,就他一个人,躲被子里,怎么都不觉得暖和。   方子晨正想着起来再加层被子,赵哥儿仓皇失措跑进船舱里来:“夫君夫君,出事了。”   “怎么了?”   “你儿子见鬼了。”赵哥儿说。   方子晨:“······”   方子晨慌慌张张跑到船板上的时候,就见着乖仔狗一样吐着舌头,大眼睛泪汪汪的。   小风在一旁着急的围着他走来走去。   船栏上竖着两铁杆,上头结了一层冰,乖仔小舌头这会死死黏在上面,收不回来了,见了方子晨,他是呜呜叫,虽是听得不清晰,但方子晨读懂了。   “父亲,救命哟,救命哟,乖仔要完蛋咯~”   那富商听着了动静,也带人过来看,见着乖仔这么个模样,直接笑了。   乖仔又朝他使劲踢着小短腿,想要踹他。   富商同他接触过,晓得这娃娃除了爱胡言乱语,还最是要面子,当下就不敢再笑了。   赵哥儿推了方子晨一下:“夫君你别笑了,怎么办啊!快想想办法。”   方子晨笑得肚子疼,回了船舱倒了点水,慢慢淋在乖仔舌头和冰块粘接的部位上,过了片刻,冰才终于化了。   乖仔摸了摸自己被冻麻的舌头,瞧着方才舔过的地方,是心有余悸。   “父亲,这雪西莫会咬人舌头啊!太恐怖鸟。”   方子晨拍他头:“谁让你去舔它。”   “乖仔就想看看它系西莫味滴,有没有雪糕好西,乖仔下次不敢惹。”乖仔说。   赵哥儿无语,往他屁股揍了两下。   乖仔捂着屁股,啥话也不敢说了。   一家四口,除了方子晨,其他三人似乎是铁打的皮,都不怕冷,整天的在船板上玩雪,玩得不亦乐乎。   这会还是好,到了十一月那会就更冷了,那时候河面结冰,船只都走不了。   赵哥儿暗暗庆幸当初出发的快。   十月二十三号,终于抵达京城。   前几天赵哥儿就一直处于一种兴奋的状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一动,被子里就灌进了风。   方子晨摁着他,不让他动:“这么高兴?”   “嗯!”赵哥儿揽住他的腰,在方子晨下巴上啄了一下:“要见到爹娘了,我高兴。”   “还记得你家在哪吗?”方子晨问。   “记得。”赵哥儿说:“赵府,很好找的,我父亲在朝里当官。”   方子晨撑起上身,吃惊了:“啊?那之前你怎么没说过呢?”   赵哥儿疑惑道:“我没说过吗?” 第290章   方子晨摇了摇头:“你只说你家在京城啊。”   方子晨原还以为赵哥儿家只是平头百姓,没成想着他那岳父竞是在朝为官。   如此,岳父大人会不会看不上他啊?   方子晨有些担忧。   他个举人,在源州那种地儿,还算有丢丢的身份,但皇城脚下,一板砖下去,就三个都是官的地,他区区一举人就不够看了。   他脸色不太好,表情有些恍惚,赵哥儿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柔声安慰:“别多想,我父亲人很好的,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父亲和哥哥们很疼我,你不是说你肠胃不好吗?你跟我回去,就能吃软饭了,银子也随便你花。”   方子晨立即笑了,蹭着赵哥儿的脖颈:“这感情好,我就爱吃软饭。”   赵哥儿觉得有些痒,但也没推开他,一直笑呵呵的。   ……   京都城门‘高耸入云’,辉煌不已。   方子晨一行人似土包子进城,这会别说几孩子,就是方子晨,都忍不住惊叹连连。   一国之首,就是阔气,那城门都有好几米宽,守城的护卫那也是多得紧。   一通盘查后,才得以进城。   赵哥儿左顾右盼,心头俱震,整个人都有些颤栗。他又激动,又害怕,又恍如做梦一般,盼了十几年,日思夜想,回京的渴望,似乎都已经成了一种执着,如今一朝如愿,他竞是不敢当真。   幼时离京,十几年之久,对京城的记忆已是有些模糊,可这会,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似乎瞬间都清晰了起来。   他真的——回来了。   赵哥儿眼眶忍不住有些红。   方子晨握住他的手,干燥的热气随之而来,赵哥儿心头渐渐平静下来,他什么都没说,只紧紧的回握着。   他们大包小包的甚是惹眼,一小汉子冲了过来。   “两位是外地来的吧?要住店歇脚吗?要租房吗?”   这是专门为一些客栈酒楼拉客的,赵哥儿倒是熟,他点点头:“要的,想住店。”他递了三十文过去。   小汉子接过塞荷包里,然后又很热情的帮方子晨拎两个大包袱:“你们随我来。”   方子晨有些疑惑,看着赵哥儿:“不直接回家吗?”   赵哥儿笑着:“你想直接空手上门啊?”反正已经到了京城,他虽是迫不及待,可他们行了一路,如今瞧着多少是有些邋遢憔悴,赵哥儿想体面一些的回去。   十几年都等过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行至常安街,一马车迎面缓缓驶来,旁儿还跟着几护卫。   赵哥儿突然定住脚。   小汉子看见他直愣愣的盯着马车看,以为他好奇,外地来的不晓得,便好心介绍,道:“这是侯府家的马车。”恰在此时,车帘从里头被撩开,一丫鬟模样梳着双髻的少女往外看了两下,又把头缩回去,似是在看车行到了何处。   小汉子收回视线,说:“里头坐的,应是侯府少夫人,刚那丫鬟就是侯府少夫人跟下的。”   赵哥儿喃喃:“侯府少夫人?”   “嗯!”小汉子是个话多的,给赵哥儿介绍了起来。   “这侯府少夫人原是郑家的小姐,不过后头被赵府赵夫人接过去,养于膝下。”   赵哥儿脸上的血色刹时褪了个干净,如遭雷击一般,僵在了原地。   小汉子毫无察觉:“赵夫人也是心善,对这侄女视如己出,不仅寻那名师教其琴棋书画,当年郑小姐出嫁,还是从赵府里出的,赵夫人和赵大人还给她备了几十箱嫁妆,那天抬出门,摆了满满一街,当真是见头不见尾,二品大官家的小姐们出嫁都没这架势,当年不知眼红了多少人······”   方子晨眉头稍拧。   正统侯府一般指的是古代侯爵的府邸,乃是是“超品”,也就是超过一品的意思,大多只授予皇亲国戚或者少数功臣,地位颇高,可与国同休。   但据他了解,只晓得大夏如今超一品的,只一人,那便是镇守南边的秦老将军。之前倒也还有个周家,但周家已亡,如今便只剩秦   秦老将军,算得上是皇权之下第一人,秦家之位不是官位而是爵位,乃是世袭制。   什么时候跑出个侯府了?   他咋滴都不知道?   听都没听过说过。   赵哥儿站着没动,脸上的表情,似错愕,愤怒,委屈,伤心,糅杂在一起。小汉子还在继续喋喋不休,可那些话,仿佛带着刀子一样,听得他不仅难受极了,心脏也痛得厉害,似乎都已在淌血。   “我听人说,赵夫人以前有个哥儿,外出时不慎被人拐了,赵夫人伤心许久,许是为了找个寄托,之后便让赵大人出面,把郑家小姐过继到了赵”   赵哥儿身子僵硬,他红着眼垂下头,好像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又好像被人接连扇了几个耳光,他耳朵都在嗡嗡作响,脑子一片馄饨昏沉,声如蚊呐:“别说了······”   郑家家主不过从四品,赵家却是正三品,赵夫人郑佩瑶乃郑家嫡女,其下还有一母同胞的弟弟,庶弟庶妹虽是多,但大户人家,最是讲究嫡庶有别,郑佩瑶也只认自个的弟弟郑东杨。   郑东杨二十三岁那年同妻子回下阳探亲祭祖,不幸遇刺身亡,只留下一女——郑晓燕。   郑佩瑶觉得郑家后院乌烟瘴气,不忍其弟爱女遭罪,便将郑晓燕接到赵府抚养。   大夏虽是高嫁女,低娶妻,但如果郑晓燕没被过继到赵家,她一无父无母,其家族也不过从四品的小户女,想嫁那正三品的侯府做正室,简直是痴人说梦。   侯府虽只正三品,可是满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侯府世子李志成可是左相家的外孙。   左相,正一品大官,而且人还有一超一品,手持几十万精兵的亲   左相之子,如今也是在朝为官,其大女儿,是侯府夫人,其次女,是尚书府夫人,其最小的哥儿孟如清,乃秦家少主君。   当今皇后,又乃秦老夫人外侄女,两人皆是出自中书府。   中书同左丞相,右丞相,尚书,都是正一品。   正一品官员,在京都里,是顶级的大官。   京中官员之间盘根错杂,姻亲互密,打了一个,都能得罪一大帮人。   侯府虽同秦家有所不合,但抛开秦家不论,只背靠左相这么一超级大家,多的是人想攀附上去。   郑晓燕若是没赵家相帮,侯府茅坑她都进不去,何况是那正室夫人。   如今是野鸡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谁不羡慕?谁不妒忌?   小汉子大概是把郑晓燕鱼跃龙门当成典范,说起她便是滔滔不绝。直道这侯府夫人也是个孝顺的,过年过节总带着礼往赵府跑,平日里也常和赵夫人出来,两人每次都是有说有笑,当真是跟亲母女一样。   亲母女一样!   亲母女一样!   赵哥儿只觉这一句,好似一击重锤。   他心里难受得喘不过气来,突然厉声嘶吼起来:“别说了,别说了。”   他突然的爆发,别说小汉子,就是方子晨和两孩子都吓了一跳。   赵哥儿脸色苍白,眼眶湿润,两只拳头紧紧的握着,似乎在极力的控制着什么。   方子晨眉头紧蹙:“赵哥儿,你怎么了?”   赵哥儿还在自顾的重复:“别说了,别说了。”   方子晨立即看向小汉子,急急道:“你快点住嘴啊。”   小汉子捂着嘴猛点头。   乖仔拉着赵哥儿的手:“爹爹,你怎么鸟啊?”   赵哥儿深深缓了口气,嗓音微沉,摸了摸乖仔的头,勉强道:“没事儿。”   乖仔仔细看他,又朝方子晨看去,脸上担忧不减,他如今年岁上来,已经不太好糊弄了。   ……   这个时候,京城涌进的外来人员,多是来参加春闱的。   方子晨瞧着年轻,腰间还佩着玉佩,脚指头一想,就晓得人也是来参加春闱的——虽然拖家带口来赶考的很少见。   若是别般人,定是要狠狠宰一顿,这般读书人,小汉子是不敢搞小动作的。   做这一行,最是会察言观色,瞧对方衣着,小汉子就晓得该给他们介绍什么档次的酒楼。   青松客栈位儿较偏,收费倒是不算贵,中等价儿,方子晨要了两间房,小二送了茶水上来,方子晨倒了一杯递到赵哥儿跟前,小心翼翼看他。   “赵哥儿,你没事吧!”   赵哥儿只摇了摇头没说话。   方子晨看他失了魂一样,直觉不对,赵哥儿突然开口了,说他累了,想躺一会。   方子晨赶忙给他铺床,他不傻,联想小汉子刚才说的话,那赵夫人应是赵哥儿他娘。   赵哥儿这是妒忌了?   但不可能,赵哥儿就不是那样的人?   他很想问赵哥儿怎么了,可赵哥儿似乎很疲惫,躺下后就闭上了眼。   方子晨叹了口气,给赵哥儿掖好被子,想去隔壁看看两个孩子,刚一起身,手被拉住。   赵哥儿的手冰凉得过分,似乎还有些颤栗,他抬眸看着方子晨,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委屈和失望,他喉咙好像被掐着般,嗓音嘶哑。   “夫君······”   只两字一出来,他眼泪就掉了。   “我只有你了。”他说:“我不要回家了,我不要回家了。”   方子晨紧紧揽过他的肩膀,将他抱在怀里,一手扣着他的后脑,心疼得厉害。   “嗯!不回不回。”   “我当年不是自己跑出去的。”赵哥儿埋在方子晨胸膛,眼泪一直掉,只一会眼泪就泅湿了方子晨的胸膛。   他哽咽着,字不成句。   ……   郑晓燕比他大六岁,赵哥儿六岁多快七岁那年,城里过节,府里的人说外头来了一群戏班子,表演的可好看了,他们会在城里呆两日,赵哥儿听下人说的好像很好玩,便求赵夫人带他出去。   赵夫人孕有四子,前头三个皆是汉子,幺子便是赵哥儿。   赵夫人和赵大人疼他疼得紧,他想去,赵夫人自是应了。   那时候郑晓燕已经被接到赵府里,但还未过继,赵夫人便带着她一起去。   杂耍的班子在广福街表演,赵夫人在旁边的酒楼定了雅间,赵哥儿觉得在楼上看着不清楚,也不过瘾,想到街上去看,赵夫人为难。   她自是不愿下去同人挤囔,不成体统也有失身份,但赵哥儿想去,她又不忍拂他心意,便想让跟旁的丫鬟带去。   郑晓燕站出来,体贴的说她和嬷嬷带着弟弟去就好。   她一贯懂事,有嬷嬷在,赵夫人就让他们去了。   街上人很多,赵哥儿也害怕丢了,就牢牢牵着郑晓燕的手。 第291章   赵夫人对这种表演不感兴趣,外头喝彩声让她觉得吵闹,他们一出门,她便让丫鬟把窗关了起来。   郑晓燕抬头看了一眼,不知同嬷嬷说了什么,嬷嬷点点头,转身走了,郑晓燕独自带着赵哥儿去看杂耍。   戏班子表演的很晚,来来回回也就喷火和胸口碎大石,吞长剑那么几个,赵哥儿看到后头,觉得无趣,便犯起了困,他喊郑晓燕回去,郑晓燕却哄他说,嬷嬷去给他买了甜甜的糕点,还没回来,这会应该在路上了,我们去寻她好不好?   赵哥儿点点头。   他不怎么出府,对广福街这边也不怎么熟悉,他全身心的信任郑晓燕,任意郑晓燕牵着他走,结果郑晓燕把他带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嬷嬷站在里头,身后还跟着两个汉子,一见着他,那两个汉子就上来扣住他,想将他拖到一旁的马车上,赵哥儿吓坏了,紧紧抱着郑晓燕的手臂不放,郑晓燕掐他,他吃痛放了手,然后听见郑晓燕对那两人说,把他卖得远远的,一辈子,最好都不要让他回京。   他那时已七岁,并不蠢,他怕极了,拼命的挣扎,又大喊大叫,那两汉子怕引来人,一拳朝他肚子打过去。   赵哥儿身子像是直接麻了,弓着身痛苦的干呕着,瞬间说不出话。   从初始的震惊过后,一股戾气就上来了,方子晨气愤不已,眼都红了,郑晓燕若是在此,他非得一巴掌打得她直接下去找她爹娘不可。   “这死贱人。”方子晨咬牙切齿:“那你更应该回去了,告诉你爹娘,让他们收拾那贱人去。”   这事要是搁他身上,他今儿一进京城大门,就先找回家了,告状一通,然后再领着人,杀到侯府去,定是要把郑晓燕揍个半身不遂不可。   赵哥儿半生苦楚,都是拜她所赐,打残了都是轻的。   赵哥儿心头酸涩,眼眶湿润,他声音几近颤抖。   “我娘,她当时,也看见了。”   方子晨眼都瞪大了,只觉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我被抱上马车,要离开的时候,我娘冲出来了······”   但她被郑晓燕拦住了。   马车驶得很快,只一下就不见了影。   她明明都看见了。   可如今,郑晓燕还活着,还过继到了赵府,还成了侯府夫人。   郑晓燕犯了那样的错,赵夫人还将她过继过来······   方子晨沉默了。   扪心自问,若是小风把他儿砸弄掉了,不小心也就算,若是故意的,他定是不会让小风好过。   还过继,养于膝下?   不死也得残,没弄死都是好的。   赵夫人这般,究竟是把赵哥儿置于何地?侄女比亲生的哥儿都重要吗?   还是,这人是个糊涂的?   “不回了。”方子晨紧紧抱着赵哥儿:“我们不回了。”   这样的爹娘,不要也罢。他这会儿真是恨不得杀了郑晓燕,但······   正三品的儿媳,他今儿砍了人,明儿人砍他。   这事儿,怕是得徐徐图之了。   方子晨头一次尝试到了吃瘪的味儿。   赵哥儿用力抱着方子晨,心里难受到呼吸都感觉疼,他以为郑佩瑶知晓了郑晓燕做的事,会把她送回郑家去,结果······   他心里止不住的怨恨,同时又控制不住的委屈。   为什么这么对他?   他这十几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着家,方子晨没出现的时候,他最想的,便是他的娘。   被卖的时候,他拼了命的想逃回来,不知挨了多少毒打,那鞭子那木棍,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把他像条狗一样打,他脸贴在肮脏的地上,奄奄一息,可即便是如此,他从来都没有断过逃跑的念头。   他割草、砍柴,洗衣、耕地,明明忙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可他再忙,都抽着点空,在想,他爹娘是不是在焦头烂额的在各地找他,他不见了,爹娘会不会很痛苦,他们会来救他吗?   能找到他吗?   如果能的话,可不可以快一点,他真的要熬不住了。   爹娘终究是没能来救他。   如今,他回来了······可,那些渴望,那些期盼,俨然都成了个笑话。   郑晓燕没被赶回郑家,竟然,还过继了······   他爹娘既是这样,那他便不回去了,他不要回去了。   方子晨一遍一遍的安慰他。   “别难过了,要是实在伤心,那就多看看我。”   赵哥儿吸了吸鼻子,从他怀里抬起头,哭过的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看你,我就能不难过了吗?”   “心情不好的时候,多看些美丽的事物,心情就能舒畅了。”方子晨一甩头,接着又把额前的头发捋上去,姿态潇洒的说:“昨儿没有洗头,我现在勉强算是个‘人间油物’,你多看看我,心情就美了。”   赵哥儿噗嗤笑出来,似乎一下就不难过了,好像一碗苦粥里,倒入了一罐糖。   方子晨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又在他颤抖的眼眸上落下一吻,而后同他抵着额头,缱绻的道:“以后我会帮你报仇,那贱人我定是要绑了她来给你出气,我也会努力对你好,赚很多银子给你,让你躺在金条上睡觉,出行奴仆成群,银票当厕纸,你若是屁股大,就专门拿一百两的票子擦,实在不行,我再喝点,把整个大夏的钱庄都送给你。”   赵哥儿在他下巴上咬了一下,红肿着眼睛,瞪他:“你又胡说八道,你屁股才大。”   方子晨又开车了:“我屁股不大,鸡鸡倒是大。”   换了别人,怕是都不晓得这是个什么意思,赵哥儿却是懂,当下就想打他,方子晨起身就跑,赵哥儿一急之下,就想抓住他头发。   然发丝却是从指间滑过。   “笑死。”方子晨跑到门口,插着腰:“人间油物,你根本抓不住。”   赵哥儿捡起鞋子朝他扔过去。   方子晨赶忙开门跑了。   赵哥儿埋到枕上笑起来。   没有关系,他还有夫君,还有儿子,没有爹娘,也没关系,他有夫君,就好!   郑晓燕敢害他,爹娘不给他报仇,没关系,夫君盯上她了,郑晓燕肯定要见鬼。   而且,爹娘即使给他报仇,也不过最多惩罚郑晓燕一顿,然后把她遣送回郑家,但夫君出马,郑晓燕就绝对别想好,半身不遂,去半条命都是轻的。   方子晨进了隔壁间,小风正在整理带来的行囊,乖仔坐在窗口,微微仰着头,眺望着天空,若有所思的模样。   看着他那装逼的小样,方子晨整个人都很无语。   这死孩子,是不是觉得摆个沉思的模样,就可以冒充智者了?   他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乖仔头上。   “想什么呢?”   乖仔捂着头:“我在想爹爹刚才为西莫难过。”   “那想出来了?”方子晨问。   “这系一个很深奥很有难度滴问题,乖仔想滴脑几都要冒烟咯~”乖仔在大脑瓜子上摸了一圈,而后竖起一根食指:“还系没有想出来,乖仔觉得,乖仔也许一边吃鸡,补充能量,再一边想,就能想出来鸟。”   方子晨:“······”   整天就想着吃鸡,都不腻吗?   吃得他都要破产了,还一天几碗饭,也没见着怎么长个,真是都白吃了。   他若是没点本事,养这么个儿砸,他裤腰带怕是都要时常勒紧了。   方子晨下去让小二整些饭菜送到房里来,乖仔溜到隔壁房间,见着赵哥儿眼睛红红的,就知道他刚哭过了,他爬上床,抱着赵哥儿,噘起粉嘟嘟的小嘴给他呼眼睛。   “爹爹不要哭多鸟,你系不系想抱孙几鸟啊?”   赵哥儿有点愣。   “我听仁说,有孙子就万事大吉,就很高兴,没孙几,就哭唧唧,你不要哭。”乖仔道:“等明后年,我跟杨猪结婚,就给你抱孙几,不哭多哈。”   “太快了。”赵哥儿说:“你还小,爹爹也······”也不是没有孙子抱才哭的。这个年纪若是有孙子抱,他怕是要哭得更伤心。   他话都没说完,乖仔就道:“不快不快,我跟杨猪一见面,就一见钟情,海枯石烂鸟。”   赵哥儿哽住了。   “那么喜欢你杨叔啊?”   “喜欢呀!”乖仔歪着头:“杨猪漂酿,乖仔也想溜溜,还有刘大力,可系父亲说,花心多,要烂鸡鸡,只能要一个,杨猪比较漂酿,帅哥都系和帅哥谈恋爱,不能搞凡仁,所以乖仔几能和杨猪在一起。”   赵哥儿看他又胡言乱语,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就老爱想这些不三不四的,都跟夫君学坏了。   赵哥儿想。   吃了饭,小二送来热水,美美的洗了个澡,赵哥儿抑郁的心情总算一扫而光。   这大半个月在船上都没能怎么洗,船上条件不好,而且热水也贵得紧,隔两天才能擦次身,现在也还好是冬天,若换夏季,怕是要发臭了。   赵哥儿习惯了天天洗,即使都有擦身,他依旧是觉得不舒服。   乖仔跟着小风睡,今年入夏赵哥儿就强制把他分出去了。   虽个头依旧是矮,但都五岁了,再同他睡,到底是不合适,而且这孩子,总爱瞎咧咧,有次还问溜溜,你爹爹和父亲,会叠着睡觉觉吗?   赵哥儿当场脑袋冒烟,决定这小子无论如何都不能留房里了。   乖仔想赖屋里睡,被赵哥儿抽了两顿,小屁股疼了老半天,赵哥儿拿着一小木棍虎视眈眈的看他,他捂着屁股,一句话都不敢说,磨磨蹭蹭进了房,乖乖的抱着枕头和他的小被子,进了小风的屋。   后头习惯了,每天晚上到点了都会乖乖窜进小风的屋里。   客栈住的到底是贵,一天加上吃的,就要差不多一两,这还是便宜,但赵哥儿还是心疼,隔天早早拖了方子晨起来,想去外头找房。   失望也好,闹脾气也罢,反正他这会儿是不想回赵家了。   可京城是人满为患,想找房也难,一连好些天都没找着合适的。   方子晨原本以为只客栈吃食贵,在外头吃了两顿,才晓得不是客栈贵,而是哪哪儿都贵。   到底是一线城市,消费水平高啊!   以前源州四文钱一把的青菜,京城这儿要六文,真他娘的吭死个人。   客栈小二说他们住的早,这会儿客栈给他们的价都算便宜,到月中,满京城的客栈就要开始统一涨价了。   源州到京城虽是远,但方子晨找了最优路线,没一直沿着官道进京,后到了淮源换乘水路,这又省下大半时间,若是沿着官道进京,起码要到十二月中旬,大多考生也多在这时候进京,客栈酒楼总是要趁着这时节好好赚一波。   虽是有些不地道,但无商不奸。   作者有话要说:   赵父:这些年,我竟然都是个大冤种…… 第292章   如今住的小客栈,一间房一天都要几百文了,到时候再翻一翻······   赵哥儿都不敢想,更是不敢耽误,生怕晚了,租房时被坑上一笔。   如今虽是赚了点钱,但到底是穷怕了,一个铜板照旧是想掰成两半花。   他和方子晨每天天一亮就跑外头找房,小风则带着乖仔在客栈里等。   夏景宏带着人寻过来的时候,乖仔和小风正在客栈后院里洗衣服,乖仔两只小手儿冻得通红,坐在个小板凳上,抓着一厚衣服,哼哧哼哧的一下一下在搓衣板上搓洗,动作有模有样,比村里嫁人十几年的媳妇儿们都要熟练,小风则在一旁用手洗亵衣。   乖仔抬头看见他,惊了一声:“呀,有钱伯伯,系你呀?”   小风扭头一看,也认出来了。是前几天同他们一起乘船的富商   夏景宏走进来,忍不住捏了捏乖仔冻红小脸:“在洗衣?”   乖仔点头:“嗯啊!”   “客栈没人帮你们洗吗?”夏景宏有些疑惑。他虽是没住过客栈,但也晓得客栈里是有人帮着洗衣的。   “有的!”小风说,他的结巴在方子晨的纠正下,好了许多:“但,要,银子。”   冬季的厚衣难洗,若是让客栈的人洗,一件衣裳都要□□文。   客栈后院的水,客人可以用,小风便带着乖仔自己洗了。   他们村里出来的,什么活儿没做过,洗几件衣服,就跟吃饭一样简单。   夏景宏却觉得这俩孩子老懂事了,左右环顾片刻,摸了下他的头:“你父亲和爹爹呢?”   小风知道他误会了,但也没有纠正。   “出去,找,房子,你找父亲,有事?”   “没,就是想和他聊聊天,你们忙吧。”夏景宏从后院出来,坐在大堂里等,他衣着气质皆是富贵,小二赶忙上了壶好茶。   夏景宏旁边一老头丢给他一靛银子,这家客栈小,位置也不够好,往常少有大老爷来,小二的立马喜笑颜开:“谢谢爷,谢谢爷。”   夏景宏不耐烦等,朝旁吩咐:“你派人出去看看。”   “是!”   京城繁华辽阔,街上人潮涌动,找人不是那么容易。   正午不止方子晨和赵哥儿没回来,就是派出去的人,也没回来。   夏景宏让小二做了几个菜,招呼两个小的过来吃。   在船上一起待了大半来月,乖仔同他也不客气,坐上凳子就开吃。   忽略碗旁边‘堆积如山’的骨头,只看他模样,黑溜溜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粉嘟嘟的小嘴儿,可以说是非常的可爱。   乖仔是吃什么都香,一点儿都不挑,有什么就吃什么,在船上白米饭拌着辣酱,干巴巴的,他也能哗啦啦的干上几碗。   夏景宏最爱看他吃饭,但想着这孩子这么一个好胃口,方子晨说不准很有压力,怪不得那么爱往钱眼里钻。   乖仔最爱吃鸡肉,其次就是赵哥儿卤的猪肘子。   夏景宏看他吃鸡腿,只三两口一只鸡腿就只剩一骨头,又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实在是猛!   小小年纪,干起饭来,大汉子都要退让三分。   夏景宏身后的老头也是瞧得目瞪口呆,眼都直了。   给他又夹了块鸡肉,夏景宏好笑的看着乖仔:“就这么爱吃鸡肉啊?”   “嗯。”乖仔咬了一口鸡肉,嘴巴油汪汪的:“我父亲说,我系在鸡笼里捡到滴,所以我格外喜欢西鸡肉,因为有家滴味道。”   夏景宏一怔,乖仔呵呵呵的笑起来,小风拍了他一下:“你,胡乱说,话,打你。”   “哟~”乖仔道:“小风哥哥凶巴巴,今天晚上不给你抱我睡多鸟。”   京城夜禁时间晚,这会正值傍晚,但冬季日短夜长,这会瞧着大概就六点,天却已经黑了。   方子晨和赵哥儿有些丧气的从一小巷子里出来,刚他们同人看房去了。   方子晨还要参加春闱,赵哥儿就想找一清静点的房子,结果那牙行的带他们到了一巷子里,位置偏得很,房子又小又潮,前儿还挨着棺材铺,赵哥儿是怎么看都觉得不合心意。   这会儿正有些丧,方子晨突然靠近他,轻声道:“有人在跟踪我们。”   赵哥儿心一跳:“啊?”他不着痕迹的往后瞅,几个汉子正鬼鬼祟祟的跟在他们后头。   赵哥儿立马反应过来了,他揽着方子晨的胳膊:“夫君,他们是不是?”他眼里冒着光,方子晨在他一点儿都不害怕,相反的,他感觉还有点刺激。   以前在扶安镇和源州,因着忌惮方子晨,赵哥儿都没遇上过这种事。   方子晨看见那几个瘪三穿的挺好,也很激动,他附在赵哥儿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赵哥儿眼眸之中精光暴涨,直捂着嘴笑。   那几个汉子见着方子晨把荷包递给赵哥儿,就同他分开了,又看见赵哥儿无知无觉的往一旁的小巷走,也没多想,还暗道今儿运气好。   赵哥儿好死不死进了个死胡同,他拧着眉头转过身,看见堵在他身后的几个人,脸色瞬间惊恐。   “你,你们是什么人。”   “当然是打劫你的人啊!”其中一矮个子摸着下巴,上下扫着赵哥儿:“小娘皮,你要是······”   旁边一高个一巴掌朝他头上扣过去:“你他娘的没长眼?这是个哥儿,哪里来的小娘皮。”他不看矮个子委屈的眼,朝赵哥儿逼近几步:“小哥儿,识相点的,就把银子交出来。”   赵哥儿丝毫不慌,往他身后一瞥,突然笑了起来。   “这话应是我来说,识相点,就乖乖把银子交出来,不然今儿你可就走不了了。”   高个子大汗怔了一下,然后笑起来了:“哟呵,小哥儿,今儿是不是没漱口啊!口气这么大的。”他话刚落,衣袖被扯了一下,看见旁边人往身后猛指。   方子晨正站在巷子口,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根木棍,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们,木棍一下一下拍击着掌心。   打劫的反被打劫,这是赤/裸/裸的打脸了。   方子晨个虽高,有些鹤立鸡群的样,但他长着一副书生玉面的脸,看着好像只一两拳头,他就能当场嗝屁,几汉子也没怂他。   “来了正好,一块收拾,老子最讨厌长这么高的了。”矮个子男人说。   方子晨嗤笑一声,朝他们走了过去,然后打狗一样,木棍直往他们身上抡,一下一下,几汉子本就没什么拳脚功夫,不过就是仗着人多势众,这会别说反抗,就是近方子晨的身都不能,被打得抱头乱窜,想跑又被方子晨用棍子打回来。   方子晨木棍在手,那就是‘所向披靡’,当年丐帮的打狗棒法若是有方子晨耍的这么厉害,丐帮怕是要称霸武林了。   天彻底黑时,方子晨和赵哥儿才从外头回来,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直笑嘻嘻的。   回到客栈见了夏景宏他们也没惊讶,夏景宏想要与方子晨再探讨探讨他的为官之道,方子晨摆摆手,说他今儿刚做了比大生意,饿坏了,先吃饭先。   夏景宏等了一下午,倒也不急这一刻,等人上楼,下午出去找人的护卫也回来了,他俯下/身,同夏景宏小声禀报,夏景宏闻言,直接有些哭笑不得:“当真?”   “属下不敢欺瞒。”   吃饱喝足再下来时,赵哥儿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夏景宏看他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同往常。   夏景宏也是没想到,这哥儿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没成想竟也能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他原还想,这哥儿老老实实,很听话很懂事很乖巧的样,应是找那种憨厚的汉子,怎么能和方子晨这种油嘴滑舌不着调的在一起这么久,感情两人是狼狈为奸,半斤八两。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   方子晨把几个打劫的汉子打得是嗷嗷叫,赵哥儿抢了他们的银子,又见着他们身上的衣服好,就又动手扒了下来。   受命出来寻人的护卫,躲在外头,听着巷子里传来的惨叫,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听见方子晨和赵哥儿阴恻恻的,奸诈的笑声,他探出头来看,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听着,他就忍不住毛骨悚然,脊背发寒。   等方子晨和赵哥儿走后,他进到巷子里,里头五六个汉子横躺着,哎呀呀的不停哀叫,全身上下就一亵裤。   惨,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这两人行事手段,比杀人越货的还要恐怖。   方子晨抱着一推衣服,赵哥儿细数着脏货,高兴得脸都红了:“夫君夫君,一共有八十二两呢!这几人真是有钱啊。”   “是啊。”方子晨也高兴:“这几眼瞎的,敢打我们的主意,算他们倒霉,要是再来几笔,我们就发了。”   赵哥儿双眸亮晶晶,好像发现了一条暴富的路子,找了个典铺一当,那些衣服鞋子一脱手,又得了四两。   赵哥儿和方子晨心照不宣的继续东游西荡,见着时间不早了,这才回来。   护卫想起赵哥儿扒人衣裳时,那股眼眸放光的激动劲,心里就有些怂。   夏景宏活了三十几年,从未见过这样的读书人,真是流氓起来,比流氓还流氓。   方子晨坐在夏景宏对面,同人聊了半时辰,就想回房睡了。   夏景宏正聊得起劲,他虽是‘博览群书’,但方子晨看过名记名言,与他而言颇是新颖,有些话,他甚至闻所未闻。   他晓得这人品性,有钱便万事好商量,一抬手,旁边的老头把一五十两银锭放桌上,然后缓缓朝着方子晨跟前推。   方子晨:“······”   这他娘的。   有钱人真是不把钱当钱,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五十两。   方子晨赶忙把银子塞衣兜里,还沏了杯热茶递给夏景宏,热情如火:“来来来,喝点热茶暖暖身,今儿我们来个彻夜长谈。”   夏景宏好笑的看着他:“刚你不是说熬夜不好?”   “是啊,熬夜确实不好。”方子晨装没听懂他的调侃,从善如流:“但我很喜欢熬夜,这让我有种跟阎王爷单挑的感觉。”   夏景宏:“······”   赵哥儿同两孩子在房里玩,见着晚了方子晨也没回来,就晓得他被夏景宏缠上了,这人在船上就是这样,最爱听他夫君吹牛逼。   赵哥儿拿了件披风下去给他,方子晨笑呵呵的任由他披上:“这么体贴?爱了爱了,谢谢我滴亲亲小夫郎。”   赵哥儿朝他后背拍了一下,也没怎么用力,然后蹬蹬蹬跑上楼。 第293章   夏景宏默默看着这一幕:“你跟你夫郎感情还真是好。”   “那当然了,就这么一个夫郎呢!”方子晨说。   夏景宏听岔了,挑着眉:“那你不多娶一个?”   “娶那么多干什么?”方子晨往楼上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一个就够我伺候的了,再娶一个,家里两祖宗,我非得英年早逝不可,而且,我也只喜欢赵哥儿。”看见夏景宏一脸诧异,方子晨摆摆手:“我是个非常专情,又很专一的好男人,跟你不一样。”   夏景宏:“·····”   夏景宏道一本正经:“其实,我也是个好男人。”   “咦,你上次不是刚说你后院有十几人?”方子晨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拉过凳子,凑到夏景宏跟前,神神秘秘的,问:“老大哥。”   “嗯?”   “小弟有个不解,您能否给小弟解下惑?”   夏景宏瞥了他一眼:“什么?”   方子晨很是好奇:“你后院那么多人,你有没有感觉力不从心,体力不支,有心无力啊不行啊之类的?”   夏景宏:“······”   这种事,事关男人尊严,不行也得说行。   夏景宏挺直了胸膛:“倒是不会,我夜驭七女,都不在话下。”   方子晨仔细看他,乐颠颠的笑了起来:“你这牛也是够能吹,你以为你是皇上?皇上后宫佳丽三千,白天忙于政务,晚上又要征战,他才是厉害,我怀疑他有六个肾,九五至尊的男人,当的就是厉害。”   夏景宏额头青筋直跳,旁边伺候的老头瞪大着眼睛看着方子晨,似乎他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方子晨喝了口茶,有些可怜的道:“不过再厉害,也是个可怜的。”   夏景宏第一次听见有人说皇上可怜,诧异得紧。   “······他怎么可怜了?”   “我听说他凌晨就得起来上早朝了,上完朝还要批阅奏折,晚上又还要宠幸妃嫔,奋战到半夜,这难道还不可怜吗?”方子晨说。   夏景宏神色有些难以形容:“你这么一说,确实是可怜。”   方子晨点点头,开始大言不惭了:“不过为民者,就是要为皇上分忧解难,所以我跑来给他效犬马之劳了,希望他能看到我的过人之处,封我个三品小官当当,实在不行,四品也成啊。”   夏景宏眉心直跳:“状元一般从正六品,你想直接三品,怎么不想直接当皇帝算了?”   方子晨看着他:“哎呀,你不懂,凡事都要有个特例,我觉得对于特别优秀的人才,应该实行特殊的政策,皇帝就算了,求我我都不干,拼死累活的,赚的再多,也就吃那么几碗饭,自古皇帝,你见谁活到八十的吗?我还想活一百岁呢!”   夏景宏胸膛起伏不定:“既是如此,当官为民的,也是辛苦,你怎么又愿了?”   方子晨无奈道:“我儿砸想当官二代,而且我又是个特别爱国的,就想搞个官当当,为大夏发光发热,但我觉得也是挺烦,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人吧,比较有出息,干什么都要比别人出众,我怕这官一当,牛逼过头了,皇上忌惮我,要砍我头。”   夏景宏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对方子晨突然泛起一股敬意,能面不改色说出这般‘不要脸’的话,也是相当的厉害了。   他喝了口茶:“你想多了,皇上怎么会想砍你头呢!你若真是有才,他重视你都来不及。”   “你没当皇上你不懂。”方子晨一脸笃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皇上啊多是疑神疑鬼,每天吃饱了,就总觉得有人想抢他的凳子,想毒杀他,哪个臣子若是权势过大,他都要忌惮对方功高震主,然后想方设法杀了他,哎,你这什么表情,你别不信啊!我这可不是吓唬你,不过这话你别说出去啊!不然是要砍头的。”   夏景宏盯着方子晨的嘴巴,直恨不得拿什么塞一下。   聊至半夜,夏景宏才带着人走了。   老奴扶着夏景宏上了马车,夏景宏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而后又莫名笑了起来:“这小子,有才是有才,就是太会气人了些。”   老奴恭敬道:“方公子确实是有才,不然也不会是四连第一,得您看重。”   ……   方子晨送走了人,这才打着哈欠上楼。   一经商的,偏的爱听为官之道,似乎听多了他就能当官了一样。   方子晨今晚话是不经大脑就说了,他也不晓得这话会给他带来什么后果,直到被夏景宏摆了一道,他才晓得,他原来不止是一个专一的男人,他还是一个很纯很纯的男人。   男人,就要为说出口的话负责。   方子晨进了隔壁屋,看见两孩子头贴头睡一起,帮掖了下被子,关门退了出来,进到房里,赵哥儿已经熟睡了。   屋里还点着一盏小油灯,赵哥儿两手叠放在脸下,曲着腿儿,虽是二十的人了,但此刻看起来,眉眼温润稚气的样,也不过像十几的少年。   方子晨轻轻扶着他微微拧着的眉头,也不知这人梦见了什么,竞是这般不安稳。   他脱了外衣,刚一躺下,赵哥儿便自动的翻了个身,抱住了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口上,拱了几下,以一副依赖的姿态继续熟睡。   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有考生进京,城里便开始有些乱,进京赶考的考生,身家自是丰厚,家境好些的,身上少说都会带上几百两,寒门子弟,因着路费和住宿费,身上银两自是也不少。   京城住宿不便宜,大家早早的赶来,一是怕后头客栈紧张,找不着住的,二是怕路上出什么意外,三便是担忧水土不服,早早来,也能适应。   有些寒门学子,进京赶个考,银子那是挨家挨户的从村头借到村尾。   赵哥儿房都不急着找了,整天跟着方子晨出去‘打劫’。   杀人放火金腰带,出去洗劫一番,几十两就到手了,这跟捡银子没什么两样,赵哥儿热衷得不行。   这俩无良的,嫌人手不够,上次人太多,一不留神被两家伙逃出去,方子晨自觉损失了千把来两,心疼得一宿没睡着,于是隔天,方子晨便把乖仔也带上了。   儿砸长大了,也不能老是吃白饭。   是时候带他出去见见世面了。   生怕别人不盯上他,赵哥儿腰间挂了个大荷包,到小摊前买东西,还故意把银票漏出来。   如此大鱼,自是惹人注目。   等把人引进了巷子,方子晨立马带着乖仔堵住人的后路。   乖仔拖着一两米长的木棍,仰头看方子晨,很是疑惑。   “父亲,你好像很高兴?”   方子晨义正言辞:“当然高兴了,儿砸,你要知道,惩奸除恶,铲除败类,匡扶正道,本身就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   乖仔感觉受教了,点点头:“原来如此,做好事,要高兴。”   两父子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毒打。   方子晨同打劫的也没什么仇什么怨,但想着对方想打劫他夫郎的银子,那跟直接抢他钱没什么两样。   抢他钱,这比要他命还让他难受。   乖仔打完了人,就见着方子晨和赵哥儿去扯人荷包,他眼睛刹时瞪大了,回去的路上一听赵哥儿说这趟赚了五十多两,乖仔心脏噗通噗通跳,眼都冒着光。   下次再出马,方子晨就见着自家儿砸就跟打了鸡血,又像被人抢了他到嘴的鸡腿似的,冲出去就开打,打起人来那叫一个积极和凶残。   看人被赵哥儿和方子晨扒光了衣服,乖仔还在一旁奶声道:“不穿衣服,羞羞羞。”话落,见着人身上还有一条亵裤,这亵裤看着好像也不错,他又动手想去扯,比周扒皮还要周扒皮。   打劫的几个汉子顾不得浑身疼痛,牢牢抓着裤头,维护着最后的一点尊严:“不要,不要~”   乖仔不听王八念经,一个劲的猛扯,颇有一种暴徒非礼良家妇人的架势。   方子晨看得都害怕,回客栈的路上,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教育一下儿砸。   “儿砸,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打吗?”   乖仔眨眨眼,道:“西道呀,他们想抢爹爹滴银子,系坏仁,坏仁就要挨打,而且,男几汉大丈夫,应已声张人间正义,还世间一片清明为己任。”   方子晨点点头:“嗯!不错不错,还有呢?”   “走夜路多鸟,终究要碰鬼,仁不能不劳而获,赚银几,就应该踏踏实实,抢劫系不对滴!”乖仔一边说,一边看着赵哥儿手上的几个荷包:“做好事,有好报。”   方子晨肩膀撞了赵哥儿一下:“看见没有,还说带着儿砸一起,他会学坏,你看看这思想觉悟,简直是根正苗红,雷锋转世。”   赵哥儿:“······”   ……   方子晨和赵哥儿接连作案,城里的不法犯子几乎都差不多被他们打劫一空,一时间道上人心惶惶。   有一专门打劫打劫的,作案手法极为凶残且豪无人性。   听说那两人,总是引诱他们到偏僻无人的小巷,然后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惨绝人寰的暴打,两米多长的木棍子,端的是疯狂。那些个道上的同行,听说最开始那几个,现在还躺医馆里没能出来。   这突然冒出来的恶人,简直是让人闻风丧胆。   一听京城多了这么个残暴的,那帮打劫的都不敢出洞了,一时躲藏老实了起来。   最近‘生意’惨淡,赵哥儿便把心思又放在找房上。   夏景宏最后一次来找方子晨时,脸色那是一言难尽。   房子再难找,也终是租到了,是一进室的小院,是老北京四合院的样式,正房两侧各有一间耳房,总的算起来,共六间房。   大门正对着的院子很宽敞,房子起建不久,听说之前是一小官家的,后来人外放出去,应是觉得回不来了,便将这儿给卖了。   之前没打算买房,出租的房子难找,不得已,赵哥儿才想着买房算了。   只一小院落,便要八百多两,带来的银子直接花去了大半,赵哥儿过户交银子时,心都在哗啦啦的往外淌血。   他原是想着租房子,留着银钱先买个小铺子,生意做起来,有银子了,在靠近皇城那边买,夫君若是考上前一甲,那定是要留宫里任职的,住得近些,方便方子晨上下工。   现在却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房子买好了,赵哥儿又跟着方子晨和两孩子打扫,家具该置办的置办,该添的添,零零碎碎一通买下来,又去了几十两。 第294章   赵哥儿看着银子只出不进,兜里瘦了一大圈,虽在源州还有生意,但没见着银子亲自落手里,赵哥儿心里就没有安全感,他是穷怕了,在村里穷倒是还好,没吃的,还能带着儿子夫君上山挖野菜,这会在京城可挖不了,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   赵哥儿也是闲不下来的,搁现代能做个劳模,一段时间不赚钱,就浑身不自在,隔天又马不停蹄出去找铺子了。   他想让方子晨在家歇歇,好好复习,迎接春闱,外头实在冷,但方子晨哪里放心他自个跑出去。   又找了几天,终于在广福街那边租到了一间小铺子。   不算得太大,只五十多平方,依旧是后头搭着个院子和口水井。   自家做的吃食生意最是废水,若是没个水井,吃的用的都靠人挑,委实是麻烦。   赵哥儿马不停蹄的做起了生意,但把烤鸭和一些卤肉做出来,赵哥儿才发现,这生意怕是做不了。   京城冬季实在是冷,卤肉烤鸭一出来,挂外头不过半会就硬邦邦的,结起了一层白油,一看就腻,怎么卖得动,辣椒酱更是不用说,外头这会卖的,只有干辣椒,辣酱根本做不出来。   赵哥儿有些丧,又庆幸当初没把源州的铺子关了,不然这会怕是要遭。   做出来的鸭子卖不出去,只能留家里吃,赵哥儿在外头巡了一圈,第二天就往铁铺去。   京城人口味较重,大冬天的,煎饼摊子这些都不怎么好卖,但馄饨店和一些小面店生意却是好,想来是冷,大家都想喝口热乎的。   心里拿了主意,赵哥儿便又开始忙起来了。方子晨看他买回来的料,多多少少猜到他想做什么了。   源州不靠海,之前吃的‘海鲜’都是方子晨在村里时带着乖仔去抓的小虾米和一些小鱼,小螃蟹,可水沟里的小螃蟹小得要命,一点肉都没有,哪像京城卖的螃蟹,个个拳头大,赵哥儿晓得他爱吃这些东西,一下买了十几只回来,又买了十几条鲜鱼。   鱼丸,肉丸,豆腐皮这些儿,是麻辣烫必不可少的。   这些吃食,之前打算做生意时,方子晨就写在本子上了,不过那时候辣酱烤鸭这两样都赚大发了,而且压根忙不过来,麻辣烫这玩意儿,赵哥儿就没做。   况且扶安镇那种地方,也不会有太多人舍得花银子去买素菜吃。   京城,却是不一样的。   方子晨虽是晓得鱼丸这些玩意儿怎么做,也吃过不少,但到底是没做过,赵哥儿指哪他打哪,人手不够,赵哥儿把他指挥得团团转。   制作麻辣烫,其实也简单,只要一锅好烫底,那便是万物皆可烫,青菜鱼肉,不论荤素,不论是不是相干,把它们穿在细细的签子上,搭配着秘制底汤,白菜叶都能吃出鲍鱼味儿。   这个做得简单,没有什么讲究的烹调过程,涮烫熟之即可。   麻辣烫不算得贵,但可果腹,又可驱寒、祛湿,开店那天,又是如法炮制一串鞭炮把客人引来,见着这新开的铺子,一小孩子端着碗,大吃特吃,碗里飘着热气,又散发着阵阵异香,直把人勾得胃都要蹦出来。   麻辣烫里有虾,有青菜,有萝卜快,有肉串,藕片,豆芽,荤素皆有,五花八门······   豆芽是自己发的,这时节外头可没卖有。   一串也不怎么贵,大家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都买了,一吃就都惊了。   锅里的吃食很粗糙地五花八门的被搅和在一起,在锅中慢慢融合,相互渗透,不分彼此,这些不相干的食材,却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最后都变成又麻、又辣、又鲜、又爽的美味,可是太合口了。   赵哥儿看着铜板哗啦啦的流进专门拿来存钱的贮钱罐里,只觉得这几日的辛劳都值了。   生意做起来了,房也已经买好,一切彻底安顿下来已是十二月中旬。休息那天,赵哥儿买了些礼,同方子晨一起去看望黎艺盛。   一见着谢肖宇,方子晨都惊了。   “小小胖子,你怎么瘦这么多了?”这会这体型,叫小胖子都不太合适了。   赵哥儿拍了他一下:“又给人乱取外号。”   “就是就是。”   谢肖宇瞪了方子晨一眼,拉着赵哥儿进了房,开始吐起了苦水。   赵哥儿听的是好笑。   南北不止气候诧异大,就是饮食上也有些微的不同。   黎艺盛他师傅不爱吃白米饭,就喜那大饼,谢肖宇同黎艺盛一起住医馆后院里,吃时自是一起,谢肖宇吃不惯那大饼子,但又不好意思说,毕竟他师娘最爱下厨,但——也就只会烙大饼,做酱菜,谢肖宇自个又不太会下厨,外头请一个回来,多少是不给师娘面子。   黎艺盛同方子晨勾肩搭背的蹲院子里,聊着聊着,黎艺盛突然神神秘秘的道:“我听说最近京城出了两打劫狂魔。”   方子晨眉心一跳。   黎艺盛激动的道:“这两人听说很是丧心病狂,把京城大半的地痞子都打劫了一遍,手法残暴无比,他们不止抢钱,还打得人是半身不遂,把京城混道上的都给整怕了,前儿我接待了几个,听他们描述,说那几恶人是一家三口,小儿子长得没冬瓜高,但扒起人衣服来,犹如猛虎下山,饿狗咬人之势,道上的人都闻风丧胆。”黎艺盛看向方子晨的目光灼热过度,他笑嘻嘻:“兄弟,这两人,是不是你和赵哥儿?”   方子晨瞥他一眼,淡淡回问:“这你又知道了?”   “能带着夫郎儿子去打劫的,这种事儿,只有你能做得出来。我掐指一算,这打劫狂魔出现的时间,你应当已经到京城了。”黎艺盛有些崇拜的道:“兄弟,你真是个人才啊!到哪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方子晨笑呵呵的,摆摆手:“好说好说。”   黎艺盛师傅之前有个儿子,也是习医的,不过听说之前去给官老爷一宠妾看病,没看好,被官老爷一气之下给砍了,虽后头这官老爷被降了职,但黎师傅也成了孤家寡人。   这会家里来了客人,而且还有两小孩,难得热闹,黎师娘高兴得紧,晚上烙了一篮子大饼,这年头没酵母粉,那饼子又厚又硬,怕是斧头都砍不动,方子晨端详着手里的饼子,看向谢肖宇时,目光满是怜悯。   这饼子吃下去,铁打的胃怕是都受不了。   他又看向瘦巴巴的黎师傅,只觉得这老头,真是个能人。   乖仔咽饼子时,两只小手使劲捏着饼子,瞪着眼睛,小脖子是伸得老长,一副要被噎死了的样子,方子晨怀疑,这么一餐回去,他儿砸怕是能直接高个一厘米。   谢肖宇虽是不爱吃这硬饼子,可方子晨见他左右开弓大吃特吃的样,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瘦下来了的,吃那么多,什么时候被撑死就搞笑了。   他左右瞄,做贼似的,赵哥儿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脚,方子晨不敢再乱想了,默默的吃起了饼子。   回去时,谢肖宇背着个小包袱,屁颠屁颠的想跟他们走。   方子晨想拦都拦不住,这家伙跟他们回家,那就跟把老鼠放进米缸里没有任何区别。   家里养着个小吃货已经极为不容易了,再来一个真是要遭。   谢肖宇本就是个爱吃的,麻辣烫简直合他心意得不行,他虽吃得多,但干起活来也不马虎,有他在,赵哥儿能缓了口气。   麻辣烫天天都好卖,有时汤底都不剩,但冬季青菜也贵,广福街上一把青菜儿能买上十文不止,西厢街那边倒是便宜一些。   赵哥儿经常带着两孩子去那边买,这天他正在一小摊前挑菜,小风带着乖仔去前头买糖葫芦,小风年纪不算得小,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懂事得紧,不会乱跑,卖糖葫芦的老汉离菜摊也不远,赵哥儿就随他们去了,然这会正要结账,旁边有人喊他,说刚他带来的两孩子好像冲撞到贵人了,让他赶紧去看看,别是摊上事儿了。   赵哥儿吃了一惊。   西厢街这边,多是卖些家禽海鲜,整条街上味道大得很,寻常多平民来逛,要不就是一些府邸的采买小厮。   贵人少有来这般地方。   赵哥儿刚挤进人群,就看见乖仔抓着衣角,正抿着嘴朝一小丫头躬身道歉。   “对不起。”   那小丫头居高临下看着他,姿态颇是高傲。   她只冷哼一声,旁边跟着的丫鬟却是一脚踩在掉地上的糖葫芦上,掏了一碎银子扔乖仔身上。   “这够你买几十串了,滚吧!”   那碎银子不算得很大,就比花生大一些,但那丫鬟用了力,砸在额角上,都有些红,乖仔并不觉得怎么痛,看了糖葫芦一眼,似乎觉得有些可惜,这串糖葫芦上头有四个山楂,那小丫鬟一脚下去,踩烂了两个,但有两个还是好的,落在积雪上,也不脏,乖仔正伸手想捡起来,赵哥儿喊了他一声。   “爹爹~”乖仔不捡糖葫芦了,冲过去抱着赵哥儿的小腿:“爹爹,你买好菜鸟啊?”   赵哥儿把要冒出的眼泪憋回去,蹲下来,摸摸乖仔的额头,声音有些哑。   “痛不痛?”   乖仔摸了摸被砸到的地方,摇头说:“不痛呀!”   小风突然抬手一指,道:“是,那人,先撞的,乖仔,她还推,乖仔,怪,乖仔不看,路,把乖仔,的糖,葫芦拍,地上,还要乖仔,给她,道歉,她不讲,理。”   赵哥儿看过去,刚那小女孩正站在一妇人旁边。   小女孩身后一丫鬟,那妇人身旁也是一丫鬟,当是大户人家不假,而且那妇人一身丝锦制成的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其上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一根浅色的腰带系着柳腰,浅紫色镶着白狐边的斗篷,白绒绒的白狐毛簇拥在颈边,头上步摇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通身的贵气。   她侧过身,赵哥儿虽只看清了一侧面,眼却是瞬间冒了火。   ——是郑晓燕。   赵哥儿被卖那会,郑晓燕已经十二岁了,如今十几年过去,她五官长开了,成熟了些,也圆润了些,但同小时候差别并不是很大,依旧能看出些许幼时的影子。   见得猝不及防。   赵哥儿身子止不住的颤栗,拳头不自觉的紧握,他觉得胸口似堵着一块石头,沉重得他喘不过气。   他一直怨恨着郑晓燕,如今见着人,那股怨恨蹭的就上来了,似潮水般直接向他涌来,顷刻之间就淹没了他。 第295章   郑晓燕不受风雨侵袭,二十多岁,脸蛋依旧如少女般,摸女孩头时,那手背细滑无暇,其上脉纹隐约可见,一看就没干过活儿,一身绸缎华衣······   赵哥儿垂下眸,仔细看着自己的手。   他视线有些模糊,但依旧看得清。   他手心虽是已没了茧子,以前干活被草汁侵染的污色早已不见,但干了十几年活的手,并不好看,手指骨粗得很,像个汉子的。   他这双手啊,砍过柴,刷过锅,洗过衣,喂过猪,捡过饭,拾过荒,又脏又累或轻或重,什么活儿都干过了,它甚至在冬日里,经常被冻得裂开一道道口子,先是流血,再是流脓,如今左手指头上,还有几道长疤没有消掉。   那是刚到马家,砍猪菜时不小心砍到手指留下来的,疤痕几乎横跨整个食指骨。   他记得当时他吓坏了,捂着手就哭,血流得厉害,马大娘却是直接扇了他一巴掌,说就砍个猪菜,这点活儿都干不好,哭哭哭就知道哭,不就切个手,有啥子?以为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哥儿不成。   但他确实是大户人家的哥儿啊!   他之前,甚至都不知道猪草长个什么样。   大抵是做贼心虚,拐带他的几汉子一路几乎都是抄着小路走,遇上盘查严苛的城镇都不敢进,颠簸大半年,才到了扶安镇,那半年,他跟另外几孩子不是被狗一样四肢不得舒展的锁笼子里,就是被绑着,后来,到了小河村,他也没有一个可以适应的阶段,没有人教他活儿怎么做,马大娘通常只做一次给他看,接着就让他上手。   可是他只是个凡人,许多活儿,看过一次哪里就能直接会了?   做不好,等着他的,就是一顿毒打。   他身上的衣服,料子虽也好,但却是一身油烟。   他不怨现在的日子过得苦,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同方子晨在一起,什么他都愿,再苦再累他都无所谓甚至甘之如饴——可是这一刻,看着郑晓燕光鲜亮丽的样子,他心里极度的不平衡,不是嫉妒和羡慕,但凡换个人,他都无所谓,可是······   赵哥儿心中酸涩不已,胸口是疼痛难忍。   他这一辈子,什么坏事儿都没做过,为什么要遭那些罪?   郑晓燕呢?   她做了那种事,却依旧端坐高位上,衣食无忧,奴仆成群,享那荣华富贵。   凭什么?   这不公平。   这太不公平了啊!   如果······他没有被拐,他的儿子,又怎么会受这种委屈?   郑晓燕的女儿,又怎敢那般对乖仔?   他晓得乖仔的心性,乖仔知晓对错,若是做错了事,他道歉比谁都快,若是占了理,他便倔强的不肯‘服输’。   不是他撞的人,可他却道歉了。   知道惹不起,所以他的儿子,对着郑晓燕的女儿,折了腰。   乖仔的懂事,并没让赵哥儿觉得欣慰,他只觉得刚他儿子朝人弯下腰,被人拿银子丢身上的弱小模样,深深的灼伤了他的眼。   凭什么?   他儿子,不该受这般委屈的。   可现实却是,不管是在源州吴家,还是今儿,他的儿子,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受着委屈。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里,赵哥儿似乎都察觉不到痛,乖仔一声声的叫他,他似乎都听不到,红着眼,魔怔似的,突然抬步往郑晓燕那边去。   “赵哥儿?赵哥儿?”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拉住了他   赵哥儿回过神,见到黎艺盛有些呆愣。   他脸色苍白得可怕,黎艺盛神色担忧:“赵哥儿,你怎么了?”   “爹爹?”乖仔带着哭腔喊他。   赵哥儿定定看着乖仔半响,乖仔小脸上满是担忧,他又扯了一下赵哥儿的衣服:“爹爹,你西莫鸟啊?系不系累多了?”   赵哥儿突然开口,声音很沉。   “是她撞了你,你为什么要道歉?”   乖仔垂下眼眸,紧紧揪着衣角,没有说话。他低着头,一副像犯了错的样子。   黎艺盛看他这样子,心都疼了,赶忙抱起他。   “赵哥儿,怎么了呀?你都吓到我干儿子了。”   鼻子泛上一阵酸意,赵哥儿摇了摇头,他勉强压下心中所有酸涩,朝乖仔伸手。   乖仔递出手给他抱,赵哥儿紧紧拥着他,乖仔依旧是小,许是天天见着,总感觉孩子没有什么变化,抱在怀里还是如年前一样,小小的,软乎乎的,他亲了他一口,才道:“对不起,爹爹刚才吓到你了,等会爹爹买只鸡给你好不好?”   “好呀。”乖仔有吃的就忘了疼,他高兴了起来举着手欢呼:“好呀好呀,乖仔要西大鸡腿,大大滴鸡腿。”   “好,爹爹买给你。”赵哥儿哄完他,朝黎艺盛看去:“你怎么在这啊?出诊吗?”   黎艺盛牵着小风:“没,正要去你家,路过这儿正巧听见乖仔的声音,你······没事吧?”   “没事。”赵哥儿说。   “那就好,要是有事儿,你就说,我兄弟定是能帮你排忧解难,赴汤蹈火。”   赵哥儿笑了起来。   临走前,他深深看了郑晓燕一眼。   郑晓燕似有所感,回头却是只见着几背影,一小孩趴在抱着他的人的肩膀上,正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那眼神说不出来,似狼埋伏暗处紧盯着猎物一般——凶狠,幽深且锐利,让人骨子里都感觉到冷意。   郑晓燕不由拧起眉。   李欣怡晃着她胳膊,撒娇道:“娘,选好了没呀?这儿好臭啊,我们快点走吧!”   她们跟前是一卖鸽子的。   笼子里的鸽子并不多,味儿并不大,李欣怡却觉味道大得很,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郑晓燕宠溺的刮了下她的鼻子:“等会儿,买好了就走。”   “又是给姑婆做的吗?”李欣怡问。   “嗯!”郑晓燕一边指挥摊主给她抓选中的鸽子,一边道:“前儿你姑婆受寒了,娘想买只鸽子给她炖汤。”   李欣怡噘着嘴:“那叫下人来买就好了嘛!这儿真的好脏。”   “不一样的,这是心意。”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声。   郑晓燕喊了一声:“三哥。”   “三舅舅。”   赵云越没有应,只淡淡的扫了她们一眼,直径走了。   李欣怡看着赵云越的背影,想着他方才那不屑又鄙夷的目光,还有这些年对自己的冰冷的态度,噘起嘴:“娘,三舅舅为什么不喜欢我们?每次叫他,他都不应,真的好讨厌啊!”   “别乱说话。”郑晓燕呵斥道。   李欣怡撇了撇嘴。   摊主称好,丫鬟交了银子,接过笼子,郑晓燕才道:“我们回去吧!”   黎艺盛来,赵哥儿又做了一桌子菜。   黎艺盛吃的是热泪盈眶,谢肖宇坐他对面,来方家不过几天,他觉得谢肖宇似乎圆润了一点。   到底是大米饭养人一些。   他不是多嘴的,吃了饭,同谢肖宇呆了一会就走了。   中午的事儿,赵哥儿也没有同方子晨说,晚上躺床上,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西厢街上乖仔弯着腰朝人道歉,被丫鬟拿碎银扔的那一幕,区区一丫鬟,却对着他的儿子,摆着一副鄙夷的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的态度,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那一幕幕跟刀子似的,把他的身体给划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直捅他心窝子。   感觉他呼吸声有些错乱急促,方子晨迷糊着嗓音问他:“怎么了吗?”   赵哥儿摇了摇头:“没事儿,睡吧!你明儿还要看书呢!”   ……   常安街广文书肆已开了多年,里头书籍繁多,包罗万千,赵云越最爱来这儿看些话本。   赵嵩不喜他看这些书,这些话本大抵都是些穷酸书生所著,不是赶考路上碰了女鬼,便是见着狐狸受铺,心有不忍,从猎户手上相救,狐狸化做倾国美人,以身相许的故事。   没半点营养。   来来回回就一个套路,那书生会爱上鬼,爱上畜生,爱上妖,就是不会爱上人。   赵嵩抽查他书房,见着有话本,便拿着话本扇他,赵云越不管藏哪儿,赵嵩似乎开了天眼,总能找出来,一来二去,赵云越就不敢把话本带家里了。   这天赵云越在书肆里看了会儿话本,正巧碰上了李志诚。   李志诚逛了一圈,买了一刚从江南那边进的青玉笔洗,然后邀赵云越一起吃个饭。   赵云越虽是不喜郑晓燕,但对李志诚是没有敌意的,相反,赵嵩同李探乃是好友,两家关系不错,常有往来,赵云越同李志诚关系还算好。   两人正从书肆里出来,旁儿传来声音。   “三哥。”   赵云越和李志诚没有停,那人又叫了一声。   “三哥。”   赵云越这下终是停了脚步。   他扭身侧望,看见个哥儿站在旁儿不远处,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   赵云越呆呆的愣了片刻,心跳得打鼓一样,而后猛然冲到那哥儿跟前,这包子一样圆的脸······他语音几近颤抖,眼眶微微有些发热,声音带着不确定。   “四弟?”   赵哥儿看着他,笑起来:“三哥,你又来看话本了?不怕父亲扇掉你牙了?”   赵云越双眸顷刻就红了,他一把抱住了赵哥儿。   李志诚笔洗都掉了:“小旭?”   赵哥儿对着他喊了一声:“城哥。”   初始的震惊过后,赵云越高兴得无法自抑,仔仔细细看了赵哥儿一边,扭头偷偷抹了把眼泪,才迫不及待的拉着赵哥儿想带他回家,说爹娘和大哥二哥见了他肯定很高兴。   赵哥儿却是站着没动。   赵云越:“怎么了?”   ……   京城冬季严寒,往年即使再小心,郑佩瑶总是会不慎染上风寒。   赵嵩想着最近她病的有些厉害,今儿早早便从宫里出来了。   马车刚至府门,赵嵩就见着他家老三急吼吼的从一头跑来。   赵嵩眉头立即拧了起来。   “站住,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赵云越往常最怂他老子,见了赵嵩,那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撒丫子蹿得老远,能不往跟前凑,就尽量不往跟前凑。   这会一脚都跨门栏里了,竟是也没跑,反而朝赵嵩跑了过来,一脸激动,眼尾还泛着红,刚应是哭过。   “爹,”他一把抓住赵嵩的手。   赵嵩直觉他不对劲:“是不是又在外头惹祸了?”他扭头就往车上摸索,似乎想掏家伙。   “又惹是生非,老子扒了你的皮。”   “不是啊爹,我见到四弟了,我见到四弟了。”   赵嵩整个人一顿。   “你说什么?”   赵云越只觉手腕一痛,他老子正抓着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重复:“我见到四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耐们,正常时间都是九点和十点更,这两天实在卡文卡得厉害,就晚了一些,对不住了。   没有特别说的话,一般一天都是七千字。   也想一天几万字,但之前努努力还行,最近真的是怎么写,怎么看都不满意,好像一直不在状态,删删减减的。   对不住了大家 第296章   赵嵩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迫切的,急促的催问:“你没看错?”   赵云越肯定道:“没错,他都叫我三哥了,而且四弟他脸依旧圆圆的,大大的眼睛,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我火眼金睛,不可能看错,我·······”   赵嵩手都抖了,迫不及待:“那他在哪里?你怎么不把他带回来。”   “他在安和街那边买了一小房子,前头有棵老树,他说,说······”   赵云越吞吞吐吐,赵嵩哪儿还有心听他废话,家门也不进了,上了马车就往安和街那边去。   皇城外头附近住的多是些达官贵人,安和街,广福街这些地儿多是些寻常老百姓,按方子晨的说法,这两处儿,算是京城里的贫困区,外头街道小商小贩多得紧,生活气息也浓,但人多了,路上便稍显拥挤,赵嵩也不是那等仗着身份枉顾人命的,马车实在是慢,两车轮都比不上人两条腿儿,赵嵩是迫不及待,眼见着马车被一拄着拐杖的老大爷超过去,赵嵩干脆喊了车夫靠边停,带着一护卫就往巷子里冲。   直到到了老树下,他目光停在一大门口。   一小孩扶着门在干呕,正对大门的小院里,一清俊少年,正抓着一小孩的两只脚丫不停的转圈圈。   “无敌旋转风火轮~”   “我转,我转,我再转~”   “呵呵呵,父亲父亲,好好玩哟~”   方子晨把乖仔放下来的时候,乖仔像喝了十斤二锅头,走路一步三晃,跌倒了又爬起来,笑呵呵的。   他最爱跟方子晨玩这个了,不过之前吐过,赵哥儿在,方子晨都不敢带他玩,这会赵哥儿不在,方子晨就同孩子们玩了两下,看见门口站着人,他以为是住隔壁的,吵着人了,刚要说什么,那人竞是直径走了过来。   要说知道赵哥儿的消息,赵嵩是高兴到无以复加的,那么这会见了方子晨,赵嵩便是惊吓到了。   孟如清当年在京城,那是极为出名的,平头百姓不说见过,但这名字,肯定都有听过一耳朵,赵嵩虽只三品,比不得左相那般权贵,但同是在朝为官,多少有些交集,赵嵩自是见过孟如清几面。   孟如清小他十几岁,远嫁衡阳时,也不过十八,前两年秦老将军回京,孟如清说是舟车劳顿身子抱恙,一直呆将军府里,宫宴上赵嵩没能见着人,可孟如清什么模样,虽多年未见,但他却是清楚的。眼前少年,不能说同孟如清一模一样,仔细一看,不同之处也甚是明显,一凌然清俊,一如玉温润,气质悬殊过大,但猛然的一瞅,又实在太过神似。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般相似之人?   而且······   他又看向乖仔。   乖仔也实在是像。   方子晨把乖仔拉到身后,戒备的看着赵嵩,赵嵩不说话,方子晨也沉默着。   敌不动,我不动。   赵嵩回过神:“这是赵······”   “爹?”   赵哥儿提着个大桶从街头进来,见到赵嵩,他有些惊讶。   但这惊讶只停留了一瞬。   他没有骤然见到亲人的高兴和开心,相反的,他表情称得上冷静和疏离。   赵嵩只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家的哥儿。   这些年,他找孩子找得快疯了,派出去的人,也曾带回过很多孩子,但那些孩子,除了年纪对得上,同是哥儿,同是京城人士外,与赵哥儿也多少有些相似,但只一眼,赵嵩就能认出来,那不是他的儿子。   当父母的,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哪怕过去了十几年,当年幼儿已是成人。   他眼眶顿时红了,几乎是颤抖的朝赵哥儿奔去。   方子晨抱着乖仔,趴着门,冷冷的看着。   委实是好笑!   若是不知道他们将那贱人过继到膝下抚养,赵嵩见到赵哥儿时,那激动高兴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的模样,他差点以为这是一慈父了。   赵嵩到了近前,拉着赵哥儿仔细看他,他几乎是哽着嗓子,说赵哥儿大了,高了,但模样依旧没怎么变,还是同小时候一样,但爹却是老了,你还认得爹,爹真是高兴。   赵哥儿没说话,静静看他。   眼前这人跟记忆里的模样,有了些许差距。   他似乎老了许多,如今已是两鬓斑白,而且——他哭了。   赵哥儿几乎觉得有些可笑。   赵嵩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这般近乎‘无能’的样,如今,他竞是在哭?   他在哭?   是不是眼睛沾着辣椒了?   赵哥儿想。   赵嵩抹了下眼泪,一直拉着赵哥儿,欣慰的说:“好好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他想问赵哥儿,之前去了哪?   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回京了,为什么不回家?是忘了路吗?   他有太多太多的想问,可对上赵哥儿称得上冷漠的双眸时,他滚烫沸腾得如热油般心,像被泼了盆冷水,一下就凉透了。   “赵哥儿?”   赵哥儿垂下眸子,依旧是没说话。   赵嵩没多想,他被这算得上是突然其来的惊喜砸晕了,多年不见,生疏是难免,他不求什么,孩子能回来,他就不求什么了。   “你什么时候回京的?是住这边吗?这些年,爹和你娘都很想你,爹来了,你跟爹回家吧!你娘要是见了你,定是高兴。”   他自顾自说完,就想拉着赵哥儿走,似是迫不及待想带他回   赵哥儿甩开了他的手。   赵嵩笑容逐渐消失,那股高兴劲稍微过去,他才晓得是自己莽撞了。   赵哥儿离家多年,如今算算,也有二十了,怕是成了家,他这般突然带人回去,终究是不妥。   五十多的人了,一高兴起来,竟也失了分寸。   “你瞧我·······”   他有些手足无措,解释说自己刚高兴坏了,莽撞了,你别往心里去,爹能去你家看看吗?   他的小心翼翼和失落是那么的明显,他明明是当爹的,却还要反过来用这种恳求的语气,问‘爹能去你家看看吗’。   他姿态摆得是那么的低。   赵哥儿心口好像被挖了一样。   赵嵩有儿有女,赵哥儿却是赵府唯一的哥儿。   他有嫡子,有庶子,有庶女,对家里三个嫡子,他无疑是严格的,对庶子庶女,他虽关心,但搭理得并不多,他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是个好男人。   他事务繁忙,三十多才有的赵哥儿,皇家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对于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他无疑是疼爱的,下值回来,无论多累,总要先抱抱他。   赵哥儿以前觉得,他爹娘是世界上最疼他的人,如今······   觉得,也终究只是觉得。   他爹这样的行径,直到这一刻,他依旧还是会多想。   可郑晓燕过继一事,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其实他爹娘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疼他。   赵哥儿压下万般情绪。   赵嵩同他进门,赵哥儿给他一一介绍。   方子晨领着两孩子站成了一排,这老丈人虽不是个东西,但对方可以不是东西,他方子晨却必须得是个人。   该有的礼,还是得有的。   “方子晨?嗯,好名字,也当的是一表人才。”   “是来赶考的?还小四元?好好好,有出息有出息。”   “这是我两外孙啊?哎呀,都这么大了,来来来,给外祖父好好看看。”   小风是个哥儿,也大了,赵嵩只摸了摸他的头,倒是不好意思抱,乖仔小乎乎的,都没跟旁的狗高,这会仰着头看他,大脑瓜,眼睛一眨一眨的,可把赵嵩稀罕得够呛。   他抱着乖仔就不想撒手了。   方子晨帮赵哥儿把捅提到厨房里,往外头瞅了一眼,瞧声问。   “他怎么突然找来了?”   京城这么大,不论是安和街,还是广福街离皇城都远着呢!没有交集的三地儿,若是不刻意,一辈子都有可能碰不上。   正如所料,赵哥儿道:“我去找了三哥。”   方子晨沉默了一下,试探问:“你是想回去?”   赵哥儿眼神有些躲闪。   “嗯!爹娘虽然······”他似乎不知道怎么说,角度不同,他不能去定义,赵嵩和郑佩瑶是对是错,他什么人?即使是儿子,他也不能要求赵嵩和郑佩瑶只能围着他转!得为他‘报仇’,只得宠他、疼他,不能多看别人。   他撇过脸不敢看方子晨,含糊其辞的低声道:“哥哥们对我很好,我想回去。”   这话就矛盾了。   即是如此,之前怎么不回去?   赵哥儿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方子晨没说话,只垂眸看着他,赵哥儿没敢抬头,他受不了方子晨这种审视般的目光,似乎被他瞧着,他心里的阴暗不堪,都无所遁形。   他主动掀开水桶上的盖子,装着无事般笑着,讨好着:“夫君,你看看这是什么?”   方子晨叹了口气。   他知道赵哥儿在故意扯开话题,他不想说,方子晨也做不到步步禁逼。   赵哥儿一露出为难的样,他就舍不得了,顺着话问:   “什么?”   “夏老爷让人送店里来的,是大虾。”赵哥儿说。   桶里装的都是比两指头还要大的虾,方子晨一看这玩意儿,都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他高兴了,围着桶就开始转悠,立马跟赵哥儿点菜,还说等会要去给夏景宏上三炷香,保佑他以后翘辫子了能上天。   赵哥儿又打了他一顿。   赵嵩见着两人在厨房里打打闹闹,赵哥儿眉眼间都带着笑,就晓得他同方子晨感情定是好的了。   小风跟着狗玩,赵嵩抱着乖仔,轻轻捏他脸儿,满是慈爱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乖仔就叫乖仔呀。”乖仔晃着小脚丫子,任他捏,捏完了左脸又主动把右脸递过去,父亲说鸟,大男仁大男仁,就系得要大气。   赵嵩笑了:“这是小名啊!你父亲还没给你取名字吗?”   乖仔笑呵呵的,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没有哟!父亲说,名字几系一个代号,有滴叫就行鸟,小名大名都一样,取多鸟也没用,反正喜后都叫鬼,又不像鸡鸡,喜后还有名字。”   “鸡死后还有名字?”赵嵩都愣了,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谁会给死鸡取名字的。   “系滴呀,”乖仔开始掰着手指头:“鸡鸡喜后,它们就会有很多滴名字,有滴叫盐焗鸡,有滴叫白斩鸡,有滴叫辣几鸡,有滴叫口水鸡,有滴叫香菇鸡,有滴叫手撕鸡,它们滴名字多多滴,说都说不完咯~”   赵嵩:“······”   手背上忽然有点湿,赵嵩垂眸一看,就见着上头一水滴,还拉着丝,另一头挂在他小外孙嘴角上,他的小外孙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那丝断了。   赵嵩:“······” 第297章   若是这会在破庙同赵哥儿相认,乖仔这样子,赵嵩怕是就要心疼得当场去世了,可住这么个院子,虽是小了些,但也不至于说穷到吃不起肉,他小外孙这模样,只能是馋的。   他这个小小的外孙喜欢吃鸡啊!   这得安排上。   赵嵩一来就不舍得走了,正屋里燃着火盆,暖和得紧,两孩子叽叽喳喳的,一下人追狗,一下狗追人,可热闹了。   乖仔和小风不怕生,外祖父外祖父一声声的喊,赵嵩哪里还舍得回去,可郑佩瑶还病着······病就病吧!也死不了人,就咳得厉害些儿,他回去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在这儿听他小外孙胡言乱语来的好。   谢肖宇回来时,饭菜正巧煮好,方子晨来到正屋外头,就看见他老丈人眉开眼笑的,似乎被乖仔逗得不行。   方子晨喊了一声:“爹,吃饭了。”   赵嵩错愕了一下,连连点头:“哎,好好好。”   他这样,一点当官的架子都没有,到像平头百姓家里的爹,而且他吐字清晰,瞧着也不像是个蠢的,但怎么的,就能做出那种傻缺似的事儿来呢?   难道是人不可貌相?   方子晨都想不通了,要不是给赵哥儿面子,这老头这会估计已经在麻袋里了。   还爹?   死老头还差不多。   知道这人是赵哥儿的爹,谢肖宇对人挺客气。   虾这东西在京城也不常有,寻常是有价无市,也不晓得夏景宏哪儿买来的,一送就送一桶,这会见着桌上摆了两大盘,只只肥美,赵嵩都惊了,然后,他看到了乖仔很丧心病狂的一幕。   赵哥儿做了一大盘的油焖大虾,这虾大,虾皮就硬,乖仔没吃过,他以前只吃过小河沟里牙签大的小虾米,是方子晨带着他和赵哥儿去捞的,回来赵哥儿用油炸了,洒了把盐给他当零嘴吃,那虾儿吃起来嘎嘣脆,香香的,可这会这虾却是咬不动,还有些扎嘴,但外头沾的汁水好吃,他咂咂嘴儿,一脸的陶醉之相,舔了汁水就把虾扔桌子上。   方子晨:“······”   这虾外头一只快他娘的二两了。   造孽啊!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方子晨一筷子抽他头上。   这种败家子的吃饭,真的是欠揍。   想学人家喝醉奶只舔瓶盖儿,家里没几百上千万的敢这么造?   他当方三少那会儿,都不敢这么吃的,他当初有钱那会儿,出手是相当的阔绰,如今一朝做了穷鬼,想想自己那些年的所作所为,只觉败家,可这会儿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他儿砸真是个该天打雷劈的败家子。   乖仔摸着大脑瓜子,气鼓鼓的:“父亲西莫打仁呢?无缘无故滴,还打小孩几,简直系太丧心病狂鸟,不得行哟~”   方子晨:“······”   赵嵩和谢肖宇都要笑喷了。   赵哥儿把虾捡回来,剥了皮放他碗里:“快吃吧!”   “谢谢爹爹。”乖仔夹起虾肉:“原来还要去皮皮呀,哇塞,竟然这么好西滴,香香,乖仔今晚要干它三碗饭。”   方子晨:“······”   不是顿顿都三碗吗?这话说得好像他前头每顿只吃一两碗似的。   赵哥儿看他一副满足得不得了的样,小嘴巴一动一动的,笑了笑:“那爹爹再给你剥。”   乖仔摇头:“不用不用,自几动手,丰衣足食。”   赵嵩摸摸他头:“这孩子真是懂事了。”   正吃着,外头有人敲门。   京城不似村里,村里寻常不怎么关门,但城里除了大户人家,寻常老百姓请不起看门的小厮,通常都会把门关起来。   虽说广福街这边多是穷人,但这穷人搁村里,便是顶级大户了,房子再小都是一进两进,宽得紧,大门开着,前院摸进人了都不晓得。   赵哥儿是入乡随俗,这敲门声响得很急促,赵哥儿知晓外头来的是谁。   他知道他三哥的性子,就不是能满得住事儿的,像张了两张大嘴巴,他前脚知道他回来,后脚整个赵府,别说人,就是只路过的蚂蚁便都能知道了。   赵哥儿搁了筷子站起来:“我去开门。”   赵嵩说:“应该是你娘,和你几个哥。”   赵嵩说的确实不错,   郑佩瑶此时正被赵云越和赵云澜扶着着。旁头还跟着两儿媳。   她伤寒未好,原就咳得厉害,这会寒风一吹,丝帕捂着嘴,咳个没停。   赵云越蹙着眉,担忧道:“娘,要不您先去车上等吧!不然就该把肺也咳出来了。”   赵云澜瞪他:“会不会说话?这都还没咳血呢!那轮得到肺,风寒先是咳血,再是到肺,这是一个循环渐进的过程,你懂不懂?”   赵云越是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哦,这样啊,先是咳血,然后才是咳肺,那咳完肺呢?”   “那就该入土为安了!”赵云澜回。   “二哥此言有理。”   郑佩瑶好像已经习惯了,也没气,只叹了口气,然后紧紧的盯着大门看。   赵云越回去嚷嚷着四弟回来了,她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哪里还愿待马车上等。   赵云澜看着眼前的大门,心噗通狂跳,有些紧张:“不知道四弟还认不认得我。”   话落,大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   郑佩瑶紧张得指尖几乎都在颤抖,面上涌出喜悦之色:“小旭······”   赵哥儿淡然的看了她一眼,对着赵嵩,他还能叫一声爹,对着郑佩瑶,那声娘,赵哥儿却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了。   他想了十几年的人,在最初那些痛苦又煎熬的日子里,郑佩瑶和家,是他支撑下去的唯一念头,他苦苦撑着,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回家,为了见他娘。   这会终是再见了,他心里不能说没有半点波澜,但到底是失望和怨恨多于其他一切。   他的表情很不对,但郑佩瑶高兴坏了,丝毫未察,激动又有些迫切的抱着他,眼泪一直掉。   赵哥儿身子僵硬,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全身每一根骨头好像都在抵触这个拥抱。   有的时候,执刀杀人者不是最值得痛恨的,最可恶的,其实更多的是知恶不黜,冷眼旁观的人。   赵哥儿闭了闭眼,从牙缝里憋出一个字:“娘······”   郑佩瑶泪如雨下。   赵云澜激动道:“四弟,你还认得我不?”   赵哥儿看他十足期盼的样子,这会终是笑了起来。   “二哥。”   他笑起来的模样,一如儿时,郑佩瑶忍不住就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脸,赵哥儿后退了一步。   郑佩瑶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颓然的垂了下来。   她脸色有些苍凉,进到屋里,见着赵嵩待她神色如常,她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一番介绍,郑佩瑶对方子晨询问一二,态度谈不上热络,对着乖仔和小风,却是十足的欢喜样。   方子晨沉沉的瞅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又沉又黑。   赵云越直围着方子晨转,像欠了他千两黄金,猛夸方子晨。   这人话本也不是白看的,酷霸狂拽都用上了。   听君一席话,浪费十分钟。   方子晨拍他肩膀:“阿三,你真有眼光!”   郑佩瑶一见着赵哥儿,就不想回去了,一整晚眼睛都黏在他身上,一直拉着他的手,询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都还好吗?   她像是什么都不懂,问的很单纯,又惹人可笑。   赵哥儿便也真的笑了。   他反问:“你觉得会过得好吗?被拐的孩子,不是被卖去给人当下人,便是入那勾栏瓦院,娘,所以你觉得,我这些年,会过得好吗?”   他声音很轻很轻,不带任何感情,但却像一惊雷与深夜炸起。   满屋肃静。   赵嵩和赵云越几人脸都沉了下来。   虽说是刚得相认,未有时间细问,但若真想知道,也不过是一嘴的事儿,赵嵩和赵云澜几人进门至今,他们便无时无刻不再想问,但他们不敢,话到了喉咙都像被人掐住了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们太清楚了。   被拐的孩子,等待他们的,其实没几个好结果。   小汉子多是买到大户去做下人,哥儿姑娘小,同同龄小汉子比,力儿也不大,能做的活少,遇上那慈善的,倒还愿意买回府里养,但多的是,卖入那等青楼腌臜之地。   青楼女子,位儿最是低,做的皮肉生意,多是被人瞧不起,这楼里的哥儿姐儿,除了被家里卖进去的,或者官家罪女,最重要的来源,便是人贩子手上的货了。   不管是做下人,还是做那······   都称不上好。   他们便是因为知晓,所以他们迟迟不敢问,生怕问了,得到的回答是他们所承受不住的。   这会赵哥儿这般说,不必再问,他们便都晓得了。   这话里头有怨,他若是过得好,不会这般说。   郑佩瑶没再说话,心疼得一个劲的掉眼泪。   跟来的两儿媳,赵哥儿也认得。   赵嵩长子赵云峰大了赵哥儿将近十四岁,赵哥儿未被拐时,赵云峰已经同尚书吏部侍郎家的嫡长女史念祈定了婚,史念祈嫁入赵家后同赵哥儿关系就很不错,拿他当亲弟弟疼,这会大着肚子,一听他回来,也坐不住跟了过来,赵云峰今儿没在家,便没能来。   二嫂也是小官家出生的,同是姓赵,虽样貌不算得很出众,但五官瞧着是大气温柔,个子也小巧,像江南水乡养出来的柔骨美人。   赵哥儿对郑佩瑶态度有些冷淡,可对两哥哥和嫂子倒是亲热。   他们聊着最近这些年的事儿,赵哥儿之前同人打听过,赵府如今什么情况,倒是清楚,他大哥如今也是在朝中为官,但他大哥性子沉闷,不喜专营,如今也不过国子博士,一正五品的小官,底下已经有两孩子,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如今还有一个在肚子里。   赵云澜没入朝,管着家中生意,小妾成群,但因为生意繁忙,应酬多,力不从心,听说前年有两小妾耐不住寂寞卷款跑了,赵江雅同赵云澜禀报,赵云澜挠着脑袋。   “敏娘?谁呀?我都不认识!”   “你跟人睡过了你都不认识?”   “大惊小怪,睡过就一定要认识?我还跟虱子睡过呢!除了知道它们长了双单眼皮,我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啊!”   赵哥儿当初听了这事儿,还有点想笑,就是可怜他三哥,二十多的人了,如今还没讨着媳妇,听说是太过迷话本,总想谈场人妖恋。   方子晨在旁头听了片刻,不知怎么的,心里总有些不对劲,加上赵云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直瞅着他,目光炯炯,方子晨被他看得发毛,便躲房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额~有的小可耐说郑晓燕小,不懂阴谋。   错了。   她拐赵哥儿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   我提过的,我有说郑家后院乌烟瘴气,所以郑佩瑶才把她接过赵府养。   在后院那地争风吃醋的地方,不说多厉害,但肯定有点手段的啊!   就如有的小可耐说,男主十八岁硕博都读完了,这不科学,但真的有啊!怕太离谱,我都百度了,这不是不可能滴!   有些地方,先头看可能不怎么严谨,但不要急,后面会解释的! 第298章   天色已晚,郑佩瑶舍不得走。家里房虽多,但赵哥儿这段时间都在忙着开店做生意,并未打扫出来,被褥也缺着,大冬天,还飘着雪,定是住不了人。   赵哥儿对她态度冷淡,郑佩瑶心里难受,但也只能恋恋不舍的先行回去,赵家人回来,高兴得一宿没睡着,赵嵩急吼吼的让人把赵哥儿之前住的院子打扫出来,想着喊人回来住几天,自家哥儿好不容易回来,原都以为到死都见不着,这会突然寻回来了,赵嵩自是想同他多呆呆。   青竹小院自赵哥儿不在后就被封了起来,虽是有派人定时打扫,但里头衣柜床板多年不用,已有一股霉气。   管家不敢懈怠,带着人匆匆忙忙的前去打扫。   已是半夜,深夜严寒,不少丫鬟从褥里被喊出来,心里难免有些怨气,这会擦着门窗,小声嘀咕。   “老爷让我们把青竹院打扫出来干什么啊?还这么急的,大半夜呢这会。”   “不晓得。”有丫鬟猜测:“会不会是表小姐要回来啊?”   郑佩瑶最近身子不舒服,郑晓燕同她感情好,每年这时候都要回来小住几天,今年倒是还未回来。   另一小丫鬟摇头道:“怎么可能,往年表小姐即使是回来,都是住翠合院那边,就是未出嫁前,这青竹院老爷也没让她住进来,这会就更不可能了。”   府里上下谁不知道,这青竹院是六少爷之前住的,这六少爷乃赵府唯一的哥儿,可得老爷宠爱了,这青竹院宽敞,且坐北朝南,里头小湖小山建得可好了,之前表小姐住的翠合院翻建,老夫人想把表小姐安排到青竹院住几天,老爷都没让呢!   府里有些小丫鬟是新来的,但对这六少爷倒是颇有耳闻。   一消息灵通的丫鬟小心翼翼道:“晚饭那会,我听老夫人院里的芙蓉姐姐说,好像是六少爷回来了。”   “啥?六少爷不是被人拐了吗?还能回来啊?”   “又不是死了,怎么不能?”   “那六少爷算是运气好,被拐的,少有人还能回得来。”   “可不是。”   “怪不得我说今儿傍晚那会,二少爷和两个少夫人怎么都出去了呢,大少夫人自入冬后都没怎么出过院子!今儿竞是出去了,回来还高高兴兴的,原来是六少爷回来了啊。”   “赶紧的干活吧!既是六少爷住,那可得打扫干净些了,不然一告到老爷那里去,我们怕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一众丫鬟赶忙点头。   府里事务虽多是老夫人和少夫人在管理,老爷不怎么过问府中的事,但大家也都晓得,这老爷发起脾气来最是恐怖。   送走郑家人,赵哥儿回到房里,就见着方子晨已经躺下了,衣裳胡乱的扔在被子上。   赵哥儿叹了声,坐在床边整理。   “床上弄得跟黑旋风的狗窝一样,你也不知道收拾一下。”   当初方子晨从源州带回来的狗子,便是叫黑旋风。   方子晨只动了动,懒洋洋的道:   “你见过狗收拾房间吗?不都是养狗的收拾吗?”   赵哥儿笑起来:“你是我养的狗啊?”   方子晨:“······”   方子晨噎了一下,郁闷的不说话了。   赵哥儿脱了外衣钻进他怀里,被褥下暖乎乎的,他仰头看他:“夫君,爹说让我们明儿回去住几天,可以吗?”   方子晨看着他:“你做主啊!想去就去。”   赵哥儿啄了他一下:“夫君你真好。”   “那必须的啊!”方子晨翻身一把压住他:“天下第一好男人,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赵哥儿,”他把手放在赵哥儿单薄的亵衣领上,沉着嗓音,暗示性的问:“可以吗?”   先头忙着找房,忙着开店,劳累得慌,晚上一躺床上就睡了,入京后,两人还未亲过热。   赵哥儿也是想的,他没说话,只微微撑着身在方子晨嘴上亲了一下,表明态度。   方子晨静静的看着他,一手撑在他身侧,一手不停的抚着他的眉眼,想起厨房赵哥儿躲避他眼神的那一幕,他不介意赵哥儿有秘密,但······   他突然道:   “赵哥儿,我这一辈子就你一个人,全部感情都给了你,你若是背叛我,让我失望,110带我走,120带你走,房子铺子全捐出去,我上新闻,你下户口。”   赵哥儿听的一知半解,笑着戳他胸口:“你又胡说什么呢?什么110啊?”   方子晨一把扣住他做乱的手,深喘口气,说:“反正你若是胆敢对不起我,我就揍得你娘都不认识。”   他的警告和不信任没让赵哥儿反感,还笑了起来,丝毫不惧:“真的啊?”   方子晨哼一声:“不跟你开玩笑,你若是惜命,就给我老老实实的。”   赵哥儿没往心里去,笑呵呵的。   赵哥儿这边睡得好,郑晓燕那边却是急得要上火。   李志诚回到府上,兴高采烈同她说了赵哥儿的事,郑晓燕直接慌了。   她几乎是不敢相信。   李志诚稍显疑惑:“你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太好?”   “没,就,就是有些惊讶。”郑晓燕勉强缓下心神,不确定的问:“真是小旭吗?没认错?”   “不会。”李志诚肯定道:“他同小时候差别不大,错不了的。”   郑晓燕勉强笑了笑:“那真是太好了,姑姑和姑父一定会很高兴。”   “嗯!姑父这十几年都不死心,没少派人去各地找他,这会突然回来,别说姑父,赵爷爷怕是也高兴得紧。”李志诚想起赵哥儿,心里也高兴。   郑晓燕看着他,抿了抿嘴。   李志诚说:“你准备些东西,明儿我们一起去赵府看看。”   郑晓燕喉咙干涩:“好。”   李志诚走了,郑晓燕再也顶不住,身子一软,直接跌到了身后的椅子上,她扶住了卓沿急促地喘气,内心恐慌无比,只这么一阵,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赵哥儿回来了!   他还记得当年的事儿吗?   他会告诉姑父和爷爷吗?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一连串的疑问迅速地涌了上来,撑得她脑袋几乎要炸裂。   郑晓燕招来人,立即让他出去打听。   这下人办事效率快,晚上就带了消息回来。   郑晓燕听后几乎一宿没睡,隔天一早便想同李志诚前去赵府,但李志诚却一大早就被人喊走了,只同她道下午回来了再去。   郑晓燕哪里坐得住,带着李欣怡先行过去了。   到了赵府,她在马车前踌躇了片刻,问守门的小厮:“小旭表弟回来了吗?”   小厮高兴的说:“已经回了,老爷一大早亲自去广福街接回来的。”   “啊!”李欣怡突然叫起来:“娘,你怎么了?抓得我的手好疼啊!”   郑晓燕急忙送开了手,她手心几乎全是汗,李欣怡见她没说话,有些不满,但看她神色不对,似乎今儿一早起来她娘便有些恍恍惚惚,心神不定。   李欣怡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任由郑晓燕牵着她往里走。   大厅里传来小孩的笑闹声。   李欣怡看见被赵嵩抱在怀里的乖仔时,整个人都怔住了,不止是她,连着身后的丫鬟亦是如此。   郑晓燕看见乖仔,就晓得了。   之前在西厢街买鸽子,赵哥儿怕是已经认出她了。   郑佩瑶正逗着乖仔,见了她,脸色变了变:“晓燕来了。”   赵哥儿和方子晨在郑晓燕出现的时候,目光就落在他身上了。   再见到她,赵哥儿可以说得上是很冷静,他没有再魔怔,也没有咆哮着冲过去,锥心刺骨般的怨愤也没再蔓延上来,郑晓燕面对他时极力掩藏都掩藏不住的忐忑和恐慌,让他心里无比的畅快。   方子晨眼神就没收敛过,盯着郑晓燕,眼里的冷漠和寒意犹如实质,出鞘的刀刃一般。   赵嵩和赵云峰都怔了。   两人在朝为官,赵云峰位小,但因赵嵩的关系,他自是见过不少的高位上的人,可无一例外的,没人任何一个人,能像方子晨这样,身上的压迫感几乎让人如芒在背,浑身发寒。   赵嵩目光顿时有些复杂。   方子晨冷冷地瞥她一眼,郑晓燕都被吓到了,方子晨脸色阴沉得可怖,全身血液似乎都在沸腾翻涌,几乎有股冲动,想立马上前收拾郑晓燕一顿,先给她个大嘴巴子,然后再来一套连环无影脚,但到底是不现实。   愤怒只持续了片刻。   打人一时爽,后头怕是要有火葬场了,即使赵家不动他,李家可就难说了,打了李家少夫人,这少夫人死了残了不要紧,跌面子可就是大事儿了。   李家正三品的官,想整他,怕是跟碾蚂蚁一样简单。   他还想当状元郎呢!   人家若给他使个绊子,他怕是只能当屁了。   这会虽是脓包窝囊了一些,但没背景的草根农民就是这样了。   穿解放鞋的,怎么跟穿皮鞋带金链的打啊!   郑晓燕······   等他起来了,再扒她的皮吧!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时逞强,搭了前途,可就不划算了。   郑晓燕勉强撑着,摆着一张笑脸:“小旭,你······”只三字出口,对上赵哥儿那似笑非笑,看跳梁小丑一样的脸,她话便都哽在了喉咙里。   她深深缓着气,在赵嵩和赵云澜等人看过来时,又勉强说了些合时宜的话,说见到他回来很高兴,这些年一直很担心他。   赵哥儿一句都没听进去,专心的剥着手上的橘子。   这是南边那边来的,京城这边不产,冬季河道结冰,一路运来不易,贵得紧,因着方子晨爱吃,赵哥儿之前买过一次,一斤按两算,方子晨吃的时候,都没品出个味来,光顾着心疼,皮都想吃下去。   有钱人家的少爷,多是大手大脚,他家这个,扣钱扣成这样,想来是之前那几碗野菜让他怕到现在了,赵哥儿之后便没再买。   这会不用自个花钱,方子晨就品出味儿来了,虽是不如现代的柑橘好吃,但不吃白不吃,吃到就是赚到。   多吃点,赚它个十几二十两的。   方子晨偏头看向赵哥儿,目光炯炯。   赵哥儿笑了:“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方子晨摇了摇头。   赵哥儿爹娘虽是不行,偏心糊涂,但喊一声,就能回来白吃白喝······妈的,好像也不亏!!   还有得赚。   赵哥儿帮着他剥,然后掰了送他嘴里,两人旁若无人一般。   这颇为不给面子的举动,实在是失礼,然赵嵩瞧着了,却是未说一句。   郑晓燕讪讪的住了嘴,郑佩瑶叹了口气,出言圆场,同她介绍了方子晨和两孩子。 第299章   郑晓燕被方子晨看得汗毛倒竖,她嗫嚅道:“原,原来你是赵哥儿夫君啊······很高兴认识你······”   方子晨抛着橘子没搭理,过了片刻,在郑晓燕极度尴尬的时候,才勾唇冷笑,毫不留情面的道:“那真是你高兴得太早了。”   郑晓燕:“······”   方子晨的敌意显而易见,周边几人闻言都有些怔,不晓得他为何这般,不过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郑晓燕又不是银子,哪里能个个见了都爱。先不说表弟夫都隔得稍远了,就是赵云越这亲表哥,看她也都没爽过。   郑佩瑶蹙了蹙眉,大家看在赵哥儿的面上,对方子晨都没说什么,她倒也不好开口。   郑晓燕看着赵嵩一门心思的扑在孩子上,赵云越几人也围着赵哥儿说话,自她来后,都未分给她半个眼神,心里不由得酸涩,但同时又不免松了口气。   郑佩瑶寻了借口,说要回房加衣,让郑晓燕扶她过去。   一进房,郑晓燕便不再遮掩,神色慌乱无比,又心急如焚。   “姑姑,赵旭怎么突然回来了?我们该怎么办?他······”   ‘啪’的一声脆响,郑佩瑶一巴掌扇在郑晓燕脸上,她对上郑晓燕不敢置信的脸,淡定的收回了手,沉着脸冷冷警告:   “怎么回来了?这是他的家,他不该回来吗?当初要不是你······他是我孩子,也是你表弟,你若是再敢动他,我不会再帮你。”   “姑姑,我······”   “你当初跪着,说你是一时鬼迷心窍,求我原谅你,我帮了你,替你扫尾满着你姑父,并不是信你。”郑佩瑶道:“你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心思,我一清二楚,但我为什么还要帮你,你当是清楚,赵哥儿好不容易回来,你再敢动他,便是要我的命,你如今已如愿做了侯府夫人,就不要再动他。”   郑晓燕捂着脸。   郑佩瑶那巴掌并未用力,但她依旧觉得火辣辣的疼。   她知道郑佩瑶当初恨不得掐死她,却为什么还要保下她,她都知道的,她也晓得她在郑佩瑶心里,是比不上赵哥儿,但她不服啊!这些年,她那么讨好,郑佩瑶好不容易放下芥蒂接纳她,可是,赵哥儿怎么可以在这节骨眼上回来?他一回来,她所有的努力便都空亏一溃了。   “姑姑,我,我不会动表弟,但是,如果表弟把当年的事说出去,姑父和赵爷爷知道了,该怎么办?”   郑佩瑶垂下眼帘,她本也以为,昨儿她夫君找过去,赵哥儿会质问他爹,郑晓燕害了他,他们为什么还把郑晓燕过继过来这事儿,他若是问,那么郑晓燕的事就该满不住了。   可赵嵩对她态度正常,郑佩瑶就懂了,赵哥儿定是误会了,他定是以为自己会把这事儿告诉赵嵩,毕竟,在他眼里,自己同赵嵩是恩爱的,没有秘密。   她之前也确实对赵嵩没有秘密,可郑晓燕这事儿,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告诉赵嵩的。   赵嵩那么疼孩子,一旦晓得郑晓燕做的事儿,那郑晓燕定是没有活路,就算看在她面子上,赵嵩不动孩子,爹爹也不会放过郑晓燕。   整个赵府,要说谁最宠赵哥儿,除了她和赵嵩,便是爹爹了。   虽十几年不见,但到底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郑佩瑶想的没错,赵哥儿确实是误会了,他以为赵嵩是知晓这事儿的,对着赵嵩和郑佩瑶,他怨,他恨,他委屈,但他不敢问一句‘为什么这么做’,他怕自取其辱,怕他们回他一句:‘我们把她当女儿,而且,我们甚至疼她多过你。’   因为疼她多过自己,所以,在知晓她做的事儿后,还能睁只眼闭只眼,把郑晓燕过继过来。   而且,这事儿也不用问,若不是因为疼郑晓燕,怎么可能把她过继过来呢!   答案已是显而易见,再问,倒显得他痴心妄想。   赵哥儿对自己的抵触,郑佩瑶不是看不出来,她只想着,以后慢慢补偿,自己只要待他足够好,赵哥儿定是不会再这般了。   她想得好,正要换件厚衣裳,外头有丫鬟跑来。   “老夫人,表小姐,不好了。”   郑佩瑶拧起眉,眼皮下意识的跳了跳。   “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李欣怡被打了。   等郑晓燕和郑佩瑶来到后院的时候,就见着李欣怡鼻青脸肿,鼻子正不停的往下淌血,头发蓬乱,瞧着是惨不忍睹,一旁的丫鬟倒在地上,抱着脚在哀叫。   赵嵩几人围着乖仔,神色紧张,问他有没有挨打,受伤了没有?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郑晓燕抱着李欣怡,看她哭得满脸泪,心疼不已:“还愣着干什么,喊大夫啊!”   一旁的丫鬟赶忙跑了。   李欣怡哭着,她侯家小姐,李家唯一的嫡系孙女,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他官家子弟从不敢招惹她,见着了也多是捧着,如今一朝被打,又错愕又愤怒,见到郑晓燕就像见到了救星,指着乖仔:“娘,他打我,他打我,你砍他头。”   赵哥儿立即沉了脸!   “乖,别哭了。”郑晓燕哄着她,看着被人团团围住的乖仔,心里气愤不已。   她女儿被打成这样,却无人问津,那贱种什么事儿都没有,一个个的却都围着他。   李欣怡看着这一幕,大概也觉得委屈,哭得更伤心了。   郑晓燕问一旁的丫鬟:“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丫鬟是郑晓燕带来的,当下就道:“刚赵老爷让几个表少爷带小姐和乖仔小少爷来后院玩,小姐不知怎么的,突然身子一歪,撞了乖仔小少爷一下,然后还弄坏了乖仔小少爷的画本,乖仔小少爷叫小姐道歉,小姐不道歉,还踢他,乖仔小少爷就请她吃拳头了。”   郑晓燕:“······”   郑晓燕看着她,脸色一言难尽,只觉失策。   这丫鬟是前两月刚买进府的,之前一直在外院做活儿,郑晓燕看她长得老实,又听话,便让她近身伺候了。   她这种全身都是心眼儿的,最喜欢老实人了,可这会儿······   赵家几孩子在一旁同赵嵩道:“爷爷,那丫鬟说的没错,刚就是表妹先撞的人,那躺地上赖着不起的丫鬟还想帮着抢表弟的话本,然后被表弟打了。”   李欣怡抢着说:“我没有抢,我只是,只是想看一下而已。”   “那乖仔,都不想,给你了,你还,一个劲的,伸手去,拉,这不是,抢,是什么?”小风说。   乖仔捏着小拳头,还气势汹汹的看着李欣怡,似乎李欣怡要是再敢说话,他就再喂李欣怡吃一拳头。   李欣怡疼得脑子都发懵,正要说些什么,郑晓燕对上赵云峰微沉的脸,吓住了,立马呵了她一声。   赵云越本就看郑晓燕不顺眼,小外甥好不容易寻回来,可可爱爱的,都长到他心坎里去了,他疼得都快跟疼命根子一样,这会儿哪里还管什么抢不抢的,就算有错,那也必定是李欣怡的,当下便蹙着眉,冷声道:   “晓燕,你这闺女该好好管教管教了,小小年轻,便是会以大欺小,结果偷鸡不成,反被打,她还有理了,欺负表弟,还说什么砍头,简直是没有人性。”   欺负表弟?   这谁欺负谁啊?   赵云越的话让郑晓燕脸火辣辣的,又气血翻涌,她抬起眸,正巧同赵哥儿对上。   赵哥儿朝她笑了一下。   郑晓燕心头一紧。   众人回了前院,赵哥儿落后几步。   赵哥儿和方子晨的态度,让郑晓燕笃定赵哥儿没忘记那事,不过也对,七岁,也是能记事儿了。   她先头到底是有多异想天开啊!竟然妄想着,没准赵哥儿忘了那事儿了。   如今想来,赵哥儿若是不记事,他怎么寻上赵云越?   见没人注意,郑晓燕便没再掩饰,压着声音。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话里的厌恶痛恨几乎都要溢出来。   赵哥儿入京已有一个多月,先头都不曾回来,如今为什么突然回来?   若是想回来,入京那天就该回来了啊!   赵哥儿笑了,眼里情绪不明,看着一旁丫鬟抱着脸还青肿的李欣怡,又把目光落在郑晓燕几乎咬牙切齿的脸上,道:“我为什么要回来?这就是我回来的目的。”   郑晓燕脊背发寒,顿时说不出话。   赵哥儿也不再开口。   当初他一气之下,确实是不想回来了,可是,为什么好巧不巧的,李欣怡偏偏要欺负他儿子呢?   就算爹娘不疼他,就算他们更看重郑晓燕,那又如何?   平头百姓对上官家子弟,有理没理都是不利,即使是府里一丫鬟都招惹不得。   夫君如今只一举人,未有官职,七品小官都不如宰相门前一条狗。   他实在是等不急了。   他虽是不甘叫那声娘,可也许夫君说的都是对的,这些称呼都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不带入任何感情,真正出口的那一刻,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更何况,郑佩瑶无论如何,都是生他之人,叫了也就叫了。   只要他回来,即使不那么受宠,他儿子也算是赵家孙,有这一身份在,打了李欣怡有何要紧?   就算是砍了那丫鬟脑袋都要得。   即使爹娘爱屋及乌想护着李欣怡,他几个哥哥,定是不会袖手旁观。   郑晓燕重过哥儿,但还能重过儿子吗?   他就算没有爹娘护,可他还有哥哥和爷爷。   爹娘许是觉得对他愧疚,刚也一句话都没说,能让郑晓燕惊慌失色又委屈又怨恨,他顶着憋屈和不甘回来就都值了。   爹娘不给他讨公道,不要紧,他自己来。   他受过的,定要她一遍遍的尝。   郑晓燕不等大夫来就带着李欣怡回去了,赵嵩也没理,今儿他告假不上朝,就是想陪着他的哥儿和小外孙,李欣怡在赵府受了伤,回去李家老头怎么想,他都没心思去想了。   反正他同李老头关系好,李老头总不能为了这么点小事闹起来。   赵嵩捏着乖仔微微发红的手,问他疼不疼。   乖仔摇头,一朝大仇得报,他是神清气爽,当下就插着腰,牛逼哄哄道:“乖仔一点都不痛,她再来,乖仔还能再打她,打得她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赵嵩:“······”   郑佩瑶插话道:“她是不对,可她算是你表姐······”   赵哥儿抬眸看向她,郑佩瑶立即住了嘴。   “表姐就表姐。”乖仔鼓着腮帮子,说:“欺负仁本来就系不对滴,她欺负仁,她踢乖仔鸟,乖仔说你不要欺负仁,她还欺负,乖仔不能惯她,父亲说鸟,对仁对物,都要一视同仁,表姐也不能欺负仁,别人欺负乖仔,乖仔会打他,表姐欺负乖仔,乖仔也会打她,她不爱幼,乖仔就不尊老。” 第300章   郑佩瑶犹豫了下,还是轻声说:“可是,你也不该打那么重。”   乖仔看着她,心底蹿上来一阵不高兴,他知道他下手是重了,李欣怡只是抢他的东西,他抢回来就好了,但是李欣怡之前还欺负过他,爹爹看见了,所以爹爹难过了很久。   “五喜步笑百步,打仁就系打仁,她打乖仔,乖仔也打她,她自己不行,打不鸟乖仔,所以乖仔没系,乖仔厉害,她就被乖仔打,所以她有系,乖仔不腻害,就系她打乖仔,父亲都说鸟,不要主动惹事,不能欺负仁,也不能随便打仁,但也不能让仁随意欺负,打坏蛋,就系要狠狠滴揍,反正打一拳也系打,打两拳也系打,分西莫重不重,不要把仁打喜就行鸟,打得她怀疑仁生,怕到骨几里,她下次就不敢再随便欺负仁鸟。”   赵嵩已经昏庸了:“是这么个理。”他摸摸乖仔的头:“我的小外孙,明是非,才不像那丫头。”   郑佩瑶默了默,没再说话。   赵哥儿听了这话,只觉嘲讽。   他不知道是他在同他爹娘虚与委蛇,还是他们在同他虚与委蛇,反正都无所谓了。   郑佩瑶看着他欲言又止,赵哥儿垂下眸没去看她。   对于赵嵩和郑佩瑶,他最痛恨的,便是郑佩瑶,他当时听了郑晓燕过继一事,气愤过后,也不是没想着回来问一句‘为什么’。   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无法接受和原谅。即是如此,问不问也都无所谓,若是得了那句‘我们更疼她’,亲耳听见,他怕是还要更难受。   ……   方子晨早已经走了。   家里生意不能没人看,谢肖宇一个人定是忙不过来,这节骨眼上,方子晨自是不好叫赵哥儿回去,只能自己上了。   好在麻辣烫容易做,不是什么技术活儿,洗洗串串的活儿,有手的都能做。   赵嵩父亲已去世,如今只剩一爹爹。   然赵哥儿回来的不巧,前两天赵爷爷去了护国寺,说是要在那儿戒斋半月。   赵嵩等人都在正厅那边逗乖仔,钱嬷嬷带着赵哥儿往青竹院去。   他是赵哥儿的奶娘,照顾过他几年,这会见了赵哥儿,激动得不能自抑。   赵哥儿进了院门,有瞬间的错愣和恍惚。   青竹院里,一花一草,都跟十几年前一样,竟未有任何改变。   钱嬷嬷看着他,笑道:“六少爷,是不是感觉这院子跟以前一模一样啊?”   赵哥儿轻声道:“嗯!”   钱嬷嬷同他往院子里走:“您不在后,老爷便让人把青竹院封锁了起来,只让人定期维护,未曾让旁人动过,您不见那年,老爷疯了一样,派人到处去找您,每年您生辰,老爷都会来这儿坐坐,一坐便是一宿,老爷这些年没少想您,昨儿回来就让人又把院子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这些年护着院子,就是怕它变了,您不回来住不习惯,之前夫人想让表小姐在这里头住几天,老爷都没让呢。”   赵哥儿忽然攥紧了拳头,眉头微蹙,心里莫名说不出的沉重:“是吗?”   “嗯!老爷可疼您了,您是不知道,当年·······”钱嬷嬷顿了一下,继续道:“夫人带您出去,却没把您带回来,老爷那天同夫人大吵了一架,我在府里这么多年,从未见老爷发过那么大的脾气,老爷虽是孩子众多,但老奴看得出来,老爷却是最疼您。”   赵哥儿脚步一顿,沉默半响,突然问:“郑嬷嬷呢?”   “啊?郑嬷嬷?”府里有两郑嬷嬷,一是在后厨做扫洒的,另一个,钱嬷嬷想了一下,问:“少爷问的是之前表小姐从郑府带来的郑嬷嬷吗?”   赵哥儿脸上未有表情:“嗯!”   “您不见后,夫人便将她发卖出去了。”钱嬷嬷说。   赵哥儿猛然抬头:“发卖?”   “嗯!听说是手脚不干净,不过后头到了牙行没两天,不知怎的,就死了。”钱嬷嬷说到这儿,有些唏嘘。   赵哥儿眉头却是蹙了起来。   郑嬷嬷是郑晓燕从郑府带来的,赵哥儿对她并不熟悉,是否是真的手脚不干净无法判断,但他被拐那年,郑嬷嬷只四十多岁,身子骨还健朗,如何的就死了?   牙行虽是会对买来的,不听教的进行鞭打,但一般都不会下狠手,毕竟若是死了,也是不小的损失。   带来的衣裳并不多,也无甚好整理的,赵哥儿谢绝了钱嬷嬷的帮忙。   “那老奴先下去了。”   “嗯!”赵哥儿把衣服归置好,而后便坐在床沿边,摸着软厚的被褥,心头那股不知该如何言语的沉闷感越发强烈。   这被褥和纱帐的颜色都是他最为喜欢的。   院外花草未变,房里也依旧是如此,但看得出,衣柜桌床都换过,一模一样的款式和摆设,熟悉的熏香······   当年在他院里伺候的丫鬟都已赎身出府嫁人,贴身伺候的如今还在府里的只钱嬷嬷一人,不过她在十几年前,便去了赵云峰院里。   府里少爷不少,管家‘日理万机’,定是不会专门记得他的这些小喜好。   钱嬷嬷说是他爹赵嵩昨儿带着人亲自布置,连夜采买。   赵哥儿不知不觉走到房檐下,站在台阶上远眺,其实仔细看,十几年过去,再怎么精心维护,院子里也有了些许的无法受控的改变,虽是没那么明显,就像院角那棵榕树,当年枝繁叶茂,如今树干却是有些暮气沉沉地歪斜着,寒风一吹,树叶簌簌摇动。   钱嬷嬷的话似乎还回荡在院子里。   郑嬷嬷死了······   每年他生辰时,爹都会来这里坐······   郑晓燕早上见他时,掩藏不住的慌乱和惊恐······   赵哥儿似乎抓住了什么。   他原以为他爹赵嵩没那么疼他,但如果不疼他,为何让人封锁青竹院?十几年过去,仍旧记得他的这些小喜好?他若是疼郑晓燕,为何不让郑晓燕住进来?   青竹院位置算是最好,也最是宽敞,如果自己不回来,那么青竹院都要这么空着?   还有,他回来了,郑晓燕为何那么惊慌?他早上也未细想,只顾着······剥橘子喂狗和占便宜了。   都怪夫君。   不过,郑晓燕她怕什么呢?   怕自己回来报复她?   这应是不可能,他们地位悬殊巨大,郑晓燕不至于怕他。   他脑子里不间断冒出各种疑惑。   她难道是怕自己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吗?   可是这件事爹娘明明已经都知道了呀!   知道了,都还把她过继到府上,这件事爆出来,于她也无碍。   所以,她到底在怕什么?   而且,如果爹不疼他,为什么,昨儿爹拉着他的手哭了?   青竹院封了起来,也不给人住。   郑嬷嬷也死了。   死的那么凑巧······   他错了。   爹应该是疼他多过郑晓燕,若是不然,爹早把院子让给郑晓燕住了,毕竟郑晓燕之前住的地儿,位置不好,也并不宽敞,郑晓燕以前来他院子,就常说这儿好,花草郁郁葱葱,还有她最喜欢的小池子和秋千。   赵哥儿脑子一片纷乱,一个又一个猜测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又被他逐一否认。   ——也许这件事,娘根本就没有他想的那样告诉过爹,她甚至还害怕爹知道,所以,郑嬷嬷死了。   毕竟郑晓燕拐卖他的事,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   赵哥儿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大脑里那些杂乱的思绪像是突然被有序地串了起来。   死人,才能永远的保守住秘密。郑嬷嬷一旦死了,只要娘和郑晓燕不说,这件事儿就没人知道。   郑晓燕会恐慌,是因为她怕自己把这件事告诉爹。   这想法一形成,似乎一切都说得过去了。   娘把这件事满下来了。   赵哥儿心噗通噗通,像在胸口上窜下跳。   这件事爹还不知道。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几乎是立刻就撒丫子往外头跑,只要他告诉爹,爹一定会······   临近院门,他脚步又顿了下来。   会什么?   会骂上侯府?   会打郑晓燕一顿?   会杀了她?   前两个无关痛痒,后一个,郑晓燕即使是死,他那口气都解不了。   郑晓燕现在怕他······   怕他把这件事儿说出去。   害怕是一种最让人难熬的情绪,日日活在惊恐和不安里,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心惊胆颤再胆战心惊,那是比死亡更为残酷的事。   ……   赵嵩抱着乖仔来的时候,就见着他家失散了十几年的哥儿正站在院子里,不晓得着魔了,鬼上身了还是咋的了,一个人站在那里,双肩耸动,阴恻恻的,一个劲儿的在笑。   “呵呵······呵呵呵呵······她完了,她死定了,她死定了。”   赵嵩:“······”   赵嵩咽了下口水,他家哥儿这模样······怪渗人的。   “爹爹?”乖仔大声的喊他:“你西莫大白天滴发癫呀?”   赵哥儿:“······”   赵哥儿回过神咳了一声,走过去从赵嵩怀里把乖仔抱下来,笑着对赵嵩道:“爹,你不要老是抱他,宠坏了,他有脚呢!”   赵嵩瞧着他对自己态度同之前大有不同,虽之前也喊他爹,但看他时,眼里满是默然,如今瞧着竟带着丝丝笑意。   赵嵩高兴得直搓手。   “我晓得的,就是我这小外孙太矮了,不好牵,之前都没能抱他,如今还小,我就想着多抱抱,不然以后大了怕是就抱不动了。”   乖仔一听这话就不高兴,像被戳中了命门。   “哟~外祖父这话不对头,父亲都说鸟,乖仔这个系浓缩,精华都系浓缩来滴,乖仔系小,才不系矮,乖仔以后可系要做高富帅迎娶白富美滴仁,你不要小看乖仔哟~”   看他气呼呼的,赵嵩笑了起来:“对对对,我孙孙不矮,是还小,不过你要好好吃饭,吃饭才能长高高呢!”   乖仔点着大脑瓜子:“我西道滴,不西饭不高高,小时候不西饭导致个矮,长大后爱西饭,就会导致又胖又矮,矮穷矬,系讨不到夫郎滴,就算讨到鸟,最后也系大郎喝药了,然后躺板板。”   赵嵩听得不是很明白,赵哥儿却是火了。   “你又乱说话。”   “西莫叫乱说话?”乖仔觉得委屈,小手挠着头:“武大郎就系头发变绿鸟,然后喝药药躺板板鸟呀,头发变绿会喜仁,父亲都说过鸟,乖仔才不系乱说。”   赵哥儿答应赵嵩在赵府住几天,赵云峰兄弟几人都高兴坏了。   赵府在皇城外,离广福街远,方子晨直到傍晚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别憋屈。   复仇我不可能连着来的,其中肯定还要穿插些别的事!至于有些小可耐说的有些不合理的地方,可能站的角度不一样,每个人的想法啊!思维啊之类的不一样,看待问题就会不一样,有些小可耐脾气急,可能就想着打上门去了,问个清楚,别纠结了,郑晓燕定是要见鬼的! 第301章   赵哥儿不在,方子晨原以为谢肖宇会搬回医馆,但谢肖宇一想起黎师娘做的那比板砖还要硬的饼,是打死都不想回去。   方子晨便把家里的钥匙和店里的钥匙都给了他,让他早上先过来开门。   方子晨顶着寒风往赵府去。   他裹着披风,但那股寒意依旧是无孔不入。   而且厚脸皮也根本没用,风吹过来的时候还是会冷。   府上应是来了客人,方子晨到大厅外时,见着赵家三兄弟竟都在。   李志诚是来替李欣怡道歉的,他并非那种是非不分之人,加上小时候李志诚经常带他玩,赵哥儿对他印象倒是不错。   道完歉,李志诚问他这些年的事儿,赵哥儿只含糊的说了几句。   晓得他不想提,之前怕是过的不怎么好,李志诚便转了话,同他聊些别的事儿。   李志诚一身文雅,说话也是温和,谈吐有理,赵哥儿挺喜欢听他说些几个哥哥的事儿。   “我三哥还被我爹提着刀追过?”   他大眼睛似乎发着光,里头不掺着杂质,眉眼间都带着笑意,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李志诚心软了:“嗯!把你三哥追得亵裤都掉了。”   赵云越涨红了脸:“四弟,别听他说,没有的事儿,我那天亵裤都勒紧了,没掉。”   李云澜在一旁道:“没掉?那那天爹把你从外头揪回来时,你亵裤怎么不见了?屁股蛋上就两片叶子,还好那时你才十一岁,要是再大一点,我以后出门怕是都要套个麻袋。”   赵云越脸红脖子粗:“掀人不掀短,你们真是一帮畜生。”   赵哥儿笑了起来。   正厅里气氛一派祥和。   外头传来声响:“方少,您回来了。”   “嗯!”   “弟夫,你回来得正好。”方子晨刚到正房门口,赵云越非常自来熟的拉过方子晨,指着他,问旁儿几人:“他眼睛同志诚像不像?我前儿瞧着,就觉得非常像了。”   他自顾自的说,完全没有察觉到方子晨微僵的身子。   李志诚也瞪大了眼,猛然站起身,难以置信般:“小舅?”   赵云越微愣:“啥小舅?这我弟夫。”   赵云峰解释道:“志诚说的是左相家的四少,他是志诚的小舅,孟如清,这名儿听过吗?”   孟如清远嫁衡阳那会儿,赵云峰还年幼,未见过孟如清,但孟如清人不在江湖,江湖却处处都有他的传说。   赵云越即使整天都想着撞鬼,来场人鬼恋,不怎么过问‘世俗’,但孟如清这三字,还是听过的。   见他点点头,赵云峰道:“子晨同他很像。”   赵哥儿闻言,想起了孟如清,他在京城时未见过孟如清,但在衡阳见过,当即附和道:“嗯!夫君和秦主君确实像,我之前在衡阳见过他,差点都把他错认成夫君了。”   赵云越立即哇了一声:“那那孟小舅岂不是倾国倾城了?我还以为坊间传闻是夸大事实了呢!”   “确实是出众的,不然当年求娶的儿郎也不会从左相门口排到京城外了。”赵云峰说。   他有幸见过孟如清一面,那惊鸿一瞥,当得是惊艳。   方子晨一见李志诚,心里没由来的便是一股厌恶。   他定定看着李志诚,对上他的双眼,目光又落在站在他身旁的赵哥儿身上。   他在源州做的那个梦,那双眼······想到这儿,那股厌恶变本加厉般地沸腾着。   妈了个巴子的。   咋滴和这个什么鬼诚的那么像呢?   方子晨的眼皮微微抽动了一下,心里说不上来的烦躁。   四目相对,李志诚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方子晨瞧了个清楚,立马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人看着,就像梳着中分头的卖国贼,一看就是个该拉去枪毙的东西,还敢厌恶他个□□传人,妈的。   那股情绪压都压不住,方子晨心情不舒畅,谁的面子都不想给了,转身就往外走。   赵哥儿立即起身追出去:“夫君?”   赵云越几人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啊?”   见着李志诚脸色也不对,似乎很难看,赵云越似个二愣子。   “志诚,你招惹过我弟夫?”   “别乱说话。”赵云峰呵斥他。   李志诚喉咙似乎磨了沙子,嘶哑着:“他就是你弟夫?”   “不然是你爹?”赵云越刚说完,赵云越一巴掌朝他呼过去:“闭嘴吧你。”   赵云越:“······”   行。   谁巴掌硬,谁牛。   他不说话了,蹲到一旁嗑瓜子。   嗑瓜子总不至于还要挨打。   李志诚眉心紧蹙,几乎提着心在问:“他,他今年多大了?”   “二十了。”赵云峰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年纪根本对不上,你不要多想。”   “这样吗?”李志诚又朝着门外看,方子晨早就走远了,他喃喃着:“世界上,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吗?”   赵云越又顶不住了:“怎么没有?长安街专门收夜壶的杨老头和广福街那杀猪特溜的宋老头,两人就长得特别像,亲兄弟一样。”   李志诚没说话,沉默了片刻告辞走了。   赵云越只觉得莫名其妙。   赵云澜也不太懂:“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瞧着志诚他好像有点不喜子晨。”   看见个外人长得像自个舅,又颇像自己,不说感到亲切,但怎么的,也不至于厌恶吧!   “左相家的四少孟如清是志诚的小舅。”赵云越说。   赵云越点点头:“刚不是说了?”   赵云峰道:“这事发生在十几年前了,那时候你们还小,大概也不知道,四少当年嫁的是秦家的大少爷秦恒煊。”   “大哥,”赵云越突然道:“你就这么小看你两个弟啊?这满京城人士都晓得的事儿,我和二哥又不是京城山外的猴,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赵云峰额角青筋暴跳,踹了他一脚:“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能能能能能。”   “那我们重新来。”赵云峰咳了一声:“这事发生在十几年前了,那时候你们还小,大概也不知道,四少当年嫁的是秦家的大少爷秦恒煊,四少嫁到秦家没两年便怀了身孕,然那年左相夫人大病,四少得了消息,从衡阳赶了回来,左相夫人身子好转后,四少便返程回去了,志诚他娘,也就是孟姨,老三当时还小,你可能不记得了,但老二你应该有印象吧。”   赵云澜点点头。   赵云峰继续道:“孟姨说他大着肚子不放心,要送他一程,可是也不知道是路途颠簸还是怎么的,马车刚到东环岭,四少就早产了,他当时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京城到衡阳,一南一北,若是都转水路,都要去两个多月。”   赵云澜眉头微蹙:“他是不是傻?这么大的月份,怎么不在京城待产?十月怀胎,八个多月的身孕,定是要在路上生的。”   外头赶路的,不说风餐露宿,但怎么的都比不得家里。   孩子刚生下来,也多是经不起颠簸的。   “是这么个理,可是当时听说秦家遇刺了,秦大少出了事,四少得了消息便赶了回去,在东环岭早产时,是孟姨和两接生婆接生的,可是孩子刚一出来,便被孟姨弄丢了!”   赵云澜被震了一下,眉头紧锁:“弄丢了?这······孟姨故意的?”   孟如清乃秦家少主君,秦家子嗣艰难,且听闻秦家大少非常宠爱孟如清,未成婚前便对人死追猛打,夜里还爬着墙头潜入左相府去调戏人,被夹子夹了脚,他还坚持不懈地拄着拐杖前去,孟如清怀着身孕,回京秦少和秦老将军不可能不派兵全程保护。   东环岭哪儿地质特殊,官道边儿不足百米处便是一百丈悬崖,下头全是嶙峋巨石,危险得紧,不是找死的,寻常人都不会到那边上去。   精兵护着,又荒郊野岭,孩子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丢了?   刚出生的,又不会自己跑,也不可能似话本里的人参娃娃,一落地就不见影儿。   除了人为,不做他想。   赵云峰道:“确实是故意的,我听人说,孟姨借口说要给孩子擦洗,抱着孩子从马车里出来,因着她是四少亲姐,一路上也未有什么不对劲,负责守卫的精兵并未提防她,而四少刚生完孩子,便又遇袭了,对方应是有备而来,人手众多,外头危险,精兵想让她回马车上,看见她抱着孩子往悬崖那边去,意识到不对劲,摆脱刺客追过去时已经晚了,孟姨把四少的儿子扔到了悬崖下。”   东环岭那悬崖陡峭得紧,下头也全是巨石。   不说一刚出生的孩子,即使是个汉子掉下去,也能摔成一摊肉酱。   “四少都差点疯了,不死心,托着刚生产完的身子同精兵绕路到崖下去找,封锁周边,在附近掘地三尺,听说是根毛都没找到。”   太惨了!   赵云澜和赵云越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不由得面面相觑。   亲姐把亲弟儿子扔悬崖下,这得什么仇什么怨?刨祖坟才能干出这种事儿来吧!   但都是同个肚子出来的啊!   孟姨对着个孩子出手,太不是东西了些,李志诚可别像她才好啊!   东环岭离京不过六百多里,这事被精兵快马加鞭传回京城。   左相府和圣上接连派了两百御林军过去,可惜,也未找到。   东环岭一带皆是岩石,石山,这种山上只石头不长树,不会出现大型野兽。   几乎是孩子一被扔下去的时候,精兵长便第一时间调拨人下去寻找了,可是寻了半天,这孩子像上天了,屁都不见一个,血也是不见一滴,若是摔成肉酱,又被山间之物叼走,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孟如清带人沿着山谷找,悬崖壁上也未曾放过,但却未寻着。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实在蹊跷。   后来,皇上派来的御林军在附近百里进行地毯式查找,也整整找了三天。   两百御林军齐齐出动,这事儿闹得大,满京城人士都知道。   皇上出行,都未有这般大阵仗。   若只区区一品官家哥儿,孩子丢了,自是不会惊动到皇上,可秦家不一样,谁都晓得,秦家二代,只两位,大少娶了哥儿,二少断袖。   哥儿生子不易,大多一辈子,只一胎,二胎的也不是没有,但少,也难。   孟如清肚子里那个,也许便是秦家唯一的三代。   他的出生,是秦家这超一品大家的延续和继承,是秦家三军百万人预备的统帅,若是秦家断在这一代,不等秦家彻底灭亡,只秦老将军两腿一蹬,那西北之事,便可在衡阳上演了。   毕竟就领兵杀敌防守方面,秦家两少爷,一个赛一个的脓。   一个武力尚可,却是不会调兵遣将,一个,见血便晕。   如今大夏被大朝和北边小国紧紧盯着,如快肥肉,遭虎狼环视,西北纷争不断,大夏文人墨客多得紧,纸上功夫最是一流,但武将少之又少,如今西北大将换了三人,同北边小国打了十几年,依旧没能把人从边境上赶出去,过家家一样,今天我占你三米地,明天你打我,那我还给你,晚上我再来抢,玩儿似的,打来打去,打来打去,民不聊生,若是南边再少了可威震大朝的人物,那么大朝定是要举兵进犯。   孟如清肚子里的孩子,是千呼万唤,不说秦家盼着,便是皇上,都盼着。   上百御林军出动,大规模的查找和追查刺客,满城禁严,这事儿满都瞒不住。   秦老将军震怒,派人回来要孟家长女脑袋时,左相和侯府未曾不敢阻拦。   左相正一品,侯府三品,两家若是联合起来,保下孟氏并非无一丝可能,虽是颇为渺茫,但听闻两家未有动作,想来其中定是有什么隐私,导致孟氏必死无疑,让那一丝可能都不得存在。   赵云峰喝了口茶,又叹道:“后来秦老将军派了副官回来,砍了孟姨脑袋。”   赵云澜不解:“孟姨为什么要这么做啊?而且,听说秦家大少很是宠夫郎,既是如此,怎么当年四少回家,秦家大少没一同回来?而且四少要回京,也不劝着。”   赵云峰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想来其中定是有隐私,大家族的事儿,不可能流露到外头给人做茶余饭后的闲话聊,当时听说左相夫人都要凉了,秦少怎么阻止人,不给人回京看娘啊?这事儿当时传得沸沸扬扬,有众多猜测,大多不可信,但秦老将军因着这事儿,派人杀了孟姨却是真的,那时候志诚已经六岁多快七岁大了,这事应是晓得,子晨同孟如清长得那么相似,志诚见了他,应是心有芥蒂了。”   赵云澜看着神游天外的赵云越,道:“你想什么呢?”   赵云越思维开始发散了:“这难道是一个,大姨爱上弟夫,但弟夫只爱弟弟的我爱你你爱他,你不爱我我发疯的故事?”眼看着赵云峰那一巴掌又要呼过来,赵云越跳到了一旁,躲到赵云澜身后:“可是孟姨确实是该砍脑袋啊!还心有芥蒂,我要是秦老将军,我还要铲草除根呢!”   赵云峰凉凉的看向他:“你不是和志诚玩的好?”   赵云越摇头否认。   “也没有多好啊!不是爹和李叔是好友嘛!同他见面多了些而已,弟夫看着好像不太喜欢他,我以后也不要跟他走近了。”   赵云澜:“子晨收买你了?”   “不是啊!一个是弟夫,一个是毛都不沾边的,肯定要向着自己人嘛!”   “他也是表妹夫啊!”   “表他鬼的妹夫,那女的心眼就跟马蜂窝一样,我每次瞧见她都想一鞋底拍过去,也不晓得娘撞了什么邪,偏的要把她弄回”说起这个赵云越就恼,他怀疑自己同郑晓燕是八字不合,每次见了郑晓燕,他手就痒。   赵云峰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第302章   进了青竹院,方子晨左右环顾一圈:“这就是你以前住的院子啊?”   赵哥儿挽着他的胳膊,点点头:“是啊!”   “哦。”方子晨道:“还挺大的,比我们买的那院子还要大呢!”   “夫君,”赵哥儿看着他:“你刚怎么了?”   “没什么。”方子晨迟疑了一下,进了屋,见着赵哥儿又兴致勃勃的给他剥橘子,方子晨手指缩卷了一下,垂眸看着一旁燃得正旺的火盆。   “赵哥儿。”他喉咙有些干涩,在赵哥儿看过来时,低声道:“你还记得······当年那个······”   赵哥儿似乎知晓他要说什么,虽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立马道:“不记得了,你也不要问。”   方子晨垂下眸子。   赵哥儿在抵触这个问题。   也对,这种被强迫的事儿,提一次都像是在自剥伤疤,剜着血肉,又更像是在提醒着他,不能忘了这件事。   他之前窥探好奇的行为,已经触到了赵哥儿的痛处,如今是不该问了。   梦而已。   虽然儿砸的事儿成真了,但也可能是巧合,他虽是俱才华和帅气于一身的男人,但,也不可能龙傲天到能做什么预知梦。   他先儿还常梦到自己帮了老人家,然后那老头拉着他的手,说小伙子,我其实是当朝皇上,微服出巡不幸遇刺,你救了朕,朕有重谢,然后人给了他两箱大黄金,他扛都扛不起来。又梦见帮村里的老头挑柴火,人家看他心善,告诉他山上有棵人参,我家那小子不孝,我不告诉他,只告诉你,你去挖了吧,然后他上山了,挖了一只大腿粗的人参,直接卖了几千两。   但现实呢!   他下工回去路上,不知帮了多少个老头挑了多少次柴火,结果除了一碗水,和一句好小伙子,啥子都没有,铜板都没看见半个。   不过帮人挑柴,倒也不是为了让人报答,就是见不得个老头子那么辛苦,他是个上洗手间,隔壁老王没带厕纸,他都是个能教对方怎么用手指擦的人,红领巾带了那么多年,可不是白带的。   所以,不问了。   虽然像,但总不可能是那汉奸,是的话,赵哥儿不早回京了?   那该枪毙的又不是村里的人,赵哥儿除了见过人,还能知道什么?问也问不出什么,而且赵哥儿说一句‘不记得’,全堵了他的话,他即使是不顾赵哥儿的感受,刨根追底,也不知道要问什么了。   问他全身上下几根毛?几只眼吗?若是说自己梦见的事,赵哥儿怕是要笑死他吧!   何况都不记得了,问个毛线。   赵哥儿当初大概就是看见人有点小帅,又被人三言两语哄了,就从了,这哥儿估计是有点好美色的,不然当初他怎么能不废吹灰之力拿下他?   赵哥儿看他神游天外,把剥好的橘子塞他嘴里。   “你在想什么?”   刚进口的橘子有些酸,方子晨囫囵嚼了两下咽下去:“没想什么。”   赵哥儿又喂了片橘子过去:“刚你不高兴了?”   “嗯!”   “怎么了呀?”   “我不信你没看出来。”方子晨直言:“那人我瞧着就不喜欢。”   赵哥儿有些怔:“啊?可是志诚哥人很好啊!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啊?你们又没接触过。”   “他一副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还用什么接触,直觉告诉我,我这样的好人,不能跟他那样的玩。”方子晨看了赵哥儿一眼,极不讲理的道:“你以后也离他远点。”   赵哥儿敷衍的嗯了一声,转头说起乖仔的事儿。   “又打架了?这小子,怎么走到哪打到哪啊!”方子晨问:“李欣怡被打得那么严重,你那糊涂娘没事吧?要是直接气死了,倒也干脆,要是被咱儿砸气个脑溢血,来个半身不遂,那就麻烦大了。”   赵哥儿:“······”   赵哥儿又剥开个橘子:“她没事儿。”   “哦。”   “你好像很失望?”   确实是有点。   方子晨讪讪的:“没有没有······”他正觉得自己不地道,赵哥儿一句话让他哽住了。   “可惜了,要是瘫了,可就好玩了。”   方子晨:“······”   郑佩瑶若是听了这话,怕是想当场去世。   “李府的人没为难儿砸吧?”   赵哥儿道:“没见人来。”   方子晨点点头。   这有后台就是不一样。   就像西游记一样,有后台的妖怪都被接走了,没后台的直接原地被打死。   后台真是个好东西啊!   ……   赵嵩这些年想哥儿想得要紧,赵哥儿心里对他没了芥蒂,也乐意跟他亲近,加上家里还有两个嫂,三人一旦凑一堆,一聊起天来,那真是没完没了。   从早上到晚上,半夜了都不想回去。   赵云峰晚上找过来,心里颇为怨念,史念祈入冬后常呆院子里,不怎么出去,即使无聊得紧了,也只会去赵云澜哪儿找赵二嫂,郑佩瑶虽是常来看她,但到底隔着辈分,有些话也不好说。   如今赵哥儿回来,那就不得了了,她总爱拉着赵哥儿说话,或者听他说些村里的事儿,村里大多都是些鸡皮蒜毛的小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两人未在村里住过,听起来倒是津津有味,加上有乖仔在,史念祈和赵二嫂最爱逗他,又常被他的胡言乱语弄得哈哈大笑。   有时候晚了,怕打扰到赵云峰,史念祈会直接宿在青竹院里。   赵云峰这会寻过来,看着做屋里围着碳火烤的三人,怨气比恶鬼都重。   “她已经三天没回去了,两个孩子也不管。”赵云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像又怨又气,但说气,又称不上,看着方子晨:“你能明白我这种心情的吧!”   是史念祈不回院子,又不是赵哥儿,方子晨眨眨眼:“不是很明白,你什么心情?”   “就,很气,但又不像是气。”赵云峰搜肠刮肚,只恨自己学识少:“你们文人最是厉害,听说你是小四元,来,描述一下我现在的心情。”   方子晨想了想:“大概是生气,悲伤,委屈的那种吗?”   “对。”赵云峰回。   方子晨:“往死里来吗?”   赵云峰笑了起来:“你有那个文采,倒也可以。”   方子晨想起王大爷,当下就道:“我大抵是绿了,横竖都睡不着,坐起来点了一只烟,这悲伤没有由来,黯然的看着床头两个娃,一个不是我的,另一个大抵也不是我的。”   赵云峰:“······”   赵云越当晚追了方子晨三条街。   方子晨躲在外头都不敢回来,算是懂了赵云峰的心情。   这人真的是,叫他描述,他描述了,却又想打他。   他现在是真的生气又委屈。   赵哥儿没空去店里做活儿,不免惦记,赵嵩便安排了两婆子过去,但锅底料的熬煮,就赵哥儿和方子晨晓得,铺子做的麻辣烫生意好,周边几家都跟着学了,可底料没自家铺子的香辣,烫出来的吃食总少股鲜香劲,因此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周边几家铺子虽是卖得比较便宜,但京城人,也不缺那么十几二十文的,都乐意去赵哥儿铺子里吃。   赵哥儿对这两人不放心,底料的熬煮只能让方子晨来。   他问方子晨行吗?   方子晨虚张声势,胸脯拍得啪啪响。   男人能说不行吗?   不行也得说行。   赵哥儿也晓得这人几斤几两,熬个猪油都能满屋子蹿,便亲自教了他两遍。   这种活儿,其实看着做似乎很简单,但简单归简单,自己做起来相当的要人命。   方子晨到了铺子,在厨房里咚咚当当,手忙脚乱,谢肖宇站门口看他,总觉得他跟外头那些抓鬼跳大神的老道士一样,围着灶台,跳两下,抓了一把干辣椒放锅里,锅里炸油了,他又跳两下。   方子晨熬锅底油,只觉跟打仗一样,都按着步骤来,可熬出来的汤底味道总差赵哥儿一大截,怪不得现代那么多美食教学视频,大厨却又那么少,但自家锅底油用的香料多,随便煮煮,都能甩其铺子几条街。   赵家家大业大,郑佩瑶自是瞧不上一小铺子,下月便是春闱,赵嵩原是想让方子晨呆家里的好好准备,他同大学士阁老有些交情,还想着请来,给方子晨抓些重点,传些经验,做个小六元,不过方子晨拒绝了。   赵嵩只当他有主意,便也没强求,但郑佩瑶却觉得方子晨是飘了,自以为是。   小地方上的小四元,再优秀,在京城这人才济济,天之骄子云集之地,多少是不够看的。   京城子弟,他们大多有着傲人的天赋和完美的家世,以至于他们一出生,就站在了高处。   方子晨即使是再优秀,但比起人来,不是差了一星半点,他没有拿得出手的家世,也没有任何的依靠,即使高中又如何?   状元说得是好听,到小地方上,也算一方人物,但在京中只六品,没人帮衬,便算不上什么了。   郑佩瑶虽后院之人,朝务不通,但也不是孤陋寡闻之辈。   考中状元与“当大官”之间,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考中状元后,朝廷通常会安排他们在翰林院当一个从六品的小官。   从六品,算起来,不过比七品芝麻官大一些。   翰林院多是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等。   一些人虽然过五关斩六将考中了状元,但只能证明他书读的不错,至于是否具备处理政事的才能,还需要再考察。   因此很多状元进入朝堂后,基本都是在翰林院干些抄抄写写的工作。   状元大多是被留在京城做个六七品的小官,慢慢往上升,也有些直接外放,然后一辈子再没能回过京。   京城多是官官相护,没有人,就难往上走,有些人一位置一坐,亵裤都坐穿了,屁股也没能挪一下。   只靠自己,方子晨大概一辈子,都要窝在翰林院里仰人鼻息。   文职难升,它不似武将,就算有自家老爷帮衬,估计到正四品,也就到头了。   郑佩瑶已经过了那个‘以貌取人’的年纪,如今五十多岁,更为务实,私心里,她是不太看得起方子晨的。   赵哥儿同方子晨黏黏糊糊,时常剥橘子喂他,方子晨大少爷一样,一副等着享受又习以为常的样,在外头便是如此,在房里还不晓得怎么样呢!郑佩瑶总觉得自家哥儿受委屈了。   以前是何身份先不论,如今他已回了赵府,便是他们赵府的少爷,方子晨已是配不上他,不尊着敬着,还敢如此这般,郑佩瑶对方子晨,是怎么看,怎么气。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抱歉抱歉……(=^▽^=) 第303章   方子晨也瞧得明白,心里火得很,他以前是人人都想着巴结的三少,即使一朝成了屌/丝,也没人这般看过他,郑佩瑶算个什么东西?敢拿那种看野狗一样的嫌弃眼神看他?   晓得他看自己不顺眼,方子晨一回赵府,就老往她跟前晃,饭桌上,时常插话怼她,明嘲暗讽,他正经说话的时候,就已经不太好听了,怼起人来,那嘴巴就跟吃了砒/霜一样,毒得不行,机关枪似的,突突突的,郑佩瑶气得不轻,但当着赵哥儿的面,她又不好意思说什么。   赵哥儿没呵斥方子晨,任由着,怕他吃不饱影响战力一样,还连连给他夹了几块肉,这一发现,又让郑佩瑶有些失落。   偶尔实在忍不住拿捏着身份说两句,方子晨又突突突还回去,乖仔还帮腔:“父亲,不要吵架,要尊老爱幼哟,外祖母对你不满意就满意,你不能让所有仁都对你满意,因为不系所有仁,都系仁。”   郑佩瑶闻言,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偏偏赵嵩没说什么,回了屋还警告她,说方子晨既是小旭夫君,你再不喜人,也该忍着,小旭同我们分别十几年,儿是那点感情早就淡了,这些年都是方小子陪着他,你若是同方小子起了隔阂,你认为他会护着谁?   郑佩瑶也晓得这道理,之后再被方子晨怼,她当着赵哥儿的面,没再回半句,方子晨看她憋着气又不敢发作的样,心里嘎嘎乐。   这死婆娘,敢跟他斗,简直找死。   郑佩瑶看不起方子晨,她虽没在赵哥儿跟前表露,但赵嵩在朝为官大半辈子,最是会察言观色,方子晨虽然是小地方上来的,但人气性大得很,他就插过一次话,赵哥儿后面两天就不怎么理他了,连带着都不让他看乖仔,赵嵩便不敢再说什么了,他不帮,赵家几兄弟更是不敢了,他们三张嘴加起来,也不敌方子晨,而且方子晨怼人归怼人,那些话听着好像不太好听,但偏偏的,又好像很有理的样,赵云越还时常点头附和。   郑佩瑶只觉生了个白眼狼,连着外人欺负自己,回了院子,派人把他喊来,二话不说就打他,赵云越没在怕的,依旧是我行我素。   方子晨连在在店里忙了几天,是腰酸背痛,晚上睡觉,他问赵哥儿要了几张银票。   赵哥儿只当他要买什么,拿给方子晨,就见他铺在枕头上,然后躺了上去。   这几天的生活实在是太苦逼了,辛辛苦苦,赚的银子回来全上交,银子都不进自个兜里,这会儿只有银票才能安慰安慰他脆弱的心灵。   “干什么?”赵哥儿好笑的问。   方子晨在枕头上蹭了蹭:“一无所有的我,正在找个寄托。”   赵哥儿脱了鞋,回身就压在他身上,晃着小腿:“可你并不是一无所有啊。”   深夜漫漫,烛火阑珊,对上赵哥儿黑沉沉的双眸,方子晨就晓得这个哥儿定是要说些煽情的让他感动到无法自拔的话了。   ‘你还有我,还有儿子,你并不是一无所有’,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这路子,他熟!   虽已晓得他要说什么,但方子晨还是高兴,正抑制不住,要荡漾一下,他听见赵哥儿笑呵呵的说。   “······你并不是一无所有,至少你还有脸回”   方子晨:“······”   方子晨脸都僵了。   谁帮忙把民政局搬来一下,他想离婚。   这日子,还过个锤子。   方子晨同赵哥儿在赵府住了几天就回来了。   赵嵩虽是不舍,但外嫁的哥儿,也没有一直住家里的道理。   赵哥儿对他态度突然转变,亲近了些,赵嵩问他被卖到了哪里?这些年是个什么情况,赵哥儿只说了近两年的事儿,其他的闭口不提,他旁敲侧击的问乖仔,乖仔只说以前住马家,马家人坏坏滴,不给他们西饭,老系让他们干活,还会打乖仔和爹爹。   这话就像刀一样直插心窝。   知晓赵哥儿之前被卖到源州管辖下扶安镇那边,他便迫不及待的派人去查了。   只是这会儿人还未回来。   郑佩瑶同赵嵩一起送赵哥儿出府,等人走了,赵嵩要回书房处理公务,郑佩瑶便带着丫鬟往西院那边走,打算去看看史念祈,经过青竹院外,一丫鬟抱着一堆衣服从里头出来,她见了郑佩瑶急忙躬身。   “见过老夫人。”   郑佩瑶目光落在她怀中抱着的那堆衣服上。   那是她前儿带着人去外头衣铺里给赵哥儿和乖仔挑的,还有几件是她自己做的。   乖仔不怎么长个,省布料得紧,一件能穿好几年,当初刘婶给他做的衣裳都还能穿,那会方子晨刚在码头扛大包赚了些银子,但不多,方子晨不敢乱花,就买了两匹布,赵哥儿便拿去给刘婶子帮忙做,那料子比村里人穿的粗布要好许多,但在京城,下人穿的,却是比这要好。   衣裳没坏,赵哥儿也舍不得扔,穿外头确实寒碜,赵哥儿便给乖仔穿在里头,郑佩瑶有一次看见乖仔同赵云越在院子里玩,外衣皱上去,露出了里头的粗布衣裳,心疼得紧,便去给他们买了些衣裳。   “这是要做什么?”   “六少爷临走前吩咐,让奴婢把这些衣服拿去烧了。”她说完,没敢再看郑佩瑶青白的脸色,急忙低下头。   郑佩瑶心里难受,那滋味难言,过了片刻,才摆摆手,脱力般,道:“照少爷说的去做吧!”   丫鬟赶忙走了。   赵哥儿回了广福街,便又忙起来了。   赵云越经常跑广福街这边找方子晨,他像游击的队伍终于找到了组织,同方子晨特别有共同话题。   这会见着方子晨在看书,又靠过去。   “弟夫你真厉害啊!看了这么久的书竟都不觉得困,为什么我一看书就困呢?”   方子晨抬眸瞥了他一眼,淡淡胡诌道:“因为书是梦开始的地方。”   赵云越眼睛一亮:“有道理啊!怪不得每次一看,我就犯困。”   方子晨:“······”   这个铁憨憨。   他没再搭理赵云越,赵云越从兜里讨了本话本出来,也跟着看。   过了片刻,没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方子晨朝对面看,赵云越趴着桌子,已经睡得流口水了。   店里生意忙,但人手也算够。   人多屁股乱,方子晨便没再去店里帮忙,整天带着乖仔在外头荡。   夏景宏这会在茶楼里,看着街对面那几像在要饭的人,脸色是一眼难尽。   乖仔土拨鼠似的,蹲在方子晨怀里,方子晨拿披风裹着他,这会就露着个大脑袋在外头。   他动了动,把一小篮子掏了出来。   里头白花花的躺着几个包子。   这是赵哥儿做的,里头有豆沙馅的,牛肉馅的,猪肉莲藕馅的。   牛肉还是赵府送过来的,大夏有律,耕牛不可随意宰杀,多是老了,才被带到专门的地方进行宰杀,贵得紧,乖仔问黎艺盛和赵云越吃不吃,见着他们都摇头,他又仰头看方子晨。   “父亲也不吃,你吃吧!”   “那乖仔西一个,父亲饿饿,乖仔再给你。”他看着篮子里几个大包子,微微拧着眉头,似乎不晓得先吃哪一个。   他小指头晃着:“点兵点将,点到谁,就吃谁。”   最后拿了个豆沙馅的。   夏景宏就见他两手捧着,看着人来人往,吃得一脸满足。   “那小子最近都蹲在这儿?”   “嗯!”一旁的老头道。   夏景宏微拧着眉头:“是在要饭吗?”   “应当不是,听贾护卫说,方公子说这是在体验生活,而且······他们还有名字。”   “什么?名字?”夏景宏疑惑。   老头抿着嘴,似乎是想笑,但又不敢笑的样子:“方公子说,他们是帅气逼人组合。”   夏景宏:“······”   当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但前儿方公子带着孩子一起后,又改名了。”   “嗯?”   “方公子说,他们是京城······”老头想了一下护卫的禀报,学着:“方公子说,他们是京城f四。”   “什么玩意儿。”夏景宏无语道:“眼看着会试在即,他不呆家里,反而天天蹲街上,简直是不思进取。”   包子还有些烫,一口豆沙到了嘴里,烫得乖仔小手儿不停扇风,赵云越帮忙:“别急嘛!”   乖仔觉得烫得紧,却死活不愿吐出来,含糊着道:“包几就要西烫烫滴,媳妇就要娶胖胖滴!”   黎艺盛一旁闻言,顿时笑了起来,摸了下他的头:“对了,我儿子小小年纪,就能领悟这样高深的道理,不错不错。”   包子凉了不好吃,方子晨便让乖仔干,干得几个是几个。   篮子里的包子也不算得多,就四个,早上他喝了两碗粥,这会也还没到饭点,乖仔吃完了第三个,第四个就有点吃不下了,不过他还是嗷呜两口硬吃了下去,有点哪怕撑死,也绝不浪费的意思。   方子晨摸摸他的头,又伸手进去摸他暖乎乎的小肚子,心里多了几分赞赏。   他儿砸真是学到了他勤俭节约的美德。   只要不撑着,那是丁点儿都不能浪费。   这儿子除得吃的多一点外,实在是好养,给啥吃啥,能不挑食,还是不要挑食为好,不挑食的好处大大的。   其实养孩子,也没那么难嘛!   以前那些人总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但一弄不好,没准是爱情的结石,说什么孩子难养,如今瞧着,好像也没什么难的,一天随随便便给十个包子,孩子不就自己大了吗。   一点儿难度都没有。   如果自家这个,能一天不要吃三碗饭,半只鸡,那就更好了。   他手有些冰,凉嗖嗖,乖仔扭着小身子,笑呵呵的:“父亲西乖仔豆腐,父亲系大色魔。”   “色魔还要啵你呢。”方子晨香了他两下,乖仔可开心了。   几人蹲在路边,也不是要做什么,就单纯的出来喝点西北风,透透气。   家里烧了碳火,坐里头久了闷得紧。   炭火味大,即使开着窗,依旧让人脑袋昏沉。黎艺盛今儿正好有空,便过来找方子晨,原说去茶楼坐坐,但一进去,一壶茶水,也不知里头渗了什么黄金药液,竟要三两多。   小二说是上好的茶叶,中部来的,今年刚出的,味道好,加上楼里供着碳火,就贵了些。   感情是碳火费加在里头了。若说赵哥儿一个铜板是想掰成两半花,方子晨就厉害了,他想掰成分子花。   他不是躺着任人抢钱的,当下就跑街外头坐,反正聊天嘛,再哪聊不是聊。   赵云越同方子晨一起玩儿不过两天,也认识了黎艺盛,三人很是聊得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可以虐渣渣了,先虐她一次。 第304章   几人排成排的蹲在街边,赵云越道:“前儿我听说广福街这一带出了个能人。”   黎艺盛疑惑:“什么能人?”   “专门打劫打劫的,广福街这边乱得很,最近倒是好了许多,那人接连作案,应是赚了不少,要是让我遇上,也抢他一票就好了,不过最近没听到什么消息,估计是得了好处,躲起来了。”赵云越有些可惜的说。   广福街这边一带多是些平头百姓,那些地痞子也没什么背景,只会以多欺少,见着比自己厉害的,立马就孬了,赵云越丝毫不把他们放眼里。   黎艺盛默默看了看方子晨。   躲起来?   那倒不可能,对方这会就满大街晃悠着呢!   恰在此时,对面几个姑娘手挽手的过来,应是哪户人家的小姐相约着出来游玩,打扮得花哨,但姿色普通。   方子晨自认自己是个洁身自好,不受女□□惑的男人,瞧都没瞧一眼,赵云越却是目光定在人身上一样,挪不开了。   他学着方子晨:“我靠,正点。”   方子晨:“······”   这话一出来,他们体察民情,体验生活小队,似乎瞬间成了街头猥琐的好色痞子。   他想起以前在学校,那帮后坐的男生,下课了就往走廊站,然后盯着路过的前去上洗手间的女生,讨论个不停。   “那女的,是不是三班刚转来哪个?”   “是啊!”   “她不是二中女神吗?听说她胸有馒头大,我的天,这他妈的说的是旺仔小馒头吧!”   说的是几近猥琐下流,对着人女生指指点点,方子晨特看不上这种人。   赵云越真是拉低他们的档次。   他看向赵云越,不过他这三舅子目光清明,也没露出什么垂涎人美色的猪哥样。   算了,都是亲戚,他要包容点。   赵云越这把年纪,典型的古代老光棍,不抽烟,不喝酒,只好点色的怎么了?   男儿本色嘛!   不过迎面来那几姑娘,其实长相不过一般,看赵云越这几百年没见过美女一样的激动样······听说单身久了的男人,心理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变态,看母猪都赛过貂蝉。   方子晨试图拯救他,了解喜好,给他拉个媒:“阿三,”他抬抬下巴,示意赵云越再看那几个女孩:“如果是你,你会娶谁做媳妇?”   赵云越挠了挠头,道:“地上有两张银票,你捡那张?”   方子晨:“······”   好家伙,这一个都不选,却能看出来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黎艺盛道:“好了,别选了,好像选了就可以娶了似的。”   “这话说的,我没长相吗?我没银子吗?我没权吗?谁那么大胆敢不喜欢我?我十八嫩得能掐出水来那会,小姑娘多的甩都甩不掉。”赵云越横了黎艺盛一眼:“我本可妻妾无数,但我单纯,懂事,专一,害羞,宁缺毋滥······”   方子晨:“······”   黎艺盛:“······”   两人都听不下去了。   方子晨靠近黎艺盛,手肘撞了他一下,小声道:“你尿比较黄,赶紧呲醒他。”   黎艺盛:“你怎么不来?”   方子晨胡诌:“我有糖尿病。”   啥是糖尿病,黎艺盛不懂,但扯上糖了,他立即摇头:“不行,不能给他一点甜头。”   乖仔举起手来,高声道:“乖仔来,乖仔童几尿,专收妖魔鬼怪还有自恋狂魔,让乖仔来,乖仔呲醒他。”   赵云越:“······”   实话实说而已,什么叫自恋狂魔?   赵云越想打他。   中午饭点,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方子晨抱着乖仔正要回铺子,一老头迎了上来。   “方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夏景宏身边的老头,方子晨还是有点印象的,因为这人说话像公鸭:“他在哪儿啊?”   老头一指身后的酒楼。   方子晨二话不说就去了。   夏景宏已经点了一桌菜,正不慌不急搅着一碗燕窝,看见他急吼吼的推门进来,有些好笑:“来了?坐吧。”   蹭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方子晨马上坐下了。   乖仔奶呼呼的喊他:“伯伯~”   夏景宏摸摸他的大脑瓜,轻轻抚着他柔软的头发:“嗯,吃饭,伯伯点了你喜欢的鸡。”   乖仔扫了一眼桌上那只被烤得焦黄的鸡,高兴得不行,声音都脆生生的,带着一股激动劲儿。   “谢谢伯伯。”   老头候在一旁,见他爬上凳子了,帮忙扯了条鸡腿给他,乖仔又朝他笑,见着夏景宏还在搅着那黏糊糊的东西,眨巴着眼睛,好奇问:“伯伯,你碗里滴系西莫东西呀?”   夏景宏说:“燕窝。”   “燕窝?”   “嗯!很好吃的。”夏景宏道。   他这么一说,乖仔就好奇了,燕子滴窝有什么好吃的?   村里春天到了,燕子会飞回来,叽叽喳喳的,以前在马家,他就见着两只燕子在马家堂屋屋檐下做窝,它们做的窝,多是些泥,还有些草,泥巴一点都不好吃。   他定定的看,方子晨以为他喜欢,立马劝道:“儿砸,其实燕窝一点都不好吃的,它黏糊糊的,味道跟鼻涕一样。”   夏景宏正舀了一勺往嘴里送,听了这话,手一顿,顿时吃不下了。   乖仔拧起了小眉头:“父亲,你西莫知道鼻涕系西莫味滴?你西过了?你西莫这么不懂事?乖仔小小,可系乖仔都西道,鼻涕不能西。”   方子晨:“······”   这死孩子。   夏景宏顿时笑了出来。   连老头都没忍住。   方子晨不理他了,自顾吃了起来,满满一桌菜,多得都要摆不下,之前夏景宏还好,起码就手上一扳指,今儿像极了暴发户,食指和中指都带上了,一点都不懂得低调,这么一大桌菜,那银子他怕是他掏掏内裤的兜子就能拿出来,方子晨酸溜溜的:“老夏,你可真阔绰啊!”   乖仔吃了鸡肉也堵不上嘴:“父亲父亲,不系伯伯阔绰,系你太穷鸟。”   方子晨:“······”   这死孩子,当着外人的面说这种话,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不教训一顿不行了。   方子晨抱过乖仔,让他趴在自己大腿上,啪啪就给了他屁股两下。   乖仔无动于衷又无所畏惧,还有心思伸手在桌上拿了块点心,香香的啃着。像是死前都要饱餐一顿。他被赵哥儿打习惯了,屁股如今已经是百毒不侵。   夏景宏看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你打你的,我吃我的,好像被打的小屁股不是他的一样,也是觉得好笑。   他目光落在方子晨身上:“你不是还要参加春闱吗?最近复习得怎么样?”   方子晨漫不经心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夏景宏只觉他大言不惭:“可我听人说,你最近几天时常在街上溜达啊!鞋都磨破好几双了吧!春闱到底不是儿科,其难度也并非乡试可比拟,你当用功些,不用功,你怎么当状元,靠做梦吗?”   方子晨:“······”   这是小看他吗?   该看的书,他都早已经看得滚瓜烂熟又烂熟滚瓜了,状元若是还拿不下······那肯定就是卷子太难了。   吃过饭,又同夏景宏吹了半天牛,方子晨扛着儿子撤了。   路过糕点铺子门口,一阵甜香味儿飘来。   铺子里头正巧出来两人,瞧其模样,应不是广福街这边的,他们一出来直接上了马车走了,看标志,是大理寺官催家的。   里头人也多。   大多竟还带着护卫丫鬟。   这铺子里的糕点怕是做的挺好,不然也不会有人跑那么远过来。   方子晨掂了掂刚吃大户赚来的五十两,义无反顾的进去了。   赵哥儿爱吃这玩意儿。   在赵家住那几天,就见他吃的挺多,那脸圆乎乎的,估计就是甜食吃多的,赵嵩虽也有天天派人送些小吃食来,但跟自己买的,终归是不一样。   他买的糕点,里头有爱呢!。   在扶安镇的时候,他也给赵哥儿买过,不过到底是小地方,糕点做的粗糙,类儿也不多,如今一进去,那是琳琅满目,方子晨都要看花眼了。   小二的过来问他想要什么,一听是买给夫郎的,立马说店里的梅花香饼、玫瑰酥、七巧点心很受夫郎们的喜欢,在二楼,方子晨说看看,他牵着乖仔,刚要跟着小二走,外头有人喊卖冰糖葫芦,乖仔立马扯了扯方子晨。   他刚吃完鸡,糕点是吃不下了,但酸酸甜甜的糖葫芦,若努努力,还是能争取吃一串的。   方子晨拿了三文钱给他:“买好了就回来,别乱跑啊!”   “嗯嗯。”乖仔得了银子,叫方子晨蹲下来,噘着嘴香了他两个:“还要。”   方子晨拍他屁股:“一串还不够你吃?”   造孽哦~   养了头猪啊这是。   “还有爹爹和小风哥哥呀!不能□□食哟!”   方子晨一天就十个铜板搁身上,这会又拿了六文给他。   乖仔两手捧着银子,踏踏踏的跑出去了。仰着大脑瓜跟着卖糖葫芦的老汉拿了三串,喜滋滋的,立马就咬了一口,他直盯着糖葫芦看,回去时到大门迎头撞上个人,他抬头看了一下,是个留长胡子的老爷爷,立马躬身道歉:“对不起~”   他说完就想往旁边让,谁知被一把抓住了。   “你,你······”   那老头怔愣了片刻后,又似乎很激动又很错愕,连着后头几个人也是如此。   乖仔拧着眉头看他:“老爷爷,你干西莫呀?”   老头答非所问:“像,实在是像。”   乖仔一手挠着头,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像西莫呀?像靓仔吗?”   “······我儿子。”   乖仔看着他,义正言辞:“老爷爷,你不要胡说,胡说八道系不好滴行为,你儿子西莫会像我呀?父亲说我这样滴小靓仔,三百年都不出一个。”   “哦~是吗?”老头笑了,依然抓着他没松手,只觉这孩子颇为有趣:“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乖仔眼睛转溜溜的。   陌生人,还是一直盯着他上上下下猛看,一直笑的,极为像变态的陌生人,他是绝不会报上自己的大名的。   “我系妲己滴弟弟,哒咩!”   方子晨拿着点心正要出来找他,听了这话,顿时快步过来,一巴掌扇到他屁股上。   “哎呦~”乖仔菊花一紧,急忙捂着屁股跳开了。   那老头见了方子晨,又一副被惊震到的样子。   大概是被自己的帅气惊到了,他就像学电焊的,走哪都能让人眼前一亮,方子晨没多想,道了一句小孩子不懂事,抱歉,然后抓着乖仔的后衣领,拎小鸡似的,把他提溜走了。 第305章   老头身后走出个人:“老爷,这······”   老头还张望着,想到这儿是广福街,反应过来:“他们两应该是皇上说的那对父子了,皇上说的没错,确实是像的,不,是一模一样。”   孟如清长大后的模样同小时候可以说是差距甚大,只眉眼之间有些些微的相似。   如今见着这么一大一小,像极了自家哥儿小时候和长大后的模样,左相都觉得惊奇。   先儿在船上碰上方子晨,,夏景宏便让人去查了他祖宗十八代,但却没查到,只晓得这人是突然出现在小河村的,自称来自海外,为人极为爱占便宜,行事作风吊儿郎当不正经,儿子并非他的亲儿子,但一个长得像孟家四少长大后的模样,一个长得像他小时候的模样,不可畏不神奇,同时也巧合到让人生疑,可因着乖仔也像孟如清,方子晨也像,两人并非血缘关系,而且一通调查下来,方子晨出现的时候,属扶安镇管辖的大通河道,确实曾有海外商船短暂的经过,夏景宏便没多想了,这孟家四少,大抵是长了张大众脸。   他传了消息给左相,左相倒也没怎么放心上,只以为像一点,如今巧然碰见,这哪里是像一点,简直是一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要不是他正经,没在外头乱搞过,怕是以为这是自己的种了。   方子晨回来的时候,一嬷嬷匆匆过来。   “方少,六少爷出事了。”   ······   赵嵩官居三品,但看着没有什么官威,面色和蔼,可郑晓燕知道,这人温和的皮囊之下,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暴戾狠绝。   赵嵩并不怎么好女色,这么些年,家里也不过一正妻,两小妾,对比旁人满后院的莺莺燕燕,他委实好太多。   郑晓燕曾看见他在后院里亲自打死了个丫鬟,听闻是那丫鬟在他茶里下了药,想爬床,事后赵嵩让管家把家里的下人得聚集在院子里,当着她们的面,杀鸡儆猴般,甩着鞭子,不顾那丫鬟的嘶声哀求,一下一下鞭打着,直到那丫鬟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郑晓燕当时躲在后墙边上,在赵嵩鞭子刚甩第一下的时候,她便想离开,但腿却软得挪不动步,被迫目睹了全过程。两小厮把那丫鬟拖下去,看着地面上蜿蜒的两道血迹,郑晓燕愕在当场,丫鬟的哀嚎和惨状,此后便成了她经久不退的噩梦。也是那一刻她才晓得了,总是温温和和的姑父,其实,若是触了他的底线,他也能比任何人都要狠辣。   他太宠赵哥儿了,在他心里,赵哥儿这幺儿,甚至可能比他长子还要让他上心,他若是知道······   郑晓燕整日惶惶,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闻声鹤唳。她觉得如今就像有把冰冷刺骨的刀悬在她头顶上,寒气随着空气渗进她的骨子里,几乎令人毛骨悚然。   她不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会落下来,终日提心吊胆,每晚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睡,却反反复复的梦见赵嵩扼着她的脖子,赵哥儿站在一旁,把鞭子递给他:“爹,抽死她。”   然后当年让她记忆犹新的那一幕,又上演了,每每醒来,她身体都如坠寒窟,全身的血液都被冻僵了一样。她不敢再闭上眼。   如此过了几天,那股恐慌并未消减半分,开始是食不知味,后面甚至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在看着镜子里的消瘦憔悴的自己时,她那股恐慌几乎达到了顶点。   赵嵩若是知道她做的事,她估计马上就能下去见她爹娘了。   郑晓燕找到赵哥儿,迫切的想同他聊聊。   赵哥儿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来,没人任何的惊讶,对上她脂粉遮都遮不住的憔悴的脸,淡声问:“在这里吗?”   郑晓燕声音有些哑,铺子门口客人多,她让到一边,指指距离这儿不远处的一家酒楼:“我在那儿定了雅间。”   赵哥儿点点头,跟谢肖宇交代一声,同郑晓燕走了。   进入雅间,几乎是门一关,郑晓燕就朝赵哥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赵哥儿有些惊,却没说什么,拉开椅子淡然的坐下。   “赵哥儿,对不起。”郑晓燕垂着眸,不敢去看赵哥儿:“当年我是一时鬼迷心窍了,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我,对不起你。”   赵哥儿冷冽的目光落在她露出的后脖颈上,笑着反问:“你后悔了?”   赵哥儿几乎觉得有些可笑。   郑晓燕居然会后悔?   可是她后悔了,又如何?   她是不是觉得她只要说了这两字,他就应该原谅她?她所做的事儿,便可一笔勾销?   郑晓燕生怕他不信,立即说:“是。”   “是最近才后悔的吧!”赵哥儿微微俯身,靠近她:“你是怕我把你当年对我做的事告诉我爹,对吗?”   郑晓燕深缓了口气,几乎是是乞求的语气道:“是,我不否认,赵哥儿,我也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当时,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了,如今也是真的后悔了,我求你原谅我,你想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我也可以补偿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只求你,原谅我,我求求你。”   “我若是说不呢?”赵哥儿的声音依旧是冷的:“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我爹,你猜一下,他会做什么?”   连日的积聚的恐惧一股脑扩散至全身,郑晓燕慌张的膝行跪至赵哥儿脚边:“小旭。”   她不再叫赵哥儿了,她喊着赵哥儿的小名。以前她便是经常这般喊赵哥儿,亲昵的,软和的,可如今再听起来,竞是叫人做呕。   “小旭,我是你表姐啊!看在这情面上,你原谅表姐好不好?我真的后悔了。”   赵哥儿目光突然变得狠厉,郑晓燕像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他抓着郑晓燕的双肩,即使隔着厚厚的衣裳,郑晓燕依旧觉得骨子似都要被他碾碎了。   “表姐?”赵哥儿声音发颤,眼眶通红,一声连着一声质问:“我就是把你当表姐,所以你带着我往小巷子里走的时候,我没有怀疑的跟你走了,我就是把你当表姐,可是你呢!你怎么对我?啊?你怎么对我?你让人把我卖了,你是我表姐啊!可是······”赵哥儿声音带了哽咽和无尽的愤恨:“你让人把我卖了,你做那件事的时候,有想过你是我表姐吗?你有想过吗?如今,你有什么脸再提?”   “我错了。”郑晓燕脸色有些苍白:“小旭,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吧!不要告诉姑父,姑父若是知道了,他不会放过我的,我求你了小旭。”连日来的浑浑噩噩,加上腹部传来的阵阵绞痛,使得她头脑一片昏沉。   除了‘对不起’、‘我错了’、‘你原谅我’她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她只想求得赵哥儿的原谅。   朝着赵哥儿跪下来,已是她能做的,最大的极限。   赵哥儿重新坐了回去,桌上摆着一叠点心,他拿了快米色的糕点,捏在手里:“当年你为什么这么做呢?”郑晓燕猛然抬头,张了嘴正要说什么,赵哥儿抬起眼睫,淡淡扫了她一眼,不等她说话,又继续道:“你想嫁进侯府对不对?”   郑晓燕不说话,几乎是默认了。   “可你知道,我爹和李叔叔关系好,两家若是联姻,有我在,便轮不上你,对不对?”   郑晓燕脑中一片杂芜,事到如今,再否认也没有意义,她点了点头。   郑晓燕被郑佩瑶接过赵府抚养的时候,已经九岁了,那时候赵哥儿还很小,长得灵动可爱,性子活泼开朗,李志诚常来府里玩,最爱抱他。   那时候孟如慧去世不久,李志诚性子有些寡欢沉闷,不怎么说话,冷着脸不苟言笑,对周遭的人和事也漠不关心。只有到了赵府,见着小小糯糯的赵哥儿,他才像个人,会说会笑。   李原见他们玩得好,晓得自家儿子喜欢这娃子,便同赵嵩玩笑,说他儿夫郎有着落了。   赵嵩笑着,说这事儿得看孩子,若是有意,亲上加亲,倒也无甚不可。   孟如清当时不论才华,只凭着张脸便在京城颇具盛名,其模样自不必说,外甥像舅,李志诚只似他两分,便已是人模狗样了。   郑晓燕那时候为了讨好郑佩瑶,赵嵩上朝时,她便经常陪着赵哥儿玩,虽然这活儿,没了她也会有丫鬟,但看着她们感情好,郑晓燕懂事儿,郑佩瑶对她便也多了几分宠爱。   赵哥儿有些黏她,即使同李志诚玩,也要拉她一起,李志诚对郑晓燕虽是没同对赵哥儿那般,但对她倒也是彬彬有礼。   后来大一点了,郑晓燕便喜欢上他了。   少女春心萌动的对象,大多是痞坏的,或者长得特出众的,文雅温和的,家世再出众些,只一眼,就能陷进去了。   李志诚后三样都占了,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五官更为硬朗,郑晓燕越同他呆一起,感情便越无法克制,它们像埋了一整个冬日的种子,一场春雨过后,便迅速的破土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但她知道,如果赵哥儿在,便轮不到她。   赵嵩虽说等孩子长大后再说,但若是两人日日相处,李志诚那般出众优秀,这年龄段,满京城可与他比拟的,并没有多少个,赵哥儿怕是也会如自己这般······   赵哥儿没再说话。   这几年,他曾无数次的劝过自己,不要再去想过去的事,方子晨给了他足够的偏爱,他告诉自己,他应该忘了以前所有的种种或痛苦,或不堪,或难受,所有的,他都应该忘了,然后同方子晨好好过日子。   可是,他却是怎么都忘不掉。   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漫漫的模糊消逝,但特别悲伤,难受,痛苦,高兴的事儿,却像刻入骨髓,渗进血液,能记清晰的记一辈子。   他挣扎过,也尝试过走出来,可往事就像沉疴旧疾,老寒腿,时不时的,总要随着天气的变化痛上一宿,时刻的提醒着他——他前十几年狗一样的生活,而亲手造就这一切的人,现在却跪在他跟前,说对不起。   她跪着,明明再忏悔,眼里有惧,有怕,就是没有丝毫的内疚。   她不知道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过的什么日子,她也自私到了极致,事到如今,哪怕跪在他跟前乞求原谅,初衷也只是怕这事儿捅出来,她会受到惩罚。   赵哥儿把手里被撵成沫的糕点散到地上,又踩了两脚,米色的糕屑染了尘土,有些黑,完全黏在了地面上,他玩味十足的说:“想让我原谅你,可以啊!你把这些糕屑舔干净,我就原谅你。”   郑晓燕几乎不可置信的看他,脸上涌上一阵羞愤:“赵哥儿,你不要欺人太甚。”   赵哥儿冷笑一声:“我怎么欺人太甚了?你不是在道歉吗?什么是道歉?你要像我一样痛苦才算是道歉,空口两句,我凭什么原谅你?而且,若是没有我爹,没有赵家,你认为凭你自己,能嫁入侯府吗?你忘了你什么身份吗?只四品家的嫡女,我即使是叫你去死,你也得给我去,如今就舔个糕屑,就欺人太甚了?”   郑晓燕红着眼看他。   赵哥儿拧起眉:“你别这么看我,若是吓到我了,我一回去,没准就脑子一片空白,然后······”   郑晓燕攥紧着拳头,几乎咬牙切齿:“我吃。”这两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她说:“我吃。”   赵哥儿笑了,他把激动、敞快到指尖都在颤栗的手缩到衣袖里。   郑晓燕双手颤巍巍的撑着地,她对着那一小片污色的米糕看了会,艰难的吐了口气,才闭上眼,缓缓低下头去······   以前不知自己这般姿态到底是何模样,如今瞧着,才发现,当真是像极了狗。   拳头不由自主地发力收紧,指骨与青筋在手背上起伏颤动。   赵哥儿脚一抬,踩在郑晓燕的后脑勺上。 第306章   赵哥儿这一脚踩得郑晓燕毫无防备,她脸贴到了肮脏的地面上,赵哥儿还在用力,郑晓燕五官磨在粗粝的地面上,只一下子便火辣辣的疼,她想用手去推赵哥儿的脚,可刚一抬手,上身没了支撑点,一下就塌了下去,小腹瞬间撞到了曲着的双膝上,一阵剧痛袭来。   赵哥儿松了脚,郑晓燕得到自由的一瞬间,便捂着肚子,倒在了一旁。   她面色惨白脏污,额上也冒了很多汗,最近她便觉得肚子时不时的会隐隐作痛,这会虽是痛得更为厉害,也只以为是撞到了,何况此时她一门心思都在赵哥儿身上,并未细想。   赵哥儿只扫了她一眼,就要往门口去,郑晓燕虚弱的伸出手抓住他裤脚。   “赵哥儿······”她似乎说话都没了力气:“你答应我,我的事?”   赵哥儿却是疑惑反问道:“什么事?”   郑晓燕嘴唇一抖,瞪大了眼看他:“你,你······”   赵哥儿带着笑音,说:“骗你的你也信?你当初骗我,如今轮到我骗你了,谁让你傻呢!”   赵哥儿弯下腰,用力捏着郑晓燕的手腕将其甩到一边,一字一句道:“我们之间的事儿,没完。”   “你不能这么做。”郑晓燕起身去抱赵哥儿的腿,凭着最后一口气歇斯底般的哀求。   “赵哥儿,赵哥儿,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原谅我。”   赵哥儿居高临下看她:“做梦。”   郑晓燕对上他冰冷的眼眸,愣了一瞬。   “赵哥儿,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我做的事不光彩,你一旦告诉姑父,姑父定是不会放过我,但我如今已是侯府少夫人,是侯府的颜面,姑父动了我,即使我有错,可经此一事,赵李两家定是会有所隔阂,姑父在朝上没人帮衬,怕是要举步维艰。”郑晓燕紧紧抓着赵哥儿,她腹部利刃搅着一样疼,可她无暇顾及,晓得赵哥儿小地方上来的,来了京城便同他家那不做人事的夫君四处打劫,然后又奔波着找房,怕是对京城乃至朝堂局势多有不懂,便开始吹了:   “李家背靠左相一脉,我好歹也是左家外孙媳妇,你可能不知道,左相怜我相公幼年丧母,对他诸多疼爱,我又是志成发妻,有多年情分,姑父若是对我下手,左相定是不饶他,姑父若是垮台,对你有什么好处?如此,你也要说吗?”   这似乎是她最后的依仗。   赵哥儿笑着:“对我是没好处,但对你有坏处就行。”他扬长而去。   一路上美滋滋的,只觉得那一脚踩得过瘾。   回了铺子,赵云越正在后院捧着个大碗大吃特吃,赵哥儿今儿心情好,也没问他要银子了,他环顾一圈:“我夫君呢?”   赵云越一个大鱼丸塞嘴里,含糊着:“不知道啊!中午他说要回来吃饭,我刚到的铺子,也不懂。”   “哦。”赵哥儿没多问,忙去了。   这一忙就是一下午,他不晓得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儿,直到赵管家来。   郑晓燕小产了。   赵哥儿几乎有些怔。   回了赵府,就见着李原在同赵嵩争辩。   “先头小旭儿子打了我家孙女,鼻青脸肿的好些天没好,老夫想着这是孩子之间的事儿,便不过多计较说什么了,但如今小旭却又弄得我儿媳小产,老哥,你家哥儿总得给我个交代吧!”   郑晓燕身子骨不好,怀胎不易,这么些年也不过李欣怡一女儿,郑晓燕嫁入侯府这么些年来,倒也孝顺,侯府上上下下都由她管着,未有任何差错,勤勤恳恳的,李原对她也颇为满意。加上看在赵家面上,郑晓燕即使多年未有儿子,李原也未曾说什么,结果倒好,好不容易怀了,又给赵家的弄没了,李原怎么想,都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郑晓燕晕在酒楼里被人送回来,李原想上门讨说法,郑晓燕却是死活不让,说不怪表弟,都是她自个不小心,说了这两句话就晕过去了。   李原哪里会信。   不小心,不小心得这么凑巧?   郑晓燕越是说通赵旭没关系,李原越是觉得她在包庇。   没关系?   脸能自个伤成那样?   定是赵旭打的。   虽是同赵家有交情,但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他们李家人,赵家是不念情分,还是想咋滴?   当初晓得他老友把哥儿找回来了,还特意送了礼过来,若是早晓得这般,还送个屁的礼。   赵嵩都还没说话,郑佩瑶先道:“这事是我们小旭的不对,回头我让他上门道歉行吗?晓燕怎么样了?我······”   赵嵩呵斥她:“闭嘴。”   “老爷······”   赵嵩只想一巴掌给他。   都不晓得怎么回事儿呢!道歉?道什么歉?开口就先认下罪了。   赵嵩心里有些火,但也晓得,这十几年都是郑晓燕陪着郑佩瑶,小旭回来后对她冷冷淡淡的,郑佩瑶怕是把郑晓燕看得比小旭还要重。   他看着李原:“这事儿到底什么情况,等会我家小旭来了,不就晓得了嘛!”   李原憋着火:“无论什么原因,我儿媳小产了总是真,她在家都好好的,偏的跟小旭吃顿饭就小产了,这其中没有小旭的原因,老夫定是不信了。”   郑佩瑶没再说话。   她大概是猜到了。   赵哥儿从外头走进来,赵嵩见了他,立马拉过人来。   李原以为他要开口询问了,谁知赵嵩把赵哥儿拉到桌边,让人坐下后,吩咐一旁的丫鬟。   “去厨房把小少爷喜欢吃的玫瑰糕端来,小旭,吃过饭了没有啊?路上冷不冷?我的小外孙呢?方小子呢?”   李原:“······”   现在是问这些的时候吗?   赵哥儿笑了笑,一一答过后,才看向李原:“李叔好。”   “小旭,今儿李叔来就想同你要个交代······”   赵哥儿淡声反问:“什么交代?”   “你······”李原瞪大了眼看他。   赵哥儿笑道:“是郑晓燕让你上门的?”   李原实诚道:“那到没有,老夫就是想给她讨个公道,你一回来,先是你儿子打了我孙女,看在你爹的面上,我不与你计较,但晓燕出门前好好的,跟你吃顿饭,就出事了,这事儿跟应是你脱不开关系吧?”   赵哥儿:“关我什么事?李叔你怪我,那你怎么不怪她吃了什么?没准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才流了,又或者缺德事儿做多了······”   “小旭。”郑佩瑶突然叫住他:“怎么这么跟你李叔说话。”   赵哥儿看她紧张到脸色有些苍白的神色,心里不由好笑。   李志诚从外头匆匆进来:“爹,这事儿我问清楚了,确实不关小旭的事。”   李原:“真的?”   “嗯!大夫说了,孩子之所以流掉,是晓燕这阵子抑郁焦虑,身子不好,孩子不太稳,晓燕她刚醒来也说了,是她要回来不小心撞到了桌角,这才······”李志诚说到这儿,心里倒也有些可   他庶子虽是已有了两,但庶子同嫡子,到底是不一样。   即是如此,倒也不好闹了,李原再看向赵哥儿,整个人有些讪,但他也拉不下脸来同个小辈道歉,心里又不由得埋怨起郑晓燕。   都是当过娘的人了,怀了身子也不晓得,还到处的跑,如今害得他孙儿都没有了。   郑晓燕醒过来后整个人憔悴了一圈,她摸着还在作痛的腹部,眼又不由得红了。   最近她都处于一种惶恐不安的状态中,怀胎前两月不显怀,肚子不舒服,她也只以为是自己最近没好好吃饭,弄坏了肚子。   可是如今······孩子没了。   她盼了好些年的孩子,没了。   想起客栈那屈辱难堪的一幕,郑晓燕再忍不住,趴在被褥上哭了起来。   方子晨来时李原已经走了,李志诚倒是还在,郑佩瑶同他问了些情况,道明儿她过去看看。李志诚点点头,又替李原同赵哥儿道歉。   这像开了话夹子,李志诚又寻了旁的话儿聊起来。   看见方子晨进来,郑佩瑶垂下眸子没看他,眼里的嫌弃虽是一闪而过,但却被一旁的李志诚瞧了个清楚。   他挑了挑眉,再看向方子晨时,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那般失态。   “你是小旭他夫君吧?上次李某失礼了,还望勿怪。”   方子晨没有理他,看着赵哥儿:“你没事吧?”   李志诚脸顿时有些沉。   乖仔把糖葫芦递给赵哥儿,仰着头,问:“爹爹,刚刚管家爷爷说,你出事鸟,出西莫事?系不系被仁欺负鸟啊?如果系,你告诉乖仔,乖仔保护你。”   赵哥儿咬了一口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好笑的捏了一把他有些冻红的脸,笑问:“那乖仔想怎么保护爹爹呀?”   “打他。”乖仔杨着小拳头:“乖仔不系西素滴,乖仔腻害,阔以打得人渣满地找牙,揍得流氓哭爹喊娘,要他好看。”   方子晨泼他冷水:“就你那三脚猫,别人要你好看差不多。”   乖仔不高兴了:“父亲讨厌~”   一家三口玩玩闹闹的,方子晨来后也只同赵嵩招呼了一声,李志诚和郑佩瑶他全当没看见。   郑佩瑶心里不舒服得紧,坐了片刻也走了,隔天她前去侯府看望郑晓燕,郑晓燕脸上有些擦伤,对着李原和李志诚的询问,她没说实话撒了,郑佩瑶问,她一五一十的说了:“······姑姑,我能做的都做了,可小旭他说,他不会放过我,我该怎么办?”   对上她苍白又十足憔悴的脸,郑佩瑶晓得这几天人怕是没过好,她叹了口气,拍着她手背:“我回去劝他,你也别多想,目前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给志诚生个儿子才是要紧。”   得了话,郑晓燕松了口气:“晓燕晓得了。”   李志诚看见郑佩瑶从房里出来,迎了上去。   “姑姑······”   ……   铺子生意好,赵哥儿也不嫌累,忙忙碌碌直到傍晚才关了铺子,门刚锁上,有人喊了他一声。   是郑佩瑶。   两人上了马车,又是去的酒楼,不往家里走,那郑佩瑶出于什么事儿找上自己,赵哥儿已是清楚了。   郑佩瑶先头就派人过来定了菜,这会一到,菜就上了。   只几样,却是熟悉的。   “小旭,快坐啊!”郑佩瑶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似怀念般,道:“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烧鲫鱼,以前去京满城,你就最爱吃钱师傅烧的这个菜,不过如今钱师傅不在京满城做了,来了这儿,来,尝尝,看味道如何,有没有跟之前一样。”   赵哥儿没动:“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先吃饭行吗?”郑晓燕道:“我下午那会就到你店门外了,见着你一直在忙,这会想必都饿坏了吧,先吃饭,吃完我们再说,我今儿点的都是你最爱吃的。”   “我想回家吃。”赵哥儿冷漠的说。   郑佩瑶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她沉默了片刻:“赵哥儿,当年的事,你······能原谅晓燕吗?”她几乎是有些急的道:“晓燕她已经知道了,你原谅她吧!看在娘的份上,行不行?”   郑佩瑶的话,就像是在早已遍体鳞伤的身上,补了一刀。   赵哥儿突然觉得很难受,心脏似乎都在绞痛、喉咙也有被扼住般的窒息感。   “必须要原谅吗?那我所遭受的一切,不就是活该了吗?”   “小旭······”   “别这么叫我。”赵哥儿突然吼了起来:“你以为只有她对不起我吗?”他指着郑佩瑶:“你也对不起我,你们俩,我一个都不会原谅。”   郑佩瑶眼眶红了:“你怨娘?”   赵哥儿冷声反问:“不该怨你吗?”   郑佩瑶的脸色倏地发白:“可是,娘是有苦衷的啊!”   “什么苦衷?什么苦衷让你明知道是她做的,她卖了你的孩子,你还要把她过继过来?你说,什么苦衷?什么苦衷让你这么做。”赵哥儿不要她回答,在郑佩瑶要说什么的时候,又继续道:“你知道我回来这么久,为什么一直没有问过你吗?因为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什么原因、什么顾忌才把这事儿瞒下来,我都绝不会原谅,既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你,问不问的,对我来说也就无所谓了,我也不屑于去知道。”   郑佩瑶的所作所为,于他而言,不需要问为什么。   郑佩瑶全身都在发抖,赵哥儿的话就像一把刀子一样,插在她心窝上,疼得要命:“那你想让我怎么办呢?小旭,你也是当过爹爹的,你应该懂啊!当娘的,从来就没有不疼孩子的,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比任何人都要疼你。”   当年郑晓燕把赵哥儿带出去,久久不回,她带着丫鬟下楼找,却是未见着人,她让丫鬟去找,自己也忙无目的的寻着,来到一无人又昏暗的巷子外,听到了动静,过去看时,正巧看见赵哥儿被拖上马车的那一幕。   她当时就想冲上去把孩子抱回来,郑晓燕发现她也心慌了,可她很快镇定了下来。   若是让她把赵哥儿救回来,不说空亏一溃,郑佩瑶怕是会直接把她遣送会郑   此事不成功便成仁。   郑晓燕死死的抱着她,郑佩瑶把她推开的时候,马车已经走了,她追出去,可只这么一会,却怎么也寻不见影子了。   她跑回来质问郑晓燕那些是什么人,快说,郑晓燕却是摇摇头,说她也不认识。   她也并未说假。   这几人是郑嬷嬷找的,是由翠红楼的妈妈介绍,外地流窜来的,做的是吃牢饭的活儿,行踪不定,从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待,也不会有固定的落脚点。   三品官家的嫡哥儿,寻常人是不敢动的,郑晓燕也晓得,只同他们道,要下手的那个哥儿,是她家的家生子。   那几人一听,就没什么顾虑了。   郑佩瑶气狠狠的掐住她的脖子,郑嬷嬷在一旁替郑晓燕求饶。   她一句话便让郑佩瑶慢慢松了手。   “这是二爷唯一的血脉了,大小姐,看在二爷的面上,您饶了小姐吧!”   郑佩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匆匆回府同赵嵩说,在赵嵩厉声质问他孩子怎么不见时,她下意识的,就把郑晓燕做的事儿瞒了下来。   “小旭说要看杂耍······人多,冲散了,我找到他时,见他被抱上了马车,可是,我追丢了。”   赵嵩问她那马车有何特征,郑佩瑶完全回答不上来,当时巷子昏暗,她见赵哥儿被抱上马车,慌张着急得脑子一片空白。   赵嵩立马带了人出去找,可他到底只是三品文官,手下护卫少,大多是丫鬟小厮。   这帮人做活儿行,找起人来只会满街的乱跑乱叫。   关闭城门严查,他却未有这权利,找了府尹,调得衙役时,却已经是第二天了。   郑佩瑶晓得赵嵩心性,也知晓他对赵旭的看重,赵嵩找不到孩子,气她看顾不周,打了她一巴掌,还要禁足。   她只是一个看顾不周便是如此,那么知晓事情真相,郑晓燕还有活路吗?   她养了郑晓燕好几年,已是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已经没了哥儿,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   她也不能让她弟弟唯一的孩子出事。   当初既是下意识隐瞒了,这事儿再说出来,她自个怕是也讨不了好,如此,便只能烂再肚子里。   赵家并非世家大族,底蕴不深,在赵爷爷那代才勉强在京城站住脚。   赵嵩勤勤恳恳,大半辈子过去,才爬到了三品的官位上。   赵云峰正直不通人情,也不懂阿谀,若是赵嵩从朝上退下来,赵云峰没了依靠,怕是也走不了多远。   郑佩瑶便想着给他找依靠,她虽是帮郑晓燕把这事儿满下来了,却对她依旧心有芥蒂。   但没有办法。   赵嵩不是没有庶女,而且赵家能巴结上的最好的人选,也只侯府。   可先不说庶女有没有那资格嫁入侯府,即使是有,即使是只做妾,郑佩瑶都不愿,常言母凭子贵,底下妾室之女嫁入侯府,她以后怕是不好拿捏了。   郑佩瑶无父无母,如今全仰仗与自己,若是再过继过来,身份提上去了,四品家的嫡女也比三品家的庶女强,加上赵李两家交情,这事能行。   李志诚为人也算得不错,才学过人又年轻有为,加之有左家想帮,年纪轻轻便入了大理寺,位从四品,赵嵩一旦退下来,赵云峰算他大舅子,他定是会护着。   赵哥儿没有说话,郑佩瑶的苦衷在他看来不过荒诞又可笑。   原来不是疼郑晓燕多过自己。   原来是有苦衷,这苦衷,还那么的······可笑。   可那又怎么样?   当初不去问,便是觉得无所谓,郑佩瑶无论给出什么理由,他都有怨。   她的任何借口,都不可能让他抛开仇恨和愤怒。   有些事,就不值得被原谅,跟善不善良都没有关系。   “赵哥儿。”郑佩瑶声音哽咽,雅间里回荡着她的哭泣,让人压抑,角落的火盆碳火也暗了,上头覆着层灰,温度似乎被隔绝住了,雅间里冷得可怕,桌上的菜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凉了,结着一层渗着黑褐色酱料的油,看起来同郑佩瑶的话一样让人恶心   她说:“娘不是不疼你,但娘得顾全大局,娘得为你哥哥着想。”   她把一切归咎于顾全大局。   她紧紧的抓着赵哥儿的手,迫切又乞求般,说:“小旭,娘知道娘这么做对不起你,伤了你的心,但娘······得为赵家着想,娘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娘会补偿你,娘会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你信娘,不要再那般对娘了行不行?娘想了你十几年了,你别再那么对娘了行不行?你,能不能理解娘?”   赵哥儿视线空茫无焦点,过了半响,眼皮掀动一下,慢慢抽回手。   “······我理解不了。”   赵氏听着他缓缓又冷漠的声音,心口疼的厉害,她知道赵哥儿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想让他不要再说了,喉咙却像是被人扼住般,哽咽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钝刀割肉般,痛苦着,难受着。   “我无法理解,就像你说的,我当爹爹了,我才懂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算是自己的半条命,乖仔就是我的命,谁要是敢动了我儿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他,即便不能杀了他,我也要想方设法咬下他一块肉。这是我跟你最大的区别,你明知道是郑晓燕把我骗出去,让人把我拐了,你明明都知道的,可是你念着她是你弟弟唯一的孩子,你便将这事瞒了下来,为了大哥,你又让她过继,说的好听是顾全大局,其实真说起来,不过是你把她还有大哥的仕途赵家的以后看得比我重,你我不同,于我而言,滔天权贵,都比不上我儿子重要,即使我站在你的位置,我也做不来那些事,我只会让她死。”   郑佩瑶不可置信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能那么狠绝。   “你说补偿我,可我遭过的罪,受过的苦,十几年,多少个日日夜夜,你算得清吗?”他把衣袖扯上来,伸到郑佩瑶跟前。   粗糙的双手、手臂上的伤痕······   “我被那帮人卖到了村里一户人家,他们姓马,家里有个傻儿子,他们买回去,就是给他做童养夫的,他们让我天天干活,这是我砍猪草时不小心砍到的,这是马大壮用带刺的草藤抽我时留下的。”他抚着一片被烧伤一样,坑坑洼洼的地方,说:   “这是刚到马家时,我想逃跑,但被他们抓住了,他们狠狠的打了我一顿,然后把我锁在柴房里,我这儿的伤疤感染,流脓,溃烂,发臭,生蛆······马家人怎么对我,我现在一想起来都怕,你们没有经历过,那些污言秽语,那些毒打,那些羞辱,哪一样都足够要人命,我忍着活得像条狗一样是为了什么,我不是因为怕死,我是想谁让我落到这个地步的,我便也想要她一一偿还。”   郑佩瑶几乎有些崩溃,再也听不下去了,站了起来:“别说了,小旭,别说了。”   赵哥儿没有停下来,抬眸看着她,很轻声的问:“所以,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没有她,我不用经历这些苦,不会遭这些罪,我在马家遭受打骂□□的时候,为了几个红薯给人干一整天活儿的时候,被柴火压弯了脊梁的时候,为了给乖仔求药,给人下跪的时候,郑晓燕在哪里?”   郑晓燕在高门大院里,品着珍馐美味,奴仆成群,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可自己呢?却是猪狗都不如。   她明明害了他,却没有受到该有的惩罚。   他是官家哥儿,本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的过得很好,如果他没有被拐,他会有很多的银子,他的夫君,就不用为了赚那几两钱,热夏里扛着锄头满山跑,也不会去守义庄,大冬天那么冷,也不用顶着寒霜去上工。   他的儿子,也不会三岁之前,满脑子都是野菜,和想着怎么填饱肚子,他才三岁,应该无忧无虑的,他不该有这些烦恼,不会动不动就被打,也不会吃个包子,就心满意足,像是吃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美味,更不会被孙尚城掳去,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他若是没被拐,他的夫君和儿子,根本就不用受那些罪。   他无暇细想,如果他没有被拐,他会不会遇上方子晨,他只知道,他遭受的一切,都源于郑晓燕。   知道赵嵩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他有想过告诉他爹赵嵩,可他忍下来了。   除了不想让郑晓燕死得那么痛快外,他也知道赵嵩的不容易,他处于这个位置,看着‘位高权重’又光鲜亮丽,但其中定是战战兢兢,举步维艰,朝堂从来都不是一个安稳的地方,也许稍不注意,只一句话,便会掉脑袋,甚至可能会满门抄斩。   郑晓燕如今已是侯府的人,赵嵩若是砍了他,便是间接的得罪了李孟两   李家同是三品,不足为惧,可孟家一品,天子近臣,只需一句话,赵家便能从云端跌入泥潭。   赵嵩和他几个哥嫂若是没那么疼他,赵家满门抄斩他都觉得无所谓,可如今······   不能告诉赵嵩,他也自有办法对付郑晓燕。   他起了身往外走,至始至终桌上的菜未动一口。   郑佩瑶没拦他,只喃喃的,像是在说给赵哥儿听,又像是在宽慰自己。   “娘会补偿你的,娘会补偿你的。”   她只想着尽量对赵哥儿好,但她不知道就是因为她这自以为是的想法,让赵哥儿再次陷入了更为痛苦绝望的境地。   之后的日子,赵哥儿时常会回赵府小住,当是陪史念祈解解闷,他不回赵府的时候,赵嵩下值了偶尔也会找过来,赵哥儿再跟他亲,也大了,撒不了娇,可乖仔不一样,赵嵩可宠他,他虽已有几个孙子,可都没有乖仔好逗。   这小子会说话,会跳舞,碗大的屁股扭起来,可好笑了。   这天方子晨和赵哥儿休息,正在屋里数铜板,大门传来敲门声,乖仔抱着个小凳子从堂屋里冲出来,到大门,踩在凳子上开了门,看见外头站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还是认识的。   乖仔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老爷爷,西莫又系你呀?”   左相看见他就笑了起来:“我来找你啊!”   乖仔一脸为难:“找乖仔干西莫?你系不系迷恋上乖仔鸟啊?虽然乖仔帅帅滴,酷酷滴,可系我们系没有阔能滴,你已经老老,但乖仔正青春,嫩得能掐出水来,我们在一起,别人看见鸟,也几会觉得系鲜花插在牛粪上,你系老牛西嫩草,而且,乖仔已经心有所属,所以,你不要再来找乖仔鸟,强扭滴瓜不甜哟!”   左相怔了一下,旁儿的左相夫人还有几护卫却是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晚上赵嵩过来的时候,竟在屋里见着左相和其夫人,他要上前行礼,左相抬手制止了他。   看着左夫人紧紧的抱着乖仔,赵嵩就晓得他们为什么来了。   妈的,又来一个同他抢孙子的了。   左相来时也未报身份,方子晨并不晓得,但赵哥儿见过孟如清,多少能猜出来。   乖仔以前有些怕人,同方子晨呆一起久了,那脸皮堪称铜墙铁壁,什么话都会说,自恋又不害臊,时常逗得几个老人家哈哈大笑。   左相常同夫人过来,直到乖仔自告奋勇,说要大显神通,表演一下他滴才艺,煮了一锅粥给他们,左相和赵嵩之后好几天都没在来,听说好像是窜稀了,非常严重。   方子晨闻言,替他们默哀了两秒钟。   没死都算他们命大。   当初他就差点躺板板了。   一月底时,年节到了,这是方子晨和赵哥儿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   往年还有林小侠一家在,倒也热闹,本打算安定下来,就让林小侠一家过来,可惜北方这边天寒地冻,江面多已结冰,走官道倒是行,但未免辛苦,赵哥儿打算入春暖和后再让他们过来。   赵嵩让他们回府里过年,人多热闹,赵哥儿想想,便带着方子晨和乖仔去了。   赵爷爷早已经从护国寺回来,到家那天见了赵哥儿,直接跳了起来,抱着人便嚎了半天,方子晨看这小老头瘦不拉几的,递了杯水过去,赵爷爷喝完了,又继续抱着赵哥儿哭,那哭声魔音绕耳,把方子晨都整怕了。   初二郑晓燕带着孩子同李志诚回来,大概是小产伤了身子,郑晓燕直接瘦了一大圈,眼眶发青,像是熬了九天夜,方子晨看李志诚不顺眼,人同他搭话,他也爱理不理,李志诚依旧温和,像是无所谓,转头同赵家几兄弟聊了起来。   史念祈如今到了待产的时候,肚子大得可怖,外头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天雪,难免湿滑,而且身子也重,便没到正堂来吃,赵哥儿过去陪她,赵嵩也不在,去了同僚家,看见桌上摆的羊肉,方子晨便知道郑佩瑶开始对他作妖了。他刚塞了子弹准备毙了郑佩瑶,没成想郑佩瑶先说位儿不够了,让他去旁儿桌吃。   之前主桌是刚刚能坐下十二人的,今天赵哥儿和赵嵩不在,主桌少了两位,但郑晓燕带着孩子同李志诚前来,多了一人,确实是满了。   旁桌是赵嵩的两小妾,还有几个庶子,在方子晨眼里,人没有三六九等,都是人,跟他们吃也没什么,但郑晓燕这举动,跟直接打他脸没有什么区别。   他不能跟赵家三兄弟,几孙子比,但同为‘外人’ ,她不喊李志诚,却偏的喊他。   这死婆娘。   赵云峰蹙起眉:“娘,这不合适。”   赵云越附和道:“就是就是。”   郑佩瑶笑道:“有什么不合适,都是一家人,主桌实在是挤,在哪吃不都一样。”   赵云越嘟囔:“那叫晓燕去啊。”   郑晓燕垂下头,当没听到。   郑佩瑶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看着赵云越:“晓燕和志诚许久没来了,我想同他们说说话,一桌子方便。”   乖仔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去牵方子晨的手:“父亲,我们找爹爹去,告诉爹爹,这里有父亲讨厌滴肉肉,让爹爹给我们做好西滴,我们不在这里西鸟。”   小风也过来了,牵着方子晨另一边手。   郑佩瑶有一瞬间的慌。   方子晨闻不得羊肉的味,赵哥儿为此亲自交代过厨房,方子晨回去跟赵哥儿一说,赵哥儿怕是更怨自己了。   郑佩瑶几乎咬牙切齿,让人撤了羊肉,又借口身子不舒服,饭都不吃,直接回房了。   方子晨抿着嘴,都控制不住想笑。   他都没发飙呢!这死老太婆就败了。   他摸摸两孩子的头。   哎呀妈呀,这躺赢的滋味,真他娘的好受。   年后不久,春闱便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追夫火葬场后天应该上场了,如果没上,当我没说(^ω^) 第307章   户籍文书都放在家里,方子晨回来取,在屋里找了半天,出到门口,竟是意外的见到了李志诚。   方子晨挑起了眉。   这狗东西怎么来了?   “聊聊?”李志诚说。   方子晨淡淡道:“我不觉得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李志诚顿了一下:“方公子似乎对李某很有敌意,不知是为何缘由?”   方子晨纠正道:“不是有敌意,就是单纯的看你不爽。”   李志诚脸色扭曲了一下,但他垂着头,方子晨立在台阶上,并未看到:“不知李某哪里得罪过你。我在京满城定了桌菜,方少赏个脸?”   他来找自己有目的。   方子晨下过李志诚几次脸,两人之间不说已经到了箭弩拔张,见面必是拔刀的地步,但绝对也算不上好,李志诚但凡没有目的,怕是不会找来找他。   除非犯贱。   不去显得自己怂。   方子晨率先往外走。   管他什么目的,他一身正气,牛鬼蛇神见了他都得绕道走,李志诚区区一小瘪三,白斩鸡的样,他怕个毛线,若是情况不对劲,他一拳头过去,李家就可以吃席了。   方子晨没在怕的,蹭人马车到了京满城,想着又能白吃一餐,心情还挺美。   京满城里头的吃食可不便宜呢!上次听说这里头的葱花鸡好吃,他还扛着儿子走了半天路过来,结果一听小二的说一盘鸡要三十八两,吓得他又立马扛着儿砸走了。   京满城的鸡怕是战斗鸡,简直贵得离谱。   这会有冤大头送上门来,不宰他一顿,他都不晓得爷的厉害。   方子晨进了雅间,大刀阔斧的坐下。   小二上了菜,方子晨一边吃,一边听着李志诚逼逼叨叨。   李志诚话头一转,突然道:“谢谢你这些年对小旭的照顾。”   方子晨筷子停了下来,冷笑一声:“谢我?你是以什么身份说的这话?赵哥儿跟你什么关系,轮得到你这么说。”   李志诚拨弄着手里的茶杯:“你可能不知道,赵伯伯和我父亲曾是旧时同窗,我们两家感情很好,我和小旭······”他看向方子晨,突然笑了笑,神色自若,呷了口茶后靠在椅背上:“我们应该算是青梅竹马吧!他若是没出事儿,现在应是我的夫郎。”   方子晨眼神陡然变得凛冽。   李承志道:“小旭从小就听话乖巧,小小一个黏人的紧,每次见了我都会笑,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说长大了要嫁给我呢!”   方子晨定定看了他一会,接着缓慢地深喘一口气,也笑了起来:   “都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时候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再且说了,小时候没见过什么世面,于是那些尖嘴猴腮,鼠目獐头,歪瓜裂枣,道貌岸然的都觉得好,现在长大了,见过世面有了更好的了,谁还记得小时候说过些什么呢!”   李志诚:“······”   “也是,”李承志紧捏着茶杯,道:“他现在跟小时候确实是不一样,刚开始的时候我都没认出来,不过他倒是第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方子晨拳头有点痒了。   这话几个意思?   意思就是赵哥儿这些年一直记着你,这才能第一时间认出你?   李承志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是不是喜欢赵哥儿?还是有什么目的?不然干什么总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一直在极力挑拨他跟赵哥儿的关系。   方子晨真是厌恶死这人了,当下说话也不打算客气。   “赵哥儿记忆力确实是好,想当初我们还住在小河村的时候,村里有一条狗特黏他,后来我们住镇上去,隔了许久再回去,他都还认得出那狗呢!你不住村里可能不知道,其实村里的土狗长得都差不多一样,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认出来的,真是服了他了。”   隔着几年一条狗都能忍得出来,何况一个人呢!   他要是认不出你来,你怕是连一条狗都不如了。   李志诚心里塞得紧。   这餐饭吃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一餐饭只把他吃的肺都要炸了。   方子晨从酒楼里出来,晃悠悠的往赵府走。   李志诚给他提鞋都不配,他自是不会觉得赵哥儿会做出扔了西瓜捡芝麻这种事儿,李志诚特意这节骨眼来找他,八成就是想破他道心。   若是他不那么自信,听了这般话,定是要怀疑赵哥儿,然后上演家庭伦理剧,赵哥儿气他的不信任,会收拾包袱带着儿砸回娘家,然后又是一出你追我赶的戏,他幼小的心灵会受到伤害,全副身心都放在追夫郎的事儿上,哪里还有心思去应付春闱。   考不上状元,他就当不了官,当不了官,他就没有工资拿······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简直太歹毒了。   李志诚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盘啊!   这笔账记下了。   方子晨问候了一下李志诚的生殖器,气呼呼的回了赵府,进了青竹院刚坐下,赵嵩寻了过来,同他说了些话,大意便是让他放宽心态,好好考,不要紧张。   方子晨一点都不紧张,歇到床上了,还想同赵哥儿深入交流一番,不过被赵哥儿推开了。   “别闹,你明儿还要早起。”   看赵哥儿很是坚决,似乎说什么都不同意,方子晨有些郁闷:“那好吧。”   春闱依旧是三场,一场三天,之后可以短暂的休息一天,时间安排上还算有人性,若是一连待号房里九天,怕是要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早上早早的方子晨就被赵哥儿叫起来了,冬季夜长昼短,这会大概也就凌晨三点,外头还黑黝黝的,方子晨魂魄离家出走了一样,卷着棉被呆愣愣的坐在床上。   赵哥儿去外头吩咐丫鬟弄些热水来,回头一看,方子晨竟是又躺下去了。   赵哥儿叹了口气,喊了他两声,方子晨嘟囔着:“我再睡会儿。”   赵哥儿又喊了几下,方子晨一动不动,赵哥儿定定看他一会,忽而贴着他耳朵,凉凉的说:“你是想让我拿木棍来叫你吗?”   方子晨一个鲤鱼打挺,立马起了。   赵哥儿捂着嘴笑了起来。   丫鬟端来热水,赵哥儿帮着方子晨把头发束起来。   方子晨好些年没剪头发了,他虽是觉得短发好打理,也比较习惯,但穿着古装,搭着一头短发,就像穿西装配解放鞋,怎么看怎么怪,如今一紫色琉璃玉冠,一身长衫,同款紫色带束着腰身,身姿挺拔,高大匀称,配上一张人模狗样的脸,当真是帅得流油,俊得冒烟。   方子晨来到门外,意外的看见两孩子蹲在外头。   “你们怎么来了?起这么快的。”真是让他这老父亲汗颜。   “父亲父亲。”乖仔从衣兜里掏出两个包子给他:“父亲,给你,西包包。”   小风拿了两红鸡蛋出来。   方子晨一一手下,每人亲了一下:“回房再睡儿吧!”   “嗯!”乖仔噘着嘴也亲了方子晨一下:“乖仔给父亲能量,父亲考试不要紧张,紧张多,会脑几一片空白,然后就会大小便失禁,再然后,就丢人现眼咯~父亲千万不要紧张哟!”   方子晨:“······”   赵哥儿:“······”   赵哥儿直接给了他屁股两下。   真是越大越不会说话。   他回头瞪了方子晨一下:“都怪你。”   方子晨:“······”   怎么又怪他了,他是这么说话的吗?   他若是这么说话的话,早被人打死了。   真是冤得紧。   赵哥儿让小风牵乖仔回去睡,自己送方子晨到大门,赵家几兄弟都过来了,方子晨觉得有点感动,但也觉得不至于如此,他就是换个地方睡觉,这搞得像送他去屠宰场一样,赵嵩又拍着他肩膀,叮嘱他,让他千万不要紧张。   方子晨只觉他这老丈人太小瞧他了。   紧张?   他大大小小的考试和竞赛,加起来没有一千也得有五百,考试于他而言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吃饭喝水会紧张吗?他又没有毛病。   方子晨上了马车走了。   知道他晕这玩意儿,马夫都不敢赶得太快,四点到礼部贡院外,方子晨扶着车下来了。   这会已经排了队,检查依旧很严苛,乡试时把守的官役就二十几人,如今粗粗一瞧,好家伙,那数儿,快赶上香飘飘奶茶,要饶地球一圈了。   真是一入贡院深似海。   赵哥儿送走方子晨,又回房歇了会,天亮时才带着两孩子回了广福街,他忙着铺子的事儿,第二天赵云越寻了过来,同他说李欣怡没了。   赵哥儿有一瞬间的怔愣,只觉突然:“怎么没了?”   赵云越耸耸肩,淡声道:“淹死的,就前儿个,不是刚出年吗,李志诚邀了些同僚做客,他们带着家眷来,李欣怡带人在后院玩捉迷藏······”   李家乃京城世家大族,后院宽敞得紧,玩时她没让丫鬟跟着,后头找人的孩子把其他几小伙伴都寻出来了,就是没找着李欣怡,那孩子怎么找都找不见她,不耐再玩了,喊她出来,可接连喊了几声,也没听见李欣怡应答,丫鬟觉得不对劲,慌张的找了起来。   寻着人时,李欣怡已经沉在小池子里。   这小水池里头养了好几条下头小官敬献的锦鲤,李原喜欢得紧,时不时的就要来看一眼,下人精心护着,池面上并未怎么结冰,往往只结了一薄层,便被下人凿开了。   李欣怡穿的厚,棉衣一沾了水,便就重了。   赵云越见赵哥儿神色有些不对,似乎很惊,解释道:“这事儿常见,大家族的后院里,龌龊事儿可不少,寻常九个孩子八个死,这八个里头大多都是不慎淹死的,李志诚那家伙后院不少人,能赶在郑晓燕前头生下庶子的,多不是善茬。”   赵哥儿心里说不清楚什么滋味:“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听人说哭晕了七八次。”赵云越说。   赵哥儿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赵哥儿中午就带着两孩子守在礼部的贡院外头了。   接了方子晨,回家给他做了几个爱吃的菜,方子晨美滋滋的,吃完了,才指着外头两老婆子:“她们又是你爹送过来的?”   赵哥儿点点头:“嗯!”   在号房里整整三天没得洗澡,方子晨吃了饭就就急吼吼的想泡个澡,他回找衣裳,赵哥儿随后跟了进来。   刚吃饭,正屋里关着门窗,飘的都是菜香,方子晨未察觉到不对,这会赵哥儿一靠近,方子晨就闻到了。   他之前天天的和中药,如今也还没断,对这股要人命的味儿实在是熟得不行。   “你身子不舒服吗?” 第308章   赵哥儿先是啊了一声,然后很快的反应过来,他撇开视线:“嗯!有点咳嗽。”   方子晨有些担心:“那没事儿吧!”   “没事。”赵哥儿笑着,帮他把衣裳找出来:“喝点药就好了,没什么大碍,快去洗吧,不然水该凉了。”   晚上赵哥儿同他说了李欣怡的事,方子晨也没说什么,后院女子争风吃醋,孩子多是牺牲品,古大丫她儿子不就是落水死的。   虽说大家族的孩子,多是一出生就站巅峰上,但也是一弄不好就得英年早逝了,皇家尤甚。   春闱后两场时,又下了场小雪,大抵是怕他们这些国之栋梁冻死,考场里头放了好些火盆,但有些身子孱弱的考生还是被抬了出去,几家医馆闻着味儿,开始派着学徒过来招生意。   方子晨娇弱得紧,赵哥儿都怕他被抬出来,方子晨为了状元,为了给他儿砸当个官二代,简直是拼了老命,根本不畏严寒酷暑,直到春闱过去,照旧生龙活虎。   春闱结果要六天之后才会出来,考上的,便殿试,考不上的,便是打哪来回哪去。   方子晨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希望的。   黎艺盛也晓得他有几斤几两,这会见着他寻过来,还有些惊:“不在家准备准备?殿试也不容易呢!”   “早已准备好了。”方子晨把黎艺盛拉到院子里,见着左右没人了,掩着嘴:“兄弟,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黎艺盛:“什么忙?”   方子晨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两声。   黎艺盛立马拍着胸膛,道:“没问题,这事儿包我身上,为了兄弟,老子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方子晨:“够义气。”   “必须的啊!”黎艺盛说。   ……   李志诚近段时间都有些烦,李欣怡死后,郑晓燕一直哭哭啼啼,见了他便拉扯着,说女儿死的蹊跷,定是姜姨娘干的,让他寻个公道,李志诚本来心里就有些难受,郑晓燕又这般,他更是心烦,这晚下值,便和几同僚来酒楼里喝了两小酒,刚喝了两杯,黎明前带着两同僚迎面走来。   黎明前乃礼部侍郎,官从正三品,李志诚赶忙起身,抱拳行礼:“下官见过大人。”   黎明前让他不必多礼,李志诚起身,邀他赏脸同坐。   两人所属不同‘部门’,平日也无甚交集,李志诚也只四品,但他后头站着李原和左相,黎明前倒是不好拒绝了。   李志诚见他坐下,心里高兴,又招呼小二再上些酒菜,黎明前穿的单薄,就披风厚,这会脱了直接搭在椅背上。   他坐的位正对大门,小二端了菜上来,要行至桌前,脚下却是突然一滑,虽是极快的稳住身形,可托盘上的菜还是洒了出来,一汤水甚至还溅到了黎明前的披风上。   小二噗通一声跪下来,黎明前摆摆手,示意无事,退下。   酒过三巡,几人才从酒楼里出来。   黎明前府邸离此不远,倒未曾坐马车过来,只带了一护卫,这会往回走,路过一巷子,后头传来一闷哼声,他正要回头,一麻袋突然从天而降朝他兜头套了下来,他未来得及出声 ,就被捂住了嘴。   后头的护卫也早被麻袋套住拖走了。   方子晨把人拖进巷子,骑在人身上,挥着拳头对着黎明前就是左右开弓。   黎艺盛挣扎不休:“你是谁?”   傻子才会告诉你。   “快放了本官。”   傻子才会放了你。   黎明前被打得嗷嗷直叫,方子晨怕他引来人,直接一拳朝他嘴巴过去。   黎明前顿时叫不出来了。   隔天他没上朝,夏景宏问了一嘴,跟旁的老公公附身在夏景宏耳旁,不知说了什么,夏景宏徒然震怒,一巴掌拍在龙案上:“皇城脚下,天子近臣,竟无端遭人殴打,此人当真是狂妄,不把朝员放在眼里,给朕去查,朕倒要看看是哪个无法无天的嚣张至此。”   老公公派人去了。   黎明前在朝上有几个对头,但暗查下来,发现并非是这几人下手,黎明前回府时天色已晚,街道上并未有什么人,现场也没留下任何痕迹,案件一时陷入僵局。   直到隔天傍晚,皇上又想起这事儿,问了一嘴,老公公默了片刻,说没有查到什么线索······黎大人伤得很重,居禀报,说,说是牙都被打掉了一颗。   夏景宏正在批阅奏折,闻言笔尖一顿,神色难言。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黎爱卿最近可是又得罪了什么人?”   老公公微微摇头:“应是不曾。”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说,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夏景宏淡淡扫了他一眼:“但说无妨。”   老公公立即道:“听说,方公子给黎大人送了两斤肉。”   黎明前也算得吴老半个学生,他父亲先头被调至源州,当了几年知府,后头到期,政绩上来,又被调到了上阳,之后兜兜转转,才回了京城。   吴老虽只教了他几年,可到底是有几分情分在。   方子晨上京,吴老晓得这人转爱惹是生非的毛病,又怕他贪小便宜贪到大人身上,便给黎明前去信,拖他稍稍照顾一二。   黎明前作为礼部侍郎,春闱一事为了避嫌,让人去查了方子晨,晓得人平安无事,便没去寻他,直到春闱结束了,才登门。   两人之间,也算有点同门兄弟之谊,但凡换个人,见着师兄受难,送点礼慰问慰问,夏景宏都不至于多想,甚至还会觉得送两斤肉实在太过小气寒碜。   但这人若是换成方子晨,铁公鸡往外送礼,还一送就是两斤肉,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破天荒。   老公公给夏景宏沏了杯茶,又道:“黎大人出事那晚,从京满城出来时,披的是李大人嫡子李志诚李公子的披风,黎大人和李公子身型相仿。”   夏景宏一直派人跟着方子晨,对于他跟李志诚之间的事儿算是最清楚不过。   这小子八成是想给李志诚套麻袋,结果天黑,没看清搞错了,然后心虚,才难得大方的送了两斤肉过去。   这小子真的是······   夏景宏是又气又好笑。   “皇上,那这事······”   夏景宏盯着茶杯上空那袅袅蒸腾的热气,道:“就算了吧!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老公公:“······”   既然不是多大的事儿,那前儿谁拍着龙案说要彻查?说放肆?说好大胆的?   如今晓得是方少做的,就立马说改了口。   方少当初说,对于特别出众的人才,要有优待,要网开一面。   皇上真是做到了。   ……   方子晨揍完人后是神清气爽,只觉大仇得报一般,然而隔天在赵府看见李志诚时,他下巴都要惊掉了,接着又听赵嵩说黎明前前儿晚上遭不明人物袭击,被打得下不了床,今儿朝都上不了,方子晨就知道遭了。   提心吊胆等了几天,见黎明前没找上门,对方大概没查出什么来,方子晨才松了口气。   史念祈产下一女儿,赵哥儿回家看望去了,方子晨没去,他觉得刚出生的孩子,跟无骨的大肉虫一样,有些恐惧。   春闱之后九天,接着便到殿试,赵哥儿原是不想去,想待家里督促方子晨,方子晨说该看的早已经看了,赵哥儿想着这人虽是小事上有些不靠谱,但大事上还是懂分寸的,便放心的回去了。   春闱结果还没出来,方子晨便有些无所事事,两孩子也被带走了,想着以后若是当了官,那估计是得朝九晚六,趁着这会儿,先睡他个天昏地暗。   他日上三竿肚子饿了才爬起来,进到厨房,里头冷嗖嗖的,锅里也没有温着饭,他到房外敲了门,喊赵嵩送来的嬷嬷给他做个饭。   嬷嬷出来抱歉的说因为不晓得他啥什么醒,饭菜温得久了怕是不好吃,又浪费柴火,老奴这就马上给您做。   她醒了面,做了一碗宽面条。   方子晨是不太爱吃宽面条的,赵哥儿也晓得,之前给他做的面,都是细面条,他的忌口和不喜,这两嬷嬷来时,赵哥儿也交代过一番了,如今这般,大抵是忘记了。   老年人,记性总是不好。   方子晨吃了半碗就吃不下了:“下次别煮宽面条了,我不太爱吃。”   嬷嬷应下:“哎哎,老奴晓得了。”   方子晨回房窝着去了,晚上出来吃饭,桌上摆着三个菜,方子晨照旧是吃一半就吃不下了,糖醋排骨甜得发齁,青菜也淡得过分。   这两人原在赵府里头就是专门洗衣打杂的,手艺自是算不上有多好。   方子晨自个也就会个煮白菜,店里的麻辣烫也早吃腻了,外头酒楼······   他就不愿意去给人坑那个钱。   ……   这天谢肖宇和黎艺盛过来看他,刚到门口,同脸色阴沉的郑佩瑶撞上。黎艺盛和谢肖宇打了招呼,郑佩瑶没应,领着两丫鬟走了。   两人立在原地面面相觑。   “夫君,赵夫人这是咋的了?”   黎艺盛猜测:“大概是被我兄弟气着了,也大概是压根不屑得搭理我们。”   谢肖宇自年后就又搬回医馆住了,不过白天依旧会在铺子里帮忙,借此蹭饭。   他吃的虽多,但干的也不少,赵哥儿便同在源州那般,给他算了工钱,签了‘保密合同’后,又把熬煮底料的方法交给了他。   进到院里,方子晨脸色也阴沉得厉害。   黎艺盛问他怎么回事儿?同老丈母人干起来了?   方子晨点点头:“差一点。”   黎艺盛拉着谢肖宇坐到他旁边:“怎么回事儿啊?”   方子晨脑火得气都不畅,他压抑着低沉的情绪:“那死老太婆劝我离开赵哥儿。”   黎艺盛和谢肖宇闻言都惊了。   “啊,这······”   “她说我配不上赵哥儿。”方子晨眉眼微垂,有些低沉的说。   黎艺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默默的叹了口气。   他当年不就是这般。   如今又到他兄弟了,当真是难兄难弟。   世家大族便是这样了,在婚嫁中,他们最为看重的便是门当户对。   方子晨即使考上了状元,说的是风光,但六品的翰林小官,在京城这种五品官员满地走,七品官员不如狗的地方,六品也是不入流的存在。   以前大家都觉得赵哥儿配不上方子晨,可如今······   人换了身份,三品官家的嫡生哥儿,配翰林六品小官,那真是下下嫁了。   方子晨孑然一身,没有家世,也无背景,靠着抄抄写写的活儿,是很难往上走的,郑佩瑶看不上他,倒也算情有可原。 第309章   方子晨时至今日,到底是明白了黎艺盛当初那种憋屈又恼怒般的感受。   这死老太婆,真是讨厌死了。   不知道是中午睡多了,还是被气着了,晚上方子晨翻来覆去的没睡好。   受了‘憋屈’,方子晨又开始想家了。   外出的孩子,大抵都是这般时候,最是想   穿越这种事儿,不是闹着玩,知道自己大概回不去后,他就很少想家了。   不是不想,是不敢去想。   想多了,回不去,他就越发的难受。   他是方三少的时候,真是没受过半点委屈,如今成了屌/丝,个个看不起他。   若是在家,这会碰上这种事,他早告状去了,哪里会像今儿这般,回头一望,背后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对方背后却还站着两丫鬟。   真是不输人,却输了阵。   外头有莹莹月光照进来,屋里还烧着碳,窗户开着条缝,寒风渗透而入,纱帐浮萍似的,东飘西荡,赵哥儿不在,房里寂寥得厉害。   方子晨裹紧了被子,盯着地上那抹光瞧。   如今离家已有三年多了。   爸妈还好吗?   爷奶身体是否还健康?   他突然不见,他们会不会急疯了?报警找不到人,奶奶应该哭了两桶泪。   二哥吃牢饭了吗?没吃牢饭的话,蹲过几次牢房了?踩过缝纫机的脚速赶上帕金森了吗?   大哥铁树开花了没?当上霸总在几百平的顶楼里俯视芸芸众生了吗?   应是不会,普通霸总才会如此,他大哥那样有格调的人,甩寻常霸总两条街,他大哥应是坐在避雷针上,俯视芸芸众生。   回忆像张网一样,牢牢地把他擒住,思念排山倒海。   ······他想回家了。   他真的,想回家了。   方子晨吸了吸鼻子,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喘息和心跳,在房里渐渐变得清晰。   昨儿想家,早上起来,又想赵哥儿和儿砸了。   赵哥儿已经回赵府两天了,赵府奴仆成群,史念祈轮不到他帮忙照顾,方子晨不晓得他为什么还不回来,摸着肚子,不由想他做的饭,方子晨派了一嬷嬷去喊他回来。   嬷嬷回了赵府,直径去了郑佩瑶的院子。   “我找老夫人。”   丫鬟进去通报,过了片刻出来领她进去。   郑佩瑶正饮着热茶:“可是什么事?”   嬷嬷垂着头:“方公子让奴婢回来喊六少爷回去。”   郑佩瑶:“可有说是什么事?”   嬷嬷:“方公子说,想六少做的饭了。”   郑佩瑶一掌拍在桌子上,屋里伺候的几个丫鬟慌忙垂下头,噤若寒蝉。   “喊小旭回家给他做饭?这是把我的哥儿当下人使了啊,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郑佩瑶道:“你回去,同他说小旭忙,还要在府上住几天。”   方子晨见嬷嬷一人回来,又听了他禀报,虽不晓得他能忙什么,但也没放在心上,他想收拾东西也去赵府呆几天,一嬷嬷拦住他,说他算是女婿,这女婿老往夫郎娘家跑,这不合规矩。   李志诚和赵嵩两女婿确实是不怎么上门的,李志诚登门算是最多,但也从未留夜,以前在小河村也是如此,过年过节女婿上门吃一顿,离得远就住一宿,离得近那是吃了饭就直接回去了。   这种事儿,方子晨不怎么清楚,嬷嬷这么说,他也就没去了。   春闱放榜那天,赵哥儿大包小包的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   方子晨摘了会元,赵哥儿笑得合不拢嘴,抱紧他的腰,垫着脚给了他两个香香。   “夫君,爹说春闱很难,不是乡试能与之比较,没想到你还是能考第一。”   方子晨摆摆手,无所谓的说:“我你还不知道?于旁人而言很难很难的事情,于我而言,也就那样。”他拇指抵在小手指指尖上,比了一个小小的距离,说:“我只要用这么点心,第一名就手到擒来了。”   赵哥儿看他得意洋洋的样,也笑了:“嗯!我夫君最厉害了。”   方子晨被这话夸得是七窍升天,飘飘欲仙,但他其实是个很谦虚的人,当下摆了摆手:“其实,我没想着考第一,总是考第一,感觉没意思,想看看考第二名是个什么感觉,可惜,我都控分了,结果却还是没一个人能考得过我,哎,这可能就是高手的寂寞吧!”   赵哥儿:“······”   这人就是不能夸的。   夸了就容易上头上天。   他问他想吃什么?   方子晨立即报了一串菜名,赵哥儿拿着篮子,领着嬷嬷就给他买去了。   乖仔蹿进方子晨怀里,又是同蹭蹭脸,又是噘嘴小粉嘴儿孟亲他,黏黏糊糊的,说这几天好想他,想得他最喜欢的鸡肉肉都吃不下去了。   小风在一旁笑着:“那你还,顿顿吃,一只。”   乖仔脸有点红:“小风哥哥你不懂,乖仔系化思念为食欲。”   这死孩子,前言不搭后语,方子晨笑着捏了捏他的屁股,乖仔也不觉得疼,抱着他的脖子,埋在他脖颈边,软乎乎的脸一直蹭着他,呵呵直笑,回来见了方子晨他就开心,笑声一直没停过。   暖暖的热气喷洒在脖侧上,方子晨微微侧头在他脸上也亲了一下。   因着还有殿试,成败多是在此一举。   方子晨虽是摘得会元,但若是殿试失势,也有可能连那一甲都进不去。   大多贡士还指望着翻身,立马投身到紧张的复习中去。   时间紧迫,因此赵嵩也没提什么庆祝之类的,怕这会儿搞隆重了,方子晨突然没发挥好,那乐子就大了。   殿试内容一般由内阁预拟,然后呈请皇帝选定。会试中选者始得参与。目的是对会试合格进行区别、选拔官员。   不过大多时候,内阁预拟的题目都选不上,皇上也会亲自出题,殿试一天,只一大题。   京城子弟,其父或亲朋好友在朝为官的,这会就开始走动了,就是想了解皇上‘喜好’,猜测他选题和出题的方向,好提前进行相对应的复习。   赵嵩也来了。   从这几年科举的‘改革’分析和皇上的侧重点来看,此次殿试内容不是利国利民的时政,便是西北战事和强国之策。   同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殿试那天,方子晨又早早起了。   他们必须要在黎明前入宫,由人领着,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过后,方子晨都哽了,早上下肚的两个包子,似乎都已经消化完了。   ‘考场’就设立在金銮殿上。   领着他们的公公,一路上都在讲规矩。   其实不用讲,这种地方,寻常人也不可能胆子大到东张西望,胡乱喧哗。   大多考生都垂着眸子,规规矩矩又战战兢兢的走着,就方子晨昂首挺胸,眼观八方,耳听六路。   他偷看的也并不明显,起码合规矩不出格,但挺直的脊梁在一众颔首低眉的学子里尤为醒目。   一旁的带刀护卫都觉得这人,要么是无知无畏,要么就是胆子跟包子一样大。   春闱第一名,位置直接在龙椅正下方,大家都是第一次参与殿试的,有些人晓得座号安排,有些却是未晓得。   方子晨就坐皇上眼皮子底下,有少些人羡慕,但更多的,却又觉得他‘可怜’。   皇帝什么人?   那是龙威甚重,在朝为官数十载的臣子都不敢与之对视,如今对方就坐皇上眼皮子底下,虽是能入两下皇上的眼,可承受的压力······   有些人换位思考想了想,要是自己坐那地儿,皇上一来,怕是都要紧张得两眼一抹黑,不晕过去,脑子怕是也要一片空白。   方子晨瞧瞧抬头看了一下阶梯上头的黄灿灿的龙椅,心头没有觉得紧张,就是有些羡慕。   这凳子做工讲究、装饰华贵、雕镂精美,一看价值不菲,也不知道值多少银子。   “皇上驾到······”   外头有小太监在唱喏,方子晨赶忙低下了头。余光视线中,一双明黄长靴一晃而过。   方子晨悄咪咪的抬起头,然后整个人顿住了。   夏景宏挑着眉看他。   “······我怀疑皇上有六个肾~”   “······我怕他是个昏庸的,见着我帅裂苍穹,不给我当状元~”   “······皇上再厉害,其实说白了,就是个短命鬼~”   方子晨脑子里不停回荡着之前说过的话,脖子瞬间凉嗖嗖的。   夏景宏就见着摸着脖子,脸色一下青一下白,然后忽而看向他,朝他露着笑。   八颗牙,非常标准,明眸皓齿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真是打的好主意。   夏景宏晓得他那点心思,都觉好笑。   他象征性的说了些话,而后开始颁发策题。   方子晨咽了下口水,心噗通噗通跳。   老天爷啊!   人活久见也要有个度吧!他竟然曾经占过皇帝的便宜······   都说皇帝日理万机,他遇上这个,好像就没怎么日理万机,天天跑客栈找他,听他吹牛逼,啊呸,也不都是牛逼,还是有点料在里头的。   如今知道人身份,方子晨也才懂,怪不得人爱听他讲为官之道,不爱听他讲发大财,之前还以为这人‘志向远大’,如今······   真是失策。   老公公拿着拂尘立在夏景宏身后,看见方子晨看过来,朝他笑了笑。   方子晨不敢再想,把飞出去的心思揪回来,摁在卷子上。   纸上就一题,题长二、三百字,所询只一事,西北连战十二载,劳其民,伤其财,为民者当如何,为官者,又当如何······   就一张纸,上头是题目,下头空白便是答题之处,虽是没标有所限字数,但这答题区域,最多只能写2000字左右。   写少了,所述不全,写多了,位儿又不够,这会谁最会缩写句子,肚里再有些墨,谁就有丢丢机会拔得头衔。   方子晨盯着题目看了片刻,在脑里先罗列大点既措施,大点下在分小点既对策,必须尽量写全了,不然怕是得‘扣分’,反正这种题目就跟政治大题一样,多写些,这个点不对,别的点总会对,写多了,字再赏心悦目些儿,老师没准还会给点辛苦分。   殿试只一天,日暮交卷,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至阅卷日,分交读卷官8人,每人一桌,轮流传阅,而后就所有卷中,选最优的十名进呈给皇帝,钦定御批一甲第一、二、三名即为状元、榜眼、探花,一甲三人称“进士及第”,又称“三鼎甲”。二甲若干人,占录取者的三分之一,称“进士出身”,二甲的第一名称传胪。三甲若干人,占录取者的三分之二。最后由填榜官填写发榜。   一甲三人立即授职,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二、三甲进士如欲授职入官,还要在保和殿再经朝考次,综合前后考试成绩,择优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即俗称的“点翰林”,其余分发各部任主事或赴外地任职。(注)   赵哥儿听着赵云峰解释,只觉科举真是层层选拔,又难如登天,千万投身下去,最后选拔的,也不过几十人。   夫君真是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来自百度。 第310章   赵哥儿听着听着,胸膛都挺直了,这会结果都未出来,但好像方子晨已经考上了一样,赵哥儿表情傲娇又与有荣焉,赵云峰好笑的摇摇头。   殿试第三天方放榜,方子晨回来是坐立不安,之前殿试,乡试他从不这般,赵哥儿疑惑问他怎么了?   方子晨把夏景宏的事儿说了。   赵哥儿眨巴着眼,呼吸粗重,半天没反应过来:“那,我们要收拾东西跑路吗?”   方子晨同夏景宏吹牛时,赵哥儿多是不在的,可他晓得方子晨的为人,好几次他都看见夏景宏吹鼻子瞪眼的离开,夫君还坑了人银子······   夜路走多了会碰鬼,这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方子晨摇摇头:“应该不用,我瞧着他是大气的,而且,真想砍我脑袋,早砍了,等到现在,总不至于就是为了让我多吃两碗饭。”   赵哥儿缓了口气:“有道理。”   方子晨说没事儿他就真的没担心了,放榜那天一早,众考生又聚在金銮殿,个个心脏砰砰狂跳。   礼部官员捧出钦定的金榜展开,由传胪官按榜依次唱名,即宣布考取进士者的姓名、名次、籍贯,每唱到一名,由多个侍卫接力高声重复着从殿内传向殿外。   排名由下往上喊,随着声声唱喏,有人欢喜有人忧。   放榜后,前一甲要骑马游街。   赵哥儿前几天就定好了客栈,今儿早早便过来了。不晓得是太过紧张激动,还是什么原因,他头脑阵阵发晕,先头并未强烈,可只一会便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金榜题名一辈子就一次,夫君最夺目最耀眼的一刻,赵哥儿并不想缺席,他想同他一起分享那份喜悦,他强撑着,并不想离开,可半时辰后,那股难受竞是愈演愈烈。   他脸色实在是不好,起初赵云越以为他紧张,可见赵哥儿额上开始冒出冷汗时,才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他立马喊了人,赵哥儿拧眉道:“三哥,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看你脸都成什么样了,死人都没你这么白,我扶你去看大夫。”   赵哥儿往窗户看,乖仔和小风正趴在那儿,眼看着游街的时间也快到了,这会赵哥儿是怎么都不想离开。   赵云越急得骂了他两句,赵哥儿身子也实在是难受,青茶里倒映的面容苍白如纸,三哥并未夸大,确实如死人一般,夫君若是瞧着了,怕是要担心。   赵哥儿腿脚无力,让赵云越扶着他离开,只留了两护卫照看孩子。   午时,街上开始热闹了起来。   近四米宽的街道挤满了人,宫门徐徐打开,带刀护卫迅涌而出,接着是击鼓开路的礼队。   百姓巡声望去,一大马从宫门里缓缓出来。   最前头那人身穿大红袍,手捧钦点圣诏,脚跨金鞍红鬃马,前呼后拥,轮廓深邃,气派非凡,百姓们呼吸一窒,接着便欢呼了起来。   往年这时候,最受欢迎的,便属探花,人是聚才华与美貌为一体的代表,是一甲里的颜值担当,可今儿这探花颇有些徒有虚名,他就在方子晨跟后不足两米远,没一人朝他扔手绢和秀包,全砸前头那人身上了,途径京满城,更是疯狂。   “啊~状元,系状元,状元看看乖仔,看看乖仔,乖仔系你滴小迷弟,乖仔爱爱你,乖仔爱爱你哟。”   “状元~看看乖仔哟,看过来哟,啊~他看过来鸟,他看过来鸟~我滴天哟~状元真系帅喜个仁咯~”   “状元,乖仔爱喜你咯~不要走,状元~状元~不要走啊~”   探花看过去,就见着个大头娃半边身子都伸在了窗外,朝着状元扔两包子,然后不停的伸手,声嘶力竭的喊他,状元朝他挥挥手,他瞬间激动得往外爬,似乎想要跳楼般,还好身后两汉子紧紧抓着他。   端的是的疯狂。   探花满头黑线。   前头这人真是老幼通吃啊!   哥儿姑娘朝他扔花不算,如今就连这么小一孩子都被他迷成了这样。   肤浅,真是肤浅。   方子晨没见着赵哥儿,心里有点失落。   大家一个劲的朝他扔帕子,他也高兴不起来。   扔帕子算什么。   有本事朝他扔银子啊!   ……   赵哥儿躺在床上,脸无血色,大夫把了半天脉,看得赵云越差点急死,见着老大夫收了手,连忙急声问:“大夫,我弟没事儿吧?”   老大夫摇摇头,说从脉象来看,并未见得有何不妥,大概是紧张过度,无甚大碍,休息休息即可。   赵云越一听,便开始训赵哥儿了:“你还说你不紧张,结果呢!差点紧张死了吧!”   赵哥儿没说话。   他是紧张不假,但只有一点点儿。   “外头游街结束了吗?”   赵云峰:“这时辰应是结束了。”   赵哥儿又把脚收了回去,有些遗憾:“哦~”   晚上方子晨回来问他怎么没去看他的高光时刻,赵哥儿说他身子突然不太舒服,方子晨心蹿到了喉咙口,听到赵哥儿说没事,这才又把心咽了回去。   嬷嬷敲门禀报,说外头有人找。   方子晨出来一看,是甲子班的几个同窗,他们过来,是想邀方子晨一同出去聚聚。   方子晨同这几人在甲子班待过差不多一年时间,乡试时甲子班都下场了,不过考上的也就他们几人,先前忙着春闱,进京这般久都还未曾聚过。   这次殿试除了方子晨,甲班就一人考上,不过只是三甲最末,这会结果已经出来,没考上,大家便也准备回去了,此番一聚,一是为了同方子晨搭个关系,六品小官在京城之地虽是不够看,但对未有官身的学子来说,状元郎,入翰林,桩桩件件,于他们而言,乃毕生所求,可望不可即。   二也是同窗一载,师出同门,到底是有些情分。   方子晨应下了,临出门前乖仔冲过来跑住他的腿,说也想去。   方子晨有些为难。   旁儿有一学子就笑了:“一起去吧!算起来,兰泽与我们也算同窗呢!”   “可不是。”   方子晨便扛着儿砸去了。   他倒也会做人,没光顾着吃,说了些自己的学习下场心德,又挨个勉励过去,讲的是激情澎湃,振奋人心,洗脑一样,几学子听得都上头。   酒过三巡,一学子看见乖仔挨在方子晨怀里,剥了花生往他嘴里递,方子晨吃了花生,感谢似的亲了乖仔一口,乖仔也亲了他一下,然后又继续给他剥花生,依旧如在清河书院那般,黏黏糊糊的。   那学子看着看着,突然道:“方兄,你这儿子,真是越大越像你啊。”   “不错,”有人附和:“去年在书院,我瞧着兰泽同方兄你并未有丝毫相像,骆某还以为是像你夫郎,如今不过几月不见,兰泽大了一些,长得却是越发的像你了。”   “咦,经你俩这么一说,我瞧着,也感觉像了。”   “本来就像啊。”   方子晨有些懵:“啊?”   这话不像是恭维讨好,他抱起乖仔,乖仔踩在他大腿上,手里还捏着两颗花生,同他大眼瞪小眼。   方子晨仔细瞧着乖仔,也没觉得他同自己有哪里像。   最先说话那学子靠了过来,一手遮在乖仔额头上,另一手掩住他的口鼻,只让他露着一双眼睛和眉毛。   “这样,是不是觉得像了?”   方子晨定定一看,接着浑身一个猛烈震颤,差点跳起来。   身后围过来几人:“对,这眉宇间的神色,简直一模一样。”   乖仔扭扭小身子,那人松开了手。   方子晨只觉口干舌燥。   他······难道真的长了一张大众脸?谁都跟他有两分相似?李志诚那狗东西也像他呢!   ……   第二天宫里设了宴,方子晨去了一趟回来,笑呵呵的。   殿试之后有长达三月的‘假期’,一是为了给一些留京任职的学子回乡祭祖,接送亲人,二是给外派的官员一走马上任的时间。   方子晨不用回去,也不是外派的官,整整三月都处于一种带薪休假的状态,可把他高兴坏了,而且宴会上,大抵是为了抚平他殿试受到的震惊和欺骗,皇上简单问了他两句,便说好,有赏。   文武百官都愣了。   “方卿主籍乃源州?”   “回皇上,是滴!”   “已是娶妻生子?”   “回皇上,是滴!”   “说的好,有赏。”   这有什么好?   问什么答什么而已,小太监端着一托盘上来,上头明晃晃六个大元宝,方子晨眼珠都要弹出来了,心怦怦直跳,血液翻腾,全身都热了起来,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立马就开捧了。   “皇上当真是英明神武、气度恢宏、仁厚礼贤、忠厚仁恕······”   皇上看见他激动得不行,朗声笑了起来:“行了,别吹了。”   “皇上冤枉啊!下官所言句句皆是肺腑之言。”   文武百官算是看明白了,皇上就是银子多了烧得慌,单纯的就想送人礼,但也不难看出,皇上对这状元郎的喜爱。   赵嵩看着这一幕,心头都有些惊。   三月新春,城外桃花开得正好,方子晨刚得了赏,想巨资带赵哥儿和两孩子出去踏春,还没说,赵哥儿却先开了口,说他打算回家住几天,问方子晨去吗?   方子晨想起前儿从宫里出来,赵嵩上马车前那句‘这朝中局势,之后有空了我再同你细细讲’立即摇头说不想去。   赵哥儿这一走,就又是好几天。   方子晨想他了,派了嬷嬷去叫他,等来的又是一句忙。   忙什么?   方子晨没想通,但赵哥儿喜欢孩子,之前在村里,有空了就老往吴哥儿家跑,史念祈刚生了孩子,赵哥儿定是又被迷住了。   他说的忙,怕是忙着抱孩子。   方子晨这么想着,让嬷嬷明儿早些起来给他做些包子,他要去城外看桃花。   然第二天中午他才从床上爬起来,骑着租来的马匹到了城外,将马交由桃园里的伙计帮忙看管,他才背着手,蹿进桃园东逛西逛,刚浪至东坡,方子晨看见山脚下停着一辆马车,赵哥儿和李志诚从马车左侧边儿出来,两人不知聊了什么,赵哥儿一直笑着,他们应是刚逛完桃园正准备回去,李志诚扶着赵哥儿上了马车,而后也跟着上去。   方子晨定住不动了,下意识的,不由得屏住呼吸。   马车开始驶去,他才回过神,拔了脚就要去追,可最后到底是止住了。   晚上赵哥儿正在史念祈屋里逗孩子,丫鬟过来,说夫爷来了。   赵哥儿闻言,立马回了青竹院。 第311章   史念祈看他急吼吼的,脚步冒烟一样,失笑道:“都是老夫妻的了,几天不见,就这模样,真像是新婚的一样。”   旁边丫鬟附和道:“六少爷和夫爷是感情好。”   方子晨一进青竹院,又在屋里嗅到了药味儿,淡淡的,不是很明显。   可他吃了两年中药,这味儿即使化成灰他都闻得出来。   赵哥儿回来的路上,顺道去赵嵩那儿把两孩子也叫了回来。   乖仔一听他来了,仿佛野狼附体,嗷呜嗷呜一通叫,赵哥儿和小风都不等了,小短腿跑得飞快,一个人先冲了回来。   “父亲······父亲······”   他冲进青竹院院就开始喊方子晨,看见方子晨从屋里出来,他高兴得跳了几次脚才朝他冲过去。   才几天不见,他便想方子晨想得紧,不过这几天他都在跟赵家几个小辈在同夫子学五礼,因此就没能回去。   君子六艺,方子晨都有所涉猎,但五礼中的吉、凶却是不太熟,他教不了,孩子便只能跟着赵家小辈一同跟夫子学。   方子晨抱起他,狠狠亲了他两口,在他两边脸颊上各留下一牙印,乖仔摸摸脸,也不觉得疼,还咯咯咯的笑起来。   方子晨和两孩子玩了一会,才让他们去一边玩。   赵哥儿笑盈盈的朝他招手:“夫君过来坐,我给你剥了瓜子。”   方子晨先喝了口茶,心中略有些踌躇,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啊?”   “没忙什么啊!就是逗逗孩子。”赵哥儿似乎很开心,眉飞色舞:“夫君,大嫂生的小侄女很漂亮,你要去看看吗?她笑起来真的很可爱的。”   “也行啊!”   路上赵哥儿一直在说孩子的事儿,手舞足蹈的,看得出他对孩子的欢喜。   “夫君。”   “嗯!”   赵哥儿突然道:“小爷爷明儿想回河阳,十六是我大爷爷的忌日,小时候大爷爷很疼我,这些年我没在家,都未能去给他扫过墓,明儿我想同小爷爷一起去,可以吗?”   本来今儿方子晨不过来,赵哥儿也打算回去一趟。这事儿突然,他也是早上才知道的。   赵爷爷信佛,远行都要算日子,昨儿去了护国寺,大师说明儿卯时出发,可保路上顺顺利利。   赵家祖籍在河阳,离京城也不算得太远,来回不过八/九日的路程,如今入春,河道解冻,走水路会更快,不过河阳不通水路。   方子晨自无不可,临近东院,他磨磨蹭蹭,那句一直盘亘在喉咙口的话,最后还是控制不住,问了出来。   “赵哥儿,你今天都在做什么啊?”   看见赵哥儿和李志诚一起出现在桃里的时候,不可否认,那一刻他的心情是不爽的,可他也并未怀疑赵哥儿什么,他不是那种多疑的人,他也不是一定要赵哥儿一辈子只能围着他一个人转,不管这时代的男人怎么想,他都觉得赵哥儿应是自由的,不管婚前或婚后,他不是只能围着厨房转,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做他想做的事,交能同他聊得来的朋友,这‘朋友’没有性别的界限,可以是哥儿,可以是女人,也可以是男人。   他也是自由的个头,不必事事都同自己报备。   这些道理,他明明都懂,也觉得自己对赵哥儿是信任的,可心里那股冲动和难受,还是让他脑子一片空白,最后不受控制,鬼使神差的问了出来。   话一出口,他倏忽回神后就心虚了。   这么问,便是怀疑赵哥儿。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赵哥儿怎么待他,他最是清楚不过,他不该怀疑的,这么问,便是把赵哥儿的所有付出和情义都踩在了脚底下。   他正要道歉,可赵哥儿一句话,便让他心冷了半截。   “我今天都在陪宝宝玩啊!还能干什么。”   方子晨脚步一顿,这一瞬间,他耳中一阵嗡鸣炸响,连呼吸都窒住了。   赵哥儿看他:“夫君,怎么了吗?”   “可是我今······”方子晨没来的及说话,赵嵩过来了,说让他去趟书房,他有些话要交代。   大抵是怕他不知情,无形之中得罪人,翰林院里大大小小的官儿,赵嵩都同他解释了一遍。   翰林院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粗粗一记都几十人,各自战队,谁是哪个派系的,背后站着谁,儿子又娶了谁家的姑娘,闺女又嫁给了谁,赵嵩都掰开了一一给他说明白。   京中局势就像老树根,盘根错节。   赵嵩话多得紧,大概也是年纪上来了,一些话儿和重要的人和事是反反复复的说,生怕他记不住,就连翰林院里哪个大人府里养了猫,那猫去年中夏抓了只两斤种的老鼠,都事无巨细的说了。   方子晨听了一半,一半心思都在赵哥儿身上——他中午明明同李志诚去了桃园,为什么要隐瞒?   是怕他不讲理的乱吃醋吗?   还是······   他想得脑子都要冒烟,迫不及待的想回去问赵哥儿,实在没心思去听赵嵩絮絮叨叨,可赵嵩日里事务繁忙,也就下值回来才有些空,对方瞧着似乎已是很疲劳,频频的喝茶和揉眉心,如此这般还强撑着给他说事儿,一番苦心,方子晨也不好叫停。   从书房回来时,赵哥儿已经睡了。   房里只留了一小盏灯,他似乎睡得很熟,方子晨上床时他都未清醒。   以前可不这样。   方子晨撇下嘴,郁闷的躺了下来。   隔天中午醒来,旁儿空着,未留余温,赵哥儿已经走了。   方子晨捂着额头依靠在床头发愣,闭上眼睛,他仍还能清晰地记得早上赵哥儿俯在他耳边,绵软沙哑的声音,还有染了淡粉色的白皙皮肤。眉心那抹温和湿润的触感似乎还清晰的刻印在上头。   赵哥儿今儿早上亲了他才走的呢!   赵哥儿果然还是爱他。   方子晨脑子就装不下太多事儿,一个香香又他神魂颠倒了,哼着歌穿好衣裳,乐滋滋的往外走,想找儿砸玩会儿,到了隔壁,儿砸也没见着。   丫鬟过来说,赵哥儿把孩子也带走了。   方子晨:“······”   他不晕车,这会估计也在路上。   夫郎不在,儿子也不在,又成了孤家寡人,方子晨直接回了广福街。   史念祈未出月子,赵嵩和赵云峰上职,脱不开身,除了这三人,其他几个都同赵爷爷一起回了河阳。   赵云越那铁憨憨不在,方子晨只能去找黎艺盛玩儿,黎师傅平日总压着黎艺盛看书,鲜少让他出去玩,不过黎师傅喜欢方子晨,每次他来,他都会放人。   这会儿两兄弟人手一个大饼,似无业游民一样,又在街上东逛西荡。   一个大饼没顶过两条街,黎艺盛说不行了,前胸已经贴到了后背,方子晨也感觉有些饿,见着路旁儿有个小汉子在买馄饨,拉着黎艺盛过去。   “小哥,你这混沌怎么卖?”   “一碗二十五文。”   “那几个啊?”   “九个,公子来两碗?”   方子晨伸头往锅里瞧,想看那馄饨大不大,值不值,可锅口冒着热气,也瞧不清楚。   小汉子说他这个价卖得不贵,馄饨里头都是牛肉馅儿的,这玩意儿可贵可贵,还一碗九个,良心价了。   方子晨想想,让他上了两碗。   牛肉精贵,但搁京城这地方,大多数人还是买得起的,但大家都不常吃,因为这牛肉少,寻常人也分不出来。   这会馄饨上来,里头馅儿虽是菜多肉少,但要真是牛肉,放一丢丢,二十五文吃这么一碗也不亏。   方子晨美滋滋的,又觉得自己占到便宜了。   黎艺盛坐他对面,就见他刚吃了一口,脸色就变了。   方子晨搁了筷子,起身站到摊前,插着腰,眼神冷冷的看着那小汉子。   小汉子被他看得寒毛直竖:“公,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这馄饨不合胃口。”   “你骗人。”   小汉子脸色瞬间就变了。黎艺盛端着碗过来:“怎么回事啊?”   方子晨气呼呼的道:“这是猪肉馅的,他骗我们说是牛肉馅的,妈的,一猪肉馅的馄饨收我五十文,兄弟,大家都是男人,相煎何太急啊!”   小汉子没想着今儿遇上‘高手’了,讪讪的,方子晨也没想闹大,生活不易,猛男都得叹气,他总要给人留口饭吃。   小汉子见他朝自己伸手,立刻会意,掏了二十文过去。   方子晨心满意足。   向来只有他占人便宜的份,哪儿能让人跑他头上里占便宜呢?   两人吃完了馄饨就要走,突然一慌慌张张的女子不知从哪冒出来,紧紧拉着方子晨。   “公子,救命~”   方子晨:“······”   黎艺盛叹了口气。   最近这几天不晓得怎么回事儿,一出来他兄弟总能遇上各种各样的桃花,高矮胖瘦,一应俱全。   有两汉子捏着棍子,凶神恶煞的追过来。   他们让方子晨不要多管闲事。   那女子拉着方子晨的衣袖,说求他救命,方子晨问她怎么回事儿,那女子说是她父亲在赌馆里欠了赌债,对方追上门来,因着还不起,对方就想拉她去抵债。   “公子,求求你,救小女子一命。”   方子晨好笑的看着她:“你想让我怎么救你啊?”   那女子小心翼翼,又满脸希翼的看着方子晨:“公子可以借我五十两银子吗?”   方子晨冷笑一声。   雕虫小技。   在这薄情的时代,想让一个人记住她,那就是借钱不还,而且还不上的话,就得来一句:‘无以回答,以身相许’,小三的经典套路,方子晨太熟了。   “借你了,你确定以后能还我?”   那女子轻轻挑起眼帘,颇有些风情万种,道:“若是还不起,小女子原以身为奴,伺候公子,给公子端茶倒水。”   “好啊。”   黎艺盛听他一口应下,顿时瞪大了眼,他兄弟是那种会英雄救美的人吗?   这人向来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   他抬起手,想看看方子晨今儿是不是发烧了,方子晨接下来的话让他直接笑了。   “这主意好,我家里现在正巧没人用,你是不知道,我家那母老虎脾气大得很,就光这个月,家里十几个丫鬟都已经被他打残废了,你出现的正好,家里还一推衣服没人洗······”   “不,公子,小女子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了。”   看她落荒而逃,方子晨和黎艺盛捧着肚子笑了起来。   笑闹过后,黎艺盛正经起来:“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啊?”   方子晨视线垂低盯地面:“应该是那死老太婆弄的。”   黎艺盛:“啊?”   方子晨没再多说。   黎艺盛也反应过来了。   三月八号那天,倒春寒,夜里飘起了毛毛雨,早上起来,冷得厉害,天空晕晕沉沉,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方子晨没去找黎艺盛,龟缩在家里。   左右闲着无事,他拿了本上次赵云越带过来的游记,趴在床上看,正要翻页,外头有人喊。   “方公子在家吗?”   方子晨眉头一蹙,刚俩嬷嬷一同出门采买去了,正好没在家,他来到外头开门,有点怔。   竟然是郑晓燕。   这不是让方子晨最诧异的地方,让他感到诧异的是,郑晓燕整个人看着,精神状态实在是不好,憔悴,又瘦了一大圈,衣服套在身上,完全撑不起来,完全没有初见时的光彩。   大概是李欣怡的死,给了她很大的打击。   郑晓燕见他两手张开搭在门上,似乎不打算让自己进去,便直接开口了。   “我想同你聊聊。”   方子晨翻着白眼:“可是我不想跟你聊,我娘说,让我离你这种黑心肝的远一点,不然怕我被带坏了,老想着去害人。”   郑晓燕闻言脸色扭曲了一下,眼里满是浓浓的恨意。   “你就这么维护赵哥儿?”   方子晨理所当然,道:“他是我夫郎,我不维护他难道维护你?你当我跟你姑那脑子掉粪坑的一样啊?”   郑晓燕这次没被激怒到,相反最后那一句似乎还让她颇为愉悦,她嗤笑一声,再次面露嘲讽:“确实,可是,他值得吗?你知道他这次回河阳,我夫君也跟着去了吗?”   方子晨眉头紧蹙:“你说什么?”   郑晓燕不答反问:“确定要我在这儿说吗?”   方子晨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后松了手,侧过身。   几个丫鬟守在门外没进去,郑晓燕进了院子,左右张望了一下。   一进室的小院子,不需要多看,只一眼就到头了。   小,又寒碜。   府上下人住的院子,都要比这儿宽敞些。   郑晓燕笑了笑,讽刺意味十足:“住这样的地儿,怪不得姑姑会心疼,也怪不得,他会想回去。”   方子晨心头一颤,呼吸都不由重了,他极为不耐。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当年赵哥儿被拐是我指使的,姑姑看见了,但她满了下来,这些事儿,你应该都知道了吧!”方子晨没有说话,郑佩瑶看他神色冷静,没有丝毫惊讶诧异,就晓得他早知道了,她继续道:   “姑姑把这事儿满下来,除了看在我爹娘的份上,还有另一原因,就是想让我和侯府联姻。”   这事儿方子晨早知道了,仍然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郑晓燕今天早上怕是吃撑了,跑他这儿来,尽说些废话。   “我当年会把赵旭骗出去,是因为我知道,如果他在,这事儿就轮不到我,但若是他没了,姑姑就只能一心为我打算,我让人把他送到外地去,远远的,让他一辈子都回不了京,可如今他竟然回来了,早知道,我当初就该让人杀了他。”   郑晓燕紧握着拳头,似乎后悔不已,脸色有些狰狞。眼神凶恶非常,仿佛恨不能把人生吞活剥。   “姑姑这些年,看似对我很好,可是我知道当年那件事她还是放不下,她对我依旧有埋怨和芥蒂,她对赵旭也是心有愧疚,她想补偿赵旭,她想······让赵旭取代我。”   方子晨指尖动了动,只觉荒谬。   “她疼赵旭是真,贪恋权贵也是真,我身子骨不好,多年不孕,好不容易怀上,结果也没了,唯一的女儿,也没了,以后还能不能生,我都不知道,我若是没个孩子,这侯府夫人的位置便注定坐不久,她现在是放弃我了,她想让赵旭取代我,侯府夫人这个位置,算是对赵旭的补偿,又能再次稳固住赵李两家之情。”她红着眼睛看向方子晨:“一举两得,你说是不是?”   方子晨直视她,神色冷凝,压抑着音调:“你和你姑姑,怎么都这么恶心?”   郑晓燕低低的笑了起来,而后突然冲过去,抓着方子晨的双肩,状若癫痫,惊诧而又暴怒的连声质问:“我恶心?那你以为赵旭他不恶心?他为了荣华富贵,都决心抛弃你了,他不恶心?啊?他不恶心?都是做的一样的事,怎么就他不恶心?”   方子晨被她摇得发晕,郑晓燕叽里呱啦一通,激动得口水都溅到了他脸上,表情狰狞又癫狂,狂犬病发作、大受打击一样,瞪着眼睛,里头爬满血丝,太阳穴上青筋暴起。   方子晨只觉得这人一下就进入了癫狂模式。   刚看着挺正常,才两句就疯了。   他看着郑晓燕这疯样,都有点悚。   这女人疯起来,看着比贞子都还让人觉得恐怖。   他赶紧用力甩开她:“你胡说八道什么。”   郑晓燕跌到地上,好像刚才那一通质问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缓缓撑起上身,但没有起来,喃喃自语般:“我胡说八道?我哪里胡说八道呢!我都看见他们在一起了,我都看见了啊!”   方子晨往旁退了两步,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看见他们在一起了。”郑晓燕说。   方子晨心头一颤,怒了,插着腰指着郑晓燕:“你什么意思啊你,跑我家来胡说八道,小心我给你两拳头啊!”   他语气低沉得可怕,像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   “不明白吗?”郑晓燕从地上爬了起来,看起来很疲惫:“他们一起去京满城吃饭,一起去逛桃园,一起······”   大概是真的受刺激了,郑晓燕说话颠三倒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似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姑姑她也是好狠的心啊!我自认是对不住她,可这些年我把她当亲娘一样尊着敬着,结果呢?赵旭一回来她却又将我弃之如敝履,赵旭和赵云峰是嫡亲的兄弟,他若是当上侯府夫人,以后姑父从朝上下来了,他也有人帮衬,我是表妹,终究隔着一层,她怕我不不遗余力,又觉得这是我欠赵旭的,是我抢了原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所以她现在联合赵旭,想让夫君把我休了,赵旭也是狠的啊!”她涕泪横流,形象全失的掀开额上的头发,又把手背伸出来。   她这两处似乎不久前受了伤,这会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淡褐色的疤。   “这都是赵旭弄的。”郑晓燕说:“我求他,可他没接受,她踩在我手背上,他说他不会放过我,说要把我从他那儿得到的所有东西都抢回去,这话什么意思啊?你懂了吗?”   方子晨低垂眼帘,不接话也没表情,视线涣散的不知道在看哪里。   郑晓燕自顾说了一通,自李志诚同赵家回了河阳后,这几天她都如坐针毯,她害怕一回来李志诚便会寻理由把她送走,她当初对赵哥儿说,她同李志诚有夫妻情分,但其实不然,李志诚当初会娶她,不过是看在赵嵩的面上,这些年他们只相敬如宾,李志诚乃李家嫡子,他心性阴婺,于她根本就没有多少感情。   她忐忑惊慌,寝食难安,那股惊惧几乎让她难熬到崩溃,大抵是自己过得不好,也想拉个入水,知道方子晨没随赵哥儿回河阳,便寻了过来。   方子晨没在听下去。   郑晓燕先前的话,他并未怎么放心上,郑佩瑶想做什么,在方子晨看来,她都只能是想。   可······如果赵哥儿也愿意呢?   乱花渐欲迷人眼。   方子晨的心开始下沉,血管仿佛都在翻涌,像是要爆裂开来。   他不敢再听,将郑晓燕一把推了出去。   一面之词,他要相信赵哥儿,郑晓燕疯疯癫癫的,又那么坏,她的话,半个字儿都不能信。   他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   郑晓燕被丫鬟扶走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初始的安静,方子晨有些失力的坐在正屋的门栏上,他垂着头,两手搭在膝盖上,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两嬷嬷回来,喊了他两声,见他没应,才走上前,说地上凉,让他起来,方子晨才回过神。   他起身回了屋子,先头看得正来劲的游记已经看不下去了,外头院里有动静,他来到窗边,一嬷嬷正蹲在地上掏药罐里的药渣。   方子晨走过去,声音沉沉地:“这是我的药?”   嬷嬷摇头:“不是,这是六少爷的药罐,夫爷您的药还能再熬两次,不用倒那么快。”   方子晨问:“是上次风寒的药吗?”   “啊?”嬷嬷有些疑惑:“什么风寒的药?夫爷您是受寒了吗?”   方子晨说:“我春闱那次,赵哥儿不是受寒了吗?这药不是那次的?”   嬷嬷似乎记起来了:“哦,对对对,就是上次六少爷喝的风寒药,老奴记性不好,夫爷勿怪。”   她的演技在方子晨看来是相当的拙劣。   方子晨回房找了一张帕子,让她把药渣包起来。   她们是赵嵩派来的,方子晨从未过多怀疑。   他直径去医馆找了黎师傅。   黎师傅打开他带来的药渣,只一瞧,便道:“给我看这个,这药儿怎么了吗?”   “这是什么药?”方子晨问。   黎师傅回:“避子药。”   方子晨面色速忽苍白,不死心的问:“避子药?你确定?这不是风寒药吗?”   黎师傅瞪了他一眼:“老夫行医几十载,这普通的避子药和风寒药岂能认不出来。”   方子晨抹了一把脸,他听见黎师傅问他是想再抓一副给赵哥儿吗?这药不经吃,行房过后就得及时喝了,是药三分毒,太过频繁,久而久之与身体有碍,若是还不想要孩子,最好还是换药。   方子晨感觉太阳穴在一阵一阵的跳,又觉得胸口像堵着块石头,一直往下坠,闷沉得厉害。   他说不用,拿过药渣道了声谢就往回走,失魂落魄,怎么回的家他都不知道。   直到坐在床边上,他才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回神。   他死死的着手上那团药渣,思绪不由发散。   他想起在青竹院也闻到一次中药味儿,也是避子药吗?   赵哥儿为什么喝这东西?   他当年被怜娘下药,小蝌蚪都不行了,徐大夫说没个几年的,生不了孩子。   赵哥儿明明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喝?   他当初明明那么想要孩子。   而且,他回赵府住的时候,他都没一同过去,赵哥儿也喝了······   黎师傅说,这药行房过后吃······   他不想去怀疑什么,就凭这些,能说明什么?但是赵哥儿还骗他了。   若是坦坦荡荡,何至于骗他?   赵哥儿以前那么黏他,可年节过后,他却时常的往赵府跑,是真的被孩子吸引住了,还是编的借口?   方子晨摸了摸头发,只觉得它好像有点颜色了。   上次去桃园,那马儿一直往他头上嗅、打响鼻,是不是······闻到草味儿了?   他迫切的想要问赵哥儿,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桩桩件件,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指。可方子晨就是铁了心不想去看,答案已经铺在眼前,他拼命的扭头,不敢去正视,没亲口问赵哥儿,赵哥儿没亲口承认,他便打死都不信。   赵哥儿那么爱他,怎么可能会背叛他。   但人是会变的。   他的脑海中有人在说,人是会变的。   方子晨哽住了。   人确实是会变的。   顽石都可变,何况人?   就像曾经的他,他以前就不是这样的,他曾经也大方过,挥金如土,可如今呢?他买个肉包子,都恨不得同人砍价,让他半个铜板,他以前不这样的啊!   不过才几年,他就全变了。   他抠抠搜搜,爱上了占人便宜······   京城繁花似锦,赵哥儿,是不是也迷了眼?爱情与物质相比,天真烂漫的少女,会把爱情奉为一切,可受过生活的磨难,吃过没钱的苦,他会更为现实。   人在饿肚子的时候,他不会想着情爱,他只会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填饱肚子。   赵哥儿他苦过,他知晓那种滋味,如今是不是,想去选择更好的生活了?   思绪杂乱,它们像一团缠绕的线,越是试图解开,却反而被缠得更紧,脑子阵阵绞痛,几乎要爆裂开来。脑中一片混沌,有种看不清前路的迷茫感。   晚上嬷嬷喊他吃饭,方子晨没出去,房屋寂静得让人难熬,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在床边坐了半宿,直到全身骨骼僵硬,浑身冰凉,他才和衣躺下。   明明困顿得紧,可闭上眼,桃园看见的那一幕,郑晓燕的话,反反复复闪过脑海,好不容易睡着,却又再次做起了那个梦。   依旧是那片山,赵哥儿依旧是瘦弱的模样,脸颊凹陷着,模样稚嫩生涩,一身衣裳打满补丁,应该是他自己补的,针线粗糙,衣裳更显得破旧不堪,他全身都在颤栗,颤巍巍的伸手想去推开压在身上的人,那人顺势握上去,同他十指交扣。   ······赵哥儿双臂环住那人的肩颈,头紧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含糊不清,似痛苦,似欢愉。   再次梦见,方子晨还是目眦欲裂,他还是冲了过去,那人抬起头,照旧还是那双熟悉的眼,他似乎往旁边瞥了一眼,方子晨随他一道看去,是那棵中间像被挖空的树。   这树方子晨有印象,当初去山上找小风时,他在山洞外头见过,那时还觉得熟悉,如今竟是突然梦到了。   一觉起来,浑身疲惫。   方子晨昨儿没能理清头绪,觉得自己估计在这破案侦查方面不太行。   术业有专攻。   如今遇上棘手的案件,只能请专业人士来了。   方子晨点了三炷香,请求柯南上身。   他开始理了。   线头虽是杂乱,但也有迹可循。   乖仔长得像他,他长得像孟如清,李志诚也像孟如清,   所以,李志诚像他。上次赵云越也说了,他们眼睛很像。   妈的。   几乎是意识到这一点,方子晨心里又开始剧烈的不舒服了。   李志诚那狗东西就跟汉奸似的,李志诚像他,那他岂不是也像汉奸了?   这······   这一发现,比方子晨猜测到自己大概绿了的那一瞬间,还要让他难受。   乖仔眉宇像他,那必然也是同李志诚相像的,乖仔长得像李志诚~   他想到了那个梦,梦里那个人,唯一能看清的双眼确实像极了李志诚,但那人定不是李志诚,若是李志诚,他早把赵哥儿带回京了,那会是谁?   小河村没有这样的人,那应该是走货郎吧!   那走货郎,没准就是长了双酷似李志诚的眼,跟他像,所以,赵哥儿才没有反抗。   他被拐时虽只七岁,自己七岁时,满脑子都是奥特曼和小鲤鱼历险记,可赵哥儿不一样,这古代人那么早熟,看儿砸每次见到杨铭逸那猪哥样就知道,赵哥儿没准早就喜欢人家了,之后念念不忘,不然,怎么十几年不见,还能立马认出李志诚?   若是他,李志诚那副吊样,他转头就能忘了。   方子晨想到这儿,心里难受异常。   他先前想的好,只以为赵哥儿不反抗是贪图人美色,最不愿深想第二种情况,如今不得不想,却又觉得那么合情合理。   妈的,破案了!   这死哥儿,明儿回来非得给他几巴掌不可。   方子晨抹着眼泪,心里委屈得紧。   他这样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快要灭绝的好男人,没想到也有被绿的一天。   赵哥儿真他妈的眼瞎。   要是早知道会是今儿这么一种情况,他是说啥也不会让赵哥儿得到他的。   隔天一早他便迫不及待,进厨房抄了根木棍就去城门口守株待兔。   气温依旧在降,明明很冷,方子晨却呼吸窒闷,吸入肺腑的冷气似乎除了寒冷,没给他带来丝丝氧气。他浑身难受,呼出的气息灼热,喉咙干涩难耐,他端在城门右边的空地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然等至傍晚,也没见着人。   怕自己搞错时间,还去问守城的官兵,官兵说从京城到河阳,来回最多也要九日。   对啊,今儿正是第九天啊!   那赵哥儿怎么还没回来。   方子晨挠着头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大概是糊涂了,回去扫墓,总得去个一两天。   他又扛着木棍回了   十四号早上又扛着木棍来了,然等了一天依旧没等到人。   方子晨觉得不对劲,跑去赵府问,赵嵩见他先是吓了一大跳,问他最近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怎么瘦了一大圈了?   能不瘦吗?   他都绿油油了,都吃不下饭了,几个夜晚都没睡好觉了,能不瘦吗?   如今就‘想揍死赵哥儿’这一念头在支撑着,不然早躺着起不来了。   “赵哥儿怎么还没回来?”他声音嘶哑的问,话刚说完就剧烈的咳了起来。   赵嵩去探他额头,眉头紧蹙:“你发热了,看过大夫没有。”   方子晨烦躁的甩开他的手,重复:“赵哥儿怎么还没回来。”   他的暴戾毫无预兆,赵嵩有些怔:“赵哥儿没派人跟你说吗?”   方子晨深嵌在掌心里的指尖都气愤到麻木:“说什么?”   赵嵩回道:“十一那天他们就返程了,但赵哥儿身子不舒服,就又回去了。”   那天上了马车,刚从河阳城出来,赵哥儿身子就又不舒服了,感觉肚子一直往下坠,脑子又开始阵阵发晕,他难受得顶不住,赵爷爷派人去喊了大夫来,把了半天脉,也没发现有什么,可赵哥儿脸色难看得紧,问他那里不舒服,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全身都酸软难受,疲惫又莫名的烦躁,赵爷爷便把行程往后推了。   怕着没能如期回去,京城那边担心,他让郑佩瑶安排人先行回去禀报一声。   方子晨双眸阴沉,赵嵩说他发热了,喝过药了没?   方子晨摇了摇头。   “胡闹。”赵嵩呵斥他:“生了病还穿这么点衣裳到处乱跑,我让人去喊大夫来给你瞧瞧。”   方子晨说:“不用。”   他状态不对,赵嵩想了想:“赵哥儿没事儿的,你不要担忧。”   “我没有担忧。”   赵嵩只当他嘴硬,又觉得赵哥儿他们行事不妥,既是出了事儿回不来,派人先行回来通知,怎么的不去广福街那边说一声。   他让方子晨在府里住下,方子晨没应。   回家后,他病倒了。   来到大夏这么久,他没有病过,大抵是小时候养得好,身体向来都强健得像头牛,他难得生一次病,这小小的着凉感冒若搁以前,他两杯热水下去,再不济,拿点银子搁他跟前,他觉得他就又能生龙活虎了,可这会儿他却是起不来,病来势汹汹,连续数天高烧不退,令他神志恍惚,在接连忽热忽冷的反复中,他竟无法控制的,脑海中全是赵哥儿,还有那养了几年,吃得他两兜空空,却不怎么长个的儿砸。   三月月底,赵哥儿依旧没有回来。   在最初始那段愤怒过后,方子晨又恢复了正常的状态,他看起来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恢复后便又能吃能睡,夏景宏来找他,他还笑呵呵的说皇上你可真闲,夏景宏论轮闲,那是闲不过你,你再往外头浪,京城的街道烂了朕就找你。   方子晨把手搁桌下,比了个中指,不说话了。   四月六号那天,赵嵩找过来,他似乎很激动,眼眸都泛着光,拍着方子晨的肩膀,一个劲儿的,笑呵呵的说赵哥儿有喜了。   这无异于一记惊雷。   也无异于跟太监说:“恭喜你,你当父亲了。”   方子晨根本笑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还是没能到进入追夫环节。   小可耐们先别急着骂赵哥儿啊…… 第312章   赵哥儿怀孕了?   在京城还吃了避子药,回河阳不过一个多月,就怀孕了。   就算他身子没问题,这种也不能是他的啊!赵哥儿是不是觉得他给人当继父当上瘾了?一个还不够,现在还给他整第二个?   而且,赵嵩都知道了······   赵哥儿却没派人来同他说,他这是压根就不把他当夫君了吧!   方子晨眼眶胀热,眼泪又差一点掉下来了。   赵哥儿······真是混账东西啊!   赵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兴坏了吧!你娘当初刚怀孕那会儿,我也是这样。”   “谁的娘?”方子晨拍开他的手,翻涌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了:“我没有娘,我就一个妈,郑佩瑶是我娘吗?她什么东西她也配?那是赵旭他娘,不是我娘。”   赵嵩手背火辣辣的,方子晨那一拍用了力,赵嵩怔愣的看着方子晨,而后眉头紧蹙:“子晨,你怎么了?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这你······”他对上方子晨猩红的眼睛,所有话刹时都顿在了喉咙里。   方子晨抓着衣袖,狠狠的抹了一把眼睛,走开了。   赵嵩心中惧惊,追上去:“子晨,你怎么了?”   “别跟着我。”方子晨怒气冲冲道:“你再跟着我,我连你也打。”   赵嵩没被吓到,脸色严肃:“你到底怎么了?”方才那些话,听着像是同赵哥儿闹了矛盾,可赵哥儿又不在。   “我怎么了?我他妈头发绿油油,你说我怎么了?”数日的怨怼都随着这一声吼叫倾巢而出,方子晨又抹起眼泪,越说他越气,可却又控制不住的委屈。   他自认从未对不起赵哥儿半分,可到头来,赵哥儿却这般对他,真心换不来真心,得到的,只有一顶帽子。   方子晨心酸得紧,当初可怜杨慕涛,如今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收拾了赵哥儿,就回扶安镇同人拜把子去。   赵嵩被这话震惊到了,方子晨在他愣怔的空挡,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嵩又急又气。   方子晨这话,把他哥儿当什么了?   他追上去,却没看到人,想着人可能回家了,他让马夫送他去广福街,到了那边,却被嬷嬷告知,方子晨并未回来。   赵嵩在院里来回踱步,实在不晓得方子晨那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赵哥儿离开京城回河阳时并未有任何的不对劲,方子晨那话,他显然是不信,赵哥儿怎么对方子晨,其心意他是看得明明白白,他是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方子晨的事儿来的。   赵嵩想不明白,想问方子晨一个清楚,然左等右等等了半个下午却未见人回来,晚上还要去丘家赴宴,管家过来说时辰不早了,赵嵩只得先行离开。   天至捎黑,方子晨才裹着一层寒气从外头回来,黎艺盛跑过来:“你去哪了?今儿中午你老丈人派人到处的找你,还找到我那去了。”   方子晨并未言语,他垂眉敛目,嘴角紧绷。   他脸色看着实在不好,黎艺盛以为他病了,却听得方子晨突然说:“兄弟,我被绿了。”   “啊?”黎艺盛眨眨眼,想说别开这种玩笑,却发现方子晨面色冷凝,并未有丝丝玩笑之意。   他喉咙突然干涩起来:“这,这不能吧!”   若说方子晨和赵哥儿,谁被绿的概率大,在黎艺盛看来,都应该是赵哥儿,方子晨就张了一张招蜂引蝶的脸,油嘴滑舌,赵哥儿看着就是乖乖巧巧,整天的就知道干活,除了模样,并未有任何出众的点。   “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方子晨似是脱力了,直接坐在台阶上,他两手撑着头,不停的揪着头发:“我也希望是误会······”   他说了郑晓燕的事,也说了李志诚,黎艺盛只觉这冲击不可谓不大,大到他脑中的所有的疑问都被这冲击冲了个一干二净。   方子晨后槽牙咬的很紧,露出一个近乎痛苦的表情,语气却无甚起伏:   “我刚来那会儿很不习惯,住的是烂房,吃的是野菜,那生活是我从未体验过的,说实话,开始跟赵哥儿住一块时,他煮的那顿野菜到现在我都还记得,没有油,没有盐,我当时吃的要吐了,那滋味,是苦的,是涩的,是难闻的,我从未吃过那么难吃的东西,怎么都咽不下去,但赵哥儿和乖仔却像是习惯了,吃下去的时候面不改色,我不知道,他们吃了多久的野菜,受了多少苦,才会在我看来,像是习惯。之后我去镇上工作,天天给人扛货,顶着灼灼烈日,我也不是不累,那种生活持续了一个月,就一个月,那种苦累难熬我一直记到现在,那赵哥儿呢?我没来的时候,他在马家过得更苦,天不亮得起来,太阳落了还不得歇息,干最累最苦的活,回去后却连一口饭都没有,吃不饱睡不暖,被殴打被辱骂,甚至还要被当成畜生使,那种日子一过就是十几年,我实在无法想象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的声音很低,透过指缝传来的嗓音微微轻颤,他两手捂着脸,不想黎艺盛看见他此刻近乎狼狈的表情。   “你知道什么人会特别渴望金钱和权势吗?一种是享受过金钱带来的权贵生活,一种是受过□□践踏、因为穷而吃过种种的苦。这两类人,他们对金钱和权势的渴望远超常人,马家羞辱他,凌虐他,郑晓燕害了他,他会恨,会想着有朝一日将那些羞辱过他的人通通踩在脚下,他想报仇,想往上爬,想不再受人随意糟贱,我可以理解,他受过的苦,我没体会过,我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但我也可以理解。”   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我能理解,可是,作为被抛弃的那一个,我还是会恨他。”   ……   倒春寒过去后,气温又极速回升,今儿出了太阳,乖仔和小风正在院子里看书。   小风并未像乖仔那般,他如今看起书来,还有些磕磕绊绊,遇上不懂的,他便会问乖仔,乖仔整个人都趴在石桌上,摇晃着两只小短腿同小风头凑头。   李志诚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乖仔听见动静,扭头看了他一下,接着又转回去,并未搭理。   李志诚面色不变,温和的坐在一边,他伸手想摸摸乖仔的头,乖仔躲过去不让他碰,他手尴尬的停顿在半空,李志诚讪讪的收回了手,看向小风,又重新燃起笑容:“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眼瞎啊?”乖仔对他敌意明显:“没看见啊?”   李志诚:“······”   李志诚深深缓了口气,自他上次问乖仔,说让他来当他父亲好不好这话后,乖仔对他便敌意满满,赵云越和赵云澜刚到院子外,就听见了乖仔这话。   赵云澜直接进来,敲他脑袋:“怎么说话呢?这样不礼貌。”   乖仔没说话。   李志诚帮他开脱:“小孩子不懂事,没事儿。”他话头一转:“小风,伯伯最近几天都看见你在很努力的学习,都没到院里去吃饭,上进是好事,但身体更重要啊!而且女子无才便是德,你······”   “没文化,真可怕。”乖仔突然插嘴说。   李志诚神色依旧温和:“哦,那乖仔是觉得伯伯说的不对?”   “怎么会对?”乖仔站起来:“我父亲都说鸟,是女子无才辨是德,女子若系没有才学,但能辨是非,也系一种难得滴美德,明明系这么个意思,你却说成另外一个意思,你什么意思?若系教坏我哥哥,乖仔就叫父亲打喜你。”   他从石桌上跳下来,去拉小风:“小风哥哥,我们快点走,父亲说这种无知会传染仁,恐怖恐怖滴,我们快走,不要靠近他。”   “好。”小风二话不说里面合上书,同着乖仔一起跑开了。   赵云澜和赵云越面面相觑,李志诚眼中闪过一抹阴婺,赵云澜讪笑道:“志诚,乖仔他童言无忌,你别同他一般计较。”   李志诚再抬起头,面色却温和如初:“没事儿,我知道的,我这么大个人了,总不可能把个孩子的话放在心上。”   乖仔拉着小风直接冲进屋里,赵哥儿这会正半躺在床上,赵二嫂坐在一旁,见他抚着依旧扁平的肚子,笑道:“别摸了,你就是再摸一千遍,孩子也不能马上蹦出来。”   赵哥儿脸色依旧苍白,可眉眼间尽是温润:“我就是高兴。”   赵二嫂道:“你说你,竟然跟晓燕一样,都是已经当爹当娘的人了,怎么又怀了都不知道?还好是回来了,若是你强撑着上路,这孩子怕是还没能诊出来,就······”话出口才意识到有点不妥,她倏地停了嘴,自己扇了两下,急忙道:“哎呀我这张嘴,真是的,呸呸呸,刚都是我在瞎说,小旭,对不住对不住。”   赵哥儿摇摇头:“没事儿。”   赵二嫂说的也没错,若不是那天肚子坠得厉害,他若不是心悸得厉害,强撑着回去,会是什么后果都难说。   虽说是已经当过爹了,但当初怀乖仔那会,刚开始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直到肚子大了,开始孕吐了,柳阿叔告诉他,他才晓得。   这次他也没吐,肚子也还没大起来,他什么反应都没有,那次在酒楼想看方子晨游街,身子突然难受,大夫说是紧张,他便也没放心上。   这次不舒服,请了大夫,也依旧是没看出来什么,可他依旧难受,赵爷爷担心,隔三差五的给他请大夫,怀孕一个月很难通过脉搏看出来,怀孕后女性的脉搏是滑脉,但也见于气血充实的青壮年,这次被把出来,还是那老大夫有丰富的经验。   方子晨当年被怜娘下药,徐大夫说,他不喝个三四年的药,身子骨好不了,赵哥儿知道自己怀时,是又惊又喜,却也害怕误诊,最后空欢喜一场,他同大夫说了方子晨的情况,老大夫就笑了。   为什么说三四年?   是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身子骨好,喝两三年,就好了,虚一些,便是四五年,做大夫的,说不出准话,若是说绝对了,到时没好,不就是砸招牌?   赵二嫂有些担忧:“你之前喝了药,那药对孩子没有影响吧?”   赵哥儿摇摇头:“没事,我问过大夫了,那药没事儿,就是我生乖仔的时候早产了,之后也没休养好,身子就有些差,那药暖宫的,对孩子没有多大的影响,大夫说就是喝多了,可能会对大人的身体有些影响,毕竟是药三分毒!” 第313章   赵二嫂缓了口气:“这样就好,这孩子来的也算是凑巧,你刚想着调养身子要一个,他就来了,我瞧着子晨特别喜欢乖仔,若是知道你又有了,他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赵哥儿抿了抿嘴,没赵二嫂那般乐观:“夫君他有点怕孩子。”   “啊?”赵二嫂闻言都懵了:“什么意思?怕孩子?”   “嗯。”赵哥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道:“夫君说刚出生的孩子软趴趴的,像大肉虫,他很害怕虫子。”   赵二嫂:“······”   赵二嫂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从没见过谁说孩子像大肉虫的。   小旭家这个,也是够会想。   乖仔自顾自脱了鞋子爬上床,他两只小手儿合拢在一起,放在嘴边哈气,等觉得手暖和了,才去摸赵哥儿的肚子。   “爹爹,弟弟今天开心鸟吗?”   赵哥儿摸摸他的头:“想回家了?”   “嗯啊!”乖仔说:“弟弟不开心,所以爹爹不舒服,弟弟开心鸟,爹爹就会舒服,然后就阔以回家咯。”   乖仔情绪低落了下来,很是愁苦担忧的说:“乖仔都要想喜父亲鸟,乖仔不在,不西道父亲有没有好好西饭,没有乖仔监督,也不西道父亲会不会偷偷西鼻涕,哎,乖仔真系不放心,父亲太让仁操心鸟,明明都这么大滴仁了,不得行哟~”   赵哥儿捏他脸蛋,笑了起来,帮方子晨维人权:“你父亲才不会吃鼻涕,你乱说话,小心回去你父亲又该打你了。”   乖仔眨着眼睛:“哟~父亲才不会打仁,只有母老虎才会打仁。”   赵哥儿:“······”   赵哥儿眉心直跳,他左右张望片刻,最后从床头抄了本书卷起来:“我看你是屁股又痒了。”   乖仔屁股一紧,猴子一样,立马蹦到床下,鞋子都来不及穿,捡起来就跑。   赵二嫂看得直笑。   这孩子虽然很懂事,但有什么又很欠打,先头同他呆不久,见着他又勤快又听话,一点儿也不调皮娇气,听他说他经常被赵哥儿打屁股,赵二嫂还不晓得为什么,只以为是赵哥儿太严厉,回河阳一路都呆一起,她才算是懂了。   这孩子,气人的本事可是一流。   赵云澜几人来到外头堂屋,敲了房门,问能不能进去,赵哥儿听见李志诚的声音,眉头直接蹙了起来。   先头方子晨说这人一看就不是个好的,赵哥儿还不信。   因为方子晨没同人接触过,只单单的看人不顺眼,便下了定论,他觉得这样不太好,他对李志诚的记忆有限,但那些有限的记忆中,李志诚是同他大哥差不多的存在,话不怎么多,可为人却很谦卑温和。   直到这次来了河阳。   出发时看见李志诚,他还颇为纳闷,赵云越同他解释,说小时候爷爷曾给他开过蒙,虽只教导了一年,不过也算是启蒙恩师,李志诚去给他扫个墓上柱香,也是该的。   赵哥儿闻言,也就没多想,可之后李志诚总是寻他,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这就让他反感了。   什么叫这些年我很想你?   你若是没出事,我们应该······   李志诚当初话没说完,他便直接打断了。   先时那两次凑巧碰上,聊了几句,李志诚并未这样,如今说这些话,委实不该。   他已有孩子已做人夫,同京城的哥儿姑娘比,他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也不知书达理,就会颠锅挥铲,种玉米,他自是不会自恋的认为李志诚对他存有非分之想,这般说,只能是这人不会说话。   可明明之前,他就很会说,把夫君夸得那么好,那些话可得他心了。   赵二嫂起身要去开门,赵哥儿拉住她,对她微微摇头。   ……   赵二嫂刚一打开门,赵云越就想往里冲,赵二嫂拦住他。   “小旭刚睡下,别去打扰他。”   赵云越伸着脖子朝里张望,赵哥儿躺在床上背对着他,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看着确实像睡了。   他只得叹口气:“怎么又睡了?我还想着看看他呢。”   李志诚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他知道赵哥儿这是在躲他,从他开始说那些话后。   他不知道他哪一步走错了,赵哥儿回来后待他就很淡,特别是他同方子晨见过面后,赵哥儿甚至还有些躲他,方子晨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宫宴那会赵哥儿没资格去,他若不是聊方子晨在宴上的趣事儿,赵哥儿在桃园看见他,怕是都要直接转身走了。   外头彻底安静下来时,赵哥儿才又坐起来。小风还在一边的书桌上看书,赵哥儿定定的看着他,心情忽然就有些失落。   他让人带了消息回去,夫君知道他有孕了,高不高兴?   高兴的话,为什么都不捎人给他带封信,他都写了好几封了,夫君也是没回。   他都想他了!   赵哥儿感觉有些委屈,小风看见他掀了被子要下床,赶忙过去扶他。   赵哥儿摆摆手:“没事儿,我能起的来。”   他还未显怀,按理说这会上山打老虎都行,可这一胎怀得不易,他时常感觉疲惫胸闷。   之前有乖仔时,他一直都在干活,也从未这般辛苦。   小风还是扶着他的手,到了书桌便,才道:“赵叔是,又想,给方叔,写信吗?”   赵哥儿:“嗯!”   “可是,昨天赵叔,你刚刚,写。”小风眉头微沉:“方叔一直,都没有,回信,他是不是,没有,收到?”   赵哥儿笔尖一顿,白纸上淌着一滴墨,他的字很大,也并不好看,歪歪扭扭,没有风骨,像初学的孩童,字是方子晨教他的,那时候家里穷,他就同乖仔捡了树枝在地上比划,树枝硬,好操控,同毛笔并不一样,后头生意做起来了,虽是有了银子,但又忙得没有空。   这会君字成型墨都未干,却又毁了。   没有收到?   可是他亲自把信交给了二哥。   赵哥儿想了想,还是决定再写一封。   他絮絮叨叨写了诸多话,问方子晨最近过的怎么样?是不是每天日上三竿了才起来?有没有按时吃饭?若是觉得嬷嬷做的不好吃,就去外头,别省银子,等回去了,再给你做好吃的,又问方子晨有没有想他,说两个孩子都过得好,就是也想你了。   他写了很多,但最想写的还是那句:‘你可不可以来看看我’。   可最后还是没写。   京城到河阳四天路程,沿途只经两镇,骑马便要风餐露宿,这会夜里还冷,春季又多是雨,马车的话,方子晨却又坐不了。   赵哥儿便没写,来时问过,方子晨不愿来,他自己也舍不得他遭罪。   进京那会方子晨躺马车里要挂了的样子,如今想起来,依旧让他心有余悸。   当初来没想过要这般久,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他对方子晨的思念几乎要将他湮没。   又是厚厚的一封信,赵哥儿压在枕头底下,打算明儿交给赵云越,让他帮忙找人捎去给方子晨。   这封信,犹如石沉大海,依旧是没有得到回信。   赵哥儿不晓得怎么了,方子晨到底有没有收到信,收到了为什么却又不给他回?他有孕了,他让人带了话过去,方子晨也一直未托人捎句话过来,连日的疲劳一股脑的扩散至全身,身体上的不适和对方子晨的想念,让他极度难熬。   方子晨不回消息让他心慌意乱,他从不这样,赵哥儿直觉不对,央了赵爷爷,说他身子没事儿了,可以回去了。   赵爷爷不同意。   孩子未满三月,路上颠簸,来时他一把老骨头都要颠没了,路上还一度觉得这一趟给他老伴扫墓,怕是要把自个也扫进去了,他尚且都如此,孩子岂能受得住,赵爷爷没同意,说等他身子好些了再说,方子晨一个大人,能出什么事儿?你爹也在京里,不要瞎想,如今是肚子里孩子最重要。   这一拖直拖到四月底,赵哥儿一直囔着回去,眼看赵哥儿似乎有些急,赵爷爷才安排返行。   四号那天到了京城,赵哥儿原是想直接回家,可二号那天他却开始孕吐了,吐不出来什么,却还是一个劲儿的干呕着,肠子似乎都在痉挛,他连水都喝不下,勉强喝了,刚到喉咙却又呕出来,然后吐的更严重,眼泪和脏水混在一起,恶心,又狼狈,如此还不算,随之而来的还有嗜睡、乏力、疲惫。   三号早上他吐到起不来,赵爷爷郑佩瑶几人吓坏了。   他们都是有过孩子的,当初也孕吐过,可是却从未这般严重,叫了随行的大夫,大夫说这是正常情况,人和人因着身体的差异体质的不同,情况自是不同,不必惊慌,没事儿。   四号回京,赵爷爷没让赵哥儿回广福街那边,因为那边没有专门照顾孕夫的丫鬟,方子晨个男人,听说拍个黄瓜,还能把黄瓜拍丢了,赵爷爷自是不敢指望他。   赵哥儿回京后,心里就莫名松了口气,他想着如今自己的身子确实是不方便,把方子晨喊过来也是一样的,就随着先回了赵府。   乖仔迫不及待,同去喊人的小厮走了。   行至广福街,一下马车,却见着大门紧闭,乖仔兴冲冲的跑过去敲门,过了片刻,门打开了。   乖仔嘴巴裂到耳根,高声叫起来:“父亲,父亲······”   方子晨只定定看着。   若搁以往,方子晨定是直接把他抱起来,小心肝小宝贝的一通叫,然后就我亲你,你亲我,不亲干二斤口水都不罢休。   可这会,他只是静静的看。   乖仔紧紧抱着他的腿,用脸颊蹭了蹭,猫儿一样,然后笑呵呵的朝他伸手:“父亲,抱~”   他高兴得满脸通红,眼里满是孺慕,方子晨眼眶有些酸,他俯下身抱起乖仔,乖仔高兴坏了,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紧紧揽着他的脖子,奶呼呼的说:“父亲,乖仔想喜你咯,你想不想乖仔呀?你亲亲乖仔好不好。”   方子晨在他左脸上亲了一下,乖仔又把右脸递过来,方子晨亲了,他又马上把衣服掀起来。   意思是肚子也要亲亲。   方子晨没说话,举起他,在他白溜溜的肚皮上嗦了一下。   “还要,还要······”   方子晨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乖仔笑呵呵的。   他笑起来,眉眼皆是弯弯,露着一嘴的小白牙,像颗炽热又明媚的小太阳。   方子晨最终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紧紧的抱着他。   乖仔已经六岁了,先头他还觉得这孩子年年三岁,没有丝毫变化,如今两月不见,才发现孩子变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惊!今天竟然是520!!   单身狗的我,竟然都不西道。   祝小可耐们情人节快乐!   (^ω^)   今儿只能两更了,明儿离婚。 第314章   两个月不见,乖仔的变化很细微,原先的卡姿兰大眼睛变小了一点,沉了一些,五官稍微的长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河阳那边吃了化肥,先儿顿顿三碗饭半只鸡,个都不怎么长,如今竞是拔高了一丢丢,模样依旧那么可可爱爱。   底子这么好,以后若是自己不在,沐浴不到自己的正义之光,这孩子若是歪了,那真是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少女少男。   “父亲,你想不想乖仔呀?”乖仔噘着小嘴儿,有些不高兴,又有些小娇羞,扭扭捏捏的说:“你都没有说想乖仔,乖仔都想你惹。”   方子晨额头同他相抵,拿鼻尖与他相蹭:“父亲也想你。”他顿了一会,才问道:“你爹呢?”   小厮上来,恭敬道:“夫爷,六少爷身子不便,已经先行回府了,他吩咐小的过来接您。”   方子晨抬头望一眼天色,夜幕已至,应该是要下雨,今晚夜幕里未见到半点星光,他想回房抄上木棍,到了赵府,若是碰上那狗东西和赵哥儿,就给他们每人来几下,打不残他都不姓方,但转念一想,带着棍子,怕是赵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有没有棍子,其实都无所谓,他拳头照样能打人。   方子晨抱着乖仔上了马车,到了赵府外头,他蹲了好半会儿,翻腾的胃似乎才好了些。   ……   上次去摘的桃花已经晒干了,丫鬟放在一小托盘上拿进来,赵哥儿抓了一把,放在鼻下轻嗅,晒干后的桃花味道不算得太浓,没有其它花儿味道那么烈那么冲,但却自有一股清淡的味儿。   看见他在剪布匹,丫鬟笑道:“少爷这是又想给夫爷做香囊吗?”   “嗯。”   “在河阳时少爷您不是做了两个了吗?”   笑容在嘴边凝固,赵哥儿面色有些僵,耳尖有些泛红:“那个不好看。”   他针线活儿本来就不好,跟河小丽学了几来月,也依旧没能掌握这项技能,在河阳那会又心慌意乱,好不容易做出的香囊被赵云越瞧见,赵云越翻来覆去看了半会,直言不讳:“这什么玩意儿?你拿脚缝的?要送你夫君吗?我劝你还是别了,这玩意儿送出去,我怕他当场和你合离。”   之后那香囊就被他收起来了,想着马上要见到方子晨,他心情就好,也打定注意,等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你去洗些果子来,我夫君爱吃。”吃饱了再打。   丫鬟退下去,赵哥儿拿着布匹兀自比划,郑晓燕突然进来了。   她知道今儿郑佩瑶会回来,中午那会就迫不及待来了赵府。   赵哥儿目光直接冷了下来:“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郑晓燕抢过他手上的布子一把甩到地上:“你是不是很得意?”   赵哥儿赶忙去捡布子,而后冷着脸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郑晓燕大笑起来,似乎赵哥儿说了一句直戳她心窝的笑话,她整个人双肩都在颤,笑得不可抑制,这看着就不太正常,赵哥儿起身慢慢往门口移,郑晓燕突然看向他,先他一步把房门关了起来。   赵哥儿心头一惊,接着就看见郑晓燕再次朝自己跪了下来。   她阴晴不定:“赵哥儿,我终日惶惶不安,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你放过我行不行?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只有志诚,你不要跟我抢他好不好?”   赵哥儿只觉她前后的态度和这话一样,莫名其妙。   李志诚是箱黄金吗?他要去抢?   郑晓燕拉着他的衣裳,哀声哭诉:“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害了你,可是,我可以补偿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只求你,别把志诚抢走行不行?”   ‘我可以补偿你’   她说了跟郑佩瑶一模一样的话。   似乎这么说了,只要给予补偿,无论做过什么,就都应该值得被原谅。   赵哥儿心性不坏,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软糯,他没有把郑晓燕和郑佩瑶的事儿告诉赵嵩,就是为了让郑晓燕终日心惊胆战,郑佩瑶满下这事,固然不对,可她与自己到底有一份生养之恩,他就当尝还了,往后便是谁都不欠谁。   最初始那会,不可否认,他对郑晓燕充满了怨,恨不得掐死她,不过后来看着郑晓燕日日过得不安宁,他那口怨气便消散了些,可郑晓燕却是有本事,总能三言两语的让他整个人再次变得暴戾,她说的对不起,没有哪句发自真心,因为她的对不起,后头总会接着她诉求——你不要告诉姑父。   是因为害怕他会说出去,所以她才说的对不起。   郑晓燕不是真的觉得愧对与他才说的对不起。   她时至今日,对自己都未觉得有半点愧疚,这让赵哥儿胸中那股愤怒怨恨的情绪无法平息。   郑晓燕见他不说话,只垂眸冷冷的看着自己,也慢慢站了起来。   一而再再而三的下跪恳求都没有用,赵哥儿从未有过一次心软,郑晓燕也干脆的不再哀求了。   “其实你喜欢志诚,对吧。”   赵哥儿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像是被这话恶心到了,不合时宜的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他不说话,在郑晓燕看来就是默认了。   “小时候我问你,喜不喜欢志成哥,你说喜欢,如果你当时回答我的是不喜欢,我也许都不会那么对你,所以,真说起来,这一切,其实都怪你自己。”   赵哥儿愣怔了一下,接着一股怒气从脚底直接迅涌的蹿了上来,他被这话刺到了。   都怪你自己?   郑晓燕竟然能对他说出这种话!   他想一巴掌朝着郑晓燕扇过去,收拾他一顿,但是这会身子到底是不便,此刻要是跟郑晓燕打起来,搞不好还得被郑晓燕压着收拾回来,赵哥儿只得按耐下来。   他艰难地呼出一口气,紧紧攥着拳头。   见他没被激到,郑晓燕突然发狂一样抓着他,同方才判若两人,气急败坏的质问:“你为什么要喜欢他?如果你不喜欢他,我会这么对你吗?这些日子,看着我对你下跪,对你磕头,你是不是觉得很爽?不过那又怎么样,之前是我赢了啊,我得到了志诚,我成了侯府的夫人,而你呢?只能找方子晨。”   说到这,她笑了起来,似乎对自己得了正品,赵哥儿只能找赝品的事儿感到很愉悦,顿了顿,才又问道:   “我见到他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你真贱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对着志城念念不忘,可我以为你已经嫁了人,就应该安分了,结果我倒是小瞧了你,你这贱人,见着志诚,就又立马甩了你夫君同他旧情复燃,你怎么那么贱呢?啊?你怎么那么贱。”   赵哥儿推开她,郑晓燕踉跄了两步勉强撑着门站稳,她面色狰狞又癫狂,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又几欲摇摇欲坠,这会儿仿佛就悬在空中,她手里只攥着一根绳子,这是她最后的依托,这绳子若是断了,她几乎就能立马粉身碎骨,彻底疯狂。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赵哥儿顿时笑了,不去反驳:“对,你说的都对,所以,表姐,如果志城哥休了你,你说你该怎么办呢?”   今晚青竹院格外寂静,丫鬟不知道是失职还是躲懒,没守在院子里,先前梧桐树上每晚都叫的没完没了的鸟儿也不叫了,隔着一扇门,方子晨哪怕极力推拒,赵哥儿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过来。   一字一句,像在耳旁低语。   方子晨突然想,赵哥儿说这些话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表情,有没有一丝丝的口是心非,有没有觉得这么说,会对不起他,会有哪怕一点点的心虚。   他们在一起三年多了!   在最穷困的时候,他们窝在一张破木板上,家里穷的什么都没有,就一个碗,他们一起拼搏,一起吃了那么多的苦,感情应该是深厚不移的,结果······   赵哥儿究竟有没有感情,为什么他能这么冷静的说出这种话。   方子晨想不通。   若说给他戴绿帽是让他最无法忍受的事,那么这会儿,他才知道,绿帽都是小意思,他最无法忍受的,是因为他长得像李志诚,赵哥儿才会······   怎么这么狗血?   怎么可以这么狗血?   他这么个俱帅气和才华于一体的男人,六百年都不出一个,李志诚给他提鞋都不配,赵哥儿还竟然把他当替身。   他也不怕折寿啊!   如今的状况,就像他长得像李志诚才能得到赵哥儿青睐一样,让他感到屈辱。   一时间,方子晨的委屈和愤恨涌上心头。   妈了个巴子的,这个哥儿真是缺了大德了。   他怒火中烧,一把推开房门,郑晓燕跌到了地上,她看见方子晨后,指着方子晨不说话,只又哭又笑,方子晨烦躁的一脚将她踹到一边,然后目光凛然的看着满脸惊讶又错愕的赵哥儿。   赵哥儿瘦了很多,圆溜溜的包子脸似乎漏了气,两颊有些凹陷。   他想故作不在意大方的询问,结果却是背道而驰,嗓音已经嘶哑,像是喉咙被刮破后淌着血:“······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赵哥儿手指微颤,有种莫名的恐慌在他胸口炸裂开来,他显得惊慌,又无措:“夫君,你听我说,我······”   “你他妈的就告诉我是真的吗?”方子晨红着眼眶看他,背叛和欺骗沉重得足以压垮他仅剩不多的理智:“······别他妈跟我扯别的。”   “······我们出去说行不行?我们出去说。”当着郑晓燕的面,赵哥儿说不出‘都是假的’这么一句话,郑晓燕刚被他吓疯了,他不能在这一刻空亏一溃,而且方子晨来的突然,他实在没有防备。   赵哥儿拉住他的手试图把他往外扯,他脸色苍白,大脑感到一阵阵晕眩,额头沁了一层薄汗,声音也在细微的颤抖:“夫君,你先不要生气,我们出去说······”   “是你说的,我善良,心软,好骗。”方子晨将赵哥儿的手一根一根掰开,手背上绷起的青筋昭示着他正在强压着的怒火和委屈:“你现在是不是又想故伎重演了?”   “从来都没有人敢这么骗我、耍我,赵哥儿,你是第一个,你怎么敢······怎么敢这么骗我~”   方子晨自诩聪明,但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耍团团转,赵哥儿有句话说的没错,他善良,心软,二十一年的人生中有十七年是被保护起来的,身为方家三少,最小的孩子,在家受尽宠爱,在外个个捧着他,谁都不敢在他面前耍花招,他都不知道,原来被人戏耍竟是这般羞耻、难受。   终究是他太过自负。   赵哥儿瞳孔骤然紧缩。   方子晨······哭了。   在赵哥儿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很乐观的人,他心态好,看着不太正经,小事上糊涂,但大事上其实特别靠谱,他体贴,会心疼人,有时候大大咧咧,嘴巴混不吝,气性大但很少有脑的时候,是个被家人小少爷养得很好的。   方子晨只哭过一次,第一次是因为乖仔,第二次······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   “······对不起。”赵哥儿说,他顾不得郑晓燕了,顾不得她听到了这话会不会又重新燃起希望‘好’起来,他只知道,方子晨这样看他,让他慌张,也让他害怕,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对不起?”方子晨重复一遍那三个字,抹了把脸盯着赵旭看,语气嘲讽却也冷淡:“你确实对不起我,背叛我,给我带绿帽子怀了野种不算,还他妈的利用我,你确实该对我说声对不起。”   所有要解释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一下子被方子晨这一句堵了回来。   “······夫君,你在说什么?”赵哥儿难以置信到声音都有点抖,他整个人摇摇欲坠。方子晨寒冰利刃般的话,就像在他胸口上划了一道口子,那刀子插得深,直戳到他最疼的那处,让他鲜血淋漓。   方子晨这句话,说是杀人诛心都不为过。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明明离开的时候,他们还耳鬓厮磨,方子晨困顿的拉着他的手,说香一个,说会想他,要快点回来。   如今究竟是哪里错了?   夫君为什么对他说这种话?他脑中一片杂芜。   方子晨眼泪又落下来,他极力控制住情绪,但那股暴戾的劲儿实在太大,怒气烧光仅剩不多的理智,委屈席卷而来,整个人都被这两股情绪搅弄着。   “夫君,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赵哥儿又去抓他的手,只是刚碰上便被方子晨躲开,他咬了咬牙,再次伸出手,却被方子晨一句话说得愣怔。   他听见方子晨说:“我们和离吧!”   语气已经变得淡然。   似乎已经毫不介意······无所谓了。   赵哥儿愕然的挣大了眼,嘴唇哆嗦,不敢置信的看他:“你说、什么?”   “我们和离。”方子晨说。   “我不和离,”眼泪瞬间渗满了眼眶,赵哥儿的手在不住的颤栗,耳边一阵又一阵嗡鸣,呼吸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愈发急促。   他知道,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他可能真的就要失去方子晨了。   赵哥儿一把抓住方子晨的衣裳,脸色凌厉,可语音却满是哀求:“我不和离,我说了,我会跟你解释,你别这样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   不能再次把他甩下。   不能在他把心都掏出来后,再把他丢下。   他会受不了的。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方子晨不顾一切的吼了回去:“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心啊!在你做出那种事,说出那种话后,你觉得我应该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再继续跟你过?你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然后······再跟以前一样吗?你觉得我能做得到吗?”   他目光落在赵哥儿腹部处,想起他做的那些无耻的事,心里悲愤交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又为什么要受这些啊?我究竟是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觉得我能够去忍受这种事?而且······你如今还需要我吗?啊?”   两个人都堪称歇斯底里。   他们闹得很大,赵嵩本来就有些担心,刚到院子外,就听见这小两口你一嘴我一嘴的,比谁声音更大一样,吼来吼去,进到院子,就看见赵哥儿被方子晨推开,他背后紧抵着门,抱着肚子,面色苍白的缓缓往下坐。   方子晨感觉自己都没怎么用力,看见他嘴唇都没有血色,冷汗成滴的往下淌,也慌了。   他都还没有打人呢!   “赵哥儿······”   赵哥儿腹部疼痛难忍,视线范围内都出现了一片血红色,他咬着牙,强撑着一口气朝方子晨那边爬。   赵家几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呼啦啦冲过来,方子晨被推搡到了一边。   赵云澜一把抱起赵哥儿要往房里去,赵哥儿半颔着眼眸,还在朝方子晨所站的方向伸手,他说话都没了力气,嘴唇只蠕动了两下,轻如蚊呐,一字一顿的艰难喊着。   “夫君······”   他在喊方子晨。   那两字没能借着风传过来,很快就湮没在一片噪杂中。   赵云越在旁头大喊大叫:“怎么了这是啊?你们打架了?干嘛打呀?哎哟我去,郑晓燕也在?你躺地上干嘛呢?想讹我四弟是不是?”   赵嵩眼皮直跳,呵斥他:“闭嘴,快去喊大夫。”   赵云越‘心智过硬’挺了过来:“哦哦哦,对,找大夫,先找大夫,大夫呢?大夫哎?大夫啊?你在哪里啊?”   赵嵩跟着进屋了,方子晨还垮着肩膀立在门前,地上有些血,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跟着进去,就那么呆愣愣的立在门前,如今四月了,实在算不上冷,可迎面来的风,却似乎剥开他的皮肉,直径吹到他的骨子,让他冷到全身都在麻木,他抬起手,穆然发现,他的双手正肉眼可见地发着抖,好似已经在震愕中丧失了自我控制的能力。   ——他刚刚推了赵哥儿。   赵哥儿流血了。   他以前那么宠他,头发丝都不忍打一下,可刚才,他推了他。   赵哥儿屁股都流血了,他都没有打他屁股。   来时那么凶狠,想着要狠狠的,狠狠的收拾他一顿,可只是推一下,他就不敢了。   男人的手,是用来打天下的,不是用来打夫郎的。   虽然这夫郎已经成了前夫郎。   大夫很快被请来,是赵爷爷路上怕出事儿,从河阳那边带回来的,如今人还没回去。   大夫把完脉,说赵哥儿有小产的前兆,他身子本就空亏得厉害,得好好养着,之后切不可再如此了。   那血······原来是要小产。   方子晨又后怕,又不由的暗暗松了口气,他一听说人没事就想要走,郑佩瑶气势汹汹朝他过来,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巴掌。   “小旭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方子晨抓住她的手,他浑浑噩噩的,大脑宛如被抽光了所有的氧气,什么也顾不上了,下意识的抬手就给了郑佩瑶一巴掌。   他是好脾气,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惯着。   他尊重女性,不打女人,但郑佩瑶和河慧慧真是一样的货色,总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做男人。   丫鬟进进出出,赵二嫂和李志诚也闻讯赶来了。   “娘······”赵二嫂瞪大了眼,嘴角不住的抽搐着,她早前看方子晨行事作风就颇为放荡不羁,像极了个耀武扬威又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世祖,郑佩瑶总说他是小地方上来的,可赵二嫂却觉得不太像,小地方养不出这样的人,方子晨气质泠然,在满京城众多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中,依旧是出众,而且胆大包天,惹着了他,天皇老子来了,他也能丝毫面子都不给,只有身处高位,背后有人,又被人捧惯了,才能养出这般性子。   小户人家,敢把孩子养成这样吗?没点钱没点权,养成这样子,估计是一出门就让人砍了。   她晓得他‘胆大包天’,但也实在没有想到,他竟能胆大到这个地步——连他老丈母娘都能打。   赵哥儿到底是找了个什么夫君啊!   气性这般大的。   郑佩瑶转了大半圈后才捂着脸跌了几步,李志诚上前扶住她,眉头一皱:“方公子,当真是好教养啊!你一男人,对着一长辈动手,你不觉得丢人吗?”   是挺丢人的。   方子晨有些虚,但他哽着脖子死不认罪,昂着头,嗤笑道:“那她一个长辈对着我一个晚辈出手,她就要脸了?她什么玩意儿敢打我?我娘都没动过我一根手指,轮得到她,这死老太婆一看就欠揍,不揍不行,被打了也是她活该,而且,我不止要打她,我他娘的还要打你呢!”   “你······”李志诚咬牙切齿看着方子晨。   郑佩瑶脸上火辣辣的,活了几十载,她从未受过这般奚落羞辱,当着满院的丫鬟被一小辈欺打,让她觉得里子面子全掉了个干净。   “反了,你当真是反了,我早前便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小地方上来的冥顽不化,不知礼数,如今瞧着,果然是没错,给我拿下他。”   看着围上来的几个小厮,方子晨插着腰,面色漆黑一片,目光冷冷的:“不关你们的事,识相点的就给我让开,否则,小爷我连你们一块收拾。”   小厮将他围拢起来:“夫爷,命令难违,您还是······”他话都没说话,方子晨一脚踹了过去。   他打起人来,端的是厉害。   赵府干活儿的小厮白斩鸡一样,方子晨同他们厮战,就像打狗碾鸡,看见方子晨冲出包围朝自己过来,李志诚折转过身就想跑,方子晨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二话不说一拳朝他肚子砸过去。   李志诚腰背一弓,脖子骤然涨红,五脏六腑似都移了位,直接呕了出来。   “小白脸,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方子晨又一拳头过去。   赵二嫂回过神赶忙上前拉住他:“子晨,别冲动。”   李家嫡子,可不是他能打得起的人:“别打了,我们先进去看看赵哥儿好吗?”   “不好。”方子晨咬着牙,眸中怒气未消,浑身透着一股嗜血之色,他推开赵二嫂,一把骑到李志诚身上,抡起拳头就往他身上砸。   李志诚也奋起反抗,但拳头都被方子晨一一拦截下来,完全挨不到身上。   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   满院的人怔愣的看着这一幕。   郑佩瑶看见李志诚鼻子嘴巴都被打出血了,喊起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上去阻止。”   方子晨打得李志诚鼻青脸肿,被小厮拉开,还想冲过去,眼看着就要拉不住了,一个小厮跳上方子晨的背后,紧紧的抱住他,一个趴在地上抱住他的腿。   方子晨甩都甩不掉,只能面色阴沉的指着李志诚放狠话:“狗东西,你惹到我了,我跟你没完,你给我等着,我跟你没完。”   赵嵩沉着脸出来,方子晨被两小厮猴子抱树一样紧紧抱着,又看见李志诚躺在地上起不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闹什么闹,还不放手,这模样成何体统。”   小厮赶忙松开手。   一得自由,方子晨扭头就往外走,赵嵩喊住他:“子晨,赵哥儿闹着找你,他现在情况不太好,你先随我进去看看他,有什么气什么误会,等他好了再说行不行?”赵嵩伸手去拉他:“来,我们先进去。”   “不去。”方子晨甩掉他的手跑开了。   “子晨······”   方子晨没有停,他一刻都不敢停,生怕心软了,逃也似的一口气从赵府跑回来,他从没跑这么长过,心脏受到压迫一样,闷痛得几乎要裂开。   他出了一身汗,到家门外,腿脚发软,险些摔倒,扶着墙,一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手抖着开了门,而后烧了一锅热水,洗了澡,发尾淌着水滴,方子晨只含糊的用帕子擦了一下,而后开始整理衣裳。   打开柜子的一刹那,他身形猛地震颤。入目的上层里头整整齐齐叠着四列衣服,都是厚实的冬衣,下层也是四列,是夏季的衣裳。   旁儿的小柜子里头放的是被子和枕头。   衣柜里的空间很大,衣服却叠放得满满当当,可那么多的衣裳,如今仔细一瞧才发现,大多都是他的,赵哥儿的衣裳少得可怜,叠放在柜子的最里头,他前次回赵家住的时候,只带了三套,如今里头剩下的,不过只零星的几件。   其实仔细想想,赵哥儿已经许久未添新衣裳了,他穿的最多的,便是自己从源州给他带的那件浅蓝色的衣裳。   家里不穷,可他性子难改,依旧省得要命,柜子里那套未被他带走的亵衣已经洗得松松垮垮衣领处还被磨得起了毛,他也依旧没有扔,他对自己省,却一换季就给方子晨买这买那,夏天生怕他热着,冬天又怕他冷,入京后,还给他买了两件长袍,说以前那些料子不好,怕他穿出去惹人笑,于是衣柜里,乍然看去,几乎都是他的衣裳。   他不像方子晨会说那么多的情话,性子有时候甚至有些闷,十几年的奴役生活,让他只会埋头干活,只会把对方子晨所有的爱意都倾注在那永远热腾腾的、方子晨觉得甚是合口的一日三餐里,他会记得方子晨的所有喜好,方子晨夏天喜欢吃酸笋,在村里的时候,他就背着背篓,满山的去给他找,到了源州,早上也总跑街上去,城里人就爱这种野菜,他时常去同人抢,抢到了,他便欢欢喜喜,像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一路都要抱着回来,豆角也给方子晨腌了一整缸,让他整个夏天都吃不完。   方子晨心头哽塞,如今想想,这些年桌上摆的的菜,好像都是他和儿砸爱吃的,他除了知道赵哥儿喜欢糖葫芦外,却再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了。   赵哥儿的爱是内敛的,如他一样,他常年的干活,又黑又瘦,再好的五官也都被遮掩了,他与人群中是并不起眼的,他给予的爱也同样如此。他不像方子晨,被爷奶父母甚至兄长娇养着长大,方子晨自信得像个太阳,他普一出现,便会成为焦点,自然而然的引人注目,他乐观开朗,给赵哥儿的爱轰轰烈烈,会毫不吝啬的说‘我爱你’,赵哥儿做不来他那样,他只会默默的,同他性格一样,可是他对方子晨的爱意并不比方子晨给他的少,他甚至把全身心的爱都毫无保留的给了方子晨。   孟如清送给乖仔的布匹,他带了些来,叫着绣娘给方子晨和两孩子做了衣裳,绣娘说这布料做了衣裳,夏日穿了最是凉爽,他想着带来的不多,自己那份就没做,让秀娘给方子晨多做两套。   他把方子晨照顾得无微不至,以至于如今打开衣柜,面对分门别类仔仔细细叠成山一样的衣裳,再看赵哥儿那零星的几件,方子晨深邃的眼窝开始潮湿,鼻子又酸了。   他说不出此刻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受,他怨赵哥儿,恨他的背叛,可对着这满柜子的衣裳,想着赵哥儿为他做的点点滴滴,他又觉得心里难受。   赵哥儿若是不爱他,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呢?   可若是爱他,怎么能在郑晓燕说出那种话后,还承认了呢?又怎么能同李志诚厮混在一起,还他妈的搞出了人命。   他胸口又闷又疼,那种疼痛细密绵长、一阵一阵,不足以致命,却又让人不得好受。他匆匆收了几套衣裳,混乱塞成一团,包袱一绑,扔到一边,他蹿到了被子下,打算明儿起来就走。   心理医生一小时八百。   安眠药一瓶一百五。   帕罗西汀一盒四百九十二。   氟西汀一盒四百八。   喜太乐一盒五百三。   这么多钱,他有点抑郁不起。   而且这里没有心理医生,剩了八百,抑郁了只能吃药,前儿问过黎艺盛,这儿也没有治疗抑郁的药。   他考虑清楚了。   他还是不抑郁了,   他还年轻,银子都还没大把大把的赚,若是emo了,他怕赵哥儿出去装逼说,自己还忘不了他。   难过这个东西,难是难,但终究会过去。   这个不乖,下个更乖。   明儿他就出去散心去。   方子晨这么想着,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大概十点左右,大门被人砰砰砰的瞧,很着急的样子,方子晨用被子捂住了头,可那声音像是从耳边响起,瞧得大门似乎都要塌了。   “夫爷,夫爷······”   还夫爷?   夫个大爷。   家里那两嬷嬷早被方子晨赶走了,他不去开门,对方便一直敲。   “夫爷,您睡了吗?”   废话,大晚上的不睡觉,他还能去偷鸡摸狗吗?   “夫爷,乖仔小少爷不见了,他在您这里吗······”   方子晨瞬间挣开了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他被子一掀,鞋子都顾不上穿就往外头跑。   他开了门,惊慌失色急声问:“你说什么?谁不见了?”   “是乖仔小少爷。”小厮说。 第315章   方子晨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怎么会不见了?”   要不要这么来啊?刚没了老婆,儿子也要没了吗?都不能给他缓口气吗?   难道,天妒英才,英才都要早逝?   那他真是无话可说了。   “不知道,小风少爷说晚饭那会乖仔小少爷闹着要找您,老夫人不让,说明儿再送他过来,后来回了院子,临睡那会乖仔小少爷说去茅房,结果就一直没有回来。”小厮道:“府上找了一圈没找着,老爷让小的过来看看,乖仔小少爷是否回了这边。”   府上都乱起来了。   赵府离广福街这边可远了,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会跑这么远?   京城四通八达,若是跑出来,怕是要迷路的。   方子晨都慌了,回房披了件衣裳,穿了鞋子就往外头找。   他虽是同赵哥儿闹掰了,可孩子他养了这么几年,给他洗过澡,抱他抽过尿,是真的疼到心坎上的,若是真不见了,那可真是要他命。   京城夜禁森严,方子晨找人也不敢大喊大叫,稍显寒冷的春夜里,他急得一头,没有头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窜,他在赵府外头的几处街道寻了一圈,碰上同是找人的小厮:“见到人没有。”   小厮摇摇头。   方子晨心头一沉。   家丁们扩大搜查范围,方子晨定定的站了一会,开始沿着常安街往回走。   他急糊涂了。   儿砸若是跑出来,定是要回去找他,他认得的路线,只一条。   从常安街拐进西厢街,来到一处巷口,里头突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方子晨脚步微顿。   小巷子里堆着一些杂乱的背篓,是街上摆摊的小贩扔的,有些坏了,就没带回去,直接扔在了里头。   方子晨扫了一眼没在意,以为是野猫蹿过闹的动静,正要走,有人轻声喊他。   “父亲?”   方子晨猛然回头,乖仔站在一个箩筐里,头上顶着个簸箕,一张小脸冻得发红。   “儿砸?”   “父亲。”   方子晨疾步跑过去将他从箩筐里提出来,啪啪就给了他两下。   “谁叫你乱跑的?你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大晚上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   乖仔委屈得眼眶都红了,这是方子晨第一次厉声骂他。   “可系乖仔想父亲,外祖母不给乖仔来找父亲。”   方子晨看他掉眼泪,心马上就软了:“那你也不该乱跑啊!丢了让父亲上哪找你去啊?”   “乖仔西道错鸟,父亲不要生气多。”乖仔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主动亲了方子晨一下:“乖仔爱爱父亲,父亲不要生乖仔滴气,好不好呢?”   “嗯!下次你不要这样了。”方子晨说。   “乖仔会听话。”他从兜里掏了个包子出来,讨好的说:“父亲,西。”   “哪里来的包子啊?”方子晨一摸,已经凉了,表皮边缘还有些硬。   是后厨早上蒸的包子,没吃完,就放在个盆子里,一个大下午,已经冷得发硬。   “系乖仔从厨房摸出来滴,怕路上饿,没有力气。”   乖仔吃得多,赵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厨娘晚上看见他进厨房来,还摸着他的头,问他是不是饿了?要不要煮碗面条给他,乖仔眼睛滴溜溜的转,看见案板上有一盘包子,就问他可以吃这个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   府上的表少爷,六少独子,别说包子,不怕死吃黄金都是得的。   厨娘觉得他可人,说包子冷了,重新给他做,热的包子烫死个人,不好塞衣服里,乖仔摸了几个冷包子,说谢谢不用就跑了。   方子晨:“······”   他把乖仔的衣领扯开,眯着眼睛往里一看,里头还塞着三个包子。   他儿砸当真是考虑周全,未雨绸缪。   “你怎么跑出来的啊?”   乖仔说:“有洞,乖仔从洞里出来,不过洞小小滴,乖仔头都痛痛滴咯。”他从狗洞爬出来后就往西厢街这边跑,刚才听见后面有动静,以为是想来抓他回去的下人,吓得赶忙躲了起来。   方子晨噎住了。   这死孩子,要是头再被卡住,像在刘家那次一样,可就好玩了。   挨了一次也不长教训。   这么大个脑袋,挤爆了不得见鬼。   方子晨帮他揉了揉头,抱着他往赵府那边走,乖仔包子顾不得吃了,一把埋在他脖子处,带着哭腔说:“父亲,乖仔要跟你一起,不回去,乖仔想你。”   方子晨顿了顿:“回去跟你爹爹不好吗?”   乖仔垂着头沉默了。   方子晨夹着他的腋下把他举起来,嗓音有些哑。   “······你看见了?”   莫名其妙的话,但乖仔知道他在问什么,他幅度很小的点了下头,照旧是没敢看方子晨,两只小手紧紧的捏着包子。   方子晨也不瞒他了,这孩子虽是小,但很多事情他都懂,他不想找理由去骗,让孩子存着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去问赵哥儿‘父亲去哪里了’、‘乖仔想父亲了’,‘爹爹我们回家好不好’这样的话,不说清楚,他也怕儿砸以后再偷偷跑出来。   “父亲要和你爹爹合离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父亲,要听你爹爹的话,要乖,知道吗?”   乖仔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他身子在细微的颤栗,眼泪一颗颗的沿着面颊掉了下来,手上的包子也已经被捏扁。   方子晨心疼得要命,看见他抬起头来,双眼汪汪,鼻涕长长。   “可系父亲,父亲你说过,不会不要乖仔。”   “嗯!所以父亲对不起你。”方子晨眼眶酸涩:“但父亲和爹爹以后不住一起,你只能跟一个,我不是你······”   乖仔突然喊起来,不知是急的还是早先冷到了,脸颊更红:“父亲不要乱说话,父亲就系父亲,爹爹和父亲吵架,乖仔看见惹,乖仔不西道爹爹和父亲为西莫吵架,但乖仔想要爹爹,也想要父亲,不想你们吵架,如果父亲不想再跟爹爹一起,那乖仔跟父亲走。”   方子晨把他抱怀里,乖仔立即紧紧圈住他的脖子,埋头低低的抽噎起来。   方子晨轻轻扶着他瘦弱的后背:“那你不要你爹爹了吗?”   乖仔哽咽着,眼泪不停的掉:“爹爹有祖父,有舅舅,以后还会有弟弟,但父亲不一样,父亲几有一个仁,乖仔想和父亲在一起,父亲不要丢下乖仔,乖仔要父亲。”   方子晨心头五味杂陈,再次紧紧的抱住他:“儿砸~”   “父亲~”   “儿砸~”   “父亲~”   两父子又开始彼此深情呼喊。   这孩子是真没白养,不枉他勒紧裤腰带养了他这么些年。   方子晨老怀欣慰了,抱着乖仔一顿猛亲,他以后再也不偷偷嫌儿子吃得多了,以前自己被他气着了不忍心打他,就给赵哥儿吹枕边风让赵哥儿帮他出手,以后他再也不做这种事儿了。   他往后就跟儿砸相依为命,浪迹天,啊呸,官还是要做的,一月那么多银子,跟白捡的一样,他还想着郑佩瑶朝他下跪呢!   方子晨让小厮回去给赵嵩带话,说儿子他要留在家里住几天。   下人很快带了消息回去,赵嵩知道乖仔没丢,松了口气,劝了小风回房睡,才往青竹院去。   赵哥儿怀相不好,赵嵩没敢把这事儿告诉他。   赵哥儿醒来后一直眼巴巴的看着门口,赵云越同他说话他也不应,这会见赵嵩来了,没见着方子晨,心里说不上的失落,眼里的光也暗了下去。   “爹。”他喊了赵嵩一声:“你再帮我去把夫君找来好不好,把夫君叫来,我要他带我回”   赵嵩劝道:“你身子不好,回去了没人照顾你,先安心的在这儿住几天。”   “我不要,我要回”赵哥儿眼泪又掉了下来:“我要找夫君。”   他想了人两个月,今晚好不容易见着了人,他都没来得及好好同他说话,怎么就这样了?短暂的一个时辰,他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脑子混沌一片,方子晨那些话让他感到害怕。   赵嵩顿了顿,知道这会问这些话不合适,但见着赵哥儿一直闹,还是问了:“赵哥儿,你是不是和子晨吵架了?”看见赵哥儿眼眶又红了,紧紧揪着被角不说话,又道:“爹不是指今晚,是之前。”   “之前?”   “嗯!”   赵哥儿想都没想:“没有。”   “那这就怪了。”赵嵩眉头也蹙了起来,看了看赵哥儿:“你和子晨既是没吵架,那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爹晓得你对他的心思,定是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儿,可子晨说······爹之前去信问你,你也没回。”   “信?”赵哥儿抬起头,脸色倏地发白:“什么信?”   “子晨说你······”赵嵩语气有些艰难,赵哥儿自顾说了,宛如自刨伤疤:“他说我偷人?”   “嗯,所以我去信问你,究竟怎么一回事儿。”赵嵩没向着自家孩子,说到这儿不忘训斥:“别的先不提,你既是身子不舒服,不能按时回来,也该是派人同子晨说一声,他是你夫君,你不回来又不拖人给他捎句话,你就没想着他会着急?这事儿你做的就不对。”   先头回来报信的人,只说了赵哥儿身子不舒服,要在河阳修养段时间,老夫人派小的回来通传一声,郑佩瑶做事周全,这些年府上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赵嵩自是以为她也派人同方子晨说了。   既是郑佩瑶没说,赵哥儿也定是会说,结果谁晓得,这两竟是糊涂的。   他今儿傍晚就训了郑佩瑶,郑佩瑶说忙起来忘了,思虑不周,那赵哥儿总不该也如此。方子晨到底是他夫君,郑佩瑶记不起来说得过去,赵哥儿就说不过去了。   方子晨考中状元是大喜事儿,天降的文曲星,先头走出去,同僚见了他,个个都说他好福气,招了个这么人中龙凤的好哥婿,赵嵩三个嫡子,没一个出息,赵云峰虽也在朝为官,但表现平平,赵云澜从商,商为末,赵云越······不说也罢。   如今在哥婿身上体验了一把受人夸赞追捧的滋味,赵嵩可美得不行,都觉长脸,回来还想着方子晨无父无母的,等赵哥儿从河阳回来,他就在府上设个宴,邀些好友,让方子晨认认人,多认识些人,以后路定是好走些,可没想最后成了这样。   赵嵩想到这儿都忍不住叹口气。   方子晨抠搜得紧,先头没收到回信,赵哥儿想着他是不是舍不得花银子让人跑腿?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方子晨虽是抠搜,但他知道银子什么时候该花,什么时候不该花,自己不在,他定是也会想自己,不可能收到信了,一封都不回他,后来就控制不住,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赵云澜安慰他说他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爹还在京城呢!真有事儿会给你来信的。   赵哥儿就没在多想,可这会赵嵩这话,让他直觉不对了:“可是,我有派人回来说了,我也有给夫君写信,爹的信,我也没有收到。”   赵嵩眉头再次蹙起:“你说什么?” 第316章   赵哥儿垂眸不知想了什么,突然叫来外头的丫鬟,让他去把赵云澜叫来。   赵云澜以为又出事了,匆匆忙忙的过来,见着赵哥儿好好的,刚松口气,听见赵哥儿问他:“二哥,我之前叫你帮忙送的信,你给谁送的?”   赵云澜回道:“小条子啊!”   小条子是家生子,在府里干了有十几年了,算是赵府的三把手。   这次在河阳,大大小小的杂物都是他在‘包揽’。   不是官信,就没走驿站,赵云澜也不缺那点银子,便让小条子去找专门跑腿送信的伙计。   赵哥儿让丫鬟去把小条子叫来。   小条子很快就来了,他站在床边三米处,朝着几人行礼问好后,便一直低着头。   赵哥儿看着他:“我二哥让你找人送信,你找了谁?”   小条子说是河阳那边专门跑腿的汉子,也不晓得叫什么了。   “是吗?”赵哥儿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那我爹给我来信,我为什么也没有收到?”   “啊这······小的······”小条子似乎没料到赵哥儿直接转了弯跳到这么问题上,他原以为赵哥儿会揪着送信的人问,如今赵哥儿一突然转了话头,他没反应,瞬间就卡了:“小的······”   在场的人都不是笨的,他一迟疑,就知晓他有问题了。   赵嵩一拍桌子,冷冷瞥来的眼神让小条子打了个寒噤,身子一抖,直接噗通跪了下去。   赵嵩踹了他一脚:“到底怎么回事?”   小条子爬起来跪好:“老爷,不关小的的事,是老夫人说六少爷身子不好,不宜多操劳多思,便把信拿走了。”   赵哥儿问:“那我让丫鬟去安排人回京给我夫君带口信,我夫君也没有收到,这是什么回事?”   小条子目光躲闪,赵嵩拔高了声呵他:“还不快说。”   他气压强盛,目光森冷,小条子顶不住,立即道:“是夫人······”   所有人都怔了。   赵哥儿回过神:“那信呢?你真的有送出去了吗?”   小条子已是一不做二不休,道:“没有,六少您的信,老夫人全拿走了。”   赵云澜又踹了他一脚:“你个阳奉阴违的混账东西。”   “二少息怒啊!老夫人交代,小的不敢不从。”赵嵩忙于政务鲜少过问家事,赵爷爷年岁已高,早些年就把掌家大权全权交给郑佩瑶,整个赵府,乃受郑佩瑶一手掌控,下人不敢不听她的吩咐。   赵嵩腾的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赵哥儿知道他要干什么,倒也没阻止,他若不是身子不方便,这会早提着刀过去了。   赵云澜眉头紧蹙:“娘这是要干什么啊?”   赵哥儿想起郑佩瑶之前说过的话,再联想郑晓燕的失常,还有那句:“我只有志城,你别跟我抢他好不好?”   他从未说过要抢走李志诚这样的话,郑晓燕为什么这么说?   娘说要补偿他,说会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桩桩件件串联起来,赵哥儿就知道了郑佩瑶为什么这么做了。   夫君会说那些话,是不是也是因为郑佩瑶做了什么?   赵哥儿迫切的想要去问郑佩瑶,赵云澜扶着他过去,刚到院门,赵嵩正巧从院子里出来,说郑佩瑶不在,去侯府了,这么晚了,怕是会在那边住一宿。   赵哥儿只得又回来,他一晚都在辗转反侧,隔天一早起来,觉得肚子不痛了,背着个小包袱就想回家,他马车不敢坐,生怕又颠到,赵云越劝他再住两天,他去把方子晨压来,赵哥儿也不干。   方子晨若是不想来,十个赵云越过去都没用,指不定还要挨一顿毒打。   他走的慢,到广福街时已经不早了,家门紧锁着,上头挂着个大锁头。   赵哥儿顿在门口。   赵云越过去瞄了一眼,扯了两下锁头,那锁头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这么个破院子,里头装了啥,拿个盘大的锁头锁。   他挠着头:“子晨大早上的去哪了啊?”   赵哥儿也不知道。   黎艺盛提着两个包子从巷口拐进来,看见站在门口的两兄弟,眨眨眼:“赵哥儿?”   赵哥儿看见他顿时高兴了:“黎大哥,你知道我夫君去哪了吗?”   黎艺盛:“他不在吗?”   赵哥儿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在,你也不知道吗?”   黎艺盛摇了摇头,赵云越说是不是去店里吃麻辣烫了,黎艺盛说没有,他就是刚从那边过来的,他说完,偷偷瞄了一眼赵哥儿的肚子。   赵哥儿敏锐的感觉到了:“怎么了吗?”   黎艺盛问:“我听我兄弟说,你有孕了?”   “嗯!他还跟你说了什么吗?”赵哥儿说。   “他说······”黎艺盛有些吞吐,未知全貌,不予评论,他实话道:“他说你给他带了绿帽。”   “什么?”赵云越炸了,过来揪着黎艺盛的衣领,黎艺盛一把推开他,看着赵哥儿:“但我不信,赵哥儿,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可是你肚子里的孩子~”   赵哥儿绷紧着下颚,急道:“是夫君的。”   “可是你离京前喝了避子药。”   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赵哥儿猛然瞪大了眼:“什么避子药?”   黎艺盛看他表情不似作假,也疑惑了:“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没有喝过。”赵哥儿说。   “这不应该啊!”黎艺盛觉得脑子快不够用了:“我兄弟那天带来的药渣,明显是熬煮过了的,我师傅也不可能看错,就算他老眼昏花,我当时也在一旁,那确实是避子药没错,你若是没喝过那玩意儿?家里怎么有?我兄弟看样子也是不晓得,总不可能是我干儿子喝啊?”   赵云越听了这么一会,大概也懂了,在一旁插话道:“对啊,小旭,这怎么回事儿啊?怪不得子晨误会你呢!”   赵哥儿哪里还不晓得怎么回事儿,包袱一扔,又左右张望两下,在墙角抄起块碎了一半的板砖,红着眼就往赵府走。   赵云越赶忙追上去:“小旭,你要干什么?冷静,冷静啊!”   “我很冷静,三哥,我想吃店里的麻辣烫,你去帮我带些过来。”   赵云越看着他手上的板砖犹豫,赵哥儿道:“我不会做什么的。”   赵云越脑子就一根筋,其余全是水:“那行,三哥去去就来。”   昨儿两碗药下去,孩子才稳住,知晓自己身子不好,赵哥儿也没太过动怒,一路上都堪称冷静,到赵府外头,把板砖藏袖子里,问守门的小厮他娘回来了吗,小厮说老夫人刚回来,赵哥儿立马往郑佩瑶院子去。   昨儿他还想着先回去同方子晨解释,下午再过来,如今倒是不必等了。   ……   郑佩瑶正在歇息,昨儿李志诚被打得严重,郑晓燕又不太对劲,她在侯府同李原请了半天罪,郑晓燕又拉着她哭哭啼啼,郑佩瑶一整晚都没歇得口气,这会正想要回房再歇歇,外头丫鬟跑进来:“老夫人,六少爷来了。”   郑佩瑶无奈道:“他身子都没好,怎么的又······”   她话穆然顿住了,眼睛刹那瞪大。   赵哥儿一进门就向她急步逼去,然后一板砖朝她砸了过去。   丫鬟惊叫起来。   郑佩瑶惊吓过度,懵了。   板砖砸过来的速度很快,裹着风,又带着一股泥腥味,赵哥儿气昏了头,可在离郑佩瑶额角半个指节的距离时,他又生生的停了下来。   他不能在犯错了。   昨儿就是因为气糊涂了,说了那些话,如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犯糊涂了。   郑佩瑶不可置信看着他。   赵哥儿最后虽是没真的下手,可刚那一瞬间,他双眸透露出的决然和狠劲,让郑佩瑶知道,赵哥儿,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想打死她的。   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哥儿,竟然······想打她。   这跟剜她心没有什么两样。   昨儿方子晨打她,今儿亲生哥儿打她。   郑佩瑶眼泪落了下来。   赵哥儿一板砖砸碎了旁儿的茶杯,他今儿不做人了。   “六少爷,快住手。”   丫鬟从惊愕中回神,赶忙过来抢走了那半块板砖,而后去看郑佩瑶,郑佩瑶手背被溅到的热茶烫红一片。   “赵旭。”郑佩瑶眼泪朦胧的看他,她没有动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我是你娘啊!”郑佩瑶满脸失望:“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她泣不成声,赵哥儿却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还冷冷的反问:“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是你娘。”郑佩瑶说。   “从你瞒下那件事开始,你便不再是我娘。”赵哥儿握紧了拳头,指尖深陷肉里,他似乎没感觉到疼:“叫人把我的信截下来,让人调换我吃的药,让我夫君······”再次提到方子晨,再次想到他说的那些话,赵哥儿还是抑制不住的哽咽:“他不想要我了,他走了,你满意了吗?”   他说出这种话,郑佩瑶便晓得他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做的事儿了,大方的应承。   赵哥儿问:“桃园那次,是不是你故意把二嫂喊走的?”   “是。”郑佩瑶面对赵哥儿冷静审视的目光,不否认,她相信赵哥儿能理解她。   方子晨让嬷嬷给他准备吃食,想去城外桃园赏花,嬷嬷回来禀报,郑佩瑶便让赵二嫂哄赵哥儿出去,说他刚回京,定是没好好逛过,城外桃花开得好,你同他去逛逛,赵二嫂没多想,去喊了赵哥儿,赵哥儿有些犹豫,又听赵二嫂说晒干的桃红做香囊可好了,前年她做了一个,上次子晨过来,还说这味儿好闻,赵哥儿一听,当场就挎着个篮子去了,刚逛不久,赵二嫂却被小厮喊了回去,赵哥儿原是想同他回来,李志诚却是碰巧来了,看见赵哥儿不太想理他,知晓他在乎方子晨,他便说了一些方子晨在宫宴上的事儿,虽然那天方子晨从宫里回来,也同赵哥儿说过,但李志诚赞赏般的夸着方子晨,而且一些事情,从旁人嘴里出来,也不一样,赵哥儿就听他聊了。   郑佩瑶就是想着让两人多多接触,李志诚不管其家世,还是其才学,在满京众多子弟中都是出类拔萃般的存在,她觉得赵哥儿同他接触一二,定是不会在开口闭口的总是‘我夫君’。   他见过的才子太少了,是以区区一个方子晨,便让他迷了眼,等见识多了,大概也就晓得方子晨也不外如是。   在京城这没钱没权便寸步难行的地,没有人不想着往上爬,等他‘迷途知返’,知晓自己做的事儿,便也能懂得她的苦心了,因此,郑佩瑶做的事儿,也算不上隐秘,也不怕赵哥儿知晓。   方子晨被保护得太好,又因着那莫须有的梦,和赵哥儿的隐瞒,终是入了套。   “小旭,方子晨他不适合你。”郑佩瑶劝说道:“你是赵府的哥儿,他配不上你,你该有更好的,娘都是为了你好。”   “他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也不是他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他,你别说你都是为了我好。”赵哥儿松开紧咬的牙关,低声质问道:   “你做了这么多,你见我高兴了吗?我好了吗?我当初被卖,被马家人打骂,累死累活,最绝望无助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没有出现,你在京城,在宽敞大院里,品珍馐美酒,奴才成群。”   赵哥儿眼泪落下来,声声凄厉:“我掉进河里,快要死的时候,不是你,更不是李成志,是我夫君,是他不顾一切的救了我,他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把我娶进门,不嫌弃我,待我和乖仔一心一意,最苦的时候我们一起住破房子里,一起吃野菜,一起患难,后来我们条件好了,他也只有我一个,在我最需要保护,最需要你,你没有出现的时候,你就不配再说我是你娘这样的话,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好不容易过得好了,却都被你毁了,你以为我好的名义,所做的那些事,其实都是一刀刀的往我身上插。”   “可是,我只是想补偿你啊!”郑佩瑶站了起来,一手哆嗦着去拉住他,痛苦的说:“我上次看见你去西厢街买菜了。”   麻辣烫用的小青菜多了广福街旁的兴合街也有卖菜的,但比西厢街要贵,赵哥儿总跑西厢街那边去买,家里位置小,赵哥儿也没想着要买马车,为了赶时间,不影响早上的生意,赵哥儿时常跑着过去,买完菜,有时候一些碎烂叶子小摊贩嫌卖相不好,丢在一边,赵哥儿也会问了捡回来,垮了大半南区京城就为了节省那么几十文银子,天天早起摸黑的做生意,郑佩瑶无论看几次,她每一次都还是忍不住的心疼。   赵哥儿抽回手,往后退了两步:“可这是我自愿的,我喜欢这样的生活,而且我也不觉得累,你生来富贵,外公外婆从小就护着你,你这辈子都没吃过什么苦,可是我跟你不一样,我吃过很多很多的苦,我曾经蜷缩在稻草堆里,冻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也曾饿着肚子去挖野菜,饿狠了连着泥往嘴里塞,干活累到动不了,马大壮夫妻拿手臂粗的木棍打我,我跪在地上,毫无尊严的恳求,你们随手打赏下人就是几两几两,可我曾经却为几文钱吃尽苦头,村里有人可怜我,给我十文钱,让我去给她砍三天的柴,我也为了六文钱去给人锄了两天的草,大热天的,我累的差点倒在地里,也曾为了九文钱的药,在人屋外跪了一整夜,就那么几文钱,你平时打赏下人都嫌寒碜的几文钱,我却为此丢了尊严也差点丢了命,我前面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我都习惯了啊!我不觉得怎么样,不需要改变,更不需要你心疼。”   说起过去,他的声音很轻,又很平静,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他就是旁观者,那个顶着炎炎似火烧的烈日在地里挖红薯的、那个为了给儿砸抓副药,跪在老大夫门口,拼命磕头,最后以砍柴为代价,给他儿子求药的、那个在冬日里,蹲在冰冷的河边给人洗衣裳,洗到手骨冷的麻木,皲裂到流血的人不是他一样,所以他显得很轻描淡写:   “现在的生活我很满意,我做生意,可以赚银子了,我每天晚上数铜板的时候,我都特别高兴,我觉得很有成就感,我并不想像你一样,嫁了人就一直在后院那一亩三分地里,要点银子还要伸手,我自己能赚钱,我脊梁就挺得直,我就感觉自己不是一无是处,不是只会等吃等着伸手像别人要银子的人,我现在每天都过的很充实,能跟夫君一起养家,我感觉很自豪,你的自以为为我好,其实我根本就不需要。夫君就是我的命,你做的那些事,其实跟要我的命没有什么区别。”   郑佩瑶怔了,他被赵哥儿的冷漠刺痛了眼。   “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要你可怜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受的那些苦,皆是你们所赐,也不是你能补偿得了的,而且,你所谓的补偿也已经晚了,夫君若是找不回来了,我会跟你拼命。”赵哥儿说完话,便折身往外走。   郑佩瑶慌了,之前赵哥儿怨他,但还会为了体面,还会为了那份生养之恩喊他一声娘,看向他的时候,眼里也并未古井无波,可这回······赵哥儿的眼里只有冷漠。   她知道,她彻底失去赵哥儿了。   “小旭。”   她追到门口,看见赵哥儿愣怔的站在那里,赵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老爷?”   赵嵩目眦欲裂,一巴掌就朝她扣了过去。   昨个方子晨打她,到底是手下留情了,郑佩瑶当时转了半圈就倒,这会转了整整一圈,才砰的倒到地上。   她眼前一片空白,慌张的拉住赵嵩:“老爷,你听我说。”   “说什么?”赵嵩气得脸红脖子粗。   “爹······”   郑佩瑶眼睛一亮,还以为赵哥儿要为她求情,可接下来赵哥儿的话,让她慌了。   “爹,你要为我做主啊!她当年······”   郑佩瑶疯了一样爬起来赵哥儿扑去,想让他住嘴,赵嵩一脚踹开她,问:“什么当年。”   赵哥儿再不念那些所谓的生养之恩了。他知道他一说出来,以他爹赵嵩的性子,郑佩瑶定是无法再在这个家呆下去了。   可是······都无所谓。   她自找的。   不孝便不孝,哪怕因此以后要下地狱。   赵嵩看着郑佩瑶简直不敢相信,他这些年,竟都是个大冤种。   派去小河村调查的人早已回来,听着他们带回来的消息,知道赵哥儿这些年过的日子,赵嵩心都在滴血,他捧在手心里的幺儿,在别人家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他不知道该去怨谁,只能痛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孩子,如今······   “郑佩瑶。”赵嵩脸色阴沉得恐怖:“你这贱人,竟敢这么欺瞒于我。”   “老爷。”郑佩瑶慌措的跪趴在地上,苦苦哀求,赵哥儿冷漠的垂眸看了她一会,没说半句话,直接回了青竹院,小风在屋里画画,见他进来喊了他一声。   赵哥儿拧着眉:“你弟呢?”   小风有些犹豫:“他,去找方,叔了。”   赵哥儿蹙紧眉头:“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晚上。”小风说。   赵哥儿噎住了。   他夫君不仅跑了,还把他的儿子也一带拐走了。   丫鬟从门口进来:“六少爷,有您的信。”   赵哥儿一看见信封上熟悉的字迹,一把抢了过来,匆匆打开。   方子晨的抠搜体现在各个方面。   如今一封休书,他都舍不得多花两页纸,就一页,密密麻麻,字小得跟蚂蚁一样。   毛笔能写出这般效果来,可见这人是有点能耐的。   一封信,前大段都是在夸自己如何如何的帅,如何如何的才华横溢,如何如何的绝世仅有,中间一小部分骂赵哥儿眼瞎,最后一小部分才说如今儿子大了,有自主选择的权利,他即是选了跟我在一起,望你尊重孩子,别再来打扰,以后我们恩断义绝,若是不慎在街上碰见了,要么当不认识,要么请叫我一声帅哥,要么我请你吃拳头,叫你那狗东西晚上走路小心点,我跟他没完,言尽于此。   赵哥儿捏着信,一字不漏看完后,红着眼眶。   “赵叔。”小风担忧的看着他。   赵哥儿摇了摇头:“没事。”他出去寻了赵云澜,想让他派人去查查,方子晨跑哪去了。 第317章   方子晨也没跑远,租了匹马,又买了十二个包子,带着乖仔晃悠悠的往青霞镇走。   青霞镇左边靠海,镇上水产丰富,京城卖的水鲜死贵,海鲜运输不易,死了腥,又不新鲜,在青霞镇一斤不过四两,到了京城,直接翻十倍,冬日捕捞不易,就更是贵了,先头夏景宏送了一桶来,方子晨念念不忘,这会儿就想着过去搓它一顿,慰藉慰藉他受伤的小心灵。   父子俩路上边玩边走,没了赵哥儿管束,两人算是彻底野起来了。   乖仔头上歪歪扭扭绑了三个小揪揪,是方子晨替他绑的,原先就会弄冲天炮,不过方子晨嫌一冲天炮单调,不怎么厚的头发,硬是给他绑了三撮。   乖仔摸摸头,感觉好像这样有些不好看,方子晨驴他,说你就是看不习惯,其实这样很有个性,吊炸天了。   “系吗?父亲不要骗乖仔哟!”   “不骗你。”   乖仔将信将疑,走在安和镇街上,看见旁儿的行人一直看他,走远了还一步三回头。   “看见没有?”方子晨指着一个还在偷偷朝这边张望的人,说:“帅的人,才能有这种回头率,丑的人走过去,大家都不屑得鸟一眼,今儿这发型衬你,让你又帅了两个度。”   乖仔还是不太信:“可系,她们好像在笑耶。”   “看见帅哥就笑了嘛!正常的。”方子晨说。   这话非常的有道理。   乖仔立马挺起了小胸膛,又装很不在意,语重心长道:“父亲,你不要老说大实话,你说过滴,做仁要谦卑,虽然乖仔帅帅滴,但你也不能这么说,我们要低调,其实你可以在帅哥两个字前儿加个小,这样,既能体现我们有自知之明,又能体现我们谦虚。”   方子晨:“······”   乖仔还在继续:“所以,说话也系要有艺术,父亲,你要多学习呀!”   方子晨:“······”   其实他觉得这孩子,可能留给赵哥儿会比较好。   他已经手痒了。   中午他们从安合镇出来,走了没几下,便又停了。   四月山上的野草莓熟了,红彤彤的,煞是惹眼,这种草莓就黄豆大,还在小河村那会,方子晨就吃过,村里人多是摘了直接吃,不用洗,山上的野果子,没脏着什么,吹两下,或者在袖子上擦一擦就行了,方子晨是入乡随俗,只一念头,人吃得,他就吃得,虽是没那么讲究,但村里的老头不少,总不至于吃死人。   这会瞧见了,他撮着手,直接带着乖仔去捡。   草莓软趴趴的,口袋小也装不了多少,方子晨摘了直接往嘴里塞:“儿砸,多吃点,这么大一片,吃饱了,今晚就能省一顿了。”   乖仔一顿要四个包子,一包子两文钱,一下省了八文,又赚到了。   乖仔猛点头:“嗯嗯,西到就系赚到。”   方子晨也不全顾着自己,草莓树上有些刺,乖仔怕被扎到,摘得慢,方子晨摘了一把,直接塞他嘴里。   乖仔嘴边鼓囔囔的:“父亲,好甜滴咯~”   这一耽搁,就是一下午,晚上没赶到下个城镇,两父子只能歇在路上,荒郊野岭的,山上时不时的还有鸟呜呜呜的叫,也不知道是啥鸟,叫得人有点怂。   乖仔半步不肯离开方子晨,一整晚都抱着他的胳膊,一副很依赖他的姿态,四月初夜里还是有些凉,方子晨拿了厚衣服裹住他,将他横抱在怀里,只露着张脸。   “别怕,父亲在呢,男人要胆子大一些。”   乖仔眨巴着眼睛,他跟方子晨去守过义庄,棺材同他就隔着扇门,他都能呼呼的睡,这会就没在怕的:“父亲,乖仔想听故事。”   “好。”   方子晨给他讲了二狗的撞鬼事件,乖仔听得小心脏都要炸了,说让方子晨抱他紧一点,他冷哟。   方子晨笑呵呵的,也不点破。   ……   隔天天一亮,城门一开,行商走货的便上路了,来到半路,却看见一匹马儿被绑在树下,甩着尾巴,不停的打响鼻。   这行商是头一个从安合镇里出来的,这会路儿就行了一小半,若是从别的城镇往安和镇赶,不可能行得这般快。   因此这马儿,大抵是昨儿就绑在这儿了。   他下了马车过去看,刚一靠近,旁边草丛簌簌响,接着一颗脑袋伸了出来,那行商吓了一跳。   又是一声簌簌响,接着又有一颗脑袋伸出来。   方子晨目光如炬的看着他:“你要干嘛?”   那行商拍拍胸脯:“我见着有马儿绑在这里,没见着人,过来看看。”   看看是假,想顺走马儿是真。   行商的说完了也不走,还朝方子晨走过去:“不知公子这是在?”   方子晨:“······”   蹲草丛里还能干什么?   行商悟了:“你是来拉屎的吧?”   这台词怎么那么耳熟?   而且会不会用说话?   简直粗俗。   说方便不行吗?   这让他脸往哪里搁?   方子晨朝他翻了个白眼,那行商挠挠头:“抱歉抱歉,打扰公子你干大事了。”   方子晨等人走了,才虚脱的从草丛里出来,乖仔像一下上了年纪,背驼了,腿脚也不便了,还拄根拐杖,一副虚脱了的样跟在方子晨后头。   乖仔抹着眼泪:“父亲,乖仔屁股都痛痛滴鸟,西莫办哟!”   方子晨挠挠脑袋,木棍擦多了,自然是疼的:“你肚子还痛吗?不痛我带你去找大夫。”   “还痛一点点。”刚说完,他又捂着肚子跑草丛里去了。   这野草莓吃多了真不行,昨儿夜里没见着鬼,今儿倒是见着了。   方子晨等他从草丛里出来,才抱着他快马加鞭往青霞镇赶。   乖仔都要脱力了,在医馆里吃了药,大夫见他两片小屁股被蚊虫叮咬得满是大包,眼神难以言喻的看着方子晨,方子晨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抱着儿子赶忙走了。   寻了家客栈,方子晨让小二上了盆水来,给乖仔洗了把脸,擦了手,这才带他去大堂吃饭。   原是想着刚闹了肚子吃点清淡的,可乖仔一下楼,就说他全好了,肚子没有一点不舒服,他想吃肉肉。   方子晨肉疼的点了两盘虾,一只鸡,五碗米饭,一盘炒青菜,一盘碎肉焖豆腐。伙计是个善良的,问他就他们就两个吗?见方子晨点头,他只当方子晨是‘不谙世事’的少爷,便说这太多了,三碗米饭就够了,虾也一盘,多了怕是吃不赢,浪费银子。   这年头这般憨厚老实的伙计少有,方子晨看他都顺眼得紧。   “没事,就按这个上吧!我儿砸能吃得它片甲不留。”   乖仔附和:“嗯嗯,这么一点点,完全小意思,叔叔快去做菜哟~”   伙计眨眨眼,下去了。   菜很快就上来了,乖仔抱着碗就吃。   大堂里坐了许多人,方子晨一边给乖仔剥虾,一边听着旁人唠嗑。   多是些家常里短,或者谁家的媳妇昨儿穿了新衣,还挺有姿色。   “你就是没见识,那郝家媳妇就那模样,换了新衣裳我也不信她能变成朵花。”   “要说好看,还得是春满楼里的翠娘好看,是不是啊大柱。”   大柱没说话,那人咦了一声:“大柱,你咋的了?脸这般红的,这酒都还没喝呢!你先醉上了?”   大柱瞥了方子晨一眼,脸又更红了。   这一小举动没躲过跟旁几人,大家下意识朝他刚瞥的方向看去。   方子晨一袭玄色劲衣,腰系玉带,脚上一双长白靴,靴筒包裹着又笔直精瘦的小腿,墨发梳在头顶,掏着一白色雕着祥云的玉冠,端的是好看。   那几人骤然见到方子晨,怔住了。然而这都没完,看见乖仔仅凭一己之力干掉整条鸡时,眼算是真的直了。   这孩子,模样委实可爱得紧,可吃起鸡来,也实在太过凶残了些。   乖仔吃饱了,方子晨领着他上楼去补觉,小伙计过来收拾,除了一堆虾皮鸡骨,桌上的碗筷,盘子,那真是干干净净的。   能人啊!   他看着那堆放在碟子里的虾皮,暗想这世家子弟当真是不一样。   方子晨模样好,刚伙计都不由得瞄他,他剥虾皮时,几次都不小心挨虾皮掉地上,但他会捡起来,不像其他客人,喝着小酒,虾皮剥了,就满地满桌的乱丢。   乖仔睡得香喷喷,昨儿他想赵哥儿都没怎么睡得着,这会吃饱了,一躺床上就立马不省人事了。   他想赵哥儿,方子晨也不是看不出来,昨儿他也有些后悔。   赵哥儿那么疼乖仔,若是知道自己把他儿子也带走了,怕是想砍他的心都有。   可是儿子选他啊!他人品杠杠的,魅力大,他,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   方子晨的行踪好打探,下人在马行那儿得了消息,立马回来禀报。   青霞镇离京城不远,马车过去不过两天,但却难住了赵哥儿。   他身子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赵二嫂劝他按下心等方子晨回来,朝里给的假已过去两来月了,方子晨到月底也定是要回来。   可方子晨和乖仔不在身边,赵哥儿是等不下去。   不说他想方子晨想得紧,就方子晨那带孩子不靠谱的样,他是怎么都放不下心。   而且,青霞镇多有些海外走商的路过,他怕方子晨会走,即使方子晨曾说过‘大概是回不去了’这样的话,赵哥儿后来也打听过,扶安镇上,海外的商船少有经过,而且,船票贵,但是如今不一样了,青霞镇那边来往的海外商船多,昨儿他让人撬开锁,发现柜子里他装钱的小罐子连钱带罐都被带走了,里头快八百两,他虽是没买过那所谓的船票,不晓得到底有多贵,但八百两,应是买得的。   他若是回了家,回了那个他不知道的,很远的地方,他以后要去哪里找人呢?   这念头只一闪出来,赵哥儿便控制不住的恐慌。   他一刻都等不下去,想立马去青霞镇把人抓回来。   赵二嫂看见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直不停的拨弄着手上的倒刺,脸色苍白。   他脸蛋圆,虽是二十一岁了,可前头那十几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重复着同样的生活,让他性子接近于直率,稍不注意,那不设防的样子,带着天真和宁静,所有的想法,都能被人轻易的看出来。   赵二嫂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便道:“要不你走水路过去?”   赵哥儿抬起头,声音都拔高:“水路?青霞通水路吗?”   “通的,就是绕,得从华南那边下去。”赵二嫂说。   水路不颠簸,可从华南那边乘船下去,原本两天的路程,得要多走两天,相当是绕了两圈。坐马车,从华西走,会快些,可华西下面通东环岭,不通水路,得到洛河方可行船。   赵哥儿激动的立即说:“我不怕绕。” 第318章   看他终于高兴了,赵二嫂舒了口气,拍拍他的手:“那我去给你安排,后儿再下去。”   赵哥儿摇头道:“我想现在就去。”方子晨和儿子不在身边,他是浑身难受,一刻都等不及了。   “胡闹。”赵二嫂拧起了眉:“你大前儿刚差点出了事儿,你还记得吗?昨儿也没歇,大夫说了让你好好养,你再歇两天,等孩子稳些你再折腾行吗?子晨他跑不了,你二哥早上已经派人过去了,你如今要做的,就是紧着你肚子里那个,哥儿怀子不易,你······”   赵二嫂说到这儿顿了下,想到护卫带回来的消息,沉默了会儿,缓着语气:“这男人一天一个样,儿时想着行侠仗义浪迹天涯,做那孤独客,年轻时,想着建功立业,受人推崇,可至中年,便又想着孩子成群,绕与膝下,乖仔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他如今年轻,多是冲动、思虑不周,便觉无所谓,可年纪上来了,到底还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的,你肚子里这个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往后你年纪上来,不说哥儿,便是姑娘家想再要一个都难,你别怪二嫂这话不好听,但事实就是这样,事情分轻重,你就先歇两天,听二嫂一句劝。”   她是一点都不急,方子晨已有官职在身,总是要回来的,又是个汉子,发现他偷偷跑出京后,赵嵩立马就派了人过去,后头她夫君不放心,又加派了四人过去,暗地保护,能出什么事儿?   虽说把他强行押回来也成,但到底是不尊重人,小两口之间的事儿,还是得他们自己来。   赵哥儿垂低眼帘,刚还带笑的嘴角垮了,不太开心的样子。   他想说方子晨不一样。   可他没有证据,他拿什么来保证方子晨在往后几十年里能终年如一日?他自己都不是那样的人。   赵二嫂说的确实有道理,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想法和渴望。   他在挨饿受冻的时候,渴望着有人来拯救,把他从泥泽里拉出去,那个人是谁都行,只要给他口饭吃就行,他想吃饱饭,不想再饿肚子了。   他可以做很多活儿,挑水、砍柴、做饭,这些他都会。   那时候他只想着吃口饱饭。   后来,他又想着,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即使饿肚子,他都想要把方子晨留下来,即使苦些,即使又再次吃不饱,也都无所谓。   看,他自己都这样,他拿什么去保证方子晨不会变?   他如今说孩子可有可无,可以后真的想了呢?   在村里住了十几年,年轻时的小夫妻恩恩爱爱,可几年过去,没个孩子,那也是说休就休,弃之如敝履。   家里一二两银子,没个皇位的尚且都如此······   而且,与他而言,他也是想要这个孩子的。   赵哥儿不急了,似乎一下打通了任通二脉,想通了,他蹿到厨房,挑了根手臂粗的又笔直的柴火,扛回青竹院,大家也不晓得他要干什么。   隔天吃饭,赵云澜和赵云越看见赵哥儿走了,问一旁的下人,赵哥儿最近在干嘛?   丫鬟说:“六少一直在屋里削棍子。”   “削棍子?”赵云越挠着头:“这是要干嘛啊?闲得手痒?”   赵云澜一巴掌扣他头上:“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小风抱着碗默默的不说话,只想着明儿两天出去给方子晨和乖仔买点止痛疏血的药,以防万一。   之前乖仔犯错或者乱说话,赵哥儿找不到小木条,就拖了鞋打他,鞋底面积大,挨打时乖仔也不觉得怎么疼,但拿小木条抽的时候就疼了,弄得他总是抱着屁股嗷嗷叫,又满屋子乱窜,晚上小风让他脱裤子帮他看,就看见他白呼呼包子一样的小屁股上面两条痕,可把他心疼坏了,训着他说让他长记性,下次不要乱说话,乖仔挠着头,说知道了,下次还是照旧的胡言乱语,在河阳时,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摸着赵哥儿的肚子,说弟弟是怎么来的?是不是跟父亲叠着睡觉觉就有了?太恐怖了,他以后不趴着小风哥哥的肚子睡了。   然后就又挨赵哥儿收拾了。   那时候拿的小木条,现在拿那么大的木棍······小风光是想想,就替方子晨和乖仔担忧了,生怕这两人被抬着回来。   ……   方子晨带着孩子可潇洒了,男人带娃,那是不死就成,两人无业游民似的整天的在青霞镇上蹿,走到哪吃到哪,乖仔依旧背着他的书包,里头除了画画笔,还有几个包子。   方子晨骑马带他去郊外看梨花,老梨树长得大,只几颗,挑眼往去,雪白一片,乖仔当场就掏了画笔,说要把这美景画下来。   方子晨笑了,摸着他的头:“难得你有这般雅致,不错不错。”   乖仔捏着画笔,将纸张铺在草丛上,趴在一边,摇晃着小腿:“父亲,你不要小瞧乖仔,乖仔可不系吃白饭滴。”   方子晨敲他一下:“你肯定不是吃白饭的啊!不是顿顿还半只鸡?”   说到这儿方子晨就忧伤。   来时他就带了一百两,其余全藏家里了,这七天吃的住的,竟是去了四十多两了,每顿两盘虾,真是不够塞牙缝的,他还想去吃大螃蟹,听说这玩意儿更贵······   儿子虽是做了份小兼职,但赚的也不多。   这银子怎么就这么不经花呢?   方子晨叹了口气,闭着眼躺在乖仔身边,想着看看能不能做个梦,捡点钱。   乖仔靠过去亲了他一下,这才又画起来。   小歇一会醒来,方子晨发现乖仔已经快画好了,他画了两张,一张都是梨花,另一张······方子晨扫了一眼,人就顿住了。   那纸上画着两个小人,一个插着腰,上身大概有三厘米,两条腿大概有十厘米,旁儿的小人,捧着一束花,眼帘半阖,似没睡醒,又像是害羞,脸色染了两大红色,那就是害羞了。   大概是知道自己这超凡脱俗的画技寻常人看不出来,旁儿还打了箭头配着字。   长腿欧巴小乖仔。   漂漂酿酿小杨叔。   方子晨哽住了。   他抹了把脸不知道该说什么,还长腿欧巴,这是长腿怪兽吧?   人拍照的都不敢弄得这么过火。   但杨铭逸的娇羞的表情倒是画到位了,方子晨盯着画看了半响:“那么喜欢你杨叔啊?”   乖仔点头,还在纸上上头的空白处花梨花:“喜欢呀!”   杨铭逸性子冷,半天放不出一个屁,对着乖仔话虽多一些,但也不会像溜溜那般,跟着他玩儿,他画杨铭逸不画小竹马溜溜,让方子晨破防了,他还是抱着侥幸,靠过去,试探道:“为什么呀?”   乖仔抬头看他一下:“因为杨猪漂酿啊!”   “你不觉得你杨叔很高冷?不近人情?”   “高不高冷不重要,漂酿就完事鸟。”   方子晨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开始教育他了:“儿砸,你这样不对,做人不能这么肤浅,一个人重要的是内在,我们要善于通过他的表面,去发现他的内在,内在美才是真的美······你在笑什么?”   乖仔捂着嘴,咯咯咯的笑:“父亲,你这话太搞笑惹~”   哪里搞笑?   这么有内涵又发人深省的话?到底哪里搞笑?   方子晨往他屁股上打了两下,乖仔还是呵呵笑:“父亲,你说天妒英才,可系你也说不系天妒英才,系没人去在意丑滴人什么时候喜,丑滴仁,大家都不想多看一眼,西莫还能去发现他滴内在美哟,但系也不阔以以貌取人,那样做不对,系不系也?”   方子晨又给他揉屁股:“对了,就是这样了,你现在也还小,有些事情不急的,知道吗?早恋它不好。”   “乖仔西道滴,但乖仔不小鸟啊!乖仔都系个男仁惹,杨猪冷冷滴,乖仔要从现在开始就攻略他。”乖仔捏着小拳头,气势汹汹,又信誓旦旦:“乖仔要努力,一年拿下,两年生娃。”   方子晨一看他这样,全忘了初衷:“好,说得好,真不愧是我儿砸,谈情说爱,就是要有这种气魄、这种毅力,只要你坚持不懈,那铁树开花,三年抱俩不是问题。”   “对滴对滴。”乖仔被他说上头了:“父亲传授乖仔两招。”   方子晨信誓旦旦:“这追人嘛!不是整浪漫,就是砸金钱,两套朝他一起轰下去,别说你杨叔,母猪你都能拿下来。”   “这样吗?”乖仔挠着头:“父亲,乖仔不想要母猪,杨猪酷酷滴,万一这两招都不行呢?”   方子晨叹了口气摸他脸:“要是都不行你就放手吧!这样都不为所动,说明他已经看破红尘想遁入空门,这样的人,最是适合出家了,强扭的瓜不甜,放过这棵树,你会发现,你能拥有一整片森林。”   乖仔若有所思,方子晨暗暗点头,这小子被他点拨到了,要领悟人生真谛了。   乖仔眼睛亮晶晶的:“对头,那乖仔不要杨猪鸟,乖仔要娶一百个媳妇。”   方子晨:“······”   这话未免太吓人了啊!   一百个媳妇拿什么养?   儿砸养不起,不还得找他?   “儿砸,你这样不对,对待感情我们要坚贞不渝,从一而终,你不能做海王,花心的都没好结果。”   “啊?”乖仔挠着头,都被他说糊涂了。   旁边传来笑声,方子晨扭头看去,不知何时旁儿不远处坐了一姑娘,一身红衣裳,打扮得很妖艳,怀里抱着琴,帕子掩着嘴,正笑得花枝乱颤。   方子晨蹙起眉:“你笑什么?”   “没事儿。”那姑娘目光赤裸裸的落在方子晨脸上:“小女子只是觉得公子说的话很有道理。”   看见他目光落在怀里的瑶琴上,俏眉微挑,微微把瑶琴往方子晨那边递:“公子可会抚琴?”   这话瞧不起谁?   他有什么不会的?   方子晨点头:“自是会的。”   翠娘把瑶琴递给他,说良辰美景可否赏脸来一曲?往常都是她抚琴人听,倒是未曾听人弹奏过。   乖仔靠过来,轻轻扯了下方子晨,趴在他耳边:“父亲三思哟,不要乱吹牛,等下在美仁面前丢仁,可就不好看咯~”   方子晨:“······什么叫吹牛?”   “乖仔都不见你弄过。”乖仔说。   以前为了填饱肚子,早出晚归的,谁有那心情整这玩意儿?物质都满足不了,还想什么精神,被儿砸小看了,方子晨原是不想,可这会儿子这么说,他就想来一曲了,让他知道知道,老子还是老子。 第319章   方子晨盘腿坐好,把琴平搁在大腿上,随意拨弄了两下:“儿砸,看好了,父亲给你唱一曲,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技术,什么叫余音绕耳三日不绝。”   乖仔起身靠到他背后,抱住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黏黏糊糊的:“好滴呀!乖仔拭目以待。”   翠娘眉心微动,嘴上也跟着附和了两句,目光中却透着一股不以为然。   她自小习琴,技艺在楼里当得翘楚,慕名而来的客人更是多不胜数,但她至今却都不敢说她能做到余音绕耳三日不绝的地步。   方子晨面相十分年轻,年轻人,就是大言不惭。   方子晨的手无疑也是好看的,修长莹白,搁在暗黑的琴上,衬得他的双手越发如玉,手指随意拨动了两下,原本不正经的模样,在第三声调出来后,突然变得认真起来,同方才判若两人。   翠娘刚那抹轻蔑,方子晨看得清清楚楚,敢小看他?   简直不知所谓。   不秀一手,拿出实力,当真是不得行了。   纵然已有好几年没摸过这玩意儿,但他动作依旧行云流水,从容镇定,瞧着有一种浑然天成又赏心悦目的感觉,手下琴声深沉,余音悠远。   翠娘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脸上的轻蔑早已不翼而飞。   爱没对错的只有值不值得。   不想懂爱怎么变成这样的。   情愿是要我去为爱负责。   就算自己痛了不想你走了。   是不是我太笨,给不了你最渴望的安稳,才让你忐忑不安跳动着的心,才想去越格。   方子晨的声音温柔沉稳得好听,节奏感并存得很好,翠娘几乎沉醉了。   方子晨就唱了两句,乖仔哇了起来,嘴巴圆圆的,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方子晨跟前去了,这会双眼冒光的又挤到方子晨怀里,揽着他的脖子,先亲了他两下:“父亲,刚才你好帅哟,真系帅呆鸟,迷喜个仁。”   “必须的啊!”方子晨丝毫不懂谦虚,这会胸膛几乎要挺到天上:“刚才我已经进入贤者模式了,一般人这样的时候,都特别酷。”   “父亲,这个系情歌对不对?”   “嗯!泡妞的必杀绝技之一,当年我就是凭借这一杀招,万花草丛中,片叶不沾身。”   “怪不得父亲唱起来那么滴酷,乖仔都迷喜你哟,你也教教乖仔,乖仔不想唱葫芦娃啦。”   “公子······”翠娘忍不住喊了他一声。乖仔立刻伸开手,把方子晨护在身后,一脸警惕的看着翠娘:“你叫我父亲干西莫?我父亲已经有八十个媳妇鸟,你不要打他主意哦~”   “八十个?”翠娘笑了起来:“那多我一个也不算多啊!你······”   她话都没说完,不远处过来两汉子,一左一右架着翠娘走了。   她丫鬟跑过来,惊慌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快放了我家小姐,救命,救命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两人简直无法无天。   方子晨以为是劫色的,还想着上去帮忙,但刚起身,冷不丁对上迎面走来的人,他眼睛瞪大了,浑身僵住了一样。   他有些惊讶,但又有种预料之中的、早晚会来的落定感。   赵哥儿迎面缓缓走来:“夫君。”他目光几近贪恋的看着方子晨,眼眶也刹时红了。   方子晨没看他,只知道这哥儿是来跟他抢儿砸的。   他慌慌张张的撩起衣服把乖仔罩起来,背过了身。   他不应,赵哥儿有些失落,又喊了乖仔一声。   乖仔的声音透着衣料,闷闷的传来:“乖仔不在这里哟。”   方子晨的腋下突兀的伸出一只小手,短溜溜的食指指着北边:“乖仔看见他往那边去鸟。”   赵哥儿:“······”   方子晨:“······”   这死孩子真是鸡肉吃多了塞了脑。   赵二嫂实在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这会再看方子晨,想着他方才抚琴的样子,也难怪赵哥儿会急了。   方她自己都听得脸红心跳,要是再年轻十岁,她怕是也忍不住了。   放榜那天,方子晨打马游街而过,往年被丢香囊最多的,便属探花,听说前几年,一探花还被香囊砸晕了,可今年,探花都成了陪衬,满大街的姑娘哥儿带的香囊荷包全朝方子晨身上砸,若说如今在街上拉个人问探花是谁,定是一问三不知,那状元呢?哎呀,这你就问对人了,今年那状元郎,我的天,听说是六元及第,厉害得紧啊!多少年都没出这么一个了,还有那模样,俊得紧,当得是举世无双,老汉我看得都脸红心跳,那状元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啊!   郑佩瑶做的事,赵二嫂都知道了。   她以前觉得郑佩瑶思虑长远,会打算。   可如今再瞧······   大抵是年纪上来了糊涂。   方子晨虽家世不及李志诚,可人六元及第,皇上钦点的状元郎,宫宴上,听说很是得皇上看重,特意赐座让他坐到了前头,比肩二品,三两句话就让皇上赏了几大金锭子,然后问他喜欢吃什么?桌上的菜合不合胃口?今儿难得,朕让你点个菜,让御膳房给你做。   这点银子,世家大族自是看不上,但皇上这个态度······让臣子点菜?即使是左相右相两大臣都没得皇上这般过。   他待方子晨态度是相当慈爱,这般殊荣,可见方子晨有多得宠了。   在朝为官的,有本事,有能力,再需马屁拍得溜,那不想往上走都不可能。   方子晨得了赏就开始飘了,他一高兴,嘴巴就犯贱,抱着金锭子,说皇上,您对我真好,我这人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明天早上我去西厢街拆巨资给你买两猪腰子,听说这玩意儿补肾,吃了它,一夜七次不是问题。   皇上气得很了,也不过朝起一旁的点心砸他,方子晨还不怕死,来了一句:“有本事你拿银子砸我啊!”   百官们都见皇上吹胡子瞪眼了,若换了其他人,脑袋怕是要留在皇宫里过夜,偏的最后方子晨还能大摇大摆、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毫发无损的抱着一兜的金锭子的从皇宫里出来。   状元进了翰林院虽只六品,但自古是皇上身边的太监,都比三品官儿大,方子晨得宠,既是六品又如何?   短期内虽是不能同李志诚比,可只要皇上看重他,以后往上走那便是迟早的事儿。   整个宫宴上,皇上有赏李家半个眼神吗?   李志诚有过这般殊荣吗?   宫宴过后,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的,想把自己姑娘哥儿塞给方子晨,其中不乏也有正三品的官儿。   郑佩瑶目光短浅,就看中人家世了,而且李志诚后院已有几个小妾,方子晨就赵哥儿一个,又听他的话,赵二嫂见过他们相处,方子晨可会宠人了,赵哥儿喊他往西,他都不敢往东,叫他往东,他也立马颠颠就去了,这样的夫婿,打着灯笼都难找,赵二嫂也不晓得她婆婆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好了,被打了三十大板半身不遂的送回郑家了。   说是送,但其实跟休也没有什么两样了,她为赵家生儿育女有功,多年操持家务有功,为了几个孩子着想,赵嵩没休了她,只是把她送回郑家了。   郑佩瑶知晓这么一结果时,还去哀求,说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赵家着想,都是为了孩子好,赵嵩呵斥她:“如何是为了赵家好?我在外那么努力是为着什么?就是为了我几个孩子,想着有能力护他们周全,不是为了往上爬,我也更不需要去牺牲孩子来攀附关系保全地位。”   郑佩瑶慌了,又去求赵云峰,让他帮忙求情。   赵云峰知道她当初利用两家关系让郑晓燕嫁入侯府的原因,他不需要郑佩瑶为他这么做,可因着郑晓燕自己也愿意,他就没说什么,如今知晓她做的事,看见弟弟被拐,她都能为了攀权而隐瞒下来。   赵云峰实在是心寒。   赵云澜和赵云越也没替她开口。郑佩瑶的所作所为实乃小人行径,当初满下这事儿,已枉为人母,赵哥儿和方子晨过得不如意,她做的这些下三滥的事儿,倒也说得过去,可人两夫夫和和睦睦,赵哥儿如何待方子晨,大家也都晓得的,郑佩瑶再这般,压根是全然不顾赵哥儿的感受和意愿了。   最后赵爷爷发了话:“赵哥儿乃我赵家血脉,你嫁入赵家,自当赵家人,以赵家为重为先,你即是那么在乎郑家的血脉,那你就回郑家去吧。”   赵二嫂想起郑佩瑶被拖下去时那哀嚎的样,再次忍不住唏嘘。   这一结果,虽看起来有些不痛不痒,但对于郑佩瑶一心想着稳居高位的人而已,无疑是比死还要残忍的。   她回过神,看着方子晨笑道:“子晨······”   方子晨抱起孩子炒起一旁的书包,二话不说就跑。   赵哥儿下意识追了两步,喊他:“夫君~”   他声音中掺杂着哭腔,很熟悉,熟悉到让人害怕,以前那些耳鬓厮磨的画面回放一样快速的闪现在脑海。   他欺负得凶的时候,赵哥儿也会这般,带着哭腔,带着眷恋,带着喘息,缱绻的喊他‘夫君’。   他哭了吗?   方子晨机体的反射反应一样,骤然回头,然后对上了赵哥儿的视线。   他确实是哭了。   方子晨怒火腾腾,他还有脸哭?哭个锤子。   “夫君。”赵哥儿想追上去:“我想······”   方子晨匆匆跑了。   回了客栈,方子晨心都还噗通噗通跳,乖仔从他怀里伸出大脑袋:“父亲,刚刚爹爹系不系哭鸟?”   方子晨不说话。   乖仔也沉默了。   赵哥儿没有再追,旁儿的护卫过来,说要去客栈吗?他知道夫爷住在哪。   自是要去的。   翠娘看着人走了,想着那哥儿刚看她的眼神,拍着胸膛,暗道好险,不过想起方子晨,脸又不由微微泛红。   赵哥儿也没步步紧逼,只在方子晨隔壁定了间房,洗漱过后就睡了。   方子晨不在的这些时日,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想人想得几近发疯,睡眠不足,加之孕吐,如今身子实在乏得很。   方子晨心情不好,吃过饭就睡了,他内心是相当强大的,就从没食不下咽寝食难安过,乖仔躺在他旁边,想等他睡了出去找赵哥儿,刚吃饭,他在大堂里看见赵家的护卫了,爹爹一定也住进来了,他想等会儿偷偷去找赵哥儿,可方子晨搂着他,呼吸均匀,他只听两下,就人事不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翠娘有什么用?   后面会发挥作用的,不在这版图出现,到后面些的。   歌曲来自网络。 第320章   第二天乖仔早早就醒了,方子晨还在呼呼的睡,乖仔噘着嘴亲了他一下,迫不及待的爬下床,穿了小鞋子跑出去找赵哥儿,守在门外的丫鬟看见他在过道上东张西望的,赶忙朝他招手:“乖仔小少爷,这里。”   “啊!夏苕姐姐~”乖仔哒哒跑过去。   赵哥儿习惯了凡事亲手亲为,赵嵩当初送过来的丫鬟,他只留了一个,乖仔同夏苕熟得很。   “嘘。”丫鬟示意他小声,指指房间:“六少爷还没起。”   乖仔立马捂住嘴,他悄悄开了房门进去,赵哥儿正在熟睡。   他以前起的很早,几乎天不亮就起了,这会怀了孕,嗜睡得紧。   乖仔趴在床边,又轻轻亲了他一下,可高兴了,小嘴一直咧着,摸了下他已经有些鼓的肚子:“弟弟想不想哥哥呀?”   他也不多打扰,又做贼似的,垫着脚尖悄悄退出来,在后院打了一套拳,小屁股左扭右扭几圈,回房洗了脸,背了书包就往外走。   护卫暗中跟上。   方子晨带着乖仔在镇上浪了几天,乖仔对青霞镇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他也不怕自己一个人出门,方子晨同他对打,晓得他几斤几两,寻常汉子,想降住他,没三四个的怕是不行,人少了,没准还要挨乖仔揍回来,青霞镇小,不比京城四通八达,人流混乱,方子晨也就不把他拘在身边。   乖仔也不会乱跟着人走,若是丢了,八成是自个迷路走丢的。   他到镖局外头看了两眼,然后轻车熟路的走进去。   镖局里头有专门负责送信运货的,一膀大腰圆的汉子看见他,往门口看,没见着个大人,眨眨眼,垂下眸看他:“小孩,你是不是迷路了?走错地了?”   “没有呀。”乖仔仰头看着他:“乖仔想寄信。”   大汉笑起来了:“真的啊?”   他语气中有揶揄的成分,乖仔拧起眉头:“伯伯,严肃点,乖仔正在跟你说正事儿,不要笑嘻嘻,乖仔时间紧,办完了事儿,乖仔还要去做工养家糊口,不要耽误时间。”   他说得很正经,大汉却是忍不住捧着肚子笑了养家糊口这种话从一奶娃娃嘴里说出来,特别引人发笑。   看见这娃娃似乎要生气了,大汉赶忙停了下来,摸摸他的头,把他往门口带:“小娃娃快回家吧!到处乱跑你爹娘该担心了。”   “乖仔还要寄东西。”   “寄东西需要银子,你有吗?”   “有。”乖仔掏出个荷包,里头鼓囊囊的。   昨儿方子晨知道他要寄信,特意给了他二十两。   大汉见他又把两封信掏出来,晓得这孩子是有备而来,不是开玩笑的,也正经了,不过看见信封上的字,又笑了。   “八百里加急?小娃娃,加急银子翻倍。”   “啊?”乖仔两道小眉毛揪在一起:“可系我是京城寄滴时候,那伯伯说不加倍啊?”   大汉疑惑道:“那他收了你多少银子啊?”   乖仔举起两根手指头:“二十两。”   大汉直接道:“这不可能!”   乖仔看着他,不高兴了:“西莫不可能?乖仔不说假话,那伯伯原本说要四十两,可系别人寄都是二十两,他看乖仔小,就想驴乖仔,乖仔说你不要驴我哟,不然我叫我父亲来,我父亲新任状元,厉害厉害滴,谁都驴不了他,那伯伯就说他错鸟,确实几要二十两。”   大汉:“······”   新任状元?   往年状元,声明传得并不远,今年这个,那真是不得了,大汉之前远在淮阳,离京远,既是如此,这人他都听过一耳朵。   六元及第,帅得掉渣。   状元大小都是人物,这么说,谁敢不卖个面子?谁还敢真喊四十两?   这小娃娃······   他原是不想信,余光往门口一瞥时,见着两带刀的护卫站在门外头。   那两护卫看见他望过来,面色淡淡的同他对视。   这小娃娃若是没点背景,他真是不信了。   乖仔写了地址,留下二十两,美滋滋的,走前还不忘语重心长做好事儿:“伯伯,以后不可这样,坑仁系不对滴,银几很重要,但赚银几,要踏踏实实,脚踏实地,不可走旁门左道,不可坑蒙拐骗,做好仁,做好事,以后挂鸟上天堂,登入极乐世界。”   大汉:“······”   大汉看见他背着手,小老头一样走了,眉心直跳。   那两护卫进来,在柜台上留下二十两,又赶忙追了出去。   到底是还讲点理的,他正欣慰,看见最上头信封上填写的地址时,眼都瞪大了,手都不由一抖。   这娃娃什么身份啊?   别是写错了吧?   ……   赵哥儿醒来时,迫不及待去了隔壁,方子晨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正睡得香。   赵哥儿在床沿坐下,从进屋开始,他目光就没从方子晨身上移开过。   这会不过辰时,还有点凉,他把被方子晨踢到床脚的薄被拉过来给他盖在肚子上。   方子晨睡着的样子很好看,完全没有平常的张扬和跋扈,安静的模样,有些温柔和天真。   赵哥儿已经很久没看过他这番模样了,当下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轻轻抚着他的眉眼,俯下身在他微凉的薄唇上吻了一下。   他喃喃,几近自语:“夫君,我好想你。”   方子晨依旧睡得香呼呼的。他往常最爱说乖仔是小猪崽子,可他真睡起觉来,那同乖仔也是半斤八两,雷打不动。   赵哥儿看着看着,忍不住轻轻捏了下他鼻子,呼吸不畅,方子晨打了一下他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又继续睡。   丫鬟进来说药熬好了,让他出去先喝点粥,赵哥儿环顾一圈:“我儿子呢?”   丫鬟说:“乖仔小少爷一早就背着他的包包出去了。”   赵哥儿喝了粥,又吃了药,赵二嫂才兴致勃勃的道:“护卫说你儿子现在是东街那边的风靡人物,很有名,我们过去看看?”   赵哥儿点点头,他晓得这对父子的品性,没有自己在跟前,那真是野得要上天,什么事儿都敢做,而且做的那些事儿······   赵哥儿已经做好‘丢人现眼’的准备了。   东街这会正闹腾得很,前头路口围了一大圈人。   赵二嫂有些疑惑,微微护着赵哥儿:“前儿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一旁跟着的护卫脸色有些怪异:“是乖仔小少爷······”   护卫开道,旁边人见着赵二嫂衣着不凡,又带着丫鬟护卫,怕冲撞到,还往旁边让了让。   赵哥儿一进来,就见乖仔正站在一个凳子上,他怔了下,被他的发型震慑到了。   依旧是三个不对称的啾啾,东边一撮,前面一撮,后面一撮。   方子晨绑得紧,即使一宿起来,那发型都没有变。   乖仔拿着一个同他脸一样大的包头,摸了一下,然后举着左瞧瞧右瞧瞧。   “这系西莫?这到底系西莫,怎么这么白,这么大?嗯?它还有味道,乖仔瞧一瞧。”他掰开一看,包子里满满的豆沙馅,乖仔哇了一声:   “系包几,这个竟然系包几,怎么这么多豆沙呀?哇,好甜哟,太好西鸟啊!怎么阔以这么滴好西?这系什么手艺哟~一口下去,简直让仁回味无穷,到底系谁做滴,这么滴厉害。哦,我想起来鸟,这是东家滴包几,东家滴包几大大滴,吃鸟能养容美颜,护肤去斑,补虚养胃,滋阴调中,补中益气,强身健体,力大如牛,好处大大滴。”   他说完,香香的吃了起来,两颊鼓鼓,小嘴巴一动一动的,像只仓鼠一样。   旁儿人看他吃得实在是香,都有些受不了。   “小娃娃,真那么好吃啊?”   “嗯啊!这包几采用优质面粉,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才做出来滴,味道不好,乖仔也不敢为它代言,乖仔系个诚实滴孩几。”   “这包子吃了还能美容养颜?参了燕窝了?”   “你看乖仔呀,系不系白白嫩嫩滴?能掐得出水来呢,昨天我父亲渴鸟,在乖仔脸上掐了二两水出来,乖仔就系东家滴包几西多鸟,皮肤才这么好,屁股都嫩嫩。”   他天生就比别人白些,这些话瞎掰得似模似样。   旁人看他吃包子,左一口右一口,吃完了豆沙包,又从包里掏了个蟹黄出来,然后又是一通瞎吹,说里头的蟹黄多么多么的鲜美,味道如何如何的棒,怎么个人间美味。   大家伙儿看他吃都馋了。   有些人大早上的专门跑过来,包子不想买,就是想看他吃东西。   旁儿的人觉得这娃儿太会说了,长得又可人得紧,笑着拿话逗他。   赵哥儿看他啃着包子,胡言乱语的瞎吹一通,词穷了,还说包子能安胎养身,七十的老叟吃了,能立马上山打虎,赵二嫂撞了撞他,笑得不行:“听见没有,你家好大儿说包子能安胎,等会我们也去买几个?”   赵哥儿脸都有点红,但他也发现了:“他门牙怎么不见了?”   乖仔离家前,牙都没摇,换牙应当不会掉的这么快。   赵二嫂这会也发现了,乖仔缺了一颗门牙。   护卫小声说:“从,从树上掉下来后,乖仔小少爷的牙就掉了。”   赵嵩发现方子晨不在,打探后知道他带着孩子去了青霞镇,立马派了护卫过去。   三护卫连夜策马到了青霞镇,打探一圈下来,竟是没发现任何踪迹,问了城门的官兵,官兵说没见到这么个人。   方子晨一米八/九的个头,容貌昳丽,若真有这么个人进城,官兵当是印象像深刻。   几护卫又返回去找,终于在下马坡那儿见到了人。   两父子玩玩闹闹,路都没赶多少,下马坡就在京城外头六十里处,匍匐过去,一天一夜也能到了,亏得他们不吃不喝策马连奔,结果人连京城的地界都没出。   护卫找到他们的时候,方子晨张牙舞爪,扭着脖子吐着舌头扮丧尸,乖仔被他追得满头汗,刺激得他都要尿裤子了,跑不动后,他爬到了路旁的一棵大树上,四肢趴在树干上,方子晨手指剐蹭着树皮,喉咙里发着怪异的叫声,而后使了一招千年杀要朝他屁股戳去,乖仔一紧张,没抓稳就从树下掉了下来。   门牙当场就蹦出来了,流了一嘴的血。   护卫又说他们吃草莓拉稀了,蹲草丛里蹲了大半天,夫爷瞧着没事,但乖仔小少爷最后一次从草丛里出来的时候,是拄着拐杖出来。护卫当时见他们摘草莓,吃了半个下午,原是想着过去提醒一下,但怕方子晨反感,以为监视,就没出去,隔得远远的,看着这对父子从白天吃到晚上,那真是提心吊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方子晨大概就知道真相,寄信这一环节,也不是多写,有作用的 第321章   赵二嫂听完脸色难以形容,她看向赵哥儿,也许赵哥儿那么着急,不全是怕着方子晨招蜂引蝶,估计也是怕儿子没命。   这男人带娃,果真是不行。   乖仔吃完四个包子,拉着板凳走了。   到东家包子铺,包子西施笑呵呵的给了他一兜包子。   “乖仔,今儿卖了四百个包子,这是说好的提成,收好了啊。”她给了乖仔一串铜板,有八十文左右。   乖仔脸红扑扑的:“谢谢姐姐。”   包子西施捏捏他的脸,实在忍不住,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乖仔直接醉了,走路飘飘然,像踩在云端上。他一面觉得包子西施这么做不好,毕竟男女有别,可一面又觉得不该怪她,他魅力太大,包子西施控制不住,也是情有可原,他该体谅的,父亲都说鸟,要学会体谅他人,思他人所思,急他人所急。   “乖仔。”赵哥儿在街头喊了他一声。   乖仔一个激灵,脚步抹油一样,高兴地跳起来朝赵哥儿扑过去。   “爹爹,你醒了呀?”   “嗯!”赵哥儿蹲了下来:“想不想爹爹。”   乖仔朗声回应:“想滴呀!”   赵哥儿笑了:“是吗?可是我听人说你跟你父亲到处的吃吃喝喝,乐不思蜀了。”   乖仔小眼神有些飘忽:“没有滴事,乖仔想爹爹的。”   他晚上空下来的时候都会想,白天忙着赚银子,忙着跟方子晨游街似的乱蹿,想得就少了。   六岁也该换牙了,赵哥儿叫他张开嘴,摇了摇他如今只剩下的一颗米粒似的小门牙,没有丝毫摇动的迹象。   那掉的那颗牙,当真是活生生磕掉的。   “疼不疼?”   乖仔知道他问什么,摇头说:“不疼呀,男仁怎么能说疼呢?乖仔可系个猛男耶。猛男身强力壮,铜墙铁壁,不怕疼疼。”   赵哥儿闻言,就知道是方子晨驴他的。   乖仔沉默了会儿主动去牵他的手:“爹爹?”   “嗯?”   “你跟父亲为西莫吵架?”那天乖仔吃完饭找过去,方子晨和赵哥儿已经闹到尾声。   赵哥儿脸色骤然白了,他蹲下来同乖仔对视,抚着他的脸,声音很轻的说:“大概是因为爹爹做错了事。”   其实追究起来,他并未有任何的过错,但方子晨不高兴了,让他说出那样的话,他就觉得自己有错。   “吵架不对。”乖仔拧着两道小眉毛,说:“既然系爹爹做错事,那爹爹就要道歉,乖仔做错事,乖仔道歉,父亲就不生气鸟,父亲说,犯错不可怕,但要勇于承认错误,爹爹也去道歉,然后不要再吵架多,有爹滴孩几,像个宝,没父亲滴孩几,像根草。乖仔想要爹爹,也想要父亲。”   他自觉自己刚吃了三个大包子,已经长大了,语重心长的劝道:“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你们西莫还能闹这么久呢?乖仔真系想不通,你们都系大仁鸟啊!”   赵哥儿:“······好,爹爹去道歉。”   方子晨醒过来的时候,乖仔已经打工回来了,正趴在他旁边安静的看书,看见他睁开眼,书一丢扑过去:“父亲,你大懒猪。”   方子晨抱着他一顿亲后,才带着他下楼吃饭。   照例是点了虾,不过最近荷包有点紧,方子晨就点了半盘,还有几只螃蟹。   刚吃到一半,赵哥儿过来了:“夫君······”   方子晨没有应,也没有施舍给他半个眼神。   赵哥儿薄唇紧抿,没再做声,到他旁儿坐下,伸手拿了只螃蟹。   方子晨眼皮一跳,立马抢了过来,赵哥儿不防,被刮了一下,他这个动作让赵哥儿无端地出现利刃狠戳般的刺痛,他把手放到桌下,又喊了方子晨一声。   赵哥儿这会儿是真的难受了。他迫不及待想跟他解释,想让方子晨别在这么对他了,他的冷漠让他难受,但周边人实在多······因着方子晨,大多数人都在时不时的往这边看。   乖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该说什么,饭都吃得不香了。   方子晨看赵哥儿垂着头,搅着衣角,一副无措又可怜又失落的样,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他干巴巴的开口了:“你有孕,吃螃蟹不好。”   说完反应过来,方子晨心脏骤然一缩,恼自己人帅心又软,垂眉敛目的不再说话了。   赵哥儿猛地抬头,眼里的失落几乎浪潮般顷刻间褪下去,他嘴巴动了动,刚要说什么,方子晨用沉静的眸子看他,又开口了。   依旧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这螃蟹很贵,你别想占我便宜,去旁边坐着去,别碍我的眼。”   赵哥儿:“······”   那股高兴劲还没能升腾起来,又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灭。   他也不说话了,姿态放得很低,蜷了蜷手指,指甲盖因用力浮起青白,他腆着脸拿了只虾,自顾剥完,沾了酱料讨好着放到方子晨碗里。   方子晨阴沉着脸,夹起来扔到了桌上。   乖仔眼疾手快捡起来塞到嘴里:“父亲,浪费粮食不对。”   方子晨怒气腾腾拍他一下。   乖仔默默看了赵哥儿一眼,不敢再说话了,   赵哥儿的示好没被接受,他也不管了,拉过椅子靠近方子晨,跟他解释:“夫君,我跟李志诚······”   这三个字刚一出口,他明显的感受到了来自方子晨身上的森冷的怒意。   “别叫我夫君,也别跟我提那狗东西。”方子晨啪的搁下筷子,他想潇洒的转身就走,留给赵哥儿一个帅气又决然的背影,但······桌上的菜还没吃完。   吃不完就该浪费了,盘里那三只大螃蟹,要好几两呢!   最近也就是想慰藉心灵,才这般奢侈,搁平日他哪里敢这般花。   赵哥儿恳切的请求他,说想和他谈一谈,方子晨没有说话,吃完了,抱着乖仔就想走。   “方子晨。”   赵哥儿突然叫他的名字。   他很少直呼方子晨的名字,即使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一口一个‘夫君’,似乎认准了一样。   大概是明白他那些将自己放低的行为并不能让方子晨消火,他也不愿听自己解释,他只要一开口,方子晨就表现出一副很烦躁的样子,赵哥儿改了策略。   方子晨脚步一顿,朝着门口走,赵哥儿快步拦住他,方子晨一看见他手上握着的不知从哪来的手臂粗的木棍,条件反射的皮一紧,然后直接扭身往楼上蹿。   他关了门,用后背紧紧抵着,心跳加速,左右环顾一圈,只觉得关了门还不够安全,又把房里唯一的桌子推到门后。   做完这些,他回过神来后,又觉不对。   他跑什么?   以前赵哥儿是他夫郎,他就让着,不舍得动他一根汗毛,不然就赵哥儿那脆皮鸡的样,十个都不够他打。   如今他们都合离了,赵哥儿凭什么还要打他?   打了他还手,一拳头过去,赵哥儿还能无法无天吗?   可是······人怀孕了,再怎么样,都不能打,他还想做个人。   木质的房门并不隔音,有人上来了。   脚步左拐,然后,停在了门外。   方子晨心头一跳,头皮发麻。   乖仔脸色凝重的走过来,轻轻的说:“父亲,西莫办?外头一定系爹爹,爹爹手上有这么大的棍子。”   方子晨:“······我没眼瞎。”   乖仔眼珠转了一下:“父亲,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要跟爹爹吵架多,好不好。”   “这哪里是吵架,是你爹给我~”方子晨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总归是不好,哪知乖仔仰着头看他,说:“爹爹不系那样滴仁,爹爹爱父亲,爱乖仔,父亲酷酷滴,又会唱歌歌,系个迷喜仁滴情歌王几,李伯伯给您提鞋都不配,爹爹西莫会看得上他?爹爹又不眼瞎,爹爹几系做错事鸟,爹爹会道歉,父亲给爹爹一个机会,好不好耶?”   这话中听,也颇有几分道理。   但他如今已是个成熟的,接受过社会毒打的男人了,知道光是帅没有用,钱包不鼓,即使帅得很卖力,但除了富婆,谁还能看得上他?   赵哥儿做出这种事儿,道歉有个屁的用,还给机会?他心又不跟盘一样大。   他无意再说这些,外头传来敲门声,方子晨和乖仔面面相觑,两人很有经验的闭上了嘴,蹲到角落里。   “夫君,开门。”是赵哥儿的声音。   方子晨伸着脖子,气沉丹田吼了一声:“不开。”   “夫君~”   方子晨被他一声声夫君喊得溃不成军,一瞬间爆发了:“别叫我,谁他妈是你夫君,我们合离了,合离你懂什么意思吗?给老子滚,不然老子回京了,刨你家祖坟。”   门外头传来一声抽气,而后陷入了一阵沉默。   方子晨听见赵哥儿逐渐沉重的呼吸声,心神不由被外头那人所牵引。他不可自抑的想赵哥儿此刻是个什么表情,他是不是难过了?哭了吗?自己这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赵哥儿喉头一哽,声音颤抖:“夫君,我求你了,开开门,我想和你谈谈。”   乖仔扯了扯方子晨:“父亲······”   方子晨装没听见。   此后两天,方子晨一直在躲着赵哥儿,可赵哥儿似乎开了天眼,前脚他刚退了房,住到另家客栈里,后脚赵哥儿就跟了过来。   方子晨实在想不通,赵哥儿会追过来,在他看来就是为了孩子,乖仔是他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他要真把孩子带走,方子晨也说不得什么,他对于自己拐带人家儿子的行为,也不是不心虚,可这些天,他有那么多次机会把孩子带走,他却没有动,全拿来堵自己了。   方子晨想离开青霞镇,但乖仔说他同包子西施说好了,要给他做活儿,说了十天,如今还未到期,他是个男人,不能言而无信。   孩子有这样的自觉是非常好的,男人就是得一口唾沫一颗钉,他不能因着自己的原因,让孩子做那等出尔反尔之事,方子晨只得继续留下来。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躲避,对赵哥儿的示好无动于衷,这样的举措似乎终于激怒到了赵哥儿,也似乎是再也忍不住。   这天方子晨还蹲茅房里,门砰的被人一脚踹开。   方子晨身子一抖,差点尿到鞋子上。   “我艹,谁呀?”   赵哥儿站在茅房门口,身后跟着两护卫,手里还拿着那根眼熟的棍子。   “夫君,跟我回去。”   方子晨感觉有些荒唐,在做出那种事后,他不知道赵哥儿是用什么心态说出的这种话,他极快的瞥了一眼那大木棍:“回去?去哪?” 第322章   “跟我回”赵哥儿说。   方子晨哽着脖子:“不回去。”   赵哥儿走近两步,软的不行,那只能来硬:“要么跟我回去,要么我就将你淹死在这茅坑里。”   方子晨笑了:“你以为带了两人,就能嚣张了?”   赵哥儿说:“我知道你厉害。”   方子晨冷着一张脸看他:“那你就让开。”   赵哥儿依旧堵着门:“跟我回家,不然我打你了。”   方子晨真想一拳头过去。   但他是个世无仅有的好男人啊!   这哥儿就是知道他这一点,拿捏住他了。   赵哥儿双眼瞪圆,举起棍子,恐吓道:“回不回去?”   方子晨誓死不从:“······我跟你回去。”   赵哥儿仔细看他,见他不像说假,终于笑了,他放下棍子正要去拉方子晨,方子晨趁他不备,速度极快的从他的旁边的空隙蹿了出去。   赵哥儿立即朝身后的护卫喊:“拦住他。”   两护卫齐齐将方子晨堵住,方子晨刚将一护卫踹开,赵哥儿已经追出来了,他拉住方子晨,方子晨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将他甩开,可想到上次他那轻轻一推,赵哥儿就要出事了,顿时不敢动作。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回身看向赵哥儿。   赵哥儿红着眼与他对视:“我想要你。”   方子晨怔了一下,而后皱了皱眉,喉咙干痒难耐。   所有一直隐忍着的情绪都被这句话拉扯着,他头疼得像是要裂开,视线染着一层充血的红色。   他吼起来:“要你妈逼。”   他这模样森冷骇人,两护卫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赵哥儿似乎也被吓到了,无措又像罚站一样杵在原地,在方子晨要走时,又一把拉住他。   “夫君,我没有背叛你,我没有给你带绿帽子。”赵哥儿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他不知道误会的节点始于何处,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语无伦次:   “我同李志诚没有任何关系,离京前你问我那天做了什么,我同二嫂去了桃园,我原本是想摘些桃花给你做香囊,后来碰上李志诚了,是我娘做的,她想让我同李志诚在一起,那天你问我我没有说实话,就是怕你不高兴,这一点我道歉,我不该瞒你。”   他不知道再小的谎言,都有可能变成扎人的针,也不知道,它还能慢慢的发酵,最后又变成剜人的利刃。   “去河阳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也会跟着去,我没有让他碰过我,我没有背叛你,我也没有吃避子药,我真的没有,夫君,你信我。”   方子晨微怔,太阳穴微微发疼,几乎好半天才缓过来:“你没有吃避子药?”   赵哥儿即刻肯定道:“我没有。”   “可······”   “那是嬷嬷换的。”   “是吗?”方子晨没有信:“那你喝了什么?如果不是避子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赵哥儿缓缓呼吸,斟酌着:“因为我想要个孩子,可是我身子不好,大夫说得调养,在源州的时候,我说过一嘴,我说我同你一起,你身体好了,我也正好养好身子,然后我们要个孩子,但是你不肯。”   “所以你就瞒着我?”方子晨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我的,孩子于我而言,根本不重要。”   “我知道。”赵哥儿声音越来越轻:“可是夫君,我和你不一样。”   方子晨更在意的是赵哥儿,他不觉得孩子是‘必须品’,有了,也只属锦上添花,任何东西,同赵哥儿比起来,都没他来得重要。   可赵哥儿不一样。   “夫君,你来自海外,但是我就生在这里,我同你不一样。”   他生在大夏,长在大夏,出嫁从夫、相夫教子、生儿育女、为夫家开枝散叶、多子多福这样的思想几乎根深蒂固,它像刻在骨子里,溶在血液中,轻易改变不了。   他知道他不该阳奉阴违,应该听方子晨的话,但一切都在探望史念祈时,那些本就不怎么坚固的念头,崩塌了。   史念祈当时已经有九个多月了,身子重得她几乎到了行走不便的地步。   她双脚浮肿,肠胃不适、呼吸短促和食欲不振,行走或躺下,甚至坐着站着都会觉得疼痛。   赵哥儿问她辛苦吗?   史念祈笑了,说他都是当爹爹的了,怎么还问这种傻问题。   她不知道赵哥儿早产,怀着乖仔的时候,没吃过一顿好,孩子根本就不怎么大,生下来就小猫仔子一样,史念祈这样,他根本就没经历过。   史念祈已生有两个孩子,赵哥儿看她难受,年纪也大了,不由劝她。   但史念祈说:“孩子还是多些好,而且我也不觉得苦,生儿育女就是我们的宿命,你趁着如今还年轻,也给乖仔生个弟弟吧,别是以后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   年轻的夫妻想过二人世界,可到年纪了,也会想着要孩子。   没有的时候,想着一个就够了,可生了,渴望得到了满足,人又会变得更‘贪婪’。   只一孩子,会不会太孤独?   做父母的终究是要早走,若是以后不在了,就孩子一个人留在世上,烦闷了,难受了,会不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也许会嫁人,也许会娶妻,但他们可以给的感情,终究同手足不一样。   孩子多了,家里也会热闹,又不是养不起。   赵哥儿觉得她说得对,他自己的身体他也清楚,吃些药也不要紧,他回来后问乖仔想不想要弟弟,乖仔说想啊!他没敢问方子晨,怕说了他不同意。   他偷偷去了医馆。   老大夫说哥儿本就怀子不易,他身子空亏,胞宫虚寒,更是不易。   赵哥儿问:“那我,是不能再要孩子了吗?”   “老夫并非此意,怀是能怀,只是较之其他哥儿,更加困难些罢了。”   赵哥儿回来熬了药,喝的时候都没让方子晨看见,但方子晨对这味儿实在敏感,赵哥儿只得扯了借口瞒过去。   大夫说这药前期每天一副,之后若是好些了,便可斟酌着减量。   赵哥儿怕被方子晨瞧出端倪,便回了赵府,说想去陪史念祈,方子晨没有怀疑。   他把自己所有的隐瞒都一五一十的摊开了,方子晨没有说话。   若仅是如此,赵哥儿没有任何的错。   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思想,赵哥儿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不能说他的思想不对,赵哥儿可以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没有理由也不必无条件的以自己的思想为中心。   当两种思想发生碰撞,产生矛盾是必然。   可他在意的不是这个。   赵哥儿焦躁的再次保证:“夫君,我真的没有背叛你,我之前骗了你,是我不该,你原谅我,跟我回家好不好。”   方子晨垂着眸没说话。   赵哥儿鼻子一酸,喉头彻底哽咽:“我骗你是我不对,我道歉、求你,都没用吗?你想让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我们在一起三年,整整三年,我是怎么待你的?我对你忠诚,对你好,可是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我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抛弃我?”   这话让方子晨听糊涂了。   短暂的沉默后,他哑着嗓子:“可是我做梦了。”   赵哥儿顿了一下。   “你可能会觉得滑稽,但我第一次去源州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儿砸出事了,他被打断了腿,后来······他也确实出事了,我梦见你在山上,那个人~”   方子晨深深呼了口气,才缓慢的继续道:“我梦不清他的脸,但他那双眼同李志诚毫无二致,你同李志诚算得上青梅竹马,我看见你没有反抗,为什么?是不是因为那个人像李志诚,所以你才······顺从了?我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但我不觉得我哪点比李志诚差,直到郑晓燕说那些话时,你没有半句反驳的应承了。你不知道我当时什么感受,我只觉日了狗了,赵哥儿,我不介意你的过去,我介意的是你的过去没有过去,我介意的是你把我······”   “可是那个人是你啊!”赵哥儿脸色愈加苍白。他抬头看着方子晨,很认真的再次重复:“可是那个人是你,至始至终,没有别人。”   他说的话明明很轻,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凄厉嘶吼,但却震得方子晨一个耳鸣。   他几乎不敢相信。   如今已临近五月,天气暖和,但方子晨却觉得手脚冰凉,仿佛站在寒冬的冰雪中,全身有一瞬间的麻木,血液似乎都骤停了:“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赵哥儿望着他,眼睛也红了,喉咙深沉嘶哑:“我没有胡说。”   他永远记得那天,哪怕如今已经过去七年。   时间可以带走很多不需要铭记的回忆,但也能让一些刻骨的记忆所沉淀,不随时间而流逝。   ……   彼时的赵哥儿十六岁,是个有些抑郁又沉闷的哥儿,他又瘦又黑,在村子里并不起眼,在马家也同样如此。   刚被拐到马家那会儿,他总想着逃,马家看他看得紧,他逃了几次,却次次都被抓回来,大抵是无数次的逃跑惹怒了马大壮,在最后一次被抓回来后,马大壮狠狠的打了他一顿,又连着饿了他好些天,赵哥儿去了半条命,好起来之后,他照旧的做工,但他总是一有空就往村口眺望,眼巴巴的,马大壮警告他,说他的卖身契在他们手上,即使他逃出去,也是没用。   赵哥儿被打怕了,马大壮的话也绝了他最后的念想,他也知道,他身无分文,终究是哪儿都去不了,他彻底的老实了起来。   马家观察他一段时间后,渐渐放松了对他的监视。   甚至到后来,晚上见不到人,马家人也不介意。   赵哥儿白天要忙着地里的活,晚上回来了,若马家没剩饭,他便摸黑去山上找野菜,他在马家,除了要干地里的活,家里的事儿也要做,每次做饭,马家三媳妇总会轮流站在门口,监督他,生怕他偷吃,煮完后,她们便会把厨房锁起来。   马小文割猪菜迷路时,偶然在山上发现了一个山洞,他在里面放了一口缺了边的锅,说让赵哥儿以后挖了野菜就去那里煮。   出事的那晚,天有些沉,夜空飘着几朵云,月光时明时亮,他捧着一抓野菜刚从外头回来,就看见山洞口的老树旁站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奇怪的衣裳,但看得出料子很好,短头发,是和村里人格格不入的打扮,他站在略暗的月光下,肤色近乎透白,模样极为出色,赵哥儿都看得有片刻的怔愣。   那人手撑在树干上,粗重的喘气,后来也不知怎么了,脸上突然蹿起一阵不正常的红。   赵哥儿踩到掉落的树枝上,咔嚓一声,发出轻微的声响,那人抬眸看过来,一双眼睛满是阴婺,却又像埋伏于灌木里的狼一样,似乎觉得他很奇怪,而后微微睁大了眼。   赵哥儿见他歪头沉思了一会,又猛然摇头,挥开手,嗓音嘶哑低沉的对他说:“快走快走。” 第323章   方子晨一边挥手叫他离开,一边往后退,像躲避瘟疫,又像赵哥儿是个什么脏东西,不愿他靠近。   这样挥着手叫他走开避他如蛇蝎的人,方子晨并不是第一个。   赵哥儿穿的衣裳,多是马家人‘淘汰’下来的。粗布料子洗得多了,难免会发白,常年干活,衣裳也总是被草汁染上各种色,印在暗色的衣裳上,洗也洗不掉,看着脏污不堪。而且夏季的阳光毒辣,就算坐着不动,也能出半斤汗,他早上干活儿,冒的汗更是多,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他没有能清洗的时间,到了时辰,他要匆匆回家做饭,马家人上桌后,他要喂猪,打扫猪圈,然后还要去河边洗衣裳,有些小姑娘小哥儿见他穿着邋遢又一身味,便总是这样,挥着手叫他滚开。   他都习惯了,若换了往常,他会默默的离人远一些,也不会产生任何或难受或气愤的感觉。   可这会,面对方子晨,那个光是站着,就很风光霁月的人,他无端的感到难堪,他低下头不敢看他,抱紧怀里的已经有些蔫了的还带着泥的野菜,无措的站着。他想立马走,不碍人眼,可······   他干了一天的活儿,一整天除了在水沟边喝的那几口水外,并没吃过任何东西,他疲惫不堪又很饿,他想煮野菜吃。   今晚挖的野菜并不适合生吃,他踌躇了会儿,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进洞里把锅拿出来。   山洞就在方子晨的身后,赵哥儿经过他旁边时,方子晨像见了恶鬼一样,整个人匆匆退后两步紧紧靠到身后的树上,姿态警惕,但双眼却含了血一样,灼灼的盯着他。   他拿了锅出来,就要往山下走,方子晨却突然扑了上来,将他压在地上。   锅哐当掉地上,摔成了两半,辛苦挖的准备拿来充饥的野菜,也掉了一地。   他吓坏了,慌乱不已,激烈的反抗起来,他没有章法,只胡乱的推,胡乱的抓,胡乱的拍打。   混乱中,他扯到了方子晨的头发。他听见人嘶了一声,而后双手手腕被对方牢牢攥住。   赵哥儿以为对方要揍他了,但方子晨并没有打他,被扯疼了也没有生气,他双眸猩红,呼出的气息灼热,目光落在赵哥儿脸上,像是在借着朦胧的月光看他,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他轻轻碰了一下赵哥儿脖子边上的淤青,问:“疼不疼?”   他问:疼不疼。   赵哥儿的挣扎叫骂一瞬间戛然而止。   从没有人问他疼不疼。   这三个字,就像深海惊雷,平静的海面被炸开了。   他不知道别人听到这三个字,是何感受,但他自己心头却是酸涩的。   从没人问过他疼不疼。   他被马家打得遍体鳞伤时,村里人见着了,他们只会拿怜悯的眼神看他,然后问他,怎么又挨打了?作孽哦、可怜的孩子、下次听话些······   他们说了好多,却又好像只会说这些,有些人甚至暗骂马家缺德,但从没有一个人问他,疼不疼?   即使是刘小文和周哥儿,看见他被打了,大多时候都是‘马家又打你了?那帮畜生真是黑心肝的,你不要哭’这样的话。   从没有一个人,用怜惜的神态,问他的疼不疼。   这三字,让赵哥儿干涸已久龟裂斑斑的心房久违地得到了一场甘甜的春雨。   他就像一个被囚困在深渊里的人,他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快乐的时候有人可说,悲伤的时候却自能独自承受,他见不到天日,目之所及皆是贫瘠又荒芜的黑夜,他渴望着光明,渴望着被人疼爱和珍惜,却又只能在深渊里哭泣。   “我好难受。”方子晨埋在赵哥儿脖颈边,拿柔软的细发蹭他,撒娇的猫儿一样。   赵哥儿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嗅到他身上干净却又很凌厉的气息,虽然掺杂着酒气,但却是很好闻的味道。   “可以吗?”方子晨抬起头,他目光已经不清明了,声音低沉沙哑:“可以吗?嗯?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没有进一步动作,没有强制的乱来,他在征求赵哥儿同意。   赵哥儿紧绷着神经,定定看着他,像把他视为希望,突然急迫的问他:“那你可以带我走吗?我,我想离开这里。”   方子晨没有犹豫,同样很是急切的说:“可以。”   赵哥儿处于一种僵硬的状态,豆大的汗珠自脸颊簌簌滚落。   “你哭了?”   方子晨歪着头,似乎在疑惑,见他身子都在颤抖,撑起身,一手摸索着在西装口袋里把那条蓝色条纹方巾拿出来,囫囵的给他擦眼泪:   “对不起,你别哭了好不好,对不起······”   赵哥儿整个人都颤栗不停,浑身冒着一层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红着眼看他,后背硌在粗粝的地面上并不好受,全身都像被碾压过一般,他无暇顾及,只是不安又迫切的再次确认,问:“你真的会带我走吗?”   方子晨点点头,说:“嗯。”   赵哥儿以为他是不一样的,他在‘封闭’的山村里长大,每天睁开眼就是干活儿,没接触过什么人,他太过单纯,又太过渴望和心急,没有人对他耳提面命教导过他,但他知道,他不该这么做,可他知道马汶喜欢他,马大壮夫妻疼他,不知是出于报复心理,还是真的被方子晨蛊惑住,对于方子晨说的话,他没有怀疑,他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来自哪里,他就信了,他把自己交托了出去。   浮云已散,纯白的月光从树缝里照下来,方子晨细软的头发泛着柔和光,被情/欲操控的样子深深的印在赵哥儿眼底,方子晨发泄过后,神智开始清明,他骤然抬眸,毫无征兆的撞进赵哥儿的眼底,他在赵哥儿泛着莹光的眼眸中,看清了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眸,撕咬的野兽般,他错愕住了,赵哥儿受不了他的目光,颤巍巍的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埋到了他怀里。   第二天醒来,没见到方子晨的时候,他哀伤欲绝,疯了一样,拖着疲乏酸痛的身躯拄着根木棍到处的找他,可偌大的山间都被他寻遍了,也没有见到方子晨的踪影。   问村里的人,大家都说不曾见过这么一个人。方子晨突兀的出现,又如风一样走了,不留任何可以追寻的痕迹。   此后几天赵哥儿依旧是没死心,一得空了就满村满山的找他。   直到过去了半个多月,他才彻底死心。   那个人大抵是离开了这个地方,他自己走了,却把他留了下来。   他没有兑现承诺。   他自己一个人,走了,就像从未来过。   赵哥儿又回到那个山洞前,静静的站了一夜。   那个人,骗了他。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心里说不出的平静,对方子晨,他无疑是怨的,却又有难言的期待,控制不住的,奢望着他能再次出现。   他不知道那矛盾的情绪叫什么,他也不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被蛊惑了,那个人那么好看,那么温柔,大抵是没有人能不喜欢他。   他以为那束光,会把他带出黑暗,照亮他,给他渴望的温暖,可光明照耀过的深渊,却比以往更为的黑暗。   ……   “我没有骗你。”赵哥儿从衣裳里把条方巾拿出来,往方子晨跟前递,这方巾他之前都藏在他的小盒子里,上了锁,他们搬去源州的时候,方子晨见到过,他当时以为里头装的是给送的那些小礼物,虽是好奇,但赵哥儿不给他看,他便不看。   “明明是你对不起我,是你骗了我,你已经抛弃过我一次了,夫君,你不能······再抛弃我第二次。”   对于自己用过的东西,方子晨无疑是熟悉的,他目眦欲裂,整个人都定在原地,面色一点点的白透了。   他没说话,起初赵哥儿还以为他不信,正想再说些什么,才发现方子晨全身都在颤抖。   方子晨以前把这个定义为梦,他也真的,以为是场梦。   这个梦含糊不清,他醒来后极力的回想,但它却像隔着一层面纱,朦朦胧胧,让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那晚发现身子不对劲后,他让保镖带他回去,他呆在房间里,等着医生过来······   醒过来后,他发现身子有些不对劲,医生以为在自己来之前他自泄过,便说他中了药,事后身子虚是肯定的,没事儿。   方子晨就没在意了,方家大宅安保做得好,别人进不来,他也不会在这节骨眼跑出去,郊外离大宅远,他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跑到山上去,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出事。   他把那些旖旎当成一场梦。   青春期的男孩,加之中了药,做这种梦,再正常不过。   ‘疼不疼’、‘那你可以带我走吗?’、‘你不能骗我’、‘你真的会带我走吗?’。   梦里寥寥的几句话,时隔多年,他却是还能清楚的记得。   竟然不是梦吗?   赵哥儿的话、那条方巾,仿佛触到了某个开关,那些隐藏着的,他记不起来的荒诞梦境,一下子全被照亮了。   方子晨像是被抽走所有的力气,过快的呼吸频率让他大脑缺氧般满是空白,他的视线摇晃,只勉强看清眼前人的轮廓。   他紧紧盯着赵哥儿,一字一句:“你当初······为什么不说?”   赵哥儿沉默了,脸上也失了血色,半响后他给出回答。   声音很低,犹如蚊呐般。   “因为我想要你。”   方子晨站立不动,哑着嗓音问他:“什么?”   赵哥儿没有再看他,垂下视线:“那天马家闹上门去,我看见你的时候······我很高兴,但是你却不记得我了,后来你可怜我和乖仔,把我们买了下来。”   方子晨抛弃过他一次,再次见到他,赵哥儿却发现,他那股高兴和激动,竟是大过那股怨恨,他分不清到底是喜欢还是执念了,赵哥儿想把这个于他而言温柔又非常遥远的人彻底的留下来。   但怜悯不能牢固的套住一个人,也栓不住一个人的心,唯独爱可以。   第一眼就心动的人,不可能只心动一次,喜欢的人,也会爱无数次,反反复复,不受时间的推移和消磨。   他喜欢方子晨,也不单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是他给了他别人都给不了的感觉。   后来有了乖仔,同刘家相处的也多了,刘婶偶尔看见他身上有伤,也会问他疼不疼。   一模一样的三个字,也只第二个人这般问他。   可他再也没有过那种感觉。   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他觉得就是不同。 第324章   他想要方子晨喜欢,他想要的是不掺杂任何或可怜,或赎罪,或内疚的感情,他想要的,是方子晨完整的,纯粹的,倾注全身心的不留余地的喜欢。   可后来乖仔被河慧慧辱骂,他在桌上问什么是野种这句话时,赵哥儿有过一瞬间的冲动,他想把一切和盘托出,可跟方子晨呆得越久,他越是清楚他的为人。   方子晨本性是好的,不招惹他的时候,他跟谁都能好好的相处,他出身高贵,可他从未轻视过任何人,他知理明理,人泼他冷水,他会烧开了再泼回去,但他始终把握着一个度。   当初马老三让人拦他,他回击了,明明马老三那样的人死不足惜,但在听到乖仔说马老三躺板板了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恐惧。   他知道他可以回击,但绝不能闹出人命,这是原则,也是底线。   他被教导得很好,从来都没有犯过错。   赵哥儿对乖仔抱有愧疚,他知道那种感受,那是最折磨人的东西,特别是对怀揣着负罪感的人。   如果方子晨对自己有感情,对乖仔有怜惜,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那他知道了真相,定是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他最初想把方子晨留下来,是有那么点喜欢他的,但喜欢向来不是一个固定不变的数值,它可递增也可递减。   他跟方子晨呆的越久,对他的喜欢便与日俱增,每天都会多一点点,多一点点,再多一点点。   如果说喜欢一个人的极致便是可以为他去死,那赵哥儿毫无疑问的,也可以无条件的为了方子晨去死。   他那么的喜欢他,那么爱他,方子晨熬个油被溅到,只是烫红了皮,他都能心疼一宿睡不着,他怎么舍得方子晨同他陷在愧疚和自责中?   他知道那种感受,他被那种愧疚感折磨过,没有比他更清楚,那是一种呼吸都会伴着疼痛,让人苦不堪言的难受,他怎么舍得让方子晨经历这些?   “我知道瞒下这件事对不起儿子,我当时想着,只要我们离开村里,没人知道他的身世,就不会再有人骂他是野种了,他还小,以后都能忘记,你待他同亲生的儿子也没有任何差别,我就想着满下来了。”   赵哥儿哽咽着,又去拉方子晨有些冰冷的颤抖着的手:“而且我知道,如果当初一见面,我就告诉你的话,你不一定会留下来,你可能会再次抛弃我,对吗?”   赵哥儿的话,每一句每一字,都像一巴掌一样,扇得他哑口无言。方子晨撤回手,他似乎痛苦得腰都直不起来,弯下身蜷缩起来用手撑着脑袋。   他眼泪又再一次掉了下来,他一下下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被悔恨的情绪拉扯着。   原来,人难受到极致,心脏会有炸裂般的疼痛。   “夫君······”赵哥儿想拉他起来,方子晨却捂住了脸,将脸埋在手掌间,低沉撕裂的哭声从指缝间流淌而出。   面对赵哥儿的质问,他回答不出一句‘你小看谁’、‘不会’这样的带着肯定的话,因为他无法确定。   赵哥儿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   十八岁的少年,他们冲动,天真、烂漫,以自我为中心,觉得自己可上天入地又无所不能,他们装得很拽,说着很牛逼的话,但其实说来,他们也只是没遭受过风雨侵袭的花朵,他们无忧无虑的待在温室里,受着呵护长大,真遇上了事,也许又会比谁都怯懦。   这个年纪的,他们并不能很好的阐释‘责任’这两个字,也不能很好的挑起来。   温室里的花朵渴望着外面的世界,但当保护罩一打开,迎面吹来微风时,它们能迎风招展,甚至在适应后,逆风生长。   但如果骤然吹来的是一阵带着毁灭性的强风时,大多便都会被吹断嫩绿的枝体。   寻常人若是见了鬼,第一反应会是逃,但方子晨自认正直,浑身正义,见了鬼还想冲上去,打他个魂飞魄散,他觉得自己是个五好的青年,从不作奸犯科,甚至小事儿都不曾犯过,他也不与那些对人品头论足、指指点点的男生一样,他鄙视那样的人,可如今,他才骤然知道,他其实比他们都不如。   他是个强/奸犯。   他不是纯粹的,他卑微肮脏。   他以前以为自己是赵哥儿的救赎,可实际上,他却是个该吃枪子的强/奸犯,他不是赵哥儿的救赎,是他把本就过得很艰难的赵哥儿,再次推入了深渊。   他没有犯过错。   可是一错,便整了个最大的,他几乎是难以接受,甚至要崩溃。   一般过失杀人,反应过来后,有些会一不做二不休,毁尸灭迹。   有些会自首。   有些呢?他们可能接受不了,无法忍受,会慌蹿的逃离。   强/奸同杀人没有任何的区别,都是该剥皮抽骨砍头的大罪。   如果当初赵哥儿说了?那时尚未很成熟的他,没受过风雨侵袭的他,被保护得很好的他,会怎么做?会不会接受不了,无法面对赵哥儿和乖仔,选择逃离?   他知道他做的事儿后,他还能直视赵哥儿和乖仔吗?还能用平常的心态,去对待他们吗?   乖仔再叫他父亲,还能再喊到他心坎上吗?也许不会,他的那一声声父亲,更像在提醒他自己——他究竟做过些什么,那声父亲,更像是他犯罪的证据。   赵哥儿当时那么小,他却诱哄他,同他发生了关系,赵哥儿问他,能不能带他走,他说能,可最后,他却把赵哥儿留了下来,让他一个人,赵哥儿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却留下他一个人······   在去找小风的时候,他一度觉得山洞前的那颗老树很熟悉,因为他曾扶过,他梦不清那人全貌,只看清他一双眼睛,那是因为他在赵哥儿清明的眼里看见过,而同他耳鬓厮磨的赵哥儿,他没记得分毫,是因为······他至始至终压根就没敢‘看’过他。   他见到赵哥儿那身打扮的时候,是怔愣的,他以为是在做梦,他身体难受得想让他扑过去,将他撕咬啃嗜,但大概是那年的法制频道看多了,又或者大概是爷爷奶奶的教导太过深入人心,即使他觉得这是个梦,他都不该做出一些违背道德和法治的事儿。   人与野兽最大的差别,就是人会思考,会克制自己的本能。   他极力的克制体内那股汹涌的冲动,挥手叫赵哥儿走。   赵哥儿却没有离开,迎着他走了过来······赵哥儿垂着头,他肤色很黑,衣裳破烂宽大,腰间束着粗带,显得他的身体很瘦,腰细的好像一握就断······   当意识到自己关注的点时,方子晨就像遭了一记重拳,他竟然对着一个男人浮想联翩,他强烈的,控制不住的想做些什么。   这药有点厉害啊!   药效越来越猛,他的自控力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这药上头得紧,他想跑,却又挪不动步,这是个梦······在赵哥儿从山洞出来的时候,他扑过去了。   人和野兽,好像也没多大的差别,野兽变不了人,但人却可以变成野兽。   法律可以约束和规范人们的行为,却栓不住人性。   欲望叫嚣得厉害,方子晨头脑几乎一片混沌,仅存的一丝理智,清楚的告诉他,他对不起这个人,哪怕这只是个梦,因为感到对不起,他全程都在‘躲避’着赵哥儿,不敢去瞧他。   他不能因为不记得了,就意味着这件事没有发生。   一个失贞的哥儿在这个时代活得该有多艰难?他需要承受怎样的流言蜚语和指指点点?   污言秽语,其实毒过利刃。   回想赵哥儿同他述说的过往,以前听着,便像被利刃剜了心一样,一刀一刀,让他每一个呼吸都带着强烈到无法忍受的心痛。   如今再去想那些话,他疼得整个身子都麻木了,连哭声都撕裂崩坏。他从来都不知道,有些情绪,竟能要人命。   赵哥儿当初是怎样的满怀希望的对着他说出那些话,可是,他又再次让他陷入了深渊里。   他那时候该有多失望?   十六岁的赵哥儿,因为常年劳作和营养不良,他个子虽高,但却瘦得肋骨根根分明。   他大着肚子佝偻着背蹲在灶台旁煮饭,最需要呵护的时候,他还得顶着炽热到光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热得发狂的日头一个人上山砍柴,下地劳作,还是要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为了孩子生出来不饿肚子,他白天干完了活儿,夜里大家都躺床上歇息的时候,他还要摸着黑去人家地里找南瓜,他站得累了,便跪在地上,掰着草丛,翻着玉米杆,仔细的一寸寸的寻找着,摸索着,找完一块地都找不见一个南瓜的时候,他会垂头丧气,看一眼天色,觉得还有时间,便抹了把汗,再去往下一块地。   村里人都穷,吃得自然看得紧,谁家哪块地种了南瓜,赵哥儿都清楚,有时找了一夜,跪得膝盖骨都磨了皮,双手被割得斑驳,也许都找不到一个南瓜。   偶尔找到那么一两个被遗漏的,或者被老鼠啃了,坏了小半的人家没摘回去的南瓜,他便像小孩子得了玩具一样,高兴得找不着北。   他怀孕了,他该休息的,可是······这时候的自己,在哪里?   他早产了,躺在简陋狭窄的柴房里,咬着棍子,肚子一直疼,孩子却迟迟不出来,害怕、恐慌到无以复加最需要陪伴的时候,自己在哪里?   他刚生产完,身子不便,出不了门,连着饿了两天,寒冬腊月里只能抱着孩子哭的时候,自己又在哪里?   他自己照顾年幼的孩子,为着给孩子赚药钱,姿态卑微的挨家挨户找活儿做时,自己在哪里?   有些事情,在现在看来不过如此,但在当时,赵哥儿应该是一分一秒熬过来的。   他无法去想象,也不敢去想象,只接触冰山一角,都让他痛苦到窒息,他不敢去深想,太要命了,实在是太要命了。   他对赵哥儿有愧疚。   那对儿子呢?   他三岁前,不知道鸡肉是个什么味,他曾被村里的孩子压在□□当马骑,被马老大摁在水缸里,苦苦挣扎求饶,溺水的滋味那么难受,若是没被人发现,他可能就已经不在了,他也经常被马老二打得像狗一样蜷缩起来,疼得他呼吸不畅,等马老二走狗,他才摇摇晃晃跑去找赵哥儿。   他经常被孩子们骂野种,经常跟着赵哥儿满山的窜,经常为了找不到野菜而苦恼。   野菜是个什么东西?   若是没吃过,方子晨都不会有那么深刻的理解。   他长大后,再没吃过垫盘的生菜,他什么山珍海味儿都吃过,只要他说想吃,什么东西儿,他爸妈都会想方设法的给他弄来,那些野菜,搁现代喂猪都嫌寒碜,还要掺两碗玉米面,可是······他的儿子,在最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里,每天却为了挖野菜填饱肚子而满山遍野的跑,他的手,那么小,握起拳头来都不足鸡蛋大,却早早的布满风霜,他会为了挖到足够吃的野菜而高兴,有时候又会因为挖得不够多而难过。   那野菜明明那么难吃,难吃到哪怕已经过去三年了他都忘不了,可那却是他和赵哥儿唯一的口粮。   他们靠着那些野菜苟且。   他同赵哥儿即使是在大夏,在小河村这个贫瘠的地方,依旧活在最底层 ,做着最苦最累最脏的活儿,却又吃着最差的东西,然后,瘦得没个人样。   他不该承受这些的。   他明明是他的儿子,却曾同着赵哥儿一起,两手撑在地上,卑微的朝他下跪,朝他磕头,朝他哀求,奶呼呼的说‘求求你’。   他明明是他的儿子啊!   他也明明才三岁,明明还那么小,那么瘦,矮呼呼的,都不到他膝盖高,可世间所有的苦难,他却似乎都承受了。 第325章   这个世界上,最虚伪的,大抵就是‘我理解你’、‘我能明白你的感受’这样的话。   即使他们有一样的经历,但因心性和思想的不同,无法真正做到对另一个人的伤痛感同身受,也永远不会清楚那些烙印在别人身上的伤疤,曾经究竟溃烂到何种地步。   方子晨无法去想,整整四年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赵哥儿和乖仔究竟遭受着什么样的痛苦,他只触碰到一点,都足够让他难受得几欲绝望。   他所做的一切,都像骗了赵哥儿,他把一切当成梦,可事实却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赵哥儿和他的儿子,过着他难以想象的生活。   那些内疚如夜幕骤然降世一样,只一刹那,就将方子晨所湮没。   “夫君······”赵哥儿看他这副样子,顿时后悔了,他想把他拉起来,方子晨却突然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往楼上跑,中途还差点跌倒,他扶着护栏勉强站稳,赵哥儿追过来,看见他失魂落魄一样,脸上全是化不开的痛苦。   赵二嫂从外头进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见方子晨,她也是不禁愣了一下。   若非亲眼见到,真的很难以置信,那个嚣张跋扈,张狂到连丈母娘都敢打的无法无天的人,会露出这种痛苦的神情。   方子晨不敢看赵哥儿,他一刻都呆不住。他回到屋里,关了房门,躲到了被子底下,而后不言不动,雕塑一般。   他实在难以接受——他竟然,做了该枪毙的事,他对不起赵哥儿和儿砸。   说不上来是内疚还是痛苦,那种陌生的悲愤情绪让他整个人都难受极了。   他脑子一片杂乱无章,一面克制不住的觉得自己是个强/奸犯,但脑子里又好像有个声音再说,不是这样的。   他做的事儿,不带内疚和自责的去想,不把全责往身上揽,大概就像在酒吧搭讪,酒精上头了强行将人壁咚,然后谈着条件,答应‘事成’之后,会娶他,可他渣了,穿上裤子就不认人。   “夫君。”赵哥儿在外头敲门,哽咽的喊着他。   方子晨想用被子捂住头。   但赵哥儿哭喊得厉害,他听见赵二嫂在问他发生什么事儿了,赵哥儿只一个劲儿的说,都怪他。   怪他什么?   他明明什么错都没有。   方子晨双眸紧盯着门口。   他可以把一切都归咎到中了药他控制不住这一点上,可他放纵了,做了就是做了,他不可抵赖。   什么错都要自身找原因,不该怪罪他人,鞋子脏了,是自己走的路不干净,是他自己踏上的这条路,同赵哥儿有什么关系?   他当初瞒着不告诉自己,大抵是对的,二十一的自己,已经那么成熟稳重了,却还是难以接受这一事实,当初刚满十八岁的自己,若是知道了,大概会更加崩溃。   要么是惯犯,要么是黑心黑肺,除了这两类人,没有人能心安理得的坦然接受自己犯的错。   他做错事儿了,他不该去逃避,该道歉的道歉,该自首的自首,他是个男人。   爷爷曾说过,人的一生,没有不糊涂不犯错的时候,重要的是,在认清事实后,能勇于承担。   男人,就得为自己做的事儿负责,躲避是最孬的行为。   赵哥儿哭了,他还怀着身孕······   他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可他这一刻真的无法面对赵哥儿,他真的难受。   ……   赵哥儿被赵二嫂劝回房里,他怕方子晨想不开,想叫人砸了门,可也知道,这种时候他不该步步紧逼,方子晨需要时间,这件事对于别人而言,也许不会那么致命,但方子晨不一样,他遵纪守法十多年,如今却被毫无征兆的告状,他曾经犯了错,酿下了无法挽救的后果,他定是一时难以接受,需要时间。   对,他需要时间。   赵哥儿抹了把眼泪,盯着手中的帕子出神。   他知道把这件事捅出来的后果是什么,可他别无他法。   但凡有办法,他都不会把这件事儿说出来,方子晨抱着头痛苦的样子,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   正自责着,门被敲响了一遍,而后被打开,方子晨背后绑着三根木棍,从门口一路滑跪到赵哥儿跟前。   赵哥儿都怔住了。   这地板这么丝滑的吗?   方子晨感觉膝盖火辣辣的,哭得也更真心实意了,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赵哥儿,我对不起你,以前是我混蛋,我不是人啊!你打我吧。”这里要是有警局,他早自首去了,然后在里面好好踩缝纫机,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然后好好补偿赵哥儿。   “夫君?”赵哥儿看他这样子都没反应过来,他以为,方子晨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接受这件事情,可是这会······也就不过两顿饭的功夫。   方子晨抹了把眼泪:“我当初见你穿得奇怪,我以为是做梦,我就,我就,我就变身狼人了,赵哥儿,我真的对不起你,我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才好,现在说什么马后炮都晚了,我做的,我不推脱,我承认,你打死我,都是应该的,我不反抗,我脱裤子给你打。”   他对不起赵哥儿,赵哥儿即使是打死他都不为过。   赵哥儿反应过来后想扶起他:“可是夫君你不是啊,当时我自己也愿意,不怪你。”   “愿不愿意我都对不起你,我就像个强/奸犯。”方子晨执着的跪在地上,反握住他的手,声泪俱下:“我当时真的以为在做梦,我醒来后就在家里了,赵哥儿,我······”他喉头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即使认为是做梦,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赵哥儿突然打了他一下,方子晨后背刹那皮都紧了。   “你不要乱说,你不是,什么是强/奸?”这个词于赵哥儿是陌生的,可这词并不难于理解:“你强迫我了才算是。可你当初问过我了,我同意了你才······你没有强迫我,你不要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不要把自己想成那样的人,你不是,你对不起我的,只一条,就是你没有如约的把我带走。”   方子晨垂下头,低声解释:“我当初醒过来就在家里了,所以我一直以为,这都是个梦,是我在极度渴望下做的一个梦。”如果是真的,他当初见到赵哥儿的时候,怕是要连滚带爬的跑了,哪还敢扑过去。   就算扑过去了,他答应过的事儿,定是也要做到。   赵哥儿还待说什么,乖仔突然从门口冲进来:“父亲?”   方子晨身子控制不住的一颤。   乖仔看清他的模样,眼眶瞬间红了:“父亲,你西莫哭鸟啊?”   方子晨如今再看他,愧疚极了,他一把抱住乖仔,力道大得像是想把他拥进血肉里:“儿砸,父亲对不起你啊。”   乖仔任由他抱了一会才挣了挣从他怀里出来,打开包包从里头掏出个一个已经冷了的包子一把塞到方子晨嘴里,又把今天赚到的八十二文钱递给方子晨,肉疼又抽泣着说:“父亲不要哭,乖仔给你吃包几,乖仔给你银几,你不要哭多。”   他觉得方子晨吃了包子应该就不会哭了,他难过的时候,一个包子下肚,他便觉得天塌下来都不算是个事儿。   方子晨:“······”   方子晨咬了一口包子,怀着能吞没人的愧疚:“父亲也不想哭,但是父亲对不起你。”   乖仔挤到他怀里,一手抱住他脖子,一手给他抹眼泪:“父亲没有对不起乖仔。”   方子晨眼泪又掉了下来:“父亲当初······丢下你和爹爹,让你们受苦了,对不起。”   乖仔抹了把眼泪:“乖仔西道啊!”   方子晨顿了一下:“你知道?你知道我是你亲生父亲?”   乖仔点点头:“西道滴!”   “你爹爹告诉你的?”方子晨朝赵哥儿看去,赵哥儿朝他摇了摇头。   他当初只是同乖仔说,他让他喊父亲,那么那个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只这么说过。   乖仔挠挠头:“西道滴,父亲不系说鸟吗?龙生龙,凤生凤,老鼠滴儿子会打洞,父亲帅帅滴,乖仔也帅帅滴,一看就系一脉相承,帅帅滴仁,才能生下最靓滴崽。”   方子晨:“······”   赵哥儿:“······”   当真是不害臊的。   赵哥儿正要说什么,方子晨一拍大腿:“这话没毛病。”   赵哥儿:“······”   方子晨把木条递给赵哥儿,赵哥儿没接,方子晨把最后一口包子吃完了,才道:“赵哥儿,你不能看我帅就心软,我该打的,你放马过来吧!”   “我不打。”赵哥儿使劲拉他:“我只要你以后不准再离开我。”   方子晨立即保证:“不离开不离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赵哥儿拍了他一下,委屈极了:“可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你都没做到,还要跟我合离。”   “我······”方子晨有些心虚:“我当时脑子离家出走了,我如今已经把它找回来了,你再信我一次。”   赵哥儿:“真的吗?”   “真的真的。”方子晨揽住他:“你别哭,我当初就是以为你眼瞎,看不上我这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文武双全,聪明绝顶,健康幽默的人,看上李志诚了,如今我就说嘛!我这样的人,帅得那么卖力,寻常人都拒绝不了。男人,还是应该要自信点的。”   赵哥儿:“······你自恋。”   方子晨脑子就装不下太多的事儿,又欠了:“没有啊!我不帅,没魅力,你干嘛从京城追到这儿来?”   赵哥儿哽住了,也忘了难过。   方子晨亲了他一下,额头与他相抵:“赵哥儿,我以后会对你好。”   赵哥儿紧紧的揽住他的摇,眷恋般埋在他宽阔的怀里,他已经快三个月没有同方子晨亲近过了了,只三个月,可如今竟觉恍如隔世:“是为了补偿吗?”   “不否认,但出发点和基础点是我爱你,我爱你,所以我想对你好,想补偿你,所以我想对你更好。”方子晨捧住他的脸:“赵哥儿,我真的好爱你。”   赵哥儿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你又说话哄我,以后你这样,我真打你。”   乖仔仰着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挤到两人中间:“父亲,你也说要爱爱乖仔,乖仔没有爱爱,会长不大滴~”   方子晨抱起他,蹭了蹭他的脸:“父亲也爱你,以后每顿都给你吃一只鸡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写文的时候认识一大大,她看了我的评论区,提醒我了,让我说明一下。   文中三观,不代表本人三观。我在写昨晚那一章时,方子晨说,他原以为自己是赵哥儿的救赎,但没想到他其实是个qjf,他是在极度自责和内疚的情况下,控制不住把一切责任往自己身上担,就是想揽责的那种意思,才说出这种话,而且前一章,我明确写,他是问过赵哥儿了,赵哥儿同意了他才做的。但我不知道有小可耐怎么看的,就抓住:“我竟然是个qjf”这话了,然后说我把男主写成了qjf,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写。   我那朋友说,这问题严重,怕有些小可耐说我把一个主角写成了qjf,一qjf还能成主角,作者还给他找那么多借口,这作者怕是三观不正或有问题,这问题不解释清楚会继续发酵,也许还会肉我,把我的文挂起来到处抨击我,之前有些作者就是因为不注意,一些话和情节招是非,被迫退圈了。   这话吓到我了,真的一宿没睡着。   我想来想去,之前解释了很多了,看见有疑惑的,我都有解释,我不想说来说去,但这事重要,我还是想说。   而且赵哥儿十六岁那个了,现实中是不可以的,必须得成年,古代设定不要代入现实,也不能做违法犯纪的事儿。   也许是我文笔不够,文中出现了这种让人误解的事儿。   追夫这个,我前头有想写的,但之前有些小可耐说我一件事磨磨唧唧好几章,水得很,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也确实没推动什么剧情,我就砍了,但又有些小可耐想看,说失望了。   抱歉。   我想说的就一句,文中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第326章   乖仔搓着手,控制不住的想笑。他高兴能一顿一只鸡,又高兴方子晨和赵哥儿和好了:“好滴呀。”乖仔问:“父亲当初系故意不要爹爹和乖仔滴吗?”   “不是。”   “乖仔就西道,父亲不系坏蛋,故意滴不能原谅,既然不系故意滴,父亲也肯定不想这样,那乖仔就原谅你,乖仔西道父亲爱乖仔,父亲系好仁,才不会做那种抛妻弃子滴事,对不对也?”   “嗯。”方子晨红着眼眶亲了他一下。   赵哥儿捏捏他热乎乎的手:“今天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乖仔高兴的说:“有个爷爷,说喜欢看乖仔西东西,让乖仔跟他西饭饭。”   “那你去了?”赵哥儿立马拧起眉头:“你也不怕人家把你拐了。”   乖仔眨眨眼:“西莫可能呀,乖仔又不系笨蛋,那个老爷爷之前跟父亲西过饭饭啊!”   方子晨想起来了:“是丘老头吗?”   乖仔点头:“嗯啊!”   方子晨同赵哥儿道:“不用担心,这老头我认识的,咱儿砸也不蠢,不可能会被骗的。”   乖仔小鸡啄米一样:“就系呀,爹爹不要小看乖仔哟。”他摸了一把脑瓜子,牛逼哄哄说:“乖仔滴里面都系脑浆,天下第一聪明,一顿饭可骗不鸟乖仔。”   方子晨原就疼他到心坎里,这会只想把捧起来:“就是就是,我儿砸最······”聪明。   乖仔举着两根手指头继续说:“想骗乖仔,起码要两顿饭。”   方子晨这下哽住了。   他儿子大抵是没遗传到他的聪明绝顶。   赵哥儿看他一口气噎住了一样不上不下的,笑了出来。   赵二嫂再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方子晨正围着赵哥儿鞍前马后的转,殷勤得不得了。   “赵哥儿你喝不喝水?”   “你累不累?要不要躺一会?”   “肚子难受吗?你肚子看着好像有点胀气吃多了一样。”   赵二嫂不禁顿了一下。   看见方子晨抱着乖仔走了,她才回过神来,坐到赵哥儿旁边:“你们和好了?”   赵哥儿点点头,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嗯!”   赵二嫂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中午那会看方子晨还一副大受打击,摇摇欲坠,要想不开的样子,如今······就好了?   是赵哥儿魅力太大?   赵二嫂朝赵哥儿看去,赵哥儿是有几分姿色的,但京城里比他更为出众的也不是没有。   那大概就是他驭夫有道了。   他这小叔子,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的,没成想还有点本事儿啊!   赵哥儿捏了一块点心吃。   这是方子晨叫后厨做的,可贵呢!二两银子,就那么几块。   方子晨疼他,不然换了旁人,夫君才不舍得。   赵哥儿心里又美滋滋了。   赵二嫂看他那要飞上天的模样,同今早那抑郁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这夫夫,当真是心里装不了什么事的,怪不得能在一起呢!   方子晨带着乖仔在外头逛了一圈,乖仔手上拿着两串糖葫芦,头上还绑了三根红绳,怀里还抱着一只用油纸包着的烤鸡。要换以往,他怕是要高兴得找不着北了,但这会他两道小眉毛紧紧的皱着。   他一路上都在偷偷看方子晨。   方子晨察觉到了,低头看他:“怎么了?一直看着父亲?”   乖仔声音带着哭腔:“父亲,你这样让乖仔感觉有点害怕。”   方子晨:“······怕什么?”   “你以前都不会这么大方。”乖仔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虽然父亲用滴都系乖仔滴银几,但以前银几进了你滴口袋,你都不会往外掏。”   方子晨眉心都跳了,拍他后背一下:“这话说的,父亲以前没给你买过东西吗?”   乖仔道:“买滴,但父亲每次都几会给乖仔买一根糖葫芦,有糖葫芦,就不能买鸡鸡,可系今天,父亲都给乖仔买惹,还有头绳,父亲,你系不系,受到鸟那个传说中滴打击?性情大变鸟啊?”   方子晨:“······”   这死孩子。   想对他好都不行的。   那八十二文也快花完了,方子晨直接带他回家了。   他不忘给赵哥儿带了一串糖葫芦,去他房间没找到人,回了自个房,见赵哥儿正在铺床。   “我把房子退了。”赵哥儿红着脸说。   “这么急的吗?”方子晨过去抢过他手里的活儿,把糖葫芦递给他。   赵哥儿接过糖葫芦,犹豫了下:“夫君,你真的······没事了吗?”   说没事了是不可能的。   他心又不是铁打的。   但一味的陷在自责里无法自拔,除了把自己整得癫痫发神经外,他一个铜板都得不到。   抑郁了,没准还要倒贴银子。   他方子晨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他辜负赵哥儿了,他以后会加倍对他好,怨天尤人,自哀自怜,能有什么用?   晚上一家三口又久违的睡在一起。   乖仔睡着了,又被方子晨抱到里头。   他好像屁股总在痒,这会被动了,没有醒,却又挠了两下屁股,小嘴巴动了动,翻了个身继续睡。   方子晨看他这副小模样,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戳了下他的小屁股,他至今想起来,都感觉不可思议,那‘梦’过去不过几个月他就过来了,结果这孩子就直接三岁了。   当真是神奇得紧,大概是两个世界,存着时间差。   他躺下后,轻轻摸了一下赵哥儿的肚子。   三个月的身子,大多时候并不怎么明显,但赵哥儿的肚子却大得很明显了。   赵哥儿一直笑嘻嘻的,从中午开始,他就一直处于一种很亢奋的状态,他枕着方子晨的臂弯,同他说了郑佩瑶和李志诚的事儿,方子晨全程安静的听完,也没表态,但赵哥儿就靠在他胸口,抵着他的下颚,明显的听见他磨牙的声音。   赵哥儿莫名有些心惊肉跳。   方子晨想了想,把自己的事儿同他说了。   赵哥儿立即撑起身,慌忙抓住他,脸又白了:“那夫君你会不会······”   他之前就疑惑,方子晨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当初即是答应他了,为什么还会把他丢下来,原来……竟不是他自己走的吗?   方子晨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自己都懵,他怎么过来的都不知道,要说穿越这事儿,一辈子遇上一次都够够的了,结果整他身上就跟玩儿似的,来了一趟,回去了,结果又来了,为什么会穿越,他就是智商爆棚,他都不晓得的。   “应该不会了吧!”他不确定:“要是能再穿回去,我应该会像第一次那样,呆不了多久的,可是这一会我都呆了三年了,应是回不去了。”   赵哥儿紧紧抓着他没有说话。   方子晨手腕都有些疼:“赵哥儿,你不要担心。”   “可是······”   “没有可是。”方子晨扶着他躺下来,靠近他,彼此呼吸交缠:“就算回去了,我也会想尽办法回来找你,我不会再丢下你和儿子,你相信我。”   他说的郑重且认真,赵哥儿还是一如当初,毫无条件的信了。   “嗯!夫君说话算话。”   方子晨轻轻捏了下他的脸:“我会永远爱你,不会再对不起你,也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赵哥儿鼻子一酸,埋到他怀里,他嗅着方子晨身上熟悉的味道,心头渐渐安定了下来。   方子晨定定看他,只三月,他却觉得怀里的人瘦弱了很多,让他再次控制不住的心疼,他在赵哥儿眉心亲了一下,又把手贴在他的肚子上,肌理相贴,掌心微鼓的触感和那轻微的起伏,让他突然有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这里头是他的儿子呢!   他当初怎么就糊涂了?竟然说他是野种。   他儿子是野种,那他成什么了?   妈的,都怪郑佩瑶和那狗东西,回京定要他们好看。   他抚着赵哥儿有些紧蹙的眉头,确认他真的睡着了,才把乖仔抱过来,紧紧的将他揽在怀里,一会看看赵哥儿,一会又看看乖仔,目光在两人身上穿梭,仔细的描绘着他们的眉眼,一寸一寸,像是要刻到心里去,在赵哥儿跟前一直掩藏的情绪再次冲破而出,他眼眶一酸,在寂静的夜里,泣不成声。   隔天方子晨又出去逛了,买了一些赵哥儿不认识的东西回来,捣鼓了半天。   东家的包子是乖仔打工的地儿,铺面很小,就一米来宽,在街尾那儿,不怎么起眼,加上是新开张的,声音并不怎么好。   后来乖仔一代言,如今是做多少都不够卖,除了‘名人’效应,包子西施也是有几分手艺的。   乖仔如今在青霞镇可谓是出名了,会吹又会跳,大家伙早上觉都不睡,早早起来,就是为了赶去东街看他吹牛。   当初他同方子晨说要给人做十日的活儿,倒也不是为了帮赵哥儿瞎说。   十日一过,方子晨带着他同赵哥儿乘船返京了,之前租来的马儿,让护卫骑了回去。   回到家,看见之前他花巨资买来的大锁头被撬了,方子晨肉疼得紧,赵嵩知道他们回来了,过来坐了一下。   “子晨,赵哥儿之前有些事情满着你,是他不对,他娘做了那些事儿,也确实对不住你,我将她送回娘家了,我忙于公务,家里的事儿多不晓得,也对不住你。夫夫间过日子,总避免不了产生些矛盾,我不求你事事让着赵哥儿,我只请你看在我这张老脸上,多包容他些。”   方子晨点点头。   他这老丈人,脑子还算清明些的。   发生这些事儿他怨不了人。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这老丈人就像当部门经理的,天天上班,回来都累成狗了,哪里还能晓得他婆娘背着他做了什么。   男人就是难。   想要家庭,事业便顾不上。   想要事业,家庭又顾不上。   但方子晨觉得他这样牛逼的人,应该可以事业爱情两手抓。   赵嵩刚坐了一下,赵云峰几人联袂而来,絮絮叨叨说了半宿话。同赵嵩之前说的也没什么差别。   方子晨都听得烦了,可是人家带了补品来,他就要给人面子。   小风也回来了,进门后一直围着方子晨和乖仔转。   他目光火辣辣,方子晨眉心直跳:“小风,你老盯着我屁股干什么?”   小风瞥了赵哥儿一眼,看见他正在收拾赵嵩几人带来的东西,掩着嘴小声说:“方叔,你没事,吧?”   方子晨纳闷了:“我能有什么事?”   小风说:“赵叔去,找你,带了这么,粗的,木棍。”他还比划了一下,从袖口里掏出两瓶药,把其中一瓶递给方子晨:“活血化瘀,方叔,拿去用,不用客气,这瓶给,乖仔。”   方子晨:“······我谢谢你。”   这个真是没白养。 第327章   店里已经许久未去看过了,回京歇了两天,赵哥儿就想去店里做工。   三个月,孩子算是稳了,而且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有了方子晨在身边,赵哥儿之前还孕吐得厉害,这几天是吃嘛嘛香,有时一碗饭下肚,还说没感觉。   方子晨拦着不愿他去,可赵哥儿说店里的活儿轻松,就串个菜动动手的事儿,他能做。   而且店里的事儿,总不能一直扔给谢肖宇。   方子晨晓得他忙碌惯了闲不下来,知道他有分寸,最后也就随他了。   送他到店里,方子晨自己去给黎师傅看了一下身子,黎师傅给他把了一下脉,又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而后瞪着他,说脉搏跳得跟头牛一样,来看什么?   方子晨说他以前中了药,黎师傅一听那药名儿,又仔细给他把,摸了半响,说没事儿,依脉象看,早好了。   方子晨:“······”   他也不晓得早好了是指多早,要是早个一年半载的,他不就白吃那么多药了?   那得浪费多少银子?   黎师娘听见声音从后院出来,看见他牵着乖仔正准备走,又拉着他进后院去,说难得来一趟,吃过晚饭再走,等会给他们烙饼吃。方子晨脸更苦了。   从医馆出来已暮色西沉,方子晨刚拐上常安街,一马车从跟前驶过。   是侯府的马车。   方子晨算算时间,快月底了,下月开始,他就要上职了,李志诚,也该要见鬼了。   看不爽就想整他?   他看他不爽,却也从没想过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去整他。   敢惹他,这人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这天李志诚刚下值出来,正要上马车,看见方子晨迎面走来。他停了动作,像是没对不起方子晨一样,颇有气度的朝他笑了一下:“好巧。”   “不巧。”方子晨说:“我就是专门来找你的。”   李志诚略微挑眉:“哦?有事儿?”   方子晨比他高大半个头,看着他的时候目光微垂:“我听说你娘做了缺德事,故意丢人儿子,被秦家老将军砍头了?”   李志诚脸色骤变。   旁边的马夫默默退后两步,身为李家奴,他很清楚,李志诚最是忌讳别人谈及他娘。   “你闭嘴。”李志诚咬牙切齿,阴沉的说。   方子晨叉着腰,嚣张的道:“不闭你能把我怎么样啊?打我啊?我告诉你,你若是敢碰小爷我一下,你今天就完了,当年你娘······”   李志诚磨着牙,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话:“我说了,让你闭嘴。”   两人之间有些剑拔弩张,火药味隔着十条街都能闻到。   方子晨眉目张扬得紧,视警告为无物:“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闭嘴?我就是觉得这秦老将军真是太善良了,要换做我,我不砍你娘,我砍你,让她也尝尝丧子之痛,不过,这缺德是不是会遗传啊?你娘是个大缺德,生的货色,也同样是个大缺德。”   “你给我闭嘴。”李志诚一拳头挥过去。方子晨略一侧头躲开,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拉力极大,李志诚朝前摔去,王八似的趴在地上,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方子晨一脚踩到他后背上。   “少爷。”小厮冲过来,方子晨抬眸冷冷的撇了他一眼,小厮在他逼人的盛气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顿时不敢再动作。   李志诚挣扎不得,回头怒瞪着方子晨:“方子晨,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方子晨脚下用力撵了一下,看见李志诚脸色略微扭曲,笑了一声:“我虽是看你不顺眼,但我从没想着要去整你,可是你呢?同样是看我不顺眼,知道我在乎赵哥儿,你便同郑佩瑶联手起来整我,你说你贱不贱?破坏我的家庭,你真的是把我惹生气了,我虽然是没身份,比不上你,可你是不是以为这样你就可以随意欺辱我了?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人,从来没有人惹了我,还能安然无恙的。”   李志诚满脸讽刺:“你在威胁我?你觉得你有那个能力?”   方子晨没说话。   正面杠目前是没那个能力的,但李志诚敢跟他玩阴的,他自是也不介意耍同样的手段。   这会正直下值时间,不少人都看到了,纷纷围了过来。   “怎么回事?”有人呵斥:“官门重地,你是何人,竟胆敢在此滋事?”   这人应是想卖李志诚一个好,官职小,当初宫宴未能前去,认不出方子晨,一上来就先行呵斥,让他赶紧松脚。   旁边有同僚拉了他一把,小声同他嘀咕了一下,那人神色突然就变了,一句话都未敢再说。   旁儿几人也同样如此。   方子晨把脚松开,又看了那人一眼,嗤笑一声才转身离去。   几个小官脸涨得通红,过去搀扶李志诚。   “大人,您没事吧?”   “这状元郎凭着皇上那点宠爱,当真是好生嚣张,竟敢对着您下手。”   “就是,也不知道他能嚣张到几时。”   大多状元郎风光一时,但入了翰林没有突出的政绩,不过两三年,皇上怕是连他是哪根葱都不晓得了。   “大人,这事要不要同李老大人说?”   官职小于李志诚的,都会喊他一声大人,把李原喊李老大人。   李志诚没说话,只拳头紧握阴沉沉的看着方子晨离去的背影。   他这模样有些骇人,大家对视几眼,不敢再说什么了。   这事儿很快就传开了。   李志诚回到府上,觉得胸口疼得紧,刚唤了大夫来看,下人过来说老爷有事,让他前去书房一趟。   李志诚刚一进门,李原直接扇了他一巴掌。   李志诚猝不及防,脸刹时肿了:“爹?”   “你做的好事。”李原指着他:“要不是你赵伯伯突然登门造访,我都不知道你做的好事,你是越大越糊涂了是不是?”   李志诚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不反驳:“我可以娶小旭。”   李原瞪大了眼,事到如今只觉他还冥顽不灵,又一巴掌过去:“你娶小旭?他若是清白的哥儿,你娶了便娶,但他已为人夫,你同你郑姨挑拨他们关系,小旭便是不喜方子晨,同意跟你再一起,娶个合离被休的哥儿,你丢得起这个人,侯府却丢不起这个脸,如今,人夫夫和好了,这事传出去,大家只会当你品德不不端,道德败坏,你郑姨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怎的也跟她如此?你赵伯伯待你不薄,他疼赵哥儿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做这种事儿,便是弃两家情面不顾,皇上若是知晓,又该对你什么印象?”   李原失望至极:“你当真是糊涂。”   李志诚沉默着不说话。   他也没料到会如此,他不管家世,地位都优过方子晨太多,而且他同赵哥儿有儿时情分,他不认自己比不上方子晨,但凡清醒些的,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他也不怕这事儿被方子晨知道,即使是知道,他也定是不敢招惹与他,结果谁晓得······   方子晨胆大包天了,竟敢公然打他。   他如今是跌了面子了,这事儿,没完。   他不再反驳,李原当他听进去了,叹了口气:“我晓得你看方子晨不顺眼,他无权无势确实是不足为虑,但那天宫宴上,皇上如何待他,你当是看得清了,这小子我看他那样,并非如调查的那般简单,六元及第,我们大夏多少年没出过这般人才了?若他只是聪明,没有扎实的功底基础和见识,便能一路过关斩将,那定是不可能,先头不管是殿试还是乡试,他所述时政,和其它题的见解并非只夸夸其谈,实乃言之有物,寻常人家,可没这般见识,且他身上那气质,远非你所能及。”   ‘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让李志诚脸色越发难看。   李原没看到,指尖轻敲书桌:“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同方子晨和他小儿子走得亲,他俩不是感情用事的,你一旦跟方子晨冲突起来,知晓你做的事,即使你是他们亲外孙,他们也不一定会帮你。”   望眼看去,整个京城,就孟家、赵家最为特别,把哥儿当宝,左相夫人老往广福街跑,这事儿瞒不过李原,上次乖仔被方子晨带去青霞镇,左相夫人还闹着要跟过去,说想那小娃子想得紧。   就算左相感情用事,若是同那小娃子对上,自家儿子怕是还得靠边站。   毕竟李志诚小时候,左相也未曾待他如方子晨和乖仔那般。   方子晨得皇上青睐,又得左相喜爱,他自身又才学过人,起来是迟早的事儿。   郑佩瑶并未看到这一层,只晓得盯着他的家世看,一介妇人,眼界终是有限。   “当年的事儿已经过去了,你也不必再揪着不放,方子晨只是长得像,你便如此,心胸实在狭隘了些,说到底终究是你娘对不起你小舅,秦家多盼着你小舅肚里的孩子,你不是不懂,你娘做了那种事,也确实是不该的······”李志诚突然抬头看了他一下,眼神冰冷,李原顿时说不下去了。   他转开视线咳了一声,才说让他明儿寻了空过去同赵嵩道个歉,李志诚点点头,李原便让挥手他下去。   李志诚直径去了郑晓燕的院子,让郑晓燕给他擦了药,吃过晚饭,夜里便也直接宿在了郑晓燕那儿。   郑晓燕被赵嵩喊回赵府,回来后精神一直不太好,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完全没了先时的容貌,枯槁消瘦,双眼混沌,有什么瞧着还有些恐怖,让人没有兴趣,偶尔还会神神叨叨的,请了大夫来看,竟也没出什么原因,只道她太过焦虑紧张又抑结于心。   李志诚知道李欣怡的死对她打击很大,但死了就死了,活的人日子总是要继续,他孩子众多,不缺李欣怡一个,根本无法体会郑晓燕的痛苦。   郑晓燕真正的恐惧他也不晓得,只知道如今这节骨眼再休妻,他爹怕是会更气。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郑晓燕躺下,虽是躺在同一张床上,他却未碰郑晓燕,郑晓燕看他脸色不太好,咬咬牙要去解他亵衣,却被他避了过去。   李志诚心里本就不畅,此刻听着郑晓燕低低抽泣更是烦不胜烦,只觉今晚宿在这儿实在失策,要不是他爹李原喊他来,他才不来。   他烦躁得紧,眼皮也不知为何跳得厉害,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睡着。   他不知道今儿他竖着进了郑晓燕的院子,最后却是要横着出去。 第328章   京城不似村里,村里入夜后,总蟋鸣蛙叫,京城夜里万籁俱静,除了打更和巡城的官兵、守夜的下人,大家都歇下了。   郑晓燕的贴身丫鬟正守在门外打着盹,一阵怪异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像是踩在腐朽的楼梯上,咿呀作响,在夜里格外清晰。她下意识寻声抬头看了一下,接着脸色惨白。   头顶的房梁在剧烈的晃动,丫鬟都来不及叫人,整个房子轰隆一声,顷刻之间直接坍塌了。   一排连着一排,整个地面都在震动。   丫鬟狼狈的四肢并用跑开,到了安全地儿再回头,浓尘散去,原本屹立的院子,皆夷为平地。   一帮护卫和下人涌了进来。   “什么声音?出了······”什么事?   在看清后,所有人不禁瞪瞪大了双眼。   隔天赵哥儿去铺子里做活儿,听见排队的客人在激烈的讨论。   “那李公子没事儿吧?”   “听说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昏过去了,听李府里的人说他下身被房梁砸中,抬出来的时候血淋淋的,白森森的腿骨都漏出来了。”   “不是吧!这么恐怖。”   “奇怪了,听说李夫人住的那院子在成婚那会儿刚扩建过,这才几年,咋地就塌了?是地龙翻身吗?”   “你蠢了不是,地龙翻身能整个京城就侯府出事?”   “就是,真地龙翻身,你这会儿都在奈何桥上了。”   “没死人吧?”   “没呢!就是那李公子和李夫人怕是以后都走不了了。”   房梁砸下来的时候,李志诚和郑晓燕躺一起,直接一箭双雕了。   “这就怪了,听说李夫人那院子都塌了,竟是都没死人吗?”   “没,就李大公子和李夫人出了事儿。”   赵哥儿都没反应过来,谢肖宇看他一副懵懵的样,手上一边给客人捡吃食,一边解释。   赵哥儿听完,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心噗通噗通跳。   这作案手法实在熟悉得紧。   他想回家问一下方子晨,不过人今儿去了翰林院正式上职,怕是要晚上才回来。   赵哥儿不留痕迹的同客人打听。   “雷声?没有啊?听说那院子是直接塌了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也是听人这么说的,那侯府什么地儿,要是有什么声音,护卫也不至于在院子塌了才赶过去啊!”   赵哥儿松了口气。   当初方子晨不敢打三品官家的夫人,就想偷偷炸了郑晓燕,说他会精准控制,还问赵哥儿他想要郑晓燕哪条腿,赵哥儿说右腿,方子晨就出去打听了一圈,可惜那会李欣怡还活着,同郑晓燕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他就没下手。   兜兜转转,郑晓燕还是挨炸了。   这招虽是不新鲜,但实在好用。   郑晓燕精神状态本就处于一种临界崩溃的状态,这下还瘫了,真是恶人有恶报。   下午生意淡了些,谢肖宇能自个忙得过来,赵哥儿便打算先行回去。   麻辣烫就冬日好卖,这会天气逐渐热起来,客人都没往常那般多了,赵哥儿想做烤鸭和辣酱,还有泡爪,再热一点,卖雪糕。   可是这活儿多,人手实在不够,同赵嵩开口,赵嵩定是给他派人过来,不过赵哥儿实在怕了。   过年那会儿林小侠来信了,也把近几月赚的银子捎了过来,若说关了源州的铺子,让林小侠一家过来也不是不行,可这就少了条路子,而且京城离源州远,刘婶一家未必愿意过来,关了铺子,他们便只能回村里,实在不方便溜溜求学。   赵哥儿有想着把烤鸭这手艺教给周哥儿,让他在源州做,两地离得远,影响不着,但周哥儿刘婶子都不乐意。   他们自觉已经沾了赵哥儿极大的便宜,是万万不敢再学这手艺了。   赵哥儿想了想,还是决定让林小侠呆在源州那边,自己去牙行买几个人。   ……   李志诚的事很快传到案前。   夏景宏揉了揉眉心,问底下的暗探:“这事儿可有查出什么原因?”   暗探回道:“回皇上,事后李大人派人查了,但毫无可疑之处,经木匠查看,说是承重梁腐朽所致,属下也未曾查到任何不妥。”   夏景宏折子一合,笑了:“那莲香院九年前才刚行扩建,所用木料皆是从西北运回来的百年杉木,用上几十年都不成问题,如今不过九年,便烂了?”   黄公公俯身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   夏景宏顿时是有好笑又好气。   这小子······   就是个不安生的,刚回京几天啊?就到处的惹是生非了。   黄公公也笑了:“不过方状元中午那么一闹,晚上李大人就出事了,大家大概也不会猜到是他。”   若换了一般人,晚上即是要干大事,中午自是不会上门挑衅,把矛头对准自己,容易招惹嫌疑,大家自是不会如此,在要行事儿时,起码会潜伏一段时间,淡化存在。   这事儿不说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也不说侯府十二时辰皆有护卫时刻轮守,方子晨进不去,就是不慎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大家也不会猜到是他,因为谁都不会那么蠢到去‘顶风作案’。   方子晨有时候一些想法总是奇奇怪怪,行事作风看着就像个猖狂的二世祖,胆子又大,反其道而行之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儿,夏景宏若是不了解方子晨的性子,怕是也怀疑不到他身上。   黄公公见他拧了一天的眉头舒展开了,连忙给他倒了杯茶,说起正事:“皇上,冯嬷嬷进京了。”   “哦?”夏景宏这会倒是有些惊讶:“几时上京的?”   “回皇上,乃是二月中旬。”   “那这几天应该能入京了。”夏景宏说:“下月乃朕寿辰,当是秦叔派他给朕送礼来了。”   夏景宏还是皇子时,为了争取培养他上位后的军队势力,前皇曾让去去南边边境上历练过一段时间,期间一直住在秦府,秦老将军教过他两招,算他半个师傅。   往年夏景宏生辰,各地官员和周边小国皆会进贡,秦家自是亦然,不过往年都不会来得这般快。   夏景宏笑了,吩咐一通:“大概是秦叔想朕了,等会你去带人去库房里挑些礼送过去,算了,还是朕亲自去吧,去年北邙进贡的那批棉布还在吗?那料子做的衣裳保暖效果挺好,给秦叔送些过去,他老人家应该会喜欢,江南送的那副水墨也送过去,大哥应该会喜欢,哦,再把前儿刚得的那支人参也送过去。”   黄公公欲言又止。   夏景宏瞥他一眼。   黄公公从他小时候开始便一直伺候在他跟前,他一撅屁股,夏景宏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有话直说。”   黄公公就等着他这句话:“冯嬷嬷已经入京了。”   “入京了?”夏景宏疑惑问:“那朕为何没收到消息?”   顶着夏景宏的威严的视线,黄公公缩了缩脖子:“冯嬷嬷进京后,直接往广福街去了,她,她是奉命来照顾乖仔小公子的。”   夏景宏:“······”   他似乎一下就疲惫了,摆摆手,而后扶着额头,有气无力道:“刚那些话,就当朕没说过吧!”   买人的事儿,赵哥儿打算方子晨回来同他再商量商量。   到了家门,看见两辆马车停在自家外头,一嬷嬷正抱着乖仔。   “哎呦,才一年不见,我们乖仔小少爷都长这么大了啊。”冯嬷嬷夸着乖仔。   乖仔笑呵呵的:“真滴吗?”他把腿伸出来,满脸期待的看着冯嬷嬷。   冯嬷嬷看了一眼,比筷子长不了多少,但她是个会说话的,当下就笑道:“老奴不敢骗小少爷,小少爷的腿,快有马腿长了呢!”她说这话的时候甚至都不敢直面乖仔。   乖仔扭头朝一旁的马儿看去,立即严肃的说:“嬷嬷,你驴乖仔。”   秦家的马儿不管是坐骑还是拉车的,皆是精壮的战马,四肢肌肉结实,又高又大。   乖仔有自知之明,他觉得自己靠过去,加上头上那撮直冲云霄的小揪揪,都没那马腿高。   没想到一年多不见,这孩子都不好驴了,冯嬷嬷干笑了两声,又听他道:“不过没关系,父亲说乖仔系潜力股,以后肯定系个顶破天滴男仁。”   后头站着的三个下人闻言,噗嗤一声笑了。   在源州赵哥儿带他去衡阳那次,乖仔在将军府里住了几天,府上下人皆认得他,因主子吩咐,府中下人皆喊他一声小少爷,大厉看着他,去年小少爷是个什么样,这会一瞧,还是那个样,能高过母猪都不错了,还想着顶破天,小少爷这话真是太逗了。   赵哥儿走过来,冯嬷嬷看见他,朝她行礼:“老奴见过主君。”   赵哥儿愣了一下。   冯嬷嬷乃秦家秦老夫人当年从京里带过去的陪嫁丫鬟,在秦家伺候了几年后,嫁于一商贾为妻,守寡后,又回了将军府,这一呆就是三十多年,在将军府地位仅次于几个主子,走出去,大家多会给几分颜面,之前冯嬷嬷也不过喊他一声方夫郎。   冯嬷嬷主动解释:“夫人怕乖仔小少爷在京城受欺负,特派老奴过来伺候乖仔小少爷,以后老奴几个便是主君您的人,叫您主君是应该的。”她一指那三人,挨个介绍。   一个是孟如清送过来的,同冯嬷嬷差不多,是梦如清的陪嫁哥儿,唐阿叔。   另两个是秦恒煊送的‘打手’,一男一女,二十多岁的模样,别看着个头又瘦又小,本事却是不俗,叫大厉小丽。   赵哥儿:“这······”   冯嬷嬷看出他为难:“乖仔小少爷得我家几位主子喜欢,主君不必客气。”   她这么说,赵哥儿就不客气了。   若是把人遣回去,倒是有些不识好歹。   而且他在将军府呆过几天,晓得秦恒煊几人‘阔绰’得很,说话做事说一不二。   马车装了东西,冯嬷嬷跟着几人把东西搬进去,满满当当的差点把小院子都推满了,一进室的院子小,也没后院,马车放不下,冯嬷嬷让大厉把马车赶回将军府。   带来的东西多且杂,有两箱都是乖仔的衣服,孟如清和秦恒煊有时逛铺子,看见挂着的小孩衣裳,总忍不住的想起乖仔,赵哥儿带他去衡阳的时候,带的衣裳都是在源州新买的,过得去,可在孟如清眼里,他那些衣裳还是有些寒碜了,想着赵哥儿同他夫君应是不富裕,如今到了京城怕是更难,乖仔也不晓得有没有新衣裳穿,就想着给他买几件,这一买就停不下来,几套几套的一起,不知不觉就存了两箱子。   唐阿叔出发前夕,孟如清亲自把这些衣裳叠放进箱子里,看见有几套前天买的,还担忧,说会不会短了,孩子都是见风长的,一年一个样,这衣裳也不晓得还合不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这几天上最后一个副本了。(=^▽^=) 第329章   唐阿叔瞧了一眼孟如清手上的那套衣裳,纯黄色的,前面绣着几只啄米的小鸡,栩栩如生,是乖仔小少爷之前提到过的,说他最喜欢的衣裳是父亲给他买的小黄鸡衣裳,上头有小鸡鸡,他最喜欢鸟。   孟如清清楚的记得,因此看见这衣裳的时候,虽觉得乖仔应该穿不下去了,但还是控制不住的买了下来,就想着乖仔瞧见了定是会喜欢。   唐阿叔当时还劝:“主君多虑了,乖仔小少爷即使穿不下,也可以留着以后给弟弟穿。”   孟如清想想也是,这衣裳不过几十两,这点银子他不看在眼里,不过乖仔前头给他来信,说他马上要有弟弟了,送过去,总能穿到,府上没有孩子,留着也是干留着。   ……   唐阿叔这会抱着乖仔,觉得那套衣裳还好是放进来了,不然怕是满满两箱的衣裳,乖仔小少爷如果一套都穿不了,那乐子就大了。   乖仔看见他把那套衣裳拿出来,果然高兴得不得了,马上就自个脱了个精光,扭着小屁股迫不及待的想要试。   他光着身子当真是像没毛的猴一样,赵哥儿给他换上,大小竟是正正合适。   乖仔脸红扑扑的:“爹爹,帮乖仔绑一下头发好不好?”   ……   方子晨下值的时候,刚从宫里出来,就听见有在人喊他。   “父亲······”   伴随着的,还有周边好些笑声。   他扭头看去,就见着自家儿砸小炮仗一样,头上竖着三撮小啾啾,蹦蹦跳跳的朝他挥手。   赵哥儿远远的站在一旁,头一直垂到胸口,耳尖通红。   “这谁家娃子啊?”   “这打扮······哈哈哈······刚他蹲在那没站起来,老夫还当是哪儿跑来的鸡崽子。”   周边好些个刚下值的官员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身。   乖仔冲着方子晨跑过来,方子晨蹲下身接住他,夹着他腋下带他飞了两圈,亲了他一口。   乖仔喊他,说:“父亲,你今天不在家,乖仔想想你。”   方子晨后起的新星之秀,他的事儿大家自是调查过,因着所属不同‘部门’,中午大家也没能同他搭上话,这会正好有由头。   乖仔被他们围着一顿夸,要换以前,怕是要羞涩得埋到方子晨怀里,在他的人生中,方子晨虽缺席了整整三年,但自他喊方子晨父亲后,方子晨给他的爱并不比赵哥儿少,一直护着他,跟着方子晨混了三年,那脸皮足足厚了两层,水泥糊过一样,如今就不知道害臊是个啥玩意儿,这会高兴得不得了,这个伯伯那样个爷爷的一通乱叫。   他小小个,大眼睛,还缺了颗牙,声音还带着奶气,小脸柔柔嫩嫩的,看着就是软萌无害,没长牙的猫崽子一样。   这是他给众多官员的第一印象,然不过一月,众多官员对他的印象立马翻天覆地,此后看见他来接方子晨,都默默的贴着宫墙返回去,生怕引起他的注意。   方子晨抱着他,朝赵哥儿过去:“怎么来了?”   “乖仔想来接你。”赵哥儿揪住乖仔一撮小头发,无奈的说:“还闹着我给他绑头发。”   先头方子晨给他梳的发型很是惹眼,回京后赵哥儿没给他那么梳,乖仔走出去,只觉回头率都少了,今儿换了新衣裳,又求着赵哥儿给他绑多多地小揪揪,一路上个个看他,还回头三望,乖仔膨胀得紧。   赵哥儿全身血液似乎都往脸上涌,直臊得不行。   皇城这边离广福街远,一路走回去都得差不对一个多时辰。   赵哥儿如今身子不重,走走也行,可方子晨早上上值快,若是一路走过来,起码大半夜就得起了。   一般能得皇帝赏赐的府邸的,都是皇亲国戚,像王爷、皇子之类的。状元、探花一般是不会有这等赏赐,想在皇城外头买宅子,先不说贵,就是贵都没得买。   别的官员多是马车过来,然后再由着小厮赶回去,晚上下值,家里的小厮也会按着时辰过来候着,方子晨马车坐不了,但可以骑马,就是家里没马儿,也没有马棚,若是在院里搭一个也行,但马匹不是鸡鸭狗,一泡尿就得大半桶,味儿也大,夏天热起来定是要招苍蝇。   赵哥儿有些愁了。   方子晨戳他腰:“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赵哥儿说了,方子晨挠挠头,这确实是个问题,今早他租了马车过来,晕得他包子都吃不下,一两天的忍忍还行,长此以往,他怕是要早登极乐,家里也要舔人了,院子太小孩子都没地方玩儿。   “得换个房子了。”   赵哥儿也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皇城这边院子难买,我们可以买常安街那边的,大一些,然后就可以买匹马了。”   家里没个长辈,方子晨不通琐事,赵哥儿又忙,诸多事儿也没考虑周全,当初急于安顿下来,便在广福街那边买了,如今再想,那时真是糊涂了,丝毫没考虑得长远。   方子晨牵住他的手,拇指微微柔蹭着他的手背:“累不累?”   赵哥儿瞪着清亮的眼睛:“不累。”中午他们各种忙,一天能相处的时辰实在是少,赵哥儿都恨不得跟他一直这样走下去,聊聊琐事,说着柴米油盐,哪里还觉得累。   “今天上值还习惯吗?”   “还行吧,就抄抄写写的活儿。”方子晨说。   赵嵩事先同翰林院里的老友打了招呼,今儿方子晨过去,大家对他都挺好的。   这会五月,日头也长了,到家正好暮色西沉。   冯嬷嬷和唐阿叔几人听到动静迎出来,方子晨看见他们,不由一怔。   唐阿叔几人更是张大了嘴。   之前在衡阳,他们就听乖仔说孟主君长得很像他地父亲,原先大家也没当回事,只以为五六分想象,顶了天,也八/九分,世上相似的人何其多,可如今一瞧,这哪里是很像,简直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路上赵哥儿说过,方子晨晓得他们是谁,这会却还呆住了,赵哥儿又道:“这是冯嬷嬷他们啊!路上我跟你说过的。”   “我知道。”方子晨说。   他好像很激动,赵哥儿顺着他视线看去——秦家送来的礼还搁在正堂里,好几大箱。   这大户人家出手,皆是贵重,赵哥儿不在,唐阿叔几人也不敢随意整理。   方子晨匆匆进门,对身后跟着的几人道:“你们家主子真是客气。”   孟如清从不这般笑,他多是内敛,即使高兴,笑起来也是风光霁月,方子晨撮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唐阿叔瞧着竟一时有些不适应:“少爷言错了,您以后才是老奴的主子。”   方子晨心思不在他身上,就是客气一句而已,这会急吼吼的想看礼。   赵哥儿勤快,长得也乖顺,秦老夫人和孟如清对他印象倒是不错,晓得他有孕,送了些补品过来,整整几大箱,燕窝银耳应有尽有,还有给乖仔的玩具,小风的衣裳,还有给自己的一箱——书。   都是孤本和些字画。   这但凡送黎明前、吴老那帮人,怕是高兴得合不拢嘴,直接感恩戴德了,可于方子晨而已,都不如送他两个铜板来得实在。   方子晨又想起吴老之前送了牛鞭,只觉这古代人,真是好会送礼的,没一次能送到他心坎上。   唐阿叔看他,解释:“这是秦大少爷特意送您的,少爷喜欢吗?”   喜欢个锤子。   他眼神很火辣,直勾勾的落在方子晨脸上,方子晨干笑一下:“喜欢。”   赵哥儿让他们把这些礼儿搬到隔壁屋去,指着几间空房,让他们自个选。   除主屋和乖仔与小风的屋子,其他房间都差不多,冯嬷嬷几人整理好了出来,直接进厨房忙了。   到底是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什么时辰该做什么事,都不用得人吩咐,自个就做了。   刚唐阿叔问了小风,知晓他们口味,饭菜已经做了几样了,这会炒了只鸡,端到了正堂里。   有鱼有肉有青菜,还有一排骨汤,荤素搭配得正好。   方子晨喊他们一起吃,唐阿叔道:“谢谢少爷,不过这于理不合,老奴在厨房用便可。”   想来是守规矩习惯了,方子晨也就随他们,他给两孩子夹了鸡腿,才对着乖仔道:“儿砸,你那伯伯爷爷给你送了礼,记得等会写信谢谢人”   虽是礼尚往来,怎么的也该送点东西过去,不过人家大业大,啥子都不缺,方子晨也不晓得该送什么回礼,只得让乖仔写信道个谢,毕竟礼轻情意重,态度得有,不能拿了东西还毫无表示,这样搞得跟理所应当一样,实在是不好。   乖仔这会袖子撸到手肘,抓着鸡腿,吃得高兴:“乖仔西道,人家送东西要说谢谢,嬷嬷刚说鸟,美人伯伯和帅气爷爷很喜欢看乖仔写滴信,说乖仔如果有空,可以多多滴写,美人伯伯和帅气爷爷很爱看,等下乖仔写多多滴给他们,乖仔现在先补充能量先。”   “嗯!”方子晨摸摸他的头,又夹了块中翅给赵哥儿,随便把他碗里的鸡脖子夹走。   以前杀了鸡,赵哥儿总是啃鸡头鸡脖鸡爪这些骨头多肉儿少的地,说他爱吃,方子晨先头也不懂,只以为是真的,如今才算是晓得了。   赵哥儿看他:“夫君?”   “如今家里不缺银子,你想吃什么吃什么,我会努力养活你们的。”方子晨说。他心中多了几分责任感,赵哥儿又怀孕了,他马上又要有儿砸了,他看向正埋头啃鸡肉的乖仔,如果小的这个跟大儿砸一个样是个能造的,那他得努力工作,多多赚钱了,不然一天两三只鸡,早晚得变穷光蛋。   赵哥儿心里暖暖的,脸上浮起几分甜蜜的笑容。   如今家里虽不算得很富裕,但确实是不缺这点银子,他就是习惯了,总想把最好的留给他夫君和儿子,以前方子晨大大咧咧没注意,如今······   方子晨正埋着头挑着小碟子里鱼刺,从侧面看,笔挺的鼻梁,漂亮的不得了,赏心悦目,他光看着都能多吃两碗饭。   赵哥儿越看越喜欢,不枉他亲自跑青霞镇去把人追回来,方子晨把挑干净的鱼肉推过来:“吃吧。”   赵哥儿鼻子一酸:“夫君,你对我真好。”   “那必须的啊!”方子晨挺着胸膛:“好男人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跟前又出现两个碗。   乖仔和小风正眼巴巴看着他。   方子晨给他们每人夹了一根青菜:“······去去去,一边去。”   “哟~”乖仔嗷呜一口把青菜干了:“父亲西莫这样呢?有鸟新欢就忘鸟旧爱,只听见新仁笑,不见旧仁哭。” 第330章   方子晨:“······”   什么叫旧爱?   这死孩子真的是什么都乱说。   乖仔饭都没能吃完,见赵哥儿要脱鞋子,赶忙夹了几块肉抱着碗蹿出去。   赵哥儿没去追,等那碗饭吃完了,他儿子自会自投罗网。   方子晨怕他气坏了:“别生气别生气,儿子小他不懂事,等会我好好教育他。”   赵哥儿横了他一眼:“你还说,还不是都怪你。”   方子晨:“······”   怎么又怪他?   刚还说夫君你真好,还朝着他娇羞一笑,这会就又瞪眼了。   果然这哥儿翻脸都跟翻书一个样,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吃过饭歇了会儿,赵哥儿找好了衣裳催方子晨去洗澡,方子晨习惯性的只掩上门,站浴桶边刚脱了衣裳,忽而手一顿住:“谁?”   唐阿叔正趴着门,眯着一只眼透过缝里瞧他。   方子晨脑子嗡嗡直响,脸都黑了。   这为老不尊的。   唐阿叔心理素质过硬,被发现了也没丝毫慌张,还推开门,把头伸进来:“少爷,是老奴啊。”   方子晨缓了口气:“你干什么呢?”   “老奴就是想着少爷用不用伺候。”唐阿叔说。   伺候他洗屁股吗?   方子晨哽着脖子,道:“不用。”   “哦,那老奴先行告退。”   他眼神清明,不含贪婪和欲望,看着也不像是那种想爬床的,方子晨也就没当回事儿,可谁知后面几天,唐阿叔总是偷看他,不是在洗澡的时候,就是在他上茅房的时候,阴魂不散,可把方子晨整怕了。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冯嬷嬷和唐阿叔一个代表着秦老夫人,一个代表着秦少主君。   他们走出去,即使是赵嵩这三品的官儿都得给面子,京城稍有风吹草动,上头的人儿都能顷刻知晓。   冯嬷嬷几人刚来第二天,赵嵩下值时找了方子晨,说人明面上是被送过来了,把你奉为新主子,话虽是这么说,但到底是秦家出来的,两人在秦家伺候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秦家把他们送过来,便是真的疼我那小外孙,也是真看重他,你切莫怠慢,真出了什么事儿,秦府少不了要为他们出头。   秦家特意派这么两老仆过来,一是信任,二便是表态度了。   乖仔从衡阳回来后,一直有给秦恒煊和孟如清写信,信多是让镖局送过去,贵得紧,写个一两张的,乖仔觉得不划算,每次都写一沓,事无巨细,连他一天吃了多少个包子,放了几个屁,上了几次茅房,被赵哥儿拿着木棍追了几条街都写了,李欣怡的事儿自是亦然。   孟如清收到信,看得眼都红了,只觉得方子晨无权无势的,在京城定是寸步难行,连带着乖仔也挨人欺负,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派人过来给撑个腰。   不过秦恒煊拦住了他,说他们只同赵哥儿和乖仔接触过,这两人品性是好的,可方子晨人品如何还未可知,若是品德不端的,贸然送了人过去,倒时人打着秦家的名儿为非作歹,秦家百年名誉,岂不是要扫地了?   孟如清想想也是,先派了暗卫回京调查。   暗卫入京一月,回去后禀报,说经他暗查下来,方子晨除了极度的抠门外,品貌端正,并非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之辈,主子大可放心。   秦恒煊蹙着眉头:“极度的抠门?”   “是。”   “有多极度啊?”   暗卫老实说他多次看见方子晨同卖包子的砍了半天价,就为了省一文钱,有同门情谊的黎大人遇袭,他也只送了两斤肉。   只要品德端正,抠门也算不上个事儿,孟如清便派人来了。   这几天下值,翰林院里一些同僚,甚至之前对着他很冷淡的三品学士老头,都对着他客客气气,说想请他吃个饭。   这秦家真是不得了。   但这老阿叔,若是有啥不良嗜好,管他什么来头,有多能干,他都不能留,他方子晨铁骨铮铮的汉子,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唐阿叔的‘异常’冯嬷嬷也发现了,看见方子晨似乎已快忍无可忍,冯嬷嬷趁着在厨房忙活的功夫问唐阿叔:“你最近是咋地了?”   唐阿叔一生未嫁,就守着孟如清,是不是······两个哥儿没有未来,可这会儿,冯嬷嬷这几晚脑补得厉害,此刻语重心长:“主子派咱们过来,就是信任咱们,你可别做糊涂事,而且你这年纪,跟少爷也不合适。”   唐阿叔闻言菜刀差点切道手上:“冯姐,你咋个意思啊?”   冯嬷嬷往外头看,这会赵哥儿和两孩子不在家,去店里了,院里头安静得很,她说:“你这些天······”   唐阿叔反应过来了,抢先道:“冯姐,你误会了。”   “误会?我都看见了。”   唐阿叔叹道:“我就想看看少爷的屁股。”   冯嬷嬷如遭五雷轰顶,手一抖,洗一半的白菜噗通掉回盆里。   这,这还说她误会?   她口干舌燥,试图劝唐阿叔悬崖勒马:“小唐啊!虽然少爷确实是出众,但你大少爷太多,你们不,不合适,而且我瞧着少爷和主君感情也好得紧,前儿大厉去接他下值,说看见户部侍郎那老头说咱主君有孕了,怕是伺候不便,想给少爷介绍人,少爷都把人骂走了,你若真做了什么事儿惹了少爷不高兴,换了旁人看在秦家面上不会为难咱们,但我看少爷若是真生气啊,怕是老将军在这儿,他都敢打的,所以你······”   唐阿叔哭笑不得:“冯姐,你真误会了,我就是觉得他很像孟少主君。”   世上相似的人不是没有,但相似到这份上,唐阿叔实在是不得不怀疑。   冯嬷嬷问:“那这跟你想看少爷屁股有什么关系?”   “当年······”   孟如清当年早产,且很是突然,当时还在赶路,精兵赶忙停下扎了营子,也不知道是孩子太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孩子就是迟迟生不下来,当时路上就带着两产婆,看见孟如清已没了力气快不行了,产道也只开了一点,孟如清什么身份,他肚子里的孩子又是什么身份,产婆最是清楚,不管大人还是孩子,但凡有丝毫差错,她都小命难保得立马见鬼。   她紧张的两眼一翻直接昏厥了过去,人手不够,唐阿叔被迫接手,最后折腾到大半夜,孩子才算是生了下来。   但当时没一个人高兴,木楞着也忘了去剪脐带,因为孩子生出来后没有哭,全身青紫,产婆满身冷汗,颤声说羊水破了太久,孩子会不会是······   正常情况下,婴儿出生后就会出现哭啼的声音。   唐阿叔不信邪,拎过孩子对着他屁股就是啪啪两下。   孩子挨打后立马就哭了。   他打过那孩子的屁股,记得那孩子屁股蛋上有一浮云样的黑色胎记。   他们做下人的,没点身份,连主子的脸都不能直视,但再有身份,这种私密的地儿,也是不能看的,何况他还一哥儿,虽是上了年纪,可老哥儿也是哥儿,男男有别,他如何的能对方子晨说一句:“少爷,老奴能看一下你屁股吗?”这样的话。   直接问方子晨,他屁股蛋上又没长眼,他想着去问赵哥儿,赵哥儿却说不清楚。   确实是不清楚的,虽说夫夫三年,什么不羞不臊的事儿都做过了,可他们多是用的传统体位,偶尔玩点花样,或者方子晨换衣裳,赵哥儿目光总控制不住的落在他精瘦的上身和他勾人的面庞上,哪里会去看什么屁股,方子晨大多时候,也只会裸着上半身睡觉。   赵哥儿晓得他为什么这么问,可方子晨来自异界,万万不可能会是秦家丢失的那个孩子,唐阿叔不死心,恳求他帮忙看一下,赵哥儿无奈,晚上红着脸叫方子晨脱裤子。   方子晨还义正言辞地拒绝:“你如今怀着身孕,虽是满三月了,可你知道的,我这人龙猛虎精,一进去万一不小心把儿砸的头给戳凹了可就不好······哎呦我艹,你别拧我啊!痛痛痛,赵嬷嬷快放手啊。”   “我要看你屁股。”   “看看看看看,别说屁股,你就是想看我鸡鸡也行,我求你先松手。”   方子晨屁股蛋白花花的,啥子都没有。   唐阿叔听赵哥儿说没有,失望了一阵,可看着方子晨同孟如清一模一样的眉眼,连带着有些神情和喜好都一模一样,他还是忍不住想亲眼看。   “你多想了。”冯嬷嬷听完,叹了口气:“老夫人早就暗地里派人去查了。”   “是吗?”   “嗯!”冯嬷嬷说。   调查结果,自是同夏景宏得到的消息一样。   虽没有关系,但乖仔在府上住了些日子,也说不上来是单单的同儿夫郎像爱屋及乌还是咋的,秦老夫人也是疼他疼得紧,毕竟乖仔小小的,却是啥子话儿都会说,会唱会跳会逗人,可招人喜欢了。   “你以后可别再偷看少爷了。”冯嬷嬷说:“不然我怕少爷打你,而且少爷长得像主君,就算不是海外来的,也说明不了什么啊,没准是孟家和孟老夫人那边的呢!”   唐阿叔点点头,叹着气:“老夫人既是派人查过了,那应当就是我多想了。”   晚上再洗澡,方子晨没见着唐阿叔再偷瞄,不由松了口气,回房告诉赵哥儿,赵哥儿正叠着衣裳,道:“我同他说了你屁股上没胎记,冯嬷嬷应是也跟他聊了什么,他自是不会再偷看了。”   “胎记?”方子晨眉头蹙了起来。   看他神色不对,赵哥儿也停下手:“怎么了吗?”   方子晨挠着头,把还没叠的几件衣裳扯过来:“没什么,就是觉得唐阿叔真是会想的。胎记这个,有些是会消失的。”   赵哥儿怔了:“胎记还会消失吗?之前我们村有个老大爷,你没来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不过我见过他,他脸上有一片红色的胎记,听河大叔和柳阿叔说,他一从娘胎出来就有了,直到到去世那胎记都还在呢!”   “有些不会消失,但有些会。”方子晨解释:“就像蒙古斑,这类胎记一般多是灰色或蓝色,看起来像一块淤青,通常出现在屁股上,一般两岁前消失,我妈说我小时候就有一块。”   赵哥儿猛然抬头,目光目光如炬,呼吸都开始急促,大气都不敢喘。   方子晨道:“别这么看着我啊!就算有,唐阿叔说了是黑色,黑色的胎记大多是不会自主消失的,我的是蓝色,再且说了,别人不知道我怎么来的,你还能不知道啊!这唐阿叔就是太会想。”   作者有话要说:   屁股:我证明不了,让你小儿砸来…… 第331章   方子晨衣裳叠得不伦不类,赵哥儿又给扯回去,拆开重新叠:“这也不怪唐阿叔啊!毕竟你和孟叔真的很像。”   想起那会儿跟杨慕涛去苏平镇看孩子,路上碰上秦家军队,他初见孟如清时,还以为自己是鸣人,这么像,也确实难得,方子晨发散思维:“你说,他会不会是什么我的前世之类?”   赵哥儿都忍不住翻个白眼,夫君真是跟他三哥一样会想,正要说什么,又听他继续道:“可应该也不是,我那边往前数三千年,可没哪个朝代有哥儿呢!哎呀,不想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想多了烧脑。”   赵哥儿想想也是。而且方子晨的话也有道理。   方子晨把他叠好的衣裳放到柜子里,一转头赵哥儿已经躺下了。   他怀孕后穿的衣裳都是让布行的绣娘做的,前几天刚送到家里,为着能多穿些时日,做得稍宽,站着的时候肚子倒是不明显,这会只穿着中衣,躺下后,衣裳贴在肚子上,那肚子就瞅着有些明显了。   方子晨靠过去趴在一旁,摸着他的肚子,眉头紧蹙:“赵哥儿,你肚子是不是太大了点啊?”   赵哥儿闻言撑起上身看了眼:“很大吗?”   “有点大。”方子晨最近看了不少书,晓得三个多月快四个月的肚子该是个什么样,虽说没有统一的标准,但三个月一般膨隆不明显,且个体差异较大,因人而异。   但再怎么的因人而异,都不应该像赵哥儿这般大。   前几天似乎都没这么明显,今儿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竞是越瞧越觉得大。   赵哥儿听他这么一说,也有这种感觉,他怀乖仔的时候,因为吃不好,肚子不怎么显,那会快七月了才像这会这么大······   “夫君。”赵哥儿都有点慌了。   “没事儿,”方子晨安慰:“大概是你今儿饭吃太多了,你没哪儿不舒服吧?”   赵哥儿仔细感受了一下,这几天也吃得好睡得好:“没有。”   “那就没事。”   话虽是这么说,隔天休息,方子晨还是去把黎师傅喊来了。   冯嬷嬷和唐阿叔在床边安慰着赵哥儿,让他把衣服掀起来看看,赵哥儿撩起衣服,那肚子就像一水盆倒扣在上面,冯嬷嬷两人都是有经验的,秦老夫人有孕那会儿,冯嬷嬷已经出嫁了,不说她自己也怀过,就是后来守寡再回秦府,秦夫人怀秦二少时她就贴身伺候着,怀孕前头几个月该是个什么样,她最是懂的,这会儿自然也瞧着不对劲了,不由忧愁起来,又暗骂自己粗心。   黎师傅来的很快,就是黎艺盛也来了,黎师傅一看赵哥儿的肚子,就眉头紧蹙,脸色凝重,方子晨瞅见他这样,心头一颤,站着的双腿都直发虚。   黎艺盛扶住他:“挺住啊兄弟。”   满屋子人脸色都很凝重。   黎师傅一把脉,片刻后双眼直接瞪大了。   好家伙,能不大吗?肚里揣着两。   方子晨都呆了,声音不由拔高:“两个?”   黎师傅捋着下巴那几根胡子笑呵呵,也高兴:“是啊,双胎少见得紧,你小子真是命好。”   得到肯定,方子晨感觉两座大山‘砰’的朝他肩膀压来,整个人瞬间垮了。   这下真是完犊子了。   以后家里可能要一天六只鸡,十二个包子,九碗饭,可能一个锅都蒸不下······   赵哥儿完全不懂他的忧愁,摸着肚子高兴得不行,唐阿叔和冯嬷嬷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哥儿本就孕子不易,大多一辈子也就两胎,不出意外,赵哥儿这辈子也就最后这一胎了,家里两孩子,搁村里不算得少,但在大户人家来说,两个实在是少了。   这会一下来了两,可不得是福气。   方子晨脑子飞速旋转,算盘啪啪作响,只要不上酒楼让人宰,外头街上一只□□九十文,六只就是五百多文,一月就是十八/九两,算上包子,一月二十两,若是刚来那会儿,当了内裤他都养不起,这会······两个养起来,裤腰带好像也不用勒得特别紧,方子晨又重新高兴起来。   乖仔脱了鞋爬上床,小手儿摸了下赵哥儿的肚子,双眼亮晶晶:“两个弟弟耶,爹爹,你真腻害,村里的姨姨们都没有一次生过两个,爹爹比她们都腻害,像母猪一样能生。”   赵哥儿:“······”   全屋子的人都突然安静了下来,而后突然爆出一阵哄笑声。   赵哥儿直接摁住乖仔,对着他的屁股就是啪啪两下。   乖仔委屈极了,方子晨抱过他,到外头堂屋拿了块糖哄他。   “儿砸,下次不要乱说话了,不然你的小屁股怕是得英年早逝。”   乖仔舔着糖:“乖仔没有乱说话呀。”   以前在村里,他去挖虫虫经过人家院子外头,就听着那婆婆骂那媳妇儿,说嫁过来这么些年,就给她生了个孙子,真是没用儿。   那媳妇还嘴:“不生一个难道还能跟后院里那母猪一样吗?一生生一窝,你要想要孙子多,让你儿砸娶头猪去啊!它能生。”   乖仔听了一耳朵,就记住了。   赵府得了消息,立马过来了,史念祈还把刚生的孩子也抱来,大家围着赵哥儿好一顿说。   “两个啊!”赵云澜高兴的说:“我们京里,也就华大人家二十多年前得了一对双孙,当是摆了三天宴,其他人家,我倒是没见着有了。”   赵云越坐在一旁儿,难得说了句人话:“一箭双雕啊这是,怀着身子本就不容易,你还一下两个,小旭,你可得多注意些了。”   史念祈坐在一旁,方子晨趁机瞄了一眼那孩子,还是挺可爱的,白白嫩嫩,一双眼睛水葡萄一样,黑溜溜,她盯着方子晨看,片刻后忽而笑了一下,踢蹬着腿,朝他吐了个泡泡。   刚生出来的孩子虽是恐怖,不过长大一些,还是挺可爱的,方子晨顿时觉得小孩什么的,一点儿都不可怕了。   史念祈抱着她晃了两下:“我们小年年是不是喜欢你叔父啊?”她问方子晨:“要不要抱抱?”   方子晨摇摇头,他没个轻重,还是算了。   乖仔吃了糖后高兴得紧,拉着冯嬷嬷出去,说要去买鸡仔来,他要养鸡鸡给弟弟吃,他养的鸡鸡天下第一无敌好吃,弟弟吃了,能立马长高高跟他玩儿。   冯嬷嬷带着他买了两只回来。   乖仔抱着鸡仔子闷闷不乐的回了家,进了厨房见方子晨正在下厨,一把抱住他的腿,嘴巴噘得老高,能挂三瓶酱油。   “怎么了?”方子晨立马扔了锅铲抱起他,火冒三丈:“被欺负了?是哪个王八犊子?儿砸告诉父亲,看父亲削不死他。”   乖仔拧着眉说:“不系哟!”   “那怎么了?”   “嬷嬷说家里小,不得养多多滴鸡,父亲,乖仔想养多多滴。”他掰着手指头:“父亲一只,爹爹一只,哥哥一只,两个弟弟两只,还有乖仔,要六只才够,可系嬷嬷只给乖仔买两只而已。”两只都不够他自己吃呢!   方子晨摸他的头,他晓得这小子最爱养鸡了,是个养鸡的好苗子:“父亲明后天就去找房子,我们买一个大大的好不好?”   “好呀!”乖仔高兴起来,蹭着方子晨的脸:“父亲最爱乖仔咯~乖仔要养好多好多滴鸡。”   他们黏黏糊糊的,唐阿叔在一旁看得好笑,乖仔从方子晨怀里蹭下来,抱了个小板凳过来,说要帮方子晨看火。   这活儿他可有经验了,也丝毫不嫌热,这几年条件好了,他也没娇起来。   唐阿叔见方子晨做得有模有样,也就随他了。   大厉和小丽两个打手英雄无用武之地,被赵哥儿安排去店里帮忙,晚上直接在那边吃。   方子晨煮了一大锅饭,小风正陪着赵哥儿在说话,突然闻到了一股怪味。   说不出来是什么,刺得人直打喷嚏。   晚上四菜一汤端上桌,味道奔香,瞧着也很有食欲。   乖仔迫不及待夹了块鸡肉,刚送进嘴里,他像是含不住,鸡肉从嘴里噗通一声掉到了桌上。   方子晨拿筷子敲他头:“粒粒皆辛苦啊!”   乖仔脸都变了。   小风夹了一块,也是刚送进嘴里就吐了出来。   方子晨感觉不对,自己夹了一块······   他冲厨房漱了口,回来黑着脸道:“这是什么鸡?这么难吃的。”   赵哥儿有点想笑:“我想,应该不是鸡的问题,你可能是把醋当油用了。”   方子晨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抿着嘴,面上有些尴尬。   赵府又送了好些礼过来,赵哥儿早上让冯嬷嬷看着收拾,他则带着乖仔和小风出门去买些礼。   秦恒煊和孟如清都是喜文的,赵哥儿在书店买了两江南来的砚台和墨锭,去了四百多两。   小风看得都咂舌。   不过他在京城住了大半年,也晓得京城这地儿物价贵,这砚台刚小二也介绍了,有几十两的,一百多两的,两百多两的,什么价儿都有。   这是‘高档’店儿,都没有便宜货。   赵哥儿虽是心疼银子,但也晓得该花的花,便宜的,秦家怕是也瞧不上,只回信道谢,他想想,还是觉得失礼,又给秦老夫人他们买了两斤茶叶,这才带着两孩子回来。   小巷出去左拐,便是镖局,乖仔已经熟得很了,赵哥儿回来也累得慌,便给了银子让他自个去,乖仔转了身就要走,赵哥儿揪住他衣领叮嘱道:“不准乱买别的东西了,听见没有。”   乖仔上次同方子晨蹭了夏景宏一顿饭,觉得那里的鸡好吃,就买了一只回来,用荷叶包好,抱去镖局,说要寄给孟如清,当时镖局忙,也未仔细看,就放到了小箱子里贴上封条,后头还没运到半路就臭了,客人的货品,特别是送往秦家的,他们更不敢私自打开,一路顶着恶臭,到了衡阳便马不停蹄的,急于脱手一样,把东西交给了秦家门房。   那味道直冲天,大得紧,能熏死个人,十年不掏的茅房都比不上,要不是见上头署名方兰泽,门房都以为是哪个同秦家有仇的在搞恶作剧了。   唐阿叔同赵哥儿唠嗑时说了一嘴,不然赵哥儿都不晓得。   乖仔点点头,说西道鸟。   小风跟着他去。   赵哥儿休息了一会,叫来唐阿叔,说让他陪着去牙行看看房。   方子晨上值忙,等他有空,都不晓得要猴年马月,这房子实在是难找,这会他身子还方便,到后面重了,怕是想帮忙都不行。 第332章   房子当初买的这个,一进的,都快上千两,大一些,位儿好,怕是没有几千两的拿不下来。   家里过不了多久又要添丁进口……   赵哥儿迫不及待想要做辣酱和烤鸭卖了。大厉两人重新签了卖身契,赵哥儿打算把这两手艺交给他们,方子晨拉谢肖宇入了伙,让他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店里以后可以让他帮忙照看,小风知事儿了,有空了也能跟着管,他如今身子都不到四月,已是这般大,后头定是做不了多久的活儿了,京城寸步寸金,啥子都贵,只靠方子晨那点月例定是不行。   朝里官员不得为商,但向来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没谁真守着那点月例吃饭,三品的官儿,一月也不过差不多两百多两,若没别的收入,满院妻妾孩子奴仆上百人,哪里能养得起。   像赵家,挂在旁支名下,赵云澜打理的铺子就有七/八间。   若是过不下,回赵府也成,不过不到万不得已,赵哥儿定是不会拉着方子晨回去的,古往今来,嫁出去的哥儿带着夫婿住岳丈家,少不得被人说三道四,戳脊梁骨。   他在外头忙着,顶着日头跑,方子晨却闲得不行,他脑子好使,动脑子的活儿做得贼快,旁儿的官员还在忙,他已经趴在桌上数手毛。   翰林院的活儿,有些像‘文员’,多是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实在无聊得紧。   这些活儿看上去感觉都是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但实际上,翰林院却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官员贮备基地。   大多学子未入仕前,多是一心扑在学业上,虽文学造诣不错,但为官还是差了火候,而且有些人,只适合读书,并不适合做官。   没有任何从政经验,贸然派他们去地方上担任父母官,对于当地百姓来讲,可能就是祸不是福了。   每届状元、探花、榜眼都被投入翰林院,做一些文书方面的工作,久而久之,对锻炼他们的从政能力有极大的帮助,比如负责上一代皇帝实录的编修,可以加强状元们对上一代皇帝执政时期的政情了解,帮皇上起草一般性文件诏书,也有助于他们适应政务,加强对国家事务和局势的熟悉。   这活儿看着是好处多多,但也实在是无聊得紧,旁儿人看他数着手臂上的毛,数着数着就趴桌子上睡,第一次还会好心的过去提醒,让他抓紧时间撰写,结果方子晨回他一句:“早写完了啊!”   “那夏北勤政你编修完了?”   “那是明天的活儿啊!”方子晨说。   那人道:“那你闲着也可以今天做!”   “我不闲啊!谁说我闲了?”   “刚你不是都数手毛了?”   “那又怎么样啊?反正今天交给我的活儿我做完了就行,我一月就那么几十两,总不能叫我拿几十两的月例干上百两的活儿。”   他领多少月例,就干多少的活儿。   这地儿,又不是多做多得。   而且,他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   他说得义正言辞,但凡换个人,早挨训了,不过方子晨活儿确实做得无可挑剔,‘来头也大’,作为科举中的佼佼者,他的升迁速度非常人所能比,一般就是被当做高官来培养的,一辈子只要不犯错,进入中枢乃是迟早之事,大家也不敢多得罪他。   到了时辰,方子晨是笔一丢,踩着点冲出宫,实在准时得紧。   先头有一小官同李志诚乃是好友,把方子晨的事儿往上涌,不知怎的皇上都晓得了,中午就让人宣他过去,夏景宏看重他,但怎么的,这种事儿应该也容忍不了,大家都以为方子晨会被降职或被打个几十大板,结果人毫发无损不说,还一手一个金锭子,从宫里大摇大摆的出来。   上值期间睡觉,还能得赏?   也不是,就是那张嘴会赚钱,夏景宏在方子晨这儿是‘大户’,每次见了,他都能让人无言的掏腰包。   “我马上要有两儿子了,皇上,俗话说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认识一场,坐过同艘船,皇上是不是要表示一下?我们男人,不能那么抠门儿的。”   今儿大厉牵着马儿来接他,街上人多,方子晨也不敢策马,到家刚下马,就看见赵哥儿满头是汗的从巷口拐进来。   方子晨让大厉把马牵回将军府,赶忙跑过去扶着他:“你去哪了?一头的汗。”说着又掏了帕子给他擦。   “找房。”赵哥儿说。   赵嵩正巧寻过来,听了这话,蹙着眉训他:“怀着孩子你也不好好歇,想找房子你同爹说便是,爹派人帮你找。”   方子晨如今已是入朝为官,再住这么个小院子,不方便不说,还看不过去,赵家在京城铺子多,住人的院子也有几处,不过也不怎么大,离皇城那边远,庄子也有几处,不过这直接在城外了,更是远。   赵哥儿跑了半下午也觉累得紧,便也不推脱。   赵嵩见他应下来,心里也高兴:“你不要怕麻烦爹,以前爹没能照顾你,也没能为你做些什么,我这心里头愧疚。”   “爹,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说这个。”赵哥儿去拉他:“进屋去!爹等会吃了晚饭再走。”   乖仔正拿着菜叶蹲在院子里喂鸡,赵嵩过去跟他一起,乖仔仰着头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赵嵩笑呵呵的。   冯嬷嬷饭菜都是掐着点做的,刚歇一会,就开饭了。   赵嵩似乎有些疲惫,眼袋明显,好像几天都没歇好了,方子晨拿着一小勺子帮乖仔掏筒骨里的骨髓,忍不住道:“老丈人,你最近很忙啊?”   “嗯!”赵嵩道:“下月皇上寿辰,各国会派使臣前来,礼部忙得紧。”说到这,他看向方子晨的目光不由幽怨。   他可是听人说了,这小子在翰林里头,大多时间都在呼呼大睡,旁儿同僚不敢得罪他,啥子话儿都不敢说,有些还巴结,方子晨会吹牛,同里头那些官员老的老的,小的小,打成了一片,混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他压根就体会不了‘忙’的滋味儿。   方子晨被他看得发毛,爹也不叫了:“老头,你这么看我干嘛啊?”   赵嵩:“······”   真是没大没小的。   他幽幽叹了口气,见乖仔待喂的鸟儿一样,伸着小脖子张着嘴巴等方子晨喂吃猪骨髓,转开话题:“我们乖仔你有什么打算啊?”   这话不止方子晨,赵哥儿都愣了:“什么打算?”   赵嵩看他们夫夫一脸茫然样,眼皮直跳:“不给孩子寻个夫子?找个书院?就天天在店里串串串不成?”   赵哥儿:“······”   方子晨:“······”   竞是都给忘了。   乖仔蹙起眉,骨髓都顾不上吃了:“乖仔不去书院。”   赵嵩看他似乎很不高兴,立马问:“为什么?”   乖仔撇着嘴:“就系不去,乖仔阔以跟父亲学。”   “你父亲上值,哪儿会有空啊?”赵嵩说着说着,就见乖仔眼眶红了,顿时住了嘴。   方子晨立马将他抱怀里:“不去不去,我儿砸不想去就不去。”   “乖仔跟父亲学,不去书院。”乖仔说。   赵嵩朝赵哥儿看去,赵哥儿脸色有些不好:“爹,这事儿您就不用管了。”   赵嵩晓得方子晨宠孩子,但赵哥儿还是晓得事儿的,如今竟也跟着‘糊涂’起来,定是有事儿了。   饭后赵嵩偷偷问了赵哥儿,知晓乖仔之前在源州求学两次,都受了欺负,顿时火冒三丈,拍着桌怒吼:“反了天了,真真是反了天了。”   “爹,您别气了,夫君收拾过他了。”   赵嵩缓了半天,那口怒气却怎么都消不下来。   赵哥儿看他脖子都气粗了,赶忙倒杯茶过去。   赵嵩猛灌了下去,那股火才消了会儿:“既是不愿去便不去吧!”   方子晨六元及第,乖仔跟着他学也是行的。   “那小风呢?”   赵嵩看赵哥儿又愣了,再次叹了口气。他原以为小风是赵哥儿亲生的,不过后头查了,才晓得小风的事儿,到底是个可怜孩子,赵嵩也是把他当亲外孙来疼。   赵哥儿年纪也不算得大,以前多是做活儿,有些事未考虑得长远,甚至都想不到,方子晨更是个不着调的。若是还在村里,啥子都不用学,只要勤快,会做活儿,孝顺也就行了。   可如今不一样,方子晨大大小小都是个官,如今不过二十出头,以后前程似锦,定是不可能给小风再寻那乡野之家,若是想寻那门当户对的,便得多学着些了。   赵哥儿挠挠头,赵嵩这话说的好像也对,他先头竟是都没想到:“那我给他寻个嬷嬷吧!”   赵嵩‘嗯’了一声,沉默了会儿道:“你娘被郑家送到庙里去了。”   赵哥儿有点惊:“啊?”   “你不知道?”赵嵩问。   “我知道什么?”又不是他送的。   “你家那个前儿休沐提着两包子去了郑家,说是看望你娘,后头不晓得同你娘说了什么,那小子走后,你娘就气倒了,郑家那边给她喊了大夫,人醒后便连夜让下人把她送去城外的庙里,今儿她派了丫鬟回来,那丫鬟说你娘······”   他说到这儿突然停了一下。   赵哥儿倾过身去,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她怎么了?死了?”   赵嵩也不晓得是自己多想了,还是怎的,他感觉赵哥儿似乎在激动:“······没死。”他话落,就听见赵哥儿闷闷的‘哦’了一声。   赵嵩噎住了,自己还真是没多想。   赵哥儿:“那她怎么了嘛?”   赵嵩回道:“中风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中风了呢?”赵哥儿正纳闷着,就看见方子晨牵着乖仔到门口,听了这话,又默默的抱着孩子转身跑了。   赵哥儿眨眨眼,觉得自己好像懂了,赵嵩道:“大夫说是生气导致的气血上逆,如今已半身不遂,话也说不清楚了。”   郑佩瑶动不了,寺里简陋,她‘尊贵’了大半辈子,自是呆不下的,便想着派丫鬟回来,让赵云峰等人把她接回来。   赵哥儿:“······”   赵哥儿是懂方子晨那张嘴的,说起好话的时候,就不怎么好听,骂起人来,那估计更是要命。   他自个有时都能被乖仔气得喘不过气,乖仔只得方子晨三分本事便都让自己遭不住了,方子晨怕是更厉害的。   进入五月,天气是越来越热了,赵哥儿赶紧的把烤鸭辣酱这些手艺传给大厉小丽,这两人洗菜搓鱼丸,那是手到擒来,一碰上锅铲,那是比方子晨还要遭了,打仗一样,赵哥儿都在一旁手把手教了,大厉小丽两人做出来的辣酱味道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两人先前到底是专业‘打手’,厨房的事儿不怎么会做,赵哥儿教了两遍,看两人实在扶不上墙,只能把冯嬷嬷调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额~   外放得等赵哥儿生了仔才行。也就这两三天的事儿了。   至于认亲,等孩子大一点点就知道了。   冯嬷嬷不是白来的。 第333章   冯嬷嬷任劳任怨,当初说是过来伺候乖仔,但乖仔根本就用不着她伺候,他自己会吃饭,自己会蹲坑擦屁屁,每天练拳出汗了,还懂自己打水冲澡洗衣裳,水缸太高,他懂得踩凳子上,在店里,拔鸭毛那也是溜得紧,一年来,他终于练就出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手速,一只鸭到手上,不过片刻就光了,小手拔鸭毛时都拔出了残影,除了头发绑得不是很好,那是一点儿都不用人操心的。   冯嬷嬷也就过来了。   她人手巧心细,教两下就会。   烤鸭和辣酱一经推出,那真是不得了,赵哥儿开了一罐辣酱让大家拿着竹签沾点试吃,瓶盖一打开,十分浓郁的香味直接铺面而来,即便是离得稍远也能闻得到,那味儿油润鲜辣,香醇可口,入口后即感到舌尖上的辣味和喉头的麻感,实在是好吃得紧。   大家看着摆在架子上的辣酱好像不多,赶忙扯开了嗓子喊。   “给我来一瓶。”   “我两瓶。”   “别挤啊,他娘的,你都挤到老子屁股了,老板,老子也要两瓶。”   大家伙几乎都抢着,大厉几人赶忙的给客人拿货收银子。   之前在源州辣酱买一百一十文,不过这会儿跟人定做的罐子贵了两文,辣椒、香料、菜油、也都贵得多,赵哥儿便把价格提起来了。   两百八一罐,于京城人而言,不算得贵,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有人注意到了一旁挂着的烤鸭和卤肉,也不试了,直接囔着来两斤。   这回去一吃,下午的又来了。   卤出来的两大桶吃食都不够买。   鸭脖麻麻辣辣,泡椒鸡爪酸辣爽口,皮韧肉香,开胃解腻,大热天的,这东西不比汤面和饭好吃?   冯嬷嬷亲自做出来,早尝了味儿,她在秦府,伺候得好,秦老夫人看重她,不说山珍海味都吃过,但比京里的平头百姓都要吃得好,这辣酱和卤肉她自个尝过一次都觉得好,更别说其他人了。   但看着店里人满为患,吵吵囔囔的一个劲儿的抢着买,她还是有些惊吓到。   谢肖宇却是见惯不怪,等冷饮推出来,到时候店里估计要挤爆。   那玩意儿才好吃呢!奶茶他能一次喝三杯,雪糕也能吃得停不下来。辣酱、烤鸭泡鸡爪实在算不得什么。   冯嬷嬷见他稍得了空就往嘴里塞鸭脖,嘴巴就没停下来过,乖仔跟在一旁收银子,谢肖宇倒是疼这干儿子,有口吃的都惦记他,也捡了块鸭脖往他嘴里塞。   两人脚边搁着个盘,里头骨头都要满了,冯嬷嬷在心头算了算,就这么一会儿,两人加起来,吃了应该有四斤了,这宇哥儿这身肉,来的也不是没有由头,怪不得少爷总是小胖子小胖子的喊他。   赵哥儿在后院瞧了会儿,不由松了口气。   这南北饮食差异大,这鸡鸭爪小地方上的百姓都还能接受,京城人怕是不一定能,在源州刚卖那会儿,还有人踌躇着不敢下嘴,没成想着这会儿人问都不问,买到手了就直接下嘴。   不过想想这也不稀奇,比较大地方的,什么稀奇古怪的吃食没见过。   上次赵哥儿带着乖仔去买鞋子,就见着还有人在炒九香虫,那虫子撒尿臭得要紧,以前做活儿不小心被尿到手臂上,皮肤直接像被烫伤了,火辣辣的,疼死个人,赵哥儿如今依旧记忆犹新,这玩意儿臭成这样都有人吃,蝉蛹,蜂蛹也很受欢迎,没道理换了鸡鸭爪就不行。   虽想是这么想,但心里还是有些悬,如今看着真的好卖了,赵哥儿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不枉他这些日子东奔西跑。   赵云澜就是做生意的,认识的人多,烧罐的匠人是由他介绍的,鸭脖鸡爪这些能同人低价收购,一是这玩意儿不好卖,二也是看在赵云澜的面子上,这几天赵云澜陪着赵哥儿东奔西跑,如今契书什么的都签好了,赵哥儿想了想,亲自包了些鸭脖鸡爪给大厉送去赵府。   谢肖宇满头大汗的进来,蹿进厨房咕噜噜的喝了一大瓢水,赵哥儿又用油纸包了两袋:“宇哥儿,这两袋等会你拿回去给黎师娘和黎师傅。”   谢肖宇瘫坐在凳子上,有气无力:“好。”   赵哥儿笑了笑:“累坏了吧?”   “确实是累。”谢肖宇说:“但我觉得比以前好。”以前是光等着吃,啥子都不用做,累不着半点,但跟着赵哥儿久了,看着同样是个哥儿,但赵哥儿却能赚银子,能同方子晨撑起一个家,相互努力,共同奋斗,而不是一味的去依赖,同自己完全不一样,久而久之,谢肖宇心里就有些不对味了。   如今自己也能赚银子了,那感觉就是不一样,虽是累,但说不出的满足和踏实,上月分红赵哥儿分给他一百多两,捧着银子的时候,谢肖宇才终于晓得赵哥儿那么努力的原因。   他晚上拎着吃食回去,正巧碰上开饭,黎师娘晓得他一般都在店里吃了才回来,但每次都会多烙张饼给他。   徒媳这体格,不多吃点儿不行的。   黎艺盛撇见他手上拿的东西,已经嗅着味儿了,双眼都要冒光:“鸭脖?”   “嗯!”谢肖宇把油纸打开,把东西摆在桌上:“赵哥儿让我带回来给师傅师娘的。”   黎师傅鼻子灵得紧,鸭脖已经切好块,他尝了一口,确定了:“是八角和花椒,还有小茴香、白豆蔻。”应该还有些别的东西,不过味儿混杂在一起,倒是不怎么分辨得出来了。   谢肖宇都要跳起来:“嘘,师傅,不要说出来,这是独家秘方,不能被人知道。”他往后看了一眼,见着院门关了,才舒了口气。   先头在源州,他就是个蹭吃蹭住的,他也晓得事儿,赵哥儿下料熬煮的时候,他都避开了,因此一直不晓得这些鸭脖赵哥儿是怎么卤的这么香,等着赵哥儿教他了,见着里头的大料,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药啊!   乱吃药不得死人。   可是······这鸭脖在源州卖了大半年的,也没见着谁吃死了,回来问黎艺盛,黎艺盛说这些玩意儿吃了也没事儿,都是去湿健胃养身的药材,一大锅就放这么点,没多少药效,就是香而已了。   这是秘方,不能传出去的。   “我自是晓得的,赵哥儿倒是聪明,知道拿这玩意儿来做香料,寻常人可想不着。”黎师傅咂咂嘴,那味儿霸道得紧,一直盘桓在口腔中,持久不散,又尝了一泡椒鸡爪,扭头道:“老婆子,去把我那酒葫芦拿来。”   每次菜烧得合他心意,他就想搭着酒喝,黎师娘晓得自己手艺,大前年买的两斤酒,如今还剩大半呢!   她先夹了一块,眼睛登时一亮,速度快了起来,谢肖宇靠过来:“师娘,好吃不?”   黎师娘眯着眼:“好吃的,比京满城做的菜还好吃,合我胃口。”   “可惜今儿赵哥儿打包没放汁,我跟您说,熬这鸭脖的汤汁也很香呢!沾您烙的大饼,最好吃了。”   “是嘛!那明儿你带点回来,我烙几个大饼子等你。”   “好啊!”   黎师傅咳了一声,敲敲桌子,提醒:“酒。”   黎师娘手上抓着鸡爪:“谁喝谁就自个拿去啊!你又不是土埋到脖子了动不了。”   黎师傅蹭的就跑进去了。   他知道这时候他是使唤不动这婆娘的,宇哥儿带回来了的鸭脖可不多,看见黎艺盛和黎师娘吃得快,那鸭脖塞嘴里,不过两个呼吸再吐出来,就只剩骨头了。他脚步都不由加快,这会儿别说土埋到脖子,就是要死了,他也有办法让自己回光返照一把。   以前在源州,还有些人不怎么吃得辣,京城人大多都吃得。   据说辣椒产自南美洲,是印第安人的一种调味品,十五世纪才传入中国,当初方子晨见了辣椒,都怔了半天,到扶安镇上,一打听,好家伙,人吃辣椒已快有百年历史了。   辣椒城里卖得贵,赵哥儿想去城外村里看看,直接跟村民收购,能少上一些,不过身子到底是不方便了,谢肖宇虽不是大户人家出生,可家境在源州也属殷实,辣椒一斤该怎么卖,多少价儿合适他也不晓得,方子晨说他可以去,赵哥儿没让,倒不是怕他跑一趟辛苦,而是方子晨同谢肖宇也是半斤八两。   方子晨感觉自己有被小瞧了。   他怎么能和那小胖子一样呢?他在村里住了几年,难道都是白住的吗?   这哥儿真的是太小瞧人了。   小风突然出声道:“赵叔,我跟方叔,一起,去。”   赵哥儿拧着眉:“我想送你回赵府。”   赵云澜有两闺女,已经八岁多了,府上请了专门的教导嬷嬷,赵哥儿想送小风过去,同着习些礼。   小风搅着手指,低声说:“赵叔,我能不,不去吗?”他不想学那些东西,家里如今忙得紧,他更是不想去,就想着帮家里做些活儿,他会算账,也识得字,已经很满足了。   赵哥儿仔细看他:“我知道你懂事,家里确实忙,但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如今十一了,能呆家里没几年,多学些,以后总能用得上,以前在村里,想学是没得学,也没那条件,可如今不一样了,而且你是去同你几个表妹一起学的,不用花银子,放心。”   方子晨闻言赶忙推了小风一下,俯在他耳边说:“不用银子,好事儿啊!应下吧!技多不压身,多学学,总是没坏处的,只有足够优秀了,才能有一大把一大把的男人随你挑,到时候你就爽歪歪了。”   小风:“······”   “可是~”   “没有可是。”方子晨开导他:“你先去,要是真不感兴趣再回来也成,反正多学一点是好的,你看我就知道了,又会读书,又会算账,又会扛大包,又会画画,又会吹牛,又会撩妹,就是会得多了,所以你方叔才能年纪轻轻的就夫郎儿砸热炕头,达到人生巅峰。”   小风:“······”   小风到底还是去了,方子晨和乖仔亲自送过去的,青竹院是赵哥儿的院子,小风是他的人,来了自是还像以前一样住里头,方子晨从赵府出来,想直接去城外的村里看辣椒。   天有些热,这会儿就早晚凉快一些,正中午就热了,能晒得人脱一层皮,方子晨想先把乖仔送回家,乖仔不愿,方子晨也就随他了,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才带着他去马行租马。 第334章   小虎村离京不远,村里人平日也常到城里出摊卖东西,达官贵人见过不少,往年春季,一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还会来村里踏春赏花,如今见着有人来,大家也没觉得奇怪,只扫一眼——然后,再扫一眼。   我滴个乖乖,这是哪户人家的少爷哟,这般俊俏的,迎着微风,策马而来,姿态飘逸,着实打眼得紧。   “大姐你好,我想问一下,村长家往哪里走?”   “啊?村长家吗?沿着这路儿直走,再左拐,红砖头盖的院子就是了。”   “大姐,你脸好红啊!是不是中暑了?要我帮忙吗?”   “不,不用。”   乖仔仔细看她,等方子晨拉着缰绳驾着马儿走了,乖仔才扭着头,道:“父亲,那姨姨害羞咯!”   “她害羞什么?”   “因为看见两个大帅锅,她就不好意思鸟。”   方子晨捏他脸,笑了:“那下次你别跟父亲来了,两个大帅逼一起出场,这冲击太大了。”   乖仔点点头,但他喜欢当方子晨的跟屁虫,当下给主意:“对滴,要是迷喜人,出人命那就不好咯~父亲,你滴眼睛最好看,你把头发留长鸟,遮住它。”   方子晨:“······”   那不得杀马特重出江湖了?   再说,他浑身上下,也不只眼睛好看啊!哪地儿不是帅得掉渣?   两人到了村长家,自我介绍了几句,就入正题了,村里有种辣椒的吗?   自然是有的。   那卖不卖啊?   自然是卖的。   城里贵人大多在城外头都有庄子,日常蔬菜都不用怎么买,村里人家去城里卖菜,多是卖给京里的老百姓,他们每次都只是几两几两的买。   辣椒这玩意儿摘下来留不得久,老百姓天天儿的都要买菜,自是不会买太多回家里囤,但辣椒一熟就是一茬一茬的,不怎么卖得动。   方子晨要在村里收购,村长自是乐意得紧,他叫了几个汉子做陪,说要带方子晨去地里头看一圈,村长婆娘见着热,说让他把孩子留家里,会帮他看好,乖仔以前跟着方子晨满山的给人找穴,自己背着个书包,他都不觉得累,这会说想跟方子晨去,方子晨同村长借了个草帽给乖仔戴上,让他坐自己脖子上,这才同村长一起往外走。   小虎村的地多聚在村子西边,很平坦的一大片地,都种了辣椒,这会儿地里的辣椒晒得有些蔫,但辣椒却是红彤彤的,一眼望去刹是惹眼,有些采摘不及甚至已经掉在地上。   这么多辣椒往年都是卖不完的,以前在小河村,村里人是不忍地闲着,能赚一点是一点,就想着种了,小虎村这儿种得多,往年只能卖出一小半,其余的都是晒起来做干辣椒,入冬后会有人过来收购,干辣椒一斤十九文,虽比生的贵,但六斤多快七斤的生辣椒晒干了也不过一斤,实在是不划算的,这会有人买,大家自是乐得卖。   方子晨同村长逛了几亩,村里人伺候的都挺好,结出来的辣椒个头都挺大,尝了一个,辣劲也够,方子晨瞧着满意了。   正要回去,乖仔小脚丫突然扑棱起来,小手儿一指:“父亲,那边有个小水池耶。”   方子晨望去,刚都没注意,这会才瞧见西边山脚下有个小水池,几个小孩正在里头玩水,方子晨看他明亮的透着几分激动的眼睛,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他知道乖仔喜欢,以前在村里学游泳那会儿,他冻得小粉嘴都紫了也不愿回家,好几次都是赵哥儿拿着木条寻过来,他才急吼吼的从水里出来。   他儿砸前世估计是个水鬼,入水了就种回家的感觉。   方子晨捏捏他的脚裸,问:“想去吗?”   乖仔高兴得捏紧了小拳头:“想滴想滴。”   村长只跟方子晨聊了这么几时辰,就晓得这汉子是个宠儿子的,当下就带着他们过去。   两人相貌好,瞧着就像公子哥,村里孩子野惯了,身子骨也好,玩儿一会都不会受寒,他以为方子晨只带着乖仔过来看看,让他泡个脚洗个脸之类的,结果一到水池边,方子晨一瞅,水池有些深,旁边几大石块上头很光滑,平日应该常有人在这洗衣裳,确认安全后,他直接三两下将乖仔脱了个精光,然后将他抱起来,发射炮弹一样,将他投射到了水池里。   他们动作实在是太快,不管是脱衣裳还是投射的动作都在一眨眼之间,村长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一白花花的小屁股从跟前飞过,伴随着一声奶声奶气的笑声,然后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乖仔没有起来,先头玩的几个小孩在方子晨过来时就停止了玩闹,双眼随着他们动,这会儿湿漉漉的站在一旁,紧盯着水里头。   村长脸都白了。   方子晨却是丝毫不紧张的,在旁儿折了根两指粗的小棍子,捋光其上的树叶,横在水面上,钓鱼似的,不一会儿棍子另一端轻轻头动了动。   “美人鱼上钩了。”方子晨将木棍提起来,乖仔双手正紧紧抓着棍子另一头,上半身露在水外,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方子晨左右划动着棍子,乖仔被拖动着,就像坐游艇似的,在水中急速的飘来荡去,水波翻涌。   “呵呵,好玩,父亲,好好玩哟~,乖仔还要再来一次。”   村长:“······”   旁儿几个小孩瞧着也觉新奇。   就没见谁这么玩过。   乖仔笑声清脆,传得老远,入水后,他笑容就没消过,非常的高兴。   方子晨没下去,站池边陪他玩了好一会儿,这水池旁儿有棵榕树,枝繁叶茂,将水池遮得严严实实,池水便有些凉,同河水不一样,方子晨不敢让他玩太久,乖仔刚和村里几个孩子玩一会,就被喊了。   他游到池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举着一根小手指:“父亲,乖仔还想再玩一下下,阔不阔以?就一下下哟~”   方子晨摸他一下,见也没多凉,入京后,他身边就没个玩伴,这会难得认识同龄的小朋友,还能跟人玩到一块,方子晨想了想,同意让他多玩一会。   乖仔高兴得不得了,游回去跟几个小朋友玩泼水,一直笑呵呵的。   村长坐在一旁没有劝,这娃娃瞧着是小小,但看样子,水里功夫好得很,村里游泳最好的的牛娃子怕是都比不过。   方子晨让他玩了足足一小时才喊他上来,乖仔这次乖乖的,方子晨拿袖子给他擦干水,让他自己套上衣裳,乖仔穿好了,同后头几个一直看着他的小孩挥了挥手:“小牛,你们进城鸟,记得来找乖仔玩哟,去广福街卖辣酱滴哪家,就阔以找到乖仔鸟。”   小牛跟他游了这么一下,已经游出了情谊,这会晓得人要走,很不舍的闷闷“嗯”了一声:“后天赶集,我跟我爹爹去卖菜,我会去找你的。”   “好呀。”   村长领着他们回家,要谈正事儿了。   在城里一斤辣椒要六文。   在扶安镇那会儿可比这便宜大半。   村长说方子晨若是要的多,可以便宜些,两斤十一文。   方子晨让村长婆娘送了一壶水上来,村长还以为他是渴了,不过人刚喝了两碗茶。   直到傍晚送走方子晨,他口干舌燥的蹿进厨房喝了一瓢子水,才算是晓得了,人当真是未雨绸缪。   方子晨回了家,赵哥儿看他牛逼哄哄的,一直往自己身边凑,一脸‘我今儿办大事儿了,你快问我快问我’的样,笑了。   “夫君,你今天去哪里了?”   他终于问了。   方子晨挺着胸膛:“给你定辣椒去了。”   赵哥儿这会儿真惊了,立马问:“那你定的几文一斤啊?”   方子晨从胸口掏出张纸递过去,赵哥儿接过打开一看,顿时眉开眼笑,挨到方子晨身边亲了他一下,方子晨又把头扭一边去,赵哥儿笑了起来,又在他左脸上亲了一下。   方子晨鼻孔喘着粗气:“一斤四文,就问你牛不牛逼,厉不厉害?”   赵哥儿真心实意,满是赞赏:“厉害,我夫君最厉害。”他要是去,也就能一斤五文拿下来。   方子晨插着腰:“以后别小瞧你夫君了,我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有啥子是不会的,先前我就是低调。”   赵哥儿轻轻踹他一脚,笑着倒在了床上。   他在翰林院平时忙完了,也不都是睡。   这人呐,勤奋的时候没人看见,一躲懒就个个都能瞅见。   他知道自己的短板在哪里,就是不通晓事俗,不解民生,最近他都恶补呢!   周边村镇,哪里种了啥子,以何为生,他再清楚不过。   小虎村是附近村里种辣椒最多的,年产量也最为可观,若是跑别的村子,零零散散的收购,委实麻烦。   卤肉卖了几天,赵哥儿又发现问题了,这铺子太小了,这会只卖几样吃食,便是挤得不行,后头上冷饮,怕是都没地方卖。   而且人手也不够。   在源州的时候,加上他,不算孩子,有八个,这会店里就四个,京城客人更是多。   得租个大铺子,还得买些人才行了。   冯嬷嬷见他拔着鸭毛还发愁,大概也猜到了,过来塔了把手,说:“主君,其实老夫人在常安街那边有几间铺子正空着。”   赵哥儿没懂什么意思。   冯嬷嬷解释:“那是老夫人先头的嫁妆,后来跟着秦将军去了地方上,那铺子也没卖,就搁着给将军府上的管家拿来做生意了。”   那生意做得不行,没赚得银子,同空着也没什么两样。   京城将军府里头的秦管家是秦家留在京里,专门料理京城事务的。   秦家在京城,旗下铺子、房屋实在是多得紧,先皇喜文,但对秦老将军却是颇为的重视,大概也晓得南方若是没了他,怕是会乱,每次秦老将军回京复命,老皇帝总赏赐他一些东西,加上孟如清和秦老夫人京城本地人,当年陪嫁的铺子就不少。   秦管家半大老粗一个,哪里会做生意,将铺子租了大半,前年几铺子到期,秦管家收回铺子,没再租出去,而是跟着人捣鼓,里头摆了些东西,门一开,就学着人做生意,近些年尽是在赔银子。   秦家没后人,银子赚得再多也不晓得往哪里花,这玩意儿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前两年回京,太后宣了秦老夫人进宫,两闺蜜絮絮叨叨,太后劝着秦老夫人,让秦恒煊收个义子什么的,不然以后死后,没个后人,那么多的家产怎么办?往后过年过节,也没人烧个香火。   这事儿秦老夫人也不是没考虑过,可这义子也不是说收就收,若是收了个心性不佳的,不说死后能给他们烧柱香扫个坟,不败坏着秦家的名都算不错了。   这些年也没遇上个合眼缘又合心的,这事儿就搁浅下来了。 第335章   秦家超一品世家,开国元老,世世代代传下来,可谓家大业大,别的不说,常安街一溜烟下去,十家有八家铺子都是秦家的。   冯嬷嬷先头以为赵哥儿做的生意是小打小闹,如今过来做了几天,也深感地方太小了。   她头一次做生意儿,看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被大家抢着买,心里总有股高兴劲儿,想要大施拳脚。   “主君,咱换个地方吧!”   “这不好。”赵哥儿说。   他不能总要别人的东西,之前秦家送那么多的礼来,他拿着心里头都有些不安生。   冯嬷嬷一听这话,更满意他了,也实话道:“主君,秦老夫人和大少爷、少主君最喜欢我们乖仔小少爷了,就是秦老将军,老奴还在府上时,也常听他念叨咱们乖仔小少爷呢!以前大少爷同着秦夫人回京,我回府替老夫人打理,那段时间,老奴都没听见将军念叨过大少爷!也不常抱他,就咱们乖仔小少爷,在衡阳那段时间您也是看见的,老将军一回来总是抱着他不愿撒手。”   秦老将军疼乖仔,赵哥儿自是晓得的,乖仔在秦府住的那几天,脸就没消过肿,秦老将军每天从外头回来,一进门就先寻乖仔,要先抱着他一顿猛亲。   乖仔有一次实在顶不住了,晚上秦老将军回来,就见着乖仔背对着大门,撅着碗大的屁股,扭来扭去,吸引大老虎一样,说:“爷爷,不亲脸脸多,乖仔给你亲屁股蛋好不好?乖仔屁股最香咯~有屁屁滴味道。”   当晚他被秦老将军追得满府乱蹿。   秦老将军都追不上他,看他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更满意了。   这小子,逃命的本事一流,实在是有前途啊。   冯嬷嬷看他面上没有松动,继续道:“老奴说句不好听的,二少爷什么情况你应是晓得了,大少爷又没个子嗣,这秦家以后也不晓得要留给谁,这铺子、院子在咱看来重得紧,可于秦家而言也不过小意思,他们平时随手打赏下人都几十几十两的,老奴来时,老夫人也交代过,所以主君您不要觉得受之有愧过意不去。”   赵哥儿想想,还是觉得不好,一间铺子于秦家而言,也许看都看不上眼,可对他而言却是不一样,他不能明知很贵重了还要,而且他实在没什么能给的了,先头礼送到家了,是不能不要,而且那些是吃的,和一些布料子,这跟村里来往是一样的,关系好,寻常的送把子青菜,送一篮子蛋,这些小礼儿都能要,但送地,这就不一样了。   但找铺子确实是难。   地段好些的,不是官宦人家其下产业,大家也都晓得好铺子难找难租,寻着那会儿就直接同牙行租了几十年。   赵哥儿说他不要,想租,可以吗?   冯嬷嬷见他执意,便也点了点头。   喊来唐阿叔同他一起过去看铺子。   到的时候,里头就一小汉子正趴着柜台打瞌睡,看见冯嬷嬷和唐阿叔立马行了礼。   他带着三人逛了一圈,路上就听冯嬷嬷说了,这铺子卖的杂货儿,可这会一逛,赵哥儿心都哽了,感觉这秦管家应该就是自家夫君口中的所说的‘人才’。   角落搁着两个大笼子,上头一插牌:“鸡仔四文一只,鸭崽五文一只,不二价。”   笼子里传来声音,赵哥儿往里头瞄,再次无言了。   “这看着应该都三斤多了吧?”   就这还鸡崽子?   小汉子挠挠头,笑得尴尬:“原先是鸡崽子,后头不是卖不出去嘛,就一直喂一直喂,鸡崽子就,就大了。”   赵哥儿:“······”   鸡笼旁不远处,摆着两行点心。   什么味儿,赵哥儿压根没闻到,就光闻着鸡屎味了。   谁会来这种地儿买糕点?   铺子里生意不行,但铺子是好的。   不好都不行,实在是宽敞,不管是外头的铺子,还是后头的院子,都亮堂堂的,地段儿也好。   冯嬷嬷见他瞧上眼了,让小汉子去把秦管家喊来。   秦管家一看见冯嬷嬷,就啥都懂了,租金没喊太低,怕人多想,也没喊太高,给了个中等价,这个价也算得合理。   赵哥儿捏着文书,美滋滋,他自是也晓得其中事儿,回家跟乖仔说,让他写信谢谢人   乖仔照办了。   若是旁人,一月几次信,怕是都不晓得该说些啥,但乖仔不一样,他六岁的年纪,却有一颗六十的心,爱唠嗑得紧,啥事儿都能说上两句,他蹭蹭蹭跑回房,又是写信又是画画,一直写到大傍晚方子晨回家他才停下来。   赵哥儿把事儿同方子晨说了,方子晨挠着头,他是不太懂人情世故这个的,不过人要给,那是不要白不要,但赵哥儿这么做也对,无功不受禄啊!拿多了,也挺不好意思的。   赵哥儿包了二十瓶辣酱,连着一叠厚厚的信,让乖仔拿去寄。   赵嵩派人帮着寻房,几天后也有消息了,同是在常安街那边,和铺子都在一条街上。   方子晨和赵哥儿随人去看了,乖仔一进门就哇塞,说好大滴房几哟,野狗脱了缰绳一样,他东跑西瞅,一看就是喜欢的。   儿砸喜欢,那自是要买的。   前院有正厅,平日客人来了,可以在这儿接待,穿过花廊过了拱门便是内院,穿过罩房,最后头还有一院子,里头有个水池,先头这主家在里头养了些荷花,引的是干净的活水。   这是最让方子晨满意的地方了。   若是买下来,改成个泳池,自家儿砸定是喜欢。   方子晨陪着赵哥儿走了一圈,问他觉得怎么样?   赵哥儿也觉得挺好。   都在常安街,离铺子近,方便,而且前头院墙做得高,隔音也好,若是搬进来,他们住后院,那是一点儿都吵不着,重要的事,前头院里还搭着个马房。   不算后院的后罩房,内院十几个房间,完全够住,到时候谢肖宇也能住进来,再不用着两头跑了。   赵哥儿出来问随行的管事:“这院子什么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全没了方才满意的样,管事的也瞧不清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知夫郎是租还是想买?”   “租是什么价?买又是几个价?”   “租的话一月三百两,买的话,一口价,六万三千两。”   方子晨在一旁都要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了。   六万三千两?   这么贵的吗?   方子晨深刻的感觉自己这会儿就是个穷人。   不过一想,北京三环内的房价好像也是挺贵的。   可是他和赵哥儿去哪里要这么多银子啊?   但儿砸喜欢······   儿砸喜欢就喜欢嘛!不能太惯着孩子,总不能他说风就是雨。   乖仔一听,掰着手指数了半天,也觉得太贵了。   他一两天两只鸡,六万三千两,全拿来买鸡的话,他一辈子都吃不完。   这房子其实也没什么好,太大了,茅房离得那么远,尿急的话,跑一半怕是都要尿裤子了,而且厨房和房间离的也很远,每次吃完回房,怕是也要饿了。   不得行哟~   赵哥儿口水都咽得艰难,刚想说不要了,外头跑进个人,不知同管事的说了什么,管事的脸色一变,立马改口了:“哎呀小夫郎,刚老夫口误了,不是六万三千两,是三万三千两,你要吗?”   六万虽是贵,可合理。   三万便宜得让人发慌。   管事的看方子晨脸色变了,脑子一转,立马道:“不瞒公子和夫郎,这屋子之前吊死过人。”他目光落在方子晨身上:“刚不晓得您身份,我,我就······”   方子晨连忙摆摆手说没事,这房子他买了。   吊死过人,三炷香送他就行了,这有什么要紧,谁都不能阻止他占便宜。   赵哥儿守过义庄,还打过‘鬼’,当下就跟像天借了两百个狗胆,区区一只鬼,他都不放在眼里了。   两人很高兴,当下就拉管事去礼部过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契书拿到手,管事的看着他们,赵哥儿一摸荷包,整个人瞬间一个激灵。   管事的试探:“没带银子?”   赵哥儿脸都红了,说话吞吞吐吐:“不,不是。”   管事脸上带笑:“那是?”   赵哥儿没敢看他:“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银子。”   管事:“······”   这两人背后要没人,他这会儿怕是要直接一拳头过去了。   都过户了,才说没银子。   不过冯嬷嬷交代了······   “无事儿,方公子一表人才,想来是守诺的,啥时候有了再给也成。”   方子晨顿时眼睛一亮,哥俩好似的拍拍他的肩膀:“老头,你很上道啊!你放心,我人帅心善,自是不会做那等赖账之事,等会我写欠条给你。”   管事:“······”   其实他也就说说而已。   写了欠条,拿了钥匙,从户部出来,方子晨得了便宜还卖乖,一甩头,姿态潇洒,眉宇昂扬。   “有时候长得太帅,也是一种烦恼,刚我还想凭借我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结果人看我帅······哎,英雄都无用武之地啊。”他看向赵哥儿,安慰道:“不过你放心,你应该是没有我这种烦恼的。”   赵哥儿都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扣到他后背上。   方子晨龇牙咧嘴,旁儿路人都看得好笑,方子晨瞪过去:“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打是疼骂是爱,再笑我揍你了。”   那人赶忙跑开了。   赵哥儿又给了他一拳,乖仔听着声,屁股都紧了。   他们没回家,又折回去看房了,刚都没看过瘾。   到了地,三人这里敲敲,哪里摸摸,高兴得不得了。   以后这就是他们的家了。   铺子也租到了,房子也租到了,赵哥儿去了心头大患,回来当晚怎么都睡不着。   方子晨中午睡多了,这会正在隔壁教乖仔,他一天也就这时候有空。   直到九点,他才从乖仔屋里出来,回屋见着赵哥儿还没睡,都怔了下。   “怎么还不睡?”   赵哥儿眉眼弯弯:“我高兴。”   虽是买房了高兴,但背上房贷,方子晨就没那么高兴了。   但不买咋滴?   等赵哥儿肚子里那两个蹦出来,这院子就不够住了,总不能再让冯嬷嬷给搭个鸡笼吧?   方子晨愁着一张脸,等他躺下来,赵哥儿戳戳他:“你不开心?”   “没有啊。”方子晨说。   旁儿橘黄的光衬得氛围刚好,方子晨在暖光下也敛去了平日的张扬和犀利,整个人显得温和了许多。   赵哥儿趴在他胸口,仰头看他,目光在他高挺笔直的鼻梁、削薄的唇、线条流畅又完美的下巴寸寸划过。   这人真是什么时候瞧都好看,这么好看的人,竟然是他的夫君······ 第336章   赵哥儿的脸微微烫了起来,他把脸埋进方子晨温热又厚实的胸膛里,闻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手搭在了他的腰上,缓缓的抱紧。   方子晨都不敢动,赵哥儿却察觉到他呼吸急促了。   “夫君,你想要吗?”他仰起头,虽是询问,眼里却是无声的邀请。   想要吗?   自是想要的。   他们已经半年都没有亲热了,赵哥儿目光那么炽热,方子晨怎么可能不懂。   可这时候扑上去,他还能算个人吗?赵哥儿怀着孕呢!身子本就不舒坦。   赵哥儿紧埋在他胸口,声音闷沉,又带着渴求:“夫君,我想要你。”   方子晨:“······”   不,你不想。   赵哥儿看他没应是,手缓缓的往下移,再次重复:“夫君,我想要你。”   方子晨一个激灵,呼吸都重了。   敌人握住了他的命门。   这可咋整?   他嗓子都哑了:“······可是你怀了孕。”   赵哥儿觉得脸上烫的厉害,羞怯的看着他:“大夫说,其实三个月后,就,就可以做了?”   方子晨激动了:“真的?”   “嗯。”   方子晨嗷呜叫一声,在赵哥儿脸上啃了两口,血气上涌:“那老子变身狼人了?”   赵哥儿笑起来:“嗯!你轻些。”   “渣,小方子遵命。”   隔天早上赵哥儿没能醒来,方子晨今儿不用人叫,到点了就积极起来,神清气爽,穿好衣裳,亲了赵哥儿一下才轻手轻脚出了门,进到隔壁屋,乖仔还抱着奥特曼公仔呼呼的睡,小脸儿红扑扑的,薄被被他踹掉了,这会露着个小肚皮,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方子晨摸了一下,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捡起被子给他盖肚子上,正打算走,乖仔迷迷糊糊喊了他一声:“父亲?”   方子晨转回身:“嗯?吵着你了?”   乖仔揉着眼睛:“没有哟,父亲要去做工鸟吗?”   “嗯。”方子晨拍拍他,低声哄着:“你继续睡,醒了记得锻炼和复习,知道吗?”   “嗯!乖仔西道鸟。”   方子晨又亲了他一下,乖仔得了亲亲,又睡得更香了。   买好了铺子,赵哥儿也没急着搬,让谢肖宇在店外头挂了牌子,收账时又同客人交代一声,另一边唐阿叔带着赵嵩派过来的几个丫鬟将新租的铺子进行打扫,又按赵哥儿说的,找人做了三个不漏水的大柜子、几个木架,还对铺子进行了些许的整改。熟食区上头全罩了定制的纱网,下头起了一米来高的墙,上头铺着长案板,空中吊着几个挂钩,烤鸭区开了一个窗个,卤肉区开两个窗。   夏季苍蝇多,做吃食的,就是得注意。   如此过了两天,两边都弄好,赵哥儿才将广福街这边的铺子关了门。   方子晨下值过来寻了一圈,对着赵哥儿竖起大拇指。   “我家夫郎真是厉害。”   赵哥儿心里高兴,拍开他的手,红着脸:“都是按夫君说的做,哪里厉害。”   “我说厉害就厉害。”这会后院没什么人,方子晨戳了戳他的脸,揽紧他的腰,嬉笑着:“我们生米都滚成汤圆了,怎么你对着我还害羞啊?”   “我又没你脸皮厚。”赵哥儿说。   方子晨不敢气他,只亲了他一下。   赵哥儿抿着嘴,心里美滋滋的:“夫君,我们去牙行挑几个人吧!这会天气也热了,我想做冷饮卖了。”   三万多两银子,赵哥儿这会儿都不敢歇口气。   方子晨看了看日头,这会也不算得晚,牙行二十四小时营业:“也好。”   刚出门乖仔冲过来,问方子晨去哪里呀?他也要去。   方子晨带着他一起。   牙行离得不远,一路过去,赵哥儿瞧见巡查的士兵好像比往常多了。   先儿都不见得能碰上,这会才走了片刻,就见着两个小队过去了。   看他疑惑,方子晨将他护到身边,主动道:“上次老头不是说了吗,六月初是皇上寿辰。”   他一提赵哥儿就记起来了。   “如今快月底,各国派遣来祝贺的使臣已经陆续到了。”方子晨说:“这段时间,京里自是严一些,若是出了什么状况,都不算得是好事。”   周边国家对着大夏虎视眈眈,明面上交好,但背地里各种小动作不断,使臣来了,自是不可能住驿馆里不出来,若是谁不慎出了事,大夏都‘难辞其咎’,往轻了,可能要赔些银子,往重了,估计能挑起两国纷争。   这事儿,自是不能不能不慎重。   如今各‘部门’都业务繁忙得紧,兵部调派了三千士兵在城内严巡,整个京城这会就处于一个戒备森严的状态。   不过这同老百姓没有切实的关系,顶多就是官兵来往的密切了些,该做生意的还是做生意,到点吃饭的,也还是按时吃饭。   赵哥儿和乖仔是第一次来牙行这种地方。方子晨在扶安镇那会儿去过一次。   管事的一见着他们来,就笑呵呵的上来询问。   听说要人,便下意识带着他们往房间里走。   还未走近,就听着里头传来压抑的哀哭声。   乖仔缩到方子晨怀里。   方子晨轻轻拍着他后背,同脸色有些苍白的赵哥儿道:“要不你们在外头等我?”   赵哥儿还没说话,管事拍着脑袋歉意的说对不住。   往常来这儿的,多是些管家,挑下人这种事儿他们做得多了,来了牙行管事的便直径的将他们带进去,让他们自个挑选,有些人野性难训,带出来不方便。   这会见着一个小孩,一个大肚子,便殷勤的说要不说说要求,他自个进去把符合条件的带出来,房里腌臜,小夫郎进去怕是会冲撞到。   赵哥儿缓了口气:“没事儿,进去吧!”这点事儿,他不至于都直面不了。   管事的犹豫,朝方子晨看去。   方子晨牵着赵哥儿的手:“带路吧!”   铁质的大门一开,一股混杂着难闻的怪味儿直接朝着他们扑来。   房里昏暗闷沉,搁着几个大铁笼,人如畜生一样被分门别类的关在里头。   女人一笼,哥儿一笼,汉子一笼,老弱病残,又自做一笼。   大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又骨瘦如柴。   见着有人来了,里头人朝着方子晨和赵哥儿一个劲的张望,瞧出两人关系,从铁栏杆中伸出手,哀求起来。   “老爷,主君,买奴婢吧!买奴婢吧,奴婢啥子活儿都会做,有力气,求求你们买了奴婢吧!”   “买我吧!我不要银子,只求老爷主君给口吃的就行。”   这些苦求的,身上的衣裳瞧着就不是很好,在一群灰扑扑的人群中,有几女子挺打眼,穿着很好,与大家颇有些格格不入,她们定定的看着方子晨,目光如炬。   管事在一旁道:“公子,这些都是从西北那边运过来的,我们牙行里调/教了一段时间,也知得一些规矩了,搁后院里做杂活儿行,若是放前院端茶倒水招待人,这几丫鬟您瞧着可好?她们在大户人家里头做过,晓得规矩和礼数,买回去不用过多调/教,方便。”   方子晨听了这种话,心里很是不舒服,默不做声,过了半响看着赵哥儿:“你选吧。”   乖仔进屋后就一直不说话,小眉头紧蹙着,一直盯着笼子里的人看。   赵哥儿脸色亦是难看,他深深蹙着眉头,围着几个笼子转了一圈。   最后挑了三个哥儿,一个姑娘,和一中年妇人。   汉子没挑一个。   吃食的活儿,夫郎妇人做起来总是细心些,而且······   他不认为自己有多好心,但人若是老实,他定是会善待,这些人若是被卖到了别的地儿,以后过的啥日子就难说了。   汉子出路总会好些。   那几丫鬟,看着就是心大的,先头在大户人家里头做活,定是做得不好或有旁儿原因才被发卖出来,这种带回去了,怕是也不安分。   “夫君。”赵哥儿指着自己挑中的人,问方子晨:“这几个,你瞧着可以吗?”   他什么心思,方子晨一清二楚。   他自被郑佩瑶和李志诚摆了一道后,如今看人越发仔细了。   这几个双手粗糙,肤色暗黄,瞧着就是常做活儿的,模样看着是忠厚老实,但人心性怎么样,到底还是要接触过后才能晓得。   郑佩瑶和李志诚没长着一张奸诈样,可结果,还不是两个大贱人。   “你瞧着可以就行。”   他这么说,赵哥儿就做主了,让管家把人带了出来。   那几丫鬟蹙起了眉,似乎觉得赵哥儿没选她们,是一件很让人吃惊的事儿,见着人要拍板了,急起来。   “公子~”她不喊赵哥儿,直直看着方子晨,满眼桃花:“奴婢会端茶送水,铺纸研磨的活儿都会做,您买了奴婢吧。”   方子晨:“······你睡一觉,先做个梦吧!”   什么玩意儿。   赵哥儿立时黑了脸,管事的见状,急忙一鞭子抽了过去:“闭嘴。”   那丫鬟顿时不敢说话了。   管事把赵哥儿挑中的几人带了出来,一个哥儿噗通跪到赵哥儿跟前。   他模样普通,瘦得两颊凹陷,身上那套衣裳不说打满补丁,已破烂到了不能蔽体的程度,来了一月,被调/教后很多事儿都懂了。   “主君。”方子晨气质太过沉冷,光站那儿就让人不敢靠近,他不敢求,刚也都是赵哥儿在说话,这会便朝他哀求:“主君,奴还有个哥儿,求你,也买下他吧,奴给你做牛做马报答,求你了主君,求求你。”   他砰砰的磕头,赵哥儿没有说话。   他要的人多,一笔大生意儿了,管事的怕他生厌直接走了,当下要呵斥,赵哥儿抬手阻止。   “你哥儿是哪个?”   那哥儿一指。   那是关押着老弱病残的铁笼,一小哥儿正双手抓着铁栏杆哭着往这边看。   八九岁的年纪。   赵哥儿叹了声,朝管事的示意。   这会总的就挑了六个人。   那孩子小,算半价,去了四十多两。   ‘手续’办得很快,因着是官办的牙行有官府颁的印章,并不需要再跑户部一趟。   几个人话不敢说,一直垂着头,紧紧跟在方子晨和赵哥儿身后,就隔着三米的距离,大概也是晓得自己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怕靠得近了,主家闻着了不高兴,再把他们送回去。   方子晨弹了乖仔一个脑瓜崩:“我儿砸怎么都不说话?要走忧郁男孩路线了?”   乖仔摸着被弹红的眉心,吸着鼻子说:“父亲,他们可怜多惹。”刚才有人朝着他们伸手,说饿,说求求老爷给口吃的吧,乖仔听了伤心,他摸着自个的肚子:“饿肚几,会很难受。”   这话跟利刃刮着心头的软肉似的,方子晨喉头一涩,顿时没能说出话。   赵哥儿捏捏乖仔的手:“父亲和爹爹能力有限,帮不了很多人,所以我们乖仔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用的人,努力让每个人都吃饱饭好不好?”   乖仔被这话鼓舞到了,捏着小拳头挥了挥,气势汹汹的样子:“好滴呀,乖仔读书最腻害鸟,乖仔以后要努力做个有用滴仁,让仁仁都能西饭饭。”他转头亲了方子晨一下:“父亲,你没用你也不要伤心呀,不说话不得行哟。”   方子晨:“······”   我哟你个大头鬼。   他怎么就没用了?他只是没钱。   这死孩子什么理解能力,要是大一点儿,他非得把他屁股按地上狠狠的削一顿。 第337章   回了家,刚一进院,那几人就跪了下来。   方子晨很不能适应,跳着躲开了,虽说这是他第二次去牙行那种地方了,但他依旧是没能习惯,每去一次,心情都说不出的沉重。   人如货物一样被明码标价,这时代,当真是人如草芥,命比纸薄。   方子晨从未想过要买人,即使最开始家里很忙那会儿,他想的依旧是请,可杨掌柜说的也没错,这独门手艺的活儿,请了外头人来,即使签了文书也不保用,他泄密,赔个几百两的,对家若是能帮着给,又许了更优渥的好处,帮工很难不变心,身契捏在手中,拿着命门,对方就翻不出花样,这时代,没有‘产权’维护,被出卖了,都找不到地儿去说理。   这牙行做的买卖,有些是被迫着进去的,有些却是遇了祸事过不下去了,不得不自卖自身,通过出卖自己的人生自由来换取一碗饱饭,到大户人家做奴仆,还能有口吃的,搁外头就是死,你买了,给人一口饭,倒也是做了好事儿。   当初杨掌柜这般劝,方子晨一听觉得有理,就去了。   赵哥儿让人起来,站在台阶上,问了姓名。   牙行管事说这一批人大多是从西北过来的,带回来的这几个,虽都同属西北边界下的几个小村子,但彼此并不相识。   南边临近朝国,边界毗邻,西北却是不一样,西北边界辽阔,同五六个小国接囊,半年多前,大原突然撕毁两国合约,对临和县发动袭击,一路直击南下,打到了西和镇,上月前线刚传回消息,说是已把大原从国土内赶了出去。   战争带来的多是民不聊生,大原官兵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家园被毁,临和县下百姓流离失所,为得求口饭吃,有些自卖为奴,有些被卖为奴。   阳哥儿丈夫死在大原刀剑下,大原人被赶出去后,阳哥儿婆家为得求口饭吃,将阳哥儿和他的孩子秀哥儿卖给了牙行。   一路兜兜转转入了京。   在牙行虽说的有口饭吃,但也不过一天半个馒头。   这次被卖的哥儿和姑娘多得紧。   另外两哥儿,都是十六左右的年纪,一个叫豆哥儿,一个叫鱼哥儿,那姑娘叫大米,听见她自报姓名,方子晨和赵哥儿就怔忡了。   方子晨试探着问:“你家中还有兄弟姐妹吗?”   大米回答:“有,俺下头有两个妹子,三个弟弟。”   方子晨好奇了:“他们叫什么呀?是不是一个叫大豆,一个叫大白菜,一个叫大萝卜?”   大米瞪大了眼:“老爷你咋地晓得啊?”   方子晨:“······”   赵哥儿噗嗤笑了出来。   他靠在方子晨耳边:“夫君,你猜得真准。”   最后那中年妇人是个寡妇,叫姜姨,同阳哥儿差不多,都是被婆家卖入牙行的。   之前赵哥儿问过她,晓得她会做针线活儿。   他让唐阿叔找了几件衣裳带着他们先去整理一下,几人洗漱后瞧着干净和精神了许多,他们穿身上的是唐阿叔的衣裳,赵哥儿觉得不好意思,唐阿叔虽说是下人,但穿着实在是好,他塞给唐阿叔三十两,让他自个去买几套,唐阿叔推脱着不要。   孟如清待他大方,他无儿无女的,是真不缺这么几身衣裳,而且这几人瞧着也是可怜,就当他送的。   他执意不要,赵哥儿只得作罢,想着明后儿得了空,再买几身给他。   家里院子不够住了,赵哥儿让乖仔把房间让出来,买了两竹席,打算让人凑合着睡一晚,休息好了,明儿去常安街那边把院子打扫出来,大后儿搬进去,那边房间多,每人一条腿睡一间,都是绰绰有余。   铺子那边每天都杀几十只鸭,鸭肠鸭肾要卤着卖,但鸭血鸭心这些儿就留着自个儿吃了。   家里就四个主子,没有什么妾室庶子,实在好认,一个老爷,一个主君,一个小少爷,还有一大少爷听说是不在   这会都快七点多了,刚几人是洗的冷水澡,要是用热水,得排到晚上,方子晨让唐阿叔快快的做饭,不然他要凉了。   见着唐阿叔在厨房忙,几个人也跟着进去。   他们之前是村里的,做活儿利索得很,没一会儿就做好菜了。   赵哥儿不是抠搜的,方子晨虽是,但他也没在这种地儿上抠,吃食都是同一个锅煮出来的,这会见着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汤是排骨熬的,孕夫容易缺钙,方子晨特意让唐阿叔买些骨头回来炖,其他菜,一个葱花炒鸡肉,一个血豆腐,一个鸭肝炒酸笋,皆是油汪汪的。   先头大家瞧着唐阿叔炒,一大锅,还以为都是主子们吃的,没成想······   他们过年都吃不得这么丰富。   个个站在桌边满是踌躇,都有些不安了,肉香味一个劲的直往他们鼻子里扑,馋死个人,几人本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闻了这味儿,肚子咕噜噜作响,光是咽口水,喉咙都要秃噜掉一层皮。在牙行呆了一个月,大家都晓得主仆有别,这会咋地主子吃啥他们也跟着吃啥呢?   唐阿叔笑了,招手让他们坐下:“吃吧。”   大米猛咽了一下口水,双眼直盯着桌上的菜看,肚子响得跟打雷一样:“这,我们真的能吃吗?”   “自是能的。”唐阿叔说:“快坐下吧!”   他大户人家里伺候了几十年,体态得宜,笑呵呵的虽看着很亲近,但那气质,让几人都显得有些拘谨。   秀哥儿没敢夹菜,吃着白米饭也吃得香,他都没吃过白米饭的。   碗里突然多了一块肉,秀哥儿睁大了眼,不知所措的看着唐阿叔。   他是个哥儿,以前家里过年过节买了肉,他都不能吃。   奶奶说要留给弟弟和叔叔们吃。   唐阿叔看着他:“吃点肉,大家都吃。”   秀哥儿朝阳哥儿看去,阳哥儿心中酸涩:“吃吧。”   鱼哥儿捧着碗,低声道:“老爷和主君真是好人。”   “自然是好的。”唐阿叔趁机道:“只要你们听话,不动些歪心思,主君和老爷自会待你们好。”   豆哥儿浓眉大眼,郑重道:“叔,我们知道了,我们也没想着啥,就想有口饭吃就行,主君带我们从那地方出来,我们肯定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儿的。”   “这般就行。”唐阿叔说。   乖仔已经很久没和方子晨和赵哥儿睡了,这会兴奋得不得了,在床上滚来滚去,而后又跟着方子晨玩儿,方子晨一被单罩头上,扮演着怪兽四处追他,乖仔满屋子的窜,一下跑桌子上,一下藏到床底下,后头还爬到了柱子上,赵哥儿看他刚洗了澡,这会又满头大汗,头上罩满了蜘蛛网,眼皮跳了跳,喊他们停下来。   方子晨和乖仔正玩得起劲,哪里会停。   几个哥儿把厨房打扫干净,刚出来,见着方子晨和乖仔跪在正屋门口,都愣了。   唐阿叔刚听见赵哥儿吼声,就知道这父子俩怕是要遭,这会看见,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乖仔这会脏兮兮的,小花猫一样,都这么晚了,也难怪赵哥儿生气。   唐阿叔回厨房摸了一个包子出来给乖仔,乖仔往房里看了一下,见着屋里没动静,赶忙接过,笑嘻嘻的:“谢谢唐爷爷。”   方子晨都跪习惯了,过了半会赵哥儿出来,他腆着脸过去:“亲爱的赵锅锅,小方子明儿还要上值,可以网开一面让小方子回房歇息吗?”   他狗腿得紧,赵哥儿不说话,他就左一句亲爱的,右一句亲亲小夫郎,赵哥儿哪里顶得,抿着嘴让他回房了。   方子晨不顾道义,抛下乖仔跑了。   乖仔屁股贴着墙,尽量降低了存在感想要默不作声的偷溜进去,被赵哥儿一把拦住。   乖仔讨好的喊了一声:“爹爹~”   “去洗澡。”赵哥儿说:“不洗我就让你去隔壁王婆婆家的猪圈睡。”   “哟~”乖仔磨磨蹭蹭的不想去:“爹爹,你不要驴乖仔呀,隔壁王婆婆都没有养猪猪,西莫会有猪圈呢!”   赵哥儿不同他废话,弯腰作势要拖鞋,乖仔立马跑厨房打水了。   赵哥儿瞧着想叹气。   他儿子以前都不这样的,都是跟夫君学坏了。   隔天方子晨去上工,赵哥儿领着几个人去了常安街,院子大,洗洗擦擦的,没个四五天的做不完,不过这会急着住,外院留着先没整理,只扫了内院,赵哥儿跟着干了半会,腰酸得不行。   鱼哥儿小声道:“主君,您先歇息会儿吧!这活我们做着就行。”   他们原先开口奴婢闭口奴婢,方子晨听着不习惯,让他们改了口。   赵哥儿也实在做不动了,回了屋里休息。   在广福街安顿下来的时候,赵哥儿刚让人打了一套家具,用了不过一年多,还能用,这会直接搬过来就行,几个哥儿的床却是得重新买。   这事儿唐阿叔领命跑了,一些细琐事儿赵哥儿劳累得都没想到,他都能先行办好,到底是有经验,有他在,赵哥儿都觉得轻松不少。   这处院子之前修缮得挺好,只待得家具送来,就可以住进去了。   赵哥儿晚上算着银子,心头不由叹气。   之前源州寄了几百两来,皇上也赏了几百两,加上这几月铺子赚的和打劫来的,快两千多,不过之前也花了不少,这会儿购置家具,又去了些,如今手头竟只剩八百多两了。   好像都没怎么花,可银子就是不见了。   月底,他们正式从广福街搬到了常安街。   入住那天,宾客盈门。   都是亲戚吗?   那自然不是,除去赵家那几个,剩下的都是方子晨‘喊’来的。   “月底那天我新房入住,到时候大伙来吃个饭啊!也别带什么太贵重的礼。”   大家伙一听,就晓得他什么意思,特别提醒过了,上门这会谁都没空着手。   他平日闲得紧,在翰林院里浪不算,偶尔的还蹿到礼部和户部去,在里头也认得些人,今儿都叫过来了。   他一六品小官儿,寻常自是请不了这么多人,但赵大人应当是会去,左相应是也如此。人又同秦家交好······   这趟得去。   皇上寿辰将近,这段时间各部各院忙得紧,原以为不会有多少人来,没成想着,送了帖子的竟是都差不多来了。   方子晨收礼收得手发酸,这些人就是上道,而且也真的是客气。   一平日同方子晨比较聊得来的官儿送了一金钱树,沉甸甸又黄灿灿,方子晨掂了掂,几码十一二斤重,倒卖出去,五/六百两不是问题。   “你说你,来就来了,咋还带这么重的礼,客气了不是。”方子晨不赞同的说。   那官儿哽了。   那你别笑得那么开心啊?   也别抱得那么紧,这话儿没准我就信了。 第338章   方子晨伸着脖子往他身后看,见有辆马车从街头拐过来了,双眸发亮,立马喊:“儿砸,开麻袋。”   乖仔麻溜地把麻袋打开,方子晨把金钱树放进去,那官儿看着乖仔身后竖立着的三个大麻袋,刚还不晓得里头装了啥,还摆在门口,似乎是怕里头的东西会跑出来,还绑得紧紧的,这会看着自己送的金钱树被放进去······再看乖仔脚边还空着的几个麻袋,他眼皮跳了跳。   他娘的,这是早有准备了啊!   方子晨推他进门:“进去喝口茶,又有人来了,我得先忙着收礼,等会再跟你聊哈!”   “······”   方子晨今儿是笑得没合上过嘴,他目光灼热的盯着那几麻袋看,心里美了。   这得有几千两了吧!   这吃大户果然是好,出手阔绰得紧,三万房贷算个啥子嘛!等他两儿砸出来,来个满月酒,再来个一岁宴,这三万两,不就差不多齐全了?   传言,穷了就办喜宴,一次赚个十几二十万的不是问题。   这传言真的是······很有道理啊!   妈的,这就是个无本万利的买卖。   他和乖仔配合得天衣无缝,他负责客套,乖仔负责开麻袋。   左相远远瞧了片刻,只觉好笑得不行,对旁儿脸有些红的赵嵩道:“赵大人,你这哥婿当真是个会持家的。”   “······大人夸赞了。”赵嵩脸臊得慌,在没看见赵哥儿跟在门口迎客的时候,赵嵩心里就有了不妙的感觉,看了这么一会才算晓得了,赵哥儿怕是嫌丢人啊!躲里头招呼去了。   方子晨见到左相,眼睛一亮,这才是真正的大户,一出手,一人顶三,这种大肥羊最好宰了:“哎呀老头,你也来了。”   赵嵩心一跳,立马呵斥:“不得无理。”   方子晨郁闷的撇了下嘴。   左相笑了笑,摆摆手,丝毫不介意:“无事儿,我许他这么喊的。”   赵嵩胡子都抖了,他知道左相经常的来家里看乖仔,但没想着还同方子晨关系这么的······好。   乖仔仰着头喊人:“外祖父,孟爷爷,你们也来鸟呀?”他打开麻袋往两人跟前递,然后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们,意思不言而喻。   赵嵩:“······”   连自家人都不放过的吗?   赵嵩心塞得紧,他先头乖乖的小外孙啊!都跟这混账小子学坏了,尽往钱眼子里钻。他恨恨的剐了方子晨一眼,方子晨被他瞪得都莫名其妙。   赵嵩蹲了下来,摸摸乖仔有些汗湿的头发:“自家人也要给啊?”   “嗯啊!”乖仔说:“要一视同仁,公平对待,不能搞差别待遇。”   左相都听笑了,他晓得方子晨品性,这会也是有备而来,掏了一叠一指来厚的银票放进去,乖仔和方子晨顿时呼吸粗重,眼睛瞬间弹了出来,死死的黏在银票上。   赵嵩只觉丢人,快没眼看了。今儿他也许就不该来。   乖仔心噗通噗通跳,半响很艰难的把眼睛收回来,伸长了脖子猛咽一口口水后,才看着左相,忽闪忽闪着眼睛:“爷爷,你真滴系个实在仁。”   左相瞧他那小财迷的样就觉得好笑:“那有什么奖励啊?”   乖仔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蹲下来。   左相被他亲了一下,他小嘴儿软乎乎的,又很温热。   “乖仔奖励你一个香香。”   左相心都软了,想牵他进去,乖仔摇摇头:“不得行哟!今天很忙,乖仔还要收礼,爷爷先进去。”   左相嗯了一声,抬步进去,刚走了几步都还没进门,就听着身后传来两道让人毛骨悚然的嘎嘎笑声。   “哇哈哈哈······发财了,老子发财了。”   “父亲父亲,乖仔要西鸡,要西大螃蟹,要西大虾虾。”   方子晨敲他脑袋,这败家子儿,刚赚了点就想着花了,这银票是烧手吗?是烫人吗?都不能留它过过夜吗?   左相回头一看,方子晨和乖仔正满是兴奋的蹲在地上,凑在一起,数着他刚给的那小沓银票。   赵嵩又心梗了。   数就数嘛!站着不行?非蹲着,一点仪态都没有,整得跟路边要饭的得了厚赏一样,真真是没眼看。   赵哥儿带着小风在里头院子招呼客人,冯嬷嬷和唐阿叔一左一右跟着,有些官儿带了家眷来,这会过来同赵哥儿道贺,赵哥儿叫不出人,唐阿叔却是认识的。   “主君,这是礼部贾大人的夫人。”赵哥儿很多礼数虽是不晓得,但也知道,这时候多是得行礼。   冯嬷嬷拉住他,说不需要。唐阿叔也跟着附和。   他们大户人家出来的,识得礼数,说不需要,赵哥儿也就听着了,人总不会害他。   这贾大人官居二品,比赵嵩还高一阶,是看在秦家面上过来的。   这地儿乃夏历十二年先皇御赐给秦老将军的有几十年了,九年前这老宅子塌了,于‘市容’不好,秦管家便让人重建,之后一直空着,只定期的让人过来打扫。   这事儿隔的久,大家也就不晓得这宅子原先是谁的,只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还记得。   贾夫人见着赵哥儿未朝自己行礼,心头有些不娱。但冯嬷嬷和唐阿叔一左一右护着他,贾夫人就晓得外头所言非虚。   这方家,真是命好的,竟搭上了秦   她在冯嬷嬷跟前丝毫不敢拿乔,笑着同赵哥儿唠嗑,说他命儿好,满京的子弟,没谁像方子晨这般,才学出众相貌堂堂不说,都起来了还只一夫郎的,这方状元当真是专一,不过说起来,也是方夫郎有福气,寻得这般归宿,如今有了身子,还是少有的双胎,真真的好福气。   赵哥儿笑了笑,只客气几句。   这些场面话,听听就行了,附和了,人还觉得你顺杆子爬。   夸了赵哥儿,贾夫人目光又落在小风身上,说他出落得好,瞧着十一二了吧,可是已经开始相看了?这模样儿,怕是百家难求。   小风确实是清秀的,这些年白了些,就有些哥儿样了,以前瘦不拉几又黑不溜秋,满村的人都认不出他是个哥儿,如今几年过去,模样清俊得很。   小风被夸得脸红。   一些家眷也围了上来,后院好不热闹。   先头带回来的几个哥儿晓得方子晨是个当官的,六品,今儿只以为来的也同是这般,可这会看着那些个官老爷个个威严,女眷们个个富贵,上茶时手都抖了。   今天铺子没开,谢肖宇和黎艺盛也过来了,两人这会躲在门里都不敢出去。   不是怕,而是一些小官儿晓得他是方子晨的兄弟,拉着他一个劲儿的说。   黎艺盛哪里受得住,可心里又有点高兴,虽说是小官,但官就是官,他兄弟就是出息,这么多人争先的巴结,有些虽是看在秦家和左相面上,但大部分是看在方子晨自个面上的,他官小是小,但能惹了皇上生气还能毫发无损不掉脑袋,他就是个有能耐的:   “如果你爹这会也在这儿就好了。”黎艺盛有些遗憾的道。   谢肖宇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爹这会不在,他也觉得有些可惜,之前他闹着要嫁黎艺盛,他爹骂他嫁这么个没出息的有什么前途。   黎艺盛虽是不能入仕,但从没缺着他吃喝,又待他好,成婚这般久,他身子未有动静,黎艺盛也从不说啥子,还道孩子都是缘分,有是好事,没有也不要紧,他有干儿子,他干儿子孝顺的咧,吃大饼子的时候,挨掉地上,都懂得捡上来吹干净了再给他吃。而且方子晨是个讲道义的,刚还拉着黎艺盛毫不避讳的给众人介绍:   “这我兄弟,做大夫的,大家以后有啥子毛病可以找他,我兄弟那本事是杠杠的,硬了也能给你们救回来!”   白桦南呢?   如今人还在书院里头呢!   方子晨乃皇上钦点的状元朗,这事儿传回源州,可谓轰动一时。   晓得他出自清河书院,皇上还钦赐了一牌匾‘人杰地灵’,让亲卫军送到清河书院。   吴老当时激动得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厥了过去,往年状元郎没谁享有这般殊荣。   牌匾挂在清河书院上,吴老那段时间走路都不知道有多神气,步子都带风,外洲慕名前来求学的,也更是多得紧。   谢父在衙里也听得人说了些方子晨的事儿,晓得他得宠,心中不由骇然,可同时也庆幸当年自己没同他交恶,这人是个护短,瞧他三番几次为他儿子出头就晓得了,当年也为了黎艺盛上门闹过一次,当时若是真惹着了,以他那不吃亏的心性怕是一想起他,即使腿瘸了,怕是都能翻山越岭匍匐着从京里返回来打他一顿。   他给谢肖宇回信,让他和黎艺盛好好的同方子晨交好,万万不可得罪了。   方子晨起来了,黎艺盛同他好,自是沾光的,方子晨站得越高,他沾的光越是大,若是方子晨一个不慎当了大官,打狗还得看主人,黎艺盛走出去,谁不得给面子?这不比白桦南厉害?按照往年惯例和清和书院的实力,白桦南到头了,也就二三甲。   方子晨这样的,可一不可再。   几厨娘是同赵府借过来的,请的人多,该做多少菜,一桌上几盘,怎么样的才合礼数,这些赵哥儿都不晓得。   这同村里不一样,村里客人上门,整个肉菜,不管是肥肉炖白菜,还是顿萝卜,一锅端还是分开炒,都无所谓,只要有肉,大家就晓得你的诚意了,若是没肉,菜炒的花样再多,炒出花来,大家都免不了的觉得扣。   赵哥儿在村里住的久,年节那会招待村长和刘婶子他们,只要整的肉菜多,但不多到炫富的地步,就怎么都不会出错了。   即使出错了也没事儿。   可这会儿就不一样了,但凡出些差错,方子晨都难免的要被人说。   菜系不够,是不是瞧不起我等?   菜这般多,寻常儿是不是也这般吃?区区六品,一月就几十两月例,当真的是奢靡。   多了少了都不行,来的最大那官,起码的桌上得有他喜欢的一道菜,里头都是讲究,这些儿就得学了,赵哥儿没人教,这会好歹是有冯嬷嬷和唐阿叔在,不然他怕是得回赵府劳烦史念祈了。   摆了整整六桌,汉子在前院吃,女眷都在后院。   饭吃得晚,怕着乖仔饿到,赵哥儿提前让他吃了两个包子半只鸡,这会儿上桌就吃的有点慢,乖仔刚干完一碗饭,把碗递给冯嬷嬷,冯嬷嬷拿着碗下去,旁儿一妇人瞧他这模样实在稀罕得很,当年孟如清只是个哥儿,可却颇为受宠,一度超出嫡长子,原先还不晓得,这会看着乖仔这小模样儿,她算是懂了几分,她摸着乖仔头,还以为他不吃了,劝着:   “方小公子要多吃点饭啊!吃多了才能长个儿。”   刚桌上摆的饭都是几下人打的,七成满,碗儿又小,都没几口。   乖仔眨着眼睛,他觉得自己已经吃得够多了:“乖仔已经西多多鸟啊!”   “一碗哪里够。”妇人笑着说。   乖仔举起两根手指头:“那两碗够吗?”   “够了。”   乖仔摸着大脑瓜子:“那三碗呢?”   “三碗就该成饭桶了。”   谢肖宇噗嗤笑了出来。   小风强抿着嘴埋下了头。   赵哥儿红着脸没有说话。   冯嬷嬷在将军府伺候久了,于些事儿上多是不拘小节。   他知道乖仔吃得多,这女眷用的碗,没个五六碗的他怕是吃不饱,便换了个盘,这会打得满满的端过来。   大家伙瞧着都愣了。   什么操作啊这是?   “谢谢嬷嬷。”乖仔接过,自己夹了块肉干起来。   他这才第二碗,才不是饭桶。   那先头说话的妇人看他埋头干饭,整个人顿在当场,她回过神后朝赵哥儿讪讪笑了下,立马改口:“能吃是福,能吃是福。”   唐阿叔撇了她一眼,道:“我们乖仔小少爷这是胃口好。”   那妇人急忙点头附和:“对对对。” 第339章   方子晨不喝酒,但他会说话,正聊得起劲,黄公公来了。   方子晨赶忙迎上去,以为是夏景宏得了消息,特意派他来送礼的,满怀期待,结果人是奉命来宣左相进宫的。   方子晨热情冷了一大半。   黄公公看他变脸一样,都要笑了,说了两句贺喜话,才让身后两小太监把一盖着红布的东西抬上来。   很大。   瞧着有一米多长,半米宽。   啥玩意儿?   大金条吗?   瞧着还真有些像,方子晨急吼吼的打开······   一匾额。   其上两龙飞凤舞的字——方府。   妈的,古代人怎么就这么的会送礼?   他缺这玩意儿吗?他缺的是银子啊!   黄公公同左相走了,这两人在,方儿大家大气都不敢喘,这会有人上来道贺,大意不过是说这玩意儿乃皇上亲笔所写,委实贵重。   这入住新居都不算得什么事儿,皇上礼都送了,了不得啊不得!   真真是受宠。   ……   左相匆匆被招进宫,来到御书房见着右相也在,且还面色凝重。   他心头一沉:“微臣参加皇上。”   夏景宏揉着眉心,脸色紧绷:“左相免礼。”他把一暗盒推到左相跟前:“左相先看看这个吧!”   暗盒乃红褐色,上头有秦家特盖的印章。   原儿以为是‘祝寿’寒暄的信,可见暗盒上头层层加密,左相就晓得不是了,这应是秦家密函。   夏景宏说:“这是秦叔让暗卫给朕带的。”   左相抽出信封,看完眉头深深拧了起来,脸色也难看了,拿着信封的手青筋暴起。   “朝国这是想做什么?”   信上提起,朝国近些时间情况有异,前两年朝国西部遇旱,朝国增了税,可这一增,就没降下来过。   田税、军赋、力役是赋税制度的三座鼎足。   说白了,就是交粮,交人,交力。   秋税交粮,无粮交银,征兵交人,修路修城便交力。   各项税制多是管控在一合理范围内,赋税过于繁重,百姓难平,就有可能造反,在没天灾人祸的情况下,赋税的‘量’一般不会轻易改变。   前几年西北战事告紧,国库空虚,夏景宏不得不把秋税往上提了些,如此底下百姓都已哀声怨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不到迫不得已,谁都不会走这一步,朝国皇帝傻了吗?   不,怕是另有目的。   赋税说白了,收上去,就是为了养朝廷的官、护国的兵,和喂朝廷的马,当兵马多了,赋税自是要往上提,不然官兵吃啥喝啥?   朝国以西部为由,把税收往上提了,虽可以说是救急,但这‘急’就急了两年,就不对劲儿了,秦家潜伏在朝国的密探前段时间打听到,朝国朝廷曾多次秘密往北边运粮,而通往西北那边的路口和各个县镇两年前都被严管了起来。   这是要干什么呢?   朝国北边靠近赫尔巴特,这是一小国,举国上下不过三万来人,而且那边地质属沙化,炎热且干旱,种不出粮食,赫尔巴特穷困得可以。   这么一潦倒小国,打下来了也并未有任何的益处,即使朝国吃饱了撑着想要攻打,调派几千精兵过去也就够了,何苦的要增税?   这又是增税又是运粮的,朝国怕是在北边养了兵啊!   这养兵要干嘛?   想想就都知道了,朝国北靠赫尔巴特,南靠大夏,虽版图辽阔,但西部和东部大多是盐碱地、山岭地,还有高原,这些地儿种不出粮食,人多地少,于是朝国多年来一直对着大夏虎视眈眈,这会儿怕是要憋大招啊。   西北连年战乱,百姓民不聊生,根本产不出什么,西北的兵全靠南边和中部的赋税养着,若是南边再乱起来,大夏可谓皆是腹背受敌了。   朝国如今没打过来,就是忌惮于秦家,可这会秦家秦老将军已经六十了,还能领兵几年?   人就等着一个锲机,不需要秦老将军死,只需他老得挥不动长/枪了就可以。   先皇喜文不重兵,大夏文人墨客多得紧,但打仗从来都不是纸上谈兵。   夏景宏继位后,开了武科,可惜十几来过去了,依旧未有多大的成效。   养个能指挥千军,领兵作战的将,委实是难的。   兵听从指挥,服从安排,能打即可。   将,却是既要能打,又要能统领千军,晓得战术,做到服众。   要想成为将军,要么是武将世家出身,从小培养,而后继承,要么是在战场上勇猛杀敌,步步爬起。   但也不是说在前线冲锋陷阵奋勇杀敌就可成将,做为统帅,领导众军,他必须要将整场战斗指挥到位,而且战场上有很多的可能性,瞬息万变,将军需要有多年的经验,需要随机应变的思维能力和良好的判断力、统驭力、亲和力、决策力;此外还应果敢和雷厉风行。   对地势分析采取的作战形式等还必须具备广博的知识,这样的话才能够担当起保卫家国的责任。   所以将军,从来都不是能打就能做的。   战争关乎生死,给参与者,尤其是指挥决策者,带来的心理压力不言而喻。没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和超乎常人的毅力,不仅贻害自己,甚至还会连累士。   既要懂决策,又要能抗压,培养这么一个将领得有多难?   历朝历代,从来都是兵有千万个,将却只一人。   八年前,北契砍了镇守在西北的大将,夏景宏重新调派了武将过去。   这个武将虽是能打,但到底是缺乏经验脑子也不活络,北契敌军分拨夜袭西廖城,那武将不敢轻敌派全军镇守,接连两天两夜,大夏士兵皆未得合眼,人一觉不足,精神已是略显恍惚了,何况整整两天两夜,北契兵却是得轮番休息,在第三天早上,北契正式发动进攻,结果可想而知,那一战大夏士兵可谓伤亡惨重。   夏景宏在进京路上同方子晨闲聊,方子晨说护国的大将很难有个好结果。   战争时,军队要人指挥。皇上如果将兵权轻易交到一个庸才手里肯定是不怎么放心的。能不□□,关乎生死存亡,国家命运。   而要将兵权交到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手里,同样也会有难以名状的痛楚。   仗打赢了,皇上又会担忧这些将军们会不会靠着兵权慢慢做大。皇上一担忧,就会睡不着,时间长了,就容易得精神病,然后那将领就该有危险了。   夏景宏迫切的想要那种担忧。   换个人,也许真的要怕秦家反了,可夏景宏不怕秦家反,他只怕秦家亡。   方子晨哪里晓得他的痛楚,前儿招见方子晨,方子晨还道:“皇上,明儿就是你的寿辰,大把大把的人给你送礼,你是不是要高兴傻了?如果银子多得花不完,送礼多到你烦恼,你要叫我啊!我可以给你排忧解难,这种活儿,我最乐意干了,毕竟我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你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啊!”,这会儿傻多是没有,他只想哭。   左右两相也是心事重重。   左相从宫里出来刚到家,左夫人过来愁着说:“清哥儿不回来了。”   往年夏景宏寿辰,秦家多是派人入京送礼,少有亲自跑的。   ‘封王’无昭不得入京,秦家虽不是如此,但衡阳离京远,六月酷热,夏景宏总怕他们热死路上,先头登基刚过寿辰那会就给秦家下诏了,说派人送礼过来就行,人就不用得亲自跑了,朕晓得你们的情义的。   孟如清和秦恒煊原是想趁着这机会,上京看看乖仔,便提前给孟家去了信,可刚上路,因着密探送回的情报,秦老将军派人将他们喊了回去。   左相正失望着,管家进来禀报:“老爷,乖仔小公子来了。”   左相回光返照一样,脸上一喜:“快领进来。”   左相夫人都坐不住,来到门口等。   乖仔抱着一桶泡椒鸡爪被管家牵了进来。   “孟爷爷,孟奶奶。”   “哎~”左相夫人牵过他:“我们乖仔怎么突然来了?”   “孟爷爷送鸟礼,可系没有西饭。”乖仔说:“乖仔回礼来鸟。”   左相挺喜欢吃泡椒鸡爪,赵哥儿装了满满一大桶让他送过来。   左相看见他一改先头失落,捏捏他的脸,笑呵呵的,心情都好了几分,他有时候都说不上来,瞧见方子晨和乖仔他就喜欢。   丫鬟有眼力,递了湿帕过来,左相擦了手,抓起块鸡爪就吃:“你自己来的啊?”   “没有。”乖仔说:“大历伯伯送乖仔来滴。”   “你父亲总算说靠谱了一回。”左相说。   左相夫人坐到一旁,将乖仔抱到膝盖上,慈爱道:“等会吃了晚饭再走,奶奶让厨房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盐焗鸡好不好?”   乖仔搅着手指,很腼腆的笑了一下:“这西莫好意思呢!”   这就是同意了,这孩子就是惯会口不对心,左相夫人知道他同方子晨一个样,当下让丫鬟下去交代。   他这神情当真是像极了孟如清,左相夫人瞧着眼眶都热了,紧紧的把他抱在怀里。   晓得他也认识孟如清,不由便道:“你美人伯伯也喜欢吃盐焗鸡,你口味倒是同他像。”   乖仔忽闪忽闪着眼睛,情绪突然有些低落。   左相夫人慌了:“我们乖仔怎么了?”   乖仔垂下眼眸,小手捏着衣角:“乖仔想美仁伯伯鸟,久久不见他咯,不西道帅气爷爷有没有欺负他。”   左相夫人和左相闻言都有些欣慰。   “不会的,你美人伯伯写信回来说他过得很好。”   对于秦恒煊这个人,左相还是信任的。   “也不一定呀,儿行千里母担忧,懂事地儿子报喜不报忧。”乖仔忧愁的说。   左相:“······”   这小娃子竟还懂得拽文。   左相开口替哥婿说话:“你帅气爷爷是好人,会对你美人伯伯好的。”   乖仔不知想起了什么,煞有介事的点头“嗯!帅气爷爷系好仁,而且乖仔快要回来滴时候,也严肃教滴导过他鸟,他说乖仔滴话发人深省,引人深思,他懂鸟,他会好好对美仁伯伯滴。”   左相要笑了:“你,你还教导过他?”   乖仔点点头:“嗯啊!”   左相都好奇:“你怎么教导的啊!”   左相夫人也低头看他。   乖仔晃着小脚丫,得意的道:“乖仔跟他说男仁地拳头系拿来打天下滴,不系拿来打夫郎滴,父亲说,夫郎就系拿来疼,拿来爱,夫夫之间,要相互理解,相互体谅,他若系对美人伯伯不好,乖仔就回去踢断他滴第三条腿。”   左相:“······” 第340章   左相都被噎着了,猛咳了几声,脸都涨得通红:“你还懂什么叫第三条腿?”   “哟~”乖仔拧起眉来,不高兴了:“爷爷小瞧乖仔,乖仔都长大惹,有西莫系不知道滴呢!”   左相夫人都想笑,她都想不出秦恒煊听了这话的表情:“那你帅气爷爷当时听了这话什么反应啊?”   乖仔抿住了嘴,脖子一缩,腿也晃不动了,举着两根手指儿,小小声的道:“他追鸟乖仔两条街。”   左相:“······”   换他,别说两条,三条他都要追。   乖仔被赵哥儿追多了,别看他腿短,逃窜的速度却是一流,秦恒煊那时追得满头大汗,却怎么都追不上他,他都不晓得这跟豆芽菜一样高的小娃娃,怎么的就那么能跑。   晚上方子晨和赵哥儿一清点礼品,大致一估算,都惊呆了,六千多两,今儿茶水酒肉也不过去一百多,真是赚大发了。   “下月我们搬回广福街去,”方子晨美了:“到时也入住新房,再请一次,住满一月再搬回来,又入住新房,来个几次,咱俩就发了。”   赵哥儿也高兴得不行,但他没那么会想:“都还没睡呢,你就先开始做梦了。”   “人还是得有梦想的,没有梦想的人,那不就跟咸鱼差不多了嘛!”方子晨喜滋滋的说。   这次主要是左相和赵家人给的多,左相最为实在,直接八百两银票。   到底是富贵人家,一出手就让人咂舌。   赵云峰和史念祈随了五百两的礼,赵云澜和赵云越给的也差不多,其他小官儿多是一二百的礼,只几个随得多些。   常安街离赵府不远,小风便住回了家里,白日再过赵府去学习。   经这一遭,赵哥儿真是一点都没后悔当初让小风过去,不然长大了同自己这般,那该如何整?即使以后只寻个平头百姓嫁,多学学也是没有任何的坏处,他把秀哥儿和姜娘留了下来,其余人让谢肖宇带去了店里。   秀哥儿虽瘦,但已经八岁多了,赵哥儿便让他跟着小风。   家里人少,姜娘和唐阿叔两人可以操持得过来,大历不用去店里了,留家里,到了时辰,专门的接送方子晨和小风就行,再且说店里都是姑娘哥儿,他一汉子,实在是不方便,上次赵哥儿去,大家伙正在院里拔鸭毛,唯独大历抱着一只鸭可怜兮兮的蹲在角落,像是受气的小媳妇被排挤了一样。   这会晓得自己不用去店里,大历都不由松了口气。   大家都有了去处,只剩······   赵哥儿朝乖仔看去,他这会儿正同黑旋风蹲在水池边,看外头雇的几个汉子正按方子晨的交代在砌水池。   乖仔不愿去学院,可方子晨一月就沐休四天,每天就晚上下值回来才有空,乖仔跟着他学,一天能正经学的时间也不过一时辰,外头那些孩子,可是早上天未亮就开始同着夫子授学了,他儿子不是在家里喂鸡同黑旋风满院的玩,就是去店里帮忙看火拔鸭毛,这样下去,怕是也不得行。   赵哥儿有些烦了。   不过这事儿急不来,赵哥儿先去了店里,教着大家做雪糕、和奶茶,制冰的法子他教给了冯嬷嬷和谢肖宇。   这会三人关了厨房,谢肖宇打来一盆水,看见赵哥儿往里头放东西,莫名的有些激动:“这样就行了?”   “嗯!要等会儿的。”赵哥儿回。   硝石溶于水,是不能立马结冰的,需要一个过程,一般半小时左右。   谢肖宇在源洲吃过冰棍儿,对赵哥儿的话深信不疑,但冯嬷嬷就有些怀疑了。   冰还能做出来?   她咋地都没有听说过?   衡阳属南,冬季不飘雪,正夏虽没有京城这边热,但也难熬,往年秦府都会从下阳那边购些冰块回来,物以稀为贵,冰块保存和运输不易,一小桶儿,便得好几两。   这玩意儿真的能做出来?   赵哥儿坐着不方便,肚子大了压得慌,也没啥好看的,便想去院子外头做些活儿。   一只鸭刚拔干净,厨房发出一声尖叫。   “咋地了咋地了?”   豆哥儿几人站了起来,前去敲门:“肖宇哥?”   谢肖宇开门漏出个头,摆摆手:“没事儿,去忙吧!”他脸色抑制不住的激动,朝赵哥儿招手。   赵哥儿一进到厨房,就感一股寒气迎面而来,他甚为冷静,这事儿他都做得多了,估着时间:“开始结冰了?”   冯嬷嬷喉咙干哑,死死盯着水盆:“嗯!”   水盆里头飘着几块冰,已经吸热了,冰块越结越大,最后一整个水盆全成了冰。   冯嬷嬷只觉太神奇了,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跟她说一句‘冰能做出来’,她怕是都要一脚飞过去:‘大白天的就敢胡言乱语’。   这会愣了半天才回过神。   赵哥儿戳了戳水盆里的冰块,已经很硬了,便问:“都会了吗?”   谢肖宇跟着他往冰块上戳:“会了会了,你放心。”   赵哥儿肚子大了蹲着难受,站了起来:“那店里就交给你们了,这会儿天气也热了,冷饮得尽快推出来。”   京城十月中旬就开始降温了,到底是不同于南边,南边十月下旬才开始慢慢冷,京城这边一夜就可降得厉害。   到那会儿冷饮就不好卖了,现在尽早推出,就能多赚些银子。   冯嬷嬷看着唐阿叔扶着赵哥儿回去,目光深沉。   同住这么些日子,她晓得家里什么个情况,赵哥儿是个省的,方子晨是个扣的,只有穷困过,才会这般,这冰贵,若是专卖这玩意儿,别的都不做,一个夏季都能赚得盆满钵满了,先头那暗探回去,说了赵哥儿和方子晨的事,都捡烂叶了,为着赚银子,小小的儿子还被拉去当壮丁,扛着木棍满大街的找人打劫,日子过得怎是一个苦字了得。   不过冯嬷嬷转念一想,当初方子晨就一秀才,这玩意儿大量的卖出去,定是招人眼红,秀才无官身,如何守得住。   冷饮推出来那天,店里挤爆了。   谢肖宇早已料想到,但看店里那一推抢着买冰棍的,还是惊吓到了,他瞥见赵哥儿在门外,赶忙挤开人群过去。   “你怎么来了?”   赵哥儿往店里瞅:“我过来看看。”   谢肖宇扶着他:“赶紧的回去吧!这儿人多乱得很,小心着被撞到。”   “没事,我跟唐阿叔来的。”赵哥儿自是也晓得,刚都没进去。   见着冷饮如预期那般受欢迎,稍微安心:“收银忙得过来吗?”   鱼哥儿几人干活是又麻利又勤快,但不识数,先头就卖过些菜,几文几文的都还认得,雪糕不同口味不同价,有些客人一下就挑好几根,这时候他们就不会算了,如今店里也就冯嬷嬷和谢肖宇负责这活儿。   “忙得过来。”谢肖宇道:“你放心的回去吧,外头晒,别瞎跑了。”   时下赵哥儿已四个多月了,肚子比寻常孕夫大得紧,双胎虽说是好,但随着月份增大,子宫会慢慢挤着其它器官,赵哥儿这会儿就时常的感到胸闷,起夜的次数也多了,比寻常的孕夫都要难些,秦家上次送的那些补品来,因着黎师傅交代,赵哥儿都没敢多吃,怕孩子大了不好生,这年头死在这种事儿上的大有人在,赵哥儿也是怕的。   唐阿叔买好布料从布庄出来,路上打开了给赵哥儿看。   赵哥儿先头问过鱼哥儿他们,晓得喜好,今儿出来看店,让唐阿叔顺道买几匹布回去让姜娘给他们做几身换洗的衣裳,大夏天的,总不能来来回回就一套。   其中有两匹红色的料子,一瞧就喜庆,摸着也很软和,是给赵哥儿肚子里那两个孩子准备的。   “我买了两匹,回去应该能做八/九身衣裳。”唐阿叔说。   赵哥儿不懂这针线活儿,疑惑道:“这做这么多吗?”   唐阿叔笑了:“能的,小孩衣裳不废啥子料,先时我同秦主君做过,有经验的。”   两人正说着话,迎头走来五六个汉子,一瞧着就不像大夏人,对方一宽布从左肩斜披到右胯,大半个胸膛露在外头,个个虎背熊腰,步履稳健,身躯壮硕得好像一堵墙,手臂上隆起的肌肉,硬硬实实。   这是北邙的使臣。   赵哥儿都没敢多看,同着唐阿叔让到一旁,回了家,他跟着唐阿叔学针线活儿,到了傍晚方子晨才抛着乖仔从外头回来。   刚大厉去接他,乖仔一同去了,这会被方子晨抛篮球一样抛着,高兴得不得了。   “飞高高咯~乖仔系超级大飞侠,父亲,还要再来。”   方子晨亲了他一口,进屋后抱着他坐在赵哥儿跟旁,赵哥儿把刚绣了一下午刚绣完的鸡崽递过去给他看,笑意盈盈满含期待的问:“夫君,怎么样?”   方子晨眨眨眼,仔细看了会,给出评价:“······你这坨翔绣得很有型。”   赵哥儿:“······”   方子晨没看见他干了的脸,还在疑惑:“不过,绣这玩意儿在衣服上,是不是不太好啊?你瞪着我干什么呢?招你惹你了?我们是相好,相好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我爱你你爱我,浓情蜜意,眉眼传情,你老瞪我,搞得我好像是觊觎你美色的隔壁猥琐老王一样,这样不好,别人瞧见了会误会。”   赵哥儿咬牙切齿,都想拿针扎他。   方子晨不晓得哪里得罪他了,可看着他的手在蠢蠢欲动,立马抱着乖仔溜了。   他去后院看了一下工程,先头的泥巴小池已经被挖宽挖深了,这会大概八米多长,五米多宽,三米深,旁边的泥也已被夯实,甚至已经砌了一小半,不由满意。   照着进度,明儿就能做好了。   乖仔知道这是要是给他做的游泳池,高兴得不得了,今儿一整天都蹲在一旁看。   “父亲,乖仔都想游泳咯~”   方子晨摸摸他的头:“明后天做好了,就可以游了,高不高兴?”   “高兴,父亲爱乖仔。”   方子晨同他蹭着脸:“你是父亲的小宝贝,父亲当然爱你了。”   “乖仔也爱爱父亲。”   他奶声奶气的,小脸肉乎乎,双眼干净透亮满是孺慕,方子晨心都软了:“到时父亲再给你一个惊喜。”   他的惊喜向来都得乖仔的心。   这会一听,小心肝噗通乱跳,他眼都瞪大了:“西莫?还有惊喜?”   “嗯!”   “哟~”乖仔小脸都红了:“乖仔要高兴喜咯~父亲,乖仔爱爱你。”   两人黏黏糊糊的,爱来爱去。   赵哥儿在后头看着都好笑。 第341章   方子晨在小河村那会儿就极为的宠乖仔,如今更甚,要什么给什么,乖仔以前话少得紧,除了溜溜没有什么玩伴,但因着要跟着他去做活儿,连溜溜都不能经常去找,他自己有时候干活累得狠了,话也没力气说,乖仔只能孤孤单单一个人,蹲在他不远处挖野菜,久而久之,他话都说得不太利索,也少,如今那张小嘴儿叭叭叭的,啥子都会乱说了,赵哥儿却是一点都没欣慰得起来。   他没出声打扰,转身去厨房帮忙。   方府离铺子近,谢肖宇如今也住方府里头,中午忙着照看生意,虽是不远,但天气热,来回一趟也麻烦,他们就在铺子里吃,蒸锅饭,菜也不用再煮,光是就着烤鸭那香喷喷又油汪汪的汤汁,拌一拌,鱼哥儿几人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不过谢肖宇不是那周扒皮,还是让冯嬷嬷砍了鸭,还有一些卤鸭肠让大家就着饭吃。   自家店里卖的,不缺那一两口。   鱼哥儿几人是吃得心满意足,以前累死累活的,也没换得一口饱饭,如今都是做的轻松活,却是顿顿的有肉,不过大家都晓得是主家仁慈,他们村里来的虽是没见过世面,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以前村里的汉子去找活儿,在镇上老爷家里做工儿,好一些的中午给个包子和碗稀菜粥,差一些的,就个硬邦邦的野菜窝窝。   因着卖身的牙行是官府开办的,里头的管事平时虽是严苛,但有时候也心好,常叹气同他们道:“多学学些规矩,这大户人家里头讲究,你们若是命好,寻得个好东家,下半辈子就算有了着落,虽是给人做下人,也比你们在村里过得好,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遇上那不好的,别说有口饭,没准的去了,还不如村里,无论如何都是命了,你们卖身进了这里,下辈子如何,都看命了。”   如今他们命好,遇上好东家了。得好好干活儿才行。   吃了饭,谢肖宇就见着这几个哥儿和大米干起活来那叫一个可怖,鸭子原先还要一人抓着爪子和翅膀,一人捏着鸭头抹脖子,这会豆哥儿一个人自己踩着鸭脚,鸭头同着翅膀抓左手里,右手刀一抹,血直接飙了出来,鸭子拼命挣扎,他死死的抓着,用力到面目狰狞!鸭血流完了,他反手一扔,又抓起了一只。   短短一炷香,十几只鸭死在了他手上,那大刀一抹一个准。   谢肖宇瞧他着那样儿都有点怂。   其他几人各司其职,也是忙得停不下来,鸭子在热水里滚过一圈,烫好毛扔出来,几个哥儿扑过去就开干,翅膀上的长毛一向最难拔,不用力都扯不下来,大米龇牙咧嘴,像那只鸭生前同她有过深仇大恨。   就一顿饭的功夫,谢肖宇都不晓得大家是咋的了,整得他都有点害怕。   晚上大家回来吃,菜得煮得多些,赵哥儿帮着洗洗切切,姜姨和唐阿叔负责炒,家里三个灶台,另一个里头这会正煲着鸡。   菜刚准备好,谢肖宇带着人回来了。   几个哥儿和大米胃口都很好,饭菜都特意煮得多,结果回来几人都没吃多少就说饱了,赵哥儿进到厨房看见还剩半锅饭,一问,才晓得下午歇息那会几人刚喝了奶茶。   这玩意儿冻过后又甜又凉爽,之前卖时,就深受广大姑娘哥儿喜欢,汉子倒是喝得少,比较喜欢绿豆糕和冰棍。   几个哥儿回来路上还人手一杯,一路嗦到府门外,哪里还吃得下饭。   晚上方子晨给乖仔布置好作业,这才往厨房走。   赵哥儿这会就穿着一身中衣坐在床边剪料子,门吱呀一声,方子晨端着水进来。   “来泡泡脚。”   赵哥儿眨眨眼:“我刚洗过了。”   “我知道啊!”方子晨拉过一张凳子自顾坐在床边:“可是泡一下会比较好,我给你按按,保管你舒服舒服的。”   赵哥儿放了剪刀把脚递过去,方子晨给他折好裤脚,捧了一热水浇他脚背上,问:“觉得热吗?”   赵哥儿摇摇头:“不热。”   方子晨这才把他的脚放到盆里,一下一下捏着他的脚心。   有些疼,但又很舒服,那感受说不出来,只觉全身似都通畅了。   他做得认真,也丝毫不嫌,赵哥儿看不清他此时什么个表情,他不舍得方子晨劳累,方子晨上值要做什么活儿他不懂,但看赵嵩每次下值过这边来看乖仔时,一副累得要虚脱的样,就晓得是辛苦的,夫君那么辛苦了,回来还要给他洗脚······   赵哥儿有股要落泪的冲动,心尖似乎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击打着,这种感觉又酸又痛,却也掺杂着道不尽的甜蜜。   哥儿同汉子在方子晨看来真的没有什么不同,但这会看着掌心中那莹白的脚丫,粉色圆润的指盖,有了深刻的认识。   这哥儿的脚,泡起水来,有些粉粉的,竟是和猪蹄一样,瞧着就他妈的可人。   他自己的脚,他看着就没有这种感觉,给他儿砸洗脚时也没有。   “舒不舒服?”   “嗯!”赵哥儿实话说。   方子晨满意了,抬头看他笃定的说:“我就知道。”   赵哥儿学他:“又自恋。”   方子晨捏他脚一下:“不是自恋是自信,我专业按摩十几年了,这技术不是我吹,当年有个老头都要断气了,我给他一通按,舒服得他又立马活过来了,硬生生多熬了两个钟,而且前儿给儿砸按的时候,你没听见他舒服得嗷嗷叫?”   赵哥儿听了这话,抬脚朝他肩膀轻轻踢了一下,笑起来:“你还好意思说,前儿乖仔起来脚都瘸了。”   还舒服的嗷嗷叫,明明是疼得嗷嗷叫。   方子晨有些心虚:“没那么夸张吧!”他极力的找借口:“他可能是不太习惯,按摩都是这样,等打通了仁通二脉······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我真没有拿儿砸做实验,按摩本身是对人的肌肉进行的被动运动······”   赵哥儿不言语,只笑着看他,方子晨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干脆闭了嘴。   看他吃瘪,赵哥儿笑了起来。   方子晨拍了他小腿一下:“你这样明天不给你按了。”   赵哥儿眉眼弯弯:“生气了?”   方子晨哼了一声,赵哥儿直接笑了起来,两手捧住他的脸,亲了他一下。   方子晨又美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上嘴?你就是想趁机占我便宜,但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魅力太大,再来两个。”   赵哥儿:“······”   两人闹了一会,方子晨给他按舒服了,水也快凉了,这才找了条毛巾给他擦干净。   他倒了水去隔壁看儿砸,乖仔还趴在桌子上写卷子,方子晨陪着他,在一旁写了三张卷子留给他明儿中午做。   其他世家子弟,小小年纪就开了蒙,乖仔这个岁数的,就没谁还野在家里,他不求儿子完美,也不用他挣什么脸,更不用他给自己养老,到时候真要不行了,他自己挖个坑躺里头就成,他只希望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不做坏事儿,在需要自己保护的时候,有机会与他同行一段······   笔尖一顿,方子晨从思绪中回过神,才猛然想起,当年他爸妈就曾摸着他的头对他说过这种话。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谁都想着孩子有出息,而后光宗耀祖,彼时尚不能深刻的理解,只觉得他爸妈对他要求真是太低了,如今自己也当了父亲,才算是彻底明白,一旦真的把孩子疼到骨子里,除了想让他健康快乐,其余皆属锦上添花。   乖仔突然一巴掌‘啪’的盖到他额头上:“父亲,你在想西莫?”   方子晨把他手拿下来,无奈叹了一口气:“是什么,不是西莫,你弟弟都要蹦出来了,你说话怎么都还不标准?以后怎么教弟弟?”   “无所谓哟。”乖仔说:“男仁要不拘小节。”   方子晨敲他一顿:“我节你个头。”   乖仔笑呵呵的扑进他怀里,方子晨揉着他的小屁股:“快写了,等会我们洗澡去。”   再回房已经快九点了。   赵哥儿正在数今儿赚的银子。   今天冷饮卖得好,加上辣酱和那些熟食,竟是赚了上百来两,满满一盒子。   赵哥儿数得高兴,方子晨凑到旁边看着他数,赵哥儿数完了收好,躺下后才同他说些家里的事。   方子晨要上值,天不亮就走,到了傍晚才能回来,中午虽是闲,但也不能私自早退,回来后他要教乖仔,教完了,也到时辰休息了,不管是家里还是铺子的事儿都是赵哥儿在里外操劳。   人员如何安排方子晨都没意见,只揽住他,心疼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赵哥儿说:“赚钱了我高兴。”   方子晨捏捏他越发圆润的脸,手感肉乎乎的:“我知道你闲不下来,但也别累着自己,你和孩子最重要,赚钱什么的都是其次,懂我意思吗?”   “我懂。”赵哥儿看着他,清澈的双眸毫无遮掩:“夫君疼我和乖仔。”   那是必须的,这两个都是他命根子,谁出了事,方子晨都能觉得自己像被阉了一样,能去他半条命了。   赵哥儿突然推了他一下:“夫君,去把冰盆推过来一点,我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孕的原因,先头家里四人,方子晨最耐不住热,可今年他还没喊,赵哥儿就先顶不住了,这会屋里摆了两盆冰,他还嫌热,睡觉要把袖子撸起来。   方子晨认命的去了,把盆搁到床位,上床躺下了才同赵哥儿道:“明儿皇上寿辰,晚上有宫宴,我就不回来吃了,你别等我。”   赵哥儿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闻言嘟囔着:“嗯,不要惹事。”   方子晨眨眨眼靠过去同他挨着个枕头:“瞧你这话说的,我能惹什么事?我那么爱好和平。”   这种寿宴一般三品大臣往上才能携带家眷,赵哥儿自是不能去的。   方子晨也不太想去,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当晚他去了,皇上端在首坐上,旁儿一溜过去,皆是后宫和皇子,下面两排便是百官。   左右第一位自是左相和右相。   方子晨坐于后头,桌上摆满了瓜果吃食,但还不能吃,各国使臣正在献礼。   方子晨瞧着都啰嗦。   哪个国家给了个啥,黄公公都要一一唱喏,这都还不够,使臣一上来就对夏景宏一顿输出,各种马屁使劲儿的吹,这帮都是能人,夸人一夸就是半个小时,期间都不带喘气的。 第342章   听说这次周边小国除了朝国和北契,大多小国都来了。   北契前几年撕了条约,攻打大夏,后又被打了回去,两国目前是交恶的状态,自是不敢来,朝国同大夏不建交,往年也不来。   八/九个使团,一个吹半小时,而后再到朝中大臣,全上完了,估计桌上的饭菜都要搜了,还吃个屁。   先头入住新房,他收了礼笑呵呵,觉得收了五千多两的礼,已经心满意足了,可这会儿一瞧,又心酸酸的了。   光北邙送的那几箱,就不知多少万两了。   这人和人就是不能比,比不过心塞塞,方子晨瞧着那些个礼,眼都热,再一瞥夏景宏,一身黄袍威严霸气,坐在上头,垂眼间有睥睨天下之感,但他没有笑。   收了这么多礼都不高兴,这人也是难搞。   旁儿一同僚偷偷捅他。   “干嘛啊?”方子晨问。   “你,你注意着些啊!”同僚说。   桌上有西域那边进贡的葡萄,一桌一串,其他人桌上的都还好好的,就方子晨跟前那串,已经少了大半了。   “我很注意了。”方子晨说:“没人注意我才吃的,放心吧!”他才不会丢人丢到国外去,更不会给大夏抹黑。   这种寿宴没谁惹不快,都是尽挑的好话说,也不会说斗文斗武,起码今儿是不会,输赢都会有人扫兴,而且来的这几个国,瞧其穿着大胆,个个膀大腰圆,结合举止言行,应是善武的国   大臣进献完,都八点多了,教坊司排的节目开始上来了,官员们吃吃喝喝,一小宫女举着托盘过来,上头搁着两串葡萄,方子晨都怔了,他左右看了看,见着都没给别人添,就唯独自己。   小宫女忍着笑,小声说:“皇上瞧着方大人您喜欢,让奴婢再送两串过来,皇上说,说让您别捡葡萄皮吃了。”   这葡萄皮有些老,先头方子晨偷偷剥了没吃,不够后头吃完了,桌上的糕点和肉食不方便偷吃,方子晨实在无聊得紧,就捡了方才堆放在盘子一角的葡萄皮吃。   换个人听了这话,怕是要臊得坐不住了,方子晨却高高兴兴,拿了葡萄也不吃,叫宫女拿了个篮子过来,把葡萄放里头,糕点放里头。   刚问了,那宫女说可以带出宫。   这玩意儿外头可没有得卖。   宫宴到一半,他问了路想去解手,走出没多远,后头传来咕噜声,车轮子一样,回头一看,巧了,竟是李志诚。   他停下脚步:“哎呀呀,这是谁呀?”   李志诚坐在木制的轮椅上面色铁青,暗骂晦气,不过一想着刚方子晨吃吃喝喝的样,又不由有些鄙夷。   这种宫宴大家向来都只小饮几杯,心思都在与同僚的寒暄交际上,没谁真当家里头那般。   也只方子晨这种不知礼数的。   他轻蔑的表情虽只一晃而过,但方子晨却是清清楚楚的瞧见了,当场愠怒。   李府管家厉声呵了一下:“放肆。”   “哟,你谁呀?”方子晨上下打量他:“老头,我看你年纪好像挺大了,老胳膊老腿的不容易,我不跟你计较,滚一边去。”他目光落回李志诚身上:“听说你腿断了?腰部以下都没有知觉了,是不是真的啊?那你是不是不举了?撒尿的时候还有感觉吗?还是大小便都失常了?你这么看我干什么?全大夏千万人,我只关心你一个,你别不识好歹啊!”   李志诚瞪着他的双眼几乎都要冒火,心里的怒气蹭蹭往上冒,但打嘴仗,他到底是不在行,跟方子晨杠上,他讨不了半点好:“李叔,我们走。”   李管家准备推轮椅,方子晨伸出一条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我让你们走了?”   “方大人这是何意?”李管家冷声质问,李志诚残后,以从位上退了下来,如今虽无官身,但也不是随意让人欺辱的。   “什么意思?”方子晨低垂着眸子,眼神愈发锋利:“找茬啊!你眼瞎了看不出来?”   李志诚拢在袖子里的手死死的攥紧,不敢置信他在宫里还敢这般乱来:“你别太仗势欺人。”   “我就仗势欺人了怎么了?有本事你也仗一个啊!”方子晨瞧着这附近也没什么人,有点声音外头那边人也听不到,不想着再同李志诚废话,揪着他的衣领将他从轮椅上辣起来甩到一边,李管家要上前,被方子晨一把推开了,他连踹了李志诚好几脚:“当初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见了老子滚远一点,不然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李志诚全身剧痛,反抗不能。   他不敢叫,生怕把人引来了看见他这狼狈的样更加丢脸,双眼赤红的看着方子晨,咬牙切齿:“你什么时候说过?”   “没说过吗?”方子晨眉头一蹙:“那应该是老子忘了。”   李志诚:“······”   李志诚气笑了牵扯到嘴角的伤,他痛得嘶了一声,脸色扭曲:“方子晨,当初我同郑姨挑拨你和赵哥儿,是我卑鄙我承认,但你和赵哥儿若彼此信任,也不会落了套啊!怎么,如今竟都怪罪起旁人来了?你不觉笑话?”   这和信任有什么关系?   当初郑佩瑶一套接着一套,连环作案,赵哥儿又恰好吃了药说了谎,一切那么凑巧,赵嵩送来的两嬷嬷他也没想着有问题,他承认自己蠢,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小看了郑佩瑶导致落套了,但李志诚敢整他,破坏他家庭,这样的人他见一次打一次。   郑佩瑶不经气,半身不遂了,要是还好,当他会放过?   李管家见方子晨砸烂了轮椅还打了人,气得手都抖,但他知道自己斤两,这会上去也只有挨打的份,垂眸思虑片刻,转身跑去找李原。   方子晨也没有跑,回去坐着也是干坐着,打来小的引来老的,他也不怕,子不教,父之过,来了正好一锅端。   李原很快就来了,看见李志诚正趴在地上,不过一眨眼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而方子晨还插着腰怒瞪着他。   这是丝毫不把他们侯府放在眼里了,而且公然打他儿子,这同把他脸踩脚底下没有任何的区别。   当初李志诚被他当街殴打,李原听到了虽是也气,但到底没今儿这般。   “方小子。”李原让两小太监扶李志诚先行回去,他这样再回宫宴已不合适,而后尽量压着怒火:“当初乃是犬子的不是,老夫代他向你道个歉,犬子如今已废,看在老夫的面上,你能不能既往不咎?”   方子晨笑呵呵的:“你脸真大,一个盘装不下。”   李原:“······”   “方大人,李大人。”黄公公过来了。   他出现得巧,李原瞬间就晓得了,这整个皇宫到处的都是皇上眼线,但凡点风吹草动都满不过他的眼,方子晨得秦家青睐,这事儿他原就不想闹大,这会皇上竞是都派人过来了。   他还能咋的,一口气只能又往肚子里吞。   方子晨跟着黄公公朝御花园走,李原跟在身后,听着他们窃窃私语。   “方大人糊涂了,怎可在宫里打人。”   “机会难得啊!容不得我挑,那王八蛋自从废掉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羞于见人,一直躲府里不出来,今儿真是命好呢!”   “可打架不好,您不是常这般教导乖仔小公子吗?”   “但是一见了他我就拳头痒,控制不住,而且有一个直觉告诉我,我打的不是人,是禽兽,打了就是替天行道,为民除恶,还人世间一片清明,黄公公你知道我这人的,最爱做好事了。”   黄公公下意识朝李原看去,就见着他脖子青筋暴凸,怒目圆睁,一副要冲上来咬死方子晨的模样。他这般年纪,又是朝堂上混的,最是能忍,这会却被气成这样······   方子晨屁/眼会看人,扭过头不悦道:“老头,你别瞪我,把我瞪脑火了,今晚你就得横着出宫了。”   李原一口气都差点上不来:“你······你······”   黄公公晓得方子晨是个能的,赶忙打圆场:“哎呦两位大人消消气,今儿皇上寿辰,别是弄出了事惹皇上不快啊!”   这话也对。   方子晨不说话了,他不晓得今儿这举动会给他招致什么后果,只是后来打下北契,他哽着一口气,马不停蹄连夜进京,将李原堵在侯府门口,打得他抱头鼠窜,前脚他刚走,后脚李原刚被人扶回房等大夫,秦恒煊带着孟如清来了,两人将李原连人带床板一起扛出了城,扔到了河里。   回了宴会上,又干坐了好一会,场上有人在跳舞,从他这儿看过去,颇有些像群魔乱舞。   好不容易挨到散场,方子晨拎着篮子,冲冲跑了。   到家了乖仔还没睡,正在床上扭屁股给赵哥儿看。   这会儿都快十点了,明儿也不用上值,方子晨便没赶乖仔回去睡,让他去把小风喊来,洗了葡萄给他们吃。   这玩意儿以前村里的山上也有,不过是野生的,也少,小小的就黄豆大,每次都没等熟透就被摘了,酸酸的老掉牙,但对于没啥吃的孩子们来说,也算是一种零嘴儿。   乖仔还没开吃小脸就皱成了一团,咬了一个哇塞一声:“系甜滴呀?”   “嗯!喜欢吗?”方子晨帮赵哥儿剥着皮。   “喜欢,甜甜滴。”乖仔挤到方子晨腿间,说:“父亲,家里滴泳池建好咯~”   “是吗?这么快,那明儿我们的小猪仔就可以下锅了。”   乖仔双眸亮晶晶:“那礼物呢?”前头都是铺垫,重点才是在这里。   看他满含期待,方子晨乐了:“明天。”   “噢耶~”乖仔高兴了,吃完了葡萄乖乖的自个去洗了手,爬上床就睡,迫不及待想一睁眼就到明天。   赵哥儿看他走时满脸的期待,戳了方子晨一下:“你真给他准备礼物了?”   “嗯!你以为我骗他啊?”方子晨笑着。   赵哥儿说:“我都见你没买什么。”   “我自己做的,还放翰林院里,你肯定没见着,明儿我去拿回来。”方子晨看着他:“你也有哦。”   赵哥儿原都闭着眼想睡了,这会骤然一亮,心噗通跳,扯着方子晨激动的问:“我也有吗?是什么呀?”他没想到方子晨也给他准备了,实在是意外。   方子晨眉目舒朗:“是个锤子。”   赵哥儿打了他一下,怎么问方子晨就是不肯说,赵哥儿闷闷的,都睡不着。   方子晨都没想着他反应这么大,但想想了,最近这段时间,他确实没怎么送赵哥儿东西了,难怪这会儿会高兴得都睡不着。   哎,早知道都不说了。   他轻轻哄着他,哼了两首曲子,声音浑厚有磁性,赵哥儿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好的声音了。   他埋在方子晨胸口,周边都是他熟悉又依恋的气息,没一会儿眼皮就重了。   “夫君,是什么呀?”他含糊的问。   方子晨没说话,在他眉间吻了一下:“睡吧!” 第343章   隔天方子晨早早起了,吩咐姜姨把泳池冲刷干净蓄好水,自己则拿了两麻袋骑着马往翰林走。   今儿皇上还忙着招待各国使臣,各大官员跟着作陪,他原是也该跟着,不过今儿人斗武,他个文状元郎不用上场,正乐得他轻松。   他带着麻袋一出现在门口,几个正‘加班’的官吏下意识一抖,藏起了荷包。   方子晨装没看见,直径到自己的地儿把东西装好,跟他混得较好的一小官凑过来:“要把东西拿回去了?”   方子晨正小心翼翼绑着麻袋:“嗯!”   “那玩意儿你哪来的啊?”官吏问:“做什么用的?”   “这是我的秘密。”方子晨瞥了他一眼。   “不能说?”   “你又不是我的菜,做什么告诉你。”方子晨麻袋往肩上一甩:“走了。”   赵哥儿和乖仔这会儿搅着粥食不知味,乖仔包了都吃不香了,他有些亢奋,频频伸头往门口看。   “爹爹,父亲去哪里鸟啊?”   赵哥儿摇头:“我也不知道。”   正说着,唐阿叔的声音从外院传了过来:“老爷,您回来了。”   乖仔从瞪子上跳下来,捧着包子就往外头跑:“父亲~”   方子晨在花廊下接住他,看见他吃了一半的包子:“还没吃完早饭啊?”   乖仔盯着麻袋看,他知道礼物就在里面,激动的说:“想礼物多,西不下咯~”   方子晨笑了:“那先去吃,等会到后院来。”   乖仔直接说不吃了,方子晨摸摸他肚子,还扁扁的,抽了他屁股一巴掌:“去吃,不然不给礼物了。”   乖仔听话去了。   方子晨把一麻袋藏到屋里,才去了后院。   赵哥儿大着肚子不方便跑,这会刚到门口看见乖仔又回来了,忙问他看见礼物了吗?   乖仔说没有,西完饭饭才能看,说完他两手抓起包子左右开弓。   赵哥儿赶忙把粥也喝了,两人来到后院,就看见泳池上漂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黄鸡。   八/九十厘米高,一米多宽,背部是空的,看着像是能坐在里头,还带着两个孔,还有安全扶手。   乖仔在水池边刹住车,眼睛都瞪大了。   他虽已经会游泳,但每次在水里玩累了,他又不想上来,可累了又游不动总是很苦恼,小脸皱成个老头。   水池是用砖块砌的,清澈见底,这会在阳光下,波光潋滟。   方子晨已经下到水里,这会朝他招手:“过来。”   乖仔高兴得用力握着拳头原地跳了两下脚,才急急忙忙脱光了衣裳晃着白白的屁股朝方子晨扑去。   被方子晨牢牢接住后,他指着小黄鸡,声音都兴奋得颤抖:“父亲,这系西莫呀?”   “小黄鸡游泳圈。”方子晨把他放上去:“来,试试。”   这一试就不得了了。   这救生圈可玩可睡,不用使劲的游也不用担心会沉到水里去,玩累了还能睡在上头,随着水波飘来飘去,而且又软软的,舒服极了。   乖仔抱着鸡脖子,直接不想下来了,说他真系太喜欢这个礼物鸟。早上没睡够,他要在上面睡觉觉。   方子晨拍了他屁股一下,看他实在喜欢,见到礼物后嘴巴就没合起来过,这里摸摸哪里戳戳,一副小心翼翼又爱不释手的还想拿舌头舔的样也就随他了,他喊了唐阿叔过来看,自己拉着赵哥儿回房。   赵哥儿知道是要给他礼物了,一路上心都在狂跳,手心不由得冒汗,他寻着话头:“夫君,那游泳圈你在哪里买的啊?我在外头好像都没有看见过。”   方子晨挺着胸:“我自己做的。”这橡胶可不好找,他废了好大劲儿才找到的,中午在翰林院里偷偷做,不知浪费了多少个午觉,不过见着乖仔刚那喜欢劲儿,就都觉得值了。   方子晨进了屋把门关上,赵哥儿看见他去开麻袋,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院子里头有几棵小树,入夏后上头一直有知了在叫,赵哥儿最近有午时的习惯,唐阿叔还怕扰着他,想让大厉抓抓,但到底是在村里住习惯了,赵哥儿听着只觉亲切,以前院子小住不开,如今大了,中午大家都去店里忙,家里都没几个人,乖仔要写卷子,也要午睡,内院空荡荡的,寂寥得紧,城里不似乡间,无聊了还能串门找人唠唠嗑,知了一叫,到是热闹些。   这会外头蝉鸣依旧,他却是都听不到了,心跳似响在耳廓,噗通噗通,一声一声,震耳欲聋般。   方子晨离家去源州那会儿回来也给他带了礼物,但那时候他都没有如今这么期待,他也不晓得怎么了,心就是控制不住的跳得厉害。   眼前骤然出现一片红。   是一捧花,火一样,外头蓝色的纸包着。   中间那朵上头挂着个小盒子。   赵哥儿心脏重重一颤,眼睛都直了。   方子晨见他没有动,僵住了一样,挠挠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土到极致就是潮,你别嫌我俗,玫瑰戒指,送你要不要?”   赵哥儿说不出话,雀跃而又无措。   方子晨道:“玫瑰是我自己叠的,料也是我自己染的,戒指也是我自己做,啊不对,是让人帮做的,花了不少银子呢!你别嫌弃。”   赵哥儿还是没说话,盯着那小盒子不说话。   方子晨叹了口气去抱他,赵哥儿哽咽着:“你怎么突然要给我送花啊!”   入京后,路边不要钱的野花没了,方子晨就再没给他送过花。   “我是个才华横溢,魅力无边,又很浪漫的男人啊!”方子晨说:“偶尔的送送花搞一下浪漫不是很正常,别哭了,喜不喜欢?嗯?”   赵哥儿抱过花:“喜欢的。”   方子晨看他紧紧的抱着,生怕别人抢了一样,心里难受的有些喘不上气来,赵哥儿真是太爱他了,瞧着都已泥足深陷,不过也不奇怪,他这样的大帅哥,寻常人都招架不住,赵哥儿爱他爱到无法自拔,这也是在所难免的。   哎~   人太有魅力也是个问题。   还好他不渣,不然这哥儿就该见鬼了。   方子晨长吁短叹,把小盒子打开。   盒子里是两个莹白色的指环,质地莹润,透着一股清雅。其上雕着两只长尾鸟,火红的尾羽覆在整个指环上,一乃凤,一乃凰,因着寻常百姓不得带凤说龙,方子晨做了整改,瞧着只像长尾鸟。   戒指好看得紧,赵哥儿同他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戒指代表着什么意思。   他迫不及待把手伸了出去。   方子晨瞧他急吼吼的,顿时笑了。   赵哥儿一抹眼泪,瞪他,似乎生怕他反悔了,催促着,一个劲把手往他跟前戳:“快点,快点。”   方子晨笑了笑,把雕着凰的戒指戴在他无名指上:“好了,到你帮我了。”   赵哥儿缓缓把戒指戴到他纤长的无名指上,一红艳,一白皙,两种颜色说不出的契合。   “夫君,真好看。”   方子晨微微俯下/身,重重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下:“喜欢吗?”   赵哥儿忽闪忽闪着眼睛,大声道:“喜欢。”   方子晨垂眸看着他:“知道我为什么今天送你礼物吗?”   赵哥儿这会儿脑子都一片浆糊,老实道:“不知道。”   方子晨的声音很低:“因为三年前的今天,我们在一起了。”   赵哥儿猛然抬眼看他。   他在乎方子晨的一切,他说的话,他的晓喜好,他的小毛病,他都能清清楚楚的记得,他送的花,即使枯萎了,他都小心翼翼的收起来没有丢,晒成了干花放在柜子里。   但······   这个日子,他却是不记得了。   那时候,他全心思都在想着怎么去讨好方子晨,怎么样才能把他彻底留下来,想要去接近他,却又害怕靠太近惹得他反感,惶恐着,兢兢业业的,以至于都忘了。   如今在想,他只记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个蝉鸣的夏季,六月,具体哪一天,他却是不记得了。   “赵哥儿。”方子晨认真的看着他:“以前是我对不起你。”   “夫君······”   “你先听我说。”方子晨道:“我想以后和你好好过日子,我会爱你,敬你,护你,一辈子都待你好,哎呦我艹,赵哥儿,你鼻涕快流嘴巴里了,快擦擦快擦擦,帕子呢?”   赵哥儿抬头给方子晨擦了鼻涕后锤他:“都怪你。”   方子晨:“······”   怎么又怪他啊?   玫瑰花折的逼真,赵哥儿心里涌上一股暖意,眉开眼笑的,抱着花坐在床边挨个的看。   这花他就没见过,真是漂亮得紧。   赵哥儿看了一会儿花,找了个花瓶插了,蹲屋里摆弄了半天,放桌子上,跑门口看觉得不合适,放衣柜上,又跑旁儿看,太高了,总觉得放那个位置都不合适,他得了花就翻脸不认人了,把方子晨推到一边:“别挡道。”   方子晨:“······”   早知道这哥儿这样,当初说什么都不会让他得到自己了。   最后放在了床头,这会才满意了,睡前看一眼,起来一睁眼就又能看到,此乃最佳位置。   方子晨拉着他去后院看儿子,乖仔正躺在游泳圈上,双脚在水里扑棱着,笑呵呵的,一个人也能玩得起劲。   唐阿叔走过来无奈道:“主君,你快让小少爷上来吧!他水里游半天了,怕是会受寒。”他刚喊了,乖仔死活都不愿上来,屁股似在水里扎了根。   乖仔耳朵就听着这边,闻言默默的往池中央游。   小孩就没有不爱玩水的,自家这个看着小,但身子倍儿棒。   方子晨摆摆手:“没事,让他玩儿吧!等会我······”   话都没说完,大历匆匆跑进来:“老爷,宫里来人了。”   “啊?”方子晨有些疑惑:“谁啊?”   “方大人。”   是小德子,黄公公的干儿子。   方子晨看着他:“小德子,你怎么来了?”   “方大人,皇上宣您进宫救急。”   ……   皇宫习练武场。   夏景宏汗都滴下来了,黄公公给他倒了杯茶:“皇上,您不要急。”   夏景宏都还没说话,下头北邙使臣抚掌哈哈笑了起来:“好,好。”   练武场上,王家小子被北邙的小汉子一脚踹到了胸口,连连后退。   那小汉子姿态很嚣张,对着王家小子做各种手势,不断的发起挑衅,王家小子冲过去,过了没两招,被打趴下了,他正要认输,北邙的小汉子却不给他开口,一脚踹到了他胸口上,王家小子呕出了一大口血,北邙的小汉子把他打得半死才将他从台上扔下来。 第344章   王家人冲过去扶起他,而后怒气冲冲的朝台上看。   那北邙的小汉子磕磕绊绊说着大夏话,大意是他都没下狠手,是这小子不经打,实在不怪他啊!   虽说是切磋较量,但上台前北邙使臣特意提了,说他们北邙人打斗向来不管是切磋还是真实对战,为敬对手皆是全力以赴,生死勿论,若是不慎······还请陛下见谅。   人都这般说了,也明知对方故意,夏景宏却是不得不应。   叫对方手下留情,或者让对方不使全力,这都是自打自脸,听了这话不敢上,那更是丢人丢到   北邙人好战,从小就开始习武,个个长得像牛犊子一样,大夏除了武将世家子弟,寻常官员和平头百姓,少有让孩子从小练武的,京中防护营里的兵,从外头招进来,也多是十五六以上了。   这会同北邙对战的,皆是京中武将家的孩子。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特意带了八/九个最为强悍的小子。   对方如今只上了两个,他们这边却是上了六个,这会五个正在太医院里。   要丢脸丢到家了。   夏景宏似坐在针尖上,都坐立不安,眼看着北邙使臣越发嚣张,他却不晓得该怎么办了,早知如此,先儿人说大夏人才济济,能文擅武,我族小辈慕名而来,可否切磋交流一二的时候,他就不该应下来,这嘴欠的。   底下大臣脸色也不是太好。   在国家荣辱跟前,一众妃嫔皇子也呐呐的不说话。   这会儿谁都晓得,若是输给北邙,那大夏怕是要被笑话了。   夏景宏几个皇子,文采做得好,最大那个还会舞剑,也会骑射,但赤手空拳同人对打,却是不在行的,他是最先应战的,这会儿正躺在太医院里头。   北邙的小汉子晓得他是皇子,下手都没太狠,后头武将家的小子,伤的才叫一个重。   “方子晨还没来吗?”夏景宏问。   黄公公不知热的还是急的,一头的汗:“皇上,宫里到方府,没小半炷香怕是来不了。”   夏景宏也晓得,只得按耐下心来。   方王家的孩子被抬走了,这会校尉家的谢公子上,他九岁,稍微能打,看着对方同北邙小汉子连过六招不落下风,夏景宏和各大臣不由松了口气。   小德子这时候回来了,同黄公公耳语两句,黄公公眉心一跳,咽了下口水,颤着心回禀:“皇上,方,方大人说,今儿晚上他还要干大事,中午需得养精蓄锐,实在抽不开空。”   夏景宏:“······”   这相当是抗旨不遵,这小子真是恃宠而骄了。   他一拳头砸在桌上,砰的一声,茶杯都要倒了,地下人心思全在练武场上,别国使臣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出声欢呼,倒是没人听到这一声。   夏景宏咬牙切齿:“他这是在逼朕使杀招啊。”   黄公公心头一惊。   皇上难道是要对方大人······   “你跟他说,来了,朕给他三百两,什么条件都先应下,务必把他带来。”   黄公公:“······”   小德子‘喳’一声领命跑了。   快马加鞭来到方府,方子晨正和乖仔在水池里玩,他将乖仔抛到游泳圈上,乖仔被弹了起来,在空中做着各种搞怪的姿势,全身光溜溜的,屁股蛋儿都露在外头他也不觉得臊。   赵哥儿坐在一旁看着他们闹,见乖仔耍怪,眉眼都带着笑。   方子晨小德子不是太熟,刚儿见他‘抗旨不遵’,觉得这人是个真汉子,铁骨铮铮,皇上想以利诱之,怕是难了。   方子晨见他眉头一皱:“你怎么又来了?我今儿真忙。”   小德子:“······”   忙着玩?驴人也不是这么驴的啊!不能看他没根就这么糊弄啊!   “方大人,皇上说,您若是去,就······”   “可是我真没空啊,我······”   “给您三百两。”   方子晨声音都拔高了:“什么?”   ……   夏景宏又淡定的喝了杯茶。   黄公公抹了把汗:“皇上,方大人前儿刚发了笔横财,听闻方夫郎开的铺子也是日进斗金,三百两,怕是喊不动他。”   夏景宏笑了:“你还是不懂他,这小子钻钱眼子里了,别说三百两,朕喊五十他都会来,而且这小子惯会坐地起价,朕先头给得高了,后头他能讹得朕倾家荡产。”   黄公公刚想说不能吧,后头传来声音。   寻声看去,方子晨带着赵哥儿和乖仔来了,唐阿叔还跟在后头。   小德子也没办法,方子晨问他能不能带家属,不能就不去了,还能咋办,不能都得能了。   小德子先同皇上告罪,夏景宏摆了摆手。   赵哥儿先头也同夏景宏接触过,但自晓得人是皇上后,今儿还是第一次见,夏景宏一身龙袍,器宇不凡,不怒自威,赵哥儿紧张得都要冒汗,也不晓得该如何行礼,原他都不想来,方子晨却硬拉着他,说去吧去吧,去见见世面。   赵哥儿正要下跪,夏景宏看他大着肚子,先说免礼,黄公公得他示意,赶忙让人在左下首加了两张椅子,又上了些茶水瓜果。   他们一家三口普一出现,文武百官就望了过来,无他,实在是这一家三口惹眼得紧,赵嵩惊得都要站起来,见着座位如此安排,又更坐不住了,这都没完,看见乖仔爬到夏景宏大腿上时,他两眼一翻,直接要晕了。   乖仔看见夏景宏,立即喊人:“伯伯~”   夏景宏许久不见他了,也怪想的,当下把他拉到跟前来。   乖仔一点都不见外,咕噜噜爬他腿上,好奇的去碰了一下他戴头上的冕旒,夏景宏怔了一下,而后笑了,也没介意。   文武百官倒抽一口凉气,都顾不上看练武台了。   底下几皇子都瞪大了眼,虽是亲子,但他们从来都不敢这般做的。   这哪里来的孩子,太大胆了。   北邙几使臣也看了过来,前儿宫宴,方子晨坐在后头,位置不起眼,越靠坐后,官职越小,他们也就没在意,如今见着方子晨,一时都看怔忡了。   两国审美不同,大夏喜温文儒雅,俊郎之相,北邙喜威猛高大五官大气之相,几国使臣常来大夏,往年见着受人推崇的世家公子皆是嗤之以鼻,觉得大夏人喜好实在是独特,这一小白脸样,一拳头过去人都能飞上天,瘦巴巴的,就会摇摇扇子,有啥子好看的,男人高高大大,孔武有力,那才是好,如今见了方子晨一身劲装,肩宽窄腰,个头挺拔,五官刀削般刚毅冷漠,黑眸锐利,面容委实英俊出尘,他娘的······   这一款好像也是挺好看。   夏景宏看着方子晨,像气又像无奈:“舍得来了?不忙了?”   方子晨笑嘻嘻:“皇上说笑了不是,再忙也得来呀,臣乃是大夏的一份子,臣热爱生活,热爱学习,热爱国家,为国争光,应是义不容辞,当仁不让。”路上也听小德子说了大概,就是比武打不过人了,让他来救场。   小德子也没来得及细说,方子晨说的牛逼哄哄,很像那么一回事儿,夏景宏一怔:“你想上场?”   这下轮方子晨懵了:“啊?难道皇上喊微臣来不是来打架的吗?”   夏景宏抬起下巴示意他看练武台:“你自己看?”   练武台上两小子正在打架。   皆是八九岁的模样,一个压着另一个打,实力悬殊得过分。   刚校尉家的小子还有两把刷子,不过体力不行,打了两场就歇菜了。   这会看见两孩子在比斗······   他个二十岁的上去,打赢了,是以大欺小,打输了,祖宗十八代怕是都要跟着蒙羞。   就是如此,夏景宏才愁了。   京中武将家的孩子七至十岁阶段的都叫来了,被人打伤了大半,换京城营里的兵上去,又实在是胜之不武。   方子晨挠挠头,不解的问:“那你叫我来干啥啊?”这会儿他是万万不可能下场的,他虽爱钱,但还是要面子的!   他不能让方家蒙羞。   夏景宏也不晓得为什么要叫他来,刚那关头他下意识就想起方子晨了。   “你赶紧想个法子。”   方子晨干笑了两下:“······皇上,您未免也太瞧得起臣了。”   夏景宏凉凉的瞥着他:“那你希望朕瞧不起你吗?”   方子晨噎住了。   眼看着抬上的孙家小子又被打了下来,夏景宏急道:“赶紧的想法子啊。”   方子晨扭头看了看,估算了一下北邙小汉子的实力。   一看确实是练家子,但拳法虚而不实,再看自己人,还武将家的,这简直是吃白饭长大的一样,花拳绣腿,难怪被人压着揍。   夏景宏见他再转过头来就是一脸的为难。   这小子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夏景宏‘砰’的一声,一金元宝重重搁桌子上。   方子晨没看。   夏景宏又‘砰’一声,再放了块金元宝。   方子晨低下头来,看着地面。   这真的是个丧尽天良的东西。   但凡换个人,怕是坟头草都割了一茬又一茬了,但这小子有点才······   夏景宏深深缓了口气,又‘砰’的放了一块。   下面的大臣听不清切他们谈了什么,只看夏景宏这般动作实在有些怪。   在夏景宏一共放了四块金元宝时,方子晨还在看天看地看空气,就是不看夏景宏,他好像是一下子就超凡脱俗了,把钱财都当成了身外之物,不为所动了。   夏景宏一咬牙,又放了两块,手都还没从桌上收回来,方子晨已经扑了过去,把元宝往怀里揽。   有钱就万事好商量了。   他义正言辞:“皇上,我乃为您臣子,为皇上排忧解难乃是分内之事,也是微臣应该做的,您此举,简直是折煞微臣了,实在是不好,但皇上您执意要给,长者赐,不不可辞,微臣就勉为其难收下了,谢皇上。”   离得近的黄公公和几妃子都顿住了。   生平当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乖仔还坐在夏景宏膝盖上,晃着小腿儿,崇拜的道:“父亲说滴真好,父亲最是深明大意鸟。”   夏景宏:“······”   这也叫深明大义?这明明是贪财啊!   夏景宏想踹他屁股。   “赶紧的想个法子吧!”夏景宏扶着额头:“再这么下去,我大夏怕是要被耻笑了。”   一泱泱大国,新生代被一巴掌小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北邙的小汉子在把大夏的小子打下台后,举着双臂洋洋得意的开始炫,北邙一众使臣护卫高声的为他欢呼。   大夏一帮大臣脸沉得厉害。   北邙这帮莽夫,在他们地盘上,竟还敢如此的放肆,当真是嚣张狂妄得紧。   但这会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显得他们没有肚量。 第345章   大夏先头厉害的上了,这会就剩几小子,这四个都是比较小的。   他们大夏十一个,对方九个,如今他们还剩四个,对方却······还站着六人。   北邙今年来,是故意下他们脸啊!   那四个小子见着先头上场的被打得厉害,倒也不怂,一小汉子正要上去,被一旁护卫给拦了下来。   文武百官疑惑了,朝着夏景宏看去?   不比了?   要认输了?   这不太好吧!怎么都得打完才能认输啊!那样起码输得有骨气一点。   右相站起来正要说话,乖仔踏踏踏朝练武台跑过去。   远远看着,就像一西瓜滚过去一样。   当初建这练武台的应是对矮子有些敌视,那台阶有些高,有点难垮,乖仔正要自个爬,旁儿一护卫过来把他提溜了上去。   文武百官:“······”   各国使臣:“······”   派个奶娃娃出场,大夏是有多瞧不起北邙?   北邙人也愣了。   一众使臣握紧了拳头。   国话大夏礼部官吏听得懂,旁儿几使臣拿着本国小地方话窃窃私语:“大朝皇这是什么意思?派个小娃娃上场,这莫不是小瞧我等?”   一使臣砰砰瞧着桌子:“刚我们都把他们打得那么狠了,他们大夏竟是还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过分,实在是过分。”   “呼尔浩。”一使臣叫住台上的小汉子:“等会不必留情了,给老子狠狠的打。”   文武百官反应过来,只觉派个孩子上去,简直胡闹。   完了,这一局又要输了。   但凡换个门楣,大家也不会如此的‘小瞧’乖仔,方子晨乃今科文状元,他儿子,也许会文采优于同龄人些,但······打架?文人向来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而且这孩子还,还这么的······小。   左相顿时惊住了,立马朝方子晨看去,左相夫人也坐不住了,他离赵哥儿近,赶忙悄声喊他:“赵哥儿,快喊方小子让黄公公把乖仔带回来。”   赵哥儿问:“怎么了?”   看他满脸疑惑,左相夫人一脸着急:“北邙那些个小子没人性。”   说是切磋,却是不给人开口认输的机会,把人打得快残了才从台上扔下来。   赵哥儿听完却一脸淡定:“没事儿,他们没人性,我家乖仔能比他们更没人性。”   左相夫人:“······”   方子晨有多宝贝乖仔赵哥儿是知道的,他让乖仔下场,那定是觉得乖仔能把对方打趴下。   左相和赵嵩站了起来,想求夏景宏收回成命,乖仔上去,那就是挨打的份,他还那么的小,北邙的小汉子一脚都能把他踹瘫咯,这如何得行。   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预示比斗开始的锣鼓敲响了。   左相和赵嵩心一下给揪住了,慌忙朝台上看去,心中忍不住的踌躇。   秦家来送礼的,乃是府里的老兵,这会一脸淡然。   北邙那些小子也就那样儿,怕是都不够乖仔小少爷打。   京中这些武将家的公子,当真是窝京里不晓外事,安逸日子过久了,一代不如一代。   刚谢家小子上台被打,谢家老夫人在底下哭天抢地,说什么她孙儿受罪了受罪了。   习武之人,对打训练哪有不受伤的?只挨了两下,那老夫人便是如此,可见那娃子在家怕是也不怎么刻苦训练,而且瞧着细皮嫩肉的,手无薄茧,难怪上去没过得几招就被人压着打。   北邙的小汉子看着只高到自己腰部的乖仔朗声笑了起来。   “小屁孩,你不呆家里喝奶,跑这儿来做什么?找打吗?你们大夏缺人缺成这样了?连你这样的都被拉来充数。”   乖仔不说话,只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他。   “你看什么?”   乖仔歪着头,回道:“你滴脖子真可爱。”   北邙的小汉子眉头一蹙:“什么?”   “上面顶个猪脑袋。”乖仔继续说。   北邙人天生的就高大,即使才九岁,瞧着也是高高大大,结结实实的。   跟着小小个的乖仔站练武台上,就像年轻的爷爷领着葫芦娃。   “你找死。”呼尔浩被激怒,不再废话,挥着拳头就朝乖仔砸去。   方子晨也了喊起来:“儿砸,冲啊!冲啊!打死那个瘪三,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乖仔遵命~”   百官“······”   还遵命,谁打谁都不晓得呢!   到底是自己人,乖仔小模样一看就可可爱爱,惹人得紧,大夏百官下意识的都不敢看了,纷纷避开眼,已经能想象得到乖仔从练武台上倒飞出来的场景了。   然等了半天没听见声,好奇看去,却见乖仔一个侧身躲开了呼尔浩挥过来的拳头:“礼尚往来,乖仔也请你西拳头。”   “什么?”呼尔浩拳头落空,又连续出击,可乖仔泥鳅一样,滑溜得紧,左突右闪,上蹿下跳,呼尔浩愣是怎么都打不着。   一打一躲,过了小半会儿乖仔突然站立不动了,呼尔浩还以为他累着了,正要再接再厉再打过去,乖仔却突然跳起来,弯腰避开他挥过来的手臂,鸡蛋大的拳头重重打到呼尔浩胸口上:“轮到乖仔咯~”   这一刹那,没人在意,那拳头小小的,锤鸡蛋都不晓得能不能把鸡蛋锤烂!   可下一秒,呼尔浩却是飞了出去,重重摔到了练武台下,‘砰’的一声重击,尘土飞扬。   “······”   全场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大夏有些官员甚至不由站了起来,擦着眼睛。   “这······这·······”   这不可能!!!   呼尔浩呕出一口血,挣扎了半天没能爬起来。   是不是眼花了刚才?   可呼尔浩真躺地上不动了。   这小娃子一招就将对手秒了??   乖仔一拳把众人心中的,软乎乎,小小个,能顶个什么用,断奶了没,怕是还尿床的形象打得七零八落。   夏景宏猛的站立起来。   是了,他怎么忘了乖仔了。   这可是拖着木棍跟着方子晨打过劫的孩子啊!而且进京那会,这小子还在床板上哼哼哈哈的打拳踢腿,那时候他还过去问他在干什么,乖仔当时怎么回?   “乖仔在练拳哟。”   “哦?这样练有用吗?”   “有用啊?西莫会没用呢!”   “练这个能做什么呀?”   “防身对敌,伯伯不要小看,等乖仔练成鸟,就阔以一拳一个,一拳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咯。”   当时他还捂着肚子笑了,然后被乖仔追着,那时候只当孩子不懂事大言不惭,如今竟是自己小瞧人家了。   左相从没早上去找过乖仔,因此压根就不知道他有在练武,这会眨着眼半天没反应过来,其他官员同样如此。   满座肃静震惊,只赵哥儿和方子晨最为淡定。   右相喉咙干涩:“刚老夫好像看见北邙那小子被打飞出去了?”   “下官也看见了。”   “北邙那小子是不是不太行?”   “不应该啊,先头就是他把王家小子打下台的。”   “台上那小娃娃是谁啊?”有不认识的问。   “刚听翰林院的人说是今年状元郎的儿子。”   方子晨拍起手欢呼着:“儿砸,打得好,打得好。”   乖仔得了夸奖就笑呵呵的,从台上跳下来,要朝方子晨跑过去,夏景宏急了。   “乖仔,再打,打赢了伯伯请你吃鸡。”   方子晨眼睛一亮:“儿砸儿砸,你皇帝伯伯说,你要是把北邙那些小子全打趴下,他就请你吃二十年的鸡,快回去啊!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夏景宏:“······”   文武百官:“······”   乖仔站着没动,眼眸亮晶晶的朝夏景宏看去,似乎在等他点头。   右相不知他胃口,二十年的鸡,一天一只,能去多少银两,为今之重,是国家面子。   “皇上,允了吧!”   夏景宏:“······”   乖仔举起一根手指:“伯伯,乖仔一顿阔以西一只,不,两只鸡。”   右相:“······”   一顿两只鸡?确定不是开玩笑吗?   他朝方子晨看去,这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这么个能吃的儿子。   夏景宏应了。   离得稍远的官员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外国使臣也听不懂,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就见方才冲下台的小团子又走了回去。   他脚上一双黄布鞋,头上一束小揪揪,也不晓得大夏皇帝允了他什么,这会儿再走上台,一改先前面貌,双颊鼓气,眼中那是杀气腾腾,鼻孔都粗了一圈喷着气,小脚丫踩在地面上,似乎都发出闷沉的声音。   斗牛场上的公牛发飙一样。   北邙使臣交换了一下神眼,让另一小汉子上场了。   这人一上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朝着乖仔攻击,他进攻速度很快,同先头的呼尔浩堪称天壤之别,乖仔一个不妨被他打中了,搓着胸口哎呦哎呦叫换。   左相夫人眼眶是瞬间红了,心疼得不行:“我的乖仔啊!”   赵哥儿:“······”   这瞧着,左相夫人要是再年轻个几十岁,这会都该让人误会乖仔才是他儿子了。   赵哥儿也想说些什么,意思一下,但他知道乖仔就是瞎叫唤,那小子皮厚实得紧,他有时木条打断好几根,乖仔还像没事人儿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若是发现打不过,他早喊方子晨了。   文武百官也皆以为乖仔真的疼着了,可乖仔下一秒却严肃着小脸,打了鸡血一般朝着对方冲了过去:“父亲说鸟,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大意失荆州,果然系不假,乖仔要认真起来咯~看招。”   他的爆发力实在惊□□拳到肉,而且全挑人命穴打,一跳起来就跟青蛙似的老高,那北邙的小汉子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连连后退,到了台边,乖仔一个悬身飞踢过去,北邙的小汉子又从台上飞了下来。   大夏那边发出一阵欢呼。   这人实力强出呼尔浩三成,是此次带来的九个小子里,排名第三。   北邙倒也不敢真的太过小瞧大夏,大夏一泱泱大国,占据辽土,应是能人无数,当年他们进攻西北,被周家军一路追着打,追到了家门口,不得行了才写的降书,周家虽是已故,听闻如今镇守西北的军将好像也不咋滴,完全不能与周家军与之相比,有人说大夏快没落了,但为慎重起见,这次带来的人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实力较为突出。   毕竟他们开口先说的切磋,等会被大夏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就该他们丢脸现眼了。   可这会儿,没出一炷香时间,他们队里两小子却被一矮溜溜的小娃娃从练武台上打了下来。   实在是丢脸。 第346章   一使臣脸色铁青,道:“这次让赤野都上去。”   “不,让达摩梭上!他实力强一些。”另一使臣说。   “那小娃娃不好对付。”一使臣看着练武台上的乖仔:“你们方才仔细看他出招没有,这娃娃瞧着无害,但出手招招皆是快准狠,刚刚那小拳头都挥出影了,我都没能看得清。”   “他这打法有些怪啊!”   有人点头附和:“确实怪,没见过这路数。”   “那人也是个武将?”有人暗暗指方子晨。   “不是。”来之前,大夏但凡数得上名的武将,北邙人都暗中调查过了。   “派人去查查,再厉害到底也是个娃娃,先耗着他,再打个一两场他也就该喊娘了。”   “还是大人英明。”   京中子弟喜欢穿着长靴,但长靴裹着小腿热,也不方便穿脱,赵哥儿给乖仔买的皆是布鞋,这会里头不知道是不是进了沙子,他还把鞋子脱了,拿在空中抖,左脚踩在右脚脚背上,那脚丫子真是小得紧,都不足手掌长,可就是这脚丫子刚把人踹飞了。   先头翰林院的几官儿同方子晨一道下值出宫,看见他来接方子晨,还总去逗他,这会儿是万万不敢了,就怕说错了话,这小子一拳头过来,他们老胳膊老腿的,怕是能直接吃席。   乖仔连着打了四场,他还没喊娘,北邙人先喊了,说中场歇息会儿。   半时辰把他们全打趴下,委实显得他们太菜,若是时间拖久一点儿,倒也不至于那么难看。   乖仔虽是看着矮了些,但也没比北邙的小汉子小多少,最大那个大他四岁,最小那个也只大他两岁。   方子晨拿着水和两块点心跑到练武台边,喂着乖仔,吃完了,还给他捶背,捏肩,把乖仔美得不行。   “父亲,乖仔刚才大显神威咯~”   “嗯!”方子晨撸起袖子给他擦有些汗湿的额头:“我儿砸厉害了。”   “最牛逼。”乖仔补充。   看他神采奕奕,小脸蛋儿红扑扑的,方子晨笑着附和:“是了是了。”   乖仔把脸靠过去:“父亲,乖仔要补充能量。”   方子晨笑了笑,把他抱起来就往他脸上亲,亲了许久,乖仔才心满意足:“滴嘟滴嘟,能量满格,补充完毕。”   方子晨嘴巴这才从他脸离开。   文武百官看得发怔。   啥子玩意儿?   赵嵩都感觉没眼看,他不晓得事儿真相,方子晨的事太过离谱,赵哥儿没告诉过他,他一直以为乖仔就是方子晨的继子,赵哥儿如今怀了孕,人都有个亲疏远近,赵嵩时常担忧他有了亲儿子就会疏忽乖仔,这会一瞧,疏忽倒是不至于,就是怕他真把孩子宠坏,就说说,谁家孩子六岁了,当父亲的还同孩子黏黏糊糊又亲来亲去的?一般人家里头,都是父严母慈,可方子晨没一点严的。   北邙的小汉子要上场了,方子晨退了回来,桌上小宫女送了几片西瓜上来,方子晨拿了一块仔细挑了籽儿才递给赵哥儿。   “吃一点,挺甜的。”   赵哥儿咬了一口,这西瓜水分挺足,也够甜但:“还是大前年你买回来冰镇过的好吃。”   “那等会带两个回去冰给你?”方子晨说。   赵哥儿心满意足:“嗯。”   旁儿几人听得都一脸无语。   还带回去?   这又不是搁酒楼里吃饭,吃不完了还能让小二打包。   谁知夏景宏听见了,还道:“赵哥儿你喜欢啊?”   “嗯!”赵哥儿点头,说:“西瓜甜。”   他们进京在船上也是这般相处,夏景宏也想起来赵哥儿是个喜甜的,当下道:“往年南方进的荔枝都很甜,算算日子,过段时间也该送宫里头来了,到时朕让人给你送些过去。”   赵哥儿眨眨眼:“谢谢皇上。”   夏景宏摆摆手:“客气了不是。”   小德子从领着方子晨来后就一直侯在一旁,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同黄公公咬耳朵:“干爹,皇上真是宠方大人啊!”   他九岁断根,如今不做男人已有十几年,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儿战战兢兢,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儿,直到得了黄公公青睐,这才能调到皇上跟前来伺候。   这么些年来,他就没见谁像方子晨这般无法无天的,偏偏的皇上还没砍他脑袋。   黄公公看了方子晨一眼,有才,又会能说善道,朝里的官儿,年轻的怕着夏景宏,多是一味的拿话奉承他,不敢真言,年老的,同夏景宏又聊不到一起。   说夏景宏是因着爱才方对方子晨这般纵容,黄公公觉得不是,夏景宏也自个说过,方子晨没有什么心眼儿,为人纯净通透,敢说敢做,敢同他打趣,更不像其他大臣总是惧着他,与他聊天很是舒坦,而且,他也最喜欢同方子晨这样见钱眼开的人打交道了,银子给得到位,他是啥子事儿都能办好。   若是觉得办不来,他也不会伸手拿。   方才黄公公瞧得也真切,夏景宏拿银子‘贿赂’方子晨时,说是气,但更多的倒像是无奈,像哄着自家不太懂事的小辈。   这世道,个个都想被别人尊着敬着,可这般被奉承、惧怕得太久太久了,却又像被隔离在外,高处不胜寒。   满朝文武,只方子晨一人,让他感到亲切。   两人亦臣亦友。   先头大夏这边上场的小子水平参差不齐,大夏武将多是擅长枪、骑射、刀剑,武将家的子弟不是没有厉害的,像王家小公子,和刚被压着打的马家小公子,看着瘦瘦的,但听说骑射就还是很可以的,北邙这次举国挑选,个个‘精英’,且比的还是自己擅长的,因此前半场打下来,才显得大夏‘无能’且废。   这会想把乖仔耗得脱力,可北邙小子都‘废’了六个了,乖仔还生龙活虎的站在台上。   北邙先头打的什么主意,方子晨一清二楚,但他儿砸一天六公里不是白跑的,沙包也不是白打的。   唐阿叔看着乖仔在台上打得虎虎生风,也暗道自己先头狭隘了。   之前乖仔起来了就锻炼,总累得大汗淋漓,他在秦府伺候多年,自是见秦老将军练过兵,不过都没谁这般儿,只以为是方子晨乱来,看见乖仔火砖绑在手臂上,打沙包打得拳头通红,跑得汗如雨下,在院子抱着头跳来跳去,又是压腿又是下腰,累得爬不起来,他还心疼得要命。   这会看着乖仔打了片刻,他才算是晓得了,都是没乱来。   再又一次把北邙一小汉子打下来时,大夏百官都沸腾了。   “好,打得好,打得好。”左相捋着胡子,满是赞叹,这小子真是没白疼的。   右相拍着桌子紧随其后:“挫敌锐气,扬我国威,好样的。”他扭过头看着方子晨:“方小公子真是厉害,方公子当真是教导有方啊!”   方子晨摆摆手,一脸谦虚:“哪里哪里,我平时也就是随便教教,谁知道他就这样了,这孩子就是像我,干啥子都优秀,怪让人愁的,哎~”   右相:“······”   能说出这种话,还不羞不臊的,脸皮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左相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北邙使臣热汗一个劲的掉,目光灼灼的看着乖仔。   这小破娃子是不是铁打的?   打了这么久,竟是都没累趴下。   前去打探的人回来了,说这娃子是翰林院状元郎的儿子。   一使臣眼眶赤红:“文臣之子?那他不去学着摇扇子,跑这儿来干什么?”   “就是,还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   “啥是落花流水?”   “哦,是大夏的话,最近刚学的,就是说对方打得我们哭爹喊娘的意思。”   “······”   又是中场休息,方子晨又拿了两块糕点给乖仔补充能量去了,左相夫人看了一下回过头,问赵哥儿:“听说你们铺子推出一种冷饮,很受人欢迎啊。”   “哪里。”赵哥儿收回眼:“就是勉强糊口。”   左相夫人拍拍他的手:“你就是谦虚,这两天雪糕奶茶在京里都传遍了,前儿我家那丫头还让人去买,没买着,可惜得晚上都吃不下饭呢!”   赵哥儿听懂了:“我回去让鱼哥儿给您送一些过去,这奶茶孩子吃了好,大人吃了也很不错的。”   “是嘛!”左相夫人笑了。   那奶茶她喝过一次,味道确实是不错的,这会天儿热,她是没胃口,啥子都都吃不下,就那奶茶她想得紧。   先头在源州人手不够,料也不多,冷品都只能卖半天,这会也是只能卖半天,倒不是料不够,而是做多少都是不够卖的,铺子门一开,人就抢着买了,到底是仅此一家,史念祈和赵二嫂也是喜欢得紧,在店里买不着,还跑家里头来,说以后做了留些给她们。   这年头大家穿金戴银,首饰多是戴头上,手腕上,耳垂上,左相夫人看见他手指上戴的戒指儿,做得很是精致,上头刻的鸟儿嘴里镶刻着一红珠子,这会在阳光下反射着光,左相夫人问了一嘴。   赵哥儿垂下眸,笑着,很高兴又很甜蜜的说:“我夫君给我做的,独一无二,别的地方都没有卖。”   左相夫人突然顿了一下。   在她记忆中,赵哥儿一直是个内敛含蓄的哥儿,很勤快,少有这般像是得了礼物,急于炫耀一样。   看来是当真喜欢的。   左相夫人看见方子晨手上也戴有,粗粗一瞥,好像还一样,心下明了,难怪赵哥儿会这么开心。   她笑了笑,打趣了两句,赵哥儿却听得旁边突然传来怒呵声,他急忙往练武台上看去,就看见一大汉子站在乖仔跟前。   “夫君,怎么回事?”   这不是小孩比斗切磋吗?   北邙人壮实,九岁多的孩子也像个汉子一样了,但这人瞧着都老了,怎么还上台?   方子晨挑着眉,拍拍他的手:“没事儿。”北邙的小汉子都被打趴下了,总有那么一两个按耐不住,想同乖仔切磋切磋,看看他究竟有多能。   “小娃娃,来,我来跟你打。”   乖仔仔细看他,像是估量着什么,片刻才回答:   “好呀!”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使臣笑了:“打疼了你可不要哭。”   乖仔看着他若有所思道:“大伯伯,你这样不好。”   “啊?”   乖仔说:“一上来就撂狠话滴,多是要被秒杀打脸,乖仔没有乱说哟,系父亲说滴,反派都喜于话多。”   使臣脸刷的黑了。   夏景宏立即朝方子晨看去,见他没出声,又坐了回去。   “乖仔。”左相忍不住喊了一声。   这人可是和先头那些小子不同啊!   台上两人体型相差非常大,猛虎同弱小的兔子般。 第347章   使臣竟然亲自上了。这北邙真是不要脸的啊!   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台上看,先头赵哥儿一点儿都不担忧,这会儿······他终于有点紧张了。   北邙使臣步步紧逼向前压制着乖仔,乖仔一直敏捷的躲闪着,使臣速度也快,在乖仔刚一转身之际,一脚朝他肚子踹去,乖仔又快速侧身,用手臂格挡。   使臣几次攻击都落了空,气得他脸红脖子粗,偏的乖仔还火上浇油。   “大伯伯,父亲说鸟要尊老爱幼,乖仔让你两招咯~你再出招,乖仔就揍你咯。”   “小娃娃,你口气很大啊。”   “没有啊!乖仔天天都有漱口,爹爹说不漱口口气才大,会熏死仁,乖仔天天都漱口,也洗屁屁,香香滴。”   “······我意思是你太嚣张。”   “乖仔也没有嚣张啊,父亲说嚣张不好,说话要凭实力说,不要吹。”   “······”   使臣吹鼻子瞪眼:“小娃娃,最后劝你,不想挨打就自己滚下去。”   乖仔回头往方子晨方向看了一眼:“不战而败那不得行哟,你乖仔还能打得过,打不过再跑,打得过还跑,那有损乖仔行走江湖滴名声。”   北邙使臣闻言气急败坏打了过去,乖仔这次也没让着他了,这人大大个滴,力气一定很大,被打到他就完蛋鸟,父亲刚送了他小黄鸡游泳圈,他好喜欢的,还没玩过瘾,可不能躺床上。   乖仔不敢分心,沉着一张小脸同他对打起来。   他出招速度没有方子晨快,也没有方子晨的那般刁钻犀利、密不透风,力道更是极不上,乖仔同方子晨对打多了,不管是威压还是身高差带来的压迫,他都已经适应,这会还算游刃有余。   使臣很多招儿不是被乖仔躲开,就是被他格挡住。   使臣都心惊,要说前头那些北邙小汉子被打下台,使臣还觉得是技不如人,那些北邙小汉子同他对打,也没过得几招,乖仔看来是有些小厉害,可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就一小娃娃,但这会······他打了老半天,竟都还擒不下乖仔。   他挥出拳去,这力道但凡打在个同样六岁孩子身上,人怕是飞了,但这娃娃没飞,相反的,打在他身上的拳头,他娘的,那真叫一个痛,这小子都是挑的人痛处和命门打,还时不时的想踹他兄弟。   “你要见鬼咯~”   乖仔跳起来,一拳朝他脸上袭来,使臣机体自动反应,两手交叉格挡进行防护,可下一秒呵呵的笑声传来,胯/下一阵剧痛紧随其后······   声东击西。   全场人看着台上那个大个子捂着裤/裆满地打滚,只觉自个老二都好像都跟着痛了,看向乖仔的眼神瞬间变得恐惧。   因为前头几场都是小孩子儿打,北邙小汉子他再高大,面相稚嫩,也终归只是个孩子,乖仔的厉害就没有什么真实感,这会儿伴着那痛嚎声,就有冲击力了。   有些大臣看见那北邙的使臣在台上嗷嗷叫,不由闷闷笑了起来。   该!!   先头嚣张,现在见鬼了没有。   “丢人现眼。”又一使臣上来,将另一使臣踹下去,指着乖仔:“我跟你打。”   乖仔看着他没说话,跳下练武台朝方子晨奔去:“点子硬,父亲来。”   方子晨:“······”   真是孝顺的。   方子晨才不打呢!   夏景宏这会儿也出声了,明是小辈切磋,这大人上了还像什么话,若几使臣明后两天都被抬着出京,这传出去也不好啊!   也比了一上午了,算了。   北邙使臣想了想,不说话了。   夏景宏算是扳回一局,这会怎么瞧乖仔怎么喜欢,拉着他:“乖仔,想吃鸡吗?伯伯让御膳房的人给你做。”   乖仔双眼亮晶晶:“好滴呀,谢谢伯伯哟~”   桌上一些果子还没吃完,方子晨又喊了宫女拿篮子来,全装到了里面,赵哥儿也没阻止,他一贯就见不得浪费,这事儿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自家过日子,有些人天生就爱挥霍,有些人却晓得一个度,不碍着别人就行。   夏景宏脸都干了:“你还真是周扒皮啊,吃了还不算,剩下的都想带走,你咋的就这么雁过拔毛?”   方子晨理直气壮:“这叫节约啊!节约乃是优良的传统美德。”   “对头,”乖仔说:“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滴小朋友在饿肚几,我们有西滴就不能浪费,应该珍”他一脸你这么老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的样子看着夏景宏:“伯伯,你觉悟都没有乖仔高,不得行哟~”   夏景宏:“······”   夏景宏被噎得差点背过去气去:“黄公公,去交代御膳房,那鸡就不用做了。”   乖仔闻言瞪大了眼。   夏景宏敲他头,见他如丧考妣,才笑了:“还收拾不了你了。”   方子晨装完东西才扶着赵哥儿起来,从官里回来已经下午,乖仔一到家就往后院蹿,方子晨和赵哥儿回了屋,数着夏景宏送的礼,两个人笑直呵呵的。   “今儿这一躺真是赚大发了。”方子晨说。   赵哥儿道:“辛苦咱儿子了。”   方子晨也觉得:“也是,那今晚我不给他写作业了,你脚酸不酸?”   练武台离宫门远,下了马车还要走大老久。   赵哥儿躺到床上,老实回答:“有一点。”   “那我给你按按。”   “嗯!”   方子晨按了两下,赵哥儿便睡着了,他这一月来都有午睡,今儿一直提着心看着乖仔,虽晓得他厉害,不会被打,但还是忍不住的要亲眼看着。盹都没打一个,这会儿就困了。   方子晨端了水来,给他擦了下脸,又擦干手和脚,这才将他抱到床里头去。   赵哥儿迷迷糊糊张着稀松的眼,嘟囔着喊他:“夫君。”   “在呢在呢。”方子晨吻了他一下:“睡吧,半时辰后我叫你。”   “嗯!”   方子晨等他睡熟了,才起身往后院去。   乖仔早脱光了抱着小黄鸡玩,笑呵呵的,小揪揪已经湿哒哒,他一个人也能玩得很高兴,方子晨回屋拿了纸笔,在一旁给他作画。   唐阿叔站在他身后:“老爷,又画小少爷啊?”   “嗯!”   乖仔似乎也懂他在给自己作画,赶忙弄了下头发,抹得油光水亮,才爬到小黄鸡背上,坐好后,四十五望着天。   “父亲,这个角度行不行?这个姿势帅不帅耶?”   方子晨笑起来:“帅,保持住,左手搭到膝盖上,不要挡住你小鸡鸡,让它也出个境。”   “好滴~”   方子晨人画得好,唐阿叔是知道的,他帮赵哥儿收拾屋里的时候,就看见书桌上有一沓的画。   有赵哥儿的,有乖仔的。   应是这两月才刚刚画的。   时间会慢慢流逝,儿子会慢慢长大,夫郎也会慢慢变老,那些细微的不起眼的稍不注意就被忽略的细微变化让人一天一个样,方子晨自觉错过了三年,那三年,赵哥儿是何模样?他是怎么从一青葱少年成为了爹爹,他第一次抱着孩子的时候,是个什么样,他儿砸又是何模样,刚生下来那么小,他是怎么长大的,一岁时蹒跚学步摇摇晃晃时是个什么样?他不知道,他通通都不知道,他现在就想着把他们每个时期的样子都画起来,以后老了翻翻看,哦,原来我夫郎二十二时这么可爱,脸圆圆的像个盘,我儿子小时候,长这鬼样。   好记性终究是不如烂笔头。   方子晨画得也快,没一会儿就好了,唐阿叔凑近看了下,依旧是惟肖惟妙,把小少爷脸上的小水珠都画出来了。   方子晨让他把笔墨拿回去,自己下到水池里同乖仔游了起来。   唐阿叔怕吵着赵哥儿,尽量猫着声,刚从屋里出来,姜姨过来了:“唐哥,外头有人来了。”   “谁?”   “说是秦家的人。”唐阿叔立即反应过来,应是此次前来送礼的秦安,往年皇上寿辰,就是他负责跑的。   唐阿叔到底是在秦家伺候了大半辈子,这会秦家来了人,心里自是高兴得紧。   他一边往外院去,一边吩咐:“你去禀报老爷一声。”   姜姨吞吞吐吐,唐阿叔没听到她回应,扭头一看,叹了口气。   姜姨啥子都好,勤快肯干,就是太过‘守规矩’。   刚她要去后院禀报,见着方子晨在水里游,急忙慌张跑了出来,方子晨即使还穿着中衣,可白衣全贴在精瘦的上身上,她都不敢看,觉得呆在一旁都不应该。   唐阿叔却是感觉没啥子,秦老将军时常的在院子里耍长枪,有时嫌热就光着膀子。   “那你去给他们上些茶,我去喊老爷。”   方子晨一听有人来了,也赶忙把乖仔一起抱了起来。   秦安等了片刻,才看见方子晨牵着乖仔过来。   他激动得站起来:“乖仔小少爷,还······”   他刚想问还记得老奴吗?乖仔先开口喊他了:“秦安爷爷,你西莫来乖仔家鸟啊?系来看乖仔滴吗?”   “是啊!”秦安摸摸他还湿漉漉的头:“乖仔小少爷刚洗澡啊?”   “没有,游泳。”   方子晨也同他打了声招呼,秦安自是晓得他的,原儿看着人一副矜贵书香样,还想着自己个大老粗怕是同人聊不来,可这会刚聊两句,顿时觉得这人真是有趣了,没有满口的之乎者也,怪不得能跟着皇上讨价还价,把乖仔小少爷养得跟猴一样呢!   赵哥儿睡了没一会儿也就起来了,听着家里来客人,赶忙洗漱好了过来。   秦安他是认得的,原是秦老将军手下的兵,后来伤了腿从前头退下来,再府里做了管   他问秦安秦老夫人和秦少主君身子都还好吗?   秦安愁起脸,说不太好。   乖仔一下蹙起眉,担心了。   衡阳属南,冬季没京城冷,但夏季却是比京城长,且又闷又热。   秦老夫人稍微上了年纪,刚进入四月,她就开始害夏了,吃不香睡不好,人是瞧着都瘦弱了一大圈。   赵哥儿听着这话也是心忧,想起之前冯嬷嬷提过一嘴。秦老夫人是年纪上来了受不住热,秦少主君却是天生的就怕热。   “往年下阳都会往府里送冰,今年却是送得少了。”秦安叹了口气说。   下阳属北,是最近衡阳的一个北方洲镇,下阳往年都会囤些冰往秦府运,但今年听说下阳那边就下了两月雪,囤的冰怕是也不多,往上阳那边买冰也行,但到底是远一些,运输不易,这么热的天,一路运过来,路上怕是都化得差不多了。 第348章   富贵人家到底是会享受,村里人热,一把蒲扇,再坐大树底下,唠唠嗑,就啥子都不觉得热了。   夏季天亮得快,中午又热,以前在小河村,村里人五点就下地了,中午歇家里,有的还会午睡,有的顾家些,趁着午间热得下不了地,就编些箩筐簸箕留着赶集日拿去镇上卖,虽不算得贵,一个就几文钱,但到底是项收入,下午没那么热了,便又继续下田干活,劳累一天,晚上一躺床上,呼噜声是震天响,哪还晓得热不热。   晚上唐阿叔做了好些菜,秦安吃完了,又同方子晨扯了老半天才走。   赵哥儿回房同方子晨商量,想把制冰的法子送过去行不行?   秦家待他们实在是好,送礼又送人,能那么容易租下铺子,也是秦管家给的面,入住新居那天来的那些大官,照旧是看在秦家的面上,秦家家大业大的,不差啥子东西,如今就缺点冰,这玩意儿是有钱也难买。   他们承人情实在太多了,这会人缺的东西他们恰好就有,赵哥儿自是想着送过去,回报一二。   方子晨无所谓道:“送就送呗。”   赵哥儿笑了:“你不心疼?”   方子晨瞪了他一眼:“心疼什么呀?他们家之前送那么多东西,我又不是那种不知感恩和回报的人。”   赵哥儿亲了他一下:“我就知道夫君最好。”   “又瞎说大实话了,低调一点,我是个很谦虚的人。”方子晨满脸真诚的道。   赵哥儿呵呵笑起来。   如今边境局势不明,秦安不敢久待,进宫同皇上请辞,下午便准备返程了,方子晨去上值了没能过来,赵哥儿便自己带着乖仔来。   听说秦老将军和秦二少很喜欢他上次寄过去的辣酱,赵哥儿这次多带了好些,装了满满一箱。   夏景宏过完寿辰,各国使臣也陆陆续续的走了,各部终于松了口气,直观的感受是街上巡城的官兵少了,赵嵩能按时下值了。   这次寿辰,真算起来他都不是最忙的,像左右两相,户部尚书,还有礼部、兵部才最是繁忙,他们连抽转,又是招呼做陪,又是给使臣安排住处,调派人手,在国期间,使臣无故掉根头发都是大事儿。   不过方子晨官职小,虽然近段时间他也跟着忙了些,不过到底还是比不上人。   夏景宏年年过寿,番邦小国也不是说年年都来,离得远的路途不便,有些光是一个来往就得差不多的快一年。   今儿夏景宏四十大寿,各国就来了。   方子晨当初都不晓得,只以为人只三十几,如今一听竟都四十了,赶忙跑夏景宏那儿去,问他怎么保养的?是不是燕窝吃多了?给他也来几十箱试试。   最后被夏景宏打出了御书房。   之后日子还是照旧,闲时方子晨会教着赵哥儿游泳,他孕夫,学这个是最好,能缓解腰部疼痛,又能改善血液循环,而且水中浮力也能减轻子宫负担。   赵哥儿先头淹过水,下到泳池里还有些害怕,而且大白天的,他也实在是不好意思下去,方子晨拉着他,说:“没事儿,家里就大厉一个汉子,我都吩咐过他了,他不会跑内院来,我也会稳稳扶着你的,放心。”   他低低的哄,三言两语的,赵哥儿就晕头转向了,这会也热,屋里即使放了好几桶冰,身子上也依旧是黏糊糊的,每次看着乖仔在水里玩他也是羡慕,这会下来,方子晨果然稳稳的托着他,还给他做了个游泳圈,赵哥儿是一点儿都不怕了,方子晨耐心的教他练气、憋气,怎么动作。   这年头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趟,赵哥儿肚子日渐变大,方子晨心里就越发恐慌,他不敢表露分毫,只叮嘱赵哥儿没事了要多走走,可肚子大,他腰总是疼,方子晨想起之前他堂姐怀孕那会儿天天的跑去游泳,说在水里舒服,又说学了游泳还能有助于分娩,方子晨就想着试一试,这会看着赵哥儿眉目疏朗的样,不管有没有作用,能让他开心,方子晨就觉得值了。   乖仔也跟在一旁瞎教,这会儿正傍晚,小风回来了,进到后院见着他们在玩,方子晨朝他招手:“三缺衣,要不要来?”   小风有些踌躇,似乎顾忌着什么,眼巴巴的,赵哥儿看出来了,扒着泳圈过来喊他:“下来吧,没事儿!”   乖仔还小,不要紧,他也是个哥儿,更不要紧,方子晨······   方子晨觉得自己更不要紧了,他以前去游泳馆,男男女女的,下饺子一样,人还只穿着比基尼,他都老曾入定一样,没觉得有啥。   这会儿虽是讲究男女大防,不过是在自家里头,不让人看见就好了,他又不会怎么小风。   小风心动得紧,跳了下去,这也是个旱鸭子,方子晨过去扶起他,乖仔是个大方的,还把小黄鸡游泳圈推过来给他抓,水池里的水是流动的,中午虽晒了一天,不过这会儿照旧是凉快,小风趴在小黄鸡上,被乖仔推着,又在水里玩了两下,也觉得好玩了,他扭头看着乖仔,见他光溜溜的,在水中划着水,玩得不亦乐乎,先头还不晓得他天天玩天天玩,有啥子好玩,怎么就不腻,每次喊死都不起来,被赵叔打断了好几根木条,也依旧是‘死性不改’,如今才算是晓得了。   他和赵哥儿一同跟着方子晨学,方子晨后头又给小风做了个游泳圈,这两哥儿是典型的玩物丧志,后头都不愿从水里出来,方子晨喊得喉咙哑了也没用,最后不得不把排水夹开了,这两哥儿才闷闷不乐的从水里出来,回房换衣裳的路上还嘟嘟囔囔的说什么他讨厌。   方子晨服了他们了。   隔天上值,中午刚要休息,黄公公过来,说皇上召见。   方子晨一去,夏景宏同他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才问他,乖仔是不是还呆家里做猴子?   方子晨点点头。   乖仔目前确实是家里唯一的无业游民,先头他还会跑铺子里帮着干活儿,最近一直呆家里,咿咿呀呀给赵哥儿肚子里的两个孩子做胎教。   这父子俩,常常是一个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一个说着说着也犯迷糊了,唐阿叔跟方子晨说的时候都觉得好笑,他有时候跟在一旁伺候,可好几次他前脚从屋里出来,后脚带着茶水回去,俩父子已经倒床上不省人事了。   “要不要送他进宫啊?”夏景宏说。   方子晨问:“送他进宫干嘛啊?”   夏景宏笑着:“朕三皇儿还缺个伴读。”   伴读说是好听,同皇子一起读书,但说到底其实也没那么好,皇家重视皇子的培养,他们自幼便要开始学习读书。由于幼儿的自觉性和自律性较差,且贵为皇子,夫子不能对其责骂。只好训斥他身边的陪他们读书的人,以起到提醒皇子的目的。   有什么还要帮着铺纸研磨。跟着的皇子品性端正,那还好,若是跟着那跋扈的,伴读多是要遭罪,还要被当下人使。   但负责教导皇子的太傅,多是学识渊博不凡,而且同着皇子一起学习长大,以后交情自是会好,但凡换了个人这会儿都巴不得赶紧跪下谢恩,可方子晨才不愿,他儿砸他宠都来不及,哪能进宫啊!宫中礼节繁琐,拘束极严,坐牢一样。   “皇上,乖仔他习惯微臣教育了。”   夏景宏想起乖仔那张嘴,方子晨的教育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朕知道你疼儿子,不想让他做伴读,那送进宫来跟着朕几个皇子一起学吧!”夏景宏道:“老让孩子呆家里总归不是个事儿,到底是要多接触接触同龄人。”   后面这话让方子晨有点心动:“那收学费不?皇上您也是知道的,微臣家境贫寒,上有八十老母要养,下头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夏景宏眼皮都跳了,委实听不下去,想踹他:“不用。”   “一文都不用?”   夏景宏凉凉的看着他:“朕缺你那一文钱?”   “无事献殷勤啊皇上。”方子晨偷偷瞥了夏景宏两眼,小心翼翼凑到他跟前,没大没小的:“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啊?还是······还是你看上我了?我知道这人很帅,仪表堂堂又心地善良,大公无私且智慧过人,可是我已经有夫郎了,我平时看着好像也很浪,但我其实是一个很专一的人,所以你还是死心吧!我不可能会爱上你的。”   夏景宏:“······”   黄公公都想笑了。   夏景宏额头青筋直跳,也气笑了:“你真是太会想,乖仔叫朕一声伯伯,上次又为了我们大夏争光,朕自是要赏他的。”   方子晨松了口气:“皇上你早说呀,吓死微臣了,那我回去问问我儿砸,看他愿不愿先。”   回了家赵嵩也正好过来,饭桌上一听,高兴了:“这是好事儿啊!”   赵哥儿不太懂:“有多好啊?”   赵嵩很是直白:“这么说吧,你爹我想把你大侄子送去给皇子做伴读,那是痴人妄想,这伴读多是从宗室子弟,或是朝中大臣的儿子们中挑选。”   赵嵩三品,在京外,算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在朝里,一二品上头压着,夏景宏就四个皇子,伴读的位也就四个,这等好事儿很难轮得到他。   “季太傅学识渊博,文采过人,能得他相授,乖仔以后定是能出息的。”   这么夸张的吗?   方子晨自认牛逼,但这种话他却是不敢说的。   赵哥儿朝乖仔看去,他听着虽是心动,但还是得看乖仔的意思。   乖仔捏着筷子不说话。   方子晨给他夹了块鸡肉,说实话,这鸡肉他是真的吃腻了,但乖仔却是怎么吃都吃不腻,天天的桌子上都得放一盘。   “儿砸,咱先去试读一天好不好?”方子晨劝他:“不好了我们再回来。”   乖仔看了赵哥儿一眼,见他鼓励般摸了一下自己的头,才道:“好,听父亲滴~”   赵嵩闻言,就觉得方子晨实在是惯着孩子了,这等机会,是他,他都要压着去,即使几皇子不好相处,但季夫子是真不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方子晨第二天带着乖仔进宫。   黄公公提前到上书房交代过,季夫子也晓得,这会见着方子晨牵着乖仔跟在小德子身后过来,迎了上去。   方子晨无论是乡试还是殿试,文章都做得好,要务实它有,要锦绣它也有,季夫子看过,实在满意得紧,一直想寻空‘拜访’下方子晨,他空还没寻出来,方子晨却先过来了。 第349章   “季夫子。”方子晨做辑喊他。   乖仔也跟着弯腰喊,后面还背着个小书包。   季夫子摸摸乖仔的头:“先头黄公公过来交代了,孩子留我这,方小子你放心。”   他六十岁的模样,瞧着也是和蔼,说话没打官腔,方子晨往‘教室’里扫了一眼,里头做着六个孩子。   夏景宏虽是四十了,可底下孩子却是还小的,听说做皇子那会儿先皇给他娶皇子妃他没同意,后头登上皇位,也是过了几年顶不住群臣进谏,才开始纳妃,这会课室里其中最大的就是大皇子,快十岁了,其母出自中书府秦家,这会左手还拿着白布吊在脖子上,右眼也还黑着,他是身残志坚的典范,都这样了,还不好好躺家里,当真是个好学的。   其余几个七八岁,有一个是右相家的孙子,一个是尚书家的。   这会个个扭着头往门外看。方子晨对上他们的眼神,心里顿时一咯噔。   这几孩子眼神浑浊,像搞IT熬夜几宿没睡了一样,要是秃顶,那真就是一模一样了。   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吗?   听说皇子之间竞争激烈,斗不过,惨一点就是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差一点,就是做个闲散王,不过历来这闲散王也难做,有些皇子外家过盛,怕得人又起歪心思,大多龙椅都还没坐热,就先让他兄弟暴毙了。   这帮孩子压力怕是很大啊。不过拼命总比没命好啊!   方子晨收回视线,问道:“季夫子,你会打孩子吗?”   季夫子笑了,摇头半开玩笑的道:“孩子,当是以教导言理为主,体罚为补,方小子你放心,老夫有分寸,不会把你儿子打坏的。”   方子晨眨眨眼,摇着头:“不是啊!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来之前我跟我儿砸说了,夫子要是不讲理要打你,你就打回去,我看你老胳膊老腿的,出来混口饭吃不容易,先跟你提个醒。”   季夫子:“······”   方子晨也是怕再遇见孔夫子那样的,读书人说是明理知理,但这世上多的是衣冠禽兽,心胸狭隘起来,当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乖仔被留上书房里了。   晚上下值方子晨又过来接,乖仔牵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刚出宫门,发现赵哥儿已经等在外头。   “爹爹~”乖仔朝他跑去。   赵哥儿赶紧看他,见他没什么不对劲,高高兴兴的,也没丝毫抵触,才问:“今天同太傅学习怎么样?有没有被欺负?”   小孩子虽说是不懂事,但于别人的情绪却是很敏感。   先时在吴家,那几个孩子不喜欢乖仔,他们的厌恶和嫌弃几乎是赤裸裸,乖仔像是遭遇了冷暴力,被排挤在外的尴尬和针对,让他很难挨,这会他却很高兴。   “没有,哥哥们对乖仔很好,夫子也好好,他今天还夸乖仔鸟。”   听他这么一说,赵哥儿就放心了。   夏景宏隔天听得黄公公回来禀报,说乖仔小公子今儿也去了上书房,心头也松了口气。   他这几个皇子也不晓得是读书多了还是咋地,木讷寡言得紧,他之前去上书房看过几次,歇息时,他四个儿子就一溜烟的呆坐着,要不就是翻翻书写写字,兄弟之间话都不说一句,嘴里含金一样,见了他也是跟见了鬼一样,先头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孩子上进、识理、懂规矩是好事儿,男子也自该沉稳些,可跟方子晨和乖仔呆过一段时间,回来再看,怎么看,就怎么觉得他儿子像极了方子晨口中所说的不知变通的‘书呆子’,一点孩子气儿都没有,坐课室里的时候就像四个安静的小老头,哪像得乖仔,蹦蹦跳跳的,又活波开朗,精神得跟猴子似儿,那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样。   乖仔虽有时候说话气人得紧,但礼数和本性是好的,根儿正,夏景宏就想着让他带动带动他几个儿子,别是读书读傻了。   他这一举动,就像往平静的湖面扔下一块岩石,水面瞬间就砸开了。   他想得好,乖仔也确实凭一己之力做到了。   夏景宏今儿担忧他儿子太过安静,可不过一个月,他又觉得先头那样儿,其实也很好。   ……   秦安这次轻车简行,连夜赶路,只两月就到了衡阳。   回到秦府时正直傍晚,秦家人刚吃完饭坐正厅里,秦安过来了,汇报了正事儿。   秦老将军一听北邙人跑他们地儿上撒野,眉头就拧了起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让人跑家门口来耀武扬威,京城这帮子武将都是吃白饭的?当年北邙可是被周家军追得屁滚尿流,如今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将军息怒。”秦安笑着说:“咱大夏没丢人,最后乖仔小少爷上场了。”   孟如清眉头轻蹙,急了:“那他没挨打吧?”   秦安还没说话,秦老将军先笑了:“北邙人那三脚猫的功夫,怕是拳头都挨不到乖仔。”   秦安吹捧:“将军当是料事如神。”他说到后头,讲到北邙使臣‘以大欺小’上台同乖仔对打,被乖仔踢了老二嗷呜嗷呜叫,秦家人都笑了。   秦恒煊是一头黑线:“这死小子,怎么就那么爱踹人命根子。”   秦安回:“乖仔小少爷说,这叫一击致命,是他父亲教的。”   “方子晨?”秦恒煊道。   “嗯。”   “听说此人六元及第!”方子晨的名儿都传遍了,即使不刻意去打听,都能听过一耳朵,外头人传,此乃真正文曲星下凡,秦老将军说:“这般教导孩子,可不像个文人。”   秦安笑了:“方公子确实不像个文人,说话豪迈,口气大得紧呢!”他一指身后的箱子:“主君,这是方夫郎给的礼。”   秦二少拍起手蹲到箱子边:“是赵哥儿送的啊?那有没有辣酱,娘,快开,恒逸想吃辣酱。”   秦老夫人听他这孩子气的话,叹了口气,箱子一打开,最上头先入目的是一沓纸,乖仔跃然纸上。   秦二少惊呼起来。   “是乖仔,我的小孙孙。”   乖仔在府里的时候,秦恒煊让他喊秦恒逸小爷爷,秦恒逸因着‘痴傻’,如孩童一般,乖仔跟他很合得来,天天的一起玩儿。   孟如清和秦恒煊一听,赶紧凑过来。   “这是······”   五张画纸,乖仔光着屁股露着鸟的也有,抱着鸡腿啃得油光满脸的也有,被赵哥儿摁在腿上拿鞋底打屁股的也有······皆是活灵活现又古灵精怪,画纸上的乖仔就像站在眼前一样。   孟如清身子轻轻一颤,眼眶一热,视线瞬时就模糊了,只片刻眼泪便掉了下来。   不见都不知道,如今一瞧,一年前那些记忆顷刻就涌了上来,回忆里,那个很懂事很爱笑的,总说话逗他的,同他一样最爱吃鸡肉总是喊他美仁伯伯、经常搞怪逗他笑的孩子,仿佛一下子生动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对乖仔实在是想得紧,完全超出了预料。   秦恒煊心也一下子被揪住了。   他指指画上,喉头干哑:“都过去一年多了,他怎么还是这个小样子,一点都没变的,是不是都没吃饭?”   不吃饭是不可能的,顿顿的三碗,就是不知道都吃过哪里去了。   秦老夫人笑了:“你和你弟小时候不也这样,都是不怎么长个儿,咦,他换牙了?”   “没有,听说是爬树的时候掉下来不小心磕掉的。”秦安回。   “那得多疼啊!”秦老夫人心疼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秦二少跟着点头:“对呀,我小孙孙怕是要痛死了,我不在,都没人给他呼呼。”   这画是乖仔放的,他也晓得自己画的有点拿不出手。   原是想挑几张更酷的,不过其他的都被方子晨收了起来,就这几张后头画的还没来得及收,被乖仔寄了过来。   秦老将军看着画,久久才有些低落的道:“老夫当真是想这小子了。要是能把他抢过来就好了,这小子我当初是一瞧就喜欢。”   满座人没谁说话。   对于乖仔,大家感情皆是‘复杂’,说不出来什么原因,就是喜欢得紧,秦老将军麾下武将家里不是没有乖仔这般活泼的小孩儿,但那些孩子给他们的感觉却是同乖仔不一样,乖仔是一站那,就让他们克制不住的想去抱他,让他们产生冲动。   最下头还有一张纸,秦老夫人咦了一声,拿起来瞧。   “这······”她似乎震惊得说不出话。   秦恒煊从她手上拿过信纸一看,心里猛跳了一下。   信封被轮了下去。   等大家都看完了,秦老夫人疑惑道:“这冰还能做出来?老大,信里是这个意思吧?”   秦恒煊挥手让秦安退下。   “赵哥儿确实是这么说的。”   “这冰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啊?”秦老夫人有些不信,她活了这么久,没听说过这种事。   孟如清:“也许真的能。”看见秦老夫人朝自己看来,又道:“娘,您还记不记得前年赵哥儿为什么来衡阳。”   “这个我问过他,说是来买辣椒和奶粉。”   “嗯,赵哥儿先头在源州做生意,我听乖仔说,他们家卖冰棍还有雪糕,方子晨当初刚从村里搬至源州,只一秀才,买冰的门路好找,但买冰的银子却是不好找,若不是自己做,他们哪来的银子买冰?”   冰棍一根十几文钱,这里头还要加成本,为使冰棍不化,‘冰柜里’起码得放一层冰。   一桶冰都好几两了,若冰是买的,这生意可就没什么赚头了,不仅如此,恐怕还要倒贴钱。   秦老将军道:“是不是真的,我们试一试不就懂了?”   下人很快把硝石买来,因着赵哥儿还要靠这赚钱,信上虽是没多写,但秦家人却是没让外人晓得。   当‘秘密’被第三人知晓时,就不再算得是‘秘密’了。   下人若是晓得,钱财动人心,怕是会传出去。   秦恒煊按着信上所说,往水里加入硝石,起先没什么反应,大家还有些失望,不过信上说要小半时辰,大家也就耐心的等了。   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的,很明显的感觉到周遭的气温开始下降,看着桶里开始结起冰,大家算是彻底信服了。   “当真是神奇了。”秦老夫人说:“要不是亲眼瞧着我怕是都不会信,这事儿别传出去,赵哥儿就靠这吃饭呢,他能传信来,就是念着我们,是个好的。老大,这冰以后你来做,每天送六桶到我院子里去,记得把信烧了。” 第350章   秦恒煊当晚就做了好些出来,自己房里也摆了好几桶。   “今儿晚上总算能睡个凉快觉了。”   他说完没人回话,抬眼一看,孟如清坐在床边魂不守舍,就一个劲儿的仔细端详着乖仔的画像。   秦恒煊默默的叹了口气。   孟如清过了片刻率先开口了,声音干哑着:“煊哥,我想乖仔了。”   除了那个一出生他未来得及见过一面就他无缘的孩子,他从未如此这般想过一个人,即使是左相夫人,几年不见,那股思念也没有这般强烈。   秦恒煊叹了口气,抹了把脸,沉声道:“我也想他的。”他话头一转:“要不我让人过去把他带回来住几月吧!”   孟如清苦笑了一下,这画应是方子晨画的,乖仔被他画得很传神生动,脸廓线条一笔而成,这大半归功于做画人过人的画技,也有描绘过千万遍,模样深深印刻在脑海里,于是下笔有神。   方子晨一定是宠这孩子的,如何愿意让乖仔过来。   路途遥远,一南一北的距离,光路上都几个月了。   换位思考,若是他孩子,他定是舍不得让孩子离开自己,一天不见怕是都要想得紧了。   即使方子晨和赵哥儿愿意,乖仔怕是都不想,上次在府里就住了小一阵,前儿几天还好,后面孟如清便听见他开始老问赵哥儿,什么时候回家,他想父亲了。   孟如清觉得鼻子有些酸:“他父亲怕是不会给。”   秦恒煊道:“不给就狠狠的揍他,揍一顿,他就想给了。”   孟如清:“······”   屋里的灯灭了,满室黑暗。   秦恒煊躺床上后肩膀立刻垮了下来,那种伪装的冷静和沉着一瞬间在他脸上消失了。   话也就这么说,抢人孩子这种事,他秦家人是万万做不出来的,不过还真想那小子,乖仔在的时候,有好几次把他气得直跳脚,想胖揍他一顿,可如今人不在,又实在想得紧,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他仰着头,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甜甜的叫他‘帅气爷爷’。   偏偏的如今朝国情况不明,他们轻易走不开。   ……   乖仔有了去处,赵哥儿就高兴。   虽说方子晨下值回来也能教他,不过到底是没多少时间,此乃下下之举,且油灯昏黄,方子晨也不敢让他看太久,真近视了,他还得去倒腾眼镜,留下来的卷子,乖仔白天都有乖乖的做,一个多时辰他就能做完了,而后自己看小半会儿书,休息时没人同着他玩,内院又寂寥,赵哥儿常见着他和黑旋风跑外院去蹲大门口看人来人往,孤零零又很可怜的模样。   小孩子,到底是需要个玩伴的。   他去了上书房一段时间,回来赵哥儿都看他笑呵呵的。   季夫子虽是上了年纪,但人思想算是‘开明’,且学识真的渊博。   晓得乖仔之前在私塾被夫子打了的事,还摸着乖仔的头说他遭罪了,那孔夫子断章取义半吊子,活该被你父亲打。   乖仔说的话,有时候不太中听,但季夫子仔细品,却是觉得非常的有道理。   就好比现在,季夫子先是讲了一段故事,点了他的名:“兰泽,这故事你怎么理解啊?”   乖仔答得同尚书家的小子一样,这故事中心思想,便是男为尊女为卑。   季夫子:“那你觉得这话对吗?”   “不对。”   “哪里不对?”   “男尊女卑,并不是说男几尊贵女几卑微 而是说男几要自尊,女几要谦卑。”乖仔说:“所谓男尊,指的系男仁应该像天一样公正无私,并且拥有自强不息的精神。即‘天行健,君几以自强不息’。而‘女卑’说的系女仁哥儿,应该像大地一样谦卑、宽容。这样才能做到厚德载物,并无怨、无悔、无私承载‘天’”。   他这话同时下观念不符,差入甚大,但季夫子却是赞叹的点了点头:“是你父亲如此这般教导你的吗?”   “嗯啊!”乖仔说:“父亲说,人都系爹娘生滴,女仁和哥儿很伟大,不能瞧不起,连生养之仁都瞧不起,便枉为仁。”   季夫子都还没说话,夏景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也不知道在外头听了多久,他似乎很满意乖仔这番话,捧着他的头摸来摸去。   把乖仔都摸迷糊了。   几个皇子看得羡慕,但也没妒忌,下课后又围到乖仔跟前,乖仔从书包里出画笔,又从麻袋里拿出积木,几人头凑头的玩了起来。   这些玩具儿,独家的,几个皇子都没有。   积木搭起来能变成消防车,大家虽是不晓得消防车是个啥子,可是推一下,它就动起来,看着红彤彤的,还很霸气。   方子晨亲手给乖仔做的,大家伙又羡慕了。   “兰泽,你上回说的雪糕真的有那么好吃吗?”二皇子问。   尚书家的小子举起手来抢先道:“好吃的,我吃过。”   右相家的小子紧随其后:“我也吃过,我喜欢喝奶茶,还有他们店里泡椒鸡爪。”说到这儿,他语气低落了下来:“不过太难买了,我爹爹让小翠姐去买,好几回都没买到,我就吃过两次。”   这两小子都是住宫外头的,冷饮传得快,都快家喻户晓了,这两小子自是吃过。   京中有钱人不少,有些官宦人家还自有冰库,不过这样的人家到底是少,赵哥儿店里的冰哪里来,有些人自是好奇,见着店里天天的人挤人,雪糕冰棍卖的都不便宜,有那猎奇的,粗粗一算,心头就痒了。   赵云澜先头还羡慕过,说赵哥儿那铺子,一天都能顶他一间铺子半月赚的了。   不过大家再心痒羡慕,也真不敢做什么,这铺子后头有靠山,轻易得罪不起。   乖仔正在画鸭鸭,抬起头看着几个皇子:“你们都没有西过吗?”   “没有。”几个皇子摇头了。   乖仔瞧着他们都可怜了:“那去我家呀!我家有,我爹爹最近还做鸟一种蛋糕,甜甜滴,最好西鸟。”   尚书家小子激动的问:“去你家,你爹爹能买到冰棍吗?”   “不用买呀,那系我家铺子卖滴,我想西就拿。”乖仔说的牛逼哄哄。   尚书家和右相家的小子立马激动了:“那是兰泽你家的铺子啊?太好了,那今晚我直接去你家好不好?我想吃冰淇淋了。”   “阔以。”乖仔看着几皇子:“你们去吗?”   大皇子摇了摇头:“父皇母后不允许我们私自出宫。”   “说去乖仔家玩也不行吗?”乖仔挠挠头:“父亲说,小孩几合理滴要求应该得到满足,你们去问问嘛!蛋糕和冰淇淋真滴很好西哟,乖仔能西得停不下来。”   夏景宏正在批阅奏折,外头吵吵囔囔的,他下意识蹙起眉头,黄公公跑进来,说几个小皇子过来了。   这会儿正是他们午间休息时间,寻常他们多是呆坐在上书房里不出来,轻易屁股不挪地,今儿是咋地个了?   四人进了御书房排排站好,垂着个脑袋,夏景宏纳闷的问他们过来有什么事,大皇子自觉是大哥,几个小弟怕老子,这时候他该出头彰显他的大哥之力和风采了,于是硬着头皮说了,他们想出宫去兰泽家玩,父皇许不许。   夏景宏一听就高兴了,孩子终于知道玩了,去去去。   下午的课都没上,几小萝卜头就出宫了,夏景宏让几锦衣卫跟着。   赵哥儿彼时正在内院花坛里搭架子。   这花坛里先头种的花草枯萎了,那花儿赵哥儿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看,唐阿叔想请花匠来再种些,赵哥儿说不用了,自己在里头种了些黄瓜,这会儿开始冒藤了。   他村里呆久了,觉得种那些不能吃的玩意儿,还不如种些实在的东西好,黄瓜甘甜清脆,方子晨还挺喜欢。   他最近这阵子没跑外头,多待家里,先头就跟着方子晨识了字,写起来虽是不成样子,但看是没大碍的,晓得他种了十几年田,就喜欢看些农桑类的书,方子晨总借着身份的便利从农桑司里借出来,赵哥儿平日多是看会儿书,然后跟着唐阿叔学针线,或者进厨房捣鼓些方子晨说的吃食,预备着来年再开间铺子。   这会正给黄瓜藤绑木架子,乖仔冲了进来:“爹爹~”   赵哥儿顿了下:“怎么突然回来了?”这会才刚下午。   看见他身后跟着的几小孩,赵哥儿懂了。   知道夏景宏批准过了的,赵哥儿才安排大厉去铺子里拿些吃的回来。   大厉也不晓得他们爱吃啥,每样便都拿了些,尚书家的小子和右相之前吃过了,晓得这玩意儿好吃,几皇子却是没吃过,由乖仔推荐,拿了冰激凌,刚咬下一口,就哇哇哇的瞪大了眼。   几皇子平日再端庄沉稳,终究也只是个孩子,孩子就是爱吃的,吃了冰激凌,还有各种口味的雪糕和奶茶,就着鸭脖鸡爪,辣了就嗦两口冰镇奶茶,真是太美了。   三皇子接地气,吃完了还舔着手指头。   实在是太好吃了。   他们生在宫里,一出生就被教导着各种规矩,这不许,那不准,就连爱吃的菜,都不能多夹三口,走路要得仪,读书要努力,就连对着夏景宏,也要规矩,天家无父子,只君臣。见乖仔和方子晨那般相处,他们都是渴望的。   在屋里吃吃喝喝的,完了乖仔去把他的单车拿出来,这玩意儿跟着他跋山涉水,从小河村到了源州,又从源州到了京城,他平日骑着都爱护得紧,这会儿还完好无损。木制的轮子不太好骑,先头没寻到橡胶,这会找着了,方子晨捣鼓着轮胎给它换上,这会骑不知道有多舒服。   几个小的又瞧着新奇了,还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的,见乖仔上去一坐,脚一踩人就飞了出去,个个瞪大了眼。   大皇子目前还处于‘残废’的状态,不能玩,另外几个小子也不能玩,因为乖仔扶不住,最后叫了大厉进来,乖仔教他扶,又教几个孩子怎么踩,屁股刚坐上单车,溜都没到半圈,几个小子一下就爱上了。   赵哥儿在一旁看他们还有一条狗热热闹闹儿,犯了病一样,在院里又是跑又是笑,三皇子骑着单车,大厉扶着,黑旋风在后头咧着一嘴獠牙汪汪汪的追,三皇子被刺激得不住尖叫,尿都要飙了,他们也不嫌热,满屋子的笑声传出老远,似乎一下回到了小河村。   那时候乖仔同刘大力河小董他们玩儿便也是这般,小孩子玩儿的东西大人总是看不懂,有时候单单的撮着泥巴玩汤圆,这在大人看来,真是闲的蛋疼,但他们就是能又笑又跳的玩一天。   乖仔自来了京城就没什么朋友,天天的跟方子晨和狗玩玩,方子晨不在他就可怜了,这会见他玩得高兴,出了一头汗,赵哥儿起身去了厨房。 第351章   几孩子正玩得累,脸晒得通红,衣服也湿了,黑旋风正被大皇子搂着,一个劲儿的吐着舌头。它如今个头大,毛儿多,四肢发达,瞧着就威猛,方才一进院子黑旋风听见乖仔的声音就冲了出去,几小家伙吓坏了,后来即使乖仔说它不咬人,他们还是感觉它有些可怕,这会和黑旋风玩了这么一下,直接把它当兄弟了,还同乖仔说明儿让乖仔也把黑旋风带去上书房,他们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学习这种能让人知理明理,增长知识,开阔视野,陶冶情操的好事儿,怎么能落下兄弟!!他们就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   乖仔应了。   赵哥儿听着都想笑,没当回事,喊他们去吃冰粉,这玩意儿味道香甜冰凉,爽滑可口,几个孩子大概也真是渴了饿了,丝毫不客气,呼啦啦吃了半盆,大抵是出宫放飞自我了,一点皇子样都没有,但还算得有礼貌,吃饱了还懂道谢:“谢谢赵叔。”   刚吃饱,又跟着乖仔蹿后院去了,赵哥儿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这会也快傍晚了,外头太阳没那么毒,赵哥儿也就随他们,只让唐阿叔仔细看着点。   水池里几个泳圈正飘着,因为他们天天都要游,就没收起来,赵哥儿和小风的都单调,就乖仔的小黄鸡游泳圈最为亮眼,又大又逼真,浮在水上跟个小城堡一样,几孩子眼里的喜欢和震惊掩都掩不住,开始哇哇哇的一通乱叫,又羡慕了。   他们急急的问乖仔这是什么呀?去哪里买的,他们也想要一个,乖仔这会儿早已经脱光了,抱着小黄鸡的脖子,高兴的说:“不系买滴,系父亲给乖仔滴礼物哟~”   几个小家伙又失望了。   方子晨做出来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外头都没有买,先头他们就派人去外面问了画画笔和积木,结果整个京城都找遍了,就是没有。   乖仔拍着小黄鸡,给他们介绍:“这个阔以坐上去。”   “不会沉到水里吗?”二皇子纳闷的问。   “不会,你们看乖仔。”乖仔爬到小黄鸡上,站起来又蹦又跳的,小黄鸡愣是一点儿都没沉水里。   几个小子看得神奇,学着乖仔哇塞哇塞的叫。   方叔怎么做的这玩意儿啊?   他们也好喜欢哟~   乖仔不是小气的,很懂得分享,四皇子比较小,畏水,乖仔就把小黄鸡让给他坐了。   剩下两个游泳圈大家轮着玩儿,大皇子单车不能坐,这会儿又不能下水,在一旁瞧着眼都要冒火。   晚上方子晨下值回来,吃了饭几个小的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赵哥儿见乖仔跟他们玩得好,几皇子,还有另外两伴读,出身是个顶个的尊贵,几人里就乖仔家世最低,但他们都没小瞧乖仔,赵哥儿见乖仔今儿中午玩疯了,心头也高兴,方子晨吃了饭照旧端水给他捏脚,乖仔也跑进来,抱着方子晨的脖子趴在背后,方子晨拍他手:“快松手啊!勒死你老子了。”   乖仔就埋在他脖子处笑呵呵的,而后蹲到方子晨跟旁一起给赵哥儿洗脚,他没有技术,怕用力了会捏疼赵哥儿,于是那力道就像挠痒痒似的,不过看他孝顺,赵哥儿也没阻止,心里暖乎乎的。   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爱他,一个敬他,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的撞了一下,赵哥儿突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他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夫君疼他,孩子健康快乐,就什么都好了。   赵哥儿原先以为几皇子就来家里玩一趟,毕竟他们学业繁重,要学的东西太多,可是隔天中午,乖仔又带着他们回来了,几小伙子照例先吃东西,踩完了单车就游泳,如此玩了几天,乖仔又把他以前挖蚯蚓的小锄头找了出来,带着几个小伙伴在后院挖蚯蚓喂鸡。   晚上方子晨回来看见原本好好的后院坑坑洼洼的,瞬间就怔忡了。   赵哥儿中午给他们做蛋糕,把几个小子高兴坏了,又蹦又跳的,后头史念祈带着孩子过来,两人一直呆房里唠嗑,乖仔做了什么事儿赵哥儿是并不知晓的,这会瞧见了,二话不说,扭身就朝厨房去。   他晓得乖仔的屁股已经‘百毒不侵’,寻常的小木条打不疼了,这会拿了根粗的。   方子晨瞧着都心惊,把乖仔拉到身后,拦住他:“赵哥儿,冷静啊!别动不动就打孩子,我们要信奉爱的教育。”   他蹲下来,视线与乖仔平齐:“儿砸,告诉父亲,你今天为什么在后院挖坑啊?”   乖仔对着手指头,小声的说:“乖仔想去挖虫虫喂鸡鸡,乖仔不在家,鸡鸡都饿瘦鸟,乖仔心疼哟。”   之前买回来的两只小鸡仔确实是不怎么长个,唐阿叔没养过鸡不晓得怎么照顾,就让着姜姨来,她地道的村里人,贫瘠之地来的,穷了一辈子,饭都时常吃不饱,如今厨房的米她虽是能随意动,但到底是不舍得拿白花花的米儿去喂鸡,外头哪里有米糠卖她也不晓得,平日多是喂些菜叶。   方子晨穆地站起来,面无表情,语气甚至很残酷的对赵哥儿说:“你还是打吧!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   赵哥儿:“······”   这人真是一套一套的。   乖仔跟着小伙伴哼哧哼哧挖了一下午,没挖得两只,这会还被打了一顿,罚站在门口,委屈极了,小嘴都噘着,垂着大脑瓜子,揪着衣角可怜兮兮的。   方子晨就见不得他那样,知道他想挖虫,便给他出招了。   京城处处的都是砖,跟村里不一样,就是后院里因着踩来踩去,泥土都很夯实,这种地儿没什么蚯蚓。   ……   隔天夏景宏正在御膳房批阅奏折,小德子跑了过来,不知跟黄公公说了什么,黄公公脸色穆然一变。   夏景宏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回皇上,几皇子和乖仔小公子他们,他们在后花园刨坑。”黄公公回。   夏景宏闻言摆摆手,无所谓道:“多大点儿事,随着他们去吧,朕瞧着最近那几个小子似乎都开朗圆润了些,太傅也说了他们学业没落下,如此就随他们吧!”   黄公公就不再多说了。   隔天得了空夏景宏想去御花园赏花,结果一到里头,他就呆住了,一口气直接上不来,面上全是诧异和错愕,他哆嗦的伸出手,颤声问:   “朕的御花园怎么这样了?”   他就昨天没来而已。   御花园到处的坑坑洼洼,闹了鼠灾一样,又像被野狗刨过,整一面目全非。   几株牡丹下头也被挖了,这会歪歪扭扭的。   远处有十几个太监正在忙着‘填坑’。   黄公公回:“皇上,昨儿老奴跟您禀报过,是大皇子他们挖的。”   夏景宏都哽了,头隐隐作痛:“他们这是在干什么?造反吗?啊?”   “皇上您严重了,这······”   黄公公话没说话,孩子们的笑闹声传来,负责管理御花园的老公公一看见他们结伴而来就想跪了。   几人作案工具相当齐全,人手一把小锄头,一个鸟笼。   鸟笼里头的小鸡还在啾啾叫。   夏景宏就看见他们进了御花园二话不说就开挖,动作熟练麻溜得紧,一小道没有铺砖头,泥土已经被踩得很硬了,四皇子正蹲小道上挖,乖仔拧着眉喊他:“老四,那地方没有虫虫,这种地方才会有,过来哟!”他指着花圃。   里头养了些花,平日的常有宫人们浇水松土,精心伺候着,泥地肥沃得很。   四皇子点点头,起身拨开了花儿就开挖。   夏景宏就这么会愣神的功夫,几小家伙已经挖了十几个坑了。   破坏力让人咋舌。   “哎呀,”四皇子揪出一条蚯蚓,有筷子粗,又大又肥,崇拜的说:“乖仔,你好厉害啊!说的真准。”   乖仔顶着胸:“必须滴,乖仔挖虫虫最有经验咯。”   夏景宏赶忙的出声制止他们。   忍着怒气将人招到跟前。   “你们挖虫子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喂鸡呀。   喂鸡干什么?想吃了御膳房有。   御膳房的鸡不香,吃虫虫长大的鸡吃才香,山上的野鸡就是吃虫虫长大的,所以野鸡香的咧。   夏景宏头真的疼了。   负责照看御花园的老公公过来噗通跪下,喊恕罪,黄公公和人有交情,提醒夏景宏,这事儿禀报过,是他说了随他们······所以,他还不能怪别人。   夏景宏目光落在大皇子身上,其他几个孩子还小,不懂事可以理解,但大皇子快十岁了啊!怎的也跟他们胡闹。   大皇子原儿也不敢,不过他乃皇后所出,正统嫡子,以后不出意外,夏景宏的衣钵八成就是他来继承,乖仔见他到了御花园不敢下手,怕被责罚,挠着头看他:   “你系大皇几呀,皇宫就系你滴家,你父亲系皇上,全大朝最牛逼滴仁,你娘又系皇后,身份尊贵,你到哪都能随便横着走,还怕西莫呀?在自个家还怕就不像话咯~父亲说鸟,我们这系自食其力,几要不做伤天害理伤害他仁丧尽天良滴坏事儿,就不用怕。”   这话很有道理啊!   大皇子干了。   老公公过来阻止,大皇子一瞪眼,还是很有气势的,老公公冷汗直冒,瞬间啥话都不敢说了,派人去禀报,小太监回来道皇上说了随他们,老公公就没再阻止。   他们倒也‘懂事’,没拔了花儿才挖。   夏景宏看向罪魁祸首:“乖仔!”   乖仔朝他笑,眉眼弯弯,一副乖巧得不得了的样,他还不晓得犯了错:“伯伯,叫乖仔干西莫哟!”   夏景宏问:“挖虫虫好玩吗?”   “好玩呀,御花园里有好多滴虫虫,家里滴都没有。”乖仔说。   夏景宏挑起眉:“你在家也挖过了?”   “嗯啊!”乖仔点头。   夏景宏奇了:“没被打?”这不可能吧!他自认心性和气度都远超常人,可这会儿他手都有些痒,方子晨比他可差远了呢!   乖仔声音小了:“被打鸟,父亲说家里滴院几小,挖不得,御花园大大滴,里头有虫虫多多,伯伯最大气,有好多滴院几,不在乎,会给乖仔挖。”   夏景宏:“······”   夏景宏听完拳头都硬了。   好一招祸水东引啊!   方子晨真是个善尽天良的东西。   “伯伯,乖仔挖虫虫喂鸡鸡,鸡鸡大鸟,给你西腿好不好?”   “父皇,小四也给你吃。”   “父皇儿臣也给。”   几个皇子争先恐后,瞧着是孝顺的,夏景宏气消了大半,训了两句话就让他们走了。   就这样?   父皇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嘛!   几皇子心顿时就大了。 第352章   原以为也就这样了,结果过去不过几天,黄公公又冒着冷汗对夏景宏说,先头北邙送的寿光鸡被几个皇子逮去烤了。   北邙送的寿光鸡全身黑羽,并闪有金属光泽,尾羽很长,端的是好看,夏景宏让人养了起来,留做观赏,这会儿竟是被烤了。   这会儿夏景宏是真的怒了,罚了几个小的抄书。   整整抄了两天,不止手麻,屁股也麻了。   夏景宏认为出了招狠的,孩子们就该消停了,结果这几孩子又跑浣衣局去,说要自己体验一下洗衣服是个什么感觉。   只要不嚯嚯他的御花园,不烤他的鸡,那洗就洗吧!   皇子也该体验民生,夏景宏就亲眼见乖仔洗过,懂事的得。   天家皇子与常人并未有何不同,即平头百姓洗得,皇子自是也可。   隔天又听说去了御膳房,夏景宏问过季夫子了,季夫子说最近几皇子学习颇有效率,动手洗过一次衣裳,回来还自发的写了心得,季夫子很高兴,觉得几孩子心性活了,也正了。   洗次衣裳都这么有效果,那去就去吧!没准儿去御膳房一趟,再出来就有质的飞跃了,这······   黄公公冲进御膳房大喊大叫:“皇上,御膳房着火了。”   夏景宏:“······”   “皇上,几皇子在荷花池里游泳,嫌着荷花碍事,把您最喜欢的舞妃莲和古莲全拔了。”   夏景宏:“······”   “皇上,四皇子玩跳水,被池里的荷花杆戳破屁股了。”   夏景宏:“······”   夏景宏连连跺脚。   造孽啊!   他当初怎么就那么想不开。   书呆子到底有什么不好?如今不过一月,他头发都多掉了两撮。   以前是烦国事,今儿国事也要烦,孩子也要烦。   他把皇后和几个妃子叫来,训了一通,别整天的绣绣绣说说说画画画了,孩子这会儿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几妃子无辜啊!   先头话少不爱动,您嫌着人像老头,瞧着就长吁短叹,如今儿子会玩会闹了,又嫌了。   不过几妃子和皇后对孩子的改变是满意的,而且要真怪也不知道要怪谁,怪乖仔,这又舍不得了,皇后乃秦老夫人外侄女,晓得秦家喜欢乖仔,乖仔来上书房第一天皇后就宣他过去了,同北邙对打那天,皇后也没能近距离看他,这会儿别说,这小娃子瞧着,小模样还真是可人得紧,她只多看了两眼,乖仔脸就红了,扭扭捏捏低下头。   皇后问他怎么了,乖仔很是为难,愁苦着一张脸:“皇后娘娘,你系不系爱上乖仔鸟?虽然乖仔比伯伯要帅很多,系个精神小伙,可系乖仔已经心有所属鸟,而且你也不系乖仔滴菜,所以你不要迷恋乖仔哟~乖仔几系个传说。”   皇后怔了一下,而后就笑开了,怎么都控制不住。   夏景宏来她宫里坐过几次,闲聊时说这父子俩是一脉相承,一个德性,自恋得很,多看两眼就要被误会,如今这话倒是不假。   ……   这会听着夏景宏说了一通,几人联袂离开。   刚出御书房门口,几人就聊上了。   “妹妹,你上次画那花钿不错,能不能教教姐姐我呀。”   “哎呀,这有啥能不能的,姐姐去我宫里儿,妹妹教你,几个姐姐也来呀?”   夏景宏并不重色,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朝政上,很少停留在后宫,花费在妃子身上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他后宫也就九人,皆是为了平衡朝政从各大世家纳进来的,   后宫妃嫔的日常生活,不说是提心吊胆,也是每天都索然无味的混日子。从她们踏入宫门那一刻起,基本上就很少能和家人见面,可谓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出宫更是难,外出游玩避暑这种事情,只有受宠的妃子才有的待遇,宫里无聊啊!除了争宠,就是抱成团的解闷儿。   这几人是一伙儿的。   夏景宏听着她们的话儿,火气就大,想砍人,可他到底不是那等暴君。   做皇上也是难,仁慈了,底下人不听话,残暴了,又被唾弃遗臭万年。   夏景宏撑着额头感觉有些累。   方子晨的话又穆然闪过脑海。   当皇帝有什么好,天不亮就起,下了早朝还要批阅奏折,晚上还要宠幸后宫,奋战到半夜,不到半夜都不行,快了没有男子尊严,累死累活也就吃三碗饭,有时候烦愁过甚,他甚至连吃饭都毫无食欲。   方子晨都不晓得乖仔这么熊,可几孩子凑一起,那天都能捅。   学好难,学坏还不容易,而且孩子天性就是爱玩,几皇子来方府玩了几次,回去就野了。   方子晨三天两头的被夏景宏叫过去。   “什么?烤了你的鸡,这太不像话了,皇上你放心,微臣回去一定狠狠地、狠狠地收拾他一顿,为您的鸡报仇雪恨。”   领了孩子回来,询问一通,孩子好像也不全做错。   那御膳房着火了,这是二皇子不小心把菜籽油倒火里了,孩子本性是好的,想做家务,就是不熟练,这怎么怪罪啊!   抓鸡那个,这个就得训斥了。   北邙送了十几只,这鸡逮住了,也不晓得偷偷摸出宫回家里来烤,偏的还在宫里弄,这不就嚣张了吗?   方子晨教育了一通,乖仔晓得了,原来那鸡能看不能吃,这样啊,那他不抓了。   知道自己犯了错,隔天他让小宫女领着他去御书房,亲自跟夏景宏道歉。   夏景宏这会瞧见他心都颤,他从来都不知道孩子野起来能让人这么的头大,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正要说没事,乖仔悄咪咪从书包里拿了一袋油纸出来,做贼似的递给他。   里头不晓得装了什么,包的还挺厚。   “伯伯,送你。”   “里头什么呀?”   “系猪腰几,早上我跟父亲来滴时候特意去广福街滴猪肉摊买滴,父亲说他先头欠您两个,乖仔又买了两个给您,伯伯您能西两顿鸟。”   夏景宏太阳穴是突突突的跳:“······谢谢乖仔,伯伯不用吃这个。”   乖仔拧起眉来:“真滴不用吗?伯伯不要跟乖仔客气哟~”   “是真不用。”   乖仔靠近过来,趴在夏景宏腿上,仰着头,双眼忽闪忽闪的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夏景宏:   “伯伯,父亲说你有三千个媳妇,那么多滴,为平衡后宫和朝政,要雨露均沾,这样滴话,伯伯一天就要,嗯?乖仔算算,哦,算出来鸟,伯伯一天要和九个媳妇困觉觉,伯伯都不用补,伯伯真系天赋异禀,牛逼坏咯。”   夏景宏:“······”   他真想把这破娃子直接丢出去。   六月下旬那会儿南方送的荔枝终于到了,夏景宏让人送了一筐到赵府。   赵云越和赵二嫂正好来,见正厅里摆着一箩筐荔枝,又见着小德子刚走,就晓得是宫里送来的了。   箩筐里的荔枝鲜红饱满,瞧着像是刚从树上摘的一样,赵云越啧啧两声,道:“皇上还真是大方啊!”   赵哥儿看他:“家里没有吗?”   这类‘贡品’送到宫里,多是分给一些妃嫔和官员。   “有啊!”赵云越说:“就九斤。”   赵家一大帮子,九斤分下去,牙缝都不够塞。   看赵哥儿似乎有些疑惑,赵云越解释。   荔枝勉强算得上‘贡品’,这是一种易腐烂的水果,保存时间相对较短。通常只二至五天,南边那边摘了后,可以说是即刻马不停蹄就开始往京城运。   每次的都运上千斤过来,可到了京城,坏了一大半,剩下的还要挑,好一些儿又大个的要给宫里的娘娘和一二品的大臣,次一些的,给三四品,一通分下来,也就没分得多少了。   不过虽是少,但雷霆雨露,均是皇恩,得了还能代表皇上记得你。   小河村隶属于南边,赵云越好奇多嘴问了一句:“小旭,你以前在扶安镇那边应是见过很多吧?”   赵哥儿摇头:“没见过。”   扶安镇在整个源州算是穷的,大部分村里都是是人多地少。一家几亩或者十几二十亩,一年下来都不够吃,像刘婶子家,虽说有几亩地,可大夏这儿一亩的划分不似现代,现代一亩比个篮球场还要大,大夏的一亩地就半个篮球场多一点儿,一年下来,种的都不够吃。   荔枝一年一收,若是拿地儿去种,卖得贵了没人买,卖得便宜了,又没钱买粮,不拿良田去种,跑山上也不行,可山上是官家的,种了便属于‘开荒’,要跑官府报备,之后记于名下,前两年不用交税,后儿就要了,没有嫁接繁殖的荔枝树前□□年是不结果的,而且后头不追肥修剪,结了也不过上百来斤。   如此这般,寻常农户人家谁敢种?种了前几年喝西北风?   也就大地主大商户,有余钱有余地,就敢种些。   荔枝甜得紧,赵哥儿喜欢,赵云越吃了几颗也没多吃,方子晨入职后,他多是去找黎艺盛,几天没来,见着赵哥儿肚子又大了些,心里头高兴又担忧。   这荔枝也放不久,赵哥儿让他多吃些,不然就该坏了,赵云越晓得他,之前回去祭祖,下头人不知道哪里买了些柚子回来,不多,但很甜,水分也多,赵哥儿还偷偷抱了两个回房藏起来,说要留回京给方子晨吃,这会便问不留点给方子晨和乖仔?   这一箩筐他们三是不可能吃的完的,就是打趣一句。   赵哥儿摇头,笃定的说:“不用,夫君晚上定是还要扛一箩筐回来。”   赵云越:“······”   这不能吧!   往年荔枝都不够分的,给了你们一箩筐,就该顶了天了。   结果方子晨晚上当真扛了半麻袋回来。   他晓得赵哥儿喜欢吃甜的,小风也好这一口,这荔枝孕夫吃多了不好,但水果啊,适量的食用就能补偿abcdefg各种需要的元素了。   拿回来冻起来,慢慢吃儿,这玩意儿外头难买得紧呢!   听说荔枝已经运进宫了,早上去上值那会儿,方子晨把早就准备好的麻袋给带上了。   赵云越和赵二嫂陪赵哥儿唠嗑了一下午,看见他真的背了大半麻袋回来,一时都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这皇上也忒偏心眼儿了。   方子晨难得大方起来:“三舅子你们来了啊!正好,等会带几斤荔枝回去,我听说老头前儿就带了几斤回去,怕是不够吃啊!”   赵云越搓着手,也不客气,打开麻袋看,里头的荔枝也是好得紧,他装了一些,问:“皇上怎么给你这么多啊?”   “他可能是看重我吧。”方子晨无所谓的道:“毕竟我怎么说也是个高端人才。”   赵云越:“······高端人才?我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正常的,我比较低调。”方子晨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荔枝这事儿,也算是为后头开河道和修路做铺垫,不是水(=^▽^=) 第353章   晚上谢肖宇回来,赵哥儿喊他过来吃荔枝,连唐阿叔和冯嬷嬷、鱼哥儿几人都分了些。   大抵是哥儿都比较喜甜,鱼哥儿几人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一脸的享受,好像吃了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   赵哥儿也喜欢,但不敢多吃,小风给了秀哥儿一串,几个哥儿就坐内院的台阶上,飘飘欲仙,乖仔混在其中,他倒也不是懒,鱼哥儿几人自到了方家,乖仔就没把他们当下人看过,虽说他是主子,该提着身份,这样下人才不会以下犯上,不过方子晨没允许。   现代家里请干活的保姆,他都得叫声姨,虽是打工的,但都是人,起码的尊重得给,鱼哥儿几个就是命不好,除此以外,没有比谁低贱,做错了事儿可以说,可以训,但不能随意□□打骂,若是他们心大爬到主子头上来,他自有办法惩,想让人服从,并非只有‘以势压人’这一条。   方子晨的话,乖仔都记得呢!他也知道被人打、骂的滋味不好受,对鱼哥儿几人也好,不说唐阿叔和冯嬷嬷、大厉他们,就豆哥儿几人,他去铺子里帮忙做活儿的时候也是叔叔叔叔的一通叫,没直接喊着名,还给他们唱歌听,去拿雪糕时还晓得问人吃不吃,豆哥儿几人干活回来,他经常哒哒哒的跑去厨房打水给他们喝,心性还是跟村里那会儿一样。   鱼哥儿他们也喜欢乖仔得紧,毕竟家里现在就这么一个孩子,这会都不用乖仔动手,他头往左边一扭,鱼哥儿笑呵呵的剥了颗荔枝喂他,往右边扭,豆哥儿又喂了他一颗。   乖仔是美滋滋的,左拥右抱很沉醉了一样,撅起嘴感谢似的亲了他们每人一下。   鱼哥儿几人都笑了,拿着荔枝更殷勤的喂他。   方子晨看着眼皮都一个劲儿的跳。   不得了了。   这小子得进少管所教育一番才得了。   瞧瞧这才多大,这潇洒又享受的架势,昏庸十年的皇帝怕是都比不上。   赵哥儿过来同方子晨坐一起,这会夕阳已落,天空湛蓝,蝉声依旧,没午时那般热了。   “我想以后晚上抽空教鱼哥儿他们几人算术,可以吗?”赵哥儿说。   如今店里就谢肖宇和冯嬷嬷收账,勉强忙活得过来,但到底是累得慌,一个负责熟食,一个负责冷饮,离不开人,上次谢肖宇内急,实在憋不住,不得已让大米顶了会儿,结果收错账了,谢肖宇没说她什么,本身他不是那种苛责人的,其次说了他自个都觉得站不住理。   他明知道鱼哥儿几人不识数,还拉着人顶上,出错了,他有大半责任,还好的他只去了一会,只一客人结账,那人看见大米掰着手,又来买过几次,从没见过她收账便晓得了,当下就出声催促,大米一急,最后就算错了,少收了人十三文。   这算不得什么事儿,但大米回来还是主动的来找赵哥儿请罪。   来家里一段时间,赵哥儿观察过几人,都是好的,因着从村里来,苦过穷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安稳日子过,干活是勤勤恳恳,但这话也不是说穷过的便都是好,有些人穷怕了,一接触‘繁华’,又因着享受过银钱带来的好,怕再回归以前的日子,想要往上爬,便开始产生不好的心思。   鱼哥儿几人都没有,对着赵哥儿尊敬,也从不在方子晨跟前瞎晃悠,看他的眼神,有时候虽然挺花,有些直,甚至偶尔的,无意和方子晨对上视线,脸还刷的就红了,但方子晨看得清,他们就是单纯觉得他帅而已,没旁的心思。   赵哥儿想着将他们培养起来,以后他们总不会只开一间铺子。   “嗯,可以啊!”方子晨知他所想:“这事儿你不提,我也是要说的,本来还想交给小风,不过你若是觉得你能教,你上也可以,但前提是不要累着自己,听说你们孕夫歇息不好,容易生丑八怪,子不嫌母丑,但老子可能会嫌儿子丑。”   “胡说八道什么。”赵哥儿给了他一顿拳“上次你还说我生什么你都喜欢呢!又驴我。”   “那是上次啊!上次老子正压着你呢!你说什么我自然都是顺着,如今······”   赵哥儿脸色阴森森,巴掌举到了跟前:“如今怎样?”   方子晨皮一紧,赶忙凑过去讨好道:“如今自是也做数的,我这人向来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真男人来着。”   “骗人,你刚才都不是这么个意思。”   “我也就说说,”方子晨揽住赵哥儿的肩膀,一指乖仔:“不骗你啊,你看咱儿砸那猪哥样,我嫌他了吗?我爱他都来不及呢!你生什么我真的都喜欢,只要,只要他们不要那么像大肉虫,我真怕这玩意儿。”   赵哥儿有些无语,他至今都不知道方子晨为什么会觉得刚出生的孩子像虫,在村里吴哥儿生产那会,产婆把孩子抱出来,方子晨就撇了一眼,之后怎么都不愿看,回来脸色苍白,说那孩子太恐怖了,实在是太恐怖了,后来吴哥儿上门道谢,把孩子也抱来了,方子晨还是没敢看,直到过年再见,他愣了一下,才嘀嘀咕咕说什么这孩子是跑韩国整容去了吗?还是杜家的祖坟前儿被雷劈着了冒了青烟。   赵哥儿拧他胳膊肉:“你下次再乱说我打你了。”   方子晨忙不失迭:“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赵锅锅不气,不气。”   前头就是玩笑话,他是真不嫌的,孩子丑不丑都无所谓,只要是自己的,就是一个长的熊样,一个长的鬼样,他都喜欢。   赵哥儿还瞪他:“不能说儿子丑,说了我就要打你。”   方子晨:“······”   这两小儿子都还没出生呢!他就先失宠了?   这哥儿真的是,昨儿卿卿我我的时候,还说最爱他。   果然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看来这哥儿比他还渣。   ……   几皇子和右相、尚书府家的孩子跟乖仔玩的都好,乖仔学业也没落下,先头不懂事,村里来的,御花园和池里的荷花不能吃、填不饱肚子,在他看来就跟路边的野花一样,以为不贵重拔了不要紧,这也不算是干坏事儿,就和几皇子嚯嚯了,后来方子晨告诉他,他才晓得,知道是夏景宏喜欢才种的,那池子也不能游泳,那花花并不是野草自己长在那儿的,是特意种的,不是路边的野花不能随便拔,他拔了人家的花花,这不对。他又去给夏景宏道歉了,夏景宏看他掏书包,生怕他又掏出些让他无语的东西来,结果是一小罐子。   乖仔这回带了自己的老婆本,说要赔给夏景宏。   他态度很诚恳,还鞠躬了,夏景宏温和的抱起他,摸摸他的小脸儿,他知道这孩子开朗,但不是皮的,先头经方子晨忽悠,误把他的御花园当村头的空地了,还有就是一些事儿没见过不懂,认不出价来,懂了他是铁定不会做的,因此夏景宏先头虽是气,但也没骂他。   季夫子教他‘文’,回来了方子晨教他‘理’。乖仔算术学的好,几乎没什么压力。   早上要赶着去上值上课,练武的时间就挪到了晚上。   他拳都会打了,耐力也练了上来,方子晨又开始教他骑射。世家子弟都学的东西,他儿砸自然也是得安排上。   方府院子虽是大,但没大到跑马的程度,方子晨带他去了将军府,借人场地是毫不客气,就递了两斤肉过去,说老头,咱俩这交情,借一下你家地儿行不行啊?秦管家都想笑,朝里人都晓得,这人是个抠的,只进不出,这会难得的带着两斤肉来,怕是心疼得两宿没睡。   倒是赵哥儿不好意思,又带了些别的礼,秦管家没收,只说他喜欢卤肉,年纪大了啥都吃过,现在就好这一口,赵哥儿会意,说明儿让大厉给他送来,秦管家就笑了。   将军府里头的练骑场宽得紧,秦管家见着方子晨带来的马儿不中看,让下人去把府里的马牵来,这马儿是‘混血’,大朝混的西周,西周那边的马儿最是高,毛发油光水亮,这会站在自家马儿旁,很有高富帅和矮穷矬的既视感,自家马儿都被衬得寒碜。   前儿几天赵哥儿还跟着去了,见着乖仔策马奔腾,刚开始还担心他会掉下来摔坏了,可后头瞧着他都稳稳的,赵哥儿放了心,叮嘱方子晨看好他,得了保证之后就没再跟着过去,结果倒好,隔天晚上乖仔回来,前衣裳上都是血,手上捏着两串糖葫芦,一张嘴,先头独占鳌头的唯一一颗门牙,也不见了,只余一红彤彤的血洞。   方子晨两串糖葫芦收买了他,赵哥儿一问,他说他手痒了自己拔的,让它去见它兄弟了。   赵哥儿当场就无语了,拉他到怀里仔细看了看,见他其他地方都没伤着,这才放心。   夏景宏晓得乖仔竟然还学了骑射,这天让他到箭亭整两招给他看看。   宫人牵来马,正要弯身抱他上去,乖仔却自个扯着缰绳,借力一跃,姿态轻盈动作矫健的上了马。   夏景宏拍起手来:“好!”   还挺有模有样。   乖仔学了两来月,这会两腿一夹马肚,拉弓搭箭一气呵成,箭玄发出一声脆响,箭稳稳的射到了靶子上。   夏景宏都错愕了。   几孩子跳起来给兄弟欢呼。   “乖仔好牛逼啊!”   “乖仔厉害。”   “乖仔吊炸天。”   夏景宏:“······”   这是一个皇子该说的话吗?   也不晓得方子晨怎么教的,两个来月就学成这个样子了,他几皇子学了几年,也就这程度。   乖仔那一颗牙没白掉啊!   从箭亭出来,乖仔几人又结伴着去溜单车了。   以前几孩子上课无趣,加上夏季闷热,早上又起的快,四点就要到上书房去了,因此尚书家和右相家的小子都住宫里头。乖仔聪明得紧,不说过目不忘,但理解能力超群,很多事情只一遍他就能记住了,且还会举一反三,季夫子看重他得紧,教导好了,以后又是一鸿鹄之臣,便想着也让他宿宫里,可乖仔不愿,方子晨晓得他们四点就要‘上课’了,也不愿了。   睡不够那滋味可太痛苦了。   这时间安排不科学,五岁的孩子一天正常是需要十三个小时的睡眠时间的,十三岁那会儿,一天都得保持十小时。   小孩子睡不够怎么长个儿?   四点上课,怪不得那几小子跟搞IT熬了大半年夜似的。   他也没家产让他儿砸要这么卖力,孩子还是领回家吧! 第354章   孩子睡不够,课上的那是一个浑浑噩噩,早上季夫子授课讲释,下午让几孩子背诵默写,大家多是一下午都没能背出来,即使背出来了,也是磕磕绊绊,倒不是笨,就是精神不足,加上没有紧迫感和氛围感,混日子一样。   每天早上,整个课室就属乖仔最是活力,其他几个焉了吧唧的,像饿了好几天啥子力气都没有一样,脸色也不好,没像乖仔那样红润润的,季夫子感觉不对,让几孩子试着晚些过来,如此过了几天,个个的就精神了,虽然历朝历代的,皇子都是刻苦,上书房上课的时辰也是老祖宗这般留下来的,但如今发现了弊端,季夫子也不是那等守旧之人,大手一挥,让他们酉时再过来。   睡得够了,又为了多抽出点空玩儿,个个牟足了劲,背起书来那叫一个顺溜,季夫子晓得这几孩子本就是聪明的,也知道背这么快就是想着要玩,就每天空了一时辰给他们。   不管是单车还是积木画笔,几孩子都太喜欢这些玩意儿了,但他们不贪心,最后凑一起嘀咕一通,跑方府去求着方子晨,围着他一顿猛吹,直把方子晨吹得通体舒泰,容光焕发。   “方叔叔,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帅的男人了,,可恨我不是女儿身,呜呜呜~”   “方叔叔,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气宇不凡,玉树临风,是我们男人的楷模,我以后也想长你这样的。”   “方叔叔,你天下最好了。”   “方叔叔,我们想要单车,方叔叔给我们做好不好?方叔叔最帅最善良心地最好了。”   “方叔叔才华横溢,魅力无边······”   这让人怎么受得住。   而且都是自己儿砸的同窗,也不好拒绝啊!   方子晨拿着图纸去找了木匠,自己在家做的轮胎,还给上了色,红的黄的蓝的都有,乖仔通知几个孩子上门来领的时候,他们看见那一排的单车,那是高兴得不得了,欢呼着正要冲上去选车,右相家的小子却突然呼吸急促,然后噗通倒到了地上。   赵哥儿都吓了一跳,赶忙让大厉去喊大夫。   黎艺盛一来,脉一把,神色难以形容。   这孩子身份尊贵,在自家出了事儿可就不好了,赵哥儿急声问:“黎大哥,孩子怎么样了?是怎么回事儿啊?中暑了?”   “没事儿。”黎艺盛都想笑:“就是太高兴了,顶不住厥过去了而已。”   赵哥儿:“······”   之后几孩子是一出门就单车,在皇宫里踩得要飞起。   之前出宫骑去方府,路上人多,乖仔天天跟方子晨骑马去皇宫,人一多方子晨就会慢下来,说人多的地方不能策马,会伤到人,乖仔都记得呢!特意喊了大家慢点骑,不要撞到人,几孩子也晓得,到了方府地方太小,最后还是皇宫好。   夏景宏看着他们咻的从跟前飞过,嬉嬉闹闹的,一个个都满头大汗,但笑声不断,隔的老远都还能听见,乖仔入宫一个来月,认识到错误后,已经‘改邪归正’了,没再去动那些花花草草,偶尔中午歇息时在御花园玩些捉迷藏和老鹰捉小鸡之类的游戏。   孩子们瞧着都活泼了许多,夏景宏心里欣慰:“这单车也是那丧尽天良的做的?”   黄公公掌握着一切最新情报:“回皇上,是的。”   夏景宏说:“他怎么突然这么大方?”这玩意儿又是铁又木的,怕是要花不少银子,别是明儿又带着麻袋来问他要东西才是啊!   黄公公看他一脸肉疼,笑了:“几皇子吹了方大人一顿,方大人被吹舒服了,就大方了。”   “这玩意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着做出来的。”夏景宏无论看几次,对着不用马拉,只一踩就能动起来的单车还是控制不住的很好奇。   “听说是海外的东西。”   “那海外还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几小子常往方家跑,每次都是踩着单车,风一样,单车又是五颜六色的,几家伙排成串儿,一出宫门就成了京城最‘靓丽的风景’线,路上多的是人围观,几小家伙先头还觉不好意思,脸通红,可人天生就有着被他人关注和羡慕的欲望,后头习惯了,还渐渐喜欢上了这种‘万众瞩目’的‘你们都没有,就我有的’你们别羡慕了的感觉。   偶尔的,他们也会跑右相府和尚书府,次数多了,各大世家的小子便知道了单车这么一玩意儿,看人骑着好像很好玩的样子,皇子他们不敢问,尚书家和右相家的小子还是敢问的,试着坐了一下,回到家就开始囔着也想要。   但派下人去外头问一圈,没有卖。   先头给方子晨做的木匠知道单车怎么做,见着外头人打听得多,要是做出来卖,他怕是要发了,可同方子晨签了契书,人走时都说了,他要是不安契书来,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买不到,家里孩子闹腾得紧,晓得方子晨知道,几夫人还寻上门来。   晚上要睡了,赵哥儿五指插在方子晨发间,捋着他墨瀑般的头发,低声问他:“是不是想打算开车行了?”   方子晨正趴他肚子上听动静,脸上却突然被踹了一脚,赵哥儿肚子上清晰的出现一个脚丫子。   最近赵哥儿的胎动很明显,怕着赵哥儿一人呆家里无聊,史念祈和赵二嫂还有赵云越常过来寻他,史念祈说她当初怀着小女儿还有前头几个的时候,胎动都没这么明显儿,六七个月那会就一两个时辰才动一下,后面要生那一阵子孩子才动得多一些,不过赵哥儿肚子里这两个,那是不得了。   中午还算得好,晚上方子晨和乖仔回来,一摸赵哥儿肚子,刚说两句,那两小子反应就大了,像是知道父亲和哥哥回来了,有多动症一样,有时候方子晨觉得他们可能在赵哥儿的肚子里打拳上演武打片,或者两兄弟不合动起手来了,反正时不时的就能看见赵哥儿肚子在动,一会肚皮上印着个小小的脚丫,一会印着个鹌鹑大的小拳头,跟演恐怖片儿似的。   方子晨瞧着都怕他们把赵哥儿肚皮踹破,可拉了黎师傅过来看,他道没事儿。   赵哥儿说怀乖仔那会儿,乖仔也没怎么动,可能是就一个,没人跟他抢地盘。   ……   方子晨从赵哥儿肚子上起来,‘嗯’了一声:“是有这么个打算。”   他现在底下三个嗷嗷待哺的娃,小风也勉强算一个,压力大得紧呢!   得多赚些银子才行。   外头人打听单车多得紧,别说小孩,就是大人瞧着都眼热。   京城多少孩子,要是个个的都买,那得赚多少啊?   如果再像辣酱那般,做的好,还有商家从他这儿进货贩到隔壁城镇。   赵哥儿只粗粗一想,瞌睡都跑了,方子晨看他双眸发着光,很是激动的样,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肚子,凑过来在额头上亲了一下,声线性感,在他耳边哑声道:   “现在先不急,一切等孩子生下来了再说。”   赵哥儿看着肚子也闷闷的,他也晓得自己这会儿是什么都做不了,即使迫不及待也只能按耐下来。   方子晨更是没有时间,他上值不在家,回来心神又都在赵哥儿身上,神经紧紧的绷着,忧着,根本无心其他,只有赵哥儿平安的把孩子生下来,他才能彻底松口气,才能去想其他。   这事儿,‘技术’、‘样本’全捏在他手里,也不怕别人学去,即使有人把车身琢磨出来了,轮胎也是做不出来的。   不急这一刻。   日子天天过,一晃一天就过去了,不知不觉入了秋。   秋季前儿同夏季没什么区别,照旧还是热,京城里种植的树不怎么掉叶,要不是掐着算日子,和院子里种的黄瓜枯黄了,方子晨都不晓得秋天到了。   这会刚刚宫门口,一队禁卫军又匆匆从跟前策马而过。   不知道这次又是去抄谁   最近京中出了事儿。   八月中旬,涸洲传来急报,说是七月那会儿,方县出了特大山洪,底下九个村落皆被冲刷殆尽,当时正直深夜,先头连续下过三天大雨,但都无事,往年也是这般,大家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有些茅屋漏了雨,前儿几天也都补了,夜里大家都睡得安心,但谁晓得那晚深夜洪水突然从上游冲下来,那九个村落太过靠江,只一瞬间就被淹了,隔天方县县令带兵过去,原先的村落全泡在汹涌的洪水里,远远的只瞧见一些残败的屋顶。   据统计,此次房屋坍塌,田间作物一应损失的银两先不算,光是死亡人数就达到了七百多,折子上写的好,说是失踪。但没找到人,山洪裹着杂物泥流,又甚是汹涌,人一被卷进去怕是都直接被撞得七晕八素了,水性再好都难说,何况失踪的人里头,老弱妇孺还占了大半,这跟死了也差不多。   涸洲知府想瞒下这事儿,可兜兜转转到底还是被捅了上来。   大前年户部刚调拨银两过去,让涸洲那边做了水利防护,可官商勾结,做的大坝至今不过两年,竟然就被水冲毁了。   连续好些天大雨,洪水冲毁了大坝,迅涌的往下游去。   夜间无人巡查,大水到了家门口,大家都还在睡着。   夏景宏看完折子,是气的头顶都要冒烟。在堂上发了好一通火。   他不算得残暴,在朝上愤怒到失控的次数寥寥可数,先头发这么大的火,还是大原突然撕毁条约突袭西北火烧他大夏村庄的事儿,再来便是涸洲这事儿了。   九个村子,几千人,死了大半,沿江下游一带也有好些村子遭了难,下头奏折一本本往京城递,告罪的,求朝廷拨银的,夏景宏忙了好一段时间,最后让户部调拨了银子过去。   方县县令和知府还有当时参与大坝建设的一应官员商户通通押送回京。   一般情况,当官的犯了事儿,不是被满门抄斩,就是流放降职,方县县令和知府算是失职,可下旨过去,降他官职就行,这会叫人将他们押送回京,这两人怕是要见鬼了。   方县县令在朝中无人,知府却是认得几人的,且属一派,当下就有人出列求情,夏景宏等他说完了,拿起桌上的折子猛的朝他砸去。   这知府失职是其一,敢贪墨朝廷的银子,滥竽充数,造成快上千人死亡,数个县城遭难,百姓流离失所,这是其二,出了事儿,还威胁着佐官同知瞒下来,简直无法无天,一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还敢求情?   那官儿额角被砸得冒了血,原本还有几人想再求情,看见夏景宏怒气滔天的‘你说我也给你一下’的样,顿时不敢说了。   可朝廷派去押人的兵还没到涸洲,八月下旬,涸洲传来急报,说知府被人砍了。 第355章   涸洲知府被砍了的事很快传回京城。   原先还想着等夏景宏气消了,再求情的几官面面相觑。   这下好了,不用求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洲不可一日无主,经过朝堂众臣商议,夏景宏决定把上阳同知调往涸洲。   同知算是一洲老二,知府才算一洲老大,这算升职,可这职不如不升。   涸洲乃‘不毛之地’,一半属南,一半属北,地域相当辽阔,是大夏面积最大的一个洲,可同时也是最穷的一个洲。   穷到什么地步?听说有些村子,里头的孩子六七岁了还光着屁股,一件衣裳能缝缝补补穿十八代,很多村子都未通路,闭塞得紧,赶个集市,那是翻山越岭,横江跨河。百姓吃不饱,每年一些地儿还经常有妇孺被饿死、冻死,税收交上来的银两,同其他洲镇比,最是辽阔的涸洲总是垫底的存在,财政都比不上上阳一个镇。   往年过去任职的,少能往上走,因为难搞政绩,知府被砍头这事儿,传回来时,满朝文武也无人震惊,为什么?   因为穷山恶水出刁民,这知府不是第一个被砍的知府,县令就不说了,常是被人套麻袋,高手在民间,他们手段频出,防不胜防。这十几年来,涸洲那边被打残的县令就有十几人了,如今在那边任职的县令没十几个官兵护着都不敢出门。   寻常官员,那是宁可在京中做凤尾,打死也不愿去涸洲做龙头。   这同知原还想着把他上头知府熬走了,他顶上去,上阳富饶之地,他只要做个几年资历熬出来了,就能调任回京,可这下好了,竟调他去涸洲,他不敢求什么了,也不敢再奢望回京了,在涸洲亵裤坐穿也不要紧,能活着就成。   这人做事务实,为官这么些年勤勤恳恳,不奸诈,夏景宏也不求他到了涸洲能做出什么业绩,只要他管理好涸洲就行,结果十月中旬又传来急报,说人刚进涸洲地界,就被人埋伏了,那同知连同护卫二十几人皆被打得鼻青脸肿。   这涸洲百姓怎的如此‘敌视’朝廷命官?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夏景宏又派人去查。   他太过繁忙,终有疏忽之地。后来也不知道查到了什么,反正几个官儿被判流放抄了家,一时间朝上百官人心惶惶。   朝中的事方子晨是知道一二的,不用的刻意去问,来回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儿,无非是官官相护,京中官员兜着,天高皇帝远,上头有人护,地方知府一个劲儿压榨百姓,而后拿着银钱往京中孝顺。   一洲那么大,知府是个黑心的,底下那么多个县令,总不能都是蛇鼠一窝,倒也是有那么些好的,见不得百姓受苦,托人往上递折子,折子可以越过知府那一关,到了京城,却折在大官员手里头,根本呈不到御前。   事儿做过,即使后头扫得再干净,终究还是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的,当官的拿着百姓的血汗钱去潇洒去享受,年过半百了,还一小妾一小妾的往屋里纳,百姓靠天吃饭本就不易,天天的早出晚归顶着烈日劳作,一刻不敢歇,累死累活的都换不得一顿饱饭,苦苦挣扎都快活不下去了,当官的却不为民,已经吃穿不愁皆是富贵,随随便便一身衣裳就是人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钱,即使是如此了,还依旧的贪心,没能体谅劳苦的百姓——人为求口饭吃已双手粗糙,脊背佝偻,都快喘不过气了,他们还要在人背上踩一脚。   涸洲赋税,远超其他洲县一大截。   人也不是泥捏的,而且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正常的事儿。   夏景宏一怒之下,整治了好些人,整个朝堂人人自危,连带着翰林院气氛都紧张得紧。   方子晨却没觉得有啥,他又不搞事,没吃百姓一分钱,遵纪守法,怕个求,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就行了,那些整治抄家的事儿轮不到他蛋疼的去操心。   方子晨天天按时下值,接了乖仔就回   乖仔最近也不想着去玩了,回了家就往赵哥儿身边凑,说要跟他两个弟弟聊天,要背书给他们听。   赵哥儿如今走路都难,肚子压迫着腰线,全身都处于倦怠的状态,方子晨每天都要抽空陪他走走聊聊,人喊他出去喝两小酒他也不去了,那便宜先不占,夫郎要紧啊!   吃食方面唐阿叔照顾过孟如清,孟如清怀孕那会儿,秦老夫人可是聘了好些有经验的产婆回府里照顾,太后也亲自派了人过来,唐阿叔跟着学了不少,有经验,晓得该给他补些啥子,桌上花样多得紧,有时鸡鸭,有时鱼,荤素搭配,时常的还跑外头买些果子回来给他,古人虽是不晓得啥子维生素,但一代代摸索下来,也知道吃什么最好。   方子晨挺满意他,要是家里没几个大人,他怕是要瞎摸。   这会刚走动完躺在床上,乖仔就趴在一旁,对着他的肚子开始唠。   “弟弟,你们今天有没有好好听话呀?想不想哥哥?”   赵哥儿肚皮上印出一个小拳头,乖仔眼睛一亮,顿时笑了,伸手过去摸。那小拳头像是在回应他,又动了一下。乖仔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得紧,又问:“想不想哥哥?”   他自言自语的,整得很像那么一回事儿。   “想呀?哥哥也想你们,哦,你问哥哥今天西什么呀?哥哥今天西鸡肉肉鸟。”   “鸡肉肉香不香?当然香鸟,肥而不腻,香嫩可口,等你们出来,哥哥亲自杀鸡给你西呀,哥哥好不好?爱不爱哥哥?”   “爱啊?”乖仔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凑到赵哥儿脸边,先是噘着粉嘟嘟的小嘴儿亲了他一下:“爹爹,弟弟们说最爱哥哥。”   赵哥儿笑着摸他的头:“那乖仔也要最爱弟弟啊!”   乖仔拧起眉来,为难了:“最爱弟弟?”   赵哥儿看他:“怎么了?你不爱弟弟吗?”   “爱呀!但乖仔最爱滴系爹爹和父亲。”乖仔说。   赵哥儿捧着他的脸亲了他一下,乖仔额头贴着他,一手紧紧揪着他的衣服,突然认真问:“爹爹会累吗?”   赵哥儿愣了一下,将他揽到怀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他知道儿子如今不好骗了,实话道:“累。”   乖仔抬头看他。   “但爹爹很高兴。”赵哥儿看他一脸的疑惑,捏捏他的小鼻子,问:“你帮爹爹和父亲洗衣裳做活的的时候觉得累吗?”   这年头没内裤,就一件亵裤亵衣,他们三人贴身的衣物方子晨没好意思让唐阿叔和姜姨洗,赵哥儿身子重,蹲下来都困难,方子晨更是不会让他来,有时候他自个洗,有时候是乖仔,但大多时候都是乖仔洗得多,别看他手小,搓起衣裳来也是干净的。夏季的衣裳薄,好洗,冬季的衣裳厚,特别是一泡水后,乖仔拧都拧不动,放盆里抱也抱不起来,一件衣裳洗完了他都全身冒汗,自是累的。   拔鸭毛也累,捡柴火也累。以前家里穷苦,他还小小的就要跟着干活,拔草喂鸡通通不在话下,如今条件好了,他也没养成少爷,常帮着赵哥儿干活。   赵哥儿看他点头:“那你下次还愿意帮爹爹和父亲洗衣服和干活吗?”   乖仔都没有犹豫:“愿意呀!乖仔洗鸟,爹爹就不用洗,爹爹累不着,乖仔阔以帮爹爹干活,累乖仔也高兴。”   赵哥儿笑了:“爹爹和乖仔一样,爹爹虽然累,但是爹爹高兴,爹爹爱你弟弟,所以爹爹累也不觉得累。”   乖仔懂了,小手软乎乎的又去摸赵哥儿的肚子:“爹爹怀弟弟很累很辛苦,以前怀乖仔一定也很累,乖仔以后听话,保护爹爹,爱爱爹爹,不惹爹爹生气多鸟。”   赵哥儿正觉欣慰,乖仔突然咯咯笑起来。   “爹爹,乖仔摸你肚几,感觉这样,乖仔好像个小流氓哟。”   赵哥儿:“······”   摸了都快两月了,这感觉来的也太晚了吧!赵哥儿捏他小屁股,都六岁了,屁股还是只跟碗大,赵哥儿都有些愁。   方子晨端了热水进来,又给赵哥儿泡脚,他最近小脚浮肿得厉害,知道这是正常的,但方子晨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越到后面,赵哥儿怀的就越艰难,由于胎儿的迅速增长,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一定的负担,他常常感觉四肢酸痛,尿频尿急,有时候还会呼吸困难。   这些他没瞒着方子晨,瞒也瞒不住,方子晨心思全放他身上,那双眼搁太上老君炼丹炉里头练过,赵哥儿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晓得赵哥儿难受,方子晨虽是心疼,但也没办法,只能每天回来逗逗他,虽然每次逗到最后总被赵哥儿从房里打出来。   方子晨给他按着脚,乖仔也凑了过来,站在赵哥儿跟后,鼓着腮帮子给赵哥儿捶肩。   “爹爹舒不舒服?”   赵哥儿侧过头亲了他手背一下:“嗯!舒服的。”   乖仔笑起来,捶得更卖力了。   京城十月下旬就开始冷了,赵哥儿预产期就在下月。   十月二十七号那天,镖局过来,送了两箱货,是周哥儿寄过来的。   里头有封信,看着字迹歪歪扭扭,大概是初学,笔迹还很稚嫩,一猜就知道了,应是溜溜写的。   从源州单单的送封信到京城要好几两,若是带了东西,那银子去的更是多,这两箱子又大又重,怕是要去十几两。   源州生意做的好,赵哥儿去信让林小侠涨了刘家一家的工钱,这其中不说情分在,就刘家勤勤恳恳做了这么久,也是该涨的。   他偶尔也会给周哥儿去信,周哥儿不识字,但好歹溜溜会,不过先头溜溜字还不怎么会写,回信就少,后头毛笔字写的好了,会写的多了,周哥儿经常的给赵哥儿来信,两个哥儿到底是闺蜜,话多得紧,每次写信都是厚厚的一叠。   乖仔也常给小竹马去信,说他有多想他,问他在书院好不好?有没有被欺负,被欺负了就告诉他,他再告诉父亲,让父亲回去收拾他们。   溜溜在书院里,有着方子晨和秦老这一层关系,自是没人敢欺负他。   方子晨今儿正好歇息,这会把箱子抱进正堂,打开一看,里头满满的都是些干货。   这是小河村村民送的礼。   有好些干菜和一些黑黝黝的腊肉,另一箱子里头满满的装的都是小孩子的衣裳,有帽子,有鞋子,还有一些尿布。   料子摸着还算得好,虽是比不得京里,但在村里住过,便能晓得了,这是农家人能给的最好的礼。 第356章   这料子一尺都要几十文,小河村过的最好的就属村长一家,即是如此,当年他小孙子出生的时候,这样的料子他们家也没舍得买,更别提其他家,这会大家买了,做了衣裳寄过来,真是大出血了。   谁家给的什么,周哥儿在信上都写的清楚。   ……   九月那会,村长家的哥儿出嫁,舟车劳顿,刘婶子和刘叔上了年纪就没折腾,周哥儿和刘小文回了一趟村。   换了其他人家,寄个礼回去意思一下就行了,但河西亲自说了,不回去不行,他们到底是还要在村里过活,村长面子总要给,而且先头两月下了大雨,河西说他们家里堂屋顶上的茅草被吹走了些,刘小文就想趁机回去修补修补,不然留久了,下头的房梁风吹日晒的,容易坏。   方子晨当年中举,按照规矩,是要回乡祭趟祖的,可偏的方子晨外来人,虽是落户在小河村,但在村里没半个亲戚,回去祭祖也不知道祭谁,而且当时又赶着入京,没就能回村。   赵哥儿在河西送辣椒来的时候,也同他说明了,村里人知道了,难免觉得可惜,不过后头方子晨一路高歌猛进,成了状元又进了翰林,名儿传出来了,这状元哪里来的?   人祖籍扶安镇小河村。   小河村先头出个秀才,有点儿名了,后来出个举人,出名了,出个官儿,彻底出名了。   扶安镇秀才都少有,更别说状元,大家脸上是个个有光。   大家走出去,你哪来的,扶安镇?哎呦,那不得了啊!原来你是状元郎老乡啊,失礼失礼。   消息从京城传回来,蒋县令功绩上添了一笔,是乐得见牙不见眼。   村里人知道人留京城里了,不回来了,做了官儿,好像很厉害,乡试那会县衙外头放榜,村里人有人去看了,见着镇上人高声欢呼,一个劲儿的说了不得啊了不得,这是举人老爷了,村里人还跟着与有荣焉高兴自豪了一阵,然后就没什么实感了,大家对这种事儿一窍不通,小河村就没出过读书人,大家就听人说举人老爷厉害,状元郎厉害,做了官厉害,但到底多厉害啊,怎么个厉害法大家就懵了,因为没见过。   村长也不太晓得,之后还是同王大梅去隔壁小榕村吃席,小榕村的村长过来同他唠嗑,以前这人看不上小河村,不止是因为小河村穷,还因为他们小榕村有读书人,小河村没有,结果这才几年啊!人小河村出了个官儿,他们村的王书生童生都还不是。   这方子晨当初怎么的就没流落到他们村来?白白的便宜小河村了。   他态度一改往前,还有些谄媚,同以前大不相同。   村长知道他为何如此,不过没放心上,见着王书生腆着脸过去打招呼,问他一些情况。   这当状元了,留在京里干啥子官呢?以后还会回来吗?   王书生读书不行,可读书人对这些还是懂的,从他们执笔开始,谁都有一个金榜题名的梦,他满脸羡慕向往,便回了:“留京入翰林,官从正六品。”   说完了,看见村长一脸‘你说啥子嘛,我还是听不懂的样’,说的直白了些。   “我们扶安镇县令是正七品,若是方大人回来,我们县令得朝他下跪。”   这话村长就懂了。   听完是一脸的震惊,呼吸都急促起来,紧张的手心都出了汗,旁边的王大梅和一些听热闹的也是如此。   村里人见着来收税的衙役都害怕,知道最大的官也就一县令,皇上再大,那都太远,就县令离他们最近,这往日见都见不着的,他们觉得很厉害的顶顶的大人物,竟然都比不得方小子,见了方小子还得朝他下跪,这方小子出息了啊!   以为这也就算了,王书生又给他们抛出炸弹。   炸得村长和王大梅一路回去都是浑浑噩噩的。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   人才贮备的地,里头的人多是当内阁大臣来培养的。   我们县令是厉害,但县令比不得知府,知府又比不得内阁,内阁要上朝的,能天天见着皇上。   皇上什么人啊?   那是他们这辈子只能听不能见着的大人物,就像挂在天上的月亮一样,离他们太过遥远。   方子晨能天天见着他?   人现在上天了啊!   “虽说人现在只一六品,但若真的回来,人天子近臣,我们知府老爷都得给人两分面子。”   当官的一月多少月例啊这些没问,虽是不懂,但当官的向来都是高门大院的住,奴仆成群的护,都当官老爷了,那银子还能少啊?   少了个个还削尖了脑袋想去做??   以后没准的还比知府老爷还要厉害······   出息了,真是出息了。   村长回来一整晚都睡不着。   他们村出了这么个有出息的人啊!隔天王大梅活儿都不做了,拿着一把葱跑晒谷场那边去坐,几妇人早上刚从菜地浇水回来,见她在折菜,笑呵呵的,好像捡着银子了一样,凑过去:“梅大姐,这是家里有啥喜事了?”   “还真有。”王大梅激动啊!直接跟人分享了。   方小子中状元了,做官了。   这大家早知道了。   王大梅就说了,这会要是方小子回来,咱县令大人家了他得下跪呢!   大家惊了。   “这,这不能吧!”有人吞吐道:“我听说咱们这县令当了二十多年的官了。”   “有啥不能的。”王大梅激动的说:“昨儿我和当家的去小榕村吃喜酒,我当家的问过那王书生了,王书生说咱这县令是正七品,方小子入翰林正六品,比人高一阶,这当官的,可不是看谁做的久谁就厉害,是看品级来的,以后若是做的好啊!还能天天见皇上呢!”   这不得了,太不得了了。   原儿大家都以为方子晨当官就跟县令那种差不多,结果比人还厉害,他还那么年轻啊!   原儿人能领一月三两的月例已经好厉害了,后人又成了秀才,成了举人,一月六两银子月例,他们一年都赚不来的钱,从村里走出去,去了远方,去了那个他们只听说过的,这辈子可能都去不了的地方——京城。   刘小文在京城混过一段日子,过年那会儿回来,人就问他了,京城什么地方?   那是富饶的权贵云集之地,个个的衣着华贵,商铺林立,热闹繁华,大家上满是青砖,都寻不见一黄土。   村里人青砖做的房儿都住不起,人拿着铺路,刘小文形容不出来,只说好,个个瞧着都像官老爷,他走在大街上都不敢抬头。   村里人听他说了半响,河西问,与源州相比如何?   刘小文回,源州不及,差得远了。   河西去过最繁华的地就是源州了,如此都比不过,京城该是个什么样的的地啊?   官老爷穿的那么好,寻常的百姓都穿成那样了,京城定然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方子晨能去这么远,本来以为这这样已经够厉害了,结果人还更厉害,比着县令都厉害,能天天的见到皇上。   这事儿不出一下午就传开了,方子晨的厉害一下就有了实感。个个的与有荣焉,可也有人想,他厉害,他住京城享福去了,和我有啥子关系,我还是住的泥坯房,还是天天的天不亮就去地里刨食。   刚这般想,隔天之前去镇上做活儿的人就回来了。   个个的鼻青脸肿,有些还瘸着腿,狼狈得不行,一进村有人瞧见了,赶忙的问怎么了?   一汉子说了,就是先头帮镇上一老爷做活儿,那老爷在镇外头有些地,喊他们过去开垦,结果连着做了四天活儿,做完了人不认账了,先头谈好的一天十八文,不想给了,说他们做的慢,只给一天十二文。   少个一两文的大家也就忍忍了,人到底是镇上的,不敢招惹,可一下的少了六文,三个肉包子了,大家哪里还愿,就吵起来了,那老爷喊了家丁打了他们一顿,后来一商老爷看不过眼,过来问了,晓得他们是小河村的,当即就朝那老爷道:   “你是活腻了还是胆子大了?人小河村的你也敢去占便宜。”   “咋滴了吗?村里来的,泥腿子一个,老夫还怕他们不成。”   “人是泥腿子不错,可今年那状元郎就是咱们镇小河村的人,你晓得这里面有没有同状元郎交过好的?即使没有,人一个村的,能看着他们被你这般欺辱啊?”   “这······这······”   “这状元郎是个讲义气的,听说先头他村里一家姓刘的帮过他夫郎,人记着恩,把人带去源州做活儿了,还给那家孩子寻了个书院,做的生意用的那辣椒也是同村里买的,这辣椒哪里买不是买?人这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懂?这状元郎你以为好欺负?前些年孙家被砸的稀巴烂,孙家那畜生动了他儿子,最后被抬进城的事儿你还记不记得?现在人在京城是远了一些,可若是他们去信一说,状元郎派个人回来,你怕是都直接见鬼。”   这话有道理。   都是一个村儿,状元郎虽说是外来的,可在那地儿住了两三年,定是有些交好的人家,村里都是沾亲带故的,打了一个,都相当是不给人状元郎脸。   当初孙尚城被抬进城的时候,这老爷是见过的,没个人样,简直惨不忍睹。   他至今想起来都忍不住哆嗦,这事儿他也站不住理,赶忙的道歉,又赔了好些银子。   村里几汉子全程都听着呢!   他们看见镇上的老爷一改先头的高傲样,朝着他们不住道歉,晓得了,村里还是有个出息的人好,先头还想着这人不是自家的,飞黄腾达了带挈不了自己,同自己没啥子关系,可如今······若是没方子晨那名声压着,他们这一趟白干四天活儿也就算,还白白的挨一顿打,受欺了找理儿都不晓得去哪里找。   村里有个出息的还是好啊!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会儿几个汉子一说,先头那么想的便不说话了。   她家汉子在其中呢!   之后去镇上卖菜卖柴,之前去早了占得好位置还会被人赶,没办法啊,人在镇上有门路,不敢惹,后来这种事儿就没再发生了,常去镇上卖菜的,都同旁儿摊贩聊过嘴,你哪儿人大家都晓得。   小河村的人,不要去惹,人村里出了大人物呢!你去惹干啥?嫌命长了?   这好处体现出来了。   村长出来敲打一番,说这算是庇佑,但你们也别仗这方小子的名儿出去为非作歹,若是被我晓得了,将你们驱逐出村。   大家哪里敢啊?方子晨同村里人什么关系,外头人不知情,可大家心里门清儿,压根就啥子关系都没有,真仗着名去惹了事,人一查下来晓得事儿真相,还不得收拾死他们。   村里除了几户人家,大多都种了辣椒、蒜头,这些年陆陆续续的也赚了不少。   不说能发家致富,但都能吃饱饭了,能时不时的割斤肉回来添个菜。不像得之前,一年到头要见荤腥,也就过年那两天。   大家都是记着恩的。   周哥儿回来,大家问了一嘴,晓得赵哥儿有了,还是两个,大家听着都高兴,劝着周哥儿多住两天,他们准备些礼。   村里人送礼都是实在的,不是一把子青菜,就是一些饴糖干果,再不就是鸡蛋、肉、布,或者直接给银子。   银子给多了没有,给少了赵哥儿如今怕是也不缺,鸡蛋肉这些也送不到京城,便想着去扯些布回来给他肚子里两孩子做些衣裳。   柳阿叔晓得赵哥儿不会针线,就多做了些,还想给乖仔也做一身,可几年不见了,也不晓得人多高,思来想去就没做。   之前方子晨把免税的名额分给了村里几户穷苦人,大家都念着恩呢!听周哥儿说方子晨有些喜欢吃这一口,大家便把家里的腊肉干菜打包来了,也不让周哥儿白寄,村里人凑了银两的。   谁家送了啥子,周哥儿都让溜溜在信上写清楚了,这样赵哥儿要是想回礼,可以比照着来,谁家送得厚些,回的礼就重些。   信的最后,周哥儿想了想,还是把马家的事儿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问个意见,要交代马家的事儿了,然后这就涉及到之前争议很大的那几章,赵哥儿说的‘内疚’(大概就是后悔生下乖仔这一事儿进行解释)当时没细写,原是想打算放到这里,不过写了肯定要写到以前一些事儿,怕大家说啰嗦,就一千来两千字吧,问一下小可耐们,不行我就一句话过去。   (^ω^) 第357章   村里人不知事儿,可周哥儿在源州做了近两年生意,一些事儿也清楚。   马家除了马老太婆和马老太爷,外加几个小子,全部抓了。   说是犯了事,可具体犯了啥事儿村里人也不清楚,就晓得那天午后一帮官兵涌进马家,把马家人抓走了,马老太婆要去阻拦,还被官兵踹了一脚。   之后村长去打听,也没打听个啥子来,反正就是说犯了事儿,被判流放,马老大和马老二听说刚出扶安镇,在去往西北的路上就死了。   这两人不过四十多,身子强壮硬朗,马家几媳妇都没凉,他们却是先后了出事儿,怎么想都觉有问题。   马家人是在赵哥儿入京后才出的事儿,赵哥儿又曾说他是京城人,在村里人看来,能住在京城的都是大人物,轻易得罪不起,周哥儿便多想了。   马老太听说后头一直病着,家里几个小子,最大的也就马老二的儿子,十一岁了,这年纪照说应该已经可以撑起一个家,马家十几二十亩地,勤快点,照顾好底下的弟弟妹妹不是问题,可偏的马小顺是个娇惯的,活儿懒得做,脾气也大还不听话,马老头只能拄着拐杖自己下地去,结果农忙那会儿去割庄稼,一去就没再回来,马老太婆出去喊人,村里人帮着去找,发现时马老头已经倒在田里没了气儿。   彼时大热天的,苍蝇围着他一顿飞,应是死了好些时候了。   到底是上了年纪,先头又十几年儿都不曾做活儿了,农忙那会又闷又热,强壮的汉子连着做几天都受不了,何况是个老人   马家一朝落魄了,几孩子也小,不知是懒的还是不懂事儿,一身的邋遢,小乞丐一样,瞧着是怪可怜,可村里人不敢去照应,一是先头同马家就有怨,二是觉得马小顺不行,但其他几孩子也是六七岁往上了,能做活儿,再有一个,便是大家都知道,方子晨同马家不合,帮了马家怕被方子晨惦记上。   赵哥儿看完了信,只脸色微变。   他知道是赵嵩出手了。   赵家自赵爷爷那一代才从河阳迁入京城,赵嵩无权无势的还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侯家世代扎根京城不好动,郑晓燕虽只给李家诞下一嫡长女,但李原还是看重她,要说先头是看在赵家面上才待她好,后头便是郑晓燕自个儿有本事了。   知晓郑晓燕做的事时,赵嵩是恨不得砍了她的,但直接动手,便是同李家结仇,道出真相,李家也只会怨——如此‘心肠歹毒’,郑佩瑶不仅瞒了下来,还把这么个人嫁他李府,赵家实在欺人太甚。   怎么的都是要结怨,赵嵩不好下手,可马家不一样,他整治马家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不需要任何莫须有的罪名,只虐待官家哥儿这一点,就够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方子晨将信折好,将赵哥儿从地上抱了起来,脚步稳当的回了房。   赵哥儿坐在床沿边,一直垂着头,他自看完信后就没说话,方子晨叹了口气。   他做不到感同身受,但也能猜到。   赵哥儿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如今时过境迁,当初那种绝望无助,战战兢兢,又如履薄冰的日子似乎已经变得很遥远,不去仔细想,都想不起来了,可其实那些记忆只是被他关在一个小盒子里,一打开,他便能清晰的看见,当初那个年幼的自己,是如何在一片灰暗的绝望中苦苦挣扎。   马家人见鬼了,他该高兴的,可这会儿,他脑子却好像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   像被惊喜砸懵了,却又不像,因为他没感觉到有多高兴,他只是觉得做梦一样。他无数次希望马家人死,但这么些年,马家人却都好好的,执念太重,有朝一日成了真,他却无法对这一事进行有效的认知。   “夫君。”他颤着声喊方子晨。   方子晨将他揽进怀里:“在呢!”   “马老大死了。”赵哥儿说。   别人他都不在意,打他最狠的马老大死了,他心头畅快淋漓,又不敢相信。   “嗯。”   “他以前打我,揪着我的头发,一巴掌一巴掌的往我脸上扇,他想灌我喝堕胎药,他还把乖仔按在水缸里······”赵哥儿说到最后,眼眶陡然红了,鼻子泛上一阵酸意,几句话都有点儿抖,他哽咽着:“他死了,终于死了。”   方子晨紧紧的将他搂紧,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赵哥儿埋在他脖颈处,呜呜咽咽的声音传来,脖颈处变得湿热。   方子晨心里酸涩,觉得手脚冰凉,马老大死了也不足以发泄他的心头之恨。他沉默了片刻,才捧着赵哥儿的脸,拇指揩去他满脸的泪,他紧盯着他的眼睛,突然问:“后悔吗?”   没头没尾的三个字,赵哥儿却是读懂了,他双眼赤红的看着他:“后悔把孩子生下来吗?”   这段时间赵哥儿有多难受辛苦,方子晨都一清二楚,他在身边,使了浑身解数都尚且不能让他好过一点,那当初自己没在,就他一个人承受着······   他有过片刻的后悔吗?   他紧紧的盯着赵哥儿,在赵哥儿想垂下头去的时候,方子晨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的捏住他的下巴,强迫着他同自己对视。   方子晨哑着声音重复:“后悔吗?”   赵哥儿抓住他的手,僵硬的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他是后悔的。   他曾无数次后悔生下乖仔。   当初方子晨质问他为什么不早说,他说他怕方子晨愧疚,他对乖仔有愧疚,因为被那份愧疚所折磨过,所以他知道那滋味有多难受,这话不是说说为自己找借口。   ……   十六岁的时候,他是孤独的,寂寞的,怀孕的时候,他并不知事,还懵懵懂懂,他的生活构成很简单,就是干活,干活,没日没夜的干活。   村里人惧怕马家,刚开始那会儿一些善心的大娘夫郎因为帮他说过话被马家恐吓过后,大家就很少靠近他了,而且同龄人嫌弃他,加上他自个陀螺一样,连轴转,游离在人群外,没人教他也没人告诉他,怀孕时是个什么样。   那晚过去好长一段时间后,他突然吃东西没有胃口,吐的厉害,一开始他没当回事,只以为是累到了,或者是野菜没洗干净,吃坏了肚子,直到后来这些症状越来越严重,他才开始慌乱不已。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   即使过得卑微如蝼蚁。   赵哥儿害怕,想找个人问他这是怎么了,可在偌大的小河村里,他举目四望,竟找不到一个人。   刘家待他好,可刘家过的不富裕,他‘病’得这么严重,要是得治,肯定要花很多银子,何必麻烦人家,刘家人皆心善,肯定要为他担忧。   于是他忍着,恐惧着,担忧着,独自蜷缩在潮湿阴暗的柴房里。   后来瘦得实在厉害,先时是吃了东西,才会想着吐,后来给马家煮饭时,闻着那油烟味,竟也是顶不住了。   他跪趴在地上,吐得不成人样,肚里翻卷痉挛,没什么东西,呕的都是一些胃水。   马大娘听了动静,进来二话不说就拿脚踹他,他下意识的蜷起来护着肚子,咬着牙没吭半句。   晚上忙完,回到柴房,门刚关上,他便倒到了稻草垛上。   浑身都疼。   脊背似乎被踹断了般,钻心的疼,利刃捅般。   实在难受。   他磕着眼,突然觉得好累好累,累得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其实死,也挺好的。   他不怕了。   死了就解脱了。   他安了心,伴着疼痛,沉沉睡过去。   隔天起来,发现自个还活着,他没有半点的高兴,麻木的扛着锄头出去干活。   隔了两天,他在路上碰见了柳阿叔。   才一个月不见,他瘦得不成人样,眼眶下还有淤青,柳阿叔不知情,只以为马家又虐待他了,抱着他一顿哭,说他是个苦命的孩子。   柳阿叔问他,怎么成这样了,马家为什么又打你?有什么事可以跟他说,他虽帮不上什么忙,但说出来,会舒坦些。赵哥儿看着他,良久良久,张了张嘴,把自个的情况同他说了。   柳阿叔听完很震惊,呆愣半响,拉他到了树后,说让他把衣服掀起来,他看看。   赵哥儿照做了。   说来也怪,他这一个月突然瘦得厉害,可肚子却越来越大。   柳阿叔摸了摸,又掩面哭了起来。   他只当赵哥儿受人欺负了。然后告诉他,他怀孕了。   赵哥儿几乎是不可置信的,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抚摸着肚子,声音掩饰不住的颤动:“我怀孕了?”   柳阿叔点头。   一股喜意顷刻之间就涌了上来,顺着四肢百骸流淌全身,心脏跳动得毫无规律,赵哥儿眼眶也红了。   他的肚子里,有宝宝了。   这一年,他十六岁。   十六岁,虽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其实这个年龄,心智是算不上成熟的。   考虑的事儿,也往往不全面。   赵哥儿这时候是开心的。   他一个人太久了,他渴望着,盼望着,有个人能陪在他身边。   这个人不拘是谁,只要不是马家人,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在灯火阑珊的年节里,同他说上两句话,就好了。   那时候周哥儿已经和刘小文成了亲,走哪儿都一起,赵哥儿羡慕他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如今他也有了,这个孩子同他血脉相连,别人都会离开他,可这孩子不会。这孩子是真正属于他的,永远都不会抛弃他。   马家人知道他怀孕后,勃然大怒,逼问他奸夫是谁?想让他把孩子打掉,可赵哥儿抵死不从,以前他不听话,马大壮只要打他一顿,他就再也不敢反抗了,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加上被打得多了,他怕了,然后开始学着去屈服和顺从。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种顺从,开始变成了一种习惯。   都说习惯像是刻入在骨髓里,很难改。   可赵哥儿却为了孩子,违抗着规律一样的东西。   他几年都不曾反抗过,突然的反抗,也格外惹人怒。   马大壮在他这里,体验到了人上人般的生活,享受到了他的卑微鞠膝,猛然被之前踩在脚下般的蝼蚁抵抗,怒火中烧。   赵哥儿被打了,可他依旧没改口。   “把孩子打掉。”   “不······”   他不听话,马大壮买了堕胎药,就要强行给他灌下去,赵哥儿发了狠吼起来:“我要孩子,我要孩子,这是我的孩子,你们不能伤害他,他要是没了,我也不活。”   他说的认真,眼里满是执拗。   马家人不敢乱来了。   就这样,他把乖仔生了下来。   那时候,他只想要个人陪,可把孩子生下来,他动不了,孩子冷得一直哭的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这孩子,不该要的。   他生活已是如履薄冰,朝不保夕,孩子生下来了,他该怎么养?   之前想的简单,藏了南瓜,想着煮南瓜给孩子吃,可南瓜吃完了呢?   他也完全没想过,他生产的时候,动不了的时候,孩子怎么办?   他是马家买回来的,他是个下人。他生的孩子,以后也会像他一样,是个下人,没有自由,终生可能都要囚困于这个贫瘠的地方,然后,再同他一样过着这地狱般的没有尽头的生活。   他后悔了。   他真的后悔了。   后来,他从自己嘴里扣下口粮,野菜也挖的勤快了些,乖仔就这样,慢慢的长大了,他们相依为命。   过年过节的时间,马家杀了鸡,总把他和乖仔赶回柴房里。   那鸡儿单单是炖着,味儿就老香,飘得很远,满院子都是,乖仔趴着门缝里往外瞧,不停的吞咽着口水。   他嗓子眼儿都在颤抖,问乖仔,想吃吗?   乖仔回来挤进他怀里,用干瘦的双臂抱着他,埋在他胸口摇摇头,说不想吃,他只想吃野菜。   那时候他两岁,眼里浓浓的渴望掩藏不住,他的懂事并没有让赵哥儿好过一些。他闹,赵哥儿都不至于那么心酸,可他偏偏的,说他不想。   他怎么会不想?   马家人吃完了喊赵哥儿出去洗碗,装鸡肉的盘里头还剩着一点点汤,不多,就几滴的样子,应该是从盘边上流下来的,汇在盘底,乖仔眼睛一亮,抱着那个盘,像抱着宝贝一样,递给赵哥儿,说爹爹,喝。   赵哥儿说他不喝,你喝吧,乖仔却是不愿,举着盘子非要他一起喝。   赵哥儿无奈,接过仰着脖子假装喝了,然后让乖仔抬头,把鸡汤倒他嘴里,不过几滴,乖仔却是笑眯了眼,而后心满意足的帮着他收碗筷、擦桌子。赵哥儿看着他,被他那无邪的笑容刺痛了,眼眶一热,心里那酸楚的滋味简直翻江倒海,无法形容。   冬季冷的时候,乖仔挤在他怀里,冷得直打哆嗦的时候,饿得半夜睡不着的时候,赵哥儿无能为力的时候,他都在不停的在后悔和愧疚。那份内疚说不出口,也消散不去,盘桓在胸口,压的他几乎要窒息,又像被利刃插进了他的血肉之中,时刻的搅着,他逃无可逃。   他的儿子,没有犯过错,他那么懂事,他不应该受这些苦的。   他在没有能力的情况下,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于孩子而言,其实是一种罪,孩子受苦,他也同样的不好过。   方子晨没有说话,身子发着抖。   一种难言的痛苦让他几乎难以喘息。   他亲着赵哥儿,嘴里满是苦涩。   “夫君,都过去了。”赵哥儿说:“都过去了。”   马家人死了,就都过去了。   赵哥儿埋在他耳边,迫切的说:“我想要你。”   方子晨拉开距离,仔细看他,接着便再次亲了过去。   赵哥儿身子变得滚烫,方子晨身上那干净凌利的气味让他眷恋,让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和渴望。   过去如何都不重要了,方子晨来了,就都不重要了。   方子晨亲吻着他的嘴唇,过了好一片刻才埋在他的肩膀上,呼吸颤动。   赵哥儿把手放在他宽阔的脊背上,一下一下抚着,试图安抚他。   “夫君······”   “父亲??”乖仔大汗淋漓的跑了进来,不知刚和黑旋风跑了多久,这会气都来不及喘就去拉方子晨:   “父亲你压着爹爹干西莫?等下把弟弟压出来西莫办呀?你想压仁,就来压乖仔,放过爹爹哟~”   方子晨:“······”   方子晨把他抱床上来,脱了鞋子就撸起他衣服,对着他白溜溜的肚子就嗦了几口。   乖仔推着他的脑袋,痒得一直呵呵笑,小身子一直扭着。   “怪兽,不要西乖仔,呵呵呵······好痒啊,放开乖仔,不然等下乖仔召唤神龙你,你就见鬼哟,呵呵呵······”   他笑得要喘不气,方子晨在他脸上咬了一口,没怎么用力:“老子有屠龙宝刀,你放马过来。”   话刚落,乖仔屁股‘砰’的响了一声,放炮一样,床似乎都震了。   赵哥儿:“······”   方子晨:“······”   这个逗比的儿砸,又他娘的给他投放化学武器。   乖仔看他没中招,又闷着笑‘砰砰’放了两个。   响屁不臭臭屁不响,今儿没吃红薯,没什么味。   方子晨又去挠他痒,乖仔滚来滚去一个劲儿的躲着,脚丫子都往方子晨脸上踹,两人玩疯了,过了好一会方子晨才松开他,抚着他的红润润的小脸儿。   “乖仔。”   “嗯?”   “父亲爱你。”   乖仔又笑起来,声音清脆:“乖仔也爱爱父亲。”他拉过赵哥儿一只手,说:“乖仔也爱爱爹爹,父亲和爹爹,都爱。”   赵哥儿笑着捏捏他的脸。   方子晨把他紧紧的抱怀里,那力度像是要把他拥进骨髓。   这可真是他的命,除了赵哥儿,谁都比不过。   今年年节晚,在一月底。   赵哥儿写了礼品的单子,让唐阿叔去买,然后托镖局的送回小河村,镖局走得快的话,能在年节前到达扶安镇。   买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都是一些京城里的花样儿,这些东西,扶安镇上都没有卖,其他家的礼都是按着单子来,村长和河大愣家的就多一些了。   三号沐休那天方子晨去了趟孟家,陪左相下了两盘棋,才搓着手问他:“老头,听说前年你受寒,皇上赐了你一棵人参。”   左相笑呵呵看他:“你这听说还挺准,不过都被老夫吃完了。”   “骗人。”方子晨伸出手:“卖给我吧!我给你出这个价?”   左相都诧异了:“一千两?”   “······太贵了吧!”方子晨蹙起眉来:“一百两,老头,就卖给我吧!”   一百两?   这小子真是个会想的。   占便宜都占到他头上来了。   左相疑惑:“你怎么不找皇上要去?前儿你不是刚把人御花园里的鸡抓了?还讹了皇上好些灵芝?”   方子晨有点不高兴:“说讹就难听了吧!那些东西都是我凭实力赚来的,御医跟我说灵芝能止咳平喘、化痰补气,还有松弛子宫肌肉、安胎安神的效果,我已经给赵哥儿吃了。羊毛总不能老在一个人身上薅,老头,你就卖给我嘛!”   “赵哥儿不能吃太补。”左相说。   “我知道啊!不过我就是想要。”方子晨看着他:“我是想留他月子里吃,补补血气,你卖给我呗,我知道,其实你是个最善良老头子了。”   这年头没补品,能补的就这么几样,这玩意儿贵,不过方子晨就是想把最好的给赵哥儿,史念祈坐月子那会儿,他娘家就送了半支人参来,每次切了跟鸡熬,史念祈出月子时是油光满面又膘肥体壮的。   村里人不带这么吃的,多是一天一个鸡蛋,吃个两三天就起来了,这算是命好的,遇上那苛责的婆婆,鸡蛋都没有,生完了孩子歇息两天就又是该干啥干啥了,遇上那好的,也不过一只鸡,省着吃好几天。   京城里富裕,但也少有人吃这玩意儿。   赵哥儿不觉得自个金贵,实在没必要,让方子晨不要忙活了,做月子有口吃的就好。   方子晨不听。   没条件,讲究不起来,有了就得安排上。   他要给他的赵哥儿全天下最好的,鸡吃进贡的,人参吃一整支,吃过头了虽是不好,但可以留着以后慢慢补。   他顶着一张同孟如清相似的脸,说起好话来,左相根本遭不住。   最后方子晨抱着一盒子喜滋滋的从书房里出来,左相夫人看他离开时那副捡了天大便宜的样,都想笑。   方子晨走远了又折回来,眉开眼笑的:“奶奶,晚上去我家吃饭啊!”   他喊的那叫一个亲热,左相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好,好。”   “别像上次那样带礼了,大家都这么熟了,怪见外的。”方子晨说。   左相夫人抿着嘴,身子轻颤,等方子晨走远了才又摇头失笑起来。   不过这顿饭最后没吃成。   因为赵哥儿生了。   方子晨回家同赵哥儿吃了午饭,又扶着他走了一圈,赵哥儿就说累了,想歇息。   回到床上没躺一会儿,赵哥儿还没睡着,方子晨却是先做梦了。   他眼下有些青,赵哥儿这段时间尿多,晚上起夜不安全,方子晨就在房里放了夜壶,每次赵哥儿刚一动他就醒了过来,即使再困,他都眯着眼去给赵哥儿拿,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睡好了。   这人最是贪睡,早上要起得快,赵哥儿不忍心打扰他,可即使他再小心,每次都还没能从床上坐起来,方子晨就都能发现了。   赵哥儿拉了被子给他盖好,躺到他旁边,一手摸索着去拉方子晨的手,方子晨似有所感,困顿的翻了个身对着他,反扣住他的手,轻轻说:“睡吧,我在呢!”   赵哥儿心里暖乎乎的,没一会儿也就睡着。   方子晨迷迷糊糊做起了梦,梦见自己被洪水冲走了,他在水中被淹得几乎要窒息,想往上游,可却发现身子沉重得不可思议。   一醒来,发现自己下半身全湿了。   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程度不可能吓尿床。   方子晨一摸赵哥儿······   好家伙,赵哥儿尿了?   方子晨见赵哥儿眉头蹙着,似是睡得很不安稳,还低低的呻/吟着。   方子晨轻轻推他:“赵哥儿,赵哥儿。”   赵哥儿还不清醒,喃喃的:“夫君?”   方子晨有些紧张的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赵哥儿缓了口气:“肚子有点疼。”他反应过来了:“我裤子怎么湿了?”   看他脸上浮起薄红,方子晨笑了下,而后下床穿了鞋子:“你应该是要生了。”感觉手被一把抓住,他回头先亲了赵哥儿一下,安抚道:“不要担心,没事儿的,我去喊人。”   “嗯!”赵哥儿松开他。   方子晨面上镇定,但双脚却是有些软,踩在棉花上一样,他先去喊了唐阿叔。   因着赵哥儿‘预产期’也就这几天,产婆早就找好了,就怕着晚上生了,产婆家离方府远,怕耽误功夫,十月底那会儿他就将人接到了府上。   不太放心,方子晨又让大厉去把黎艺盛喊来,人手不够,又让姜姨去铺子那边把阳哥儿和鱼哥儿他们叫回来。   冷静的吩咐好,一应事情都安排下去,方子晨才回了房,蹲到床边,赵哥儿这会阵痛已经明显了,脸色苍白。方子晨心脏跟着紧了起来。   产婆洗好手进来,见他在立马就哎呦一声:“方大人快快出去,产房污秽,大人快出去,夫郎交给老婆子我你放心。”   她在方府住了几天,晓得方子晨是个好的,因此说话就没那些顾虑。   “夫君。”赵哥儿觉得身体要裂开了一般,痛得让他冷汗直冒,他虚弱的抬起手,紧紧的揪着方子晨的衣袖。   “没事儿,不要怕!”他抓起赵哥儿的手,攥在手中,一手轻轻将他脸上的发丝抚开,柔声安慰道:“赵哥儿,不要怕,我在外头等你。”   赵哥儿眼眶穆然红了:“好。”   不管是在村里还是在京城,男子向来都是不能进产房的。   方子晨连连亲了他好几下:“产婆叫你用力你就用力,叫你深呼吸你叫深呼吸,其实没啥儿,你就当蹲茅坑一样,拉不出来就用力,我守在外头,为你加油打气,所以你不要怕。”   “嗯!我不怕了。”赵哥儿说。   方子晨却哽了。   赵哥儿不怕,但他怕。   方子晨不敢表现半分,怕影响士气,又絮絮叨叨说了会儿,产婆催得紧,方子晨才又亲了赵哥儿一下:“赵哥儿,我爱你!答应我,别让我当寡夫好不好?我没有你不行的。”   赵哥儿:“······”   产婆:“······”   现在说这种话,似乎是不太合适。   唐阿叔端着水进来,见方子晨还没走,刚儿产婆催,他说我说两句就走,这会儿了还没走,这两句真是够长。   唐阿叔直接上手去拉他。   方子晨紧紧抓着赵哥儿的手,像要被拆散分离的小情侣儿,嘶喊着:“赵哥儿······赵哥儿啊······”   赵哥儿噗嗤笑了起来。   黎艺盛刚进内院,一听这声音心里顿时一跳,二话不说扔下黎师娘赶忙就跑了进去。   门哐的一声被关上,方子晨吸了下鼻子,见黎艺盛眼眶湿红,呼吸急促,分了两分心给他。   “兄弟,你怎么了?”   黎艺盛:“······”   黎师娘也来了,府上忙了起来,烧水的烧水,方子晨壁虎似的贴在门上,仔细的听房里的动静。   若是想进去陪产,产婆是拦不住他的,但方子晨晓得自己几斤几两,进去了帮不上忙不说,反而还扰得赵哥儿分心,接生孩子,还是得专业的人士来,赵哥儿已经够辛苦了,他不能在一旁添乱。   血水一盆盆被端了出来,方子晨整个人都提心吊胆着,眼睛死死得盯着房里头,生怕少看了一眼,赵哥儿就会出事。   冯嬷嬷回来后也进了产房里,黎艺盛过来拉方子晨:“先去坐会儿吧!孩子不可能出来那么快的。”   确实是没那么快,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当第一声啼哭传来时,方子晨已经站得双腿酸疼不已,他勉强撑着墙才没有跪到地上,提着的那口气这一刻也终于呼了出来。   一个下午,就短短的几个小时,恍如隔世,他从未觉得时间竟这么的让人难熬。   黎艺盛激动起来,抓着方子晨的双肩摇晃着:“生了,生了。”   “你不要这么激动啊!”方子晨拧着眉看他:“你这样,会让人误会的。”   黎艺盛刚要说什么,方子晨又趴到门上去了,眯着眼猥琐十足的往门缝里瞧。   赵哥儿浑身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全身脱力,他看见门外的那抹身影趴在门上动来动去,微微笑了起来。   夫君,真的,一直在陪着他。   房门离得近,他无数次听见黎师娘喊方子晨去歇息一会儿,寒风刮人冷,可方子晨都拒绝了:“不去,我得陪着他。”   这一站就是一下午,那抹坚毅挺拔的身影固执的从未晃动半分,雕像一般,赵哥儿肚子疼痛难忍,可看着方子晨,他眼睛穆然酸涩不已,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这次有夫君陪着,夫君就在门外等着他,这想法一涌上来,他似乎感觉不到疼了,全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胎位正,产道开了,产婆说可以用力了。   先头又是游泳又是散步,整个孕期,方子晨全方位的顾着他,让他身心一直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这会听着产婆的话,一咬牙用力,产婆哎呦一声。   “主君,看见孩子了,再来一次。”   赵哥儿听话的照做,揪着被子不住用力。   孩子一会儿就下来了。   唐阿叔赶忙抱起来,仔细看了看,笑了。   孩子手臂上一点红,是个哥儿。   赵哥儿喉咙里发出干哑的声音:“是,是哥儿还是······”   唐阿叔把孩子抱近给他看:“回主君,是个小少爷。”   哥儿生不出闺女,哥儿在大户人家里头也是统一喊的少爷。虽是这么喊,但大部分却是做女孩子培养,穿红戴绿。   第二个赶着一样,老二刚出来,赵哥儿都没用力,只正常的呼着气,产婆又哎呦一声,说三少爷也出来了。   顺的不可思议,产婆又高兴,又觉得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   后头这个是个小汉子。   听见都生出来了,方子晨推门进去,产婆和唐阿叔已经把孩子洗干净包好了,抱过来给他看,一嘴的好话。   “老爷,您快看,两位少爷可俊俏了呢!模样好看得很。老奴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见过这般俊的娃儿!”   “是啊是啊。”   方子晨伸头瞄了一下,只一眼,就让他呼吸一窒,一口气直接差点上不来。   他这两个孩子长得好像有点——刺激。   当年猴子进化的时候,这两小子应该冲在最前线,进化得有些过头了,如今连毛都没有。 第358章   唐阿叔颠着孩子,怎么看怎么喜欢:“老爷······”他一抬头,方子晨已经窜到床边了。   赵哥儿虚弱的躺在床上,浑身汗湿又脸白如纸,脆弱得像一捏就碎的娃娃。   方子晨冲过去,焦急又关切的喊他:“赵哥儿,感觉怎么样?”   赵哥儿声音很轻,喉咙干渴一样:“夫君,我难受。”   唐阿叔和产婆抱着孩子候在一边,干净的热水又重新送了进来,冯嬷嬷想喊方子晨出去,方子晨抢过他手里的毛巾,自个给赵哥儿擦起身,看他做得娴熟,冯嬷嬷就没说什么。   给赵哥儿换了干净的衣裳,方子晨一手放到他肩胛骨下,一手放在他腿弯处,将他打横抱起来。   冯嬷嬷和阳哥儿赶紧的将湿濡的被褥换掉。   产婆跟着忙活,看见方子晨这体贴的样,觉得赵哥儿也真是命好,找着了这么一个。   她做这一行有几十年了,去平头百姓家里接生过,那大户权贵家的也去过,每次的孩子刚生出来,当家的汉子总会急着先看孩子,问是男是女?还是哥儿?产妇产夫鬼门关走一趟,生了闺女哥儿,有时候讨不着一句好,还得被骂一句废物,好一些的,进到房里‘慰问’两声。   刚生孩子的全身都是汗,也不利索,她们产婆丫鬟伺候着,力气也不大,有时候得产妇忍着疼自己动,有个会疼人的汉子,到底是不一样啊!   柜子里有新的被子,等都重新铺好了,方子晨才轻轻将赵哥儿放到床上。   这会儿干干净净的,又贴着方子晨温热结实的胸膛,赵哥儿不觉得难受了。   唐阿叔又把孩子抱过来。   几乎是孩子靠近的一瞬间,赵哥儿就敏锐的察觉到方子晨哆嗦了一下。   他有点想笑。   刚他看过孩子,确实是有些······丑,脑瓜上的头发稀稀拉拉,身子和小脸儿红彤彤又皱巴巴,还有些脱皮,颇有些惨不忍睹,即使是自己生的,即使昧着良心,他都说不出一句好看。   但刚生出来的多是这样,乖仔那会儿也丑,反正他是不嫌弃,只觉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会孩子都没有闹,紧紧的闭着眼睛。   方子晨不知道什么时候蹿到了床尾:“赵哥儿,你先歇息歇息吧!”   ……   唐阿叔听方子晨吩咐,包了一红包给产婆,里头三两银子,可把产婆高兴坏了。   晚上乖仔回来,听说赵哥儿生了,嗷呜嗷呜一通乱叫后就往内院冲,看见方子晨颓然的坐在台阶上,很是沧桑,他先止住步,过去抱住方子晨,紧张的问:“父亲,你西莫鸟。”   “没什么。”方子晨憔悴的说。   “爹爹生弟弟鸟,父亲不开心吗?”乖仔问。   方子晨抹了把脸,开心不起来:“儿砸,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弟弟。”   这两小儿子长这样,以后怕是都讨不着媳妇嫁不出去。   方子晨不得不操心。   他和赵哥儿,一个帅得惨绝人寰,一个包子脸可可爱爱,他都想不通到底是哪里搞错了两孩子能长这么个样?郑佩瑶不是人,但还是有个人样的,赵嵩也不说了,五官端正,底下的孩子和孙子也是个个盘条亮顺,赵哥儿基因是好的——那问题可能是出在自己身上?   乖仔都不懂:“啊?”   方子晨眼眶都红了:“你弟弟有点······有点恐怖,我怕他们以后走出去会吓着人,被人套麻袋,你要和父亲好好保护他们啊!”   乖仔眉头蹙紧,不高兴了:“父亲,你不可以这么说弟弟,弟弟天下无敌第一可爱,你这样不对哟。”他教育完方子晨就哒哒跑屋里,没一会儿又哒哒跑出来了,小脸上满是惊恐和后怕,他挤到方子晨怀里而后紧紧抱着他,默默的不说话,一副心有余悸的样。   弟弟确实长得好恐怖,像鬼,跟杜伯伯家的弟弟和大舅家的妹妹一点都不一样,太可怖鸟。   孩子生完了,赵家人才得了消息,过来又是好一通热闹,不过这会天儿冷,除了女眷进了屋,汉子们只得巴巴站外头问了。   “大嫂,孩子长什么样?”赵云越急着问。   史念祈高兴的道:“哎呦,这小模样,好得很。”   “确实,弟婿本就是个好皮相,赵哥儿也是,两孩子自然是不差的。”   方子晨和乖仔面面相觑。   赵云越又问:“孩子长得像谁啊?”   赵二嫂这会也瞧不出像谁,回了一句:“我瞧着好像有些像方小子。”   方子晨:“······”   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他长那样,赵哥儿怕是早打死他了。   赵嵩下值后才过来,先是高高兴兴去内院看了赵哥儿,后头出来吃了饭,说起两孩子眉开眼笑的,可吃着吃着,他又突然唉声叹气。   这大喜之日,这样实在晦气,赵云越说了他几下,赵嵩瞪了他一眼:“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还想吃木棍是不是?”   这小子是不成器的,除了会看话本,那是啥子都不会了。   方子晨问:“涸洲那事还没平下来?”   能让赵嵩忧愁的,也就这事儿了。   赵嵩点了下头:“你小子不在朝堂也倒是敏锐。”   方子晨道:“不是又派了人过去吗?”   听说先头上阳那同知被打得不轻,不躺它个大半年绝对是好不了,后头听说是又重新派了人过去。   赵嵩说:“那人路上出事儿了。”   方子晨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又是当地百姓干的?”   “不然呢?”   涸洲被当官的压榨太久,历来任职的几个知府和同知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他们已经‘怕’官了。   如今大毒瘤好不容易去了,自是不想再让人来,来的这个比前头那个更贪怎么办?那真是没活路了。   人一穷起来,又饿坏了的时候,就啥子都不怕了,不说县令,就是知府也是照砍不误的。   朝中大臣都害怕往涸洲走,而且大家各司其职,身职重务,轻易不好调动,提拔别地官员过去,一时又没有合适的,有些是任职没满,有些任职到期但看其资历却又不太行,担不起重任。   如今涸洲没人管着,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秋收那会儿,知府又贪了一笔大的,税重得紧,往年就冻死不少人,今年那边的百姓怕是更难了。   赵嵩是个体恤百姓疾苦的,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方子晨送走他,回到房里,乖仔正趴在床边同赵哥儿说话。   两孩子被放在婴儿床里,这是先头方子晨让木匠做的,小风正坐在一边,戳戳这个又摸摸那个,好像稀罕得不得了。   “方叔,弟弟们好可爱啊。”   方子晨勉强笑了笑。   小风知道他怕这种虫子一样瞧着像没有骨头的东西,便道:“小孩子刚生出来都是这样的,等过几天就好看了。”   方子晨踢了一下他屁股下的小凳子:“说的你很有经验一样。”   “就是这样,唐阿叔和冯嬷嬷都说了,以前,”小风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些:“以前娘生弟弟的时候也是这样。”   赵哥儿看他有些落寞,招手让他坐到床边,拍拍他手背:“想家了?”   “没有。”小风轻轻摇头,说:“这里就是我的”   他确实是很少想的,不是没有良心,而是想了就难受,赵哥儿和方子晨对他好,长辈一样,弥补着他缺失的父爱,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孩子留房里,外间有张小床,唐阿叔就睡上头,屋里烧了炭,暖乎乎的,倒也不怕冷。   孩子这会儿觉多,也不怎么哭,尿了就闭着眼哼哼两声,幼猫叫一样。   赵哥儿中午累着了,之后又一直看着孩子,只歇息了一会儿,这会正睡得熟,没听到,唐阿叔离得远也没有动静,最后还是睡在床里头的方子晨听见了。   孩子的婴儿车就放在赵哥儿旁边不远处,方子晨原是想睡外头,可离孩子近,一翻身背对着孩子时,他总觉得孩子正蠕动着像他爬来,弄得他脊背发寒,最后不得已扭扭捏捏的把赵哥儿移到外头,自己睡床里头去了。   他虽是怕得紧,但到底是自个儿子,下床忍着恐惧去摸了一下,发现湿了,睡前唐阿叔刚给他们换过尿布,方子晨看见了,没什么难度的,就是拿布把他们屁股包起来了就行,唐阿叔下午忙里忙外的累得紧,这会也不好叫人起来,方子晨自己摸索着给他们换上,整个过程孩子的脸他都不敢看,抓人脚丫子也只哆哆嗦嗦的用了两根手指头,不过几分钟,他脊背上硬是出了一层的冷汗,要是喝二两小酒糊涂一下,他还以为万里长城是他建起来的,简直是累得要虚脱。   正要撤回手,老三却突然一下握住了方子晨的小手指,睁开了双眼。   黑黝黝的,却又浸过水一样,干净无暇。旁边的老二换了尿布后睡得很香,两只小眼睛眯得很紧,像两条细细的线。   方子晨怔住了。   唐阿叔半夜起来给孩子喂奶,发现方子晨竟坐在婴儿床边,一个劲的往三少爷脸上戳。   三少爷也没睡,踢蹬着脚丫子,显得很是活力。   方子晨对着唐阿叔笑道:“这是个精神小伙,像我。”   唐阿叔都想笑:“老爷不怕了?”   “怕什么?”方子晨牛逼哄哄:“老子天不怕地不怕。”   唐阿叔呵呵笑着给孩子喂奶,小家伙吃的贼香,一到嘴就下肚,只老二,猪一样还在睡。   这是牛的奶,每次挤出来了都要熬煮,委实麻烦,方子晨想着还是请两个奶娘才行。   他正打算明儿起来了去帮他儿子找奶,结果隔天刚吃过早饭,黄公公来了,说皇上宣他入宫。   方子晨一进御书房,见桌上两明晃晃的长命锁,二话不说收了起来,笑呵呵的:“谢谢皇上。”   夏景宏打趣他两句,而后疲惫的将他招到近前:“方小子,你想升官吗?你想发财吗?”   方子晨诚实回道:“想啊!”   夏景宏说:“现在就有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你眼前。”   朝中最近撤了一批人,空位还缺着,最大那个二品,最小那个也是五品。   方子晨心跳剧烈。   夏景宏:“朕觉得你是一个有能力,有抱负,有理想,有担当的人。”   “对,皇上,你的感觉没有错。”方子晨非常高兴:“皇上,你是想给我补苏老头那个位吗?”   苏老头之前是通政使司副使,正四品。二品那个他不敢去妄想,毕竟他入职不久。   “你想做通政使司副使啊?”夏景宏问。   方子晨笑了笑:“嗯!我觉得这个位置很适合我,五品那个,太有损我的档次了。”   夏景宏也跟着他笑了:“不,朕觉得让你去当通政使司副使屈才了。给你当个知府怎么样啊?”   方子晨马上警惕起来了。   他不是蠢的。   “皇上,还是算了,我这人胸无点墨,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还是······”   “知府正三品,一月发放的米布那些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同着月例,一月能有两百多两。”   夏景宏徐徐善诱:“可比你现在在翰林院里赚得多啊!”   多又怎么样呢!   翰林院里起码安全啊!   要钱不要命,死了他还能带着去天上花吗?这种事儿是蠢蛋才做的。   “你就去五年,任职满了朕调你回来,朕也就是跟你感情好,不然这好事儿朕早让别人去了。”夏景宏见他不说话,加大了火力:“你不去,在翰林院里要做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到这个位置,没有十几二十年的,你爬不到三品。”   方子晨为难了:“可是涸洲那边太危险了,我如今有三个儿子,我得惜命啊。”   夏景宏撇他一眼:“就是危险朕才让你去啊。”   方子晨瞪大了眼,拔高了声儿:“皇上,微臣以前是坑过你一些银两,但微臣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仇大恨,您至于这样吗?”   夏景宏笑起来,把一个盒子缓缓推到方子晨跟前:“你误会朕了,其他官员都被打了,但朕觉得你不会,你是个能的,朕很看好你。”他叹了口气:“涸洲离京远,交通闭塞,原先的知府一手遮天,压迫着底下百姓,朕到底是分不开身做到事事通透,让涸洲百姓吃苦了,派谁过去朕都不放心,就你,朕晓得你是个好的,跟他们都不一样。”   方子晨打开盒子一看,美了,这会别说去涸洲,西天他都去得。“那是那是,我最大公无私两袖清风了。”   “是啊,前儿涸洲又传来急讯,说百乡县今年又冻死了三十九人,百乡县在涸洲较之旁儿几县算是好的,如此百姓都······其他县怕是更甚。”   方子晨心情也沉重了。   “你还年轻,朕不求你过去做出什么业绩,就给朕守好涸洲,不学其他人对着朕阳奉阴违,按朝廷律法办事就好了。”   方子晨没大没小的趴到御桌上,直言不讳:“可微臣刚买了房子,欠着牙行的银子还没给。”   夏景宏就晓得这人还要坐地起价,眉心隐隐跳动:“朕替你还了。”   “这怎么好意思,我是心系百姓疾苦的,可是小家不顾何以顾大家,我夫郎刚生了孩子,不好去啊!”   “出月子了再去嘛!到时朕给你安排些人,保你妥当。”   “我只要守好涸洲就成了是吗?”   “嗯!”   “五年后真调我回来?不驴我?”   “真的,朕一言九鼎。”   方子晨美美的走了。   右相从后头屏风走出来。   身为臣子,应是为皇分忧,皇上指哪打哪,既是想派方子晨去,圣旨一下,他是不去也得去,难道还能抗旨不遵吗?   右相觉得夏景宏实在是太过宠着方子晨了。   夏景宏靠进椅背里:“他是唯一一个能和朕聊得来的人,朕不想他怨朕,朕想着他高高兴兴的去,克忠职守的为朕办事。”   夏景宏和方子晨理念一致,知己般,右相懂他那种感受,如今他只担忧一件事:“可是这小子是个贪财的,年纪也轻,心性怕是不定,微臣怕他到了地方上,比前头那些人更甚。”   “右相多虑了,那小子爱财,但他知道什么银子该拿,什么不该拿。”夏景宏无所谓的说。   右相一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方子晨贪便宜那是贪得光明磊落,行事虽是不羁,但入京至今,没做过出格事,买包子他是凭着厚脸皮同人砍的,从未以官压人。   隔天早朝夏景宏就宣布了这一事儿。   年轻的官员,没经验,管不住一个洲。   而且方子晨只入朝都不到一年,一下从六品升至三品,快得史无前例,不管是妒忌的,还是真心觉得他不行为着涸洲百姓着想的,都站出来反对。   “皇上,此事体大,还望慎重。”   “皇上,方修撰经验尚浅,怕是难以当此大任。”   “皇上三思啊!”   夏景宏一拍桌子,沉下声:“那爱卿去?”   所有人噤若寒蝉。   只一人喃喃道:“皇上,源州通判任职已满,可将调任。”   这说话的和那通判同属一系,都是想安排自己人上,夏景宏自不例外,他一一驳了,左相和右相站出来,说可。   方子晨年轻是不错,资历浅也是真,但看过他殿试的卷子,左右两相同皇上所想一样。   当初只一题,乃西北战事。   战事起,民不聊生,大多考生写了,从南方调兵,前往西北共同御战。   可这话真是简单,朝国眼红大夏已久,先头不敢攻过来,是因为南边有秦家军坐镇。   秦家若是派兵过来,防护线就弱了,秦老将军再厉害,也难敌千军万马,朝国怕是会立马打过来,此举是拆了南墙补西墙。   有写征兵的,兵多了,西北自是会怂,可兵役和赋税一样,过重了,都要举民哀怨,此乃下下之举。   只方子晨卷子最为突出。   他只从两点出发。   先吃饱,然后搞经济,搞文化,发展起来,钱多了,把军队武装到牙齿。   改策略,把条件提上去,让人抢着来当兵。   国富民强,肖小自是不敢来犯   他以这两点为主干发散出去,枝干有补充,写得言之凿凿,夏景宏先头说让他守好涸洲,不鱼肉百姓就成。但私心里,还是渴望着他到了地方上,能做出些政绩来,可一想之前进京方子晨是不到中午不起来,早上赵哥儿怕他饿着,还让乖仔拿包子到床头掰了喂他,方子晨享受得像个大爷,懒得没眼看,还是得寻个人督促才行。   夏景宏‘一意孤行’,偏要给方子晨一个大施拳脚的机会,加之左右两相赞同,谁都不敢再阻止。   赵嵩自始至终都未说话,下了朝直接去方府,要外放的事儿,方子晨已经同赵哥儿说了。   涸洲危险,前儿去了几个官员都被打了,方子晨是不想淌这趟洪水的,可他能真的同夏景宏对着干吗?   人给他面子,把他当兄弟,就先招呼了声,不然一道圣旨过来,他再不愿都得去。   而且他也晓得,如今在京城能混得这么滋润,都是靠夏景宏和秦家,他做不出点事,恩宠难在,秦家也不能总护着他到老。   当初没地位,郑佩瑶小瞧他,还觉得他比不上李志城那狗日的,要是他牛一点,当初入京,他的赵哥儿就能牛逼哄哄的上侯府去,扇死郑晓燕了,他嚣张了一辈子,窝囊气儿实在是受不来,去涸洲一趟,再回来他就厉害了,到时候他几儿子,就能过他以前横着走的日子。   为了夫郎孩子,拼了。   路上他思前想后,回来同赵哥儿说,自己先行过去,等安定下来了,再把他和孩子接过去。   下月走也不过十二,正冷着,外头天寒地冻的,大人尚且还好,孩子如何顶得住,可赵哥儿听他说完了就不愿,闷闷的不说话,一宿都没理方子晨。   赵嵩来的时候方子晨还哄着赵哥儿,赵嵩喊他出来,拍着他的肩膀,满脸欣慰连声道:“好,好。”   好啥?   方子晨被他拍懵了。   赵嵩只以为前儿吃饭说了涸洲的事儿,方子晨心系百姓,跑皇上跟前自动请缨。   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该为国为民,他要再年轻十岁,这儿怕是已经在涸洲路上了   方子晨看他热泪盈眶,满目欣赏,就知道他误会了,心中还有点虚。   这事儿乖仔不晓得从哪儿听到了,晚上回来就抱着方子晨不撒手。   如今虽是有三个孩子了,那两小子丑是丑,但方子晨也是爱的,可最稀罕的还是前头这一个。   他抱起乖仔:“怎么了?”   乖仔抱住他的脖子,埋在他脖颈边,闷闷不乐道:“乖仔和爹爹跟父亲去,一家人,不阔以分开。”   “你爹爹让你来说的?”方子晨问。   乖仔垂下头来,无措地绞着手:“爹爹不开心,乖仔问,爹爹不愿意留京城,乖仔也不愿意。”   方子晨举起他,同他对视:“可是跟父亲去了涸洲,你可就见不到老四他们了,这样也愿意吗?”   “愿意呀,父亲最重要,乖仔就要和父亲一起,一家仁不能分开,而且大皇几说鸟,涸洲那边危险,他们打仁,乖仔跟着保护父亲。”乖仔气势汹汹的说完,又眼巴巴的看着方子晨。   方子晨沉默了下。   若是把赵哥儿和孩子留京不带去,等他到那边安顿下来,再让赵哥儿过去,没有一年半载的怕是不行。   而且他舍不得他这小宝贝,大宝贝也舍不得。   方子晨又入宫了。   夏景宏一听他想延后一些去,知道他和赵哥儿感情好,总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年底那会儿也确实还冷,赶路怕是也诸多艰难,便允了,拟写圣旨让护卫八百里加急传去涸洲,让同知先行坐镇,静等朝中知府下来。   得了准话,方子晨回来同赵哥儿一说,人这才让方子晨亲了。   两孩子在床上正睡着,方子晨靠过去,趴在一旁静静的看。   赵哥儿早就想问了:“夫君,不怕大肉虫了?”   他笑嘻嘻,方子晨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老子怕儿子,传出去有损我男人的尊严,老子神经大,啥子都不怕。”   赵哥儿笑起来。   这天赵云越请了方子晨和黎艺盛去喝酒,黄公公来了家里,把赵哥儿接宫里头去了。   夏景宏原是想让小德子跟着过去,督促方子晨,可思来想去,觉得能降得住方子晨的,也就赵哥儿,他自己方子晨都不怕,小德子最爱逼逼叨叨,没准儿方子晨烦了,还要打他回来。   夏景宏说方子晨懒,说他在翰林院里早上干活中午睡觉,尽是偷懒耍滑,赵哥儿听的脸都红了,先头他还觉得方子晨天天要上值,怕是累坏了······   “到了涸洲,你多监督他一些,有那能力啊,还是得为百姓多做点儿事,赵哥儿,朕很看好你啊!”夏景宏一通忽悠,赵哥儿从宫里出来,顿觉自己责任重大。   孩子是一天一个样,先头都不好意思抱出去见人,可不过一月,就完全变了,白白嫩嫩的,长睫毛大眼睛,小嘴儿是湿漉漉又红润润,人一逗,就笑着使劲儿的踢着腿,乖仔喜欢得不得了,上书房都不愿去了,每天起来就是先蹿赵哥儿房里看弟弟。   不说乖仔,家里几个哥儿也是喜欢得紧,以前把赵哥儿当主君,对赵哥儿又敬又怕,如今只敬着,没怕了,下工回来洗了手,还老跑房里逗孩子。   满月宴那天,方子晨又趁机赚了一波。   本想洗三也办一次,不过办多了,他自个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外放虽不如近臣,但夏景宏一下排除万难给他直封三品,可见得其帝皇恩宠,若是到地方上,政绩好点,镀金回来,就直接上那正二品了。   先巴结着。   于是这天比入住新房那会来的客更多了,礼是送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皆是不便宜,方子晨照单全收,乐得找不着北。   这帮人大多是巴结的,但也有那么几个跟方子晨好,真心实意的替他高兴。   大家有过经验,来了就自动的把礼放麻袋里,虽然这一行为很是有失体统,但谁也不会说那不好听的话,万一被听见了,传到方子晨耳朵里,怕是要掉层皮。   这人的气度,可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好。   月子里赵哥儿吃得好,晓得之后要赶路,他是半点不敢‘懈怠’,方子晨又给他弄了好些东西,这会儿人是脸圆乎乎的,身体倍棒。   夏景宏也派黄公公送了礼来。   天冷孩子没抱出来,就在内院堂屋里,里头搁了火盆,来的女眷进去围着孩子一顿吹捧。   倒不是谄媚,而是这两娃子真好看,虽说是双胎,但却是没半点相似,如今还小也瞧不出像谁,但一身黄衣裳,小红帽,配着白脸蛋,大眼睛,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人一逗,两小家伙就踢蹬着小手脚朝人笑,眼睛都笑眯了,人多他们一点儿也不怂,十分的活泼。   这可把在座几夫人稀罕死了,挨个的轮流抱,抱到怀里了,小家伙吐个泡泡,然后笑起来,那些个夫人直接不想松手了。   “两位小公子叫什么名啊?”有人问。   赵哥儿抿了下嘴:“还没取大名,只取了小名,老二叫滚滚,老三叫蛋蛋。”   有人没反应过来:“哎呦,这小名好啊!和两孩子配得紧,滚滚蛋蛋,滚······”她说不出话了。   村里人说贱名好养活,这放京城里也适应,可真叫孩子狗子铁牛什么的,方子晨又觉得不太好,思来想去,取了这么个小名,连起来一起喊,够贱了,以后他家两儿子,定是好养,一餐扔两包子过去,人就能自己长大了。   方子晨美滋滋的。   十二月月底走。   今年年节注定了是要在路上过。   往年这会儿还要飘雪,今年却是比去年停得快了。   方子晨怕孩子路上不舒服,原还想去请个大夫跟着,黎艺盛先过来了,说同他一起去。   黎师傅祖籍在溱洲,溱洲下去便是涸洲,他和黎师娘年岁上来了,以前儿子在,为了孩子就想着在京城定居,如今就老两口,思来想去还是想落叶归根,这会还能动,身子骨也还硬朗,就想着和方子晨一道走。   从京城到涸洲,两月多的路程,期间山路最是多,匪患横行,人多安全些。   黎艺盛没急着回乡,想亲自送老两口回去,谢肖宇自是要跟着,原先赵哥儿还想,他们若是留京,铺子就转给谢肖宇,如今只能关门了。鱼哥儿几人自是要跟着去的。   广福街那边的房子拖牙行卖了,方府留着,当初压牙行管事那儿的欠条夏景宏已经让人送了过来,以后回来还要住,方府自是不能动的。   有赵家在,时常的让人过来看护一二便可。   要安排和收拾的东西实在太多,忙了近大半个月,一切才算是都安排妥当了。   快月底的时候,赵嵩派人过来,喊赵哥儿一家回赵府吃个饭。   人多本应该热闹,但饭桌上个个沉默,没人高兴得起来。   这一别,便是要好几年,山高水远的,平日想见个面都难。   赵嵩抱过乖仔,仔细摸他头,第一次喊他名:“兰泽,去了涸洲就见不到外祖父了,你可别忘了外祖父啊,外祖父在京城等你回来。”   他又看向方子晨:“方小子,小旭跟着你,我放心,啥子也不说了,在外头,你多护着他们些,遇事要冷静,我晓得你之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不谙世事,所以当初才······我不怪你,你们闹成那样,我也有责任,这不可推脱,小旭对你如何,我个旁人都瞧得清,你个自应是也晓得,以后好好过,当初他娘说你配不上小旭,可真说起来,是我家小旭配不上你,我家小旭苦啊!他跟别人都不同,从小离了家,我没教得他啥,他同其他世家姑娘哥儿不同,不会琴棋书画,与你做不到举案齐眉,你别嫌他,若是以后他有啥子地方不对的,也请你看在老夫的面上,多担待担待。”   为了孩子,他把自己罢得很低,语气如同恳求。   赵哥儿心头酸涩,吸了吸鼻子,哽咽道:“爹,你不要担心,夫君会对我好的。”   “我晓得。”赵嵩道:“但不说我这心里头总是不放心。”   方子晨知道他想要一句承诺。   “老丈人你就是会瞎操心,不用你说我也会对赵哥儿好,而且,你真要担心也是该担心我,赵哥儿老打我,上次还拿这么粗的木棍,幸好我跑得快,不然你就要失去我这乘龙快婿了。”   他比划了一下,还一脸心有余悸。   “对滴。”乖仔啃着鸡腿也说:“外祖父,你不用担心爹爹,你应该担心乖仔和父亲。上次乖仔喂弟弟西鸡肉肉,爹爹打乖仔,乖仔屁股都被打成三瓣咯。”   满桌人一下笑了起来。   赵云越戳他额头:“你那是该打。”   离别的氛围被这么一闹,瞬间少了。 第359章   赵云峰几人轮流嘱咐,方子晨看着他们,道:“五年后我就回来了啊!你们这么搞,弄得我好像一去不复返了一样,这不太好啊!实在不放心,就给两小钱吧,我如今也就缺这个了。”   赵云峰几人直接噎了。   饭吃到一半,丫鬟进来说郑佩瑶来了。   她自瘫了后就被郑家送到了城外的庙里,日日在里头‘反省’,郑家派过去的丫鬟受不了庙里清苦,早跑了。   郑佩瑶虽说是对不住赵哥儿,但对前头三个儿子没有亏欠过半分,赵嵩狠了心不许她回来,赵云峰几人也不敢帮着求情,若是真把郑佩瑶接回来,面对赵哥儿,也难免的心虚,三兄弟私下商量后,在外头置了间宅院,把郑佩瑶从庙里接了回来,偶尔的过去看看。   这事瞒不过赵嵩,他眉头拧起来,筷子啪的搁桌子上:“她回来干什么?”   “小旭······”郑佩瑶坐轮椅上被丫鬟推了进来,她口齿不清,一个劲儿的喊着赵哥儿,说求他原谅。   如今她是真的后悔,特别是在知晓方子晨被外放的时候。   先头她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只觉得赵哥儿和赵嵩都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她不是不晓得方子晨六元及第文采出众,可都是状元,往年那些个状元入了翰林,有往上爬了的,十几年,升到了四品,这是好的。可也有大多是‘泯然众人矣’。皇上日理万机,没人帮衬着时常的提两句,三年一过,又有新状元出锅,前头那些个儿,就无人晓得了。   她只当方子晨比那些状元厉害一些罢了,赵嵩在朝上人言微轻,且为人耿直,从不屑得用关系帮孩子谋出路,总说孩子能爬到什么地儿,要靠孩子自己,他帮了,孩子没本事,那位儿也做不久守不住,赵嵩对自个孩子都这般,方子晨本家无人帮衬,岳家也靠不住,要爬起来难啊!   朝中事儿她不懂,她住京城几十年,只晓得没点背景是寸步难行。   后头秦家派人来,京城那些人看在秦家的面子上,对着方子晨多有忍让和讨好,郑佩瑶听完下人回报,也只觉得秦家是因为喜欢乖仔才会如此,赵哥儿若是同李志城在一起,孩子也带过去,这份殊荣落在李志城头上,加上有李原和孟家,李志城往后官途定是一路顺畅,他如今年纪轻轻的,便是四品的官儿,人有家世,自个也有本事,放眼整个京城的世家子弟中少有这般出息的。   她死不悔改,赵云峰去看她,她总拉着赵云峰的手一个劲儿的说:“娘一心为着我们赵家,一心为你四弟,为什么到最后,他们都不晓得我良苦用心,还这般对我!他们没良心啊!”   赵云峰终于受不住。   “娘,至始至终都是你在自我感动。”   郑佩瑶都顿了:“云峰,你在说什么?”   “你之前怨爹不帮我,说我三十多岁还只一六品小官儿,但你知道吗?不是爹不帮我,是我自己不想往上走了,我不喜官场的尔虞我诈,你根本就不知道,爬得越高,在那种位置有多受限,说错一句话,行错一步路,都有可能让我们赵家满门抄斩,我自己什么本事我知道,我也不想过那种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生活。”   赵云峰冷静着:“你瞧不上方子晨,可你知道吗?六元及第,我们大夏几十年都未出过这么一个人了,你不晓得皇上有多看重他,你眼里只有侯府的李志城。可李志城算什么?他若跟方小子一样的出生,他能三年内从一无所有走到这个位置吗?没有他,四弟还能回京吗?你知道四弟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你做这些的时候,有想过吗?啊?有想过吗?”   他一连串的厉声质问让郑佩瑶哑口无言,愣在当场。   “你想要赵家成名门,想四弟做那侯府夫人,但终于到底,这都是你在想,四弟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个家,你根本就不懂,你擅做主张,耍那些肮脏手段,如今竟还埋怨我们不理解你,娘,”赵云峰沉着声反问:“那你有理解过我们吗?”   “云峰,娘······”   赵云峰打断她:“你瞧不起方子晨,不过你知道吗?人被皇上下放去涸洲镀金了,涸洲知府正三品。”   郑佩瑶猛然瞪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置信。   “这位儿没什么人敢去,因为涸洲穷,去了难出政绩。”   政绩难出,就意味着再想往上走就难了。   没人敢往涸洲走,调过去的几官员还都被打了,加上先头被蒙蔽多年,涸洲民不聊生,皇上怕了,想安排自己人上,诸多原因下,方子晨白捡了个便宜,但这便宜为什么不落别人家?   皇上的人,也不只方子晨一个。   究其原因只一个······   “皇上答应他,五年后不管如何都会调他回来,子晨今年多少岁?人不到二十二,二十二的正三品官,娘您之前见过吗?皇上这份宠李志城有吗?李志城快三十了吧,如今废了不说,即使好好的,他也才几品?方子晨若是没点本事,能得皇上这般看重?”赵云峰说。   郑佩瑶好像一下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赵云峰什么时候离开她也不晓得,只满脑子都是方子晨的事。   不过一年啊!   六品直接跳到了三品,赵嵩努力了大半辈子,有多辛苦才走到这个位置郑佩瑶都看在眼里,可如今方子晨只一晃眼,就跟他平起平坐了。   没准的五年后回来,赵嵩见了他,还得喊他一声大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何必啊!!!   郑佩瑶悔得肠子发青,心肝绞疼。   如今过来就是想求原谅。   滚滚蛋蛋正被唐阿叔和冯嬷嬷抱在一旁,两孩子呀呀叫,郑佩瑶眼眶一酸,就想让丫鬟推过去抱,唐阿叔却先一步躲开了。   方子晨没说话,见人如今说话口水横流,心虚得要命,菜都不敢夹。   当初真是没想到郑佩瑶这么不经气的,这老虔婆怕是恨死他了,刚这么想,郑佩瑶猝不及防喊他名。   “方小子。”她朝方子晨看过去:“当初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吧!当父母的都这样,只想着为孩子好,我······”   方子晨看了她半响,笑了:“你说的‘都这样’,除了你还有谁?”   赵嵩眼见他说话开始阴阳怪气要发火了,赶忙让人将郑佩瑶推下去。   “谁让她进来的?以后没我允许,不许放她进来。”   方子晨感觉有些扫兴了,吃了饭,又聊了一会儿,一家人才回了   隔天又去左相府吃了一顿。   左相夫人全程抱着乖仔一个劲儿的哭,乖仔要是没坐着横躺在她怀里,方子晨都以为自家儿砸凉了她才哭成这样,左相和他大儿子在一旁叮嘱着方子晨,让他到了地方上踏实些,不要飘,尽量给皇上守好涸洲。   隔天的,同僚又请了,月底都是忙着吃离别饭,三十号那天,方子晨带着夫郎儿子正式上路了。   带的东西多,足足装了八辆马车,夏景宏给了一辆大的,宽敞得紧,方子晨自己做了大轮胎换上去,因为橡胶不多,就做了六个。   这车轮抗震好,黎师傅冯嬷嬷这几都是老骨头的,一路颠簸过去,方子晨怕人到了地儿直接得残了,于是给黎师傅那辆和冯嬷嬷那辆也给换了。   方子晨不会赶车,黎艺盛也不会,只得雇佣镖局的人护送一趟。   到了城门,有人在喊乖仔,是几个皇子,还有尚书家和右相家的小子。   赵哥儿让人停了马车,乖仔跳下去,几小伙伴一起同流合污了几月,在皇宫出生入死,感情铁得很,这会儿抱头痛哭,鼻涕横流。   “乖仔,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我父亲说涸洲那边很危险,乖仔,你千万要小心,不要被人打残了。”   “我们等你回来再一起骑单车。”   四皇子拉着乖仔,声音带着沮丧:“乖仔,你能不去吗?我不想你去。”   乖仔吸了吸鼻子,也是万分不舍:“乖仔要去保护父亲,父亲没有仁照顾,不得行哟!”   右相家的小子跟乖仔在一起混久了,懂了很多事儿,这会也道:“乖仔说的没错,方叔叔一副小白脸的样子,看着确实是不太行,他们说读书人,除了读书做文章,刀都提不起来,乖仔厉害,没有乖仔的话,方叔叔一去,到了涸洲,被人一拳头过来,我们怕是得赶着去吃席了。”   方子晨在马车里听了几耳朵,是想立刻下马过去揍他们一顿,展现一下风采,打得他们嗷嗷叫,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厉害,他妈的,说他啥子不好,竟把他说成小白脸。   赵哥儿拉住他,笑得肚子都要痛。   几个皇子身后跟着一队骑兵,前头那个下马到方子晨的马车外,抱拳喊了一声:   “方大人。”   声音有些熟悉,方子晨撩开车帘探出个脑袋:“哎呀,你不是皇上跟前那个,那个啥吗?”   这人乃皇上跟前的带刀侍卫,常守在御书房外。   “回大人,卑职姓张,单名泉。”   “皇上派你来有事啊?”   “皇上派我等同方大人一起前往涸洲,期间全权听命于方大人。”   方子晨想起这么一回事儿了。   夏景宏派了三十人来,骑着马,瞧着皆是像练家子。   方子晨安心了。   他妈的,这会看谁还敢打他。   赵家昨儿就来送别了,这会没见着人,京城常有走商的来来往往,车队并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   乖仔回了车上闷闷不乐,赵哥儿抱过他,拿了包子出来,乖仔吸了吸鼻子,吃了两个包子,心情才算好点。   车队彻底从城门口消失,赵云越和赵云澜几人才从拐角出来。   “老四走了。”   “嗯!我们回去吧!”   方子晨和黎艺盛两人一走,赵云越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赵哥儿撩开车帘回头看,城门慢慢变远,方子晨靠过来,没说话,只揽住他的肩。   他家不在这儿,因此去哪里他都觉得无所谓。可赵哥儿不一样,他盼着回家盼了十几年,赵家人待他不错,后头两车的东西就是史念祈和赵二嫂给准备的,涸洲的穷是人尽皆知,她们没去过,总怕着那地儿跟村里一样,啥子都没有,吃喝穿的,一应都给备上,另外两车是孟家给的。   “赵哥儿,你若是······”   赵哥儿知道他想说什么,立马打断他:“你去哪我去哪,我舍不得爹和哥哥嫂子们,但你最重要。”   方子晨没再说话,只用力抱紧他。   车子全封闭,里头也不敢烧碳火,烧了就得把车帘撩开一些,但马车跑得快,风大得紧,大家只能在车里头铺上被子,盖得厚了倒也暖和。   一开始赵哥儿还怕两孩子不适应,会闹,但有乖仔和小风在,一直逗着,倒是没有哭过,官道地面不是很平坦,但换了大车胎,铺的又厚,也不怎么颠簸。   黎师傅坐得舒服:“方小子做的这轮子好啊!我一把老骨头,走两天了都不觉得难受。”   上次他去城外庄子给个贵人看病,来返一趟,回去后他是哪哪都疼,因此才想着赶紧回乡,不然后头年纪越大,路上怕是要遭罪。   之前就请了几个镖师,他们几大马车打眼得紧,黎师傅还担心被人盯上,这会看着前头开道的夏景宏派来的禁卫军——高大结实,神色威寒,顿时是啥子都不怕了。   先头请的那两奶娘是京城人,自是不会跟来,赵哥儿没办法,只能带了奶粉。   这玩意儿,根据历史记载,好像是成吉思汗做出来的,方子晨没想到大夏也有,但没现代那么‘精致’,这儿的奶粉很是粗糙,就是简单的把水分烘干了而已。   队里还带了两只母牛,一些米糊糊,给孩子轮着来。   河道冰冻,只能一路马车过去。   方子晨跟着张泉他们一起骑的马,夏景宏送的那马车大,两匹马儿拉,稳稳当当的,谢肖宇常蹿到这边来逗孩子,有时候逗着逗着,就落寞着不说话。   赵哥儿知道他在想什么。   黎艺盛是独子,他自个不急,但黎父黎母却是急的。   谢家门楣高,两老不敢明着催,但来信写得再含蓄,也有催促之意,两人成婚快三年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黎母觉得他是身子没养好,话里话外都是劝他在家里歇息,不要折腾了,黎艺盛赚的银子够他吃,可谢肖宇是个呆不住了,一来二去,为了这事儿也烦了。   赵哥儿把滚滚递他怀里:“多抱抱,以前在村里她们说小孩子带着运,抱多了,没准来年你就能怀上了。”   谢肖宇不信这个,但赵哥儿也是一片好意,他笑了笑:“那我得多抱抱,滚滚,你要保佑你干爹爹来年生个弟弟啊!”   滚滚咿呀叫了一声,攥着拳头使劲挥,似乎觉得自己应承了还不够,又踢蹬着胖胖的脚丫子踹了蛋蛋一下,蛋蛋也立马挥起了拳头。   谢肖宇看得好笑,抱完这个抱那个,晚上都想留在这边不走了。   路上经过城镇有客栈,晚上便歇里头,若是宿在野外,护卫们就扎了帐篷围着火推睡。   方子晨晚上都会回车里,如今没条件,小风也就没得避嫌了,同着睡在里头。   鱼哥儿几人分成两车,车厢小,又加上被褥,实在是挤不下人了。   出发前史念祈劝着赵哥儿把小风留下,因为小风大了,学习也上进,但要学的东西儿多,不说琴棋书画要会些,就是这女红也得学,小风对这些儿一窍不通,女红也刚学了个把来月,去了涸洲去哪寻嬷嬷?   而且涸洲的嬷嬷怕是也不晓得京城的规矩,这一去五年,等回来都十六了,再学就晚了,不好找婆   小风虽不是赵哥儿亲子,但赵家自也不会苛待他,赵哥儿寻了小风,把史念祈的话儿同他讲了,不出赵哥儿所料,小风没选择留下。   这孩子,是真把他们当家人的,赵哥儿也是如此,虽晓得把小风留京城好一些,但还是把他带上了。   一家人哪里能分开。   方子晨当时在一旁听完了,只道:“大嫂这话好笑,你不就是什么都不会,还不是寻了我这么个好的,虽然这世上像我这样的男人少有,但也没关系,要是嫁不出去,我再把他送尼姑庵就行了嘛!多大点事儿。”   这话刚说完,方子晨就满院子的被小风追着打。   ……   方子晨这边是横着睡,如此也是挤,乖仔得睡方子晨肚子上,还好这小子没怎么长个,不然可就压坏死人了。   冬季冷,晚上寒风凛冽呼呼的吹,刮死个人,大家都是挤一被窝,倒是挺暖和。   行至一来月,终于到了下阳,行程终于去了大半,因为赶着上任,中途路过城镇,也没得去逛,今儿孩子尿布用完了,得找个客栈洗洗,烤一烤,然刚入城,一队兵马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都还没到涸洲呢!   就有人找茬了?   但瞧着也不像,人穿着兵服。   前头一汉子过来,恭敬问:“敢问是方大人?”   他语气笃定,看来是认识自己,方子晨也不扯了,回:“是我啊,你谁?”   “小的乃衡阳秦老将军派来的。”   方子晨被外放的事儿一传出来,将军府那边刚得了消息就给衡阳那边去信了。   涸洲什么地秦老将军自是晓得,有些地儿百姓彪悍得紧,先头那边一县令听说半夜被偷袭,一家老小全被揍了。   秦老将军是怎么都不放心,乖仔再能打,人锄头挥过来他那大脑瓜子怕是也要裂。   思前想后,秦老将军派了人过来。   秦家兵分两种,一种‘国有’,一种‘私有’,但私兵人数有限,不可超。   如今京中除了皇上,左右两相最为权贵,可即使如此,也不能招募私兵,只秦家有此殊荣。   秦家本就手握重兵,还能有此待遇,可见皇上信任了。   这次来了五十人,因为赶不到京里,便来下阳这边等着。   方子晨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谢吧!又觉得这秦老将军实在是太小看他了。   区区刁民,他会怕吗?   那不能啊!   八车东西,加坐人的马车,长长一队伍,可谓浩浩荡荡,入城时官兵呵了一声,说要搜查,都没用方子晨出马,张泉策马过去,腰牌一出,那官兵立马朝着马车跪了下来。   “原来是大人,小的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恕罪。”   方子晨车帘撩开一瞧,拍拍乖仔:“儿砸,看见没有,父亲现在有没有派头?”   乖仔追捧:“父亲厉害咯。”   “那是。”方子晨说:“到了涸洲,你父亲就是老大了,到时候父亲也给你弄一腰牌威风威风,谁要是不长眼拦了你,你就学张泉,知道吗?”   “嗯!”乖仔眼睛亮晶晶:“乖仔系官二代鸟,乖仔牛牛滴最厉害,谁拦乖仔,乖仔就亮出腰牌吓喜他。”   赵哥儿咳了一声,方子晨立马敲乖仔脑袋:“但你不能为非作歹,仗势欺人知道吗?”   “哟,”乖仔急忙道:“父亲,干坏事不对,乖仔早就知道鸟,乖仔才不会做坏事,乖仔系好乖仔,棒棒滴乖仔。”   赵哥儿看见乖仔插着腰,胸膛要顶上天去,不由觉得好笑。   车队在上阳休整一天,带的干粮该补充的补充,该洗澡的洗澡,忙忙碌碌一通。   赵哥儿一路上最担心的就是几个孩子,乖仔还好,皮实得紧,没觉得有啥,偶尔的还会跑外头跟方子晨骑马,就是没有鸡吃,瘦了一些,不知道是小时候执念太重,还是真的喜欢,这小子没鸡肉吃饭就不香,方子晨心疼坏了,每到镇上休整总要买几只鸡留着,晚上让人热了给乖仔,滚滚蛋蛋也没闹腾,黎师傅常过来看他们,把了脉直说这两小子真是壮的,跟着他们赶路,没怎么哭不说,还越长越胖了,没瘦一丁半点儿,真是硬骨头啊!   赵哥儿觉得应该是怀着的时候吃的好,两孩子就结实了。   一月底已入了年,城中热闹非凡,熙熙囔囔。   这会儿客栈没什么人,大家都搁家里过年呢,赵哥儿让掌柜的给他们上些好酒好菜,护卫出京后一路护送着他们,风餐露宿的不容易,秦家的也得招待好,毕竟是年节。   他们一共百来人,怎么的都得整个十桌,客栈里干活的小二大半放假在家里过年,如今人手怕是不够,但掌柜的不敢说,这一行人,个个骑着马,腰间佩着刀,还官兵护送着,七/八的行囊,怕是大人物啊!不好得罪,赶忙的去隔壁客栈,让人救次急,先厨子小二都借过来。   赵哥儿让唐阿叔给鱼哥儿几人发了红包,让他们吃过饭后去外头玩玩,明儿就赶路了。   鱼哥儿几人兴高采烈,他们年纪到底是还小,就爱凑热闹。   冯嬷嬷和唐阿叔不愿去,在客栈里头照顾孩子,方子晨便带着赵哥儿和两孩子去了,小风被赵哥儿牵着,乖仔依旧坐方子晨肩膀上,小风看着前头,恍惚想起还在小河村那会儿,他在方家的第一个年好像也是这般,可那时候他矮,被赵哥儿牵着的时候,目之所及皆是屁股,如今一晃,不用方子晨抱,他也已经能看清前头的风景了。   如果当年赵叔和方叔没去山上寻他,那他这会儿,怕已是森森白骨了。   手上力道渐重,赵哥儿垂眸看过去,却发现小风眼眶通红。   “怎么了?”   小风瞳眸深得看不出情绪:“赵叔。”他没有多说,只喊了一声,然后紧紧的握住赵哥儿的手。   赵哥儿也不多问,回握住他,方子晨掏着自己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私房钱,给两个小的和一个大的买了好些东西,都是吃的,可把乖仔高兴坏了,一路囔着‘父亲最好咯,乖仔要给父亲一个亲亲’,同方子晨是黏黏糊糊的,赵哥儿都感觉快没眼看。   他们回来时,豆哥儿几人也回来了,赵哥儿红包给的不多,就只一两,但平时也有给月例,豆哥儿几人没怎么花,就买了些干果和饴点心,原以为是他们买了自己要吃的,后头路上见着他们拿来给乖仔,赵哥儿才晓得了。   都是懂感恩的。   隔天一早又赶路了。县令收到消息再赶过来,客栈已是人去楼空。   “怎么走这么快。”县令捶胸顿足。   师爷不明白,只听下头的禀报阵仗很大,禁卫军,秦家兵跟在两旁护着,他听着都胆寒:“老爷,这来的是何许人啊?”   “应是前往涸洲任职的方大人。”   涸洲这地儿,南边地区的百姓也许有些都没听过,但几月前夏景宏刚发怒整治朝堂,起因便是因为涸洲,上头消息往下传,当官的都知道这事儿,一时安守本分得紧。   师爷消息不通:“老爷,既是如此,您也不必过于失望,涸洲什么地儿,这方大人去了,也许一辈子就都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巴结上了能有什么用。   县令恨铁不成钢的看他:“你就是个老糊涂,人说懂个毛,我看你是连毛都不懂。”   师爷:“······”   咋地还羞辱起人来了呢?   常待着马车里会闷,方子晨路上偶尔的也会喊赵哥儿出来,教着他骑,赵哥儿也学的快,几天就学会了,外头虽是冷,但视野开阔,一路上风景尽是不同,从下阳出来,周边路上还全是白雪,到处的白茫茫一片,可越近涸洲,两路旁的石山越是多,天气也没像京城和下阳那般冷,渐渐的,路边开始看见野草了。   赵哥儿不愿再坐马车里,怕两个孩子小风和乖仔照顾不过来,赵哥儿便把冯嬷嬷和唐阿叔调了过来。   赶紧赶慢,二月底,终于到了涸洲。   他们这路线是通往涸洲南边,大夏南边和中部比北边富饶,赵哥儿知道涸洲穷,可他原以为是涸洲北边穷,南边最怎么样都应该同扶安镇差不多,可这会儿看着路边的村庄,那真是连小河村都不如的。   满目的泥土房,茅草屋,路边偶有赶路的百姓,那穿的真是一个寒碜,大冬天的,就一双草鞋,裸露的脚趾青紫着,褐色灰旧且单薄的衣裳上打满补丁。   这里没下雪,是南边的天气,可南边的冬天也很冷,虽然没有冰雪,但是伴着风伴着雨,阴沉潮湿,寒意难耐,冷得刺骨,赵哥儿看见他们如此穿着,觉得整个人都更冷了,下意识捂紧披风。   马蹄声大,大家好奇的看过来。   以前小河村穷,但大家看着还算有点肉,人也没显得死气沉沉,这会这些人,竟是满目的麻木,一点精神都没有。   方子晨一队人穿着富贵又厚实,路边百姓晓得人不是富商便是大官人,赶忙诚惶诚恐的让到一边,大气不敢喘,头也不敢抬,直到走远了,才好奇的张望。   大队刚要往镇上去,前头突然冲出来个汉子,还举着锄头,方子晨赶紧勒紧缰绳停下马。   那汉子看见前头一大群人,骑着高头大马,见到自己冲出来,人腰间的佩剑已经拔出了一半,几十双眼睛齐齐紧盯着他,大汉下腹骤然一紧,懵在当场。   啥回事?   这不对啊!   前头那些来任职的,没带这么多人啊!   现在这局势是敌众我寡,打不过的。   他锄头一把锄到地上,然后装聋作哑的假装在那儿干活。   整的很像那么一回事儿,好像不是来打人的,而是专门跑这儿来干活似的,方子晨和赵哥儿刚想笑,路边草丛里又蹿出来三十几个人,个个手上都抄着家伙,不是镰刀就是木棍,赵哥儿还看见有个手上拿着锅铲。   他们冲出来不过一秒,看见方子晨身后人多,又立马蹿到草丛里跑里了。   出场前后不过三秒。   这帮人是很懂识时务的。   先头那汉子入戏了,没跟着同伴跑,还在路边锄草,他哥们跑远了又匆匆回来,靠近了跳起来一巴掌扣他头上。   “你个二愣子,还不跑,想吃牢饭了是不是?”   赵哥儿看见他们慌慌张张的跑林子里去,这会真是忍不住笑了。   方子晨也顶不住,这一笑,后头那帮子人也跟着,这些人实在是整得跟玩儿一样。   路上连续遭遇了八/九波,不过都没人敢上来找打。   到了涸洲,又行了两日,总算到了涸洲城。   他们太过扎眼,入城门要受查,张泉很会摆谱,每次话都不说,腰牌一出,大部队就被放行了。   同知是个年过半百的瘦弱老头,早得了消息,这会已经恭候多时,他先是匆匆扫了一眼,心中大惊,吞了把口水才做辑喊人:“见过方大人。” 第360章   同知先而就知道要来任职的方大人是个年轻的,是前年考中的状元,刚入翰林不过大半年,非常得宠,他能力不行,先头皇上为着涸洲的事是火急火燎,一道道圣旨接二连三下到涸洲,他光是跪着接旨,膝盖都秃噜了四层皮,可前几月京中来旨,让他先顶上,朝廷要派遣过来的方大人夫郎未出月子,可能要耽搁一段时间,这又不是方大人做月子,皇上明明那么急,却还让着方大人这般,可见看重这位方大人,同知给京城好友去信询问情况,好友回信言简意赅。   ——万万不可得罪。   方大人不是得罪人被外放,人是来走个过场镀金的,五年后就要回来了。   同知大骇,这方大人真是太过得宠了,但如今一瞧,人实在是年轻得过分,而且说是小地方出来的,可人一身矜贵气,后头那些个护卫看起来好像比城中的精兵还要厉害,方子晨得宠的程度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先头那些个派来的知府,可没谁有精兵护着啊!   要是有,也不至于被打残了。   但派这么多,扫过去都黑压压一片,皇上到底是有多怕这人被打死??   涸洲城中设有知府府邸,同知领着过去,方子晨下马同他一道走,越走心越凉,面上也是越发难看。   他气质太过骇人,脸上的神色冷漠又凌厉,同知在一旁愣是不敢说句话。   涸洲真的是穷的,中心城都比不得下阳一个镇。   倒不是说大小比不上,而是繁华度远远不及,涸洲城萧条得紧,街上房屋低矮不齐,还他娘的是泥土路,这什么概念?夏景宏把他发配到了什么鸟不拉屎的地儿啊?   一洲之城,连条青砖路都没有?扶安镇都比这个要强了,商铺也不大,街上行人看其穿着还是暖和的,比不上别地儿的镇上人,但比先头路上见的老百姓好太多,涸洲穷,说到底也是穷的村里的老百姓,城中人还是能穿暖吃饱的。   乖仔和小风拉开车帘往外头看,眼睛咕噜噜转,好奇得紧。   “大人到了。”同知说。   方子晨站在府邸大门外头的时候,眼睛都要从眼眶中掉下来。   “啥玩意儿啊这是?”   这地方能住人?   残垣断壁的,大门都被拆了不说,里头铺路的青砖还被撬了,外院的屋顶上的瓦片也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这住里头,和睡大街,有什么区别吗?   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当初他刚来那会儿起码还有危房住呢!   同知脸有点干。   先头知府被砍后,这院儿就时不时的遭人‘打劫’,他发现的时候就立刻派人过来看守了,就勉强护住内院,外院先头是想请人来修的,但那些帮工一听是要给知府大人修院子?   不去!   去了就是助纣为虐,家里老祖宗的棺材盖怕是都要被掀。   找不到人,也没有银子,这事儿就耽搁下来了。   哦,里头内院还能住人,那还好。   方子晨略微松了口气,赵哥儿跟他进去逛了一圈,半响后出来不晓得该说啥。   内院实在宽敞、精致又豪华得紧,他们京城那个耗巨资都差点买不下来的方府,内外两院加起来都不足这儿一个内院。   这些官儿三妻四妾,一个住一小院,整整九个,还有一些花园、鱼池,里头搞得跟迷宫似的,方子晨走一圈大致记住了,但要是换刘小文来,怕是一下午都出不来。   这前头那些个知府,贪污贪成这样,房子住得比他还要豪,被砍头真是一点儿都不冤的。   不过现在是他的了。   赵哥儿让豆哥儿他们进去先行打扫,到底是住过人,房里原先留的被褥他们自是不会用,但床、柜子啊这些家具擦擦还是能用的。   房间多,护卫们也上了。   人多力量大,一下午就整理了出来。   床柜床板湿毛巾擦干净,干毛巾又来一遍,搁半时辰也就干了,被褥车上就有,搬进来铺好就行了。   但到底是不够住,先头知府衙门里那些小兵跟着知府是为虎作伥,知府脑袋掉了,底下人做鸟兽散,府衙如今是空荡荡,方子晨过去看,有住的,安排了禁卫军过去,给了银子,让他们自己整顿,毕竟这么大的人了。   秦家兵多,一房间铺上木地板,睡上头,怎么的也能睡几个人。   若是换了寻常汉子住家里,方子晨定是不放心,但一路上秦家兵严于律己,纪律都很好,先头路上休息,大米跑林子里小解,不敢跑太远,就蹲树后头,那些兵儿看都没看,还自动的走远了,而且唐阿叔和冯嬷嬷能压得住他们,全赶去衙门住,家里没人守,方子晨也是怕。   同知设了宴,想邀方子晨过去,方子晨没去,忙着呢!   同知晓得他们还未安顿好,便也识趣的走了。   最大的院子还是方子晨一家住,里头有六个房间,冯嬷嬷和唐阿叔为着方便照顾孩子跟着住里头。   都打扫干净后,小丽跑外头买来火盆和木炭,烧得整个屋子都暖和了,赵哥儿才把滚滚蛋蛋抱下来。   乖仔被小风牵着,蹦蹦跳跳跟在后面。   “爹爹,以后我们都要住这里啊?”   “是啊,喜不喜欢?”   “喜欢,大大滴。”乖仔说。只要赵哥儿和方子晨在,住哪里他都觉得好。   鱼哥儿几人住旁边的院子,那院子小一些,只五间房,但也够住了,大米和姜姨住一间,阳哥儿和秀哥儿父子一间,豆哥儿几人可以一人一间,但路上两月,三人睡出感情了,这会不愿分开,想住同一间,赵哥儿自是随便他们的。   匆匆忙忙收拾好,又跑外头置办锅碗瓢盆去了,这些没用赵哥儿吩咐,谢肖宇自己带着他们去。   黎师傅原是到了溱洲就想要同他们分开,不过想着涸洲危险,又穷,同京城气候不一样,两孩子小,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自己在也方便,黎师娘爱逗孩子,也想着跟过来,溱洲离涸洲不远,等着方子晨他们都安顿好了,再回去也不迟,于是就跟着过来了。   ……   一些百姓一路尾随着,看见方子晨带的人马都进了院子,这才嘀咕起来。   “看来这个真是上头派过来的知府大人了。”   有人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下我们涸洲真是没活路了。”   旁头几人也不说话。   方子晨阵仗实在是太大,好几车的东西,从街上过的时候都见头不见尾,而且那么多护卫,还都骑着马,不贪去哪要银子养啊?前头知府来的时候,都没有这般,也就十几个护卫,结果人都贪得紧。   而且,那知府一看就像是未及冠,一毛头小子,能干个啥?   怕是京城的子弟来混政绩的。   皇上怎么总派这样的人来涸洲,眼里还有他们这些百姓吗?   个个唉声叹气,双眼冒着火一样,死死盯着府门,像是想冲进去,生吞活剥了方子晨。   晚上简单的吃了一顿,别的先不忙了,先去歇息,一路舟车劳顿的,连着两月,实在是累得慌。   到了地儿,终于是能睡个安稳又踏实的觉了。   隔天天未亮,房里都还黑着,方子晨就被赵哥儿推醒了。   他迷糊着:“怎么了?想喝水?那我去拿给你。”   “你该起来上值了。”赵哥儿说。   “啊?上什么值?”   “你是知府要上值。”   方子晨清醒了两分,直接笑了:“我现在是老大,老大说了,早上不用上值。”   夏景宏说的果真是没错,这人一飘起来,就开始懒了。   赵哥儿掀开被子:“不行,快起来,你不能玩忽职守。”   “我下午再去也是一样的嘛!我刚来,有些水土不服,急需休息休息,乖,给我盖上被子。”方子晨闭上眼,一副安详。   “去不去?”赵哥儿再问。   方子晨眯着眼睛看他:“家里还没有安顿好,我先在家帮你忙两天。”   赵哥儿早知道他的尿性了,这人体贴,跟其他汉子不一样,家务活是愿意干的,但干的不太行,在村里那会儿,叫他擦个碗柜,他去刘家菜地摘些菜,结果回来方子晨和乖仔在院子里玩得起劲,到厨房一看,那碗柜先头怎么,这会还是怎样,现在家里有豆哥儿他们在,忙得过来,哪里还用得着他,就是找借口想睡。   赵哥儿也不废话,直接跨过他下到床边,从床底下抽出昨儿放的那根木棍,在方子晨耳边挥了两下,木棍裹夹着风声,呼呼呼的响,方子晨脊背一寒,赶忙爬了起来。   在京城上头有人,他不敢放肆,不敢迟到,天天的摸黑早起。如今到了涸洲,他上头还是有人,英年早婚,就是造孽啊!   这大夏开国皇帝估计是个周扒皮,竟要人七点上班,简直是没人性。   也不晓得人埋哪里,要是被他知道,肯定要去炸他坟头。   ……   同知今儿来了府衙,原已经做好了等到中午的准备,可刚坐一会,带来的随从从外头跑进来,说知府大人来了。   府衙离住的宅院不远,方子晨还啃着包子,见他随口一问。   “这么早?有事啊?”   同知急忙递上折子,说:“大人,安和县刚传来消息,说,说前儿······”   方子晨包子直接叼在嘴里,接过折子匆匆一扫,前儿底下又饿死人了。   他才正式上任第一天,底下这些人没跑涸洲来给他这老大送礼表示一下欢迎也就算了,还他妈的找他晦气。   他一拳头砸到桌子上。   “这安和县县令是谁?怎么当的?去,你带人去把他抓回来,本官非揍死他不可。”   同知身子发颤,道:“回大,大人,安和县目前县令一职正空着。”   方子晨拨高了声:“什么?”   同知又吓了一跳,小声回禀:“先头那县令被查,贪污枉法,已经被撤了。”   如今还没找到人补,而且大夏县令的升职调任,同知无权干涉,只知府才有这个权利。   待职期间,这种‘大事’,同知也是不敢擅作主张。   这是什么烂摊子?   方子晨抹了一把脸,正想着这不算得什么大事,找个人顶上去就行了,同知又支支吾吾,说南边这边,他和底下十三个县令,已经大半年没发月例了,家里快掀不开锅了。   他们的月例怕是都被前头那个知府贪了,方子晨拍拍同知的肩膀,表示同情和爱莫能助。   这什么意思?   同知都急了,说:“大人,前年下官给皇上上了折子,皇上说卑职等人的月例会让新任知府大人带来······大人,下官家里有老有小,实在是掀不开锅了,求您大发慈悲,高抬贵手吧!”   这下轮到方子晨慌了,什么叫给他带来?   张泉在一旁适时的从兜里掏出封信递给方子晨。   是夏景宏写的。   赵哥儿刚吃完早饭,正想安排人出去找找工匠把外院修理一下,秦家兵也不能总睡木板上,赵哥儿想拿方子晨画好的图纸去让人打些上下铺的床儿回来,方子晨就又回来了。   他像是很生气,脚步踩得砰砰响,怒目圆睁,眼眶一片赤红,鼻孔粗了一圈,不停喷着气,从外院一路骂到内院。   “这杀千刀的,他娘的,敢耍老子。”   “妈的,老子要诅咒他吃饭吃出小强,蹲茅坑拉不出翔,撒尿撒鞋子上,喝水噎死。”   赵哥儿眨眨眼,见他气得好像一口气已经快上不来了,赶紧过去给他顺背。   “夫君,怎么了?谁惹你了?”   乖仔包子也不吃了,立马凑了过来,拳头也已经捏好了,似乎只要他一说,他立马就冲出去揍人,为父报仇。   小风都紧张的看了过来。   “是夏景宏。”方子晨咬牙切齿的说。   赵哥儿问:“皇上怎么了?”   “他骗我啊!”方子晨都想抹眼泪:“我一个花季少男,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妈的。”   看赵哥儿还不懂,方子晨说:“先头他给我一盒子的银票,里头有十万,可是,可是······”   他说不出话了,眼前阵阵晕眩,把夏景宏的信拿出来给赵哥儿自己看。   十万两银票,里头只一千两是给方子晨的,其它皆是做为涸洲‘财政’。   赵哥儿这会儿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了,先头不说方子晨高兴,他自个都美得紧,这会儿就像到手的熟鸭子飞了,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但这银子不能不拿出来。   方子晨再喜欢钱,这银子他都不能拿,赵哥儿更不会,他苦日子过来的,更是知晓百姓疾苦。   方子晨气得连灌了两碗水,粗粗算了一下,知府同着十三个县令,大半年的月例,去了好几千两······他又喝了两碗水。   知府这会都坐不住,在府衙里不停的来回走。   他政绩不太好,但为人却是直的,先头涸洲三大巨鳄,知府和通判是一伙儿,就他最是本分,底下县令还有一些别的敛财手段,他却是只拿着朝廷那少得可怜的月例过活,从不鱼肉百姓一个铜板,说家里掀不开锅,也确实是真的,不是卖可怜。   方子晨刚看了信,嘴里的包子掉了,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话都没说就跑了,同知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   银子是不想拿出来了吗?   可上头说这人是皇上的,皇上并非昏庸,总不能派个贪的过来才是。   正这么想着,方子晨回来了,拿着银票啪的拍桌子上:“你拿下去发了吧!”   同知一喜,方子晨目光冷嗖嗖的看过来:“本官算过了,加上米粮布匹,一共去五千零一十九两,这事儿由你去办,不可以次充好,要是让本官知道你贪墨本官一个子儿,本官就要你脑袋搬”   同知都想跪下了:“哎呦大人,下官不敢,下官不敢,请大人放心。”   方子晨摆摆手让他退下。   张泉见他瘫在椅子上,一副了无生望的样,想起夏景宏说的。   ‘朕想要他开开心心的去’   确实是开开心心的来了,但这会,方大人好像被打击过大,有些萎靡不振了。   下午赵哥儿来送饭,看见方子晨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   “又怎么了?”   “安和县又死了好些人,明儿我打算过去看看。”   看着往年的折子和税收情况,方子晨是越看心里越是难受,年年的饿死人,那些数据让人触目惊心,而且一年秋收一亩地都不出两石粮食,他二叔就是做市长的,年年都下乡视察,方子晨听过几耳朵,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道现代一亩地,伺候不好的,都能收几百斤粮,这大夏虽是没法比,可先头在小河村,那一亩也能产快两百斤粮食呢!这安和县是作假了还是怎么?   一亩地儿都种不出一百斤粮来,是草盛豆苗稀吗?小河村那样的,尚且都不能顿顿吃饱,那安和县怕是更难,想起过来时沿途看见的老百姓,瘦骨嶙峋又衣不蔽体,大冬天的,实在是可怜得紧。   看着这种情况,他想躲懒歇它个一年半载再做事的心思都没有了,难受得像掉了银子。   其他县城情况也不是太好,有两个县令先头被查了,这会儿也空着,但情况都没有安和县糟糕,安和县离涸洲城只两天路程,方子晨觉得这会都还累得慌,远的地方只能先搁后头了。   而且······涸洲自开国以来就穷了一辈子了,要说是知府压迫百姓造就的疾苦,那倒也不是,而是涸洲本就穷,知府所作所为只是雪上加霜。   他前儿几个知府不做人,但他在翰林院看过涸洲往年财政和功绩宗卷记录,老皇帝在的那会儿,调派往涸洲的几个大人都是好的,到地方上勤勤恳恳,效仿旁洲致富秘籍,养过蚕,种过果,引过商,可惜涸洲就像顽疾一样,死活富不起来,前儿几代知府都做不来的事儿,他不觉得自己能做得来,但情况这般严重,是下头人夸大其词,还是个什么原因,他得到地方上看看。   要真穷得很,该赈灾的就得赈灾了。   哎,在其位谋其职,谁叫他是个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的大好人啊!不能拿了银子不干事。   赵哥儿想了想:“那我同你一起去。”   方子晨高兴起来:“那好啊!明天我们骑马去。”   赵哥儿回了府,招来冯嬷嬷,让她去外头给衙门那边招两厨娘,府上缺的,让她也看着置办,如今人多了,唐阿叔和姜姨怕是也忙不过来,这边也得再招两厨娘,外头也得挂上方府的匾额,带来的东西前儿也没归置好,杂七杂八的事儿也是多,冯嬷嬷让他不用操心,家里她会看顾好。   俩孩子交给小风和唐阿叔他们,赵哥儿放心,至于乖仔······   乖仔这会正趴在床上逗两个弟弟,小手儿捂着嘴笑呵呵的,笑不露齿又似害羞带怯。   这动作也不知道是学的谁,时不时就这么笑一次。   这个得带上,孩子得多出去走走多看看。   他的几个小伙伴已经不在了,这会后院就是一群哥儿,赵哥儿都怕跟方子晨去几天回来,乖仔会朝他甩帕子。   ……   安和县荣和村。   今儿村民们刚下到地里干活儿,旁边地头里有人喊了。   “哎,老王头。”   “干啥子?”   “前儿你不是去镇上卖鸡蛋吗,听说我们这儿又来了个知府大人,是不是真的啊?”   村里人消息落后,老王头道:“镇上人确实是这么说的,那天知府大人来,经过我们安和县了,十几辆马车,上百护卫,黑压压一片,壮观得紧。”   “带了那么多人啊?怪不得这知府大人没被打出涸洲。”   “呸,你们还叫他知府大人,都是吃人血肉的,禽兽还差不多。”   “哎呀,也不能这么说,没准这是个好的呢!”   “好啥好?你们没听人说好官多是清廉?前头那些来的,哪个好过?个顶个的坏。”   “这话倒也是。”   正说着,前头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   十几匹马从前头奔来,踏起的尘土满天飞扬。领头那小汉子一红披风,冷白皮,模样打眼得紧。   在一看后头,娘呀······   地里的人顷刻都慌了,不敢动弹。   村里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老王头的地儿就在路旁边,方子晨停下马,略微俯下身:“老头······”   赵哥儿伸脚踢了他一下。   方子晨咳了一声:“老人家,”他指指前头村落:“这里可是荣和村。”   老王头腿抖得要出残影,说话都结巴:“是,是的。”   方子晨翻身下马,转身把赵哥儿和乖仔扶下来后才背着手一一询问。   “老人家在锄草啊。”   “是,是的。”   “哎呀,你别抖,不要紧张,我就是问你一些话,又不是来砍你头。”   老王头终于顶不住了,要昏厥过去,方子晨一把扶住他,拧起了眉头:“你个老头子,见到帅哥也不能这样啊!是不是想讹我?”   赵哥儿:“······”   旁儿人过来告罪,也不懂方子晨是谁,就大人大人的喊,说老王头胆小不经吓,不是要讹诈大人,大人恕罪啊!   赵哥儿拿了水囊给老王头灌了两口,乖仔帮着拍他胸口。   赵哥儿:“老人家你不要紧张,我们不是什么坏人。”   老王头偷偷撇了张泉几人一眼:“那,那你们是?”   赵哥儿在村里住过,自是晓得村里人胆子都不怎么大,寻常见着没什么气势的收税的小兵儿都怕,禁卫军乃精锐部队,和那些小兵不在一个层次上,不说村里人,京头百姓看见都怕得紧,他挥手让张泉几人离远些,才回道:   “那是我夫君,这是我儿子,那些是我家护卫,我们从外头来的,就是调查些情况,您不用怕。”   “对呀,爷爷你怕西莫,怎么见鸟仁都要晕呀?”乖仔扭过头看方子晨,语重心长:“父亲,都怪你,乖仔都说鸟,叫你把眼睛遮起来,你偏不听,差点帅喜仁鸟,出仁命就得坐大牢,父亲你系包几西腻了,想要西牢饭吗?”   老王头:“······”   倒也不是被帅晕的。   见到还有个小娃子,方子晨虽是气息凌厉了些,但穿的一看就极好,看见自己要倒了,也不嫌弃赶忙的来扶自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满是尘土,衣裳也不怎么干净,要真是个不好的,他晕了怕是还要嫌他碍路一脚踹过来呢!这般想,老王头突然就没之前那么怕了。   “你们想问啥子啊?”   “准备春耕了,往年地里头,你们都是种什么?”   “种红薯。”   “红薯?”方子晨眉头蹙起来:“稻谷、玉米这些不种的吗?”   老王头叹了口气:“种不了。”   这会旁儿人也说话了。   荣和县石头山最是多,什么叫石头山?就是这种山上石多土少,一棵大树都不长,山上的树最多就手臂粗,山里没有水流出来,连带着村里都干旱得紧,荣和村九十多户人家,就一口井。   方子晨往周边看,山脚下农田倒是平坦广阔,那些山一座座的拔地而起,并没有练成一片,黑褐色的石头甚为惹眼。   他从田埂上跳到地里,借老王头的锄头挖了一下,确实是干的,十几厘米深了,下头的土跟着地面表层一样,干巴巴的没带点水分。   赵哥儿有经验,不用挖就知道,因为地里干裂得厉害。   红薯属于耐旱性极强的农作物,怪不得只能种着玩意儿。   若是种水稻和玉米,别说颗粒无收,长不长得出来都是问题。   老王头带了两红薯来当午饭,这会就放在田埂上,一个就鸡蛋大。   红薯这玩意儿,土壤肥沃些,能一个一斤。   “赵哥儿。”方子晨朝他招手:“这地儿适合种谷子吗?”   水稻适合介于砂土与粘土之间的土壤种植,赵哥儿有十几年的种田经验,算是一把老手了,他点头后又叹了气说:“能是能,可太干了种不了。”   水稻水稻,没有水,一切就都是扯淡。   赵哥儿看着好亲近,旁儿几人就说了,他们这地儿别说水稻,玉米也不好种。   春季那会儿会下点毛毛雨,种的玉米倒是能长起来,可春季一过,后头就不行了,夏季常说是多雨这季节,可这话在这儿不适用。   “说来几位贵人可能不信。”一老妇抬手一指远方,那儿是连绵的山脉,比周围的山都要高些:“那山后头便是安平县,夏季那边会下雨,但我们县这边却是不下。”   这没什么好不信的。   方子晨之前就读的高中离军区不远,就几个公里,好几次放学他奶奶就电话来,说下雨了,开车不安全,让他先呆学校里,雨停了再让司机过来接他。   可那会儿他抬头一看,阳光明媚无比,在地面上煎鸡蛋都行,下的毛雨。   “后头干啊!时常的大半月都不下一场雨。”老妇愁着说:“玉米就长得不太好了。”   一年辛苦种下去,又是抓虫又是锄草,天天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一天都不敢歇,结果到头那玉米却是空杆无穗,颗粒无收。   都说付出就会有收获,这话也不尽然对。   豆子也种不了,村里人后头就种了红薯。   这几人穿着都灰扑扑的,干瘦得紧。   方子晨起身后一指南方:“境河是不是在那个方向?”   有一汉子点头:“是。”   方子晨若有所思。   赵哥儿好奇了:“夫君,你怎么知道?”   境河是个啥子他都没有听说过,都是一起来的涸洲,他夫君咋地晓得。   “地图上画有啊!”方子晨说:“而且翰林院里头有相关方面的书籍,记载着各个地方的事儿,看多了就知道了。”   赵哥儿眨着眼睛:“你还看书了?可你上值的时候不都在睡觉吗?”   方子晨脸都干了,哽着脖子:“哪王八蛋说的?”   赵哥儿很老实:“皇上。”   方子晨:“······”   他干活的时候,个个的眼瞎,没一人见着,他趴桌子上睡觉,怎么就个个都知道?连着那挨千刀的老禽兽也知道?   “你别听他瞎说,这简直是污蔑。”   问了情况,方子晨一行人又去村里逛了一圈,老王头跟着。   村里穷得是超乎想象了。张泉几人京城本地人,一出生就在最富饶的地,这会骤然看见那些低矮简陋的,泥土搭建的茅草屋,眉头蹙得死紧。   京城最穷苦的人家,茅厕盖的都比这个好。   村里有些孩子在路边玩,一扫眼过去,方子晨觉得自己好像到了非洲部落。   孩子们光着脚丫,皮包骨,蓬头垢面糙头发,穿的衣服······   那真是不说也罢,衣不蔽体都不足以概括,这会儿三月都还冷得紧,大概的也就几度,腊月更是冷,要是都这么穿,怪不得会年年的冻死人了。   方子晨心头沉重得紧,几个小孩子怕人,原先蹦蹦跳跳玩得高兴,看见方子晨一伙人迎面走过来的时候就立马安静下来了,但也没有跑,只不说话,定定又怯怯的站在路边边上看着他们一行人。 第361章   乖仔被方子晨牵着,那几个孩子好奇的看着他,见他穿得好像很厚,脚上还有干净的鞋子,一下就羡慕了。   那种眼神,乖仔再熟悉不过。   村里来了贵人,这事儿一下就传遍了,个个都出了院子来到村路上,好奇的伸着脖子张望。   村里就一口井,这会儿还有人排着队在打水。   方子晨到一旁看了片刻。   老王头好巧不巧是荣和村的村长,他邀方子晨到家里坐一坐。   老王头家挺大,外头搭着个大院子,黄土墙围着,院角还搁着个大鸡笼,里头几只母鸡正咯咯咯的叫。   乖仔一听这声音就不得了了,好像寻到了遗失多年的兄弟,眼睛冒着光,仰着头跟赵哥儿说:“爹爹,乖仔想去看鸡鸡,阔以吗?”   他最爱看母鸡了。   以前在小河村,村长送了一只,都是他负责喂的,一天一个蛋下给他,乖仔可喜欢了,不过后头带到了源州,大概是水土不服了,就没怎么下蛋,喂的米糠也不吃,越养越瘦,赵哥儿就把它宰了,原以为乖仔会伤心,结果他吃得香喷喷。   这会鸡笼旁边还蹲着三个小孩,是老王头的孙子。   赵哥儿让他去了。   乖仔冲过去,到了近前绞着手指,小声问:“我阔以看你们家滴鸡鸡吗?”   三个孩子有点拘谨的点点头。   乖仔跟着他们蹲一起,那鸡笼下头的鸡粪好些天没扫了,远一些儿倒是闻不着什么味,到笼子边就能闻到了,老王头大儿媳原先还怕乖仔会呕,结果人跟没闻到味一样。   石哥儿正拿着一片黄菜叶喂鸡玩,可举了半天,那两母鸡却是没过来啄,见乖仔还在一旁看,有些紧张,大喘着气,说:“它们以前最喜欢吃菜,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不吃了。”   乖仔朝他伸手:“系你喂滴姿势不对,你给乖仔喂一下,乖仔教你。”   张泉几人候在院子外头没进去,这会听了这话都好笑。   喂鸡还有姿势?   不是撒一把米糠扔几片菜叶就行了?   他们靠到围墙边,想看看他怎么整。   乖仔接过菜叶,从两木棍间隙中伸进去,然后小屁股朝天撅起来,往左边一扭,嘴里学着母鸡叫:“咕咕咕······”,再往右边一扭:“咕咕咕······”   那两母鸡竟是从笼子另一边过来了。   张泉是目瞪口呆。   赵哥儿和方子晨随老王头进了堂屋里,赵哥儿不放心,临进门前往鸡笼那边看了一眼,结果就看见四个撅在半空的圆乎乎的屁股蛋。   端上来的水放了糖,但应该是镇上卖的粗糖,有些甜,却又有些苦,蔗糖熬焦了一样。   一村之长,家里瞧着也没怎么好,但胜在干净。   方子晨问的多是琐事,老王头以为他爱听这些,就絮絮叨叨,说他家有二十三亩田,每年都种红薯,一年能收几千斤,若是省着点吃,倒也能吃上一年,但每年要往上交一半,他有老伴,下头三个儿子,两个儿媳,四个小孙子,交完税就不够吃了。   红薯洗干净煮烂了,再混着野菜,五六个每次也能煮一大锅。   “我家还算得好,地多,勤快些伺候,也能有口吃的,像老丘家就不行了,地少啊,家里人又多,上月他老伴走了。”   老王头叹了口气,又补充。   “人是饿死的。”   那老婆子冬日里为了给家里人省口粮,顿顿就只吃一点,还撒着谎说自己刚出锅就在厨房吃了,后头饿晕在厨房里,腊月里又冷,家里也没啥补的,老丘借了银子去镇上买了半斤大白米回来熬给她,她是啥子都不愿吃,说浪费那银子干什么?她老了,顿顿的吃不饱也没有力,做不了什么活儿,活着也是拖累。   若是不走这一趟,有谁跟方子晨说这话儿,他一定觉得夸张。   可不说生产力不行的古代,就是近代,不也是有人啃过树根饿死过?   路有冻死骨,易子而食这种事儿,向来都不是说假。   “每年到了冬天,家里粮食紧张了,又冷,村里总是死人。”村长说。   方子晨沉默了半响,声音有些闷沉的道:“别的村也是这种情况吗?”   “我们荣和村,荣兴村,下平村,方牛村······”村长掰着手连说了几个村名:“我们这些村情况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再远一些我就不晓得了,以前还好一点,种的勉强够填饱肚子,后来······”他说到这里就不敢再说了,但也能懂。   后来知府不做人,赋税重了,种出来的东西得交一半,不然省一点吃,还能拿些去镇上卖,换点银子,买些油盐,冬天冷了,能扯些布,买些棉。   “之前县令要政绩,我们村里人去的多了,还要挨罚。”   前年荣和村死了十二人,三个没满月的孩子,一个汉子,一个夫郎,两个妇人,剩下的全是老人。   不是全饿死的,有几人是受了寒,吃不起药才去的。   县令大发雷霆,让衙差将他们几个村长喊去,骂了一顿。   吃不饱就买粮啊!   受寒了就买药,这都不懂?   这谁不晓得?   可银子哪里来?地里种的都不够吃,到镇上帮人做活儿,一天几个铜板拿回来了也不敢花,得存着,因为后头要交人头税。   外边大家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以前汉子十四,姑娘哥儿十五方需缴纳这人头税,可前头县令来了没过两年,就改了,说人头税人头税,那就是按人头数的,管你几多岁,官差下来收税当天,产妇孩子生到一半,头刚从产道出来,有脑袋的都得交,好,这个也得算一个。   人头税重啊!   那不生行不行?   这也不得行,不想生,可怀了也没办法,也总不能绝后啊!   没个后人,以后死了,到了底下怎么见列祖列宗?   苛政猛于虎。   方子晨点了点头,又问了些别的。   老王头没有多想,方子晨看起来不好招惹,但只说这么一会儿话,老王头觉得这贵人还是很好接触的,态度平和,没半点的看不起他,有些问题他答不上来,人也不生气,只当人是外头来的,好奇,他问方子晨从哪里来的,一听是涸洲城里来的,又说怪不得带那么多人呢!听说外头有些道上有土匪,你没碰着吧,方子晨哼了一声,说碰着了,不过没事,他左一拳右一拳,就把那些土匪子全打趴下了。   老王头笑呵呵的,觉得他好会吹牛,聊着聊着,就喜欢同方子晨唠了。   赵哥儿听方子晨吹大炮,把老王头说得一愣一愣的,拼命忍着笑。   到了午饭的时辰,在老王头家吃了一顿,老王头大儿子还想抓只鸡来招待,被方子晨拦住了。   最后就一锅‘粥’,外加两碟炒青菜。   老王头老树皮一样的双手不停的在腿上搓着,拘谨不安:“家里没啥子好东西,几位贵人别嫌弃。”   方子晨又怀念起糙米饭了,那玩意儿吃着虽是划嗓子,但起码看着还有食欲,这一晚黏糊糊不绿不蓝颜色无法形容的‘粥’,味道实在是怪得紧。   这会儿外头还不长野菜,地里干,菜也长不太好,往年村里人都会把红薯叶割回来,切了晒干,吃之前泡一泡,再和着青菜、红薯一起炖。   到底是客人,怕寒碜,大儿媳还给煎了三个蛋,猪油煎的,黄橙橙又香喷喷。   一桌老的老,小的小,方子晨哪里好意思夹,真吃了怕是都消化不良,他伸长着脖子把粥咽下去,没滋没味的,味道还很怪,刚到喉咙口却又要呕回来,跟野菜一个样,都难吃死个人。   赵哥儿和乖仔却是吃得面不改色,平日一碗对乖仔来说,也就是塞牙缝,这会儿大概也是知道老王头家不富裕,怕把人吃穷,老王婆瞧他稀罕,问他还要不要,乖仔吞了下口水,说谢谢奶奶,他已经饱鸟。   老王婆指着煎蛋,让他吃蛋,不要客气,乖仔‘嗯’了一声,知道这蛋就是给他们做的,他们不吃,老王头一家也不敢吃,就把蛋夹了,分了两半,一半放石哥儿碗里,一半放小柱碗里。   “哥哥和弟弟西,乖仔饱鸟不西多。”   剩下两个也如法炮制,给了另外两个小孩,还有老王头和他老伴。   石哥儿看着碗里的半个鸡蛋,都不敢吃,忐忑的朝一旁的娘看。   大儿媳朝乖仔看了一眼,才道:“先谢谢小少爷。”   石哥儿刚要张口,乖仔先拧起眉:“这个系你家滴鸡蛋,乖仔来你家做客,西你家滴东西,应该乖仔说谢谢。”   赵哥儿摸着他的头笑了笑。   从容和村出来,方子晨又策马去容兴村、下平村,接连视察了几个村,情况确实和容和村一样。   一路上碰见的村民大概因为饥寒交迫,个个面目灰败,没有精神。   这情况比折子上描述的还要严重,而且亲眼所见,冲击力更大一些。   都说想致富先修路。   这会还是先想办法弄水吧!   穷成这个鬼样子,饭都吃不饱,路修好了也是没啥用。   一通巡视下来,晚上回了安和镇。   住的衙门。   回来的时候,发现唐阿叔竟然带着两个孩子和小风从涸洲城过来了。   赵哥儿赶忙去看了孩子,发现滚滚蛋蛋眼睛红肿着,像是刚哭过,这会还打着嗝。   一看见他,两小家伙反应激动,腿脚立马扑腾起来。   唐阿叔在一旁道:“主君你们走后,二少爷和三少爷一直哭,奶也不愿喝,没法子,我就带着他们过来了。”   “这么小就记得人了?”方子晨听完都觉惊奇了。   来涸洲路上有时候赵哥儿和乖仔同他骑着马,一天没回车里,那时候两孩子也没闹啊!   唐阿叔笑着,说:“母子连心,咋地会不记得,而且小孩子记得味呢!”白天倒是无所谓,但孩子晚上会找人。   方子晨捏捏老二的胖脚丫:“那我儿砸真是比狗还厉害了。”   唐阿叔:“······”   唐阿叔这次就带了阳哥儿和秀哥儿来,外加二十个护卫过来,晓是如此,他一路都胆战心惊。   来时就遭遇了快十波打,这两天冯嬷嬷去招工,想找人修院子,愣是一个人都没请着,而且冯嬷嬷感觉一从府里出来,外头街上那些人看她目光森冷得如狼一样。   太过敌视了。   他同唐阿叔说过后,唐阿叔都不敢过来,但滚滚蛋蛋喂啥子都不吃,也不晓得方子晨几人何时回来,唐阿叔只能夜里偷偷的出了城。   蛋蛋一手紧紧抓的赵哥儿,一手抓着乖仔,乖仔看见他眼睛核桃一样,心疼了,弟弟弟弟的叫。   晓得他们下乡去了,怕是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饭早早的就煮好了。   方子晨这会觉得还好,中午一碗‘粥’垫过肚子,张泉等人那真是啥都没下肚了,这会儿怕是饿得慌。   可乖仔中午似乎吃了个寂寞,这会竟比张泉还要夸张,直接提着一口气干完了一碗干饭,把唐阿叔都给看怕了,而后又心疼得不行,说他可怜的少爷啊!今天一定是饿坏了。   于是隔天唐阿叔早早起来,蒸了几十个包子,让方子晨外出时带着。   昨儿也没想着要去那么久,准备得倒是不充分。午时那会老王头是想叫张泉几人一起吃的,不过张泉拒了,倒也不是嫌弃,而是他们人多,大汉子,真应了,怕是一顿能直接吃人大半来月的粮,身上带的最小的碎银都是半两,给银子了,照老王头那诚实又朴素的性子,怕是也不会要。   红薯野菜,真吃上一筐,那才值几个钱?   张泉几人吃了,给个几十铜板的,老王头穷啊!定是会拿的,但给得多了,人又是贵人,他是万万不敢占这个便宜的。   荣和村,荣兴村,下平村,方牛村这一带一共九个村,登记在册的,有上万多来人。   这还是九年前的数据,如今怕是会更多,孩子出生要到衙门上户籍,这事儿可不是免费办的,有些家里穷,那是能省则省,因此黑户多得紧。   像上阳那边,虽也是个洲,可小,底下就八个县,涸洲就大了,县多村多,穷了,人还更多。   这一带干,夏季雨量少,现代耐旱的作物多,可大夏这儿,一干起来,好像也只能种红薯了。   这问题得解决。   可要真弄起来,怕是得忙了。   一月两百两银子,不好拿啊!   早知道不来了,这便宜真是有点不好占。   方子晨逗完孩子,又把带来的地图拿了出来,赵哥儿就见他看了一会儿,在地图上画了两个点后就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乖仔从外头跑进来,趴到他背后说想跟他玩,方子晨回过神,将他抱到怀里,又不干正事儿了。   早上起来,方子晨带着人直径往安平县走,一路策马到了境河边。   张泉几人也不晓得他要干什么,只闷头跟着他走。   境河上游不通路,到了下游得弃马而走,留了两个护卫看守,其他人哼哧哼哧的去爬山,大冷天的都出了一身汗。   看见赵哥儿和乖仔爬得快,一点都不像养尊处优的,张泉抹了把汗,暗暗佩服。   到了上游,方子晨左右张望,又把地图拿了出来,东对照西对照。   张泉问赵哥儿:“主君,方大人这是在?”   赵哥儿摇摇头,问他他也不晓得,但他知道方子晨是有主意的。   虽看着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过。   但荣和村若是‘没救’了,以他夫君那尿性,昨天回来,怕是会直接上三炷香,为那些老百姓默哀了。   方子晨收了地图,扭头问身后几人:“你们谁会水?”河水有些浑浊,看不清底。   几个禁卫军举起了手。   “很好。”   方子晨让张泉去山上砍了些细树枝来,削掉叶子,头尾相接,用绳子绑成了一长长的棍子。   “你们两个去河中央测一下水深。”   这会儿还冷,那两禁卫军却是二话不说,脱了衣裳就下去。   乖仔扯了一下方子晨的衣袖:“父亲,你不系会游泳吗?西莫让伯伯去。”   方子晨背着手,一脸高深莫测:“你父亲现在是大人物了,大人物要有风范,动动嘴,做做决策就行了,什么事儿都要我做,你那些伯伯就英雄无用武之地,成摆设了,这样不好,非常的不好。”   乖仔仰着头仔细看他,半响后才笑呵呵,道:“父亲,你明明就系懒,还找借口驴仁,乖仔聪明,才不上当。”   方子晨:“······”   这死孩子。   看见几禁卫军脸色难言的看过来,方子晨脸涨成猪肝色,他从地上抄起一根小树枝就要去抽乖仔。   “打小孩几?有人丧尽天良咯!”乖仔怪叫着,晃着小屁股笑呵呵的跑开了。   张泉看他们追追打打,赵哥儿吩咐人升了火后,就在一旁眉眼弯弯的看着没说话。   一禁卫军凑到张泉跟旁:“老大,你说方大人这是想干什么?”他一系列的行为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荣和村缺水,方子晨便跑境河边来视察,两件事还是有些微关联的。   但······总不能叫那些老百姓跑这儿来挑水吧!   隔着一座山石嶙峋难以翻越的大山不说,就是从安平县拐过来,他们一路策马片刻不歇,都得去大半天呢!   张泉也不晓的,正要摇头,先头下河测量的两禁卫军出来了。   他们冷得紧,浑身发紫,先烤了火,暖和后穿戴好才回了话。   木棍插到底了,还是没能露出河面来,这棍子他们绑了有快九米长,一禁卫军两手比划了一下,大概一米多的距离,说棍子要是再长这么多,就能露出水面了。   方子晨听完心里有数了。   他又转过身,盯着山看。   张泉听见他叹着气,插着腰很苦恼的说:“这山要炸开,不太容易啊!”   啥子玩意儿?   张泉觉得自己出现幻听了。   他都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又听见赵哥儿‘哦’了一声:“夫君是想像以前炸马家那样,把这山炸掉吗?”   “嗯!但炸/药得改良一下,不然那点威力,这山怕是炸不了。”方子晨说。   这下不止张泉,旁边几个禁卫军都听清楚了。   炸?   用什么炸?   他们不是那等孤陋寡闻的,平日在宫里当值,歇息的时候也会去茶楼喝喝茶,什么奇闻异事都听过,但炸山?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张泉目光微沉的朝方子晨看,刚赵哥儿语气毫无诧异惊奇,很是平静,还说什么像炸马家那样?   难道他以前炸过?   这方法真的可行吗?   向来想把山平了,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动用大量人力,开挖,开凿,而且,这一切的前提还是那山能挖得动,这石头山山上的石头僵硬得很,一锄头下去,锄头都能裂成两半了,要是能挖能平,不用当官的说,那些个老百姓都先自己干了。   老百姓没读过书,但也不是蠢。   别是年轻人大言不惭啊!   下山路上,赵哥儿又不懂了:“那夫君,你跑境河这边来干嘛?还弄那什么测量。”   “看水量啊!”方子晨看他还不懂,说直白了:“你一碗水倒地上,它能流一米来远,但一盆水倒地上,它就能流十几米远,若是境河水量不多,我们把山炸了,也好不容易挖了河道,水流过去,跟飚尿一样,那就是白做工了。”   荣和村,荣兴村,九个村子离得远,山脉左侧一头是境河,右侧一头是下平村,再往下,直到最末的方牛村,差不多几十公里。   境河水量若是不多,刚挖出来的河道又吸水,怕是引不到方牛村。   而且,分流之后,境河水势必定会下降,这会不会对安平县造成影响,这个因素也得考虑。   境河从安平县经过,最后汇入钦河,若是要挖河道,为了不对别的地方遭成破坏,就得讲究一个‘殊途同归’,新开挖的河道,也必须同钦河连接上。   张泉几次想开口询问,炸山怎么个炸法,能不能行啊!但最后都没问得出口。   当初来,夏景宏就吩咐他了,让他唯命是从便是,而且这会听方子晨说的头头是道,考虑周全,很像那么一回事儿,便也不问了。   回了衙门,歇了一晚,隔天几人又出去了。   这次直接到了下平村,方子晨确定好地势还有开炸打通的地方,做好了标记,又开始挨村挨地的看。   河道往哪里挖,这个也得讲究,既要能方便百姓洗衣灌溉,又不能占用过多良田。   几十公里的河道,真挖起来,需要大量的人力,而且也不能让人白做工。   怎么挖才能最省钱省力,这得计算好。   从下平村一路看到最末尾的方牛村,写写记记,一共去了九天时间,方子晨马是骑到蛋疼。   最后走路姿势都不对了,那天瘸着腿进衙门,唐阿叔都吓一跳,只以为他暴露身份,被人打了,后来晓得是人屁股蛋疼,买了药酒让赵哥儿给他揉揉。   赵哥儿和乖仔早几天前就没跟着他跑了,方子晨只带着四个禁卫军自己跑,其他人被他派出去买‘料’了。   乖仔先头背狗,方子晨觉得没眼看,这会背了弟弟,方子晨还是觉得没眼看。   滚滚包得很厚,大大一坨,体积看着就是乖仔两倍,这会乖仔背着他,就像驼着一头大肥猪,准备背去镇上卖似的,微微弓着背,方子晨都怕他被老二压出翔来。   乖仔像已经是好几个娃的爹了,背狗也背出经验了,时不时轻轻拍一下滚滚的屁股,或者颠一下,然后哦哦哦的哄。   这模样儿实在是贤惠得紧。   乖仔见他回来了,赶忙哒哒哒跑进厨房给他端了碗水来:“父亲今天累不累啊?”   方子晨喝了口,喉咙舒服了点:“不累,倒是你,重不重?”   他这老二长得是膘肥体壮,体格赛大象。   “不重呀,弟弟小小滴,一点都不重,乖仔想一起背两个弟弟,但爹爹不给,只给乖仔背滚滚。”乖仔有点不高兴的说。   不给背就对了。   再来一个,搁前面做夹心饼干吗?   方子晨动不了了,大腿两侧红彤彤的,还脱了皮,这会擦了药,还没干,就裸着。   接连几天吹着寒风,脸也裂了,帅气不比当年。   这会躺在床上,他拿着一个小镜子,左看右看,唉声叹气。   赵哥儿看着都好笑,靠过去:“夫君,你还是很帅的。”   “我知道,”方子晨撸了把头发,眉眼俊朗又深邃:“我这样的人,怎么样都是很有型的,特别是现在,全身冒着正义的光,你有没有那个感觉?”   赵哥儿看着他:“啊?”   “就是觉得我现在特别的刺眼,让人不敢直视。”   赵哥儿眼睛往下一瞥,红着脸:“是很刺眼。”   方子晨:“······说话就说话,你瞄我老二是几个意思?不要趁着我豪无反抗之力,对我这良家妇男欲行不轨啊!”   赵哥儿瞪着眼:“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没胡说你心里清楚。”方子晨哼了一声:“刚才你帮我上药,那眼睛是如狼似虎,目光火辣辣的,要不是我心理过硬,我兄弟这会儿怕是要燃着了。”   赵哥儿趴他胸口闷闷的笑起来。   方子晨捏了捏他的脸:“我前儿腿就疼了,我想休息几天。”   赵哥儿也心疼他,他自己骑了几天就受不住了,先头赶路晃悠悠的,倒也无甚大碍,可跑起来就不一样了,摩擦得厉害。   “那河道的事怎么办?”   方子晨从一旁把自己的小本子拿了过来,里头规划得清清楚楚。   河道从哪里开挖,几米宽,几米深,都罗列得清楚,画得也很真,整一幅安和县通水后的模样。   “这事儿你来办,照着上面来就行。”   赵哥儿立即摆手,恐慌着:“夫君,这事我不行的。”   方子晨反问:“你怎么不行?”   “我,我······”赵哥儿说不出来,他潜意识里,就是觉得这种大事儿,应该是汉子做的,他一个哥儿······   “夫妻一体,我觉得你行。”方子晨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你不比任何人差。”   赵哥儿心头一颤,顿了片刻,才垂下头绞着衣角:“可是我是个哥儿。”   “哥儿怎么了?哥儿是人,男人也是人,既然都是人,男人做得,哥儿也可以做得。”方子晨说:“你同我下乡的时候很高兴。”   “那是因为有夫君。”赵哥儿小声说。   “我知道,但这并不是唯一的理由,是人都会有抱负,你也渴望为老百姓做些事,也渴望得到认同,对不对?”   赵哥儿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饿肚子的滋味很难受。”   因为挨过饿,受过冻,亲身经历过,晓得那是种什么滋味,如今自己吃饱了,穿暖了,见着旁人这般,于是开始不忍。   乖仔到底是他教出来的,一模一样的话,如今再听一遍,方子晨心里依旧不是滋味。   他也舍不得赵哥儿奔波,可赵哥儿不能老呆在后院,他是能扛事儿的,以前管着铺子都是井井有条,而且,他看得出来,赵哥儿也是喜欢做‘事’的,他如今找不着人了,这事儿可以让张泉去,但这就是个只会听命行事的,不行。   同知得在涸洲坐镇,衙府里事儿多得紧,调不过来。   而且东西买回来,他还得把有用的‘材料’分离出来,之后才能做炸药,爆破力强的炸药不好做啊!   自己不去,夫君就得去。   赵哥儿又看了一下方子晨的腿,咬咬牙,干了。 第362章   下平村。   如今已是三月了,再过个十来天,天气就回暖了,这会大家都在地里忙着锄草。   冬日里下了些毛毛雨,野草长了些,锄掉了,还要翻地,家家都穷,几个村都没有一头牛,翻地全是靠着一把锄头,这活儿累,但不翻不行,翻了土囊松快了,种下去的红薯才好长,个头也会大一些。   虽然也没大到哪里去,但能多吃一两口总是好的。   这会地头比村里还要热闹。   马鸣声又再次传来,最近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可这会儿还是下意识站起身看。   咦!!   不是前头那个模样俊俊的小汉子了。   这会好像是个哥儿。   方子晨之前来过几趟,一次在村里浪,其余两次都是往山上走,就带了几个人,这会赵哥儿带的多,足足十三个,马屁股后头还搁着几个大袋子,不晓得里头装啥,还有一张桌子。   赵哥儿下了马,不歇一口气,直接让张泉去把下平村的村长找来,又指挥着余下十二人开始散石灰,做标记。   村里人看得愣。   “四婶子,他们往你家地里头洒了啥子啊?”   “不知道。”   “哎,狗娃子家的地也撒了。”   “这是要干什么?”   大家也想知道,可没人敢上去问。   四婶子锄头柄都握紧了,可别是撒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让她家地里头长不出东西啊!   下平村的村长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来的很快。   “见过······”   赵哥儿转过身来,一看是个哥儿,铁大卡住了。   这该叫啥子?   村里的哥儿未出嫁前,多是喊什么哥儿,像赵哥儿和周哥儿,把姓或名搁前头喊,嫁了人后,也可以这么喊,也可以直接喊夫家的,比如方夫郎。   赵哥儿这会带着人,也不晓得人姓啥,要是个汉子,喊声大人准没错,可哥儿······   没谁喊哥儿做大人的。   赵哥儿看着他:“我夫君姓方。”   铁大立马道:“见过方夫郎。”前头禁卫军还在忙活:“不知方夫郎这是?”   “我夫君乃是新任知府大人。”赵哥儿说。   什么?   所有人都顿住了。   好家伙,前头老往他们这边跑的小伙子就是新任知府大人?   他娘的,早知道,前几天见的时候,就该一锄头挥过去,把他拖小树林里,哪里还能让他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蹦跶着。   这会大家伙脸色立马不好了,慢慢从远处围拢了过来,紧紧盯着赵哥儿。   张泉站到赵哥儿跟后,一手放在腰间的佩剑上,满目寒光气势凌人,大家立马收敛了,开始望天望地。   铁大语气硬了两分,没了方才和蔼恭敬。   “方夫郎这是做甚?”   赵哥儿扫了众人一眼:“挖河道。”   这话直接让人群炸开了锅。   四婶子一听这话就不干了。   “挖啥子河道?都木得有水,挖河道干啥子使?那被你们圈起来的地儿,是我家的地。”   四婶子家地不算得多,就十九亩,大多都集中在这边了,这会两条白线往远处延伸,其中她家两亩多地儿都被圈在里头了。   村里人,是把地看得比命还要重的。   先头知府贪他们财,他们都都要没活路了,新来的这个更厉害,连他们的地儿都要贪。   没了地,那真真是要见鬼了。   四婶子直接哭了起来,有些人地也被圈住了,这会儿紧张害怕起来,闹哄哄的,禁卫军过来护住了赵哥儿。   大家也不敢开骂,拍着腿,七嘴八舌的,有些妇人甚至哭起来。   “这位夫郎,求求你了,给我们一条生路吧!我······”   赵哥儿赶忙开口:“被占用的田地,官服会给予补偿。”   “我底下有两个儿子,我当家的还有一兄弟,我们两家人就这么点地······啊?”四婶子狼嚎般的哭声一顿:“补偿?这位方夫郎,您别是哄骗我们啊!”   这当官的,向来只有从他们这儿要银子,从没给过他们银子啊!   “这是我夫君的文书,”赵哥儿把官印也拿了出来:“这是县衙里的官印,我喊你们村长来,就是让他来跟着丈量一下,谁家被占了多少地。”   铁大压根就不识什么字,接过文书装模作样看了一下,见着下头盖着印章,又仔细看了官印,没错了。   他跑县衙办过事儿,那官印就是长这个样子的,错不了。   可四婶子还是不愿。   村里人除非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想着卖田卖地,银子总有花完的时候,地却是不会,卖了地,以后孩子们种什么?   总不能不考虑下一代。   可不卖······   人现在还能给补偿,要是惹着了,人一生气,怕是啥子都没有。   大家心情都不太好。   村长帮着求,见着赵哥儿不为所动,晓得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也不敢真的跟官府对上,默默叹了口气,招呼了几个人来,赵哥儿看着小本子,忽而突然抬头看向他,道:“好好量,不要试图弄虚作假谎报给我,我心里都是有数的。”   铁大躬着身:“不敢不敢,方夫郎放心。”   赵哥儿在前头指挥禁卫军散石灰,村长带着人在后头量,有些人家地儿被了八分,有些被占了一亩来多,少一些的,被占了两分。   赵哥儿撇了一眼,见铁大测量得不对,又赶忙跑了过来。   两条石灰线宽三米五。   但考虑到安平县降水量多,尤极是夏季,方子晨往前翻,看境河往年水势涨跌记录,采了最大值,河道两边要预留两米的距离,以作为涨洪时的缓冲空间,这两米也要被征收进去。   河道挖得深,这个也可起到预防作用,但太深了,水位浅,村民引水入田和洗衣之类的就困难了。   这开挖河道,是利民的工程,但稍微一马虎,可能就是害民的工程了。   方子晨书看得多,杂七杂八的都看过一些,但怎么说呢!都没实践过,他也并不是专业的,而且看过也不一定说就会了,从下平村到方牛村,全程那么多个公里,大工程啊!   前年就是山洪淹没了周边的村庄,害得好些人死亡。   这工程量大,因此去安平县调取资料那天,特意让县令找了几个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来问,想让他们从旁协助。   结果一问,都还不如他。   在雨水充沛的季节里,怎么在河道内安全下泄洪啊?   几个人开始面面相觑。   说话是吞吞吐吐。   方子晨见他们回答的都是擦边,又再问了几个,便有些失望了。   厉害的都在京城动嘴皮子,不怎么牛的就被下放了,这帮不怎么牛里头,‘高个’的还去了比较富饶的地,‘矮个’的就被发背到边疆了。   那年他中举也是一样的,他最牛,于是入了翰林,二甲那帮,有些留京,有些去了上阳,衡阳,周平地儿当了县令,三甲那帮,去的就是鸟不拉屎的地。   这几个估计也就是这样了。   指望不上,那高手可能在民间,方子晨回了衙门就在外头贴了榜,聘请能人。   没一个人来。   赵哥儿说让他自己来吧!   民间可能没有这样的高手,有恐怕也是一时难寻,大家对当官的印象不好,估计有也不会来,这边穷,出不了几个读书人,老百姓种田可能是一把好手,啥时候锄草最好,翻地最好,都晓得,麦惠一摸,就能大概的知道产量如何了,看天气也可能比天气预报还要准,可大雨的季节,最多也就知道,啊!要涨洪了,那洪涨了多少?这谁晓得有多少?又不能去称。   没个帮手,方子晨有点不敢动了,这在他专业范围外了,可不动不行啊!   先头跑了那么多天不能白跑,不把水引来,田里种不出庄稼,去年光一个村就死了十几人,九个村得死多少人?   他在现代看的书,比得户部里那些水利书儿概括的还要全面,只要他仔细一点,认真一点,当是没事儿。   河道建设应当充分考虑多种因素,因地制宜、科学规划、合理设计、科学选材,保证河道建设对生态环境、社会环境、人文环境要求的适应。   方子晨又实地考察许多日,通过不断的计算、完善,最后方案才被确定出来。   赵哥儿晓得其中利弊,行事都是按着本子上来,不敢出半点错。   村长一听,又赶忙的重新测量了。   石灰洒得快,测量却是慢的,少了对不住村里人,量得多了,怕是也要惹事,得精准着,没办法,铁大又把村里几个上了年纪的喊来。   这边动作大,村里人呼朋引伴往这边跑。   田埂上黑压压一帮子人。   “这是干啥?”   “知府要征地。”   “这些官老爷都是挨千刀的啊!”   “别骂,那个脸圆圆的,听说是知府大人的夫郎,刚他说了,官府不白占,给银子的。”   “给银子?这不能吧,那大人能这般好?那些个官的只会从咱们这儿拿银子银子,别是被骗了。”   “骗了就骗了,咱能跟官老爷斗不成?不给银子咱也只能认命。”   “要不我回村喊些汉子来,打他们一顿?”   “别惹事儿,人带着刀呢!而且你没听说啊!这知府大人是个怕死的,来的时候,带了快上百的护卫,这会儿打了,人后头晓得带家伙来,咱还能跑得了?”   大家不说话了。   只唉声叹气的。   忙碌一天,被占的地儿总算都测量好了。   铁大把一张纸递给赵哥儿,上头圈圈叉叉,赵哥儿眨了眨眼,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懂一个字。   他指着一处,那儿画了个圈,后面跟着七个杠:“这是什么意思?”   铁大扫了一眼,脸有些红:“这是狗蛋家的地,占了七分。”   狗蛋家,所以画了个蛋。   往下一看,是两头牛,赵哥儿懂了,这个怕是什么二牛   再往下是一朵花,这应该是什么花婶子   这村长不识字,但画技有点了得啊!   起码都看得懂。   赵哥儿哽了一下:“······地契带来了吗?”   卖买都要交书契。   地契上头也没写啥,就是写了这片地儿的具体位置在哪儿,主家谁,哪年开垦或哪年同谁买的,几亩几分。   只占了七分,剩下三分还是狗蛋家的,但地契得重新修写。   大夏一亩良田是十三两,中等田十两,下等田七/八两左右。   若是有水灌溉,狗蛋家的田是能种庄稼的,算良田,张泉对照着旧地契,重新写了一张,加盖了县府、知府两个官印。   赵哥儿让狗蛋摁了手印,不废话,直接给了他九两,外加一串铜板。   村里人哪里见过这么多钱,眼都红了,狗蛋捧着银子双手更是不停的哆嗦。   官府没骗他们,真的给银子补偿了!   可是······   不对。   狗蛋家才被占了七分地,他们这儿的地种不出庄稼和玉米,干巴巴的,只能算下等田。   下等田才一亩七两。   狗蛋这都九两多了。   倒也有那精的,脑子略微一转,就懂了。   “方夫郎,您这么算不对。”   这便宜大家不敢占,人这会儿没懂,后头晓得了,怕是不会放过他们。   “我们这儿的地,都是下等地。”   “现在是下等,可等把水引过来,这地儿就能种庄稼了。”赵哥儿说。   又再次提到了。   大家虽是恨那做官的,但赵哥儿包子脸,大眼睛,气质温和,先头问啥都回了,一点官夫郎的架子都没有,亲民得紧。   铁大指指不远处的大石山,石灰也是从大石山脚下一路洒下来。   “方大人是想从大石山后头引水来?”   赵哥儿一边数着银子一边点头:“嗯。”   铁大都还没说话,旁儿围着的人先说话了。   “这咋地可能啊!”   能引,大家早引了。   大石山上全是石头,硬邦邦的,凿不开,撬不动,一锄头下去,人双手都被震得发麻,石头却是连个印都没留下。   这法子不行的。   大家都劝了,赵哥儿说行的,可没一个信,赵哥儿便只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他相信他夫君。   见他这样,大家也就不说了。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那知府大人年纪轻轻的,想一出是一出,怕是啥子都不知道,等山挖不动,引不来水,这银子怕是还要还回去。   哎,折腾来折腾去,还是他们这些老百姓苦啊!   有些田有水灌溉了,能成良田,有些却是不行的,只能按中等或者下等田来算。   这里属南,听说安平县水稻能一年两季,要是赶得快,安和县这边没准还能种上一季水稻。就算种不上,水引过来了,地里不旱了,种出来的红薯也能大个些。   如今整个涸洲乃方子晨管辖,鱼肉百姓的事儿他自是不会做,秋税不会收一半,田里增产,那么整个安和县,今年应该不会再饿死人了。   一想到这里,赵哥儿干劲十足。   下平村的事儿很快就传开了。   官府征地修河道?   要从境河把水引到他们这儿来,这莫不是在说笑话?   这引水怎么引?   大石山堵着,难道这知府大人比较厉害,呦呵一声,那水就能自个翻山越岭流过来?   但到底还算是个好的,他们安和县田地中下等的多,可人没这么算,都是按着灌水后能不能做成良田算的,要是统一算成中等田给他们,后头就算灌了水真成良田了,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可这知府大人厚道啊!没这般坑他们老百姓。   有人说涸洲要熬出头了,旁儿老人听见嗤了一声。   “别想太多,人刚来,想搞那啥政绩,想要往上升,往回调,等发现行不通了,走不了了,那就是该干啥干啥了,前头几个也是这样。”   说来说去,都是这当官的没一个好,这水引不过来,都要白折腾了。   赵哥儿带着张泉跑了两天,见速度太慢,想了想,把阳哥儿叫来了,分两波进行。   张泉等人不懂看地,良次分不清,阳哥儿却是晓得的,毕竟村里来的,也干了快三十多年的活儿了。   人手还是有些不够,乖仔也被叫上了。   他跟着赵哥儿,做起了张泉的活儿,每天背着个书包,到了村里就是写写写。   村里人看他那个羡慕啊!   这娃娃从早上来,到这会儿不过才三个时辰,就已经吃了五个白花花的包子了。   不得了,这什么胃口,这小娃娃还好是投胎生在了知府大人家,要是生村里,怕是这会儿坟头草都割了五六茬了。   大家看着都要馋死。   这玩意儿,跟肉一样,村里人也就过年的时候,偶尔吃一次。   前头几个村都进行得顺利,有些人虽是不情愿‘卖地’,可民不与官斗啊!   后头到了荣和村,出了点麻烦,有个老汉,死活的不愿卖。   估计也是看赵哥儿一伙人在前头几个村子征地的时候没用过强,就不怕了,这会坐地上,咒骂着方子晨。   村里人骂人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不是缺大德,就是生了孩子没屁/眼,或者是土话骂的各种人体器官。   这土话赵哥儿也听不太懂,他也没指名道姓,只说这知府不是人啊!先头交不起税把他儿子抓走了,现在还要占他家的田,活不下去了,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他。   要是骂自己,赵哥儿能当听不见,可骂方子晨,骂他儿子没屁/眼,赵哥儿不干了。   他轻轻推了乖仔一下,乖仔扭头看他,赵哥儿使了个眼色,父子连心,乖仔觉得自己读懂了,他二话不说,抽过一禁卫军腰间的刀。   那刀一出鞘,反着光,刺眼得紧。   张泉这帮人,把这佩剑当媳妇儿,每天回去都要用帕子细细的擦,这会长剑锃光瓦亮,乖仔一刀朝老汉扎了过去。   他速度太快了,周遭人都反应不及,谁都没来得及阻止。   大家下意识屏住呼吸。   有些人更是尖叫这要晕了过去,心噗通噗通跳。   一切似乎都被暂停了。   大家一直都晓得那些大户人家的少爷脾气不好,动不动的就打骂人,可乖仔看着软软糯糯的,刚老王头过来,还甜甜喊他老爷爷。   大家还以为这是个好的······   那汉子也吓懵了,以为乖仔要把他扎个对穿,可乖仔却只一剑扎到他□□处,再进一点,老汉就可以进宫和黄公公拜把子了。   乖仔两道小眉头都皱在了一起,从书包里摸出个包子,咬了一口,降了火才问:“你刚才说西莫?再说一遍?”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的怕不怕死的。   “我,我······”那老汉脸色苍白,冷汗直下。   乖仔:“你骂我父亲,对不对?”   “不敢了,不敢了,小公子饶命。”老汉一个劲求。   乖仔大声说:“骂人不对,你下次再骂我父亲,乖仔就扎你,你可不要哭,挖河道,把水水引过来,大家才能种出大大滴红薯,才能西饱饭,父亲为鸟这件事,跑得蛋蛋都要碎鸟,如今在家里都起不来,你还不配合,找打。”   老王头站了出来。   先头他倒是劝过那老汉,不过人没听他的,觉得他今儿一直在说赵哥儿和知府大人的好话,那天赵哥儿几人去了村长家,不少人都看见了,觉得他应该是收了人家的好处,不然咋地一个劲儿的帮人说话。   那天方子晨带人离开后,石哥儿和小柱拿了一抓糖出来,那糖包装精致得紧,上头油纸用一根小小的红绳绑着,一看就知道不便宜,镇上的点心铺里的糖都没有这样的,老王头一家吓坏了,赶忙的问他们哪里来,石哥儿说是乖仔给的。   乖仔没有少爷气,就是连着赵哥儿和方子晨也没有,那粥不好喝,方子晨都吃不下,老王头一家都看得出来,但人没发脾气也没嫌弃,硬是吃完了,唠嗑时态度也是和蔼得紧,若是今天没见着赵哥儿和乖仔,老王头是怎么都不敢相信方子晨竟会是那新任的知府大人。   这人怎么可能是知府大人呢?   在他印象里,知府老爷高高在上,官威甚重,哪能这么接地气。   又这么的年轻?   还很会唠家常,说他以前养的大母猪一胎十八只,哪个官老爷养过猪啊!   方子晨给他印象好,推翻了他对官老爷贪婪,腐败,专门吸他们老百姓血汗的印象,今儿来就配合了,同赵哥儿打听了两句,说这事儿真的能成吗?   那山真的不好挖。   赵哥儿安慰他,神色认真:“您放心,夫君有办法的,这事若是不能做,我夫君也不会折腾了,您相信他。”   老王头定定看他半响,手开始不自觉轻轻的颤抖了起来,心里升起了一股汹涌的,巨大的希望······   也许,这事儿真的能成。   这知府大人虽是年轻,可人若是没两把刷子,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能坐到这个位置上。   经这么一闹,老王头又说了两句,乖仔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大家配合得紧。   这算是下马威,也算变相的恐吓和仗势欺人,传出去怕是名声不好。   可这河道不能改,如今这个河道‘走势’是方子晨历时快半来月才规划出来的最优走势,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且个个都不想着‘卖’,不能开了这个先例。   本来老百姓对着官老爷就没怎么爱戴,名声已经差得紧,只要把境河的水成功引过来,就可堵住悠悠众口。   到时候知府大人是好是坏,大家也就晓得了。   当官的,太过仁善也是不行,应当恩威并重。   这些事儿该怎么做,规章制度该是如何,赵哥儿和方子晨并不晓得。   严格来说,既是要挖河道,这事儿第一步就是让人通知到各个村里。   可安和县如今就是个摆设,不说县令,之前的衙差因为好些月没得月例,早跑了,没个人带,规章制度和程序赵哥儿也不太晓得,只能按着自己的想法来。   三月下旬的时候,整条河道‘走势’才终于都被规划出来。   因着对各村村长‘恐吓’一番,村长回去严肃警告过村里人,因此洒的石灰没人破坏。   忙忙碌碌好些天,这天晚上回到衙门,赵哥儿发现方子晨心情似乎有些不错,一问,原来是底下人送礼孝敬来了。   这县令以后要升还是被贬,都只方子晨一句话,大家先头便想着过来混个脸,但方子晨一上任就往外头跑了,大家只得送了礼了。   中规中矩的,不算得太便宜,也不贵重。   因为不晓得方子晨的底。   是个贪的,这礼不出众,肯定留不下什么映像,等于白送。   但送贵重了,要是个清廉的——区区七品芝麻官,一月二三十两月例,送这么重的礼,一定是贪了,砍头,通通砍头。   前年知府和几县令刚被查,大家谁都不敢顶风作案。   这会儿不求出众,只求稳,等以后摸清底了再说。   最近光是征田就花了几百快上千两,银子只进不出,方子晨每天看着赵哥儿带着银子出去,空着手回来,那心都在跟滴血似的,这会总是进账了,这些礼,加起来怎么的都得三百多两呢!   方子晨高兴得紧。   赵哥儿问他炸/药做出来了吗?   方子晨噎住了,支支吾吾的说还没有。   原以为是这炸山的炸/药比较难做,方子晨才没有做出来,结果傍晚唐阿叔摸过来,说:“主君,老爷的懒病又犯了。”   天天的跟两个孩子睡到大中午,前儿早上孩子醒了,饿得咿呀咿呀叫,方子晨把手伸他们嘴里,就让他们嗦着他的手指,自己睡在两孩子中间,口水横流。   唐阿叔都想打他。   忍了两天,实在忍不住了。   方子晨当晚就被赵哥儿揍了一顿,然刚打了两下,那棍子居然断了,赵哥儿走了,乖仔才冲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父亲,痛不痛呀?”   “还好,要是再挨两下,你父亲怕是就得瘫痪在床了。”方子晨心有余悸。   乖仔靠到方子晨耳朵边,一手掩住嘴巴,小小声的说:“爹爹和唐爷爷说话,乖仔听见鸟,那木棍被乖仔锯鸟一点点,呵呵呵,”乖仔还很高兴,觉得自己把方子晨从水深火热中拯救了出来:“爹爹都没有发现,父亲,乖仔······”   方子晨眼睛突然瞪大了,一把捂住乖仔的嘴,乖仔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一小木条带着呼呼的风声,抽到了他小屁股上。   乖仔屁股一紧,急忙用手捂住,惶恐的回头,一看,赵哥儿正目光阴恻恻的站在他背后。   唐阿叔听见动静出来,就看见乖仔正被赵哥儿追得上蹿下跳,满院子跑,嗷嗷的叫。 第363章   河道还没开挖,炸/药做出来了也没用,外头有赵哥儿操持着,方子晨就想着歇那么几天,这会儿直接歇不了了。   先头的折子堆积如山,小事儿同知到是能做主,大事儿,就得方子晨拿主意了。   先头同知让派人送来的折子方子晨还没看,赵哥儿让唐阿叔盯着他,方子晨不怕唐阿叔,但他怕这老东西告状。   唐阿叔虽说是个下人,但被卖入孟府的时候还小,没记事儿,同着孟如清长大,孟如清心性好,待他和善,下人又会见风使舵,对着唐阿叔也尊敬,后头他随着孟如清去了衡阳,衡阳一带也是富饶,往年的他听秦老将军说哪里哪里又饿死人了,心头还唏嘘。   这什么年头了,还有人饿死?   可进了涸洲,一路萧条,看着百姓饥寒交迫衣不蔽体,眼里都是木楞浑浊,唐阿叔才晓得了。   这世道啊!有人大鱼大肉,也有人夹缝中求温饱。   方子晨要做的事儿,他自是知晓,这会儿就想着让他快快的做事,让底下老百姓吃个饱,别是年年的又饿死人了。   他先头最稀罕乖仔和滚滚蛋蛋,这会滚滚蛋蛋他都不看了,交给小风,一直站在方子晨身后督促他,目光如炬,方子晨觉得自个后背都要烧起来了,神经紧绷,像后头站着个唐嬷嬷,只要他一动,绣花针马上能扎到他很有型的屁股上。   以前写作业,他爸妈都没这么盯过他。   方子晨一动,唐阿叔就问他要干嘛,方子晨说想去解手,唐阿叔竟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   方子晨刚进去不过一会,唐阿叔就喊他了。   “老爷,好了吗?”   “······还没。”   “老爷,您进去已经快半炷香了。”   “我串稀。”   “老爷,您再这样,主君回来我就要告诉他了。”   方子晨:“······”   这老家伙,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这会他估计已经被他收拾得躺床上了。   方子晨提着裤子出来,耐着性子兢兢业业看了半时辰,又闹了。   妈了个巴子。   三十道折子,十二道是蜀南县令写的,说他那边土匪猖獗得紧,让方子晨派兵过去抄他们老   折子上写得明白,这伙土匪已经有规模了,大概百来多人,占据蜀南西山、龙虎山,丘陵山等一带,经常作案,在蜀南抢出了赫赫威名,不少混不下去的汉子,还跑去参匪了,要是再不除掉,怕是会日益壮大,祸患无穷。   蜀南东北那边通溱洲西部,只一条官道,商人经常要在这道上跑,若是不走西山一带,就得饶远路。   这就不划算了。   要说这帮子土匪只劫财,那到也还好,偏偏的人是劫财又劫色,一遭反抗,还格杀勿论。   前头一商队和负责押送的护卫,二十二人都被砍了。   逃出来的一家丁又报到了官府,县令不得已,又递了折子来。   县令是地方政治的最高负责人,他管理着一整个县的事务。而兵则是县令手下的武力队伍,主要用于维护治安和抵御外敌。   一个县里头,最少都有一百至五百的兵力贮备。   这么多了?   吃白饭的吗?   几百人过去,还收拾不了区区一百人?过去每人一口口水喷过去,匪患都被淹死了都,还有脸来找他‘做主’,找骂差不多。   正发着脾气,同知又派着身边的人送折子来了。   那人看方子晨脸色不是很好,大气不敢喘。   方子晨折子都赖得写,直接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大人,调派五十兵力去蜀南增援,杨乘风要是再不能把那帮土匪子擒下来,就让他提着脑袋来见本官。”   杨乘风是蜀南县令。   那人算是同知的左右手,对这事儿也清楚,当下就急道:“大人,调派五十兵力过去,就想把那伙匪徒拿下,怕是难啊!”   “难?”方子晨冷冷的扫了他一眼:“难道蜀南的兵是拿来当摆设的吗?”   “啊?蜀南的兵?”那人反应过来了,方子晨是新官乍到,府衙凳子都还没坐热呢,第二天就跑安和县这边来了,涸洲的事儿怕是还不清楚:“大人,蜀南没有兵啊!”   方子晨眉头蹙了起来,难道县令属文官,兵是只有武官才能统领?   又听那人解释说他们涸洲这里,如今县里是没有兵的,县令手下只有几个衙役。他们涸洲一个县,衙役人数一般多是二十到三十人,县里压根就没有什么贮备的兵力。   卧槽!!!   同都是大夏的洲,怎么上阳、下阳、衡阳、源州等地就有,涸洲没有?   搞什么鬼?   那人便说了。   先头是有的,后头被知府解散了。   前头知府可谓一手遮天,涸洲靠近西北,先头他还怕外敌冲破防线杀过来,不敢动,后头十几年,外敌依旧在侵扰着边境,可西北军防守着,一直没杀过来,知府就松了。   这帮军养着,但用不上场,年年的朝廷拨款过来都是一笔巨款,若是进了自己口袋······   后来大前年大原突然杀了进来,一路直下,打到了西和镇,西和镇再下去不过九个公里,就是涸洲地界了,大原差点杀到涸洲的地盘上,知府才算是怕了,不过大原不过嚣张半年,就又被西北军赶了出去,知府想着再重新招兵,可银子进了口袋,被他花了,一大半又送京里孝顺了,哪里还有银子去‘招兵买马’!就算是有也舍不得啊!   这事儿一来二去就被耽搁了下来。   方子晨:“······”   这知府真是太胆大包天了,这种事儿也敢做,还能瞒得这么久,真是官官相护啊!   先头他还奇怪,这洲镇里头治安那么差的吗?怎么县令出个门都会被打,如今算是晓得了。   西北军不成器,大原修养好了,没准还要再杀回来,这是个好战的种族,大原本国国土贫瘠,自家菜地种不出菜,又没有银子怎么办?   抢!!   想要生存、发展,只能侵占别国。   这兵还得重新招,不然像着前头那样,西北军挡不住,人家杀过来,他们涸洲人民就要做那案板上的猪肉了。   可是这会儿他就像那龇牙咧嘴的恶狗,人人见了他都想打,前儿乖仔回来就说了,已经有人诅咒他生儿子没屁/眼了,妈的,简直胡说八道,他哪个儿子没屁/眼?他大儿子放屁那杀伤力不知道有多厉害,要是这会儿征兵,他都怕人集合起来杀家里去。而且,银子也不够,还得先想办法搞点钱。   方子晨哽住了。   涸洲真是个烂摊子。   现在打包回京还来得及吗?   最后方子晨下令调了两百人过去。   另一边。   除了荣和村,各村村长即使百般不乐意,这天还是瞧着铜锣,把村里人聚集了起来。   干嘛呢?   知府大人要挖河道,要在村里征人,上头文书都下来了。   这会村里人哀声怨道。   先头被征地还是少部分人的事,村里人还当热闹看,这会不一样了,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不去行不行啊?   不行,家里有汉子的,最少都要去一个。   这跟征劳役没有什么区别。   可这会要春垦。   村里人是把方子晨又来回骂了一百遍,深恶痛绝的同时,又觉对方似勾魂的牛头马面一样,让人害怕得紧。   秦家军也被调来了,跟着一起忙吧!总不能光吃饭不干活,天天的呆后院里。   方子晨只让十人留着涸洲护着谢肖宇他们,黎艺盛听说这边忙,也跟着黎师傅过来了。   安和县就是个空壳子,方子晨需要人手,溱洲先不回去了,留下来先帮帮忙。   他们当个监工还是行的。   谁盯着哪个村,该怎么做,赵哥儿都一一安排了下去,他自己去盯荣和村,这个村最大,也最是穷。   来的那天,就见着一百来汉子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铁铲,站在规划好的河道旁,赵哥儿眉头蹙了起来,招来老王头。   “你们整个荣和村就这么些人?”   怎么可能!   他们荣和村最会生了,家家户户最少的都有七/八口人,这会就是每家出个汉子,钻了文书的空子。   老王头动员了,可人就是觉得他收了人知府的好了,以前还会听他话,这会是啥子都不愿听了。   老王头也无奈,人不愿来,他也没得法子,说狠了,怕是也要遭怨。   赵哥儿看他有些为难的脸色就懂了,没再说什么,转头吩咐起正事。   大家要在石灰线内挖,要宽三米五,深四米这个规定来。   大家一句话都没说,不情不愿的干了。   乖仔本不打算跟着赵哥儿去,想在家陪弟弟,赵哥儿临出门前都不放心,大毒瘤和小毒瘤呆一起,那天是要能捅破的,他特意吩咐了唐阿叔,滚滚蛋蛋不要紧,重点是看好这两人。   唐阿叔觉得不至于,哪能那么夸张呢!以前这父子俩也是经常的在一起,也没见闹出啥子事儿,就是一次两父子玩,老爷搞得太恐怖了,把少爷吓得蹿到柱子上,结果不小心从上面摔了下来,小屁股黑了大半来月,门牙掉光了,掉无可掉,因此到是没见着什么血,捅破天是不至于的。   赵哥儿都出门了,实在是不放心,想想还是回去把乖仔带上。   老王头积极响应,家里的三个儿子都来了,他老三今年十六,是个看着有些激灵的孩子,这会干活哼哧哼哧的,老王头正也要去干,赵哥儿拉住他。   “贵人还有事?”   “村长知道村里谁家有大铁锅吗?”赵哥儿问。   村长摇摇头,回:“没有。”   先头倒是有,以前好一些的时候,村里还有人养得起猪,这杀猪或者做宴席就得用上这大铁锅了,后来过不下去了,家里有点值钱的,用不上的玩意儿就都拿出去卖了。   赵哥儿没法子,扭头看乖仔,乖仔拿着他的小锄头正混在人群里挖土。   大家一边干活儿一边偷偷瞅他。   哎呦,别说,这小少爷还挺有那么一回事儿的。   这会动工的地在村子外头一山脚下,人多力量大,刚挖了这么一下,就挖到石头了,不过不大,可以搬得动,乖仔刚挖了块石头,老王头三儿子还想帮他把石头抱走,乖仔小锄头一丢,自己把捅大的石头抱起来丢到了石灰线外。   哟呵~   这小娃子厉害啊!   听说他三个时辰就吃了五个包子,怪不得呢!   可知府家的小公子竟然和他们做一样的活儿······   先头大家不是没去镇上给大老爷做过工,干的重活,累,汗就多了,味道定是不怎么好闻,衣服也脏,晚上去领工钱,回廊上偶尔的碰上那些小公子小姐,人是立马捏着鼻子,囔着这人怎么这么臭就跑开了。   好像他们干苦力活的多肮脏一样。   这会乖仔跟着他们一起,干着一样的活儿,众人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就是好像没那么排斥了。   “乖仔。”赵哥儿喊。   “爹爹干嘛哟。”   “过来。”   乖仔扛着锄头过去,赵哥儿拍拍他衣服上沾到的土。   赵哥儿正色道:“你去镇上买两口锅来,要大的。”   乖仔眨巴着眼睛:“要大大滴像村长爷爷家杀猪那会儿煮水滴锅吗?”   他指的是仔小河村过年那会儿去村长家杀猪的事。   赵哥儿点头,把腰间的荷包递给他。   这事儿让禁卫军去也行,但乖仔大了,得练练。   乖仔点了下头,赵哥儿让一禁卫军跟着,先头乖仔下乡,不是跟着方子晨就是跟着赵哥儿一起骑,这会牵来马,解开绑在腰间的软鞭,一个翻身就上去了,汉子们纷纷侧目惊叹。   这马儿是秦管家送的,两匹,皆是高大威猛得很,绑在路边吃草的时候,汉子们都不敢靠近,马儿打个响鼻嘶鸣一声,他们都有些怕。   这会看着乖仔,坐在马上,那是英姿飒爽,贵人家的娃子,会写字,会骑马,还会干他们村里人干的活儿,到底是不一样啊。   乖仔见着老王头的三儿子有些羡慕的看着他,沉默了下。   “王三叔叔要一起去吗?”   王三都怔了。   等坐到马背上的时候,他还没缓过神来,在大家羡慕的目光中,禁卫军沉声让他抱住自己,两腿一夹马肚跑起来了。   耳边风声呼呼做响,两边黄田,高山急速倒退,王三觉得又高兴,又新奇,又刺激,又有点害怕。   禁卫军蹙着眉:“小子,你别抱那么紧啊!勒得老子腰都要断了,老子又不是你媳妇。”   王三讪讪的笑了几声:“大哥,我就是有点怕。”   看见乖仔自己策马在前头,马蹄踏得尘土飞扬,乖仔小小的一坨,他觉得这娃子就这么点大,实在是厉害了。   要是没个人,他都不敢骑。   别说他羡慕,禁卫军都羡慕。   那可是秦家培育出来的马,高高大大,跑起来也快,风一样,他们这次带来的马儿都是经过筛选的,以前就听说秦家培育的马儿厉害得很,最近这几天外头跑得多了,大家也见识到了,他们这些马儿压根就追不上,从衙门跑到安平县,人家的马儿马鸣还能打得震天响,他们的马却是不太行了,好像要是再跑一公里,他们就得扛着马儿回来。   老王头都不晓得要大铁锅干嘛,赵哥儿又吩咐他:“你去村里找几个手艺好的妇人和夫郎来,四五个就行。”   老王头回村一趟,最后把自己两儿媳还有旁儿两亲戚家的夫郎媳妇也叫来了。   为什么不叫村里其他人,叫不动啊!   要是老王头自家的事儿,大家都上了,帮官老爷做活儿,不干不干。   大儿媳是不怕赵哥儿的,来了就问让她们干啥子?   赵哥儿说让她们先用石块搭两个灶台吧!   老王头这会晓得了。   一牛车从村口驶来,张泉跟在一旁。   到了地,赵哥儿让两人过来卸货。   是玉米面和猪油,还有菜。   “其它村都送去了吗?”赵哥儿问。   张泉点头,回:“都送了。”   这会老王头哪里还不懂啊!   汉子们也瞧见了,要说没看到那些粮食,大家还不会信,这会东西都运过来了,灶台也搭了,大家伙就信了。   原来官家的还要包他们午饭。   这咋地这么好?   这活儿不是白干的,别说什么工钱,就是有一口吃的,大家便都愿意做了,不为啥,自己在家少吃一口,家里的媳妇和孩子就能多吃一口。   乖仔回来得快,锅不好拿,也不好放马上,禁卫军和王三合力拿了一个,另一个乖仔学人印度阿三,顶在头上拿回来了,锅大,一整个罩住了他,远远的都没瞧见人,就见着一口锅骑在马上了。   张泉赶忙过去接锅,乖仔从马上跳下来,目光晶亮亮的看着赵哥儿。   他第一次办事,就是买回来的锅碎成了八片,都得夸的,何况这会儿两个锅都好好的,他摸摸乖仔的头。   “我儿子真棒。”   乖仔腼腆的笑了一下:“乖仔能干活,能做事鸟,系男仁咯。”   赵哥儿笑起来:“是了是了,多少钱买的?”   一口大铁锅不便宜,厚一点的上百文,便宜一点儿的,也是八/九十文。   这两个锅厚,按涸洲物价,应该九十文左右。   “八十六。”他每天跟着方子晨吾日三省吾身,省着点花,省着点用,省着点买,乖仔已经得了方子晨真传了,这会伸出他的小短腿,说:“乖仔要两个,让老板给便宜,爹爹你不要小瞧乖仔,乖仔系个大男仁鸟,乖仔才不会被骗,敢骗乖仔,乖仔就给他西飞毛腿,乖仔厉害哟!”   赵哥儿又夸了他两句,乖仔高兴了,拿起他的小锄头兴冲冲的去挖土。   锅得拿到村里去洗,正在挑水的妇人瞧见老王头两个儿媳妇来洗锅,纳闷了。   一问,都惊了。   “方夫郎说包饭?”   “是啊。”   “这······”   怕是一斤糙米煮一大锅哦。   清廉正直的好官儿,不存在的。   大家没当回事。   老丘   这会大儿夫郎一边咳着,后头还用旧布背着个孩子,挑了水回到家,进到厨房,捡了四个红薯出来。   老丘正在一边编箩筐,见了,便说:“老大家的,再去拿两个来,别煮烂了,熟了午饭就给你当家的送过去。”   陆哥儿洗红薯的手一顿,沉默了一下,才道:“晓得了爹。”家里就只还剩三筐的红薯了,要等新红薯种出来,起码还得等三个多月,如今是能省则省,今儿当家的出门时,他便说了,让他带两红薯去,当家的没带,说晚上再回来吃。   陆哥儿知道家里粮食紧张,他当家的不舍得。   可这劳役不好服的,几前年交不出银两,小叔子和村里好些人去了,走时二十七人,回来就二十一人。   剩下六个去哪里了?   死了。   徭役向来是九死一生。   被拉去充兵,那基本是回不来了。   被拉去做活儿,也没比充军好哪里去,天天的要干活,一天的就一顿饭,官差还小鞭子大木棍的跟在后头,喘口气一鞭子就能挥过来。   吃不饱,又劳累过度,死人就正常了。   陆哥儿也怕他当家的熬不过来。   中午又背着孩子,拿了两红薯,刚往村口走,就碰上了好些妇人和夫郎。   都是去给当家或者儿子送红薯和水的。   早上他们要忙着地里的活儿,对河道那边的事儿不怎么清楚,那儿离村子有些远,要走小半会儿。   大家路上都在说着劳役这件事儿,说着说着又咒骂起方子晨,陆哥儿突然停下脚步。   “什么味?”   他背上的小哥儿小鼻子动了动,奶奶的出声了。   “爹爹,好像系肉肉。”   大家伙也味到了。   是煎猪油的味道,这猪板油煎起来的时候,那味儿是香得紧,以前一家煎,满村的都能闻得到。   “谁家煎猪油了?”   “你糊涂了不是,这里离村子远着呢!这么远,狗都闻不着,我瞧着这味儿好像是前头那边传过来的。”   走近了,那味道越发的浓郁,大家口水咽个不停。   到了地一看,山脚下架着两口锅,老王家的大媳妇这会拿着个簸箕,正从锅里捡窝窝头。   个个都成年汉子拳头大,然后倒到了一个大箩筐里,箩筐里的窝窝头都要装满了,黄灿灿的,一看就是好吃,一旁的锅还熬着油,瞧着是快熬好了。   那板油炸得焦黄,一夫郎捞了出来,放到一个大木桶里,猪油则被倒入罐子中,那锅刚熬过油,也不用洗了,直接炒菜就行,可菜多得紧,他儿子今儿也来做活儿了······   他又放了半勺油,小心翼翼又忐忑的看向赵哥儿,见赵哥儿没说话,又放了一点,赵哥儿看见了,还是没有说话。   那老夫郎也不是浪费的,虽不是自家的,但再放多了他也舍不得,心疼得够呛,看他要往锅里倒菜了,赵哥儿说:“再放两勺油。”   “啊?”   赵哥儿道:“干力气活,肚里没油不行。”   “可,可这么多也够了。”   “菜太多了,再放两勺。”   大家伙干得热火朝天,早没了先头的不情不愿。   菜炒好了,张泉过去喊:“先停工吃午饭,中午歇息半时辰。”   半时辰也不过一个小时。   这会儿天气暖和不算得热,要是再拖后面一些,进入五六月份,中午就得歇久了。   大家赶忙扔了铲子、锄头围过来,乱哄哄的,生怕慢一步就没得吃了,煎猪油那会儿大家就馋得慌了。   太香了,实在是太香了,这味儿要勾人命了。   干活时都心思不属,一个心都飞到了油锅里,有些人大半年的都没吃过猪油了,比如陆哥儿的汉子,好一些的人家,一大锅粥,筷子插到猪油里,沾了点儿,然后放到粥里搅,那么点儿猪油,放跟没放一个样。   赵哥儿还没出声,乖仔先囔了:“不要挤,排队,排队,都排队。”   “哦哦哦。”   大家虽是饿得不行了,都迫不及待,但听话,毕竟这是知府家的小少爷呢!何况人也跟着他们排······   不是,人怎么排到最前头去了?   这小家伙刚是在他们后边囔的。   乖仔站得近,都要贴着锅了,巴巴的看着簸箕里的窝窝头,他似乎晓得大家的心声,回过头,牛逼的说:“乖仔系官二代,乖仔有特权哟!”   当初秦恒煊有特权,吃鸡都不用等,乖仔羡慕得紧,这会他也有特权了。   他挺着胸膛,负责发放窝窝头的一年轻哥儿按照‘规定’,给了他两个窝窝头,乖仔说不够,还要一个。   他有特权。   那哥儿又给了他一个。   乖仔抱着窝窝头,又来到了旁边想要领菜,可这会儿他和负责打菜的妇人都为难了。   没带碗。   咋子整?   菜油啊,沾着汤,打到手上也不得行啊!   乖仔眼睛咕噜噜转一圈,然后仰起头张开嘴:“爹爹说,每人半勺菜,姨姨你打乖仔嘴里来。”   他干一早上的活儿了,这买菜的银子是公出的,吃到就是赚到,不吃就亏了,也对不起他流的汗。   那妇人愣了一下,而后就想笑了。   张泉觉得没眼看。   小公子已经被大人带坏了,这是在拿命占便宜啊!   他过去拉乖仔,乖仔死活不愿走,一直朝着那妇人张嘴。   “姨姨,快打菜,乖仔饿扁咯。” 第364章   赵哥儿刚洗手回来,见乖仔大张着嘴巴站在锅旁边,嗷嗷待哺的幼鸟一样,张泉要拉他走,他还一个劲儿的朝那打菜的妇人伸脖子,一直囔:“打乖仔嘴里来,快打乖仔嘴里来,伯伯,放开乖仔,乖仔要西菜哟。”   晓得怎么回事儿后,赵哥儿不由拍了他屁股一下。   这菜刚炒好,烫得紧,也不怕嘴巴熟了。   不过倒是他思虑不周了。   他回头看着排队的众人:“你们先回家拿个碗吧!”   这周边也没什么大树叶,有的话用树叶包还行。   大家激动的跑回家去了。   陆哥儿和几个人妇人站在一边,看得呆愣愣的,被那两箩筐的堆得满满当当的窝窝头所震慑到了,反应过来,想喊住自家汉子,人已经跑远了。   赵哥儿发现了他们,陆哥儿背后的孩子只露着个脑袋,吸溜着食指,目光渴望的看着盘里的油炸。   他很瘦,脖子细细的,上头顶着个大脑袋,眼睛凹陷得厉害,脸上满是皲裂,赵哥儿看着都不忍,捡了块油炸,又拿了个窝窝头给他。   陆哥儿看见他朝自己走过来,都慌了,赶忙推拒。   “贵人,这,这使不得。”   小哥儿也怕了,脸紧紧贴到陆哥儿后背,可油渣实在香,窝窝头看着也很好吃,没一会又悄悄抬起头,视线不期然同赵哥儿对上,赵哥儿目光温和,脸上带着笑意,又把窝窝头往前递:“你乖,叔叔给你,拿着吧!”   小哥儿下意识就接过了。   丘哥儿小小声的,说:“谢谢叔叔。”   赵哥儿摸摸他的头。   陆哥儿还要再说什么,赵哥儿已经回到了锅边,捡了几块油渣喂给乖仔。   “谢谢爹爹!”乖仔吃得香喷喷。   赵哥儿捏他小鼻子:“累不累?明天还跟爹爹来吗?”   乖仔想了一下:“来。”   赵哥儿笑了:“不想你父亲了?”   “想呀,但父亲早上教育乖仔鸟。”乖仔说。   “他说什么了?”赵哥儿也是好奇了,早上他想把乖仔带来,乖仔还有点不乐意,后来方子晨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声,乖仔立马就答应了。   来了之后,干活那叫一个积极,小锄头几乎挥出残影,像在刨仇人的坟一样。   “父亲说鸟,乖仔这个系为民做好事,爹爹,你要西道,乖仔系一个乐于奉献,舍己为仁,大公无私,爱国爱民滴仁,乖仔······”   赵哥儿听着都替他害臊,脸皮都隐隐发烫,没好气的又给了他一下,道:“说实话。”   乖仔声音小了,屁股默默的挪到了旁边:“父亲说,做好仁好事,为仁民服务,应该奖励。”   怎么奖励?   小小年纪,便有此等觉悟,该奖,给个五十两吧!   这是为大夏百姓做事儿,这银子就从十万财政里头扣。   “父亲说鸟,到时候我们对半分,爹爹,这系好仁好事给奖励,不系贪污哟,乖仔高风亮节,洁身自好,不会做那种事滴,父亲也不会······”在赵哥儿露出一脸‘今晚回去打折你们的腿’的凶恶表情下,乖仔闭上嘴不敢再说话了。   赵哥儿深吸了一口气。   这孩子真不能交给夫君,不然迟早要完。   汉子们回来得快。   领了窝窝头,又领了菜,千恩万谢后随便找了个地儿就坐下了。   窝窝头有些硬,买的是旧米面,三勺油,炒一大锅的菜,油水其实是不怎么足的,但放的盐巴味道够。   精盐比猪油还要贵。   可这玩意儿不吃,人就没力气,大家吃着吃着,眼眶就红了。   好吃啊!太好吃了,香的咧!玉米面捏的窝窝头,他们多少年没吃过了?都快忘记味道了   原先还以为这辈子到死都吃不了一口好的了,先头官老爷要吸干他们的血,如今······这奢望已久的一顿,到头来兜兜转转,竟是官老爷给的。   大家吃了一窝窝头,菜也只吃了一两口,就把窝窝头放碗里,珍又珍之的抱了好一会,才折了树枝盖起来。   这是要拿回去给家里人的。   也有那没心没肺的,呼啦啦直接吃完了。   回去路上,陆哥儿身后的孩子孩子把赵哥儿给他的油渣递到陆哥儿嘴边。   “爹爹吃,肉肉好好吃。”   陆哥儿心里头说不出什么滋味,又酸又涩又难受。   丘哥儿孩子两岁多了,还没吃过肉。   就前年除夕那会,旁儿堂叔家割了半斤猪油回来练,丘哥儿闻着了,便问他,爹爹,外头什么味香香的?   陆哥儿告诉他,他大概是印象深刻,才记了这般久。   一小块油渣,丘哥儿硬是分了一半给陆哥儿,剩下的一半,一小口小口的,怎么都舍不得吃完,手沾了点油,他又仔仔细细舔干净。   汉子们回家拿碗的时候,那是满脸的激动和喜悦。   见他们一大帮的跑回来,大家还以为咋的了,一问话,个个喘着粗气,说要拿碗装菜,官老爷管饭。   看见自己儿子把带去的两个生红薯搁桌子上,拿了碗就兴冲冲的往外头跑,想追出去都追不及。   老王头媳妇扛着锅回村里洗的时候,大家伙就晓得了。   老丘二儿子去服劳役回来也说了,人也管啊!可那粥煮得稀啊!冒着热气,一吹,往碗里一看,里头就飘着几米粒。   这和喝水有什么区别。   一泡尿撒完也就完了,家里虽是穷,可做苦力活儿累得够呛还吃不饱,身子怕是会顶不住。   家里人抓着两红薯就要追出去,恰巧看见陆哥儿和几个妇人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个篮子,里头的搁着一碗‘粥’,还满着,没动过。   “不用去送了。”有人说:“官家管饭,做的窝窝头,一个拳头大,每人两个,能吃饱的,饿不着。”   “真的啊?”   “还能有假。你看,丘哥儿还吃着呢!”   丘哥儿手里的窝窝头刚吃了一半,剩下那一半瞧着都有鸭蛋了,而且看着还很紧实,有人都不由咽口水。   “方夫郎喊了老王头家的两个儿媳还有崔阿叔他们过去做饭,崔阿叔炒菜,我看见他放了一大勺子的油,后来又放了半勺,方夫郎还说不够,少了,让他再多放两勺,说汉子们做活儿辛苦,肚子里不能没有油。”   陆哥儿几人把看到的都说了。   大家信了,但还是控制不住的跑去村外头看。   当初来涸洲的时候,张泉等人带了几顶帐篷,这会拿了一顶来,买来的米和菜正堆放在里头,好几大袋,汉子们也正坐地上歇着。   张泉带着几个秦家兵立在一旁,并没有责骂鞭打。   村里人看着这一幕,放心了。   只要给口吃的,就好。   这里小石头多,硌人得紧,乖仔习惯午睡了,这会赵哥儿抱着他坐到树底下,又怕凉着,把带来的披风给他裹上。   乖仔一吃饱就迷迷糊糊:“爹爹······”   赵哥儿亲他额头:“嗯,爹爹在呢,睡吧。”   乖仔已经很久没被他抱着睡了,这会在他怀里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又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赵哥儿掰他手心看,见没有起泡,但还红着,就给他轻轻揉了揉。   干活累,赵哥儿看他抱着石头拿到远处去丢,累得脸通红,不是不心疼,但孩子愿意做,赵哥儿也就不拦着,太过娇惯了也不好,世家子弟其实同老百姓来说,并没有任何的差别,一个就是穷些,另一个就是家里银子多一些罢了。   先头乖仔去铺子里帮忙,鱼哥儿他们才刚来,都吓着了,过去阻止他,说这是下人才干的活,小少爷不能做。   怎么就不能做?   方子晨虽说是不靠谱,但不可承认,孩子跟着他,到底是学了不少。   这会儿白天跟着他们出来跑,晚上回去还要看书,打拳,一样没落下,先头季夫子知道方子晨要来涸洲任职,特意上门来,说这孩子好学,又聪明,留京里给他教导,你们放心,老夫肯定待他好,天天六碗饭给他,吃不下老夫都亲自给他灌下去,定不会让他饿着冷着,赵嵩也劝,但方子晨没答应,留京里,他儿砸就成留守儿童了,一别就要五年不见,不得要他命。   之前忙,而且先头怀着身子,赵哥儿许久未抱着孩子睡了,如今再瞧,乖仔模样没怎么变,个头······   这个不说也罢。   这会安安静静的躺他怀里睡,五官温润乖巧又不设防的模样儿,却是像极了他家夫君。   滚滚蛋蛋四个多月了,如今瞧着,五官未开,也不太能瞧清像谁,但他感觉滚滚眉眼有些像他,而且都是圆脸儿,蛋蛋却是跟他和方子晨谁都不像。   方子晨没像别的汉子,只重视小子,他对滚滚蛋蛋一样的好,对着乖仔,更是疼到骨子里。   他自己虽是常打乖仔,但也不是不疼。   赵哥儿在乖仔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乖仔小嘴巴动了动,只嘟囔着喊了一声爹爹,没有醒。   老王头大媳妇擦了手过来,她不怕赵哥儿,但态度是恭敬的。   “贵人,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只包一餐午饭,晚上是不用再做窝窝头了。   赵哥儿想了想,道:“你们村里有人要卖干柴吗?”   做饭炒菜的,总得烧火,这柴火在镇上买倒是也行,但运回来不方便,而且村里穷,让大家赚一两个铜板的也是好。   大王氏反应过来,激动的说:“有的有的。”   石头山上大树没有,但胳膊大的树多啊!这会要农忙了,村里家家户户的都备有,不然种地忙起来,可就没时间去砍柴了。   乖仔揉搓着眼睛,大概是被吵到了,大王氏要道歉,赵哥儿先抬手止住她,轻轻拍着乖仔,等他又睡安稳了,才小声道:“你去帮我买些回来吧,这几天做饭要用。”   大王氏低声应好。   要是早上就去村里买,肯定是买不着。   这会应该有人愿意卖了。   大王氏回村里呦呵一声,不少妇人和汉子赶忙挑着柴火来了。   这官夫郎大方,跟以前那些官老爷都不一样,都给干活的吃窝窝头,定然是不会赖着他们银子的。   赵哥儿先买了二十捆,一捆给了四文钱的价。   以前在小河村,一捆柴是八/九左右,不过涸洲不一样,这边穷,物价低,一斤猪肉也不过八文钱。   大家拿了银子高高兴兴,赵哥儿又数了十二文给大王氏:“早上那三捆柴是你从家里挑来的,这银子给你。”   “贵人使不得,就几捆柴火,不值什么钱,满山的都是。”   “别人都给了,你便拿着吧!砍柴也不容易,这是你们应得的。”   大王氏眼眶都有些热:“贵人,您是个好的。”   赵哥儿只笑了笑。   晚上到了时辰,张泉又喊了一声,让汉子们过来集合。   “这是要干啥子?”   “不知道。”   乖仔又冲到了第一个,他站在一张桌子前,踮着脚,赵哥儿看他双眸瞪得大大的,真像来打工领工钱的一样,不由觉得好笑。   他递了张长十厘米左右,又食指宽的,上头映着一个繁琐又鲜红的小官印的白纸条给他,公事公办:“这是你的工资条,拿好了。”   后头人听了一耳朵,啥子是工资条啊?   拿这玩意儿干啥?   赵哥儿听见他们嘀咕,愣了一下,解释说:“工资条,就是你们做工的凭证,我们工钱是六天一发,六天后,你们拿着工资条过来,我们才能给你们发工钱的。”   一天一发实在是麻烦,一百来个工人,得排到什么时候,数铜板怕是也要数到手抽筋。   明儿大家来上工了,带着工资条来,戳个章就可以了,到时候数着章,就知道干了几天活儿了。   人家中安静了一下,然后就闹哄起来了。   “我们还有工钱?”   大家那语气是又急又颤,简直是傻眼又不敢置信。   这是什么好事啊!!   他们这是在做梦吗?   但工资条就拿在手上,薄薄的一张,却突然沉重得很。   “······有的。”赵哥儿动作一滞,抬起来双眼有些迷茫的看了看王老头:“您之前都没跟他们说清楚吗?”   老王头也是一脸呆,然后脸又有点红。   说什么啊?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天禁卫军骑着马进村,拿了文书给他:“知府大人要挖河道,需要征人,您老人家跟村里人通知一声,家里有两汉子的,最少都要来一人。”   那文书上头的字儿,他就认得个‘人’,还有一个‘长’,一个‘工’,其它的到底写了个啥,他是连猜带蒙都没看得懂。   赵哥儿再看向禁卫军,那天来送文书的禁卫军挠挠头,他怎么会知道,一村之长,竟是个大字不识的呢!   所以说术业有专攻,这帮人京城来的,打架斗殴是一把好手,干起事儿了,就不太行了,京城里的百姓,最差一些的,都能识得几百字,可小地方上的穷苦人家,那是大字不识一个儿的。   无他,书贵。   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摸过书。   老王头就是因为识得三个字,才被人推崇着当上了村长。   方子晨自是知道的,发放文书那天,特意交代了负责传送的禁卫军,结果······   赵哥儿只得又重新解释一下。   他们包吃一餐,然后一天九文的工钱。   连着几个负责做饭的妇人夫郎也有,不过少一些,就干一个上午,只五文。   大家是喜出望外,怎么都不敢相信,拿了工资条立马小心翼翼叠起来放到衣裳里,而后又不放心的拍了拍,生怕会掉了。   回去还一步三回头,猛往地上瞧。   回了村,自是又热闹了一番。   要不是中午一餐饭实实在在的吃到肚子里饱饱的,这会工钱没到手里,大家一定是不会信,原以为是服劳役,去的汉子怕是要遭罪了,心疼,但没办法,只能难受,然后埋怨,可结果没成想着,竟有饭吃,还有工钱拿。   这真是想都不敢想,恍如做梦一样。   这新来的知府大人,跟前头那些个竟都不一样,让他们去做活,还给他们工钱。   就算这水引不来,大家也不骂他了。   有些汉子把窝窝头带了回来,晚饭那会儿就掰开分了,一人就一口,但大家谁都没嫌弃,珍惜得紧,都不舍得吃,后头吃着吃着就哽咽了起来。   菜里味道也足。   他们涸洲终于来了个好官了,以后日子有盼头了。   “儿啊!明天去好好干,咱拿了工钱,人又包了饭,不能偷懒,晓得不。”   “哎,要是早知道,今儿早上就让你几个弟弟也跟着去了,就是没有工钱也成啊!”   “你那什么工资条呢!给你媳妇儿收起来,一斤肉咧,可不能掉了。”   “不行,明天还得拿去给方夫郎盖章的。”   “方夫郎给你们盖的啊?”   “嗯!他可厉害,做事井井有条的,那些带到的护卫,都得听他的,我们也得听他的,听小少爷说,我们知府大人也是听他的。”   不知不觉,就一天的功夫,大家就从那狗东西,贪官,变成了我们知府大人。   好人难成佛,但坏人只需放下屠刀,就可立地成佛。   这样的情况,几乎在每个村都上演了。   有高兴的,有捶胸顿足后悔的。   村子里的老百姓,赚个铜板都是不容易的。   不过各个村对于知府大人倒是没再像以前那般带着怨恨和仇视了。   后头大家来上工,不用监督,自己就卖命的干起活来。   河道挖得深,两旁堆积的泥土越来越多。   安和镇地质面貌有些特殊,村子外头多是一片碎石地,像是砂田,赵哥儿想了想,让着工人们把挖出来的泥土铺到离河道有些远的碎石地上去,铺厚一些,以后养养,就能种东西了。   可这样一来,耗时耗力。   这会都四月了,挖了三天,都挖不出三百米来,照这个进度,怕是要到七/八月份才能竣工,赶不上春垦最后那一茬了。   还是得招人。   消息一传出去,村里人一听,呼啦啦就来了,几乎全村出动。   男女老少,个个扛着锄头和铁铲。   老王头眼皮都跳,先头他喊死喊活的都不愿意来,这会儿······   “老郑,你怎么来了?我听说你卧床不起已经两个多来月了,你别是要钱不要命啊,快回去快回去。”   “祖奶奶,您不能来啊!您牙都掉光了,我们这儿吃窝窝头,硬得很,您吃不动,啃了怕是牙龈都要掉,您回去,我等会留一个回去掰了熬粥给您喝。”   “铁蛋?他娘的,你也来了?你凑什么热闹。”   赵哥儿一看,面色也难以形容了。   两岁的孩子拖着锄头,拄着拐杖走路还颤颤巍巍、像是随时都要倒了一样的老大爷,大着肚子的妇人······   “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不拘男女哥儿都可以留下,孕妇不要。”   倒不是歧视孕妇,要是轻松活儿倒也好说,毕竟没像大户人家的那么娇贵,但这重活儿,孕妇就不能做了。   又来几百人,活干得热火朝天。   旁儿几个村子也是,一切有条不紊的。   连着挖了好些天,第六天,乖仔从镇上带了一扇猪肉回来。   现在他跑腿跑得可利索了,一斤米,一斤肉,一斤盐什么价他都晓得,赵哥儿不怕他被人驴了去,事儿交代给他那是比交给禁卫军还要放心得很。   禁卫军买猪肉儿可不会讲价,但乖仔会,十万财政听着好像是很多,但下头十几个县,总不能搁一个县用完了,后头招兵买马的,也要去不少呢!   赵哥儿是想着能省一个铜板就省一个。   猪肉交给大王氏他们去煮了,跟着菜儿,满满两大锅,那肉香味飘得不止十里。   一人一块,多了没有。   到了时辰,张泉铜锣一敲,大家自觉的过去排队,肚子早馋了,口水都不知道咽了多少斤,第一的位置没人敢站,这几天大家都晓得的,知府家的小公子最爱使特权来插队,但大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人是孩子,怕是比他们都要饿,就是不搞特权,他们也是要让着他先吃的。   这小娃子吃得多,活儿干得也多,小小个的,总是累得满头汗,叫休息一下,他都不愿,说要做快快滴,让父亲来炸大山,把水引过来,让大家种大大滴红薯。   这话听着就莫名的让人心尖一颤。   其实想想,先头还未晓得的时候,知府大人就在他们村跑了好几趟,那会儿天都还冷,那风呼呼的吹,要是知府大人心头没有百姓,跑这一趟干嘛?   歇府里不香吗?   就连小少爷······他们努力干活是为了工钱,可小少爷比他们还要积极,也不缺那点银子,他这么努力干活,是为了给他们种大红薯,填肚子。   知府大人心里有他们老百姓就够了,他们满足了,不求别的了。   大家想到这儿,还是不相信这水能引过来。   中午吃了肉,晚上领了钱。   铜板用红线串了起来。   串串五十多文,沉甸甸的。   大家高兴啊!说不出话。   有几家先头因为交不起税,孩子被押去服役了,对上头的官大人那是恨得牙痒痒,之前还想,六天一发,后头怕是要找理由克扣一些,可这会银子拿在手上,一数,没少,整整五十四个。   就是后头来的妇人和夫郎,这会捧着银子,都激动得不成样子,眼里绽放着光芒,那种感觉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们也能像汉子那样,赚银子了。   赵哥儿都看到几个夫郎在偷偷的抹眼泪,其实也能明白。   以前在小河村,大家还能种些菜、女红好的,绣荷包绣帕子拿去镇上卖,自己赚些小银子。   可这边不行,地里干,种的菜蔫了吧唧的,过了春季,山上没了野菜,养的母鸡吃不好也不下蛋,比人都还瘦,拔了毛,就跟鹌鹑一样,妇人们要赚个铜板难啊!   这边土地夯实,河道难挖,一铲一锄都是使的力气活儿,大家干了不过几天,手心就起了水泡,破了,能看见里头通红的肉,一些十几岁的哥儿和姑娘都疼得掉眼泪,但没一个人停下来,赵哥儿说实在忍不住就回家,之前干的活儿工钱也会给,但没一个人回去,赵哥儿瞧着也不是滋味,他到底是有经验,晚上就跟大家说了,家里有旧衣裳不穿了的,剪些布条绑在手上,这样可能会好点。   有些人照做了,隔天来一挖,哎呀,手还真的不怎么疼了,问赵哥儿怎么知道啊,赵哥儿笑了,说我以前秋季割稻谷,手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这不太可能吧!   知府大人的夫郎也做过农活吗?   大家默默朝乖仔看去,乖仔正哼哧哼哧的干着活儿,又挖出块石头,他小锄头一丢,也不嫌脏,抱起石头就哒哒哒的往外头走。   知府大人家的小公子都做活儿,大人的夫郎也干活儿,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真是不一样。   以前的知府大人他们没见过,但在镇上见过县令夫人,人去买胭脂,下了马车三个丫鬟伺候着,穿得雍容华贵,那些料子他们是见都没见过,上头绣的花样好看得紧,双手莹白细腻,旁边跟着的小公子非常傲,旁儿人只好奇的多看了两眼,他便呵斥了起来,看什么看?还囔着说要县令大人派人来挖他们的眼。   县令都这样,知府家的得嚣张成什么样?   可乖仔小少爷······   像他们村里的孩子,一瞧就是好的。   他们目光如炬,乖仔扔了石头回来,都不好意思了,有些害羞的笑了笑。   “各位哥哥姐姐,你们西莫老系看乖仔?别系爱上乖仔鸟啊!”   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乖仔脸红彤彤的先跑了,一把躲到了赵哥儿腿后面。   十几个哥儿姑娘呢,实在顶不住,他屁股都烫了。   不得行咯。   这些哥哥姐姐应该是被他干活时帅气潇洒的迷人身姿所迷惑到鸟,如今恐怕已经对他泥足深陷。   他又要辜负人的一片真心鸟,哎,不得鸟不得鸟。   几个哥儿姑娘看见他悄咪咪的伸头看他们,都想笑。   乖仔小少爷也许不是没有脾气,而是脑袋瓜子里只有自恋,其他的都被挤扁了。   工钱发出去,几百号人,九个村子,一下就去了一百来两。   一个虽是才五十多文,但架不住人多啊,加上吃的,零零总总,也去了不少,一禁卫军小声嘀咕着问:“老大,你说这些村子这么穷,大家怎么的都不搬出去啊,穷了一代又一代的。”   “是啊是啊,要换我,在家混不到一口饱饭,早出外头闯去了。”这些禁卫军心头也担心,最后是花了银子还白忙活一场。   一百多两银子对他们而言也算得多了,但没多到诧异的地步,能进宫混到皇上跟前的,除了本事不错,再有一个就是家世可观。   六天便去这么多,这河道没有一个月的怕是挖不好,这么多银子,最后怕是都要白白浪费了,可看着大家那么卖力的干活,领着区区几十文的,他们看都看不上眼的工钱哆嗦着算手,眼眶通红,心头又难免的有些难受。   这里简直太穷了,人过得都不如一头猪。   即是干旱,当初为什么不搬走?   张泉看着他这事儿当初他也纳闷,问过方子晨,后头听了方子晨说,便晓得了。   安和县这边先头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穷,那会大家也还是能勉强填饱肚子的,后头赋税重了,大家才越发的穷。   都说故土难离,但真的吃不上饭的时候,故土也就能离了,但搬走,能搬哪里去?百姓手头没有银子,若说去镇上,一大家子,吃什么?喝什么?可以给人做活儿,但活儿好找吗?能天天有吗?就是有,人多是招的汉子,住城里,除了空气,吃的穿的喝的哪一样不要钱?一天几个工钱,怎么养一大家子人?   那搬去别的村呢?   这也难。   大多村子排外,一个村,土地什么的资源就那么多,而且也还是那句话,没有银子,房子田地买不起,也照样是活不过去,除非是像刘叔一家那般,遭了难,官服安排过去,村里人不得不接受,之后又领了救济粮,开了荒地,后头才是慢慢的过起来。   像荣和村这些村子,没遭什么难,户籍就落在这边了,轻易也离不开。要是大量的涌到别的村或者镇县,还容易引起动乱。   这些事里头有讲究,一是没条件搬走,二也是官府不许。   禁卫军听了,才晓得,原来人老百姓也不是傻的,是想走也走不了,因此代代都被困在了这个地方。 第365章   隔天赵哥儿来得早,张泉负责留在村里看管粮食,到了地,却发现大家已经在做活儿了,瞧着大家的模样,喘着粗气,还冒着汗,好像已经干了很久的活一样。   张泉脸色有些难言,过来说,这帮人,天还没亮就过来干活儿了。   大概是昨天吃了肉又领了银子,高兴得睡不着,就早早的起来了。   大家干活积极主动,自是好的。   村里年轻力壮的汉子都来这边挖河道,地里的活儿便是家里的老人和妇人、夫郎们做了,往常这会儿大家粮食紧张,都成帮成帮的去山上挖野菜,这会没人去了,汉子不在家吃,地里种的菜就够吃了。   赵哥儿看山上的野菜长的好,嫩油油的,又招来乖仔。   乖仔听他说完,又跑村里去了。   他先去找了石哥儿:“石哥哥,你想不想赚银几啊?”   石哥儿老实:“想啊。”   “那跟乖仔去挖野菜吧,挖多鸟,一篮子乖仔给你两个铜板,你也可以叫上你滴小闺蜜哟。”   两个铜板都可以买鸡蛋和大肉包子了。   于是村里的小孩都去挖野菜了。   乖仔干起了老本行,还跟着十几个小朋友,很是高兴,一帮人手上都挎着个篮子,叽叽喳喳的,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乖仔挖野菜,那真是麻溜得紧,村里有些个妇人瞧见了,佩服的同时,又都怕他把山给挖塌了。   野菜洗干净,拿来跟着油渣一起煮,味道也是不错的,这比镇上卖的大包菜之类的要便宜。   黎艺盛几人晚上回去,听赵哥儿一说,也跟着学。   这又能省了好大一笔银子。   方子晨这几天没在家,跑安平县去了,晚上也没回来。   四月下旬,经过一月的努力,横跨安和村,下平村,方牛村等九个村的河道基本见了雏形。   蜿蜒不尽,瞧得壮阔得紧。   马蹄从远处踏来,乖仔正领着一群小伙伴在山脚下挖野菜,石哥儿见他这几天有些不开心,挖野菜都无精打采的像是没有力气,知道他喜欢看鸡,还带他回家里,结果鸡看了,乖仔也没有高兴起来。   他这会正犹豫,要不要问乖仔怎么了,有人先出声了。   “儿砸······”   乖仔腾的站起来。   石哥儿就见他丢了吃饭的家伙,原地跳了两下脚,激动得脸通红。   “父亲······”   “儿砸哎。”   “父亲父亲父亲。”   乖仔连叫了好几声后冲了过去,方子晨从马上跳下来,接住扑过来的乖仔,抱着他狠狠的亲了两下。   “我的心肝小宝贝,父亲真是想死你了。”   乖仔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同他蹭着脸,黏黏糊糊的说:“乖仔也想你,最想你咯。”   方子晨将他举起来,仔细看了片刻:“几天不见,我儿砸好像又帅了一点点。”   乖仔羞羞的:“父亲,你又瞎说大实话鸟。”   方子晨朗声笑了起来。   旁儿几个小孩看得羡慕,他们家父亲可不会这样,又是亲又是举高高的。   乖仔地父亲真地好疼他呀!   方子晨好几天不见乖仔,这会儿都舍不得放开他,乖仔觉得有点硌,掰开方子晨的衣领,凑过头去,顿时闻到了味儿。   他双眼发亮,激动了:“父亲······”   方子晨压低了声:“嘘,等会我们上山了再偷偷吃。”他拿了一袋糖出来:“这个拿去给你的小伙伴们分。”   “好滴。”   赵哥儿看见他也高兴,方子晨也没顾得周边还有人在,揽住他先亲了一口。   “赵锅锅,我真是想死你了,你想我没有?”   汉子们装没看见,周边几个妇人却是笑了,知府大人对其夫郎真是爱重,竟是这么着急的。   赵哥儿耳尖通红,但还是去拉方子晨的手,老实道:“我也想夫君。”   方子晨五官和气质都太过张扬凌厉,大家先头不晓得他身份,还好奇他是干啥子的,什么家人咋地就能生出这般模样的小子来,这会晓得了,却又更为好奇。   这就是他们新任的知府大人啊?   太年轻了吧!   模样还这么的,这么的······   先头方子晨骑马而来踏马而去,都是在村里的田头间巡视,大家以为是贵人,怕冲撞了,没敢靠太近,这会近了,才发现这人真是俊得过分。   有些人偷偷瞅了一下,就脸涨得通红。   ……   方子晨早上早早就从安平县回来,进入安和县,特意饶了远路从方牛村一路巡视过来,见着大家干活井然有序又热火朝天很是积极,河道也要挖好了,心头满意。   他回来的及时啊!   这会炸山,没几天应该就能把缺口给炸出来,他知道下头百姓没一个人相信他能把水引来,这事儿传到周边几个县,那些吃白饭的给他递折子,劝他‘三思后行’还不算,还背地里笑话他不知天高地厚,瞎忙活,以为河道挖了水就能自己来,年轻人啊,到底是吃的盐少,想一出是一出,不听劝,后头就知道了,哎,就是劳民伤财,白瞎的花那么多银子了。   这话传得厉害,都传到方子晨耳朵里了,他事儿办得快,不像经过深思熟虑,像一时兴起,大家都在等着看他笑话,他却偏的不给他们看。   以前百姓对他敌视,下来实地考察的时候,他都不敢报上姓名,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会给吃的了,给银子了,大家不想着打他了,看他的眼神满是慈爱——知府大人是个好的,但年纪轻轻的就是个白痴,可怜,太可怜了。   从方牛村一路看过来,一些上了年纪的总这般看他,弄得他很是窝火。   方子晨要去下平村山上再巡视和确认一下,乖仔几天不见他,黏他黏得紧,赵哥儿让张泉看着,也巴巴的跟着方子晨上山。   方子晨把早上在安平县买的鸡掏了出来:“儿砸,给。”   乖仔高兴得不行:“谢谢父亲,乖仔爱爱你。”   赵哥儿撇了一眼,没说话,脸上带着明显的期待,见方子晨没动作了,只神色如常认真的看着路,他眉头拧起来,用胳膊肘装了方子晨一下,有些不爽快的喊他:“夫君。”   “干嘛?”   赵哥儿不说话,就定定看他。   方子晨看他气得脸更圆了,没忍住低低的笑了几声,赵哥儿心跟着砰砰砰的跳了起来,去摸他,果然在他腰间摸到了一包东西。   是果干。   方子晨拉过他的手亲了一口,柔声道:“没忘了你,你可是我的大宝贝来着。”   赵哥儿心里甜甜的,眉梢眼角都带着暖意。   乖仔抱着半只鸡啃,整张小脸儿都油汪汪的,方子晨都看得好笑。   再次确定了要爆破的地方,又再次勘察了一下,方子晨便又回去了。   下平村的村民们都愣,知府大人咋地就这么走了?整得跟玩儿似的,不等他们上去谄媚一下什么的吗?   不过隔天大家就发现,那些带刀的禁卫军全部都被抽调走了。   中午来的时候,禁卫军的马上都装着东西,瞧着也看不出是个啥子,但也知道,这知府大人终于有动作了,怕是要去刨山了。   可那山头那么大,单单喊这么几十个人去,能干个什么。   有些人想跟着过去瞧,但被禁卫军赶了回来。   赵哥儿和乖仔方子晨都没允许他们跟着去,两人到了下平村就停下了。   上山前,方子晨神色认真且慎重:“要开炮了,派四人守住山脚,半公里内,不许百姓们踏入。”   张泉:“······”   即使到了现在,他还是猜不透方子晨到底是想干什么,想动山,就带了两把锄头,一块沉甸甸的大铁皮,跟去搞笑一样,还不让人靠近,莫非是怕着——丢人现眼?   要是水引不过来,其实想想,确实是挺丢脸的,阵仗搞得太大了,这几个村挖河道赚了笔银子,大家晓得方子晨是个好的,一心为民,真引不过来,大家也不会说些什么,但外头那些人,还不晓得如何笑话和嘲讽呢!主仆一体,张泉其实已经做好了,跟着方子晨一起丢人的准备了。   村里干不了重活儿老弱妇孺知晓方子晨出动了,这会都从村里跑出来看,就是做工的汉子都安耐不住,想看看究竟,但都没靠近山脚,便被拦了下来。   四禁卫军按照吩咐,用红色麻绳拉起了警戒线。   赵哥儿攥着拳头,紧紧盯着山上,心头有些控制不住的紧张。   铁大过来,想套两句消息,赵哥儿却是没空搭理他。   只乖仔眨着大眼睛,捏着拳头,信誓旦旦:“先头爷爷和伯伯们总偷偷说父亲系瞎胡闹,几有乖仔最聪明,知道父亲能做到,这会父亲出动鸟,等下山头就要爆炸咯。”   铁大:“······”   这话啥子也听不懂,就晓得这小娃子又在自夸了。   虽是不得靠近,但大家也没有离开,乌压压的又心照不宣的站在山脚下,一直望着,心头莫名的紧张,但又含着一丝丝难言期盼。   实在是知府大人搞得太像那么一回事儿了。   然而等了一个多时辰,山上还是毫无动静。   大家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怎么的,就是心头有些空落落,又有些不是滋味。   活儿已经耽搁许久,铁大微微摇着头,沉沉叹了口气,道:“大家回去做活儿······”吧。   最后一字未来得及出口,‘砰’的一声巨响突然从山上传来。   那声儿大,震耳欲聋又响彻云霄,响雷炸在耳边一样,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紧接着又急促的响起第二声,第三声。   赵哥儿身子都晃了一下,能明显的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似乎在波动,地上细小的石头都在跳动。   几个胆小的,甚至被吓得直接当场彪尿了,淅淅沥沥的。   山上升起一阵巨大的浓烟,大家听见霹雳吧啦的声音,是小石头砸落到地上的声音。   爆炸声响了片刻才停了下来,彻底安静过后,大家却还怔在原地,耳朵嗡嗡作响。   明明山上都没有动静了,怎么还响得那么厉害。   哦,不是山上响,是他们心跳得厉害。   大家张着嘴,觉得口干舌燥,表情满是震惊,诧异,和不可置信。   个个被震得全然说不出话,就是赵哥儿心都跳得厉害。   这炸/药,声音好响,比那年他们在村里放的烟花还要响十倍。   不说下平村人人听见了,就是远一些的荣和村都听见了。   这是什么声音啊?   晴空万里,没打雷啊!   发生了什么事?   声音好像是从上面下平村传来的······   想起方子晨今儿带着禁卫军往下平村去的事,大家面面相觑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扔了锄头往下平村跑。   方子晨带着张泉二十几人灰头土脸的从山上下来。   模样狼狈,但瞧着都没受伤。   赵哥儿一见他身影就跑过去,乖仔乐颠颠跟着:“夫君,你怎么了,没事吧!”   方子晨摇摇头,抱起乖仔,等乖仔帮他擦完脸后才有些苦恼的道:“没事儿,就是出了点差错,这炸/药爆破力不太行,回去还得改良一下。”   张泉:“······”   众禁卫军:“······”   大家听了这话,咽口水都困难。   从山上一路走下来,快两炷香了,大家还是无法从方才那震得他们心肝都要破碎的场面中回过神来。   那什么玩意儿?   火线一点,就燃起来了,然后,那么大的,那么坚硬的石头,竟然都被炸得粉碎。   先头大家按照方子晨吩咐埋好炸/药,挖好沟渠,方子晨把火线拉得老远,而后问他们,谁跑得快。   自然是张泉。   而后点了火线,一群人躲到远处的沟渠里,大铁皮盖上头,禁卫军们从缝里往外头看,就见着那火线嘶嘶嘶的,以极快的速度燃烧着,然后,让他们三观聚裂的一幕出现了,大石山被炸得开裂了,这还不算,大石山前面那座最小的那个山头突然剧烈的鼓动了两下,像肚子呼气般,然后猝不及防毫无征兆的爆裂开来,声震四野,碎石飞泄,一股浓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他们袭去,再然后外头情况就不晓得了,出来再看,原先的小山头崩塌了——夷为了平地。   他们埋的东西,那么小,也就手臂粗手臂长,虽是埋得多了一点,但是,怎么就能把山炸了呢?   那么高的一座小山啊!   怎么能一瞬间就······就塌了?   怎么办到的?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太神奇了,实在是太神奇了,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大石山还没有炸出洞来,方子晨急着回去改良炸/药,赵哥儿留下了。   山上被炸掉的碎石需要搬走,赵哥儿还没吩咐,铁大跟着一帮村民急吼吼的往山上冲。   到了地儿,所有人是目瞪口呆,震在原地。   大石山山脚下原本还挨着一座小山。   说小也不算得小,就是比大石山矮一些,原本杵立在那儿,山石嶙峋,颇有些坚不可摧之势,可这会儿······   震惊错愕过后,大家开始欣喜若狂。   是知府大人干的,知府大人只带了二十多人上山,不过两时辰,就,就······这人比畜生还要厉害啊!   知府大人是真的有本事,他把困住了他们几代人的山炸塌了,炸平了,他真的能把水引来,河道不是白挖的。   先头他们还骂知府大人,铁大家的闺女前些年从村里嫁出去了,是曾经来这么卖货的小贩,人是隔壁安平县的,虽也是村里,但条件还好,比着村里都要好,几码人一年能吃上两三次肉,之前好些年没回来看望爹娘,今年难得回来了,就带了一头小猪仔子,全村人都去看热闹,上月那头猪有了名字,叫方子晨,村里人一得了空,总跑铁大家的猪圈外,对着猪是指桑骂槐。   但这一个月来没人骂了。   如今想起自己的作为,村里人是个个羞愧难当,有些当初骂得厉害的,这会儿直接扇起了嘴来。   刚才没反应过来知府大人已经走了,明后儿人要是过来,得给下跪磕头道歉的。   有水了,田头不再干旱,大家以后就可以种庄稼了,可以种地了,也可以吃饱饭了。   金黄的稻穗,绿油油的菜地,肥沃的土地······   大家心中一瞬间就被喜悦和憧憬填的满满的。   有些老头老太太更是当场落起了泪,他们苦了一辈子,原还以为儿孙以后也要同着他们一样,这下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   下平村是由黎艺盛在负责,先头小孩和老人他没招,这会冲下山,扛着簸箕铲子来了,汉子们去修河道吧,这里他们来。   这哪里能行啊!   黎艺盛和赵哥儿都还没说话,一牙要掉光的老婆子先开口了。   怎么不能行?   村里人孩子两三岁都开始跟着大人开始学干活了,五六岁就能下田种地,他们老人家,虽然一把老骨头,但也是牛逼哄哄的人物,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农家人,只要有口气在,就能干活。   再说了,这会儿回家哪里还能坐得住,水早点引过来,就能早点引到田里去,这会儿虽是有些地已经种了红薯,家里也没有稻谷种,他们旱田没做那拦水的田埂,种庄稼大概是来不及了,但有水了,今年种的红薯,一定好。   大家干起活来像是有使不完的力。   平时脚痛腰痛,这会儿奇迹般的都不痛了,腿脚利索起来了,腰盘不突出了,胸也不闷了。   孩子们也晓得事,不用大人催促,都干得认真。   黎艺盛见此,倒也没再阻止。   阻止也没用,还要被瞪——黎大人,您是不是瞧不起我个老头子?跟您说咧,不是老头子我吹,我一拳头挥过去啊!您都还得见鬼呢!   黎艺盛跟着他们混了快一个月,大家都没怕他,知道这人不是动不动就打骂人的,也敢跟他开玩笑了。   就是这一声又一声的黎大人,让黎艺盛有些臊。   不过想着方才方子晨下山时,那些村民望向他的目光满是钦佩崇拜,黎艺盛觉得他这兄弟,真是有两把刷子,威风了。   离大石山近的荣和村、下平村对方子晨这会儿是充满了信任,忙着挖河道做收尾工作,帮着‘搬山’,谁都没记得去通知下头几个村子。   方子晨忙着做炸/药,同知忙着给他送折子,让他拿注意。   方子晨是忙得不过来,原是想着把这些事儿先压后些时日,把安和县的事做完了再说,可听着蜀南那边反馈回来的消息,方子晨是直接气炸了,一拳锤到桌子上。   嚣张。   真是太嚣张了。   敢对他这个堂堂一洲老大口出狂言大言不惭,这帮人,真的他娘的是不知所谓,怕是傲得爹娘姓啥名啥都不知道了。   调派过去的两百兵没能擒拿下那帮子土匪,那帮人都是村里过不下去后被迫上的山,村里人,没什么功夫,就是锄头和镰刀挥得溜一些,照说跟会些拳脚猫功夫的涸洲官兵对上,应该是只有挨打的份,可这会他涸洲兵却是被打了回来,两官兵还都住进了医馆里头。   土匪们对蜀南西山,龙虎山一带的地势熟得很,官兵一过去,他们就蹿到山里去,鱼入了水,猴进了山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窝点隐蔽得很,怎么找也找不着,官兵一走,他们便又开始跳出来‘打家劫舍’,官兵闻风而动,匆匆赶来,人又躲到了山了。   方子晨下了死命,杨乘风不得已,亲自跟着官兵不眠不休埋伏在龙虎山一带,好不容易蹲到土匪下山了,迎面对上,打了没过几招,土匪退回山里,官兵追过去,就被人包饺子了。   这帮土匪村里人出来的,原先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做起了这刀尖上的活儿,第一次打劫不是不害怕。   那些走商做生意的都是大老爷,以前他们碰上,那是看都不敢多看,虽说士农工商,商为贱,可涸洲这里,有银子的就是大爷,人带着护卫和运货的马车,第一次都不敢出手,可不出手不行,家里爹娘媳妇孩子要饿死了,咬咬牙冲了出去。   那不要命的狠劲,小厮和没练过的,只长得彪悍的护卫哪里是对手,被锄头打得落荒而逃。   然后土匪们就发现了,对方好像也没怎么厉害嘛!平时走路昂首挺胸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样子,可这会还不是在他们的木棍下抱头鼠窜哭爹喊娘。   尝到了甜头,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后头就飘了,良心也没了,抢货了还不够,看见漂亮的姑娘哥儿,还把人强撸到山上去。   占地为王,队伍壮大后,寻常百姓不敢招惹,官府出动了却是接二连三的都降不住,土匪们就越发的觉得自己厉害了,能上天跟太阳肩并肩,下海跟王八嘴对嘴了。   有些商户不得已,提着礼儿‘上门’讨好,被人恭维了十几年,没人敢动他们,这会方子晨派了兵过去剿匪,土匪们觉得方子晨就是找打的,放了狠话——知府大人?什么知府大人,呸,区区一个知府,也敢招惹他们,趁着现在没惹火了他们,要么鸣金收兵,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要么,可别怪他们心狠手辣杀上门去,灭他个满门。   在涸洲城里,敬你,你就是个知府大人,可蜀南是他们的地盘,别说什么知府大人,就算是龙是虎,到了他们的地儿,也他娘的得给他们蹲着。   □□嚣张难听,回来禀报的官兵都不敢照着原话说,还是‘美化’过了一番。   那些辱骂方子晨不介意,但只一句话将他激怒了。   ——灭他满门!!   这话简直比骂他祖宗十八代,喊他叼毛还要让方子晨恼火。   一股汹涌的怒火几乎无法抑制的涌了上来。   长这么大,敢这般对他放狠话,这帮子土匪是第一人。   那官兵看方子晨怒火冲天,似乎要一口气上不来,满目萧寒阴沉,愣是怕了。   这知府大人,比着先头那些个官老爷还有让人觉得恐怖和胆寒。   “大人,是否要加派兵力过去增援?我们······”   ‘咔嚓’一声响,打断了他的话,官兵身子一颤,谨慎又戒备的抬头看,就见着方子晨硬生生的把书桌一角掰了下来。   这桌子哪里买的?   别是用陈年烂木做的吧!   “下令过去,这事儿先放着。”方子晨靠到了椅背里,声音冷沉着,几乎咬咬切齿:“先让他们嚣张一段时间吧!不日本官亲自过去,本官倒是要看看,到底谁灭谁满门,在本官的地盘上,本官是容不得他们嚣张的。”   如今两百对上一百还没讨着好,再派人过去,几百人若是擒住了土匪,也不怎么好听,擒不住,连他自个都要跟着丢脸——狠将出好兵,知府手下的人不中用,看来这知府也不怎么样嘛!   官兵刚从衙门里出来,正要前去蜀南通知,都没上马,一队禁卫军呼啦啦从衙门里出来,牵了马,又匆匆忙忙下到各个村里。   各村各队,全部加快进程,务必在四天之内,全部竣工,不得耽误。 第366章   赵哥儿听到消息,还有些怔。   如今整条河道已经差不多要挖通相连了,原先是河道分了九段,然后分配到底下各个村子。   现在已快相通,但后头的收尾工作,按照进度,怎么的都得要个七/八天左右。   四天之内完成,实在有些赶了。   晚上赵哥儿带着乖仔回了府,看见方子晨正在院子里逗两个小家伙,一左一右抱着,这个亲一下,那个亲一下,两个小家伙脸嫩得跟果冻一样,亲起来好不快活。   滚滚蛋蛋长得圆滚滚的,很是喜庆,这会踢蹬着腿,脸都被亲得通红了,还一直呵呵笑,显得很亢奋。   赵哥儿洗了手,也跟着逗了一下,小风去厨房拿了点吃的来,乖仔是狼吞虎咽,小风摸他的头:“你慢点吃啊。”   乖仔撩起衣服,露着个小肚子:“小风哥哥,乖仔肚几扁扁滴咯,慢不下来哟。”   小风一摸,确实有点扁,可他不上当,这小子身上一股子的鸡肉味,衣袖上还油得反光呢!   赵哥儿捏着蛋蛋的肉乎乎的手背,问:“夫君,可是出了事儿吗?”   方子晨三言两语说了。   赵哥儿眉头紧蹙。   乖仔点心都顾不上吃了,捏着拳头。   “一大群坏蛋,父亲,干掉他们,干掉他们,坏蛋要挨打。”   “嗯!”方子晨也是火的,拳头也攥紧着,额头青筋暴起,跟着挥拳头:“等这边忙完了,父亲就过去干掉他们,妈的,让他们知道知道老子的厉害。”   乖仔上窜下跳的:“对头,盘掉他们,抄他们老窝,还世界一片清明。”   “好,父亲到时候就杀得他们个片甲不留。”   “盘他们,盘他们。”   赵哥儿:“······”   赵哥儿看着这一大一小,差了十几岁,却意外的很有共同语言,这会神情激动,好像喝了好几斤酒,人土匪这会儿在他们眼里似乎已经是土鸡瓦狗一般,不足为惧了,过去剿匪是手到擒来一样。   “夫君,”赵哥儿有些不放心,在他意识里,土匪是很不好惹的,到底是不放心:“到时我跟你一起去。”   方子晨懂他:“我带着儿子去就行了。”   赵哥儿拧着眉:“可是······”   “放心,你知道我这人的。”要是到了地儿,发现真干不过来,他肯定是要撤的,他还年轻,还没活腻呢,可不能挂了。方子晨道:“到时候我有别的事让你帮忙呢!”   赵哥儿也知道方子晨要脸得紧,从不做没把握的事,问:“什么事?”   方子晨把孩子给小风和乖仔照顾,带赵哥儿进了书房。   方子晨近段被唐阿叔寸步不离跟着,那是勤奋‘好学’得很,如今整个涸洲,哪里产什么,种什么,何种地质面貌,他是全都摸清了。   赵哥儿接过他递过来的本子,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惊道:“夫君想在安平县建厂?厂是什么呀?”   方子晨哽了一下,解释起来。   赵哥儿听得认真,而后眼睛发亮:“夫君放心,这事我一定给你办好。”   要换以前,赵哥儿口气是不会这么大的,可这一个月,安和县整条河道的事儿都是他负责和跟进,没出过什么差错,方子晨是见缝插针就夸他,赵哥儿已经飘了,觉得大夏都快装不下他了,一个厂而已嘛,小意思的。   方子晨一把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深深呼了两口气,才抵着赵哥儿的额头:“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赵哥儿抱住他的腰:“我喜欢,能帮上夫君,我高兴,可是,需要这么急吗?”   “不急不行啊!”方子晨愁苦的道。   知道前头知府解散了护城的兵们后,方子晨立即派了几个秦家兵去吉洲打探了一下。   吉洲便是大夏最边上的洲县,西北军便是驻扎在这里,吉洲宛平县,南河县,吉林城同大原、北契、北邙、等小国相接,冲突不断,秦家兵去的快,传回来的消息让方子晨有些坐立不安。   大原近段时间,同北契来往甚密。   这是要干什么啊?   大原凭自己的本事攻不下大夏,会不会想着同北契等小国联合?   换位思考一下,要是自己,对方点子硬打不过,方子晨觉得他一定是要寻求外援的,这会几个国家没联手,要么是条件没谈好,要么就是正筹备着,要么就是这些小国对大夏有所顾忌,一时举棋不定。   这些小国,烦人得紧,近百年来,一直‘骚扰’着大夏,之前周家军在,他们被打怕了,呈了降书,乖了好些年,如今却是蹦跶着,小军队一直在边境上活跃。   这会没打,方子晨可不认为他们已经放下屠刀了,大原前年刚被西北军打,怕是有些损失,如今没准着正养精蓄锐,等伤好了再打过来呢!   不得不妨啊!   至于西北军······方子晨总感觉有点靠不住,若是能的,也不会让那帮小国挑衅那般久,去年还让大原兵杀到家里来,贮备军必须得尽快招起来,不然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儿,他怕是难逃其咎,他要在这地方窝五年呢!可不能让人跑他地头上来撒野了。   ……   上头说要赶工,底下人都没有意见。   别的村不知道方子晨炸了山的事,但一天九文工钱,每天午间一个时辰的歇息缩短了,下工时辰也延长了,平均每天要多干一个多时辰,大家也没有任何的怨言,毕竟去镇上找活儿,一天工钱也就七/八文,人还不包吃。   荣和村和下平村那就更不用说了,个个都恨不得加班加点夜以继日的把河道挖出来,把山石都搬掉,让知府大人快快的过来炸山。   以前村里那些老辈,年年的秋收时,总站在大石山脚下,望着大石山唉声叹气——大石山把他们困在这里了,要是能挖掉铲平了,把水引过来就好了。   把水引过来,十几代人的念想啊!   要实现了,终于要实现了。   赶急赶慢,过了两天,炸/药重新做出来后,方子晨又带着禁卫军上山了。   十二号,整条河道终于全面完工。   各个村的村民们老老少少都站在河道边——通知下来了,说今儿正式开峡。   先头明明是觉得这事儿不可能,可如今,却又是控制不住的渴望······也许真的能成呢?   可刚这般想,又觉得好笑。   他们一边盼望着,一边理智又在提醒着,咋地可能啊!知府大人年纪轻,不晓得大石山有多硬有多高,他们还能不晓得吗,咋地大白天也做起了梦来。   可虽然是这么想,大家却是没挪步子,一众的朝着荣和村的方向看,目不转睛,眼眸深处不自觉带着几分期盼。   兴平村和荣和村相邻,荣和村地势高一些,在上游。   个个雕塑一样,这会天也没怎么热,但大家手心却都是汗。   直到下午,两禁卫军一左一右打马从上游两侧河道跑来。   厉声呵着:   “上游即将引流,一百息之后,河道两米范围内不许靠近。上游即将引流,一百息之后,河道两米范围内不许靠近。”   禁卫军朝他们喊了一通,然后又一路往下通知。   兴平村的百姓目送人离开后,心是噗通噗通的跳。   短短几句话,却让他们听不懂了。   有人喉咙像吞了沙粒,喃喃出声。   “引流?真的假的?是我老头子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晓得啊!”   “都到这节骨眼儿了,人官老爷总不能骗我们啊!”   “二娃子,别靠河道太近了,你咋地还跳下去,快上来快上来。”   “三叔公,您糊涂了,怎么还信了啊!我估摸着等会就又有官老爷下来,说引流失败,让咱们打哪来回哪去。”   话刚落,马蹄声又再次传来。   老百姓:“······”   还真他娘的让二娃子说中了。   这知府大人搞得太真了,整得他们都差点信了。   大家正失望沮丧时。   禁卫军开口了。   上游即将引流,最后警告,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河道,不准靠近河道。   不是引流失败······   所有人猛然抬头往荣和村的方向看去,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声,心头默算着时间。   一息。   两息。   三息。   刚数到五十下,前头传来剧烈的响声。   百姓们寻声望去,而后瞳孔急剧收缩。   前头河道拐角处,一红褐色巨流裹挟着黄土突然出现涌进他们视野,巨流瀑布一样,从上游直泻下来,落下的水花激起三米多高的水浪,而后似千军万马朝他们奔腾而来,水流破涛汹涌,铺天盖地又势不可挡,好像是要吞噬一切似的。   那轰轰隆隆的声音在拍打着岸边的同时,也在震撼着观望百姓的心,大家喉咙都如同被人用力扼住了一般,整个人都震惊到僵硬,一点细微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一幕,不少村里人直到死时都没能忘记。   他们兴平村,旱了几代人,快三百来年,终于······通水了。   通水了!!!   通水了。   他们兴平村通水了,老天有眼啊!   百姓们老泪纵横。   ……   赵哥儿带着乖仔、小风和唐阿叔也来了,黎艺盛很黎师傅都在。   这会他们正同着荣和村和下平村的村民们站在山脚下,看着河水不息的从山上奔下来,周遭村民跪在地上喜极而泣,那哭声让他们听着鼻子都是一酸。   方子晨还没从山上下来,有人眼眶通红,踉跄着来到赵哥儿跟前,噗通跪了下去。   “方夫郎,老头子我嘴笨,不晓得该怎么说,谢谢您和大人,谢谢你们啊!”   赵哥儿赶忙扶他:“老人家您快起来。”   周遭好些人也要下跪,有人突然喊:“方大人下山了。”   村民们围了上去,可热情了,方子晨都遭不住,要是换个对象,他都要来一句‘光口头说有什么用,来点实际的啊!’这会硬是忍了。   方子晨背着手,义正言辞:“不用这么客气,这都是本官该做的。”他突然一顿,目光冷了,看向铁大:“老大叔,您家的猪叫啥子名啊?”   铁大激动到无法自控的表情一敛,讪讪的回:“它,它······它叫铁大。”   方子晨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要不是戴过两年红领巾,他早在下平村那口井里投放泻药了,不给他们拉得肠子都出来,他都不姓方。   老百姓匆忙跑回家,再出来又提着东西,河道引流成功,知府大人怕是不会再来了,涸洲又离村里远,下次怕是难见了。   大家都想着回报一二,家里穷的拿一篮子的红薯,好一点的,再搭几个鸡蛋。   连黎师傅几人都有,看着老百姓感恩戴德,赵哥儿心里头突然就有了成就感。   小风来时坐了马车,这回装了红薯,方子晨倒也不想要,但人热情啊!实在推托不过,一个劲儿的往他身上塞。   马车走远了,一些先前回去拿红薯来的慢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这会还追在后头,一个劲的猛喊:“方大人,方大人。”   这声儿尖锐哀绝,不像是要送礼的,倒像是要送他出殡的。   唐阿叔看了会儿才放下车帘子。   今儿来了村里,大家知道他是方子晨府里头的,对着他是和和气气又恭恭敬敬。   这种恭敬跟以前他在京城和横阳外出时,大家对他的那种恭敬不一样,以前那种恭敬,是惧着他,现在这种恭敬,却是打心眼里的。   安和县最旱的南部地带通水了,这事儿风一样传了出去。   镇上人还都不信,这怎么可能啊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传得厉害啊!讲的跟真的一样。   不行,老子亲眼去看一下,去了离县城最近的方牛村,一河道蜿蜒着从村里流过,先头浑浊的河水如今已经变得清澈,河道旁边还有好些村民正挖着小水沟往地里引水,几个妇人在一旁洗衣裳,个个脸上扬着笑,再不见以前的愁苦和麻木了。   镇上人不信邪,硬是要眼见为实,这会亲眼瞧着了,只觉得神了,拉了一老乡,问这河水怎么引来的。   那老乡笑呵呵:“当然是知府大人引来的了。”   “知府大人怎么引的啊!”   “这个你得去问知府大人了,我哪里会晓得啊!我要是晓得啊!早八百年前就引了。”   有人实在好奇啊!跑下平村去,从村民口中问不出什么来,便三三两两的结伴往山上去,看见大石山下头被炸出了一个大洞,像是被捅了个对穿似的。   旁儿还有几下平村的人在转悠,他们是闲得发慌,隔三差五就要来这里看一遭,生怕得那大洞堵了。   这会就和几个镇上人聊上了。   “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儿啊!先头是座山。”   那人左右张望:“那山呢?过哪里去了?走亲戚去了吗?”   “小公子你真会说笑,被知府大人炸了,夷平了,只用了一个下午呢,那洞啊,也是知府大人炸出来的。”他学乖仔那天说的话:“怎么样,知府大人是不是牛逼坏了。”   “怎么炸的啊?拿什么炸的啊?”那人就好奇这个。   “不知道啊!那天我们就在山脚下,就听见山上打雷一样,砰砰砰的响,我的娘的咧,那声音大得,我们村几个胆小的汉子当场就尿了。”   镇上人越听是越觉得神。   他娘的。   没来之前好奇。   来了更是好奇。   这事儿在安和县可谓是轰动一时,大家是议论纷纷。   但这一事儿,也让大家晓得了,新来的知府大人,是个有本事的,也是个好的,肯为他们老百姓做事。   家里的麻袋和镰刀,该收的收了,好官他们不打。   安和县周遭几个县令和几乡绅大户想过来拜访,却被告知,知府大人已经不在安和县了。   赵哥儿带着唐阿叔、小风和滚滚蛋蛋去了安平县,安和县是他们初来乍到打响的第一炮,先头就有无数人观望着,这会儿再走出去,没那么多人再想着要打他们了。   但想要扭转所有人的观念,只这一战还不够,有些人思想根深蒂固,赵哥儿这次还是带了十个禁卫军。   他们皆是老弱妇孺,不得不妨。   ……   蜀安离安和县有三天的路程,方子晨带着剩下的二十个禁卫军和三十个秦家军往蜀南打马而去。   乖仔坐在他怀里,抓着个脸大大包子,吃得香。   “父亲,你真滴不来一个吗?”   方子晨:“······我刚吃了三个了。”   “父亲,你这胃口不得哟!”乖仔有些担忧的说。   旁边的石林杰都看不下去了,他是秦家兵,先头一直呆着涸洲城里,来了安和县后,又下到了别的村去管理,跟乖仔并不是很熟。   “小少爷,你不是说你今天胃口不好?”   “系滴呀,乖仔要去做大事,好几天不得见爹爹和弟弟,乖仔不开心。”乖仔嗷呜又吃了一口包子:“乖仔不开心,就没有什么胃口鸟。”   石林杰脸色难言:“可是,可是······你刚才已经吃了三个包子了。”   “乖仔以前西三个包几,还要再西两碗饭。”乖仔说。   石林杰:“······”   真是太可怕了。   他几乎有些怜悯的看了方子晨一眼。   临近蜀南,方子晨让秦家兵分批将带来的九辆马车赶入城。   蜀南在涸洲来说算得上富饶,起码这边镇上瞧着是比安和、安平两县略微好一些,而且每年饿死的人最少。   涸洲南边商人多是走蜀南官道前往溱洲等地做买卖,因此整个蜀南镇就‘繁华’些。   涸洲商人不算怎么富,做的基本都是小打小闹的生意,一年赚个两三百两,往常押货进城,多是八/九个小厮护卫,一车货,一车人,能用得上十几个护卫,两三辆马车的,这是大商人,不常见的。   可这几天却是不太一样儿。   蜀南县城里,前前后后,一共来了三位大商人,队队好几辆马车,前头先来的两队,一瞧就是阔绰,护卫都骑着马,那商人老爷,有一位还镶着两颗大金牙,最后来的那队,瞧着应该是一对父子,瞧其穿着像是不怎么有钱,但是看其样貌体型,没吃过上百斤猪肉是长不成这个样子的,那个头,光吃菜可长不得那般高,再说那脸,冷白皮,俊模样,哪里像普通人家里头养出来的。   龙虎山那一带匪患猖獗,许多商人都是扮穷,因为人土匪如今阔绰了,有格调了,寻常小鱼小虾的他们已经看不上眼,抢就抢大的。   这对父子怕是也想‘装模作样’,不过人长得俊,走哪都有人巴巴的望两眼。   这会就见着这父子俩去了路边的小商贩那个点了两碗汤粉,那小娃子呼啦啦吃了几口,后头想举着碗喝汤,一不小心却洒到了衣裳。   “啊!父亲,好烫哟好烫哟!”那小娃子跳起来。   他父亲赶忙给他脱了外头那件衣裳,后头听到旁边人的抽气声,又赶忙的给那小娃子穿回来。   先头大家就觉得那矮矮的小娃子长得是可可爱爱的,但有点不对劲,走路脖子一直往前伸,驼背一样,又似乎上头挂了什么东西,沉得他小脖子直不起来,这会算是懂了。   能不沉吗?   那脖子又细又小,可上头却是挂了三个长命锁,个个黄灿灿,一看就是纯金打造的,怕是不轻啊!   父子俩漏了财,汤粉都顾不得吃,慌慌张张回了客栈里头。   龙虎山。   大厅里,大当家的这会儿正喝着小酒,下头空地上,几姑娘只穿着红肚兜正跳大神一样在那儿跳舞,旁儿小弟目光下流直直盯着人裸露在外的那节细软腰肢。   几姑娘跳着跳着,那小腰儿左扭又扭,扭得人心头火热,大当家的朝一姑娘招手,那姑娘顿了一下,全身颤栗着走过去,等人靠近了,大当家一把将人扯过去抱怀里,狗一样不停在人脖颈边嗅。   “啊!好香啊!小美人,刚扭得真是不错!爷瞧着心头都痒了,让爷好好来疼爱疼爱你啊!哈哈哈······”   那姑娘被按到桌上,脸如纸白,忽而觉得腰间的糙手正顺着她的腰线往上摸,她脑子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如蜘网般笼罩在她头顶,她剧烈反抗起来。   “不要······不要······”   大当家被她不小心刮到了侧脖上,火辣辣的,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那姑娘跌到地上,耳廓嗡鸣作响,她都还没能爬起来,肚子上又挨了一脚。   “他娘的臭婊子,真是给脸不要脸,都被老子玩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还他娘的搁这里给老子装贞洁烈妇。”   正要再踹一脚,外头跑进个小子。   “大当家的。”   “啥子了?慌慌张张的。”大当家的站起来:“是那什么知府又派人来了?上次那些话他是没听进去啊!来了正好,老子大刀好些日子没见血了。”   “不是这个,是大鱼来了。”   “哦?”大当家的喜了,又重新坐了回去:“仔细说说。”   “蜀南镇上来了三个大老爷,应该是外地来的,瞧着是相当的有钱,整整三大车的货,其中两个老爷那护卫全是坐着马的,后头那个,想着装穷呢!不过没逃得过属下的火眼金睛,那人儿子,脖子上挂着三个大金锁子,其中两个属下瞧着,怎么的都得上百两。”这小子也是个土匪儿,但他平日里多是在镇上‘找客’,眼光毒辣,十找十准,说是大鱼,就绝对是大鱼。   大当家的激动了,可他也不是傻的,又仔细问过一遍,拿着布擦着大刀,迟疑道:“这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一下子出现三个大户,怎么想,都有点猫腻。   大家都知道蜀南这边拦路虎多,一些小商小贩没得办法,不得不跑这边,那些大商户,押的货儿多了,宁可多去些银子,也要绕路,这会咋地突然来了三?   “应该是没问题,他们不是同一时间进城的。”小汉子禀报道:“而且我听他们口音,皆是不一样。”   大当家的还是有些迟疑。   那小子心中有些不屑,大当家的如今年岁上来了,是全然没了往年的风采,如今是顾头顾尾。   “大当”小伙子开始劝:“您就是多虑了,先不说会不会有诈,即使是,又如何,如今整个涸洲,也就涸洲城里有些兵,可前儿您看,那知府大人派了人过来,后头还不是耐不住咱们,被咱们打得落花流水,属下瞧着,涸洲的兵也就那样,这会儿那两大老爷带了好些护卫,没准人以为咱们吃干饭的,带了护卫就不怕咱们了,因此才走了这边。”   大当家的一想,好像也对,刚他怎么就怂了?   真是个陷阱也无甚大碍,他连知府都不怕,还怕个啥子,在蜀南,就是他余大牛说了算。   底下兄弟也纷纷附和,说要干。   要从蜀南出去,只三条道。   要么从龙虎山走,要么往西山,不然就是丘陵山。   不过官道是从龙虎山走,其他两山是小道,而且走那边得饶些路。   大当家的马上给下面两个山头的二弟三弟传消息,这是大鱼,宁可错杀,也不可错过。   两天后,蜀南镇上暗线传回消息,说一大老爷出城了。   余大牛赶忙的带着兄弟下山去埋伏,结果等了老半天,连根毛都没见着,下午丘陵山那边来了人,说那大老爷从他们那儿过了。   “那车马都抢到手了没有?车上押的什么货?”   传话的小弟说没抢着。   他们拦的时候,对方那老爷还有两个家丁似乎吓坏了,一个劲儿的往他们身上砸东西,还是那些护卫反应快,同他们打了起来,缠住他们,让着马车走了。   “大当家,那些护卫瞧着应该是练过,打起人来狠着呢!还好三当家见情况不对,让小弟们撤了,不然这会儿怕是要残好些人。”   大当家听了这话,先头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全瞬间消了。   怪不得的敢往他们地盘走,想来是在外头雇了镖局的人,因此不怕他们了。   不过对方再厉害,打不过他们还不能跑啊?一进山,那对方可就找不着他们了。   “拦不下来也罢,不是还剩下两商队呢吗?”   三条大鱼,漏了一条,剩下两条留下来就好了。   大当家想的好,也不心疼,反正这些年抢了好些了,加上底下一些商户孝敬,那些银两也够他们挥霍大半辈子了。   可结果,最后两条大鱼,愣是一条都没留下来。   人护卫拖着他们,先护着马车走,然后自己骑着马也跑了,他们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肥肉飞了。 第367章   之前拦截,大当家冲上去,被个牙都没有的小娃娃拿东西砸了几下,瞧着应该是装水的,但又不像,不过就一瓶小小的,里头装的‘水’还有一些浓重的肉香味。   没劫到货,大当家回去的时候一路都在骂骂咧咧。   晚上又拖了个姑娘进到房里,折腾到大半夜,早上正睡得香呢!外头突然闹起来。   余大牛火了,又骂了一声娘,穿了裤子要往外头去,底下小弟先慌慌张张软着腿跑了进来。   “大当家的,不好了,不好了。”   余大牛给他一脚:“咋咋呼呼的没点规矩,咋地了?”   “外头,外头······”小弟似乎很惊恐,哆嗦着指着外头,说话都不顺畅:“官兵杀,杀进来了。”   余大牛怔了一下,不信,拔高了声:“怎么可能!!”   龙虎山大,山脉延绵近几十里,草树皆是茂盛,他们窝点隐秘又座落在深处,没人带,外面人绝对是找不着的。   外头哀叫不断,听着声是熟悉的,是自己底下的兄弟在惨叫。   余大牛心脏猛地颤抖了起来,赶忙的要往门口去,可下一秒,门哐的一声被人从外头踹开,力道极大,木质的房门都要倒了,余大牛往后退了两步,一俊俏的少年手持长枪悠悠的踩着橘黄的晨光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身后儿还跟着个大头娃娃。   余大牛瞧着这两人是眼熟得紧。   可不得眼熟,中午刚打过照面。   好胆。   “你,你们是谁。”   方子晨视线扫过他,笑着:“哟,余大牛,这些年你是吃得满肚肥肠,连你老子都不认识了啊?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怎么混的啊?”   余大牛脸色铁青。   “你不是扬言着要灭我全家?怎么如今连我都不认识了?”   方子晨挑起眉来,缓缓朝余大牛走过去:“当初你可真是狂妄啊!连我这知府大人你都敢不放在眼里,如今本官忙完了,亲自抽空过来会会你!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荣幸?这会儿,本官要让你看看,是你灭我全家,还是老子先灭你满门。”   是知府大人!!   余大牛都瞪大了眼,突然就慌了,诧异又震惊:“不可能,这不可能。”   方子晨长/枪直指余大牛,上头锋利的枪尖正往下淌着血,一旁的小弟冷汗直冒,见方子晨没注意到自己,悄默默的往门口移,然刚走了两步,膝盖一阵巨疼,然后一把噗通跪到了地上。   乖仔跳起来,又一棍子朝他背后打去。   “我父亲让你走鸟吗?还想跑?乖仔打喜你哟!”   余大牛想要反抗,一拳朝着方子晨挥去,但到底是没有练过,刚听着外头铿铿锵锵的声音,心头已经惧了,打起来就失了几分狠劲,方子晨只两下就将他揍得起不来。   “妈的,就这点本事,还敢隔空朝老子放狠话。老子打死你。”方子晨话落,又一拳头过去,余大牛肚子巨痛,感觉肋骨仿佛都断裂开来,都要吐了,蜷缩着身子不停干呕。   碰上硬茬子了。   外头渐渐没了声,大概是全军覆没了,余大牛是个汉子,知道再不做点什么,他辛辛苦苦快二十年才建立的寨子、所有小弟就得全玩完,当下就服软了,忍着巨疼说放过他行不行?   以后他会给‘孝敬’,见方子晨动作一顿,以为人心动了,当下心头一喜,赶忙的又许了些许好处。   他们能盘踞蜀南一带几十年不被剿灭,除了人多,百姓不敢招惹之外,也有官府的不作为。   杨乘风蜀南县令,知道这帮是个恶的,多次想去剿匪,但皆苦于无人,先头上报给了知府,知府却不知是出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是什么原因,未曾派兵过来。   但是个人,哪个不爱财?   他余大牛就爱得很,方子晨听完了,连着给他两巴掌。   想蛊惑他,门都没有,真干了这种勾当,以后死了,怕是都要下油锅,他爷爷也肯定要抽死他。   他要遵纪守法。   余大牛被抽懵了,见来软的不行,当下就恐吓起来。   “你,你别嚣张,擒了我又咋样,我兄弟不会放过你的。”   乖仔一听这话,静默着跟方子晨对视了两眼,然后父子两人突然仰着头笑得花枝乱颤。   “还兄弟!”方子晨又一脚过去:“你以为你兄弟能跑得了?就算跑,那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铲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本官不把你们全除了一锅端,怎么睡安稳觉?儿砸,学到了吗?”   “学到鸟。”乖仔眼眸发光,激动的说:“父亲,我们去找宝库去。”   “对哦。”方子晨把张泉喊来,让他把余大牛捆起来,自己急吼吼的带着乖仔找‘宝库’去了。   张泉刚把人捆好,先头派遣过来的几官兵过来禀报:“张护卫,寨子里所有人已皆被拿下了。”   张泉吩咐:“都绑起来,看守好,不要让他们跑了。”   那几个官兵应了一声。   这寨子里头共有七十二人,是三个山头里人数最多的,先头都是住的山洞,后头胆子大了,有规模有银子了,就建了个小寨子。   几官兵一边绑人,一边嘀咕。   “还是知府大人厉害啊!一出马就是,那啥,人家说那个叫什么来着,什么手来?”   旁边伙伴道:“是手到擒来。”   “哦,对对对,就是这个,你们说,知府大人咋的知道这帮子人躲在这里头呢?”   这会儿正直早上,可从县里过来剿匪时,天却是都未亮,来时像是胡乱的走,弯弯绕绕,走得他们都懵,前头带路的是条狗,听说是乖仔小少爷养的。   那会儿还早,乖仔正被在方子晨横抱在怀里,睡得香呼呼,期间醒了一次,眯着眼奶奶的亲了方子晨一下,交代他,找到了,要叫他起来哟,他要大杀四方,为民除害。   方子晨应了,然后一路跟着狗走,像是漫无目的,官兵们就都噎住了,在山上转悠得大家几乎都要累瘫,山头都翻了一座,也没见着人。   大家先头过来剿匪,也曾跑山上来找过,可惜这帮人藏得深,他们山头翻了一座又一座,愣是没找到人,山脉深处危险,大家不敢进,土匪也不会找死的把窝做到山脉深处去。   方子晨他们不敢问,便同身后的禁卫军搭话。   “兄弟,你知道我们大人是在干嘛吗?”   “不知道。”禁卫军老实说,看见官兵叹了口气摇着头,似乎是不相信方子晨,觉得他乱来,很不赞同的样,禁卫军直接不高兴了。   要说没有炸山那件事儿,这会看着方子晨走走停停,全程跟在一条狗后头,有些路儿还饶回来了好几次,禁卫军大概也是不相信方子晨能找到土匪窝的。   那狗又不认识那帮子土匪,怎么会晓得人藏在哪里?   而且也从没见过狗给人带路的。   可这会他相信方子晨,山都能给他顷刻夷为平地,区区一匪窝,那对大人来说,恐怕是一点难度都没有的,而且先头秦家兵被他派出去后一直没回来,恐怕已经得手了,当下就道:“大家跟着大人走便是。”   “可这样走也不是办法啊!要是想搜山,还是分散的好。”有官兵说。   “不用,我们就跟着大人走。”禁卫军笃定的说。   后头的官兵虽还是满腹狐疑,但也不敢再说话了,文官啊!又是这般的年轻,到底是只会那风花雪月,吟诗作对,文文邹邹。   过了好半响,来到一低凹的山涧处,黑旋风突然停了下来,蹭了方子晨两下,方子晨立马举手示意大家放轻动作。   这会天边已经泛红,晨光已经照到了山头上,大家清楚的瞧见,山涧里头,杵立着二十几个木屋。   这肯定不是猴子建的,只一个可能——找到土匪窝了。   山涧两旁树枝繁茂,将整个山涧全部遮挡住了,要是没仔细看,当真是发现不了,刚他们也都完全没有注意到,而且——这一带先头他们搜索时,好像路过了两次。   官兵们这会在看方子晨,那真是一个心悦诚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概是绝对的自信,十几年都没被人寻着,这会儿对方竟都无人放哨,方子晨叫醒乖仔,乖仔迷迷糊糊,一听说坏蛋窝找到了,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人瞬间惊醒了,举着木棍就一马当先的朝土匪窝里冲去。   他速度太快了,官兵跳下山涧跟过去的时候,就听见一木屋里头传来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痛叫声,一汉子光着膀子,捂着手臂嗷嗷叫着从屋里冲出来,然刚跑了不过三米远,官兵们就看见乖仔从屋里追出来,然后一下蹦了起来,一棍子打到他身后。   “还想跑?吃俺老乖一棒。”   那汉子惨叫一声,直接倒地不起了。   木棍也断成了两半。   这是衙门里专门拿来打人的,木质坚硬如铁,可这会儿竟然,竟然断了······   这是何等的力气?   而且什么仇什么怨啊?要下如此狠手?   官兵们看着这一幕,迟迟回不过神,先头不晓得大人出来剿匪还带个奶娃子干什么,这会懂了,这小娃子一人顶三了都。   方子晨把一根备用棍子递给乖仔,拧着眉对身后几个瞪着眼的官兵喊道:“都站着干什么?等人自己躺地上给你们绑吗?要是跑掉一个,你们就给本官等着吧!”   官兵们急忙过去,觉浅的听见了动静,跑出屋来查看,就看见几十官兵杀了过来,他们简直毫无防备,又觉晃如做梦,乖仔冲在最前头,尤如入无人之境,几乎是一棍子一个,一棍子一个,屋里有人躲里头没出来,他进去了没一会,抓着一汉子的腿将他拖了出来,那汉子挣扎得厉害,一个劲儿的要往屋里爬,乖仔都要抓不住,当下就怒了,一棍子朝他打去。   那汉子嗷的叫了一声,抱着腿满地打滚,再挣扎不了了。   这会儿官兵们绑着人,几土匪子在地上滚来滚去,连连哀求。   “官老爷,求求你们,先送我去医馆吧!我腿好像断了,疼死人了,求求你们了,先送我去看大夫吧!我实在疼得受不住了了。”   官兵们看着他们鼻涕横流,好像很惨痛的样子,默默咽了下口水。   “这几个都是乖仔小少爷打的吧?”   “是,刚就他和大人下手最狠。”   “大人也出手了?方才我都没注意。”   有人一指:“那个屁股穿窿的,就是大人干的。”   那土匪子应该是个爱不穿衣裳睡的,这会浑身光溜溜,屁股蛋上一个洞,血淋淋的,刚问的官兵扫了一眼,血液都往脚底跑,头皮瞬间就紧了。   他同伴还在解说:“那汉子本来是想跑的,但大人那会跟在乖仔小少爷身后保护他,不敢去追,就长□□了过去。”   “······”   七十多人,还没绑完,前头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传来,嘎嘎嘎的。   张泉寻声来到门口,顿时觉得不忍直视,没眼看。   这应该就是土匪子们的库房了,里头堆满了一箱箱的东西,有绫罗,有绸缎,有米粮,还有······   乖仔脖子上挂着一条大金链子,十根短呼呼的指头上也全戴着金戒指,一副暴发户的样子,笑得眼都看不见了。   “父亲,我们发大财咯。”   方子晨心噗通噗通跳,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他紧紧抱着那箱金宝:“这一趟来的不亏啊!是我们的了,都是我们的了。”   张泉急忙道:“大人,这些都是赃物啊!不能要。”   方子晨狠狠瞪他一眼:“为什么不能要?”   “这是赃物,应该要交给衙门的。”张泉说。   “你做梦没醒吗?”方子晨问。   “大人,您不可忘了身份啊!”   方子晨:“······”   “妈的,就你啰嗦。”方子晨沉默了一下,最后不情不愿的把两个大金锭子塞衣服里,乖仔也是有样学样,把金链子和金戒指都藏了起来。   张泉:“······”   “大人。”一官兵跑进来:“我们在后面的小木屋里发现了十三位人质,情况,情况都不是很好,大人您要过去看看吗?”   自是要看的。   这木屋坐落在山涧最后面,库房一般不可能建在这种地方,是以先前方子晨并未来这边寻。   这会到了木屋外,刚一瞧见里头的情况,他立马捂住了乖仔的眼睛。   里头十三人,全是姑娘和哥儿,应是为了方便,穿得极少,身上痕迹明显,方子晨到底是三个娃子的父亲了,有过经验,这会儿不难看出,这些姑娘哥儿之前都遭遇过些什么。   方子晨瞧着他们的样,叹了口气,让人先安置她们,又在附近搜查了一遍,最后在一较远的山坳里发现了九具尸体,腐烂程度各不相同,这会儿天气已经热了,上头满是苍蝇,嗡嗡乱叫。   让一汉子来‘指认’,说是先头虏上山里来的,原是想让他们家里人来拿银子来赎,后头人逾期不来,他们就······   方子晨直接一脚朝他胸口踹去。   这帮畜生,简直不是人了。   先头那激动又高兴的劲全散了,心口似乎堵着块石头,压得人心头沉重,方子晨是火气飙升,连着踹了人好几脚。   那汉子都要去了半条命。   这只是一处,后头黑旋风又发现了一处,这儿已经被埋了起来,刚挖了一会,一股恶臭袭来,那味儿直冲天,几负责开挖的官兵肚子一翻涌,捂着嘴冲到一旁直接吐了起来,方子晨也被熏得面色苍白,都要厥过去,当年他在茅坑捞儿砸,那味儿都没能这么大,用衣袖捂着鼻子,依旧还是能闻得到,那味道无孔不入似的。   最后轮流换了三波人,挖了一米来深,里头横乱的尸体渐渐裸露了出来。   衣着被埋多年,失了色彩又因沾上尸水脏污不堪,完全无法辨认。   之前收拾孙尚城的时候,也在他后院里挖出过尸体,方子晨对这种已经腐烂发黑流水的尸体,已经熟悉得紧了,这会儿捂紧鼻子,上前查看。   官兵们就看见他一具具的‘摸’过去,靠得老近,当下就佩服了。   这些尸体,个头都有些矮,他不是专业的验尸员,但也能瞧得出。   原以为还会有些老者混在里头,可这会儿一看,个个牙齿完好并无缺漏,而且从一些腐烂比较厉害的,已经裸露出的白骨看,他们肱骨肘关节部位的骨骼已经发育完全,但肩膀部位的骨骼还没有连接,从以前看过的书籍描述来看,这些人应该才十几至二十岁左右。   这帮土匪占据龙虎山几十年,先头是迫不得已,为求一口吃的,后头却是全然没有人性了。   怪不得在镇上打听时,老百姓一听,便深恶痛绝,说这帮人无恶不作,是畜生。   这里离寨子有些远,方子晨没带着乖仔过来,这事儿也不好让孩子看,他带着张泉回了寨子,发现乖仔正偷偷摸摸的往‘宝库’去。   方子晨脚步一顿,跟了上去。   乖仔把之前藏起来的金链子和金戒指都拿了出来,捧在手心不舍的看了两下,而后扔回了箱子里。   他不是什么事都不懂。   刚方子晨捂他眼睛,可是他听见了。   那些人在哭,很悲伤,一声叠着一声问他们‘你们怎么这么久才来?’   ‘官老爷,求求你们,快救救我弟弟,他好像快要不行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乖仔大概也猜到了。   这些哥哥姐姐,被大坏蛋欺负了。   大坏蛋抢了他们的银子,还要欺负他们。   先头在水沟里捞尸的人回来,跟着同伴说,乖仔也听到了,他忽然就觉得,这大金链子他不能要,这是脏的。   这会儿一回头,看见方子晨正站在他身后,乖仔哎呦了一声:“父亲,你吓喜仁哟,吓喜乖仔,以后就没有仁给你摔盆咯。”   方子晨先给了他屁股一巴掌,而后才摸摸他的头:“儿砸,你懂事了,不枉费你老父亲天天的勒紧裤腰带养你。这银子父亲也不要,不过你剿匪有功,回去父亲奖励你一百两,公出的哦。”   乖仔眼睛发亮,啵啵亲了方子晨两下,黏糊的说:“父亲,你真系个大好官呀,乖仔崇拜你哟!”   张泉:“······”   张泉翻了个白眼,有一股要吐血的冲动,方大人还真是会以权谋私,这银子给了乖仔小少爷,跟进他口袋没什么两样。   方子晨一本正经又老气横秋:“谁说不是呢,做官就得像父亲这样,要两袖清风,大公无私,赏罚分明,视钱财如粪土,知道吗?”   乖仔满脸慎重:“嗯!乖仔西道鸟!”   张泉:“······”   刚刚刚偷偷拿了赃物的人,双眼几乎都要粘到那箱子金银上扣不下来,这会竟说自个视钱财如粪土,这世道怎么了啊?说话都不用负责了吗?   方子晨让杨乘风过来做扫尾工作,那些姑娘和哥儿要进行安置,那些尸体,也要挖出来运回去让人来认领,总不能的让人埋骨与深山老林里,他自己先带着乖仔和禁卫军们‘押送’这帮子土匪回衙门。   事已败露,余大牛大概也知道自己讨不了好,这会儿跟着小弟们被绑成一串绑在马后面,一个劲儿的怒骂着方子晨。   你个王八犊子狗东西。   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混蛋。   王八犊子,老子咒你绝子绝孙。   乖仔扭头看了一下,道:“父亲,这仁骂你。”   方子晨:“我听到了。”   “父亲,这个仁一看就系很没有文化滴样几,骂来骂去就这么几句,乖仔也要骂他,我熊你奶奶个腿。”   张泉:“······”   张泉就看着乖仔和余大牛口吐芬芳,方子晨还在一旁‘火上浇油’。   “儿砸,你道行不太够啊!正好,父亲今天教你什么叫国粹,来,跟着父亲学,我草你大爷。”   张泉:“······”   连人大爷都不放过了?   这事儿回去得跟主君说一说才行。   余大牛被方子晨父子俩骂得气大,用官话他确实是不怎么会骂人,当下就说起了土话。   方子晨是一句也没听懂,感觉这会到他和儿砸吃了没文化的亏,乖仔却是懂的,先头在荣和村,那老汉闹的时候,就是拿的土话骂人,乖仔后头问石哥儿了,那些话可难听死了,当下让方子晨先停下来,然后蹦下马,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气势汹汹的朝余大牛去。   “你做坏事,欺负哥哥姐姐们,还骂仁,乖仔打喜你,打喜你。”   余大牛是被他打个半死,满头大包,嘴巴更是肿得像两根大香肠。   蜀南一带的商户,每次经过龙虎山等地,总是遭打劫,人土匪也不可能全天十二个时辰都候在路边埋伏,人能一打一个准,在镇上定是有眼线,商户到了蜀南镇上落脚,后头一定是立马有人给他们传消息,方子晨来时就没大张旗鼓,又故意露了财,人一定是盯上他们了,先头想抄人窝的时候,方子晨就让人去外头买了两只狗,拿着特意腌制的肉同着黑旋风一起喂,这肉方子晨弄得跟狗罐头差不多,几只狗可喜欢了。   俗话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   这会三只狗迷上了这个味儿,到了蜀南方子晨没再喂,它们是连肉包子都吃不下。   砸在那帮子土匪身上的‘水’,是方子晨特意调制的,满满的都是狗罐头味,且持久留香,路上定是会滴落些,加上那么多汉子,总有些是不爱干净的,回去衣裳定是不会马上清洗,只要味儿在,狗一放出去······   他最先出击的便是丘陵山。   因为这地方离龙虎山最远,有什么动静也不可能及时传过去。   晚上石林杰按照方子晨吩咐,带兵到了地方,一放出狗,那只狗嗅了嗅,寻着了味后,立即就往林子里蹿,这帮土匪子即使藏得再深在隐蔽,最后还是被寻着了。   丘陵山被一网打尽,石林杰捆了人,却是没立即回来。   一下山入城,动静就大了,被那暗探发现,西山和龙虎山的那帮人怕是会逃窜。   方子晨是一个都不打算放过的。   丘陵山之后,便是西山。   秦家兵和十几个禁卫军都被派出去了,方子晨只得去衙门找杨乘风,把官兵要了回来。   他来蜀南是半点风声也没有透露,杨乘风看见他都还惊,张泉亮出腰牌,他慌忙的跪了下来。   “下官失职,不知大人光临,下官······”   方子晨不和他废话,只说要拿兵。   杨乘风小心翼翼,问他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自然是剿匪啊!   杨乘风都还要劝,说这帮子土匪狡猾奸诈得很,而且又神出鬼没,好不容易逮着了,可人打不过就往山里蹿,那就像石沉大海一样,再找就难了,大人,这事儿急不得,我们应该徐徐图之。   方子晨才不跟他徐,饭都是趁热吃,说今晚他就要抄人老窝,杨乘风都做好了人无功而返,大发雷霆,他怎么劝的准备了,结果早上都未上堂,一禁卫军跑来,说龙虎山的土匪已全部拿下,但事儿有些繁杂,知府大人让他过去处理一下。   杨乘风衣裳都来不及换,忙带着师爷跟着禁卫军上山,到了地,看着被捆成蚕茧一般动弹不得的土匪子们,那真是瞠目结舌。   他跟这帮子土匪,斗了几百回合了,一直对人无可奈何,可如今······   他高兴啊!然不过半炷香,看着被官兵们挖出来的尸体,他却沉默了。   这伙土匪子虏人撕票,杨乘风是知道的,来的时候也做了准备,可这会看着几十具尸体排着长长一行,他心里依旧不是滋味。   土匪们被五花大绑,系在马后头,长长一串,入城时,打眼得紧。   百姓围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些人是谁?   有些小商贩曾被抢过,九死一生逃出来,这会见余大牛身影有些熟悉,仔细看了半响,然后喊了起来。   “这是龙虎山那帮子土匪。”   “什么?!”   这话瞬间将人群炸开了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耐们,端午节快乐 (^▽^) 第368章   这是那帮子作恶多端的土匪??   百姓们都不敢信。   “啊!!兄弟,真的假的?你没认错吧!”   “错不了,就那个走在马屁股后面,嘴巴肥肥那个,我记得他,当年就是他带着人从树林里蹿出来,抢了我的东西,那会儿还好是人多,他们没注意到我,我才能跑得掉,不然这会儿我怕是都成白骨了,就是他,我绝对不会记错。”   百姓们被震惊住了。   这伙子人,除了拦路抢劫,平日吃喝那也是横的,人卖猪肉的,他们蒙了面就来抢,店里的米粮也是闯进去就拿。   衙役奈何不得,他们便狂得无法无天,山上的东西吃完了,就下来‘打家劫舍’。   百姓们被他们抢得都怕了,这会见着人被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心里头畅快又激动,开始往人身上扔菜叶。   为什么不扔臭鸡蛋?   穷啊!   鸡蛋都不够吃,怎么可能会给它臭。   有人没有菜叶,也不晓得是不是之前被抢过,这会脱了鞋,冲上去就往人土匪子头上扇。   大家是有样学样,各种啪啪声,哀嚎声混杂在一起,场面立即乱了起来,官兵都劝不开。   城里的暗探见着情况不对,转身就想跑,方子晨路上就叮嘱过禁卫军了,正常人,见着这种场面或在土匪头上吃过亏的,定是要义愤填膺,没吃过亏,那也是要凑热闹,怎么的都不会选择跑。   反正到时候谁跑,你们就抓谁。   这些暗探也是罪无可恕,必定也要揪出来就地正法。   这会三个暗探刚一转身,就撞上一堵肉墙,抬头一看,人目光正森森的看着他们。   “想跑?”   “你什么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哎,哎你干嘛?你抓我干嘛?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别乱来啊!放开我,不然老子喊人报官了。”   禁卫军没说话,压着他们跟上队伍,一路进了衙门。   余大牛和着手下一众小弟被关入大牢,他眯着青肿的眼往各个牢房看,没看见丘陵山和西山的兄弟,顿时松了口气。   他娘的。   他就说嘛!那知府一看像是毛都没长齐,能有什么本事,也就运气好踩着了狗屎,才寻着他们。   可是狗屎这种玩意儿,踩着了一次,哪里还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呢!   知道他被抓了,二弟和三弟一定会来救他的。   余大牛像是看见了希望,心落回了肚子里,其余众人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又被余大牛安抚了几句,进到牢房就像回了家一样,除去那十几个伤得特别重的,其余人找了位置,直接睡了下来。   直到下午,牢房外突然闹哄哄的,大家起来一看,就见着他们丘陵山和西山的兄弟们也进来了。   大家终是团聚了。   “大哥??大哥你怎么也进来了?这下完了,谁来救我们啊!”   余大牛满目惊恐,脑中穆然想起方子晨的话——铲草除根,一锅端。   他两眼一翻,又晕过去了。   这事儿传的快,百姓们欢呼呐喊奔走相告,连着底下消息闭塞的村里都知晓了。   他们蜀南的大毒瘤被剿了。   “谁干的?”   “知府大人。”   “啊?真的假的?知府大人来咱们蜀南了?他还来帮咱们老百姓剿匪?这,这不可能吧!”   “真的,我那天正好去镇上了,知府大人骑着马,还有小公子。”   “不是说新来的知府大人很年轻吗?”   “是很年轻,长的那也叫一个俊,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就没见过那般人,皮肤白得像发光一样,我那天都不敢正眼看呢!”   “那知府家的小公子多大了?怎么去剿匪还带着啊?”   “看那模样和个头,应该有个四岁了吧!”老婆子正说着,旁边几人猛的站起来,惊恐的往村口看。   十几个官兵呼啦啦的正朝他们小跑过来。   “大婶子,您可认得余大牛和苏小田家?”   老婆子心惊胆颤:“认,认得。”   怎么能不认得嘛!村中顶级富户,良田三四十亩,房子盖得老大,皆是青砖瓦片,家中还有几个丫鬟呢!做派比得镇上老爷还要像老爷。   “那麻烦您老带个路。”   余家和苏家好认得紧,这会儿已过了午饭的时辰,村里人一天多是两顿,早吃过饭了,就余苏两家阔绰些,一天三餐,早上不用下地,起得晚,又吃过早饭,也没啥动,饿的就慢,这会儿才刚坐下吃饭,大门忽而被踹开,官兵分成两队迅速涌了进来,一下就把余家所有人,连带着下人都扣了起来。   余家的老婆子被押出院门的时候,还大喊大叫,问他们什么人,识趣的话赶紧放开他,不然等她大儿子回来了,定要他们好看,看见带路的老婆子,更是狠话连连,说回来绝不放过他们一   那老婆子都被吓得脖子瑟缩起来。   村里的百姓,不说官,就是小小的衙役见了都怕得紧,余老婆子也是嚣张了。   官兵哪能容她这般,也不管老不老的,一巴掌直接朝她嘴巴扣去。   口气比他们大人还要狂,简直无法无天了。   村里人尾随着看热闹,原不敢靠近,怕余家的回来报复,可这会看见余老婆子被打得一嘴血,胆子就大了,不知谁喊了句:“官老爷,余家老二还在地里,你们还没抓他呢!”   余老婆子气个半死。   官兵立即去了。   蜀南这边气候暖和,彼时田里的庄稼已经种了一个来月了,水田里长了些草,余老二正站田埂边监工,一汉子刚停下来,正好靠他近,他一棍子举起来敲过去。   “郝老三,你他娘的又给老子耍懒,今天你这工钱是不是不想要了。”   郝老三敢怒不敢言,余家是村里的大户,田地多,家里照看不赢,常找人干活儿,一天六文钱,虽是少,但活儿难找,赚钱难,大家家里头地少,也就来了,可余老二总寻着由头克扣他们工钱,一天都不得歇,最后也不过赚个三四文。   这也没得办法,家里穷,有总比没有好,这一片地连着,一共十六亩,都是良田,余家当年找了借口,说想要这片地儿都连起来做个鱼塘,这边还有郝老三和村里几家人的地,大家都不想卖,可余家牛啊!各种恐吓威胁,村里人说要报官,余家人无所谓,说你报啊!官老爷能护得了你们一时,难道还能护得了你们一世?他们家大牛在外头富裕有势力,他们不怕官老爷,倒是你们,敢报官,那家里的小孩可就要看紧了。   这话什么意思啊?   穷人到底是怕有钱的,最后不得已卖了,一亩五两钱,跟抢的也差不多了。   余家和苏家几十亩地,就是这么来的。   郝老三正要说什么,余老二又一棍子给他:“还不赶紧的给老子干。”   旁边几人拉了郝老三一下。   “老三,别倔,忍忍吧!”   “是啊,你家的地都被他家买走了,这会儿外头活不好找,惹着了余老二,人不给你做活了,你家老的老,小的小,咋地过?你别忘了你大哥是怎么没的,忍忍吧,我们就这命了,哎!”   郝老三没说话,看着手心的黄泥巴,不知道这种日子啥时候才能到头,他大哥被着余家打死,他如今却迫不得已为了一口吃的,还来给余家做活儿,好人不得回报,坏人却吃香喝辣,这世道怎么能这么的不公?   谁能来帮帮他?   郝老三难受得紧,却又只能默默的做起了活,余老二看他听话了,哈哈笑起来,骂他贱骨头,一定要被收拾一下才听话,正得意没一会,两官兵朝他过来,余老二见了官兵,也没害怕,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可直到对方架住他,他反抗,被官兵重重一脚踹到肚子上,报了他大哥的名号也不管用的时候,余老二才慌了。   余家和苏家所有人都被抓了,家里也被官兵把守起来。   这是犯了啥事啊!   村里人高兴得,立刻涌去镇上打听。   原本剿了匪方子晨就想回去了,不过一听杨乘风对这事后续的处理报告,只得又留了下来。   杨乘风办事真的不太行,挖出来的尸首肯定要让人来认领,方子晨问他然后呢?杨乘风说没然后了。   不需要进行补偿吗?   人父母的孩子被土匪虏去了,去世了,就白死了吗?   如今‘脏款’都在,怎么的,都得进行一些补偿吧!没有的话,那是另一回说。   那些活下来的姑娘、哥儿,直接通知让家人领回去,这也不得行啊!   这大夏最重贞洁,他们被土匪虏山上去,遭遇过什么不用多想就该晓得了,有些家见着孩子能活着回来会高兴,但也有些爹娘嫌弃他们丢了脸,而且,遭遇这种事情,这些姑娘哥儿心理怕是会有些问题,这得进行疏导啊!   土匪们又该如何处置?   只是杀头也太过便宜了,以前抢来所花出去的银钱,也得一文不少的追回来。   杨乘风听他讲,头都要晕。   这么麻烦的吗?   姑娘哥儿救回来了,自是回家各找各妈啊!怎么疏导,他咋的晓得,而且,那些抢来的银两,土匪子肯定花了些,他怎么找回来嘛!   方子晨看他片刻,觉得这老大叔怪不得干了二十几年依旧还是个县令,这要是在上阳那种地儿任职,就这能力,怕是早被革八百次职了。   方子晨只得给赵哥儿去信,说晚几天回去。   这事儿太恶劣了,他都想把人满门抄斩,若是交由杨乘风来,怕是余家苏家等人还要逍遥法外。   余大牛乃龙虎山大当家,苏小田乃是二当家,三当家是个孤儿。   余苏两家以前穷得紧,余大牛和苏小田上山后,家里才慢慢好了起来,家里的房子、良田全是用枪来的银子买的,这会儿自是要收回来,而且两家人‘知情不报’,故意隐瞒,这罪责也是不小的。   两家除去原有的几亩田,所有家产都被变卖了,十三往上的,也都被扣在衙门里。   村里人一打听下来,大惊失色。   不得了啊不得了。   那外头专门杀人越货恶贯满盈的土匪子,竟是他们村的余大牛和苏小田。   余家和苏家当年突然富起来还是好的没欺压乡亲们的时候,有人同他们打听,余家和苏家只说两孩子在外头做生意,赚了些银两,如今晓得了,这哪是做生意,这是在做砍头的事儿呢!   这会儿好了,他们村出了这么两人,真是要被外头人唾沫星子淹死了。   有担忧,不过更多的是高兴。   因为知府大人说了,余苏两家当年强买强卖的田,都要反还回去,不过当年他们得的银两,得交还一半。   剩下那一半,算是他们田地被占多年的补偿。   村里几十户人听到这个消息时,怎么都不敢信,后头官差来了,一一核实确认过后,将着田契亲自交给他们的时候,村里人心中的喜悦和高兴简直难以形容。   知府大人,是青天大老爷!   余大牛和苏小田原是怎么都不愿把家里和所做过的事儿交代出来,可跟方子晨斗,他们就太嫩了。   他有的是办法撬开他们的嘴。   也不知道他们遭遇了啥,三当家见着他们两人再被押回来的时候,除了先前的伤,并未有任何新的痕迹,但两人神智却是有些略微不清醒了,战战兢兢的,似乎被吓傻了一样,身上还有一股子尿骚味。   “大哥二哥,你们咋的了?”   余大牛哆哆嗦嗦,全身战栗不止。   “他,他说要把我们四肢钉在木架子上,一个活剐,一个剥皮,我们要是还有口气,就,就给我们喂老鼠。”   方子晨当时就拍着他的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活剐你知道吗?”   余大牛村里来的不知道,听都没听说过。   “就是拿把小刀,一点点把你身上的肉割下来······,一般割三千多刀,人就死了,剥皮这个就不用我说了吧,就是慢慢的把你们的皮剥下来,寻常呢受这个酷刑的,都是剥皮剥到一半就嗝屁了,不过呢,凡事也有例外,如果你没死的话。”方子晨拍一拍手,一官兵拿着个笼子进来,里头关着几只正在乱蹿的小老鼠。   “看见它们的牙了吗?你们觉得这牙利吗?”   自然是利的,村里每年收了谷子装在木制的米仓里,老鼠都能给轻易咬烂了,那牙能不厉害吗?   “你们说,我要是把他们塞进你们肚子里面去,它会不会在里面东蹿西蹿,然后慢慢的把你们的心肝肺什么的都全部吃掉咬烂啊!”   但凡有点常识的都知道,这玩意儿一进肚,没被喉道挤死,也肯定会缺氧死的,可方子晨这会拿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小刀一直在他们身上比划,似乎是在思考捅哪里比较好,他说的又恐惧,余大牛和苏小田没有常识,也从没听说过人生吞过老鼠,若是活的吞下去,到了肚子一定也是活的啊!老鼠在肚子饿久了······只一幻想,他们的心理防线就崩塌了。   “最后再问一遍,你们家在哪里?”   “我说我说我说。”   余苏两家‘抄家’后,入账两千多两,余家人哭着喊着,说这事跟他们没有关系,求老爷开恩啊!   怎么就没有关系?   拿着抢来的银两吃得满肚肥肠,在村里耀武扬威,竟还说没有关系?   如今只是把大人扣了,老小放回去,已经算是开恩了。   方子晨全权处理,杨乘风跟着打下手,余大牛三人罪行太过恶劣,直接问斩,至于剩下的,还有余苏两家因包庇而入牢的几个汉子,先行关押着,他后头有用。   二十几具尸体,认了十八具,都给了补偿,剩下的几具已是森森白骨,过去十几年了,家里不知是搬走了,还是在当初全遭了难,无人认领,方子晨只能让手下官兵拿去埋了,顺道多烧点纸钱,生前是个苦命的,受了磨难早早去了,到了下头,别是再这般了。   被抢的商户,在库房里发现对应的还没来得及变卖的货,也给返还了回去。   一系列事儿处理下来,又过了一周。   最后还剩下四千多两脏物,方子晨将其纳入公中。   这会安和县的事也传了过来,老百姓们对这知府大人是萧然起敬的同时又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知府大人瞧着是年纪轻轻,没成想这般厉害的,炸得了山,剿得了匪,安和县的事与他们无关可先不提,就剿匪这事儿,先头派兵过来,县令都亲自出马了,结果都没得行,在山上搜了好几天,连人根毛都没见着,可知府大人一来,对方就无所遁形了,山匪被剿了,对他们来说,这是看得见的切身实地的好,做生意不用再整日的提心吊胆了,自家哥儿闺女也不用再拘家里头怕着被人抢走了。   知府大人厉害,而且,是个肯为老百姓做事儿的,不像着先头那位。   老百姓们对这新任的知府大人顷刻有了改观,他的形象也立刻高大了起来。   一些商贾看着看着手中的银票,更是热泪盈眶。   不是为了这银钱。   那帮子让他们战战兢兢害怕了十几的土匪子见鬼了,知府大人,派了人送了银票过来。   说是补偿他们先头被抢的货。   其实那些货卖出去,得有好几百两,这会儿送的对不上,少了好些,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事,他们离蜀南远,开堂时过不去,但知府大人却是记得他们呢!   官兵来时说了:“是他们这些父母官的不作为,没管制好,害得老百姓们受苦了,你们当年被抢的货,如今过去久远,追不回来,只能给些补偿了,对不住。”   他们眼眶红,不是为别的,而是只为这一句对不住。   知府大人同他们说,对不住。   官老爷,怎么能对着他们这些商贾说对不住呢!   人人都说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奸诈,重利,这不可否认,但他们也没做啥子恶啊!赚的银子那也是辛辛苦苦,有点地位的,却是个个瞧不上他们。   但是知府大人同他们都不一样。   为官者为民也。为政者,为国也。   官员拿着百姓纳的税,当是为民,可如今没护得住民,使其遭难,言句抱歉,实属应当。   有些蜀南的商户,大受感动,亲自跑衙门来,原是想着亲自同知府大人道谢,可到外头,看着庄严威暮的衙门,两旁威猛的石狮,顿时清醒了,他们什么人?知府大人日理万机,有空见他们?   几人醒过神来,面面相觑后寒暄几句正要走,一官兵从门里出来:“你们什么人?聚齐在此可是有事?”   几商户不敢说谎,呐呐道明来意。   “那你们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看大人有没有空。”   官兵态度好,也没驱赶他们,几商户受宠若惊。   方子晨听了禀报,沉思了一下,说见见吧!   几商户进到衙门里,都不敢张望,拘谨得几乎要同手同脚,看见方子晨时,更是大气不敢喘。   方子晨押匪回城那天几商户没在,只听人传新来的知府大人是个年轻的,这会见了方子晨,哪里是年轻,简直年轻得过分。   虽然个子高高,但样子比着成年汉子要稚嫩,脸上还有几分少年人的伶俐。   杨乘风候在一旁,看着方子晨三言两语的同人唠,几商户原本怕得手脚都放不开,生怕说错话惹了大人不高兴,结果聊了不过两句,见着方子晨随和,就彻底放松了。   方子晨问他们做的什么生意?一般都是往哪里卖,聊的都是生意上的事,是自己熟悉的领域,商户们就开始滔滔不绝了。   “我家里做的是布匹生意,麻布放本地,锦布绸布等多是往溱洲那边卖。”   “一般都是如何作价啊?”   “麻布一尺十二文,锦布这些就贵些了,不贵一路运过去,就亏本了。”   布料生产不易,本地消费有限,‘好货’运往别洲,但路途远,耗时久,成本也就高了,而且别洲有同行,人是‘地头蛇’,他们也不敢做大,做大了就抢人饭碗,他们没背景,怕是也要造祸端,他们货运过去,多是散卖,没有固定的点,算来算去,也就是比着在地里刨食好一些。   商业的‘兴衰’,对一个地方经济的发展,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七八十年代那会,没有外出打工一说,于是那会乡下是家家户户都穷,后来发展起来了,村里人开始外出打工了,一月工资就顶得一年劳作,如今也依旧是这个模式,家里没有几十亩地的,光在家种地,能吃得饱,但手里一定不阔绰,村里来钱的途径实在是少。   涸洲想要富起来,还是得行商,厂房盖起来,商铺开起来,百姓才能有活可做,有钱可赚。   方子晨送走了人,又回房做规划去了。   几商老爷一出门,那是笑得满脸褶子。   别人一问,哦,原来他们见着知府大人了,还同人说了半天话。   确实够乐呵的,这是何等殊荣啊!   虽说先头他们恨那做官的,但私心里头,却也是畏惧和崇拜。   为啥?   因为人厉害,听说要读书贼拉好那个,才能做官老爷,他们字不识得多,对那些读书厉害的,可不得敬佩。   而且,这知府大人,还是皇上亲派过来的,那就更不一样了。   知府大人可不常见,这会剿完匪,人回了涸洲,再见就难咯。   一商户道:“刚大老爷拍我肩膀了,这衣裳回去,我是不准备洗了。”   另一商户羡慕他:“刚他同我握手,我倒是也不想洗,但洗澡时总不能把手吊起来,哎。”   杨乘风看着商户们对着方子晨感恩戴德,膜拜不已,不由暗骂人笨。   人为啥同你们说对不住?   还不是因为坑了你们一大半的银子而心虚。   “这十几个商户,家里什么条件啊?能吃得起饱饭吗?”   “哦,家里还有丫鬟伺候啊!那看来也过得去,少个一二百两的,估计也没事,你这么看着本官干什么?没有本官,他们一个子都追不回来。”   被卖了,还过来道谢,也是蠢的。   先头带回来的姑娘哥儿,已经给她们家里人通知了,可结果只有四个姑娘被家人接回去,剩下几个,一直住衙门里,不是不认得回家的路,是家人这个态度,让他们无法回去了。   家里容不下了,回去家里人不会替着他们高兴,甚至会埋怨他们给家里丢了脸,蒙了羞,让家里的弟妹兄姐以后还怎么做人,走哪怕是都要被指指点点,怎么不死了算了。   剩下的姑娘哥儿们大概也是知晓家里的态度了,以后也不晓得何去何从,从山上回来那会儿倒是还好,可这会儿在衙门住了不过几天,神情恍惚麻木,浑浑噩噩的,天天的就蹲在角落里,不吃饭,也不说话。   瞧着是心理有毛病了。   这年头也没个心理医生,方子晨自个也不会啊!但他看过心理医生,他小姨就是心理专家,照猫画虎还是会的,于是就带着乖仔想去给人疏导,不过人见着他就怕,他一进门人就躲,像是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还抱着头瑟瑟发抖,他们怕男人,但似乎不怕乖仔。   衙门里都是汉子,方子晨去外头请两老婆子来,可是好像效果也不大,来了就是各种的叹,说他们怎么那么命苦,被人糟蹋了,以后可怎么过啊!这帮天杀的畜生。   方子晨在外头听了两耳朵:“······”   他是让人来劝生,不是来劝死的啊!共鸣也不是这么共吧!   最后这一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乖仔。   乖仔有些伤心,他自觉自己已经是个男人了,那些哥哥姐姐怕男人,却不怕他,什么意思?   这是不把他当男人看啊,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歧视,包子都吃不香了。   “儿砸,这任务你接不接?”方子晨问他。   乖仔捏着包子,闷闷的不说话。   方子晨把他抱起来,乖仔踩在他大腿上,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儿砸,这是一个很艰巨的任务,可不是谁都能做的,你知道吗,心理医生,他要有广博且专业的知识,具备一定的沟通技巧,长得还要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心思缜密,父亲之所以交给你不交给别人,是因为你很厉害啊,完全具备了我所述的这些条件和能力!”   乖仔一听这话不得了了,一改先头颓丧,双眸发射着光。   “系真滴吗?”   方子晨眼神有些躲闪,但没得办法,如今他已是穷途末路了,总不能看着人想不开去死,好歹是几条人命,他点了点头:“肯定啊!你的帅气和厉害是人尽皆知的,父亲也不可能会驴你啊!”   “既然如此,那乖仔就接受这个任务吧!”乖仔牛逼哄哄的说。   方子晨亲了一下他嫩嫩又滑溜溜的小脸,一副过来人的姿势,说:“儿砸,你要知道,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这是半点不由人啊!”   乖仔满是崇拜的道:“父亲,你这话没有毛病,乖仔已经深刻滴体会到鸟。”   方子晨长叹了口气:“哎······你太过像我,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张泉:“······”   张泉就看着他们父子俩为着自己的‘太过优秀’而满是苦恼和各种惆怅,长吁短叹的,简直一个赛一个的不要脸。   不过仔细一想,张泉发现这两人似乎也有不要脸的资本,这会儿走出去,外头那些个老百姓把大人和少爷夸得一个天花乱坠,说他们如何如何牛了,还有谣言说他家大人和雷公是兄弟,炸山那会儿,就是雷公出手的,听得他都臊。 第369章   之前走出去怕被人打,这会倒是不用担心了,事儿已经快处理好,方子晨打算不日就回安平县,来了这般久,乖仔一直跟在他身边,看他处理公务,瞧着像是学到了不少,方子晨欣慰得紧,难得大方的给了他十文钱,让张泉带他出去浪一下。   乖仔高兴得魂都要飞了,野马脱缰似的,到了街上高兴得很,看见有人在卖糖葫芦,他立即跑过去说要买了一根,那老汉笑着给了他两根。   “老爷爷,乖仔几要一根哟。”   “少爷,另一根老汉送你。”   “啊?”   “感谢你和知府大人为我们蜀南的老百姓除害。”   乖仔都有点腼腆的接过糖葫芦:“这西莫好意思呢!”   去买包子,人也没收他银子,一口一个喊他少爷,旁儿小摊在卖枇杷,见了乖仔迎面走过来,大大的脑瓜子,黑溜溜的眼睛,小粉嘴儿,也不怕他,赶忙的往他怀里塞了两串。   “小少爷,你尝尝,这枇杷是我自家种的,甜的嘞,哎,不要银子不要银子,我送你的,快尝尝,好吃吗?”   “小少爷,来,过来,我烙两个大饼给你吃。”   “小少爷,吃鸡吗?”   官府的衙役是镇上的人,他们掌握着最新的一手消息,回了家就跟家里人说了,这知府大人厉害,知府家的小少爷更是厉害,那天知府大人押人进城你们去看了没有?   “去了。”   “看见队伍里那十几个被打得最惨的土匪了么?那都是小少爷打的。”   这话是传出去了。   镇上一些米铺老板被喊去衙门背大米,回来也就吹了。   这知府大人瞧着可怕,但好说话的嘞,跟以前的那些官老爷都不一样,以前的那些大人不管他们死活,就是管了,土匪窝被抄,人官老爷怕是也不会做啥子核实然后给他们这些被抢的老百姓进行补偿。   这大人和大人家的少爷,是好的,对他们有恩。   他们没啥报答的,只能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乖仔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只用油纸包着的鸡,张泉背上背着一麻袋的东西,鼓鼓囊囊的,方子晨都怔,十文钱能买这么多吗?   涸洲物价再便宜,但十文钱,应该勉强能买一个鸡屁股。   那麻袋里头,塞的是五花八门,有果子,有猪肉,有大饼,有红薯,有甘蓝······   他儿子这是吃民脂民膏了?   但不可能,他品德高尚,大公无私,生的儿砸天天沐浴着他正道的光,能差哪里去?而且就算他儿砸想吃,有张泉这讨嫌的在,定是也不会给。   方子晨看向张泉:“哪里来的?”   张泉后背还在隐隐作痛:“外头老百姓们给的。”   拦都拦不住,张泉想给银子,人不要,他丢了就想走,人砸他后背来,说这是感谢大人和小公子的,不收银子。   人塞东西塞得多,乖仔都抱不过来,还是一大娘来镇上卖黄豆,麻袋正巧空了,便帮着乖仔装。   方子晨眨着眼,忍不住道:“这些老百姓,真是上道啊!”   乖仔这会儿小脸儿红扑扑,双眼亮晶晶,抱着鸡就四肢并用的往方子晨身上爬。   “父亲。”   “干嘛?”   “你给乖仔一个麻袋,乖仔还想再去逛一次街。”   方子晨:“······”   这死孩子,就是个没志向的,一个哪里够,起码得三个。   张泉就看见方子晨蹿到衙门后院去拿了三个麻袋出来,让他再带乖仔小少爷出去一趟。   张泉:“······”   张泉脸皮哪里像他们那般厚,第一次违抗方子晨的命令,死道友不死贫道,说让石林杰来。   石林杰在一旁瞪大了脸,想打死他。   他知道丢脸不想去,他自己难道就不知道?   乖仔又再次出现在街上的时候,手上还抓着几个麻袋,显然是有备而来。   大家一看就晓得了,这知府大人怕也是个贪的,但大家心里却没有怨也没反感,相反竟还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乖仔从街头走到结尾,一路都在谢。   “谢谢伯伯。”   “谢谢姨姨。”   “谢谢老奶奶。”   “谢谢叔叔。”   “客气啥,小少爷喜欢就多拿点,叔叔采的桑葚可甜了,哎,小少爷,你这护卫瞧着有点不对劲啊!脸怎么那么红?”   石林杰从出衙门开始,全身血液都在往脸上涌,实在是臊的,想把乖仔劝回去,乖仔却是不听他,一脑门都想着出去占便宜。   乖仔蹿了两条街,两个麻袋就装满了,方子晨见他回来,还有一麻袋空着:“怎么回来这么快?”   乖仔自己扛了一袋回来,这会满头大汗,额前的小碎发湿成一撮撮,都成了条形码:“石伯伯老寒腿犯鸟,说顶不住,乖仔就先带他回来。”   方子晨闻言立马一拍桌子瞪向石林杰:“你怎么回事啊?做大事的时候掉链子,才三十多就老寒腿了,以后老了,可怎么是好,你到底是造了多大的孽?”   石林杰:“······”   又过了一天,黎艺盛给他传信,说他交代的事办妥了,大事儿方子晨都已经处理好,剩下的杂事以杨乘风的能力倒是可以接手,‘交接’好后方子晨便迫不及待赶着投胎似的回了安平县。   来时几辆马车空着,这会坐了人。   思前想后,看着这些哥儿姑娘没地方去,方子晨还是决定带他们离开。   走得远了,就没谁再揪着他们过去的事不放。   这自是问过的,几个哥儿和姑娘也同意了,乖仔给人开导了几天,天天的扭小屁股给他们看,几人原先丧气十足,后头也被乖仔的胡言乱语逗得发笑。   “哥哥姐姐们去过京城吗?”乖仔这会坐在一推哥儿姑娘堆里头,陶醉的问。   “没去过。”   “京城可好咯,那儿很漂酿,很繁华,他们穿滴衣服也很漂酿,等我们回涸洲,我让干爹和鱼哥哥他们做冰激凌给你们西,那个甜甜滴,好西喜仁。”   这些人,长这么大,从未踏出过涸洲这贫瘠之地半步,京城是何等地呢?   好吃死人的冰淇淋又是什么味呢?   乖仔又讲了,他到底是在京城混过的,京城多繁华他最是晓得。   商铺林丽,车水马龙,青砖铺的大道……   几人听着听着面上就有些向往。   只这一点就够了。   赵哥儿收到来信,知道方子晨要回来,天天的来城门口张望,安平县县令也跟着来了。   可等了两天,都没见着人,赵哥儿有些失望,但事儿要紧,没再继续等下去,带着小风和滚滚蛋蛋先回了平详村。   平详村最近热闹非凡。   为啥?   方夫郎带着人,在他们村外头建了个厂子。   平详村靠河,村外头是一片平坦的空地,大概三四十亩,如今全被官府规划圈整起来了。   赵哥儿在平详村和周旁几个村子招了百来个工人,热火朝天的盖厂子。   村里人闲着了,总是跑过来看,见着赵哥儿指挥着一帮汉子做活儿,有人羡慕。   “方夫郎真是厉害。”   “厉害啥?”   “不晓得,就是觉得厉害。”   村里妇人和夫郎就没有这般能做事的,赵哥儿指挥着上百个汉子,虽还不知道做的什么厂,但圈那么多地,都要望不到头了,地基做的也宽,一看就知道这厂子盖的定是大,怕是要去不少银子呢!这种重要的大事儿,换了他们来,哪里敢做啊!   做坏了怎么办?   这可不是小打小闹。   “有什么厉害的。”一老妇偷偷往赵哥儿那边撇了一眼,嫌道:“一妇道人家,不在家里头呆着伺候公婆和当家的,整天都往汉子堆里扎,抛头露面的成什么样子,不守妇道,要搁我家啊!我早叫我儿子休了他。”   “切,要搁你家?你也不看看人方夫郎什么模样,你家那两个又是个什么模样,长得跟头猪似的,还搁你家?人方夫郎就是让你儿子去给他家掏粪坑,怕是都嫌寒碜哦!”   吴老婆子气得脖子粗:“你,你李大花什么意思,敢骂我儿子,老娘跟你拼了。”   李大花撸起袖子:“来啊!谁怕你!”   李大花有个闺女,因着家里穷,怀时没怎么能吃好,先头的婆婆又是个重男轻女的,她闺女生下来,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人如今十五了,是又瘦又小,吴老婆子便同人唠了,说这女娃子胸小小,屁股也小小,怕是个不会下蛋的鸡,这话传到李大花耳朵里,两家就闹起来了,如今过去一年多了,两人还是一见面就掐架。   眼看着她们要打起来,旁儿几人赶忙的将她们拉开了。   然而吴老婆子刚站好,突然就被人从身后一脚踹到了腰上。   “哎呦,哪个缺大德的啊!”   众人回头一看,发现是知府大人家的大公子,这大公子平日不怎么说话,严肃着一张脸,不过听旁人说,他很听方夫郎的话,两人感情极好,很护着方夫郎。   吴老婆子刹时不敢囔了。   村里总有些不开化的。   先头在荣和村那边,个个的穷,就没旁的心思,安平县好些,没怎么饿着肚子,就有力气道人闲话了。   吴老婆子腰疼得紧,跌到地上都起不来了,换个人,她早骂回去了,但对着小风,她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边动静大,赵哥儿过来了:“怎么了?”   几个妇人夫郎冷汗直下,小风一指吴老婆子:“他说赵叔你坏话。”   “没,没有,我,我再也不敢了。”   赵哥儿冷垂着眸看她,认出这人了,之前在村里碰上过几次,见了他,表面上是恭敬,可眼里却全是鄙夷。   这年头就是这样,只有当家的汉子没有本事,房里的才会出去抛头露面。   赵哥儿过了片刻,突然冷着声问她是哪家的?   吴老婆子不敢说,赵哥儿看向旁儿几个妇人,妇人们便说了。   赵哥儿打开随身带的小本子看了一眼:“吴家?你家两儿子就在我这儿做工呢!即是瞧不起我,那我也不敢雇你儿子了。”   吴老婆子都慌了:“夫郎,老婆子我错了,您别往心里去啊!而且先头招工都说的好好的,只要干活勤快就能留下,是老婆我嘴碎,跟我两儿子无关啊!”   赵哥儿声音微沉:“怎么无关?你说我坏话,你儿子在我这赚钱,回头了拿去孝顺你,你吃饱了撑的了,怕是更有力气的到处的说我闲话了。”   “方夫郎,老婆子我不敢了。”   吴老婆子两儿子正在挖地基,突然被一禁卫军叫了出来,两人对视几眼赶忙从沟里爬出来。   “大人,有事啊?”   禁卫军递了一串铜板过去:“这是你们这几天的工钱。”   两兄弟见了银钱,先是高兴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   这不对,咋地就突然单单给他们发工钱啊?   一问,禁卫军冷冷的道,你们老娘厉害啊!连方夫郎的闲话都敢说,既是这么厉害了,你们还出来干什么活儿。   外头人不知道,禁卫军却是晓得的,他们知府大人宠主君宠得紧,人主君叫往西,他们大人就不敢往东,大人和小少爷常被他抽得想上山当猴,这是一个能站在他们大人头上的哥儿,这老婆子也是不知者无畏,连着主君的闲话也敢说。   吴老婆子回到家,心头觉得可惜,早知道就不说那话了,这下子害得两儿子丢了工作,这厂子盖得大,这么几天也不过刚挖了地基,后头怕是还要做好一段时间,一天九文工钱呢!   吴老婆子想想都心疼,刚坐下凳子都没热乎,她两儿子气冲冲的回来了。   “娘。”   吴老婆子呐呐的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跑厂区那边去说方夫郎的坏话了?”   “我,我······”   “您咋的这样啊?平日在村里头说得罪人还不够,还跑那边去,方夫郎什么人,您也敢说,是怕死得不够快吗?现在好了,害得我和二弟丢了活儿,您满意了。”   吴老婆子先头还觉得一时嘴快得罪了赵哥儿对不住两个孩子,心头虚,可平日听话的儿子这会训起她来,她心里头又有些不高兴了。   “说两句咋了?我哪句说不对了?他是大人家的夫郎又如何?难道我说两句,他还能拉着我去砍头?”   安平县和安和县靠得近,方子晨在安和县那边炸山引流,解了安和县百年之苦,那边就传出来了,说这知府大人和方夫郎是好的,亲民得紧,一点架子都没有。   赵哥儿来了之后,衙门那边衙役住着,县令虽安排了地儿,但平详村离县城远,为了方便,赵哥儿让村长寻了间屋子,带着禁卫军和唐阿叔等人住在了村里。   吴老婆子好几次看见他和村里几个夫郎聊天,眉笑颜颜,就觉得这人没啥子好怕的,跟他们老百姓好像也没啥子不同。   好官才不会乱动他们老百姓。   要换前头那个,她哪里敢说。   “方夫郎不要你们便算了,我瞧着那活儿也辛苦,干个一来月的也就没了,值当得你们对娘发脾气?”   “娘,你不懂,我听着方夫郎和他带来的小哥儿说了,他们这里要盖的是造纸厂,以后厂盖起来了,盖好了,他们还要在村里招工的。”   “你说什么?”吴老婆子心惊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造纸厂哪里会建得这般大?   她虽是村里妇人,但也晓得事儿,就拿他们村来说,安平县底下最大的村就是他们平详村了,但他们村里可是连个读书人都没有,周边几个村也没听说过谁家有孩子读书,家家户户都穷,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有银子去折腾别的事儿。   即是没有读书人,造这纸干嘛?   造了卖给谁啊?   就是安平县县令张家耀当初听了赵哥儿说要建造纸厂,他也是这般想,当下也就劝了。   别建,建了造出来的纸,没人买。   他们整个安平县就九个读书人,何况他们安平县都没个造纸的作坊,村里人定是也不晓得,到时候建起来了,谁来做?   知府大人吗?   而且造纸拿什么做,他晓得一些,就是木浆,但他们安平县山上树不多啊,满山的多是竹子。   可先头安和县引水一事,先头大家各个也都觉得他瞎折腾,年轻不‘懂事’,这水引不过来,可后头呢?   蜀南的嚣张了快二十年的土匪,大人过去才几天啊!就将人打得抱头鼠窜,一个不留全灭了。   张家耀刚劝了两句,穆然想起这些事儿,立马就住了嘴。   不管这厂是干什么的,吴老婆子一听人以后还要在村里招工,那是后悔得不行。   “那我去求求方夫郎?”   “娘,村里人多的事,若是村里人不够,人还能从平台村那边招,方夫郎不缺人,你惹着人家了,他怎么还会把我们再招回去啊,您也是糊涂。”   “我咋地晓得啊!我在村里见过他几次,他和李家那老婆子聊的挺好的,我就以为,以为······”   “以为人好欺负?人是和蔼些不错,但不是没有脾气,人什么身份,能任由你说!”   ‘杀鸡儆猴’有了成效,底下一帮汉子做事儿都更勤快了。   人方夫郎好说话是好说话,但真不能惹着,不然就得滚了,这会农闲,外头活儿可不好找。   平详村村长姓方,知道赵哥儿要住村里,特意给他安排了一大院子,这户人家就两个老人,之前有个女儿,嫁别村去了,两老人家里房屋多,原就是建着想年节时女儿女婿带着外孙子回来,有房间住,住好了,就不着急赶回去。   这会空着,赵哥儿就带着小风他们住了进去。   先头没等着方子晨回来,隔天官兵来送信。   信上交代,方子晨去了落山县,这几天先不回来了。   赵哥儿看完信,有些闷闷不乐。   方子晨去蜀南已经好些天了,没了他和乖仔在身边蹿来蹿去跟前跟后,赵哥儿都觉得冷清了许多。   小风看着他道:“赵叔,你想方叔了?”   “嗯!”   小风也是有些想了:“方叔和乖仔去哪了?”   “落山县。”   先头看折子,上头所述,落山县那边有好多山,山上的石头很奇怪,凿开了,里头是白色的,但留久了,会慢慢的变黑。   这是会变色的石头,起初大家惊恐不已,便向上头上报了。   方子晨让黎艺盛带着他自制的盐酸过去瞧瞧,黎艺盛到了落山县,下到村里,找着了那些山,让人刨了两块出来,凿开后,盐酸往上一滴,冒泡了。   他立马给方子晨回了信。   既是找着了石灰石,那就该建厂了。   想要富,先修路。   别的路,方子晨不晓得怎么做,他接触的就只有泥土路,水泥路,泊油路,后头那个难搞,只水泥路容易整。   水泥路,大料就是石灰石和黏土,泊油路造价高,而且防滑等性能优于水泥油,可这会他兜里紧张,如今没什么大卡车,也不在上头飙车,水泥路是首选。   原只是想规整泥路的,该扩大的扩大,该补的补,但之前他跑安和县,正直春雨,那路简直泥泞不堪,以前在小河村也是这样,那路是修来修去,可没什么用,走多了这里一个坑,那里一个坑,他搭村长的牛车去镇上时,那屁股就没好好坐在车板上过,颠得他屁股蛋都要碎。   官道稍微平坦些,但那是因为每年官府都动用了大量的人力去修补。   即使是如此,也不是太好,先头上任,一路走的官道,雨天车轮卡到泥坑里,五六个汉子推都推不起来,行商走货,装的更重,为了避免这种问题,人都不敢带的太少,可带多了,一路吃喝住宿花费就高,马匹劳累,马粮就得吃的好,路难走,行程慢,如此一通算下来,成本就高了。   后头正好看到落山县的陈年折子,方子晨就想整条水泥路。   黎艺盛按照方子晨交代,选了地儿要建厂,正要大刀阔斧干一番,黎师娘来了信,说谢肖宇有了,让他回去一趟。   谢肖宇来了涸洲后闲不住,带着鱼哥儿几人重新在城里开了家铺子,依旧是做的烤鸭和辣酱。   一切重新起步当是不容易的,鸭子去哪里定,辣椒去哪里买,赵哥儿不在,这些事儿全是谢肖宇一个人在忙活,涸洲城不比源洲和京城繁华,东西自是不能再卖得那么贵,如此赚头就少了,但也总不能闲着。   这边生鸭一斤六文,谢肖宇烤鸭就卖了十七文,如此也有得赚,但涸洲人实在是太穷了,大家寻常的多是几两半斤的买回去打打牙祭,少有人能按斤买的,卖便宜了又没有赚头,一天下来也不过卖了十一二只,后头谢肖宇发现猪下水便宜,而且万物皆可卤,那些大肠猪肝卤出来后完全没有味道,进价便宜,卖的自是也便宜,买的人就多了一些,店里生意也是红火,他连轴转了大半来月,寻常人这么忙怎么的都要消瘦个一二两斤,结果他反而吃得更多,一顿两碗都不够吃了,还懒得去盛饭,方子晨特意让人给乖仔做的桶大的碗,还被他拿去用了。   一切步入正轨了,他便想着去村里看一下滚滚蛋蛋,结果都没出城门,突然就说肚子疼,黎师娘以为他想蹲茅坑,赶紧的带他回去,茅坑蹲了大半天,还是疼,后头黎师傅一把脉,说有了,都四个来月了。   黎师娘都不知道说什么。   四来月,肚子应该是大了一些,可黎师娘先头帮谢肖宇量身做衣裳,见过他的肚子,那油是一圈一圈的,她自个都没看出来,谢肖宇没经验,怕是更不晓得了。   黎艺盛看完信哪里还呆得住,知道方子晨剿完匪了,便把他喊了过来。   方子晨不得已,拐道去了落山县,在落山县忙了两天,深觉人手实在是缺,石林杰和张泉这帮人,太过龟毛,跟他不是一条道上的,而且有些事儿也不好让他们懂,还是自己人好,思来想去,方子晨便给源洲去信,让林小侠一家过来。   水泥厂污染大,不好太过靠近村庄,而且因为是以石灰石为生产水泥的主要原料, 厂址宜设置在石灰石矿山附近, 如何起建,方子晨先头已经做了规划,落石山县令鞍前马后跟着他忙了两天,方子晨见人不似蜀南那老大叔那般,便让他跟进,后头黎艺盛过来了再同他一起。   他要回家了。   再不回去,他两个儿子,怕是都要不认识他是谁了。   方子晨带着乖仔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安平县。   滚滚蛋蛋如今已经长牙了,口水一直流,小风一天得给他们换两次围脖,而且两小家伙爱动得紧,没人逗时,两小家伙躺一起就是你给我一脚,我给你一拳头,皮厚实得紧,也不觉得疼。   赵哥儿常抱着他们去村外头监工,小风也会跟着,带着张竹席,到了地儿铺了就让两小家伙坐在上头,他们看工人做活,能一看就是一天。   今儿赵哥儿也照例带他们来了,滚滚蛋蛋和正目光勺勺的看着工人干活,前头传来声音,有人在喊他们。   “滚蛋,我的儿啊!”   “弟弟,弟弟······”   滚滚蛋蛋顿时一个激灵,立马啊呀呀的叫,扭头左右看了一下,看见方子晨从对面奔来,又激动的叫了几声,高兴得朝他们爬过去,四肢爬出了残影。   小风扯都扯不住,两孩子饿狗见了包子一样,朝着方子晨一个劲的伸手。 第370章   方子晨冲过来一把将滚滚蛋蛋抱了起来。滚滚蛋蛋十来天不见他,却也依旧记得,见了他就高兴,一直嗷呜嗷呜的叫,狼崽子一样。   方子晨亲了他们一下,两小家伙蹭着方子晨,呵呵呵的笑,似乎十分的高兴。   乖仔仰着头,急急道:“父亲,乖仔也要抱弟弟哟。”   方子晨感受着手上的沉甸甸的重量:“你弟弟好重了,你能不能抱得动啊?别是给弟弟压出翔来。”   滚蛋如今脸大如盘,只看脸,瞧着比乖仔都要大。   乖仔爱死两个弟弟了,当下拧着眉,不服气道:“乖仔可以滴,弟弟小小,不重。”   方子晨把比较轻的滚滚递给他,乖仔还是能抱得动的,这会一个劲儿叫滚滚。   “弟弟,还记不记得哥哥?”   滚滚蹬着腿,贴着乖仔的脖子:“啊呀!”   乖仔颠了他两下,臭美的道:“你西莫流口水鸟?系不系因为哥哥帅帅滴呀?呵呵呵,滚滚系花痴弟弟。”   小风笑着捏他脸:“才不是,因为滚滚长牙了。”   乖仔咧开嘴,小风见他出去一趟,回来门牙竟然也长了,这会正冒着个白尖尖。   “乖仔也长牙鸟呀,可系乖仔都没有流口水。”   小风想说什么,可看着乖仔亮晶晶的双眸,浑身上下透着和方子晨如出一辙的欠揍的王八之气,一下说不出口了。   方子晨骑着马奔过来的时候,众人就发现了,这会正好奇又敬畏的看着他。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知府大人啊!   长得真是俊的咧!   也是怪年轻的,知府啊,一洲最大的官,村里这般年纪的小伙子,没谁像着知府大人一般这么出息。   谁家的孩子啊?做他父母的,真是张脸了。   赵哥儿拔开人群冲过来,挽着方子晨的手臂,圆溜溜的脸上全是掩不住的喜悦。   “你回来了。”   方子晨笑着,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这么开心啊!”   赵哥儿很坦诚:“嗯,你去了快半个月了。”   除了他回乡祭祖那会儿,两人从未分开这么久,不可否认,赵哥儿想他想得紧,这会儿也顾不得旁人了,一手挽着方子晨的手臂,一手拔萝卜一样抓着乖仔的小啾啾,就想带他们回   晓得他们一路赶回来还未曾吃过东西,赵哥儿亲自下厨给他们煮了一锅面,家里有跟村里人买的土鸡蛋,猪油煎得两面焦黄香喷喷,农家种的小西红柿炒烂了,汤汁鲜红,再放一把小青菜,一勺辣酱,方子晨吃得高兴,乖仔更是晃着两条小短腿,吸溜吸溜的。   小风抱着滚滚坐在他旁边,蛋蛋还在方子晨怀里,方子晨正吃得香,一只小肥手突然急速的扎进了他的碗里。   方子晨吓了一大跳。   “哎呦卧槽······”   蛋蛋二话不说,把捞到的粉塞进了嘴里。   “有辣,不能吃啊!”   方子晨想要阻止,可已经晚了。   乖仔也赶忙扔了筷子去抢:“弟弟,不能西,不能西,吃鸟屁股辣辣。”   赵哥儿正在洗锅,听见孩子大哭的声音,急忙跑出来看,就见着蛋蛋身上全是粉条,小嘴儿被辣成了“嘟嘟嘴”,两腮和小脸蛋又红又肿的样子,顿时感到心疼。可一问,知道孩子被辣的原因后,又感觉非常好笑。   方子晨都慌了,蛋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赵哥儿很是熟练的给他灌了好几口水,又喝了好些奶,蛋蛋才抽噎着停下来。   方子晨全身皮都紧了:“赵哥儿,这不怪我啊!”   蛋蛋之前都不这样的,而且刚那速度,火箭发射一样,他拦都拦不及。   赵哥儿笑了笑,说没事。   孩子是这几天才学会‘抢食’了,见到什么都想往嘴里塞,刚也没来得及说,怪也怪不了。   他这样,让方子晨心里更毛了:“赵哥儿,你要骂就骂,可别准备什么大杀招等我啊!你的小夫君身娇体弱,人比花娇,受不住的。”   赵哥儿笑起来,眉开眼笑,轻声道:“不打你,打坏了你晚上不好交粮。”   方子晨:“······”   这话好直白哟!不过他喜欢。   再给他打一碗粉,他晚上要跟小妖精大战三百回合。   蛋蛋又啊呀叫了两声,乖仔轻轻戳他嘴:“弟弟现在性感咯,呵呵呵!”   蛋蛋听不懂,好了伤疤忘了疼,还以为乖仔在和他玩,又咯吱咯吱笑起来。   乖仔亲了他一下。   到了下午,张泉几人才赶到平详村。   马车慢一些,方子晨着急,早上就先策马赶了回来。   这会唐阿叔刚去河边洗衣裳回来,看见两辆马车停在院门口,下来的皆是一溜烟的年轻哥儿和姑娘,眉头立马蹙了起来。   赵哥儿在房里给孩子换裤子,方子晨正好在院子里,唐阿叔将他拉到一旁,轻声道:“老爷,外头那些是······是您纳的小的吗?”   蜀南那边商贾‘云聚’,方子晨过去剿匪,怕是有些商户赶着来讨好,送些美眷拉拢合乎情理,且男人多是三妻四妾,但唐阿叔心里就是不得劲。   方子晨眨了眨眼:“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可是有夫郎的人了,我一心一意,我是好男人,这话若是让赵哥儿听见了,你明天就得给我收尸。”   “那他们是?”   方子晨三两句说了,唐阿叔听完叹了口气,原来都是些可怜人。   遭了这种罪,离开那边换个新地方也好,没人晓得这些事儿,就不会被人嚼舌根了。   “那我去安排安排他们。”   “去吧去吧。”   方子晨这会哪里还有心思去干别的,就巴望着晚上跟赵哥儿妖精打架。   赵哥儿给孩子换好裤子,又亲自跑村里去买鸡,他觉得乖仔好像有些瘦了,想给他补补。   方子晨听着都无语,还瘦?哪里瘦?他是一点都没看出来的,一路回来,这小子都跟那几个哥儿姑娘混一起,都快要乐不思蜀了,就晚上想睡觉了才找他,赵哥儿这话,整得好像他虐待儿子一样。   晚上吃完饭,方子晨就跑回了房。   小风看他屁股着了火一样,急吼吼的,略显好奇:“方叔这么困吗?”   赵哥儿脸上浮起两朵红晕,扯开话题:“房间不够住了,今晚你和乖仔睡,行吗?”   这会儿天气热了,禁卫军们可以在村外搭棚子睡,方子晨带回来的哥儿姑娘却是不能睡外头的,唐阿叔整了两间房给他们,乖仔就没地儿住了,晚上总不能让他上树歇去。   小风点点头,没有意见,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虽说乖仔都七岁了,但还是小小个的,屁股依旧碗大。   赵哥儿吃完了饭,又匆匆跑去洗澡,刚一进门,方子晨就扑了过来,一手将他壁咚在门板上,油腻男附体了一样:   “小美人······”   “孩子还没睡呢!”赵哥儿笑着,指了指婴儿床里的滚滚蛋蛋。   方子晨回头一看,两孩子正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们。   即使脸皮如城墙厚,在孩子眼皮底下干这种事儿,方子晨还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赵哥儿就见他走了过去,给两孩子手动闭眼。“赶紧睡,不然把你们扔猪圈去。”   方子晨遮着滚滚蛋蛋的眼睛,两孩子还以为是在跟他们玩,笑得更开心了。   方子晨郁闷得紧,还是赵哥儿亲自出马,刚哄了两孩子睡,未来得及起身,方子晨却是突然抱住他,红润的嘴唇贴了上来。   太过突然,赵哥儿僵若木鸡,脑袋发涨又双颊微红,直到嘴唇上啃噬的痛楚传来,他才拉回些微薄的意识。   赵哥儿环住方子晨的腰,眯起了眼睛,方子晨狠狠将他勒紧,一边贪婪饥渴的吮吸着赵哥儿的嘴唇,一边道:“想不想我?嗯?”   赵哥儿感觉方子晨的腿卡进了他的两腿间,他脸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方子晨不满他的迟疑,凶蛮的啃咬着他的嘴唇,强行撬开齿缝闯了进去,卷着他柔软炽热的舌尖激狂的吮吸搅弄。   他激烈的深吻捣弄,让赵哥儿浑身发软,大脑晕眩空白。   他浑身轻颤,方子晨的手钻进了他的衣内,手掌在他光滑的腰间揉捏,一阵阵的酥麻电流窜上脊背,让他理智徒然崩溃。   方子晨抱着他到了床上,随后就压了上来。   紧密的接触,让二人更觉浑身燥热,方子晨抱着他,深情呢喃着。   “包子精,你到底想不想我?”   赵哥儿混沌中给了他一拳头。   “那你是什么精?”   看他气得两颊鼓鼓,方子晨不禁直哼笑,咬了一下他的耳垂舔吮,   赵哥儿身子一阵轻颤,方子晨□□又火热的胸膛紧贴着他,烧得他身体也跟着涌起阵阵□□。   方子晨的吻沿着脖颈,一路往下,赵哥儿闷哼一声仰起脖子,在方子晨再次询问时,他喘息颤抖着,伏在他怀里跟小猫一样直哼哼:“想,夫君,我很想你。”   ……   方子晨接连忙了半个来月,赵哥儿晓得他一定是累了,早上起来特意吩咐了唐阿叔,不用去叫他,让他睡个够。   安平县这边,村里人多是种的水稻,一年两季,第一季是在二月下旬三月中旬前播种,到六月中下旬就可收割,这会外头田间,稻穗微黄。   方子晨醒来后也没出去,在家逗着两个孩子。   带回来的人,赵哥儿安排他们去厂房那边做工了。   那儿多是汉子,起初几人还有些怕,但看见唐阿叔和小风都在,心里就踏实了。   赵哥儿也没让他们做什么重活儿,就是跟着铲些土。   人有活做了,忙起来了,才不会总是胡思乱想。   赵哥儿同他们做了一会,想着两孩子在家,就方子晨和乖仔照看,不太放心,又正好到了时辰,顺道的回去煮饭,刚到院子外头,他便听见里头传来几个孩子清脆又响亮的笑声。   到了里头一看,赵哥儿脸都黑了。   三个孩子被张渔网掉在房梁上,乖仔搂着滚滚蛋蛋,左拥右抱,两个孩子软乎乎的,又贴着他的胸口,乖仔神色陶醉,似乎要美死了。   方子晨一下一下推着,荡秋千飞一样的感觉,几孩子老开心了,清脆的笑声就没断过,之后还天天的要闹着这么玩。   方子晨推的远,几孩子笑得多开心,唐阿叔就有多心惊胆颤,总忧着渔网破了,三孩子掉下来脑瓜会裂。   方子晨歇了几天,黎艺盛已经回了落山县,那边的厂已经开建了,可这边的造纸厂却是被迫停工。   ——安平县这边,要割谷子了。   这会儿正直雨季,稻谷熟了就得及时的收回家去,不然等雨来了,风大,吹倒了,泡水里,稻谷怕是要烂,而且地里老鼠多,汉子们得回去抢收,工程自是得停下来。   方子晨闲着无聊,就把孩子放箩筐里,背在后头,跟着赵哥儿去村里逛。   村民们这会在田里忙着收稻谷,看见方子晨牵着赵哥儿迎面过来,乖仔在一旁蹦蹦跳跳,滚滚蛋蛋太过圆润,一个背篓勉勉强强塞得下,这会挤得都动不了,也只冒着个脑袋,但两个娃子都没有哭,眼珠子溜溜的到处转。   村民们直起身拘谨的问了声好。   方子晨摆摆手让他们去忙,路旁不知谁家的地,这会还没割,方子晨仔细看了看,上手一掂,稻穗上的谷子瘪得厉害,结的也少,没点重量,怪不得辛苦劳作一年,吃都吃不饱。   现代人种的庄稼,肥料洒下去,秋收时那稻穗都要弯到地上去,真是没得比。   方子晨悠悠叹气。   赵哥儿看他:“怎么了?”   方子晨说没事,下到地里同两老汉问话。   其实不用问也晓得了,一亩不出两百斤粮,还好的是能种两季,要是单季,那真是不够吃的。   村里人收了稻谷多是卖出去,然后买些便宜的糙米回来吃。   田里想要高产,就是勤快些去除草,去抓虫,要是家里条件好,还能浇点粪。   可吃都吃不饱,粪不也得少了,大多留着种菜使。   “要是有化肥就好了。”方子晨说。   赵哥儿听不懂:“什么是化肥?”   方子晨回道:“就是比粪还要厉害的东西,一洒田里,一亩四五百斤不是问题。”   赵哥儿眼睛都发光了:“真有这种东西?”   方子晨一本正经:“必须啊,我是个老实人,从不说假话的。”   乖仔在一旁直捂着嘴笑,方子晨一巴掌扣他头上去。   两老汉撇了方子晨一眼,默默的没说话。   这知府大人好会做梦哦!   还一亩四五百斤不是问题,他们种几十年田了,风调雨顺,伺候最好的年里头,一亩两石,他们都要笑得大牙。   也就他们有经验又勤快的老把事才能种出这般多来,一亩四五百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方子晨说话听着总像口气大,但至今为止,赵哥儿少有听他吹牛的,而且他来的地方,国泰民富,有能载着人飞在天上的飞机,有能制冷的空调,不用马拉就能跑的车,这些东西多神奇啊!能使一亩地产四五百斤的化肥,似乎也不是那么神奇。   他当下立马靠过去:“那夫君,化肥你会做吗?”   方子晨不假思索直接摇头:“不会。”   赵哥儿仔细看他,不信的问:“真的?”   方子晨点点头,赵哥儿戳了他一下,又喝绿茶了,挨着他,甜甜道:“可是夫君,我觉得你会,会做化肥的夫君,最帅了。”   方子晨:“······”   真是被拿捏得死死的。   方子晨咳了一声,一甩头,牛逼哄哄道:“其实这玩意儿也没什么难的,我虽是不会,但之前化学课上,有学过一些,我回去研究研究。”   “我就知道夫君最厉害。”赵哥儿夸他,方子晨插着腰,顶着胸膛:“低调低调,都说了多少次了,怎么的就是不往心里记啊?”   赵哥儿呵呵笑起来,摘了两朵野花给滚滚蛋蛋。   既是夸下了海口,做不到有损他男人的尊严,方子晨回去就干了起来。   作物生产所需要的常量营养元素有碳氢氧磷钾钙,化学课上,老师给他们看过化肥厂生产尿素的视频过程。   可这会儿没有机械,只能人手来了。   收了稻谷,还要晾晒,还要赶着种第二季水稻,翻田插秧,真要忙完得到七月底,厂房那边赵哥儿带着禁卫军和护卫们自己做,能做一点也是一点。   几个哥儿姑娘有活做了,加上他们年纪还小,不过十几岁,赵哥儿对他们多有关照,这会儿热了,亲自做了奶茶和泡鸡爪喊他们回来吃,几个哥儿姑娘吃得很高兴。   这儿没人知道他们遭过的事,没人嫌他们脏,也没人用可怜又怜悯的目光去看他们,换了新环境,大家心头是松快了些,又想着报答方子晨,做活是勤快得很,但依旧‘杯水车薪’。   早前便想到了这种情况,因此水泥厂还没开建,路还没修,方子晨便让赵哥儿先紧着安平县来。   往年地里的稻草大多数都是烧地里头,或者捆一些回家留着补房顶,谁家养了猪的,还要留一些冬日里铺猪圈,或者拿来引火,剩下的就是放田里烧了。   家里谷子晒干了,前头下了场大雨,这两天晴朗,大家就想着把地里的稻草烧了,然后赶紧的翻地,快快的插秧,把家里的活儿做完了,好去给知府大人做活。   这天早上大家还没下地,禁卫军敲着铜锣从村口进来。   村长迎上去,官老爷咋地了?可是上头有啥子事要吩咐啊?   禁卫军朗声道:“官府今年征收稻草,一捆两文前,您老跟村里人交代一声,要是想卖,大家伙就不要烧了。”   什么?   村长怀疑自己听错了:“收,收稻草?不是收稻谷?官爷您······”   村长想问你没搞错啊!   但不敢说。   禁卫军耐心回道:“是,就是收的稻草,不过如今厂房还未建成,大家捆回来了,先搁家里头,等厂房建好,刹时再通知大家挑过去。”   一捆两文钱,地里那么多稻草,得二三十好捆呢!   几十文钱,这相当就是白捡的一样。   这玩意儿咋地也能卖银子了?官老爷收来干什么?   这又不能吃。   大家都不懂,但能卖银子就是好事儿啊!   家家户户的不烧了,把稻草一根不落的全捆了回去。   稻草烧剩的草木灰能肥地,有些人担心没烧了稻草,没了稻灰,下半年种出来的庄家不好,又跑山上去割草拿回来放田里烧。   七月下旬大家开始返工,落山县水泥厂也已经建好了。   方子晨过去看了一趟,都是按着他说的来,生料车间、烧成车间、成品车间,没有任何差漏,如此,外头的山就可以开采了。   这活儿累,方子晨让杨乘风把那群土匪押送过来,这事儿交由他们做。   怕人偷奸耍滑,方子晨调了十个官兵过来负责监工。   这十人先头剿匪也跟着方子晨去了,晓得这帮人就是无恶不作丧尽天良的,当下也狠了,周扒皮附体似的,天天就给他们一个野菜窝窝,撒个尿都定了时辰,‘逾期’撒不完,也叫人硬生生的憋回去,谁憋不住谁就是找抽。   可人手也是不够,厂里各个车间需要人,石灰石开采出来,也要运回厂里去,这边村里都没头牛,只能让着人来挑了。   官兵又下到村里。   想不想找活做?想不想赚银子?   自然是想的。   那来我们水泥厂吧!一天九文钱那种。这水泥厂官家建的谁不知道啊,可官老爷都不是好的,不去不去。   汉子们正要摇头,旁儿一人冲了过来。   “官爷,我去我去。”   “铁牛你傻了?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要去给人白做活啊?”   “你才傻呢,那水泥厂是知府大人做的,知府大人是个好的,俺乐意给他做工。”   “哎呀,铁牛你竟然会说笑话了。”   “你这人,天天的就知道往花寡妇家蹿,一点正事儿都不晓得。”   那人没再说话,冷眼看着铁牛领着一行人去报名。   想赚钱想疯了,竟给官老爷那些畜生干活,呸,没骨气。   铁牛看他晃悠悠的又往花寡妇家走,也没在意。   一个厂,要的人有限,那是先到先得,有他后悔的。   这村里头去了十三个,都是跟铁牛混得好的,铁牛在镇上认得些人,消息灵通,这会他说新来的知府大人是个好的,这活儿能做,大家虽是半信半疑,可铁牛喊了,这面子自是得给。   要是最后官老爷不给他们发工钱,就是白给人做一天活而已,算不得啥事。   有人见着铁牛报名了,也想过去报名,不过被家里人拦下了。   隔天晚上,村里人都等在村口。   远远就看见铁牛一行人一身灰,但个个的脸上都洋溢着笑。   这还有什么不懂的。   不用问了,官老爷定是给了工钱了,不然人铁牛笑不成那蠢样。   可有人还是不信,直到大家把工钱掏了出来。   九文钱,推满了掌心。   哎呀娘呀!   一天九文钱的工钱,这活儿是顶顶好,外头难找这种工钱的活儿了。   何况这是靠近村里,不用大老远的跑去外头。   有人眼都瞪大了:“这,这不可能,这铜板是不是假的?”他怎么都不敢信,拿了一铜板放嘴里咬:“啊呸,”他信誓旦旦:“这是假的。”   铁牛气了:“怎么了就是假的?”   “这铜板有臭味,它没有铜钱的香气。”   铁牛都还没说什么,旁儿几人哈哈笑起来。   “是不是像脚臭味啊!”   “对,刚我还说不出个什么味,你一说,确实是有点像脚臭味,你们被骗了,这铜板怕是拿什么不干不净的玩意儿做的。”   “别胡说八道,这铜板刚我挨掉鞋里了。”   “······”   第二天黎艺盛刚到厂房门口,就见着外头乌压压站了一帮子人。   黎艺盛什么身份大家并不晓得,但他管着这么大一个厂,官兵都听他,怕是也不了得。   这会大家没敢一窝蜂的凑上去。   “官老爷。”   “有事?”   “没,没事,就是想问问,你们还招不招人?”   “不招了,已经满了。”   大家失望不已,有些妇人眼眶当场就红了,埋怨起来。   “我那天要给你报名,你偏不,说假的,还骂我妇道人家不懂事,人说啥都信,如今好了,活儿没了。”   铁牛可是说了,这不是短期的活啊!   想想也对,要是做个几月就不做了的,也不至于大费周章起这么个厂。   那可是用砖头砌的,瓦片盖的,村里人瞧着不知道多眼红。   大家吵吵囔囔,互相埋怨起来。   隔壁村的汉子们过来上工了,大家瞧着是眼热。   不对!!   有几个妇人和夫郎往厂里走去。   这,这怎么回事?   “你们这儿还招妇道人家啊?”   他这语气不对,黎艺盛目光微冷:“招的。”   这边村里人不往外头走,啥子都不知道,只以为新来的知府大人也是个坏的,招工那天没什么人报名,还是下崖村那边实在太穷了,顶不住一天九文工钱的诱惑,来了。   这会招手的几个妇人夫郎,之前家里交不出税,家里的汉子就被拉走了,一去不复返,虽是也怨着官老爷,但人穷了,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就得要低头。   “官爷。”几人怕得头都不敢抬,说话小小声:“我,我们也可以报名吗?啥子活儿我们都能做。”   村里的妇人和夫郎,天天的干活,自是有一把子力气,没比着汉子差到哪里去,水泥厂里头也不单单的都是重活儿,加上先头因着方子晨的吩咐——来了四肢健全勤快的就都要,不拘什么男女。   “可以,你们都叫什么名?”几个妇人怕得身子一个哆嗦,呼吸急促,禁卫军都怕在人当场晕过去,软了语气:“但先说清楚,我们那水泥厂建在大平村,离你们村可是有些远。”   “没事没事,我们不怕远。”   他们只怕没有活儿做。   报完名,几妇人夫郎高高兴兴的回了家,家里公婆一听这事儿,倒也不怕官家的要做什么肮脏的事儿,怕他们儿媳骗走。   实在没必要。   要真是想拐啊!直接上门来了就行,先头那帮官老爷,就是这么把他们儿子抢走的,而且,说句难听的实话,他们儿媳儿夫郎,其实长得也就一般般,常年干活,又瘦又黑的,躺木炭里头不睁眼都找不见人,安全得紧。   但该叮嘱的还是要叮嘱。   “跟着村里人去,不要同她们走远了,知不知道?活儿要是实在干不来,就回来,命比啥子都重要。”   夫郎听了点点头:“婆婆,我晓得了。”   妇人们从没出去干过活,天都未亮,十几个就结伴往大平村走。 第371章   先头就听说了,官老爷在大平村那边建了个厂,青砖盖的,在镇上招的工人和工匠,几百号人,两帮人马,日夜兼程的,赶得紧,里头不晓得咋样,官兵把守着,他们听热闹,也跑过来看过,不过进不去,但站外头看,那真是又宽敞又大,占地几十亩,高几米,好得紧,他们就没见过这样的房子,比镇上大老爷们盖的还要好,瞧着他们就羡慕,这官家老爷就是银子多,一个作坊盖得比人住的要好。   这会官兵领他们进去,里头分着区域,说啥子车间,听不太懂,但里头比着想象中的还要好,亮堂堂的,大家只觉得两只眼睛都要不够看了。   水泥制作起来并不简单,大体流程就是把石灰石、粘土磨成面儿,再煅烧成熟料,用熟料和炼铁后剩的矿渣同磨,然后就是水泥了。   看着好像简单,但干起来不容易,没有机械,一切全凭人力,开采回来的大部分原料要进行破碎,如石灰石、黏土、等,石灰石是生产水泥用量最大的原料,开采后的粒度较大,硬度较高,因此石灰石的破碎在水泥厂的物料破碎中占有比较重要的地位。   这活儿得让汉子做。   官兵们特意照顾,把这十几个妇人、夫郎分到了不同的车间,大家记着家里人的话,都不愿,可又不敢违背官老爷的话。   做活儿提心吊胆,一点动静都能让他们风声鹤唳,跟他们一个车间做别的活的汉子,那也是没有停过的。   一天九文钱,哪里敢停啊!给的工钱这般多,那就是要他们往死里干的意思了。   铁牛举锤子砸石头砸了一个早上,双臂都已酸软脱力了,汗流了一身,这会儿口干舌燥,摇摇晃晃的似乎要倒下,负责他们车间的官兵看见了,哎哎叫:“那什么牛,你歇一会儿不行?”   “啊?”铁牛抹了把汗:“还能歇啊?”   官兵道:“怎么不能?你们做的可是重活,牛都不能连着做,何况是个人,我们新来的知府大人可不是没人性,累死了我们厂还得赔钱,不过也不能躲懒,不然开了你们。”   铁牛胆子大些,也实在忍不住了,当下就歇了会,见着官兵还真没骂他,讨好着同人闲聊。   “官爷,外头那人是谁啊?”   “你问谁?”   “就是那个总是闭着眼的那个······”   官兵急忙呵了他一声,往门口看,没见着黎艺盛才松了口气。   “你小子不想活了?那可是我们知府大人的兄弟,人眼睛小是小了点,可你说的也太难听了吧!”   没想着人竞是这种身份,铁牛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问:“那人也是官老爷?”   “那倒不是,人是大夫,不过我们大人手下人紧,大人自己又是剿匪又是炸山的,分身乏力忙不过来,他便过来帮忙了,你们都好好干。”这官兵村里来的,晓得大家不容易,这会好声道:“我们知府大人是个好的,黎大人也是个好的,不是那等苛刻的人,现在也就大家还不晓得,只以为大人和前头的一样,你们胆子大,抓住了机会,不然啊,怕是都轮不上你们了,好好做,以后家里定是能好起来。”   那两个妇人听了一耳朵。   一会儿一官兵又过来。   “黎大人交代,外头炎热,你们做活儿的,记得多喝水,今儿先去食堂那边喝,明儿你们记得自己带水来。”   这黎大人咋的还这般关心他们?   还是食堂是什么啊?在哪里?   然很快大家就知道。   午间一到,官兵敲着铜锣,说午间轮休歇一个半时辰,一二批,第一批先去开饭,歇好了来换第二批。   车间官兵点了人,分第一批,让他们跟着外头的官兵去食堂吃饭。   九文钱,还管饭?   我的老天爷啊!!   大家去外头做活的,要是大老爷不管饭,他们便啥都不吃。   一是外头东西贵,舍不得吃。   二是大热天的,自己带,那放到中午也是嗖,就冬季冷些能带了才带,因而今天大家个别的带了两生红薯来,大多的却是啥都没带。   财政紧,拨给黎艺盛的款并不多,吃的也算不得多好,还是窝窝头,一个炒菜,外带一碗鸡蛋汤。   十个鸡蛋一锅汤,上头就飘着些葱花,好像很寒碜,可大家喝得开心。   这汤里头有盐的咧!可不比水好喝多了。   跟铁牛来的几个妇人排着队领窝窝头,就看见早上跟她们一起来的几个夫郎和妇人正在给工人分菜。   她们松了口气,刚从车间里出来,她们偷偷张望,没见着同行的村人,心都跑到了喉咙口,这会算是松了口气了。   晚上排队领工钱,黎艺盛亲自交代了,厂里辰时上工,酉时下工,按时来就行,不用像今儿那般早过来,因事迟到,先头两次可免,后头就要扣工钱了,但无故迟到逛工,事不过三,三次后,你们就不用来了,今儿工钱发给你们,不过之后十天一发,至于要做的活儿,今天你们也干了一天了,应该也清楚了,能接受的,觉得自己能做得来,大家就来。   七点上工,包饭,中午还能歇一个半时辰,又六点下工,活儿虽是重了些,但地里头的活儿也是累啊······   有啥干不来的。   这活儿,死了都得做。   妇人们回家了,都没得歇口气,婆婆们赶忙的问,是正经活不?都干了啥?真有工钱拿吗?   有啊!   九文钱交上去,又说了,之后工钱十天一发,官老爷今儿也没打骂他们,这活儿他们想做。   跟铁牛同个车间的,还把听到的事儿说了。   村里人心彻底稳了。   于是隔天,妇人夫郎们来上工,那是高高兴兴的。   这会见着厂里还收女工,那工怕是松得紧,那汉子觉得自己的活儿被抢了一样。   “咋的还招妇道人家?她们能做个啥子,老爷,您招我吧!我力气大会做活。”   “就你会做活别人都不会?即是想赚银子,那天怎么不报名?谁报了名我就招谁,谁能不能做活也是我说了算。”   黎艺盛说得严肃,那人呐呐的不敢再说话。   厂子就建他们村里,可最后却是便宜了外村人。   倒也不怨他们,兜里没银子,村里人就不怎么往镇上跑,哪里知道新来的知府大人是个好的。   大家羡慕起铁牛他们,不说妇人,就是汉子心里头也不是滋味,恨着自己那天咋地就没报名。   黎艺盛咳了一声。   “大家不要吵,如今厂里不招工了,但过几天水泥做出来了,要修路,会再招些人。”   啊?   修路?   修什么路?他们村的路不是好好的?   涸洲这边穷,村里少有牛车的,通往外头的路,多是小道,皆是不足一米宽,能挑着胆子走过去就行。   乡村通往镇上的主道,考虑到后期若是发展起来,村里若是买了牛,那牛车马车多是一米到两米来宽,旁儿要是再行人,那就得弄个两米五。   弄窄了,到时牛车驶过来,行人怎么办?飞天上去还是让牛车直接压过去?   这些都得考虑到了。   黎艺盛先头听他规划,还觉得村里的路没必要做得那么宽,可后头一听,到是觉得他考虑得长远又周全。   如此,扩宽和整修等事宜,必须得投入大量的人力。   到时候势必要再招工。   “到时我会派人到村里通知大家的。”   黎艺盛看着是有耐心的,有人就问了:“大人,那修路修多少天啊?工钱也是一天九文吗?”   黎艺盛看着那人:“夏季多雨,时间如今不好定,但工钱都是一天九文,厂里需要收柴火,大家家里若是有干柴,也可拿来卖。”   大家心里头总算是有了些许安慰。   七月下旬,落山县,安平县,安和县,蜀南四地收到通知。   道路整改,统一规划,全部修建水泥路。   水泥路是个什么东西啊?   听都没听说过。   可各个县令啥也不敢问,啥也不敢说,上头交代下来的,他们必须得执行。   安和县县令一职空缺着,方子晨想派张泉过去,张泉死活都不愿,他就等同于‘武将’,文官的活儿哪里会干。   方子晨拿规划书给他看,张泉哽着脖子:“大人,小的看也看不懂,学也学不会。”   方子晨:“······”   真想一板砖拍过去。   他扭头看向石林杰,石林杰哎呦一声,说老寒腿犯了,不得行了,他要回房躺两天。   方子晨可舍不得赵哥儿和两个孩子了,最后派了张家耀去,安平县这边他亲自坐镇。   道路要加宽,最后不是挖山就是占地。   山是官家的,占了不要紧,但地是老百姓的,占了得补,不然老百姓怕是要造反。   同挖河道一样的流程,这事儿方子晨让底下人去处理,自己在家捣鼓化肥。   可他没定性,正经干活儿不到一会,乖仔一喊他,方子晨是啥事儿都不想做了,直接带着乖仔蹿到外头玩,一去就是一天,找都找不见,也不知道玩啥,反正天天晚上回来是笑呵呵的,浑身还脏兮兮,赵哥儿没办法,只能让唐阿叔去工厂那边监工,小风照顾两孩子,他亲自在家盯着方子晨。   他手上拿着木条,方子晨和乖仔是啥话都不敢说,一个蹿后院去搞化肥,一个进屋子写卷子,要多乖有多乖。   下午,乖仔写完作业了,外头静悄悄的,见赵哥儿没在院子里,也没听见声音,还以为他走了,他捂着嘴笑了两下,立马跑后院去找方子晨,黏黏糊糊同他蹭了下脸,才问:   “父亲父亲,爹爹不在家鸟,我们去抓蝉吗?”   方子晨闻言,立马放下了手上的活,刚想说好啊,赵哥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依着墙看他们。   方子晨立即又坐下了,乖仔也站直了没说话,磨磨蹭蹭到赵哥儿跟旁,开始卖乖,   甜甜的说:“爹爹,乖仔······”   赵哥儿这会没打他,摸了一下他的头,打断他,语重心长说道:“你父亲在做正事儿,你不能打扰他。”   “啊?”乖仔扭头看堆在后院的东西,好像石头,但又不像,还有树叶和草木灰,方子晨领着人挖了个好大的坑,又天天的敲‘石头’,乖仔就以为他在玩,原来是在做正事吗?   那他不能打扰。   乖仔晓得了,回屋找了一家人的脏衣服,自个抱着盆去河边洗了。   村里妇人见了,都眨着眼不敢信。   知府大人家的那袖珍可爱的小公子竟然来洗衣裳,他会洗吗?   自是会的,那搓衣裳的模样和动作,比着她们都要娴熟。   不得了啊!   乖仔哼哧哼哧搓着着衣裳,见着旁儿有人也抱着个盆过来,还道:“婶婶也来洗衣服呀。”   那婶子应了一声,说家里两孙子天天的在外头玩,脏得很,天天换,不洗又不行,衣服不多,不洗就没得换。   乖仔很老道:“小孩几都系这样滴,等长大鸟,就好鸟,您就辛苦这几年,等他们大鸟,您就享福咯。”   “······”   这小公子比她们都还会唠嗑!!   因着先头引水和剿匪的事儿,方子晨在这几个村有了威望,招工进行得顺利,大家都是抢着要来。   虽不知道要修那么宽的路要干啥,但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跟着大人干,没错。   安和县,蜀南,落山县等地征完地,都开工了,安平县这边却出了点问题。   官兵回来禀报,说稻香村一乡绅不愿卖地,如今争执不下,是要绕道还是?   绕道就得多花经费,这就跟要方子晨的命一样,哪行啊?哪个王八蛋啊?他去会会。   赵哥儿也跟着去了。   稻香村那边,有一大老爷,姓丘,家里田地多,人少,家里就还算得富裕,三十年前,丘老爷外头闯荡,赚了些银子,回来雇人开了好些荒山,伺候了几年,也成了中等田,种出来的东西多了,吃不赢,家里又在镇上开了家米铺,后头做大了,就跑镇上去定居了,这会儿听说要修路,他家的地就在路边,要是想扩宽,就得征他家的地。   丘老爷是立马就跑回来了。   一亩上等良田十几两,家家户户原本都没啥意见,可丘老爷把村民召集起来,说这样算不对啊!乡亲们,我们一亩田伺候好,能出两石粮,就是两百斤,全卖出去,一年能赚一两多银子,如果田留着,那能传下去十几代人,一代人八十年,那就是八十几两,十几代人,多少两了?   如今十一二两就想征我们家里头的地,不行。   丘老爷晓得新来的大人是个好的,就敢这般说,换先头那些个官老爷,见着了人他是跑得比狗都要快,哪里还敢打这种小心思。   方子晨自是也知道的,这会儿到了,便直接问他:“那你是想让本官给你一亩百两的价?”   “小民听说大人是个为民的好官。”丘老爷先给他戴了高帽:“定是不会侵占我等老百姓的便宜,小民家田倒是多,占个一两亩的,也无甚大碍,但别的人家大人怕是不晓得,我们稻香村人多地少,许多人家里头就几亩地,若是被征了,以后儿孙吃啥子?十一两,也是太少了些,干不了什么。”   这话听着好像很有道理,可道路扩建根本占不了多大的地儿,而且一亩百两,要不是赵哥儿和张泉一左一右紧紧攥着他,方子晨早一脚将这老家伙踹出了两里地。   妈的,敢跑他头上来占便宜,真是想屁吃。   村里人一听丘老的话,似乎都这么认为,本是要摁手印做交接了,这会儿却都犹犹豫豫。   方子晨阴寒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   “你们什么意见?也是想一亩百两算?”他冷笑了一声:“这修路,算起来是你们占了利,修不修的,其实于本官而言都无所谓,你们若是赞同这老畜生的话,本官立马将人全部撤走。”   丘老爷是脸色铁青,暗暗给几个村民使眼色,几个村民原先被方子晨吓得不轻,这会得了示意,立马道:“大人,草民家里就九亩地,底下两个儿子······”   方子晨不耐烦的提高音量,呵斥着:“本官不听你废话,就是想问你们,都是想一亩百两算吗?”   村里人吓坏了,静若鹌鹑,都不出声,算是默认了。   方子晨嗤了一声,直接翻身上马,微微俯下身,一脸阴翳,目光森冷的看着丘老爷。   丘老爷在他不带任何温度的视线下,浑身发凉。   方子晨怒极反笑:“老头,自古是民不与官斗,你倒是好胆量,不过你想占本官的便宜,哼,你真是成功的引起了本官的注意,本官记着你了,你给本官等着啊,我们走。”   丘老爷和众村民看着方子晨直接利落的领着官兵们走了,目瞪口呆。   “丘老爷,这,这和您说的不一样啊!”   虽然修不修路的,于村里人而言‘可有可无’,他们兜里没银,不常去镇上,就是偶尔的去卖些鸡蛋,去买些盐,可一米宽的小路也够走了,水泥路是个啥子大家也不晓得,但修路了,他们能去做活儿,赚些银子补贴家用,这会儿人直接走了,那这路不修了,他们就没活儿做了。   丘老爷想起方子晨方才的模样,心里头也怕得紧,但他面上很是淡定:“大家不要慌,都听我说一句,我在镇上打听好了,我们新来的知府大人是京城那边调派过来的,如今人又是剿匪又是炸山的,就是想做些政绩好回京,这修路啊!老百姓得了便利,也算是项政绩,这会儿大人就是想吓唬吓唬我们!只要我们沉得住气顶住就行了。”   丘老爷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人,有些话语权,又是住镇上的,大家一直都很敬畏他,能从村里走出去,不容易,这会也觉得这话有道理。   要是一亩地百两算,他们被占个几分,也能得几十两了,那么多银子,省着点花,能用一辈子。   大家这么一想,顿时心潮澎湃又热血沸腾。   “丘老爷,您见多识广,俺们听你的。”   “对,我也听你的。”   反正这大人是个好的,不会砍他们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不修路了,不修就不修,他们有路走就行。   若是因着别的事儿闹,老百姓不知事,怎么的都不应该同他们计较,方子晨也不至于这么生气,但涉及到银子,方子晨是真的恼了。   这会在马上,那是把丘老头来来回回的骂。   赵哥儿都看得好笑:“夫君,那这路真的不修了吗?”   “不修了。”方子晨说。   看他不像赌气,赵哥儿沉吟了一下,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张泉也是这么觉得。   方子晨哼了一声:“有什么不好?不拿一个村子来开开刀,个个的便都觉得我好欺负,张泉,你去给我查查,那什么丘老爷是谁。”   他语气恶狠狠,说起丘老爷时是咬牙切齿,牙缝中挤出来的话一样。   张泉撇了他一脸阴沉沉的脸,顿时打了个寒颤。   大人是真的生气了。   这人平日里有多扣,张泉最是清楚不过,他活儿快三十个年头了,也自认见多识广,可生平从未见过如此爱占人便宜的人。   而且大人家里明明没到穷得揭不开锅的地步,但大人却是连人一片菜叶都想贪,多花个一文钱都叨念大半天,这会有人不识好歹想反着回来贪他的便宜,还一占就是想占个上百两,不得不说对方也是个胆大包天的。   敢行此时,怕是没好好调查过他们大人啊!   这丘老爷犯到大人手上,不死,估计也要掉层皮。   丘老爷的事好调查,方子晨听着禁卫军带回来的消息,心里火更大了。   就一没权没势的小老头,就敢跟他对着干,他娘的,太过仁慈个个都当他是软柿子了。   赵哥儿先头还觉得方子晨有些冲动了,这会儿顿时没了那种感觉。   化肥如今快捣鼓出来了,方子晨没空收拾他,只能先压后。   有赵哥儿和唐阿叔亲自盯着,方子晨是丝毫不敢懈怠,历时整整七天,化肥终于被他捣鼓出来了。   赵哥儿看着那一盆有些白又有些灰的东西,都有些怔。   “这就是化肥?”   方子晨也不太确定:“应该是了。”   赵哥儿看他:“应该?”   方子晨挠着头,他之前看书多且杂,但化肥这个还真是没仔细看过,不感兴趣是其一,其二是这玩意儿,离他太过‘遥远’,日常根本接触不到,就化学课上,老师拓展时给他们看了些视频而已,他那会儿跳级上的高中,如今过去好些年了,就记了个大概,但都是按照书上说的做,植物生长所需要的营养,他捣鼓出来的化肥全都有,那应该就是没错了。   这化肥味道很刺鼻,靠近了,眼睛也都受不住,赵哥儿眨着眼,后退了几步。   “那夫君,这化肥怎么放啊?”   这就是方子晨当初不想做化肥的原因了。   他一个喝酸奶只舔瓶盖的人,哪里知道这化肥怎么放?   他人生第一次下地干活儿,第一次摸锄头,还是在小河村,帮着河婶家挖红薯那会儿。   现在问他这问题,他真的不太知道了。   “那时候我看视频,那些人好像就放了一小抓,说是放多了,会烧。”   前面的话赵哥儿听得不太懂,但后面那话赵哥儿懂了。   以前村里人的茅房都建在后院,因为味儿大,建在前头那就是满院子都是味,有时冬天冷了,或者夜里下了雨,不方便,大家就会拿个盆搁屋里头方便。   先头大家还会直接倒到菜地里,可隔天起来就发现不对了,昨儿拿尿淋的菜黄了,叶子边缘还翻卷着,似乎火烤过一样。   家家户户都发生过这种事儿,赵哥儿村里头住的久,自然也是知道的。   这会不确定用量,少了起不到效果,多了庄稼可能会‘烧’掉,赵哥儿只能拿去旁儿菜园里试了。   这是他种的,住的这农户就两口子,老了牙口胃口都不太好,菜吃得并不多,往常就种了两小块,赵哥儿来后,经过同意,在另一边种了几块。   一块没放,另一块,一半一颗放了一抓,一半就放多了,两抓,另一块直接放了三抓。   这化肥对植物来讲,其实跟肉差不多。   人吃肉多,那就长得壮,就像怀孕补得好了,生出来的孩子就是白白胖胖,怀孕期间要是饥一顿饱一顿,那生的就是小豆芽菜。   可肉吃多了,补过头了,身体会有负担。   这会先实验着,不然让着老百姓拿去用了,有用增产了还好,要是直接将人庄稼地都整死,方子晨怕是得连夜收拾包袱躲回涸洲城了。   八月。   各地先头建的水泥路,已经可以走人了。   落山县大平村是最先建好的。   因为要往外头拉送水泥,太平村通往县城的路走不了牛车,黎艺盛让周边征来的修路的工人,先来太平村整。   这扩大路面,要夯实,这些大家都晓得,可后头把路归整出来了,大家都觉得要完工了的时候,黎艺盛又吩咐在路面上浇水。   这会儿可把大家整蒙了。   问黎艺盛为啥这么搞啊!   黎艺盛自个也不清楚,反正方子晨怎么交代,他就怎么来。   他兄弟脑瓜好使,准是不会错的,说要浇水,那就是有要浇水的理由。   地面吃透了水,在上水泥之后就不容易裂开;如果吃水率不够的话,会直接影响到水泥和基层的粘合力。   水泥和沙子多少比例搅合,怎么施工,方子晨先头已经都交代过了,领头监工的几个也是清清楚楚。   又是浇水,又是铺碎石打底,最后又是弄什么水泥,完事儿了,因着天热,为了预防开裂,还要洒水养护,雨天还要拿草盖,水泥未干前,别说走,摸都不能摸。   麻烦得紧。   这修个路真是整得跟什么一样,搞那么平整干什么?又不是要睡上头,等会大雨来了,全冲走了,也就是白忙活。   大家心里头都觉得知府大人就是个事儿多的,但拿人的手短,心里虽是这般想,那也是万万不能说的。   直到几天后,夜里下了场大雨,到底是废了心血才做出来的路,早上起来大家就都在叹气。   那些沙子啥的,这会儿怕是都被冲个干净了。   村口有人匆匆的跑来,满脸的震惊和诧异,声音都在发颤,说大家快去看看啊!   “看什么?”   “那水泥路······” 第372章   那人大喘气,似乎累得很,后半句没说得出来,只手一个劲的往后指。   不过大家都没兴趣问下去。   还看啥,不用看都知道,那水泥路怕是都被冲个干净咯。   昨晚那雨可是大得很呢!像是泼水似的。   说话这人倒也不是瞎说,先头下雨院子里泥泞湿滑,他还特意的跑河边挑了几担沙子回来铺在院子里,春季那会儿毛毛雨多,哎,别说,一铺上,一出门,鞋底那是干干净净,一点黄泥巴都没沾着。   旁儿邻居见着了,也跟着学,去河边挑了几担回来,结果好了,铺了没多久,六月那会儿大雨一来,那沙子全被冲走了,一粒不剩。   “不是啊!”那人说:“那水泥路还好好的,没被冲走,刚才我走上去了,硬邦邦的,而且,干干净净又畅亮,我活了这么大半辈子,就没瞧见过这般路,你们快去看啊!”   村里人一听,呼啦啦的赶到水泥厂那边去,那平坦蜿蜒的,又宽敞又壮阔的水泥路,在经一夜大雨后,竟是完好无损。   个个瞪着眼,张着嘴。   试探的走上去,娘咧,竟然还一点都不硌脚。   有个汉子拿石头砸了一下,水泥路也没开裂,甚至是一点痕迹都没有。   这怎么这么神奇?   前几天他们做路,浇上去的水泥跟泥巴差不多,可没这般硬啊!   泥巴虽说干了也硬,但一石头砸下去,就都成粉末了。   个个皆是震撼。   神奇,实在是太神奇了。   一帮人在上头蹦蹦跳跳,然后又下来看,水泥路没塌。   这会儿好了,以后去镇上,再也不用担心什么雨天湿滑了。   有了这水泥路,湿是湿,但肯定不会再滑。   这事儿传得快,旁儿几个还没修路的村子跑过来看,然后皆是一脸的震惊和激动。   这路好啊!   可要是修在村里头就更好了,雨天出门不用再一鞋的泥巴。   而且这路结实啊!是不是能个几十年不坏?若是如此,那麻烦一些,倒也算得情有可原了,没准儿以后他们子孙后代都还能走一条干净又平坦的路,不用得再像他们这般,每每的要去镇上卖东西,要是碰上了雨天,耽误时间,去的晚了占不到好的位置不说,那泥巴脏到大腿上,想进铺子买东西,人都拦着不给进,不是人不做生意,而是村里人买东西扣扣搜搜,尽挑最便宜的买,一两文的货儿,没什么赚头,掏银子磨磨蹭蹭大半天,还要讨价还价,赚不了几个钱不说,弄脏了店里,简直是得不偿失。   镇上人更是不给他们靠近,说蹭到弄脏了他们衣裳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这种时候大家是尴尬心酸却又无奈,可窝囊啊!脏是事实,于是他们是啥子话儿都不敢说,满腹委屈都只能往肚子里咽。   他们不想儿子再像着他们这般了。   太平村修了,他们村也要修。   大家积极起来了。   黎艺盛早上坐着马车来,从泥路拐上水泥路时,那差异就显著起来了,方才是颠得他蛋都要碎,这会儿竟是一点颠簸都感觉不到,而且马匹似乎都跑得更快了,下车后他又亲自在上头走了一圈,暗暗咋舌。   以前在源州的时候,街上铺了砖,可是久了,车马压得多,那砖头会开裂,久了缝里还会长些杂草出来,这水泥路应是不会,而且······   先头从衙门过来,差不多是四刻,这会再看时辰,竟是两刻都不到。   村民想到的是以后雨天脚上再也不沾泥巴很表面的东西,可那黎艺盛看到的又是另一个层面。   这水泥路要是整个大夏都修起来,以后去个京城还用跑大半年?   行商走货的,也不用把大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   这路好啊!   实在是好。   黎艺盛心头久久都不能平静。   后头官府派出牛车往各地运送水泥时,看着那老黄牛拉着满满一车水泥,竟还能跑起来的时候,大家再次觉得这水泥路修的实在是太好了。   ……   八月快到中旬时,赵哥儿检验出了‘真理’。   白菜生长周期短,如今过去半个月,那些放了化肥的,和没放化肥的,差异实在是明显,放了化肥的,比没放化肥的高出了整整三个拳头,长得特别好,嫩绿又大棵,先头放太多的,死了大部分。   赵哥儿晓得量了,而且这化肥也确实是有用。   但白菜和谷子到底是不一样。   最后找了村长,想给他几个银子,征他家几块水田做试验。   村长不知道什么是实验,但一听这东西能让田里的稻谷增产,就觉得荒谬,天方夜谭一样。   “方夫郎,您真是会寻老头子开玩笑。”   这化肥是大人做的。   大人一文人,瞧着就像是个富家子弟,哪里懂得他们地里头的学问。   而且······   他往外头看去,秦家老太爷还在的时候,在院子里载了棵榕树,这会儿有些年头了,枝干老高,离地面有个三米来多,方子晨一麻绳绑住箩筐,箩筐下头绑着从京城带过来的游泳圈圈,乖仔坐里头,然后被他吊到枝干上。   这是自制的跳楼机,一松手,箩筐咻的自由落体往下掉,要碰到地面,方子晨又稳稳当当的拉住麻绳,村长刚才进院时,恰巧瞧见这一幕,当场差点吓得两眼一翻厥过去,这会看得麻木了。   乖仔刺激得不停尖叫,声都要哑了,小脸通红,只觉得太好玩鸟。   这游戏他要喜欢死咯!   方子晨鬼主意多,玩的游戏都是又刺激又新奇,如今也不用上值,闲在家里,乖仔最喜欢黏着他了,村里的小朋友他都不怎么跟,就要方子晨,方子晨一不在,他就到处的找人。   “爹爹,父亲去哪里鸟啊?”   “唐爷爷,乖仔滴父亲呢?”   “去茅房啊?那乖仔去外头等他。”   要是赵哥儿和唐阿叔说不知道,找不见他就坐门槛上,巴巴看着外头,像被抛弃了的小可怜,赵哥儿拿包子给他,他包子都吃不香,唉声叹气,好半天才吃下四个。   这会玩着‘跳楼机’,不说村长吓一跳,赵哥儿自己都觉得这游戏危险,不过更危险的游戏方子晨都带着乖仔玩过了,他儿子如今没缺胳膊断腿的,乖仔看着好像也很乐在其中的样子,赵哥儿也就没拦。   而且拦也拦不住,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能玩,这两人能蹿到山上去,换个场地继续玩,大半天的都找不见人。   可村长不晓得啊!   就问问,谁家做父亲的这般拿孩子的命儿玩?   方子晨一看就像个二愣子,不靠谱的。   村长怎么去信他。   眼瞧着说不通,赵哥儿直接领他到菜地里看,指着那张得特别好的菜说:“这是放了化肥的,我上月月中刚种的。”   上月刚种,那这会儿这些菜也不过是才一个月。   村长不是没种过菜,小青菜一月怎么可能长这般高?   他先头想种些菜卖,天天的浇粪水,快两来月也不过才这般高。   赵哥儿又一指旁边:“这是我没放化肥的。”   对了,这菜长得正常了,不用得说,一瞧他就晓得种了多长时间儿。   “这两块地也放了化肥,但没控制好量,长得不是很好。”赵哥儿说。   村长明显的不太信,蹲下来仔细看了会儿,地里头的老把式,常年的和土地打交道,哪些土是刚翻的,哪些土翻了多久,看上头长的草,或者土壤的结实度,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刚翻的土松软,后头风吹雨打慢慢的,就开始夯实起来。   长得最好那半块菜地,赵哥儿说刚种了一月,他先头不信,可这会他在上头摁了摁,明显的不是很硬,也不是很软,瞧着也不过翻了一来月。   那赵哥儿说的就是真的。   方才赵哥儿说要征他家三亩地,做实验,他刚不晓得,这会儿懂了。   这个化肥能增肥,但必须放的是适当的量,若是放太多,就像旁头这两块菜地一样,放得少了又没用。   方夫郎说他家的地不白征,给银子的。   村长不同意,就是因为地里头已经插秧了,几块地,好几石粮,他舍不得看他们拿去糟蹋。   可这会儿······   “方夫郎,您给老头子我一句准话,真的能增产吗?”   赵哥儿顿了一下,为难道:“村长,我信我夫君,我夫君说能,我便信他,可你看我夫君那样,大概也知道他应该是没干过什么活,我也不骗您,我夫君这辈子就下过一次地,握过一次锄头,夫君只知道这东西能让地里的庄稼增产,但怎么放,一亩多少量,他却是不晓得的,所以,才想着征您家几亩地来试一试,要是真能让地里头的庄稼增产了,以后我们安平县的老百姓,不,应该说我们涸洲的老百姓,就都不用再饿肚子了。”   村长回了家,晚上吃饭时就把这事儿说了。   既是为民的好事,这事儿他就不收银子了。整个村就他家田地最多,让出几块地儿也不算得啥。   村里的田地是零碎的,有的一亩来多,有的又只几分,大小不一,村长同意了之后,连家都没回,先带着赵哥儿去地里头看了。   最后选了三块最小的。   这会儿一说,家里人都不赞同了。要说一年两季,家家户户的十几二十多亩地,怎么的都应该够吃,但其实这十几亩地头,不全是水田,还有旱地。   这会儿正吃着饭呢,他老伴先摔筷子了,急了。   “这么大的事,你咋的不跟我商量。”   连着跟旁几个孩子儿媳也蹙起了眉,满脸的不赞同。   村长自觉是一家之主,这点事儿是能自个拿主意的,可这会难免的还是有些心虚:“给了就给了呗,要是那啥子化肥真能让地里头增产了,这对咱们老百姓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   “那为啥拿我们家的田来做?”村长夫人道:“咱家什么情况你不懂?”   “就给了村头那几块小田,你瞎囔囔什么。”村长小声嘀咕。   “再小也是肉。”村长夫人摔了筷子:“我们家十几个人,你不管钱不掌事,天天回来了就上桌吃,厨房里的事你不懂,顿顿吃得饱你就以为家里好,阔绰得紧,可你晓得不,我和慧娘她们每天为了怎么给你们几个汉子吃饱饭,到年底还能有粮,是想尽办法里外的省,不做活儿时粥都不敢煮得太稠,割了谷子,我还带着几个孙子去地里捡,我们是一粒都不舍得浪费,地里收上来一年到头的都还不够吃,你倒好了,一下让出好几块田,没了这些地儿,交了税你吃啥?四郎十九眼看着也要二十了,咱们还没存得银钱给他讨媳妇,我还想着今年卖些粮,找媒婆先帮着相看相看,结果倒好,你真是大方了。”   村长这会儿也不说话了。   中午那会儿听了方夫郎的话,就一腔热血儿,哪里还想着别的。   他是想做‘好事’,可如今想想,好像条件不允许。   “爹,您真是糊涂了。”大朗叹了口气说:“那化肥是个什么东西,您听说过?我们祖祖辈辈种地儿,最好也不过就是一亩两石了,知府大人是个好的,可再好他对地里的事儿能比我们祖祖辈辈的还要晓得?”   一石是一百二十斤。   上次方子晨说一亩能出四五百斤的时候,旁儿两老头听见了,回了家里就同家里人说了,只是当玩笑话讲,后头这事儿却传出去了,村里人便都知道了,这新来的大人,是个吹牛又会想的。   村长也搁了碗筷:“那啥子办?人方夫郎想要总不能不给。”   他老伴瞪着他:“自是要给,可人说给银子你为啥不要?你什么条件啊!你搁人跟前显大方。”   村长正要说他中午在赵哥儿那里,瞧着那化肥好像是真的有用,外头有人喊。   是唐阿叔,村长夫人认得这声,他们唠过嗑的。   “唐管事您啥的来了?”她迎出去,想着招呼唐阿叔到里头一起吃个饭。   家里饭食粗糙,比不上大人家,但总不能不叫,这是礼数,村里人不会在饭点的时候上门,不然有蹭饭的嫌疑,唐阿叔自是也知道,可晚些时候再来天就要黑了。   他掏了一串铜板出来。   那三块地小,产不出一石粮,赵哥儿估摸着给了些银子。   村长虽说是不要,但村里人日子都过得不容易,他不能占着便宜。   村长夫人这会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毕竟刚还在说这事儿,一时激动,说话声音也不小,唐阿叔来了多久她也不晓得,怕是听了些去,她恼村长,对着方夫郎也是有点儿不高兴。   可这会儿人送银子来了。   唐阿叔塞他手里:“拿着吧。”   “这,这······”   “主君晓得大家都不容易,自是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唐阿叔看村长夫人都红了眼,无奈道:“拿着吧!”   村长夫人抹了下眼泪,也不遮掩了:“方才我们正说这事儿呢!唐管事,也不是我爱斤斤计较,看不长远,实在是······”   穷啊!没办法。   要是家里头富裕,谁会为了这么点事儿吵?   地里的庄稼就是他们的命,吃的,穿的,用的,就全是靠着这些地儿了,损失一点都要心疼,他们也损失不起。   唐阿叔自是也晓得。   这村长夫人不是个小气的,地里种的菜卖不动,不值钱,知道他们家里人多,总爱摘了后送过来。   要说是为了巴结讨好,可刚开始那几次,唐阿叔没给她半点好,后头人也是照旧的送,村里人也是如此。   不涉及钱财,大家就都是好相处的。   隔天村里人正要去地里照看水田,这会儿秧苗插下去大半来月,地里还得放水,水少了,秧苗就不好长,多了也是不行,大家总在田头守着。   可这会看见知府大人挑着两个儿子和方夫郎朝着田里头过来了,最后停在了村长家的田埂上。   滚滚蛋蛋被面朝下五花大绑的绑在扁担上,沉得扁担都要断。   方子晨走两下,就挥着扁担,孙悟空耍金箍棒一样,两小家伙被转晕了也依旧乐颠颠的。   旁儿村民瞧着,都觉得方子晨像个继父,要不就是这两小公子是买猪肉时,人猪肉摊的老板搭着送的。   这两小娃子,白白嫩嫩的,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一瞧着就是可可爱爱,要搁他们家,哪能这般待孩子啊!   赵哥儿背着个背篓挽了裤脚就往田里去,乖仔也跟着,大家都瞪大了眼。   倒不是觉得赵哥儿这般不守德,村里人下田,谁不是挽裤脚。   可方夫郎什么身份,咋的就下田了,还有小少爷。   惊讶完了这事,又觉得不对了。   这好像是村长家的田吧!   赵哥儿拿了化肥就开始往田里洒,乖仔想有样学样,可不得行,那田里头的泥太软了,一下就没到了他的小肚子,走都走不动,方子晨看他一脸‘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哪里?我是谁?’的懵圈样,只觉好笑。   赵哥儿也是没忍住,但不敢笑,怕伤着他自尊,只得强忍着。   方子晨伸手把他‘拔’了起来。   乖仔噘着嘴闷闷不乐。   大家围过来了。   “大人,这是?”   方子晨正安慰他的大儿砸,抽空回了句:“放化肥啊。”   哦,懂了。   这事儿传遍了,可先头大家都当玩笑话听,这会儿竟真搞上了?   赵哥儿正好往田埂这边洒,一老大爷大着胆子喊停他,说他看看行吗?   自是行的。   老汉抓了一把,旁儿几人也凑过来看。   都没靠近,那股刺激的味儿就强势的往他们鼻子里窜,不仅如此,还辣眼。   不用看了。   这不行的。   这庄稼就跟人一样,这味儿人都闻不得,洒田里头咋的行?   而且,看着像沙子,怎么可能说洒下去,庄稼就能增产呢?   就是天天的浇粪,不过也是多个几斗罢了。   他们就知道粪能肥田,这东西还能比着粪好使不成?   这块地小,赵哥儿洒的少,就十来斤的样,旁儿两块,洒的就多了些。   大家看着,一脸的欲言又止,这都是村长家的田,大人和方夫郎不是那等坏的,怕是和村长说过了,估计还给了银钱,可看着他们这般,还是想劝劝,都没来得及说,就听见乖仔叫起来。   “啊!!弟弟。”   大家回头一看,他们知府大人一脸懵,一手还举在半空,他手上的扁担呢!两个小小少爷呢?   往水田里一看,哦,正屁股朝天扎田里呢。   方子晨这会顾不得田里会不会有蚯蚓了,直接慌慌的冲下去捞孩子,滚滚蛋蛋没哭,这会儿被拉出来,一头泥了,还像个小傻子一样,笑得没完没了。   方子晨正要松口气,‘啪’的一声屁股一疼,方子晨浑身一绷,僵着身子,扭头一看,赵哥儿正黑着脸,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木条,怒火中烧,眼要喷火一样的看他。   要完,这会不瘸也得去条腿。   方子晨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抱着孩子二话不说直接跑了,赵哥儿正要追上去,乖仔跟方子晨像混道上的兄弟,讲义气得很,这会一把抱住赵哥儿的腿,苦苦哀求起来:“爹爹,饶了父亲一命吧!乖仔求求你哟。”   赵哥儿:“······”   旁儿人:“······”   这知府大人太不靠谱了。   安和县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是不是传错了?这样的知府大人能炸山?能剿匪?   怎么看都觉得不可能啊!   方子晨匆匆回了家,到了院子里,心还噗通噗通跳,没见赵哥儿举着棍子追来,才呼了口气,可他忘了,家里还有个最爱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唐阿叔。   唐阿叔看见滚滚蛋蛋一身泥,连着嘴里都有,又看方子晨慌张惊恐的样,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才出门他就说了,那扁担小,两小少爷重,那扁担怕是不行,让他换根绑,方子晨还气鼓鼓的,说秦老头拿那扁担挑过猪挑过粪,都行,轮到他家儿砸就不行了?他的滚蛋还能比猪重不成?   不听老人言。   这会唐阿叔二话不说,连着给了他几拳头。   方子晨:“······”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古人诚不欺我。   赵哥儿回来,方子晨自是又被抽了两下,他想夺了赵哥儿手里的小木头,没成想赵哥儿一躲开,直接抽到他蠢蠢欲动的手背上。   方子晨:“······”   有什么是比打夫郎还窝囊的?   现在他懂了。   是打了还打不过。   乖仔替他的老父亲心疼。   母老虎发飙,那端的是可怕,母夜叉一样,乖仔都不敢凑过去,全程也跟着绷紧了皮。   赵哥儿看方子晨左突右闪,似乎都还想要蹿上房梁,忍着笑:“我说了,让你好好抱,你偏不听。”   这还好是田里泥软和,要是在路上,滚蛋这会儿怕是脑瓜子要长包。   方子晨啥子话儿都不敢说。   赵哥儿抽完人了才去看两个孩子,乖仔看他进房里去了,才挨到方子晨旁边。   “父亲······”   两父子是难父难儿,排排坐在门槛上,背影瞧着是孤苦又沧桑。   小风看着看着就想笑。   方子晨这会看着,像是在悲切的反省一样,可小风知道,这就是一套流程,忧郁完了,等会该干啥还是干啥。   果不其然,都没出一刻,方子晨又开始扮怪兽追乖仔了。   赵哥儿在屋里听见,是又好气又好笑。   滚滚蛋蛋听见声音,似乎也想着要出去玩,一个劲朝床边爬。   床高下不去,滚滚掉过床,知道要是再爬出去,屁股和脑瓜就要疼,这会儿到了床边就停下了,乖仔叫得厉害,滚滚听见了,巴巴的朝门口看了会儿,又爬回来拉赵哥儿,阿呀呀的叫,急急的指着外头。   赵哥儿知道他也想出去玩,无奈的抱着他们出去了。   滚蛋沉甸甸的,如今他要一次性抱两都还挺困难,这会交给方子晨,特意叮嘱了:“别再拿孩子玩了。”   方子晨微微红了脸,鼓着腮帮子不太高兴道:“玩?我没拿孩子玩啊!刚才就是个意外,孩子交给我,那是最安全不过了。”   “你好意思说。”赵哥儿示意他看乖仔:“孩子两门牙不就是你给整没的?”   这哥儿真是不太会说话。   什么叫他整没的?   方子晨瞪他:“你再污蔑我,以后我们就分房睡啊!让你独守空房,你可别哭,也别怪我狠。”   赵哥儿:“······”   “分房睡你要睡哪啊?这里可没房给你睡了。”   “老子睡猪圈不行啊?”方子晨说。   赵哥儿:“······”   “行,怎么不行,那你可要说到做到啊!”   方子晨是能屈能伸,立马扬起满脸笑容,谄媚得像个狗腿子:“······你这哥儿真的是,玩笑话还当真了,我睡猪圈你不得哭啊,我那么爱你,能舍得让你哭吗?那不能啊!”   赵哥儿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下平村那边水泥路建好了,安平县、安和县、落山县这边村里实在是穷,都没头牛,考虑到水泥运送的问题,先头方子晨给北边两个县下了文书,让那边的县令征些牛送过来,这会儿二十头牛早就到了。   涸洲北边北上部分靠海,北下部分有些地儿地势类似于如今的草原,并不太适合耕种,那边放牧多一些,牛自然也就比南方这边多。   二十头牛,赶往水泥厂运货的那天,落山县几乎是家家户户都出动了。   牛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那牛也不知道咋养的,毛光水亮,村里人是瞧着别提多羡慕,眼里都是浓浓的渴望。   他们种地的,可太想要一头牛了,但这玩意儿实在是贵,十几两呢!谁买得起?   镇上老爷们多是用的马,牛平日里头他们都少见,这会二十头,甩着尾巴,哞哞叫,可是壮观得紧啊!   他们大人真是有本事,一句话就把这么多牛搞来了。   装了水泥,官兵抽着牛屁股,旁儿百姓看得都心疼。   “官老爷,您别打它啊,它没犯啥子错!别打它,要打就冲我来。”   “······” 第373章   车轮咕噜噜响起来,牛拉得毫不费劲,听说这一袋水泥有八十多块九十斤,这会儿车板上装了十几袋,这牛似乎是不嫌重,拉得毫不费力,几乎都能跑起来。   过来看热闹的小商人,塞了几个钱给官兵,问他能不能坐一下。   自是能的。   一坐上去,竟是一点都不颠,稳稳当当的,坑少了,路平坦了,牛走的就快。   他当下就想得多。   激动的问,那以后我们涸洲的所有官道也修水泥路吗?   要是修了水泥路,对他们行商运货的而言,那可真是太好了。   啥都没有这个好。   官兵摇头说不知道,现在只修村里的。   商人闻言,顿时就失望了。   那官兵甩了下鞭子,又道:“不过我听人说,黎大人又派人去下崖村那边看山了,要是只修村里的路,我们四个县几十个村,应该也用不着跑到下崖村那边去,如今这般,想来是镇上和官道上也要修这水泥路的。”   商人舒了口气,眼里全是盼望:“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来了一趟,先头村里人羡慕镇上的,这会镇上的又羡慕起村里来了。   为啥?   因为村里有水泥路,他们镇上都没有,就一条土路,下雨天出门不便,可不下雨,依旧是出门不便。   土路干了,车轱辘碾来碾去,上头全是粉尘,那风一吹,人是满脸灰,哪像水泥路这般,刮风或者是下雨,瞧着都是干干净净,别说睡上面,就是拿舌头舔都得。   安和县这边水泥路也整出来了,村里人是一点都不嫌热的,天天的跑水泥路上瞧,似乎怎么瞧都瞧不腻。   听说还有人看了舍不得回来,一直在上面蹦蹦跳跳,后来中暑了才被人抬了回来。   村民们修路那会儿赚了些银钱,难得的,都没到过年呢,村里竟然也开始飘起了肉香。   特别是在水泥厂干活的,隔三差五的,家里人就跑镇上去,割点肉回来。   也不多,就几两的样,而且这路好走得很,大家也不嫌费劲。   下平村人每次看见了,心里都酸得不成样子。   才不过一个来月,铁牛就赚了半吊银子了,先头同铁牛他爹爹聊,铁牛他爹爹说了大家还不信,一天九文,一来月也就三百多文,怎么就半吊了。   铁牛爹爹说的也不太清楚,就是水泥厂那边给的,说什么全勤,还有他干活勤快,表现优秀,给的补贴和奖励。   当初下平村和铁牛一起去的,一共十几人,也不是个个都有这奖励。   就少部分有。   村里人一问,那些人就说了:“车间不一样啊,铁牛和虎子他们干的那活儿比我们都要累,铁牛天天的砸石头,虎子是搬运的,我就负责装袋,不比他们辛苦,我就只能拿基础工资,要不然活不一样,但拿的一样的,这就不公平了不是。”   村里的听得半懂半不懂,啥车间?啥基础工资?可潜意识大家都觉得这话是没毛病的。   修路那会儿他们赚了一些,可不过几十来文,活儿就没了,铁牛他们却是还能做。   要是做的活儿重,还能拿更高的工钱。   当初咋的就不报名?   现在只能看着人吃肉,铁牛家日子是肉眼可见的好起来。   活儿重,不补不行,这银子想要继续赚,身体就得好好的。   铁牛他爹爹晓得这个道理呢!   村里人打听清楚后,就又吵了。   来来回回就是当初我要报名你偏拦着不给,现在好了,人家日子跑咱前头去了,天天的烧肉,我们儿子闹了多少次了?   那给他买不就成了嘛!闹啥子闹。   买?你拿银子来啊?兜里比得脸还要干净,买啥子买,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就是鼠胆,我当初咋的就瞎了眼嫁了你这种人。   下崖村先头最穷的十几户人家,如今也是好起来了。   大家看着羡慕,但也没啥坏心思儿,就是看见牛家夫郎好像胖了些,白了些,这些日子脸上也有了笑容,没有再像之前死气沉沉,满眼沧桑麻木,赚了银子,底下几个孩子都有衣裳穿了,虽然那料子算不得好,可大家心头就忍不住感叹。   这知府大人怎么的就不早来?   若是早些时候来,前年牛家那小孙子和老头子,也不会饿死了,牛老头六十多岁,活了这般久,去了也就去,可那小孙子才多大?不过两岁半,都没来得及长大,就······   村里人迷信,认为孩子不同于大人,没成人,地府不收,没鬼差来拘魂,孩子没了气后,不能放家里,说是放家里了,以后魂魄就会被锁在家里头出不去,‘孩子’怨起来了,就会家宅不宁,对着孩子也不好,牛家就在院子里铺了张竹席,把他搁上头,村里不少人都瞧见了,那真是瘦得都不成人,两岁多的孩子,手竟然只跟鸡爪一样,肚子还大大的,一问,原来是先头饿得受不住,牛家的挖了树根来,结果孩子吃了堆在肚子里······   大家冬季里都是要饥一顿饱一顿,挨饿有多难受,最是清楚不过了。   但活生生被饿死,这得遭多大的罪啊!   那会牛家要是已经进厂工作了,那孩子估计也都不会走了。   知府大人好啊!   就是来得太晚了。   平详村这边路也修好了,大家赚了些工钱,又见着这水泥路好,于他们而言,以后出行可就便利了。   这是大人给他们修的。   贾家菜地就秦老头家附近,赵哥儿就住的秦老头家,方子晨多次路过贾家菜地,看见里头的黄瓜,总是咽口水,要不是戴过红领巾,方子晨都想半夜去偷了。   贾老太晓得他喜欢这口,这几天经常摘了黄瓜就往他家送。   “大人,以后想吃了,别老蹲路边看了,自个去地里摘,别客气。”   赵哥儿在一旁听了这话,感觉脸有些隐隐发烫,脸上都染了几分红晕。   他晓得方子晨爱吃,特意在村里买了些,可好像买的黄瓜它不香,方子晨依旧对着贾老太种的黄瓜情有独钟,天天的都要领着乖仔坐人菜地外头看一会儿,瞧着是可怜得紧。   方子晨是没脸没皮,这会儿接过黄瓜,还笑呵呵:“老婆婆,你真是上道啊!我最喜欢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了。”   贾老太婆笑呵呵。   先头大家都还惧着方子晨,可他在村里住了这一来月,大家就觉得这位大人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好相处得很,瞧着心性就像个孩子,要不是见他正正经经的跟官兵交代过事儿,官兵又对着他弯腰做缉,恭恭敬敬,大家是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人真是他们涸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知府大人。   村里送的菜多,吃不赢赵哥儿就往造纸厂那边送。   如今造纸厂建了大半,看着还有一个多来月应该就能全部建好了。   银子哗啦啦的流出来,虽然这银子不是他的,可方子晨还是心疼得很。   知道他在这边,荣和村、下兴村,方牛村那边常有人不辞辛苦,走两时辰的路过来,就为了给他送些鸡蛋。   说是感谢和报答。   大人给他们引水,又给他们修路,这并不是小恩小惠,这能恩泽后代,真是怎么谢都不为过。   可除了鸡蛋,实在是没啥拿得出手的。   那边什么情况方子晨是懂的,这鸡蛋拿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   可送上门的便宜,哪有推出去的道理?再说了,不拿岂不是不给人面子?   没看见人瞧见他拿了,都暗暗送了口气吗?   这些鸡蛋,给了方子晨一些安慰,到底是回本了一点点。   老王头也来了,方子晨同他吹了两句。   老王头笑得满脸褶子,道:“如今地里都挖了小水渠,大家常去浇水,田里头都不干了,前儿我试着挖了。”说到这,老王头眼眶是又酸又涩,喉头都哽,是高兴的:“那红薯这么大了。”他比划了一下,大概两个鸡蛋大小。   虽是算不得大,可这会儿才八月下旬,这边不同于小河村,小河村那边红薯种的快,六月多就可挖了,这边常是九月底十月初成熟。   如今还能再长一个多月,到时候肯定是能再大一些。   不管怎么说,都是比先头要好很多。   以前一入夏,那地里头是干巴巴,红薯藤都是蔫了吧唧的,菜也种不好,小小棵的长不大,如今把水引到地头去了,天天晚上太阳落山后,大家都跑菜地去浇水,那菜如今长得不知道有多好,瞧着都是喜人。   而且地里有了水,想种庄稼就种,不用再局限于一种作物,家家户户的,洗衣裳喝水浇菜啥的,那更是容易了。   这都是大人给的。   他们真是不晓得该如何感谢。   家里鸡蛋多得很,赵哥儿又煮了,像在小河村那般,装到特意缝制的网里,挂到乖仔脖子上,乖仔在村里头浪的时候,就像个乍然暴富的暴发户一样。   这些鸡蛋都是村民们存够了,才一起送过来的,留不得久,赵哥儿送了点出去,家里也留了好些,怕坏了,赵哥儿就断了乖仔的包子,早饭是鸡蛋,午饭还是鸡蛋,晚饭也还是鸡蛋,就是花样不一样,早上水煮,中午煎,晚上炒,先头几天乖仔吃的还很高兴,后头几天,是终于鸡蛋吃到脸发青,蛋黄又干,他吃不下,吐了又不舍得,蹲茅坑要使劲一样,总是伸长了脖子,五官全皱一起才能咽下去。   晚上是宁可吃青菜,也不吃炒鸡蛋。   方子晨摸他头:“这可是你最爱的鸡鸡下的,以前你也最喜欢了,怎么,现在移情别恋了?不做一心一意的好男人了?”   乖仔闷闷的道:“乖仔都要变成鸡蛋仔咯,天天西鸡蛋,不得行滴,鸡肉好西,鸡蛋不好西多鸟,爹爹,乖仔想西包几。”   他鸡肉和包子就吃不腻。   赵哥儿笑了,给他夹了口菜:“等你把话说标准了,就给你吃。”   “哟,西莫这样呢?爹爹坏。”   张泉就是个不爱动脑的,方子晨指哪他才打哪,这会让下到各村看进度,倒是乖乖去了,方子晨带着赵哥儿和乖仔小风去了趟安平县,赵哥儿想买些礼,过几天回涸洲看看谢肖宇。   前儿一直都在忙,倒是都没来得及好好逛过,不过真是没啥好逛的,小地方的街道一样,连个像样一点的大铺子都没有。   最后是啥都没有买,就乖仔自个掏腰包,买了两只鸡。   这会一家子正在路边买煎饼,一辆马车急速的从街头驶过来,街道两旁小摊贩多,路面不算得太宽敞,马车几乎是擦着方子晨的屁股过去的。   方子晨都还没说话,乖仔先悲痛欲绝的囔了一声。   “啊,乖仔滴鸡鸡哟!”   小鸡笼方才他就放在地上,这会儿被车轮碾压得死扁,里头拳头大的小鸡直接成了肉泥。   乖仔眼眶直接红了,煎饼都不想吃了,看见马车在买糕点铺前头停下来,立马冲了过去。   “你赔乖仔滴鸡鸡。”   那车夫一把推开他:“什么人?敢冲撞我家公子。”   车上下来个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   他看见乖仔,一身褐色短衫,戴着个小草帽,村里小孩打扮,眉头微蹙:“发生了什么事?”   车夫也不知道,乖仔一往后指:“你们碾死乖仔滴鸡鸡,赔乖仔。”   多大点事儿。   大概是个村里的,不过就一只鸡也值当得大喊大叫?   那鸡一看也确实像是被车轮子碾压而亡,那人倒也没推脱,只眼里有些轻蔑:   “老黄,给他点银子打发掉吧!”   “好的公子。”老黄掏了银钱给乖仔,乖仔正要接,听见方子晨咳了一声,又立马收回手。   方子晨几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看着老黄,方子晨皮笑肉不笑:“六文钱?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呢?”   他声音清浅,那人本是要进店了,这会儿又转过身来。   忽而眼前就是一亮。   他们安平县何时出了这般模样的人?他目光几乎灼灼的落在方子晨的脸上,这人长得······到底是目不识丁,才疏学浅,想了老半天,只想出好看二字,但那容貌和那通身的气质,又觉得好看二字似乎又太过单薄了。   对待好看的人,大家向来都是有耐心。而且这人左右一个哥儿,穿戴瞧着就富贵,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这位公子,六文钱可不少了。”   这种拳头大的鸡崽子,镇上就是卖的三文钱。   方子晨看着他:“我这鸡可不是一般的鸡。”   “······”   “这可是两只小公鸡,我们全村母鸡的希望,这会你把它们碾死了,我们村的母鸡就得守寡了,没有公鸡,下的蛋就孵不出小鸡,小鸡长大了,很有可能成母鸡,母鸡又继续下蛋,蛋又继续孵鸡,鸡又继续下蛋······”   无穷无尽也。   这会公鸡死了,损失惨重啊!   方子晨看向老黄:“老头,车技不错啊!把我村里全村母鸡的希望压得肠子都不见了。”   赵哥儿眼瞪得溜圆,诧异的看向方子晨。   这话何其相似啊!   在哪听过来着,哦,想起来了,在稻香村的时候,那丘老爷曾这般算过‘账’。   赵哥儿又仔细看向那人,这会儿发现了,这人同丘老爷有些像。   他就说嘛!他夫君虽然贪了些,但也不至于这般无赖。   方子晨对上那人不敢置信的表情,笑了:“所以,今儿你不赔个百八十两,你走不了。”   丘老二用手抹了把脸,忍着胸中汹涌的情绪,咬着牙,道:“这位公子,我瞧着你应不是穷困潦倒之家,怎的想银钱想疯了?”   “就是,”老黄说:“这安平县,还没人敢胆大到跑我们丘家来占便宜。”   “那巧了不是。”方子晨插着腰道:“整个大夏,也还没人敢胆大到跑老子头上来占便宜。”   这话吹得简直是大。   但丘老二拿不准,毕竟这人看着,就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只得强忍着:“那公子,我让老黄去重新买两只给你,你看成吗?”   方子晨摇头:“不成,我们村的母鸡,就认定了它们,别的公鸡都不喜欢。”   “那我赔了二两银子?”   “都说了,没百八十两,你走不了,二两?你简直痴人说梦。”   丘老二好言已尽,也不是任人捏的,整张脸都扭曲了,怒火越发旺盛,寒声道:“这位公子,你别太过分了。”   方子晨笑了笑:“就是过分怎么了?”   丘老二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似乎不想再和这泼皮无赖说话了,转身就要进糕点铺里去,方子晨朝后一朝手,两秦家兵跑过来,张开手臂一把拦住丘老二。   这秦家兵看着就不像是普通的护卫,丘老二顿了一下,实在不愿得罪人,又扭头把赔款提上去了,可方子晨就是不愿,丘老二攥紧拳头,简直要怒火攻心,他不愿得罪人,也更不愿意出一百两银子。   他们丘家在安平县虽算得上是富裕,但因着整个安平县都穷,他们这富裕也就显得不怎么富了,一百两,不是小数目。   他怒红的双眼紧盯着方子晨,交代一旁在秦家兵过来的时候就一直龟缩着不说话的老黄:“老黄,去报官。”   张家耀在安平县当值已经有十来年了,先头知府被查,顺藤摸瓜,底下不少县令也被革了,涸洲几乎是大换血,张家耀能在那次‘腥风血雨’中存活下来,就是因为为官清正廉明,而且的,同他们丘家,还算得有几分关系,虽然这关系远得很,但他占了理,便无惧。   丘老二想得好,腰板都挺直了,即使对方来头大,但也无甚大碍,一脸的你要识相就赶紧滚的样,可他这般说了,对方脸上毫无惧意,而且几乎是这话刚一落,方子晨和乖仔就嘎嘎嘎的笑了起来。   报官?   他涸洲老大,报了官有用吗?   那肯定是没有用的。   谁敢动他啊!   “看把你给拽的,你尽管去,我看看谁敢动我。”   “公子好大的口气啊!”   “还好还好。”   四个衙役从街头小跑过来,旁儿看热闹的都赶忙让开了一条道,衙役们一看见方子晨就怔忡住了。   之前方子晨去县衙里调过资料,模样又让人过目难忘,衙役们自是认得他的。   当下惊慌失措的赶忙行礼。   看着衙役对方子晨抱拳躬身喊大人的时候,丘老二心惊肉跳,几乎要晕厥过去。   这边事儿也传回了丘家,丘老爷匆匆赶来,看见方子晨,又听了老黄交代来龙去脉的时候,脑海中穆然闪过方子晨的话。   ——你给本官等着。   先头方子晨没动他,丘老爷都还以为人是贵人多忘事,一点都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原来不是人忘了,是他想得太美了。   “大人,小民知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民吧!”   “这会知道怕了?”方子晨冷着声:“当初干嘛去了?赔钱吧。”   丘老二这会总算是晓得方子晨何许人了,这会儿硬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丘老爷心疼得紧,不想赔,可不赔——秦家兵正围着他们,人敢当街的这般,就是不在意和顾忌老百姓们说啥了,他卖惨似乎也是没用了,而且看着周遭人,大家瞧着他没半点同情,相反还像看好戏一样。   丘老爷拿银票的时候心都在淌血。   方子晨拿了钱,笑了一下,又给丘老爷插了两刀:“这事儿还没完。”   丘老爷猛然抬头,呼吸一窒,直接倒了。   “爹。”   “老爷。”   丘家人赶忙扶着丘老爷回去,方子晨也走远了,方才旁儿看热闹的众人顿时七嘴八舌。   “这就是咱们新来的知府大人啊?不是说是个好的?如今这般瞧着,不像啊!简直比着前头那知府还要黑心肠。”   哪有这般坑人的,简直是不讲道理,仗势欺人了。   旁儿有人听了这话顿时不高兴了。   “你晓得什么你就瞎咧咧,不懂就闭紧些嘴。”   “我咋地了就不懂,哎我说,你是不是见着大人模样好,就······”   “秦家的,你少说两句,这会儿就是你的不是了。”   “就是,拿方大人和前头那老黑心肝的比,你也真是太不懂事了。”   “可不是。”   见着没人帮自己说句话,秦家的立马委屈了。   一只鸡崽子坑人几十两银子,一瞧就不是好的,这放哪里说都是说不过去,她说两句,怎么就不对了。   回家她当家的瞧着她脸色不对,就问了,是不是出门受欺负了,谁啊!同他说说,他帮出气去。   秦家的立马就说了,当家的闻言拧起眉来:“你咋的那般说大人?你也不怕得被砍头,而且,这算起来也是那丘家该。”   怎么丘家该了?   她当家的就说了。   如今各个村都修了水泥路,镇上人几乎都凑热闹,好奇的下到村里去看了,可羡慕得要死。   村村都修了,那路是亮堂堂的,村里人来卖菜,谁不得问一句,哎呦,老姐啊!今儿来的真早啊!往常的都没见你来的这般快。   村里修路了,好走得很,可不就快了。   哎,人菜都卖一半了,小老弟你咋的才刚来?哟,你鞋上咋地那么多泥?没走水泥路啊?   那人是涨红了脸,呐呐的低着头难堪着没说话。   这人都还纳闷呢,旁儿知情人士拉他:“别说了,人是稻香村的。”   “稻香村咋了?”   “你还不懂啊?这村里的人啊!想银子想疯了,咱大人给他们修路,这修路你晓得吧!原先村里那路窄得紧,大人说要加宽,那加宽肯定要占些旁儿的田地不是。”   “肯定要的。”   “这稻香村的人啊!说要咱大人一亩地百两算给他们。”   “不,不是,”这人嘴巴都张大了:“这稻香村的人真是想银子想疯了不成?一亩百两?怎么那么会想?谁给他们勇气说这种话?就是良田,也不过一亩十一二两呢!”   “可人说了,要是不被官家征去,他们那地能种十几代人,一亩一年秋收下来,也是大半吊钱,十几代人,可不就得多了。”   “哪有这种算的。”   原先知道这事儿的也不多,可后头大家就发现了,村村都在修路,就稻香村没啥子动静,一去打听,就都懂了。   个个的都觉得稻香村的人该,那丘老爷也是想得美。   人官老爷住你们村啊?修了这路为的谁好?人又不走,还不是为了村民以后出行便利些,结果人得了好还不懂感恩,见着官老爷好讲话,还反着回来想占官老爷的便宜,这会人官老爷不给你们修路了,简直是该的。   丘老爷占不得官老爷便宜,是他没本事,如今人一报还一报,都是按着这路数来,当初那田地,人没动过,说不征就可以不征,你奈何不了,强卖不得,要是已经铺了水泥路了,板上钉钉,没准的官老爷都还得那般算,可如今那鸡崽子被碾死是真真的,不赔是不可能,你丘家爱那么算,好啊!我也学你,被坑了也是活该的。   还想着同官老爷斗,也不想想自己有啥本事,敢犯到官老爷头上,要是衙役,官不大不入流那都不说了,可这是知府大人啊!   这丘家老爷怎么敢挑战官威呢!!是跟狗借了胆吗?   秦家的这会儿一听,顿时也觉得丘家的该了。   出门一趟赚了百两银子,方子晨走路都要飘,赵哥儿双脚也像是踩在云端上一样。   乖仔也是高兴得满脸通红,方子晨刚讹了人,手头宽裕了,这会儿给他买了一笼子鸡,那笼子大得很,高得几乎要到乖仔腋下,不好提,又太大不好抱,鸡崽子叽叽喳喳的胡乱叫,方子晨要帮他拿,他不给,说他是个男仁了,可以滴,而且,自己的事要学会自己做,于是方子晨就看见他脱了草帽,把鸡笼顶在了大脑瓜上。   方子晨:“······”   他儿砸可能是印度来的。   赵哥儿劝他,他还不愿拿下来,直到被小鸡崽拉了两泡屎在头上,乖仔才急忙把鸡笼拿了下来。   方子晨看他直接被赵哥儿拖到河边去洗头,长吁短叹,只觉得自己这儿砸智商堪忧得紧。   小风拧着眉心扭头看他:“方叔,这样,会不会,不好?”   他问的事丘老二那事。   “有啥不好?”方子晨问。   “他们,不知事儿,的,会不会,说方叔贪?”   “说就说呗,就是要让人知道我不是个好的,大家才不敢招惹我啊!先头就是因为你方叔我太过善良无私,两袖清风又一身正气凛然,那死老头才脑子不清楚了,想爬到老子头上来占便宜,哼,真是美得他。”   小风:“······”   这话他都不太好意思听,感觉耳朵都有点烫。他朝赵哥儿看了一眼,就见他的赵叔臊得满脸通红,一脸羞。 第374章   丘老爷悠悠醒过来之后,想到方子晨离开前撂下的狠话,脸色煞白,欲哭无泪。   外头小厮又进来禀报:“老爷,丘村长来了。”   丘村长是稻花村的村长,还同丘老爷是不出五服的亲戚。   因为有丘老爷在,丘村长在村里还是挺有威望的。   丘老爷一听到丘村长来,就知道他为的什么事。   果不其然,丘村长一进来,水都顾不上喝,刚一坐下就急道:“二哥,如今各村的水泥路都修好了,什么时候轮到我们稻香村啊?知府大人是不是不打算给我们村修了?”   丘老爷不说话。   如今瞧着像是这么一回事儿。   要是想给他们稻香村修,早的就有动静了,可如今知府大人就像是忘了他们稻香村一样,不闻不问的,态度很明显了。   丘村长都想哭:“二哥,你可得想个法子啊!不能别的村有,就我们村没有啊!你是不知道,如今外头人传我们稻香村的人是跟狗借了胆,想发财想疯了,竟想去占大人便宜,如今是那啥,偷鸡不成蚀什么米,难听得很,大家来镇上,都不敢说自己是村里的,就怕着被人笑。”   可不说人也能猜得出来。   个个的都干净,就他们鞋底满是泥,镇上人笑话一样,猜中后还问他们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那种话也说得出口,你们稻香村的人真是好会算的咧!   “那你们就不懂天气好的时候再来镇上?”丘老爷没好气的说。   村子脸沉了下来,不太高兴了:“二哥,你这话就不对了,这会隔三差五的下雨,若是都等着天气好了的时候再来,那地里要卖的菜能等啊?那存了半来月的鸡蛋能等啊?”   他二哥怎么能这么说话?   都是在村里住过的,村里什么情况,还能不晓得啊?   有时夜里下雨,早上就停了,可那路还泥泞着,没得干那么快,地里的豆啊白菜啊正嫩油油,谁不想等路干了再来?路湿了泥泞谁不晓得辛苦?   可菜是一天一个样,一两天的就能老了,到时候还能卖得动?   村里人来钱门路少,一年的也就是卖菜卖粮的换点银钱。   再辛苦村里人都得要来,等不了。   村长道:“当初你说大人要政绩,说走就是吓唬我们,后头一定会来给我们修,让我们不要慌,要沉得住气,可如今怎么跟当初的说的不一样啊?”   丘老爷叹了口气。   失策啊!   当初确实是以为人想修路要政绩,他们不同意,人后头一定是要再来的,要不是强制征地,就是应下他们说的价。   他们捏着人‘命脉’,所以不急,但如今······   眼看着周边村子都修了路,先头不知道什么叫水泥路,没见过,而且一听是泥,大家就觉得修不修的都无所谓,可后头跑到人家村里去见识了,那路那么宽,那么亮堂又那么干净,回来后,再看自己村那条坑坑洼洼,旁儿杂草都要伸长到路中央,走过去还要被割的小土路,是怎么看怎么都看不上眼了,磕碜得紧。   大家想要水泥路,就跑村长   啥时候到我们啊?官兵和大人咋的都不来了?这路还修不修?   一老婆子前头刚想去镇上卖鸡蛋,路上不慎摔了一跤,鸡蛋全碎了,回来哭得眼要吓,饭都吃不下,立马跑村长家了,说她也想要水泥路,这泥土路受够了。   先前儿大家催得还没那么厉害,直到被别人笑话,去了其他村逛,大家才急了,天天的上门问村长。   村长哪里知道,只得跑镇上找丘老爷。   丘老爷烦得紧,可也晓得这事儿是他拿的注意开的头,他丘家几代人坟都埋在村里,自个以后翘辫子了,也是要抬回村里的,要真把村里人惹极了,大家能把他家祖坟刨开来。   他是个啥子地位都没有的小民,自是见不到方子晨,跑下平村去求见,人也没召见他,他只得脱了关系,让人帮着问一下张家辉。   那人回头就跟他说了。   “你以为人是为了要政绩才修的路?你以为你捏着人‘命门’,最后人一定会再来找你?所以说你们没啥子门路的,就爱听风是雨的自以为是,这大人什么来头你晓不晓得?没调查好,只听着外头道两句,你就敢打这种注意。”   那人叹了口气:“方大人没政绩,五年后也照样能回京,来我们涸洲,是因为皇上力排众议让他来镀金的,人入翰林不过一年,翰林院什么地方你懂吗?我们大夏内阁老几乎大部分都是从翰林院里出来的,皇上想给他升官找不着由头,才让他来我们涸洲走个过场,你以为人跟着先头那些大人一样啊?”   “那怎么办啊?”丘老爷听到这儿都急了,他虽是听不太懂什么翰林又什么阁老的,可看那人说到这儿时满脸的向往和敬畏,就知道这翰林院和阁老怕是非常的了不得了。   “不知道,张大人调查过他,只知道这人是个睚眦必报的,”那人看丘老爷还是听不懂,就说直白了:“这么说吧,你要惹了他,人是能连你家一条狗都能记恨上,而且,这位大人最爱占小便宜了。”   爱占小便宜的人,大多视财如命,把银子当命根子。   他想着动人命根子,人不得收拾他?   丘老爷心都凉了,又是引水又是剿匪的,还以为是个廉洁的好官,视钱财如粪土······   回了家,他也懂了,这路不是人必修的,最后也不会来‘求’他们修,是他们要去求着人修才是。   可方子晨不见他。   村里人又催又闹的,当初我们听你的,现在人大人不给我们修路了,旁儿人都笑话我们,你说怎么办吧?   明明是先头大家也是同意了的,结果却是反过来都怨他。   丘老爷无奈了,想着要不自己掏荷包买水泥做吧!可派小厮去了落山县,小厮回来说了,水泥厂那边的水泥不卖,如今修路,水泥紧张得很。官家用的都不够,哪里还有余粮卖他们。   丘老爷不愿得罪村里人,可也没得法子了,总不能让他买青砖去铺吧!他家就三个铺子,经不起他这么造啊!   当初安和县那边挖河道,人九个村,皆都被占了地,个个都没这样贪,怎么轮到你们村的时候,就偏的就你们最会想,现在好了吧!   如今整个安平县,谁不笑话他们?   这事儿还没想出个解决的法子,都没过两天,县衙门口贴了榜,说要整顿了。   整顿什么?   大家也认不得字。   衙役就说了,如今镇上开店的,得要经过官府查验,吃食和环境是否干净卫生、安全。特别是那些酒楼茶馆糕点铺。   大家还是懵:“查这个干啥?”   “你傻了?当然是为了你们考虑了,要是那些吃食铺子,后厨脏乱差,用的死猪肉啥的给你们整菜,你吃得安心不?人菜都不洗,直接放锅里炒给你们,收回去的碗筷瓢盘没洗,直接再给你们盛,你们懂吗?”   寻常酒楼饭馆后厨食客可进不去,这会儿一听,对啊!要是那些个食铺这般做了,他们定是不晓得啊!   没洗干净的菜,也不是说次次吃了就会闹肚子,如此,人家真这般给他们整,他们吃完了还要给人掏银子,那不成不成。   还是大人考虑周到,这对他们老百姓好。   告示一出,衙役们就开始突击检查了,百姓们都新奇,一大串呼啦啦的跟在后头看热闹,有些铺子后厨倒是乱了一些,但都还好,里头搁的菜肉啥的瞧着都新鲜,可有两酒楼,那就不得了了,一个后厨倒水的沟里,天热了,里头满是虫在爬,从前头收回来的碗筷啥的就推在旁边。   另一个后厨就两个人,一炒菜的,另一个干啥?问了,一说是负责洗菜的,衙役一问,那谁负责洗碗啊?那人立马又说了,说他说错了,他是负责洗碗的,衙役笑了,那谁洗菜啊?   那人说他,他身居两职。   那倒是个能耐的。   这酒楼里的吃食不算得贵,平日客人还挺多,又是洗碗又是洗菜的,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后头百姓看见那人和掌柜支支吾吾的,还有啥子想不出来?   想一人忙得过来,就菜意思意思过一下水,筷子用过肯定油,容易看出端倪,只洗筷子就行了,装菜的盘,不容易看得出来,从前头撤下了,把汤汁倒了再拿去盛菜,可不就忙得过来了。   他娘的!   好得很啊!   竟敢这般的糊弄他们。   先头来吃饭的,都火了。   突袭搜查完了,丘家的铺也被查出问题来了。   严重的罚款关门,轻的勒令整改。   丘家的食铺也被查出了问题,交完罚款又整改,整改完了,还不能直接开门做生意,得跟着官府通报一声,衙役说行了,就能重新开门。   这会丘老爷让人请衙役来,衙役来了,说不合格,不达标,不能开门。   丘老爷叹了口气,点头哈腰的将人送走后,他亲自到后厨盯着,让人擦得是铮光瓦亮,连地上都反着光了,可衙役来,还是说不行。   如此来来回回几次,大半来月,铺子都没得开门,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行,这天衙役又来了,说不行完了,丘老爷塞了几碎银过去,脸上推着笑,好声好气的问:“官老爷,是哪里还不行啊?可否的说说,小的也好知道了进行整改。”   衙役哑了,不收他银子,哽着脖子,沉默了片会儿才道:“老子说不行就是不行。”   丘家老大硬是问:“那官爷总得指明一下啊!”   “你家的锅底太黑了,不及格。”衙役说。   丘老爷:“······”   丘老大:“······”   两人脸都要裂开了。   你还能说个更离谱一点儿的吗?   咋不说是因为他们撒的尿太黄?   这烧火的,锅底能不黑?而且太黑又怎么了?他家的菜又不搁锅底炒。   丘老大还想再说什么,丘老爷拦住他了。   事到如今他也算是看出来了,人这是故意的,这衙役同他们无冤无仇,却是故意刁难,是为啥,定是上头人特意交代了。   不做他想,丘老爷就知道了,是知府大人。   人不犯浑直接上门砍他们,只要一个由头,就可以整治他们了。   丘老爷真真是悔了。   可没得办法,没谁能帮他,大人说让他等着,果然是没食言啊!   赵哥儿倒是知道这事儿,也没觉得过分,新官上任三把火,先头没寻着什么事儿可以拿来立威和杀鸡儆猴,如今丘老爷自己跑上门来,那只能说他倒霉了。   敢跟着官斗,算计到官老爷头上,官威不可犯,没整得你下大牢,都算是仁慈的了。   如今只是关一铺子,只整个下马威,都算是手下留情。   这事儿一传出来,大家就晓得了,他们这大人好说话,可也别惹着他,不然稻香村和丘老爷就是下场。   丘老爷的事,方子晨没在上头放过多的心思。   这会儿都快要九月了,天气热得很,谢肖宇和冯嬷嬷在涸洲又做了冷饮卖,虽然利润少,但人多,赚头也大,倒是小赚了一笔。   赵哥儿和方子晨期间回了一趟涸洲看望谢肖宇,方府已经修整好了,来了涸洲后,方子晨就在方府住了两晚,后来去了安和县后,一直忙忙碌碌‘四海为家’,都没有空回来过。   谢肖宇肚子已经大了许多,晓得他和赵哥儿好,黎艺盛又同着方子晨称兄道弟,冯嬷嬷对他照顾得很。   黎师傅和黎师娘原想着方子晨安顿好了,忙完了他们就回溱洲去,如今谢肖宇有了身孕,没用得旁人劝,两人自个就留了下来,在街上寻了间铺子,做起了老本行。   谢肖宇见乖仔和滚滚蛋蛋没有一起回来,顿时有些失望。   “三个孩子都还好吧?”   赵哥儿笑着,很是高兴:“都好,滚蛋会说话了。”   “啊?那会叫干爹了没有?”谢肖宇摸摸肚子:“要不是这会儿肚子里揣了一个不方便,我都想去看看他们,好久不见了,怪想的。”   方子晨看见谢肖宇比得之前更圆润了,之前是小胖,这会胖得是真材实料,一副随时要心肌梗死的模样,小胖子这三个字他都没好意思喊出口。   喊了就是瞧不起人。   这会这模样和体型,怎么的都和小不沾边,要喊也应该是来一句大胖子。   可这会人不能气,方子晨道:“胖胖,最近都还好吧?”   谢肖宇想踹他:“都好,就是天气热,没什么胃口,就特别喜欢吃酸的。”   方子晨看他吃了一半的烧鸭腿,嘴巴正要动,赵哥儿先咳了一声,方子晨立刻改了话:“这样啊!听说元和县那边盛产李子和芒果,这会儿正好也熟了,我让人运些过来给你啊。”   谢肖宇眼睛一亮:“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啊!”   麻烦也得运啊!   这会人最需要老公陪了,而他兄弟这会儿正为了他在外头抛头颅洒热血,人夫郎想吃点酸的,这必须得安排上。   方子晨交代下去,赵哥儿又见着这边没什么事儿,有同知在,还有先头留下的秦家兵,方府不说固若金汤,但绝对安全的,而且方子晨如今名声也好了些,没人总想着套他们麻袋了,铺子里的生意有冯嬷嬷和鱼哥儿、大米几人忙活,也是顺当,赵哥儿就又回了平详村。   两人马不停蹄,刚到家,就发现家里不对劲了。   唐阿叔眼睛红肿,似乎是刚哭过,榕树下铺着一张竹席,乖仔这会儿正双手叠放在小腹上,一动不动,很是安详的模样,方子晨一时如遭雷击,脸上血色顿时退了个干净,双脚一软,脑子一片空白,双腿就跟有千斤重一般,跌跌撞撞跑过去。   “儿砸,我的儿砸啊······”   他刚嚎完,乖仔搓着眼睛醒了过来,头发乱成流浪汉,看见方子晨眼睛顿时一亮:“父亲?你回来鸟啊?乖仔想想你咯。”   方子晨:“······”   唐阿叔和赵哥儿有些迷茫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整什么?   “夫君,你怎么了?”   怎么了?   他就以为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还能怎么了?   他瞪着唐阿叔,唐阿叔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你红着眼眶······”   唐阿叔呐呐道:“两个小少爷不见了,我急。”   “那怎么跑外头睡来了?”方子晨无奈的说,这边孩子挂了就是这么整的,搞得他都多想了。   树大招风,今儿天阴沉,应是要下雨了,屋里头闷热得很,外头风大,乖仔就想着在外头睡午觉。   赵哥儿没他那么会想,这会眨了眨眼:“滚蛋又不见了?”   “嗯!”唐阿叔很自责的说:“就一不留神,我去趟茅房的功夫,出来两个小少爷就不见了。”   赵哥儿一点都不急的,还安慰起唐阿叔,说两小家伙肯定就在家里某个地方,仔细找找就能找到了。   滚蛋如今快一岁大了,唐阿叔和小风有时候忙,没能一直在旁边看顾,两小家伙就到处的爬,动作快得很,先头有一次就爬床底下去,睡里头,喊也没应,找也找不见人,赵哥儿当时都吓坏了,哭得眼泪都要干,方子晨更是把所有禁卫军和秦家兵都派了出去,几乎是把整个平详村都翻了一遍,连着人后院的猪圈都没落下,有一次又蹿到柜子里头。   这会儿没准又在哪里睡着了。   外头是不可能跑出去的,因为怕着孩子真爬出去,方子晨让三禁卫军把守在不远外。   两人赶着回来,饿得很,赵哥儿想去厨房煮两碗面,先对付一口,唐阿叔明知孩子定是躲在哪了,没事儿,但孩子不见着,他就着急,眼眶就是控制不住的红。这会儿在外头到处的找孩子。   赵哥儿去菜地摘了把小青菜,回来洗了锅,往里头舔了些水,正要往灶台塞柴火,可这会儿里头似乎有东西,柴火硬是塞不进去,而且戳到的时候,似乎还挺软,赵哥儿低头一看,再往旁边另一个灶台一瞅,整个人脸就黑了。   方子晨正和乖仔说着话,就听见厨房传来啪啪两声响。   多么熟悉的声音啊!   方子晨和乖仔趴到厨房门口一看,就看见滚滚蛋蛋全身黑黝黝的,入夏后两孩子就没再穿过衣服,就一肚兜,白白胖胖包子一样的小屁股总是露在外头,这会一点儿都不白了,煤球似的,正被赵哥儿摁在左右两腿上抽屁股,赵哥儿专业打鼓二十年了一样,左边打一下,右边打一下,方子晨听着,还感觉那声音挺有节奏。   滚蛋看见他们,本能的朝他俩伸手求救:“父父,锅锅······”   方子晨一下成了继父,乖仔这会儿也不爱弟弟了,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的走了,背影绝情绝义,已经完全没有了人性。   怎么救?   救了没准还要搭上自己。   死道友不死贫道。   唐阿叔闻声而来,看见滚蛋这个样子,就知道这两个小家伙肯定是窜到灶台里头去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床上睡它不香吗?   上次老爷说买链子回来绑,他还拦着,说那像什么了,如今就不该拦。   真是吓着他了。   可看着滚滚蛋蛋被赵哥儿又揍又批评,唐阿叔又感觉有些心疼了。   孩子到底是还小,又好动,懂个啥,要是有人在旁边,他们也是乖的,会自己玩儿,不哭不闹,没人了,他们就会到处的去找,这几天赵哥儿和方子晨不在,两个小家伙更是找得厉害,找着找着,就把自个也弄不见了。   村里人洗碗,都是拿的丝瓜洗,这瓜嫩的时候拿来和鸡蛋打汤最是鲜,老了还可以拿来洗碗洗锅,家家户户都备着,赵哥儿从房梁上扯了两个,和唐阿叔拎着孩子去洗,刚洗干净,外头有人喊。   是村长。   上次赵哥儿去地里洒了化肥,之后几天去看了,稻苗都长得好好的,同旁儿人家的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黄叶烧焦的情况,赵哥儿就回来了,后头实在是忙,晚上吃完饭才有些空,他还想提着油灯去田里看,不看不放心,方子晨拦住他,没让他去,说看得那么勤快干什么?有那时间还不如多看看他,那田就在哪里,天天看,该长什么还是什么样,又不是说看得多了,它就能长得更好,赵哥儿想想也是,他也实在是抽不开身,便交代了村长,田里头的水要是少了,或者碰着雨天了,田里若是积了水,让他帮忙放一点。   村里人却是天天都要去看的。   放了化肥就能一亩四五石?一文人,没种过地,晓个屁,他们倒要看看,于是去给自家田里放水的时候,总要绕道去村长家那三块田看看。   先头是没有什么,可过了七八天后,村民们就开始看出差异来了。   这三块田小,之前村长家插秧的时候,都是先插的大块田,这秧苗换了地插下去,先头十来天长的是不怎么好的,叶子窄小,还会微微的泛黄,后头起码要半来月,根扎得好了,才会绿起来,叶子也才会开始生长。   村长家插得晚,照理说长得应是比旁儿的慢,可如今那几块地,那稻苗长得老高了,一株株的,又大,瞧着就是‘壮’,甩得旁头稻苗好几里。   村里人瞧了,可不得稀奇。回家一说,隔天的家里老小就都跑来看。   长得确实是好。   难道这化肥真的管用?   这会儿也不好定论,因为有些稻苗,长得高,但结不出谷子,他们种了几十年的地,割的稻谷多了去了,碰上过不少这种情况。   就是旱地里种的玉米,也多有这种,玉米杆长得高高的,结出来的玉米,却是不如长得矮的,颗粒稀稀拉拉,瞧着就像老太婆的牙一样,这里一颗,那里一颗。   这会田里长了好些草了,村长也不敢乱动啊!就过来问问赵哥儿。   赵哥儿说晓得了。   隔天就准备下田去了,方子晨啃着个黄瓜跟在他后头,离田头还远,赵哥儿就看见‘自家’那几块稻田了。   “夫君,”赵哥儿惊叫起来:“我们的稻谷长得好高啊!”   确实是高的,还绿油油的,长得又密,瞧着就与旁边的都不同。   这会也有人在田里头锄草,背着个箩筐,把草拔起来了就丢箩筐了,满了再倒到田埂上。   草拔起来了不能丢田里,因为田里有水,丢在里头了,那草死不了,隔个一夜就又会扎根到泥里,还是要放田埂上晒干了才行。   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做的,大家见赵哥儿背篓也没拿,镰刀也没拿,下到田里后,拔了草也没扔出来,直接抓成捆后踩到泥里。   这方夫郎会不会干活啊?   咋的这么干?   赵哥儿都是听方子晨的,踩到泥里去,草在泥里头烂了,还能充当有机肥。   旁儿有人好心劝了,说不能这么做,干活不能耍懒,得把那些草丢出来,不然啊死不了。   死不了?   这不是开玩笑?   被踩泥里头了,都不能进行光合作用了和有氧呼吸了,还死不了?除非这草是修炼成精了。   赵哥儿先头干农活也不是这么干的,也是拔出来了丢路上,不过方子晨信誓旦旦,说他没做过农活,但这么做有用,听他的。   旁儿人看他们不听劝,摇摇头也没再说话了。   这三块田小,赵哥儿自己倒是能做的完,方子晨有心帮忙,但泥田里的草虫多,方子晨之前抓蛙时心思都在蛙上,也没仔细看,后来发现一只大肉虫紧紧趴在他手背上的时候,他当场就要晕田里了,要不是乖仔还在,他能叫的比杀猪声还大。   田蛙肉好吃,后头没再去,一是守法不敢再去,二也是害怕。   这会帮都帮不了,可他在,一扭头就能看见他,赵哥儿心里就高兴,感觉心头暖乎乎,做到一半,小风也来了,两个哥儿在田里踩踩踩的,似乎还挺开心。   赵哥儿拔着拔着拔到了田埂边下,一只青色的大虫子从草叶上掉下来,正飘浮在浑浊的水面上,不停曲蜷蠕动着身体,方子晨看得头皮都发麻,下意识就站远了,赵哥儿却是没害怕,脚起脚落,那只虫被踩到了泥里,去地府报道了,他得意洋洋的抬头朝方子晨看。   方子晨:“······”   有点赤裸裸的挑衅。   他男人的尊严有被冒犯到,今晚得让这哥儿见一下鬼才行了,不然都无法无天。   除了草后赵哥儿就没再去田里,可似乎是已经成了习惯,村里的天天的都要来村长家的田里头看一下,发现赵哥儿踩到泥里的那些草还真没再长起来,直道乖乖,再后头,稻穗出来了,上头开始结了谷子,大家就又过来瞧,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第375章   怎么个不得了?   方夫郎‘种’的这几块田那稻穗长得很,上头的还是青绿色的谷子结的那是密密麻麻。   现在还是空壳,也瞧不出个啥,但能结得这般多,后头要是······   不敢想。   实在是不敢想。   种了一辈子的田了,没见过这般长的,都要吓死个人了。   后头随着时间推移,大家天天的坐田边上,也不是坐自己家田旁边,而是坐的村长家,眼都不眨的守着,一天盯着的村长家的田的时辰比自家的还要多。   谷子一天天的饱满起来,天也渐渐凉快了,村长又来找赵哥儿了,这会儿外头稻谷已经金黄,瞧着过不了多久就该收割了。   要说刚结谷子那会儿,大家还想着怕是要空壳,结得多了也没用,可如今不那么想了,好不好的,也不过非要到收割晒干上称那会儿才能晓得。   大家经验足,跟着庄稼打了几十年交道了,只用看一眼就能知道,那稻谷种的是好是坏,方夫郎这三块地都是好的,为啥?因为那稻穗弯着腰,沉甸甸的似乎要垂到地上了一样,再上手一掂量,那重量可就太明显了。   他们自家的稻穗,搁在手上那可是轻飘飘。   赵哥儿亲自去田里看了一下,三块田,长势不一,洒化肥洒的最少的那块比旁儿地要好一些,其余两块,皆是好。   他给白菜放化肥那会儿,就隐约估摸出了一个量,稻谷比白菜多放一些就好。   可也怕拿不准,后头两块田,洒的就比第一块田多了几斤,没多得过分,凡事都是过犹不及。   如今看,洒得少了也是有效果,但不显著。   抬眼朝田里看去,黄灿灿的一片,别人家的,咋都是绿油油的稻叶?稻穗呢?   到田旁上手掰开一看,哦,稻穗被叶子遮住了,谷子结的太少,黄的都不显眼。   化肥有用,赵哥儿心都乐极了,毕竟也是种过地的,能让庄稼长得好,即使以后自己不用再地里做活儿,守着地头吃饭,他也是高兴的,看见身后呼啦啦跟着一串人,扫了一眼:“哎,陆爷爷和丁爷爷他们呢?”   这几个老头平时最爱来田里逛了,赵哥儿有时候从造纸厂那边监工回来,朝村东头这边眺望,远远的还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这会儿要秋收了,没看见人,可是稀奇。   有一夫郎笑道:“躺家里头呢!”   最近夜里有些凉了,要换季,赵哥儿以为人风寒了,还问了两句,旁儿人笑了起来。   “哪里是受风寒,是吓着了。”这么说好像又不对,那人又改口:“应该是高兴坏了。”   陆爷爷他老伴这会儿正巧在,便笑道:“可不是高兴坏了,先头几天下雨,他没下田,前儿天一晴他就跑来看,回去满脸激动,又惊又笑的,我都还没来得及问他咋的了,他就突然倒地上了。”   他老伴当时吓着了,赶忙的让儿子跑去找了隔壁村的赤脚大夫来,一把脉,说没啥事就是太激动,气血倒涌,等会儿就醒过来了。   村长这会儿是高兴得说不出话。   这几天村里人成群结队的到地里看,回去后话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活了大半辈子了,从没见过谁家的庄稼长得这般好的。   当初方大人说,有了化肥,一亩能产个四五石,大家都当笑话听,说啥子都不信,这会儿,那稻谷实实在在的长在那里,看了,摸了,那三块地合起来不足一亩,差了两分,就算没有四五石,往最低的去算,也定是有个三石。   家家户户这会儿,张口闭口的,都是那化肥还有那三块地里的庄稼。   以前一闭上眼,想的全是隔壁那新媳妇模样真俊,屁股真大,一瞧就是个好生养的,自家儿子啥时候也娶个这样的,给家里生个胖娃娃就好了,或者就是村西头那寡妇穿的花衣裳,还挺俏的,如今没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想的全是那沉甸甸的稻穗,那金黄的一片。   自家地里头啥子情况,快收割了,该放水了,该去地里头赶鸟了,两旁要是长了草,也该割干净了,不然老鼠多了,要啃庄稼······   要做的事儿明明一大堆,可大家都不愿去,因为看多了赵哥儿种的那几块庄稼地,再看自家的地里头,干活儿都没劲了,干着干着,镰刀就扔了,不行,我再去方夫郎家那会地儿看两眼。   那地里的庄稼长得美的咧!   到了田埂边上,看见人了,又开始唠。   这化肥到底是个啥啊?   怎么的就能一洒地里头去,那庄稼就能发了疯的一样长呢······   太神奇了。   自家地里头的活,直接忘了干了。   不行不行,我要去大人家里问问。   完全坐不住啊!   方子晨也去地里头看了一次。   这种子不太好,而且就放了一次肥,听说这化肥要放好几次呢!   要不是后头忙,再做一点,再追次肥,这会儿应该能长得更好。   村里人这会看他,小迷妹看见偶像一样。   原先大家怕他、敬他,后头就热情了,这会儿却是尊重得很。   方子晨走在村中,那就像小母牛踩了电线,牛逼带闪电,村民一个劲的恭维追捧着,直把他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方子晨通体舒坦,觉得地球已经容不下他了,他要飞上天。   村民们来问,方子晨也不藏着掖着。   这化肥啊,就是拿石灰,和熟石膏搅合搅合做的,他做了两种,不过混在一起了。   村民:“······”   完全听不同。   啥石灰啥熟石膏啊?   造纸厂完全盖好时,已经到了十月中旬,正好赶在第二批水稻收割之前。   滚滚蛋蛋快一岁了,已经会摇摇晃晃的走路了,两人时常跟在乖仔身后头,锅锅锅锅的叫他,走不稳跌了,也不会哭,乖仔可喜欢这两个弟弟了,天天都要牵他们出去溜,在村里就这一点好,熟了就可以走门串户,住城里可不这般,没熟个一两年的,上门多了人心头要起疑,防备心重得很。   滚滚轻一些,有时候还能坐黑旋风背上,蛋蛋就不行了,先头还和滚滚是一样的圆溜溜的大眼睛,瞧着就很软萌可爱,上次从涸洲回来,就几天不见,方子晨就觉得蛋蛋那眼睛变了。   可能先头天天的再一起,就感觉那变化不是太明显,这会再看孩子,那眼睛也是照旧的大,但眼尾竟有些微微上翘,斜着瞥人时,感觉很凌厉,方子晨被他那么瞅过几次,觉得他小儿砸要不是脸上肥肉往下坠着大大一坨,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一副肥胖过度的样,那以后应该也会有他几分风采,如此,媳妇应该是不愁讨了,不过······明明都是吃的一样的东西,蛋蛋怎么就能像头猪一样?简直膘肥体壮了。   要是再这么下去,母猪都难找,还媳妇。   方子晨看着都忧心,几次都想断了他的粮,可蛋蛋饿了不会哭,就抱着他的脖子,埋在他脖颈处,跟着乖仔混久了,跟他一个‘口音’,软糯糯又奶呼呼的喊他,父亲,蛋蛋,饿饿咯。   方子晨就心软了,而且孩子也懂事了,每次见着他和赵哥儿从外头回来,他们都懂得哼哧哼哧的去拖小凳子。   滚滚碗里那半碗米糊吃不完,以后不倒着喂狗了,还是给蛋蛋吧!   隔天方子晨抱着滚滚蛋蛋去造纸厂又看了一遍。   造纸厂建得比水泥厂要麻烦,因为造纸做工繁杂,打浆的池,焙干纸张的夹巷等都需要修建,不是说外头的的墙盖起来,瓦片一遮就能完工。   光是夹巷就建了一来月。   焙干纸张的夹巷是两道土砖砌成的砖墙,砖块之间有空隙能让热气透出。焙纸时先在夹巷内生火,然后将一张张湿纸摊在墙上,从空隙中散发的热气使纸张慢慢干燥,干透后揭起来就是一张可使用的纸了。   要是不建夹巷,拿到外头洒太阳也行,可安平县这边属南,入冬和新春,皆是多雨多云的天气,潮湿得很,衣裳能晒老半月不干,这时候总不能再拿到外头去,也不可能说到入冬了就不造纸了。   这夹巷得做。   但方子晨并不晓得这夹巷怎么做,以前看的时候,书上只有简单的介绍,起先建的夹巷墙面太薄,空隙太大,纸张一贴上去,都要燃着了,后头方子晨捉摸了许久,才终是建合格了。   这会儿让张泉去找木匠打的‘工具’也都陆续搬了过来。   造纸要把煮烂的原料放在石臼里用力舂成泥面状,捣烂后的原料用适量的水调配,使纤维彻底分离并浸透出水分,成为纸纤维的悬浮液,再倾倒入纸槽里面。然后用细竹帘在纸浆中滤取,纸纤维留在竹帘上形成一层纸膜。用纯天然植物原料做的催化剂来控制纸纤维悬浮液的浓度。把捞过纸浆的竹帘倒铺在压榨板上,然后小心地移开竹帘,这层纸膜便落在板上。慢慢堆叠起一层层的纸页,再以重物挤压,排出纸页中的水分。   这些石臼,细竹帘,压榨板都是得找人做的。   粗粗一算下来,人工和材料,去了差不多九百多两。   铺地上的是水泥,地皮用的是官家的,要是这两大头也要买,那要直逼上千两。   财政缩水得厉害。   得尽快投入开工了。   方子晨给杨乘风去了文书,让他在那边找几个会造纸的过来。   旁的杂物可以在村里招工,但捞纸这一重要的环节,寻常人做不来,这得靠经验,捞得轻纸会太薄,捞得太重纸又会太厚,完全凭借工匠的精湛经验和高超手法。   先头剿匪的时候,处理赃物,就有两大箱的纸,听说是楚家的货,楚家做的是造纸的生意,不过那规模小,涸洲虽是穷,但再穷也有那么几个文人,像安平县就有七个,平时商户、官府记账等皆是要用到,那楚家凭借这‘独门’手艺,几乎可以说是垄断了整个涸洲南边的市场。   方子晨没打算跟楚家抢,人小本生意混口饭吃不容易,纸张造出来,他要卖到上阳南江那边去,那边富饶,读书人多,一板砖下去就能砸到三个读书人,多的是人买,要是放涸洲本地,他这造纸厂要不是拿的夏景宏给的银两建,他怕是要赔得底裤都不剩。   而且,他的纸也不是单单就书写纸一种,他还想把卫生纸造出来。   方子晨实在是受够没纸的日子了。   这里条件实在是不得行的。   村里人上茅房,就是用的树叶子、玉米芯,这些东西表面粗糙,却又不太硬,可大多树叶表面光滑,其实擦的并不是很干净,玉米芯······不说了,用完了整个人是酸爽得紧,他每次用,都是捂着屁股蛋出来的,自来了大夏后,他屁股真是老遭罪了。   镇上条件好一些的,多是用厕筹,其实说白了,就是竹条和木条,统称搅屎棍。   用完了也不扔,洗了下次继续用。   拿麻、布、丝绸当厕纸的也不是没有,他去左相家的时候,就见孟府主子用的茅房里放的就是这玩意儿。   可这也是大大大富户人家才能用得起的,赵家用的还是搅屎棍呢!   要是卫生纸造出来,市场那是大大滴,全大夏镇上人都是他潜在的客户,到时候······   赵哥儿和乖仔刚到造纸厂外头,就听着里头传来方子晨呵呵呵的笑声,进去一看,人抱着滚滚牵着蛋蛋,对着一堵墙,笑得一脸美。   乖仔冲过去抱住他的腿:“父亲,你笑西莫呀?系不系捡到银几鸟啊?”   方子晨捏他小鼻子:“······去去去,别胡说八道,真的看见了银子,你父亲也是拾金不昧。”   村里人穷得叮当响,银子装荷包里,那荷包是一层一层又一层,能掉了让他捡?即使真掉了也轮不着他,上次贾老太家的母鸡跑了出来,在水泥路上拉了点东西,贾老太那小孙子还跑来给捡回去。   粑粑都没得捡,更何况银子。   赵哥儿喊他:“夫君,回家吃饭了。”   “好。”   路上方子晨抓了两只蜻蜓,回去拿了唐阿叔缝衣裳的细线绑到了蜻蜓尾巴上,另一端缠在玉米芯上,然后给了两个小家伙玩,放风筝似的,滚滚蛋蛋可稀罕了,眼睛都瞪得溜圆。   滚滚感谢着,拉拉方子晨,让他蹲下来,给了他一个亲亲:“父亲,滚滚爱爱。”   方子晨看着他,心都软得一塌糊涂,在他圆乎乎的小脸蛋上也亲了一口:“父亲也爱你,滚······”话都没说话呢!蛋蛋炮仗一样冲过来,直把方子晨撞得都跌到了地上,上次官兵运水泥来,方子晨没赶过牛车,便想着去试试,结果刚一靠近,那牛直接顶了他一下,方子晨当时都没觉得怎么样,这会儿他直接是胸闷气短,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了。   造孽啊!   蛋蛋还爬他身上去,恶霸调戏良家妇男一样,噘着湿乎乎的小嘴儿要去亲他。   方子晨抗拒着,摇头左右躲:“不要啊!快住嘴啊······”   蛋蛋以为是游戏,还觉得好玩极了,嘴巴噘得更起劲儿了。   赵哥儿在一旁看得直笑。   方子晨被亲得满脸口水,蛋蛋才爬起来去放蜻蜓。   赵哥儿喊他们吃饭,他们饭都不愿吃,要放蜻蜓先   赵哥儿叫不动,也就随他们去了,先扶着方子晨起来,看他揉着胸口:“没事儿吧?”   “以后还是给蛋蛋少吃点吧!喊饿就给他灌两碗水。”方子晨蹙着眉,忧心忡忡:“真是沉甸甸的,死重,现在还好是小,以后还这样,怕是媳妇都要被他压死。”   赵哥儿给了他一拳:“······别胡说八道。”   蛋蛋确实是胖了些,可哪有那么夸张,他一手一个牵出去,村里那些人看见他除了前头那个,后头这两个儿子长得壮壮实实的,不知道有多羡慕他,直夸他会养孩子,赵哥儿觉得自己这‘手艺’,要是养起猪来,怕是也非常的不得了的。   落山县那边的水泥厂招工不少工人,先头修水泥路,大家偶尔的跟运送水泥的官差唠两句,知道了这么一个情况,负责往平详村送水泥的官差说,造纸厂比水泥厂大好大。   村民们听见了,心头都在激荡,如此造纸厂怕是要招更多的人,也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招工,他们可得及时点,不然人招满了,他们就没活儿做了。   家家户户盯着方子晨这边的动静,可盯了没几天就没那空闲了——水稻该割了。   赵哥儿去田里头看了下,自家谷子也熟透了,先头放了水,这会儿地里头干了,正好收。   这段日子村里人都忙,连着先头在路边搓泥巴玩的小娃子都不来搓泥巴了,泥巴都寂寞了,家里大人都要下到地里头干活,家里的活儿总不能不做啊,这会孩子就得顶上,年纪太小还不会做饭,但捡柴火,捡些干树叶回来留着引火、摘菜洗菜喂喂鸡鸭总是行的。   有些家里田多些,午饭都不回家烧了,早上早早起来,烙些饼子,蒸些窝窝,带着大水壶,先将就着对付一口。   田里头比村里都要热闹,以前大家干活是一心一意,分心了怕割着手,也急于赶收,再且说,这稻谷种了几月,流了不少汗水,家里吃穿嚼用就全靠它了,心神全放在谷子上头,想着早早的收好晒好,全搬家里去了那心啊才能安下来,要是下雨了,淹在地里,或者别人家割完了,晚上来偷了咋办?哪里还有心思去想旁的,可这会大家却都时不时的抬头往前头瞅。   瞅了一百来下,方夫郎终于带着一家老小来了。   大家赶忙涌了过去。   “方夫郎,要割稻了啊?我来帮您。”   “方夫郎,这些活儿我们来做就成,哪还用的着您动手啊,您旁儿歇去。”   盛情难却,赵哥儿只得站田埂上看着他们忙活,方子晨带着四个孩子抓蛐蛐去了。   大家自告奋勇,连着打谷的谷箱也从自家地里头扛来了。   唐阿叔都没割过稻谷,今儿提着镰刀过来,就是想体验一把,这会地里头都是人,呼啦啦的都是屁股,他看见旁儿地割了一半,自己过去割了。   赵哥儿在一旁教了两下。   到底是没干过活儿的,这稻谷有些割人,而且粉尘落手背上也有些痒,一直弓着身,才干不过一会儿,唐阿叔腰就酸了,额上也满是汗。   “这地里的活儿做起来真是不容易。”   赵哥儿笑了笑,抬头看了一下,道:“现在还算得好。”   这边种植两季。第一批水稻成熟时正值大暑,那会儿酷热难耐,光家里头坐着都顶不住,但为了赶上第二批晚稻,天气虽热,大家也必须顶着烈日收割,在立秋之前将第二季水稻种下田去。   这忙碌的十几天必须得争分夺秒,简直是和老天爷抢时间。   那时候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热得人要虚脱,那才叫累人。   村里没个胖子,一是吃不好,二也是做活儿累,胖不起来。   村长和他家几个儿子这会儿也挤在人里头,这几块田小,割完了,开始在打谷箱里打。   抓着稻谷用力击打着谷箱,谷子就能掉出来了,这是力气活儿。   人多力量大,只一早上三块地就都割好了。   麻袋装到第四袋的时候,村长和几个儿子呼吸就开始急促了,旁儿人都能听见了。   “老沈,你咋的了?”   往年秋收大家都是顾着自家的地,村长家这几块地具体什么情况大家也不知道,可别人不清楚,村长自个还能不清楚吗?   往常这三块地顶了天就能装两袋,这里头还混着被打落的稻草叶,回家晒院子里的时候,才拿着竹扫帚扫出来,可这会儿装了两袋子了,谷箱里还有一大半,旁边还有几堆稻谷还没来得及打。   有人也急:“老沈快装啊!装完了才能打。”   最后整整装了六袋,伫立在田里,大家看着默不作声。   那麻袋一袋能装百来斤,这会谷子还湿着,回去把稻叶弄干净,晒干了,可能会少一些。   但大家有经验,往常这么一袋,到最后能有六十多斤。   六袋,那就是三百多快四百斤。   这还不到一亩地。   先头就晓得这几块田长得好,那化肥有用,可再次被证明,大家还是不敢相信。   这说出去,大家都要说他们平详村和稻香村一样太会想了。   八分地,产了快四百斤粮,这玩笑话都不敢这么开,要骗人,说个两百来斤,他们都能信,可四百斤?   他娘的,敢跑老子跟前来这么驴人,当老子脑子进水了?看老子不给你一个大嘴巴子。   “老陆······”   陆老头胸膛剧烈起伏,没一会儿又晕了过去。   大家喊了一声,赶忙的过去扶他。   陆老头被掐了人中,又喂了两口水后晃悠悠醒了过来,看着那几袋没人动的大麻袋,热泪盈眶又满是震撼。   这会儿谁不震撼?呼吸都要不上来了。   他们几亩地加一起,也就能收这么几袋了。   自插秧后,他们天天的来地里又是锄草又是抓虫,照料得比家里的娃儿还要精心,可方夫郎呢?   洒了肥后,外加一次除草,还是前头过来溜达了一圈,就三次,再也没来过,挣的跟玩儿一样,就这样,地里还能产这般多,都是一样的雨水和同一个太阳······   方子晨正带着孩子玩,几孩子高兴得一直在呵呵呵的笑,声音清脆又响亮。   大家看着,脸上神色难言——就是这么一个像不务正业的二愣子,让着地里头产了这么多粮。   读书人的脑子就是好使又灵活啊!人虽是没种过地,但都比他们有本事。   他们再种几十年的地,也种不出这般好的来。   唐阿叔不晓这些事儿,但看旁人脸色就知道了,由衷道:“主君,这几块田收成还真是好啊!”   赵哥儿却是蹙眉头:“有点少了。”   村里人听了一耳朵:“······”   这,这还少了?   他们做梦大丰收,从来都没敢这般梦过。   赵哥儿道:“夫君把化肥做出来的时候有些晚了,要是洒了底肥再插秧,后头不忙再追次肥,应该能产得更多,起码能有五石三斗这样。”   村里人:“······”   这话太吓人了,别再说了,再说老陆又该晕了。   村长大儿子回家的路上那是浑浑噩噩的,想到之前说的话,脸是一阵一阵的疼。   后头大家忙完了,松了口气后,又开始扎推的   聊,问你家今年收成咋样啊?   这家人最会种地了,也勤快,往年都能比村里其他人家多个好几十斤,这会‘嘚瑟’不起来,再多都没有方夫郎那几块田多。   “哎,比不得方夫郎的,差远了。”   然后又开始说那天割谷子的事了,那天多么多么的热闹啊,地里头都是人,八分地,她割都没两下子,大家就割光了。   “刚我路过老秦家,那院子里方夫郎晒了谷子,一颗颗的。”   像着胖娃娃,喜人得很。   这方夫郎,养的儿子胖乎乎,种的稻谷竟也是如此,当真是厉害的。 第376章   后头过了几天,琢磨着谷子应该是要晒好了,大家都往赵哥儿这边涌,装袋一称,四百三十九斤。   村里人看了两眼,又沉默了大半天,后头缓过劲儿了才问赵哥儿方大人呢?   赵哥儿道:“带着孩子去河边摸虾了。”   大家又跑去小溪边找方子晨。   他们也想要化肥。   八分就是这般多,七/八亩得有多少?   几千斤了啊!这得多少银两了?   太多了,完全算不过来。   方子晨晓得说了他们也不会做,最后想了想,还是再建个化肥厂吧!   有人紧张的低声道:“大人,那这化肥贵不贵?”   太贵了,也是不值当用。   化肥种类多,造纸厂产生的一些废渣,也是可以拿来做化肥的。   而且便宜一点的肥料,石灰就可以了,这玩意儿也不贵。   方子晨说了个估价,大家一听,都是能接受的。   “那这厂大人啥子时候建啊?”有人迫不及待。   最好是开年后化肥就能做出来,因为第一季水稻三月得种了。   如此,这化肥厂现在就得建起来。   原先想着造纸厂这边忙完了,后期别的事儿先放一放,回涸洲过个年,现在却是又忙起来了。   村里人得了准话,欢欢喜喜的走了。   能不高兴嘛!   来年他们也能用上化肥了,能吃饱饭了。   平详村建了造纸厂,化肥厂既是想用造纸厂的废渣,那建在旁边最是好,靠近‘货源产地’,但平村村最大的空地已经被用了,村里那些小空地面积又不够,如今建起来,招工也不能只面向平详村,旁儿村还得顾及到,最后在安民村选了址。   衙役又下到村里招工,这会人衙役还没说完话,村里人就先囔起来了。   “我报我报我报。”   “官老爷,我做。”   “写我写我。”   衙役要被挤成肉泥,艰难出声:“知道要做啥吗你们就囔。”   “不用知道啊!反正大人不会害我们。”   “就是就是。”   不过还是有人好奇:“官老爷,这会又要建啥啊?”   “化肥厂。”   造纸厂大家都是懂的,就是做纸的嘛!这化肥厂,不懂,没听过,不过建啥都无所谓,反正跟着大人干活有肉吃。   衙役登记完了,骑着马儿回去交差,众人刚要回家,不知谁咦了声。   “那是不是老庄家的闺女?”   “哎,好像还真是。”   “咋这个时候回来了?不过年不过节的。”   “嗯?老王家的哥儿和老李家的好像也来了。”   这会儿虽说是秋收完了,可忙的事还有一大堆儿,要入冬了,被子得拿出来洗洗晒晒,不然搁柜子里头久了有味,不晒晒盖着也不暖,柴也要砍着留,白菜萝卜蒜苗啥的冬天要吃的菜也该种了,官家要交税了,也得把要交的粮给备上,反正就是忙不赢的活儿。   怎么这时候窜亲戚?   要只一家闺女,大家还不奇怪,可能是家里头出了啥子事儿,可这会儿三人一到回来,大家不得好奇。   等走近了,三人面上不像着家里有事儿的,瞧着是高兴又激动。   还带着鸡蛋。   庄老头正好在,过去拉着女儿,脸上着急:“咋的回来了?”   陆氏都等不急:“爹,我回来告诉你一件喜事。”   “你又怀了?”   陆氏三十好几了,底下只一儿子,要是再怀一个,确实是算得上喜事,可陆氏摇头了:“这算啥喜事,是化肥。”   刚官老爷正说要建化肥厂呢,这会陆氏又说了,想来是清楚,有人就问了:“大丫,你知道这化肥啊?”   “知道。”   “干啥?也是跟那水泥一样啊?”   “不是。”陆氏都激动,咋都难耐不住,先跑娘家来了,这事儿得说一声:“这化肥是洒地里头给庄稼追肥使的。”   跟庄稼扯上关系,大家都赶紧的问了,先头晓得建造纸厂,大家可是兴趣缺缺,毕竟这玩意儿他们也不用,用也用不起。   可这次不一样啊!   陆氏一说,大家就啧了。   八分地,四石四斗?   “大丫,我们可算得你长辈,这般驴我们,可不太好吧!”有人不高兴了。   “就是嘞,这话拿我们当傻子骗了不成。”   “我骗叔婶们干啥子,不信你问王哥儿,李翠花。”   王哥儿和李翠花都点头了:“叔婶,真不骗你们。”他两一唱一和,把赵哥儿征用村长家三块地做实验的事儿说了:“自洒化肥后,不管是收割上称还是旁的,我们全村人都在一旁瞧着,你们若不信,可以到村里头问,我们回来就是急的,等不住,想跟家里人说一声,要是来年大人把化肥做出来了,可得买了,别当没听说过,又因着要银子,就不买。”   大家被这消息冲得身子都摇晃,缓了好一会儿,慎重道:“王哥儿,你一贯最是老实,你告诉婶婶,这话当真?”   王哥儿严肃着脸:“真。”   说不了假的,一说假了,到平详村一问就都晓得了,而且大人也确实要建化肥厂······   有人心中震动的厉害,声音都在颤抖,:“放了化肥,一亩真有四石?那这化肥咋的卖?大人一直住你们村,你们知道不?”   “我公公去问了,说是一袋可能要两百来文。”王哥儿道:“方大人说,到时候他卖的话,按袋装,一袋一百斤,能放三亩地。”   一听两百文,大家下意识就觉得贵了,可仔细算一下,他们村里人,水田家家户户多是八/九亩,那就是要买三袋,六百文钱。   可用了化肥,一亩地能多收三百来斤粮,三百来斤谷子能卖多少银钱?   快二两多银子呢!自家八亩地,那就是十七多两了,区区几百文,算个毛。   大家算了老半天,脚指头都用上了才堪堪算出来,觉得简直是太值了。   这事儿在旁边几个村子都同时上演着。   有人听了还硬是要跑来看,怕平详村是第二个稻香村,太会想,在村里问了一圈,又跑地里去,地里的庄稼都收了,这会儿想查证似乎晚了,可稻草还扔田里头,那稻穗还在,上头密密麻麻的小穗轴,一瞧就能晓得了。   大家抓了一把回去,村里人瞧了,啥话都不说了。   证据确凿,来年他们若是也用上了化肥,就能跟方夫郎一样,八分地四百来斤,八亩地,就能赚十七/八两,一年两季,那就是······三十多两?   一年就赚了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钱,三十几两啊!   招工好了,水泥厂要开建了,然开工那天,来了几百号人,瞧着是黑压压的一片,个个都扛着一把锄头,声势惊人。招工只招了一百多人,怎么来的这么多?   一问,哦,自愿来做活儿的,不要工钱。   官兵回去一禀报,方子晨就美了,即是不要,那就遵从老百姓们的意愿吧!不可强人所难,他可是个好官来着。   这工钱,几十两,都不用找什么奖励儿砸做借口,就又能进他口袋了。   赵哥儿看他一整天都在笑,带着三个孩子去了镇上,买了两大猪蹄让滚滚蛋蛋抱了回来,说晚上炖了吃。   唐阿叔如今已经飘了,最爱拿着一篮针线到村口那棵榕树下坐,村里最爱唠嗑闲聊的,都爱来这里。   先头唐阿叔没来得那么勤快,因为大家聊着聊着就唉声叹气,说镇上卖的猪肉又贵了,糙米价也涨了,谷子没涨,这下咋活?没盼头了。   或者说家里儿子大了,眼看着都二十了,还没讨着媳妇,前年让媒婆去安平村说了一个,人同意了,不过说要二两银子,半扇猪肉,外加五十斤大米,这加起来,也是三两了,家里没那银子,就没成,哎。   一家好女百家求,多是媒婆上门来,看给的彩礼,谁彩礼多,再去打听打听,不错了,这事儿就成了,没谁说你家没银子,那啥时候凑够啊?我让家里的闺女再等等这种的。   多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村里人多是这些烦恼,唐阿叔听这种‘丧气’话听多了,心头压抑得很,不过最近大家没再这般聊了,说的多是明年种了庄稼,后年如何如何,赚了银子,要再起两间房,到时候住的就松快了,我家小哥儿三岁了,之前都是穿他姐姐剩下的旧衣裳,今年我想去给他买些布,好好整一身,唐大哥,你晓得哪些布子比较好吗?   大家说话脸上都一直带着笑,眼里满满的都是期盼。   以前秋收卖了粮,得了些银钱,大家是不敢造的,因为少啊!得省着花,银钱得存着,不然大手大脚的用光了,什么时候突然急要钱,或者又要增税了,怎么整?   如今是不一样了,有盼头呢!   唐阿叔就爱听她们说这些带着盼头精心盘算过日子的话,天天的都不着家,听大家夸多了方子晨,回来见了他,看他那眼神慈爱得像是关爱智商人士一样,方子晨都感觉哆嗦。   赵哥儿也随他去了,毕竟之前人也是勤勤恳恳的照顾着他们,而且唐阿叔都是在家里不忙的时候才出去,家里的活儿他自己也能操持得过来。   猪腿放到火上烧了毛,又刮干净后,赵哥儿才喊了方子晨进来砍。   这猪腿骨可硬着呢,他自个砍的话,得废不少功夫,方子晨力气大,一刀下去就完事了。   赵哥儿去王家买了点黄豆,想拿着来和猪腿焖,说要一斤。   王老太笑得和蔼,问他想吃啊?   “不是,我夫君今天买了猪腿。”赵哥儿道。   这么一说明白了,王老太直接盛了一大碗给他,赵哥儿说多了,他只要一斤,您老称一下。   “称啥称?”王老太硬塞过去:“一碗黄豆值几个钱,当老婆子我送的,方夫郎您别嫌寒碜才是。”   赵哥儿知道人是因为化肥的事儿,推辞了就是拿乔看不上眼,就收下了。   村里人就是这样,谁对着他们好,他们都记着恩的。一碗黄豆,一把青菜,一篮子玉米,这些都是心意。   黄豆得先泡着,不然难煮熟。   从中午炖到晚上,那猪蹄都软趴趴的了。   上桌吃饭后,赵哥儿给滚滚蛋蛋夹了一块,他们这会儿一笑就跟老鼠一样,只看见两颗门牙,不过猪腿软烂,牙龈啃着也行。   怕着他们掉下来,每次吃饭,小风总拿了布条从他们腋下环过,将他们绑在凳子上。   这会三兄弟坐一起,吃得那脸几乎要埋到盘里里,两手齐齐上阵,油到后脑勺。   三个饭桶排排坐,端的是可怕,没一会拳头大的猪腿肉就啃完了。   滚滚眼巴巴看着坐他旁边的赵哥儿:“爹爹,还要要。”   乖仔都不用开口喊,吃完了碗里就自个有,小风给夹的。   这死孩子不光吃鸡厉害,猪腿肉也是能一吃吃一盘。   村里的鸡都是喂的菜,肉好吃,养久了有嚼劲,赵哥儿常在村里给乖仔买鸡吃,整个平详村和隔壁的安平村的鸡都要被乖仔吃绝了。   村里人见着他们天天一只鸡,都咋舌。   大人有钱咧,能天天的这般造。   方子晨虽是生了三孩子,但他却有生了三十个的压力。   唐阿叔和赵哥儿看三孩子吃得香,笑得眼睛都成缝,心头都满了。   最后两猪腿是一块都没剩。   田里的稻草干了,村里人捆着,同着先头的挑到了造纸厂这边,又赚了几十文,个个都高兴。   十一月中旬,见着杨乘风还没回信,方子晨觉得这个就是个吃白饭的,招几个人,一来月了,连根头发都没给他招来不说,连个消息也没回,要是有的选,这杨乘风他早让他回家养老了。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方子晨急了,想着再没消息,他就自个带人捉摸着做了,累是累一点,可三个儿子嗷嗷待哺,就等着他吃饭呢!   方子晨让人套了马车,想去镇上买些工具,回来他就自个做,结果回来时竟是下起了大雨。   这会儿天已经很凉了,平日得穿件薄外套,这雨过后,怕是就要入冬了。   从镇上回来,路上见着几人大包小包,正被雨淋成了落汤鸡,站在一路口,左顾右盼,狼狈得很,瞧着还有老人和孩子,方子晨叹了口气,让张泉停了马车。   他撩了车帘:“你们要去哪里啊?我送你们一程。”   一中年人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水痕:“多谢小公子,我和家人是要去往那平详村,劳烦小公子了。”   顺路,那就没啥劳烦的了。   对方六人,还带着包袱,方子晨想去外头和张泉一起挤挤,那中年汉子却是先坐在了外头。   人都没多问就帮他了,他一家子浑身湿着,人不嫌脏了马车,他哪里还好意思让着方子晨坐外头去啊!   几人坐好了就对着方子晨道谢。   这应该是一家人。   方子晨摆摆手:“你们这是走亲戚啊?”   “不是。”老头子回话,说:“听说知府大人在这边建了个造纸厂,要招人,我们就来了。”   方子晨:“······”   他造纸厂应该还没有招工吧!而且先头就让底下人传出去了,只招本地人的。   倒不是歧视别地儿的百姓,而是就怕着像现在这般,人拖家带口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赶过来,他要还是不要?   不要,人又跑过来了,没准儿家当都花费在了路上,再让他们回去,这和逼死人没两样。   要了,住哪里?   他‘财政’紧,根本就没建啥子宿舍,就在旁儿建了两间房,留着师傅平时休息用。   老汉和妇人见他脸色有些沉,心里顿时惴惴不安,也不晓得是不是说错了话。   方子晨叹了一口气:“你们这般跑来,可是打听清楚了?要是你们来的不凑巧,造纸厂哪里招满了人,不要你们了怎么办?”   这话有关切之意,老汉心头一松,沉默了一下,道:“蜀南那边楚家会造纸,他们有自个的生意,定是不会来,这边人若是有那会造纸的,知府大人也不会到蜀南那边去招人了,我们也是想着来碰碰运气。”   方子晨一喜:“啊!你们会造纸啊?”   “我和犬子会些。”   “早说啊!”方子晨都高兴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这是。   这一家人姓张,老头是个寡哥儿,外头的汉子是他儿子,儿媳之前楼里的。   先头一家做的也是造纸生意,同楚家是同行,一山不容二虎,要说市场大,那也无甚大碍,可市场小,这饼子就这么大,一个人都吃不饱,别人还要再来咬一口,这怎么行?   张帆先头跑外县送货时,对方邀他喝两小酒,这行商的就是这样,得应酬,张帆去了,才知道人定在了花楼,张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去了后就认识了魏娘子。   魏娘子模样出众,在楼里小有名气,那商人生意做得大,算是有些小钱,喊了魏娘子来做陪。   张帆一瞧见魏娘子后,就陷进去了。   他条件不算得好,想给魏娘子赎身的人多了去了,可是魏娘子有个女儿,在楼里打杂,六岁了,往常那些人想赎她的人,在她房里见了她女儿,有些立刻嫌弃的挥手让她出去别挨了事,有些却是逗猫遛狗一样,拿着点心哄,问她女儿几岁了?想不想从这里出去啊!想就同你娘说让她应了我。   在他们眼里,魏娘也就是个取乐的,她女儿也不外如此,因此看着她女儿是,没有任何慈爱,心情好了来了碰上还赏她点心吃,心情不好,也是立马的叫人滚,只张帆不一样,看她女儿,眼里真真切切的满是关怀。   魏娘子晓得她对自己有意,而且,她二十多了,美不了几年了,这碗饭吃不得久,到时没客人点她,她就会像着先头那些人一样,要么接粗客,后头粗客也不愿叫她了,她就得到后院去,这不是最让她害怕的,她担忧的,是她女儿,这孩子当初是她求了妈妈,磕破了头才保下来的,模样俏,要是再不被赎身,妈妈可能就要把她女儿带去调/教了。   可青楼女子,这辈子也就能活在楼里头,一从里头出来,有些人是获得了新生,可也有些人,就像掉入另一个深渊。她们就像那过街老鼠,人人嫌脏。   汉子瞧不起,妇人哥儿对她们更是厌恶。   那些想赎他的老爷们,也只是想玩她几年,兴趣一过,她怕是和女儿也片瓦片都没有,因此先头的都没同意。   张老头先头也是不同意这事儿,不过没法子,他就这么一个儿子最后也就退让了。   这事儿本来瞒得好好的,旁儿人没谁闲着花银子跑隔壁县去打听人媳妇儿的事,可魏娘子做这活儿久了,曾接待过楚家人,楚家把魏娘子的事儿一传出去,张家在蜀南就过不下去了,一出门就是各种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这会儿晓得方子晨就是那要招工的知府大人,张家大气不敢喘,这事儿瞒不住,也不晓得人嫌不嫌弃,忌不忌讳,怕着后头人从别的地儿知道了,治他们一个欺瞒之罪,张老头还是把这事儿说了。   方子晨摆摆手,说无所谓。   就是青楼出来的而已,从良了还有什么?就是没从良,他也是不介意。   他招工为的是让人给他干活,又不是旁的什么。   张老头和魏娘子见他这般,皆是松了口气。   回来方子晨就先‘验货’,让张家父子做些纸出来给他看看,还派了张泉带着人过来帮忙打下手。   张帆晓得,说是帮忙打下手,其实就是监督,不然等会他拿外头的纸来说自个做的,方子晨也是不晓得。   手艺好了,能留下,手艺不好,当是打哪来回哪去。   不是方子晨狠,这捞纸讲究手艺,等会给他捞的纸一厘米厚或者薄如蝉翼薄厚不一,他啥卖出去?   赵哥儿知道他寻着人了,也高兴,毕竟造纸厂建好好些时候了,村里人都在观望着,等会做不起来,赵哥儿不担心村里人怎么看,他担心的是他夫君心疼那些银子,整夜的睡不着了。   自己天天的睡不好,还怎么睡别人?   赵哥儿不能这种事儿发生在他夫君身上。   这会让人收拾了屋子,帮着安顿张家人。   就是检查手艺,需要的东西,原先也已经都准备好了,方子晨别的程序不管,就看他捞纸,张帆手艺还是行的,捞出来的纸薄厚适中,方子晨瞧着是非常满意的。   张帆暗暗松了口气,他就会这手艺了,旁的都不会,若说生意做不好,找个地儿置办个铺子做别的营生也成,可到底是不会,种地更是不在行,能做老本行,他心头是高兴的,更重要的是,有个栖身的地方,造纸厂这边不错,村里人也晓得他是大人招来的老师傅,对他们一家善良和蔼,刚来的,啥都没有,过来看热闹后,便也道:   “油盐我们送不了,但地里的菜你们要吃了就去拔,这玩意儿不用跑镇上买了。”   村里跟着镇上多有不同,镇上那是关起门来过日子,不怎么走动,可这会在村里逛,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笑着问一声吃了吗?张帆呆着都不觉得压抑。   村里人对谁都是这么大方吗?   那肯定不是,无亲无故的。   可张帆会做纸啊,来了这厂才能开起来,大人也才会招工啊!   人跑了,造纸厂不开工,他们可就没活儿做了。   张帆自是也晓得,他们一家被安排在造纸厂旁儿的房里,要想自己生火,到时候请人在外头起间厨房就成,不想动手,也可以在厂里头吃。   方子晨把契书拿给他,张帆都没搞懂,自己看了一下,竟是什么保密协议。   他靠这吃饭,自是不会跑外头说的,咋的还要摁手印?   “大人这是?”   方子晨道:“我做的纸用料同你们平常用的不一样,而且我是要造卫生纸和宣纸两种,你签了,我才能让你留下来。”   大夏造纸,多是用的构树树皮,剥下来晒干了再浸泡软化,之后便是熬煮捶打,打烂了的木浆放入水中又加上自制的粘合剂,搅合均匀后,就可以捞纸了。   张家也是如此这般做的,这会儿一听,愣了,造纸还能用别的料?张帆打听过,楚家造纸也是这般造的,他想到仓库里推成山的稻草,想到最近村里一直谈论的化肥还有水泥路······   想签,可是契书里写了泄密后,不止要赔钱,还要坐二十年牢,他要是泄密给旁儿亲戚或子孙,借此发家致富,一经发现,子孙亲戚也得坐牢。   太过严苛了。   但也合理,稻草廉价,要是真能造了纸,这就是暴利了,谁不眼红?自己干不好吗?就算自己被契约‘束缚’,那也可以交给儿子们做啊!以后子孙就能好起来了。   多的是人见财起意。   张帆道:“这事儿我先回去同家里人商量商量。”   “可以。”   张帆去了很快又来,签了契书。   方子晨拍拍他肩膀:“你很上道啊!”   张帆受宠若惊。   师傅招来了,建纸厂开始招工了。   这事儿赵哥儿自会办,方子晨同张帆一头扎入造纸大业中。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看了小可耐们的评论,说一下吧!   先头写的就是涸洲这边老百姓对官老爷有敌视,但当官的每一个好东西,这观念存在几十年了,只一水泥路就让老百姓对当官的改变观念,我觉得不合理,因为这不是他们最需要的,也没有从中获得真真切切的于之密切相关的好处,造纸厂就更加了,但这些都是‘辅助’,所以我在这里百姓心理活动就描写多一些,就是一个改变的过程吧!(可能用力过猛了)   再有一个就是,古代信息传递并不发达,特别是村里,写李翠花这环节的目的,就是写一个为什么要急于传达的过程吧!不然我下章招兵了,偏远村子也来,方子晨没给过他们切实的好处,他们为什么要响应号召?这太夸张了,不符合前头所写。   还有魏娘子这个,就是写一商人不行商来‘打工’,脑子糊涂了?自己干不香吗?不说详细了,大概也要被找bug,因为自己做生意不比给人打工强?这说不过去。   就是写的这一些,我想着要尽量圆起来,合乎情理,所以啰嗦了。   (=^▽^=)   最后还有谢谢小可耐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377章   方子晨有理论没经验,张帆有经验没理论,一个动嘴一个动手,虽是用料不同,但到底是‘殊途同归’。   张帆废寝忘食,带着一颗激动的专研的心,扎在造纸厂里不出来,方子晨是一到时辰吃饭就不见人,历时十三天,卫生纸造出来了。   十五天时,宣纸造出来了。   薄厚一致,纹理均匀。   竹子砍了,不是马上就可以拿来造纸的,通常还要经过‘浸泡’,稻草也是如此,一般采用红壤土质种植出来的稻草最是好,加料蒸煮过后也需要长时间的晾晒,因此年初那会儿来安平县这边查看境河相关资料时,方子晨就派张家辉着手做了,为着这事儿,他在安平县逗留了许多天,不然光是查看‘文献’,照他看书的速度,一两天也就完事了。   不过先头张家辉领命去办时,是在广安村砍的竹子,‘晒’的稻草,如今已经全部搬运过来了。   方子晨拿了一叠卫生纸回家,卫生纸手感柔软,且又莹白,赵哥儿瞧着心一直在跳:“这卫生纸真是拿来上茅房的吗?”   他感觉有些暴殄天物了,这纸比着外头那些人拿来书写用的纸张还要白呢!   “嗯!”方子晨叹道:“不过做的到底是没有我以前用的好,但比搅屎棍要好用些,应该能卖得出去吧!”   赵哥儿都想翻白眼。   怎么会卖不出去?   这卫生纸比富贵人家用的棉麻都要好,那些擦屁股都还有些糙,况且这是竹子做的,也不麻烦,每公斤竹子的产纸量约为八两到一斤,而且竹子的生长速度非常快,一般一年就可以生长到数米高。   若是卖得贵,那真不一定能卖得出去,但若是便宜些,多的是人抢着买。   赵哥儿觉得这卫生纸好极了。   他拿了两张蹲茅坑去了,乖仔眨溜着眼睛,也拿了两张跑茅房外头等。   方子晨:“······”   是不是真的急啊?   赵哥儿从茅坑里出来是身精气神,满眼发光,看着方子晨的眼神满满都是羡慕。   这人以前都是用这种卫生纸擦屁股的吗?真是幸福啊,用力了,卫生纸也不会割到屁股。   乖仔也喜欢,方子晨摸摸他的头:“儿砸,好用吗?”   乖仔高声道:“好用滴,用纸纸擦,屁股不痛鸟。”   自然是不会痛的。   以前在小河村那会儿,乖仔上茅房都是自己找的木条和树叶,有一次那枝条有些韧性掰不断,裂成了两半,边缘有些锋利,他小屁股又嫩,一刮,那是菊花残,满地伤,捂着屁股蛋眼泪汪汪的从茅坑里出来,方子晨掰了他屁股看,当时是又想笑又心疼。   如今终于不用再怕儿砸的菊花会出事了。   张帆已经上手,方子晨看着还剩下的银两,想了想,把征兵提上了日程。   如今百姓对官老爷印象有所改观的,只安平县和安和四个县底下的几个村子,他在这几个县下的村里征兵倒是容易些,旁儿几个县,虽是靠近安平等县,但村里人往常不走亲戚,大多都是大年初二那会儿才往来,因为走亲戚就得带着礼,旁儿县,甚至较远的村,怕是也没人晓得他是个清廉正直的好官。   南边这边尚且如此,涸洲北边更不用说了,他来了快一年,还未来得及去过,消息也闭塞,这会把文书下达过去,不说没征到人,怕是人还要群起而攻之——苛税贪他们百姓银钱还不够,这会儿还要征人,没活路了,埋伏他,套他麻袋,拖他进小树林。   只能先在这边征了,征得几个是几个,不然各县城里没一个护城兵,总归是不像样,方子晨也没有安全感。   这会儿已经入冬了,也接近年底,年节在来年一月,秋税征收时,方子晨派人下去,让他们按着‘规矩’收,大家得了村长吩咐,说明儿官老爷下来收粮,村民们早早的就准备好了。   两季稻谷,贾老太家收了六百多斤,这会让几个儿子扛到了晒谷场上,方子晨领着乖仔来的时候,就见着晒谷场上伫立着一袋袋粮食。   这事儿原本是轮不着方子晨来做,杀鸡焉用牛刀,但安和县那边衙门无人,方子晨把安平县这边好些个衙役派过去征收了,这事儿官兵办不来,他又住村里,就亲自来了,顺便让乖仔跟着学。   村长交了一本子上来,方子晨啥也看不懂,一一问了老半天,晓得谁家今年收了多少多少斤,又看大家带来的粮食,无语了。   方子晨把税率重说了,让大家重新分粮过称。   要是按前头知府那么收,就是税收收了将近一半,六百斤就得上缴两百多来斤,怪不得百姓连年的饿死。   五百多六百斤粮,大人只收了几十斤????   老百姓们怔了半天反应过来,可谓是高兴坏了。   早上扛着粮食过来的路上,在晒谷场等衙役过来的时候,大家心头难受抑郁,都没心思闲聊,比较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一交就交出去大半,谁舍得?   这会儿别提多高兴了。   村里人又背了粮回去,以为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可没想着,秋税过后,几十官兵从方子晨这儿领了命,开始快马加鞭奔赴下头各个村庄。   县里也张贴了公告。   于大夏百姓而言,征兵就意味着生离和死别,比繁重的赋税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要是以往,大家一听完,直接连着来下达通知的官兵都要打一顿了,可是这会大家沉默着。   村长上前:“官老爷,好端端的为啥子突然征兵啊?”   负责下达通知的官兵听了方子晨的吩咐,这会实话道:“维护大夏安全。”看见老百姓不解,官兵讲大白话了。   一个洲县,按照朝廷规定,应当有万来官兵驻扎把守,可涸洲先前的兵都被先头知府解散了,这会儿自然要新征了,你们也不要以为这征兵对你们没好处,官兵和衙役共同维持镇上秩序,以后你们出去是不是更加安全了?   我们涸洲靠近吉洲,吉洲过去就是北契等国了,大前年大原差点杀到我们涸洲的事儿你们知道吗?还记得吗?   这事儿要是搁今年发生,大家不一定都知道,可消息再闭塞,离得再远,一年多了,大家也都知道了。   事后听了,还依旧是人心惶惶。   大原杀到村里,杀了人,烧了房,大家都没得吃的,要卖儿卖女,那帮牙行押送人往上阳那边去时,还经过他们这里,在镇上歇息,说了吉洲那边的事儿,大原那刀有多大,一砍下去,只一刀,头就落地咕噜噜滚远了,连着几岁大的孩子也没放过,一个村子一把火,只一夜就全烧光了,许多百姓那是家破人亡。   大家虽是没瞧见,可那些牙行的一说,就都晓得了。   官兵道:“吉洲那边虽是有兵镇守着,可咱也不晓得啥时候又像着大前年那样,突然又让着人打进来,要是不幸打到我们涸洲,谁给你们拦着?谁来保护你们?你们自己能打回去?”   这肯定不得行啊!   人举着刀冲村里,他们瞧着都怕了,怎么可能还打回去。   村里人没见过啥世面,平日有些矛盾也多是打嘴仗,真厉害了也不过打一场,但都是不动刀的,村里要是有人混不吝的敢拿刀来说话,大家多是不敢招惹了。   官兵说的是这么个理。   但若是自家儿子去了······也舍不得,这是要那些什么大原人打过来了,他们儿子去了,被人砍死了怎么办,还是别家孩子去吧!他们就不参合了。   几乎个个都这么想,默不作声,结果又听着官兵说:“就是为了预防,这是最坏的打算,要是没人打过来,咱们也是相安无事,白拿着银子。”   “啊?什么银子?”   “谁要是报名,合适了,以后每月可以领一月一百二十文银子,后头久了,表现好了,还能拿一月四百,五百六百,甚至三四两的都行。”   官兵说:“而且你们也不要觉得征兵打仗就一定是死,要是咱们训练了,会打了,谁砍谁还不一定,男子汉大丈夫,应当是保家卫国,贪生怕死枉男人,有志儿郎当兵去,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官兵学着方子晨,又给大家说了大半天的话,都说完了,只把底下来凑热闹的汉子听得心血沸腾。   老百姓想往上走,除了女儿嫁入大户人家,再有就是科举和参军。   小门小户的,即使生的女儿是天仙,高嫁女那也是当妾的多,自己在后院混的都难,还能怎么帮衬娘家人?嫁出去的女儿,那就是别人家的了,要是要点脸,不赖上去,那也是指望不上。   科举呢?   这路也走不行,他们十几二十来岁了,如今就是日子过得有盼头了,他们也是再难走这一条路了。   大人说,参军,训练,好了留队里,或者出来后做那些守门的官兵啥的也是不错,吃国家饭,这瞧着‘官职’好像很小,换京城那些人定瞧不上,但以前那些兵还没被撤的时候,老百姓去县里,县城那些个兵要检查,喊他们停他们就得停,喊低头就低头,可威风呢!   老百姓觉得守门的官兵也是厉害的。   一月还有银子拿,外头人不打到这边来,他们啥子事都没有,就当是去外头做工了,要是打过来了,他们不上前跟人家打,人家就要砍他们,躲不开,逼不了,只能任人砍,为啥?   因为他们就会挥锄头。   这会儿大人说去了还会训练,教那杀敌防身的,外敌真打过来就不用得怕了,能活着回来,人人能要给他们竖大拇指,说他们也不是只会种田窝囊没出息的,他们也是护得了家,保得了国。   男人,不该是只看着家里那几亩三分地儿的,应该去闯一闯,不然就该白活了。   可妇人没没这般想,家里汉子儿子去了,以后家里啥子整?   但大人不会害他们!大人来了涸洲做的桩桩件件,都是为着他们老百姓好,担忧也是为着他们老百姓担忧。   官兵高声道:“如今只是通知,想明白了,想去了,三天后到衙门报名。”   官兵走了,村里人又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也不是个个都目光短浅,看不透,但这事儿不能急,得回去好好商量,拿个章程,要是真如大人所说,要么是条出路,要么就是条死路。   方子晨已经做了能招个百来人他就谢天谢地的准备了,后头实在是不行,他就强制,不然咋整?   但现在可以先抢救一下。   镇上道路两旁拉起了红幅,村里也拉起了红幅。   官兵来拉红幅时,知道百姓多不识字,当场就豪情万丈就读出来了。   风华正茂,志当高远,从军入伍,无上荣光!   志存高远砺青春,建功立业赴军营!   铁骨参军戍国土,归来拾笔述英雄。   为大夏当兵,让百姓放心。   风雨霜雪无怨悔,四海为家保和平。   抛头颅,洒热血,热血男人,志在四方。到祖国需要的地方,保家卫国,去人民需要的地方,披荆斩棘。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却知道你为了谁。   少年当自强,国之所望。征兵固防,安国兴邦。   从军报国,金戈铁马尽显英雄本色。   雄鹰多壮志,掷笔握钢枪;风雨历磨练,男儿当自强。   条条皆励志,去当了兵就是无上的光荣。   可也确实是,保家卫国,不光荣那还有什么值得说光荣?   就是官兵自己读出来的时候都是热泪盈眶。   个个都贪生怕死的话,边境那些兵哪里来?没有他们固守边线,他们早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碗孟婆汤了。   以前征兵要是也搞这样,他们还能在村里?早去了。   张家辉还在落山县‘监工’。   村里路已经基本全面修完了,可官道还要修,镇上也还要进行规划整改,原先的县道只两来米宽,村道如今都两米五,虽说不能让两辆牛车同时同行,可旁儿多有田地,碰上了一方先让道到旁头就行,若是想要两牛车能同行,那最少都得三米五往上,不得行,现代村里都没能搞这么宽的。   可镇上就不一样了,镇上两旁就是商铺了,做的窄了,让到哪里去?人铺子里吗?   还好怕着粉尘,县上大多铺子离着路边都有些远,估计有三米七/八左右,不用得说再把房屋拆了之类的,不然又是劳财伤民的大工程。   这些事儿一时半会儿是忙不赢的,张家辉还未得回安平县,这会还顶着寒风在官道上查看,先头带来的衙役匆匆跑来。   “大人,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张家辉眉头一皱,出言呵斥:“慌慌张张,出啥子事了?”   衙役把信给他,打开一看——是师爷写的,说让他快想想办法吧,或者回来一趟也行,再不回来,他们安平县只怕是再也没个读书人了。   安平县这七个读书人,是镇上的,家境不算得多富裕,但晓得读书不易,学习颇为刻苦,在张家辉看来才学是有的,他还想着人往上走走,考个秀才或者举人给他加点政绩,可这会儿好了,方子晨拉了红幅还不算,还让官兵到处游说,说得是热血彭拜又激情奋勇,那几个文人被激得是想弃笔从军了。   隔天就要到报名的日子了,早上乖仔吃了饭,跟滚滚蛋蛋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才黏黏糊糊的挨到方子晨旁边。   这会儿冷了,他依旧穿得像个球:“父亲。”   方子晨抱他到腿上:“干嘛?”   乖仔先蹭他脸,给了他两个香香才道:“父亲,乖仔也想参军哟!”   我哟你个头。   方子晨直接给了他两下。   乖仔摸着头:“父亲,你干西莫打乖仔哟?乖仔想去。”   “你毛都没长齐,去什么去?”方子晨没好气的说,小小年纪的,这么会做梦怎么是好,这简直堪比妄想症了。   七岁的兵,他涸洲缺人也没缺到这个地步。   “齐鸟啊!”乖仔摸着脑瓜子:“乖仔头发都长长滴鸟,系莫没齐,父亲你摸摸呀。”   方子晨无语:“我说的是旁的。”   乖仔想起了之前在吴老家求学,被大家嘲笑他头发的事,当下恍然大悟道:“父亲,你说滴系腋毛吗?”那这个真是难了,他没有长,西莫办呢!   方子晨哽了一下,捏他脸:“不管什么毛,反正你还太小,不能去。”   乖仔闷闷的说:“阔系乖仔也想做保家卫国做真男仁哟!”   “可你太小啊!你怎么去?去了以后,可就没有鸡鸡和包子吃了,没有卫生纸擦屁屁,也见不到爹爹和弟弟了,你也要去吗?”   “啊?”这简直太恐怖了,乖仔都瞪大了眼睛,搅着小手指:“这,这样吗?”   方子晨点头:“嗯,父亲能驴你吗?父亲可是个很老实的人。”   乖仔义正言辞:“那乖仔先不去,弟弟在家没有乖仔照顾不得行。”   方子晨看出他是舍不得鸡肉,当下忍着笑故意道:“有父亲和爹爹在啊!”   乖仔拧着小眉毛看他:“爹爹要忙,父亲看弟弟,那乖仔再回来,恐怕就没有弟弟鸟,英年丧弟,不得行咯。”   方子晨:“······”   这死孩子。   这话说的,方子晨手冷冰冰的,一下伸到他衣服里头去,乖仔一直扭着小身子,笑呵呵的:“冰喜仁咯,八嘎呀路,放开乖仔哟。”   赵哥儿在一旁是松了口气,乖仔也是被激到了,这几天在家里上蹿下跳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直囔着要去当兵,方子晨宠他得很,喊要啥给啥,赵哥儿还真怕人同意了。   方子晨跟乖仔玩了一会儿,乖仔就牵着两个弟弟出门逛去了,路上见到了跟他玩的比较好的几个小伙伴。   “乖仔,滚蛋。”   “王大狗,你们在这里干西莫?”   王大狗看他有些失落的样子,先道:“乖仔,你怎么了?”   乖仔有些闷闷不乐的道:“乖仔做不成男仁咯,乖仔伤心。”   “啊?”王大狗和几个小伙伴从路边下爬上来,拍了手道,从兜里掏了一把炒玉米递给滚滚蛋蛋,这炒玉米就是煮过了,然后拿去晒干了后,就能留很久,平日想吃了,拿来炒一下就行,脆脆的,又很香,是村里小孩的零嘴,也有些老人爱整这玩意儿下酒。   滚滚蛋蛋咬不动,平常出来吃了这些玩意儿都是直接吞下去,吃下去是个啥呀,出来时还是个啥呀。   这会两小家伙道谢:“谢锅锅。”   王大狗摸摸他们,才看着乖仔道:“你父亲不给你去当兵吗?”   乖仔点头:“嗯。”   平详村是方子晨亲自上马的,忽悠起人来那叫一个厉害,一老大爷都听的得精神振奋,情绪激动,当下就囔着他要充军,他要充军,村里的孩子听了更是不得了,但他们晓得这种事情,都是大人才能做的,跟着乖仔玩的时候,就叹了,说想快快长大,做一个骑得了马,杀得了敌的守卫祖国的大英雄,乖仔就说了,他可以去,小伙伴们都信了。   这会王大狗纳闷问:“你不是说你有特权?”   乖仔脸有点红,都臊了,但他爱要面子,强撑着:“系滴呀,但系乖仔不得去。”   “为什么?”   “乖仔要在家照顾弟弟和父亲,他们离不开仁。”   几个小伙伴这会儿是一头问号了。   儿子照顾父亲?   以前他们在家都是他们爹娘照顾的他们呢!这两年长大了,都没用人照顾了,自己已经会脱裤子尿尿了,也会饿了就懂回家找饭,知道泥巴不能吃,方大人比他们还要大呢!   “方大人还用你照顾?”   “要啊!”乖仔说:“我父亲蹲茅坑,老系忘记拿木棍,没次都系乖仔给他找,乖仔要系走鸟,谁给他递木棍呢?”   村里人常夸方子晨,说他脑子灵活又好使,说起他来是一个崇拜,孩子们听得多了,也觉得方子晨厉害,无所不能,可这会儿无所不能的方大人都不会找刮屁股的木棍?他们都会呢!方大人都不比他们厉害啊!   王大狗胸膛微微顶了起来:“你不在,还有你爹爹啊!”   乖仔摇头:“父亲说鸟,乖仔折滴木棍他擦屁股才香,爹爹折滴木棍,擦起屁股来没有滋味,不销魂,父亲要照顾,弟弟也要乖仔照顾,家里没有乖仔,怕是要散鸟,所以乖仔不去鸟,不当男仁,就不当男仁吧!小家不顾,何以顾大”   王大狗听他这么一说,叹了口气安慰他:“没事乖仔,你不要伤心,我们带你去掏蜂窝吧!上次我们去山上摘了高粱泡,发现了一窝马蜂,这会儿应该可以摘了。”   一般到了冬天,马蜂蜂窝中都是马蜂幼虫,大多蜂在冬季都会离巢,可安平县属南,环境本身就比较的温暖,通常马蜂窝里的马蜂只是进入休眠期,而马蜂窝里面仍然会有马蜂,但没有夏季攻击性那么强。   村里孩子对这一方面熟得很呢!   几个小家伙在一旁跟着附和:“对对对,掏蜂窝很好玩的。”   乖仔对马蜂有些阴影:“掏蜂窝干嘛?会不会危险?马蜂蛰仁会很痛痛滴。”   一小家伙道:“拿来炒啊!我们去掏了,我再回家偷偷把锅拿出来,到时候我们炒了吃,香香的,嘎嘣脆,可好吃了,这会马蜂都睡觉了,不用怕,我们有经验。”   这算肉,对于一年少有能吃荤腥的孩子来说,无疑是美味的,乖仔看几个小伙伴说着说着都咽了口水,当下就牵着滚滚蛋蛋跟着去了。   ……   方子晨正在家里忙公务,外头一村民急匆匆的跑来,鞋子都丢了一只。   “大人,大人。”   方子晨从窗口探出个脑袋:“怎么了?我家黑旋风追你了?”   “不是,是,”村民指着门外头:“是乖仔小少爷和滚蛋两位少爷被马蜂蛰了。”   方子晨:“······”   大冬天的哪里来的马蜂?   外头吵吵闹闹,远远的还能听见大人和小孩的嚎哭声。   动静这么大······   赵哥儿从厨房里出来,脸都白了:“夫君!”   “你去抱两捆稻草来。”方子晨急急吩咐后回屋抄了张被子,又从院角拿了个箩筐就往外头跑。   寻声来到村西头,就看到山脚下十几个人正在抱头鼠窜,天空中的马蜂黑压压一的大片,嗡嗡嗡的声音,听得人都胆寒,几个孩子正被大人抱怀里一个劲儿的跑。   可跑得了吗?   他们沿着田埂跑,跑的曲线,马蜂飞的直线······   方子晨一边搜索着他三个儿子的身影,一边让赵哥儿生堆火,找了半响,终于看见了,乖仔带着弟弟坠在人群最后头,三个小家伙正嗷嗷叫唤着,死了爹娘一样,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乖仔原先那小脸蛋儿就一包子大,如今比他吃饭的盘都要大了,要是不是滚滚蛋蛋在他旁边,他还穿着早上的那身衣裳,方子晨是万万认不出来的。   他没有丢下弟弟自己跑,虽然他力气大,如果只一个,他扛起来跑都能整得跟玩儿一样,可两个,体积还要跟他一样大,他一个都抱不过来,更何况是两个了,一手提着一个从山里头跑下来,已经累得够呛了,这会见马蜂还是一个劲的追着他们,滚滚蛋蛋更是疼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在喊他锅锅锅锅救救,他连忙脱了衣服要给他们遮头,方子晨捂着头到了跟前,一被子甩过去,把马蜂赶跑后,一个大箩筐将三个孩子罩住了,自己也蹲下来躲到了被子下。   “父亲,呜呜呜······”乖仔带着哭腔喊他。   方子晨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有些闷:“儿砸,你没事吧?”   “父亲,乖仔痛痛哟!”乖仔含糊不清的说。   他喘气声很大,方子晨都听见了,可见是累的。   “父父······”滚滚蛋蛋也哭着喊他,方子晨拉了条缝,把手伸出去,箩筐被推起来,三块糖被递到了箩筐里。   给了糖,方子晨又赶忙的把箩筐罩好。   三个小吃货得了吃的,哭是个什么玩意儿直接给瞬间忘记了。   马蜂怕火,没敢靠近火堆,一旁地里有捆柴火,应该是村里人方才在山上砍的,被马蜂追了,就扔田里头了,赵哥儿抽了几根柴火放进去,叫那些慌不择路还胡乱跑的赶紧过来。   村里人也赶了过来,又生了好几堆火,才把马蜂赶跑了。 第378章   赵哥儿掀开箩筐一看,三个孩子挤成一堆,抬起头来。   贾老太家养了一头大肉猪,家里人就指望着过年卖了它赚些银子,喂得可好了,天天给它割好几背篓的草,赵哥儿想着过年的时候买一头回家宰了过年,因此跑去贾老太家看过,他一靠近猪圈,那头猪以为是主家来喂食的,就哼哼叫着跑到栏栅旁抬头朝他看,那猪当时就是这般模样了,同他三个孩子是如出一辙。   嘟嘟的嘴,肥头大耳,眼睛都被挤成一条缝。   赵哥儿心头一哽,瞬间的说不出话。   这三个可能是猪妖,或者是他掀箩筐的方式不对。   一盖再一掀,赵哥儿想哭了。   他可可爱爱的三个孩子,只一上午,就都不见了。   孩子肿得方子晨都不敢认,抱回家了,小风更是被吓了一大跳,唐阿叔心疼得要掉眼泪,赵哥儿让张泉套了马车,想带孩子去镇上看看。   张泉平日也最疼这几个孩子了,这会孩子都没个人样了,这般严重,他丝毫不敢耽搁连忙的去了。   车上方子晨看着乖仔,他脸都肿了,但肿的最厉害的,就是那小嘴巴了,重灾区,像四根香肠钉在上头一样,估计被蛰了不少次。   以前在小河村,他们趴草丛里抓蛐蛐,摸到了马蜂窝,那马蜂别的地方都不蛰,就蛰他小粉嘴,如今也是,是他儿砸这张嘴特别招马蜂恨吗?   而且好端端的,怎么跑村西头玩去了,一问,方子晨顿时想揍他。   掏马蜂还敢带着两拖油瓶去,不蛰你蛰谁?刚才马蜂那么多,乌泱泱一片,那马蜂窝恐怕是也挺大,他儿砸真是得他精传了,这胆量普天之下怕也是没谁。   赵哥儿看他批评孩子,可说着说着,又夸起自己来了,无奈的叹了口气。   到了镇上,乖仔扭扭捏捏的:“爹爹,乖仔头发乱鸟,爹爹给乖仔绑一下先好不好?”   赵哥儿:“······”   方子晨:“······”   都什么时候了,他儿砸竟然还有心思关心自己的发型。   怎么这么臭美?什么德性啊!   三孩子一抱下来,周边人看见了,都是倒抽一口凉气,接着就想笑了。   实在顶不住,三个娃娃肿得让人忍俊不禁。   方子晨听见了,要换别人家的孩子,这模样·······三个孩子眼睛都看不见了,肿得像鸡蛋,又像奥特曼,远远瞧着就看见一张嘴,肥溜溜的招风耳,鼻子还冒着泡,他准是要笑话一番,可自家的,他到底是笑不出来。   老大夫全程抿着嘴,忍着给三个孩子看了,开了些药,说回去给孩子擦擦就行了,以后看着点孩子,这被马蜂蛰多了,会死人的,先头一孩子也是被马蜂蛰了送他这里来,不过那会大热天的,孩子穿得薄,全身都被蛰了,送他这儿来的时候,都没气了。   这话让赵哥儿都后怕,一路回去都紧紧抱着乖仔。   “爹爹,对不起,乖仔惹祸鸟,还害鸟弟弟。”乖仔低着头,红着眼眶道歉:“乖仔没有保护好弟弟。”   赵哥儿摸他头,掌心下的头发软乎乎的:“下次别去了,马蜂很危险,你没有临阵抛下弟弟,爹爹很欣慰,但没有保护好弟弟不是你的错,你还小,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出了什么事,你最先保护好自己,只有自己保护好了,才能保护别人,所以你不用跟爹爹道歉。”   乖仔哪里晓得那马蜂窝那么大,几个小伙伴胸脯拍得啪啪响,似乎很厉害很牛逼的样子,那马蜂窝快有背篓大,一打下来,那马蜂就嗡嗡的跑出来,小伙伴们吓坏了,四处跑,乖仔还想拿尿呲那马蜂窝,但后头觉得自己这行为可能有些自不量力,淹不了马蜂窝,赶忙的也拎着弟弟跑了。   滚滚蛋蛋这会儿擦了药睡了,方子晨把乖仔抱过来,亲亲他没能幸免于难的手背,乖仔埋到他怀里,奶奶的喊了他一声。   方子晨笑了:“这会儿你当不了最靓的仔了,只能当小叼毛,怎么办啊!”   乖仔:“······”   乖仔捂住他嘴巴,不想给他说了:“父亲大坏蛋。”   “大坏蛋也是俊俊的大坏蛋,不像某些人,丑丑滴。”方子晨闭上眼,受惊了一样:“哎呦,太吓人了,不敢看。”   乖仔呵呵笑,去掰他眼皮,硬是想让方子晨看他。   两父子又闹了起来。   村里人大病小病都喜欢熬着,这会儿见孩子‘没事’,大概是不会带他们来看大夫,赵哥儿让大夫多开了些药,又在点心铺里买了几斤糖和果干,到家后拿着药又带了饴糖果干去串门了。   几个孩子娘问清楚事件后,晓得是连累了乖仔,这会儿人当爹爹的来敲门了,大家都慌,忐忑着,以为是来问罪的,后头晓得人来送药,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劲的说对不住。   赵哥儿觉得没啥对不住的,几个孩子初衷是好的,没谁架着自己儿子去,既不是诱骗也不是强迫,就怪不了。   而且也是他没教孩子这玩意儿危险不能碰,乖仔便也不晓得马蜂的厉害。   经了这一遭,他以后见了马蜂怕是都要绕道走了。   他带着饴糖和果干贵,虽一家只送了半来斤,可一瞧就知道了,不是那等便宜的,往常大家在店里见过,问了价从来都没舍得买,要是寻常时候,大家定是要收起来留着过年走亲戚那会儿送一点,这算是分体面的礼,也不用再花银子去镇上置办,但孩子这会儿没个人样,疼得还在那杀猪一样的嚎,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也是心疼,便拿了一些去哄孩子。   小家伙们一吃了糖,立马就不哭了。   滚滚醒来后,倒也懂事,还摸着乖仔,问他痛不痛,要给他呼呼,蛋蛋侧爬到床底下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半个已经长了毛的包子摸了出来,递给乖仔:“锅锅,西,不痛。”   他们只看见乖仔肿了,看不见自己肿,而且擦了药凉嗖嗖的,一点儿也不痛,乖仔那个样子,他们便觉得乖仔遭罪了。   看着三难兄难弟抱成团的互相安慰,赵哥儿心头也暖。   家里孩子多,说是兄弟多了能相帮,但也不全然是,有些家庭是兄友弟恭,有些兄弟却是为了父母的关注,家里的银两田地,把着对方视同‘仇人’。   不说大户人家才如此,村里也不外如是,村里还比较讲究,父母在不分家,几兄弟住一起,媳妇总是为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摩擦不断,多做顿饭都觉得吃了亏,当家的汉子不管又不行,不管晚上房里的就要闹,可管了就要和兄弟吵起来,到底是房里的和孩子重要些,不得行了分家,又是爹娘,你们凭啥给老三村头那片地,为什么不分给我,那片地最好,你们太偏心了,老三,你从小都是我照看着长大,你要是还把我当二哥,就把那地让我。   可小时候的事儿谁能记得?   就是记得那些情分,在这种事儿面前,大多都觉得不值一提了,不让。   好啊!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以后别再喊我哥,我没你这样的弟弟。   村里分完了家,有多少兄弟还能往来的?   前头贾老太家的四个孩子刚闹腾呢!   赵哥儿看得多了,只想着把孩子教导好些,滚滚是哥儿,终究要嫁出去,蛋蛋却是要留家里,他希望两个孩子相亲相爱,互相扶持,以后就算自己和夫君先走一步,乖仔也不至于举目无亲,孤零零一个人。   乖仔大了,懂得爱弟弟,如今看着蛋蛋,倒也是个讲义气的。   毕竟这小子视吃如命,这半个包子藏了大半来月都没舍得吃,平时饿了,赵哥儿还常看见他往床底瞄,有几次实在顶不住,都要伸手去拿了,要摸到包子了又硬生生的强忍了下来。   这会能拿出来‘哄’乖仔,可见也是知道疼哥哥的。   方子晨去隔壁买了几斤干玉米回来,让赵哥儿给三个孩子做点爆米花吃。   就是没零嘴,才吃了这个苦。   爆米花做的简单,家里也还有糖,一做出来,别说三个孩子喜欢了,就是赵哥儿和小风都爱吃。   乖仔坐在方子晨怀里,晃着两只小短腿,吃得很是满足,还记得喂了方子晨一颗:“好好西咯,父亲也西呀。”   看见乖仔又没心没肺笑起来,方子晨算是松了口气。   隔天各村汉子黑压压的一片往镇上涌,衙门刚一打开,大家都囔着要要报名。   方子晨瞧着都感觉有些怕,超市打折的时候,大妈大爷们抢货时架势都没搞这么大的。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这里是征兵,不是招工啊。”   “大人,我们晓得。”   “考虑清楚了?跟家里人商量了吗?”方子晨又问。   “商量了,我娘说大人你是好官,征兵是为的我们老百姓好,我娘就让我来了。”   “我爹也是这么说。”   “俺爷爷让俺来的,说这是出路咧,是个难得的机会。”   这几人生面孔,没见过,不像是之前来做工的,一问,原来是离平详村老大远的万新村来的。   “化肥的事都传到那边去了?”方子晨诧异。   小汉子说:“我姐前几天回来说的,她嫁在牛里村。”   村里就是这样,像平详村,从安平村娶了媳妇,媳妇回娘家一说,安平村就都知道了,可安平县又在隔壁村娶了媳妇,媳妇再回去一说,隔壁村就又都知道了。   这种事儿,大家哪里还能等到初二回娘家了再说啊!   都是像李翠花、陆氏、王哥儿那般,一传十,十传百,造纸厂建了大半年了,牛里村这些偏远的地儿都还没有人晓得,可化肥厂这事儿才出了多久啊,大家就都知道了。   造纸厂面向的都是附近几个村子招工,牛里村离平详村远着呢!知道了、说了有啥用?而且他们也不用什么纸,与之无关,也捞不着半点好,平详村的外来媳妇自是不会跑娘家说,没准儿说了,人当显摆,或者娘家人估摸着她们汉子会进厂里干活儿,到时总找借口来家里借银钱咋办?或开口让帮衬,那帮是不帮?   化肥就不一样了,即使不能到化肥厂里做工,可他们村里人,专门种地讨生活的,能让地头庄稼长得好的东西谁不用?这对老百姓是真真切切的有好处的,与之相关密切,自是要传了。   而且这兵征的是为了做他们涸洲的后盾和防护线,又不是去的边境,有啥来不得。   “大人你是好官,我们听您的。”   方子晨膨胀了,觉得整个人都飘飘欲仙。   就问问谁能像他这样,一呼百应?   来涸洲不过一年呢!他真是史上最强王者了,这会儿要是能滚个床单,乖仔再给他洗个脚按个肩,那真是直接到达人生巅峰了。   先头怕这着没人来,只要还能呼口气的都先收下了再说,这会儿,得挑一挑。   未满十六不要,超过三十不要,身子必须健康,无缺陷和隐疾。   虽说三十在现代正直壮年,可村里人太过劳苦,三十岁身子已经多多少少有些亏损了,再去接受艰苦的训练,怕是身子遭不住。   大家一听,大概也能猜到原由,都没闹。   镇上的大夫都被召集过来了,一关一关的检查。   阵仗浩大,检查严苛,大家都严谨了起来,心里还很紧张,就怕着官老爷说他们不合适。   条件有限,自是无法做到现代那般,最后四个县一共招了三千多来人,最积极报名的就属安和县那九个村,还有蜀南的百姓,他们遭受匪患迫害多年,大概也是晓得,人土匪子那么猖獗,一是官老爷没用,二也是他们蜀南没有兵,于是人上街下村的去抢,也没那官兵护着他们。   他们如今参军踊跃,三年后大原伙同北契连攻下吉洲数个县,无数难民衣衫褴褛逃了过来,靠近吉洲的地儿,甚至还能瞧着吉洲那边大火燎原,浓烟滚滚。   眼看着快打到涸洲边境,朝廷迟迟不派兵过来,这些兵跟着方子晨守在涸洲边境上,敌人迟迟打不进来,甚至被方子晨追着打到老家门口的时候,大家才万分的庆幸,当初还好大人征了兵,为他们涸洲建立起了一坚不可摧的防护盾,不然如今涸洲怕是也要沦陷同着吉洲一样了。   ……   四千多近五千人,实在是超出预期,方子晨整理了一下隔壁几个县交上来的名单,有些家里三四个兄弟,都来报名了,但这种情况,即使都符合条件,方子晨也不会全要,最多只收两人,不然家里年轻的汉子都走了,家里就剩老弱病残,地里的活儿谁干?   划掉了一部分,最后剩下三千八百多人。   看着好像很多,可还是未够,大夏一洲,守卫军大多达至八千及万数以上,这批人带回去训练好了,然后下放到各个县上,一个县三百至五百,城里的话,就多一些,如今只三千多人还差得远,但也只能先这般了。   先头打算征兵开始,方子晨就让同知招人在涸洲城外做了训练场,但住宿的房屋未建起来,只能先住原先士兵住的地儿,就是离城外远了点,但也没办法了。   训练场又宽又大,里头所有训练设施都是按照现代来的,方子晨被他爷爷压去部队里头训练过一段时间,懂。   方子晨想派石林杰带着秦家兵过去给新兵训练。   这会看着纸上的新兵训练章程规划,石林杰有些不太懂。   现代新兵训练主要包括队列、体能、战术、投弹等训练。   如今就是列队和体能的训练,这两个先练起来,战术稍微搁后。   一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一个就是体力。   古代打仗,可不像现代,在战场上,要不是被追着敌人打,就是自己追着敌人打,一场仗也不是说打个半来时辰就能完,挥刀动手间,皆需体力,等会儿刚打两下,就没力气了,手软绵绵,一刀砍过去,敌人皮都没破,这不就搞笑了?敌人砍过来,还能喊一声‘不打了不打了,给老子喘口气,稍后再战’吗?   把体能和耐力提上来,最简洁快速的方式,就是跑步了。   这训练方法同石林杰接触的不同,他在秦家,时常在队里帮着训练士兵,秦家并未这般做,但上次剿匪他跟着去了,乖仔杀在前头,那一棍子一个的架势整得他都害怕。   寻常孩子能这样吗?   那棍子打过去,没有力道和巨大的杀伤力,土匪能直接起不来?   在将军府和小兵切磋那会儿也是,打了大半天的,小兵都累得大喘气,行动也明显迟缓了,可乖仔小少爷还活蹦乱跳,整一没事人一样,大少爷一激他,他三两下立马就把小兵打倒了,然后都不坐地上休息一下,直接跑大少爷跟前,说想吃鸡,大少爷带着他去了正厅,然后和着主君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他笑得眉眼弯弯见牙不见眼,连着干了一只鸡,主君疼他,掰着包子一口口喂他,他也吃了两个,竟是都没有噎死,他们训练累得很了的时候,有时候连粥都喝不下,更别说鸡和包子了。   他打听清楚了,乖仔小少爷是大人亲自训练出来的,而且只短短几年。   石林杰这会儿虽是不晓得用意,但二话不说就照做了。   被征上的小汉子都高兴坏了,回家收拾了包袱,又呆了两天,该道别的道别,隔天家里人送到了镇上,又是依依惜别。   涸洲离着他们安平县远着呢!骑马都要两天半。   汉子们第一次离开家,又去往那么遥远的地方,心头有些恐慌,但更多的是好奇和向往。   他们终于能离开村里去看看外头的世界了。   家人们也不舍,红着眼眶,叮嘱着汉子们在外注意身体。   秦家兵维持着秩序,让大家都列好队,发了每人八个包子。   人多,马车运不赢,只能一路走过去,这包子算是路上的吃食。   方子晨又来鼓舞士气了,你们是好样的,是真正男子汉,是我们涸洲百姓坚强的后盾,人生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死并不可怕,贫穷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白白的来这世上走一遭,活着事事无成,死了没人记,先头大原杀到我们隔壁洲,屠杀我们大夏子民几千人,这是悲痛,是耻辱,也是教训,我们要强起来,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大夏的子民,和涸洲的男人,是最强的,最不好惹的,我们男人,要保卫家人,保卫百姓,保卫我们大夏,谁敢动我们,我们就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当兵卫国,此乃豪杰,你们能夸出这一步,很了不起,本官替大家感谢你们······   底下新兵原本还有些离别的愁绪,这会一听这话,全激动完了。   那些没被征上的汉子,今儿也来凑热闹了,这会也捶胸顿足,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羡慕的看着那些被征上的汉子。   方子晨话头一转,又鼓励起那些没被选上的汉子:“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是当兵为官才是为国奉献,大家没有被选上也不必心灰,老百姓勤勤恳恳,老老实实种地,不做危害他人和大夏的事,也是在为国贡献,为民做事。”   所以人都听懵了。   他们种地的,啥时候这么厉害了?他们怎么都不晓得?   方子晨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当兵的不是铁打的,也是要吃饭,要穿衣,大家之前也可能不晓得,我们朝廷征税是为了什么,你们交上来的粮食都到哪里去了,交上来有什么用。”   这种事儿,镇上人估计还晓得,但村里人大多确实是不懂的,只知道要交税,不交税就得被押走。   涸洲这边实在是穷的,从一村之长,字却不识一个,就都晓得了。   方子晨声音沉稳有力:“你们交的税,是我们这些官员的口粮,粮食我们朝廷运往前线,囤于国库,你们辛勤劳作,养活了自己的家人,了不起,养活着我们朝中几百官员,了不起,养活了万千保家卫国的官兵,让他们付出有回报,不用饿肚子,了不起,前年闫洲运旱,朝廷拨了款,运了粮过去,闫洲遇难的百姓们靠着那些银钱米粮,渡过了难关,这些米粮哪里来?就是你们老百姓交上来的,你们了不起,官兵保护你们,你们却也是以另一种方式保护着他们,都是相互的,他们了不起,你们也同样很了不起。”   大段的白话,大家都听得懂了,心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就是眼眶湿润了,委屈,高兴,满足,激动,振奋,所有的情绪都一股脑涌了上来了,从没有人跟他们说这些,没有人对他们大字不识,只会在地里头讨生活的穷苦百姓说一句其实你们也很了不起。   从没有谁这么说,连他们自己也不觉得自己了不起,可如今,大人说,他们也是有用的,他们不是一个对大夏没有用的人,他们即使是种地,天天的一身汗,一身泥,脏污不堪,可他们也有用,他们也是为着大夏做出过贡献,他们得到了肯定。   不是别人给的,是大人亲口说的。   这话比化肥这事儿传得还要快,只两天功夫,隔壁几个县就都知道了。   默默无闻的穷人,最需要什么?也许是一口饭,一两银,可给了他们这些,他们会高兴,会感恩,但不会再有旁的。   可得到认可,方子晨的那些话,却比那一口饭都让他们更为满足。   不是做官了,当兵了,才是对大夏对人民有用,他们老百姓也是有用的。   这些话,搁在别人身上,觉得没什么,但对于从未得到认可的,觉得自己活在最底层,觉得自己卑微到尘埃的人民而言,就像干旱龟裂的田头迎来了水露。   活过来了。   乖仔小小又肿肿的眼睛,都发着光,满是崇拜的看着方子晨,从镇上回来,更是一直牵着他的手,拳头捏着,小心脏噗通噗通跳。   那些叔叔伯伯,姐姐姨姨说父亲系好官,系他们见过最好滴官,都哭着给他们父亲下跪咯!   赵哥儿也同样激动,方子晨站在衙门前,那挺拔正直的身影,说那些话时,语气低沉温润又威严,带着魔力一般,整个人似乎都在发着光,让人敬畏又不敢靠近。   赵哥儿挨近他,也牵住了他一只手。   方子晨左手夫郎,右手儿子,也觉得心都满了。   “父亲,”乖仔仰头看着他:“你真厉害,乖仔以后也要做像父亲这样滴仁。”   方子晨笑了笑:“低调低调,今天我只是瞎吹了一下而已,你父亲的厉害之处,可不止忽悠人这一点。”   赵哥儿:“······”   这话要是被旁儿人听了去,怕是都白感动了。   方子晨回了家,村里人个个看他眼神又不一样了。方子晨也没在意,又拿了箩筐,领着乖仔往山上去。   妈了个巴子的。   敢蛰他三个儿子,这些马蜂不抄它们老窝,盘掉它们,是不行了。   乖仔一脸凶神恶煞,捏着拳头跑在前头带路。   这会儿盆大的马蜂窝已经掉在地上了,村里人都想来拿回家整两口肉吃,可不好动,那天上午发生的惨绝人寰的事儿,大家可都看见了。别说小孩,就是山上砍柴的,山脚下干活儿的,都没跑掉,被蛰了,全村人肿了大半,谁还敢动啊!   这会方子晨到了地,马蜂前头受了惊吓,这会窝边还有十几只工蜂嗡嗡的巡视着,方子晨掏了个竹筒出来,点燃了,竹筒里头突然冒出了浓烟,他扔到了蜂窝旁,不一会那十几只工蜂就歇菜了,方子晨跑过去,一箩筐盖到了马蜂窝上,又点燃了一竹筒塞到了箩筐里头。   乖仔一直喊噢耶噢耶,然后跳着:“父亲,盘掉它们,它们爱蛰人多。”   等了半个小时,想着马蜂应该都晕了,方子晨小心翼翼掀开了箩筐,把马蜂窝放背篓里,带乖仔回了家,还没到山脚下,看见赵哥儿来了。   “没事儿吧?”   方子晨哼了一声:“我都亲自出马了,还能出什么事?回家给孩子炒马蜂吃吧!”   赵哥儿往箩筐里一看,都惊了,没想这马蜂窝比预想的还要大,这几个孩子真是太不知死活了。   山脚下正有几妇人在田里种菜。   这田先头拿来种了庄稼,这会收割了,空了出来,有些家菜地小,过冬吃的多,也没啥野菜挖,就得种田里来。 第379章   几个妇人手不停,锄头一下一下耙着田,嘴也没闲着。   地儿离的稍稍远,大家声儿就大了。   “王哥儿,你家那小子前儿不是被蛰了吗?现在好些了没?”   “好多了,前儿晚上疼得睡不着,今儿倒是没听见他再喊了,不过听说那帮征兵的要去涸洲那边训练后,他就一直嚷着,说也想去当兵。”   “我家那小子也是,说都说不听,他爹抽了他一顿,他还埋怨起他爹来。”   “埋怨啥啊!”   “说他爹咋地不是知府大人,要是知府大人,他就能也搞特权了,能当兵去了。”   “啊?”有人不懂:“什么特权?”   有个夫郎笑起来:“我家那小子说乖仔小少爷有特权,他想去当兵就去。”   “可今儿我还看见小少爷了啊!”   “乖仔小少爷没去,”说到这,夫郎笑起来:“说知府大人上茅房,总是忘记拿棍子,也不会找,小少爷说他去了,就没人给知府大人找刮屁股的木棍了,方夫郎找的木棍刮屁股不香,小少爷折的棍子才好使,知府大人离不开人,他得留家里照顾。”   赵哥儿:“······”   方子晨:“······”   赵哥儿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前头地里那几个妇人也在笑。   看着是丝毫没有怀疑这话真假性。   他们就说嘛!大人个文人,不只会写文章会看字,连着地里头的事儿也懂,世上怎么有这种什么事儿都会的人啊!原来方大人也不是什么事儿都会,找木条那么简单的事儿,他们大人就不会,听说县里那师爷,先头就是广安村那边的,虽是离他们平详村好几十里地,有些远,但也听过一耳朵,说是平日啥都不会干,就只会看书,筷子掉了都不会捡呢!   找搅屎棍可比捡筷子难多了,这里头也是有学问的,有些木条人摸着了会痒,这种就不能拿去擦屁股了,有些太滑了或者上头长刺的也是不得行。   方子晨立马扭头看向乖仔,乖仔仰着头,他知道自己估计要完了,讨好的朝方子晨笑了笑,这会儿方子晨看他那嘴巴还肿着,他就说,为什么那马蜂偏偏的就爱蛰他小嘴巴,如今知道了,这嘴巴不蛰了留着干什么?到处的给他造谣吗?   方子晨胸膛距离起伏,把箩筐递给赵哥儿,左右张望,找了根木条。   山脚下掉落的小树枝多了去了,方子晨随便捡了一根。   大家正说笑着,忽然一道小身影蹿了过来,速度极快都带起了一阵风。   大家看过去,就见着他们知府大人举着木条,正狂追着乖仔小少爷。   乖仔跑得很快,两条小腿都看不见影了。   大家都顿住了。   我的乖乖,这小少爷看起来矮不溜丢,没想竟然能跑这么快,比大人家养的那只大狗子还要厉害。   方子晨都要气得冒烟,感觉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小兔崽子你不要跑。”   “打小孩几了,打小孩几了,父亲没人性哟,有没有仁咯,救救乖仔。”   方子晨一木条抽到乖仔屁股上,乖仔猛的捂着屁股跳起来,喊丫丫的:“痛系仁咯,父亲丧尽天良咯。”   方子晨几乎咬牙切齿:“你个小王八蛋还说。”   赵哥儿在后头直笑,腰差点都直不起来。   乖仔被方子晨从村西边追到了村东边,又从村东边追到了村西边,方子晨都气喘吁吁,乖仔孩子笑呵呵的在前头跑,他还觉得挺刺激。   方子晨目光微沉的看着他的小身影,这小子真不是白练的,他这一年来忙,没怎么运动过了,如今都不太行,连他儿砸都追不上了,看来还是得抽空锻炼一下才行了,不然以后想教训儿子都不行。   乖仔见他停了下来,小脚丫原地踏步,回眸一笑,顶着一张猪头脸,招着手:“大王,来抓我呀。”   方子晨:“······”   大王不想来抓你,大王想吐。   赵哥儿没理会他们,回家后就坐在院子里捡蜂蛹,马蜂窝外头是一层硬壳,掰掉了,峰房上头还盖着一层白膜,把白膜撕掉,捡出里头的蜂蛹就成了,蜂蛹白白胖胖的,有些还是虫子,有些却已经张了脚,有了马蜂的样子,但还是白色的,这种幼峰从峰房里出来后就不动了,但还没发育好的蜂蛹一只只,不停的在篮子里蠕动着,方子晨拎着乖仔的后衣领刚从院子门口进来,看见篮子里的大肉虫,整个人脸都白了。   赵哥儿听见房门砰的一声响,方子晨整个人就不见了。   乖仔跑过去:“爹爹,乖仔来帮你,啊,西莫有虫子呢?”   “这就是马蜂幼虫啊!”赵哥儿说:“马蜂小的时候就是虫子。”   乖仔眨着眼睛:“这样吗?”   赵哥儿瞥了他一眼,也没问方子晨怎么收拾他了,反正估计是没怎么动手,他夫君宠儿子得紧,真生起气来,也不过是捏人屁股,或许象征性的抽一下,完全不用担心他会把儿子打坏:“等会你拿去给你张泉伯伯他们炒给你吃。”   “为西莫呀?”   “你父亲怕,就不搁家里炒了。”赵哥儿说。   乖仔捡起一直蜂虫放在手心里,蜂虫很活泼,在他手心不停的翻动,胖胖的,瞧着很是可爱,乖仔都不晓得他父亲为什么会怕,这东西又不咬人,螃蟹才可怕呢!   这玩意儿下酒最是好,捡完了最后装了满满一大盘。   张泉几人在造纸厂那边扎了帐篷,平日就歇这边,看见乖仔手臂上挎着个篮子,领着滚滚蛋蛋过来了,知道来意,张泉盯着那盘蜂蛹都要流口水。   造纸厂里头设了食堂,先头从蜀南带回来的几个哥儿姑娘就在里头做活儿,这会张泉让她们帮着把蜂蛹炒了,出锅后焦黄奔香。   张泉招呼了留守在这边的几个禁卫军一起吃。   这玩意儿好吃但少有。   马蜂窝一边建立在繁茂的大树上,或者隐蔽的草丛里、阴暗凉快的土囊下,很难寻觅,在京城都不怎么能吃得着,这会儿托福了,张泉和石林杰几人月例是从夏景宏和秦家那边走的,当初都问好了方子晨才把人留下,不然三十禁卫军,四十秦家兵,共七十人,方子晨觉得他那一月两百多的月例是绝对养不起这么多人的,要是让他出月例,他宁可不要人,来涸洲就一直苟,实在不行,出门就多带两块板砖。   张泉几人月例还是挺可宽的,一斤几十文的酒,能时常的喝,这会几人喝一口,就陶醉的啊一声,似乎吃神仙妙药羽化登仙,要去往极乐世界一般,美得很。   乖仔喂滚滚蛋蛋吃了几只蜂,自个又吃了几只,确实是嘎嘣脆,香香的,他满足了才盯着张泉:“伯伯,这酒那么好喝呀?”   “嗯!”   乖仔实在太好奇了:“它系不系有鸡肉味啊?”   张泉笑着:“没有。”   “那有包几味?”   “也没有。”   乖仔皱着眉头:“那它还好喝呀?”   “定然是好喝的,没这玩意儿,我可活不了。”张泉摸着他的头:“虽然比不得京满城里的贵林酿,但入口醇和浓郁,饮后甘爽味长,绵柔不辣喉,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长大了你就懂了。”   他说的乖仔都好奇,目光灼灼看着他的碗,在京城那会儿,赵家几父子吃饭的时候,也爱喝些酒,乖仔当时好奇得很,也想喝一口,不过赵家人没给,他爬到饭桌下,摸到赵云澜跟前,趁他不注意,手往他碗里伸,想舔两下看什么味,赵哥儿抽了他一顿,他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会儿他往外头看,赵哥儿不在,这里离家也远,他觉得此地安全得很,便问张泉,说他想喝一点点可不可以,张泉想了想,把碗举起来,喂了他一口。   这酒又辣又呛,乖仔都咽不下去,站起来,一直往嘴巴扇风:“好辣哟,好辣哟。”   旁儿几人看他都跳脚了,顿时哈哈笑了起来。   乖仔觉得这酒实在是难喝得很:“父亲说滴没错,这酒真滴有股马尿滴味道。”   “马尿?”张泉愣了一下:“马尿什么味道,你父亲怎么懂?”   乖仔想都没想:“喝过就懂鸟呀,伯伯,你西莫笨笨滴?”   张泉:“······”   这没准可能是实话。   大人抠搜得紧,没脸没皮的,没准舍不得买酒,喝马尿也不一定呢!而且大人怕方夫郎,屋里的总不喜欢汉子们喝酒,大人没准喝不着,馋了就只能喝马尿。   毕竟这两者,还是挺型似的。   旁儿几人只觉得方子晨太重口味了,以前晓得他厉害,可这会莫名觉得他好像更厉害了些——马尿都敢喝,好胆!   乖仔很大方:“伯伯,父亲说这东西贵贵滴,你要系想喝,阔以去接小白滴尿。”   小白是秦管家送他的那匹马。   张泉婉拒了。   乖仔又吃了一只蜂蛹:“伯伯,你不要跟乖仔客气哟,小白每天都要拉尿,你不喝也系浪费呀,浪费系不对滴,你若系不好意思,明天乖仔去帮你接。”   张泉都噎了,他爱喝酒,但不爱喝马尿,口味没有大人那么重。   旁人几人看张泉一脸菜色,又不厚道的笑了。   乖仔都不晓得他们在笑什么,吃了点蜂蛹,就牵着滚滚蛋蛋回去了。   隔天张泉悄默默找了方子晨,昨儿他一夜辗转反侧,觉得喝马尿这行为真的是不太好,省钱不是这么个省法,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传出去,总归是不好,怕是要颜面扫地。   “大人。”他说:“您以后若是想喝酒了,跟属下说,属下给您天天去买。”   他一脸慎重,方子晨一时怔愣,有些疑惑道:“可是我不喝酒啊!”   “大人,主君又不在这儿。”张泉一脸别装了,大家都是男人,男人的那些难言之隐,大家都懂的。   方子晨道:“可是我真不喝啊!”   他神情不像作假,张泉道:“如此的话,那难道是大人你只是单纯的喜欢喝马尿?”   方子晨脸上闪过一抹怒色,语气都冷了:“你才喝马尿,谁说我喜欢喝马尿?”   那个王八羔子啊!敢这么诽谤他,妈的。   张泉道:“是乖仔小少爷说的。”   方子晨:“······”   这死孩子。   前儿造谣他蹲茅坑不会找搅屎棍,如今竟是又招摇他喝马尿,反了,真的是反了。   不收拾一顿,明天估计该传他倒立吃翔了。   方子晨气势汹汹回了家,赵哥儿正在给滚滚扎啾啾,听见动静抬头看他,见他满脸的郁闷,道:“夫君,你怎么了?”   方子晨插着腰左看右看:“儿砸呢?”   “出去挖虫子喂鸡了。”赵哥儿不解:“可是出什么事了?”   “赵哥儿,”方子晨坐到他旁边:“你得管管你那大儿子了。”   赵哥儿挑起眉:“他怎么了吗?”   方子晨一拍大腿,义愤填膺:“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在外头到处的跟人说你爱喝马尿,人都跑到我这里来问了,问你怎么会有这种嗜好,那小子让你颜面扫地了。”   赵哥儿闻言,不禁大怒。   乖仔哼哧哼哧挖了两竹捅的蚯蚓,高高兴兴回了家,都没进门,就看见他爹爹正守在门口等他。   “爹爹,你来等乖仔滴吗,哎哟喂,爹爹,你西莫打仁啊!”   乖仔满屋子乱蹿,方子晨抱着滚滚蛋蛋扒在窗户里看,心头那口恶气总算是出了。   滚滚蛋蛋扯他,急慌慌的指着外头:“爹爹打,父父,救锅锅,救锅锅。”   方子晨不为所动。   才不救。   让他造谣,这下见鬼了没有。   “爹爹干嘛打仁哟。”乖仔蹿到了柱子上,扒在上头死活不下来,赵哥儿恨恨道:“谁让你在外头说我喝马尿。”   “啊?”乖仔眨着眼睛,无辜极了:“没有说爹爹呀,乖仔系说父亲哟。”   方子晨:“······”   这死孩子。   这下要完了。   房门被拍响,赵哥儿声音搁这门板传来,像来自地狱的恶鬼,阴沉沉的,让人毛骨悚然,寒毛倒竖:“夫君,开一下门。”   开门就得死,不开不开我不开。   正所谓打虎不离亲兄弟,上阵不离父子兵,到最后,两父子又挨跪院子里了。   “父亲,你痛不痛呀?”乖仔挨着方子晨悄悄问。   “你说呢!”方子晨捏他的脸:“你干嘛说我喝马尿,都怪你。”   乖仔不懂:“系你说酒滴味道像马尿呀。”   方子晨都想翻白眼了:“那我说我喝马尿了?”   “实践是检验真理滴唯一标准,父亲你没喝过,西莫知道马尿西莫味呢?你没说,乖仔也懂呀。”   方子晨:“······”   无言以对,无法反驳,句句在理,以后驴孩子得慎重着点了。   “那父亲错怪你了。”方子晨说。   “没关系呀,乖仔最大度咯。”乖仔亲亲方子晨,一点也不介意,反正被赵哥儿打他都已经习惯了,如今还穿着厚裤子,木条打断了两根,他都没觉得疼。   “父亲,乖仔昨天梦见溜溜咯。”   看他有些失落,方子晨拦住他:“梦见他什么了?”   乖仔闷闷道:“他喜欢小董,可小董喜欢跟乖仔玩,说乖仔帅帅滴,最爱喜乖仔,溜溜就拿了一箩筐滴鸡来,说让乖仔离开小董,乖仔刚找麻袋,想装鸡,小风锅锅就摇醒乖仔咯,说让乖仔不要笑多,吵滴他都睡不着,小风锅锅太讨厌惹。”   方子晨:“······”   还以为是想溜溜才不高兴的,这儿砸真的是要不得了。   ……   蜀南离涸洲有些远,秦家兵带着新兵走了一天,刚到中环镇,这会正在路边一茶摊外歇息,秦家兵让摊主煮些热水上来,新兵带着包子,但水是没带的,都是路上碰上了茶摊就喝,或者到小溪边去。   茶棚里坐了两桌行人,新兵们在那些人羡慕的目光下,坐在外头路旁,迎面两辆马车过来,停在了茶棚外,第一辆马车上头下来个高大威猛的汉子。   几个带兵的秦家军瞧着都不由想给人竖个大拇指。   这体型,要是来当兵,怕是不得了。   林小侠扶了刘婶子下来,刘婶一家也来了,不过买的马车小,东西又多住不开,刘婶子就被李艳梅接到了这边马车上。   他们走了两个多来月,又是坐船又是坐马车,当初方子晨去信时刚入夏,信上写得清楚,让他问刘家一声,要是想做生意,就把铺子留给他们,让林小侠自己带着家人过来。   先头在京城,林小侠寄了银钱过来,一看就知道铺子生意还是很不错的,怕林小侠一家走了,刘家真接了铺子守不住,方子晨还特意多写了一封信,要是刘家要接手铺子,就让林小侠拿信去给知府,让他多多看顾,刘家若是不接手铺子,信就不必拿去了。   信上也交代,要是刘家不愿意要,让林小侠赶紧的处理了铺子过来。   瞧着是很急,里头也没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涸洲穷得连家镖局都没有,当初征得同意,禁卫军让一要前往溱洲的商人把信带过去,到了那边再让镖局送过去,方子晨舍不得掏加急的银子,镖局等着有往源州那边的货了,才往那边出发,兜兜转转,送到源州已经是几个月后了,林小侠和李艳梅不敢耽误,同刘家说了后,就开始收拾东西了,一路赶紧赶慢,都不怎么停下来,也幸好是冷了,东西能放得久,林小侠路过城镇,都是直接买了好几笼包子带着,路上就不停了,前几天才终于到了涸洲。   昨儿晚上包子就吃完了,今天走了老半天还未能吃口饭,看见茶摊,林小侠便停了下来。   茶摊不只有茶,同时还会卖些吃的,毕竟蜀南到涸洲城远得很,茶摊建在镇子外头,一些赶路的不想绕道进城,多会来茶摊这边将就着对付一口。   吃食卖得也不算得贵,天气冷,林小侠让摊主煮几碗面。   刘叔刘婶身子不太好,累的,这会上干饭估计也是吃不下。   坐下了,周哥儿看刘婶脸色很苍白,有些担忧:“娘,您没事吧?”   刘小文也紧张的看了过来,刘婶子摆摆手:“没啥事,就是累了些,前儿腰疼,娇娇给我揉了一下,这会儿也好多了。”   这路坑坑洼洼,年轻人坐两月都受不不住,更何况老人家了,林小侠先头想着慢些,可刘婶子怕着耽误方子晨的事,硬是说不要紧,到地儿了再好好休息就成。   溜溜就坐在她旁边,刘婶子摸摸他,看着外头的官道,高兴说:“快到涸洲了,也不晓得乖仔怎么样了,好些年都没见着他了。”刘婶子说着眼眶就红了:“怪想他的咧,赵哥儿生了对孩子,也不知道长什么样。”   刘叔笑了起来,离涸洲越近,他心头就越高兴,他也是想乖仔的,虽不是亲生的孙子,但好歹是看着长大的,他以前疼乖仔,没比溜溜少多少:   “总归是不会差的,你看方小子和赵哥儿那模样就知道了,方小子那么宠乖仔,以前在源州就天天带着他出去混,哪次回来乖仔不是笑呵呵,这会儿怕是过得不知道多滋润,但估计被赵哥儿收拾的也挺多。”   在源州乖仔几乎是天天都要挨抽一次,倒不是调皮,就是太爱胡言乱语,啥子话儿都说,有一次赵哥儿吃坏了肚子,蹲茅房里久了,一出来乖仔就冲过去抱他腿,说昨儿爹爹和父亲叠着睡觉觉咯,爹爹你系不系有弟弟鸟,把弟弟拉茅坑里鸟啊?不然为西莫蹲在里面那么久,不行,乖仔要去捞弟弟。   当时大家都在院子里忙活,赵哥儿臊得直接揍了他一顿。   周哥儿想起这些事儿也笑了起来。   “定是没少挨打的。”他看向溜溜:“你想乖仔吗?”   “想。”溜溜毫不犹豫的说。   大碗宽面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上头还洒了点葱花,在寒冬里嗦粉,再喝两口热腾腾的汤,再是快活不过了。   大家没再说话,都急着吃面,旁儿几桌人闲言碎语就飘了过来。   “外头这帮小子瞧着多是年轻的啊!”   “可不是,一溜烟的十七/八岁。”   “那天报名我也去了,不过官老爷说我不合适。”   “你也去了?我一听说要检查,合格了方可留下,我就晓得自己不得行了,你着瘸腿的竟是还去了,咋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去了不是给大人舔麻烦。”   “瞧你这话说的,瘸腿咋的了,吃你家大米了,没准大人瞧我顺眼,就收了我呢!”   “可在咱们蜀南征兵的不是大人啊!大人在安平县那边坐镇呢!哎,要是来咱们蜀南就好了,乖仔小少爷很爱吃我送的枇杷。”   “我送的芋头他也喜欢咧,收的时候笑呵呵的,还会说谢谢,乖仔小少爷模样俊,当真是可爱得紧。”   刘林两家面面相觑。   这说的乖仔和大人,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乖仔和方子晨吗?   不是说这边百姓牛得紧吗?见官就打,连着旁头有关系的都不放过吗?   林小侠来时,可是在车里头藏了两把杀猪刀呢! 第380章   不是说涸洲这边百姓刁得很,先头来任职的几个官老爷都被打残了吗?   方子晨去信时严重强调了,让他们来的时候不要暴露身份,不要说跟他有关系,不然估计要被套麻袋。   林小侠来前也打听过,晓得这边老百姓对当官的有怨,进了涸洲后,别人听他们口音不像本地的,又风尘仆仆,问他们从哪里来,到涸洲干啥子?   林小侠知道事儿严重性,都没敢说实话。   刚几人说话也是小小声。   林小侠想了想,吃完了粉走过去,闲聊了几句。   他个头高,长得也猛,肌肉发达,看着十分粗犷,大家还有些怕,不过新兵就在外头,有啥子事吼一声人就进来了,当下也没害怕,林小侠问啥都直说了。   “你们外地过来的啊!哎呀早说。”   “大人不在涸洲城,在安平县平详村里头住呢!”   “为啥住村里?大人在那边建厂呢,那化肥厂建好了,应该就回涸洲了。”   “你爹娘瞧着脸色不太好啊,可是咋的了?要是有啥子麻烦,可以跟外头那些人说,他们都是今年新选上来的兵,专为咱们老百姓服务,他们会帮你。”   “哦,赶路累的,那就正常了,泥土路颠得慌咧,别说那老人受不了,就是这我身强力壮,一夜七次的小伙子,跑一趟也是累的,不过再走几里地就好了,那边修了水泥路,到时候就舒坦了。”   林小侠和刘家人听着都糊涂。   “什么是水泥路?”   “你们外头来的不晓得,这路可是大人给咱老百姓做的,可好了,我都打听过了,外头都没有呢,涸洲独一份。”   听听这语气,又骄傲又敬畏,跟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不是应该一说知府大人,大家就暴躁起来,抄着家伙撂狠话吗?怎么这个态度?   外头有秦家兵,林小侠拿不准方子晨是不是真在平详村,万一已经回了涸洲了,岂不是白跑一趟,便到外头问了话。   秦家兵说大人确实还在平详村里,不过过几天应该会回涸洲去。   林小侠赶忙的过去了。   先头怕着受寒,车帘子都盖得严严实实,这会想着方才那人说的啥子水泥路,两家人掀着帘子一直看。   这会儿好些天没下雨了,官道干燥,车轮撵过去,激起满天的灰尘,行了一里左右,前头突然吵吵闹闹。   官老爷看见有车过来,抬手让对方停下来。   林小侠不怂,刘小文却是有些怕的。   来涸洲路上进城或者遇了关卡要搜查,那些个官老爷,语气神态皆是高傲蛮横得很。   这些官兵都是涸洲城里原先的仅剩的护城兵,方子晨亲自敲打过人一般,拿的月例是老百姓交上来的,谁无辜仗势欺人,欺压百姓,他就开了谁。   这年头赚银子不容易,谁敢不听话啊。   而且他们不再拿鸡毛当令箭后,老百姓对着他们态度还比着从前恭敬,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官老爷,谁听了不舒坦?心头不舒服?这不比以前好?之前人搁他们跟前是战战兢兢,说话都结巴,可转头就是呸。   “这儿正在修路。”要是涸洲人,都知道,水泥路刚修是不能走上去的,往常到了这儿都会自觉的从旁儿开的小道饶过去,官兵道:“你们外地来的?”   很耐心,语气也是和善,同前头遇见的那些都不一样,林小侠回了一声:“是。”   官兵道:“原来如此。”他指着旁儿刚挖出来的小道:“你们从这儿过去,上头铺了干草的路不能走。”   “谢官老爷提醒,我们晓得了。”   工人正在铺水泥,干得热火朝天,再过不久就是年节了,他们今年跟着官老爷修官道,修了近两来月,赚了不少,今年能过个好年了,大家高兴,做着活,那水泥溅得裤管都是,满天的尘,大冬天的,硬是出了一头汗,可大家似乎有使不完的劲,脸上带着笑,丝毫不用官兵督促。   这干啥儿咋的还这么高兴咧?   不说村里出来的刘家人,就是走过南闯过北的林小侠都懵。   他先头就是帮人押送货物的,年年的都在外头跑,官道修整时,那些个被征来的汉子,个个脸上都是愁苦,精疲力倦,看着就是死气沉沉,哪些这帮人,瞧着就像是挖敌祖坟一样,激动又兴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干自家活估计都不能这么积极,好似发了病。   前头一条笔直又干净的水泥路映入眼帘,上头没盖稻草,是可以走的,林小侠将马上驶了上去,车轮子刚一动,那差异感就出来了。   一点儿也不颠簸,稳稳当当的。   刘家人还停了马车,在上头踩了一下。   “这就是水泥路啊?怎么做的?好使,好使。”   刘叔笑了,觉得方子晨就是不一样,这小子就是脑子灵,法子多,还能整这种路儿,要换了他们来,想不出来的,怎么做都不懂。   刘婶回了刘家的马车上,看了半天的水泥路才收回目光,看着溜溜,粗糙的满是褶皱的老手拍拍溜溜手背,语重心长说:“到了方叔叔家,你要跟方叔叔好好学,听你方叔叔和赵叔叔的话晓得不?”   溜溜点点头:“我知道。”   溜溜先头在书院里学的很好,因是秦老介绍进去的,后又晓得他和方子晨有关系,夫子们多是照顾,他倒也上进,学习刻苦,学问不错。   决定来涸洲前,刘家人也拿不定主意,因为涸洲贫瘠,听说连一家像样的书院都没有,来了,孩子可能连学都没得上。   可不来就得回村里。   在源州做了几年生意,他们也晓得外头的世道,要是他们店后头没人,早就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店里生意好,人眼红,定是要使坏,不红,那就要倒贴银钱,林小侠跟他们说的清楚,说方小子安排好了,可那样做,方小子便是为了他们欠了知府大人的情,人情最不好还,特别是官场上,他们虽大事不晓得多少,可猜也能猜得出来,有时候村里一些人情都不好还呢!他们哪里肯让方子晨这般。   而且铺子也贵,要说只个几十两啥的,为了孙子以后的前程着想,到是可以接受,可几百两的,这般的多,还有那烤鸭的事儿,以后见不了面了,天南地北的,还怎么还?这便宜怎么能占?做人不能只一个劲儿的拿着好,即使是为了家里人考虑也不应该,穷点都没关系,起码不欠人啥,于是刘家人说什么都不愿意。   可回了村,就那么点地,他们吃不饱,受苦受累些都没关系,反正也是习惯了,可孩子怎么办?他们老了,还能熬几年?走了就什么苦都不用再受了,可孩子还小,儿孙以后总不能走他们的路。以后要是银钱交不上,没准自家儿子还得被押去西北,然后再被驴去京城一趟,要个几年饭才能回来。   想来想去,刘家人还是舔着脸跟过来投奔赵哥儿。   到了这边,他们能给赵哥儿干活,东西不是白要,心里就头舒坦,没书院也没事,以前就希望孩子认得些字,以前在镇上好找些活儿做就成,科举入朝为官那种事儿他们是不敢想,能做官改了门楣自是最好,不能也不要紧,能吃得饱饭就成。   周哥儿自个也想得多,他这些年肚子都没动静,这辈子大概也就溜溜一个了,他不能不为着孩子打算,要是先头一直呆村里,也不觉得村里咋样,毕竟个个都穷,可到外头来了,见识了外头更广阔的天空,他便不愿溜溜再回去,然后未来几十年就困在那个地方,他合该去外头多看看。   林小侠一家要去涸洲,他们这次若是不跟过去,他这辈子,大概也就再也见不着赵哥儿了——刘小文不识路,他又是个哥儿,山高路远的,怎么带着家人找过去?   虽是不好意思,周哥儿也想着去,涸洲那地方穷,可再穷还能穷过村里?他们又不是没穷过,没过过苦日子,怕个啥,和刘小文一商量,刘小文也同意,同着刘婶子说,刘叔和刘小文当日就回了村里,顺道的带句话,同村长交代,说源州那边的铺子不开了,往后不用再往那边送辣椒送蒜头这些了。   还好这会儿天气有些凉了,地里的辣椒也没怎么结,大家也还没种新一茬,到是没什么损失,就是失了条财路,心头难免的失落和难受,不过好歹这些年也陆陆续续赚了些,村长晓得刘家要去涸洲投奔方子晨,也没说啥,刘叔递了四两银子过去。   村长蹙起眉:“刘老弟,你这是干啥。”   刘叔道:“老大哥,你也晓得,我们刘家是外头逃难来的,虽不像你们世代就扎根这里,但我家小丽在这里,要是有那法子,我也不想走。”   村长叹了口气,懂。   刘家和赵哥儿关系好,能塔上他走出去了自然是好,要是回来,守着那几亩地,如何的过活?   如今家里尚且人少,都不能吃得饱,以后溜溜大了,媳妇一娶,儿子一生,又该添丁进口了,那必然是更穷。   他家要不是因着自家妹子的事,他也是想让小儿子过去投奔的,方子晨和赵哥儿什么品性,村长都知道,这两个是个好的,孩子过去了,他们自是不会亏待,去旁儿铺子做活,不是认识的,那是大气不敢喘,人想打骂就打骂,都得受着,去投奔赵哥儿,孩子就不用再同他们窝在村里,可河婶干了那种事儿,害得乖仔那般,虽是嫁出去了,但到底是自家妹子,他如何的能舔那个脸?   这会儿羡慕刘家呢!   刘家这两年做的相当是房里活儿,轻快,刘叔刘婶都白了一圈,吃得好不劳累,精神也足,瞧着都年轻了。   往常回来,那衣裳穿的也是好了,村里人谁不羡慕?   刘叔:“听说涸洲离我们扶安镇这边远得紧,这一去,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我家小丽得劳您照顾了,也不求啥,只想恳求老哥每年清明的时候帮老弟给她坟头除个草便行。”   这事儿没什么,一坟头多大,镰刀挥两下就行了,不废什么功夫,哪值当四两银子,村长推拒说不要,刘叔也没收,房屋田头这些,刘叔没舍得卖,这是留的退路,也还是得请村长看顾的。   村长见他执意要给,也只得收下了。   刘叔在村里住了一晚上,隔天带着刘小丽的牌位,锁好了家门,背着包袱走了,村里不少人来送。   这不同前头,之前在源州,还近,就一天的功夫,过年啥的刘家还会回来,如今去了他们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涸洲,那么远,刘叔刘婶上了年纪,这一去啊!不晓多久才能回来,同刘家交好的都是不舍。   从源洲坐的水路,到上阳了才买的马车走官道,一路过来,沿途不算得多贫瘠,可进入涸洲,那感觉就出来了,官道不经村里,有些是路过的村旁头,有些是路过村外,那房屋盖得连村里都不如,偶尔进镇里头买东西,那也是没条青砖瓦路。   刘家心里打鼓,这穷得超出想象,赵哥儿生意还能开吗?他们还能给人做活吗?别是到头没活儿做了,还给赵哥儿添麻烦才是。   上了水泥路就快了,用了大半天就到了平详村,刘家没心思再想旁的了,都激动着呢!   造纸厂就盖在村头,又宽又大,那进出的大门更是三米来高四米来宽,威严得很,两禁卫军还守在门口。   要到村里,林小侠停了马车,看向田头。   地里如今只剩一节筷子长的庄稼杆,已经枯黄了,旁边的小溪远着呢都能听见那潺潺流水声。   方子晨和赵哥儿正领着四个孩子在溪边抓虾。   乖仔蹲在下游盯着:“爹爹,簸箕里的虾虾要满咯,你快来装哟,不然虾虾跑掉咯,父亲,你先别赶虾,等一下先哟。”   滚滚蛋蛋也在他跟旁吓叫唤:“爹爹来,爹爹来。”   一听见小竹马的声音,溜溜一个激灵,立即从马车上蹿了出来,跑到路边激动喊:“乖仔······”   乖仔身子一震,扭头看了一眼,忽而瞪大了眼,呼吸急促,簸箕都不管了,朝着路边冲过去,到了跟前刹住脚,就这么隔这半个手臂的距离,彼此望着,似乎不敢相认。   “溜溜?”   “乖仔?”溜溜蹙起眉,眼前这人嘴唇厚厚,上下眼皮都是肿肿的,和记忆中的小竹马很不一样,出入甚大,他有些不敢认:“是你吗?”   “是我呀!是我呀,”乖仔冲过去抱住他,仰着头:“乖仔这么靓滴仔,普天之下都少有,你还认不出来呀?你怎么在这里?乖仔都想想你,好高兴哦。”   声音没有变,认出来了,溜溜也高兴,用力抱了他一下,然后黏一起了,直接不分开了。   两个人黏黏糊糊的,溜溜乖仔溜溜乖仔一个劲儿的喊,好像词穷了,来回就是这两句。   周哥儿和刘婶喊了乖仔一声,乖仔又高兴了,激动得跳起来:“周叔叔,刘奶奶,你们也在,哎呀,还有娇娇。”   方子晨和赵哥儿也过来了。   见到林小侠一家,两人没多大惊讶,算算日子,也该到了,不过看见刘家几人,两人有点惊,不过马上也高兴了。   周哥儿摸摸乖仔的脸,仔细上下看着他,稀罕得很,眼眶都酸,看见赵哥儿牵着滚滚蛋蛋过来,才吸了下鼻子,欣喜道:“这两个就是滚滚蛋蛋吧?”   孩子满月那会儿,赵哥儿给源洲去过信,周哥儿晓得这两个孩子叫什么。   “嗯!”赵哥儿拍拍滚滚蛋蛋,教他们:“叫周叔叔。”   滚蛋脆生生的喊:“周猪猪。”   赵哥儿给他们指人:“这是刘奶奶,这是刘爷爷,这是姨姨,这是娇娇姐姐······”   滚蛋又依次喊了一遍。   周哥儿蹲下身,迫不及待把他们拉过近前,看了片刻,滚蛋原本白白胖胖,粉雕玉琢,这会儿只剩胖胖,可周哥儿还是觉得两娃子怎么看怎么可爱,刘婶子和刘叔更是激动得一人一个把两小家伙抱了起来,捏捏小手,又摸摸头,眼里都装不下旁的了。   刘叔都怕吓着人,尽量地小着声:“你是滚滚还是蛋蛋啊?会说话了不?怕不怕爷爷?”   蛋蛋才不怕呢!村里的老人家他见得多了,那些爷爷奶奶每次见了他,都爱给他点小零嘴,他都习惯了,当下主动掰开衣裳前的大口袋:“爷爷,放放。”   刘叔怔了下,不懂啥个意思,赵哥儿解释了一声后,说随他去,不用管,刘叔却笑起来,抱他到车边,在上头摸了个包子出来,掰了两半,一半给了滚滚,一半给了蛋蛋。   蛋蛋高兴,呵呵笑,瞧着就是活泼的,他有奶便是娘,当下毫不吝啬的给了刘叔一个香香。   刘小文在一旁都看得羡慕,这两娃子真可人。   “养孩子还得是你。”周哥儿看着赵哥儿由衷的道:“这三孩子,胖得眼睛我都没见着,你怎么养的?回头教教我,我家溜溜这些年饭倒是吃得多,就是没长肉。”   赵哥儿:“······”   方子晨:“······”   还能怎么养?去掏个马蜂窝就能胖起来了。   溜溜要是早来几天,这会儿估计也得胖得眼都看不见。   小风在一旁笑出了声。   周哥儿看他:“小风也大了。”   刘婶子点点头,欣慰着:“可不是,俊俏了,长开了,搁外头也是认不出。”   小风这些年个头高了,白白嫩嫩的,底子好,虽不算得特别出众好看,但有点像邻家男孩小正太,瞧着就是温润阳光的长相。   小风有些腼腆的笑了笑。   大家嘘寒问暖了好一阵。   安平县这边虽是属南,没下雪,但冬日也是冻人的,那寒风嗖嗖的,刮得人骨头都觉得冷,先头在地里抓虾,几孩子还跑来跑去不觉得冷,这会儿光站着,倒是觉得冷了。   方子晨把带来的簸箕和水桶拎了回来:“先回家吧!外头冷。”   “好好好。”   溜溜都不愿再坐车里头去了,两个小竹马手牵手,晃来晃去,彼此对视着,还在深情呼喊。   滚滚蛋蛋跑到他们旁边,乖仔才转了话头:“溜溜,这是我的一号小弟和二号小弟,爹爹给我生的,你有弟弟没有呀?”   溜溜摇头,有些失落,见蛋蛋跑到了他旁边,似乎不怕他,还一直好奇的扭头看他,溜溜试图去牵他的手,蛋蛋也没有害怕,还笑起来,溜溜高兴了,握紧他软乎乎的小胖手:“没有,爹爹生不出来。”   乖仔牵着滚滚,闻言拧起眉:“怎么生不出来呢?你有见刘叔叔和周叔叔叠着睡觉觉了吗?”见溜溜点头,乖仔又道:“叠着睡觉了,那怎么还生不出来呢?一次不行就两次呀?这种事情要坚持不懈持之以恒,你有没有在旁边助威?”   “没有,爹爹和父亲睡觉都不高兴我在屋里。”   “怪不得呢!下次他们叠着睡觉觉,你来喊乖仔,乖仔帮你,然后明年你就能有弟弟咯,弟弟很可爱哦。我爹爹和父亲睡觉觉,乖仔都有喊加油,结果我爹爹就有弟弟了,还一下来了两个。”乖仔美滋滋的:“乖仔亲完这个还得亲那个,烦的咧,不过亲多了也有好处,以后亲夫郎,有经验。”   周哥儿几人也没回车上,坐久了,腰酸背痛的,这会走走比着坐车上舒坦,赵哥儿本来跟周哥儿和刘婶子走在后头说着话,听见乖仔这般说,周哥儿脸有点挂不住,染了几分红晕,李艳梅和刘婶子却都笑了出来,赵哥儿到底是没忍住,上去啪啪给了乖仔屁股两巴掌。   “怎么又乱说话?上次爹爹怎么说的?”   乖仔委屈了:“爹爹说不能跟外人乱说话,可溜溜是乖仔地兄弟,不是外仁哟。”而且叠着睡觉觉怎么了呢?为什么不能说?不能说为什么还要叠着睡觉觉呀?   那样睡都不舒服。   哎,大仁真滴是好难懂哦。   乖仔悠悠叹了口气。   刘家和李艳梅看着,不由觉得好笑,两三年了,乖仔还是这么个样,这张小嘴叭叭叭的,总是说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村里人看见有马车进村来,周哥儿几人正和赵哥儿说着话,瞧着是认识的,关系好像还挺亲厚,便也客气的打了声招呼。   化肥还没做出来,但村长家那三块地庄稼长得啥样大家是有目共睹,明年等自家地里头用上了,自家庄稼就能像着方夫郎种的那般,到时日子就好了,有了盼头,大家心里头高兴,态度就和善,见谁都是三分笑,要是换了旁儿人来,或者以前在小河村,村里来了陌生人,大家可不会主动的挨上来自家来了亲戚一样笑脸相迎,多是远远的看,防备着。   赵哥儿领着周哥儿几人回了院子,刚坐下,王哥儿让儿子带着一篮子的枣子来了,刚摘的,瞧着就新鲜。   陆家也送了点自家做的炒花生,周边住的几家都送了,方夫郎一家住村里,前头赶集也没见方大人一家去,就怕着亲戚来了没啥招待,都帮着想前头去了。   刘叔村里长大的,知道越穷的地方,老百姓就越扣,如今村里房屋瞧着不算得多好,但这般态度,他朝方子晨看过去——村里出来的,要当官难,要当个得民爱戴、尊重,聊起来都要竖大拇指的官更难,这小子瞧着就好像一天天的不干正事,以前在村里就爱带着孩子在河里玩,田头逛,整天的瞎溜达,如今瞧着好像也是,可偏偏的,这人有本事着咧。   方子晨让溜溜站直了,跟着乖仔站一起,然后悲哀的发现,以前溜溜就高乖仔半个头,这会竟是高出了整整一个脑袋,这小子真是太过分了。   “溜溜,你爹爹给你浇尿了?”   溜溜跟方子晨好些时间不见了,可他对这个带着他游过泳,给他买糖葫芦,玩炮仗的叔叔一点都不生疏,当下噘起嘴:“才没有,方叔叔刚才抓虾干嘛?”   “抓了给你当媳妇。”   溜溜打他:“叔叔乱说。”   方子晨笑着摸他的头,又看向娇娇,虎父无犬女,娇娇瞧着猛如虎,感觉很不好惹的样,好似一打起人来,一拳就能让人门牙飞了,赵哥儿拿了早上刚做的爆米花给她,娇娇粗着嗓子:“谢谢赵叔。”   赵哥儿笑了笑,他没有女儿,对着娇娇还是挺好的:“尝一下,看看合不合胃口。”   方子晨觉得娇娇就是个好养的,以前给啥吃啥,在她那里,从来都是只有不够吃,没有不好吃。   这会吃了一颗爆米花,眼睛就亮了,抱着盘坐到了一边。   虾离了水活不得久,死了味儿大,不好吃,赵哥儿和李艳梅、刘家好些时候不见了,话正多,想喊乖仔去叫唐阿叔回来弄一下,唐阿叔却是听到消息先回来了,又是互相介绍一番,唐阿叔才进了厨房去给几个孩子炸虾吃。   这玩意儿补钙,这边镇上卖的东西少得可怜,肉也就猪肉鸡鸭,鱼入夏那会儿还有人卖,这会不是赶集日去镇上买都买不到,方子晨正经事儿一件都不想干,天天的就想着往外头跑。   赵哥儿想拦,方子晨理由一大堆:“不是我想去,这么冷的天,呆家里不香吗?我跑外头是为了啥?还不是想整两虾给我儿砸补补钙,你看他这些年,那个头就没蹿过,我能坐得安心?”   赵哥儿不太信:“可你之前说你就是这样,到了十一岁才开始猛的长。”   方子晨噎了一下,脸色不变:“是啊!”   就是没长啊!年年六岁,他爸妈就给他补了!补得多了,‘养精蓄锐’又蓄势待发,后头个头才蹿起来了。   赵哥儿一听,好像有点道理,这些天都跟着他下地里头给孩子们抓虾。   这虾小小的,炸出来了,洒把盐就能吃,又香又脆的,孩子们很喜欢。 第381章   几年没见,乖仔和溜溜是一点生疏都没有,这会儿还亲亲热热的,哥俩好一样。   刘婶子看见六个孩子坐在屋檐下,一人一个碗,抓着吓吃得香喷喷,笑了:“乖仔除了胖了些,真是没怎么变。”   赵哥儿呐呐道:“也不是胖。”   刘婶子愣了一下:“不是胖?那那脸?”   “被马蜂蛰的。”赵哥儿把事儿说了。   “······”   大家静默了一会,接着不由都笑了起来,这会再看三个孩子肥头大耳,怎么看怎么好笑。   就说嘛!咋的几年不见就胖成了这样,天天的吃肉都不至于。   刘婶子脸色却是有些变,这会儿大家都高兴,她也不愿说那扫兴的话,可······   “赵哥儿,带孩子去看过了吗?”她看赵哥儿不懂,便道:“乖仔我瞧着那个头是没怎么变啊!小孩子个头应该长得快才是。”   溜溜两年就长了一指来高了,娇娇就更不必说,走出去,说十几了都大有人信。   赵哥儿笑了笑:“没事儿。”   方子晨小时候就是这样的,而且人现在那个头比着之前都要高了,一米□□的个儿,这么些年,赵哥儿就没见过谁能跟他夫君一样高的。   况且乖仔也不是都没长,这几年吃的多了,长了快一大拇指高了呢!   赵哥儿让张泉去隔壁村买两只鸡回来招待,晚上三家人又是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摆了两桌,大人一桌,小孩一桌,一边吃一边聊。   村里没空房,秦老头家房屋也都住满了,赵哥儿只能先把大家安排到造纸厂那边去,让禁卫军挤一挤,空三顶帐篷出来,路上周哥儿迟疑了会,问赵哥儿他们一家跟过来,会不会添麻烦,赵哥儿摇了摇头。   这里活儿多着呢!   刘婶子一家来,见了熟人他也高兴,哪里会嫌麻烦。   虽说造纸厂是已经招完工了,化肥厂也已经建好投入使用了,工招的是刚刚好,不多也不少,无缘无故让人走不行,安排刘家进去,活儿也没有,可方子晨说了,年后他要去北方那边看看,如果可行,他还想在那边建几个厂。   涸洲想要起来,那怎么起来呢?大多都是老百姓,想赚钱,要么进厂做活,但一个厂就收几十或者上百来人,那别的老百姓该怎么办?怎么富起来呢?   这个还得顾虑到。   不能都建厂,个个进里头做工了,把地儿丢掉,土地才是本。   想要富,就得把地里种的东西卖出去,不过镇上人口就那么多,而且还比较穷,全往镇上销售,定是卖不了多少,如此只能往外头卖。   可外头人凭啥买你的东西?你涸洲有的人没有?   一篮子鸡蛋,跑外头去值得吗?想赚回本,到了外头一个鸡蛋怎么的都得卖个五六文,可同样都是鸡蛋,人凭什么多花银子来买这贵的?只能把鸡蛋变成旁的东西卖出去,除了涸洲有,外头都没有,贵了,好使了,价格只要不高得离谱,大家也才会舍得买。   至于要在北方那边建什么厂,这个得到地上上亲自看过才行。   折子上都是先头递上来的,先头知府不干事,那折子里可用的信息寥寥两句,其余全是吹马屁。   那些折子也不知真假,是不是吹嘘夸大也不晓得,得下到地方看了,才能重新评估规划。   赵哥儿带着他们去安顿,孩子们就在院子里玩,滚滚蛋蛋跟在一旁凑热闹,人多他们高兴,激动得直叫唤,闹哄哄的,整整五个,端的是可怕,八百个菜市场一样。   溜溜之前在车上累,话都少,在源州也没有朋友,性子沉闷了些,可他本性就是个爱玩的,这会即使大了,见了乖仔,就又本性爆发了,几个孩子你追我赶,一直呵呵笑,方子晨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就觉得几个小的像是吃饱了就羊癫疯发作了,好生担忧。   “去去去,外头玩去。”   方子晨赶羊一样把他们赶出了院子,领着林小侠进了正厅。   方子晨坐下来,轻扣着旁边桌子:“方才你说衡阳那边怎么了?”   林小侠站着:“六月那会我去衡阳进货,发现那边戒备了,我一兄弟认得些人。”   他脸色有些凝重和犹豫,方子晨微眯了眼:“有话直说。”   常言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林小侠之前专干押送接运货物的营生,常在外头跑,但都是往源州、上阳、衡阳等地跑,偶尔有客人给的银两多了,他也会接单跑朝国那边去,朝国和大夏是面和心不和,通着商,他兄弟却是常跑衡阳和朝国这条道,在那边认识了不少三教九流。   有些消息秦家兵都打探不来,可他兄弟却能晓得。   年前他兄弟不干这活儿了,无所事事专门在街上溜达,碰见林小侠去进货,先头来衡阳买辣椒和奶粉都是人搭的线,帮了不少忙,林小侠见了人,也不好就走,就请人吃了一顿,兄弟就喝多了,埋怨起来。   说朝国真是吃了雄心豹子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得要犯浑,害得他都丢了饭碗。   林小侠晓得家里的少爷和秦家有些关系,自己也在秦府里住过一段时间,便套了两句话,才晓得他兄弟在朝国那边楼里有个相好的,年节那会他去楼里过了一宿,那相好的忧心忡忡,犹豫再三才对他说,让他以后别跑这边了。   “为啥?”   相好蹙着眉道:“我听那些来楼里吃酒的商人老爷说,北方那边屯了好些兵,都是这几年才招的。”   兄弟无所谓:“你们朝国不是年年都招些兵?有啥子要紧。”   “这不一样。”   朝国虽是年年招兵,但先头没打仗,兵力处于一个基本饱和的状态,兵征地就少,可这几年在北方招的尤其多,上头对外传的是要建皇陵,征的是劳役,具体征了多少人,大家也不晓得,这些事儿都满得好,半点没传出来,这会儿朝国北方寻城等地都全部戒严了,寻常商户没门路的都进不去,往年能这般?   不少商户唉声叹气,不晓得缘由,心里可不得有怨?   相好的先头伺候过一老爷,这人应该是有点门道,喝醉了大着舌头劝相好的,让她尽量存些银子,往中部那边去吧!这边怕是要不安生了。   相好在的城镇同大夏边境相邻,要是两国打起来,边界旁的小城镇多是最先遭殃的。   人话是这般说,后头酒醒了又再三严肃警告说自己就是瞎说的,让她别传出去,不然要了她的命。   这话没证据,可兄弟晓得这相好的心里头有他,断不会跟他乱说,便也不往朝国这边跑了。   若是朝国真的有动静,到时候再撤,怕是得晚。   林小侠晓得这话后,去秦府说了一声。   方子晨听完眉头稍蹙,他想起在京城那会儿,夏景宏似乎有跟他提过一嘴,问他对这事儿有什么看法。   这会方子晨穆然想起上次他派秦家军去西北打探消朝国是在四年前开始暗中大量招兵,北契那边好像也都是同一时间和周边各国来往,巧合吗?   先头方子晨想的简单,大夏不好惹,几国可能是想联手,但由于忌惮或者一些旁的条件没谈拢,于是就拖着,但如果不是呢?   他们还没一起攻打过来,是晓得西北军不足为惧,一大原都差点抵挡不住,几国联手,西北军肯定拦不住他们,或者说,拦不了多久,可打到中部后,秦家军会再任由他们打过去吗?   不可能。   而且,不用等到他们打到中部,一旦西北军防守不住,即使调兵乃为下策,迫不得已之下,秦家兵定是也会过来援助的。   秦家军同周家军实力相当,如今又养精蓄锐十几年,实力怕是更精进不少。   但如果,秦家军一旦被朝国所牵制住呢?   到时指望谁来攻打那些联合军?   皇城里的羽林军吗?   可那帮子羽林军才多少人?而且他们属皇帝禁军,首要任务就是保卫皇宫皇城。   当年大原、北契几国被周家军打得屁滚尿流,一度打到家门口,差点掀了他们老窝,要不是几国首领降书递得快,前前老皇帝又是个昏的,而且打了几年,也确实‘民不聊生’了,大夏退了兵,要不然大原等国早被周家军盘干净了,如今哪里还能一直在边境蹦跶。   可偏偏的,老皇帝明晓得大夏是旁儿国眼里的大肥肉,却依旧重文轻武,似乎是觉得即使周家军已亡,可赫赫名声依旧能震慑肖小,又或者觉得其实周家军也并非多厉害,是旁儿小国实力不足为惧,因此才被打到了窝里,于是乎,大夏这几十年来能拿得出手的武将寥寥可数。   不过大概也是想到过几国联手的可能,为以防万一,前皇在的时候,曾和北邙和亲了。   武将难授,因此观历朝历代,有几武将是能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   少之又少,为何?因为能统领千军又骁勇善战的军,实在是少。   武不同文,纸上谈兵即可,西北较为贫瘠,国库不富,根本没有实力去支撑大型的演练,缺乏物质条件,将领指导不足,加上小国时不时的骚扰,西北军根本得不到很好的训练,导致战斗素质和战斗实力太差。   这些国家是不是也是故意的?   方子晨被自己想的吓坏了,也可能是当年和老妈看甄嬛传看多了中了毒,如今啥都能想到阴谋诡计上,越想越深以为然,一宿都没睡着。   妈的,他只是想来涸洲走个过场就回去,可如今来了快一年了,为了对得起那点月例,他一直忙忙碌碌的,恪尽职守,这会儿才发现,当初实在是有些大意了。   也许当初就不该来,呆在京城,大原打过来了也不关他的事,天塌了,还有高个子的顶着,如今好了,他跟那几个小国就隔着一个吉洲。   若是林小侠说的属实,四年前就开始筹划了,那么憋不了多久,恐怕就该打了。   因为消息刚传出去,若是秦家一旦得了这种似是而非的消息,不管真假一定会进行部署和防备。   这会儿还没太大的动静,秦家定是也一面做戒备,一边查探虚伪,但消息一刻不得确认,那戒备定是‘松散’的,不可能进行最高级的部署。因为最高级戒备一旦实行,两国走商的商户进出不能,那很多人可就得丢饭碗了。   朝国同大夏地理位置也差不多,左右都挨着旁的国家,人屯兵是来打你还是打别人谁晓得。   而且,没准就是建皇陵呢?   当年秦始皇修建的皇陵堪比大城,朝国皇帝若是想建大型皇陵,征的劳役定是多。   不过大量征兵,屯粮,动静定是大,这事儿瞒得再好,也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久了,人就能知道你想打的是谁了。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以,朝国怕是不会憋不太久啊。   秦家是快硬骨头,难啃,定是要耗费些时间,到时候为预防西北军调兵支援,西北周边小国一定会有些小动静,牵制住西北军。   如今时不时的打一场,到时候要是打得频繁了,就能晓得这般肖小是不是联手了。   要是真的联手,秦家军和朝国斗得‘两败俱伤’时,西北小国怕是就要全面发动进攻了。   方子晨想了想,睡不着了,起来给夏景宏去了封信。   这事关重大,方子晨还是没舍得花银子,可若是再像上次那般寄信,信件送到京城,估计黄花菜都馊了,最后让一禁卫军亲自送过去。   还是得征兵。   但一洲兵量总数最多也就万百来人,一直招兵买马的,有造反嫌疑,这事儿必须得上报,夏景宏批了,他才能招,不批,他先招一万人就行了,倒时候真打过来也不怪他,而且,没准是他吃撑着了有被害妄想症也说不定呢!   毕竟朝国和大原几国中间隔着个大夏,一南一北,离得远呢!   ……   刘家来了,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乖仔最高兴了,做完了卷子,就拉着溜溜玩,要不是坐他的跳楼机,就是玩方子晨给他新作的陀螺,或者是踩着单车一个劲儿的溜,村里还是泥土路,坑坑洼洼踩得不过瘾,几孩子跑水泥路那边去,一溜下坡,那真是飞一样的感觉。   先头乖仔在京城都玩腻了,来到涸洲后单车都还没踩过,一直跟着方子晨和赵哥儿忙,这会儿又喜欢上了,村里认识的几个小伙伴也跟着过来,一大帮孩子在造纸厂跟前水泥铺出来的空地上叽叽喳喳的,玩得可好了。   乖仔玩具最多最新颖,小哥儿小女娃胆子小,不敢溜车,乖仔就把他的画画笔,积木,还有滑板车、扭扭车拿给他们玩。   小伙伴们可喜欢了,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玩的。   扭扭车是滚滚蛋蛋的,不过这会儿人家小哥儿坐了,他们跟在一旁又蹦又跳的,也觉得很高兴,因为人多热闹。   这些天,村里孩子一起来衣裳鞋子一穿,屁股着火一样,就往外头冲,想着要去玩,乖仔的单车和扭扭车实在是太好玩了,听说是大人亲自给乖仔小少爷和滚滚蛋蛋做的,他们真是羡慕,中午要饿死都不愿回家,一天天的,不管刮风下雨,都在造纸厂这边玩了,那笑声隔得老远都能听到。   妇人们中午只能过来送饭了,倒也不恼,毕竟孩子看着是实打实的开心,而且他们也不光是玩,歇息的时候,溜溜和乖仔还会教他们认字。   如今家里的孩子都会写好些个大字了,可不得高兴。   赵哥儿偶尔会来这边看一下,感觉这些小子都像野猴一样,个个的小喇叭,失心疯,招魂一样,老是大喊大叫,也不知道喊个啥,还好的是来这边玩了,要是在村里,怕是一些老人家想午睡都不得行,到底是在村外头有些不安全,怕着外头人来了麻袋一套将人弄走,赵哥儿特意交代造纸厂守门的两禁卫军多看顾两眼。   老王头昨儿大半夜就和两个孩子拿着个油灯拉着板车往平详村这边来了,这要是有牛,拉的就轻快了,可人来拉,那可真是难的咧,特别是上坡,这会儿大儿子在前头,老王头和二儿子再两旁推着,板车上堆着几袋红薯,重得很,而且三人拉了大半来天,已是筋疲力尽。   这会儿喘着粗气,脸上都是汗,大儿子两边肩膀更是被麻绳勒得通红,有些地儿甚至还破了皮。   他佝偻着背,使尽了力,可还是感觉那板车似乎在一个劲儿的把他往后头拖,突然板车像是被谁推了一下,轻了起来。   老王头和二儿子也感觉到了,往后头一看,一小孩正帮着推,人小小的,可力气是真的大,那板车车轮子都咕噜噜转起来了。   “谢谢你了小娃子。”老王头暗暗有些心惊。   乖仔看他,也认出来了:“王爷爷,系,是乖仔呀。”   赵哥儿最近严抓他话,再是说不标准,就不给他吃鸡了,乖仔还是有点怕的。   可村里孩子大多都是这样,说话夹着浓重的口音   “啊?”老王头和二儿子不听他软糯糯的声音,差点都没认出来。   帮忙将板车推到了平地上,乖仔又哒哒跑回去坐着单车哼哧哼哧追了上来。   “王爷爷,你们是来找乖仔地父亲吗?”   老王头“嗯”了一声。   乖仔看出他们颇为疲倦了,指一旁的空地儿,道:“那你们先歇一会,我去喊几个伯伯来帮你们。”   乖仔话落,咻的蹿走了。   老王头和两儿子没见过单车,可看它载着人不用牛拉却还能跑那么快,都觉得惊奇,张大了嘴。   几人也确实是累,便在路旁坐下了。   “乖仔小少爷当真是好。”二儿子突然说。   可不是。   刚才乖仔小少爷在他们后头,没认出他们,见着他们推车辛苦,便过来帮忙了,换了旁的孩子可就难说了。   是大人家的孩子,可却是没半点的心高气傲,对谁态度都尊重,连着他们,也是爷爷伯伯的喊,别的少爷会这般吗?   不会,因为喊了掉价。   有些心性傲的,甚至见着老人家,只会呵一声老不死别挡道。   这就是教育的真正意义。   先做人,再做学问。   两个禁卫军很快就来了,溜溜踩着单车,乖仔跑在后头跟过来,还带了水。   老王头喝了水,才伸着粗糙的树皮一样的手摸摸他:“小少爷,你脸咋的回事啊?”   乖仔摸了一下脸,心有余悸的说:“被马蜂蛰的。”   “哎呦,少爷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还疼不疼啊?”   乖仔摇着大脑瓜子:“不疼了。”   王老头是来送红薯的,全村都托了他送来。   赵哥儿看了一下,红薯大个些了,四五两是有的,比着先头只鸡蛋大要好一些。   王老头笑了:“方夫郎小瞧了,哪里是好一些,是好太多了,我们种了几十年红薯,没哪年这般大过呢!都是托了您和大人的福。”   赵哥儿不敢当,他都没做啥。   方子晨对着几袋红薯若有所思。   红薯这玩意儿,当真是不太好卖的,他先头曾经在农庄吃过一顿红薯叶炒的菜,红薯能不能拿来做菜,他是不懂的,也没听说过,就知道这玩意儿可以烤,可以煮。   但人都是顿顿的大米饭,谁是顿顿红薯呢?   这不好卖啊。   若是安和村这些村子以后不种红薯改种庄稼······   也是有销路,涸洲黄家就是专门收购从老百姓这儿低价收购粮食,然后高价卖到溱洲等地去。   化肥做出来了,以后卖的粮食怕是会更多,源州那边一斤米十二文,扶安镇是九文,如今黄家给的价也不过一斤四文,以后卖的多了,供大于求,价格怕是会更低。   方子晨捏了捏眉心,道:“明年开春,你们是想种庄稼还是想继续种红薯啊?”   自然是庄稼。   大米贵,又好卖。   红薯卖不动,吃的人可不多,往常都卖不动。   能种庄稼可是他们几代人的梦想。   老王头不晓得他作何这般问,老实说了:“想种庄稼。”   化肥这事儿可传过去了,各个村如今都想把地‘改’成水田,因为水田要蓄水,这拦水的田埂就得做起来,先头都是种的红薯,有些地儿根本就没有田埂,只有过人的小道。不过有些也把那专门走人的小道喊做田埂。   大家是迫不及待想快点到开春,好快快种庄稼,庄稼种下去,六月收了,就能赚一笔银子了,各个都高兴,村里人都是兴高采烈的,干活都是使不完的力。   先头送了一趟过来,如今却是又送了一趟过来,那么远,几十里路,怕是大半夜就得出发了,还拉着板车,不知道多辛苦,方子晨上次说以后不用再送过来了,人还是要送,老百姓淳朴着呢!   老王头走了。   他前脚出门,后头下兴村的又来了。   也是送的红薯。   这会儿几大袋堆在房里。   刘家一家这会儿才晓得他们路上听的消息少了,不全面,方子晨先头还给人炸山引水,赴南剿匪,来了涸洲一年,可不是只修了水泥路这一事儿。   化肥刘家也听着村里人说了,也是暗暗称奇,觉得这趟来的没错了,方小子这一身本事,溜溜要是跟着学点皮毛,都够受用一辈子了。   隔天赵哥儿和周哥儿几人带着三袋红薯去了河边洗。   秦家院子里没水井,往日用水都是挑的,红薯外头泥多,一两担水可是洗不干净,去河边洗方便些。   周哥儿撮着红薯:“是要煮了吃吗?”   乖仔确实是挺喜欢吃红薯的,可一次洗三袋,怎么吃得完。   “不是。”赵哥儿道:“做红薯粉。”   周哥儿手一顿:“什么红薯粉?”他朝刘婶子看,刘婶子摇了摇头,她也不晓得,没听说过。   赵哥儿道:“我也不懂。”   周哥儿:“······”   乖仔不去玩了,也跟着来洗,当下就道:“乖仔西道。”   赵哥儿无奈:“是知道。”   乖仔哦了一声。   他说话很晚,以前就两个人,他说的少,后来叭叭叭的,可一直在换地方,乖仔总是受影响。   方子晨不觉得是孩子有问题,发音不准、发音习惯不好,或是在学说话过程中受到语言环境的影响都能引起这些问题,各地区的方言不同,即使说官话,那音调也多是不一样,孩子的接受程度的快慢也会不同,就会有发音不准的现象,特别是一些较复杂的音,这都属于正常的生理发育现象,慢慢矫正引导就好了。   可先头都在忙,孩子还小也没觉得有什么事儿,乖仔自己也听不出自己说的和旁人有什么区别,如今松快下来了,赵哥儿便想着开始慢慢纠正一下他。   溜溜这会儿正在家写卷子,是乖仔先头写的,赵哥儿找到了魏娘子,让她帮忙把卷子题目重新抄写一遍,魏娘子是识得些字的,以前楼里有人教,琴棋书画多有涉及。   溜溜刚潇洒了没几天,就得写卷子了,他唉声叹气的,觉得生活对他不太友好,方叔叔开的卷子老大难,他以前脚趾都用上,也是算不出来,一张卷子他能写一早上,这会儿厚厚一沓,他看着都心慌气短,手里的爆米花也没了味道,但还是乖乖去写了。   周哥儿笑了,问乖仔:“那你跟周叔叔说说。”   乖仔道:“红薯粉就是拿红薯做的粉,我们把红薯洗干净,再揉吧揉吧,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就阔,就可以做出红薯粉鸟,周叔叔,红薯粉很好吃哦。”   说得好像他已经吃过了一样。   旁儿几人听得想笑,唐阿叔问他:“你吃过啊?”   “没有。”乖仔说:“但父亲说好吃,那一定就是好吃,父亲说的话,没有错。”   方子晨自己不会做吃的,但看得多,说了赵哥儿总能摸索着做出来,哪次做的不好吃?   鸭脖奶茶这些,哪样不是好。 第382章   方子晨说的话,乖仔是深信不疑,说屎炒出来是香的他都信。   刘婶子点点:“如果是方小子说,那应该就是好吃了,这会儿我倒是也好奇起来了。”   谁不好奇。   毕竟都没听过,没吃过。   红薯泥巴多,有些不圆润,缝里、小洞里全是泥,不好洗干净,坏的地方还要挖掉,不然会影响口感,七/八个人洗了大半天,手都冻僵了,回来了还要拿瓦片把皮削掉,然后把红薯弄成红薯泥,这一过程也叫磨粉,最是辛苦,几人不停歇的磨了两天,然后洗粉、滤粉,沉淀,最后沉淀下来的就是红薯淀粉了。   后续还有一系列繁琐的操作,做出来的红薯粉还要经过晾晒,干了才好保存。   方子晨也跟着做,以前他奶奶好这一口,过年了总爱泡些来下火锅,可现代的红薯粉人加的料太多,完全没有以前那味儿了,军区大院里几个老太太平日闲着,一合伙就买回来做了,方子晨力气大,还被奶奶抓去当了大半来天的壮丁,这玩意儿怎么做他可熟了,红薯粉不止打火锅好,做成酸辣粉那也是顶呱呱。   几人忙活了三天,腰酸背痛,总算是把粉做出来了,挂竹条上晒在院子里,一根根的,几人瞧着都呆。   要不是亲手做的,他们哪里能晓得红薯还能做成粉呢?   刘婶子和刘阿叔更是吃了一辈子的红薯,就晓得这玩意儿啊!能蒸能煮能烤,就是没想还能做成粉,实在神的咧。   方小子这脑瓜子怎么长的哟?这都能想得出来。   方子晨被他们看得都有点尴尬。   这哪里是他想出来的,他一个富二代哪里懂这些,就是杂七杂八的书看的多了,又瞎猫碰上死耗子,可不就会了。   老祖宗才是最无敌的,他就是脑子好使,过目不忘,一看就记住了。   最近天阴沉沉的,还时常的毛毛雨,红薯粉没有十来天的怕是晒不干,要年底了,赵哥儿还想着回涸洲过年,年节那会方子晨总要见见手下的人,村里地儿小,待客到底是不方便。   方子晨也急,于是红薯粉被搬到了厨房,里头烧了火,热些,能干得快。   刘家来了,见着有活儿干心头舒坦,刘小文不回造纸厂那边了,睡厨房里,顺便的看看火。   红薯粉四天后就全干了,赵哥儿在几孩子的催促下,干的当天就煮了一锅出来。   红薯粉煮至变软,一掐就断即可,然后调个料汁,放点蒜沫,小葱,辣椒,葱花,辣椒面,一点盐,加点醋,再加上点灵魂辣椒油,搅两下放入碗中,加入煮红薯粉的原汤,倒入红薯粉,撒点香菜,酸豆角,一点花生米,搅拌均匀就可以开吃了。   酸酸辣辣,红薯粉滑溜爽口有劲道,柔嫩滑润,超美味的。   几个孩子和大人都很喜欢,抱着碗吃得停不下来。   赵哥儿眼睛都亮了:“夫君,真好吃。”   方子晨都还没说话,乖仔先嗯嗯两声:“爹爹说的对头,太好吃咯,乖仔真是喜欢得不得了,乖仔能一次吃三碗。”   方子晨:“······”   这个坑爹货真是一个小饭桶。   啥都能一次吃三碗。   滚滚蛋蛋不能吃辣,赵哥儿只放了点酱油,两孩子也依旧吃得香,不会拿筷子,勺子也舀不上来,直接上手了,站在桌边吸溜吸溜着,粉条很长,泡的时候忘了剪,一根长长的,两瓜娃子吸粉吸到要断气,寻常一碗瘦肉粥就够吃了,这会一碗都不够。   刘婶子一家也一个劲的说好。   倒不是恭维,而是真的好,连着吃了好些碗,刘叔和林小侠更是一筷子,那血盆大口再一吸,碗里的粉就去了大半。   原先赵哥儿还觉得煮多了,可最后硬是啥子都没剩,娇娇自己就吃了四大碗,比乖仔都厉害,方子晨就坐她旁边,自己一碗没去一半,她就去打第二碗了,方子晨都想给她跪。   最后她打了个饱嗝,方子晨怀疑这会伸手进她喉咙还能把花生米给扣出来。   整整四大碗啊!   正暗暗佩服,乖仔突然打了一个大喷嚏。   方子晨一看过去,两根面正从他鼻子喷射出来,而后挂在他鼻子里,像是从里头爬出来一样。   方子晨:“······”   这是什么操作啊?   乖仔自己也傻了,旁边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赵哥儿也笑了几声,帮他把粉条拉出来:“呛道了?”   乖仔点点头,又呼啦啦吃起粉,实在太好吃咯,怎么都吃不够,要是有两个肚子就好了。   方子晨捏他鼓起来的脸,小松鼠一样,道:“慢点吃,吃完了不够你爹爹再给你煮。”   乖仔蹭了一下他的手,乖乖点头。   大家都说好吃,但这几人吃过的好东西少,最后煮了些喊张泉几人过来,一吃,也是赞不绝口的。   “大人,好像有点少了,还没尝出个味,能不能再下一锅,我们兄弟几个仔细品品?”   方子晨冷哼一声:“想让你们品出味来,怕是没有个五六碗的不行吧!”   “也没那么夸张。”张泉笑了笑:“吃个两三碗的应该就能品出味儿来了。”   赵哥儿:“······”   禁卫军说好,就连着啥都吃过的唐阿叔也称赞,方子晨心里就有谱了。   人口味各异,吃的和用的到底是不同。宣纸造出来,好赖标准也就那样,没谁会说,我喜欢辣的,咸的的纸,我喜欢黑的或者绿的纸,好的宣纸就只有那么个标了,均匀的质地、适宜的厚度和吸墨性。   书生用纸,多是买那些质地均匀、没有瑕疵的宣纸,因为只有这样的宣纸才能够更好地表现出书法的质感。此外,宣纸的厚度也是极为重要,太薄的宣纸容易破裂,太厚的宣纸则不容易控制笔画的粗细。   造纸厂里产生宣、熟宣和半生宣三种类型。生宣的吸墨性较强,容易表现出墨汁的浓淡和渗透效果,适合书写具有粗细变化的笔画;熟宣的质地更加细腻,不易渗墨,适合书写需要保持清晰轮廓的作品;半生宣则综合了生宣和熟宣的优点,适合书写一些需要表现出一定渗透效果和粗细变化的字体。   就这么三个标准,不喜欢这个,还能喜欢另一个。反正就这几个,跟盐巴一样,就那个味儿了,没得选了,怎么都能买得出去,有得赚。   可吃的不一样,那是众口难调。   要是小打小闹,跟当初做血肠一样,方子晨是直接大手一挥,说做就做,亏了不要紧,反正都是自家的,几百文的事儿。   可这会儿不得行,他要带着人,要做大,卖不出去,几个村老百姓可就要饿肚子了,不得不慎重。   隔天赵哥儿带着人去了安和县,年关将近,方子晨是忙得很,各县汇报上来的事儿要看要审,要批,孩子要教,赵哥儿大概也晓得他想做什么,便帮他跑了。   乖仔脑子是聪明的,很多事儿看过一眼就记得了,如今方子晨开的卷子基本都是中学的内容,这地儿到底不是现代,英语他不用学,历史也不用,进度就快了,比得现代孩子幸福,照理说数学这些当是也不用,可方子晨觉得这东西是有用的,以前同学们老说数学难,学这个有破用,我也用不上。   确实是,买东西用不到勾股定理,也用不上微积分,可在社会中,那些精英、那些具有数学思维的人是真的厉害!他们逻辑思维能力强,反应快,想事情全面而细致,总是能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可大多人上学的时候,从没有意识到学数学能带来这么大的好处。   而且要是没用,早废了。   方子晨给乖仔讲了一早上的课,开了卷子打发他去写后,自己忙起了旁的。   溜溜跟着从屋里出来,一脸茫然,刘婶子问他听懂没有,溜溜摇摇头,说啥都听不懂。   他天天的都在书院里学习,从早学到晚,乖仔却像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天打拳跑步看书,加起来也不过两个多时辰,可这会儿溜溜拿以前的问题去问他他却都能懂,侃侃而谈,似乎没有什么难度的样子。   刘婶子都惊,认真叮嘱溜溜多跟他学。   ……   赵哥儿带着两禁卫军打马到了安和村,见了老王头。   这会儿晌午了,估摸着人赶路怕是一路啥都没吃,老王头吩咐一旁的老婆子去弄些吃的来:“你过生那会翠娘不是拿了一块腊肉回来吗?你洗洗蒸一下。”   赵哥儿笑了,喝了口水起身道:“王大伯,您去村里喊些人来,我和伯娘去忙。”   喊些人,这些人自是在村里有些德高望重的,说话有分量的,怕是有事商量,村长知道了,吩咐大儿子去喊人,却是不同意赵哥儿忙的。   家里还有老大老二媳妇在呢!哪有上门的客人亲自忙活的。   赵哥儿从带来的袋子里拿了两小捆红薯粉,说他这也算是正事儿,进了厨房,大儿媳和二儿媳帮着打下手,知道村长家情况不好,赵哥儿自带了些菜油和辣椒油。   花生米,辣椒面这些旁的村里都有。   红薯粉水开了下锅煮就行了,调制的料水,老王头洗完香菜葱花切好后就在旁头看,油放的不算多,料汁刚一调出来就香喷喷的,红薯粉捞了放进去一搅拌,色泽诱人,一瞧就是好吃。   村里说话有份量的就几个族老,还有外姓的三个老头,大家本来都在家里头正忙着,老王头大儿子过去。   “你父亲喊啊?那等会儿,我把这凳子修好了就跟你去。”   “方夫郎来了,怕是有事商量,您老的快点啊!”   “啥?”老头子凳子一丢,手一洗:“不能让方夫郎等,快走快走。”   “······”   到了老王头家没见着方夫郎,正要询问,一股香气儿就先冒出来了。   “老王头,你家里煮了啥?这般香的,我肚子都馋了。”   “是啊!我来前刚吃了三红薯,这会儿硬是闻饿了。”   村里人除了赖子,不过年过节没谁会留旁人家吃饭,可这会前脚喊他们来,后脚就传来味儿了,莫不是喊来吃饭的?怕着他们客气不来,还特意拿了方夫郎做幌子。   这老王头真的是,何必呢!他们也不是那种很客气的人,还找这种理由。   正坐下,老王头大儿子端着托盘出来了,上头七/八碗红薯粉红彤彤的,里头还搁了翠绿的香菜,咋看咋好吃。   赵哥儿跟在后头出来。   几老头一见着人赶忙的站起来,想行礼又不晓得怎么行,只得一个劲儿的点头问好。   赵哥儿摆摆手:“不用这般客气,我煮了点酸辣粉······”   “啥?”一老头先站起来了,满脸怒色的朝老王头看去。   这老王头怎么这么不知事儿,让着方夫郎干活?是不是仗着黄土埋到脖子了,倚老卖老了?   赵哥儿晓得他误会了,笑着解释两声。   这红薯粉大家没煮过,怕是不晓得怎么弄,虽是好煮,可料汁让老王头大儿媳她们去调,说一通,还不如亲手做还快过。   大家也琢磨不准赵哥儿是何意,说让他们先吃,几老头子听话的吃了。   原还想着在贵人跟前,要端着些,也有些放不开,可酸辣粉一进口,谁还端得住啊!都不受控制,呼啦啦吃起来。   吃粉嗦起来才有味道。   那声儿老大,碗都恨不得舔干净,明明是刚吃过东西的,可这会儿好像再来个五六碗的也能吃下去,几人吃完了脸才红。   “方夫郎让你笑话了。”   赵哥儿坐在一旁,暗暗松了口气。老王头几个孙子也进来了,嘴巴红彤彤,刚吃完酸辣粉,在厨房吃完了,便到这边来,拿崇拜的眼神看着赵哥儿。   赵哥儿笑容和煦的摸了摸石哥儿的头,石哥儿没躲开,还有些腼腆的笑了笑。   赵哥儿掏了些糖出来:“拿去和几个弟弟一起分吧!”   石哥儿没接,先看了下老王头,看见老王头点头了,他才接过:“谢谢赵叔。”   几老头还在回味方才的味道,刚那粉真是好吃,可惜了,就那么一点儿,哪里卖的?以后还能不能吃到,便听赵哥儿问:“几位叔伯,你们可晓得这粉是什么做?”   哪里能知道。   不说村里没见过,外头镇上也是没见过。   怕是涸洲城那边的吃食,那可就难买了,哎!   赵哥儿把一捆红薯粉拿了出来。   红薯粉是灰色的,看着没啥子亮眼之处,晒干了一掰就断,大家还是摇头说没见过。   赵哥儿道:“这是红薯粉。”   “啊?”扯上红薯了,莫非是,大家心里一紧,赵哥儿见他们看向自己,满是惊疑,点了点头:“如你们所想,是拿红薯做的。”   “这不······”一老头儿诧异的站了起来,坐都坐不住,怎么会是红薯做的?红薯他们吃了多少年了,是个什么味还不懂啊?那玩意儿吃得他们都腻歪了,可话到一半,‘不可能’后两字还未出口,他硬声声止住了。   “是方大人做出来的?”   赵哥儿点头:“嗯!”   那就没啥子好怀疑的了,前几天他们刚托老王头送了红薯过去。   这是回礼啊?   也不可能啊!   回礼的话全村都送了,总不能只给他们几个老头子回。   赵哥儿也不兜着了:“原儿这事我夫君是想亲自过来的,不过年底了忙,我就过来了。”   “晓得的晓得的。”   “我夫君的意思是,想让你们再继续种红薯。”赵哥儿说完,几个老头子没有立马就说话,要是没有红薯粉在前,听了这话怕是要立马急了,可这会都耐心听着,大人总归是不会害他们,大方法子多呢!   赵哥儿继续道:“想必你们也知道化肥的事儿了吧!”   “知道的。”这事儿传遍了,一亩地四石几斗,先头没人信,可化肥厂真建起来了,平详村周边几个村子都跑去看了,没谁怀疑真假。   “若是以后地里的庄稼都用上了化肥,一亩地几石不是问题,安平县那边十几个村子,上千来亩地,一年该产多少?”   赵哥儿道:“不说安平县专种水稻的,就是落山县,蜀南等地也是这般,水稻一旦产量上来了,外头商户给的价怕是会降下去。”   几个老头子点点头,就连外头坐屋檐纳鞋垫子的假装干活实则好奇,竖着两耳朵偷听的两儿媳都知道。   春季那会儿新发的野菜,她们常摘了去卖,先头最是好卖了,因为长的少,一捆蕨菜她们能卖三文钱,可后头野菜长得多了,大家都想着些个银钱,都没舍得吃,背去镇上,那价格就下来了,有时候两文钱都没啥子人买。   这话就像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整个人都僵了。   先头想着有水了,有化肥了,谷子贵,两季都全卖出去,然后拿一些银钱拿来买糙米吃,剩下的还能有二十来两,大家个个高兴,这会儿才晓得他们想的浅了。   脸是立刻愁苦了起来,心里拔凉拔凉的。   老王头两儿媳鞋子都纳不下去了。   这眼看着日子好像要起来了,结果······   “物以稀为贵,这红薯粉是我夫君家乡那边的东西。”赵哥儿捧着还热乎的碗,喝了一口水,意味深长道:“我夫君是海外人,这红薯粉溱洲没有,吉洲没有,涸洲没有,外头上阳、源州甚至京城都没有。”   老王头猛然抬眸看他,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赵哥儿:“你们继续种红薯,红薯外头人吃得少,我们定然是卖不出去,但如果做成红薯粉呢?这玩意儿刚你们都吃过,觉得能卖得出去吗?”   “咋不能。”一老头拍了下桌子,先激昂的说了:“我老头子这几年虽住村里头不咋的出去,可年轻那会儿我常在镇上干活,那主家待人亲厚,那会家里嫁了闺女摆了酒席,请的楼里师傅来做菜,剩了些他就分给我们这帮雇工的,我那时候吃了,油呼呼,还有肉,可那味道没这个好。”   因为是第一次吃的大口肉,还是镇上最大的馆子里的师傅亲手做的,那味儿他记了一辈子。   要是先头有人说,有旁儿东西比肉好吃,他定是不信,有什么还能比肉好吃?肉香喷喷的,可刚吃了那碗酸辣粉,他感觉确实是真的比肉好吃,往常吃了肉,吃完了他没能这么馋。   赵哥儿看他脸都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着,都怕人等会儿一口气上不厥过去。   能不激动?   刚是一盆冷水浇下来,现在又像人把他们塞到了炉子里,又燃起来了。   “咱们涸洲穷,很多东西都卖不出去,镇上人家也不算得多富裕,我夫君在平详村建了个造纸厂,就是想着卖到外边去,外边有钱人多,追求口味,一道菜几十两的,吃起来都不含糊,他们都舍得花,这红薯粉要是做起来了,也往外头销,虽是远了些,可卖得贵,咱就能回本,甚至有的赚。”赵哥儿说。   几老头觉得这话在理。   涸洲还是地里刨食的老百姓多,要是家家户户真起来了,自家就有谷子,凭啥的去外头买?   那镇上黄家的米铺听说从他们这里收了粮,也是运到的外边卖。   村里人没卖过粮不晓得,可也听过,前前年旱,谷子长得不太好,黄家给的五文,但大多时候,都是给的四文。   后头要是人卖得多了,怕是会给个两三文也不一定。   “方夫郎,这红薯粉都是拿前儿那些红薯做的吗?”老王头问。   赵哥儿晓得他想问什么,道:“是,我算过了,一百斤红薯,差不多能做二十来斤的红薯粉。”他一一说清楚了,虽是少,但红薯粉卖得贵,就拿最低的价来算,一斤如果只卖二十文,二十斤就是四百文。   一百斤谷子,一斤四文,也是这个价。   但红薯粉要真卖到外头去,绝对不单单只是一斤二十文。   外头一斤肉都十几来文了。   到时候真要做红薯粉的话,红薯渣还能拿来做饲料,再起个养猪场,猪卖出去了,是不是又是一笔收入?   而且,一亩地,能出四石但粮食,可红薯却是不一样的,种的好,有时候一个就能一斤了,一亩两千多三千来斤不成问题。   如此算一下,那是种红薯好的,能赚得更多。   这数大,老王头两儿媳算不出来,但刚在厨房帮忙,后头也吃了,那红薯粉做的可简单了,一捆掂了下,大概就一斤,能做八/九碗,碗碗都是满满当当的,里头都不用得放啥,就那油贵些,还有方夫郎说的辣椒油,可她们自己弄了一碗,就放了点猪油,然后放了香菜葱花辣椒面,醋也放了些,虽是比不得放了辣椒油的好吃,但也不差,比得镇上卖的粉味道都要好,酸辣粉简简单单的,没啥手艺可言,人人都能做。   镇上一碗粉就要六文钱了,大王氏做姑娘那会儿吃过一次,也没得这般好吃。   八碗,要是搁镇上卖,就四十八文了,这红薯粉咋得可能只买二十文一斤,拿最低的算,她们种红薯都不亏了,要是再高些······   王老头几人自然也是想到了。   要说没有吃过红薯粉,方大人喊了,他们定是也会听话,可到底是心里头愁,担忧,不得劲,不过这会儿吃上了,心里就有了谱。   这事儿能成!   就算不运到外头卖,以后家家户户起来了,晓得这玩意儿好吃,还能不舍得花二十文来买吗?   赵哥儿都仔仔细细说了,几人都觉得行,不是热血上头的,当下就拍着大腿说了,不种稻谷了,还是继续种红薯,要是以后想吃大米饭了,出去买就是。   而且建了厂好啊!村里人可以去里头做工了,老王头去了平详村两次,每次路过造纸厂外头,看着那延绵的厂墙,都不晓得多羡慕。   好了,这下他们村也有······   不是,方夫郎还没说这厂要建哪儿呢!   王老头小心翼翼问了声。   赵哥儿先头就在这一带跑过,地理位置上,安和村在九个村子正中央,要是说服大家都种红薯,为着以后各个村运送方便,厂房建在平详村还是比较好。   而且村口有空地儿,还靠近河道,厂里引水方便。   赵哥儿给了话,别说老王头,满屋子的人都高兴。   一老头突然一拍大腿站起来:“哎呀。”   老王头都吓了一跳:“咋的了?”   “我家那小子刚说吃了饭要去镇上买些谷种回来,留着开春种,现在买便宜些,后头人买多了怕是要贵,不行不行,我得回去一趟。”   大夏不似现代,没有专门的谷种卖,所谓谷种,其实就是收割的时候,直接割了那些谷粒比较饱满的连着稻穗回来晒,干了脱粒后,把空坑的选出来,然后保存好,这种谷子就是谷子种了,卖得比寻常谷子要贵些。   还带黄壳的谷子,一斤四文,去了壳的,能直接下锅的大米,一斤六文,都是不一样儿的。   若是不种稻谷了,买了谷子种,可就亏了,白瞎好几文钱呢!   老人家都坐不住,一边嚷着一边往外跑。   话都说清楚了,赵哥儿也起身了:“村长,你们考虑考虑,要是觉得行,就跟村里人说说,若是大家都同意了,这事儿才好定下来。”   要是就几家愿意种红薯,那建厂就不得行了不划算。   村长晓得,赶忙道:“您放心,等会儿我就通知大家,给大家说说,您是要回去了?”   赵哥儿摇头:“没,还要去旁的村。” 第383章   别的村子还是要去说的,想让老百姓老老实实、心甘情愿,没有埋怨的顺着‘政策’来,就得掰扯清楚,让他们都明白其中利弊,见着好,他们才心甘情愿的去做。   文书下达过去,老百姓晓得啥是红薯粉啊?   好不好卖啊?   别是不好卖了砸地里,提心吊胆的。不然人渴望种稻谷几十年了,你一句话,人为啥子听你的?你说好卖就好卖?红薯还能做出个啥玩意。   人上门推销着,谁不是拿着样品去,空口无凭的,即使说得天花乱坠,把东西夸上天,世无仅有,人光听你忽悠就买了?当人傻的吗?   就算是先头帮着引过水,人念着恩,可这恩能让人填饱肚子?能让人赚银子?最多就是空出一两亩地种上红薯卖个面子。   不过因着先头河道一事,各村子对方子晨是信服的,都差点为他马首是瞻了。怕着人想着种庄稼弄了田埂,后头白忙活一场,从老王家出来,赵哥儿又马不停歇的去了兴平村,这会儿酸辣粉一上,赵哥儿刚说两句,铁大还抱着碗,舔着嘴,朗声道:“不种水稻了,继续种红薯。”   旁儿几人也附和:“对,种红薯。”   有什么好犹豫的?   方夫郎说的清清楚楚,稻谷种了,卖不出价也是白瞎。   他们想着种谷子为个啥?   就是谷子比红薯好卖,又比红薯贵,说来说去,就是为了赚银钱,现在有更好的法子去赚钱了,就不一定非得死磕在谷子上。   各个村子都离得远,一一解释也要废不少时间,赵哥儿这次带了周哥儿一起来,算是让他跟着学。晚上两人在下方村村长家住下了。   村里人没什么威严,但到底是德高望重的人,平日严肃着一张脸,小辈见了都怕,以前还在小河村时,周哥儿跟着村长说话,都不敢太放肆,可赵哥儿同着他们说话,总是侃侃而谈,游刃有余,丝毫不局促和紧张,说啥子都清晰,有条有理,一点也没怕的,总是掌握着话语权。   这跟以前不一样。   赵哥儿变了。   而且一路走来,周遭百姓那发自肺腑的恭敬和热情,周哥儿是看得明明白白,外头官老爷如何他不懂,但他在源州那会儿,知府夫人逛过胭脂铺,大多老百姓们只瞧了两眼就过去了,只几人嘀咕两声穿着真富贵,再多的就没有了。   都是知府夫人,周哥儿觉得做人能做到赵哥儿这地步,真是不枉此生了。   周哥儿想着来涸洲后听的种种,心头久久无法平静。   老百姓们总是怕官的,在跟前总是唯唯诺诺,可在安和村老王头家,大概是把赵哥儿真当后辈,又或者熟悉了一激动,那声儿都大,几人围着赵哥儿七嘴八舌的,像骂人一样,周哥儿当时眼尖,还看见大王氏两人都似乎有些怕。   赵哥儿自是不用怕他们,他身份摆在那,但到底是村里出来的,不是一开始就站在高处。   在京城那会儿,赵哥儿接待过那些官家妇人,先头也不是不紧张,方子晨晓得的,就算赵哥儿本身就是官家哥儿,但村里住了几十年,没接触过什么大人物,难免会紧张害怕。   但胆子都是练出来的。   皇上和‘鬼’他都见过了,还怕个啥?   中午赵哥儿一走,老王头拿着铜锣在村里一敲,到了晒谷场坐了没一会儿,村里人就都过来的。   村里人听到铜锣声,就知道村长有事儿要说了,而且中午还见了方夫郎······   几个族长和谢老头他们都在。   村长把这事儿说了,不过刚起了个头,就有人不太乐意了,蹙着眉头垮着脸。   “不种谷子种啥子?黄豆花生也不好卖啊,这事儿不成。”   “是啊是啊!”   有一老头道:“我年轻还没娶夫郎那会儿,那任知府大人下了令,让我们涸洲种桑,可后头没成。”   相反的,那一年还饿死了更多人。   下阳那边会养蚕,听说拿蚕丝做的被子又轻又暖和,做衣裳也是好,软和、透气轻柔,上色鲜艳,外头人很喜欢,卖得好。   大家都种下去了,结果安和县这边太干旱了,种下去的桑树枯死了大半,后头存活的,没有雨水,那叶子小得紧,不仅如此,那蚕实在是不好养的,总是莫名其妙的就死,大家都不晓得是为啥子,养猪那是喂饱了就行了,要是死了还能整活口吃的,那蚕能不能吃大家不知道,就算能,小小一只,能整饱?上报上去,知府老爷也懵了:“不是摘叶子喂了就行吗?”   那那行啊!这玩意儿难养得很,要讲究技术的。   北淮县那边属北了,更是养不了。   地里大多拿来种了桑树,结果蚕养不出来,银钱没挣到半个,庄稼也没了,可不得是死人。   老头子这么一说,村长也隐隐记得这事儿。   那是不靠谱的,同方大人不一样,要说没吃到酸辣粉,他信大人自家做,什么结果自家承担,万万不敢拉旁人下水,因为一旦真不好卖了,他就要被埋怨。   可这会儿酸辣粉就揣肚子里,那劲辣爽口的味儿都还记得呢!   村长抬手示意他们安静,三两下把赵哥儿先头的话儿原原本本的说了。   大家都静了下来。   片刻才有人问:“那红薯粉真能卖出去吗?”   “那一斤红薯粉方夫郎给我们什么价?”   村长犹豫了一下:“那红薯粉我和谢老哥他们吃过,好吃的,我也问过石哥儿他娘了,说那酸辣粉不用啥整活,就是放点醋,一些辣椒面,一些香菜,搅合搅合都好吃了,外头人没咱们这么穷,我觉得定是能卖得出去。”   几个族老也点头了:“那味儿实在是好,吃得爽,要是家里银钱宽松些,别人如何我不懂,但我定是要买的。”   几人都这么说,那这事酸辣粉定是好吃的。   “老王头,那酸辣粉什么味啊?跟咱们说说。”   “先谈正事。”   “还是先说这粉吧!俺现在比较在乎这个。”   “对对对。”   老王头:“······”   怎么说嘛!   他也就会说好吃两字,形容不出来,硬要说,也还是好吃。   “方夫郎说,要是咱们种,两斤就给咱们一文钱。”   以前一亩地儿种不出两百斤红薯,但引来水后,田头有水了,红薯长得好,上月他们挖了,一亩,称过了,有个一千来快两斤。   红薯两斤一文钱听着好像很少,可在涸洲这地儿,谷子也不过一斤四文钱。   往常卖都没什么人卖,如今这个价行的。   村长又道:“方夫郎说,等开春我们种了红薯,再买些化肥来放,到时候应该还能再翻一番。”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有人都不敢喘气,问得都小心翼翼:“那化肥也能拿来种红薯吗?”不是只能放庄稼地吗?   怎么不能?   有机肥和尿素除了对人没作用,放啥子不行?不怕猪死,拿去喂猪都行。   如今一亩算是两千斤,翻一番就是四千斤,两斤一文钱,那一亩地就是二两银子。   种庄稼四百多斤,也不过一两多银子。   有人快速算了一遍,加上村长和几个族老都这么说了······   干!!   有啥卖不出去的,方大人山都能移平了给他们把水引过来,更难的事儿都做得,方大人即是觉得做这红薯粉能卖得出去,他们就信。   赵哥儿这边都进行得顺利,方子晨却是忙得不行,同知的折子是一堆堆的送来。   乖仔是懂事的,趴在窗口,露着一双小眼睛,看见方子晨跟前山一样的折子,原是想找他玩,想父亲了,这会儿没出声,乖乖做了作业后就带两弟弟出去逛,不让他们吵着方子晨。   小风和唐阿叔领着人去镇上了,要给工厂里的工人置办年货。   乖仔刚牵着滚滚蛋蛋到造纸厂外头,一禁卫军匆匆赶来。   见了乖仔,行了一礼:“见过三位少爷。”   乖仔见他似乎有些急,问:“王伯伯,是出什么事了吗?”   禁卫军点头:“化肥厂那边有人在门口闹事,属下劝不开,想回来同方大人禀报一声。”   乖仔蹙起两道小眉头,想了想:“父亲很忙很忙,乖仔同你一起过去看看吧!”   雨   闹事的是村民,禁卫军得了令,一般情况下,不得对着老百姓动粗,而且人也不是骂他,说的还有几分道理,禁卫军才不晓得怎么做了,打架护行他在行,真遇上村里刁蛮耍泼的妇人,说实话,他都怕,这会儿满头的汗。   乖仔背着滚滚,让禁卫军抱着蛋蛋,往化肥厂那边去,两村离得不远,走小半会儿也就到了,离得还有些距离,就已经听着前头闹哄哄,还围着好些人。   一老妇插着腰,嗓门似铜锣,大得很。   “你们几个哪家的?我倒是要上门去看看,哪家的能教出你们这样的来,都成婚了不呆家里伺候当家的和公婆,跑这边来,化肥厂里都是汉子,你们臊不臊?要不要脸?”   几个小媳妇小夫郎站在化肥厂门前,脸通红,有的还在抹眼泪,对方一大帮人站后头,他们却只几人,显得有些无依无靠。   “你凭啥这么说,我们怎么不要脸了······”   老妇一大嗓门压过去:“要脸你跑这里来?镇上人咋的说来着,哦,抛头露脸,抛头露脸就是不守妇道,不在家伺候家里人就是不对,我看你们几个就是骚浪蹄子,家里男人满足不了,才跑这里头来勾引汉子来了吧,呸,真是不要脸。”   几小媳妇小夫郎没那么泼辣,人声儿大,一句叠着一句,口水唾沫满天飞,他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而且被这么多外村人为观指指点点,他们已经又慌又怕了,先头说啥都被骂了回来,这会哪里还能说得出什么来。   老妇一瞧就是悍的,似乎声音大她就有理,这会儿见人无法反驳,越发嚣张。   禁卫军呵了一声,外圈人群让开,乖仔背着弟弟进来了。   这边村子乖仔没有来玩过,可谁不晓得他啊!   知府大人家的小少爷,前几天同着村里娃子去掏马蜂窝被蛰得满头包,这会他脸还肿的,太好认了,而且敢走官老爷前头,除了小少爷,怕是只有方大人和方夫郎了。   乖仔放下滚滚,才仰头看着老妇,路上已经听禁卫军说清楚了来龙去脉:“婆婆,你在这边闹什么?”   “哎呦小少爷。”老妇换了张面孔,脸上堆着笑:“不是老妇闹啊!”她一指那几人:“我就是看不过,在劝他们回去呢!”   乖仔仔细看她,见她旁边站着两汉子,长得同老妇相似,秒懂了。   “为什么要劝他们回去?”   “这化肥厂里都是汉子,她们在里头干活不合适,而且哪有人媳妇夫郎跑出来干活儿的,这不像话。”老妇一脸好像都是为着别人着想的模样说。   乖仔又问:“哪里不像话?”   “这······”   说不上来。   反正就是不像话,自古都是嫁做人媳妇,就是房里的,她们就是专门伺候家里的汉子,做屋里的活,汉子做外头的活。   方子晨建厂前期没想那么多,后头招工人实在是多,造纸厂和化肥厂这边招工他都在,赵哥儿看着招工的名单发愁,方子晨想了想,便说了,虽是村里人都穷,但再穷,它都有个高中下。   像以前小河村,也是穷,可村长和河大愣家就是村里的‘富户’了,比外头人过得差,可比村里人都过得要好,家里田多,吃不得好,但能温饱,可村西头那几家,田地少,吃都吃不饱,那孩子八/九岁大了,衣裳鞋子都没有,还光着屁股蛋,知事了,没衣裳,都不敢到村里来,怕着别人笑话,就在山坳那边活动。   方子晨当年考上秀才后,免田税,就是村长做主,分给了这几   如今招工的话,先扶贫,紧着那些田地少,家里人多的来吧!   赵哥儿便照着办了,他在安平村招了些人,又在隔壁村招了些,这些来上工的妇人夫郎和落山村那几个在水泥厂干活的情况差不多。   都是家里汉子没了,底下娃儿多,公婆老了,田地也少,这些妇人夫郎瞧着也就二十多来岁,但成婚已经好多年了,几个夫郎家里孩子要么一个两个,可那几个妇人,却是三四个,穷得紧,说是二十几,却双手满是老茧,脸上全是褶子,加上瘦又矮,身上就一把骨头,破烂衣服都撑不起来,挂在身上一样,瞧着沧桑得好似四十几,瞧着就是可怜。   没办法,家里没汉子,地里的活要做,回家了也不得歇口气,还得做家里活,洗衣做饭,晚上躺床上,摸摸没二两肉的两孩子,左一个白骨精,右一个白骨精,愁粮食,愁银子,睡都睡不着,能不老?   方子晨和赵哥儿办事商量啥的都没避着乖仔,这些事儿乖仔自是也知道的。   “上次我看见你在田头里干活了。”乖仔突然说:“旁边几块田里都是汉子,你是不是也不要脸了?”   这话就是瞎掰的,老妇人不懂,当场啊了一声:“少爷,老妇老了······”   “老了你就不是媳妇不是人是畜生了?”这话有道理,旁边有笑声传来,乖仔没理会,仰头看着老妇人:“既然是嫁仁做媳妇,不能抛头露面,你咋的还出来?你臊不臊?是不是也是来找汉子的?”   “······”   老妇不敢顶嘴了,而且也顶不起来。她想说她老人,不是年轻媳妇,不用着避嫌,可人小少爷刚又那般说。   旁儿就有人笑了,觉得小少爷说的是。   乖仔不太高兴:“你也是做人媳妇滴,你年轻的时候有去镇上卖过菜吗?有仁指着你鼻子骂你了吗?你说他们勾引人,你看见了?”   看见了还好,没看见,那便这么辱骂,委实过分。   即使是看不惯、不喜欢人媳妇来上工干活,那也没必要如此,似乎拿最难听的话来骂一顿,抨击一顿,就能显得她高高在上站在制高点了一样,可世界上,有人不喜欢、看不惯的人或事多了去了,人说什么了吗?你看不惯人,没准的也有人看不惯你,人不作恶不犯法,不害人,不喜欢就当看不见,不要随意的口出恶言,这就是有素质的。   说得越狠越难听,你赢了,人也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了。   他声音依旧是奶呼呼,可这会儿严肃着一张小肥脸,老妇和周遭旁人却是不敢嚣张,不是因为他是知府家的少爷,而是······说不上来,就是让人不敢放肆,心里发毛,害怕得紧。   乖仔让禁卫军把化肥厂里头负责管理的几个汉子喊来,当着众人的面问了一通,有个汉子就是管着其中两个妇人和一个夫郎的,听了乖仔问话,当下恭敬道:   “勾引?不可能!我看着她们干活勤快得很呢!该歇的时候都没歇,眼珠子哪有空乱瞄,中午吃饭也是跟着同村的妇人唠两句而已,都没靠近过旁的汉子,咋勾引,这话谁说的啊,怎么这么乱说。”   乖仔点点,又指旁儿几个监工的:“那你们有看见过吗?”   几个监工的都摇头:“小少爷,没有的事,这几人老实得很,就是咱们厂里的汉子做活儿也是规矩,没做啥子调戏的事儿。”   又不是那癞子。   村里汉子凑一起,就爱说些下流话,爱嘀咕谁家媳妇怎么样怎么样,可也知道规矩,到了人跟前,避着嫌,都不会多看多说,就是说了,话也是说的中规中矩,说下流了,人媳妇回去告状,人汉子寻上门怎么办?这不是最重要,主要是丢脸,人要脸树要皮,村里人也是这般的,不正经调戏人媳妇,要被传的严重了还可能讨不着媳妇,已经有媳妇了,那更是要遭。   周边人可是都听清楚了。   可他们在意的点不是勾引的事儿上,乖仔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当下又道:   “出来干活谁规定必须得是汉子?是不是汉子用吃饭,媳妇们就不用吃了?既然都是要吃饭,就都得干活,男人干得,媳妇们自然也可以干得,几个姨姨和小伯伯堂堂正正的来干活,赚滴是干净银子,凭啥的要被你这般羞辱指骂?我父亲都说了,不偷不抢,凭本事赚的干净银子,自力更生,还能养活一家人,就是好的,是有本事的,顶呱呱。老婆婆,乖仔就问你,要是换你闺女哥儿站在其中,有人像你一样,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辱骂,你当如何?”   如何?   肯定是要撕烂她们的嘴。   村里人不晓得什么是换位思考这四个字啥个意思,但乖仔这么一说,大家想了一下,那肯定是要气。   虽说是比较疼爱儿子,但女儿哥儿也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只要不是后娘,那也是爱护疼惜的,哪里舍得让别人乱嚼舌根,有些话可是能毁了孩子一辈子,要人命的。   自家女儿哥儿好好的来干活,凭本事赚钱,怎么的到了你嘴里就成了骚了耐不住来勾引人呢?你看见了?即是没看见,怎么的就乱说,传出去那不是要人命啊!而且来干活咋的了?   有些妇人是想,只要家里汉子和公婆同意,能有份活儿做,赚些银钱,过年过节的给孩子买些糖,做身衣裳,家里买点肉,不用孩子巴巴的羡慕别人家,冬天能有双鞋穿,不用脚冻得通红,长了冻疮又痒又疼一宿宿的睡不着······再好不过了,这比什么都实在,有啥做不得。   汉子们则想,虽是厂里汉子多了些,可这没事儿啊,不说上头有人监工做不得旁的,就算其他汉子有什么想法,又能怎样?偷情偷情,厂里人那般多,又光天化日的,还能在里头当着众人的面偷不成?   说什么抛头露面,可就像小少爷说的,村里人没那般多讲究,谁家媳妇没去镇上卖过菜卖过鸡蛋补贴家用?那么这也算是去勾引人了?平日下地或去摘菜,要是自家旁边的地里正巧都是人家汉子来下地,是不是也不得行?是不是也要被说骚?   先头还觉得老妇说得几分道理,因为自古以来就是这般,媳妇就是要呆家里头的,大家便没帮腔,当热闹看,这会儿细细一琢磨,堂堂正正赚的干净银子,做的正经活,有啥的就不行?   哪里不行?   这几个妇人夫郎是隔壁村里的,有些人是认得的,晓得他们家里头的情况,家里汉子没了,上次招工他们来了,方夫郎最先招的就是他们几个,说啥子你们家里什么情况我都了解了,以后好好干,当初听了,没多想,这会儿明白了,就是先招的穷苦人,先帮衬着他们,这些人若是守屋里守着规矩,不到外头做活儿,那吃啥了?怕是要饿死人,而且到外头做活儿也没跟着人眉来眼去勾三搭四啊!刚他们村的李柱子不是都说了嘛!人可是老老实实的。   先头还有些认同老妇的话的禁卫军抱着蛋蛋也沉默了。   不需要什么太深奥的话,太深奥了大家也听不懂,掰扯清楚了,大家脑子也不是都是一根筋,想不明白。   老妇呐呐的没说话。   乖仔学她也插着腰,虽是仰视对方,但他气场有两米八:“老婆婆乖仔知道,你想把几个姨姨和小伯伯挤兑走了,然后让你两个儿子进厂里来干活,对不对?”   啊?   周遭人愣了,是这么个缘由吗?   一看老妇,老妇脸涨得通红,说话底气都不足,哪里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这夏家的老婆子心思太不正了,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要是他们哥儿闺女遭了这事儿丢了饭碗,他们可是饶不了她。   “不是不是,小少爷误会了。”老妇一个劲的说,他旁边两儿子被大家看得脸皮火辣辣,头都抬不起来,悄悄的往后头退,被两个汉子拦住了。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如果你今天说的是我爹爹或者是我的弟弟,乖仔就扒了你的皮。”   滚滚蛋蛋怀着拳头,小脸蛋上也是凶神恶煞,跟着大哥同仇敌忾,恶狗咆哮一样,高喊着:“扒皮扒皮。”   老妇吓坏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正要说不敢,乖仔又道:“这是我父亲滴厂,我们爱招谁就招谁,他们进了厂,就是我们厂里滴人,我今天跟你讲道理,你下次要是再敢跑这里来闹,瞎说话,毁人名声,以后化肥就不卖你家了,你们也是。”   旁儿人刚都想明白了,怎么可能会闹啊!   没化肥,那可怎么成。老妇都吓坏了。   先头水泥厂那边,黎艺盛也碰上过这种事儿,不过人刚起了个头,黎艺盛脸一沉,人是立马就不敢闹了。   这边却是不一样,因为人不是闹的禁卫军,而是骂干活的人,又看见禁卫军脸上有几分赞同之色,可不就越发嚣张了。   这会儿乖仔这么一说,哪里还敢闹啊!连连的请罪了。   乖仔又警告了一番,摆摆手让人走了,才扭头看着禁卫军,眉头紧蹙:“伯伯,下次再见了这种事,人是我们厂里的工人,还是姨姨和小小的伯伯,被欺负鸟,你该保护他们知不知道?男几汉就是要保护他们。”   禁卫军讪讪的,说知道了。   乖仔盯着他,恨铁不成钢,背负着手,一副小老头的样:“伯伯,我父亲说你二十二鸟,对不对呀?”   禁卫军不敢撒谎:“是。”   “你还没有媳妇,真是太没出息咯。”乖仔摇摇头,失望的说:“英雄救美你都不会,怪不得当老光棍哟!”   禁卫军:“······”   你还知道英雄救美?   他家小少爷还是有点厉害的。   禁卫军脸皮都抽搐了一下:“乖仔小少爷说的是。”   乖仔牛逼哄哄道:“伯伯,下次碰上这种事你要出手啊!你从天而降,救人与水火,姑娘哥儿就被你这波逼装到了,然后就会对你芳心暗许,到时候你还愁没有媳妇吗?你要是担心骂不赢,就来找乖仔,乖仔帮你骂得她狗血淋头去,乖仔骂人最厉害咯。”   禁卫军:“······”   他想起去蜀南剿匪那次,他家小少爷和人土匪头子一路口吐芬芳,骂完人土匪头子,又骂人老二,骂完老二骂人大爷。   确实是厉害的。   乖仔靠近了些,招手示意禁卫军蹲下来,靠在他耳边,小肥手掩住嘴,神神秘秘的说:“刚刚你看见人群中那几个小姑娘没有,她们一直在偷偷看乖仔,眼神火辣辣滴,估计已经是爱上乖仔了,哎!”   禁卫军:“······”   他家少爷真是好会想的,刚那几个小女娃明显就是看见他家小少爷肥头大耳的有些恐怖,吓得躲爹娘后边去了,不过可能是见着这么可怕的竟然还会说话,还是大人家的小公子,就好奇的偷看了。 第384章   之前被骂的几个妇人夫郎红着眼上来:“谢谢小少爷。”   “不用谢呀!”乖仔说。   有个妇人都掉了泪,哽咽着:“要的,今天没人帮我们说过话,只有小少爷。”   她们心头委屈着呢。   能不委屈吗?   家里都过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有活儿做了,有银子拿了,可却遭人眼红了这般说,那么多人,没一个人给她们说句公道话,干活儿累,日子已经过得够艰苦了,还被着旁人说这种戳心窝的话,心头怎么能不委屈。   “没事呀,姨姨伯伯不要哭哟,以后要是还有仁乱说你们坏话,就告诉乖仔,乖仔保护你们,如果乖仔不在,你们就告诉守门的伯伯,乖仔交代他了。”   几人听了这话,心里头暖呼呼的,原是想着人是少爷,富贵着呢,刚都不敢靠得太近,这会一小妇人下意识的就摸了摸他的头,乖仔也没有反抗,对她笑呵呵的,妇人眼泪当场就掉了。   方子晨站的远远的,看着乖仔安慰人,一股自豪感从脚底涌了上来。   刘小文瞧着,不由感叹,乖仔真是长大了,懂得道理了,脑子也好使,叫人监工和管事的出来,就是先给几人洗了那脏名。   不然那老妇那般人,难免的有人怀疑,因为化肥厂不是里头的工人外人进不去,说不明白人就爱想入非非,如今叫人出去,当场说得明明白白,大家才会信,不然难说通,就好比小羊羔入了狼群,啥事儿都没有,可能吗?   方子晨有些得意道:“真不愧是我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儿子,三言两语震退肖小,当真有我几分风范。”   刘小文瞟了方子晨一眼,方子晨养儿子那就跟玩儿似的,一天正经教儿子的时间都没玩的时候多,也就最近,说什么讲解例题,就多花了点时间,加上忙了一些,不然两父子,一定是混一起哥俩好一样跑外头玩去了,还呕心沥血,他是真没看出来呕心沥血在哪里。   乖仔看见方子晨就冲了过来,方子晨接住他抱了起来,亲了他一口,又掏出一小印章,在他额头上盖了一朵小红花,笑着:“我儿砸真棒。”   乖仔脸红扑扑的,得了小红花他高兴:“低调,低调。”   他从方子晨怀里蹿下来,仰着头看旁边的刘小文,指着额头给他看:“刘叔叔你看,乖仔得小红花咯,这是很优秀,做了好事才能得滴,是奖励哦。”   刘小文看他有些傲娇的小模样,刚还喊低调,这会儿又炫起来了,觉得好笑:“看见了看见了。”   滚滚蛋蛋冲过来,抱着方子晨的腿,囔着也要花花,方子晨不得已给他们两个也盖了。   回村时三小家伙走在前面打头阵,那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方子晨想着自己跑这一趟真是多余了,白跑了一趟,浪费大半碗饭。   先不说其他的,他儿砸过来,啥都不说就光往那儿一站,旁人定是不敢再闹了,先头要招女工,方子晨就知道要出这种事,全招男工也不是不行,相反,这几个厂里头的活都是重活,女工做的话定是要辛苦一些。   可他想起刘小丽,想起那个他去书院时,总送他到门口,一脸的和蔼,叮嘱他路上小心些,又勤快,又善良的人。可就是这样的人,到底是受了什么磋磨,才会在寒冬腊月里,才会绝望得要去跳河呢?想起这些,他心里就不是滋味。   这年头,有些婆婆汉子多是不把媳妇当人的,他不觉得自己这么做就能一下改变所有人的想法和观念,但这是让媳妇和夫郎们走出来的第一步。   当家的汉子为啥说啥就是啥,因为都靠着他吃饭,仰人鼻息,所有得看他脸。被打了,媳妇们不敢反抗,固然是想着出嫁从夫这一点,但更多的是怕被休,一旦被休了,娘家又嫌的话,那就是连片遮头的瓦片都没有了。   合离或被休,难免的都要被人说闲话,可村里人大多也是看得明白,要是被丈夫打的,被婆婆虐了,过不下合离了,这种情况,多是有人赞同,不离干啥?留着给人打啊?但也有人觉得这就是命,得认,为了孩子,忍忍吧!合离了传出去不好听,没地儿去,也咋的过活呢?   现代女性能立起来,就是因为她们思想、经济皆是独立,离了谁都能活。   一但媳妇、夫郎们意识到自己也可以养活自己养活家人不用依靠任何人也可以活得很好的时候,她们就不会再像刘小丽那般,逆来顺受了,谁挣得钱,谁在家里头就有地位,谁腰杆就能顶得直。   凡事都是需要一个慢慢转变的过程。   他没想着多做什么,就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那些媳妇夫郎们,过得好些罢了。   自古没有媳妇出来干活的道理,可今儿这事儿好‘接受’,也没有多‘叛逆’,同着卖菜补贴家用一个事儿,因此大家都能接受,若是说让着她们穿短袖短裤,那怕是说烂嘴了都是不成的,没准还要被人呸一口唾沫过来。   方子晨想的也没错,先头一妇人家里婆婆悍得紧,对着人不是打就是骂,儿子不在了,家里穷得叮当响,那性子更是臭,去河边洗衣裳,村里人时不时的能看见苏氏手臂上满是淤青。   都是媳妇熬成婆,一看那痕迹就知道了,被掐的。   苏氏啥也不敢说啊!如今她就靠着种夫家的地儿过活,虽是填不饱肚子,但好赖饿不死,娘家那边,哥哥弟弟们都娶了媳妇,她先头住的屋早给了三侄子住,没银钱盖房子,那三侄子都十几了也还得挤一起,她要是回去,也是没地儿。   可去化肥厂上了不过十来天工,她婆婆就不敢再对着她动手了,回来还主动的甚至有些讨好的问她累不累?煮了饭菜了,你快来吃吧!   苏氏那天晚上都不敢吃饭,就怕她婆婆在饭菜里放了耗子药。   后头天天的如此,不吃了肚子又饿,苏氏吃了婆婆煮的饭没死,一打听,晓得了,原来是村里的大婶上门来了。   “老姐,不是我说你,我听说化肥厂那边一月工钱有好几百文,你以后对着你家媳妇好一点。”   婆婆还拿乔:“怎么,赚钱了她还能越过我这个婆婆去了不成?让我对她好,又不是我亲闺女。”   这儿媳妇不是从自个肚子里出来的,亲不起来。   “你糊涂了,你儿子都不在了,你看你儿媳才多大岁?我前儿听着老李头跟她婆娘说了,说想来问问你儿媳。”   “怎么?这都给我老苏家生过娃了,不干净了他们也想要啊?”   “这话说的,寡妇难嫁,那也只是难,又没说一定嫁不出去,而且你儿媳有工作有工钱,李家有啥子不愿的,换你你嫌啊?”   还真不嫌,啥干净不干净的,家里穷得叮当响,能讨着媳妇都不错,这媳妇要是嫁进来,还能有份活儿······   “所以你别再骂你媳妇了,哪天她要是受不住,走了,家里这几个小,可就得你跟你苏老大哥看顾了,你这把年纪了,还能干得动啊!”   “这······这不能吧!她挺疼孩子的。”   “那这有什么,她不改嫁,自己有工钱,领着孩子出去过活儿就成了,凭啥的要在你这里受气?反正汉子也没了。”   汉子还在,那也是没啥,反正赚钱了硬气,分不分家,不分家我自己带着孩子外头过去。   老婆子一听,是这么个道理,当下就不敢再乱骂苏氏了,村里几人也是如此,晓得要指望儿媳儿夫郎过日子,那是伏低做小的,都把人当亲生的疼,不敢再像着以前那般了。   苏氏知道了,腰杆子也是立刻硬了起来,以前婆婆打骂不反抗,怕被赶,也怕传出去,人骂她不孝顺——如今你是种老苏家的田,吃老苏家的,人啥样你,你都得受。   但如今不一样了,风向反了——你个老婆子,如今靠着儿媳过活,你还打骂人,简直是不知好赖,我要是你儿媳啊!早分出去咯。   苏氏是日渐的明朗起来,眼里都不再是消沉麻木,到了化肥厂干活勤快得很,如今是有盼头呢!   ……   赵哥儿在安和县那边跑了几天,各村长一动员,大家没再想着种稻谷了。   信大人。   大人说啥就是啥。   跟了赵哥儿回了准话,赵哥儿就回来了。   既然都同意继续种红薯,那工厂和养殖场就要建起来了,不能留着年后,年后老百姓要忙地里头的活。   可这会儿要回涸洲了,想了想,赵哥儿问了周哥儿:“这事我交给你办,你成不成?”   这几天赵哥儿都在传授经验,这没什么难的,就像在村里起房子一样,该请谁,在哪起房?地基打多深?灶台砌哪里,发个工钱,监监工,不让人偷懒,人镇上运了瓦片啥的来,看看,确定人没以次充好就成,做红薯粉需要用哪些东西,周哥儿都懂了,这些得找人做,找谁,这得他看着来了。   厂房起多大,这些方子晨已经规划好了,按照着做就行。   可说是这么说,里头的琐事,也是缠人,就像开公司,当老板,说管管人,制定公司发展方向就好了,可真这么容易?   要是如此,个个都成老板了,哪里还有打工仔,早都跑去当老板了。   周哥儿是有些怕,怕出错,怕做不好,就算是家里起房子,那都是大事,商量好的,让着长辈来,他就没官过这种事,可他羡慕赵哥儿,也想跟他一样,能独当一面,赵哥儿能做到,他定是也能。   “你不要太紧张。”赵哥儿道:“我第一次去安和村招工挖河道的时候,也是啥都不懂,多有遗漏和疏忽,很多事也没考虑周全,但后头有经验了,慢慢就好了,我让小文还有几禁卫军跟着你一起去,你先慢慢练。”   周哥儿深呼了口气,做下决定:“赵哥儿,我晓得你是为我好,我去。”   知道这事儿,刘婶子高兴,这是赵哥儿看重,念着情,在培养他们做事儿呢!不然让谁去不行?或者把他们随便塞到厂里干活儿就是了,可那样没啥出息,管人和干活的,总归是不一样。   当晚就叮嘱周哥儿和刘小文:“到了那边好好干,胆子大着些,唯唯诺诺的干不了事儿,别辜负赵哥儿,他信任你们,你们也别让他失望。”   “晓得了娘。”   十二月底,赵哥儿一家收拾东西回了涸洲。   年节是在一月九号。   冯嬷嬷和谢肖宇、黎师娘几人看见孩子们,可高兴坏了,一个劲搂着,感叹着说他们离开家那会儿还小小的,如今一回来,大大一坨,还都会走路了,乖仔门牙也长牙了。   五个孩子一住进来,府里瞬间是热热闹闹的,跟着外头集市一样,可没人嫌吵,方府大,往日大家都是各忙各的,寂寥得紧,如今这般才算是有些生气,大家听着孩子清脆无忧的笑闹声,心头还说不出的高兴,这才像个家,冷冷清清的,哪里是   黎艺盛还未回来,几个工厂统一六号才歇工,水泥厂那边要更晚一些,因为急需用。   刚回涸洲不久,底下各县县令来求见了。   涸洲一共十三县,安和县和北平县县令一职都空着,方子晨实在是找不到人,涸洲读书人真的是太少了,只能从外头调过来,这事儿之前让同知着手办,如今也没人调过来。   有门路的不愿来,没门路的,一听来涸洲当官一不小心就要被人打死,更是不愿来了。   府衙还算宽敞,坐了十来人也没显得拥挤,满座都是中年汉子,就方子晨一人最是年轻,二十二快二十三的人了,但因着冷白皮,吃得好,面色红润,脑子不记事,无忧无虑的,瞧着比实际年纪还要小些,这会儿坐在上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年轻,可没谁敢小瞧了。   要说这人也是厉害,一路开挂一样,因为秦家,又因为左相,又因为会吹牛,入了夏景宏的眼,一路过来像是王八给他开了路。   可外头人看他是顺风顺水,没谁看见他受过的难,没半点能力,都是靠运气?文章写得不好,没理没据只会夸夸其谈,人皇上真能看他入眼?没本事,他当初甚至都入不了吴老的眼,早被白桦南他叔踢出书院了,也早被孙家和县令小舅害得翻不了身了,说没遇过挫折,笑话,谁都不是顺风顺水,只能实力强横了,认得人了,有靠山了,才能顺顺当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这会跟皇上和秦家搭上关系,没谁不长眼的找麻烦。   而且人来不过一年,随随便便挑出件事儿,都足以说明了,他有当知府,有统领他们的能力。   来时那水泥路,都还让他们心头澎湃震撼着呢!   这会来了十一人,晓得方子晨品性,都是带了礼。   方子晨嘴上说客气,来了就来了,怎么还带礼,客气了不是,手却是伸了过去一一笑纳了。   张泉前脚刚把那些礼搬到后头,后脚方子晨进来了,急吼吼的,正事先搁着,先看送的什么礼先,打开盒子看了礼,心头满意了。   比前头送的要厚,但不出格。   也对,先头知府贪赃枉法,惹怒了夏景宏,连带着底下同流合污的好些县令都被砍了,如今剩下的虽是无甚大才,但本质还算得是好。   县令们搓着手,一个劲的恭维说好话,说了水泥路,说了化肥,说了造纸厂,还说了正在修建的制粉厂。   先是一顿夸,然后各种的暗示,说他们也想要水泥路了,也想要建厂。   大人,您来了涸洲这么久,都还没我们北方去呢!过去看看嘛!   看一下,他们是不是也能建几个厂,救一救他们,都是涸洲的,大人不能厚此薄彼啊!您要是嫌远,我们可以扛着您过去。   以前年底他们也是常往这边跑,知道安平这边是个什么情况,那是比他们北边有过之而无不及,都是穷的,难兄难弟一样,我吃不饱饭,你也没衣裳穿,瘦瘦的,没长肉,就长毛,上山了立马就能当猴,可今年来,一进蜀南开始,路上那百姓走路都带着风,精神面貌也大不相同。   以前能这样?   那不能,以前饿啊!穷啊!百姓愁苦,脸上就带出来了,看得人心头都觉得沉。   如今大家也还是穷,也还是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大冬天的一双破烂的草鞋,但人人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这当官统领一洲,方子晨是第一次,什么个规章制度,他是知道的,就跟公司年底各部门报告一样,总结一下一年来干了啥,遇到啥子麻烦了,有什么问题了,哪里需要大老板做主了,然后再展望一下未来。   几县令管着事,没什么太过出众的点,但能让底下人过得安稳,方子晨也不好强求什么了。   涸洲北方城镇少,方子晨仔细听几个县令报告,又问了一通,心里有了成算。   北安县、北南县、北区县皆是种麦,北路县地域最广,那边沟渠较多、盐碱地、荒地杂草丛生,草植非常的丰富,地域和气候多类似草原,不太好种粮食······   县令们看方子晨不说话,似乎在思考,都安静了下来不敢做声。   方子晨看向北安县几个县令,这几人个子挺高的,四十来岁年纪,皮肤略微黝黑,一看就和杨乘风这种专门坐衙门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不一样。   几个县令被方子晨盯着,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喘:“大人,可是有何吩咐?”   “自是有的。”   ……   赵哥儿正领着几个孩子在外院看人杀猪,十几个县令从门口进来,脸上带着笑,喜气洋洋的,似乎刚捡了银子。   他们可是做过功课,见了赵哥儿当场就行礼了。   “见过方夫郎,四位少爷。”   语气是客客气气的,即使是个夫郎,也没敢轻慢了。   赵哥儿也回了礼,让他们到正厅里先坐会儿——今天要请这些县令老爷吃个饭。   人大老远的来,总不能空着肚子回去,外头酒楼贵,还不如再家里头吃。   猪是从村里带回来的,跟贾老太家买,两百来斤,不贵,都不到二两银子。   这活猪一斤六文,有时候甚至五文,到了案板上,那就是另外一个价了,屠户赚的就是这差价。   李艳梅亲自分的肉,排骨砍得咚咚响,盆子装满,鱼哥儿几人给抬厨房去了。   今儿顿个排骨,再整个红烧肉,一锅酸菜鱼,再弄几个小菜就成了。   人多,菜系少,量就得多,不然怕是不够吃。   菜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都是大盆装的,量是十分的足,排骨炖得久,那味道喷香,加上先头办正事儿,这会儿大晌午了,众人已经饥肠辘辘,闻了这个味,顿时有些受不了。   老土猪肉香得很,也紧实,排骨汤浓郁,里头还放了红薯粉,红烧肉正正方方的一块,肥瘦相间,那一大盆的的鱼也是,也不知道怎么做的,一点鱼腥味都没闻着,瞧着就让人止不住的流口水,白菜炒肉也是泛着油光,他们虽是县令,但吃的其实也没多好,平常的也不过两菜一汤,毕竟地儿穷,同外头县令比不了。   这会都馋呢,但大人没动筷,他们也只得忍了,可今儿好像有点中邪了,手有点不太听话,一直蠢蠢欲动的想往筷子那儿伸,眼睛也不受控制,想飞出来。   方子晨先夹了筷排骨:“吃吧,别客气。”   县令们嗦了一口粉,是没吃过的味道,这就是红薯粉啊?安和县那边好像要建的那个厂,就是做这玩意儿的。   有着种桑的先例,先头还觉得一下让几个村不种粮了,有些不慎重,要是想做,怎么的都得先拿一两个村子来先试试水,大刀阔斧固然是好,但一弄不好,怕是又要饿死人,毕竟有前车之鉴。   如今——瞧着是行。   吃完了,个个肚子滚溜圆,可肚饱眼不饱,又直接在桌边问了些儿事,下肚的饭食消化了,让下人领路去了茅房,到了里头,蹲完了,一瞧旁头专门放搅屎棍的篮子里头只放了一叠······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玩意儿,这县令心都咯噔了一下。   他摸了摸卫生纸,是软的,放在这里头,明显是拿来用的,可这玩意儿,白白的,像纸一样,看着好像不便宜啊!   他拿了两张擦,乖乖······   再回正厅,大家就见着他是神经气爽。   没多想,可这人刚一坐下就谄媚的说了:“大人,回去我就让人种牧草。”   大家眨着眼。   怎么回事?   先头不是不愿意吗?   这人是北路县的县令,那边田地不好种粮食,产量不高,甚至可以说基本种不出什么来,方子晨说种牧草吧!   种牧草?   北路县县令一听就不太想干了,真种了草,那百姓可是一口吃的都没有了。   那边家家户户都多多少少养些牛羊,不多,一户几只的样,因为外头人买的少,外头随便放一下,就能吃饱了,还种田里去,这怎么行。   方子晨便说了,大规模的养,小打小闹没出息,如此光外头的草,怕是不够吃。   而且牛羊晚上关起来,夜里还得放草料的。   涸洲人穷,不太咋吃牛羊肉,而且牛不得随意宰杀,大人这么说,估计是有别的法子。   北路县县令听他的,应下了,可旁边几人是瞧得明白,这人不太情愿呢!这会出去一趟,回来竟是有点大人指哪他就打哪肝脑涂地的感觉了。   又交代了一通,具体事宜明天再说,送走人,赵哥儿才笑了。   他们刚才在内院吃,这一桌坐满人了,而且他们屋里头的,在这边一同吃不合适。   “夫君,你又驴人了?”   那帮子县令是高高兴兴的来,眉开眼笑的走。   方子晨不高兴的瞪他一眼:“什么叫驴?我发现你这个哥儿真的是太不会说话了,也就我脾气好,不然换个人,你这会都躺棺材里上路了。”   “是是是,你最好。”赵哥儿笑呵呵的,过去趴在他肩膀上,亲了他一下:“那夫君,过完年了你是要去北路县那边吗?”   方子晨摇头:“先头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我瞧着北路县那县令是个好的,大本事没有,但小事儿应该还做得行,交代他去办就好了,我就不跑了。”   赵哥儿:“那你想去哪里?”   方子晨拉他到怀里,捏捏他的手,玩儿一样,混不吝啬的靠在赵哥儿耳边,抱着他,突然就不老实起来,慢慢滑到他腰侧,使坏道:“我想去你的温柔乡。”   赵哥儿给了他一拳,脸都有点烫:“不正经。”   “你不就最爱我这样?”方子晨噘着嘴:“好锅锅,来,小方子香你一口,刚吃肉没吃过瘾。”   赵哥儿推着他:“才不要,你嘴巴油油的。”   “我现在就是油腻男啊!不油还能叫油腻男?来 ,快来,我要亲亲我的小夫郎,美两下,真是爱死你了。”   赵哥儿笑呵呵的,眉眼舒朗带笑,坐在方子晨腿上,跟他闹了起来。   方子晨摩挲着他腰侧的软肉,光滑得很,可很细,能任由他摆弄,甚至握在手里,稍微用点力,就能掐断了。   他目光微沉仔细看他:“赵哥儿,我发现,你好像越上年纪越有韵味了耶,我更喜欢你了呢。”   赵哥儿又给了他一拳:“你才上年纪。”   方子晨嘴欠着:“说实话你还打人?老了还不让人说啊!不过你放心,你老了,我也是爱你的,毕竟你夫君就不是那种以貌取人,肤浅的人。”   赵哥儿一把捂住他的嘴,方子晨却是使坏的舔了一下他手心,闻着味儿好像有点怪:“赵哥儿,你刚抓什么了?”   赵哥儿平复一下方才掌心窜起的酥麻感,才笑着:“我刚洗猪大肠呢!”   方子晨:“······”   想吐。   但刚吃了肉,一斤肉好几文钱呢,吐了就是浪费······不得行,得咽回去。   鱼哥儿几人要进来收拾,看见方子晨嘴噘成了猪嘴巴,两人黏黏糊糊又打打闹闹,新婚的小夫夫一样。   大多人成婚,不过一两年的,就开始为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吵嘴了,这两人感情却是终年如一日的好。   阳哥儿都羡慕,以前他同着他当家的刚成婚那会儿都没这般,笑道:“我们过会儿再来吧!” 第385章   买的猪大,两百多斤,但因为都是拿着菜喂养的,板油不多,大米就都拿来煎了,其余的肉不用腊,都是留着家里头吃。   家里人多着呢!怕是吃个没几日就完了。   乖仔和溜溜、滚蛋是闻着味儿过来的,说想吃油渣,大米切了些瘦肉放里头一起炸了,然后捞出来,凉了才递给他们。   这瘦肉炸干了,酥酥脆脆,比油渣都要好吃,仔细嚼,还香香的,乖仔很喜欢:“姨姨,再炸一些,我给干爹送过去,干爹今天都没有在家吃饭饭。”   谢肖宇如今肚子大得明显了,这几天客人多,他便在店里头守着,今儿杀猪,要招待外地过来的县令们,鱼哥儿几人回去帮忙了,店里有些忙,这会儿刚歇息,乖仔和溜溜提着个篮子过来了。   “干爹。”   “谢叔叔。”   两人一喊,谢肖宇往外头一看,两小家伙正从门口进来。   他向两人招手,待到了近前,自个儿子一样,这么摸摸,那个摸摸,一脸宠溺:“来了,嗯?什么味,怪香的。”   “是油炸瘦肉,干爹吃不吃呀?”乖仔举起篮子问。   自是要吃的。   谢肖宇连着吃了几块,一下就吃完了,简直不够塞牙缝,意犹未尽:“怎么这么少?”   乖仔和溜溜脸有点红,没好意思说,刚来的路上,他们没忍住,原是想着吃一点点就行了,可东看西看的,吃完了手就无意识的往篮子里伸,等反应过来······如今还能剩几块,那还是因为瘦肉炸了有些硬,他两都换了牙,吃得不利索,要是牙口好,这会恐怕篮子都不见了。   乖仔心虚得紧,晓得他爱吃果干,说去西街那边给他买些回来,随便带溜溜逛一逛,先头来涸洲的时候,乖仔和冯嬷嬷出来采买过,哪里卖什么他都熟了。   两个小家伙手牵手,没大人陪着也不怕,进了铺子买了果干,从门口出来,看见隔壁布庄里围了很多人,听了两耳朵,说是什么夏季那会还剩了好些布子,这会儿便宜卖。   那都是去去年的货了,上头的花样早已过时,但料子好,这铺子卖的东西贵,寻常都是大户人家的妇人小姐逛得多,这会老百姓一听伙计在门口呦呵,就进来瞧了,料子好,花样过时不过时的还真不要紧,贵妇们讲究那些,她们可不讲究,可一问,一尺要八两二百文,这还是减了价的。   不买了。   大家又哗啦啦出去。   店伙计也不留人,不买就不买,大户人家夫人不穿,但那些小户人家的穿,总卖的出去。   乖仔一听降价卖,眼睛都亮了,想了想,拉着溜溜进了布庄。   小伙计见进来两个娃子,一个身上料子没多好,另一个灰扑扑,瞧着都不像有银子的,便没多招待,连一句客官要看点啥都不说,到一边兀自忙活起旁的。   乖仔也不介意,把买的果干递给溜溜拿,自顾垫着脚看了起来,怕着手脏,还在自己衣裳上擦了擦,才去摸料子。   料子确实是好的,摸着很柔软,可以买回去给鱼叔叔和阳叔叔他们穿,还有从蜀南带回来的哥哥和姐姐们,前儿回来,几个哥哥姐姐也一起,就带着个小小的包袱。   当时是孑然一身跟着方子晨回来,又怕着花多了,人不高兴赶他们走,赵哥儿买了料子回来,几人一个劲儿的说不用,赵哥儿怕人心里有负担,这些衣裳够换洗了,便也没再买,他们在造纸厂里工作,赵哥儿也给发了工钱,但几人平日歇息,都呆家里头,不敢往镇上跑,衣裳自是不多。   夏日那会热些还好,冬日洗了难干,几人就三套里衣,洗澡了都不敢留过夜,下着毛毛雨呢都得跑河边去洗,小风时常看见他们去厨房烤衣裳,被发现了就满脸窘迫,回头小风便让乖仔陪他去镇上买了些做亵衣裤的料子回来。   乖仔便也知道了。   平常可买不到这种好货呢!还降价了,机会难得啊!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好穿舒服就行,正好过年了,爹爹说要给家里人置办年货,乖仔看了几个色,仔细挑选了一下,才招手喊伙计过来:“叔叔,乖仔要买。”   “啊?”伙计觉得他在耍自己:“真要啊?”   “嗯!这几匹都要。”乖仔让他包起来。   伙计没动,怀疑问:“你有银子?”   没有包了可就白忙活一场。   “有啊!西莫会没有。”他都没说完,溜溜先戳了他一下:“是怎么。”   “哦,对对,是怎么。”乖仔掏开他的小荷包,拿了一张银票出来。   一百两!!   这还是上次剿匪方子晨奖励给他的,乖仔如今已经长脑子了,不好驴了,先头挖河道方子晨奖他一百两,说好了是对半分,可方子晨想哄他把银票占为己有,用五文钱把剩下的五十两也换过来,乖仔没上当,银票护得死紧:   “父亲,你不要这样呀,乖仔没有私房钱,以后也像你这样怕夫郎,被管得死死滴,你挂鸟,乖仔西莫给你买棺材和烧几钱呢?”   方子晨当场就想揍他。   真是他的好大儿,这么会未雨绸缪,他二十郎当岁,他儿子就担忧他挂了没棺材,不知该欣慰还是心酸。   乖仔抱他脖子和他蹭蹭脸,亲亲热热的说最爱父亲咯,方子晨捏捏他软软的小屁股,不跟他抢了。   孩子一天天的大了,身上没张银票也不是个事。   他三岁身上就有两张卡了,走出去不知道多威风。   这会儿看那一百两,伙计心都颤,连不远处挑料子的几人都被乖仔这大手笔惊呼到了,涸洲城,除了那几家大户,谁一孩子能这般出手?一上来就是一百两,搁外头小摊吃碗面,怕是都没得找。   伙计又重新上下打量起乖仔,乖仔脸已经不肿了,这会儿脸依旧是包子大,小粉嘴大眼睛,白白嫩嫩的,头上一啾啾,瞧着很是可爱,刚伙计的眼尖,可是清楚的瞧见了,那荷包里还有一张一五十两的银票呢!   肯定是个小少爷。   可城里几大户家的小少爷小公子他都认识,没见过眼前这个。   这小娃子身上这衣裳,瞧不出是个什么料子,也没戴什么值钱的玉坠在身上。   但不能得罪。   有钱的都是大爷。   伙计的态度立马就变了,恭恭敬敬的,笑容可掬:“小公子稍等,小的这就给你包起来······”   “慢着,这些料子我要了。”   突然横插入一道声音,乖仔抬头看向来人,是一少妇,没见过:“姨姨,这是乖仔买了滴,你要买,那边还有呀。”   确实是还有,但那些花色太过花哨了,颜色也多,一瞧着就感觉有些脏,都没乖仔选的这几匹好看,他眼光可好着呢!   “我就要这些。”少妇说。   溜溜轻蹙起眉头:“这是乖仔要买的。”   “对呀。”乖仔想了想说,举起一根短手指:“姨姨,你要少吗?要是少的话,乖仔让一匹给你。”   “我全要。”   “那不行,先来后到,叔叔,给乖仔包起来。”   黄夫人身旁的丫鬟冷声命令道:“小宋,给夫人包起来。”   她们常来铺子里逛,自是认得伙计。   溜溜不让:“这是乖仔选的,你们不能这样,叔叔给乖仔包起来。”   伙计的为难,看了看黄夫人,又看了看乖仔。   黄家乃是涸洲城出了名的大户,涸洲这儿七成的米铺可都是黄家的,轻易得罪不起。   两相权衡,伙计装没听见乖仔的话,躬着身对黄夫人道:“夫人您真有眼光,小的这就给你包起来。”   他要抱布子,乖仔一手压在上头,不服气,他如今身怀巨款,要已不是当年那个货郎来村里卖东西,他只能垫着脚往人箩筐里看,羡慕别的小朋友有饴糖吃的乖仔了,可他还是喜欢捡便宜:   “这是乖仔要买的。”   “哎呀小公子,你看别的吧!”   “乖仔就要这个。”   伙计的小起声来,劝道:“小公子,你知不知道这夫人是谁?咱得罪不起,你看旁的吧!店里还有不少好的呢!等下我给你便宜些好吧!”   乖仔真的不高兴了,抓着布:“我就要这个。”   这个上头的花样和颜色都好看,恬雅得很,不像旁的那些,太过鲜艳了,鱼哥儿几人都不是太爱那种很打眼的颜色。   黄夫人看着他们磨磨蹭蹭,神色不耐,丫鬟立马催道:“小宋,还不快给夫人包起来,耽误夫人回府,小心你的皮。”她又看向乖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小猴皮子,不自量力,也敢跟着夫人抢,赶紧的滚。”   伙计推开了乖仔,乖仔踉跄了一下,又赶忙的去抓布子,不让伙计包。   丫鬟都出声了,往常的这般,人卖她面子,早知趣的道歉走了,这会看见乖仔这样不识好歹,感觉是受到了挑衅,一怒之下一巴掌拍到他手背上。   ‘啪’的一声脆响,手背顿时火辣辣的。   这下乖仔可是恼了,要是换成汉子,他小短腿早横扫过去了。   溜溜眼尖,看见乖仔手背顷刻就红了。   这是他的小竹马啊!   溜溜抄起旁边的一匹布朝丫鬟砸过去:“你敢打乖仔,我打你,我打你。”   丫鬟不慎被打中,都懵了。   打狗都还得看主人,黄夫人眉头紧蹙:“放肆,哪里来的东西,敢动我的丫鬟。”   乖仔瞪着她:“怎么不敢?你们不讲理,乖仔不打女人,你们赶紧走,不然我叫人来,你们再想走,可就走不了了。”   黄夫人扫了他一眼,不屑再说。   只当是在家里被宠坏了的,在家无法无天,到了外头,还以为家里呢!   不知天高地厚。   动静大,旁边客人都往这边看,暗暗觉得黄夫人实在是不要脸的,跟着人小娃子抢。   黄夫人看旁人眼神不对,也拉不下脸,她方才一瞥,见着那几匹料子挺好的,看着丝滑也轻薄,夏天穿应是舒坦,而且一瞧也不像那等便宜货,就想着买些初二带回去给娘家的姐妹们。   旁儿新上的货太贵了,送几个庶妹她其实是有些不舍的,这些虽是大去年的货,但也是好,黄夫人娘家不算得多富裕,一尺好几两的料,也就嫡子嫡女穿得起,送庶妹们,都算是贵重了。   乖仔挑剩下那些,瞧着不太成,太过花哨了些,虽是一样的价,可送了,庶妹怕是要暗地里笑话她眼不好使,而且到了这节骨眼,说不要了,她更是拉不下面子,旁人还以为她怕了呢!不过一小娃子,竟也敢不给她黄家面子。   伙计的都怕惹着黄夫人,正要说什么,黄家大少从外头进来了。   “夫人,还没选好?”   “夫君。”黄夫人迎上去,黄炳中看她似乎不怎么高兴,问了一嘴后,眯着眼睛看乖仔:“谁这么大胆敢跟你抢,你想买就买了,我在,我倒要看看谁拦着你。”   那语气,恐吓似的。   乖仔才不怕他,黄炳中瘦瘦的,小小的,个头也不怎么高,他一拳头过去,人就能飞了。   他一把把布子全抱到了怀里,剩下几匹抱不完,溜溜也赶紧的抱了过来。   这事儿不能退。   他们又没错。   乖仔看着他:“你什么人,口气比乖仔还大,赶紧走,不然乖仔打你咯。”   黄炳中脸都沉了,伙计的为难啊!   他不敢得罪黄家,正想去把布料抢回来,另一伙计在黄炳中来的时候,就去后院通知老板了。   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姓卢,做了几十年生意,在涸洲城和外头都有些人脉,家里虽是比不得黄家,但也不惧。   做布匹生意的,自然是比伙计有眼光,要是搁平常,他性子也直,定是讲个理,不会因为另一方客人小,另一方有权,就一股脑的不分缘由帮衬,更何况这会······   他看着跟前短腿小娃子,都暗暗心惊。   这娃子身上没挂啥子玉佩,外头的衣裳颜色暗,灰扑扑,一瞧似乎就跟村里人穿的一样,不打眼,可那什么料啊?   他曾经在江中一带见过,那边产的货,紧销得很,寻常人,不,不说寻常人,就是那当官的,没点门路都买不着,一尺无花纹的就得几百两,上头要是绣了暗纹,那更是贵。   不仅如此,这货还是贡品。   卢老板擦了擦眼,都怕看错了,走近了仔细一看,上头确实是绣着祥云样的暗纹,不是很明显,也不知道人怎么做的,是个什么手艺,要是站阳光底下,那祥云和花样才显出来,浅金色的,乃是金丝所绣。   人也是凭着着门手艺,和其料子的好,才能成的贡品,旁儿人学不来。   这是秦家送的。   当年乖仔还小,吃饭时再小心也总是会挨油水溅到衣裳上,而且他常帮着干活,衣裳总是脏,赵哥儿就让刘婶子帮忙做了好几件衣兜给他,暗色的,不显脏。   那衣兜是在村里就做了的,那会儿根本就买不起什么好料子,赵哥儿省,见着没坏,就带去了源州,乖仔不长个子,先头方子晨没来,他一身衣裳穿了三年,破旧得不成样子,街上的小叫花子一样。   得了新衣裳他穿的是小心翼翼,衣兜都没坏,衡阳富裕,赵哥儿带他去,拿的都是颜色鲜艳的衣裳,就带了件衣兜,乖仔最喜欢穿那套小黄鸡的衣裳了,这是方子晨买给他的,赵哥儿跟林小侠去忙,不在秦府上,到吃饭的时辰,他怕衣裳脏,自己去掏了衣兜出来穿上。   孟如清和秦老夫人一摸,心里头就酸了。   这衣裳粗布料,实在是差,摸着都硌手,府里的下人都不穿的。   孩子皮嫩得很,怎么能穿这种衣裳,不过问了乖仔,知道这是早前家里穷做的,先头还一身衣裳穿三年,别人笑话他,说他臭臭,朝他吐口水,而且赵哥儿一看就是极爱这孩子,并不是不看重,如此孟如清也只能心疼,心里一缩一缩的难受,那感觉就像刀子刮在心头上一样。   孟如清也知道孩子穿衣服虽然颜色艳一些好看,但也确实不耐脏,乖仔又是好动的,当初送布料时,这三匹暗色的原本是夏景宏送给秦老将军的,保暖好,不过秦老将军让孟如清也装了送乖仔。   滚滚蛋蛋先头走不稳,常是跌倒,口水又多,正是最脏的时候,乖仔跟着也不能受免,入冬那会儿,唐阿叔就把这料子拿了出来,给几孩子做了衣裳。   瞧着是不显富贵,可用方子晨的话说,那这身衣裳就是低调奢侈有内涵。   这会儿没眼力劲的,瞧着衣裳认不出来,就以为的是啥子破烂货,可就那一件,不说贵,是贵都没地儿买,黄夫人即使头上插着金钗步摇,带着翡翠镯子,一身富贵,但和黄炳中一起,两人浑身上下加起来,都比不得人一双鞋子——那鞋子是唐阿叔用剩下的料子做的。   卢老板看着都心酸酸。   能穿得起这种料子的,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且这娃子这模样,粉雕玉琢少见得很,也不像平头百姓家出来的。   此言到也不是说平头百姓家就没有俊孩子,而是少,一般多是普通或中上之姿。大户人家为啥孩子多是好看?少有丑的,那是因为人有银子,娶的都是那等一等一的好看的美娇娘,就算那先祖长得贼眉鼠眼,代代如此,传下来,后代也就能人模狗样了,而且人靠衣装马靠鞍,汉子要是再读些书,识些礼,女子稍一打扮,气质就出来了,即使普普通通的模样,瞧着也是出众,普通人再好看,但一身不打眼的衣裳,晒得灰头土脸的,猛然看过去,也是泯然众人矣。   卢老板心思一转,就知道乖仔什么人了。   “小公子是想买这些布?”   乖仔点头,紧紧抱着几匹料子:“嗯!这是乖仔先选滴。”   卢老板笑得和蔼:“晓得的晓得的,我给您包起来?”   黄炳中沉着语气:“卢老板,这些我夫人想买了。”   什么意思懂了吧!   卢老板懂,但:“可这是小公子先选的,黄少爷,生意人,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和······”   “这么说卢老板是不打算给黄某一个面子了?”   你面子值几个钱?大过知府家的小少爷不成?   “黄少,店里还有旁的货,黄少和夫人何必跟一孩子抢,再说了,这是人孩子先选的。”   “就是。”店里有人小声附和。   黄夫人脸都有点烫。   往常她没少干这种事,但大家不敢得罪,啥话都不说就让了,没闹出动静,旁儿人也不好多说了,没准是人自由让的,可这会儿人小娃子都不愿意了,还搞这般,你家大业大的,你就能仗势欺人了?   黄炳中面子也过不去:“卢老板,你可得想清楚了。”   黄炳中不是个好脾气的,肚量小的很,以前同涸洲城里其他大户人家的公子多有来往,经常的去楼里喝酒,喝多了,胆子大,跟他顶撞两句,这压根就不算什么大事,但他下次的就是耍阴招还回来,非要人一味的附和他才好。   心眼忒小。   卢老板自是也知道,可没当回事儿,自顾接过乖仔怀里的布,要去柜台那儿亲自给他结账。   乖仔笑了:“老板,你很上道哦,是不是乖仔很有型,所以你已经看穿鸟乖仔隐藏的真实身份了?”   卢老板:“······”   卢老板有点想笑。   黄炳中咬牙切齿:“好胆······”   两字刚出口,一众官兵从门口涌进来,将黄炳中一行人围了起来。   咋回事儿啊?   店里所有人都懵,赶紧的让到一边,不敢凑上前来。   乖仔和溜溜也没反应过来,他们都没叫人呢!   大厉从官兵里头走出来,一指黄夫人和那丫鬟:“给我将她们拿下。”   黄炳中丝毫不惧,张开手想护,一官兵直接不客气的将他推开了,黄炳中后腰撞到了柜台边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你们干什么?我可是黄家大少爷。”   管你是什么黄家大少爷还是什么大狗熊,惹了他们小少爷,黄家家主来了都没用。   黄夫人头次碰上这事儿,也有些慌:“放开我,放开我。”   官兵毫不怜香惜玉,压着她们两个跪下来,大厉道:“敢对我家少爷动手,给我打。”   什么少爷?   大家就看见大厉朝着乖仔躬身抱拳:“少爷,您没事吧!”   “没事呀。”乖仔说:“不过乖仔想买东西,她们叫乖仔滚,明明是乖仔先来的,她却还打乖仔手,她们欺负人,这样不对,也不好,非常的不好。”   黄夫人和伙计的脸都白了。   这······对了,知府大人前儿从安平县那边回来了。   听说知府大人最是宠儿子了,当眼珠子护,要星星不给月亮,走哪都带着。   完了,这下完犊子了。   黄炳中也不敢囔了。   要是先头知府,人家定是卖他们黄家一个面子,不敢动他们黄家,可新来这个,他们黄家还没能来得及去交好。他爹特意叮嘱他,最近安分些,这位大人不好惹。   这是小事,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   可大厉刚领着官兵过来巡街,看见布庄外头站着些人,一看,自家小少爷还在里头,一妇人趾高气昂不屑的看他,一问旁人,大厉都气坏了。   区区一商贾之妇,一小伙计,也敢如此藐视、欺负他们少爷,不就是觉得少爷后头怕是没人吗?当下一怒,就带着人冲进去了。   小少爷,大厉给你撑腰来了。   伙计也被押了,流了满脸的汗,惶惶着,这是知府大人家的公子,他,他刚刚推了小公子,完了完了。   “大少爷,您先回去。”大厉说。   乖仔瞧了黄夫人和黄炳中一眼,见他们似乎都吓坏了,哼了一声,插着腰,牛逼哄哄,小鼻孔都粗大了一圈。   “想欺负乖仔,见鬼没有啊!早叫你们走了,偏不听,乖仔可是官二代,有特权哟!”   黄夫人几人是心肝脾肺肾儿都在发青,脸青一阵白一阵。   卢老板想搭个门路,交好一下,说要送乖仔,不要银子了,乖仔摇头说不行。   卢老板有些失望,算盘一打,去了五十九两一百九十六文。   乖仔趴着柜台,忽闪忽闪着大眼睛:“老板,乖仔买鸟很多,可以少点吗?”   卢老板:“······”   刚白送你,你不要,现在又来讲价。   “给乖仔抹个零头,下次乖仔还来你这里买哦。”   “好好好。”   本就是大降价,这会又少花了一百多文钱,乖仔是美滋滋,一路嘴合不拢,都露着小米牙,似乎捡了天大的大便宜,也不用官兵帮,自己和小竹马抱着回去了。   外头看热闹的百姓看着那两小娃子,这就是大人家的公子?怎么出来连个小厮都不带?黄家这会怕是踢到铁板了。   溜溜都不懂:“为什么伯伯白送你不要啊?”那样就一分都不用花了。   “太多了。”乖仔说。   要是一两文的,白送他你看他要不要。   可这会去得多,人是做生意的,也是要吃饭,不好要,而且要了,就是欠人的,以后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找上门来求帮忙,该如何?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拿的越多,欠的越是大。   这情况和蜀南那次也不一样,那次他是为了百姓除祸害,百姓感谢他才送他东西的。   乖仔一说,溜溜觉得自己又学到了,确实不能白要人家的东西,后头抹掉的零头是讲价。   “乖仔,你说的很有道理。”   “肯定呀。”乖仔笑眯了眼,说:“不过刚才那个叔叔和姨姨好像吓坏了,会不会尿裤子呢?要是尿裤子,可就好笑咯,溜溜,我告诉你,乖仔认识个很帅气的爷爷,他也是个官二代,每次去外面吃饭都不用排队,好了不起呢,呵呵呵,让他们欺负乖仔,这回被大厉叔叔押了没有,不过上次父亲说要给乖仔做令牌,后来忙,都没有做,等会回去跟父亲说一下先,乖仔让他做两个,一个给你,一个乖仔自己,以后谁欺负我们,我们就亮出腰牌吓死他,那样才威风呢!”   前儿会涸洲,张泉也耍了回酷,守城的官兵远远的看见他们,都还没叫他们停下来接受检查,张泉打马上前,靠近了啥话都没说,令牌一举,官兵立马战战兢兢,恭恭敬敬喊大人,溜溜都看见了,崇拜张泉,觉得他好厉害,这会儿幻想了一下,要是自己······直接美了:“好呀。” 第386章   乖仔和溜溜先去了店里,陪谢肖宇一起吃果干,还没回到府上,大厉就传了消息回来。   方子晨原还在和赵哥儿亲亲我我,机会难得的很,正好几个小崽子都不在,乖仔出去了,滚滚蛋蛋在厨房吃肉肉,气氛正好,眼看都要快亲到床上了,大米从外院一路囔过来:“老爷,少爷被人打了,老爷。”   方子晨:“······”   方子晨想装听不见,赵哥儿喘着气,满目水光潋滟,双颊红润,软着手推他:“乖仔······你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啊!   谁不长眼的敢动他儿子呢!   不过方子晨还是去了。   他开门出来,衣裳略有些凌乱,脖子上还有吻痕,大米直接住了嘴,脸都红了,低下头不敢看。   “怎么了?”   大米回:“少爷被人打了。”   “我儿砸被人打了?”方子晨都不信:“不是他打的别人?”   “是少爷被人打了。”大米说:“老爷,您可得给我们少爷做主啊!”   这话怎么那么像反派的台词?   这种时候,按照小说的尿性,他若是去帮着找场子,铁定是有去无回。   方子晨哽了一下:“你仔细说说。”   一听,黄家?   有点意思了,昨儿同知刚给他说了这黄家,今儿人就犯他儿砸手上了。   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儿砸也没吃亏,方子晨都没说话,乖仔回来了。   把布交给了冯嬷嬷和唐阿叔,让他们收起来过年的时候给哥哥姐姐们,唐阿叔上手摸摸,好料子,花样还好,柔软丝滑,还透气,夏天穿了定是凉快,一听才去了五十几两,两人直言赚了。   捡了个大便宜,乖仔要邀功,跟着溜溜冲进内院,一左一右抱着方子晨的腿。   “父亲,父亲,乖仔捡到便宜货咯,乖仔想要小红花。”   “溜溜也想要。”   “好好好,都给。”   方子晨又掏出小印章,给他和溜溜盖了两朵小红花,两个小家伙高高兴兴,眼都弯成了月牙,蹦来蹦去,都亲了方子晨一下,然后又跑去找滚滚蛋蛋玩了。   刘婶子和刘叔瞧了好笑,暗觉还好的是小文不在,不然看见这一幕,怕是要心酸。   溜溜对刘小文是尊敬有加,亲厚不足,刘小文也不太知道哄孩子,跟村里汉子一样,不善表达,更不会像方子晨一样,会开他玩笑、会逗他,会带他做很好很好玩的游戏,完全没有隔阂代沟,溜溜知道刘小文也疼自己,但在他跟前,就是不太放得开,端着像个小大人,不会这样跟他闹,可跟方子晨,那就是亲热得很,完全一个孩子样。   刘婶子和刘叔也是晓得缘由的,毕竟刘小文和方子晨性格完全的不同,自家儿子木讷得很,方子晨那性子,自是招孩子喜欢一些,驴起孩子来一点都不含糊,那小红花不能吃,盖额头上自个还看不见,平常给了糖两孩子都没这么高兴,就方子晨驴的,说这小红花只有优秀的,很乖很厉害很聪明的小朋友才可以得,谁盖的小红花最多,谁就能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大英雄了,两孩子就被激到了,整天想要小红花。   大厉回来,方子晨又问了两句,也没做啥,就是打了那丫鬟两下手,方子晨嘀咕了声便宜他们了。   赵哥儿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打了人,做得太过分,就该成我们的不对了,外头人怕是要说咱儿子仗势欺人。”   丫鬟被打了手,外头人瞧着也是该的,倒没说啥。   方子晨想了想,他儿砸如今没长开,一包子样,又矮,声音也还是奶呼呼的,瞧着就是好欺负,不像他,一身霸气,墨镜一戴,金链子一挂,就像混道上的,谁都不敢欺负他,想起乖仔的诉求,当下吩咐。   “大厉。”   “在。”   “去,找人打一令牌来。”   赵哥儿在一旁提醒他:“你儿子说要两块。”   方子晨一顿:“一块还不够?要挂左右耳朵上吗?”   “他要给溜溜。”   溜溜瞧着品性也是好的,给了也不要紧。   大夏令牌的材质也有差别,从高等到低等主要分成了三种主要的材质,分别是象牙材质、金属材质、木头材质的。禁卫军是皇上的人,比较尊贵,用的是象牙材质。   皇上用的就是黄金打造的了。   一至三品也是象牙材质,但如何区别,主要就是看其上雕刻的,和官服一样。   皇上是龙,文官衣裳上绣的飞禽,一品是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   武官上头绣走兽,一品麒麟,二品是虎,三品是狮。   这都有讲究的,寻常铁铺也是没有资格打造的,不然令牌就要烂大街了,一经发现,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方子晨自己就有一块,内务府打造的,这会儿要找人弄,其实不合规矩,这种令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佩戴,一般官员家属并没有资格,若是真的要用,只能用其父的。   可先头说下大话了,孩子又喜欢,自是要做的,就是打了哄着孩子玩。   大厉只能带着他给的图稿去,找人对照着打了两块,寻常铺子没有象牙这种珍贵物,大力让老板用了铁。   打的小物件,很快,不过一个多时辰,这会儿送走大厉,铁铺老板的儿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爹,咱打了令牌,会不会······”   他爹瞥了他一眼:“放心吧!不会出事的,那根本就不算啥子令牌。”   是令牌的模样,但上头雕的是什么奥特曼,他看图纸时瞧着这人有些怪异,问了一嘴,大厉说奥特曼,铁铺老板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啥子令牌能雕这种玩意儿啊!   令牌就鸡蛋大,乖仔拿到的时候,别提多高兴了,不停跳着脚,小脸蛋儿红扑扑的,他觉得自己的令牌有厉害厉害的奥特曼,比父亲的令牌还要好看,能号令群雄。   乖仔爬到方子晨身上,抱住他的脖子,黏黏糊糊的:“父亲,乖仔好爱你哟!”   他有很多别人都没有的东西,都是父亲做给他滴,连几个皇子都没有,他们都羡慕他呢!   方子晨觉得好笑:“有多爱啊!”   他抬手比划:“很爱很爱,乖仔要亲亲你,爱爱就是要亲亲。”   溜溜也高兴,都跳了起来,两个小家伙谢谢完了当下就骑着马往外头跑,直冲城门。   出城官兵是不拦的,一出城门,乖仔又立即调转马头返了回来,官兵下意识要拦,乖仔拉着马缰不方便,溜溜还不会骑马,一手抱着乖仔,一手掏令牌,激动不已,令牌亮出来。   官兵:“······”   换旁人这样,他二话不说长枪就扎过去了,他娘的,拿的个啥子破玩意儿来糊弄他们?当他们傻的吗?也不知道搞真一点。   文官飞禽,武官走兽,官兵们可是知道的,你这是个啥?   一看就知道假的。   可这会,知府大人家的小少爷,他们是认识的。   前次进城见过了。   而且,城中没有谁家少爷公子这般小个子就会策马的。   都是护得紧,怕摔着疼着,还有,乖仔小少爷那匹马,高大威猛,毛发油亮,同旁的马儿简直是天壤之别,还有那马鞍,镶刻着金边,一瞧就是价值不菲,即使认不得人,能骑这种马出来溜达的,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守城的官兵当下恭敬的喊了一声立马让开道。   乖仔和溜溜进了城,呵呵直笑。   官兵又见他们出城了,然后又见他们返回来了,不想拦,可小少爷说了,要一视同仁,不能玩忽职守哟!   于是拦了,溜溜又掏出令牌来。   如此来回几次,两个小家伙高高兴兴,见进城的百姓多了,不能耽误官兵工作,这才打道回府。   几守门的官兵目送他们离去,简直哭笑不得。   布庄的事儿传得快,不出半天黄家老爷黄正就得了消息,黄炳中刚带着黄夫人进门,跟在黄正跟前伺候的小厮过来:“少爷,老爷说您回来了让您马上去一趟书房。”   黄炳中一听,就晓得为了什么事。   他刚开门,迎面砸过来一茶杯。   “爹。”黄炳中躲开了,茶杯哐啷落地,碎开了。   “你还有脸叫我爹。”黄正怒火攻心。   先头就叮嘱过儿子,在外头当心着些,别再给他惹祸了,先头同着催、成、魏三家公子闹了矛盾,如今这三家同着他们黄家关系都不是太好,不过三家势不及黄家大,黄正也没过多放心上,现在好了,叫他别招惹旁儿的了,不听,给他招惹了个大的。   黄炳中在布庄丢了大脸,这会儿心头正不爽:“爹,这不算得多大的事,发这么大的火,至于吗?”   大厉没怎么他,黄炳中猜想,大厉恐怕是不敢,新来的知府大人应是有些忌惮黄家的,就无所畏惧了。   黄正闻言看向他,心头越发的失望。   余   “家里什么情况你晓不晓得?”   新来的知府大人是个好的,他们黄家做生意这么多年来,不算得太干净,先头下面村子告到了同知那里,同知奈何不得,黄正早些年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屁股擦干净,被查了倒是不怕。   涸洲这地儿,他们黄家已经隐隐有独大的趋势,寻常知府来,他定是也不怕,可新来的知府大人听说来头不小,是带着禁卫军和秦家兵来,外头没见识的,只以为是寻常官兵,他还是有门路了才晓得这事儿。   先头低下人还没传消息回来,知府大人招兵,府衙里头没有粮食,想着同他们黄家购买一批,黄正当时正巧不在,黄炳中就拿了注意,一斤九文钱卖给官府。   黄家从老百姓那儿是一斤四文价收购,可转头在涸洲城里,便是一斤八文卖,要是运到外头,便是十三文。   要说官府买的多,照理应是便宜一些,可整个涸洲,就他黄家和王家的米多,王家在涸洲城就两个粮铺,往常收购的米粮大多都屯在安平县上,在周边几个小县城里卖。   官府买的量多,又急需要,三千多士兵,一两顿就能吃几百斤粮了,这么多粮,恐怕整个涸洲只有黄家才供应得上,官府也定不会‘舍近求远’,第一考虑的,肯定是和黄家买,黄家要是不卖,那就麻烦了。   考虑到这一点,黄炳中立即是坐地起价,还说是便宜给了,不然到外头去,可是一斤十几文呢!   负责购买米粮的官兵那个气啊!   可有什么办法,人做生意的,喊啥价都是人的自由,也没强迫着你买,又没犯法,嫌贵你就不买啊!   官兵回来传话,方子晨几经思量,转头就派兵去和王家买了。   黄正回来晓得这事儿后,立即是又给了黄炳中一个大嘴巴子。   无奸不商,这本没错,因为非黄家不可,这会抬价能赚一大笔,可你抬的是谁的价?   人背后靠着大夏两大鳌头,他黄家是万万不敢招惹的,方子晨来了还晓得人是个清廉官后,黄正提心吊胆,就怕同知和人告状,也怕这事儿惹了人不快,方子晨盘到他们头上来。   先头方子晨一直跑村里,没把心思放涸洲城里,也没做什么,他便松了口气,前儿方子晨回来,知道这人也是个贪的,他还想着为着先头的事上门说一下,是孩子糊涂,免费送官府一批粮,当是为涸洲尽份心,可都还没来得及去,他儿子又犯了这种蠢事,这会儿简直是‘新仇旧恨’加一起,恐怕是把方子晨的注意力全引过来了。   这大人什么人啊?   先头稻香村那人只打了算盘要占他便宜,他都能记恨上人,不给人修路,整得人铺子都关门,如今还得罪人的宝贝疙瘩,这不得完?   黄炳中冤枉:“爹,真不怪我和翠儿,我们哪里知道人······”   ‘啪’的一声脆响,他话都没说完,黄正先给了他一巴掌。   “你还好意思说,先头我怎么说的,我说了,别惹事别惹事,就算人不是少爷,你们跟人抢干什么?买旁的就不行?你们缺那点银子?你眼里都只有你媳妇,旁的一概是不知了,你再糊涂下去,我就扶持你二弟。”,这大儿子真的不是做生意的料,他不顾黄炳中震惊的神色,冷着声:   “我黄正,不是只你一个儿子,我百年家业,也断然不会给那等没本事的来继承。”   他不像是开玩笑,黄炳中白着脸惶恐的跪下:“爹,孩儿知错了。”   黄夫人同样被黄老夫人叫了过去,跪了半下午,回来脸上还明晃晃的一巴掌印。   怎么就这样了?   早知道······   婆婆说她这些年被人捧惯了,都忘了自己什么出身了,也敢乱瞧不起旁人,这会给她儿砸惹祸了。   她心头委屈,还想着黄炳中回来了要跟他告状,可谁知黄炳中回来是一脸阴恻恻,看她眼神都不太对劲,黄翠玲顿时不敢说了。   隔天下头十一个县令又去方府里,昨儿是歇在客栈里头,同知作陪,路上北路县县令就问了同知:“钟大人,您说方大人让咱们北路县养牛是想干啥子呢?”   他昨儿想了一晚没想出来。   旁儿几个县令也是好奇。   这牛不好养啊!   猪养个半来年就能卖了,牛就不得行,起码要一年以上,而且母牛生崽也是难,不像着猪,一胎就是十几只,而且四个来月就能生,母牛一胎多是一只,而且快三百来天才能生下来。   因此种种原因下,牛肉自是比猪肉贵许多,可他们涸洲穷,不说村里一年就买个两三次肉,就是镇上和城里百姓,那也是两三天的才买一顿,都是想吃大肥肉,让肚里有油水,牛肉又贵又没油,怎么卖出去?   运外头去,可活牛不好运,死牛就更不用说了,怕是要臭路上。   难道像做腊猪肉一样?   可也没见人这么做过啊!都是腊的猪肉,兔子肉。   “老夫也不知道,不过信大人就好。”同知说。   北路县令道:“下官是信大人的,就是好奇了,不过咱们大人真是个好的,来了尽是为老百姓做事儿了。”   好几个县令都点头表示赞同,只张家辉和钟同知一脸欲言又止。   其实,大人也没有那么好。   那些厂,这帮子人以为大人是给官家盖的,就是同知先头都是这么认为的,还高兴他们涸洲来了个好官,可后头方子晨派人回来办文书,同知就傻眼了。   怎么的几个厂房都是在方夫郎名下啊!   不是官家的吗?   要是官家的,那赚了银子,就是得归入财政,要是记在方夫郎名下,那就是方家的了,赚了、赔了,便也都是方家的。   同知就傻眼了,拿的是官家的地儿盖的,那总得给银子吧!   银子?   方子晨当场就骂他了,什么银子?那地是谁的?是皇上的,皇上跟我什么关系你知道吗?那是我兄弟,用他二两地我给还银子那就是不把他当兄弟,打他的脸,这话以后不要再提了,虽是天高皇帝远,可一旦传出去,皇上听见了怕是要不高兴。   这话一出,同知是啥也不敢说了。   他不是笨的,自然晓得方子晨就是寻了借口贪。   但敢说这种话,先头知府就是个警钟,人尸骨未寒,方大人就敢顶风作案,人不是糊涂的,想来也是有所依势,便晓得了,先头同知贪,但这个也贪,但人贪的手段高一点。会弄噱头呢!   不是清廉就一定是好官,好官,就是能让老百姓安居乐业,吃得饱饭的同时,自己也吃得满肚肥油。   不搞点,他一月就二百两银子,怎么养家糊口啊?   二百两,一匹好料子都买不起。   他想给他孩子最好的。   这会北方那边几个官员都迫不及,想方子晨安排他们建厂。   方子晨也确实安排了,北安这些地方种植小麦,高粱,大豆,甜菜等,但还是以小麦为主,那边也得建个化肥厂,至于怎么建,方子晨也说了。   北安的县令问那需不需要派人过来学?不然他们不会做啊!   方子晨都想翻白眼。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要凭这赚钱养儿砸呢!教出去,他傻了吗?   化肥厂那边,做技术工的都是签了契书的,北方那边他定是也要派自己人过去。   北安县令都糊涂,什么叫派自己人,他压下疑问,先谈旁的事。   化肥厂要建,因为从南边运过去不容易,而且需要的量大,一个厂也生产不赢。   至于还要建的两个厂,方子晨没具体说,只交代了怎么建,多宽多大,回去了要做什么,水泥路自是也要修,开年了就组织人挖宽路,安排人过来运水泥,不许克扣老百姓工钱,村道、县道挖多宽,也一一说了清楚,至于别的,让他们别多问,听话了,就带你们吃肉,不听话,稻香村就是你们的下场。   大家自是听话的,而且也不敢不听啊!   都高兴着呢!   南边这边建了水泥路,传到他们那边去,是神乎其神。   啥!下大雨都冲不跨?   干干净净?还能拿舌头去舔?   硬邦邦,但一定都不硌脚,比走青砖路都舒服。   大家都羡慕了,日日盼着大人啥时候来,也给他们修修路,他们也想要。   这会儿不用羡慕了。   同知昨儿得了消息,这会儿又把黄家的事儿说了一遍。   方子晨瞥他一眼:“行了,这事本官自会看着办,你也真是的,好歹也是个官啊!被区区一黄家爬头顶上还不算,还被威胁回来,你怎么脓包成这样,真是难以想象。”   同知羞愧道:“黄家势大,之前又同着先头知府交好,下官动不了。”   方子晨摆摆手:“行了行了,势再大,还能大得过本官?这涸洲本官才是老大,看本官收拾他。”   得了话,同知心里头就高兴了。   方子晨道:“事儿也交代完了,你们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本官有人性呢!就不耽误你们回家过年了。”   从涸洲到北安等地,也要三四天日程,这会儿都快过年了,大家伙自是也高兴。   这些人不是贪官,送的礼都是自掏腰包,这会也不好让人空着手回去,赵哥儿给人备了礼,不多,一人一斤红薯粉,一只烤鸭,两斤卫生纸,一些涸洲本地的糕点和特产。   先头北路县县令上了一趟茅房,昨儿来,也不知道咋回事儿,个个都说肚子不舒服,要上趟茅房。   这搁平常是失礼的,寻常大家要见上头的大人,来之前是尽量不吃东西,因为中途上茅房实在是没礼数,等会大人说这就是个屎尿多的,不成器。   为啥?因为赖人才屎尿多。   不成不成,为了留个好印象,宁可是饿着肚子,但大家都瞧出来了,方子晨不是那等龟毛的,各种借口就来了。   大人,下官喝水多了,尿急。   包子吃多了,肚子不舒服。   水土不服,拉肚子了。   昨儿睡不好,想去茅房一趟。   刚路上喝了两口西北风,好像味道不太对,得去趟茅房才行。   方子晨脸都干,你看我脸上写了傻子二字吗?你们就敢这么忽悠我!   借口都不能找个靠谱的?   外院的茅房都一直被占着,大厉跟了赵哥儿禀报,说茅房里的厕纸用完了,得重新拿两沓过去。   赵哥儿当场就想笑了。   晓得他们喜欢,这会送礼就送了些。   天气冷,烤鸭、糕点这些带回去也是不会坏。   往年都是带着礼来,然后空着手回去,今年还得了回礼,不说贵不贵重,这是心意,瞧得上他们呢!大家高兴。   走前当晚拜访了同知,想套些消息。   套着套着,懂了。   怪不得大人说不用他们派人过来学,原来人是想靠着这吃饭呢!   他们拿着拨下来的款建了厂房,最后······竟然要变成大人的。   大家瞬间心里不得味了,先头还觉得人顶顶好,跟着这么个大人,是他们和百姓的福分,可这会儿······不过转念一想,这方大人还是比先头好,他贪的是皇上的银钱,又不是百姓的,而且这些厂造出来的东西,哪样不是对他们老百姓好,而且招的老百姓干活,老百姓有活儿干,有银子拿,这也是好,再说了,那水泥厂做出来的水泥,大人都没要银子呢!   原是想要的,可赵哥儿没让,为此方子晨还老大的不开心,觉得损失了一个亿,饭吃不香了,水也喝不下了,做啥都没兴趣了,躺在床上两眼空洞,觉得要翘鞭子了,但赵哥儿跟他算,他自己贪的那些地和厂子,方子晨又很是心虚,算了一笔,还是赚的多。   早上心情不好,刚吃了两碗饭,后头一想开,急吼吼的往厨房蹿。   赵哥儿都无奈,这人真是烦心事从不留过夜的,明明先头家里也有钱,不识人间烟火,来了这儿就苦过一段日子,晓得银钱重要了,就贪成了这个样子,什么好东西都想要,装不到自己口袋来,就郁郁寡欢。   北安等地没发现石灰石,水泥厂建不了,只能从这边运过去,可南方这边修路也一直在用,水泥怕是不够,化肥也是,先头产的,这会儿还推库房里,瞧着是好多了,一袋一袋叠着,垒得高高的,都要成山,可再多,也是不够,一家都要三四袋了,又不是说只卖安平一县,还有隔壁的,隔壁的又隔壁的,还有北安那边也要······   官兵又带了命令跑厂里头去了。   除了造纸厂,其余两厂让几个管事的问问,春节连班,工钱翻倍,干不干?   这事儿不好强求的。   要是搁现代,方子晨怕是祖宗十八代都要遭殃了,大头照都要被员工贴鞋底下,天天踩。   这天晚上下工,管事的说要集合,有事交代。   大家没急着回家,都在厂房门口排着队。   管事的说了,开年后,我们这边几个县,还有北安、北路等地也要休路了,水泥用量估计要大,而且春耕,要上肥,化肥也要用上,这会库房里存货不够,可能要连工,春节期间不放假,但一天十八文工钱,大家愿意做的报个名,不愿意的也不强求。   谁能不愿意啊!   一天十八文,什么概念,两斤多的肉,要是工钱不翻倍,大家都是愿意干的,多干一天,就能多赚一些,何况这会儿还加了工钱。   这会儿不似现代,现代打工的多是背井离乡,去的远了,寻常小假回不来,要是放个三四天,车费涨了不算,还两天都花路上了,回去根本就呆不了多久,也就盼着春节长假能回家看看父母,看看孩子,这会儿要是加班,可不得咒死老板。   但这里的厂子里的百姓都是来自隔壁村的,天天的都能回去,媳妇娃子都要看腻了,加个班有啥问题的呢?晚上回去一起吃顿饭,也就够了,多赚点,还能给家里多买些肉,这不好?   大家都没意见,相反的还很高兴。 第387章   谢肖宇怀着孕,黎艺盛定是要回来的,厂里只能交由两禁卫军暂时管理了。   赵哥儿晚上把鱼哥儿、豆哥儿和大米几人喊了过来。   他们已经学会算账了,来了家里头后,干活勤快,在铺子里招呼客人也不怕,胆子都大着呢!   冯嬷嬷是认得字的,先头赵哥儿还在安和县组织老百姓挖河道的时候,就给冯嬷嬷来了信,让她闲暇时间教几人认认字,虽是难学,但他们晓得这机会来之不易,都很珍惜和高兴,激动得几夜都睡不着,旁的下人可没得这般待遇。   以前村里就没个会识字的,而且就算是有,那也是小汉子们才能学,哪轮得着他们哥儿姑娘。   晚上从铺子里回来,学得很晚也是毫无怨言。   赵哥儿问过谢肖宇和冯嬷嬷,他们说豆哥儿几人是很老实的,这会看着他们好像有些紧张,缓了语气。   “别紧张,今儿叫你们过来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你们,愿不愿去北安那边。”   大米是几人中胆子最大的,当下道:“主君和老爷也去吗?”   “我们暂时先不过去。”赵哥儿道。   要是在安平那边建了化肥厂,自是要派自己人过去的,禁卫军是皇上的人,秦家军是秦家的人,这会儿手里人手就有些不太足了。   过去了就几个人管理一个厂,这比在铺子里要好,也说明主君是看重他们,鱼哥儿几人心里难免的激动高兴,但他们真真是把这儿当成了家,十几岁就被赵哥儿买了回来,进了方家,赵哥儿和方子晨待他们和善,没打骂过他们,要是去了,舍不得的。   可家里什么情况他们也懂,得去,老爷和主君待他们不薄,这会儿需要他们了,他们得站出来。   赵哥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笑道:“也不是去了就不回来,现在是缺人手,以后招得人了,自是要把你们调回来的。”   大米道:“愿意去的,可是我们几个只会干活。”   豆哥儿几人也点头,烧水做饭啥的他们都会,可管人,想想她们都觉得天旋地转,没头绪没章程,一脑懵,没管过,不懂,而且他们可是都知道的,安平村那化肥厂里头光是上工干活的,就百来人,那般多,以前在他们看来,酒楼里的掌柜就是最了不起的了,那会儿还在家去镇上卖柴火卖菜的时候经过酒楼外头,总偷偷看,人一身长袍站柜台后头,好像啥子活儿都不干,一月就好几两银子了,可羡慕呢,但人也不过是管个十来人。   赵哥儿:“你们若是愿意去,过几天就去安平村那边进厂,学学,我那边都交代好了。”   如此那就没啥担心的了,鱼哥儿几人松了口气:“主君,我们愿意去,也会好好学,不会让您失望的。”   意料之中,赵哥儿道:“我会派人跟着你们过去,你们也不用怕,到了那边,你们三人要守望相助,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儿,都要有商有量的,知道吗?”   “主君放心,我们晓得的。”   “那你们回去准备准备,初三出发。”   “是。”   把鱼哥儿几人调过去,那这边铺子就没人手了,方子晨先前从蜀南带回来的的几人,赵哥儿想把他们安排到铺子里去,让他们慢慢的接触些人,不然总搁后厨里闷头干活不见人,怎么行。   大方向方子晨把控着,琐事儿大多就全交由赵哥儿来了,他也是赶鸭子上架,不管不行,因为实在是没人了,方子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会儿不知道带孩子们去哪里玩去了。   刚进内院,看见小风坐在屋檐下,满脸郁闷。   赵哥儿走过去:“怎么了这是?”   小风站了起来:“我的水粉,用完了,我来找,方叔,不过没见,到人,乖仔也不见。”   当初方子晨给孩子们都做了画画笔,能一直坚持天天画的,就小风了,他对旁儿事不太感兴趣,就最喜欢画。   他素描是方子晨亲手教的,如今已经画得特别的好了。   画画笔是小孩子涂鸦用的,给人物上色并不太好看,方子晨给他做了专门的颜料,装在一盒盒的小盒子里,可以两两搭配,然后调出另一种颜色,上色后很逼真。   小风最是喜欢,当初方子晨给他弄这水粉料,可是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做出来,他一直都很省着用,可再省都有用完的一天。   上月就用光了,不过方子晨忙,小风就没开口,这会过年人闲下来了,就过来找,结果谁知扑了个空,早知道就饭桌上说了,方叔出去玩,竟然都不叫他,哼!   赵哥儿让他跟着进房,在床底下的箱子里找了下,拿了颜料给他。   小风一见颜料,顿时将方子晨不带他出去玩的郁闷抛到了脑后,喜滋滋的:“谢谢赵叔。”   “这是你方叔上次给你做的时候,多做的,你应该谢你方叔。”   小风撇下嘴:“他昨晚,还说要,要把我嫁,给王麻子,换两斤,大米,方叔讨厌。”   赵哥儿笑了起来。   “其实我觉得王麻子也挺好看的呢!”   小风都瞪大了眼。   王麻子其实是涸洲城里王家的孩子,王家专是卖粮的,王麻子才七岁大,虎头虎脑的,眉毛又黑又粗,毛毛虫一样,瞧着也是英郎得很,就是这一家子大字不识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竟给孩子取名王麻子,比方子晨还要损。   小风不高兴:“赵叔,你说,我们哥儿,以后真的,一定要,嫁人吗?不嫁人,不行吗?”   当年他爹死后,他娘不得不改嫁,固然有他大伯逼迫想抢回田地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他娘想,却又给自己找理由:“小风,我们这辈子就是这个命了。”   什么命,伺候男人的命。   “家里没个汉子不行,娘嫁你刘叔,也是为了你好,我们啊,得嫁人,得有个汉子,这辈子才能过。”   为什么要嫁人呢!   家里不好吗?   赵哥儿摸摸他的头,笑着:“你不想嫁人,嫁鸡也行啊!不过我寻思着,嫁鸡嫁狗好像也没劲啊!”   小风:“······”   赵叔跟方叔学坏了。   小风正色了几分:“赵叔。”   “怎么了?”   “方叔是不是想在北和县建厂啊?”小风问。他听过一耳朵,大概也是面厂,因为他听见里头有个面字。   赵哥儿实话道:“嗯!是方便面,这几天我想着试试能不能做出来,做出来了,我们吃过了,看看什么味,行了才能建。”   还是和红薯粉一样,先做出来,吃了,好吃了,绝对能卖出去了,厂房才能建起来。   方子晨吃过几次泡面,不过家里的阿姨说这东西吃多了不健康,严格官着,他二哥就带他躲在外头偷偷的吃,上面配料表写得清清楚楚,用了啥,方子晨自是知道的,他悟性和记性是一等一,但至于怎么做,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他自己就很喜欢泡面,觉得不用问,要是不好吃,不可能那么火,他同学经常的吃,拿着当早餐,桶装的,吃了教室有味,大冬天的,宁可跑天台上去,冻得瑟瑟发抖,也要嗦那一口泡面,有些则是买了袋装的,倒了调料包,把面饼碾碎了,摇一摇就那么吃了。   但红薯粉不一样,要不是他奶奶爱吃,他是听都没听说过的。   小风便说了,想跟着赵哥儿一起试着做做,要是真建厂了,到时候人手不够,他就过去。   他也想为家里做点什么。   赵哥儿自是不反对的,孩子大了,总不能一直呆在身边,多练练也是好。   方子晨领着孩子们出去玩了一天,到了晚上才回来,几孩子出去逛了一天不觉得累,还笑呵呵,冷风吹多了,小脸还红扑扑的。   方子晨就带了四十文出去,每人一根糖葫芦,一个大饼子,再多就没有了,几孩子饿得很,回来上桌是狼吞虎咽的。   晚上回房了,赵哥儿擦着头发,看方子晨盖着被子,严严实实蝉蛹一样,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那么累啊?”   这会还没怎么晚,平日他夫君可都是很晚才睡的,特别累的时候就睡得快了。   方子晨嗯了一声:“滚蛋那两个兔崽子一条街都没逛完,就吵着要抱,重死人了,下回真得控制着点,不能让他们吃那么多了,抱着像抱两头猪,累死个人。”   “那你还逛,不知道早些带他们回来啊?”赵哥儿挂了头巾,带着冷风窜到被子里,方子晨立马抱住他,给他暖。   “孩子喜欢逛啊!”   赵哥儿揽着他的腰,棉被底下暖洋洋的,方子晨自带热气一样,冬天冷的时候,赵哥儿最喜欢贴着他睡,方子晨不由自主地收紧胳膊,脸颊蹭蹭他柔软还带着皂荚香的发顶。   赵哥儿仰头看他:“今天怎么没带小风去?”   小风瞧着都不太高兴了。   方子晨清醒了几分:“儿砸不让。”   赵哥儿直接撑起上身,睡不着了:“他俩吵架了?”   “没啊!”方子晨扯他回来,又重新掖好被子:“过几天不是小风生辰吗?你儿砸想给他买礼物,逛了一天呢!”   赵哥儿一拍脑袋,瞧他把这事儿都给忘了,这几天尽是在忙活了。   还好乖仔还记得呢!   家里谁生辰他都记得很熟,跟方子晨学的,总想给人小惊喜,不然不说村里,就是富贵人家,孩子老人也不是年年都过生,就是及冠了办一次,后头上年纪了,逢整数时就过一次。   孩子倒是有心,前年赵哥儿生辰,乖仔也给他送了礼,自己画的全家福,还有一碗长寿面,那面快手臂粗,也不知道是酱油放多了,还是搁锅底煮的,汤黑乎乎的,赵哥儿吃了一口,差点当场被送走,如今还心有余悸:“他买面粉没?”   方子晨都替小风担心:“今天买了一斤,你儿子说了,过生,没有长寿面不得行,我拦都拦不住。”   拦了乖仔还不高兴,说没有他做的长寿面,小风哥哥的生辰都不完整咯,小风哥哥一定不高兴,父亲,快让开哟!   赵哥儿呐呐道:“小风要遭罪了啊!”有时候,儿子太友爱了,好像也不太好。   聊完家常,赵哥儿又说鱼哥儿和小风的打算。   方子晨没意见。   “他想去就给他去,孩子大了,总要锻炼锻炼,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独立生活好几年了。”   “真的。”   “那能有假。”   赵哥儿看他神情牛逼哄哄,忍不住道:“可我记得某个人刚来的时候,菜都不会炒呢!”   “······”   方子晨噎了一下,顶着赵哥儿戏谑的目光,脸不红,心不跳:“吹两下牛,愉悦愉悦一下气氛嘛!你怎么还当真了。”   赵哥儿笑了,转到了正事上:“黄家你打算怎么做?”   “扶持王”方子晨说。   王家和黄家,两家不对付,做的同是米粮买卖的生意,正所谓同行是冤   赵哥儿轻蹙眉头:“黄家会不会要闹?”   “闹?”方子晨嗤了一声:“他们能怎么闹?又关粮铺让民闹?以为我是安河县令?钟老头?任由他们威胁?我没做十足的准备,定是不会去动他们的,你放心好了。”   黄家算是‘乡绅’,势有些大,在涸洲城里开了好些铺子,专是卖粮的,底下各县也有,生意做得很大。   安河县那边也是专门种的稻谷,玉米大豆种的少,其下几个村子原先过的好好的,但后头不知什么缘由,家家户户开始大量的卖田卖地。   一调查,原来是村里人农闲时总是搭着伙去镇上找活儿做,那年寻了好几天没找着活,正要回村去,一管家拦了他们,说是找活儿的吗?如今他主家要起房子,一天七文钱,要不要来?   自是要的,大家伙就去了。   主家里头的小厮跟着他们一起干,那小厮是个会说话的,性格也好,很快就和大家混熟了。   因为院子要急着住,早上不到卯时就要上工,若是回家,村里离镇上远,早上怕是天不亮就要赶来,这样麻烦,也不好歇息,大家就隔天的回去一趟,不回去的时候就宿在雇老爷家的后院里。   小厮的便说了,晚上下工早,吃完饭直接睡也睡不着,要不要跟他去开开眼界?   汉子们耐不住劝,跟着小厮去了,是赌馆。   每次他们出来寻活,家里爹娘一直叮嘱,说不要来这种地儿,甚至的,有些从小时候就开始耳提面命,大家听多了,不敢来,可同时的,却也抑制不住的好奇。   赌馆里头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进去看看,应该没事儿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大家就进去了。   这一进去,也就完了。   小厮只几句话:“要不要玩两把?”   “怕啥,咱玩小点就行了。”   “看见那几个大爷了吗?人原先也是村里来的,穷得叮当响,穿的比你们都不如,不过你们看看人现在穿那衣裳,一套没一两的都下不来,而且现在人在镇上还有三处院子,听说昨天还赢了四十多两银子呢!”   “没事,下局一定能翻盘,富贵险中求,而且我瞧几哥个可都是贵人相。”   “玩这个银子好来,在外头干活儿,辛苦不说,一天才几个钱,啥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啊。”   大家听着都心动,玩两下确实不要紧,玩了,第一局就赢了几十文。   轻轻松松,啥都不用干,一下下注的铜板就翻倍了。   这······来银子竟然这么快。   汉子们可不得着迷。   之后自是越赌越大,瘾也上来了,活儿不想做了,银子没了回去拿,家里的也没了,可还想赌咱办?要是下局就能翻盘回本了呢?   赌馆的管事就说了,没银子,就把房屋田地卖了啊!反正以后你们也是住镇上,乡下那破烂房子还留着干什么,那地儿还种啊?在镇上开间铺子,随便的就能过活了,芳老板和马老板他们就是这样的,你看人现在潇不潇洒。   汉子们回去商量了,家里人不同意,没办法,直接在赌馆里借了银子先赌了,后来越赌越大,还不起了,赌馆押了人,家里没办法,得卖地了,经人介绍,卖给了黄   可黄家的仁善,买了田,晓得他们没地了,便说地还是让他们种,但一年交七成上来,相当是佃农。   那些人是感恩戴德,虽平常种的都不够吃,这会还要上交七层,但总比卖出去,啥都种不了的好。   村里人可怜他们遭遇,可后头,大家去镇上开始三三两两的出事了,要不就是撞了贵人老爷,把人手上拿的玉佩撞地上了,几十两,赔不起,要不就是无缘无故惹了人······   村里人大部分都被迫卖了好些田地来救急。   皆是卖给了黄   村里人怕得慌,都不敢再往镇上去了,隔壁村也有些人家,遭遇了类似的事儿。   不过二十来年,几个村,大多人家田契都进了黄家的口袋,可不就有人怀疑了,要说背,几个村同时背?这说得过去?后头也不晓得怎么的,就查到了黄家头上去。   说一切都是黄家指使的。   可黄家早些年靠着这无本的买卖,生意已经做大了,从镇上搬到了涸洲城,还把铺子开满了整个涸洲。   先头安河县县令要查,黄家的浑不怕,丝毫不配合,他们做得干净,直接问:“证据呢!可别是污蔑好人啊!”   “我们有人证。”   “那人证谁晓得是不是你们找的,或者是我们黄家对头安排来的,谁知道呢!人证物证俱在,我们黄家就认,只有证人证言,没有其他证据的话,这可不行啊,大人,草民乃生意人忙得很,就不奉陪了。”   后头县令一味要查,惹了黄家不快,安河县所有黄家的粮铺全关了门,连着交好的八/九家布行,杂货铺啥的也关了门,这边就黄家铺子独大,涸洲产的米粮大多都被涸家收购了,原先几个没有背景的同行铺子都被他们打压得关了门,老百姓买不到米,要饿死人了,可不得闹。   安河县县令报给上头大人,知府不做事,同着黄家还有交情,黄家下马威又实在厉害,也没确实证据,县令在外头又调不过粮来,涸洲米粮大多掌控在黄家手上了,县令也没啥后台,跟人乡绅斗不过,没得法子,只得睁只眼闭只眼。   前头方子晨没来,钟同知也怕再来的知府被黄家的交好,于是想着先铲了黄家,结果黄家故技重施一下,涸洲乱了起来,又上门威胁了两句,这事儿又不了了之了。   没点本事后台,乡绅大户盘根错节的,最不好动。   黄家仗着没有证据,无法无天,三十多年过去,也难查了。   可涸洲城,他方子晨才是老大,怕他黄家?真是开玩笑。   本来可以官商一家好,可黄家势太大了,而且根本不把官家放眼里,要是不整治整治,以后涸洲怕就是他们黄家的一言堂。   还是要辅佐其他家起来,不能出现一家独大的现象,要是犯了事儿,都不好整了,这会儿方子晨也不敢轻举妄动,等会黄家也拿那一招对付他,他怕是也要得服软。   黄炳中得罪了乖仔,黄正最后想了想,还是提着礼押着黄炳中过来,说是要来道个歉,冲撞了小少爷。   这事儿黄炳中虽是做的不对,但也正好找着了一个上门求见的由头   方子晨从衙门喊了大厉回来,让他接待了。   下人接了礼,大厉领着黄家父子到了正厅,上了茶,说大人在忙,稍等。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天,茶也不给续,黄家父子哪里还不晓得人是故意的,郁闷的回了   之后方子晨也没做啥子,这事儿好像就这么过了。   饭要趁热吃,但太热了,烫嘴,有时候缓一缓,等凉了,再盘它。   ……   初二,信件送到了京城,禁卫军快马加鞭,路上到了驿站就换马,赶紧赶慢的,还是封笔了才送到京城。   年节不上朝,不理事,可一听说是涸洲来的信件,黄公公立马喧了人进来。   夏景宏看完信,脸立马就沉了,连夜喧了左相和右相进宫。   大过年的,怕是出了事。   两人不敢耽搁,立马的进了官,接过信一看,皆是沉默了。   “两位爱卿如何看?”夏景宏问:“觉得这事儿有可能吗?”   朝国和北契、大原等国可能要联合,这一难一北的,怎么可能呢?   是不是杞人忧天?   可仔细想想,北契和大原这些年一直在边境上不断的骚扰,除了大年前大原突然采举国之力打进来,其余的都是小规模进攻,可打仗,不管大小,总有损失,他们打了这么些年打不进来,为什么还吃饱了撑的,时不时发动进攻?   原以为是好战的,如今看了方子晨的信,想通了。   不断的骚扰,能给人一种假象,他们在时刻想着攻打大夏。   那么边境线上防备定是要严守,如此要去些兵力,情况不稳,特别一些直接从村里征去的汉子,在经历了战斗,见识过战场的残酷和死亡后,很容易产生强烈的情感反应,他们会害怕、恐惧、绝望等。   抱着这些情绪,在没得到及时的梳理时,会对他们往后的训练产生很大的影响,难以好好安心训练,效果不佳。大原打进来那次,没准的就是探其兵力。   左相沉思片刻,觉得这事不好定论,但方子晨说的也不无可能,这是最坏的情况,无论真假,都得防一手。   右相道:“皇上,老臣觉得这信上所言,并非无稽之谈。”   即使不是真的,可有这么一个可能,都不得不慎重,不然要是真的,他们没有防备,人真联合打过来,左右夹击······他们承受不起那种后果。   三人商讨了半天,允了方子晨招兵,建立第二道防线。   但······   他会不会去了涸洲飘了,当老大当上瘾了,要造反啊?   夏景宏想想都不可能,这就是个懒的,当初可是说想活一百岁呢!皇帝都死的快,天不亮就要上朝,还要娶三千个祖宗,奋战到半夜,他脑子进水了他才想当,而且这人满脑子想的都是占人便宜,正事是不想一件。   右相也担忧,问了禁卫军,方子晨去了涸洲,可有和吉洲或者溱洲知府来往?   禁卫军说没有:“方大人去了涸洲后,第二天就往村里跑了。”   “往村里跑?”   “是,”禁卫军老实禀报:“先是给安和县安和村、下兴村等地引了水,后头又建了造纸厂、水泥厂,做水泥路,做化肥,招工,剿匪,忙不赢,连着底下县令都没见过······”   “等等。”夏景宏开口了,他听着都糊涂:“给安和县引水?”   “是。”   “是挖沟渠吗?”涸洲什么情况,夏景宏如今说是了如指掌都不为过,因为去年刚整治这地儿知府,安和县要是没记错,去年上奏的折子,就是这县死的人最多,他让黄公公铺开地图,仔细看了看。   “安和县并无河道,挖了沟渠怕是也没啥用,他怎么引?”   禁卫军提起这事儿都还忍不住激动:“方大人炸了山引的。”   “什么意思?”这下不止夏景宏懵,左右两相也听不懂了。   靠到御案前,左相一指镜河,还有一山脉:“他是炸了这处山,从镜河引的水?”   靠近安和县的河道,只镜河一条。   “是。”   三人气势威严,刚讲话字字掷地有声,可这会心都颤抖了起来,语气掩饰不住的震惊。   “此言当真?”   “属下不敢说谎。”禁卫军在地图上把河道比划了出来:“方大人和方夫郎招了不少村民,从下兴村挖了一条到方牛村的河道,全程三十来里,皇上派人一查便知。”   禁卫军确实不敢撒谎,他们虽是跟方子晨去了涸洲,可本质上还是皇上的人,这事儿一调查也就清楚了,没必要撒谎。   右相手都在微微的抖,满脸不可置信:“这安和县一带皆是石山,挖不动,他怎么引。”   要是换个人,禁卫军都想呼一巴掌过去,怎么引,刚都说了是炸山引,这老头子耳背了?   可这人是右相,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当下又重复了一遍。   左相眼睛圆瞪:“那炸药是什么?当真有那么厉害?”   “有的,当时属下跟着方大人上了山,那炸药一点,不过几息,那山就被移平了。”时至今日再说起来,禁卫军还是觉得这跟做梦一样,既神奇又震撼得紧,要不是亲眼所见,他这辈子都无法相信,有人能不费吹灰之力,顷刻之间就能把一座大山夷为平地。   左相尽量平复了一下心情,哑声道:“这炸药怎么做的?”   “属下不知。”禁卫军回。   当初做炸药的时候,方子晨没当着他们的面做,禁卫军自是不晓得。   夏景宏都坐不住,听得口干舌燥,喝了口茶缓过那股劲儿,才道:“你把方小子去涸洲之后的事给朕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说一遍。”   禁卫军说了,又是修路又是建厂,让着老百姓有活儿干,好,好······第三个好还没出口,就听禁卫军又说:“修建的厂房,都,都记在了方夫郎名下。”   夏景宏:“······”   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明知道方子晨什么尿性,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那建的那些什么厂,是拿的什么银子建的?”   禁卫军小心翼翼瞥了他一眼,大气不敢喘:“是,是皇上您当初给方大人的······”   禁卫军没说完,夏景宏直接一口气上不来要背过去。   这就是钻钱眼子里的畜生啊!   不怕畜生贪,就怕这畜生贪得让人无话可说。   不给他建了,老百姓没活干。   给他建了,那又是花的自己给的银子。   “方大人说,皇上您和,和他是兄弟,您家大业大,他如今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三孩子总是饿得嗷嗷叫,都没二两肉了,要瘦成了白骨精,皇上您要是知道了,估计也是不忍心,怕是也会支持他这般做的,他懂您,所以······”   黄公公在后头听得直想笑。 第388章   当初方子晨离京,滚滚蛋蛋满月时黄公公是见过的,那脸肥嘟嘟的,小手臂是一节一节,肥得没眼看,那模样,真到涸洲吃不好了,估计得两三年的,才能瘦成白骨吧!   夏景宏眉心直跳:“鬼的兄弟,这小子,在京城那会儿就尽想着占朕便宜,没成想去了涸洲,隔着十万八千里远了,他也不晓得换个人,还一个劲儿的想薅朕羊毛,这个王八蛋啊,他怎么就不能做个人。”   左右两相都想笑。   这混小子。   当初就说了,这人就是个贪的,这般把人骗过去,人晓得那银子不是给他的,照他那性子,肯定是要使了浑身解数,让银子转个弯再进自己口袋里,如今果然是不出所料。   想笑。   夏景宏倒也不是真的气,几个厂真建起来才多少钱,只是方子晨这般,实在是让他气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禁卫军又说了化肥,三人听的是一惊一乍,甚至还听到自己惊雷般的心跳声,一个劲的说不可能。   禁卫军说的都要喉咙干,亲眼所见,怎么还不可能。   把方子晨做的事儿都说完了,夏景宏几人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御书房里一时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先头看重他,就是因为这人瞧着是个能的,有本事的。   既然知道化肥这种东西,当初怎么就没提过一句?早用,老百姓就能早一天过上好日子。   夏景宏刚这么一想,反应过来了,怎么提?这死小子当初在京城,满脑子想的都是去哪里占人便宜、怎么占人便宜,如今去了涸洲,那不毛之地,人人都穷得只剩亵裤了,没人给他占便宜了,脑子里可不就想起正事儿了,可不就得自立自强了。   但到底还是懒,幸亏当初自己料事如神,早早的出了一招,赵哥儿没让他失望。   夏景宏这么一想,觉得自己还是挺聪明,又高兴起来了。   同着左右两相商量了一下,许了方子晨的要求。   不过······   右相道:“若禁卫军所言非虚,那炸药能否用于战事上?”   山都炸得,还能炸不了人?   可想是这么想,大家也不知道能不能,炸要怎么炸?听禁卫军说那火引燃得很快,杀伤力巨大,还得要搁在地上,敌人能自投罗网踩上去吗?负责点火的若跑得不快会不会被误伤到也是个问题,做起来会不会很困难等一系列问题都不清楚,人这会儿也不在跟旁。   还有那化肥,若是能推广开来,便是民之所福。   夏景宏想了想:“炸药此事先不急,化肥这个,得尽快推广!”   先头看了信,那心是沉甸甸的,可这会儿,夏景宏舒了口气。   这小子真是个行的。   当初他力排众议,派了方子晨过去,私心里是希望他能为那边老百姓干些事,不能干,给他守好涸洲就行,可这才过去一年啊!就送了这么些个惊喜回来。   虽说百姓还没能富起来,但不过一年就能让老百姓精神面貌都变了,就是比旁儿人都厉害了,扪心自问,换了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不能做到这一步,夏景宏觉得自己恐怕是难以做到的,毕竟他主意没那浑浊小子多。   要是化肥真有用,一亩四石,那他大夏老百姓就都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了。   家家户户富起来,还会远吗?   先头方子晨就曾说过,想国泰民安,这国首先得富强。   如今大原等国敢这般,就是因为他们大夏没强到让人望而退步,一听名就胆战心惊的地步。   如何强?   百姓吃都吃不饱肚子,一步三晃,瘦的皮包骨,怎么强?   衣食无忧,兵粮富足,军队能武装到牙齿,才算是强。   可这些需要什么来支撑?   那就是粮。   吃不饱,一切就都是瞎扯淡。   贪他的地,贪他的银,不要紧,禁卫军说了,那些个村里百姓原先都吃不饱肚子,好的人家,能隔三差五的吃些粗粮,差一些的,四五个红薯混着旁的杂七杂八的煮,也能过一顿,更差的,便是挖树根来充饥。   可这也是吃不饱,人瞧着是蜡黄消瘦,冬天更是没有御寒的衣物。   那儿的老百姓,过的日子,那真不是一般的苦。   不过这会儿才过去多久啊,厂建起来了,他们进了厂里头工作,不仅能吃饱肚子,还能一月吃上两三顿肉,孩子也有了衣裳穿,个个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夏景宏微服私访,从未到过这种地,去的都是上阳等富饶之地,他顿顿吃的无一不精,无一不好,穿的住的更是不用说,夏天热了有冰,有宫女给他打扇,冬天冷了,屋里又烧着上等的碳火,味儿都闻不着,整个屋子都是暖洋洋的。   上层人,哪里会知道底层老百姓的苦。   乍然听到还有人吃树根,吃粗粮就是过的好,便觉天方夜谭一样,可禁卫军不是说的夸张,若不是如此,涸洲那边怎的,年年都会有人冻死饿死?   若是方子晨不发工钱,连着这个也要贪,夏景宏定是一道圣旨过去问他罪了,但就像当初说的,这人知道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   一天七文工钱,放京城,那这人就是忒不厚道的了,可涸洲不一样,那边老百姓外出找活儿干,多是一天七/八文,甚至六文的也有,方子晨都是出的九文,甚至一些活儿比较重的,给的还更多。   老百姓能过好,他就不敢再求旁的了。   而且那小子若是不贪财,当初也不会被自己哄到涸洲去,怕是也不会想着建那什么厂,那老百姓也就没活儿干了。   罢了罢了。   左右两相也是这般想。   他们自认好官一个,但以权谋私这种事儿,他们也是做过的。   禁卫军见着皇上没怪罪,便觉得方大人真是得宠的。   夏景宏让他退下去了,歇息两天再回涸州。   禁卫军出来,左相心也飘了,夏景宏晓得他,让他先退下,左相告辞后立马追了出来,拉着禁卫军仔细盘问起了旁的,三孩子真挨饿了?特别是乖仔,原先就不咋长个,可别的是再吃不好,五年后回来,还给长矮了才是啊!   禁卫军打马回京,不好带东西,乖仔可想左相他们了,上次给秦家送了画像,秦家兵跟乖仔说,几个主子可喜欢了,天天都要看一次。   这次自是也托禁卫军带了几张回来,让左相和外祖父瞻仰一下他的帅气小身姿。   禁卫军先头进御书房前包袱让着外头伺候的两小宫女拿着,这会接过来,打开拿了几张画纸出来。   左相拿了画,迫不及待开看了。   有乖仔挥着长枪耍酷的,有他坐在箩筐里,脖子上挂着一串包子在打坐的,有他抱着小鸡仔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还是那个样子,古灵精怪又可可爱爱,最后一张,牵着滚滚蛋蛋。   左相一看滚滚蛋蛋,立马是噎着了。   刚禁卫军刚说方子晨哭穷,说三个孩子总饿得嗷嗷叫,这······   滚蛋肥成这个样子,实在是看不出来有挨过饿的。不过瞧着还是很可爱得紧,白白胖胖,眼睛黑黝黝的。   他拿了画像回家,左相夫人还没歇下,这大过年又大晚上的被急召进宫,怕是出了大事,如此,她如何歇得下。   这会看见左相笑呵呵回来,一问原来是涸洲来了信,旁的事左相夫人自是不会多问,刚想要问那有没有乖仔的消息,他过得还好吗?到了那边适不适应,不适应你能不能想想法子,让他们一家几口回来啊!这一家子走了,这一年她可是天天的都在想呢!   左相直接递了画给她。   这一看直接是睡不着了,捧着画,是怎么看都看不够,恨不得再长两只眼睛,嘀咕说乖仔好像瘦了,滚蛋也是,孩子定是受苦了,不行,禁卫军啥时候回去?我得去给几孩子买些东西给他带过去。   左相:“······”   真瘦了?   他咋的没看出来,乖仔跟着先头一样,滚蛋那脸上的肉都多得往下坠了,才一岁,脸都跟盘一样大,估摸着得一两斤,还瘦?   那咋子才算肥?   左相夫人看着看着,鼻头就酸,想方子晨一家,也想她嫁在远方的哥儿,扶着画上三孩子的脸,最后目光落在乖仔的脸上:   “你说,这娃子怎么就和清哥儿那么像呢!要是乖仔老老实实站着不说话,我都分不清了。”   孟如清是较为沉稳恬雅的,小时候就是如此,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站是站,做是做,仪态端正。   哪里像乖仔,失心疯一样,满嘴胡言乱语又蹦蹦跳跳,很少有安静的时候,实在活泼可爱得紧。   左相也是叹:“确实是像的,秦家对这小娃子也是疼呢!”   连着私兵都送过了去,虽不是精英那一批,可也是疼了。   左相夫人笑了起来:“前年清哥儿来信,不是说乖仔去衡阳,在秦府住了一段时间么。”   那段时间,秦府里可热闹了,听说秦老将军好几次都要被乖仔气得晕过去,因为乖仔说脸疼,爷爷,你要亲,就亲乖仔滴屁股吧!乖仔屁股也好亲哟,有屁屁滴味道,就这话,他被秦老将军追了一宿。   想起乖仔那张嘴,左相也笑了:“能不气,那臭小子······见了嫌他那张嘴,不见了,又实在是想,我们清哥儿小时候可不这样,两人也就长得像了。”   可要真的说,左相又觉得孩子,还是得开朗些好,他哥儿那样,让他感觉生的是个老小头。   大概就是这般,他对方子晨和乖仔那是爱屋及乌。   禁卫军自是也给赵嵩送了。   家里几个儿媳也在说孩子瘦,只有赵家几个汉子觉得孩子是肥了。   禁卫军不敢久待,歇了两天就回去了,来时一人一包袱,走时一马车,上头全是孟家和赵家给几个孩子带的,还跟着户部的四个老头。   都是要去涸洲的——化肥啥子个玩意儿?竟能让庄稼地一亩产四石,昨儿听了这话他们差点在御书房里笑出了声。   方大人真是够会扯的,偏偏的皇上还信了,派他们过去,等到了涸洲,怕是要找理由搪塞他们了,白跑一趟。   ……   黎艺盛回来了,铺子也关了门,家里热热闹闹过了一个年,期间怕溜溜想自己,刘小文和周哥儿还让禁卫军帮带了信回来,说他要不要去安和村跟他们一起过年。   刘婶子听完信,都想摇头,还想?溜溜跟着乖仔是乐不思蜀,他们天天跟在方子晨屁股后面,去学骑马,去学射箭,去玩跳楼机,去玩滑板,一天天的都没停过,他父亲姓啥怕是都要忘了。   可溜溜也知道周哥儿怕是想他了,就跟赵哥儿说,他想去安和村那边跟父亲和爹爹过年,于是初一那天,赵哥儿给他整理了一沓卷子,安排了马车,送他还有刘叔刘婶去了安和村。   溜溜是骑着马儿去的。   周哥儿和刘小文晓得他们要来,中午就来村口等了,涸洲城到安和县要三天左右的路程,不过这会儿有水泥路,就快了——县里还没开修,但官道已经修到了涸洲城外。   早上出发,下午就能到。   看见溜溜策马而来,小小的个头,骑得却是稳稳当当,周哥儿和刘小文都深感诧异。   这次几天啊!   儿子竟然都会骑马了?   待到了近前一问,原来是乖仔和赵哥儿教的。   趁着过年期间,方子晨也教小风骑马了,马跑得快,马车重跑起来是要慢一些,要是以后去了北边,会骑马到底是方便点。   他要教小风,溜溜自然是乖仔和赵哥儿教了。   周哥儿欣慰,觉得涸洲真是来对了,不然要是在源洲,他儿子能会骑马?能会射箭?   君子六艺,这些都是大书院里头才教的,清河书院里教琴,教画,教礼,教棋,但不教骑射,为啥?   马匹贵,练骑场占地多,清河书院又是吴老回乡后才和知府组建的,虽是在众多学院中排列在第一名,但终究是底蕴不足。   旁儿书院就更不用说了,马场小,马匹瘦,科考又不考这些,一月能给你去摸次马都不错了。只上阳、下阳,衡阳那边富足,书院里才是真正的教学子们这些东西。   方子晨当初在清河书院里没见到马场也是郁闷,但没觉得多奇怪,现代都还有一些穷苦地儿,学校都不教音乐课。   所以,人家为啥削尖了脑袋要把孩子送城里读,就是城里学校资源比得县里、村里要好。   听周哥儿这么一说,刘小文想起来了:“吴家的事儿,你有跟赵哥儿说了吗?”   他指的是吴老儿媳陈氏的事。   吴老文采是好,但其儿子吴泽宇却是不太行,先头举人考了好些年,依旧是没考上,前年也落榜了,如今年纪大了,机会更是渺茫。   吴老年纪愈发的大,文人身子总是弱些,能再活几年也不晓得,吴家几个孙子,如今也就嫡长孙吴豪杰出息,大去年下场,中了,已经是个童生,但名次并不是很理想。   吴家能在源洲立足,全是因为吴老,吴老要是走了,吴泽宇这么些年心神全扑在学业上,啥事都没过问过,书院如今做的越大,可越大就越是难守,定是管不来,吴家想要富贵依旧,怕是难的。   清河书院举子多,但多是蒋县令那般,在外头当个芝麻小官,黎明前关系又太远,以后吴家要是有个啥事儿的,恐是都帮村不上。   听说方子晨是一路高歌猛进,入朝后不过一年,就升了三品,还得衡阳秦家青睐,陈氏那是心肝都震,衡阳和源洲离得并不远,陈氏便想着讨好,可想到先头闹的事······   源洲知府虽是也是个三品官,但他年纪比得吴老还要大,还有半来年就得退下来了,他祖籍也不在源洲,辞官后定是要回去。   陈氏没多大本事,却是眼光高,觉得七品的县令都是不中用的,她想找个在京城有门路的,官儿大的,以后能帮衬帮衬她孩子,找个门路什么的。知府不做了,他们唯一可以靠的人也就没了,可如果能搭上秦家,他们吴家没准的还能更上一层楼,陈氏同着吴老一说,吴老脸直接青了。   这就是想巴结方小子了。   可他好意思?   他教方小子多少年?甚至说白了,如今清河书院名声能打出去,能学子似云来,是他占了方子晨的便宜,当初他让乖仔到家中学习,一是这孩子聪慧他爱才,二也是为了拉进两家关系。   儿子没出息,孙子又还小。家里什么情况他如何能不晓得?他弟子遍天下,可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得罪过人。   方子晨他瞧着是个有出息的,心性好,是个念着恩的,要是交好了,以后他不在了,家里要真出了什么事儿,定是会搭把手。   可结果呢?   人送的礼,他儿媳嫌寒碜,转头就令人扔了,这简直是羞辱人。   乖仔在他这儿还被欺负了,这都不算,儿媳偏的还说了那种话,说乖仔吃饭多,饿死鬼投胎,嫌他,笑他村里来的,一朝吃了好东西,就吃得像猪一样,也不怕撑死,乖仔听见了,那便是方子晨也晓得了。   方子晨有多疼孩子,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乖仔不是因为吃了好东西才猛的吃,而是他本就吃得多。   那种话不好听,羞辱人的,比打人一巴掌还要让人难受,而且孩子打架了,陈氏不分青红皂白就维护着自家子侄,逼着乖仔道歉,俨然又把人给得罪了。   后头方子晨对他依旧是恭敬,但吴老看得出来,比不得以前了,人心里有怨气呢!   如今他还怎么舔着脸去巴结?   吴老骂了儿媳一顿,儿媳也是后悔了,当初谁能晓得方子晨能有今朝呢?   要是知道,当初她是万万不可能那般对待乖仔的。   她如今只是后悔、可惜,可后头再见到乖仔,见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闯到人府里,打了他们源州新任知府,将人弄个半死,带着杨铭逸——那个以前来了府上,她看都不看一眼的哥儿去了涸洲后,她才是真的悔得肠子发青。   晓得周哥儿和赵哥儿交好,陈氏便常的来店里坐,周哥儿晓得乖仔在吴府遭遇的事,对着她脸色也不是很好,陈氏当没看见,时不时的过来,话里话外,无外的就是说当年她糊涂了,如今也晓得错了,她对不住乖仔,希望方子晨看在吴老的面上,不要和他们计较,她想让周哥儿给京城去信时,帮着说说情。   周哥儿后头直接来了涸洲,这事儿倒是也和赵哥儿和方子晨说了,不过方子晨说不必理会,说难听点,他救过吴老,便抵得过一切恩情,而且,他中了状元,给清河书院长脸了,是互利互惠的事。   真要说欠,那也是欠的吴老,不欠吴家人,吴老几个孙子欺负他儿子,那陈氏还有他侄子还打了他儿子,他当初就是看在吴老和杨铭逸的面上忍了才没提着板砖找上门去,现在还想让他以后帮衬?真是想屁吃。   ……   初四小风生辰,一大早的乖仔就爬了起来,撸了袖子,蹿进厨房,姜阿姨和冯嬷嬷看见他踩在小板凳要和面,说要帮忙,他不让:“姜奶奶冯奶奶你们出去吧!乖仔可以滴,乖仔去年都给爹爹做过了,区区长寿面难不倒乖仔哟!”   姜阿姨和冯嬷嬷对视一眼,默默的出去了。   “小少爷这是要给谁做面?”   “是小风少爷,昨天主君交代我今儿是小风少爷的生辰,让我多整些小风少爷爱吃的菜。”   “啊!那得去跟主君说一声,看要不要把黎老大夫喊回来,不然吃坏了,大年节里的,可怎么是好。”   “哎,小风少爷今天怕是要遭殃了,你去看看茅房,看里头还有卫生纸没,等会小风少爷可能得呆里头好久。”   赵哥儿听见她们过来禀报,抹了把汗,到隔壁找了小风。   “要不你出去避一避吧!”   小风都还没说话,方子晨在门口听见了,先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小风,你要完蛋了,不过你不用担心,香我都给你买好了,你一挂就能上路,不用太过感谢我,这都是我该做的,毕竟你也叫我一声叔不是。”   赵哥儿:“······”   小风:“······”   小风瞪了他一眼。   确实是躲不了。   因为躲出去也没用,今天吃不了,乖仔定是要收起来,等小风明天回来吃,明天不回来,他能小风啥时候回来,再做了给他补上,反正是跑不了。   赵哥儿昨天晚上想天天把面粉藏起来,不过想了想,乖仔要是找不到,也不会放弃,更大的可能是跑出去买。   这儿子热心肠得很。   小风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那天方子晨不带他出去,他还有些郁闷,后来晓得了,原来是乖仔要出去给他买礼物,想给他惊喜,他又高兴了,但一听说买了面粉,小风又高兴不起来了,觉得这应该是个惊吓。   赵哥儿自责道:“这都得怪我。”去年生辰他吃了乖仔做的长寿,难吃得落了泪,乖仔就以为他是感动的,当下就说了,以后家里人过生日,他都要亲手给他们做长寿面。   三人正商量着,乖仔派小弟过来了。   滚滚蛋蛋手牵手跑进来,脸上的肥肉都甩来甩去,方子晨觉得地面似乎都在震:“小风锅锅,吃面面。”   赵哥儿都惊:“这么快就做好了?”   滚滚点着脑瓜子:“嗯啊!”   蛋蛋拉着小风:“锅锅,快去西面面。”   小风咽了下口水,赴死一般,磨磨蹭蹭来到正厅,乖仔就站在桌边,袖子还撸着,鼻子上还沾着面粉,如今还是冷,乖仔手红彤彤,脸上也冒了汗,因为面粉不好揉,去年就听冯嬷嬷说,这面粉揉得好,吃起来才有劲道,刚他可是用力的对着面粉又揉又打,厨房里是砰砰的响拆家一样。   一看就是辛苦的,‘你做的面要人命,下次别做了’这种话方子晨和赵哥儿哪里说得出口,委婉了,乖仔又听不出来,只觉人是客气。   这会看见小风,乖仔热情的朝他招手,好像青楼外头招客的:“小风哥哥,快来呀,快来呀。”   赵哥儿往盘里看,那面条依旧是手臂粗,汤也是黑的。   什么是长寿面,又长又瘦才叫长寿面,这会这只筷子长的,手臂粗的面,应该是叫短命面,整根吃下去,怕是都熬不过今晚。   乖仔有些腼腆的道:“哥哥,今天是你滴生辰,乖仔给你做长寿面咯,虽然看起来卖相不好,但其实很好吃哟,去年爹爹吃过,好吃得他都哭鸟。”   小风深深缓了一口气,强硬的扯出一个笑,问:“······谢谢乖仔,我,我能等,会再吃吗?”   “不行,面要趁热吃哟!小风哥哥是怕烫吗?不用怕了,乖仔已经帮你吹凉咯。”   这服务很到位了,起码五星级。   方子晨不想下次轮到自己:“儿子,这面你吃过了吗?”   要是晓得自己什么手艺,大概下次也就不会囔着要做了。   乖仔一脸‘怎么你这么大了还这么不懂事’的表情看着方子晨。   “父亲,你怎么说这种话呢,长寿面是给寿星吃滴,乖仔怎么能吃啊。小风哥哥,你快吃吧!”   小风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实在不忍心辜负乖仔一腔热情,坐下了。   方子晨和赵哥儿目光紧紧盯着他,这面搁了好几两的酱油和陈醋,盐巴也放多了,咸的、酸的、齁甜的,各种滋味混在一起,真是要人命。   那面条几乎刚一入口,小风就想呕了。   看他几乎是拿命去吃,方子晨都有些心疼他,扭头对乖仔说渴了,哄了乖仔去给他端点水来。   他一出去,方子晨立马吹了声口哨,黑旋风跑进来,方子晨把面条夹断,丢了一大半到地上。   小风眼泪汪汪看着方子晨,虽然方叔平日里总怼他,但其实还是疼他的。   黑旋风鼻子微动,嗅了嗅,然后扭头直接跑了出去。   赵哥儿:“······”   方子晨:“······”   连狗都不吃。   这就厉害了。 第389章   厨房离正厅不远,乖仔要回来了,方子晨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顾不得脏不脏的了,赶忙的捡起那截大肠子似的面条塞到衣袖里。   “父亲,水来咯,快点喝吧!咦,小风哥哥,你吃面好快呀。”乖仔把水递给了方子晨才靠到小风旁边,很是体贴的问:“是不是太好吃了?够不够吃?不够厨房还有面粉,乖仔再去给你做。”   小风急忙道:“够了,够了。”   碗里还有一小节,乖仔站在旁边看他吃完了,心满意足,还帮他把碗筷拿去了厨房,再出来,看见小风捂着嘴冲进茅房,方子晨和赵哥儿在外头面面相觑,都有些担忧。   乖仔走过来,面色有些凝重,背着手,一副小大人的口吻,道:   “父亲,爹爹,我们先走吧!小风哥哥他可能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方子晨就看他满脸惆怅,又一脸小得意的摇头叹息道:“哎,就是一碗面而已,怎么就那么容易感动呢!”   都跑茅房里偷偷哭了。   这怎么是好哟!   大前年还在京城的时候,赵哥儿也给小风过了一次生,那会赵家都来送了礼,晚上很热闹,赵哥儿还做了一个大蛋糕,小风先头都不知道,直到被乖仔牵到蛋糕前,让他许愿,让他吹蜡烛,然后大家对他说生辰快乐,送他礼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当时他心里头说不出什么滋味,胸腔酸酸涨涨的,感动、欢喜、高兴揉成了一团,急促碰撞在他的胸口,似乎有什么在里头裂开,又似乎有什么东西陡然间被点亮了,他鼻头微酸,眼眶瞬间就湿了起来,哭在当场。   乖仔还以为今儿小风也被他感动哭了。   方子晨仔细看着乖仔,有时候他都不太明白了,他这儿砸到底是聪明还是蠢的。   说蠢,可他偏偏的又能过目不忘,学什么看过一两遍就都会了。   说聪明,有谁会捂着嘴跑茅房里哭?跑茅房里哭是比较香吗?   乖仔捏着拳头,郑重说:“明年乖仔再给小风哥哥做,今天做的有点少了,感觉小风哥哥好像都不太够吃,明年乖仔多做些。”   赵哥儿:“······”   他都怕小风听了这话,更伤心了。   “今天你不是还没锻炼吗?赶紧去吧!”   “好。”   人走了,小风才从茅房里出来。   方子晨把那根面条拿了出来,看了看,还是干净的,家里姜姨天天扫。   赵哥儿就看见他对着滚滚蛋蛋招手:“儿砸,你们吃不吃?”   赵哥儿:“······”   赵哥儿给了他一拳头:“这是你亲儿子啊!”   “我也就问问啊。”方子晨虽是不舍得浪费食物,但还是咬咬牙,把那节半生不熟的粉扔茅房里了。   不然咋整,狗都不吃。   赵哥儿有些担忧的看着小风:“没事吧!要不要让黎师傅给你看看。”   别是吃坏肚子了。   黎师傅先头自己开了家医馆子,不过后来得了令,跟着秦家军走了,去给士兵们当军医。   新兵们训练强度大,先头常是这里痛哪里痛,后头方子晨想了想,新兵多,平常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或者不慎摔伤了,再从训练区里跑出来找大夫实在是麻烦。   现代部队里都配着军医呢!   方子晨就让黎师傅去了。   训练区里都是一群十七/八的少年,青春又热血,和这种人待一起,黎师傅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好几十岁。   歇息时,常有人跑他那儿唠嗑,说些村里的,又说小时候都干了啥了,屁股如今这么小,就是因为小时候被他娘抽多了,屁股怕了,不敢长了,尽是些趣事。   有时候也忙,但更多的是闲,但黎师傅不觉得无聊,反正不管啥子样,方子晨说了每一个月都会给他六两月例,听着好像很少,可他无儿无女的,就个徒弟,徒弟还跟着方子晨混不愁吃,他赚再多也带不走,就没想着再去外头开医馆了,训练区里头好着呢!天天看着那群小伙子被鞭子抽得嗷嗷叫,捂着屁股蛋跑,也是有趣,整天笑呵呵,晚上回来跟着黎师娘讲,惹得黎师娘都想去瞧一瞧了。   训练区里头过年就休了两天,如今已经又开始训练了,黎师傅今儿没在府上。   小风说没事,吐出来就好了。   赵哥儿自是又给他做了一个大蛋糕,家里人多,好这一口,蛋糕做小了都不够分。   冯嬷嬷和唐阿叔晚上又是杀鸡又是杀鸭,做了满满一桌菜,等着黎师傅回来,大家热热闹闹吃了一顿。   天稍黑时,蛋糕才被抱出来,上头插了两个小蜡烛,小风眼神瞬间明亮了起来,脸上顿时止不住地泛起笑意。   乖仔跳着,比谁都激动:“小风哥哥,许愿许愿。”   蛋糕一看就是香软,淡淡的甜味儿扑鼻而来,滚滚蛋蛋没囔,心都飞到了蛋糕上,目光如狼似虎,一直盯着蛋糕看,口水粘稠流成丝线,一端还挂在嘴角上,另一端却是要碰到地上了。   烛光昏黄,周边人围着他,脸上带着笑,有黎师娘一家,有冯嬷嬷和唐阿叔,还有秀哥儿,还有赵叔,方叔,乖仔和滚滚蛋蛋。   小风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划过,最后双手合十闭上眼,默了片刻,把蜡烛吹了。   “好耶,开始吃蛋糕咯。”乖仔要高兴死了。   蛋糕不好做,来了涸洲之后忙,乖仔已经快一年没吃过了,这会儿都激动。   赵哥儿分了一大块给他,乖仔笑呵呵的:“爹爹,你今天真漂酿,乖仔爱爱你。”   赵哥儿捏他脸:“有吃的你就嘴甜。”   滚滚蛋蛋也分到了,双手托着蛋糕瞧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爬上凳子,吃了一口,眼睛都瞪大了,甜嫩滑口的鲜奶油,浓郁的奶酪味,小短腿不停在空中晃着,喜欢得很,吃得停不下来。   一块都不够吃。   “爹爹,还要要。”   赵哥儿不给,两个小家伙立马朝方子晨看去,方子晨转了个身,背对他们。   滚滚蛋蛋噘起嘴,觉得这老父亲忒不仗义了 ,再一看向他们很爱很爱的哥哥······乖仔也背过了身去。   滚滚蛋蛋又看向平常最疼他们的唐阿叔,四只眼睛黑黝黝,眼神灼灼发亮又可怜兮兮,眼睛里全是期望和哀求,唐阿叔心都软,但一看见他们满脸横肉,也背过身去了。   看向小风,小风也垂下了眼,装没看见。   滚滚蛋蛋:“······”   装可怜也没有用。   孩子实在是太胖了,寻常人孩子胖,那眼是被挤成一条缝,滚滚蛋蛋眼睛却依旧是大,就脸婴儿肥得厉害,都要往下坠了,不控制,也许以后缝都看不见。   蛋蛋不要紧,滚滚还是个哥儿,这样下去,以后汉子见了怕是都要绕道走,如何嫁得出去,赵哥儿不能不狠心。   滚滚蛋蛋见真的讨不着吃的了,也不哭,看见盘里还掉了些渣渣,捡起来吃得干干净净,小勺子也还脏着奶油,又伸长了舌头舔干净,连桌上分蛋糕时掉出来的也不放过,黏桌上了捡不起来,就趴上去舔,怎么看怎么可怜。   街上要饭的都不至于这样。   方子晨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心疼儿子的,把自己的那份分给他们。   “啊?父亲······”滚滚蛋蛋都瞪大了眼,激动得呼吸都粗了。   父亲怎么这么好呢!   真是太爱父亲咯。   原是想偷偷藏一些起来留给弟弟,这会看见弟弟们又有得吃了,乖仔嗷呜一口,直接把蛋糕都吃光了。   吃完蛋糕,大家自是又送了礼,小风收都收不过来,乖仔瞧着都羡慕了。   初五王家的带了礼来拜访,原是没想着方子晨会亲自接见,可门房的领他们进去,上了茶,方子晨就牵着乖仔来了。   王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有些胖,也有些矮,面相瞧着很是憨厚,但人也确实是如此的,这人口碑不错,不像那黄   先头他们是四文钱从老百姓手里买了粮,运到县里,卖的七文,比黄家少了一文,倒不是故意抢黄家的生意,而是县上人也不是多富裕,有很多都是那穷苦的呢!八文实在是多了,王家还专门寻了黄正,想商量着统一卖七文,黄家不同意,说王老板倒是心善,如此,直接不要银钱不是更好?做商人的,哪个不重利。   重利是该,但也不能太过黑心,七文钱也是有得赚的,毕竟谁都要养家,可八文,实在是高了。   黄家不同意,王家就自己卖了七文,粗米价更是低,只赚个辛苦钱,如此店里客人自是多,黄家自觉被抢了生意,一直暗地里打压王家,王家走投无路不得已,最后只得答应黄家,把价也升了上来。   大概是觉得此举黑心了,近十年,每年冬日,王家总是在城门口布粥,不知帮衬了多少老百姓。   前儿知府大人派人同着王家买粮,晓得是买给新兵吃的,王家都是一斤五文卖给官府,说是也想为涸洲尽份心出份力。   这等良心商人,自是要见的,不见收不着礼啊!   黄家晓得这事儿,急吼吼赶来,可房门拦着不让进,只得徘徊在外头。   大人不搭理他们黄家,王家是他们的死对头,王家要是搭上了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等了大半下午,王家主满脸通红的出来,瞧着似乎是激动的。   有一小厮迎面过来,趾高气扬:“王老板,我家老爷有请。”   王强想起方子晨的话,便去了。   自是先面和心不和的寒暄一番,然后再明里暗里的打听,王强啥都没说,丝毫不透露半点,黄正见套不出什么来,便也沉了脸。   “王老板如今搭上大人,骨头都硬了。”   王强有些慌的道:“黄老爷说的什么话,王某一届商人,哪里能和大人搭上关系,不过今儿就是方府的管家接见了我,但黄老爷也该晓得,虽只是个管家,可宰相门前七品官,王某同人搭了话,自是高兴的。”   黄正仔细看他,见他不似说假:“当真?”   “自是真的,王某区区小商,就是混口饭吃罢了,知府大人要接见,也该是黄老爷这般的。”王强恭维着说。   黄正一想,也确实是如此,知府大人三品的官,不可能什么阿猫阿狗都接见。   不过王家此举,该敲打的还是敲打。   “王老板,你也是算是我后生,老夫就托句大,这做生意啊!还是得脚踏实地,踏踏实实,乱生旁的心思,以后生意怕是要难做啊。”   王强如何听不出来,这话都不算隐晦 ,黄正似乎是怕他蠢的,说含蓄了他听不懂,也全然是不惧他,不留面子,就差没直白说   ‘你给知府大人送礼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巴结他?是不是想着巴结上人了就搞他们黄家?别想了,要是敢有那心思,回头就整你,商场上,即使是知府大人,可也是护不住你的。’   王强虽是恨黄家,可先头还真没想过要同黄家杠,实在是实力太过悬殊,有那心没那个胆,被整过一次,让黄家吞了两间铺子,王强对黄家,那是见了都想咬下一块肉,可黄家势大,要是再惹上了,想再整他王家,简直轻而易举,不过方子晨主动抛了橄榄枝,王强想了想,与其在黄家底下窝窝囊囊,还不如拼一下,不成功便成仁。   而且大人想搞黄家,黄家还能嚣张几时呢?   想起今儿方子晨说的那些话,这会儿再看黄正,真是要死到临头了,还敢来恐吓他,真是不知所谓。   让你再嚣张几个月。   这般想,王强面上又笑起来了。   客客气气的,说黄老板说的是,晓得了晓得了。   黄正一拳头似乎打在棉花上,沉着脸走了,连句告辞的话都没有,摆明了就是不把王强放在眼里。   初五过后,赵哥儿带着小风在厨房捉摸起了泡面,方子晨带着三个孩子去了城外。   新兵训练也有差不多一来月,方子晨想着去看看,来的倒也是巧,大家正在跑步。   新兵分了七个营,每个营差不多五百来人,这会正好石林杰带领的一个中队在跑步,这训练区一共三十来亩,占的都是不怎么好耕种的贫瘠地。   训练场大得很,规划了好几个区域。   石林杰那个营被分到的训练场正好在入口处。   方子晨静静的看了一下,眉头就蹙了起来。   新兵们跑了三圈,有些就开始懒懒散散的走了起来,有些还像狗一样吐着舌头。   石林杰呵斥道:“都给我跑起来。”   “石老大,能不能歇一会,不行了,实在是跑不动了。”   “是啊石老大,真的跑不动了。”   “石老大,让我们歇一下吧!”   石林杰瞧着对方嘴都干了,说话都喘,确实是真的累着了,便下令先歇半炷香。   这地儿大,一圈下来差不多一里地,先头新兵们可是一圈都没坚持得下来,不是腿抽筋,就是胸闷气短肚子疼,如今不过一来月,就能跑三圈了,在他看来,对这个成效,还是颇为满意的。   这些新兵训练还算勤恳,他也不想太过苛刻。   方子晨蹲下身,跟乖仔嘀咕了两声,乖仔眼睛一亮,点点头,然后策马走了。   石林杰这会儿才注意到方子晨来了立马恭敬的喊了一声。   “方大人。”   “嗯。”方子晨牵着滚滚蛋蛋:“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忙你的。”   歇息时间到,跑完剩下的最后一圈,新兵们又开始了别的训练项目。   滚滚蛋蛋看得稀奇,都不晓得他们在做什么,眼睛咕噜噜转。   “父亲,父亲。”滚滚喊人。   “怎么了?”   滚滚忽闪忽闪着两只大眼睛:“那个,叔叔在,干西莫呀?”   “奇怪咯。”蛋蛋说。   方子晨顺着他指的看过去,那新兵正在做俯卧撑,可那动作明显的不标准,手臂都不弯一下,就屁股一下一下往下沉,打桩似的,速度还很快,怎么看都像公狗在干大事儿一样,没眼看。   方子晨都看不下去了,过去就是一脚。   “俯卧撑是这么做的吗?”   新兵被踹懵了,啥话都不敢说,石林杰跑过来,方子晨连着他也训了一顿。   石林杰觉得冤,他这个营里就八个人负责训练看管,他管着一个中队,几十人,哪里看顾得过来。   到底还是人手不够。   “你就不会选几个好苗子来当帮手吗?”方子晨说完,看见石林杰一脸‘还能这么搞’的表情,整个人是瞬间的不想说话了。   这人就是不爱动脑的。   每次驴他,来来回回找的借口都是老寒腿犯了,疼死个人了,大人,这厂我管不了。   阳光明媚的太阳天,老寒腿也会犯?别的时候都不犯,就是要派他去整活的时候犯。   石林杰倒也不是懒的,叫他去跟着人挖村道,他二话不说扛着锄头哼哧哼哧就去了,叫他去管个厂,给工人们算个工钱啥的,就不行,这个要动脑,不行不行不行。   方子晨早该清楚的,这人是直肠直通大脑。   新兵里,总有训练好的,表现优异的,人不够,这会儿提拔上来,分几个小队,让他们做个队长,帮着监督,谁还敢偷奸耍滑?   石林杰点点头:“当初我们老大也是这么训练我们的,朱小子那次还当了个小队长。”   “那你怎么不会学?”   “一时没想到。”   服了服了。   方子晨都吓坏了,赶紧去下个训练区看,见着另外几个训练区大家都管得好,也严厉着呢!新兵跑不动,一鞭子就甩了过去,没像着石林杰这么糊涂这么善良,方子晨这心才安了。   没一会,乖仔卖了几斤肉,又把黑旋风和另外两只狗牵来了。   当初去剿匪,方子晨另外买了两只狗,回来后便也一直养着,平日多是被关在后院里,只黑旋风放养着,因为从小养到大,听话又不会咬人,方子晨才让它跟着三个孩子们玩。   三只狗被养叼了,平日不吃生肉,乖仔把上次做的狗罐头一起带了过来,抹了一些在肉在。   几乎是那味儿刚出来,三只狗就开始汪汪汪拼命的叫,这罐头是它们最爱吃的,平日方子晨从不拿这个喂,因为做起来麻烦。   这会几只狗都激动了,露出尖利雪白的牙齿狂吠不止,就像疯了一样,呲牙咧嘴,口涎乱飞,满身的毛根根竖起,瞪着血红的眼睛。   方子晨都差点拉不住,滚滚蛋蛋赶忙的跟他一起拉住绳子。   “父亲,我们来帮你。”   这么动静大,新兵们都看了过来。   这么一瞧,直接吓坏了,只见小少爷带来的狗浑身充满了威胁和攻击,犬齿锋利如刀,獠牙棱角分明,令人不敢逼近,那低低的咆哮声,跟野兽一样,更是听得人不寒而栗。   乖仔抹完了狗粮,看着几个狗被吊得差不多了,大家也都往这边看了过来,方子晨一松手,三只狗冲了出去,动作敏捷又迅速的跃了起来,只一口,挂在空中的三块大肥肉瞬间就少了一大半。   恶狼一样。   太恐怖了。   这要是一把要屁股上,估计屁股能直接小一半。   不说新兵看着害怕,就是石林杰和几个秦家兵瞧着都胆寒。   乖仔咽了下口水,扯了扯方子晨的衣裳,有些担忧的道:“父亲,给狗狗吃生肉,它们会不会有攻击性?以后会不会咬人呀?”   他屁股还小小呢!要是黑旋风一发癫,能一口把他整个小屁屁都咬掉。   乖仔摸摸屁股,都担忧了。   方子晨敲他大脑瓜子:“你吃香蕉能返祖?”   乖仔眨眨眼:“对哦,父亲,这话很有道理呀。”   方子晨背着手,老气横秋:“必须的。”   几只狗吃完了,方子晨便牵着它们回去了。   新兵和秦家军也不清楚方子晨这出是想搞个啥。   专门跑这里来喂狗的?   隔天早上训练,正晨跑,刚三圈,新兵们就又故技重施,开始说不行了。   胖子不是一口吃成的。   石林杰刚要开口让他们歇息,方子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   “给本官跑起来,谁要是不跑······”   他拍拍黑旋风,黑旋风得了令,领着两个小弟冲了出去。   昨天那一幕不少新兵可是都看见了,有些晚上甚至都做起了噩梦,这会儿看见黑旋风龇牙咧嘴朝自己冲来,瞳孔一缩,心肝俱裂,生怕咬着自己,新兵们脚底抹油一样,尖叫着跑了起来,刚说不行了,跑不动了,可这会儿那速度,几乎快得都出现了残影,鞋子都要跑飞。   训练场顿时闹腾腾的,隔壁的区的都跑了过来看怎么回事。   乖仔看见有人一边跑一边哭,黑旋风它们在后头汪汪叫,吓唬人吓唬得起劲,以后黑旋风就爱这么跟乖仔玩,乖仔听见新兵们哭嚎着,捂着嘴直笑。   又跑了两圈,方子晨才命令黑旋风停下来。   新兵们气都要喘不上来了,胸腔隐隐作痛,炸裂般,累瘫了,直接软在了地上。   方子晨严肃着一张脸,声音沉冷:“下次开始就跑五圈,谁要是敢说跑不了,要么我让黑旋风给你们督促,要么你们给本官收拾包袱回家,这里不留废人。”   新兵呐呐的不敢说话。   五圈,实在是难,但是······   这里吃得实在是好,以前在家里,就一天两顿,还不一定能吃得饱,年底粮食紧张了,甚至只一天一顿。   这会儿吃得饱,吃得好,早上是窝窝头和一个鸡蛋,一碗骨头汤,中午就更不用说了,菜炒得油不说,里头还有一点点肉。   住的也好,虽然十几人住一间,先头还是竹席铺了就睡地上,可后头大人让涸洲城里所有的木匠铺连夜赶工,做了床出来,那床上下两层,也不是很宽,但睡起来却是舒服,之后一间屋子住的人就更多了,有时候做些事虽是不太方便,但是吃得好就够了,况且还有银子拿——不想回去。   五圈累是累,但咬咬牙也能跑得。   不能回家,这里这么好,每天啥都不用想,听话训练就行了,不回去。   石林杰和几个秦家兵满脸不赞同,都还没有说话,方子晨又开口了。   “你们以前训练也是这般吗?”   “啊!”   “说累了就能歇?”   怎么可能。   以前训练的时候不知道多严苛,动作不到位,练不好,训练他们的老大上来就是一脚,他们不知道被打被骂了多少次。   但有的人就是笨啊!不是个个学啥子一看就会。路也不是一步就能走完,都是要慢慢来。   他们被骂被打,畜生一样,心里气,这会儿方子晨让他们来训练人,他们也没经验,但他们没训练过人,却被人训练过,照猫画虎还是会的,可石林杰不同意,他就是不想着跟以前训练他们的老兵一样,那么苛刻,不把新兵当人看。   石林杰年纪最大,以前对其他几个秦家兵多有照顾,几人感情也好,分配的时候,这几人就一起了,石林杰说啥他们听啥。   他们自认有人性,可方子晨却是不赞同。   他要的是一支纪律严明,骁勇善战,战无不胜的军队,不是要一支只会动嘴皮子偷懒的。   他好吃好喝的供着,投了那么一大笔银子进来,不是拿来培养这种不上进的。   “你们今天讲人性?以后战场上敌人也会跟他们讲人性吗?五圈真的是跑不了吗?刚才不是跑了吗?人有无限潜能,都是被逼的,然后一次又一次的突破自我,挑战极限,达到以前达不到的境地,比着常人厉害,这才是训练的目的。我儿砸练了两月,就能跑六里地了,他们连个孩子都比不了吗?”   这些新兵大多都是从村里征上来的,谁没干过活?要是养尊处优的少爷,那起点确实是低一些,可村里汉子,天天的都干活,在体力上已经比旁人强了一大截,正常人都能跑两圈了,可如今三圈,一来月就练出这个程度,真的有好好练的吗?   新兵们被这话臊得抬不起头来。   人都是有惰性。   每次一累,他们便下意识的想要休息,而且石林杰好说话。   这会儿被挑破了,自是话不敢多说一句。   方子晨目光一一从几个秦家兵脸上划过:“我不要你们来这里讲人性,以前人怎么训练你们,你们就给我怎么训练他们,要是做不到,你们也给本官回去。”   这话听着绝,可秦家军却是都没有说话。   因为这话细品之后有道理。   今天他们心软,真是为着他们好吗?   战场上刀剑无眼,只有过硬的本事,才能活下来。   来的四十人,乃秦家私兵,但并不是最精最强的那一批。   因为涸洲也就是民乱,不至于出动精兵,石林杰脑子不好使,但听话,仗义,也能打,这四十人对上百人,真干起来也是绰绰有余。   而且朝国时局不明,秦家不敢把精派出去。   方子晨整这么一出,就是想让石林杰看看,如今新兵们的极限在哪里。   明明咬咬牙,坚持坚持,五圈不是问题,也能跑得下来,结果石林杰倒好,人一喊累,他便让人歇了,其他几个秦家兵又对他马首是瞻······   隔壁训练区的那些新兵,如今已经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跑完五圈了,体力上来,已经开始练冷兵器和战斗技巧了。   这石林杰实在是没有‘将领之才’,都是新兵,人进步得这般快,他手下的兵却还如此‘烂泥扶不上墙’,他有反省过吗?   自是有反省过的。   隔壁新兵进步快,那是因为朱小子和虎子他们天天拿着鞭子在后面抽人。   没必要那么苛刻,饭都是一口一口吃,他以前就是这样被人训,其中苦头他晓得。   先头这般想,可这会对着方子晨,他突然就开窍了,也突然懂了,以前老兵常说的那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到底是个啥意思了。   方子晨最后把石林杰嘴里的毫无人性的朱小子调了过来,跟着石林杰搭档。   朱小子没‘人性’,那正好了,互补了。   又对训练区调整了一般,闲下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初八,年节已经过了。 第390章   赵哥儿跟着小风捣鼓了好几天,浪费了几十斤面粉,终是把泡面做了出来。   泡面是通过对切丝出来的面条进行蒸煮、油炸,让面条形状固定,可两人不晓得,这一过程摸索了老大久,即是泡了就能吃,那面早前应该就是熟透了的。   熟?   赵哥儿和小风首先想到的就是下锅煮。结果自然是不成了。   琢磨了几天,啥都没做出来,赵哥儿是垂头丧气,还较上了劲,揉面揉得胳膊都酸疼,乖仔可心疼爹爹了,天天的蹿到厨房帮他们一起揉面,他人小,那力气却是大,只要不闹着煮面给他们吃,赵哥儿就随他了。   厨房里有三个灶台,前儿杀猪的肉都吃完了,阳哥儿就出去买了些回来,外头卖的猪肉肥,家里几个主子就爱吃那又柴又瘦的肉,但人屠夫卖肉,都是切的一块块,怎么的都会带些肥,阳哥儿尽管已经尽量挑瘦的了,可皮下那一块还是有些肥,丢了可惜,他打算切了练油。   他跟赵哥儿和小风闲聊着,一边煎着锅里的肥肉。   乖仔原本正正经经的在揉面,可后头揉着揉着,揉到了锅边。   “阳伯伯,乖仔想吃。”   阳哥儿看他直勾勾盯着锅里瞧,笑了:“好,我夹一块给你。”   那肥肉连着猪皮下锅,这会儿焦黄,乖仔吃得香喷喷,小嘴儿油汪汪,先头切的大块,练出油了,就小了,一块都不够乖仔塞牙缝。   “伯伯,乖仔还想要。”   太油了,赵哥儿都怕他闹肚子:“那么好吃呀?少吃些,不然你小肚子该要疼了。”   “才不会疼,乖仔是铁打的胃。”乖仔咬着猪皮,好吃得眼睛都眯起来:“嘎嘣嘎嘣脆,好好吃滴,爹爹要不要啊。”   赵哥儿顿了一下,目光落到锅里。   里头油渣已经飘了上来,呲呲冒着泡。   方子晨说那泡面是脆脆的,乖仔又说这油渣脆脆的——赵哥儿似乎就懂了。   这难关一攻克,后头那些配料制作起来就更不成问题了。调料油流动不好装,油纸包了容易漏,那就弄成块。   泡面一做出来,整个方府就全飘着泡面的味。   饭不煮了,菜不炒了,吃泡面。   一连吃了好些天,老的老,小的小,连着蜀南带回来的那帮人也都钻泡面里头去了,爱吃得很,怎么都吃不腻一样。   一到吃饭的时辰,主子们在内院泡,阳哥儿他们则在外院泡,几十人一起,那味儿飘得老大远。   经过方府外头的老百姓总是能闻到那股让人垂涎不止,欲罢不能的味。   这知府大人家到底煮了啥?   那味儿要冲破天了。   隔壁住得近的几家最是受不了,饭点了,家里煮了肉,跟着白菜萝卜一起炖,原是高高兴兴的上桌,吃得也正美,隔壁那味儿突然一窜过来,又浓又霸道,直接盖过了自家的饭香。   他娘的。   这饭谁还吃得下。   隔壁那味香的咧。   要不是知府大人家,一臭鸡蛋早扔过去了。让你见天的吃。   这来的知府大人是个好的啊!听说不贪,可怎么的天天家里飘香?   先头知府那么贪,都没这样。   赵哥儿吃的红烧牛肉味,这会儿嘴巴红嘟嘟。   “夫君,这面真好吃。”   方子晨这会终于是泡面吃到腻了:“今晚煮饭吃吧!”   赵哥儿嚼着面,含糊不清:“泡面不好吃吗?”   好吃也不能天天吃啊!整整吃了三天了。   “这面吃多了不健康。”方子晨说。   “怎么会不健康?”赵哥儿都不懂,吃面还不健康啊?这面就跟饭一样啊!   难道吃饭吃多了也不健康吗?   他看向乖仔,乖仔抱着个盘正在嗦面,看见他望过来,还朝他甜甜笑了一下。   他儿砸就很健康,这几年都没生过病呢!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我今晚想吃饭。”方子晨说:“你通知下去,家里人不能再吃泡面了。”   赵哥儿还没说话,乖仔先道:“父亲,你不爱吃泡面了啊!那乖仔帮你吃,不能浪费。”   他把方子晨碗里的泡面全倒自己盘里去了,动作快得很,方子晨想阻止都来不及。   “泡面实在是太好吃咯,乖仔真是吃不腻。”   方子晨:“······”   方子晨捏捏他肉嘟嘟的小屁股,笑了起来:“刚才我在面里吐了口口水,好吃吗?”   啊!!   乖仔一口面直接从嘴里掉了下来。   “父亲,大坏蛋。”   乖仔愁苦的说,看着碗里,碗里面还有好多,他都不舍得浪费,可是父亲吐了口水。   方子晨就见他两道小眉头拧了一下,然后又兀自笑了起来,呼啦啦开吃。   乖仔嘴巴鼓着:“子不嫌父丑,乖仔不嫌弃父亲滴口水,乖仔爱吃口水。”   又不是没吃过。   “那么喜欢吃啊?”方子晨笑起来:“那父亲再吐一口给你。”   乖仔抱着碗哒哒哒的跑开了。   初七就不再算节了,初八官兵又开始组织人修路。   这会儿修到了镇上,镇上老百姓早就盼着这一天呢,牛车拉着水泥,原先夯实的泥土路挖的挖,补的补,恰巧是好些天都没下过雨了,这会儿是尘土满天飞扬。   两旁的铺子都开不下去,都关门了,可没谁埋怨。   也就这几天功夫,忍一忍,后面就好了,不然先头那路,实在是不行,店里门窗、货品啥的都要天天擦。   卖杂货这种的倒是还好,那点心铺子,吃食铺子,开在这种地方才是糟,大门都不敢做大,可不做大,客人进出不方便不说,瞧着也不上眼,可做大了,街上人一多,那尘土就多,全飘店里头去又不得行。   以后有水泥路,可就省了他们麻烦了。   大家不做生意闲着无事,要不就是凑在旁边看热闹,要不就是拿了锄头铲子帮着做。   镇上是热火朝天,聊天声不断,瞧着比过年和赶集日的时候都要热闹。   做生意的,都要尽量靠近货源地,十六那天,小风带着阳哥儿父子,还有小丽,还有四个禁卫军出发去了北安县那边,离别前乖仔是哭唧唧,滚滚蛋蛋更是抱着小风的腿,哭得鼻子都冒泡,仰着头,一脸泪汪汪的说不给大哥哥走,大哥哥不要走。   小风心都软,差点就说那不走了,他也舍不得弟弟们,赵哥儿想把两个孩子拉开,可他们死死抱着小风,就是不撒手。   “小风锅锅,不走。”   “滚滚,要锅锅。”   “蛋蛋也要。”   赵哥儿给两孩子抹眼泪:“你们听话,小风哥哥是要去干正事儿的。”   蛋蛋抽泣着:“西莫系正事啊?”   “就是赚银子。”赵哥儿说。   小风也摸摸他们的头:“对,小风哥哥去赚银子,以后给你们买糖吃好不好。”   糖?   糖又填不饱肚子,都没有肉好吃,父亲说那东西吃多鸟,会有虫虫咬牙齿,没有牙齿,就什么东西都吃不鸟,像村里的老奶奶老爷爷一样,只能喝粥粥,然后瘦瘦滴,走路都没有力气,还得拄着拐杖,很果怜。   爹爹一天只给他们吃一颗,买多了也没用啊!   “不好 ,滚滚不西糖。”滚滚用力抱住小风的腿,用小肥脸蹭了蹭,奶呼呼的说:“几要锅锅。”   蛋蛋点头:“对,要锅锅,不要糖。”   这两娃子嗜吃如命,没想到如今······   小风大受感动,方子晨在院子里敲着铜锣,喊:“开饭了,开饭了。”   滚滚蛋蛋咻的眼睛一亮,没有任何犹豫,立马松开手撒丫子就往院子里跑。   大哥哥是谁?不懂,这会脑子里只有饭了。   门槛太高,两个小娃子跨不过去,急得在门口一直喊方子晨。   小风见自己已经被两个弟弟抛到九霄云外,顿时气笑了。   赵哥儿催他:“赶紧走吧!不然等会反应过来,又该缠着你不让你走了。”   “嗯!”小风眼眶有些红:“赵叔,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赵哥儿笑了,心里也是有点不舍:“知道的,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要是不习惯就回来,我再派人过去,你是哥儿,注意着些,去哪都要把小丽和禁卫军带上。”   “嗯!我知道了。”小风摸了摸乖仔,还是有些舍不得,乖仔眼眶都红了:“小风哥哥,乖仔舍不得你哟!”   小风捏他脸:“我也舍不得你。”   乖仔紧紧抓着他的手:“那你不要走了好不好,在家里,乖仔天天煮面给你吃。”   小风:“······”   “做面条很辛苦,哥哥舍不得你劳累。”   赵哥儿看小风几乎是逃似的上了马车,不由笑了起来。   乖仔眨眨眼,觉得小风哥哥真是太体贴了,会心疼他,还跑到马车边:“小风哥哥,你不要怕乖仔累着呀,不用怕啊!做面条不累,很简单,你留下来吧。”   小风催着禁卫军:“快走快走。”   阳哥儿和秀哥儿捂着嘴笑了起来。   滚滚蛋蛋吃完饭,终于是又想起小风了,先头赵哥儿忙,小风照顾他们最是多,这会知道人不在了,两个小家伙就跑外头,坐门槛上哭,还求方子晨骑大马马去把大哥哥追回来,他们要大哥哥。   方子晨才懒得理他们,哄了两声没用,方子晨直接祭出法宝,两小家伙瞬间不闹了。   ——肉包子太好吃咯。   先头造纸厂和化肥厂建起来的时候,小风一直都跟在赵哥儿旁边学习,北安县那边方子晨又和县令提前打了招呼,这会儿小风过去,赵哥儿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虽然小风才十几岁,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做事稳妥着呢!比方子晨都让人省心。   月底,方子晨和赵哥儿带着孩子回了平详村。   夏景宏还未回信,但方子晨觉得他只要不傻定是会同意的,于是又下了文书——招兵。   先头只在蜀南、安和县、安平县四个县里招,这会儿南北两边全部下达过去。   新年期间,大家走亲访友的,一些事儿,该晓得的恐怕也都晓得了。   可这会听着官老爷说完了,感觉不对劲。   什么军人优先啊?   当兵家属看病还能减价?   这······还能这么好?   先头匆忙,很多条例并没有实施到位,如今跟着文书一起下达的,还有军人优先等一系列政策。   为了调动老百姓的积极性,方子晨也是拼了的。   毕竟招的人实在是多。   条件不够‘惹眼’,来的恐怕是少。   而且这些兵招上来了,虽说一个月还有一百多文钱拿,但其实真算起来,一天也不过是四文钱,比厂里干活的少多了。   外头其他洲是没有这样的政策的,可方子晨到底是现代人,跟他爷爷混得多了,最是尊敬这帮人,人当父母的能把孩子交给国家,是对国家的信任。   孩子一走,过年过节的也不能在身旁······‘有付出就必然会有所回报’。   先头怎么个征兵流程,大家也都熟了,没半来月名单就统计了上来。   这次一共招了三万六千多人,加上先头的三千来人,差不多是四万。   赵哥儿在一旁跟着看,发现不对劲了:“唐大娘?古小丫?秦小翠?范哥儿?这,这是女孩子和哥儿的名吧!”   “是。”   “怎么会?”   这事儿说来也是好笑,方子晨道:“这是你儿子招的。”   安南县离安平县不远,招兵时人手不够,方子晨就派乖仔去了,许了他好处的,乖仔觉得这事儿也不难,扛着一袋泡面就去了。   结果组织报名第二天,来了一个姐姐。   ……   唐大娘是村里的,十七岁了,干活很是麻利勤快,家里上头有三个兄弟,下头还有两个弟妹。   人多了,家里就八/九来亩地,吃饱饭都是一个老大难的问题,更别说卖了粮食换银钱了,家里穷得紧,老大二十好几了还没娶到媳妇。   唐家父母急啊!正巧隔壁村有一家子也穷,就一儿一女,说可以换。   那家儿子听说是个傻的,快三十了,发起疯来会打人,下手没个轻重,他娘就是给他打死的,村里好些人也都被追着打过,大家怕得紧,便央求村长,将他们一家子赶到了村外头。   那傻子的爹想着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的都得给他娶个媳妇传宗接代,不然怕是要绝后,以后死了都无颜见列祖列宗,可家里穷,没聘礼,女儿还被她大哥打瘸了一条腿,吃不饱瘦弱得很,不好找婆家,最后打听来打听去,打听到了唐   唐家穷,肯定也是挑不起。   而且二十好几的汉子了,就是不那么穷,也娶不到多好的。   两家相看那天,唐大娘被她大哥捆着去了,到了那傻子家,刚坐了没一会儿,那傻子又发起疯,从屋里冲出来,大概是怕吓着他们,傻子爹原本是将傻子关在屋里头的,这会他不晓得怎么出来了,一见着人,嘴里就发着嘶吼声,头发散乱又面目狰狞,他不给人碰,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脸了,脸上脏得很,有泥有血,蓬头垢面,根本就不像个人,像只野兽,见了人就打,举起凳子就砸。   唐大哥都吓坏了,率先跑了出去,唐大娘被捆着跑不方便,刚跑到门口,就被傻子扯了头发拉回来,她被推到地上,傻子跨到她身上,而后掐住了她的脖子······   这会儿一闭上眼睛,她都还能清晰的感觉到脖子上传来的疼痛,和当时那挣扎不能,被人掐住喉咙窒息般的痛苦。   真要嫁给那种人吗?   傻子家穷得很,说家徒四壁都是高赞了,那简直都不能说是个家,牛棚一样,里头又脏又乱。   穷,唐大娘不怕,她能干活。   可······她怕,实在是怕,那傻子发起疯来真的太可怕了。   真嫁过去,没准的都熬不过两天。   正巧官兵下村里来了,宣传说要征兵,晚上起夜,又听得她爹娘说这事儿划得来,傻子那妹妹虽是瘸了腿,可还算水灵,也不是说就干不得活儿了,能换,虽然亏了些。   唐大娘心里都凉了。   她阿爹跟着他们一起去的傻子家,那傻子明明那样子,她阿爹都看见了,竟然还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她一直晓得爹娘比较爱护几个哥哥和弟弟,家里活儿不管大小都要她做,有时候跟着几个哥哥闹了口角,爹娘也是不管啥子就先骂她,揪她胳膊,甚至打她,说她怎么可以跟哥哥们顶嘴,简直不像话,可她以为爹娘也是有一点点疼她的,结果呢!昨天回来,他爹自个腿都软,都怕,却还要把她嫁过去。   隔天唐大娘扛了柴火去镇上卖,看见人在报名,听说被征上了,就会被带到涸洲去,如果表现优秀,还可以留队里。   涸洲离家很远……   不知不觉到了衙门外,看见征兵的官爷和这次负责这边征兵事宜的小少爷,唐大娘鬼迷心窍,又孤注一掷一样,就上前问了,征不征女的,她也想去。   她想离开家,不走就得死。   旁儿人听见这话诧异了一瞬,而后全都笑起来。   像笑她的不自量力,又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排队报名的一个汉子甚至要推她走,让她别妨碍,别吓凑热闹,这有她们女人家什么事,赶紧走,可乖仔静默了片刻,想了想后,起身拦住他,定定看着唐大娘,声音还奶着。   “姐姐也想要参军啊?”   唐大娘话出口后整个人都清醒了,旁儿人的笑声让她臊红了脸,低着头就要走,乖仔一句话让她猛然停下了脚步。   “也不是不可以。”   所有人都震了。   一官兵甚至立即阻止,道:“小少爷,这不合规矩。”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附和:“就是就是,这不行。”   “什么是规矩?”乖仔现在可牛了,奥特曼令牌掏出来啪的就拍到桌上:“乖仔现在就是规矩。”   老百姓不敢吱声了。   只觉小少爷乱来得很。   哪有女娃儿当兵的,这都是汉子们的事。   乖仔没理会他们,直接看向唐大娘:“姐姐想当兵,不是不行,不过当兵得训练,很累很累哦,姐姐能坚持下去吗?”   唐大娘几乎是毫不迟疑的道:“能。”   “能是最好,但是也要检查过鸟符合条件才可以。”乖仔说:“而且,也不是姐姐你说能就能,让乖仔看看你的本事啊!还有,姐姐知道被征上来后是要干什么吗?”   保家卫国,说最直白的,其实就是打架。   谁厉害,谁不怕,谁就能上,哪里规定,这事儿必须得汉子来?   乖仔是方子晨手把手教出来的,方才只是诧异了一下,要是看人是个女的,便直接说不行,那便是歧视。   乖仔这一举,大夏第一队女兵诞生了。   旁人是不同意,这会怎么看怎么觉得乱来,可后头南平县、安河县遇洪,这队女兵的身影第一时间出现在受灾现场,救下了百来老百姓的时候,这队女兵跟着方子晨征战四方,辅佐他打下了大原,北契的时候,老百姓才恍然。   女子不如男,俨然成了一个笑话。   ……   唐大娘犹豫了一下,指着旁边排队的汉子们说:“我能一次打两个,征我一个顶两。”   这话可让汉子们手都痒了。   还一次打两个?   牛都不敢这么吹。   而且,这是有多小瞧他们啊!竟然敢说这种话。   乖仔都站了起来:“姐姐这么腻害啊?”   唐大娘点点头。   乖仔眨了下眼睛:“但口说无凭哦!”   唐大娘几乎是豁出去了:“我可以跟他们打。”   她没有退路了。   乖仔点点头,问:“叔叔,你们谁来跟她打呀?”   “我。”   “我。”   好几个汉子争先恐后,迫不及待想给目中无人的唐大娘一点教训。   乖仔随手指了两个汉子出来。   大家自动空出了地,有些人不嫌事大,这会儿全没了打女人不好的想法了,呦呵着打她,教训她,给她点厉害瞧瞧。   他娘的,竟敢说那种下他们汉子脸的话。   唐大娘常年干活的,可不是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村里来的,胆子小,被这这么多汉子瞅着她不是不害怕,也觉得丢人现眼,甚至还觉得出格,可一切跟要嫁给一个傻子比,就都微不足道了。   唐大娘跟一汉子打了起来,打架难免的会有肢体接触,大家看着就觉得不像话,清白人家的姑娘哪里能这样啊?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有几个妇人甚至朝唐大娘那方向吐了下口水。   唐大娘没练过,即使常年干重活,力气也是不如汉子,可她脑子活络,晓得打哪里最疼,她这是小时候被她几个哥哥打出经验来了,打手臂和背后这种地,不疼,打在肚子上,就痛了,一拳而已就有可能起不来。   这会她使了全力,一拳打到汉子的肚子上,那汉子捂着肚子退后了两步,然后单膝跪到了地上,这会儿再上去补两脚,胜负就出来了,可她扫见那妇人的举动,旁儿投射来的全是厌恶的目光,她突然就打不下去了。   手刚放下来,耳边却是响起一奶呼呼的加油声。   “哟!姐姐好厉害啊!乘胜追击,姐姐打啊!打啊!”   乖仔在一旁蹦蹦跳跳的给她加油,比自个打架还要激动,人群中也有一些年轻的姑娘和哥儿,大概是钦佩她有这般勇气,也为她呵声:“加油,打他,加油。”   唐大娘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劲,旁儿一个汉子冲过来,她迎了上去。   最后她脸上挂了些彩,但好歹是还站着,那两汉子却是倒地上没爬得起来。   乖仔跑过去牵她手,仰着头崇拜说:“姐姐,你好厉害哟!”   他说的真心实意,不是作假,唐大娘都不好意思。   乖仔又开了特权让她先去‘体检’了,这体检也不需要脱啥子衣服,就是看看手脚健不健全——村里人偶尔会缺手指头的,往日砍柴多是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的手指头也搭进去了。   太矮太胖太瘦的,都不要。   然后再把个脉,看看是否健康,是否有什么暗疾,是否缺牙蛀牙就大致完了。   没现代的严,毕竟条件有限,不允许。   唐大娘自是都合适,乖仔在本子上写了她的名,旁儿人就急啊!又开始劝了,说不合适,不规矩,不能开这个先列。   这种事儿,向来都是汉子做的,汉子才是天,有姑娘哥儿什么事啊!   女人哥儿嫁人生子伺候公婆汉子才是正经。   而且她们去了能干啥子?   女人哥儿也就会房里的活,绣绣衣裳,要真让她们去了,顶个什么用?汉子才有用咧,而且以后是不是他们见了人,还得喊人一声官老爷?   这成吗?   像话吗?   女人哥儿怎么能爬到汉子头上来呢!   大家是吵得厉害,现场一度陷入混乱。   先头被打的汉子这会铁青着脸,反对声最大,眼眸之中满是阴鸷之气。   “她是个女的,是妇道人家,怎么能去当兵。”   “为什么不能啊?”乖仔问:“叔叔你刚都被姐姐打趴下了呢!谁厉害,谁条件合适,就选谁,你都没比姐姐厉害,两个打不过一个,她不能,你们就更不能咯。”   汉子一时哑口无言。   这话确实是臊的,他们两个汉子,被一女的打趴下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是难堪,可怪不了谁,是他们自己站出来想给人教训的,而且那女的真是像头牛啊!也不知道咋的回事,打她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一样。   旁边人还在说三道四,乖仔都没再理会,他们观念老旧深入,说再多都没用,这也不是化肥厂那事儿好解决,三言两语就能说得通。   这会儿说理没用,说什么男女平等更是没用,老百姓听了,只觉得是无稽之谈,只能强制来,以后女子哥儿当兵好不好,行不行的,能不能比汉子强,是不是女子哥儿生来只有嫁人生子的才是正经,以后自会晓得,而且,这种事儿发生多了,大家自会麻木了,没谁闲的蛋疼,一直揪着这种事儿不放,也没谁真为了这种事儿就反。   这会他只一鸡蛋大的拳头砰的砸到桌子上。   “谁再说,妨碍乖仔做事,我就叫人打你们板子哦。”   父亲可是答应过他了,办好这件事,他能得两个亲亲,还有两朵小红花。   谁拦他要亲亲,他就打谁。   两禁卫军从乖仔身旁一左一右出来,上前一步,把刀抽了出来,铿的一声,十分刺耳。   这有什么?   他们以前在京城,见了那些官家夫人,还不是得规规矩矩的低头喊人一声。   男人是天?那也得指有本事的,没本事的,屁都不是的,还想当天?   而且先头化肥厂的事儿他们都知道了,心里没那种汉子高人一等的感觉。   这会刀抽出了一半,瞧热闹不停劝不停骂的心一跳,顿时愣住了,你瞧我我瞧你,谁都不敢再出声。   这小少爷虽然看着是个头小小,软乎乎,但怎么说也是知府大人家的,不能惹。   跟来的几个官兵也觉得这事儿办得不妥,可小少爷······   他们真是不敢惹人生气。   外头老百姓不晓得,可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水泥厂、造纸厂、化肥厂、粉厂、这是已经建起来的,北边那边刚建的还不算,这四个厂全是在方夫郎名下。   不是小作坊,一个厂房最小那个就占地九亩,化肥厂十几亩,造纸厂更是几十亩大,宽得很,大门搞得威严霸气,里头迷宫一样,要是没人领着,他们走进去都不晓得哪里跟哪里,而且一个厂百来工人,现在赚不赚银子的先不说,即使大人不是什么知府,就说这个家底,他们敢招惹吗?敢得罪吗?   整个涸洲,要说谁家最有钱,那以前定是黄家无疑,这年头,粮食生意最是好做,黄家手下铺子大大小小的,加起来有十来家,遍布整个涸洲,可是,那些伙计家丁啥的,全加起来,都没一个化肥厂里头的工人多。   知府大人家的小少爷不能惹,涸洲第一大家的小少爷不好惹。   两种身份下的小少爷,更是不好惹,自是说什么是什么。 第391章   官兵见乖仔小少爷不听劝,快马加鞭回平详村通知方子晨,希望大人劝劝小少爷,不能开这个先例,结果方子晨一听,沉思片刻后说随便他吧!官兵跑了个寂寞。   老百姓再觉得这事儿出格,再看不惯,但小少爷要征,他们也是管不了的,民还想和官斗啊!   算了算了,又不是自家娃子去,气了也没用,而且当兵是要训练的,那么辛苦,怕是去个几天就要哭着闹着回来了,女娃哥儿,能干得了什么大事。   而且大人如今还不知道,没准儿明后天大人知道小少爷这般胡闹了,乖仔小少爷还要挨一顿打呢!   结果第二天,文书被快马加鞭下到了各个地方上。   ——征兵,男女哥儿皆征,符合条件的,都可报名体检。   老百姓们傻眼了。   这大人糊涂啊!   禁卫军比官兵肃严,瞧着冷冰冰的,老百姓都不知道,都是兵,咋的那么不一样,只得去拉官兵,想让他们跟着大人说说,这不行。   官兵冷冷看他:“不行?那你自个去跟大人说啊!”   先头老丘就劝过了,大人只一句:“哪里不行?我是大人还是你是大人,我让你做你就做,用得着你来教本官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想干了,直说。”   他现在凑上去是找死吗?   乖仔也收到了方子晨的信,让他放手干,不用怕,他后头有聪明绝顶、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老爹在压阵呢。   乖仔看完信,小心翼翼叠了起来,这还是父亲第一次给他写信呢!   禁卫军就见他叹了一声,不高兴的说:“什么时候才能征完兵啊!乖仔都想父亲咯。”   禁卫军:“······”   少爷,没记错的话,早上您刚从家里出来,大人亲自抱你上的马。   敢来报名的哥儿姑娘并不多,但还是有的,多是像唐大娘这样,家里过不下,想另寻出路的,也有那胆大的,不想这辈子就围着厨房和汉子转。   这事儿传遍了,说啥子的都有,有那不说话的,也有觉得没啥的,但更多的还是觉得不行,不赞同,但他们闹了也没用,大人不听,他们也没那本事闹到大人跟前去,最多就是三三两两一起讨伐,然后回去警告家里的闺女哥儿,不要跟那帮子人学,不像话。   孩子猛点头,嘴上嗯嗯嗯,可心里却莫名佩服那些敢去报名的哥儿和姑娘。   要换了他们,旁人儿说得这么难听,他们可是不敢呢!   ……   话说另一头,唐大娘报完名后从镇上回家,见她脸上有伤,家里人也没多问一句。   唐父道:“卖捆柴火去老半天,银子呢!”   唐大娘把三个铜板递了过去。   唐母才道:“既然回来了就去做饭吧!你二哥刚都喊饿了。”   唐大娘回来一路上心都在砰砰跳,腿也软着,方才报名、打架都是一口气撑着,这会儿那口气下来了,就开始怕了。   怎么都想不通,方才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说那般话,做那般事。   先头陌生人她都不敢多瞧一眼,村里汉子她也不敢跟着说话,可刚打架······要是爹娘知道了,怕是要打死她,而且真去了涸洲,以后就见不到爹娘了,听说前头被征去的,过年都没得回来,她隐隐有些后悔,觉得不该背着爹娘做这种事,但这会看她爹娘那冷淡的模样,那丝丝悔意直接荡然无存。   她舍不得爹娘,可有啥好舍不得的,爹娘眼里压根就没有她,她到底在犯贱什么,在奢望什么?   她进了厨房去做饭,今儿同样去真是卖菜的回来了,一进村就冲唐家跑。   “唐老哥,唐大姐,你们家大娘不得了哇!”   “怎么了?”   “哎呦,我都不好意思说。”   唐大娘自是又被打了一顿。   唐父还想着拿她来换亲呢!哪里肯让她去,而且那种地儿都是汉子,女人家去了像什么话,还在街上打汉子,他们老唐家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虽说当兵一月有几十文银子,要是商量好了,唐父还愿意让她去,毕竟闲言碎语哪有银子重要,换亲也只能换一个,那剩下几个儿子怎么办?大娘要是去了,就能赚银子了,家里就能好起来,媳妇还怕讨不着吗?   可这会大娘背着他们去报名······   前儿从傻子家回来,大娘哭着同他说不愿换,他没同意,那傻子虽是让人怕了些,但人发疯的时候躲着些也没事,人爹和妹妹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么?   大娘怕是和他们离心了,这会儿去,别说银子啥的,怕是一去就不再回来了。   唐父立即将她关到了柴房里,嘱咐几个儿子看好她。   唐家几兄弟第一天征兵报名的时候就去了,不过没被征上。   这会儿对唐大娘是羡慕又嫉妒。   凭啥的妹子选上了,他们却没被选上?这官老爷就是不公平。   唐二哥脑子一转,便想着能不能顶替了唐大娘去?   反正征兵的那么多人,官老爷还能记得大娘长啥子样不成?   他去了,能领钱。   只不过,大娘这名儿实在是难听。   报名征兵的汉子多,几千来人,要真问谁长啥啥样,乖仔真不一定记得,可安南县这边,来报名的姑娘哥儿少得很,就二十来人,最后被征上的,也不过十三人,乖仔自是认得的。   三天后,集合准备出发前往涸洲时,乖仔没看见唐大娘,喊了一声名儿,见站出来的是个汉子,乖仔拧起眉:“你是唐大娘?”   唐二哥点点头。   乖仔小眉毛一蹙,哼了一声,手一招,直接让两官兵将他押下了。   他对唐大娘映像深刻得很呢!   明明害怕惶恐,不安,又很挣扎,被人指指点点时,脑子羞得要垂到胸口,可眼里却带着决然和一股不服的劲儿。   唐父总觉得这法子不太行,可唐二哥说没事,被发现了大不了就回来。   今早人走了,唐父便开始坐立不安,唐大娘蜷在稻草剁上没说话,双目死灰。   她知道,她最后的,能从这里离开的机会也没了。   要说不去征兵直接跑,她不是没有想过,可她没有银子,镇上活儿不好找,她又是个姑娘,能跑哪里去?   汉子跑到外头没有银子还能睡大街,她个姑娘家行吗?   爹说了,后天是好日子,要送她去傻子   唐大娘想到这儿,眼泪就掉了,怎么都止不住,想起傻子发疯打人的模样,整个人都战栗不止。   门外传来一声吵闹声,唐大娘听见了却是没在意,柴房门被人突然一脚踹开。   小小的身影映入眼帘 ,头上那束直往天上冲的小揪揪是那么的熟悉。   是那天给她加油的小少爷。   “姐姐······”乖仔跑过去,将她从稻草剁上扶起来。   她被关了好些天,吃喝拉撒都在里头,这会拿来方便的小罐子还搁在墙角,身上自是有一股味。   可乖仔没有嫌。   唐大娘眼眶瞬间红了,说不出一句话,只紧紧握着乖仔的小手腕,力气大得乖仔都感觉有点疼。   唐二哥冒名顶替,被扣了起来,唐父唐母嗷嗷哭,闹着囔着,说不能这样啊!他们大娘和老二不当兵了,小少爷,你不能抢人啊!   乖仔朝禁卫军看,禁卫军知道了,腰间的佩刀又拔了出来。   唐父唐母直接哑了。   乖仔背着小手,来看热闹的村里人还想帮忙说些话,乖仔瞥了他们一眼,先道:“你们以后想用化肥吗?”   懂了。   想就闭嘴。   不想就说。   虽然可怜唐父唐母,见人哭得真是可怜,但这又不是自家的事儿,大家还想着今年买些化肥来用呢!瞬间啥也不说了。   唐父哭着:“少爷,您不能这样啊!放过我家大娘和老二吧!”   这话听了容易让人误会,好似他强抢人似的。   乖仔瞪着唐父,道:“这征兵,报名自由,可一旦被征上了,可就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了,让唐老二去顶替,你看见乖仔这两只大眼睛了吗?看见没有?”   唐父忙不迭送:“看见了看见了。”   “看见了还敢耍乖仔,当乖仔眼瞎啊?我这双眼,在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练过滴,你知不知道,敢骗乖仔,我让人打你板子。”   唐父怕得紧:“知道知道,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乖仔看着唐大娘:“姐姐,你还想去当兵吗?”   唐大娘都还没说话,唐母先喊了她一声:“大娘,你真要去啊?你真舍得你爹娘啊?爹娘养你这般大,你还有没有良心?你个白眼狼啊”   周遭村民为了化肥没说话,可这会看唐大娘,觉得她不是这样的。   都是一个村的,唐大娘啥子样大家都知道,有礼貌,也勤快,家里的活儿,里里外外都是她干,怎么就是白眼狼了?   而且女娃子家去做兵,确实是有些不像话,可人同情弱者,这会儿看唐母唐父跪地上瑟瑟发抖,一脸脸,哭着求着,再看唐大娘,眼里就带了责备,只觉得她不孝极了。   唐大娘没有犹豫:“我去,我不想被人打死。”   啥?什么被人打死?   村长仔细问:“大娘,你这啥子意思?”   “我爹想把我送大路村傻子家,让我给那傻子当媳妇,换那傻子的妹妹来给大哥。”   大路村那傻子是远近闻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先头叫啥名不知道了,反正大家都是傻子傻子的叫他,连他爹也是这般叫的。   常人看见了那是躲避三舍都来不及,这傻子是个会打人的。   要是一般傻子,嫁过去就是辛苦些,没啥。   可这个不一样。   这会晓得了,唐大娘只寥寥数语,大家就都懂了。   就说唐大娘平日都是个好的,这会儿咋的做了这种事儿,爹娘都哭了不让她去,她偏的还要去,孩子养大不容易,不听爹娘的话就是不孝顺,刚大家都觉得她不像话,心底都觉得她不行,父母都不顾,还谈啥子保家卫国,怎么的小少爷连这种人也收,可这会儿不去就是死。   这唐家的这般当父母也是太狠了,偏心汉子也不是这样啊!闺女也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是。   村里人穷娶不上媳妇的多了去了,想换亲的不是没有,可傻子那是个什么情况啊!   谁去换了?   没有。   因为大家都不愿做这把孩子往火坑里推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去得好,去了还能有条活路。   这事儿不怨大娘。   有几妇人叹了声:“大娘,到了外头好好照顾自己。”   乖仔领着唐大娘走了。   这会儿整个涸洲一共被征上的哥儿姑娘有一百二十二人。   虽然外头不满的话多了些,可方子晨还是决定征了。   史无前例就史无前例。   人来报名了,一看是姑娘,就赶着她们走,这是歧视,那他同这个时代的汉子,也就没有任何的区别了。   赵哥儿这几天忙,都不知道他儿子和夫君干了这大事儿。   怪不得先前从厂里回来,那些村里人看他目光怪怪的,像是有些欲言又止。   这会晓得了,赵哥儿也没反对。   他知道方子晨想的,没有什么事是汉子能做女人哥儿不能做的,只要有心,性别就全然不是问题。   但······   训练区那边,他去过一次,训练颇为艰苦,女子哥儿在身体素质上,虽是不想承认,但总归是比汉子差些。   “我怕他们训不来,要累坏了。”赵哥儿说。   方子晨道:“这个得弄个章程出来,她们训练项目自是得和汉子们不一样。”   “嗯?”   “体力方面自是也会训练,但更多的,我想让她们跟着黎师傅学。”方子晨解释。   这打仗,定是会有伤和亡,女子哥儿总是比汉子细心些,工作更加细腻、比男兵更加有耐心,在部队里面很多工作岗位,女兵来操作更加有优势,什么通讯员啊这些旁的先不说,后勤的管理,伤员的救治与看护,她们都是可以胜任的。   打仗时,带的大夫没练过,到了战场上,忙个几天就要垮了,古代一般战争死亡人数多,其实不是全死在敌军刀下,大多数都是受了伤,救治不及时,甚至是大夫忙不过来,潦草的给敷了药,之后就没再顾忌到,伤者自个也不会弄啊!要是伤得厉害点,动都动不了,伤口感染,溃烂,一发热,人就去了。   如果全靠大夫,一场仗打下来,几百号人,得多少个大夫才能看顾得过来?从哪里征这么多大夫?   于是有时候,一些伤得重的,常常会因为大夫不足,直接被‘丢弃’了——伤这么重,能不能救活也不知道,还是不浪费那个时间了,先救那帮伤得轻的吧!   这些女兵来了,若是都会一些最基本的包扎熬药,能临危不乱在战场上指挥救治之类的,做后勤的,是不是也行?   这些事情,姑娘哥儿也能做得到吧?   就算不打仗,学好了,以后出来,往医馆里分配,或者分配到厂,工人要是有个不舒服或者做工过程中突然受伤了啥的,她们也能看啊!   反正多学总是没错的。   外头说就说吧!他又不会掉块肉。   赵哥儿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夫君,我支持你。”   “不支持也不行啊!你儿砸人都招回来了。”乖仔回来是走路都带风,得了两朵小红花,方子晨给他盖在左右脸上,他美得不得了,揽镜自顾大半天,然后又跑村里找小伙伴炫耀去了,这会儿说不行,他儿砸脸怕是要丢到   既然女兵训练不同于男兵,什么章程这个得搞出来,方子晨忙了两天,把李艳梅叫过来了。   “啊?让我去给他们训练啊?”李艳梅都感觉不可思议。   “嗯!”方子晨道:“早上训练下午学习,至于怎么训练,稍后我会跟你说,这事让石林杰他们来不行,总归是不方便。”   哥儿倒是好说,要是姑娘训练过程中来了葵水,身子不舒坦,怕是都不好意思跟汉子们说,硬撑着 这样到底是不好。   女人才晓得女人的事。   而且这会儿刚去,有个知心大姐带,心里总归是踏实些。   李艳梅没觉得有啥,这人就是个胆大包天的,当初敢当着林小侠的面跟方子晨说下午她爹不在,去外头下棋,这个时辰让他有空了来家里坐,就晓得这是个‘异类’了。   这会还道:“我家娇娇跟着他们一起训练一起学习成不成?”   “你想给就给啊!我又没拦你。”方子晨说。   他这会儿比在源州那会儿还要俊郎好些,那会儿也是俊的,可面上瞧着还有稚气,男人味就少了,这会儿稚气脱去干净,瞧着是越发的出类拔萃,李艳梅就笑了,含羞带怯看了方子晨一眼,捏着嗓音:   “这不是先跟老爷您说一声嘛!奴家是老爷您的人,怎么能擅作主张呢!”   方子晨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赶紧的看了林小侠一眼。   这话怎么那么不对味,听起来他们两好像不清不楚有一腿似的。   方子晨正要说两句,乖仔从门口跑进来了:“父亲,你今天不是说要帮乖仔剪头发吗?快来呀。”   方子晨逃也似的出去了。   孩子头发留长了总是不好打理,洗都困难,大冬天的擦了老半天才干,这会乖仔大了一些,方子晨也没再给他剪什么蘑菇头,出去外头人看见了怕是要说,就是把发梢卷起来的剪掉了而已,滚滚蛋蛋则是剪了光头,这样晚上洗就方便了,毛巾一擦就能完事儿。   滚滚蛋蛋洗澡最爱找方子晨给他们洗,每次给他们洗头方子晨都觉得麻烦得紧,这会儿光头好啊!   两个小家伙摸着光溜溜圆乎乎的的大脑袋感觉还挺美。   滚滚看着蛋蛋:“哟,蛋蛋有包几头。”   “滚滚也有啊!”   然后两个小家伙呵呵笑起来。   这会儿刚刚进入二月,天气还有些冷,怕着凉,赵哥儿给他们戴上了小虎帽,小脸圆溜溜的,倒是瞧着可爱得紧。   村里比城里要冷,特别平详村这里山多,这几天还下了雨,那寒气似乎都在往骨头里灌。   晚上给孩子洗澡洗到一半,那水就凉了,滚滚都流了点鼻涕。   但两个孩子肉多,又好动,中午跟着黑旋风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瞧着不只是脏,掰开衣领凑近一闻,还能闻到一股很让人上头的汗酸味。   反正天天的都要洗。   可一进水,两小家伙就玩得起劲,不停拍打着盆里的水,没洗完水就凉了,这里条件又差,孩子又很爱玩水,方子晨想来想去,最后带几个孩子去镇上,说想要买一口大锅。   赵哥儿在厂里跟着忙,唐阿叔来找他,说家里是不是要杀猪啊!要是要杀猪的话,他去外头捡些几个大柴火回来,家里的都是小木材,不经烧。   “没有啊!”赵哥儿说。   “那老爷买大锅干嘛使?”唐阿叔问。   赵哥儿摇了摇头:“我也不懂。”   晚上回来,一进厨房,赵哥儿就看见了那口刚买回来的祸,大得有些离谱,还很深,问方子晨怎么买这么大的锅,方子晨说给孩子们用。   赵哥儿一头雾水,然后晚上就晓得了。   锅里放了水,灶台里还烧着小火,水温够了,方子晨在门口呦呵一声,三个小家伙跑了过来,怕冷风灌进来,厨房门被方子晨给关了,乖仔自己脱了衣裳,滚滚蛋蛋是方子晨帮着脱的,光溜溜了,方子晨一个一个将他们丢进锅里。   “小猪仔要进祸开煮咯。”   滚滚蛋蛋呵呵笑,一岁大一些,但很多话都会说了:“才不系哟!”   火燃得不大,锅底不烧屁股,三个小家伙坐在里头,拿着毛巾玩得起劲,这里擦擦,哪里擦擦,然后搓着毛巾,学人洗衣裳。   这会儿不用怕水凉了,一凉方子晨就加火。   唐阿叔听见厨房有动静,怕孩子在里头玩火,跑来一看,看见方子晨正往灶台里加柴火,锅太深了,他就看见乖仔的发顶,滚滚蛋蛋的笑声还从锅里传来,唐阿叔呆立在当场,吓懵了。   他家老爷,竟然在煮儿子。   这是要干啥啊!   不过了?   赵哥儿也来了,匆匆忙忙推门进去,脸煞白煞白。   “夫君,你干什么?”   他说着就要把乖仔和滚滚蛋蛋抱起来,三孩子还不愿起来呢!   “爹爹,乖仔还想再洗一下。”   “滚滚也喜一下。”   “蛋蛋屁股还臭臭,也要再喜一下下。”   方子晨道:“我给孩子们洗澡啊!你让他们再洗一下嘛,这会儿正高兴呢!你不用担心水凉了孩子受风寒,我在这儿看着呢!”   赵哥儿:“······”   唐阿叔:“······”   这人真是什么馊主意都能想得出来的。   赵哥儿看看锅里的几个孩子,再看看方子晨:“我以为······”   方子晨哪里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想什么:“以为我在煮儿砸?我是那种丧心病狂的人吗?”   “有点像。”赵哥儿呐呐的说。   方子晨瞪大了眼:“你个眼瞎的,我哪里像?你怎么这么会胡说八道,赶紧走,不然等下我打你。”   赵哥儿看他闷闷不乐,挥着拳头狐假虎威,笑着出去了。   方子晨狠狠瞪着他们,这两个哥儿不得行,脑子里尽是一些危险的想法,而且太会想了,他这种善良正义又无私的人,像是会煮孩子吗?   这三个可是他的小心肝呢!   谁家汉子像他这样啊,村里的汉子可都从不给孩子们洗澡呢!   “啊!父亲,乖仔屁股烫哟!”乖仔突然喊起来。   方子晨回过神赶忙的撤了火。   “还烫吗?”   “不烫咯。”   方子晨靠到旁边,给滚滚蛋蛋搓澡,□□里黑乎乎的都是泥,得洗干净了。   灶台里还有火星,水温凉得慢,几个小家伙洗了好久才心满意足的出来。   滚滚蛋蛋年底的时候出栏了,这会儿都跟着乖仔睡,方子晨抱他们回去,给穿了衣裳,哄他们睡着了又进了厨房。   这样给孩子洗澡到底是不安全,很容易烫伤屁股,因为烧火时锅底受热了,锅里的水才会慢慢升温,但锅底温度,定是要高于水温的,不过要是在里头垫一块木板,把隔热层做出来了,这样就不会烫着了。   方子晨在厨房里忙活了好一会,回了房赵哥儿还没睡,赵哥儿问他刚做了什么,方子晨说量了锅,明儿找木匠给大铁锅打快小木板。   “你就是宠孩子。”赵哥儿无奈的说:“这会儿冷,洗完了就抱他们起来就行了,哪里用那么麻烦。”   “孩子们喜欢玩啊!”方子晨说:“这又不是什么事儿。”   赵哥儿皱了皱眉头,轻声道:“你就宠吧,以后宠坏了,你可别赖我。”   “怎么能坏啊!你以前也这么说,你大儿砸现在成地痞了?欺男霸女了?”方子晨有些得意:“现在还不是根正苗红,我愿意宠着他们,这是在他们没有犯错的基础上,小小的愿望能满足我定是要满足,要是犯了错,你看我收不收拾他们。”   做错了事,他不训,那孩子就真的要被宠坏了,该训的训,该打的打,什么时候该宠该骂,他都知道的。   他当年也是这般,要啥他父母给啥,国内没有还专门跑国外买,他如今坏了?   简直开玩笑嘛!   正得不能再正了。   儿子还小,他就想着让他们高高兴兴,无忧无虑。   滚滚最喜欢玩水了,先头几次水凉了,方子晨抱他出来,他那个依依不舍的劲,可把方子晨心疼坏了,想玩个水而已,又不是多大的事儿,一口大铁锅就行了。   赵哥儿自是不反对,就是提一嘴,乖仔如今什么品性,他最是清楚了,勤快,听话,晓得爱护哥哥和弟弟们,还爱搞特权,爱臭美,但总归是没歪的。   快八岁的孩子了,村里这般年纪的,都开始稳重了起来,因为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乖仔被方子晨保护得好,无忧无虑的,整天乐呵呵,发癫发得花样百出,依旧还像个孩子,啥子烦恼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复评论久久的都没能显示出来,只能在这儿解释一下了。   有小可耐说不重要的人物不需要描写详细。   唐大娘这事儿吧!其实是跟张帆那事儿是一样。我这么写,是因为我是这么想的:   如果说,我一句话描述,唐大娘要被家里人送给一个会打人的傻子做媳妇,然后她为了逃离家里就去报名征军了,换位思考,我是读者,我感觉不可思议。   首先这是一个古代的背景,村里的姑娘定是要胆子小一些的,嫁人生子才是正经这种观念几乎对她们来说几乎是从小听到大,深入人心。如果只是单纯的嫁给一个傻子,就让她有了勇气跑去征兵,这有点夸张了,只有她怕极了,真的见了那傻子的害怕之处,真的见了鬼,她怕到了什么地步?才能让她抛弃胆怯,跳出那种十几年的思想,走出这一步,起码这才是合理的,一句话过去,总感觉没有冲击性,小可耐就又感觉夸张。   对这事儿描写得多,也是古代人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说法,那傻子不人人害怕,谁会体谅唐大娘?她去征兵,乖仔还收下她了,那乖仔的行为就属于‘包庇’。   唐大娘后头即使混得好,但她身上依旧有不孝的污点,得不到认可。   这事儿后头怎么转变,我觉得得写,不然本来汉子当兵女子呆家里伺候公婆才是天经地义,后头老百姓们突然就接受了,怎么接受了?会有些莫名其妙。 第392章   安和村。   粉厂建的不算很大,一来月就竣工了。   这边周哥儿和刘小文督促着,他们干活认真又不敢懈怠,倒是没出过任何差错。   工厂建好了,周哥儿给赵哥儿去了信,赵哥儿说让他看着来,给他全权管理,他就不过去了。   周哥儿和刘小文就自个招了工,还是紧着家里最困难的来,这会两人边商量着边往村里走,村口榕树下,好些妇人正扎着推唠嗑。   村里都是这样,周哥儿见怪不怪,没留意正要走,却听见她们正在说乖仔。   刘小文和周哥儿停下了脚步,听了半会儿,听懂了。   乖仔在安南县招兵,招了个女娃子。   周哥儿和刘小文听完了没多大诧异,觉得这事儿是他能做得出来的。   毕竟先头就为了这种类似的事儿,在书院里被孙夫子打得手都肿,猪蹄一样,要换平常人家,那定是认为孙夫子说的有道理,小汉子哪里能老往厨房里钻呢!这是屋里人的活,汉子做了像什么样子。   当父母的晓得了,没准的还要去书院里赔罪,方子晨和赵哥儿确实是去了——去打了人儿子一顿。   要说先头这事儿,不支持不赞同的占了一大半,安和县这边,村民们是唯方子晨马首是瞻,但都觉得小少爷和大人这事儿做的不好,实在是出格,训练区里头全是汉子,那唐大娘也是,简直是不知羞耻,可这会儿,唐大娘的事传出来,大家似乎有点能理解她了,家里要是能过得下去,当爹娘的疼一些护一些,有个爹娘的样,她何苦的这般,难道她不晓得这样会被人嚼舌根啊?名声不好,这嫁出去都难,可都是被逼的啊!这会儿就说了。   “昨儿我去镇上割肉,路过茶摊,听得两汉子在嘀咕大人糊涂,还骂他,我呸。”   “他们说啥了。”   “还不是那事儿,说是大人征了那帮哥儿姑娘去,征去了能干啥?到里头伺候那帮小汉子啊!说得那个难听。”   “你管这个作甚,他们就是瞧不起咱们这帮妇道人”   “乖仔小少爷能招了她,我倒是觉得好,起码的小少爷是对咱们妇道人家和汉子们一视同仁。”   “是啊!小少爷没瞧不起咱妇道人”   “他和大人一样咧,跟别的汉子都不一样,别的汉子瞧不起咱。”   “可不是,都是从咱们妇道人家肚子里蹦出来的,结果好了,还瞧不起我们这帮子人来了,也没见着他们比我们厉害在哪里,就是做地里的活,可地里的活好像咱们就没做过一样。”   农忙时,大家也都下地了,要是家里汉子懒,有些媳妇夫郎那是屋里屋外的都做,也没见着做不得。   怎么的就那么瞧不起他们这帮妇道人家了?唐大娘那样,去征兵了还能有条活路,不去就是死,而且人条件都合适,咋的就不能去?偏的要说人是女娃就不行,把人往那腌臜地儿说。   呸!   除了力气没汉子们的大,他们汉子能做的事儿,她们哪件做不来?相反的,真要算,其实她们做的比汉子们都还多。春耕秋收都忙,这时候大家都下地了,回到家汉子就歇了啥都不做,要是家里没人,她们还得跑厨房里头做饭,然后喂猪喂鸡,吃完了,还要去洗衣裳,回来一口气都不得歇,又要跟着汉子下地了,她们不比汉子厉害?   原先还觉得女娃子家,又十七岁了,正是嫁人的年纪,去了确实是不合适,那里头都是汉子,这不太好,对这事儿也不是太赞同,姑娘哥儿嫁人才正经。可后头听了这种话,人越说越难听,连着大人和小少爷也骂了,说糊涂纵容孩子啥的都有,她们越听越不得劲儿,心里就气不过了。   姑娘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凭什么就把她们说得啥都不是啥都不行。   大家说的是义愤填膺,毕竟都是妇道人家,同属一类,听了这种‘歧视’般的话,自是要气的。   旁边几个汉子没说话。   他们自个对这件事儿也没啥子看法,都是宠媳妇的,自是没觉得自家媳妇比自己低一等,要说有时候地里的活儿干完了,回来看见媳妇夫郎还在忙着家里的事儿,他们都是愿意搭把手的,可爹娘不让啊!说哪有汉子干这些活儿的,传出去还要不要脸了?让你媳妇来就行了。他们就想不通啊!怎么扫个院子就要丢脸了,怎么活儿还要分啥子汉子做的,姑娘哥儿做的,谁闲着了做不都行吗?   这征兵自然也是一样了,谁有本事就谁去啊!管他什么汉子姑娘。   先头好些汉子和一些老妇对这事儿意见颇大,常是见缝的就说,可说着说着,一把烂叶子丢过来了。   “说啥说,瞧不起谁?你不是娘生的?你不是姑娘家?”   “即是瞧不起,下辈子别投胎到女人哥儿家肚子里了,投猪圈里吧!母猪当你娘合适。”   汉子老妇就开骂了,但骂不赢,旁边年轻的媳妇夫郎都过来了,连着有些汉子都上来护。   “人家被征去,人就是有本事的,强得过你们这帮子自会嘴欠的老爷们,你们酸什么,有本事你们也去报名啊!看人官老爷要不要你们,我家二哥就去了,我爹娘都没说啥子,轮到你们说,嘴闲得慌了就去啃土。”   后头自是没人敢再说了这件事儿了,相反的,许多人越想,越觉得没啥。   要是自家哥儿姑娘也去了,那是不是证明他们比那汉子都厉害?   天天的搁家里头绣绣绣的有什么用,能跟汉子一样赚钱,能做汉子才能做的事儿,简直是顶呱呱咧。   方子晨和赵哥儿也能明显的感觉到村里人好些人的变化了,先头看他,一副苦大仇深,熊孩子一样的眼神,这会儿又成了尊敬。   赵哥儿道:“大家这是接受这件事儿了。”   他先头听唐阿叔说,还有人想组织人来‘讨伐’,厂里还有些人想罢工,让他好生担忧了一段时间。   这事儿不说外头人难以接受,就是他自己,猛然一听,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方子晨自是也晓得这些事,他这一举,跟让女子科举也差不多了,有人闹是正常的,不过能这么快平息下去,也是超乎他的想象。   他是无利不早起,自是也知道,这事儿会带来什么后果,可每次碰上这种事,他总会莫名想起刘小丽。   粉厂招人了,开始收购红薯了。   这几个村高兴得很。   今年红薯收得多,不仅吃得饱,还有剩呢!这会儿能卖了换些银钱,真好。   这红薯粉周哥儿和刘小文都做过,晓得其中有些重活,汉子来做可能比较合适,不过洗红薯一些要耐心要细心的活儿,夫郎媳妇们做起来会好些。   不过周哥儿心细,面面俱到。他晓得这个厂,赵哥儿是松权了让他管,那他定是要干好了,不能辜负赵哥儿,这会儿溜溜帮着登记名字,周哥儿在一旁看,几个被招上的夫郎和媳妇都很高兴,不过一听是方兴村那边的,周哥儿蹙了蹙眉头。   “会不会太远了?”   几人一听这话,急急忙忙的:“周管事,我们不怕远。”   “你们别急,也不是说不要你们,就是我们厂下工晚。”   这会儿还夜长白短,晚上下工回去走路上天麻麻黑,汉子倒也不用怕,可哥儿姑娘的,总归是不太安全。   一夫郎小声说:“我家汉子晚上会来接我下工。”   几个都是嫁了人的,周哥儿担忧的事,她们自是也考虑过了,来时就商量好了,让汉子们轮流来接,而且她们人多,也不用怕。   周哥儿想了想,如此倒也没啥不放心的了。   红薯收购这事儿有刘叔和刘小文忙着,教人做红薯粉自是刘婶子和周哥儿来了。   不过被招进来的工人都是按了手印的,这红薯粉做起来不难,看过一遍就得知道个七七八八,回头自个做也是成。   可后头要是赚了银子,个个都自己做,那还成?   厂房就白建了。   这会儿摁了手印,谁要是往外传,查出来了,不说赔银子,全家下大牢。   这罚得重,谁还敢啊!   要说只是赔银子,那不成,因为后头万一见这红薯粉能赚钱了,赔款千来两的,谁还放在眼里?自个做,做个几年就能赚这般多了。   可全家下大牢,那可就是重罚了,即使这红薯粉卖得日进斗金,人也不敢生旁的心思了。   摁手印时都还有人犹豫。   想回家商量商量,可同村的二话不说就摁了。   有啥好商量的,正经干活不生旁的歪门心思,这摁手印就跟没摁一样,啥事没有,可要是有那不该有的心思······   大家摁得利落,她们就想老老实实的干活,赚些银子让家里日子松快好过些,不想那些旁的歪心思。   再赚钱也不能使坏,如今有这样的好日子,是大人给他们的,这是大人的厂咧,不能做对不起大人的事。   再且说了,跟官老爷作对,向狗借十个胆他们也是不敢的。   大家都摁了,那还想回家商量商量的,也直接跟着摁了。   这边都进行的顺利,没用赵哥儿操半点心。   造纸厂里的存货多了,仓库都堆了三分之一,都是卫生纸多,书写的纸倒是没有多少。   建厂至今,纸还没卖出去过一张,半个铜板都没入过口袋,底下的人都急了,张帆自是也如此,找了方子晨:“大人,咱们的纸什么时候运出去卖?”   旁人不知道,张帆却是知道的,这些东西能卖出去,他自个就喜欢得紧,那卫生纸擦起屁股来,是舒舒服服,肯定会有人买的。   可大人都没拿出去卖,一直让他们先做做做,底下工人都担忧呢!   是不是卖不出去?   那没有银子入账,这活儿怕是干不得久了。   卖?   卖个毛线?   这里个个的穷,现在是吃都吃不饱,搅屎棍不用钱,上山随便捡捡就有,卫生纸用钱,谁会花银子来买这玩意儿啊!   拿到县里卖也成,定是会有人买,但估计少,方子晨有别的打算。   “你先带着人做,别的事不用担心,要急也是我先急啊!你急个什么鬼。”   看张帆似乎还想说什么,方子晨拍拍他肩膀:“放心吧!等我把这东西宣传出去,我们仓库里那点货就不够卖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做纸,做纸,做多多的纸。”   张帆:“······”   “行了,”方子晨催人:“没事儿你就赶紧回去吧!我还要出去溜儿子呢!”   张帆识趣的走了。   方子晨领着三个孩子去外头采花。   这会儿刚入春,可外头山坡上、田埂边已经绿油油了,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有些花儿已经迫不及待的开了,小小的一朵,点缀在一片青草绿意中,早春的燕子也飞了回来。   滚滚蛋蛋看见飞在空中的燕子,还学着人叽叽喳喳的叫。   赵哥儿跟在一旁,心里难得的平静,方子晨跟着乖仔一路闹,拿着一箩筐要罩他,乖仔一边跑一边笑,没心没肺。   滚滚蛋蛋蹦蹦跳跳跟着黑旋风跑在前头,迎面吹来的风还裹着青草香,赵哥儿觉得这一刻,是岁月静好。   滚滚摘了朵花跟蛋蛋手牵手跑回来:“爹爹,花花送给你。”   赵哥儿摸摸他们的小肥脸:“你们乖。”   被夸了,滚滚蛋蛋就呵呵笑。   地里正在翻地的,听见声音望过来,一家五口,说说笑笑的,当真是羡煞旁人。   汉子们则是羡慕方子晨,有权有势有银子,夫郎又是能干的,几个孩子也听话,男人活成这样,也是不枉此生。   那妇人夫郎就是羡慕赵哥儿了,要说那有钱的大老爷谁不是三妻四妾,可偏偏的,他们大人就只一夫郎,要说没谁动过那歪心思是不可能的,方子晨要啥有啥,即使那些旁的先不说,就那模样,真的是不得行了。   大家最近都愁,先头这大人住他们村大家都觉得好啊!莫名自豪。   可后头想赶他走,为啥?最近村里到了年纪的姑娘哥儿不愿嫁人了。   媒婆上门来,当娘的问那汉子咋样,媒婆就说了,哎呦,那汉子老勤快了,又老实,家里十三亩地儿呢!还只一兄弟,家里四间大茅房 ,后院还有三只母鸡,不错得很呢!老姐啊!老妹不诓你,你走出去问问,牛家大朗,个个都是竖大拇指,也就咱两交情好,晓得他家要相看,我就先找你来了。   是不错。   媒婆一走,当娘的回屋就跟闺女的说了,闺女蹙着眉头撇撇嘴:“娘你别听媒婆吓说,她们就是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能说成死的,我们村葛蛋你晓得不,媒婆去了隔壁村帮他相看,跟人说他长得贼拉俊俏,可你看葛蛋,他俊了?”   “哎呀,这个牛家大朗是真的好,娘也听人说过。”   “有多好?有方大人那么好吗?要是方大人那样的我就嫁。”   “你就是不当家不知事,这会儿就爱看那面相,模样俊能当饭吃?”   “反正就是俊的好,要是俊的,我跟他住茅房我都愿意。”   个个的一相看就把方子晨搬出来了。   先头闺女哥儿闹,当娘的还骂两句,后来路上遇见方子晨,见着人那模样,以前就晓得这是个十分俊俏的后生,打眼得紧,可这会儿也不晓得咋的了,是不是春天到了的缘故,仔细一看,哎呀妈呀,老脸都红。   有些哥儿姑娘胆子大,路上装着跟方子晨偶遇,想着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方子晨什么人啊?   当年河慧慧想跟他转角遇见爱都没成功呢!这几个,更是不可能了。   一小哥儿朝他抛媚眼,方子晨就走过去了:“小兄弟,你眼抽筋了?要不要紧啊?用不用我帮你叫人?”   没一个成功的。   有几个还被乖仔说话给臊跑了。   这些哥儿姑娘先头这般做,家里人是支持的,要是真成了,那就是大人的妾室了,这身份,还有那些厂,谁不眼热啊!要是能攀上大人,以后他们在村里可就高人一等了,没准的自家儿子还能捞个厂啊之类的管管。   这些事情瞒不住,自是被传出去了。   大家就笑话了。   人什么地方来的?京城啊!那啥个地方?听说那地方都是有钱人,个顶个的富贵,人哥儿姑娘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大人从哪种地方来,还只方夫郎一个,你们还不清楚啊?   还想着靠上去,是觉得自个比京城里的姑娘哥儿还俊是不是?   倒也不是说咱们村里姑娘哥儿就一定比人差,可人见过大世面,去过大地方,再看看大人对方夫郎那态度,你们就该晓得了,别玩那些儿小把戏了,大人聪明着呢!要是惹了方夫郎不快,你家大儿子不是还在造纸厂里干活的吗?   被这么一劝,大家自是不敢再偶遇方子晨。   闺女也想明白了,应了媒婆的话,结果姑娘家这边同意了,媒婆上了牛家,牛家大朗说不急,他想再等等。   等啥?   这闺女模样也美了,还勤快,还看不上啊!那你喜欢个啥样的?   牛家大朗没说话。   他爹就急了,不说这事儿爹就给你做主应下了。   牛家大朗不同意。   “那你到底喜欢啥样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牛家大朗扭扭捏捏:“我,我,我喜欢方大人那样的。”   除了牛二郎,和牛大朗他娘,所有人都呆了。   好了。   这下真是完犊子了。   女方那边喜欢方大人,好不容易劝了,回头是岸了,同意这门亲事儿了,结果牛家这边又喜欢上方大人了。   牛老爹拍着大腿想哭,方大人他见过,那真是老□□女都通杀的,可······长得像方大人的姑娘哥儿去哪里找哇?   他儿子要说喜欢那母猪,他都不至于这么绝望。   村里人可不就得‘埋怨’上方子晨了,希望他别老是出来晃悠了,这当官的,咋不在涸洲城里坐镇呢?天天的出来晃。   以前那些官老爷可是从没在村里呆呢!   这些方子晨都没懂,他忙工务,忙着跟孩子玩,恨不得学鸣人来个分身,哪有功夫去听那些闲言碎语。   可唐阿叔却是晓得的。   不过不奇怪,当年他伺候孟如清,孟如清那模样可是从小俊到大,后来求娶的那可真是从孟家门口排到了城门外,这是不夸张的。   要不是秦少爷厉害些,被老鼠夹夹了腿,还坚持不懈拄着拐杖翻墙念来情书,听得他家少爷一个春心荡漾,孟家的门槛没准的还要换七八十回呢!   这会听着几个妇人说牛家的事,唐阿叔都跟着笑,余光看见几个陌生的汉子:“咦,他们是谁?我们村的?”   旁儿妇人瞧了,说不是。   喊了一嘴你们谁?   几个汉子就说了,是南山村那边的,想找大人。   他们说得犹豫,因为他们没啥身份,不晓得大人会不会见他们。   唐阿叔领着他们回去了,方子晨不在,赵哥儿在院子里问了话。   就是想做化肥生意的。   “我们想和化肥厂要些货,卖隔壁县去,不知得不得行?”汉子说得小心翼翼。   他们是先头最先去化肥厂问的,不过那里的管事做不得主,让他们来找大人。   南山村那边,赵哥儿倒是听过几耳朵,家家户户都地少,地里讨不来吃的,自是找旁的门道换银子了。   倒卖化肥这倒是行的。   化肥厂建在安平县这边,周边几个村子买得便利,可外县就困难了,要是有人运过去,即使是一袋贵个十几二十来文的,也定是有人愿意买。   不然自己还能跑安平县这边来买吗?来了,一次也就能抗一袋。   可家里十几亩地,得用个四五袋的,怎么整?又没有牛车。要是家里儿子多,那就辛苦些,跑一趟,可村里多的是不敢出远门的。   这几个汉子脑子活络,就想到这个问题了。   这是小事,不必问方子晨,自是行的,赵哥儿给做主了,他通知下去,以后直接去化肥厂那边买就行。   得了准话,几个汉子眉开眼笑的走了。   回了村,家家户户都凑了银钱,买了三只牛。   三月底,田里头都翻好了,要开始种地了,这会忙完了大家才想起来,遭了,化肥还没买。   这怎么整啊?   安平县离家里头那么远,光是走过去就得两天,回来要是扛了东西,怕是要三天,主要还不认得路,毕竟没去过,村里人,也就去过镇上和隔壁村,远的地儿就很少去了,而且回来累得够呛,地里的活儿怕是都要耽搁了,村里镇上都没牛车,要是有大家伙合租还能去把化肥拉回来,现在怎么弄啊!   愁死了。   先头光顾着高兴,这问题竟是都没有想着,一家人晚上吃饭都吃不下。   隔天起来还想去邻居家问问,啥时候去,倒时候搭个伴什么的,可刚出院子,外头村口闹哄哄的,一听,说是什么卖化肥的。   巧了不是。   正烦这事儿呢!   赶紧去看,是外村的人,不认识,牛车上满当当的堆放着一袋一袋的东西。   化肥就是听过没见过。   这会儿看见村里人都围过来了,一汉子把随身带的文书拿了出来,就是一张纸,上头盖了官印。   “我是安平县南山村那边的人,先头跟方夫郎要了些化肥出来卖,这是方夫郎盖的印,你们村长呢!”   “老头就是。”   “那你看看确认一下。”   怎么卖个化肥还有整这玩意儿啊?   可村长还是看了:“是官府的印。”   那汉子把文书小心翼翼叠了收起来,才道:“我这化肥是跟方夫郎那化肥厂拿的,这是证明,你们买了就可以放心,不过以后要是有人再来卖了,你们就要看了,有官家发的文书,那化肥就是方大人那化肥厂做的,要是没有,那化肥估计就是假的,不敢保证有没有用,大家记住了啊!”   哦。   原来这么一回事儿啊。   这还是赵哥儿后头想起来的,因为这化肥用旁儿东西做也像,老百姓怕是分不清,等会儿有人做了假的出来卖低价了,老百姓贪便宜,买了那假的,回头不好用还好说,要是祸祸了庄稼什么的,后头怕是要怪到他们头上来。   这会儿从他们化肥厂拿货的,都是摁了手印的,不能拿假冒充,多少价随他们定,官家不过问,不过卖的时候,得跟老百姓说一声,这化肥怎么放,几时放,得交代清楚。   这有啥。   不过就是多一嘴的事儿,不打紧。   卖化肥的汉子也不是傻的,价高得离谱,老百姓嫌贵自是宁可跑一趟,但价格合适,还是有人愿意买的。   这会儿大家一听,就心安了。   先头大家围着牛车只看不买,就是不晓得化肥啥个样,怕人黑心的拿旁的东西忽悠他们,这会儿不用怕了。   卖化肥的汉子说了一通化肥经,大家知道怎么整了,这会儿问:“那啥子卖啊?”   “两百二十文。”汉子说。   化肥厂是一袋两百文。   在安平县里头卖,就多个几文钱,可这边离安平县远,价格自是高一些,毕竟运过来牛累人也累,都是不容易。   老百姓自是也晓得的,换以前肯定是舍不得,家里十几亩地,得要个三四袋的,那就是多了快一百文。   现在却是舍得的,毕竟好日子都在后头呢!等六月底庄稼种出来,这些银子就都赚回来了。   可还是习惯性的先讲个价,结果自是不能少的。   “那我要三袋,小伙子,你下次还来不?”这问的自是家里头穷的,一下拿不出更多的银子来,家里汉子虽是多,可一个老了,另外几个都是半大的孩子,要是人不来卖化肥,他们可就惨了。   这会儿买了,又怕人下次不来,想买多些,可银子不够。   “来的来的。”汉子说:“等追肥那时候还来一次。”   “这就好。”   要是真一下拿出太多银子,大家也是舍不得的,三四袋化肥几乎就要掏光家底了。   不过也有那几十文都掏不出的,在一旁巴巴的看着,都不敢靠近,瞧着村里人买了化肥,羡慕得紧,他也想买,可家里没有银子,这会儿家家户户都买了,就他买不起,只能抹眼泪。   同村人瞧着他一把年纪了,头发苍苍的,也可怜:“老大哥,我······”他刚想说要不我借你两百文,他媳妇在旁边咳了一声,这汉子话直接说不下去了。   怎么借?   他买了这几袋化肥,下次追肥还得再买,家里剩下的那点银钱若是借出去下次再买化肥就不够了。   加上先头老大哥借的银子也还没有还。   旁边村民叹了口气,不是不可怜人,但都是有心无力,银子不多,只能紧着自家来。   倒卖化肥的汉子得了令,这会儿看情况不对,问了:“家里可有田?”   老汉回:“有的。”   “那咋回事儿啊!”   老汉垂下头没说话,旁边一老妇先道:“他夫郎身子不太好,这些年一直吃着药。”   那药不便宜,一副几十文了,见天的吃,吃得家里头都垮了,换旁儿人家,怕是都不愿再买,可老汉是个好的,两儿子也是好的,心疼爹爹,说啥都不放弃,每年秋收完了就卖粮给爹爹买药,大儿子还常跑山里头找些野货补贴家用,不过前年在山里摔断了腿,家里就雪上加霜了。   只要不是那懒的就好。   汉子在随身带的包袱里掏啊掏,又掏出一沓纸来。   “方夫郎心善,这是借据,你摁了手印,先把化肥领了,等第一批庄稼出来,卖了银钱再补上。”   啊!!!   周边人呼吸一窒。   还有这种好事。   这不可能吧!   别是啥子骗人的卖身契之类的吧!   村长不认字,可借据上还盖着官印,不是骗人的。   “老大哥,是真的,快摁。”   老汉闻言都差点喜极而泣。   旁边人心里也说不出个什么滋味,只觉得这方夫郎真是个好的,肯为他们穷苦的老百姓着想。   先头听外头人大家都夸新来的大人好啊!是个肯为民做事的,可都没实感,这会儿有了。   要是心里头没装着他们老百姓,哪里能想得这般全面?   只会想买得起就买,买不起就滚蛋。   镇上那些铺子,即使大冷天的,他们冷得直哆嗦,想在里头买点棉花回来给老人孩子做床被子,可一问价买不起的时候,人会这般吗?会说少点给你,或者打欠条,有银子了再补上,先拿回去把这个冬季过完吧这种话吗?没有,直接就将他们赶出来了。   不怪谁,因为人就是做生意的。   可方夫郎本不用这般的······   老汉摁了手印,卖化肥的汉子问老汉要几袋?然后在借据上头画了三个横杠,帮他把三袋化肥从牛车上搬下来。   这就成了。   自己也能用上化肥了,老汉都不敢置信,想给人下跪:“谢谢小兄弟,谢谢小兄弟。”   汉子明白他的感受:“要谢也是谢方大人和方夫郎,我先头拿货的时候没银子,方大人和方夫郎却是先给我拿了,也是让我后头再补上。”   老汉高兴道:“都谢,都谢,大人和夫郎是个好的,老汉会念着这恩情的。”   这种事,几乎在每个村都有上演,这个村还好,有些村,那真是穷得连一百文都凑不出来。   只要不是那等懒汉,家里遭了事,穷得紧实在是买不起化肥的,都可以先欠着。   大人好啊!能为着他们穷苦百姓着想。   赊了化肥的,更是连连掉眼泪,感激涕零。   不然先头就听外边人说这大人是个好的,不过没搁眼前表过好,厂不建他们村,人也没接触过,化肥也不是白送,是他们花了银钱买的,除了条水泥路,大家多是叹一句,苍天有眼,来了个好的,不压着他们老百姓了,然后再多的就没了。   旁儿县的百姓,对方子晨不同平详村,安和村那边一样,那么的尊敬和爱戴。   可这会儿心头都感动呢!说不出什么滋味,心里就是涨。   方子晨名声又有了,更加深入人心了。   桩桩件件,看似都是很小的事,可在老百姓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这种善意的、甚至可以说微不足道的举动,最为致命。   于是,在他后来跟着几万人远赴塞外打仗时,要饿死的时候,就是这帮老百姓,念着他的这个恩,自己筹了粮,不顾危险,甚至从没出过远门的他们,自己拉着板车,千里迢迢,不辞辛苦,亲自给他运到塞外。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奇怪,最近评论回复总是久久的不显示,也冲钱了,还是这个样子,不晓得怎么回事。   这是我最后最后最后一次解释了后头不再说了。   如果说我先头不是这么个写法,后头才这样的,你们说我凑数字,我认的。   可小可爱可以看一下我的章节目录,这前头也是啰里啰嗦的小日常吧!不是后头才这样的啊。   有小可耐评论得很犀利,说我嚣张,无视读者的意见。   我说没说过我想改了?我有没有说过?我有想的,可是我写不出来,要是我没想着要改,不接受意见,我在作话说那么多,解释那么多干嘛?吃饱了撑的吗?有些剧情,你们说水,不该这样,可后头我要写什么,你们不知道,就觉得水,啰嗦。   可我认为我该写,该做铺垫,后面才能走得通,不然后面一些事情的发展就显得很浮夸,然后我就写了,不是不接受你们的意见,接受了,但我做不出很大的改变是真的。   唐大娘这个,有个小可耐说了,不用写这么详细,事件可以多,但不用写细化。   前天她就说了意见,我看见了,后头就不想再写唐大娘了,可想想感觉好像不太对,大概是想法不一样吧,晚上一直在想,犹豫了好久,隔天中午还是问了当初带我的师傅,五星的一个老作者,入站十一年,好几部作品了,还出了漫画,她平常都是很忙,我一般都不会经常打扰,跟她说了这事,她问我一些问题后,之前也帮我看过很多次文,知道我文的背景后进我文去看了,然后跟我说该写,她说她自己就是那种看文比较细的,不写的话,在那种大环境下,唐大娘的举动很浮夸,要把冲击写出来,老百姓没有一点反对,或者说这事儿不激起民愤,不可能。   老百姓心理的一个路程要写,为什么反对,反对了为什么又接受,不写的话,后头又接受这事儿了,很突然,不合实际,不闹都不太可能,要把冲突写出来,才符合环境。   可能有些读者不介意这种,可有的读者会挑bug,认为不通,细写一点,逻辑通,才顺畅,才符合。   我就听了她的意见,细化了。所以,并不是说我没有听取这个小可耐的建议,没有听取,不反思,我不会去麻烦人帮我看,而是我自己也认为该交代清楚,所以写的细了。   说我嚣张、无视读者,(先头还追着我评论了好几条,说我把受写恶心了什么的)这我不认,我知道有些小可耐喜欢看剧情,所以有些章节一点剧情都不走的,我也有说明了。   走日常,我喜欢走,因为我看种田文就是爱看这种记账试的。   有个小可耐说,我回避孩子大一些认亲的这个问题,我什么时候回避了?   我是不是说了,孩子大一些了认,两岁这样子,现在孩子到了吗?直接让我跳过这两三年不可以嘛!可以,方子晨到了涸洲,他做了水泥路,做了化肥,深受老百姓爱戴,然后出去上阳销货,听闻秦老将军重伤,乖仔要过去看,滚滚蛋蛋偷偷跟着去,认亲成功——这是故事,不是小说。   这是方子晨在搞事业的阶段,就是围绕这些来写了,自然这段时间都在这么个‘点’上。   我不回复,不是我回避,是有时候忙,没看,而且有时候也很害怕看,看了我写了,发上去,总觉得这一章肯定会被吐槽,码字时也总这么想,这样写对不对?要不要这么写,太详细了会不会不好?会不会又被说,可是寥寥数语,又感觉不得劲,夸张了些,要是我自己看,觉得有bug,然后我就删删减减的,卡文了。   我就是这般想,就这么写了,然后说我没改,怎么改哟!我没觉得多余啊!写的时候也没人同着商量,就觉得应该这么写了。   排雷也明确的说了,慢热,慢热。   而且,我接受意见,不然评论区就早关了,因为文是我一个人打磨的,我不晓得这样写对不对,都是凭我自己的认为写出来的,有时候我认为这件事情该这么写,这样后续的发展才合理,不显得夸张,有小可耐不爱看,就说我凑数字,一意孤行,不接受意见。   可就像有些小可耐爱看日常一样,可有的不爱看啊!种田文不就是大多啰里啰嗦的日常?   不可能每个走向每件事的发生、处理,都能符合所有小可耐的心意。   不爱看日常,看标题来买,或者直接弃文也行,不必说我嚣张,无视读者,越写越烂这种不好的话。   相反,我尊重每一位读者、每一位小可耐,我都有在很认真的看评论,   要是说,我不尊重读者,我大可装看不见,没必要说那么多。我感觉我从方子晨进京后一直在作话或者评论区里解释,大家估计也都嫌我烦了,说来说去的。以后就不在作话里再做过多的解释了。 第393章   卖化肥的汉子想起了正事,方子晨交代的:“大人是好的,今年征了不少兵。”   这个大家都晓得的。   汉子继续道:“大人急需用粮,等六月庄稼收割了,大家若是想卖,可否卖给官家?”   “这······”   看他们略微有些犹豫,都是村里来的,怎么能不晓得他们在想些什么,这会恐怕是以为大人是不是想拿恩情来压,让他们低价卖粮给官   卖化肥的汉子当即道:“不白要,也是四文钱买。”   那这有啥呢!   卖谁不是卖?就是大家先头都是常扛去镇上的黄家铺子卖,大家都熟了,卖给熟家也安心,不怕人不给银子啥的,而且镇上也就黄家买得最多,能吃得下,因此往年庄稼一收割,谷子晒好了,大家都会下意识的挑到黄家铺子去。   不过这会儿大人需要,自是先卖给大人了。   大人好咧!   而且可不能让那些保家卫国的预备战士们饿着。   村里人穷啊!富裕些,家里能有个三四两银子,穷一些的,怕是连几十文都掏不出来,这些赵哥儿都有想到了。   先借,把化肥用上,后头卖了粮就有银子了。   南山村村里人都团结,买了牛车的就运去远方卖,板车也能拉,不过都是靠人,辛苦些,就在近一些的地儿卖,倒也能卖得出去。毕竟农忙,不然往日可没人舍得白花这银子。   整个三月忙完,合伙倒卖化肥的十几家人凑一起数了数,乐呵了。   抛开那些成本,竟还赚了三十一两九十八文,堆桌子上满满当当,大家都吓坏了。   “这······该不是数错了吧!”   “是啊!我们再数数。”   还是三十一两九十八文。   他们啥时候摸过这么多银子啊?   当初那会儿买牛那是东借西借,汉子这边亲戚借完了,还去娘家那边借,娘家那边七大姑八大姨啥的都一一上门借了,可还是不够,后头还想舔着脸回去再借些,结果刚一进村,有婶子瞧见了,囔一声‘大丫回来了,快回家快回家’怕得她上门借银子,赶忙的跑回家关了门,然后装没人在   那会儿遭了不少白眼,多的是人不看好这倒卖的生意。   村里人,还是得老老实实的种田,踏实才是道理。   大家说得多了,刚开始南山村村民心头也忐忑着!怕这事儿真不好做,欠了人这么一屁股银子,咋的还,晚上那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可后头化肥卖得好,大家账没来得及算,但都懂,反正卖出一袋,他们就能有几文,甚至十几二十文的收入。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原本以为这一月能赚个四五两的就顶了天了,但怎么都没想到,竟是能赚这般多,不过一个月,买牛和做板车花的银两几乎就要给赚回来了。   他们都不敢相信,看着桌上那一堆堆铜板,眼眶发热,是高兴的。   那田地少的,有了化肥也富不起来的,这会儿也被带动了。   有出路,自是也能富起来。   日子有盼头了,平常去镇上,饿得前胸贴后背,村里人也舍不得买个包子买个饼子吃,闻两下味就回来了,兜里有银子也不敢乱花,这会儿肯了,不说今年种了庄稼能换钱,就是家里娃子跟着去修路,也赚了好些,家里没那么紧了,自是舍得买了。   “来两个饼子。”   “来一斤肉,要这块,这块肥。”   “伙计,给我扯两尺布。”   村里人一富裕,镇上做买卖的便有生意可做了,不然以前除了粮铺、布庄,旁的生意很难赚老百姓的银子,为啥?因为老百姓没银子,是能省则省。   这会儿大家有银子赚,做生意的东西也都能卖出去了,银钱流通起来,镇上人也有了银子赚,到处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老百姓一旦富起来,那么整个涸洲便也能富起来。   方子晨也高兴。   他们赚的是小头,方子晨赚大头,这会入账快两千多两,可不得高兴。   都说涸洲穷,可蚊子再小也是肉,家家户户几百文的凑起来,几个县,几十个村,等五月再追次肥,就又有两千多两入账了,刨去成本,做化肥的料,还有工人的工钱,建厂开工到现在,也不过是去了几百两,这下真是要暴富啊。   怕是拦都拦不住。   先头捣鼓的化肥,那用的是旁的料,成本价就高了,一袋两百文真的是没有赚头,开工不过一月,那工钱哗啦啦的流出去,月底发工钱方子晨过去瞅了一眼,一箱子满满的铜板,不一会儿就发光了,那真是跟要他命一样,一刀一刀似的在刮他身上的肉。   看见汉子媳妇们高兴又激动,喜笑颜颜的把银钱放自个荷包里,方子晨是忍了又忍,才没当场上去动手把银子抢回来。   一个月,光是工钱就去了三十几两,还有那做化肥用的料,也去了快两百多两。   要是不想想办法,这厂建起来,没准的还要倒贴钱,赔得底裤都不剩。   原先算得好,一袋两百文他能一袋赚几文,第一批卖出去,怎么的都能转个几十两。   可后头两工人在厂里干活出了点事故,在库房里被化肥倒下来压住了,腿好像被压断了。   这年头没有什么工伤赔款之类的说法,要是不给药钱也是行的,可方子晨终究是心里过意不去,让底下人送去了医馆,伤筋痛骨一百天,老大夫说要想完全恢复起来,少不得得休个三月左右,而且这费用加起来,也去了一大笔,十六两银子。   要是不给这笔银子,他们定是出不起这费用,只能回去熬,然后落得个终生残疾,一辈子也就这样毁了,他们是家里的顶梁柱,站不起来,家里怕是要难啊!   方子晨给了,伤着家属是感恩戴德,带着孩子和老人来家里道谢,说是碰上青天老爷了。   青天大老爷被夸了,收了一篮子青菜,占到便宜了,往日怕是要笑得见牙不见眼,可这会心里是不得劲。   银子花出去了,再不想想办法,即使第一批化肥卖出去,一袋利润就几文钱,也赚不来这么多。   赔本买卖——这不得行啊!   想要赚,要么把成本降低,要么就把出售价抬起来。   可一袋两百文已经贵了,再贵老百姓肯定买不起。   那就只能在成本这处着手,工人的工钱不能再少了,那就是只能从化肥上下手。   方子晨是不想着玩了,积极得史无前例,让赵哥儿看着都有点怕,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   琢磨了十来天,终于有了成果——用了更廉价的料来替,成本就低了,可先头说了两百文一袋,自是不能再改了,这会老百姓穷,掏破了家底把银两都拿来买了化肥,一袋两百文赚的实在是多,这银子拿着是有点烫手,可等第一季水稻出来,卖出去,十几两就到手了,到时候这几百文还算个啥?   他也不可能到时候再把化肥的价抬起来啊!如此老百姓会怎么想?——是不是见我们赚钱了,官老爷抬价想坑我们一笔?   这样名声也不好听啊!   他也是要养家的!   总不能到时候家家户户都富裕起来了,就他还穷。   能把成本降至最低是他的本事,靠本事赚钱,有啥问题?   赵哥儿看他是笑呵呵的,怕人飘了,一宿睡不着,直接道:“这银子怕是入不了咱们的口袋了。”   方子晨闻言声音都拔高了:“你又要让我把银子充公?赵哥儿,你可得想清楚了,充公了我们一家人可就得吃土了,我大公无私,两袖清风,视金钱如粪土,其实是无所谓的,可几个孩子还那么小,你忍心看着他们和我们两一起吃土?你又不是后爹。”   见他都这节骨眼儿了还见缝插针的吹嘘自己,赵哥儿有点想笑。   “不是,而是皇上给我们的那笔银子所剩不多了,已经用了一大半,新征上来的兵,总是要吃喝啊!等六月新粮出来,咱们怕是得买好些。”   “那银子不够买了?”方子晨凑近了些,小心翼翼的道:“赵哥儿,你别做假账吃得比我还厉害啊!我虽是没管账,可大概用了多少我心里还是有谱的。”   赵哥儿不高兴的拍了他一下:“你以为我是你?就想着贪别人的东西。这会账上剩的银子够是够,可都拿去买粮了,之后官兵和各县县令的月例拿什么来发?”   这也是要去一大笔。   往后用银子的地方还多了去了,这银子自是得留着些以防万一。   起码有一大半银子是不能动的,可能动的那一部分又不够买粮。   银子不够咋整,自是自己垫上了。   要是只征一万兵,这银子妥妥的够用,夏景宏晓得方子晨品性,给的银子自是都算好的,少了他也怕人暗地里给他烧香。   涸洲贮备军被遣散,后头肯定要重招,这要去银子。   夏景宏有算得清楚,力争不给方子晨贪半个铜板,那笔银子起码能撑个三年,而且税收收上来的粮、银,除了要往上缴纳一部分,剩下的另一部分可以做为涸洲财政使,按照户部记录在册的人数和田亩数,这一部分折算成银子,可以撑后两年。   可这会儿多征了好几万人,那笔银子自然撑不了三年了。   这笔银子得先垫上,等地里头产量上来了,交的税多了,情况能好些,才把这银子‘拿’回来。   方子晨心又在滴血了:“怎么这样啊!我得给皇上去封信。”   赵哥儿晓得他估计是要问皇上要银子了,便随他。   安和县粉厂正式开工了,一切都稳妥,北方那边,化肥厂也建好了,鱼哥儿几人管着。   不管是卫生纸,宣纸,还是红薯粉,泡面,这些东西,方子晨没打算留在涸洲本地卖。   等到八月中旬,他要带着货出去,各地推销一番。   不然人怎么知道你们涸洲有什么?   这打算小风自是也晓得,到了北边那边,立即马不停歇的忙了起来。   不知不觉春过了,转眼又入了夏。   期间方子晨和赵哥儿带着几个孩子回了趟涸洲看望谢肖宇。   他在四月里生了个小子,方子晨得了消息,立即催赵哥儿,说赶紧的回去,比自己夫郎生了还要着急。   赵哥儿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谢肖宇感情这么好了,毕竟这两人见面,十句话有八句是在掐。   结果到了涸洲,赵哥儿把孩子抱出来给他看,那孩子真不愧是谢肖宇的种,一生下来就胖得没眼看,沉甸甸的,瞧着是白白胖胖,头上毛发也旺盛些,没像之前滚滚蛋蛋长得那么刺激人。   他们得了消息回来,已经是三天后了,这会孩子已经能睁开眼睛了,挺大的,看得见,起码不是一条缝。   方子晨瞅了一眼,长长的舒了口气,就让赵哥儿抱进去。   赵哥儿没动,意味不明的看他:“你在担心?”   方子晨左右看了看,几个孩子蹿屋里陪谢肖宇去了,黎艺盛也在屋里头,这会儿旁边没人。   方子晨小小声的说:“你知道的。”他眼神示意赵哥儿怀里的小宝宝:“我和他父亲是兄弟。”   赵哥儿看他:“所以?”   “这也算我半个儿子。”方子晨又往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要是跟他父亲一样,以后怕是难讨媳妇,毕竟像小胖子这种眼瞎的,也不是时时都有,要是娶不着媳妇,我能不担心?”   赵哥儿抿着嘴,都有点想笑:“你别胡说八道,让黎大哥听了不高兴。”   “我知道啊,我也不是傻的,我每次都昧着良心夸他帅来着。”方子晨说:“这会看,我这干儿子眼睛还是能看得见的,比他老父亲要出息,小胖子的基因真强大。”   说着说着,方子晨又开始了:“不行不行,要是像小胖子,也难讨媳妇啊!还是得给他准备点银子才行!只要有银子,他哪怕胖得跟蛋蛋一样,也不要紧了。哎,这两孩子,怎么就不能像乖仔一样长呢!你看我们大儿子,现在看虽是矮了一点点,可像我啊,魅力无边,以后是什么都不用愁了,要是想娶媳妇,到外头呦呵一声,母猴都能被他引来,其他两个······真是给人压力呢!哎。”   赵哥儿不听他胡言乱语,瞪了他一眼把孩子抱屋里去了。   滚滚蛋蛋瞧着弟弟很是新奇。   他们跟着乖仔在村里玩,见的都是比他们要大很多的哥哥姐姐,这会骤然看见一个比他们还要小的弟弟,可高兴了,围着小宝宝一直喊弟弟。   乖仔也跟着看了两眼,然后跑出去找方子晨了。   “父亲。”他很奇怪的问:“为什么这个弟弟长得不像鬼?”   滚滚蛋蛋那时候可像鬼了,吓死个人,让他看了都害怕,晚上睡不着,硬是去和小风挤,晚上起夜蹲茅房他都怕,就怕下头黑不隆冬的粪水里,伸出一只皱巴巴的手,戳他小屁屁,硬憋着,憋不住了才扭扭捏捏拉着小风陪。   方子晨身子一顿,白了他一眼,道:“那是因为他只有一个啊!你爹爹当初怀了两个,里头挤啊!你弟弟就没能张开,被挤坏了,现在不是像个人了吗?”   乖仔仰头看他,然后爬到他身上,抱着他的脖子:“是这样吗?”   方子晨抱着他:“父亲驴你干什么?”   乖仔想想,好像也觉得这话没毛病,弟弟生出来没几天,确实是不那么吓人了,现在长得跟人一样,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还软乎乎的,会叫他锅锅,他可喜欢了。   赵哥儿这次来,收拾了很多滚滚蛋蛋以前穿的衣裳,洗干净了都带来,这会儿几大袋包袱,全放床上打开了,满满当当的,都是小孩子的衣裳,啥子颜色花样的都有,看得人是眼花缭乱。   “你看看,哪些合适的就留了穿,别嫌弃。”赵哥儿说。   村里多是这样,孩子刚生出来嫩,给孩子买的布料比大人穿的粗布麻衣要好,这样就贵些,孩子大了穿不了,也不会扔,都是洗干净了收起来,留着以后要是生了老二老三的时候给他们穿,或者是拿去送亲戚。   没人会嫌弃,而且俗话说得好,穿百家衣吃百家饭,这样的孩子更皮实更健康。   但大户人家就不兴这样了,这种穿过的衣裳他们看不上。   谢肖宇以前就是源洲人,家里条件还算过得去,但也只是比寻常老百姓稍稍好一些罢了。   滚滚蛋蛋穿的那衣裳看着不显多富贵,但那料子一上手摸就知道了,又软又柔,一点儿都不扎手,不是便宜的。   有些料子谢肖宇更是连见都没见过,哪里会嫌弃,高兴都来不及呢!   滚滚蛋蛋长自己儿子一岁,以后光是捡两个哥哥的衣裳穿都穿不过来,可省好大一笔银子了。   赵哥儿看他一副捡了天大便宜的样,美滋滋的,不由觉得他有点像自家夫君。   赵哥儿笑了:“肚子饿了吗?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家里有下人,可赵哥儿知道谢肖宇喜欢吃他做的。   果不其然,谢肖宇眼睛一眼,高兴道:“我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   赵哥儿:“不吃鸡?”   “不吃。”谢肖宇苦大仇深:“这几天师娘和冯姨一直给我炖鸡吃,我都吃腻了。”   “那行,我去给你做,你先躺一会儿。”   来到厨房外头,正巧看见冯嬷嬷在院子里拔鸡毛,这是准备晚上炖了给乖仔吃的。   滚滚蛋蛋蹲在一边看,冯嬷嬷眼光却频频落在蛋蛋脸上,看得有些入神。   滚滚突然叫起来:“嬷嬷,鸡屁股要被拔秃噜皮咯。”   冯嬷嬷回过神,一看,那鸡屁股皮都快被她拔下来了,不由道:“哎呦,还真是,谢谢三少爷提醒啊!”   “客气哟!”滚滚不好意思的说。   冯嬷嬷看他脸红扑扑,小嘴巴水润润,眉宇间的神态越发的像赵哥儿,不由好笑,但······她又看向蛋蛋。   那目光如炬,蛋蛋自是也感觉到了,抬眸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猛然间的一瞥,凌厉得很。   可蛋蛋很快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嬷嬷,你看蛋蛋干西莫呀?”   那股熟悉感瞬间就没了。   冯嬷嬷勉强笑了笑。   她时不时的就看蛋蛋一眼,频繁得赵哥儿都蹙起了眉。   他不动声色,直到乖仔来把两个弟弟领走,厨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赵哥儿才问了。   “冯嬷嬷。”   “嗯?主君有事?”   “没,就是,蛋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冯嬷嬷正往灶台里加柴火,闻言手一顿,急了:“问题?什么问题?四少爷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赵哥儿:“······没哪里不舒服,就是刚你老看他。”   冯嬷嬷到底是年纪大,看着蛋蛋时眉头蹙得老高,赵哥儿就以为蛋蛋是不是有啥子问题被冯嬷嬷看出来了。   冯嬷嬷松了口气,而后笑了笑:“我就是看他有些眼熟。”   “眼熟?”赵哥儿道:“嬷嬷觉得他像谁?”   冯嬷嬷沉默了一下:“像秦大少爷。主君,你跟老奴说句实话,老爷真是海外来的吗?”   赵哥儿心头猛然一跳,微微惊愕的抬头看了冯嬷嬷一眼,顿时有些口干舌燥。   滚滚蛋蛋脸儿还肥,脸型啥子样是看不出来的,可如今带着两孩子走出去,大家都会说滚滚像他,至于蛋蛋,看不出来像谁,身上没有半点他和夫君的痕迹。   都说外甥像舅,可蛋蛋也不像他几个哥。   但秦恒煊赵哥儿是见过的,没感觉和蛋蛋像啊。   “嬷嬷,您是想秦叔了吧!”   之前在秦府,赵哥儿跟着外头人一起,一直喊秦恒煊秦少爷,秦恒煊听了,让他改口喊秦叔。   冯嬷嬷苦笑了一下,她这会儿已是方家奴,若是还惦记着前主家,这总归是不太好,但他晓得赵哥儿什么品性,老实道:“是有些想的。”   她在秦家过了大半辈子,年轻时离京,同着秦老夫人嫁鸡随鸡一起去了横阳,后头虽是嫁人在外头过了几年,但她真的是把秦府当成了娘家,平日不敢过多叨扰,但每次要是外出,她总要饶些路,到秦府外头默默的看看。   后头守寡了,又无儿无女的,秦老夫人念她,又做主把她接了回去。   那时候秦恒煊已经七岁了,后头越长,五官越发的深邃英朗,在衡阳是出了名的俊,谁见了都要忍不住翘起大拇指夸一句,自是和蛋蛋这一脸横肉、满肚肥油、明明一岁大一丢丢,却像上了年纪,五六十了,大腹便便的样子不一样。   可这会儿蛋蛋回来,偶尔的瞥着眼瞧人的时候,那眉宇间的神态,冯嬷嬷不知怎的,就觉得像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想秦家了的缘故。   晚上赵哥儿把这事儿跟方子晨说了。   方子晨是气得火大,一副暴怒又很不好意思羞得慌的样子。   他儿砸像个毛都不相干的人,几个意思啊?这话要不是从冯嬷嬷嘴里蹦出来,换个旁儿人来说,指定是要挑拨他和赵哥儿之间的关系了,是不是郑佩瑶她妹妹来了?可这会儿是冯嬷嬷说的,那八成就是想帅哥想得魔怔了。   秦恒煊他没见过,可听说长得挺人模狗样的,乖仔什么眼光,那就是跟他一样,毒辣得很,他能喊人一声帅气爷爷,就能知道外头传言非虚。   就这,他小儿砸能像人?   他小儿砸如今那模样跟帅这个字是边都不沾的,脱光衣服放猪圈里头就能直接冒充小猪仔了,怎么可能像秦恒煊嘛!   这嬷嬷,老了眼神不太好啊! 第394章   难得回来,方子晨跟着赵哥儿在涸洲城里住了一段时间,偶尔的会带几个儿子跑城外训练区看看,石林杰被训过一顿,如今严格起来了,训练虽是苛刻了些,但进度是喜人的,起码这会儿才过去半年,那些小伙子瞧着就是清神明目,脊背挺直昂然,黝黑的脸上满是刚毅果敢,气质大不如以前了,站有站姿,一身凌然,瞧着就是跟普通汉子不一样。   要说之前唐大娘这些姑娘哥儿被送来训练区时,不说原先被征来的小汉子们,就是石林杰和黎师傅都吓坏了。   怎么的还有哥儿姑娘过来了?   黎师傅年纪是上来了,但不是那种守旧的,就诧异了一瞬。   这地儿陌生,先头这帮姑娘哥儿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镇上,这会儿一路走好,心头不是不忐忑。   为了赶时间,带队的官兵是一路赶,几乎都不怎么歇,而且也看不惯这事儿,路上并未对几个哥儿姑娘有特殊关照。   甚至还更加赶,故意似的。   就想着最好走不动了,直接哭着闹着回家最好。   可后头走了两天,几个官兵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   为啥?   其他小汉子都顶不住囔着喊‘官爷,休息一下吧!我们实在走不动了’,可那帮姑娘哥儿没有喊过,一句都没有。   第二天晚上歇路边,有一姑娘脱了鞋,几个官兵不轻易的瞥了一眼,然后就震住了。   那脚起的泡早破了皮,嫩肉又被磨出了血,血都渗了出来。   村里人衣裳都是磨人的粗布,鞋子就更是算不上好了,有几人穿的还是草鞋。   见着还在冒血,那姑娘直接在路边找了点土敷上去。   村里人大多都是这般止血的,要不就是找些蜘蛛网黏上去,没啥子讲究。   旁边一哥儿脚底也起了三四个泡,那姑娘还好心的帮他。   都是可怜人,大家是抱成团的取暖,一路都互相帮助着。   几个官兵面面相觑。   要是没看到这一幕,他们都以为人一点事儿都没有,毕竟这两天他们一点不对劲儿都没看出来,这些哥儿姑娘也没吱一声,走得那也叫一个快,可结果呢,脚都要废了。汉子们没事,为啥,都是家里的宝,爹娘的晓得村里离涸洲远,一路走来定是不容易,那鞋是新纳的,鞋底厚得紧。   这会儿官兵一看,汉子身上、脚上穿的,那料子不算好,有的甚至打满补丁,但到底还算暖和,能御寒,再看姑娘、哥儿那边······   官兵的这会儿心头佩服的同时,又感觉说不出的沉重。   虽是姑娘哥儿,但这忍耐力,不得不说,比汉子们都强。   这样走路不是不痛,可开弓没有回头箭。   不能回去,除了走下去,她们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这一百多人,几乎大半都是和唐大娘差不多的情况,年幼便开始给家里当牛做马,大了,却又像货物一样,被代价而枯。   谁给的彩礼多,家里就把她们嫁给谁,哪管得对方是好是赖。   好赖都无所谓,好了又如何?要是那婆婆苛刻一点,也就一年到头的能提斤肉回家,他们当父母的也占不得啥子好,还不如多要点彩礼实在。   反正是嫁出去的,便是泼出去的水,是别人家的了。   于是这帮哥儿姑娘们虽是有家,但回不去,来了,还有一条活路,因此她们只能孤注一掷,孤身一人,去往那只听过的,但从没去过的未知之地。   不能喊疼,喊了官老爷会赶她们走。   不能走,她们想活下去。   再苦再累都无所谓。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个人。   而且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在家里干活都累习惯。   晚上也不敢熟睡,就怕着官老爷将她们抛下,一路战战兢兢,又如履薄冰。   到底还是心软的,隔天官兵特意照顾了,走两时辰便歇一下,晚上歇在山里,看她们穿得单薄,夜里冷得很,让人生了火,煮些热水给她们喝。   歇荒郊野外,多是要生火,一是取暖,二是若是山里有那野兽,见了火也不敢过来,安全。   但干柴捡得不多,火堆生得少,往常姑娘哥儿们都抢不到火堆旁的位置,几百个汉子,也不是个个都有那礼让之心,加上不敢滋事,因此她们多是歇在远远的外围,压根取不了暖,晚上总冷得瑟瑟发抖。   这会官兵发话了,汉子们才不情不愿让了地。   到了涸洲,已是四天后。   那会儿李艳梅还没来,到了训练区里,一切都是陌生的,怎么忐忑害怕,暂且不提,后头别说秦家兵,就是新兵们也不敢再随意小瞧轻视她们了。   佩服。   虽是姑娘、哥儿身,但那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让人由衷的佩服。   黎师傅晚上回来还一直夸,说这帮姑娘哥儿做啥事儿都勤快,他教导的时候大家可认真了,人性子瞧着也是好,一点都不比那帮小汉子们差。   这会方子晨得了空特意来看了,新兵们刚练完体能,旁儿训练区的汉子们都累直接躺在了地上,可这帮姑娘哥儿却是争分夺秒似的,歇息的空挡,还不忘掏小本子看起来。   嘴里嘀嘀咕咕,念着药名。   方子晨默默看了片刻,同李艳梅询问了两句才道:“上进是好,但你也得看着些,让她们该休息的还是要休息,务必保证身体健康。”   这会方子晨和李艳梅交代着事,乖仔左手滚滚,右手蛋蛋,乖乖跟在方子晨旁边,有人喊了他一声:“小少爷。”   是唐大娘他们,这十几人是乖仔招上来的,这会儿还认得。   “哎呀,是柳哥哥和唐姐姐呀。”   这里算是自己的地盘,乖仔也不怕,跟方子晨说了一声,牵着滚滚蛋蛋就过去了。   李艳梅杀猪最是麻溜,训兵是半吊子,虽是差了一点,可她跟秦家兵——朱正取过经,前期也都是锻炼体能,战术这个,自然还是得秦家兵来,李艳梅这会儿带队是没问题的,不用操心。   方子晨和李艳梅说完了,又喊了朱正和石林杰,交代了一些事,瞧着快到午时了,想带三个孩子回去,回头一瞧,方子晨额头青筋直跳。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滚滚蛋蛋现在说话都有一股乖仔风,老是哟哟哟,搁现代,以后没准的还能去说个唱,可在大夏,那就是哟个鬼。   这会蛋蛋学着乖仔躺在一哥儿的大腿上,笑眯眯的朝旁边一姑娘招手,噘着嘴,怎么看怎么猥琐。   “姐姐,来哟,蛋蛋香你一口。”   那姑娘给他亲了,还挺高兴,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   两个姑娘又凑了过来,蛋蛋左看右看,然后美了,呵呵笑起来。   乖仔也被一群哥儿围着,两只老鼠掉进米缸一样,乐不思蜀的,左拥右抱,颇有些好色之徒逛青楼的味道。   赵哥儿见饭菜都做好了,父子几人还没回来,正要出去找,看见方子晨回来了,脸色有些郁闷和担忧,乖仔和蛋蛋也都正常,只滚滚·······一头的小啾啾,刺猬一样,先前剪了光头,这会儿那头发都不足拇指长,这会全扎起来了,那头绳是花花绿绿,啥子颜色都有。   赵哥儿简直要没眼看了,瞪大了眼睛看方子晨:“你给绑的?”   “不是,训练区里那帮姑娘给绑的。”   滚滚摸了摸头上的小啾啾,很高兴,蹦蹦跳跳的,小脸红扑扑,一路骑马回来,个个都瞧他,可把他美坏了:“爹爹,明天滚滚还想扎多多。”   赵哥儿:“······”   那他一天估计啥都不用干了。   晚上方子晨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床上似乎有钉子似的,赵哥儿轻轻踹了他一下:“干嘛呢?睡不着吗?”   干嘛?   他感觉他两个儿砸做派像老色狼,如今哪里还能睡得着啊!   赵哥儿笑了起来:“你就是会瞎想,你不是说你是正道的光,好榜样吗?”   “是啊!”方子晨看着赵哥儿:“但有些事很难改的,遗传你知道吗?如果他爹爹是个色狼,那······”   赵哥儿给了他一拳:“你胡说八道,谁是色狼。”   “谁是谁知道,也不知道当初是谁,亲我就像啃猪腿一样。”   赵哥儿一巴掌盖住他的嘴,两人又嬉闹起来,方子晨那点烦心事儿也飞了,隔天精神气爽,刚吃过早饭,黎艺盛拿了本子过来,问方子晨,说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儿好?   方子晨哪里会知道啊!   黎艺盛想了想:“乖仔叫兰泽,那滚蛋叫啥?”   方子晨噎住了,黎艺盛看他表情,吃惊道:“不会我两个小儿子还没有名字吧?”   方子晨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忘记了。”   来了涸洲后一直在忙,这事儿真是给忘得干干净净。   黎艺盛真是服了他了。   不过这事儿也不急。   “我想给孩子取个名。”   “那你就想啊!我也没拦着你。”   “我这不是想着你状元郎嘛!肚子里有墨,想让你帮我想想,取个啥名,能艳压群雄那种。”   这种事儿自是当父亲的来比较好,方子晨便笑了笑,直接道:“黎有财?”   黎艺盛:“······”   “黎有福?”   黎艺盛:“······”   这人还状元呢!   这名儿村里一抓一大把,他管的那个水泥厂,就有六个叫有福,九个叫有财。   后头黎艺盛连熬了三夜,给孩子取了名,叫黎煜熙。   这名字是够繁琐的,要是搁现代,考试人都写到第二页了,他还在和名字杠。   方子晨:“有什么寓意吗?”   黎艺盛摇头:“没有。”   “那你还熬了三个晚上?”三个晚上就想出来这么个名,刚还牛哄哄的,还以为他取了个什么惊天地泣鬼□□儿呢!   哎!   黎艺盛看他摇头晃脑的走了,恨不得踹他一脚。   这名不比滚蛋好听啊?   谢肖宇要坐月子,铺子里忙,冯嬷嬷一个人管不来,蜀南带回来的几个姑娘哥儿还是有些怕人的,寻常要是妇人夫郎进店来,他们还能招呼一二,可若是看见那留着胡子且面相较为凶悍的汉子,几人就不行了。   先头一姑娘见着了客人,大概是身型同之前□□她的汉子相似,直接定在了当场,脸色煞白出了一身汗,那汉子倒是好心的,还问她啥了,结果刚一开口,那姑娘就尖叫着跑开了,抱着头缩到角落里瑟瑟发抖,这事儿发生的突然,好些客人都被吓着了,不晓得原委,这几姑娘哥儿都是可怜的,那种事冯嬷嬷也不能跟外人说,那帮客人受了吓,骂骂咧咧的。   后头冯嬷嬷便把她们安排到后院里头,想着自己之前是急了,这事儿还是得慢慢来才行,只两个从先头的事儿中走出来了,能心平气和的在铺子里帮着招呼客人。   但还是忙,造纸厂那边来时也都安排妥当,倒也不急着回去,赵哥儿便过去顶些时日。   这会儿正在算账,一老爷模样的人带着一小厮走进来,赵哥儿以为他是来买吃食的,结果人看他两眼,直径走到他跟前。   “你是这儿管事的?”   “嗯!可是有事?”   “我姓余。”   赵哥儿想起来了,冯嬷嬷前头提过一嘴,这姓余的家里好像有一儿子,说是几年前从马上掉下来,之后就瘫了,说瘫也不像,不会说话不会动,方子晨当时在场,就说了,是植物人。   赵哥儿也不知道什么是植物人,方子晨解释了一通他才懂。   余老爷底下就两个儿子,这会儿瘫的还是他最宠的孩子,余老爷真是为他想尽了办法,上次跑了店里来,说算命的说了,这事儿得找个面相好的冲个喜,他儿子就能好起来,那找谁啊?他说了姚丫头。   姚丫头模样是不错的,先头在厨房里头干活,想安心的在方家过,主动卖身给了赵哥儿,既是自己人,那卤料啥子弄,冯嬷嬷自都交给了她。   不过先头太忙了,早上在厨房里忙活完后她便到前头铺子里帮忙,然后不知道咋的,被余老爷看上了,还带着个老道来,说她面相好,旺他儿子,想娶。   这会儿又提了,赵哥儿晚上回来跟方子晨说:“余老爷说,要是我们答应了,可以给我们五十两银子,他在西街那边有三处宅院,也认得些人,要是答应这事儿了,以后能罩着我们,也会好好对待姚丫头,她嫁过去就是当少奶奶的,一月能给她二十两零花钱。”   他说着不由嗤了一声,方子晨看他:“这里面有问题?”   “那余老爷恐怕是不晓得我是谁。”赵哥儿来了涸洲之后,一直呆村里,村里人都认得他,可涸洲城里的老百姓却是没怎么见过他的。   那会儿方子晨刚来,还没做出什么事,谢肖宇铺子开得也‘隐秘’,客户们只以为他是外头来的,怕晓得他们和知府大人有关系会被打,谢肖宇冯嬷嬷几人晚上回府那是偷偷摸摸,蒙头盖脸,而且也没人关注这个,如此过去一年了,那买卤肉的吃食铺子背后站的人是谁,外头人没一个晓得。   “今天跟余老爷来的伙计身上有卤肉味,衣裳胸上和袖子上还有些油渍。”   那味跟他们店里的味道不一样,赵哥儿闻出来了。   而且那油渍的位置——穿了襜衣,砍肉时,偶尔的还是会被溅到衣领下,外头人穿的襜衣和他在方子晨指导下做出来的围裙很像,襜衣只遮到胸口,脖颈处还有袖子这些地遮不住,偶尔的也会油水被溅到。   赵哥儿一看就觉得不对劲了。   一月二十两零用,要搁京城那地儿,算不得什么,一盒胭脂都抵不上,可在涸洲城,即使是王家,也没阔到这地步。   说这话时,余老爷说的很大声,明显就是想给姚丫头听的,又许了五十两的好处,要真是做生意的,一丫鬟能卖出这般价,怕是早乐得找不着北了,当场应下。   赵哥儿没应,送走了余老爷,问了姚丫头怎么看,姚丫头说她不想嫁,就想呆家里,她这辈子都是主君的人,不走。   赵哥儿心里就有主意了,派人查了一下,余老爷家里就是做吃食生意的,开了两家客栈,而且还在他们烤鸭店街对面有家卖熟食的铺子。   先头生意挺好,后来自是拼不过他们烤鸭店了。   姚丫头常在厨房里忙,身上的卤肉味自然是重一些,余老爷怕是打听到了什么,自家又琢磨不出卤肉的配方,才想对着姚丫头‘出手’,不过先头看谢肖宇和冯嬷嬷对她们好,有时午间忙,谢肖宇他们直接端了碗在外头吃,一盘卤肉放柜台上,谁吃就夹,同个盘吃,这是当自己人一样啊,余老爷自是不敢轻视,拿了‘诚意’来——虽是冲喜,但一过来就是做少奶奶的,一月二十两,随便花,你们放心。   赵哥儿不傻,余老爷打的什么算盘,他几乎是在看见伙计衣裳上的油渍时就大概猜到了。   姚丫头要真过去冲了喜,那就是余家人了,就是不愿意说那卤肉怎么做,余家逼一逼,就不信她还能嘴硬。   “那你就拒了。”方子晨说。   被拒了的余老爷脸色铁青,还问赵哥儿是嫌给的银子少了,还是怕他们会对姚丫头不好?这都可以好商量的。   赵哥儿找了借口,余老爷见对方死活不松口,似乎真不愿把姚丫头嫁过来,又看向姚丫头,这家铺子对下人好,要是下头人自己愿,怕是也不会拦,可见姚丫头面无表情,赵哥儿拒了这事儿她竟一点都没有着急和失望,余老爷就晓得人也是不想做这少奶奶的了,呸,就个下人,还瞧不上他余家少奶奶的位置,倒是傲得很啊!   余老爷气愤填膺的走了。   姚丫头本来紧握的拳头缓缓松了开来,等余老爷消失在门口,才到赵哥儿跟前鞠了一躬:“谢谢主君。”   赵哥儿扶她起来:“自家人谢什么。”   姚丫头面上有几分挣扎,考虑了半晌,才缓缓道:“余老爷给了银钱。”   五十两啊!   谁能不心动。   赵哥儿拍拍她肩膀:“要是个好的,你也愿,我贴了银子,我都愿让你去,但人若是打着旁的算盘,你又不愿,就是许我一箱黄金,我也是不会应。”   姚丫头觉得眼眶酸涩发烫,定定看他,而后垂下眼,把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主君和小少爷都一样呢!”   一样的好。   总是让她心头暖乎乎的。   本以为这事儿也就这样过了,可后头几天,店里却是突然没了客人来。   生意是一落千丈,这会儿天气回暖了,做出来的吃食隔夜就能馊,损失了好些,太过突然,那天开门,冯嬷嬷带着几人照旧是卤了好几锅大肠和鸭脖鸭爪,烤鸭也是做了十来只,可一整天,店里稀稀拉拉的就来了几个人,这不得奇怪?毕竟店里卖的吃食花样多,总能招来客人,先头说是人满为患都不为过。   可这会儿竟是没啥子人,一连过了几天都是这般。   赵哥儿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也知道不对劲,正合了账本想派人去查查,就见一客人买了半只烤鸭正从店里出去,都没走到街上,一汉子冲过来拉住他。   “老许,你胆子可真大啊!还敢来这家铺子买肉吃。”   “咋的了?为啥不敢啊?”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哎呀,这家铺子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啊?这不能吧?”   “真的,程老爷都看见了。”   谢肖宇当初选的这家铺子在西街上,这边人多也热闹,有很多吃食铺子,西街街头那边还有家青楼,夜里偶尔会有打更的和青楼里的客人从西街经过。   前几天往上,就有人看见一披头散发,身着白衣的男子在那家卖很香的卤肉铺子门前飘来荡去,打更的和好几个在楼里喝花酒正要回家的汉子都看见了,当场吓得肝胆俱裂,嗷嗷叫,拔了腿就跑。   隔天这事儿就传开了。   老百姓说这不能吧!别是看错了。   看错了?那打更的如今还躺医馆里头昏迷不醒呢!   然后第二天晚上,也有人看见了。   之后就传是不是这家店里不干净,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但总归有那么些胆小怕事的,不敢再上店里来了。   赵哥儿烦得慌,着急上火,回来又扒拉箱子,想找当年他让林小侠削的桃木剑。   方子晨听他吩咐人去买黑狗血,便问了一嘴。   赵哥儿说:“闹鬼,我要去抓它。”   这会谈起鬼,赵哥儿可是一点儿都不在怕的,想起当初他压着‘鬼’打的事儿,他还隐隐有些激动,想再来一次。   “你说有鬼?”方子晨问:“有人亲眼看见的?”   赵哥儿点头:“嗯,黄大爷和钱老爷都看见了。”   黄大爷是打更的,钱老爷是青楼里的常客,他最爱去楼里喝酒听曲,常常半夜才回来。   方子晨拧着眉头:“他们怎么说的?那只鬼只在我们家店门口徘徊?”   赵哥儿答:“嗯!”   方子晨瞬间笑了起来:“有意思哈。”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赵哥儿不高兴了:“最近好些客人都不敢来我们店里买烧鸭了。”   方子晨见他嘟囔着小嘴两夹鼓鼓,像含了鸡蛋在嘴里,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哪里有什么鬼,我估计可能是某些人眼红我们家生意,故意闹的。”   赵哥儿握住他作乱的手,不太确信的问:“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世上没有鬼。”   “我就是知道,”方子晨说得笃定:“每年死那么多人,要真有鬼,岂不是满大街都是了,那么多的鬼,你见过一只没有啊?”   赵哥儿:“······”   确实是,当初守义庄的时候,他也只见过假的鬼,真的一只都没有见过,是不是······   “是有人扮的。”赵哥儿想到店里馊掉的肉,那心肝都疼:“夫君,你去抓他,打他板子。”   方子晨摇摇头:“这种勾不上大罪,我真抓了最多也只能关他两日判他赔给我们一点银子,受不到严重的惩罚,他下次指不定还要搞幺蛾子。”   赵哥儿没主意,便望着方子晨,想寻求帮助:“那怎么办啊?”   方子晨摸着下巴,想了想,凑到赵哥儿身边。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上,方子晨身上淡淡的皂角味由鼻腔吸入肺腑,浸入四肢百骸,他的皮肤很好,油灯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在鼻翼一侧投下微暗的阴影,整个人看着多了些许温柔。   赵哥儿最受不了方子晨这模样,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的干什么?   大半天的,他要是忍不住怎么办?   赵哥儿身子酥软,日渐白皙的脸颊染上桃花般的颜色。   方子晨在他耳边道:“我们这样,这样·····”   赵哥儿眼睛一亮,笑了起来,扭过头来,戳了一下方子晨的肚子,夸他:“我就知道,你鬼主意最多了,一肚子坏水!”   方子晨:“······”   乖仔从门口哒哒哒的跑进来,刚在厨房吃了东西,这会儿嘴巴还油汪汪的:“父亲,爹爹,你们干什么呀?”   方子晨:“今晚要去干大事,你来不来?”   “干大事?”乖仔眼睛都亮了,说:“那肯定要啊!乖仔最喜欢干大事咯,没有乖仔,父亲和爹爹自己肯定干不成。”   方子晨直接给了他脑袋一下。 第395章   钱老爷来返青楼的时间和路线基本都是固定的,他旁晚去,酉时一刻便会从青楼里出来从不在里头过夜。   前几日回府路上不小心碰见了脏东西,吓得他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今天身体刚好了点,便又开始惦记青楼里的桂花酿。   余老爷打听到消息,知道钱老爷今晚又出门了,立即换了衣服直奔赵哥儿的店去。   这年头信奉鬼神,平常人家天擦黑就都不怎么出门了,加上城里有夜禁,晚上铺子不开门,也没啥好逛的。   余老爷也没做什么,就是到了夜里,披散着一头长发,在烤鸭店门口晃悠来晃悠去。   扮鬼没点技术含量。   这事儿其实让底下伙计来就行了,可余老爷当年学过两招,那步伐走起来,就像飘一样。   没点本事,也吓唬不住人。   ……   今晚月色不明,几片浮云遮住月光,天色有些微的昏暗,知道钱老爷又出洞了,余老爷就来到烤鸭店店门口等着。   倒不是想吓钱老爷,而是最近都没啥人走西街这边了,城里还有些人不信,还跑烤鸭店去买吃食,余老爷就想让钱老爷再见两下鬼,坐实这件事儿。   钱府通往青楼的路线,走西街是最近的,要是走另一边,不得行,城里夜禁,有些地方,是不能走的。   这会儿正等着。   一阵凉风卷过街道,里头似乎裹夹着什么东西。   余老爷扫了一眼,仔细一看,竟然是几张纸钱。   大晚上的,怎么会有纸钱啊?   最近这边也没听说谁家有办白事啊!   他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刚咽了把口水,就听闻‘笃笃笃’的声音忽然从身侧一旁的暗巷里传来。   在安静漆黑的夜里,那声音尤为明显,像是坚硬的木棍敲击着地面,很有节奏,一声一声,很急促,又沉闷,又诡异。   余老爷只觉得那声音好像就敲在他的心头上,响一次他就心惊肉跳一次。   伴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余老爷就见着一个头发花白且凌乱的老人,住着拐杖驼着背从一条小巷踱步而出。   那小巷不是条死胡同,住在涸洲城里的人都知道,这条巷子后头有条小道,可直通城外的山牛坡。   山牛坡是个什么地方呢!那是城里专门埋死人的地方。   老头穿着一身褐色的新衣,裤脚、衣摆和袖口处沾满了黄泥。   余老爷身子下意识的后退,整个人贴到了墙上,发出些微动静,老头当下就注意到了。他僵硬的转动脑袋朝余老爷看去。   脖子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余老爷借着朦胧的月光,看清了老头子的脸,他目眦欲裂,表情惊恐,整个人急速的颤栗了起来。   老头白脸、大红唇、两个大大的青乌眼袋,一头干乱的白发。   老头对着余老爷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像漏风的破铜铃:“兄弟,你也出来溜达啊!咳咳······还是外面凉快啊!”   余老爷:“······”   什么叫外面?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余老爷已经说不出话来,表情也变得难以形容,似哭似慌,然而下一刻他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整个人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双腿剧烈一颤,下腹一紧,竟是尿了出来。   老头咧嘴一笑,一股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没一会儿就染红了下巴那一小撮白胡子,而后顺着胡尾往下滴落。   老头子似乎在回味什么美味,伸出嫣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后才伸出满是褶皱的老手胡乱的抹了把,对着余老爷道:“呵呵······刚才吃了点东西。”   余老爷:“······”   人在极度恐慌的情况下是会丧失语言能力的,余老爷此刻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嘴巴颤抖着,那滴血似乎滴落在地的同时也滴在他的心尖上,打开了某个开关,他整个人心脏噗通噗通的开始剧烈跳动,大脑一片空白,呼吸急促,四肢酸软无力。   老头抬头看了眼,见时辰不早了,他说:“今天我头七,还得回去看看我那老夫郎,就不同你唠嗑了。”   余老爷:“·····”   他紧紧挨着墙,整个人不停的颤抖,仅靠着一口气支撑着,然而老头下一句话,让他那口气直接上不来了。   老头道:“相逢即是缘,我记住你了,下次再去找你啊!”   余老爷:“······”   老头子拄着拐杖,佝偻着背,咳了两声,似乎肺都要咳出来似的,悠悠的走了。   余老爷全身似乎都僵硬了,见老头走远了他心才掉回肚子里,正想跑回家去,可他腿发软,似乎有千斤重,怎么都迈不出去,正想咋子办才好啊!有鬼啊!那鬼太恐怖了,要吓死人了,他太害怕了想回家找娘,那小巷子里又有声音传来了。   余老爷顿时不敢动了,牙齿打颤又僵着脖子哆嗦着看过去,一小哥儿头发拉碴,鼻毛长到下颚,两只眼睛大如铜锣,拉着一个孩子的脚腕从巷子里出来。   余老爷目光一窒,一口气又差点上不来了。   那孩子被拖在地上,脸上全是划痕,白花花的肠子还从衣角下掉了出来,被拖在地上,而且瞧着还有点不对劲,那肠子似乎好像还被吃了一截,经过跟前时,余老爷大气不敢喘,生怕又引起注意,又紧紧贴着墙站着,脸白如纸,腿也几乎抖出残影来。   可那孩子还是注意到他了,缓缓的,又虚弱的朝他伸手,气若游丝:“救······救命哟!!”   “嘻嘻嘻。”那哥儿阴恻恻的笑了:“小娃娃肠子好嫩,最好吃了,真香。”   “不要,不要,不要西我肠子多了好不好,好痛哦,求求你,求求你哟。”   “可我肚子还好饿······”   余老爷看见那哥儿朝自己看过来,脑子轰隆一声,一片空白,一而再再而三的,终是再也顶不住了,呼吸一窒,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那小娃娃爬起来,抱起方才垫在身下的滑板,那肠子还拖在地上,到了余老爷跟前仔细看了看,才回头高兴道:“爹爹,他晕过去咯。”   赵哥儿也过来看了一下,确实是晕了,倒在尿泊中不省人事,乖仔跟他对视了一下,觉得吓人这事儿可好玩了,呵呵笑起来。   “走吧!去找你父亲,把那几根猪小肠也带上,回家洗洗还能吃呢!”   “好滴。”   方子晨正躲在街头等他们,见着人过来了,问:“那老家伙呢?”   “晕了。”赵哥儿笑着回。   乖仔腋下夹着滑板,蹦蹦跳跳,去牵方子晨的手:“父亲,这就是以恶制恶,对不对啊?”   “对头。”   “今晚真是太好玩咯,老爷爷都被吓尿裤子了,呵呵呵。”   方子晨插着腰:“这老头真是的,胆子就跟老鼠大,没点道行还敢跑出来装神弄鬼,这会老子一出手,被吓尿了吧!”   “就是咯。”乖仔高兴得很,回家了还兴奋得睡不着。   他觉得这就像一场游戏,爹爹和父亲还赔着他一起玩,真的是太开心咯。   早上冯嬷嬷到铺子外头,就见着门口围了一堆人,凑近一听,原来是有‘鬼’晕在她家铺子门前了。   这会儿看余老爷这模样,有谁还不懂的。   刚有人出来买包子,看见他一身白衣躺在地上,想到这几天传的沸沸扬扬的闹鬼事件,都吓坏了,可大白天的,胆子壮,街上人也多,大家就大的胆子上去看了,那散乱的头发一撩开,这不是余老爷吗?   余老爷为什么躺这里,还这身衣裳······   “那家好像是余老爷的铺子。”有人指了指对面。   烤鸭店没开起来的时候,大家经常在余老爷那铺子买熟菜带回家吃,大家也不是傻的,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懂的。   余老爷一醒来,似乎神经失常了,惶惶着大喊大叫:“有鬼啊!有鬼啊!”   这人到这节骨眼还想吓人,他娘的。   晓得是场‘误会’,烤鸭店没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大家自是又来买了。   几天不吃了,别说,还怪想的。   余老爷回家是躺了好些天,先头浑浑噩噩的,家里喊了道士去跳了几天,后来又叫了大夫。   病倒了?   不是,被钱老爷带人打的。   钱老爷先头被吓得病了一场,说见了鬼,还没人信,笑他花酒喝多了,后头见鬼的人多了,才没再笑话钱老爷,不过钱老爷又是被笑又是病的,如今晓得是余老爷干的,那口气咽不下啊!领着人直冲余家,打了余老爷一顿,才大摇大摆的离开。   赵哥儿这几天事儿都没心思做,一直打听余老爷的事儿,听他又被谁谁谁找麻烦了,又被揍得掉了颗牙,心里嘎嘎直乐。   可笑完了,赵哥儿感觉心里有股突然说不出的甜蜜。   他有时候总会忍不住的想,这辈子,要是没有方子晨,要是没有被拐,他过的该是怎么一种生活呢?   但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能这么鲜活多趣,能经历这样或那样的别人鲜少能经历的新奇事,刺激的,挑战的,高兴的,欢乐的,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生活不必如一潭死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方子晨给他的,不仅仅是一腔爱意和呵护,还有——他如今的生活,算是多姿多彩,以后老了,再想起年轻时的岁月,他不用像旁人一样,说起来就是照顾孩子、伺候夫君、主持中馈,争风吃醋,一辈子仰头就只能看见那片天,脚也只踩过那一亩三分地,每一天,都在重复着一样的生活。   可他有不一样的,传奇的人生。   他可以说,他曾经和夫君从村里怎么一步步走到了源洲,京城,再到涸洲,他看过许许多多的不一样的风景,接触过很多和蔼可亲的人,经历过很多很多的事,他打过鬼,骑过马,吓过人······一生过得很精彩!每一天都阳光充沛,都让他渴望。   就是乖仔,童年也是跟着旁人不一样,谁家小孩能有这种经历?他从不愁没人陪着玩,方子晨每天都能带着他玩新花样。   遇上方子晨,和他在一起的那感觉,就像是走了很久很久的路,终于到家了。   乖仔还想再去吓次人,可没人来装鬼闹事了,让他好生失望了一阵子。   方子晨拨款给了北安那边,让人购三百匹马来。   如今新兵体能上去,那战术便要开练了,大刀、长枪,箭矢等一系列兵器,都让外头铁匠铺加班打出来。   如此,便又去了好大一笔。   方子晨心疼,但也没办法,他实在是担忧北方那边的局势,下了令让秦家兵按照他的章程对新兵加强训练,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打造一支强悍的军队出来。   他总感觉,朝国忍不了多久。   回涸洲城后他便一直在训练区里忙活着,很少在府上,赵哥儿又去了铺子里,家里虽是有唐阿叔他们在,可三个孩子就是不愿呆在家,天天屁颠屁颠的,不是跟着方子晨,就是去铺子里跟赵哥儿。   这会儿方子晨刚带三个孩子从训练区回来,唐阿叔就过来了,说外头有人送了信来。   不是京城的赵家,那便是秦家和杨铭逸了。随着信封一起送来的,还有好几个大箱子。   杨慕涛就一家酒楼,在扶安镇上算是有钱那一类,可小地方的有钱人,在外头其实也就那样,扶安离涸洲远,东西多了,送一趟没有几十两的人定是不送,加上这么多东西······杨铭逸还没阔绰到这地步。   那只能是秦家和赵家了。   过不其然,信封打开一看,是秦家来的。   乖仔笑呵呵的,很开心:“是美人伯伯和帅气爷爷给乖仔滴信。”   方子晨跟这两人不熟,但还是瞄了一眼。   孟如清问乖仔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涸洲那边条件不好,要是想要什么或缺了什么,就跟他说。   秦恒煊则是问乖仔有没有听话,屁股蛋还好吗?   他觉得这小娃子一张嘴有时候很让人头疼,他很爱乖仔,但乖仔在秦府住的那几天,他有几次都忍不住想打他屁股,他自觉心性好,但都能有这股冲动,何况是旁儿人,因此他常常的担心乖仔会不会被方子晨揍,直到乖仔让秦安送了画来,有一张是他被赵哥儿摁在腿上打屁股,乖仔一脸习以为然,似乎习惯了的样子,秦恒煊就知道了,乖仔定是没少挨打。   乖仔看完了信,又仔细的放到他的专属小箱子里。   里头一箱子的信。   方子晨看他刚才高高兴兴的,可这会儿放了信,突然愁苦起来。   “怎么了?”   乖仔盯着箱子里最上头的那封信,很郁闷的说:“杨叔好久好久都没有给乖仔回信咯。”   方子晨仔细想了想,确实是的。   来了涸洲后,杨铭逸确实是再没来过信了。   要说远,可再远一年还送不过来?秦家的信都来了两次了。   而且,刚来那会儿,乖仔还给杨铭逸去了信,杨铭逸不可能不晓得地址。   不过没准儿是太忙了也说不定。   方子晨戳了戳乖仔的额头:“还想着你杨叔啊?”   “想啊!”乖仔不好意思的说。   方子晨仔细看他,突然很认真的道:“儿砸,早恋是不对的。”   乖仔仰头看他,拧着眉头:“可是父亲,你也说过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呀,杨叔漂酿漂酿滴,跟乖仔很配呢!天造地设。”   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但是······   方子晨:“你真那么喜欢你杨叔啊?”   乖仔用力的点头:“嗯啊!”   “那你怎么还总逮着个姑娘哥儿就亲啊?我看你亲他们的时候,很陶醉呢!”方子晨趁机教育,说:“儿砸,你要学父亲啊!好男人就该像你父亲这样一心一意,太花心了不好。”   “乖仔知道呀。娶一个祖宗就够了,娶多多滴,就该没活路咯,乖仔亲哥哥姐姐们,那是跟亲父亲一样啊。”   方子晨笑了起来:“你小子说话有道理啊!我就说嘛!我这样的,怎么可能会生个色胚出来。”   乖仔顶起胸膛:“乖仔可是好男仁。”   ……   黎煜熙满月后,方子晨和赵哥儿又回了平详村。   这会儿已经五月中下旬,年前往京城送信的禁卫军总算是回来了。   方子晨掐指一算,人去了大半年,一路匍匐过去的吗?   他来时正值寒冬,没能转水路,加上有老人和孩子,慢了一些,   这会儿禁卫军回来了,后头不仅跟着一帮子护卫,还带了四个老头儿。   “见过方大人。”   方子晨看见老熟人从车上下来,惊了一下:“顾老头?你怎么来了?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自量力跑这里来啊?要是路上颠没了,你可就真是自寻死路了,都这个年纪了,你怎么还这么想不开。”   坐马车可难受呢!他自个都顶不住。   颠簸得很,当初他还是弄了轮胎才好一些,不过就这,黎师傅和黎师娘到了涸洲养了好些时日,脸色才好起来。   听说黎艺盛先头给他爹娘去信,说了谢肖宇的事,黎父黎母高兴得要死,急忙的收拾了东西想赶过来,结果刚出了源州,官道上一个大坑,赶车的车夫没注意,黎父腰就被颠折了,最后又含泪回了   这几个都六十多了,能活到涸洲真是不容易。   顾老胡子抖了抖,他晓得方子晨这张嘴的,可还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方子晨被他瞪得闷闷不乐:“你这么看我干嘛?”   顾老头没说话,一方面是气的,就冲这张嘴,要是真没点本事,怕是一入京就要被人打死了。   先头来时不信啊!   路上折腾得也厉害,不夸张的说,几人是真的要挂在路上,吃不好,睡不好,一把老骨头了,而且之前日子安稳,没劳累过,哪里能受得住啊?期间两人还被送医馆里头了。   他们不敢骂皇上,就一个劲儿的骂方子晨,说他不干人事,吹这种大话,讲得跟真真的一样,害得他们受苦了,说大声了,禁卫军还暗暗的瞪他们。   到底是皇上的人,他们也不敢乱动。   一路折腾,到了涸洲已经是五月了。   原头那路颠得屁股蛋都疼,后头大家坐里头,就感觉不对了。   感觉车在动,能清晰的听见马蹄踏踏的声音,可就是没有感觉到颠簸了,咋回事儿?   掀开车帘一看,大家都是目瞪口呆,嘴都给张大了。   干干净净的水泥路,平坦且宽阔,路边是青青翠翠的小草儿,没有黄泥,没有飞扬的尘土,远处山涧还传来鸟鸣。   这官道靠近兴和村,旁儿不远处还有农田。   这几个老头儿是在户部里任职的。   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 、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   既是如此,对农田等事宜自是了解的。   方子晨殿试那年,有一学子文采颇是过人,样貌虽是比方子晨差了些,但钦点探花还是行的,可夏景宏问了他几问题后,直接把他划到三甲中去了。   方子晨当时听那书生回答,脸也是有些难以形容的。   稻谷哪里来的都不知道,说得吞吞吐吐的。   还说二两米饭能够寻常家庭吃一顿。   方子晨当场就噎住了,想问那书生是认真的吗?御前可不能开玩笑啊!   一斤十两,一斤谷子真煮出来也不过是六到七碗饭的量,二两也就一碗多一点点,这大夏一家子最少的都有五六口人了,二两咋吃?   给他儿砸塞牙缝都不够呢。   要不然他何至于这么拼命。   这种书生,多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酱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   要是把这种的直接放到户部去,能行吗?大夏不得乱?要任用的话,怎么的都得放到底层去历练一般。   因此,能到户部任职的,对田头之事,算得上是一清二楚。   涸洲南边同上阳、下阳,江中一带相似,水稻一年两季,种植、收割等时间皆是大差不离,反正都是三月中旬四月上旬左右插秧。   这种了一来月的稻谷长啥子样,几人也是清楚的,可这会儿······   “停车停车。” 第396章   顾老几人喊停,马夫急忙的勒紧了绳子,几个老头儿这会子也顾不得腰疼腿疼屁股疼了,被扶下马车后就直接冲到了田边。   这会儿正好地里头一老汉和儿子在除草——学了赵哥儿,拔起来了就往泥里踩,不用再背到田埂上儿去了,不然要是像先头那般整,这草拔起来带了泥又带了水,放背篓里是沉甸甸的,不一会儿就装满了,然后又得拿去田埂边上倒,大多时间都是走来走去的,活儿没做得多少,还累得够呛,这会儿可轻松咯。   顾老虽是面色憔悴了些,可穿着一看就是富贵,人还有马车,还有护卫,方才老汉就注意到了,这会儿看人火辣辣的直盯着他家的稻田看,心立马提了起来。   “老大哥。”顾老喊他。   老汉有些怕,但还是走了过来:“有,有啥事儿吗?”   “你别紧张。”顾老缓了语气,说:“我就是想问问,你这地几时种的?”   老汉实诚道:“三月底那会儿种的,咋的了?”   旁边几个官老爷蹙起眉,有人呵了一声:“你莫要说谎,既是三月下旬才种,怎么可能长这样。”   都高过人膝盖,快要到腰那里了。   而且瞧瞧这个长势,说是种了四个月,他们都是信的。   可要不是三月下旬才种,那最早也得是三月初,再早就不行了,二月那会儿天可都还冷着呢!不能种庄稼。   但就算三月初就插了秧,也长不得这般高啊,他们一路过来,经过下阳那边的时候,那秧苗还只筷子长呢,如今过去不过一月,估计这会儿高了些,但一定没有跟前这一大片的秧苗高。   老汉身子有些哆嗦,赶忙的道:“不敢不敢,老汉说的都是真的,不敢欺瞒几位老爷。”   旁边的儿子也说了,这都是真的。   哪里敢说假话啊!   这事儿一问都晓得了,而且,也没必要说假啊!   顾老盯着地里头的稻谷若有所思:“可是用了化肥?”   “是用了。”   旁边几个官老爷便都不在说话了。   还是有点儿不信。   可能也是地方不一样,没准是涸洲这边的土囊比较肥沃,又或者这边的老百姓比较会种水稻,因此长得特别好也不一定。   但刚这么想,就觉得不可能了,涸洲啥个情况,他们是知道的,年年的都饿死人,一是当官的压榨,二便是地里头产的少,要是产得多,还能饿死人啊?   顾老就跟老汉聊了起来。   说起庄稼,老汉心里高兴也不怕了:“今年用了化肥,水稻长得特别好,往年这个时候那秧苗可没得这般高呢!”   他比了个手势,说以前到了这会儿,那秧苗最多就是这么高。   顾老几人点点头,确实,种了两月的苗正常情况下,确实是有这般高,又听见老汉说:   “而且旱地里的玉米也长得好,都是托了大人的福啊!老汉我种了半辈子田,从没见过哪年秧苗能长这么好的,方大人厉害呢!”   可不得是好,瞧过去是绿油油的,都有点发黑了,一株株,又大。   顾老却是心都提了起来,言语间满是诧异:“这化肥还能给玉米苗子放吗?”   “方大人说能。”老汉回:“咱也放了,确实能的咧。”   顾老指旁边一块有些突兀的稻田,里头的秧苗瞧着是又‘瘦’又‘小’,里头要说是因为草盛秧苗稀,长得不是很好,那还能理解,可明显的这田的主人家应该也是勤快的,田里除了秧苗一颗草都没有,可晓是如此,同旁边的稻田比,就显得很是营养不良了。   “这也是用了化肥的?”   “这哪能啊!”老汉摆摆手,道:“用了咋还可能长这样,这是葛老头家的,他家地头多,先头化肥没买够,这地儿没能洒上,就长这样了。”他一指左边,那地里秧苗也长得特别好:“那块地也是他家的,那块放了化肥,长得可好了。”   几个官老爷没再说话,回到水泥路上,又在上头蹦蹦跳跳了一番,正要上马车,一汉子拉着板车过来,应该是要去往镇上卖柴火的,上头堆满了一捆捆的柴,少说也得有几百斤重,可这会儿人拉着板车是轻轻松松。   泥土路能这般?那肯定是不行的,这般多柴火,拉得屁都飞出来,那板车都不一定能拉得动。   几人又低头看了下水泥路,而后面面相觑。   之后再赶路,车帘就没再放下来了,但凡路旁头有地的,那玉米,那庄稼,那些豆苗皆是长得好,跟外头的都不一样。   他们户部的,年轻那会儿还常常的跑外头,为啥子,就是下地看看,不然一亩地产多少他们没有数,下头人报上来,说个一石或者八/九石的,他们都不晓得真假。   这会儿看了,问了,上手摸了,确定了,这化肥有用!   这趟没白跑。   方大人没驴皇上。   ……   大家心里高兴,这会儿方子晨说话不好听,大家也没给他甩脸色——真甩也甩不起来,除了顾大人,其他都是四五品的官,哪里敢给三品的甩脸啊!不要命也不能这般作不是。   方子晨一听他们来意,脸立马就沉下来了。   想要他化肥?   怎么那么会想。   他要靠这玩意儿赚钱糊口呢!   顾老看他脸色,立马笑了:“方大人,这化肥是利民的好东西,要是能推广开来,让外头的老百姓们都能用上,这必定是大公德一件啊!”   “你看我脸上有无私奉献这几个字吗?”方子晨突然问。   顾老呐呐道:“没有。”   “那就对了。”他怎么不想外头百姓过得好,见人吃吃不饱,穿穿不暖,他也不是不感觉可怜,他也不是那等坏得流油的,可这老头明显是想空手套白狼,真是好会做梦的,向来都只有他占人便宜的份,敢跑他头上来占便宜,门都没有。   顾老笑着说:“方大人,这事儿好商量啊!这化肥法子你要是上交上来,到时候在外头也建厂······”   学他建厂,就是也想学他赚钱了,还说啥为老百姓好,真是吹得好听,方子晨拳头都有点硬了,脸阴恻恻的:“我感觉这事没啥好商量的。”   “倒时皇上让你一成利。”   “不行就是不······哈?”方子晨眼都瞪大了,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飞出来,他呼吸都急促,立马笑盈盈的凑到顾老跟前:“让我一成利?是皇上要建?那这事儿还真可以商量商量,来,顾老头,我们进去慢慢说,一路舟车劳顿,你们也是累了吧!赶紧进来。”   禁卫军:“······”   大人,您这脸变得太快了。   稍微矜持一点啊!   方子晨扭头朝院子里囔:“儿砸,儿砸,去给客人打两瓢水来。”   是皇上要建的厂。   这人不是昏庸无道的,化肥方子晨交给他能放心,可刚还以为是这几个老头子知道了化肥的事儿,私自跑过来让他把法子交出去,然后自己建厂,高价卖给老百姓,赚油水呢!   他自己能力有限,要是皇上来,把化肥厂建外头,各洲各县都建上,让大家都有化肥用,对于老百姓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儿。   这几人能被夏景宏安排过来,便是自己人了,信得过。   “这化肥怎么做,你们去厂里面看几眼就知道了。”方子晨说。   乖仔给他们倒了水,也不走了,直接爬到方子晨腿上乖乖坐好。   “如此甚好。”顾老喝了口水,这是从山涧里流出来的,清凉甘甜,虽是比不得茶水,但也别有一番滋味,一口下去,那是肝都凉,这会儿有些热,喝了正好。   方子晨笑着:“这化肥要是真推广出去,那以后老百姓日子就能过得好些了,顾老头,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没啥优点,就是心系百姓,大公无私,正直廉洁,可皇上他要让我一成利,这······”   他咳了一声,乖仔和他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狼狈为奸惯了,这会接收到信号,两道小眉毛立刻蹙了起来:“父亲,皇帝伯伯真是太客气咯。”   方子晨摇头叹息:“可不是,这实在是太见外了。”   “可是父亲,”乖仔晃着两只脚丫子,很愁苦的说:“你若是不要,岂不是不给皇帝伯伯面子?这不太好啊!皇帝伯伯恐怕会很伤心滴。”   “是啊!”方子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此,那我也只能为难的收下了。”   “父亲,你辛苦咯。”   “没事儿,大人的世界就没有容易二字,等你以后长大了,你就知道了。”方子晨看向顾老:“顾老头,你回京后,记得帮我跟皇上说一声,下次可别再这么客气了。”   顾老几人:“······”   这对父子真是不要脸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脚有点痒,想踹人。   顾老几人是拼命摁着腿才硬生生忍住了,不摁都不行,怕稍不留神脚就踹过去了。   气他是一方面,一方面也是眼红。   这化肥如今虽是不知道能赚多少,可一旦推广出去,整个大夏,那得建多少个厂?怎么的都得几十个,大夏多少老百姓?家家户户都用,即使一袋只赚两文,但积少成多,一成利,也是个庞大的数字啊!   怎么能不让他们眼红。   当初夏景宏也没想给,而且他知道,就算不给这一成利,方子晨也会把化肥交上来,不是惧他才交出来,而是这是个好的,也是知分寸的。   可要是不给点好了,下次要是再捣鼓出了啥,不是老百姓能用得上的,但又是利民的,这小子一定会藏着掖着,谁都不告诉。   夏景宏是看透他了,这就是个不见肉不撒鹰的主。   最后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给他一成利。   赵哥儿在一旁,脸也隐隐有些烫,他都坐不住了:“厨房那边菜应该都炒好了,我带几位过去。”   这会儿确实是饿了。   晓得化肥有用后,几人是心里着急激动,马不停蹄的赶来,路上都没怎么吃过,这两天就几个包子垫肚,可不得饿了。   这会儿跟着赵哥儿刚出了门,都还没走远,方子晨和乖仔咯咯咯的笑声就响了起来。   “儿砸,这会儿可真是要数银子数到手抽筋了,你不是想要大金链子吗?明天父亲叫人去给你打一条二十斤的来,怎么样,高不高兴。”   “高兴!父亲,这次我们发大财咯。”   “是啊是啊!哈哈哈······”   “父亲,乖仔要大金链子,还想要大金牙。”   “大金牙?小意思啦,想要就要嘛!咱家现在有钱了,下次父亲捣鼓捣鼓,再给你做副墨镜,让你唐爷爷给你做条小背心,以后你走出去,人一瞧就知道你是混道上的,你可就威风了。”   “好啊好啊。发大财,太开心咯,呵呵呵。”   几个老头子直接走不动了,他娘的,还是先回去踹他一脚吧!   赵哥儿先出声:“顾大人,真是让你们笑话了,你们先过去,我进去教育一下孩子。”   顾老点点头,是该教育教育,不然孩子跟着方大人,怕是要······   然后屋里传来声音。   “爹爹,你刚刚听见没有啊!”   “听见了。”   “赵哥儿,等会我去镇上买猪腿回来今晚炖了吃好不好?大喜事啊!要庆祝。”   “好啊!买三个,少了怕是不够吃。”   “你高不高兴?”   “高兴。”赵哥儿的笑声传来。   顾老几人:“······”   这一窝子,真的是,说好的教育呢?一点都不含蓄,他们要是碰了这种事,才不会当着外人的面笑成这样呢!   怎么的都要回房了再偷偷的笑嘛!   也不晓得是饿了狠了,还是村里菜比较新鲜,几人来得突然,先头也没消息,家里都没备着啥好吃的,就是一些猪肉罢了。   不过到底是京里来的,唐阿叔还是去后院鸡笼里抓了一只鸡。   这还是乖仔养的呢!如今已经好几斤重了。   时间紧,就直接炖了,然后砍了白切,弄了点酱料,又切猪肉跟着菜炒,一白菜,一个豆角,一拍黄瓜,再一豆腐焖肉,白粥配着,也就没了。   都是简简单单的家常菜,没啥子花样,不油腻,顾老几人都吃得舒服。   菜都被吃得干干净净,顾老几人盯着桌上的盘子都有些发怔,先头还想着好大几盘菜,这方大人家的是把他们当猪了?整这般多,如今······   之前在京城哪里能有这般胃口?上了年纪后,常常是一碗饭下肚就没胃口再吃了,那些肉啊汤啊见了就腻,做出花样来也是不想吃,这几月路上累得更是啥胃口都没有,这会儿竟是三碗粥下肚了还不见饱。   滚滚蛋蛋踩在小板凳上趴着桌子看他们。   顾老几人也看他两——这脸哦,真是盘一样大,脖子都没见着,在京城就没见过谁家的孩子能胖成这样的,看来这涸洲比较养人。   几人这般年纪,家里的孙子都大了,这会儿看见滚滚蛋蛋,小小个的,都没有饭桌高,大眼睛黑溜溜,心里慈爱又瞧得稀罕,朝他两招招手。   滚滚蛋蛋窜到一老爷子旁边,那人摸摸他们的脸,真是软呼呼的:“你们谁是滚滚谁是蛋蛋啊?”   他在满月酒的时候倒是见过这两孩子一面,不过小孩子是一天一个样,这会儿分不出来了。   “爷爷,我系滚滚。”   “我系蛋蛋。”   “我们系滚蛋。”   这介绍的话一出来,几人直接笑喷了。   之后又同方子晨商谈了一番,几人就回了县衙,他们带的人多,村里住不开,而且村里着实是简陋,也住不惯。   先头都是赶路没进镇里,这会儿进了城门,大家就感觉出不同来了。   镇上房屋楼舍虽是不比外头的好,瞧着还有些寒碜,但城里干干净净的,道路两旁是些摆摊的小商贩,两边道路画了白线,顾老见那些商贩都把摊子摆在白线外,整整齐齐的,一点都没占到路中央来,不像着外头,那些商贩胡乱的摆,几乎占地占到路中央,拥挤得很。卖菜的,收了摊子,烂菜叶直接丢地上了,简直是脏乱差。   安平县瞧着却是井井有条。   老百姓三三两两的逛着,小商贩呦呵叫卖,瞧着是一片热闹。   涸洲百姓仇官,几人到了衙门外没敢直接进去,想等没人了再偷偷溜进去,带路的禁卫军晓得他们担忧什么——怕外头人知道他们也是官老爷被套麻袋,最后缺胳膊断腿的回京。   可涸洲已经不再是先头的涸洲了。   化肥厂闲杂人等是不能进的,几个老头子休息了一晚上,隔天就跑化肥厂去了,方子晨交代过,这会儿倒也没人拦着他们。   厂里很大,但有管事的一路领着进行解说。   这管事是村里的,不过跟方子晨签了契书,算自个人,对各项加工程序都了如指掌。   化肥怎么做,都很简单,看了几天就懂了。   顾老几人到了方子晨住的地,再看向方子晨,算是明白了,先头人为什么能笑成那副样子,都不能忍忍等他们走了再高兴。   語一   这会儿懂了。   能使田里的庄稼产量,原先顾老几人都觉得这化肥神奇得很,怕是很难做,既是难做,那么一袋估计也赚不了几个铜板,可这几天在化肥厂里逛了一圈,那原料是个啥子,怎么个价他们都摸清了,就几十文的东西,经过加工变成化肥后,就能卖两百多文,如此,一袋大概能盈利一百多文钱,要是大范围推广出去,一成利得有多高?往最低的算,都得有个几万两了。   怪不得那臭小子那般高兴,要换他们,可能都来不及笑就要激动得厥过去了。   正好追第二次肥,方子晨和赵哥儿都在忙,乖仔只能揽了这活,带着几人跑田里去看。   村里来了陌生人,村民们自是都打听了一番,晓得他们是京城来的官老爷,听说是来学了化肥后要推广到外头去,让外头的老百姓也用上这好东西,是和方大人一样的好官,而且乖仔小少爷也在,村里人对着他们几个老头子尊敬也和善,即使人官威瞧着比方大人还要重,可他们一点都不怕,这会地里黄瓜都挂满了藤子,见了他们迎面,还跑去菜地里摘,然后洗干净了才拿过来。   “小少爷,几个官老爷,吃点黄瓜吧!凉快解渴。村里没啥好东西,你们别嫌弃啊!”   “乖仔小少爷,等会儿去我家地里头摘点玉米回去煮啊!几个老爷也吃,刚摘的玉米煮起来可甜咧。”   “山上的李子也熟了,”一妇人把篮子递过来:“这我刚摘的,小少爷,几位老爷,吃几个吗?”   顾老几人一时有些愣,还没回话,人汉子直接上手把黄瓜塞他们怀里了。   这这······   人家恭敬,可又很是热情,顾老几人活了几十年,官也做了几十年,什么事儿、什么阵仗没见过,可还真是头一回碰上这种事儿。   以前平头老百姓见了他们不是躲,就是站一旁看,惶惶恐恐的,啥时候这样凑上来过?还送他们东西。   他们不觉得冒犯,相反心里还觉得有些暖,酸酸涩涩的。   这就是老百姓的爱戴。   做官的,想要啥?一是想光宗耀祖,抬门楣,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二便是受民爱戴得民拥护。   他们做了大半辈子官了,以前从来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这种事儿只能发生在梦里,没想着来一趟涸洲,却是享受到了。   先头还怕身份暴露了被老百姓们打······   “谢谢伯伯和婶婶。”乖仔被人塞东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出去在村里转一圈,他光着手出去,回来能左手一抓菜,右手一个甘蓝,头上还能横放着一把豆角,背后还挂个背篓,里头全是些吃的。   这会习以为常,咔嚓咔嚓咬着黄瓜,见身旁的几个老爷爷没说话,就定定的看着被塞在怀里的黄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始低头抹眼泪,乖仔急了,黄瓜都顾不上吃:   “老爷爷,你们怎么鸟啊?哭什么哟?是不喜欢吃黄瓜吗?那乖仔帮你们吃,你们不要哭啊。”   顾老几人:“······”   这孩子,他们是为这个哭的吗?他们又不是滚滚蛋蛋。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可耐们对不住,前几天风大,我就在门边接电话,手痒一直扣着门框,后来风一吹,门关了起来,手就被夹了,食中两指肿得像鸡蛋,先头码字就不得行,如今更是慢了,对不住啊!后头好了加更(=^▽^=) 第397章   顾老几个到地里头又看了看,其实怎么施肥这事儿他们都已经问过赵哥儿了,是不是放得更多,产量还能更高一些,是不是现在放的这个量是最好的,这个赵哥儿也不晓得,如此,回京后他们还得忙,不过知道是一回事,却还是忍不住想跑田里头来亲眼看看。   庄稼真是一天一个样。   化肥里头有石灰,这驱虫的,庄稼叶子都没有虫洞,长势好得很。   六月初,小风来信,说厂房已经建好了,而且已经招工开始进行生产,第一批泡面上月月底已经成功做出来了,一切都好,方叔和赵叔放心。   交代了正事,又问了乖仔和滚滚蛋蛋都还好吗?   乖仔趴在方子晨背后,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跟着看完信后才问方子晨什么时候给小风哥哥回信啊!他要亲自给小风哥哥写信。   滚滚蛋蛋跟着瞎凑热闹:“滚滚也写。”   “蛋蛋也写,叫大锅锅带泡面回来,蛋蛋爱他。”   方子晨赶羊一样:“去去去,你们会写吗?外头玩泥巴去。”   滚蛋不高兴了:“父亲小看仁,我们要告诉爹爹去。”   方子晨看着他俩:“去,去了下次我把你们吊茅房里。”   滚滚蛋蛋顿时不敢说话了,黏黏糊糊挨到方子晨旁边,一个给他敲右腿,一个给他敲左腿,仰头朝他笑眯眯的,一脸横肉:“父亲,我们开玩笑滴哟。滚滚最爱父亲咯。”   方子晨白了他一眼,蛋蛋突然捂着屁股蛋叫起来:“父亲,蛋蛋想嗯嗯。”   方子晨站起来:“大嗯嗯还是小嗯嗯。”   “小嗯嗯。”   是想拉尿了,那捂屁股干什么?这死孩子。   方子晨带他去,茅房里危险,虽然滚滚蛋蛋会自己尿了——平日跟乖仔去村里玩,都是跟其他孩子一样,尿急了,就跑路边脱了裤子就撒,毕竟年纪还小,不要紧,村里孩子都是这样的。   但在家的话,平时都是方子晨抱着他们去的,他不想再在茅坑里捞孩子了,这会儿抱了蛋蛋到茅房里头,脱了裤子抱他蹲下,蛋蛋奶呼呼的叮嘱,道:   “父亲,记得把蛋蛋滴腿张开一点点哟,上次锅锅抱我来,他抱太紧惹,夹着蛋蛋滴腿,蛋蛋尿都飙不出来。小鸡鸡都要被挤爆咯!”   方子晨:“······”   他儿子怎么说出这种话?   怎么懂小鸡鸡的?   哦,是上次给两孩子洗澡,孩子突然问鸡鸡是什么,他说的。   “你下次别这么说,让你爹爹听见他要打你。”   蛋蛋大眼睛里满是疑惑:“为西莫呀?”   为什么?因为你爹是个古人。   现代人那是从小就开始教导孩子了,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哪里能让外人碰哪里不能让外人碰,哪里能露哪里不能露都教了的。   古人能这样吗?他们对这些事是忌讳莫深。   赵哥儿晚上回来看了信,亲自提笔嘱咐,让他稳着慢慢来,不必过于着急,注意身体。   周哥儿那边,第一批红薯粉也做出来了,整整九百多斤。   几个村得了消息,都跑过来问问能不能买一些?   实在是好奇啊!   先头赵哥儿做了酸辣粉,请了村里人过去吃,之后这几人在村里是见天的说,怎么怎么好吃了,把他们馋得哟!   问的人很多,周哥儿拿不定主意,因为方子晨九月要把货运到外头去,要拿多少货他忘了问,这会几百斤他是觉得多了,可还是不敢私自拿主意,便给赵哥儿去了信。   可以先卖一批。   到时候就是出外头去推销,自是不会带很多,这会儿离九月份也还远,还能再产好几批。   周哥儿得了准话,卖了一批。   一斤一捆,一捆三十文,说是第一批新货,优惠。   后头可能就不是这个价了。   大家懂的,好卖了自然要往上提的。   先头卖了红薯得了钱,这会都有银子买,可要搁先头,三十文这价能瞬间把人吓走,一斤肉都才几文钱,买肉不香吗?吃了肚子里有油舒服。   但下月红薯就能挖了······   这红薯粉他们也想吃一吃,让心里有个普,踏踏实实的,安心下来,而不是面上说信了,偶尔的心里却忐忑着,东想西想的,怕着东西卖不出去,红薯白种了。   大家还是咬咬牙买了几两的,半斤的,就是想尝个味。   回去一整,那口感确实是好吃的,别说放啥子料,就是一点盐巴搁里头,再一点酱油,捞捞都好吃了。   而且半斤就能做好几碗了呢!   先头还觉得贵,这会都觉得值啊!   特别是家里缺了牙的老人家,吃起粉来得劲得很。   “这好吃,跟镇上卖的面不同,我瞧着是能卖出去,明年继续种。”   “肯定要种的。”家里人说:“我去买粉的时候,还看见了好些个外边人,其中一个瞧着有些眼熟,后头我仔细想,原来是先头去镇上卖菜的时候见过,他一下就要了二十斤。”   “啊?买那般多?他镇上的,咋的晓得厂里要卖粉啊?”   “人虽是住的远,可消息灵通着呢!听说是一直盯着那红薯厂,好奇里头做的啥子!周管事卖粉那天,他就来了,说是买了一斤回去。”   结果自是又来了。   卖粉的时候,周哥儿在一旁教,说拿回去了该怎么煮,镇上人条件是好些,舍得放,那酸辣粉一做出来,家里人都不够吃,那汉子还被他老娘一扫帚扫出来,不孝儿,一人吃了三大碗,就只给她盛了半碗。   那汉子委屈:“娘,是你说的没胃口。”平时半碗粥都喝不下,谁晓得这次半碗又不够吃了,进了厨房见锅里没了就朝他发脾气。   “你还顶嘴,谁能晓得这什么辣粉那么好,又酸又辣的,合我胃口,你哪里买的?再去买些回来。”   汉子连滚带爬的又去买了。   短短几天厂里刚做出来的粉就卖了一大半,这都不用拿外头去卖了啊!   还怕啥子卖不出去,怎么可能。   红薯粉好卖得周哥儿和刘小文都咂舌,刘婶子见库房里剩的红薯粉不多了,没觉得惊讶,毕竟这粉好吃呢!卖得快正常。   建在村西头的养猪场,里头的猪也长得好,瞧着都有一百来斤了,村里人都去看过,说这些猪长得快咧。   能不快吗?   村里人喂就是割的草喂,吃草能长什么肉,养猪场里的猪天天的吃红薯渣,长得是膘肥体壮,肥头大耳,二十七头,外加十几只小的,瞧着可壮观了,村里人每次去看心头都热——要是自家的,可就发了。   先头刘婶子不晓得,来了安和村这边,总想着要是做红薯粉了,那薯渣怎么办呢?先头做的时候,那薯渣她和了玉米粉又放了些糖煎了给孩子们吃,乖仔出门总有人给他塞东西,光拿不给也不行,刘婶子就弄了好些给他带出去,让他分给小伙伴们,这玩意儿油煎的,又放了糖,村里孩子可喜欢了。   刘叔还做了两个小小的框,用布条挂在滚滚蛋蛋的脖子上,里头装满了红薯饼,两小家伙高兴得吃不停,嘴就没停过,刘婶子和刘叔又疼他们,有啥子好吃的都不留给溜溜了,总偷偷塞给他两。   可这样都吃不赢,最后还剩了半箩筐,发酸了。   她省了一辈子,到底是见不得粮食被这般糟蹋,后头晓得建了养猪场,总算是不心疼了,跟着刘叔夸:“方小子到底是脑子好使,啥都给想得周全了。”   刘叔最近过得可是畅快了,村里人,到底是习惯村里的日子,先头在源洲做活儿,除了林小侠一家,那是想找个唠嗑的都难,他心里总觉得不得劲,想回村里,但回村就没银子挣,生活哪里能两全。   如今是好了,帮着赵哥儿管理厂子,有工钱拿,又是在村里,他每天吃完饭还能去村里逛逛,村里人晓得他跟方子晨有些关系,对他是热情得很,一点都没排挤,同他聊着地里头的活儿,刘叔听着都乐呵。   最近是走哪嘴里都哼着曲,周哥儿和刘小文看他那样,就知道他满意如今这生活。   连着刘婶子也是喜欢的。   在源州那会儿,周哥儿和刘小文也不是看不出来两老不爱源州那般子生活,特别是赵哥儿一家走了后,家里寂寥得紧,每次要回村,刘叔刘婶都激动,晚上都睡不着,天都不亮就喊他们起来,说早些回去,如此便能在家里多待些。   他们在小河村里也没啥子亲戚,过年过节的还老往村里跑,就是念着村里住得自在。   这会刘叔说:“能不聪明?你没听见村里人说了,他能炸山呢!我前儿都跑方兴村那边去看了,好家伙,这小子真是不得了呢!他当初来帮我们家收玉米,看见他左右一袋直接扛回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小子不简单。”   刘婶子笑了:“这一趟没白来,你今儿看见咱孙子算账那速度没有。”   “见了见了。”   溜溜最近算术是又上来了,前儿在红薯厂那边负责算账,那是算盘都不带,眼珠子一眨,就给算出来了。   先头可没这本事。   之前溜溜还小,接受力没乖仔那么强,方子晨教他的时候以认大字为主,算术方面就是个位数和两位数的加减,如今是乘法口诀也给教上了,一斤三十文,二十斤多少文,一乘就给算出来了,哪里还用得上算盘。   比得以前见过的那些掌柜还要厉害,以前刘叔去给醉宵楼送菜时,杨掌柜在醉宵楼干了几十年,都还得用算盘呢,想到这儿,刘叔便道:“上次回村,我跟小文去了趟醉宵楼。”   刘婶子问:“可买东西去了?”   醉宵楼里甭管是杨铭逸还是底下的伙计,对着他们刘家都是多有照顾的。   刘叔道:“买了,这事儿我还能不晓得啊!空着手去也不像样,那次去倒是碰巧见到了逸哥儿。”   “这孩子可是大了些了?”刘婶子有些怀念的说:“那次他来方小子家过年,赵哥儿带着他来咱家里吃过一顿,我瞧着他那模样,可真是跟方小子一样呢!”   刘叔有些懵的看她,语气掩不住的惊呼:“跟方小子一样?这不能吧!我瞧着没哪里像啊!倒是乖仔跟他是越来越像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逸哥儿也是俊得紧,让人不敢看。”刘婶子没好气的说,到底是村里妇人,肚里没啥子墨,说不清,但说白了,就是杨铭逸五官凌厉张扬,让人不敢直视。   当初方子晨就觉得杨铭逸是人靓话不多,凤眸狭长,不熟悉的一看,就觉得他很不近人情,气质很有高冷男神的范,寻常人自是不敢多看。   到底是多年夫妻,她说得不清不楚,刘叔倒也听明白了,赞同的点头:“确实是,我上次见他,长高了,模样也是愈发的俊了,我去买糕点的时候,还听着有些人说他是咱们镇上这个。”   刘婶见他竖起了大拇指,又听着他说:“先头他还小,那模样我瞧着就是顶顶好的了,结果这会儿长大了些,比得小时候还俊郎,以后不知道会便宜谁家儿郎。”   除了夸方子晨,刘婶子很少听见他这般夸奖旁人,当下也好奇:“比那云哥儿怎么样?”   云哥儿是源州通判家的孩子,之前常来店里买奶茶,是刘婶子见过模样最顶顶好的。   刘婶子虽是也见过杨铭逸,可那会儿杨铭逸到底是还小了些,去了源州除去刚开始那一年杨铭逸来店里住过几天,后面就再没见过了,她不是没见过小时候长得水灵灵的孩子,长大后却平平无奇的。   而且刘叔很少这般子夸人,倒是让她好奇。   刘叔想了想,说:“各有各的好,但真要我说,逸哥儿瞧着是冷些,可那模样是真的好,云哥儿像赵哥儿。”   云哥儿是模样水灵又可爱那一类,说漂亮,又不算顶顶漂亮,但说丑,那不至于,就是瞧着可人,顺眼。   刘婶子笑起来:“怪不得咱乖仔总念叨他。”   “念叨啥了?”   “我们刚来那会儿他问我见过他杨叔没有,问我逸哥儿这些年过的怎么样,说他现在有多多的银子了,过几年就能去娶他,还说让我存点银子,以后做份子钱,这小子。”   刘婶子想起他说这话儿的时候就好觉好笑,明明个头就那么点大,隔三差五的还被赵哥儿拿木条满村子的追,却想着娶夫郎了。   不过乖仔能记杨铭逸这般久,着实让刘婶诧异,而且以前在村里跟河小董几个哥儿玩的也好,可乖仔却是没说过这种话,刘婶当时就问了一嘴:“真想娶他啊?”   乖仔很认真的点头:“肯定啊!乖仔不说假话哟!”   “为什么?你杨叔又没有跟你玩过。”   “玩不玩的不重要,漂酿就完事了。”   刘婶子笑了,乐呵得不成:“你去京城没见过比你杨叔好看的哥儿吗?”   漂亮的是见过,左相家的小哥儿就很好看,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可是······   乖仔很严肃的说:“漂亮也不关乖仔滴事啊!乖仔已经心有所属,是好男人,可不能见一个爱一个,这样是不对滴,刘奶奶,乖仔是好男人,以后你不要再问这种问题咯,不然别人听见了怕是要误会乖仔,那可不得行。”   刘婶子当场就笑开了。   六月中旬,地里的谷子开始黄了。   顾老自从进入六月后,就天天的风雨无阻的往地里头跑,亲眼看着庄稼结出了谷子,密密麻麻的,挂满了稻穗。   瞧过去,黄灿灿的一片,满满一副丰收的景象。   村里人走哪里脸上都是挂着笑的,以前穷,过得辛苦,大家就总是为了柴米油盐去拌嘴,化肥没捣鼓出来的时候,偶尔的方子晨走村里,还能听见人夫妻拌嘴,说过不下去了,孩子又闹着吃肉了,投到咱家本就是苦了孩子,如今你还打他,是不是男人之类的,可过完年回来,再在村里逛,没人吵了。   日子眼看着要好起来了,心里都平和,吵干啥呢!有那功夫,还不如去地里头多看看,今年那庄稼长得美哦!   这会稻穗都黄透了,沉甸甸的要垂地上,可大家都舍不得割,想再等等,这会儿还能再长个十来天,可顾老等不急了,找了村长,让他先割一亩出来。   村上是晓得事儿的,没推辞,带着家人拿着镰刀就去开割了。   村里好些人都来帮——其实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   然后晒干了,一过称······   先头赵哥儿没追肥,就四百斤多一点点,这会儿直接五百二十多斤了。   是不是谷子没晒干?   没!真干了,再晒下去都要烧起来了。   是不是真割的一亩地?   那肯定的,全村人都看着呢!   这会称了七/八次,连称都换了两。   没错了,真真是五百二十多斤。   村里人个个的喜笑颜开。   后头这十来天还能长,那到时候应该能有五石八斗。   顾老呼吸都急促,喘息如牛,蹬蹬蹬的往后退,两眼一翻似乎要晕过去,方子晨未雨绸缪,先扶住人,往他人中按,疼得顾老眼泪都飙。   第二天,顾老几人来告辞,迫不及待的就要走了。   来时花了好几个月,因为大家都觉得是白跑一趟,因此一点难受都不愿忍,可这会儿得忍,必须得忍。   回去要是快了,能八月到京城,然后八月底能把化肥推出来,老百姓能在稻穗长出来前,追次肥······   再然后,一亩没有四石,怎么的也比二石好啊!   短时间内不能大范围推广,可能惠利几处是几处。   这几人都是那廉洁且正直的好官,心头有百姓,不然也不会被夏景宏钦派过来,他如何能不晓得涸洲离京远,路途遥远又颠簸,这几人老了,要是不慎,可能这一躺是去了就回不来,可派旁人夏景宏不放心啊!就算他们来了,晓得化肥有用了,也不会像得顾老这般赶——今年来不及明年再推广就行了嘛!何必累着自己,那些老百姓又不是他们啥子人,化肥不用也饿不死,不急不急。   顾老几人这会儿一腔热血,人好似一下年轻了几十岁,马车太慢了怎么办?把马牵来,老夫要聊发少年狂。   日夜兼程,赶急赶忙,一路到了京城,顾老几人被人抬进了皇宫。   夏景宏看他们胡子拉碴,瘦得皮包骨,奄奄一息,气出进少,直接吓了一大跳:“众位爱卿这是怎么了?是被方子晨那臭小子抢了从涸洲逃回来的吗?”   “没有,皇上,化肥,做化肥······”   见此,夏景宏都不用问了。   这几个老东西,当初把他们喊御书房来,他说了化肥的事,想派他们去涸洲学学,这几老头子一直暼着笑,推辞来推辞去,话里话外不过是皇上糊涂了,方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十句有九句是在吹,而且这次这牛吹得这么大,一听就是假的,您怎么还信了呢!   这会儿夏景宏看着他们虚脱却神色依旧还激动的样,着实扬眉吐气了一把。   “皇上。”顾老疲累得好像都要断气了,嗓子哑得紧,似乎再说两句他就要两腿一蹬上西天,夏景宏道:“顾爱卿······”你们先休息休息,有话明天再说也是一样的。   可顾老急他们啊:“皇上,方大人手上有好东西。”   “什么?”   “方大人会修水泥路。”还有卫生纸,他最爱用这个了,回来这一路上茅房,没了卫生纸他蹲坑都不香了。   夏景宏闻言脸色平平。   哦,这个听过,不过就是条路嘛!过年回来那会儿禁卫军说的事儿太多了,夏景宏被镇住了,就光顾着炸药和化肥的事儿,水泥路倒是没多过问,后头想起来,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儿。   就是条路而已嘛!   顾老看他没重视,急了。   那水泥路可是好东西啊!硬邦邦的,他可是拿了锤子去砸过的,砸了老半天,那水泥路还是好好的。   先不说要是他们外头也修了这种路走得有多平坦多舒服,要是拿来做城墙,敌军要是打来,那可就不用怕了。   方子晨说了:“到时城门咱做成铁的先,敌军要是真打来,进都进不了城,我看他还打个屁股。”   顾老觉得这法子很是可行。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小可耐们,晚了一点,对不住。   为了后面情节能通畅,这几天铺垫,可能情节就没什么起伏了。   看了估计像看了个寂寞,大家可以存着后面一点看。 (-^〇^-) 第398章   顾老执着成这样,夏景宏重视了起来:“那水泥真这么好。”   “老臣不敢欺君。”顾老仔细说了,夏景宏一听,眉毛就挑了起来,他是瞬间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那臭小子是无利不早起,跟顾老吹那水泥路,看来他八成是也想要一成利啊!   这王八羔子,还说什么爱民如子,视钱财如粪土,要是真如此,那水泥你怎么光吹不送?   不过这事儿急不得,南边那边朝国已经挑起战事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化肥做出来。不然要是打个几年的,粮草怕是不够了,而且事得一件一件的来。   夏景宏财大气粗,能调派的人手多,只八月中旬化肥就推了出来。   外头的老百姓哪里信这玩意儿啊!   都是和刚开始涸洲老百姓一样的心理。   不信,不买,放地里头了没准儿还得祸祸庄稼。   这会说破嘴皮子都没用,强制来。   你们不买不放,好,官差自己来。   老百姓拦不住啊,不敢说不敢骂,看见官差朝自己地里去,就站田埂边抹眼泪,可别是弄死庄稼了,不然来年吃啥子。   洒完化肥,官差就走了。   这化肥一颗颗的,有那老百姓还想去捡起来,可太多了,那化肥沾了水,黏糊糊的,溶里头了,捡也捡不上来。   大家也只能回去。   后头天天来地里头看,见着庄稼没出啥子事儿,松了口气之余,也慢慢发现不对劲儿了。   这追了一次肥,而且又晚了一些,效果不太显著。   一亩就三百多来斤。   可也吓死人了。   老百姓们抹了汗,面面相觑,这化肥有用。   第二天涌到地方衙门——大人,我们要买化肥,我们要买化肥。   官差看他们急吼吼的,抢似的一样,喊得脸都红,还急,官差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   该!急了吧!当初叫你们买偏不买,还推三阻四的,还说他们种一辈子田了,不可能有什么东西一搁田里头,庄稼就能翻一翻的长,他们有经验咧。   现在怎么不说啥子经验了?   外头地走商的多,化肥一事儿风一样迅速传了出去,满大夏的老百姓一歇下来都在议论这件事。着实火热了一阵子。   “这化肥真这么神?”   “骗你做啥子?”   “这事儿我也听说过,应该不是骗人的,上阳那边都传遍了,听说是方大人捣鼓出来的。”   “方大人?谁呀?”   “哎呀,连方大人是谁你都不晓得啊?几年前那个小六元啊!帅帅那个,游街时听说一大头娃子都被他迷的神魂颠倒要跳楼,说爱死他了,一个劲儿的给他扔包子,马匹也差点被荷包砸死那个。”   “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这化肥真是他做的?”   “是,千真万确,听说是被调到了涸洲······”   “涸洲?什么地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哎呀,就是一鸟不拉屎的地,穷得很,离咱们这里又远,你自然没有听说过。”   “哦,原来如此,那你继续说。”   “方大人到了那边,见着那边的百姓苦啊!吃都吃不饱,就把化肥捣鼓出来了,听说现在那边的老百姓个个都能吃饱肚子了呢。”   “真的假的啊这是?”   “包真。”   “如此那可真是不得了,真不愧是小六元,你说人这脑子咋长的?这都能捣鼓得出来。”   “不知道,可这会儿,老百姓们是有福了,这方大人好啊!”   “可不是。”   “做官就得是这样。”   这下不止涸洲,外头几乎是吃大米的,都懂了方大人。   ……   赵嵩这段时间那真是痛苦得紧,没啥,就是下了值,还得忙活着应酬。   这不,刚下职要从宫里出来,几个官员就过来攀谈了。   “赵大人,您这哥婿真是不简单啊!”   赵嵩私心里也觉得方子晨是有点牛的,可嘴上得客气:“哪里哪里。”   “您别谦虚。”一官员道:“顾大人这段时间回来,可是同我们都说了。”   顾老谁啊?   官位虽是三品,算不上多高,可这人平时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嫌少的夸人,好像眼睛长在脑门上,谁都瞧不入眼。   这会儿一从涸洲回来,虽是消瘦了些,但精神极好,见了人便说‘这当官的,还得是像方大人那般啊!你们是不知道,老夫到了那边,那老百姓热情得很,走路上就给塞东西,不要都不行,我也是看得出来,是方大人做得好他们才这般,他到底是有本事。’   可不是有本事。   穷山恶水出刁民,能在涸洲呆了一年还没被老百姓打残,还四肢健全,就是有本事的。   先头听顾老说这话儿时大家还不晓得化肥的事,直到上了早朝,晓得了化肥的事,大家错愕震惊之余,也知道了,这么大的政绩,恐怕四年后这方大人再回来,可能就要直接封那二品官了。   赶紧的先讨好一下。   这会几人簇拥着赵嵩一起往宫外走。   “方大人到底是厉害的,听说他还给涸洲安和县下头几个村引了水,赵大人,可晓得这炸药是怎么做的?听着我怪好奇的”   赵嵩摇了摇头:“这老夫哪里会知道。”   “方大人如今可是二十有一了?”有人问。   赵嵩说:“有了,都二二了。”   “三年后回来,那便是二六,不足而立,便能问鼎那二品的位,方大人当真是羡煞我等了。”   旁边几人跟着点头:“可不是。”   赵嵩拧起眉:“程大人言之过早了。”   “不早不早。”   方子晨得宠,又有这般政绩,升官加职是迟早的事儿。   他们是努力了大半辈子,兢兢业业的,如今不过三四品。   这方子晨才多少岁啊?   先头夏景宏力排众议派方子晨过去‘镇守’涸洲,大家都觉得不太妥当,可顾老回来说了,这次秋收要是不出意外,以后涸洲,定是不会再有人饿死了。   言外之意,那便是人人都能吃饱饭了。   方大人调任涸洲才多久啊?满打满算的,也不过一年半吧!   涸洲年年的饿死人,扪心自问,要是换他们过去,能这般吗?   大家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也怨不得人能得皇上宠。   有人又夸,赵家哥儿真是好眼光,一挑就挑了这么个厉害的,还不止厉害,听说方大人到了涸洲那边也没纳妾。   要说先头不纳妾,可能是因为惧着赵家,可后头同赵嵩都是三品官了,还是没纳,那就只能说明,这赵家哥儿是驭夫有道了。   而且,即使纳了又如何?   赵家哥儿如今三个孩子傍身,那地位是坐得妥妥的。   赵大人有这么一个哥婿,以后定是官途顺畅,无人敢惹。   真是命好啊!   有人羡慕,也有那嫉妒得不行的。   赵嵩听着他们夸赞方子晨,那是与有荣焉,这会胸膛都顶了起来,走路都要带风。   左相回了家,左相夫人匆匆过来。   “老爷,化肥那事儿是真的?”   “嗯!”丫鬟上了茶,左相喝了一口才道:“户部顾老几人亲眼所见。”   先头没在朝堂说公布,不是怀疑禁卫军说假,而是说了没用,无人信。   这会户部那帮子亲自过去,先前京城周边底下八个镇,其下所有村子都被官差强制洒了化肥,前几天各镇传回消息,洒了化肥的大多数一亩都在三石四斗左右,差一些的,也有三石,顾老几人说是追肥晚了,没多大效果,但先头一亩顶了天也就二石一两斗的样,这会儿还有谁不信?   即是有用,那化肥厂便要下到各地方上大量开建了,这事儿夏景宏交由孟如志着手去办。   这是大肥差。   左相知道,皇上这不是看在他面上才让孟如志接了这活儿,而是看在方子晨的面上,因为先头方子晨从孟如志哪里坑了许多好货,他到底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特意交代了顾老一声,说他和孟如志是哥们儿,肥水不流外人田,皇上,建厂一事可以让孟大人去。   到了三品的位,没有足够的政绩,再想往上走就难了,这于孟如志而言,是个好机会。   左相夫人缓缓吐了口气,道:“如此,那于我们大夏而言可真是件大好事了,先头听闻朝国打过来的时候,我心里还忧着这事儿呢!”   左相夫人虽是妇道人家,可朝中是如何局势,她也是看得分明,同郑佩瑶不一样。   两年前江中那边闹灾,朝中拨了好些银粮过去,前年的淮河那边又出了事,如今都没能缓过口气,朝国就打过来了,他们算是算准了,这会儿攻打过来,不得不说,真是挑了个好时期。   一旦两国开战,那便是极为劳民伤财,大量的银子将用以置办数以万计的兵械、盔甲,购买海量的粮草上。   打战就意味着会有伤亡。   国家又得大量征人——除原来的常备军外,国家会立马征募新兵,一方面是填补原来的空缺,另一方面是远征军队的后勤补给只能依靠后方运输,交通不便,这就导致后勤运输异常困难,而且运输途中,征召的民夫和牛马等会消耗大量的粮草,于是,真正运输到前线的粮草少之又少。   开战后,前线将兵们会长时间的需要大量各类武器,这就又要征发大量工匠。还有就是马匹,为了让马有好的体力,可不能光吃草了。   要是北邙那等小国攻打过来,对上秦家军,那打个半来年,这事儿也就完了,可大朝国国力和大夏相当,先头就预备已久,秦家兵再是厉害,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把朝国打落下去。   如此,怕是要耗得久了。   国库不丰,支撑不了多久,不说皇上,就朝中众多大臣都为这事儿烦忧。   孟如清嫁入秦家,左相夫人自是对这方面关注了些。   而且自大夏同大朝国开打后,老伴和家里的孩子是愁眉苦脸的,可前儿孟如志回来脸上是半点愁苦都没有了,晚饭左相夫人便问了两句,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孟如志就说了。   左相夫人一晚上是翻来覆去没睡着,觉得这事儿真是神的很,左相在宫里商讨事儿没回来,今天一到家,左相夫人就迫不及待的问了。   这会儿见左相点头,就笑了,语气满是和蔼:“还是方小子能耐,我当初就说了,这小子像咱家清哥儿,可你偏说这小子不靠谱,看着吊儿郎当的,不像是能做大事的人,现在人能做事儿了吧!”   左相撇了下嘴:“是能做事,但也不着调,你是不知道,他给乖仔打了一金项链。”   左相夫人听了这话老大不高:“打了就打了,难道乖仔戴不得金项链不成。”   左相道:“倒也没说他戴不得,他要真喜欢戴,没有我都能亲自给他送过去,可方小子给他打了一条二十斤的。”   左相夫人:“······”   乖仔是小小个,大脑瓜小脖子,本来顶着那么个盆大的脑袋,左相夫人都觉得他那小脖子已经够辛苦的了,这会再戴二十斤的项链,那脖子不得断了?   左相夫人差点都坐不住:“什么?这,你听错了吧。”   “我都问顾老了。”左相没好气又心疼的说:“乖仔戴出去溜了一圈,隔天起来脖子就动不了了,说疼。”   金项链一领回来,乖仔高兴得蹦蹦跳跳,立马窜回房里换了一件背心,然后金链子往脖子上一挂,就美滋滋的出门了。   项链在太阳底下反着耀眼的金光,走在村里是要闪瞎人眼,不少村民都围过来看,回头率高得乖仔都要飘起来,赵哥儿看他脖子都顶不起来,像鸭子横着脖子要啄人一样,劝他先回家歇一歇,别是把脖子弄断了。   乖仔还不乐意,硬是要在村里逛,晚上脖子隐隐发酸,他都睡不着,赵哥儿给他按了好一宿,见他睡着了,就以为没事儿了,谁知隔天早上直接是起不来。   滚滚蛋蛋裤子都没穿就跑出来,窜进方子晨屋里就开始吓囔囔,说锅锅见鬼咯,见鬼咯。   方子晨和赵哥儿跑去隔壁,就见乖仔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双眼泪汪汪的,方子晨问他怎么了,他说脖子痛痛滴咯,要完犊子咯,怎么办哟!   方子晨见他脑瓜子真动不了,都怕他瘫了,急吼吼的跑去镇上找大夫,结果大夫把了半天脉,脉搏跳动有力,硬是没把出什么来,可孩子就是动不了。   一问缘由,脸上都不知作何表情,只觉大人不愧是大人,家里有钱就是能造,最后说是没啥大事儿,疼两天就好了,方子晨一听,感情是肌肉酸痛,那这死小子喊丫丫的,吓死个人了。   换旁人,老大夫可能会开两副药,赚点子银钱,可对着方大人,他不敢坑,也不愿坑,只道是药三分毒,啥都没开就走了。   乖仔是疼得难受,扭头都不得行,硬生生躺床上痛了好几天,赵哥儿看得都有点想笑,亲自去厨房蒸了几个包子,拿回屋吹凉了喂他,乖仔连着吃了四个,赵哥儿才真是松了口气,只要他还能吃得下,那就没啥子大事。   后头好了,那条大金链子被乖仔含泪收了起来。   顾老说起这个都笑得不行。   左相是光听着都心疼,这会儿是真真听不得方子晨半句好话,也得亏的是涸洲离京远,若是近一些,左相都要冲过去抽他一顿了。   这爹当的有这样的吗?乖仔要是不坚强点,他都怕乖仔要凉。   左相夫人也沉默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夏建厂是建得一个热火朝天,为了方便,每个镇最少都得建一个。   就连秦家在边境上,同朝国打得热火朝天的,都晓得了这一事儿。   没办法,传得实在是厉害,简直是沸沸扬扬的。   晚上一家人坐在帐篷里,孟如清又拿乖仔的画像看了起来,目光中全是思念,只要一天不看,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都空了,这会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以前乖仔就说他父亲最······”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乖仔说他父亲最牛逼,可孟如清到底是没好意思说这两字。   “没想到,还真是有些本事。”最后他说。   秦恒煊浅浅的笑了笑:“没有本事,乖仔能那么吹?”   乖仔在秦府住的时候吹得可大发了,那会他刚住进府里,第二天晚上孟如清不晓得为什么又突然做起了梦,半夜惊醒后人就不好了,他一梦见当年的事儿,精神就崩溃,一直哭一直哭,发了疯一样,鞋也不穿就要往外跑,囔着要找孩子。   他隔几个月的就会这样。   秦恒煊知道他这是又复发了,匆匆的派人去喊大夫,他们住的院子里吵得紧,乖仔和赵哥儿就睡在旁边院里,起先以为是两人吵架了,赵哥儿不好过去,但乖仔却是直接冲了出去,赵哥儿都没来及拉住他。   到了秦恒煊的院里,正巧的看见孟如清挣脱了秦恒煊和两丫鬟的束缚往外跑,乖仔奶呼呼的喊了他一声:“美仁伯伯,你要去哪里呀?天黑黑滴咯!”   孟如清当场就顿住了。   他这病发起来,每次都要过几天才能‘清醒’,可这会儿秦恒煊就见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然后定定的看着乖仔。   孟如清低着头,发丝遮住了眼睛,他不说话,也不动,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乖仔。   乖仔跑过去牵他的手,又仰头担忧的喊了他一声。   “美仁伯伯?”   孟如清颤巍巍的矮下身,捧着乖仔的脸仔细端详着他。   手背上落了一滴雨,是湿热的,乖仔一看,就见孟如清哭了。   他眼睑红着,眼里盈满了泪水,紧紧的抱着乖仔,低低的哭了起来,很压抑,又似乎很痛苦。   他一直在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爹爹没保护好你。”   他声音极度的哽咽,先头又囔得厉害,喉咙嘶哑,乖仔都听不清,担忧的问他怎么了,孟如清没说话,秦恒煊怕吓着乖仔,只说孟如清做噩梦了。   赵哥儿以前也常做噩梦,醒来后也总是抱着他哭,乖仔一点都不怕,习惯了,还双手抱着孟如清的脖子,小小的脸颊贴在他淌满眼泪的脸上蹭了蹭,亲了他两下才说:“美仁伯伯,你系不系梦见鬼鸟啊?”   孟如清还是没说话。   乖仔看他就觉得亲切,完全不在乎,说悄悄话一样,小手还掩着嘴,靠在孟如清耳边说:“你不要怕哦,美仁伯伯,乖仔告诉你,我滴父亲会打鬼。”   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孟如清回了两分神。   乖仔挥着小拳头,牛哄哄的说:“鬼其实一点都不可怕,它来你就喊乖仔,乖仔叫父亲打死它,让它变成死鬼。”   秦恒煊诧异的发现,孟如清突然笑了起来,像是恢复了神智,哑着嗓音问:“你父亲这么厉害啊?”   “嗯啊!乖仔滴父亲最厉害咯。”乖仔看向秦恒煊:“帅气爷爷,你会打鬼吗?”   鬼都没见过,打个啥?   秦恒煊仔细看孟如清,见他真的是没事儿了,松了口气才蹲了下来,玩笑一样问:“爷爷不会,不过,你父亲真有打过鬼吗?”   “真滴啊!乖仔不骗人滴。”乖仔很认真的说:“那时候那只鬼想咬乖仔滴屁屁还有乖仔滴脸,是我父亲把它打跑滴,父亲保护了乖仔,父亲最厉害,爷爷这么大鸟都不会打鬼,西莫办哟!怎么保护美仁伯伯呢?哎!乖仔得想想办法才行哟。”   他在秦府住了几天,一提到方子晨,就是各种吹,不只能打鬼,还会做很多很多的东西,以前还在天上飞过,直把方子晨说得几乎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秦家只当玩笑话听,后来见乖仔身手不得了,一问,乖仔说是他父亲教他滴,没有请师傅,请师傅要去银子,家里没有银子。   他爱吹牛,但从不说假话。   于是秦家:乖仔好像没吹大话,这人还是有点本事的,能把孩子教成这样。   再后来,人六元及第,中了状元。   秦家:这小子还文武双全?可以啊!   现在,一听,化肥,炸山,剿匪,还有那什么路······   秦家:乖仔当初还真是没在吹的。   秦老将军有着武将的通病,最是厌烦那些文文绉绉的东西,要是谁故意在他跟前拽文,他能直接一拳头过去,但不得不说,他其实是有点钦佩那帮子人的。   他看不来的东西,人能看,还能做得好,可不得厉害?   这会儿道:“也不知道是哪家孩子,倒真是个能的。”   秦老夫人查过人:“听说是海外来的。”   “是吗?”秦老将军说:“这人家里祖坟应该是被雷劈过了,所以才能出这么个厉害的,不然光冒青烟怕是都不行。”   秦老夫人笑了起来:“你就酸吧!如今你也到年纪了,下次出战当心着些,后方有我和清哥儿他们在,你放心。”   “我知道的。”   秦恒煊有些犹豫,看着自出战回来后就一直不说的弟弟。   “爹,恒逸这是怎么了?” 第399章   秦恒逸怎么回事?秦老将军摇了摇头,他自个也是不清楚的。   秦恒逸虽是脑子不清醒了,像孩子般,整天的就想着玩,想找逸之——逸之原本不叫逸之,而是叫意之,不过后头跟了秦恒逸,就改了名儿。   秦恒逸不闹着找人的时候,嘴叭叭叭的也不停,但他一身武艺是从小练到大,刻在骨髓里,没随记忆消散,还是在的。   上次出战秦老将军带着他一起去,结果前两天回来,他像受了刺激,一改往常,整个人都沉默了起来,什么话都没说。   秦恒煊有些担心,嘴巴动了动,秦老将军先叹了一口气:“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   “爹······”   秦老将军加重语气:“回去吧!”   秦恒煊的喉结上下鼓动着朝秦老夫人看去,见她微微摇了摇头,只得叹了口气,领着孟如清和秦恒逸走了。   营帐里安静了下来,秦老夫人坐到榻边上,犹豫良久,到底是心疼儿子,道:“恒逸现在是不比以前了,要不下次把他留在后方吧!”   秦恒逸这状态跟个五六岁的孩子一样,上阵杀敌见了血恐是怕的。   秦老将军没说话,双目失神的的看着地面。   他如何能不晓得啊!   可有什么办法,孩子能打,他自是要带着去的,保家卫国,他秦家的男儿是义不容辞。   而且,他也是想让外头人知道,即使他的老二傻了,左手也废了,但那一身本领还是在的,老大杀不了敌,但他脑子活络,可守住后方,清哥儿有谋,老二又还能御敌,他以后要是出个啥子事儿,军心也不会涣散。   为何总言擒贼先擒王,因为一旦领头的出了事,底下的军多是不击自败了。   他不能让他的军没了主心骨。   他年岁上来,老胳膊老腿儿的,不服老终究是不行,谁晓得能顶到啥子时候?他倒是不怕死,可······一想他秦家到了孩子这代就要断了,秦老将军心里终究不是滋味,眼眶微湿。   他也倒不是有那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想法,就是见着两个孩子都无儿无女的,心里就难受,看见旁人同他这般年纪,已儿孙绕膝,他心里更是羡慕。   再大的伤他都可以忍,没有谁活着能啥啥都有,总有缺的,不那么完美的,这世上也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可他唯一不能忍受的是——以后自己和老伴要是走了,三个孩子怎么办呢?   偌大的秦府就三个人,冷冷清清又孤苦无依的······还有清哥儿那病。   孟如清当年盛名传满京城,不单单是光因为好看,他得左相教导,又加上本身聪慧,才学不输男儿,当年季夫子还是大学士,曾同他斗诗,都落得个甘拜下风,还言,要是孟家哥儿是个男子,那怕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可就是这么个风光霁月的人,如今也得了那疯病。   这么些年了也不见好,一发起病来就囔着找孩子,被关起来后就低着头动也不动的那么坐着,不说话也不闹,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的,这些年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秦老将军只要一想到这些桩桩件件的愁苦事儿,那是心疼得都直不起腰来,比钝刀子割身上还要难受。   但日子还得过。   他也不敢在孩子跟前表现出来。就怕他们见着了会多想,会自责。   小儿子虽是傻了,但他知道他心头有人了,他也干不出为了个孩子,就给他乱塞人的事。   不然以后孩子要是清醒了,他该怎么面对孩子?   这是老秦家的命了。   秦老夫人沉默了片刻:“前头家里来信了,说我二堂弟底下有个孙儿······”   那孙儿是庶子生的,不久前那庶子和媳妇出意外走了。   中书府也不是养不起人,就是想到了秦老夫人,便想着来信问一问。   这从旁头过继,自是选那有点关系,又无父无母的最好。   秦老夫人也看得透,她那几个弟弟惦记秦家的家业呢!   也不难怪,秦家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家底,别说中书府,就是皇上都眼红,何况一中书府。   先头她几个弟弟就一直在提这事儿,后来她婉拒得多了,怕惹她厌烦,倒是没再说,不过这两年瞧着她家老大和清哥儿那般看重乖仔,见她们又是送人又是送铺子的,怕是急了,三天两头的来信,言语间无外乎是说这没血缘关系的孩子难养熟,便宜外人,那还不如便宜自家的,毕竟孩子也叫你一声奶奶不是。   秦老夫人想的倒是也没错,她将冯嬷嬷派回京的时候,中书府得了消息,那是立马的就急了。   秦老夫人娘家姓沈,嫡出的大哥沈刚乃沈家家主,其女乃当今皇后,大皇子便是她所出,若是不出意外,以后便是太子了,加上沈家乃百年世家,自是势大。   沈家人丁兴旺,沈刚还有三堂弟,如今就是那二堂弟,对着秦家是‘虎视眈眈’,一直上蹿下跳的,想把孙儿过继到秦家去。   乖仔长得像孟如清,爱屋及乌得秦恒煊另眼相待,沈二爷倒是没觉得奇怪,可他给秦老夫人去信,秦老夫人却是各种推辞不同意,这就让沈二爷有些微词。   特别是方子晨还在京里的时候,秦家隔三差五的往京里送东西,一送就是好大几箱,里头装了啥子他也不晓得,打听不到,可是听说那些箱子方子晨嫌占地方,倒卖出去,就赚了几百两。   几百两银子,沈二爷看不上眼,可那十来个箱子就卖了这般价,想来用料和做工皆是讲究,一箱子就这般了,更何况里头装的东西!   秦家这般家业,也绝不会送啥子便宜货。   家里那么多孩子,往年的也没见秦家给家里孩子送东西送得这般勤快过。   是不是看中这娃子了?   沈二爷坐立难安,找了沈刚,想让他帮着说说话。   这两人到底是亲兄妹,秦老夫人不给他面子,难道还不给她亲大哥面子吗?   他那心思,是路人皆知,沈刚自是不会去当这说客,那是秦家的东西,秦家是想给谁就给谁,即使谁都不给,那也是秦家的事,谁都做不得主。   不过沈二爷叨念得多了,沈刚倒是对乖仔和方子晨尤为的关注,也不知道啥毛病,他时常的见这父子俩同卖包子的砍价,有时能从早上砍到中午,弄得买包子的老板都无语,人便宜一文钱他们就笑呵呵,买到包子了也不走,就顶着冷风蹲在街边吃,吃完了才回家,也不晓得什么毛病。   他也主动同方子晨说过几句话,后头是没敢再搭讪了。   方子晨那张嘴着实的让人火冒三丈,说的话能让人七窍生烟,可偏偏的听起来好像还很有几分道理,让人硬生生的反驳不出一句话,他年纪大了,还想多活几年。   后头是远远见了方子晨都要躲,见着他得皇上看重,左相还常往方家跑,沈刚回来便警告沈二爷,让他别打什么歪心思。   能在京城里混的,那个个都是心如明镜,这事儿闹大了,总归是他们中书府不好看。   沈二爷被敲打了一顿,又派人去查了一番,晓得方子晨不好惹,到底是没做什么幺蛾子。   秦老将军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过继的事儿,可那孩子的画像他见过,怎么说呢,三四岁的模样,瞧着文文静静的。   秦老夫人娘家那边是想着孩子还小,接过来养了,能养得熟,可秦恒煊看了,说不急。   秦老夫人听出这是推辞的意思了,先头孩子不同意她就‘惯’着,因为她觉得她自个和秦老将军身子还硬朗,活个十几二十年的不成问题,还能陪着几个孩子。   但如今朝国打了过来,战场上是刀剑无眼,秦老将军年轻时再是厉害,可上了年纪不服老是不得行的,前头秦老将军带兵出站,她是一宿宿的都没睡着,想了很多事。   “恒煊瞧着是不太喜欢。”秦老将军说:“这事儿就随他吧!不然硬是逼他把孩子接过来,他心头不舒畅,对那孩子来说不好也不公平,咱老大你也知道,孝顺,心地也好。只要真劝了,他定是会听话,再是不喜欢,他一旦把孩子接来,定是也会对他好,不可能短了他吃穿,不过一定不会太亲近,但孩子虽是小,可其实心思敏感着呢!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他都能瞧得清,这样养大了,怕是也不会和老大他们亲。”   “那你说怎么办?”秦老夫人都要落泪,心跟刀割似的:“咱两不要紧,我们注定是要先走,可是三个孩子怎么办?家里有个孩子总归是热闹些,我也不是怕他们以后老了没人伺候,养孩子也不是为了这些,我就是想让他们有个牵挂,有个盼头,他这么些年,也就看乖仔顺眼,但我们真能把那孩子抢回来不成?”   秦老将军想了想,抿着嘴,生硬道:   “听说乖仔有两弟弟了?”   “嗯!”秦老夫人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道:“不是早说了?你又忘了?”   “没忘,还是一双胎来着。”他老秦家都要绝后了,人一胎直接生了两,秦老将军心里酸溜溜,语气忿忿:“那姓方的,我估摸着家里应该是有两祖坟被雷劈了。”   秦老夫人:“······”   秦老将军也坐到了床榻边,问道“夫人,你说,他都有三个孩子了,那么多个,我们问他要一个,你说他给不给?”   三个,算多吗?   对他们秦家来说三个是多了,毕竟他们求一个都求不来,有一个都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了,可对旁头人来说,三个,那真不算得多,还少了呢!大户人家里头,谁不是嫡子庶子一大堆,酒喝迷糊起来,自个有几个孩子都能记不清。   “听说那小子很贪财,我们要是送几箱金条过去,跟他换个儿子,他会不会给?”秦老将军又问。   不止秦恒煊和孟如清瞧乖仔合眼缘,他自个都喜欢那小娃子喜欢得紧,乖仔活泼可爱,又一身练武的骨,是个好苗子,上次他教乖仔耍了一天长枪,乖仔那领悟力着实的让他感到诧异,也不晕血,脑子也活络,要是生他们秦家,那秦家可就是后续有人了。   他自己天天的都想乖仔想得紧。   秦老夫人只道:“要是乖仔是你孙子,有人送十箱金条给你想买你孙子,你愿吗?”   先头那话让秦老将军美了一瞬,可后面的话直接让他怒了,黑着脸一拳砸到床上,碰的一声响,床板都要开裂了寒着声:“谁敢,我打断他的腿。”   “这不就行了。”秦老夫人说。要是这法子行,就是把秦家老底全送出去,她都是愿的。   没啥,实在那娃子她每次瞧着就觉得亲近,沈家那孩子,画像她是瞅来瞅去,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那孩子身上还流着沈家的血脉呢,照理说怎么看都应该合她眼,可偏偏的,她瞅着画像就是没有那股子冲动,大概还是因为乖仔像清哥儿吧!于是让她瞧了就亲切。   虽说婆媳之间最难相处,可秦老夫人那是真把清哥儿当自个孩子疼。   要是换旁人家,那就是该骂清哥儿了,为啥?当初不让回京你偏的要回,结果好了,孩子丢了,后头又没能再怀。   可秦老夫人心头是门清,真真要算,还是他们老秦家害的清哥儿。   秦老将军砍了朝国三皇子,人晓得他们看重啥,自是报复回来了。   当了爹娘的才能晓得,孩子是比命重要的存在,清哥儿怀胎十月,那些日子里,他总是高兴的抚着肚子,对于这个孩子,他多么期盼,又多么渴望,秦老夫人都看在眼里,结果去了半条命,孩子辛辛苦苦生下来了,却是抱都未来得及抱就被人扔了,怕是比他们任何人都要自责难过,她如何还能怨?   她不是那等没心没肺的。   要是没嫁他们秦家,清哥儿何至于这般?   心里有愧疚,她对清哥儿是比两个儿子还要疼,乖仔像他,她估计也是爱屋及乌了。   秦老将军失望的叹了口气。   乖仔每次来信,先是挨个的问候一通,然后便开始唠他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言语间总是提到赵哥儿和方子晨,说赵哥儿给他做了什么好吃的,又说和父亲去山里抓野鸡了,又去河里摸虾了,好好玩哟!父亲还带他去打土匪,他一棍子一个,可厉害了,他也能保护老百姓了。   话里话外,没特别说明,但从字里行间都能瞧得出方子晨是非常疼爱这个继子的。   如此,再贪财也不可能卖孩子。   可知道是一回事儿,但他老忍不住的去幻想。   没准呢!万一呢?   夜色深重,这些事儿说多了心中愁苦,秦老夫人不愿再提,如今是走一步算一步,急不来,躺下后却又突然想起旁的事儿。   她压低了声:“我瞧着陆副将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   秦老将军吹了油灯躺在旁边,他已多日未好好歇着了,这会儿一躺下,思绪就开始馄饨,迷糊着嘀咕了句:“怎么了?”   “不知道,前几天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   “有吗?我倒是没看出来。”这次秦老将军照旧是亲自领兵出战,朝国自是又被打退了,战事上没啥好忧心的,如此······   “是不是家里出了事?”   “我让十一回衡阳查了,说是没出什么事,不过后来我将陆副将叫过来询问,他是慌了一瞬,然后却是立马否认了。”   后头再看,陆副将一副没事人一样。   秦老夫人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你注意他些。”   秦老将军闻言立即蹙起眉来。   “不要疑神疑鬼,这话不好乱说,陆副将跟随我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这话要是传出去,让大家听见了怕是要心寒。”   秦老夫人如何能不晓得,这会帐篷外头都是他们秦家兵在把守,她也放缓了声,外头人听不见。   “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她说。   秦老将军晓得她是担心,外头火堆明亮,帐篷里不算得昏暗,他拉过秦老夫人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安慰:“我知道的,你放心。”   他自个是困了,可听秦老夫人话语似乎还很精神,便强打着精神说起旁的来:“那姓姜的上次出战带了两左右手。”   这话没头没脑,可秦老夫人听懂了。   他说的是姜展鹰,这人是大朝国武将,同着秦老将军打了一辈子了。   二十年前大朝国毁约突然攻打大夏,屠杀了边境线下十几个村,这惹怒到了秦老将军,秦老将军带兵打了过去,那次姜展鹰整个手臂都被秦老将军削了下来,大朝国三皇子也在其中,这人执拗,纨绔子弟一个,硬是不撤兵不投降,最后死于秦老将军的剑下。   而后秦家自是受到了大朝的‘报复’,上次出站,是姜展鹰亲自领的兵,带了两左右手,一人还带着面具,搞得神神秘秘的,似乎见不得人,秦老将军听见姜展鹰喊他阿左。   不得不说,那人是个厉害的,也是勇气可嘉,姜展鹰只一声令下,他丝毫不惧,策马直直的朝他袭来,秦老将军和他过了两招,后头姜展鹰又带着另外一人围了上来。   秦恒逸冲突包围,赶过来后同那阿左的对上了,那人被秦恒逸牵制住,同着秦恒逸打了十几个来回依旧是不落下风。   大概是为报断臂和丧子之仇,当初袭击秦家的刺客那是一直往秦家人手臂和命门处招呼,秦恒逸不慎被打断了胳膊,要不是秦恒煊最后帮拦着,秦恒逸那胳膊八成就要整条被那帮子人砍下来了,不过秦恒煊因此也被人一刀扎穿了整个胸膛,后头是差点就得去找孟婆喝汤了。   秦恒逸手骨碎裂得厉害······如今就像个摆设,平常端个茶都抖。   他一身本领都是秦老将军亲手教导出来的,秦老将军自是知道他几斤几两。   如今废了一边手,自是不比以前,但这会儿也是不差的,能跟他打得不相上下,自己又同他打过两招,对方大概什么实力,秦老将军便有底了——那叫阿左的也是个棘手的。   也不知道对方身边还有多少个这样的人,这是不是姜展鹰训练出来的?   如果是,且都是这般厉害的话······这老东西有点本事啊!   秦老夫人沉默了半响:“别多想了,无论咋样,我们尽力了就好。”   担忧也没啥子用。   秦老将军闭上眼,没再说话。   秦家一家都随了军,如今没住衡阳,边境线上秦家兵层层把守,可谓是里三层外三层。   离边境线不远,便是阳关镇,加上周边大大小小的村子,共计九万多人,一旦边境失守,阳关镇便是首当其冲,因此即使只是暂时歇战,秦家也没敢回衡阳,一直守着边境。   秦老难掩疲惫,熟睡至半夜,急促的号角声又响了起来,几乎传遍每一个角落。   所有士兵立时从帐篷里冲出来,打了十二分精神,戒备起来,列队的列队,抄家伙的抄家伙。   秦一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将军,侦兵急报,大朝率军八万正往我军西南方而来,恐是夜袭。”   前儿刚打完一战,这会儿又来,都不给人喘口气了。   秦老将军起身匆忙的穿了铠甲:“立刻点兵整队。”   “是。”   秦老将军来到大帐,其下几个副将已经都到了,秦恒煊自是也在其中。   听了侦兵细细禀报,秦老将军脸色立刻就沉了。   ······两军于落霞沟对峙。   这出兵打仗,也不是两军一对上二话不说就开打,多是战前先唠两句。   姜展鹰同秦老将军一般年纪,六十一二的人了,大多瞧着应是慈眉善目,只是这人眉眼过窄,看着略有几分阴郁。   这会骑在健壮的红色战马上,看着秦老将军是皮笑肉不笑。   “你这老匹夫,来得倒是快。”   秦老将军冷冷看他:“自是不比你这老畜生快。”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手肿,打字实在是有些慢了,这段时间可能都得十一点左右更了。   小可耐们对不住啊! 第400章   姜展鹰脸是立即就黑了,他和秦老将军,那是既生亮何生瑜,斗了一辈子,一见面就想狠狠撕咬对方一口,每次开战,先是斗嘴,再是斗武,以前武,姜展鹰斗不过,打嘴仗,姜展鹰也是斗不过。   可二十年前过去了······   这会儿看见秦老将军旁边跟着的秦恒逸,姜展鹰朗声笑了起来:“你也就这张嘴厉害点了,其实我有时候想不明白,你说你,那么拼图什么呢?这么一把年纪了,不好好颐养天年,还跑这儿来,要是一个不慎没了命,那可怎么是好。”   秦老将军紧握长枪,也笑笑了几下:“那你图什么呢?缺胳膊断腿的还不自量力跑这儿来,找砍吗?”   姜展鹰没动怒:“自是为家里几个孙子着想,老夫总得给他们挣些家底不是,不过你呢?”   字字玑珠。   秦老将军是瞬间就被踩到了痛处。   看他脸黑如墨,姜展鹰笑起来:“你先头挣的,够你吃到死了吧!”   秦家都要绝后了,何苦的还那么拼呢?要是有孙儿后人,为保他们平安富贵,拼一拼,到是还能理解一二,可如今拼什么?反正气数都要到头了。   秦老将军冷声道:“我秦家男儿自当保家卫国。”   为家为国,没有家,也自当为国。   “你个老畜生,快住嘴吧!别要我出手,你才晓得老夫文武双全。”   姜展鹰笑起来:“你这老匹夫,就是杀虐深重,作恶多端,所以你秦家断子绝孙了······”他话都没说完,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恒逸突然抽出腰间佩剑朝他投掷了过去。   姜展鹰没动,在剑离他半米距离时,被阿左打了下来。   秦恒逸二话不说,挥着长枪直接打马冲了过去。   两军正式交战。   秦恒逸同阿左打了起来。   秦老将军一直留心秦恒逸,因为这小子有点不对劲。   那带面具装神弄鬼的阿左,似乎对秦恒逸的招式颇为熟悉,秦恒逸不论从哪个方向出枪,再刁钻的角度,他都能预判得到,顷刻之间就能以剑抵挡下来。   两军打得正火热,伤亡皆有,不过片刻,空中就飘来了浓重的血腥味,这味儿刺激着大家的神经,士兵们是全神贯注的打,不敢分心,因为这不是闹着玩的,敌军的大刀是锃光瓦亮,反射着森冷的寒光,一个不注意脑袋就得留在这儿了。   到处都是刀剑相砍铿铿锵的声音,打得很是紧张,所有人是精神紧绷,可这会儿一阵突兀的笑声却突然传了过来。   谁在笑?   他娘的,正打仗呢!能不能尊重一点?这是真枪实刀的打啊!谁还在笑?   所有人都怔住了。   下意识寻声望去。   竟是秦恒逸在笑。   姜展鹰带着另外一人正跟秦老将军打,这会儿落了下风,眼看对方想擒贼擒王,马上道:“这是怎么回事?老匹夫,你儿子这是发病了?这节骨眼······真是天要亡你秦家啊!阿左。”   这是下手取其头颅的好时机。   砍了他。   秦老将军没动,阿左原先似乎是被秦恒逸这一举动给弄傻了,怔忡的停了下来,这会儿得了令,却是没有立刻动,姜展鹰又喊了他一声,阿左攥紧剑柄,默了片刻,他掌心全是汗,若是仔细看,甚至能发现,他全身都在细微的颤栗。   几个大朝兵大概是想立功想疯了,这会儿见秦恒逸这般模样,立刻举刀朝他杀过去,有想砍他坐骑的,有想砍他腿的,可都未得靠近,皆被秦恒逸用长枪打飞了出去。   他双目腥红,低沉着声,目光不错的看着阿左,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都像在和着血:“骗我,你他娘的竟敢骗我。”   阿左脸上带着面罩,看不清什么表情,可听着这一句类似指责又像极度愤怒的话,身子却是一顿,目光不停闪烁着。   “阿左。”阿右厉声在喊:“别忘了你爹娘。”   阿左眼里有几分挣扎,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哀伤。   在看见一大朝兵被秦恒逸一枪割喉的时候,他还是挥着刀朝秦恒逸砍过去。   秦恒逸见此竟是直径扔了长枪,而后喊了秦二一声。   秦二打退围困他的敌人,默契的将一软鞭递给他。   外头人只晓得秦家大少晕血,秦家二少善剑善枪不善谋,特别是那一手红缨枪‘打’得最是好,但很少有人知道,他软鞭也使得最是好。   不过软鞭杀伤力有限,战场上是瞬息万变,能一剑封喉不给敌人再出招最是好,而且软鞭男子使起来也有些女气,因此大了些后,秦恒逸再没练过鞭了。   这会儿这一举动,可谓让人诧异。   秦恒逸又同阿左打了起来。   原先那话,秦家几私兵还以为这两人是认识的,可这会儿看秦恒逸那恨不得把对方碎尸万段的打法,都觉得自个想多了。   秦恒煊招招皆是狠厉,这会那阿左预判不到他招式,被逼得不断后退。   那长鞭上头镶了倒刺,被抽身上同利刃击砍没什么区别,只一会,阿左身上的铠甲就被抽裂开了,鞭子裹挟着风声再一次甩过来,似乎带着千斤之力,阿左被抽中,直接倒飞了出去。   秦恒逸乘胜追击,在一软鞭要抽到身上时,阿左要往左侧避,可刚躲过去再想回身反击,他整个人就顿住了。   一长剑刺在了他的胸膛上。   扎得不是很深,但对着他胸口心脏的位置而来,这显然是想要他的命。   阿左似乎是不敢置信,怔忡抬起头,木然的看秦恒逸。   秦恒逸左手颤巍巍的抽出剑,再想补一剑,阿右带着兵冲了过来,同秦恒逸交上了。   姜展鹰见又不敌秦家军,这会儿也打了许久了,地上躺的,多是他们大朝兵,再打下去,怕是要全交代在这里了,只得下令先行撤退。   秦老将军没有追,而是策马到了秦恒逸跟前,略显担忧喊他:“恒逸,你没事吧?”   秦恒逸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木然的看着手上那柄还沾着血的剑,是秦二的。   秦老将军看着他:“恒逸,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   涸洲。   七月份,再是舍不得,老百姓们也得收割稻谷了。   刚一晒干,官兵们下村来收粮了。   不用扛去镇上,也是一斤四文,大家都乐意卖,以前扛去黄家铺子卖,那管事的想贪银子,总寻了由头,要不就是说谷子不饱满,卖相不好,要扣些银钱,要不就说弄得不干净,反正的总是有理由。   大家也不敢反驳,说了人管事的立马拉下脸‘就这个价,爱卖不卖。’   镇上别的粮铺小生意,也收不了那么多,大家便也只能忍了。   家里地少的,这会儿只卖了八/九两,十一二亩地的,就卖得多了,十五六两。   以前他们是一年都赚不来一两,如今不过几个月,一下就赚了十几两,捧着银子是不敢置信。   回过神后便是抑制不住的高兴,说感谢方大人。   黄家自然也是晓得化肥的,六月底还通知下面各个铺子——今年粮食增多,把价降下来,两斤五文。   那就是一斤都不到三文。   管事得了令,开始整理库房了,要空出来,不然老百姓来卖粮,就该没地方放了。   这段时间恐怕比较忙一些,伙计还得招几个。   可都整理好了,一切都准备就绪,却迟迟没见着老百姓挑粮来卖。   伙计说是不是今年收割晚了?谷子还没晒好?   “应该······”管事的‘是’都还没说出口,就看见街边上一汉子和妇人牵着两个娃娃在买煎饼。   一老汉呦呵:“卖糖葫芦咯,卖糖葫芦咯。”   “娘,我想吃糖葫芦。”   “好,给你买,老伯,来两串糖葫芦。”   “好咧,四文。”   看其穿着打扮,应该是村里的。   村里人什么时候这般大手大脚了?   那汉子背后还背着个背篓,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是东西。   往年卖粮了,赚了银子,有那奢侈的,会割斤肉回去补补,有的是什么都没买就回去了。   今年还没卖粮呢?怎么就这么阔绰起来了?还买的这般多?地里活儿忙完了吗?就来镇上逛了。   官事的感觉不对,派了伙计去打听,原来人粮食早卖给官家了。   那他们收不到粮食今年卖什么?   得跟老爷说一声。   黄正得了消息简直要气坏了,茶杯直接摔到了地上。   先头大人没什么动静,他还以为大人是惧他们黄家呢!   如今懂了,感情是憋着大招。   好好好!   可以为这样就能整他们黄家了?   未免也太小瞧他黄正了。这知府后头有皇上有秦家又能怎么样?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涸洲是他们黄家一言堂,先头还怂,是觉得没必要撕破脸,到底是有所顾忌,可如今人三番两次的下他黄正的脸,黄正到底是被人恭维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气,这会气血上涌,脑子一糊涂,直接道:   “传话下去,粗粮不卖老百姓了。”   又是这一招。   “给葛家,李家,贾家那边也说一声。”   这几家不是卖粮的,可一家是杂货铺子,专卖那油酱醋,另外两家卖的也是老百姓日常要用的东西。   贾家比其他两家还势大些,跟城里几个屠户都认识。   这会儿要是都联手关起来门来,老百姓买不了粮买不了肉,铁定是要闹的。   黄老爷一发话,不止涸洲城里,就是镇里的粮铺也不卖粗粮了。   老百姓家缺银子,这会儿都卖了大米换银子,然后再去买那粗粮吃,后头日子再好起来些,家里有银子了,心头踏实了,才舍得把谷子留家里自己吃。   这会进店想买些粗粮回去,可刚一进店,伙计的看他脚上一算草鞋,村里人打扮,哼了一声,直接过来将人推出去。   “你干啥呢?我想买些粮。”   伙计的直接讥讽道:“不卖。”   “为啥啊?我有银子了。”   “有银子就卖你?你不卖粮食给我家铺子,我们凭啥卖粗粮给你们啊?”   老汉愣怔了一下。   怎么这样!   当兵的要吃啊!人训练也累!又辛苦,不能饿着肚子。   官老爷对他们好,他们自是愿意卖给官老爷,先紧着官老爷来。   这会儿心头没后悔,就是有些慌,不知道该咋办了,谷子都卖了,要是买不到粗粮,家里吃什么呢?   “切。”一个镇上人本来在店里逛,想买几斤面回去,黄家铺子近些,就进来了,这会儿听了这话,做生意的还爬到客人头上来了,真是狂的。   “老伯,可以去王家和叶家的铺子买啊!他们家也卖粮。”   是了是了,怎么把王家和叶家给忘记了呢?   这里不卖,他们就去王家和叶家买。   伙计看他们两一起走,没担忧。   王家、叶家比不得他们黄家,都是小打小闹一样的,能有那么多粗粮卖吗?到时候买不到了,自是也要回来求的。   黄正让人给葛家,李家,贾家传消息,想让他们配合一下,可隔天小厮回来,说葛家,李家,贾家铺子都开着门呢!没关。   什么?   反了,一个个的都反了。   黄正是怒气冲天,直接上门问了,两家不是世交吗?这会让你们关个门帮个忙,你们竟然都不帮,是不是看不起我黄正了?   贾家家主原还想做做面子,可黄正这般问罪讨伐似的话让他不高兴了:   “你也知道是世交?你儿子怎么对我儿子的?我儿子不过说了两句让他不要街上纵马,他竟然让我儿子学狗叫?不叫就打他,你懂这事儿吗?”   黄正不说话。   “应该懂吧!也就是前年才发生的事,你有带着他上门来道过歉吗?给我儿子一个交代了吗?还世交啊!”   黄正当初就是觉得这事儿不算啥,就像他儿子扇了下人一巴掌一样,让他给下人道歉,这成吗?   虽说是世交,可葛家,李家,贾家生意没黄家大,黄正其实也没多瞧得上他们。   贾家家主岂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这样,还想着他为了他跟大人做对,回去做个梦先吧!   跟大人对着干,傻了吗?人要人有人,要银有银,他们拿什么去杠。   蚂蚁还妄想绊倒大象?   还以为这方大人和安河县令和同知一样,还任由他拿捏?   “好,你给老夫记着。”黄正气急败坏的走了。   他这会儿只能寄希望于王叶两家没那么多存粮卖。   可过去大半个月,王叶两家还照常的卖粗粮,好像还没卖完。   这怎么可能呢!   这两家铺子不大,往日生意也不是很好,不会存大量的粮,这粮不好囤,稍微不注意就能发潮生虫,而且留得久,成了旧粮,越是不好卖。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让人又去查了,原来两家几月前就开始暗中的从外头运了好些粮来。   黄正颓然的坐到了凳子上。   大人前几月就想着铲了他黄家了啊!   先头没动静,原来都是想等着这会儿给他直接来一击。   黄正被逼得没办法,带了礼想去求见方子晨,恳求他高抬贵手放了他们黄   方子晨依旧是没接见。   这种商贾留着干什么呢?   他给了黄正机会的,要是晓得这事儿的时候,黄正就上门来,那还好说。   可偏偏的,黄正却想反过来给他下马威,不把他放眼里,这还能忍?   赤裸裸的跟官府作对了。   一届商贾就敢这般,已经狂得要上天了,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这黄家怕是都不晓得在涸洲这地盘上到底谁才是老大。   这就是招惹他的下场。   乡绅大户又怎么样?   以为动不了你了?   二十几年前的事儿不好查了,虽没明确证据证明黄正当年做的事儿,但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   没证据制裁不了你,也可从旁地儿整你。同知晓得这事儿的时候不知道有多高兴,先头方子晨没动作,他还以为方子晨是忘了这事儿,又或者后头查清黄家后,觉得黄家不好动,这事儿就这样了,没成想,原来是等在这里呢!   还得是大人啊!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黄正这会儿怕是要急吼吼了吧!   黄正确实是急的。   购不到粮,今年就不能运往外头去卖了,黄家在溱洲,吉洲等地都有粮铺,不过没像涸洲铺子开得这么大,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到底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小打小闹人也不管你,可你要是做大了,堵了人的路,你看人整不整你?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些铺子没粮卖,这会儿都关门了。   那从外头运粮到涸洲卖呢?   这法子不通。   外头一斤粮十来文,运过来,一路人力啥的不算,也卖十几文,能卖得动吗?   粗粮倒是卖得动,可在外地大量够粮,没门路不得行。   “爹,我们怎么办?”黄炳中着急的问。   黄正这段时间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大半,这会儿听了黄炳中的话,是一股气儿直冲脑门。   怎么办?   他晓得怎么办还坐这?   养的儿子真是没用,二十几的人了,出了事儿,竞是都不能给他出个主意,为他分点忧,这会儿只晓得问他怎么办!   黄炳中被他定定看着,心里发毛:“爹,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赶紧的想法子啊!”   黄正一巴掌就呼了过去:“废物,给老子滚。”   黄夫人赶紧给儿子使了个眼色:“老爷别动怒,小中也是着急,您别生气,我们在安河县那边不是还有些田嘛!”   那边四个村的田都是他们黄家的,几百亩,今年他们也用了化肥,产量好,收了不少,能顶一阵子,外洲的铺子虽是关了门,但涸洲本地的,却还是有粮卖,能顶一阵子,先不急。   黄正也正要松口气,家丁跑进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   黄正赶忙的问:“怎么了?”   家丁说:“安河县那边传来消息,说,说······”   黄正吼起来:“说了什么?”   家丁汗都流了:“知府大人下了令,让平田村,平时村那些人去,去开荒。”   “什么?”黄正摇摇欲坠,快要顶不住了。   开荒了,那么谁来给他种田?   先头那些村民对着黄家是感恩戴德,后头晓得是黄家搞的鬼,那真是想撕了黄正的心都有。   怨黄家,恨黄家,可却又不得不为三斗米折腰,给黄家种。   不种他们真的是一口吃的都没有了。   不是没人想着去开荒,但大夏有律,开荒是要交银子的,一亩地四两银。不然国家的地,白给你要啊?   不要银子,个个的都把地圈起来当自家的,岂不是乱套了。   先头是穷得没办法了才卖的地,哪里还有银子去开荒?   而且开荒的地儿也不好种粮食。   这会儿文书下来了,先不收钱,给你们开,后头有银子了再补。   有化肥,还怕种不出东西来吗?   黄家的田不种了,开荒去。   村里穷,没有牛,开荒耕种啥的都是靠一把子力气,先头从北边那边征了几十头牛过来,如今路也要修完工了,方子晨抽调了一部分过来,让村里人先拿来耕地,这样开荒能开得快些,不然山上那些地儿,硬邦邦的,光靠人怕是要久的,先弄个几亩出来,种一茬玉米要点粮食过冬。   村里老的老,小的小,全往山上跑,他们干活不像年轻汉子那么快,但锄锄草,捡捡树枝还是行的。   这下好了,黄家的田没人种了,请也请不到人,这会儿别说黄正,就是黄夫人也急。   她先头还想得好,铺子开不下去也不要紧,大不了回村里去,几百亩地,也够他们衣食无忧了。   可如今没人种了,几个村的人都怨恨着他们黄家,请也请不到人,在外头雇人,给少了人不愿去,可多了又不划算,他们自己来,又能种多少?   有了也跟没有一样啊!   黄夫人是扯了嗓子就哭:“老爷,怎么办啊!你快想想办法啊!”   黄正颓然的坐在凳子上,脑子一片空白。   看着黄家铺子一个接一个的关了门,大家就晓得了,这涸洲,那姓方的才是真真的老大。   黄家扎根涸洲久又怎么样?   人还不是把你办了。   方子晨整治完黄正,心头也舒服了。   想占他便宜,他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不过光抬了王家也不好,后头派人去查,把声誉较好的叶家也抬了起来。   如今两家生意兴隆得紧。   黄家也不光是因为买粮那事儿让方子晨记恨上,而是这人做生意心实在是太黑,再任由下去,他自个估计都要被黄家给钳制住。   处置完黄家,方子晨又闲了一阵子,白天带着三个孩子到处的玩,晚上回来,赵哥儿又亲自下厨做他爱吃的菜,方子晨觉得这日子真是美滋滋。   这会儿天气热,方子晨不煮孩子了,带着个大盆就领着他们去河边洗。   滚滚蛋蛋最喜欢玩水了,腋下套着两个小游泳圈就在水里扑棱着,那手挥成了螺旋桨,水鬼来了估计都得挨两巴掌。   村里小孩有那会水的,夏天也爱在水里玩,这会儿小河里是热热闹闹。   乖仔的小黄鸡又被他找了出来,每次来游总要带上,村里孩子哪里见过这玩意儿,好奇得紧,乖仔带他们在上头躺了一圈后,小黄鸡游泳圈就成了最受欢迎的,孩子们喜欢得很,觉得它又大又高,像海上的城堡一样,一群孩子最爱围着小黄鸡游,或者轮流坐上面让别的小朋友推,或是互相泼水玩,欢声笑语不断。 第401章   天气热,孩子是扎根河里了,从早到晚,连家都不回。   但夏天溺死的人最多。   每天看见一帮孩子在河里窜来窜去,方子晨就忧心,涸洲南边这里河流最是多,不得已,他招了官差,让他们下到村里,提醒一下,让村里人多注意着点儿。   孩子爱玩水,肯定是管不住,村里不能玩,没准的还要跑外边去那等更危险的河里,因此让他们时常的看着些,别是让孩子出了意外。   乖仔会水,赵哥儿不担心他,跟着方子晨专心照看滚滚蛋蛋,给他们洗□□里的泥。   两人分工,方子晨帮着滚滚洗:“伸脖子。”   两孩子脖子上是一圈圈肉,不伸脖子都洗不了。   滚滚抬起头。   这孩子是还听不懂人话的,方子晨叹口气道:“叫你伸脖子不是叫你抬头。”   滚滚奶呼呼的说:“父亲,滚滚伸鸟呀。”   方子晨:“······那你又胖了?”   “没有,系滚滚长大鸟。”   方子晨让他坐到盆里,摸着他肚子,仔细数了数:“有四层赘肉了,以前才三层啊!都跟蛋蛋一样了,你就是又长肥了,儿砸,你可悠着点吧!你看你爹爹,当年就是因为长得瘦,所以才能嫁给你父亲这么个好男人,你要是再这么胖下去,我只能送你去给葛爷爷家的那头母猪当儿子了。”   滚滚一听,立刻就喊起来了:“不去,滚滚不去。”   葛爷爷家的那头母猪黑黑滴,嘴巴长长的,听说还会咬人,而且猪圈里面臭臭的,滚滚苦大仇深:“父亲坏蛋,滚滚才不去。”   方子晨捏他小肥脸,叹着气:“不去你就少吃点啊!你看你肥成什么样了,走路都是地动山摇。”   “可系不西肚几饿饿,要死仁哟!”   方子晨看他可怜巴巴的,到底是没忍心再说什么,孩子吃不饱,饿在孩身痛在他心,说多了也没用,任劳任怨的给他洗香香。   洗完了才让他们自个玩,河边还有一些妇人在洗衣裳,方子晨到底是没好意思下去游,跟着赵哥儿坐在岸边看。   河水凉快,赵哥儿把腿放在了里头,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   方子晨脚也搁在河里,这会轻轻踢了赵哥儿一下。   赵哥儿看他:“干嘛啊?”   方子晨把玩着赵哥儿的手:“我看你一直在咧嘴笑,想什么开心事呢?捡银子了?”   赵哥儿道:“才没有,就是看见孩子们玩得高兴我开心。”   孩子的笑声很有感染力,听着听着,似乎什么烦心事儿都没有了。   村里人时常的来河边坐坐,一是凉快,二也便是如此了。   “前头我去镇上,发现好些铺子都在重建。”赵哥儿说。   涸洲不富裕,就连着镇上也是多有落败,少见那两层房的。   以前扶安镇,那醉宵楼都还有三层呢!   涸洲镇上人也不是多富裕,酒楼等铺子起得再高也没用,可今年秋收,家家户户都富了起来,赵哥儿和唐阿叔前几天去镇上给孩子们买肉,看见有些铺子那是人满为患的。   特别是那买糕点饴糖的铺,以前村里人也就过年的时候进去看看,买点儿走亲戚。   这玩意儿贵,也吃不饱,少有人买,只能做镇上人的生意,但如今好了,村里人兜里有银子,也敢进去逛了,家里孩子没尝过,带点回去给他们尝尝,买得不多,不过好歹是个兆头。   七月底,布庄、糕点铺,胭脂铺等开始算总账,数字一出来,掌柜的都诧异了,只半来月,竟是赚的比以往半年都要多,又听伙计的说最近流失了好些客人,因为见铺子里人多,原是想进来瞧瞧,后头不想挤,便走了。   卖次粮,老百姓手里就阔绰了,那饴糖都舍得买了,那往后呢?   如今铺子确实是小了些,两边是旁人家的铺子,不好扩宽了,那就只能往上建。   搞它个两三层的。   这事儿方子晨有听说过,这都是好的,以后建好了,瞧着就不比外头寒碜了。   这是新面貌。   也不只安平县这般,南边这边各个县上,商户们几乎都在忙着翻建店铺。   只要老百姓富起来,旁儿的自是能带动了。   来涸洲第一天,路上遇见的老百姓脸上是愁苦麻木,眼里木楞无光,如今没见谁再这般了,虽是日子还清苦,住的还是跟之前差不离,但大家脸上都是阳光,见着人就笑,赵哥儿心头也高兴,这会儿真心实意:“夫君,有你在真好。”   他满脸真挚,脸上似乎还有些青涩的,即使害羞还是想努力表达心意的举动,着实让方子晨心里砰砰跳。   这小妖精,真是不分场合就撩拨他,等下他兽性大发,狼人上身,可怎么是好。   他半揽住赵哥儿肩膀,做贼似的往旁边看了一下,见没人注意这边,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哑着嗓音:   “等晚上回去我再收拾你。”   赵哥儿瞪大了眼,赶忙的往旁边看,而后凑近了,脸颊红彤彤的,小声说:“你干嘛突然亲我?要是被别人看见了你羞不羞?想亲你也不知道把我拉小树林里了再亲。”   方子晨:“······”   方子晨埋在赵哥儿脖颈边笑了起来。   赵哥儿也呵呵笑,紧紧扣住他的手,同他十指交扣。   落日余晖洒满江面,半江瑟瑟半江红,远处倦鸟啼叫归巢,孩儿笑声依旧,远处还有人三三两两扛着锄头结伴而归,正直饭点,村里烟火气浓了,家家户户都冒着烟,草丛里蟋蟀也开始叫了,是一副怡然的景象。   以前觉得住村里不方便,吃个肉还得跑镇上去,可如今村里住的久了,方子晨到是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要是家里呆得闲了,还能出去同人唠唠嗑,或者去菜园子里看看菜,拔拔草。   先头唐阿叔就在造纸厂边开了片小菜地,种了不过瘾,又跑村头山脚下开了一片,差不多有个一亩了,家里就几个人,定是吃不赢,大多时候都是往厂里送,如此倒也是省了一笔。   他觉得如今这小日子过得比在秦府好,在秦府他啥都不用做,就是伺候主君,不过主君事不多,他常是闲着,而且秦府大,下人虽是多,但守规矩,从不喧闹,因此府里显得没什么生气,如今虽是累,和有些想念主君外,他真心是觉得这种日子好,种种小菜,同人唠唠嗑,回家了家里也是热热闹闹。   村长婆娘跟唐阿叔感情好,见他开荒种菜,好心说:“可是去衙门登记了?”   不登记就私自种,没人举报还好,要是有那心思不正的一去告,唐阿叔可得有麻烦了。   村里人念着方子晨的好,大多自是不会这么干,可整个村几百人,也不是个个都好。   唐阿叔略显疑惑的说:“整个涸洲都是我家老爷的,我还用去登记吗?老爷说只要不种他头顶上,我想种哪就种哪。”   村长伯娘:“······”   她竟然忘了这人什么身份了。   家里忙,先走了,告辞!   唐阿叔喜欢村里,赵哥儿也觉得村里过得舒坦些,因此造纸厂这边都整顿好了方子晨也没急着回涸洲,反正在哪办公不是办呢?   唐阿叔菜都炒好了,寻过来,喊他们回家吃饭。   滚滚蛋蛋想玩水,但到时辰了方子晨喊他们上来他们即使是再想玩,也得乖乖从河里出来,没办法,方子晨拿绣花针扎过他们,要是风寒,不只要喝苦苦的药,还得拿针针扎,滚滚蛋蛋可怕了。   这会方子晨一喊,三个小家伙就上来了,高高兴兴回家吃了饭,又在院子里玩了好一会儿,才被方子晨赶回屋里睡觉。   这会儿八月初,地里的活儿都忙完了,晚上陆家吃了饭,陆老大和陆老二在院里乘凉,小声商量着,说要不明儿给爹过个生吧!家里好好整顿吃的。   明儿是陆老爷子七十生辰。   往年没条件,家里都没过,最多的也就是给他煮个鸡蛋,但今年不一样,日子起来了。   陆家人多,地也多。   但陆家旱地多一些,水田也就八亩。   以前旱地种的玉米、大豆不太好,吃都吃不够,陆家也就叮当响的穷了,不过如今用了化肥,那是啥子都长得好,今年收了庄稼和玉米,陆家是卖了大半,得了十几两,这会儿心思就活了。   一斤肉一只鸡才多少银子?顶了天了也就百来文,而且前儿家里老老少少的都在忙,也该补补。   老二媳妇听见了,便道:“公爹这些年辛苦,地里的活儿大半都是他在操劳,如今家里有条件了,该过。”   老大媳妇也点点头。   而且这是整周的生辰,得重视了。   “明儿咱请二叔一家过来一起吃吧!好好热闹热闹。”   隔天陆老大就去镇上买了三斤肉和一条鱼。   陆家院子大,陆老爷子有两孙儿壮壮和虎子才八岁,同乖仔玩得最是好,乖仔常带滚滚蛋蛋来这边玩,这会看见陆家又是杀鸡又是杀鱼的,不由纳闷从单车上下来。   “婶婶。”老二媳妇正在杀鸡,乖仔蹲到她旁边:“你们家今天杀鸡呀?”   老二媳妇笑着:“是啊!”   “是有什么喜事吗?”   壮壮也蹲了过来,抢先说:“我知道,因为今天爷爷要过寿。”   乖仔皱起眉头:“啊?今天是陆爷爷生日啊!”怎么不早说呢。   陆老爷子对乖仔挺好,平常见他,总送他花生吃。   乖仔对陆老爷子印象很好。   这会儿都大中午了,来不及去镇上买面粉了。   晓得他是京城那边来的,离着涸洲好远,老二媳妇道:“今天家里要做粉蒸肉,小少爷吃过吗?”   乖仔摇摇头。   “那今晚在这儿吃吧!你陆奶奶做的粉蒸肉可好吃了。”   老大媳妇在一旁听见了,也跟着请,很是热情。   盛情难却,可乖仔没马上应,说要回家问问爹爹。   壮壮很高兴,想留小伙伴在家里一起吃,这会儿迫不及待去拉他:“那我们现在就去找赵叔叔吧!”   人请了,不同意倒是显得生分,送太贵的礼,陆家也不敢要,不送又不太好。村里汉子都爱喝两口,赵哥儿想了想,去和张泉要了两斤酒,给乖仔当礼送。   陆老爷子都不晓得家里人要给他过生,今儿吃完饭就来田里头干活了,旁边一妇人挎着个篮子去要去摘菜,看见陆老爷子在洒化肥,不由道:“哎呦,陆老哥你还在忙啊!”   “咋了?”   “你不晓得?”   “晓得咋?”   “今儿不是你生辰啊!”   陆老爷子没当回事儿,平静说:“是啊!这又咋的嘛!”   “你家儿媳在家里杀了鸡,说是要给你过寿呢!那味飘得,我路过你家院子外头都闻到了,你倒好,还在田里忙,还不赶紧的回去。”   看她不似作假,陆老爷子有些惊,老妇看他急吼吼的回去,感叹了下。   再是上了年纪,可能被小辈们在放心上惦记,总归还是高兴的。   陆老哥也是命好,生的儿子孝顺,娶的儿媳也是个好的。   陆老爷子回到家,厨房案板上搁着好几个大菜,他心里乐呵,可嘴上还是道整这些啥子干什么,怪麻烦的,儿子儿媳们没说话,但都知道爹高兴。   傍晚先送了礼,然后儿子孙子们排着队磕头,乖仔啥也不懂,送了酒,陆老爷子推辞不要,陆家人请他留家里吃饭,也不是为了礼,就是想让他尝尝他们这边的粉蒸肉,这酒一斤都比肉贵了,哪里好意思要。   乖仔硬是塞给陆老爷子,说不要他不就不好意思吃肉肉了,要礼尚往来。如此陆老爷子只得收下。   乖仔给人鞠了一躬,大声说:“祝陆爷爷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哎,好好好。”陆老爷子拉他到跟前,摸他大脑瓜子,红着眼眶:“谢谢小少爷来给老头子我过寿。”   “陆爷爷不哭,你今天过生日,要高高兴兴哟!”   村里人不幸说什么生日,多是说过生、过寿,生日这话儿应是外头人这般说的,但都听得懂。   陆家儿孙没读过啥子书,自是说不出什么福如东海这种话,这会儿乖仔说了,大家听得都舒坦,觉得这是个吉祥话,七十整岁讨了个好兆头,爹以后定是能长寿。   还没开饭,可几个孩子被那肉香味牵引着都走不动道了,扒在厨房窗边一个劲儿的看。   “乖仔,你有爷爷吗?”壮壮突然问。   方家人口简单,壮壮跟乖仔去家里玩过,没见着乖仔有爷爷奶奶,就一个父亲和爹爹,连叔叔啥的都没有。   乖仔知道他问的什么意思,他有外祖父,有孟爷爷,有秦爷爷和帅气爷爷,但亲爷爷······   “有啊!”乖仔说:“没有爷爷,我父亲哪里来呢?”   壮壮奇怪道:“那我怎么没见过你爷爷啊?唐爷爷不算啊!是你爷爷没有跟你们一起来涸洲吗?你爷爷长什么样子呢?像我爷爷吗?”   这说不清。   也不能说,乖仔找借口塞了过去。   粉蒸肉确实是好吃的,五花肉切成大块,和着黄灿灿的玉米粉一起蒸,玉米粉浸了油,吃起来香喷喷,一点儿也不腻。   乖仔吃了两块就没再吃了,只夹了两块拍黄瓜吃。   陆奶奶给他夹了个鸡腿,见他吃完了还要给他夹,乖仔说吃饱了,不吃多了。   村里吃饭用的碗都大,乖仔吃了一碗了,自家孙子平日再饿也就能吃这么一碗,陆奶奶和几个儿媳便也以为他真的饱了。   陆老爷子和陆二叔喝着乖仔送的酒,美滋滋。   这酒镇上卖得比肉贵,陆老爷子很少喝到,每次经过酒馆就闻两下,那味儿香得他是怎么都忘不掉,如今却是喝到了。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以前都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天,有老伴,有儿子儿媳,还有孙子,满满两桌子,热热闹闹的,陆老爷子觉得这生辰过得好,他高兴。   但能有这么一天,得谢大人,他看向乖仔,目光不由又慈爱几分。   赵哥儿知道乖仔回来定是还要吃饭,他晓得别人日子过的不容易,在人家家里头从不敞开肚子吃,不然陆家那三斤肉,都不够他造。   赵哥儿晚上特意给他留了菜。   这会乖仔回来又吃了一顿,洗了澡上床,方子晨照旧是给他们讲故事,赵哥儿拿着蒲扇坐在一旁给他们扇风。   滚滚蛋蛋睡着了,乖仔却依旧精神,他心里记挂着事,傍晚被壮壮问得起了好奇心。   “父亲。”   “怎么了?”   “乖仔滴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像陆爷爷那样吗?还是像外祖父呀?”乖仔说:   “壮壮的爷爷很疼他,每次有好吃的都会留给壮壮和虎子他们,陆爷爷和刘爷爷看起来很和蔼,但是他们头发白白的了,而且眉毛很长。”   这两人干了一辈子活儿,常年劳累,比得那些富贵老爷要显老些,而且脸上褶皱明显,双手粗糙不堪,像老树皮。每次他们摸他脸,乖仔都觉得有点疼,但爷爷爱他才摸他脸,因此他啥都没说。   这会他掰着短短的小手指,道:“外祖父和孟爷爷看着威严,帅气爷爷看着帅帅滴,秦爷爷很高,还会耍红缨枪,虽然都是爷爷,但都不一样,那乖仔的爷爷呢?”   方子晨摸他柔软的头发:“怎么突然问这个。”   乖仔说:“壮壮有爷爷,有奶奶,表哥们也有爷爷奶奶,可乖仔都没见过爷爷奶奶。”   方子晨噎住了。   怎么见啊!   都隔着个时空了。   乖仔想起陆爷爷,又问:“父亲,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赵哥儿也看了过来,方子晨很少说起他家里人,不说乖仔好奇,就是赵哥儿也好奇。   方子晨:“你问哪个爷爷?”   “啊?乖仔有很多个爷爷吗?”   “你还有太爷爷啊!”方子晨说。   乖仔眼睛亮晶晶:“那乖仔都问。”他可开心了,他有两个爷爷呢!壮壮他们都只有一个。   大夏人都成婚早,一些地儿多是三代同堂,三十几就能当爷爷了,现代这般年纪,有的还是大光棍。   可涸洲这边穷,干活儿劳累,吃都吃不饱,少有八十的。   方子晨想了想,说:“你爷爷不像陆爷爷,陆爷爷太老了,你爷爷长得比较年轻,像你父亲我一样,很是有型,很酷,很高,大背头,常年的黑色西装,那皮鞋锃光瓦亮,我跟你讲,你爷爷戴那手表啊!光一块就值几十万两了。”   这里两个鸡蛋才三文钱,肉包子两文一个,跟现代某些物价其实也是差不多。   方子晨也是没吹的。   几十万两!!!   不说赵哥儿,乖仔眼睛都瞪大了,呼吸都变得急促。   几十万两?那可得压死他了。   他是又挖河,又剿匪,勤勤恳恳的,从三岁开始就存银子了,可到如今也不过一百多两。   “父亲,真滴吗?”   看他们一副惊吓过度的样,方子晨鼻孔都粗了:“我骗你干嘛?你爷爷可有钱了,父亲从不吹牛。”   几十万两都是说少了的,没有百万以上的手表,他爸都不戴。以前他生日,他爸就送了他一块,当时他还挺高兴,可如今一想,还是钱实在啊!   乖仔眨巴着大眼睛,睡意全无了:“那乖仔滴太爷爷呢?”   “你太爷爷就更了不得了,你太爷爷会开坦克和飞机呢!”   乖仔已经知道坦克和飞机是什么了,坦克会开大炮,轰的一声就能把山炸得稀巴烂,飞机能像小鸟一样在天上飞,但这不是什么人都能开。   太爷爷也太腻害了吧!   乖仔这会嘴巴都张大了:“哇塞!!”   方子晨很是怀念的说:“你太爷爷以前还送了我一架飞机,还有一艘船,我自己还有两套房,四辆超跑,可惜了,都没怎么开过,我要是能带你们回去,他们见了你和你爹爹,一定很高兴,你要是爱玩,到时候就让你奶奶给你建一游乐场,随你玩。”   他速度是有点快了,可他两个哥,还有二叔家的堂哥估计现在还都是单身狗,乖仔要是真的能跟他回去,那就是方家的小太子爷了,方家第四代、大长孙,那定是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半点不夸张。   爷爷奶奶最是喜欢他,要是见他年纪轻轻的就有了儿砸,还是三个,估计要笑掉大牙到处的跟人显摆。 第402章   乖仔小手手心微微的冒汗,有点紧张,紧紧抱着奥特曼公仔,小声问:“父亲,那爷爷和奶奶他们会喜欢乖仔吗?”   方子晨摸摸他的脑瓜子,信誓旦旦:“怎么不会,我儿砸这么靓仔的。”   “父亲说滴对头。”乖仔笑起来,高兴了,可没一下又愁苦了起来。   方子晨是怎么来的,当年为什么‘抛下’他和赵哥儿,都有跟他说清楚了。   乖仔就是因为晓得其中缘由,所以从没怨过方子晨半句。   不是父亲不要他和爹爹,而是父亲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而且父亲实在是太糊涂了,怎么来滴都不知道,那以后怎么回去呢?   爷爷奶奶恐怕是见不到了。   乖仔想到这里就伤心,他抓着方子晨的手,突然说:“乖仔想要父亲,想永远和父亲在一起。”   方子晨笑了:“父亲不就在呢吗?”   “乖仔想父亲回家,又不想父亲回”乖仔说。   方子晨都听迷糊了:“嗯?”   “父亲不见,爷爷奶奶一定会很伤心,可是父亲要是不来,乖仔就没有父亲咯。”乖仔很是苦恼,一副小大人的口吻,道:“没有当爹娘的不爱孩子,父亲不在,爷爷奶奶一定很想很想父亲。”   方子晨隐隐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但乖仔这话确实是让他心里有些沉了,眼眶更是瞬间酸涩发烫。   他如何不清楚,家里人那么在乎他,他莫名其妙就不见了,他们定是慌张又担心,要一个劲儿的到处找他了,可没有办法。   他找不到回去的‘路’,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的难过和失落掩都掩不住,赵哥儿赶忙转了话头,问乖仔今晚在陆家吃了什么,又没有祝陆爷爷生辰快乐。   乖仔想起粉蒸肉,舔了下嘴巴,回道:“陆爷爷家杀了鸡,还有鱼,还做了粉蒸肉,香香的,很好吃······”   “是嘛,那下次爹爹去问一下陆奶奶,回头再给你做好不好。”   “好呀。”   “很晚了,快睡吧。”赵哥儿轻轻拍着乖仔的胸膛。   没一会儿乖仔就睡着。   方子晨最是宠这几个孩子,回过神看着他们三个小家伙睡得脸红扑扑的,再一看旁边的赵哥儿,心里都满了。   赵哥儿和孩子需要他,没了他不行,可爸妈他们不一样,他不在了,他们或许会难受,会痛苦,但不会过不下去,赵哥儿和孩子却是不一样,他们是需要保护的存在,他们已经成了他的命,溶于骨血中,想要舍掉,就像拿刀子剜心那么疼。   多愁善感也没啥子用,只会让他过得不痛快,他妈说了,这辈子对他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他健健康康,高高兴兴,仰不愧天俯不愧地。   而且伤心也回不去啊!那还伤心个毛。   回房后,赵哥儿想哄方子晨两句,可扭头就见方子晨没事人一样了。   这人确定是这样,脑子从不装烦心事。   什么事儿都看得开,天要塌下来,他都能先睡一觉起来了再说。   赵哥儿松了口气,两人闹了一会儿才睡。   可半夜迷迷糊糊间,赵哥儿却听见身侧有动静,是方子晨在喃喃的低语,仔细一听,竟发现他在喊爸妈。   赵哥儿晓得爸妈就是爹娘的意思,起来点了油灯,就发现方子晨满头的汗,哭着喊妈。   他第一次这样,赵哥儿赶忙的推他起来:“夫君,夫君。”   方子晨骤然睁开眼,呼吸声显得很紧张,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眼里有一丝疑惑:“赵哥儿?”   赵哥儿拿了张帕子给他抹汗,忧心如焚:“夫君,你做梦了?”   方子晨清醒了几分,扶着额头慢慢坐了起来:“嗯!”   赵哥儿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听见你在喊爸爸妈妈,你是梦见爹娘了吗?”   方子晨又低低嗯了一声。   赵哥儿抓着他的手,仔细看他,不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你是不是想爹娘了?”   “肯定想啊!”方子晨说:“我刚梦见我妈和我奶哭瞎了眼,我二哥塞给她们两个碗,带她们去了天桥底下,说是要给她们发展副业。”   “······”   赵哥儿知道定是因为乖仔那番话,惹得方子晨做了这般梦。   方子晨先头很少跟他提以前的事,因为说了回不去,他心里就不高兴,饭都得少吃半碗,他想家,想爸妈,想两个哥哥,想爷奶,想得心肝都疼。   赵哥儿都看得出,因此往日也不会主动提。   但这会儿他鬼使神差的问:“能和我再说说你以前的事吗?”   方子晨确实是想爸妈了,这会儿絮絮叨叨说起来。   听他说了半响,赵哥儿由衷说:“爸妈对你真好。”   很少有人能把捡来的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视如己出。   特别是方家那样的家庭。   更难得的是,上头两个哥哥,面对一个会分去父母的关注和疼爱,甚至以后可能还要分去一部分家产的孩子,还能没有任何的芥蒂把他当亲弟弟疼,不得不说,方家人从骨子里就是正的。   他们收养了方子晨,看着他从一个小团子慢慢的长大,模样白白嫩嫩,软乎又可爱,漂亮得不可思议。   比他们见过的所有孩子都要可爱些,加上他听话,开朗,不说旁儿人,就是从小就不怎么爱说话的方大哥,对方子晨都是护得紧。   是不是亲的,有什么关系?   大概因为方家这般,方子晨受了影响,又加上自身原因,那会方子晨还不清楚乖仔的身世,就算不是亲生的,他也很是宠他,村里人说什么养不熟的话,他是听见了就要骂回去,说得太过难听,他就拿着木棍到人家院子外头晃悠,把人吓得是魂飞魄散,最后趴着人院头:“还说不说了?再说下次就进门了。”   后来小风来了,方子晨对他也是好。   不是爱心泛滥,钱多得没地花,而是小风值得养。   深山里危险,他在只几岁大的时候就跑山里讨生活,带出来的果子,说是拿命换的都不为过,可他就是毫不吝啬的给了赵哥儿和乖仔,一次又一次,那会赵哥儿啥也没有,可他就是给了,不求回报。   后来方子晨给了他两个鸡蛋,他便牢记着,知道他出了事,他没什么能给的,便拿命去博,跑山里给他找药材。   其中艰辛方子晨从没过问,因为不需要问就能晓得,深山无路,那是杂草丛生,他去砍过柴,那次的体验不好受,草会割人,还到处的都是蚊子,满深山的,弓着身一处一处的找,大海捞针一般,不断的掰着草丛腐木,整个手背割横交错······   小风被赵哥儿收养后,穿得好,吃得好,但凡乖仔有的,方子晨也不会落下他,村里人就开始说他命好。   可其实不然,方子晨给他的,只是一点点,可当初他给赵哥儿给方子晨的,却几乎是他的全部。   这无法用金银去衡量,甚至无法去比较。   无论是小风还是三个孩子,方子晨无疑是疼爱的,也是大夏这一遭让方子晨懂了他妈妈当初说的话——孩子就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当爸妈的没谁不疼。   这是方妈妈在他四岁那年同他说的。   人通常只会对特别高兴或特别痛苦的事情记忆犹新。   因为记忆就像一杯水,能装的东西太过有限,因此它会过滤掉不那么重要的东西。   乖仔今晚那句话,让方子晨觉得隐隐有些熟悉,这会儿想起来了——可不得熟悉,因为他妈就说过这句话。   当初方妈妈一直让人暗中调查他的身世,方子晨知道后问为什么?是不是想把他送走?   方妈妈便说了那一番话。   小晨,当爸妈的没有不爱孩子,你有想过吗?也许你不是被抛弃的,而是······   若是被偷的呢?   她养儿子是高兴了,那是不是在她高兴的时候,另一人却是天都塌了?   这想法一旦冒出来,就怎么止都止不住,方妈妈心里就有些不安了。   先头方家人从没这般想过,那是因为方二哥捡方子晨的地人员很是混杂,靠近大学城,旁边还有好几所技校,街道后头的租出房居住的多是一帮同居的小情侣,还有一些摆摊做生意的小个体户和外头来务工的。   这年头,遗弃孩子的事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是很常见——同居的年轻人没做好准备就怀上了,或者后头又分了手,不敢去医院,又没有能力去抚养,生下来便只能丢掉,或者是孩子有什么病。   可之后领养,方家人带着方子晨去检查,都没啥子问题,后头越长,那模样就越是出众,活泼可爱,方妈闲下来不出差的时候经常带着方子晨出去同姐妹们喝下午茶,那帮子姐妹看着方子晨,便问了,是不是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特别丑,方妈说没有。   方妈妈认识的这几个小姐妹不是全职在家的富婆,有一人是警局里工作的,当年就是她亲自‘押着’方二哥去指认现场,对方子晨的事熟,这会儿余英也道:“这我能作证。这孩子当初虽然脏兮兮的,但一瞧着就漂亮。”   要是长得刺激人,方家那超级惹人头疼的臭老二也不敢捡了。   “那怎么把这么个孩子丢了呢?”一姐妹抱着方子晨不撒手:“实在是费解,要是我,我可是舍不得的,长得歪瓜裂枣的我都稀罕,毕竟怎么样都是自己的。”她看向方妈妈,笑着打趣:“姐,你都有两儿子了,要不把小晨给我吧!我实在爱他。”   “你想得美。”方妈妈说:“你要是不介意,我补你一百万,可以把他二哥带走。”   小姐妹赶忙拒绝了,几人感情好,说话没顾虑:“这就算了吧!你家老二那泼猴,我怕带回去了他能把我家给摘了。”   小姐妹上次去方家,那高跟鞋脱了后被方二哥偷偷拿走给掰断了,最后拿了两个轮子给她黏上去,方妈妈打了他一顿,方二哥委屈巴巴,自觉没错,一边躲一边囔:“小姨说脚痛啊!黏了轮子走就舒服了,妈你打我干嘛?”   人也是好心,这打又不对了。   小姐妹如今说起来都想笑:“你家老二除了把小晨抱回来这事儿,其他事做起来真是不靠谱。”   不靠谱······   余英听着她们说话,身子顿了一下,方子晨被带去一旁玩了,她看了许久,才跟着方妈妈小声说:“当初是不是我们先入为主了?”   方妈妈问:“什么意思?”   “当初你家老二从垃圾桶里捡到的小晨。”   这正常人一看,第一想法就是这孩子是被丢了,因为垃圾桶是什么地方?不要的东西才丢里头。   可这会儿,余英一想又感觉不对,遗弃孩子最主要两原因,要么就是不想要,要么就是孩子有毛病。   可那会孩子脐带都没剪,四肢健全,瞧着是没缺胳膊断腿,有鼻子有眼睛,要是没有开挂,眼睛能像X射线一样,怎么晓得这孩子有毛病?   那就是不想要?   可······   也不排除另外的可能。   方妈妈知道余英想说什么,想了想,不自觉看向方子晨。   方子晨抱着个球跑过来,仰着头,满头大汗,小脸红扑扑的,个头小小的,软糯糯的喊了她一声:妈妈,你也想玩吗?小晨给你球球,我们一起玩呀。   方妈妈揉揉他的头,心里是软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人不爱?   让他自己去玩后,方妈妈又沉默了半会儿,到底是想求个心安,才道:“那你回去帮我查查吧!”   要是被丢的还好,要是被偷的,后又出了原因导致人贩子将孩子丢垃圾桶里,那当父母的该急成什么样?   扪心自问,方妈觉得,要换了她,她估计是要疯的。   而且,推己及人,她虽是以事业为重,前头两孩子多是交由家里的阿姨照顾,可这不代表她就不爱孩子,相反的,孩子于她而言,重过一切,之所以那么努力工作,一是要强,和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关,二便是想提供给他们更好的条件。   方妈妈也看得出来,方子晨虽然年纪小,但极要面子,被遗弃又遭人指指点点这事儿,让他耿耿于怀,虽然孩子小姨说没事儿,可她看得出来,孩子心里难受。   她想给孩子讨个‘说法’,也想求个心安。   她回家跟方爸爸说了这事儿,方爸爸沉思片刻,才道:“查查也好,也不废什么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心里也好有谱。”   局里最近没什么案件,余英也是无事,回去就调取了当年的资料,后头越查越是悬。   孩子当初是刚生下来就出现在了垃圾桶里,看他模样和身上湿度判断,出生时间应是没超过一小时候。   他身上有羊水和不少血,黏糊糊,沾了不少泥,还有不少碎石。   除此之外,在无其他东西了。   那些碎石、泥尘有被采样封了起来。   当初就以为是普通案件,正巧局里也忙,加上方家又把孩子收养了,孩子有了去处,局里便没再细查,后头余英再深入调查,就查出不对劲了。   泥尘是崖壁土壤,而那碎石经过采样分析,发现是一种特殊的石岩,乃是呈现局域性分布,且大多是分布在我国北方山石嶙峋、巉岩等地带。   A市属南,孩子身子沾的碎石怎么会······   要是从那边过来的,也不可能,孩子出生不过一小时,一南一北,从北方到他们这地儿,就是飞机空降都不能这么快,除非绑在导弹上发射过来。   这碎石······是不是有人‘故弄玄虚’,扰乱视觉?   后头实在是查不出什么,时隔四年,当初的监控也没保留,调取资料,也没见人报警,这事儿又不了了之了。   真是孩子丢了,不可能不报警。   那真的就是被遗弃了。   余英当时来家里说了这件事儿,方妈妈大大的松了口气,心安了。   方子晨当时和方二哥在一旁玩火车,听了一耳朵,到底是年幼,对这事儿还略微的有些排挤,因此他也没往心里去,后头的,这事儿也就被他淡忘了。   如今却是突然起了这么一回事儿。   他过了中二的年纪,如果不是亲自经历穿越这么一回事儿,谁跟他说世上有穿越这种事,他定是二话不说,马上把人扭送到精神病院。   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现代人,这思想是根深蒂固,这会儿也没脑洞大开,即使身世堪称扑朔迷离,可现代活了十几年,一朝穿越,瞧见一个同自己长得酷似的人,就觉得对方是自个爹,那就该换他被人扭送精神病院了。   这会儿要是见了孟如清,他估计也不会多想,最多来一句:这脸撞的,真是谁丑谁尴尬。   冯嬷嬷当初那话,让他感觉臊得慌,早给他抛脑后去了,要是这会儿再提,他定是能立马发现不对劲。   自己长得像孟如清,那可能是巧合,毕竟都是长相相当炸裂的帅哥,先头看视频,还说杨玉环样貌复原,撞脸某位女明星,因此这没什么奇怪的。   可他的小儿子还长得像秦恒煊,那怎么想都不对劲了啊!   巧合能巧成这样?   那绝对是不可能嘛!   ……   方子晨闷闷不乐,又从衣柜里翻出他来时穿的那件短袖抱在怀里。   语气很是低沉:   “这是我大二那年和爸爸妈妈还有大哥他们去度假逛街游玩时,我爸爸亲自给我挑的。”   赵哥儿握住他的手,细细听他说。   “虽然不是牌子,但料子很好,穿着睡最舒服了。我大哥那次还给我买了一棒球帽,黑色的,很酷,可惜我穿来那天晚上没戴着睡觉。”   这一说说到了下半夜,赵哥儿默默听着。   方家富裕他一直都懂,观方子晨的行事作风也不难看出来,天不怕地不怕,是见过世面的,什么都认得,金尊玉贵。   可方子晨越说,他便越是无法想象。   到底得有多富啊!   一辆车,直逼上千万,然后,光他大哥就收藏了十三辆。   限量款的更贵。   皇上出行坐的马车,都镶了金,恐怕都不到几百万。   方家比皇上还富贵啊!   赵哥儿隐隐有些吓坏了。   “那车买了也不坐?”   “不坐啊!”方子晨理所当然的说:“我大哥又没有十三个屁股,他司机一般都只固定开一辆。”   赵哥儿:“······”   那买回来干什么呢?   那钱拿去买肉吃不香吗?   还有楼盘······   还有酒店······   不敢想了,太恐怖了。   隔天方子晨是睡到了中午才起来,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乖仔正趴在他旁边,靠得极近,还噘着嘴,吓得方子晨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父亲,你今天怎么睡这么久呀?”   方子晨扒拉开他的大脑袋:“还不是都怪你。”让他‘忆景伤情’做了梦,想家了,怎么都睡不着。   乖仔嘟着小粉嘴:“哟!怎么怪乖仔呢?父亲好会说胡话哟!”   “我哟你个头。”方子晨把他拎床上,使劲的挠他痒痒,乖仔扭着小屁股一直呵呵笑。   “放开乖仔,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欺负小孩几了。”   方子晨拍了他肚皮一下,将他压住:“你喊啊!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   乖仔小手儿捂着嘴笑了起来,害羞的小姑娘一样。   方子晨:“······”   这到底是跟谁学的啊?   乖仔噘起嘴来:“父亲,乖仔爱爱你,想亲你一下下。”   方子晨一巴掌盖到他嘴巴上:“我不想给小色狼亲。”   “哟!乖仔不是小色狼,乖仔是靓仔。靓仔要亲亲你。”   “不给。”   乖仔举起两只脚丫子,依旧是小小的,不过这会儿比鸡蛋大些了:“那我给父亲亲。”   方子晨捏着鼻子喊丫丫:“我的天,你这香港脚,臭死个人了,快拿下去。”   乖仔一个劲儿的笑,同着方子晨在床上玩了起来。   赵哥儿已经煮好了菜,听见房里有动静,喊了一声,让他起来吃饭。   方子晨洗完脸正要盛饭,一看锅里:“赵哥儿,你今天煮的饭有点少了啊!”   这打出来,估计也就两碗。   家里三个大饭桶,这两碗怕是煮了个寂寞,都不够他家大儿砸塞牙缝。   赵哥儿拿了个包袱出来,牵着滚滚蛋蛋,说:“孩子们不饿,我带他们去厂那边帮忙,你自个吃吧!”   方子晨挑起眉来:“那你带着个包袱?”   赵哥儿面不改色:“滚蛋汗多,我带两件衣裳过去下午给他们换。”   方子晨点点头,又看向乖仔和滚蛋,再次问:“你们真不饿?”   三个孩子齐齐摇头。   这个时辰已经有些晚了,造纸厂那边包饭,但开饭的时辰都是正午十二点,这会儿快一点了,估计早吃完了。而且天气热,那边厂里负责煮饭的夫郎和妇人煮饭煮菜那是精准的很,每次都是煮的刚刚好,就够工人们吃。   去那边讨不着吃的,滚滚蛋蛋就不喜欢去了,而且平日滚蛋最是黏他,一看见吃的,那也是立马就走不动道,这会儿肯乖乖跟着赵哥儿走,肯定有猫腻。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耐说我那个价搞错了,后头修文我统一改一下,蟹蟹。   (=^▽^=) 第403章   方子晨目光又在赵哥儿那包袱上游走一圈,笑了起来。   “那你们去吧!”   三个孩子高高兴兴跟着赵哥儿出门了,还蹦蹦跳跳的。   方子晨独自在家办了半天公,如今南边这边没什么需要他忙的,小事儿一般都是县令和同知忙着,拿不定主意的,便会把折子递到他这儿来——主要就是北方那边出点状况。   前年那边几县令过来,方子晨让他们搞养殖,这几县令回去倒是听话的做了,不过底下百姓有些不愿,县老爷下令强制着来,家家户户最少的牛犊都得养八头以上,这牛是吃得多,家家户户都养,那就更是多了,如此外头的牧草肯定是不够吃。   如此咋办?   那自然是种地里头了。   老百姓不愿,如今人告到涸洲这边来了。   大人可是个好的,一定能为他们做主。   可方子晨就是‘主谋’,告到这边来有用吗?   这会看见了折子,方子晨是一反手就搁到了最底下。   现在说没用。   等赚着银子了,他们就晓得了,他可不是糊涂蛋来着。   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快。   晚上赵哥儿才领着三个孩子回来。   方子晨拿了一丝瓜给孩子们当浴球使,带着他们去洗澡,一到河边脱衣裳,他就闻到了不对劲。   滚滚蛋蛋衣服上一股子浓浓的泡面味······   先头没闻着,是因为孩子们玩得一身汗,身上都是酸臭味,不过今儿滚滚蛋蛋在造纸厂那边听守门的两汉子吹牛,一点汗水都没冒,这会泡面味儿就浓了。   方子晨问几个孩子是不是吃泡面了,三个孩子齐齐摇头:“没有啊!今天我们去干活,没有吃泡面。”   信了你的邪!   回了家,趁着赵哥儿和唐阿叔还在厨房做菜,方子晨去房里看了下,好家伙,上次小风寄回来的一箱泡面去了大半。   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敢把泡面偷渡出去,可以啊!   知道家里不能吃,还懂跑外头去。   这个赵哥儿,真的是,还说他不靠谱,结果也没比他好哪里去。   哎,这个家,没他真是不得行。   赵哥儿是真的很喜欢吃泡面,他最喜欢那酸辣味儿的,觉得比肉都好吃,但夫君总不给他们多吃,说不健康,隔三差五的才给他们泡一次。   泡面就搁房里,总勾得他心神不属,不吃完他是旁的事儿都没心思做了,晚上一闭上眼,做的梦全都是在煮泡面,而且孩子们也喜欢。   泡面不健康在哪里他是真的不懂,孩子都吃胖了不是吗?   方子晨虽是也爱吃,但他能克制。   隔天早上,赵哥儿早早就起了,趁着方子晨还在睡,赵哥儿装好了泡面,又在家里忙活了一早上,等着方子晨起来了,又故技重施牵着三个孩子过来,手臂上挎着一包袱,说要去造纸厂那边帮忙。   “······想去就去。”方子晨说。   到了造纸厂这边,四人是直冲‘饭堂’,也不用人帮忙,几人是有经验了,一到后厨就分工合作,忙个不停。   赵哥儿煎蛋,滚滚蛋蛋负责往灶台里塞柴火,乖仔去外头唐阿叔开的小菜园里头摘菜。   吃泡面,煎蛋、青菜,绝配。   回来洗好了,赵哥儿拿去烫,又煮了一锅水,乖仔是急吼吼的去洗盘。   三个盘一个盆,洗好了他还很殷勤的一字排开整整齐齐的搁桌子上,赵哥儿分了蛋又分了菜,三个小家伙趴着桌子,目光紧紧盯着盘看,不停的咽着口水。   要吃香喷喷的泡面咯。   太幸福了。   人生高光时刻要来临了。   滚滚蛋蛋激动的几度晕过去。   赵哥儿脸上的笑也止不住,打开包袱准备下泡面,可结果一看,装泡面的袋子已经被打开了,里头塞着一片白菜叶。   赵哥儿:“······”   赵哥儿心头一咯噔,赶忙的把剩下的几包也拿出来,结果发现里头的泡面也都不见了。   “乖仔,你吃了?”   乖仔觉得冤枉极了,心头也疼:“乖仔没有吃哟!爹爹,我们的泡面呢?怎么变成白菜了?”   滚滚也叫起来:“对呀,泡面呢?”   蛋蛋去看装泡面的油纸袋,举起来再三确认里头真的没有泡面只有一片菜叶后,整个人如同被雷劈着了一样,呆愣愣的,伤心欲绝:“爹爹,泡面,泡面不见咯,蛋蛋滴泡面啊!”   四人一副五雷轰顶的样,面面相觑,后头传来一声嗤笑。   赵哥儿一回头,方子晨一身劲装,依着门框,两条长腿交叠着,端得是俊郎无双。   “泡啊!怎么不泡了?”   赵哥儿:“······”   方子晨走进来,往桌上瞅了一眼:“哟!还挺隆重啊,配菜都搞好了,那泡吧!”   到了这一刻,赵哥儿哪里还不晓得是方子晨搞的鬼:“夫君!”   方子晨这会儿是铁血硬汉,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不怕家里的母老虎了:“泡,我在这儿看着你们吃。”   乖仔呐呐的不敢说话。   赵哥儿心虚,脊梁硬不起来了,这会儿啥也不敢说,在方子晨的催促下,乖乖照做,默默的把菜叶放进盘里,又把烧好的开水提过来。   方子晨:“······”   四个人,竟然烧了整整一大锅的水。   早上起来一开包袱,他就傻眼了,泡面带了十三袋。   他就说,只两件衣裳,那包袱怎么鼓囊囊的。   两孩子最近也是肥了一大圈,都差点没眼看,不过村里人瞧着孩子胖乎乎,那是羡慕又觉得好,这般模样的孩子才可爱,天天的有人来家里跟赵哥儿取经。   而且,他大儿砸,这会儿竟然连盘都不够用了,得用盆!!!   赵哥儿每碗都倒了一点,方子晨是翻身农奴把歌唱,气势做得足。   他娘的,先头都是被这哥儿按着训,如今总算是风水轮流转,他不来个狠的,下次要逮住这种难得的机会,可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方子晨心里激动,敢合起伙来骗他,不给几人一点教训,他名字要倒过来写:“倒完了。”   赵哥儿:“······”   一锅的水,他们怎么喝!!   几个人认错,想求饶,方子晨不接受,就是要他们喝,说是教训。   这会儿方子晨就在一旁看着他们四父子喝水,鸡蛋吃完了,菜也吃完了,水没有味道,滚滚蛋蛋不想喝水,看向方子晨,方子晨不为所动,眼皮都没掀一下:“喝啊!看父亲做什么呢?”   他们好歹还只是个盘,‘努力’一下,喝也能喝得完,但可苦了乖仔了,一盆的水,拿去杀猪都嫌多,要是泡面的汤,他能不含糊的一滴不剩全喝完,但这会儿可真是要完犊子了。   乖仔有点后悔了,早知道今天用盘了:“父亲······”   他想求情,方子晨敲他头:“拿盆来泡泡面,四个人里就数你最过分,赶紧喝吧!喊父亲没用的。”   乖仔又默默的抱起盆。   赵哥儿喝完自己的了,觉得肚子都有点涨,站在旁边看乖仔抱着个比他脑瓜子大几倍的盆,仰着脖子咕咚咕咚的喝,默默给他掬了把同情泪。   “父亲。”乖仔喝了半盆水,腆着个大肚子,打了个咳,觉得肚里都是水,几乎快要从耳朵里喷出来了,他实在是喝不下了,又挨到方子晨旁边,抱着他的腿,可怜巴巴的:“父亲,乖仔真的喝不下咯,饶命哟!”   方子晨看他:“真的?”   “嗯啊!乖仔滴肚子都要爆炸了。”   方子晨摸了摸,确实是饱了,而后看向赵哥儿:“你也饱了?”   赵哥儿急忙点头,生怕晚了一步,方子晨再让他烧一锅:“饱了饱了。”   “你们两呢?”   滚滚蛋蛋也猛点头。   方子晨再确认:“一点都吃不下了?”   “嗯嗯嗯!”   方子晨笑呵呵,从兜里掏出两包泡面啪的拍在饭桌上,气宇轩昂:“那该我上场了,哈哈哈······”   赵哥儿:“······”   乖仔:“······”   几人是立马的冲向了方子晨,对着他一顿打。   “父亲坏蛋,坏蛋。”   “夫君,你太过分了。”   “父亲,吃蛋蛋一拳。”   “滚滚要打倒大坏蛋。”   几人有拿那筷子的,有拿小勺子的,有拿碗的,对着方子晨围追堵截,抓小偷一样,嘻嘻闹闹,笑声传出老远。   几个负责做饭的夫郎和妇人在外头择菜,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是一清二楚,先头方子晨来,他们还想给赵哥儿通个风,怕着大人会生气,不过方子晨拦着没让,还静静的呆门口看他们忙,后头方子晨进去,他们是分了心神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这会儿也乐了。   “大人还真是的,被打了吧!”   “可不是。”   “可怜主君和几个小少爷了,喝了那么多的水,三少四少下午怕是要鸟裤子了。”   “谁说不是,大人为什么不给主君他们吃泡面啊?前两天主君泡的时候,我闻着那味,可香得我都受不住。”   赵哥儿对着底下人和善,但这帮人觉得他是厂里的老板,又是方夫郎,自觉低人一等,加上接触的不多,也就这两天为了吃泡面,赵哥儿来后厨就勤快了些,不然先头大家都难见着他,因此对着赵哥儿是恭恭敬敬。   那味儿老香了,几个小少爷吃起来的时候也是呼啦啦的,小孩子嘴都挑,特别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们能吃得这么香,这泡面一定好吃,而且怕是还补咧,不然两个小少爷怎么可能白白胖胖的,二少爷虽是不胖,听说都快八岁,可个头矮溜溜,瞧着都不像个五岁的,但谁不知道啊!二少爷力气最是大,来厂里帮忙的时候,那稻草捆成小山一样,他们自己扛都要够呛,可二少爷能轻而易举就给举起来。   几个小少爷能这般,没准儿就是泡面吃多了。他们也想给家里的孩子买一些,好好补补,可去镇上的时候,好像没见着有铺子卖。   要是旁些人他们早上去问两嘴儿了,可对着赵哥儿他们不敢。   有个妇人往屋里看,羡慕了:“大人对主君和几个小少爷真是好。”   还会陪着他们玩。   他们家的汉子可不这般。   “听说大人还经常给几个小少爷洗澡呢!”   他们不是平详村的,这些事儿都是听厂里的人说的。   以前汉子们是不干家里的活的,媳妇夫郎在,更是不会给孩子们洗澡,因为这也是屋里人的活,有那些个汉子疼孩子,刚开始倒是也会帮着洗,可旁人见了,便嘀咕嘲笑,说不像话,谁家汉子做这种事儿的?   都是没出息的才干的。   后来方子晨带着三孩子去河边洗,赵哥儿有时没跟着去,就他一个人给三个孩子洗刷刷,滚滚蛋蛋胖,汗多,那衣裳方子晨偶尔的也会自己在河边洗了,村里人看见了,特别是先头帮孩子洗澡被笑话的,就说了:“先头你们还说俺,笑俺没出息,现在你们看大人。”   有本事你们也笑大人一个试试?   也说大人没本事啊!   周边人是呐呐的。   怎么说?   没本事?二十来岁的知府大人,这么大的官,底下管着十几个县令,个个都四十来岁,有大人在,他们才能吃饱肚子,他们敢这么说吗?   这都算没本事,那他们算个啥?   又看见几个孩子和方子晨很是亲近,有些汉子再一想,他们儿子自五六岁后,可不会再同着他们这般了,虽也是喊爹,也听话,但就是和大人小少爷他们不一样!   瞧小少爷动不动就要亲大人的样,以后不出意外啊!定是个孝子!   大人都不同担心以后老了动不了,儿子不给他饭吃。   村里穷,先头粮食紧张,老人常常的是饿死,这其中除了想给孩子们省口粮外,也有儿子儿媳嫌他们干不了活儿不给吃的······而且,孩子也多是和当娘的亲近,为啥??   不行,得学学大人,不然儿子跟着他们不亲,以后他们老了将他们赶到猪圈里头去,不给吃不给喝的如何是好。   学大人,回头就给孩子洗澡洗衣裳去。   无形之中,涸洲人又被方子晨给影响到了。   后头等秦恒煊来到涸洲,见着河边一大帮汉子在哼哧哼哧的洗衣裳时,惊诧的问了两句,人说学你儿子,你儿子带的风,嘿,别说,自从我亲自给孩子洗屁屁后,我家那小子,杀鸡都会给我挑鸡屁股吃了,孝顺的咧,我帮我家那婆娘洗衣裳,我那婆娘最近对我也可好了,都不嫌我脚臭了,老爷,要不要学两招?   秦恒煊:“······”   他学不来啊。   他要是去给他儿子洗屁屁,他儿子可能又要说些胡言乱语来气死他了。   说也说不赢,打也打不行,夫郎护着,爹娘护着,说要打,从我尸体上踏过去,他自个也是舍不得。   可麻烦了。   秦恒煊被方子晨气着时,总特别的感谢方爸方妈,把他儿子培养的这么优秀,走出去是个个夸,可他又常常的不由感叹,他真是欠人欠大发了,他儿子这张嘴,实在是让他又爱又恨,他跟人住了两个多月,就喊了四次大夫,方爸方妈恐怕是特别的不容易啊!   这会儿几人正聊得热闹,乖仔从门口出来,走路间似乎还能听见肚里有水声在响。   几人喊他:“二少爷要去哪?”   “父亲煮泡面吃了,乖仔想去茅房尿尿一下,回来还能跟父亲吃两口,叔叔姨姨你们忙,不用理乖仔。”   吃了泡面,赵哥儿留厂里帮忙,方子晨领着三个孩子回   唐阿叔去菜地里忙活了,没在   滚滚蛋蛋喝了一肚子的水,虽然后头方子晨泡了面,可他们也只吃到了两口,路上回来拉了两泡尿,这会儿肚子都饿了。   但父亲煮滴饭饭和哥哥一样,很恐怖,滚滚蛋蛋眼珠子转溜溜,跑隔壁张家去了,说去找张花花玩,方子晨也就随着他们去了。   这会儿两个小娃娃手牵手进了张家院子。   “张奶奶。”   “哎呦,滚滚蛋蛋,你们怎么来了?”   张奶奶可宠这两个小家伙了。这会儿张家院子里还有不少人,都是来唠嗑的。   “张奶奶,滚滚肚几饿饿滴,你家有东西吃吗?可不可以给滚滚和蛋蛋吃一点点呢?”   有什么不可以!   太可以了。   “有有有,奶奶给你们蒸鸡蛋吃,你们先去屋里跟花花玩,煮好了奶奶叫你们。”   “蟹蟹奶奶。”   看张老太婆真去后院掏鸡蛋,几妇人笑起来。   “这老婆子今儿改性子了?这般大方,还舍得蒸鸡蛋。”   张奶奶出来的快,手上拿着三个鸡蛋,先头鸡吃不好,蛋都下得不勤快,今年收了谷子,家里留了二十来斤,碾了后,那米糠被她拿去喂鸡了,这会儿下的蛋都大一些,听见了这话也没不高兴。   “几个鸡蛋而已,值当几个钱啊!要是你,你能不愿意?而且先头要是没有两个小少爷,我这会儿估计都在山上了。”   大家想起来了。   是了是了。   先头张家婆子在地里锄草,被那蛇咬了,半边身子发麻,那会儿周边也没什么人,滚滚蛋蛋正好从造纸厂回来,见路边有些野刺泡,就摘了吃,一路摘到张家田头旁,看见张家婆子躺在地上,好奇这奶奶怎么睡田里头呢?就跑过去看,一听她被辣条咬了,滚滚蛋蛋立刻跑回家喊方子晨,后头送医馆里,老大夫说还好是及时,要是晚一些,就可以直接去隔壁棺材铺里躺板板了。   即使没这事儿,那几个鸡蛋有啥子舍不得?她们如今能过上这般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都是大人给的。   做人不能忘恩,更不能忘本,吃两个鸡蛋,怎么了?   方子晨都不知道自家两个孩子去讨饭了。   张泉从外头匆匆忙忙赶来时,方子晨正在院子里给孩子们做秋千。   “大人。”张泉脸色有些凝重。   方子晨放了锤子,站了起来:“怎么了?”   张泉回道:“刚十三从外头回来,说朝国在七月初的时候,突袭我国南部边境。”   他说完,见方子晨似乎没多大惊讶,还听他道:“比预料中的慢了一些啊!这朝国人还真是沉得住气。”   不过七月初开战,竟然一个多月才传回来,这速度,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张泉诧异看了方子晨一眼,什么叫比预料之中的慢一些。突然想到十三回的话:“大人让我去外头打探打探南边那边的消息。”   大人是早就猜到了吗?   他怎么猜到的?他自己为什么就没猜到?   方子晨问:“那南边那边没事儿吧?”   “······没事。”张泉回道:“秦老将军早有准备,边境线上一直派兵驻守,防线坚固得紧,没让朝国人占到便宜,不过听闻秦家二少好像病倒了。”   还挺严重,一直昏沉不醒。   “那如此可就有些遭了啊!”方子晨道:“你让人带我话回一趟涸洲城吧!”   再再加强训练。   石林杰是头脑简单的,可朱正心眼子跟马蜂窝一样,方子晨不是那等苛刻的,先头训练强度已经很大了,这会儿还要再加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是秦家兵,在衡阳那边自是有自己人,朝国打过来的事儿,他自是也得了消息。   可朝国在大夏南部,同涸洲是一难一北的距离,而且有秦老将军在,朝国定是攻不进来,如此,大人急什么?   想不通,大人做事自有他的考量。   那就再加强训练吧!   先头顾老来,带了夏景宏的旨意,同意他征兵,又拨了三万两过来。   北安县靠近吉洲,吉洲东部紧挨着北邙。   方子晨拿出了一部分,让北安县县令从北邙购些马匹过来,尽量多。   方子晨又吩咐张泉:“派几人去吉洲,给我盯紧大原、北契这几国,一有动静,马上回报。”   张泉:“······”   是大朝国同着他们大夏打,去盯着北契等国干什么?   方子晨看他:“我让你去你就去。”   这事儿就像插曲,对于南边那边的局势,方子晨一点儿都不担忧,毕竟秦家可不是吃素的,可三个月后,竟是得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消息,要吓死个人。   本来大夏领头的将能打的就没几个,结果——秦家兵大败,伤亡近千人——秦老将军重伤。   他儿子一过去,听说要给爷爷找场子,跟着秦恒逸上了战场,赵哥儿收到消息的时候是两眼一翻就不省人事了。   不过这会儿方子晨忙着呢!   南方这边各村各镇的水泥路都修好了,涸洲城里也修了,北方那边相对要慢一些。   要整理货儿了。   他要带队去上阳那边,他娘的,这会儿可得好好宰他们一顿。   各厂收到通知,都开始装货了。   方子晨打算九月出发,那会儿天气凉快些,他是不怎么耐得热。   九月出发,在外头最少都要待半个月,回来正值寒冬,可他是宁可冷,也不愿热。 第404章   方子晨忙着处理公务,赵哥儿忙着备货,可八月中旬,安溪县传来急告,说安北,安西两村出事儿了。   这两村是大村,村里上百户人。   进入夏季开始,雨水就多了,三天两头的就下,安和县、安平县这边是啥事儿都没有,可安溪县那边靠近溱洲······   溱洲临海,受到海洋湿润气流影响的地区降水多。   不仅如此,淋江洲,下阳、源洲、衡阳,等地也遭遇了强降雨。   外面各洲情况如何,方子晨不清楚,问了一通,衙役摇头说他也不知道,但安溪县大暴雨已经连续下了整整四天。   要完。   这消息是半夜传来的,方子晨瞌睡一下就跑了,穿了衣裳就想要赶过去看看情况,赵哥儿也撑起身:“夫君,我和你一起去吧!”   方子晨想了一下:“我带儿砸去就行了,你留这边拿我令牌,安排人去调粮和下次要带的货。”   官兵说的含糊不清,安溪县那边情况到底是有多严重,赵哥儿不知道,危不危险他也不知道,可他知道夫君说的没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孩子总要多看多学,这会儿过去,没准的还能帮上忙。   “那夫君你小心,注意安全,这边有我在,你放心。”   方子晨穿戴好,回过身抱住他,在他眉间吻了一下:“有你在我自是放心,那我先走了。”   “嗯!”   方子晨出来先招来张泉,让他带令回涸洲城调派人手,然后才去了隔壁,打开门一进去,方子晨脸皮就抽了。   三个小家伙四仰八叉的睡床上,天气炎热,滚滚蛋蛋身为胖子更是怕热,晚上都是光着屁股蛋就睡,小猪仔子一样,拿来盖肚子的小毛毯已经飞到了床下,滚滚一只脚丫伸到蛋蛋嘴边上,蛋蛋这傻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梦见吃泡面了,嘴巴还嗦得起劲,还好滚滚脚不臭,他天天都有帮他洗。   乖仔则是抱着他的奥特曼公仔睡得香呼呼,两腿劈叉似的开着。   方子晨推了他两下:“儿砸,醒醒。”   乖仔挠了下小屁屁,翻了个身继续睡。   他打小就是这般,一睡起来雷打不动,你闹他,他就像屁股发痒,挠两下后就继续睡。   方子晨急着赶路,乖仔却是怎么叫都不醒,他也不敢喊大声,怕吵着旁边的滚蛋,醒了要闹着一起去,可乖仔他是又扭耳朵,又捏他鼻子,乖仔却是怎么都不醒,赵哥儿披着衣裳进来了,俯下/身在乖仔耳边轻声说:“乖仔,起来了,爹爹给你做了盐焗鸡。”   乖仔猛然睁开了眼睛惊呼出声:“什么?”   方子晨:“······”   方子晨佩服道:“赵哥儿,还得是你啊。”   自个生的,赵哥儿自是懂,这会急匆匆的帮乖仔穿衣裳:“还很困吗?先别睡了,安溪县那边出事了,你跟你父亲过去看看。”   乖仔揉着眼睛,声音满是困倦,随着赵哥儿摆弄给他穿衣裳:“出事?出了什么事呢?”   “不知道。”   看他面色凝重,应该是出了大事,乖仔顿时不困了,道:“那乖仔跟父亲去,乖仔可以帮忙。”   赵哥儿亲了他一下:“你乖。”   方子晨抱着乖仔上了马,策马风大,难免的会有些凉,他拿了件衣裳将乖仔裹了起来,挥手让赵哥儿回房去,别送了,而后跟着前来禀报的衙役一起走了。   这会正直深夜,村里人都睡得安稳,前头一来月都在忙着收割,忙着插秧,里里外外的忙活,这会儿终是得歇了口气,村里静悄悄的,经过造纸厂大门外时,守夜的两村民看见方子晨和一衙役打扮的人急匆匆的策马离去,互相对视了几眼。   “怎么了?大半夜的大人还带着小少爷出去。”   另一村民面色凝重:“怕是出事儿了。”   先头方子晨没收到任何消息,他近段时间也忙,这会儿真是被打个措手不及。   这衙役是得了令就过来,对于安南安北两村的情况也并不清楚。   方子晨是一路不敢歇。   安溪县其他地儿都还算好,没出什么大事,就是有些村,老百姓的茅草屋被吹走了,田里也被淹了些,只要不出人命,这都不算得什么事,反正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安西、安北两村,就住山脚下,连夜的雷阵雨,那山塌了大半,一下就把下面的村子冲垮了。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之中,山体是突然间就轰然塌了下来,村民们是没有丝毫防备,逃出来的寥寥无几。   这会儿雨都还没有停,风也还在猛刮着,到处的是断枝碎瓦,满目疮痍。   暴雨泥流袭过的地方,泥沙、巨石、树木遍地堆积,大部分房屋都被淹没了。   原先熟悉的村子,如今全城废墟一片。   逃出来的人木讷的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傻了一样,反应过来后开始疯了似的,徒手去扒拉着树枝和石块。   “当家的?当家的?”   “铁蛋······”   有人在喊爹娘,有人在找孩子,哀嚎痛哭,混杂成一片。   雨是越下越大,可逃出来的人却都没走,没地去,而且他们的亲人还在这里,他们不能离开。   有人被掩在废墟下,喊着救命,也有人不知所踪。   这会锄头啥的都没带出来,有些人手挖得都渗出了血,也没挖出个坑来。   老妇们抱着孙子坐在废墟上,嚎啕大哭,除了哭,她们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这样了,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你在哪啊!娘不能没有你啊!”   “你要是出了啥事儿,娘也不活了。”   孩子们怕得也在哭,吵着要爹要娘。   到处的都是绝望又悲痛的哭声。   怎么这样了?   很多人都在想。   他们没做过啥子坏事儿,可是,怎么就这样了?   今年刚用了化肥,家里卖了粮,得了好大一笔银子,他们觉得好日子就要来了,结果······   家没了啊!   一夜过去,雨停了,被挖出来的几人伤得很重,一身泥都被鲜血染红了,无处安置,就躺在地上,那血止都止不停,其中一汉子大腿上一木桩还扎在上头,他爹拔了出来,再去看那伤口,怕得直接不敢再动作了。   大家都是地道的村里人,没经历过什么风雨,平日也就是刀砍着手了,锄头锄到脚了,小伤儿没少见,可从没见过这么重的伤,都能看见骨头了,血肉翻卷着,旁儿人瞧着都害怕,腿也在颤抖。   大家六神无主,慌张,痛苦,绝望,茫茫的不知所措,有汉子组织着大家先找个地方躲躲,瞧着这天气,雨怕是还要下。   大家不想走。   可老人孩子身子弱,被雨淋了一夜,这会儿已经咳起来了。   有人哽咽着问:“去哪儿啊?”   一句话就让汉子顿住了。   是啊!躲去哪里啊!村里所有房屋都塌了,大部分人都被埋了,他们还需要他们救命呢!怎么能走,可他们挖不开,老人小孩需要躲雨,山上有山洞,但这会儿不敢去。   大家心里悲伤又绝望,四肢都软,脑子混混沌沌的一片空白,根本就做不来什么,怎么办?   谁来救救他们啊!   谁能来救救他们?   有人在隔壁安北村有亲戚,还跑去想找人救命,结果到了安北村,也傻眼了。   这是天要亡他们啊!   唐阿奶抱着小孙子,瑟瑟发抖,眼泪都哭干了,怀里六岁的孙子苍白着小脸喊了她一下,轻轻的,小小声。   “奶,我冷,脚也好痛。”   唐阿奶抹了眼泪后才紧紧的抱着他:“奶抱你,不冷了,不冷了。”   可无济于事。   她湿着,孩子也湿着,天又下起了雨,逃出来时孩子的腿被房梁压着了,这会儿血也还在流,泥巴裹住了也没用。   家里就她和和孙子夫郎逃了出来,老伴还有两儿子这会儿还被埋在土下,唐夫郎正在远处刨泥,双手十指都见了血。   雨又下了,没完没了,天色雾霾一片,到处唰唰的都是雨声。   又一夜过去。   几个汉子临时搭了个草蹦,可不顶用。外头下大雨,草棚里头下小雨。   相继有人被挖了出来。   躺的人越来越多。   那雨冲刷在身上,下身汇聚的水流都是红色的,空气中那血腥味雨水掩都掩不住。   先头挖出来的几人躺在草棚下,已经发热了,家人坐在旁边,麻木的哭着,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做了。   前头有人跑去镇上找大夫,可其他地方也遭了难,大夫没在。   一个镇,也就两三家医馆,里头坐镇的大夫并不多,加上小学徒,整个安溪县不过十七人会些医,可遭了难的村子多啊!这会儿都忙着呢!   衙门里也没人······   这一刻,真是走投无路,看着家人躺雨里,那血一直流,所有法子都用上了,可怎么止都止不住,除了哭,除了眼睁睁看着,他们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   “牛娃他爹。”唐阿奶突然喊了起来:“你快来啊!牛娃他不动了,你快来。”   唐夫郎跌跌撞撞冲了过来,直勾勾看着唐奶奶的眼睛,不愿接受这是真的。   “娘你说啥?”   唐奶奶嚎啕大哭:“······牛娃不动了,怎么办啊。”   唐夫郎抱过牛娃,喊了他几声,牛娃没有应,像睡着了。   唐夫郎抿着嘴,颤巍巍的伸出手,摸了下牛娃苍白的脸,却发现是凉的,他心里一凌。   “牛娃,别吓爹爹,求你别吓爹爹,你睁开眼看一下爹,你别睡,你看看爹。”   牛娃没有动,头发湿哒哒的粘在苍白的小脸上,他很瘦,这会儿抱在怀里几乎是轻飘飘,昨天他偶尔的还会喊冷,说腿疼,今天唐阿奶抱着他,发现他没说话,一直在昏睡,摇了摇,他便说困,想睡一下。   唐奶奶只以为是昨儿孩子吓着了,腿又难受就没睡好,可是到了中午,她想去给孩子找些吃的,结果身子不利索,起来的时候孩子没抱稳,摔地上了,牛娃都滚了一圈,却是没有醒,面朝下一动不动的趴着。   唐奶奶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慌慌张张抱过牛娃,喊了他几声,牛娃却是没再像先头那样,睁开眼睛看她了。   唐夫郎几乎是声嘶力吼,声音悲痛哀绝,周边几人听着都悲从中来,扭过头去哭了起来。   唐奶奶再一次痛苦起来,陷入崩溃。   唐夫郎抱着牛娃,踉跄着站了起来就要往村口冲:“找大夫,我要找大夫,牛娃不能有事。”   唐阿奶也哭着,从地上爬起来正要跟上去,就见她儿夫郎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埋在牛娃身上呜呜呜的哭起来。   找了大夫又怎么样呢?   他们没有银钱,今年卖粮得的银子,同着他当家的,还有公爹,和两个小叔子,都被埋了。   他没挖到人。   两天过去了······   他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了,可:“谁来救救我儿子?”   唐阿奶也哭着:“牛娃他爹。”   唐夫郎眼泪一直往下淌:“娘,救救牛娃,救救牛娃,谁能来救救我的儿子!”   这会儿,没有谁能帮他们。   他们甚至不知道该向谁求救,去哪里寻帮助。   雨没有停,依旧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周边几妇人过来,劝着唐夫郎,让他回草蹦下歇着吧!   唐夫郎没听进去,依旧跪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孩子,就像往常哄孩子睡一样,轻轻拍着,泣不成声。   大家见他如此,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他们自个这会儿也都难受,实在是没什么精力再去劝他,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去······   远处突然穿来阵阵马蹄声。   在一片哭声中显得特别突兀刺耳。   那声音震耳欲聋,几乎响彻整个山谷。   雨声盖不住,哭声掩不了。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水泥路拐角处,一群官兵骑着马儿踏雨而来,强硬的闯进了他们的视野,朝着他们奔来,最前头是一俊郎的小汉子,胸前还坐着个小娃娃。   到了近前,一看这个情况,方子晨当机立断下了马。   “孩子我看看。”   唐夫郎呆滞着看他,下意识松了手。   方子晨接过牛娃,先摸了他的脸,是冷的,但没硬,探了下鼻息,还有气,虽是很微弱。   “黎师傅。”   他喊了一声,黎师傅犯人一样,被两新兵夹着胳膊扶了过来。   一路策马,黎师傅这会也就一口气吊着,看见牛娃,他也顾不得身子不舒坦了,救人要紧。   给牛娃把了下脉,是受寒,加上失血过多,得尽快治疗。   唐夫郎还怔愣着,见他们把孩子抱走了,赶忙站起来迈着沉重的脚步要追过去:“孩子······你们是谁?还我孩子。”   “是方大人。”   有人认出来了,激动得大喊:“是方大人,方大人来了,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黑暗中,迎来了一抹光,普一照亮了黑暗。   有了光,飓风、暴雨,再不足为惧了。   它带来了希望。   所有人都在欢呼。   方子晨先头就吩咐过同知,夏季雨多,要防涝防洪。   同知记着,安溪县这边一出事,他收到消息,立刻就抽派了官兵过来。   可原先涸洲城里的精兵都被调到训练区那边一同训练了,同知下了令过去,朱正一听,调了五百人下到地方救灾。   为什么不多抽调点?   因为先头方子晨就买了三百匹马运到训练区供新兵们训练,后头又陆陆续续买了些,加起来差不多就五百多匹。   再多就得走了,可涸洲离安溪县那边远,没四五天的根本到不了,等到了那边,黄花菜都凉了。   其中有一百人是前几个月新征的哥儿和姑娘,人命关天,大家是日夜兼程,一刻都不敢歇。   方子晨是在半道上遇上了他们,他留了三百个汉子,七十个姑娘哥儿,其他的分成小队去别的村援助。   来的路上就吩咐过了,到了安溪县,购置工具后,一部分人前往安北村,一部分跟着他去安西村。   这会儿到了地方,大家下马后直接忙了起来。   汉子们去救人,姑娘哥儿们安顿伤者,忙着包扎,煎药,搭篷子。   一切都是有条不絮。   见着方子晨来,大家先头茫茫然,不知所措,可现在似乎一下就有了主心骨。   方子晨跟着新兵们去挖人,乖仔在后方同着黎师傅忙。   他小小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   方子晨他们人多,有工具,来了没一会,就有人被挖了出来。   这人伤得很重,半边脸血肉模糊,肚子上也破了个洞,瞧着很是可怖,那血几乎是淌了一路。   身后草棚里先头挖出来的人已经虚弱得发不出声音,可刚挖出来的人,这会儿正被柳哥儿他们摁着清理伤口,疼得不停嘶叫。   那凄厉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耳边,听得人心慌,乖仔第一次直面这种惨烈的场景,整个人都有些顿,小身子也僵住了。   他到底是还小,唐大娘怕他吓着了,想带他走,可乖仔没有动,当初去剿匪,他不怕,上台跟北邙人打,对方高高大大的,他也不怕,去打劫,他也不怕,还因为有银子赚而高高兴兴。   可这会儿······他有点怕了,他下意识的就想找方子晨,让方子晨抱他,可一抬头,眺目往山脚看——方子晨正顶着风雨组织救援,周边的官兵也是忙忙碌碌不停,翘石头的,挖泥的,扒拉树根的,又一老人被抬了出来。   乖仔定定看了半响,在唐大娘再一次出手想带他去草棚里歇一下的时候,他摇了摇头。   唐大娘就见他捏着小拳头,小脚丫子抬起来又往地上重重一踩,大声说:“姐姐,乖仔不怕,乖仔要帮忙,乖仔是勇敢滴乖仔。”   血而已,他才不怕呢!   他要给父亲帮忙。   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不能害怕。   被挖出来的被褥和衣裳脏湿不堪,不能用了。   伤者们需要一个干净暖和的地儿养伤,伤口敷了药,也不宜沾水。   而且老人和孩子也不能老淋着雨。   那草棚根本就不顶用。   没人教他怎么做,雨还在下,为了以防万一,乖仔在离山脚甚远的地方选了一平地,淋着雨跟着大家铲平了后,交代唐大娘他们去砍些树来搭棚子,自己则带着三个汉子,直接打马去了镇上。   搭起来的篷子可以用棉布遮。   这棉布不漏雨,因为上头一层熟桐油,熟桐油能快速干燥,由于第一遍刷上去的熟桐油已经让绵布饱和,第二遍的熟桐油就只停留在表面,干燥后结膜,形成一层保护层,油与水不相融合的特性,让雨水一接触到这一由熟桐油形成的保护层,会立即滑落。   看似简单易做,可卖的却是不便宜。   篷子框架起好了,稻草盖到了上头,但还是不得行,依旧还是漏雨。   这种时候,方子晨应当是坐镇中央,可这会儿人手不够,时间就是金钱,方子晨扛着锄头也上了。   他是忙得不见影,唐大娘正想去请示乖仔该怎么办,乖仔带着两辆马车回来了。   “姐姐,用油布盖。”他扭头吩咐另外几人:“车上有干稻草和被褥,你们拿进去铺了,把他们抬进去,给他们睡上头。”   “好。”   油布盖上,稻草铺上,人多力量大,大家没有手忙脚乱,该做啥子心里都有谱,只半个下午,草棚就盖了两个,就木柱子搭的一个框架,上头盖了一层稻草,又一油布,严严实实的,一点雨都没漏。   四周则是树枝挡着,很是简陋,但这会儿讲究不得了,条件实在是有限。   汉子们住一个,妇人夫郎们则住另一个。   唐阿奶淋了两夜雨,已经发起了热,刚李大丫端了药来给她喝,这会被安顿在草棚里,里头生了火,暖烘烘的,唐夫郎双手也被包扎了起来。   牛娃脱光了,正躺在被子下,小腿上已被清理干净,用药敷了,血停了。   李大丫给牛娃喂了药,摸了下他额头,叮嘱唐夫郎:“孩子已经退热了,稍后要是再烧起来,你便去喊我。”   孩子没事儿,唐夫郎高兴得直哽咽,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吐出两字:“谢谢,谢谢。”   李大丫拍拍他手背,看他还一副受惊又恐慌的样,安抚道:“你别慌,也振作些,孩子和你婆婆都需要你。”她看向周围人,声音似乎带着一股魔力:“大家也别慌,大人来了,一切都会没事儿的。”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莫名抚平了大家恐慌无措的心。   大家似乎真的不怕了。   大人来了这么一会儿,就挖了二十几人出来了,虽然她们家的汉子还没被找到,可她们相信大人。   唐阿奶呆愣愣的没说话,又看见对面的草棚有个汉子被官兵抬了进来。   全身是泥。   一哥儿端了水了过来,官差将那汉子脱了擦洗干净后抱到了稻草上。   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再多,那也是认得的。   这汉子是陈家老二。   黎师傅给人看了下伤口,又把了脉,不知道说了什么,旁边的哥儿点了点头。   黎师傅就走了,那哥儿出去一趟,再回来时手上拿着药,又端着一盆热水,掀开被子,给陈家老二大腿儿上的伤清理干净了,这才上了药。   要搁之前,唐阿奶早一口唾沫星子呸过去了——简直是不知羞,不害臊。   瞧瞧,这像什么话。   要不要脸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儿。   之前征女兵这事儿,她是反对的,总觉得不像样,在村里到处的说,声儿最是大。   可这会儿······   唐夫郎出声:“娘,您怎么哭了?”   他不懂,旁边几人多少是能猜到一些。   陈家老二腿上的伤极为的狰狞,瞧着是触目惊心。   这会儿用的药是出发时黎师傅带来的。   有伤寒的,去热的,外敷的。   柳哥儿先头跟着黎师傅学了大半年了,颇为刻苦,但学医并非一日之功,再是勤奋,半来年也出不了师,这会儿不能说有多厉害,望闻问切啥啥都会了,但风寒,受热,这些小病该怎么抓药,该怎么熬,一些伤口该怎么清理怎么敷,却都是能晓得的。   这伤他看了也不是不害怕,黎师傅教的理论,他们还是首次实践,这会儿手正哆哆嗦嗦的给人包扎伤口,一老汉噗通在他跟前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先让乖仔适应一下吧!不然后头真被秦恒逸带上场了怕是要晕 ,毕竟年纪真的摆在那里(-^〇^-) 第405章   柳哥儿吓了一跳。   “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   柳哥儿想扶他起来,老汉硬是要跪着不起。   “小哥儿,老汉我对不住你们。”   “什么?”柳哥儿都不懂。   老汉看着被自己已经被包扎好的胳膊,落着泪,满目惭愧,说:“先头征兵那会,晓得大人还征了姑娘和哥儿,老汉我骂过,说了很多难听话,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姑娘哥儿比不得他们汉子,他们汉子才是天。   老汉以前都是这么觉得的。   但说句良心话,要换他给陈家老二上药,他是万万不敢的。   倒不是旁的啥,或者有什么顾虑,就那伤,口子裂开得那么大,又流了那么多的血,被湿泥泡久了,天气又热,化着脓,有些恶心,他看了不由胆怯,心慌气短,怕得慌,压根不敢正眼瞧,更不要提还要拿着刀给人剜腐肉了。   可人哥儿······   比他厉害,他得服。   这会儿要是没了这帮人,即使黎大夫来了也没用,他一个人哪里能看顾这么多?那他们真的是要见鬼的。   唐阿奶看着这一幕,站了起来,也朝对面走了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   先头是个个骂。   在外头骂了偶尔的会被人打,便不说了,但不说并不代表就认同了这件事儿,心里对上头征姑娘哥儿去当兵这事还是不看好。   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纪了,念叨得最是厉害。   实在不懂大人怎么想。   要说大人来了后,做的桩桩件件,那都是正经的好事儿,偏的这一件,让他们心里诸多怨,一边用他的化肥,一边骂他昏庸、糊涂,开了这个头,弄得家里的孩子都不安分了。   打仗那种事儿,姑娘哥儿能做吗?   招去了,能上战场还是咋地?   是给新兵们取乐吗?这是想得最怨毒的。   如今出了这一遭,没人再这么想了。   刚人给他们敷药,那是小心小心再小心,一边说话安慰着他们,一边忙着手上的活儿,汉子能有这份耐心?   粗手粗脚,下手没个分寸,要是让他们给他们上药,没准疼了他们喊两声,汉子还要骂回来:“叫叫叫,老子赞了大半辈子的耳屎都要飞了,再叫给你一嘴巴子。”   到底是哥儿姑娘们细心些。   以前不懂大人为何这般,如今竟是隐隐懂了。   招去了干什么?   还用问吗?   没这些人,这会儿谁给他们包扎?谁给他们熬药?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在他们又冷又饿,无助得瑟瑟发抖,这帮人闯进他们的视野里时,所有的不理解,不看好,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老百姓从开始的反对,厌恶,嫌弃,到现在,只剩内疚、敬重和感动。   大人征兵那会儿说,这群年轻人是大夏的兵,是人民的兵,是为老百姓们服务的,是要保护老百姓们的,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那便是他们冲在最前线,所以老百姓应尊之敬之。   可他们尊着人了吗?没有,相反,他们还骂了人。   如今在这种关头,那心里真真是悔的,不该那般说的,真真是不该。   一些妇人情绪复杂,心里是内疚,但看着这帮哥儿姑娘奔赴在伤员间忙里忙外时,隐隐的,心里又觉得自豪。   柳哥儿和周边正在照顾伤员的几个姑娘这会儿心里头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呐呐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等反应过来,不知不觉已是满脸泪。   先头实在是苦的!那些指指点点,他们在训练区里没听到,可歇息日去城里买些贴身的东西时,路过小茶馆,却是常常的听见老百姓把她们当茶余饭后的谈姿,一个劲儿的在骂他们,当然也有人夸的,但那些声音到底是少。   每次听,他们心里都不好受,流言蜚语有时候,比那利刃都更是伤人。   他们心里也不是不委屈!   可如今,不需要下跪,更不需要说旁的感激话,看着老百姓们那一张张满是感激的脸,瞬间就像有一股暖泉流淌进她们冰冷的身体里,一声对不住,就已经给了她们很大的安慰。   一切都值了。   没有什么比得到认可和支持更能让人高兴。   唐奶奶过来,也是对着人磕头,声泪俱下道着歉。   黎师傅在外头默默看着这一幕,见他们得到赞同和接受,他心头也为这帮姑娘哥儿们高兴。   还是方小子说的对,能不能行,光说没用,时间会证明一切。   好人成佛,需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而坏人只需放下屠刀,就可立地成佛。   打破偏见亦是如此。   乖仔给村里买好油布,又马不停蹄去镇上买了两车被子给安北村那边送过去。   ‘后方’安置好,乖仔又跑前头去跟方子晨‘挖人’一刻都没歇,浑身都淋着了,小揪揪也湿得直不起来。   这会儿方子晨钻到一处塌方下去救人,出来就见乖仔仔细给一个刚挖出来的小汉子进行检查,确认人没骨折,可以移动后,才迅速举起人来往草棚那边跑:“黎师爷,救命啊!快来哟!”   周边几个新兵那是看得目瞪口呆。   方子晨:“······”   要是在现代,他儿砸应该能进举重队。   天天四个包子一只鸡,真是没白吃的!   夜黑了,雨也停了。   老百姓们互相加油打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救援官兵应急生的火堆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亮。   这救援,也是讲究‘技术’,这种时候,最好是专业消防员来,可大夏没有消防员,方子晨对这些事儿也不懂,开挖前是确认再确认,挖的是小心翼翼,就怕人本来压在下头啥事儿都没有,他们一挖,把下头弄塌方了,那他们就不是来救援,而是来要人命的了。   如此这般,进度自是慢。   可人不吃不喝,也就只能熬七天,先头已经被埋了两天,这会儿时间就是生命,夜里大家也没得休息。   这一挖,便是不眠不休,只两天方子晨走路就打颤了,他觉得这样下去可能是不行。   官兵也不是铁打的。   又冒着雨呢!还是得休息,不说睡够八个小时,怎么的都得眯一时辰吧,轮班来。   乖仔跟着方子晨打下手,也已经两天没闭眼了。   固体传声比空气快,这会儿他敲着一旁的大石头,用力喊:“有人吗?有人吗?”   方子晨没听见有人应。   那这儿应该是没有人,正要往前边走。乖仔喊住他。   “父亲。”乖仔撅着圆圆的小屁股趴在地上,侧耳听着:“父亲父亲,这下面好像有人哟。”   “是吗?”   “嗯!乖仔刚刚好像听见动静了。”   “那就挖。”   方子晨和几个官兵把上层的树和泥全挖走,才终于听见了微弱的呼救声。   听着应该是个孩子。   这地儿太靠近山脚下了,上头满是大石头,只能从旁边挖了洞下去,可洞口刚挖开,方子晨便立马喊了停。   他瞧见下面的情况了,里头虽是有些黑,但大致能瞧清,就两根房梁顶着,上头一大石块,行成了一个小空间,那房梁看着已经开裂了,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   再挖下去,下头空的越多,房梁受到的压力就更大······孩子就在那两根房梁下。   一官兵趴在洞口往里看,也认为不能再开挖了,不然塌了那孩子可就要没命了。   可是洞口实在是太小了,他们根本下不去,几个人试了好几次,肩膀都被卡着。   “喊小郑来。”方子晨说。   小郑被喊过来了,这是个骨架很小的汉子。   这洞口他能钻进去。   小郑爬进去没一会儿又出来了:“大人,那孩子左脚被压着了。”   方子晨拧起眉:“大石头?”   “嗯!属下搬不开。”小郑说。   “多大?”   小郑张开手比划了一下。   确实是大的,箩筐般。   下面空间窄小,小郑下去站不开,只得膝跪着,这动作并不能很好的使出全身的力。   方子晨力气大,就算跪着他也能搬得动,可他个头最是高,肩膀也更宽一些,根本下不去。   去村里把个头小的孩子叫来,下是能下得去了,可石头那么大,一定搬不动。   正想怎么办呢,乖仔小锄头一丢:“父亲,乖仔来。”   方子晨一拍脑袋,对了,他怎么忘了他儿砸呢?   “那你小心点啊!”   乖仔点点头,他钻洞那速度比老鼠都要快,一眨眼的功夫就爬了进去,结果没一会儿他从洞口伸出个大脑袋,小揪揪歪过了一边,眼尾耷拉着,眼瞳湿漉漉,声音又委屈巴巴:“父亲。”   方子晨大骇:“你也搬不动?”   这不太可能啊!   那石头虽是大,但他儿砸也不是盖的,应该能抱得动才是。   乖仔摇头:“乖仔手软软滴,没有力气哟。”   方子晨:“······”   方子晨秒懂了。   孩子跟着他忙了两天,恐怕是饿了,可这会儿去哪里要吃的?他自己裤腰带都勒紧了两圈。   “里面的小哥哥流了好多血,都晕过去咯,乖仔叫不醒,父亲,你去跟唐姐姐要两碗粥来,给乖仔补充能量,乖仔喝了就有力气咯。”乖仔说。   方子晨略显疑惑:“哪里来的粥?”   赵哥儿调粮应该没调得这么快,老百姓家中肯定有些粮,不过这会儿估计都被土埋住了,这些天他们忙着挖人,老百姓的财产只能后头再尽量的清理出来。   这会儿哪里来的粮食煮粥?   后方有黎师傅和唐大娘他们在,方子晨很放心,来了后几乎都在忙着挖人。   乖仔眼神有些躲闪,支支吾吾的,方子晨就知道了,这死孩子肯定是做了啥,不过这会儿不是追究这事的时候,他让一官兵去把粥端来,乖仔呼啦啦两口吃完,又趴在洞口歇了一会,然后说他补充到能量了,他要去拯救里面的小哥哥了。   这会儿进去的有些久,方子晨不放心,趴在洞口看他:“儿砸,你可小心点啊!”   “乖仔知道哟!父亲放心。”   旁边几个官兵觉得既然小少爷出马了,那人肯定是能救出来。   那石头虽是有些大,但小少爷可是能单手把人举起来的人。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乖仔就把人背了出来。   方子晨一瞧,心里有些沉重,这小娃娃一边腿被巨石砸着了,又在下头呆了那么久,这腿估计是保不住了。   不过命在,其他的都无所谓。   柳哥儿过来把人接走了。   之后又是继续找人、挖人。   两碗粥下肚,饱了一丢丢,没了饥饿感,乖仔到底是顶不住了,中午小锄头挖着挖着,人就突然倒了下去,这可把方子晨和一众官兵们吓坏了,方子晨腿瞬间发软,赶忙的把他抱起来,可结果都没来得及喊黎师傅,就听见了他打呼的声音。   方子晨是又心疼又想笑,捏了下他的屁股,乖仔刚眯了一下,又醒过来,从方子晨怀里下来后,讨了两个亲亲,说他又有能量了,可以帮父亲了,于是举着锄头又哼哧哼哧挖着。   晚上方子晨哄他先回去睡一觉。   如今人也挖得差不多了,让村长‘核实’了一遍,说是还有九人没有找到。   方子晨带着众人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人。   乖仔回到了后方,黎师傅把叫他到跟前来,亲自端了一碗药给他:“乖仔,来,喝了。”   那汤黑乎乎的,味道还很怪,乖仔拧着眉:“爷爷,这是什么呀?”   黎师傅摸了摸他的头:“伤寒的药。”   一听是药,乖仔小眉头立刻就蹙了起来,步子小小的往后移,当初他偷偷舔过方子晨的药,那叫一个苦啊!他不想吃药,转了身就想跑,黎师傅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揪住。   乖仔捂着嘴:“爷爷,乖仔没有流鼻涕,不用吃药药。”   黎师傅看他一副苦大仇深,笑了起来:“等你流鼻涕了再喝就晚了,听话,喝了,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怕这点苦。”   乖仔一怔。   黎师傅跟他住的久,晓得他品性,最会拿捏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这话乖仔一听,那就不得了了。   “爷爷,你这话相当对头啊。”乖仔接过碗:“乖仔是男仁,男人怎么能怕喝药药呢?这样也太不男人了,看乖仔一口干了它。”   黎师傅笑起来,这孩子真是好哄的,也正,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就是为了尽快的救人,到处都有他的影子,恐怕他们这帮人,就他最是累了。   看他苦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一副小老头的样,不停跳着脚,最后一口都要咽不下去要反呕出来,黎师傅忙说:“别吐,这药死贵啊!”   什么!!   贵?   那万万不能吐了。   乖仔伸长了脖子硬生生又给咽了下去。   黎师傅拍拍他,塞了一颗糖到他嘴里。   乖仔眼睛一亮:“是糖?爷爷你哪里来滴糖呀?”   “天下掉下来的。”黎师傅笑着,给他擦干头发,才道:“你衣裳湿了,等会儿脱了再睡。”   “乖仔知道,父亲交代过滴。”   汉子那边的草棚都睡满了人,一些轮班休息的官兵都差点没地儿睡了,乖仔只得领了薄被子去了另一个草棚里。   为防湿气,也为了方便晚上给伤者们换药,里头正中央燃着一堆火,倒也算得明亮。   他正要脱衣裳,看见唐奶奶一群人一直看着他,顿时小脸儿通红,三两下脱光光了窜到被子里,躲在了里头。   这些人,看他干什么呢!   一定是他太靓仔咯。   哎,靓仔多也不得行啊!到哪里都有人看,弄得他都羞羞。   被子轻轻掀起一个角,乖仔两只大眼睛露了出来,看见他们还在看他,乖仔急忙的又给盖上了。   睡在乖仔旁边的就是唐夫郎,这会儿见薄被里没了动静,就伸手帮他把被子拿了下来。   乖仔这些天累坏了,一躺下就人事不知,这会儿睡得香喷喷的,不少人都围过来看。   一妇人去掰开他的小手,被手泡久了,有些发皱,而且掌心还起了两个泡,眼泪当场就落了下来。   大人好,小少爷也好,跟他们之前见过的那些只会趾高气昂的少爷们都不一样。   乖仔小少爷,肯为他们老百姓做事儿,是好的。   唐大娘拿了药进来,大家对她点了点头,态度十分恭敬,让到了一旁。   给乖仔上好药,唐大娘又去忙了。   那天晚上来得匆忙,没带换洗的衣裳,这会有一妇人把乖仔换下来的衣服拿到火堆旁默默的烤。   第五天,官兵终于运粮来了。   县上贮备粮不够,只能从涸洲调过来,方子晨脸都黑了。   问此次负责押送粮食的官差为何这般久?   官差立马下跪。   赵哥儿晓得事态严谨,方子晨一走,他就立刻找人让人快马加鞭回了涸洲。   要从衙里调粮确实是麻烦些,但再麻烦,也不至于用了五天,方子晨严重怀疑这帮人是不是路上‘玩忽职守’了。   官差哪里敢啊!   这粮是运去救命的,一路押送连着撒尿都是不敢停,那是差点儿都要边走边撒了,可到了安溪县这边,路上碰上三处塌方,马车过不去,那怎么办?只能先铲土了。   情有可原,事出有因,怪罪不得,而且这官差眼睛瞧着像是被人打了两拳,估计这一路都没怎么歇过。   方子晨也不是周扒皮,这会儿拍拍人肩膀:“那你们也是辛苦了,下去好好歇着吧!”   官差简直是受宠若惊。   虽是慢了些,但好歹没饿死人······   不对!   方子晨想起来了,叫来乖仔,把他夹在腿间,开始严刑逼供。   “这米哪里来的?”   乖仔开始卖乖,抱着方子晨的脖子先亲亲他,可方子晨不吃他这套了。   “老实交代啊!不然等会儿你那小屁股可能要见鬼了。”   乖仔菊花一紧,先捂住屁股,小小声说:“乖仔赊来滴。”   “你什么魅力?人给你赊几百斤?你以为你是我?”方子晨不信,戳他脸: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乖仔老实了:“我去买油布和被子,然后,然后看见旁边有粮铺,就想先买点粮食回来,可是乖仔银子不够哟!乖仔都把奥特曼令牌亮出来了,谁知那老伯伯竟然不识货,还叫乖仔滚,乖仔说写欠条,他也不给,然后,然后······”他说得吞吞吐吐。   粮铺的掌柜赶他走,乖仔急了,没来时村里人就饿了两天,又受了伤,不能饿肚子,而且父亲也在,父亲和叔叔们挖人累累滴,得吃饱饱的才可以。   “乖仔想赊粮,跟他说了情况,也说等有空了就把银子给他,通融一下可不可以,老伯伯说不可以,乖仔就一剑砍了他滴柜台,然后他就说可以可以,好的好的,乖仔就把粮食运回来了。”   乖仔紧紧抓着衣角,垂着大脑袋:“父亲,乖仔也不想抢,乖仔知道这样不对,父亲原谅乖仔,乖仔以后······”   老掌柜后头自是到衙门去报官了,不过衙役哪里有空搭理他,忙着呢!只说先压后。   乖仔没说完,方子晨就先亲了他一下,夸他做的好。   要是他儿子不把粮‘抢’回来,光等着官粮,那这会儿估计好些人都凉了。   说来说去还是他思虑不周,只想着让大家先忍一忍,三两天的不要紧,可他到底是没考虑到突发情况。   整整五天啊!正常人都要饿得受不了,何况那帮受了伤的。   乖仔被亲了左脸,直接高兴了,又把右脸转过来,方子晨笑了两声,又亲了一下,乖仔指指额头,方子晨亲了,乖仔美滋滋,笑得眉眼弯弯,而后又把手背伸过去,方子晨一把捏住他的小屁股。   这死孩子,刚蹿草丛里嗯嗯,出来都没洗手呢!   乖仔呵呵笑。   临近傍晚,所有人都被找了出来。   大多都受了伤,先头匆匆搭建的两个草棚不够住,唐大娘又带着二十几个村民重新建了六处。   人挖完了,官兵们又从头到尾的开挖一边,把有用的东西都挖出来。   锅碗瓢盆这些定是碎完了,可被褥、衣裳、锄头这些挖出来了还是能要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银子。   田里蓄了水,方子晨也让人去看了,庄稼该抢救的抢救。   这些官兵大多都是村里来的,如何给地里头排水自是比他晓得,他这门外汉就不过去瞎指挥了。   有些伤得厉害,又在下头埋得久了,到底是没能熬过去。   安西村去了十一人。   安北村去了八人。   这会儿雨停了,太阳又出来了,天气热,方子晨让人先去抬山上埋了。   之后还得对村民们进行安顿,村里也要重新修建,总不能一直凑合着住草棚里。   方子晨带着乖仔在这边忙了大半来月,又下到旁的地方视察了一番。   之前一出事安溪县县令就立刻带人过去了,后头又下令让大家警惕防护,这次除了安西、安北两地,其他地方都没出现大的事故,   方子晨急着要去外头赚银子,为了加快进程,又从涸洲调了一千兵来。   这事儿还得上报。   各地折子在灾后第七天,被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折子四面八荒汇到朝廷,夏景宏一看,那是气得鼻孔几乎要冒烟,在朝上发了好一通火。   作者有话要说:   额,各位小可耐们啊!文文被举报了,说‘se情太多,教小孩荤话,不正确的价值导向’。上上周就被举报了,我也没注意,后头就出现了章节被锁的情况,我一直在改,我个人认为,教小孩子认识自己的‘东西’这不算荤话吧!至于色情,我更加觉得没有了,我也选了,十八岁适读,如果觉得亲个嘴就是se情的小可耐,别再举报我了,可以去看别的文。   (^ω^) 第406章   遭难的不止涸洲,连淋江洲,下阳、源洲、溱洲这几处也见了鬼。   五个洲,除去涸洲,其他四洲死了近三百人,坍塌的房屋更是难以计数。   各个大臣拧着眉面面相觑,有担忧的,有愁的,唉声叹气。   今年多事之秋啊!   大朝来犯不算,还出了这等子事,怕是又要开放国库赈灾。   八月那会儿刚派兵往南方那边运了军粮,也不晓得国库里头还够不够。   大家朝户部那几个老头看去,顾老几人······不太对劲啊!   往年要是出了这种事,户部那帮人总是哭天抢地,赈灾派的银粮明明是从国库出的,但这些人却哭得像那些银子是从他们腰包里掏的一样,一个劲儿的喊穷,可这会儿大家却是一副:‘哎,老百姓又受苦了,这会儿也不晓得怎么过活,但没事,朝廷派粮过去就好了’的表情,怎么回事?   哦,想起来了,有化肥。   有化肥了,还怕个啥子呢?   黄公公宣读着各地上报上来的折子。   淋江洲两百七十八人遭难,下阳两百六十三人,源州两百八十五人,溱洲两百零三人,涸洲二十九人。   啊?   官员又再一次怔住了。   涸洲只去了二十九了?   这是不是假报了?还是黄公公您老眼昏花看错了?   倒不是想老百姓死的多,而是······   涸洲遭难的地最多,虽也只是个县遭了暴雨侵袭,可涸洲地域辽阔,一个县底下就几十个村了,比上阳、溱洲多出大半,因此,死伤人数比得其他洲县都要少,这不合理。   可说方大人上报的数据是假的,这也不对。   先头皇上日理万机,很多事都顾不上,加上涸洲偏远,不毛之地,更是少有过问,所以之前皇上被骗了几十年,可今朝不同往日,涸洲如今已经被皇上惦记上了,这事儿一查就能懂。   再说了,方大人要是造假,这造的也太离谱了。   不敢做假的。   但怎么可能呢?   往年出了这种事儿,情况同着溱洲那样儿才是正常。   夏景宏怒火烧完了,回过神来也是诧异。   当场就将方子晨派回来的禁卫军招了上来。   怎么回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禁卫军老实交代了。   文武百官听得一脸惊。   什么!!!   女兵???   这······这······   禁卫军禀报道:“安西、安北两村出事后,方大人立即带了兵过去,受了伤的老百姓都得到了及时的治疗,所以大多都顶了过来。”   淋江洲那边富裕,县上医馆多,可再多,在灾害面前,只十几个大夫也是分身乏术。   村里房屋多是泥墙木屋,不像现代水泥房那般,坍塌下来,对老百姓会造成伤害,但多不致命,除非那倒霉催的直接被砸了头。   可一旦受伤没得到及时治疗,能熬得多少天?特别是这种闷热的季节,伤口一经感染一但发炎发热,人也就去了。   这些洲县死亡人数这般多,大多都是遭了难后,大夫救治不及时走的。   先头夏景宏气,但也知道这事儿没有办法,怨不得底下人,可这会儿一听,心里多少带了怨。   看看!   看看人家!   怎么就不能学学那臭小子?主意是一个又一个的。   不要求多高,这帮人只学得他两招,这会儿出了这种事,伤亡人数都不至于这般多了。   此乃惊天之举,不敢想象,有一官员忍不住问:“征女兵,涸洲那边的老百姓没有闹?”   要是在京城招,怕是要激起民愤了。   这怎么行呢!   太出格了。   简直闻所未闻啊,姑娘哥儿要是去了,以后休想再嫁人。   时下审美,便是以女子、哥儿娇小柔软为好,征了兵去训练,跟着一大帮汉子住一起,这不成体统,而且,训练多了,这帮姑娘哥儿肌肉若是比他们汉子都还多,身子硬邦邦的,没有那种柔弱劲,可就难找夫家了。   穷乡僻野之处,思想也更为守旧。   禁卫军说:“闹了······”   夏景宏下意识蹙起眉,他刚觉得这法子好,想让各地知府效仿,可若是百姓接受不了,那······   众位官员点点头,这就对······了。   禁卫军:“老百姓闹着方大人,想让他重新征兵,他们要送家里的闺女和哥儿到部队里来,方大人说要再想想,然后老百姓就闹了。”   夏景宏:“······”   官员:“······”   大家再次面面相觑。   朝上一时陷入寂静,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往年征兵老百姓是恨不得窜到山里去躲起来,有些交不起银子,那还是官兵把人从家里拖出来硬扣着送到边境去的,如今竟······   这方大人怎么就这么能!!   涸洲老百姓确实是闹得厉害。   想让大人再征次兵,这次他们要把家里的姑娘哥儿送去,学学唐大娘那般,有出息的咧!   村里的重建工作交由县令接手,八月底新兵们拔营回城,安溪县的老百姓那是百里相送,对着方子晨,对着那帮子新兵,那帮子姑娘哥儿,含泪跪了下来。   该跪。   这说是再造之恩都不为过。   这次,这帮姑娘和哥儿们在救灾中表现十分良好,临危不惧,在灾区奋战,到处的都能看见他们忙碌的身影。   这事儿传得快,风一样。   先头有些人还教导家中的闺女,“咱是清白姑娘,别学那般人,不像话。”   “可人也是迫不得已才去的。”   “这咋的,去了是能活,能有条路,可被人吐唾沫星子,指指点点的,我看还不如死了算了,省得给家里人丢脸。”   如今是风头改了。   大家是打心里真的认可和接受了这事儿。   这事儿没啥子丢脸的。   光荣着呢!   老百姓闹着,让方子晨再征次兵。   之前也不知道那征兵时贴在衙门外的告示上说的什么优先优惠,后头总算是知道了。   说来也是巧,这段时间雨下的多,其他村虽是没有安西村那边那么严重,可多少也是受了点灾,大雨一直下,平西村一老汉怕淹着田里头的庄稼,隔天就冒着雨去了地里头,回来当晚就受了寒,老人家身体总归不似年轻人那般硬朗,一病起来就严重了。   隔天家里人发现,老汉已经烧得厉害,叫都叫不醒,还好村里离镇上近,家里人赶忙的就背他去了。   可惜镇上的大夫都被衙门征走了,就济仁堂开着门,里头人满为患,退伍都排到了街上,老汉烧得厉害不能等,家里人就问前头的能不能插个队。   这不行。   前头那个肚子疼,说肠子似乎都搅在了一起,还拉了三次裤子了,可都这样了,人都得乖乖排着队,个个都是病得厉害,不然这种下雨天谁来医馆?   不严重的躺家里熬不香吗?   家里人就急啊!老汉的婆娘看着长长的队伍,又见着医馆里头只一大夫问诊,不知要等到啥时候,眼见着老汉都不停抽蓄了,她是吓得在医馆里哭了起来。   旁儿人身子不舒坦,听她哭得心烦,又嫌晦气,便说了起来。   这边吵得厉害,小药童便走了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老妇跟人一个劲儿的道歉,而后才说了老汉的事。   老汉还被儿子背在背上,这会儿都没醒,摸了一下,烫手得很,可人不愿让,小药童也是没办法:“你们去外头排队吧!不能乱插队,除非你们有衙门开的证明。”   “啊?什么证明?”这会儿不说老汉一家听不明白,就是旁边排队的都听不懂。   小药童说:“你们不知道吗?衙门征兵的时候你们没有去凑热闹?被选上的,衙门不是发了个小本本吗?”   是发了,可老百姓不认得字啊!征兵那会儿又忙,各县衙门里先头知府不做人,尽是克扣,衙役没有月例,都走了好多,后头方子晨来了,征兵,训练,会个一招半式的后,再下放到下头各地地方当差,因此各地衙门都没重招衙役,里头就几个人。   征兵那会儿忙,被征上的都发了小本本,衙役也没来得及仔细说明白,可小本本做得精细,硬皮封面,里头又盖着知府的章,衙役又说不能丢,大家拿回去后便直接收起来了,而后又忙着春耕,大家哪里还记得这事儿。   当初师爷宣读告示,也说的是军人家属可享受优先等政策,鼓励大家踊跃参军。   可做啥子才能优先啊?不懂,要是买个猪肉优先,其实这也没啥,等等反正也是不碍事,又不去多少时间。   这会儿小药童问了:“你家有本本没有?”   老妇急忙说:“有有有,我家老二去年去当了兵。”   去年第一次征兵没这政策,小红本后头自是也补上了,官差亲自送到家里的,老汉当初可是满村的炫过。   小药童说:“那你可以拿来啊!有小红本你就可以先让大夫给你老伴问诊,抓药也可享优惠。”   啊!   原来是这样吗?   真的假的啊?   怎么还有这种好事。   有点不太信啊!   大家就见着老汉那儿子把老汉放到屋檐下,朝街头那边冲了过去,半炷香的功夫又跑了回来。   “小红本,我有小红本。”   小药童接过拿给老大夫,老大夫一看,没错了,这红本本是衙门发的,大人的印章还盖得红彤彤的。   “把他们带过来吧!”   正要排上的病人不服啊,老大夫横了他一眼,有什么不服,去衙门说去,敢在医馆里头闹事,等会喊了衙役打你板子。   一把脉,确实是烧得厉害了,老大夫赶忙的让药童抓了药去后头熬。   都是平常的受寒药,一副多少钱大家都是清楚的。   老大夫从桌子里掏出一本子,写了老汉的名,然后说让老妇摁个手印。   为什么还要摁手印啊?   摁了留作证据啊!后头他们要拿着这本子去衙门换银子的。   优惠的那一部分,自是衙门出,总不能让他们医馆出吧!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这会儿看见老妇摁了手印,交了九十三文钱,一算,还真是优惠了。   原来当初说的优先优惠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当兵好啊!   哎呦喂,早知道当初就不怕那什么劳什子辛苦,也送自家娃儿去了,他要是也有红本本,这会儿早排到他了,哪里还用捂着屁股一直等。   老汉儿子看见大家目光火辣辣的盯着自己手上的红本子看,立刻收了起来,就怕着大家抢了去。   又出了这么一件事,老百姓真真是觉得当兵好!当初就招了几万人,咱们涸洲这么大,感觉有点少了,要不大人,你再征点吧!   方子晨想了想,原是不准备应,可吉洲传来消息,说最近那边很是太平,大原两个月前被西北军大退后,应是怕了,这两月没再进犯,请大人放心。   这还放心个毛啊!   方子晨是听完,心里就有结论了。   先前还只是猜测大原、北契是不是想和大朝国联合起来,两面夹击大夏,这会儿估计是能证实了。   大原被西北军打怕?   不存在的。   这大原先头隔三差五的就举兵进犯,有时是西北军追着他们打,可有时也是他们追着西北军打,反正两军就是拉锯着,玩儿一样,要说怕,那大原军早该怕了才对。   可偏偏的,人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狗改不了吃屎,一是这国好战,二也是太过眼红大夏沃土了,这会儿怕是养兵蓄锐去了啊。   但先头打得平繁,,要是突然沉浸下来,事出反常必有妖,怕是故意寻了这么个由头。   大事不妙啊!   方子晨又下令征兵了。   不过这次主要还是招姑娘和哥儿,汉子再征五千。   羊毛不能总在一个地方薅。   先头他已经征了几万人了,这里老百姓家孩子虽是生得多,三四个的,但家里的田地基本都是靠人力劳作,要是把年轻的汉子都征走了,老人妇孺能种得多少?土地怕是要慌一半,如此也不得行。   这事儿方子晨没跟进,让底下县令去办去。   可隔天县令让人传话回来,说大人,不行了,那些姑娘哥儿太多了,咋子整啊!   那就把条件抬高,反正无论如何,汉子五千,哥儿姑娘再征五百。   事情都吩咐好,衙役走了,赵哥儿来喊他:“我炖了鸡,你要去喝点吗?”   方子晨去安溪县大半来月才回来,直接瘦了一大圈,黑眼圈比当初去衙门讹张怀文时他往眼底抹锅底灰还要严重,乖仔也真是瘦得跟猴一样了,小揪揪都顶不起来,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赵哥儿可心疼了,回来后一直炖着鸡给他们父子俩补。   方子晨摇摇头:“吃了两天我都吃腻了,你过来我亲亲你。”   赵哥儿瞪他:“不正经。”但还是红着脸快步走了过去,一下坐到了方子晨的大腿上,拦住他的脖子,把脸递了过去。   方子晨轻笑了两声,这哥儿就是口嫌体正直,他抱着他,在他圆乎乎的脸上亲了两口,柔声道:“你脸上好像肉多了一些啊!亲起来像极了果冻。”   赵哥儿自己摸了摸:“有嘛?”   “嗯!”方子晨捏他脸,一手搂住他,轻咬着他的耳朵,而后轻声笑着:“是不是又偷偷吃泡面了?”   “没有。”赵哥儿心脏跳得很快,湿热的触感像是带电一般,让他不由战栗起来,小巧的鼻尖上甚至微微冒了点汗。   赵哥儿挣了挣,却没怎么用力,他低声道:“你别闹,我在家都忙着呢!”说到这儿他就来气,又想抽儿子了:“你和乖仔去安溪县的第六天,滚滚蛋蛋就不见了,夫君,你可得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啊?”方子晨道:“怎么不见了?”   赵哥儿说:“他们闹着要去找你们。”   那晚方子晨连夜走,村里人都不知道,要是以前,安溪县那边消息定是要过八百年才会传过来,不过如今水泥路都通了,加上落山村那边各地的去卖化肥,消息就传得快了。   安溪县那边出了事,大人和小少爷都过去救灾了。   滚滚蛋蛋耳朵尖得很,原本起来不见方子晨和乖仔,两个小家伙就就满院子的找人,一下去掰小石头:“锅锅你在这里吗?”   一下去茅房里喊:“父亲你在下面吗?”   一下又爬小板凳上去掀锅盖:“锅锅?”   里里外外的找,都不见人,滚滚蛋蛋就问赵哥儿父亲和锅锅去哪里了,他们都找不见,赵哥儿说了,他俩便闹,囔着要去找父亲和锅锅,后来知道方子晨去了安溪县就没再闹了,可是第六天唐阿叔杀了只鸡,炖在锅里,然后想去地里把些香菜回来做蘸料,结果谁知道回来一看,锅里的鸡直接不见了,就剩一锅汤。   滚滚蛋蛋也不在   起初唐阿叔也没在意,这两小家伙跟着乖仔在村里玩熟了之后,家里就容不下他们了,常是蹿外头漫山遍野的玩,哪里有老鼠洞都晓得,村里安全,加上事儿多,禁卫军便也没再守在家外头。   唐阿叔只纳闷鸡怎么不见了,可等晚上赵哥儿从厂里回来,到时辰开饭了,两个小家伙还没回来,赵哥儿铜锣敲了大半天,也没见孩子的影,赵哥儿就知道出事儿了。   他和唐阿叔跑村里找,村里人说没见着,今天滚滚蛋蛋没出来玩。   “咋地了?可是两个小少爷不见了?”   “嗯!”   “这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好端端的就不见了。”   村里孩子养得糙,二三岁就开始给他们满村的浪了,从没发生过这种事儿,见赵哥儿和唐阿叔急得脸都白,赶忙的安慰人,说没准儿是中午在哪里玩,睡着了,没事,他们跟着找找。   禁卫军也出动了。   可安平村几乎都翻过来了,两孩子依旧是没个影。   赵哥儿整个人似乎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头的冷汗,他想起了乖仔。   滚滚蛋蛋虽是胖,方子晨总说像小猪仔,但不可否认,两娃娃五官是粉雕玉琢,可爱得紧。   会不会······   赵哥儿几乎是被这一想法给吓着了。   到了晚上,造纸厂那边工人下工,回家听了这事儿,一夫郎说,中午那会儿他好像看见两个小少爷了。   什么叫好像?   禁卫军赶忙的问他,夫郎说:“我中午去菜地里摘菜,看见路边的草丛有两撮小啾啾经过。”   滚滚蛋蛋是大个了些,但同乖仔一样,个头天生就矮得很,圆乎乎的像个球,走在路上,都没比路边的野草高。   那夫郎蹲地里头,就看见两个小啾啾从草丛边一晃而过,先头村里梳冲天炮的,就大人家的三个小少爷,可后头这般梳的小孩就多了,所以夫郎也不敢确定。   可禁卫军一听,八成是了。   赵哥儿坐不住,和他们一起沿着水泥路找,快要到镇上,就看见滚滚蛋蛋被对夫妻带了回来。   这夫妻瞧着眼熟,赵哥儿仔细想想,原来是镇上买包子的,之前他们一家来镇上逛,在他们摊子买过几次包子。   那夫妻自然也是认得滚滚蛋蛋的,看见他们出现在镇上,无措地左右张望,然后挠着脑袋,似乎不懂得往哪里走了,没见着方大人和方夫郎陪同,夫妻两赶忙的问了滚滚蛋蛋,他们怎么在这儿。   滚滚还记得她,便说:“我们来看父亲和锅锅。”   “大人和小少爷去了安溪县那边了。”   “滚滚知道呀,就是县里嘛!父亲和锅锅去救灾,不能回家,所以滚滚蛋蛋来看他们,给他们带鸡西,父亲和锅锅一定爱喜滚滚咯。”   “还有蛋蛋。”   “对。”   夫妻两人听懂了,感情两小少爷是安溪县和安平县傻傻分不清,只以为大人是来了县上。   两个孩子是想念父亲和哥哥了,方子晨住哪个村,大家都是知道的,平详村离镇上可有好几里路呢!两个小少爷徒步过来······   夫妻两人心里是酸涩得很,问孩子饿不饿。   肯定是饿的,滚滚蛋蛋已经是前胸贴后背了,又渴又累,篮子里的鸡,那屁股已经被两个小家伙舔得都脱了一层皮,老鼠啃似的。   那妇人给了他们两个包子,滚滚蛋蛋接过说了声谢谢,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一个不够塞牙缝,蛋蛋捏包子时,包子外头一层皮黏在手上,他还小心翼翼舔干净。   可怜的!   妇人看着都不忍,又给了他们每人一个。等他们都吃饱了,夫妻两人这才把他们送了回去。   滚滚这会儿手上还挎着个篮子,里头赫然是唐阿叔丢的那只鸡。   赵哥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也不是,骂也不是,道完谢后把两孩子牵回了家,教育了好一晚。   方子晨听了,满是感慨,插着腰:“真是没白养啊!不愧是我勒紧裤腰带养出来的儿子,像我。”   赵哥儿:“······”   孩子听话的时候,夫君便说像他,闯祸捣蛋的时候,夫君便说是像自己。   方子晨看赵哥儿瞪着他,立刻改口了:“这事儿确实是得好好教育一下,不然下次得丢,你那纳鞋底的大头针呢?放哪里了。”   赵哥儿眨了眨眼:“你要干嘛?”   方子晨插着腰:“我要化身方嬷嬷。”   方子晨拿着针出去了,追着两个孩子要扎,滚滚蛋蛋满院子窜,笑呵呵的,还觉得这是游戏,高兴得一直叫。   等他们玩累了,方子晨才一手一个抱着:“听你们爹爹说,你们上次偷偷跑出去了?是不是啊?”   滚滚跑得一脸汗,点着头:“是滴是滴。”   方子晨立刻拍了下他屁股:“你还挺自豪啊?”   蛋蛋蹭着他的脸,道:“父亲,不打锅锅。”   方子晨亲了他一下,认真道:“下次不能乱跑出去了知不知道?”他语重心长,吓唬孩子一点儿也不虚,心也丝毫不感觉痛:“外面有猪妖,猪妖最喜欢抓你们这种胖胖的小孩回去做儿子了,给猪妖做儿子,可是没有肉吃的。” 第407章   没有肉吃?   那简直是太恐怖了。   滚滚蛋蛋瞪大了眼,方子晨道:“不信?不信你们去问你爹爹,不过你爹爹小时候不胖,虎头虎脑的,然后就被虎妖抓去了,你爹爹跟人住了大半年,就成变成了母老虎,如今你们爹爹一发飙,就问你们怕不怕?”   “怕。”滚滚蛋蛋说。   “所以你们,啊,我操啊······”方子晨话都没说完,猛然跳了起来,赵哥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手里还拿着一根绣花针。   “谁是母老虎?”   方子晨后背被扎了一下,赵哥儿下手不重,也不怎么痛,就跟蚂蚁咬一样,他忙不迭送:“我是,我是。”   赵哥儿恨恨瞪了他一眼。   这人教育儿子就教育儿子,可却偏要胡说八道,实在可恶。   “今晚不给你炒酸笋吃了。”赵哥儿闷闷的说。   这怎么行。   方子晨凑过来,亲了亲他:“别这样啊我亲爱的赵锅锅,有什么事情都是好商量的嘛!”   赵哥儿锤了他一下笑起来:“下次不许说我是母老虎。”   “我不说你就不是了?”   “······你今儿还想不想吃酸笋啊!”   方子晨不敢再说话了,虽然唐阿叔也会炒,可是他手艺没有赵哥儿的好,之前更是炒都没炒过这种腌菜,上次他从缸里挖了点酸笋出来,也没洗,直接下锅炒了,结果吃起来是酸得要掉牙。   乖仔去挖了蚯蚓回来,晚上吃了饭,歇了一会后又开始练起长枪来,自觉得很。   长枪很难操作,一些跳跃和空中旋转的动作,让练枪的整个难度都提了起来。   一回马枪,乖仔就练了三来月了,这会儿拿着方子晨特意给他做的木棍,把木棍绕着身体转来转去,整套动作的节奏非常快,刚开始不熟练,总是转着转着,那木棍就打到自个头上,让他额头肿了个大包,如今再耍,已经行云流水了。   方子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想练这个,后头一问,原来是见秦老将军耍过,他觉得很酷又很有型,回来就闹着方子晨教他,他觉得方子晨什么都会,可方子晨哪里会啊!就会一回马枪。   但他也要面子,对着儿砸炯炯的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来了一下。   乖仔觉得方子晨耍起来比秦老将军耍的那些招式还要酷,于是就练得更起劲了。   方子晨是看得摇头晃脑,这死小子,为了耍酷也真是拼了小命的。   滚滚蛋蛋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拍着手哇塞哇塞两声,相当的给哥哥捧场。   乖仔练完了,几父子每人一根木棍,开始在院子里玩了起来,方子晨演起了美猴王,滚滚蛋蛋是蟹兵蟹将,乖仔是海龙王,也不知道演的是哪一出,反正就是海龙王领着蟹兵蟹将想要擒下美猴王,乖仔还蹿去厨房拿锅盖当护盾,两个盘扣滚滚蛋蛋头上当头盔,几人又追又打,院子里咚咚当当的响,拆家一样,笑声传出老远。   “怪兽,看乖仔的奥特曼光波。”   “你个傻蛋,串台了,你现在是海龙王啊!”   “哦,对对对,方猴子看招。”   赵哥儿在一旁看的好笑。   方子晨没什么朋友,唯一好一点的也就黎艺盛,可两人是‘聚少离多’,赵哥儿先头还怕方子晨会寂寞难耐,后头看见他和乖仔玩得比跟黎艺盛玩时还要好,赵哥儿就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这父子俩虽是差了一辈,可处起来,还是很合得来的,意外的有共同语言。   ……   八月底,各厂都装好了货,陆续往安平县这边运了过来。   要装多少货,要带多少人,这些赵哥儿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几辆马车一起,红薯粉和泡面不重,为了多装些,那货儿垒得老高,外头盖了油布,也看不清里头是个啥。   “听说是泡面。”有人说。   “泡面?那是个啥?”但有面,那应该是吃的。   红薯粉他们懂,吃过,好吃得很,不过后头没卖了,说是要存货运到外头去。   泡面厂开在北方那边,厂房做的是极大,比造纸厂还要宽些,每天那糖,辣椒,大蒜,花椒是一车一车的往厂里运,天天的,那香味儿都飘得老大,十里开外的都能闻见,大家是好奇得不行,天天的跑厂房门口溜达,可厂房管得严,除了本场员工,闲杂人等均不得入内。   做吃食的,招的妇人夫郎便多了一些,也是签了契书,天天下工回去身上一身香,家里人定是耐不住好奇心想问,可一听自家闺女说不能说,说了要赔银子,还要坐牢,家里人顿时是不敢再问了。   后头中元节,厂里给工人们发了泡面,也不多,就每人两袋,大家几乎是一路捧着回去的,像拿着什么宝贝一样,珍贵得不得了。   自从家里的闺女去厂里干活了后,家里是好了些,当天一家子就去镇上买了肉,晚上见着闺女拿了东西回来,还挺高兴,见闺女在厨房忙活,饭都顾不上吃,她娘和几个兄嫂还进去想搭把手,可听闺女说是面饼,大家兴趣就去了一半。   他们这边,吃得最多的就是大饼子了,今天家里买了肉,大家对那什么面也不热衷了,回到堂屋刚要坐下,忽然就闻到了一股子味,香得很。   后头那泡面自是被抢了个干净,一家八九个人,两包分过去,也就每人几口,汤都不剩。   家家户户均是如此,村里全是泡面味。   隔天大家便都晓得了,扎堆闲聊,原来大少爷建的这个厂里头做的是泡面,可香可好吃了,我滴个乖乖,真是活了大半辈子了,头一次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   不过可惜,大少爷说如今产的少,先不卖。   今年用了化肥,小麦产的也好,可泡面里头的红油得用牛油熬,北方这边牛少,不过方子晨下了令,如今家家户户都养了牛,年底估计就能大批量生产了。   北方那边人都懂,可南边这边的老百姓却是听都没听说话。   红薯粉也被运了过来,周哥儿亲自带队,造纸厂里的货也装好了。   最后一共是十六车货,还有三车专门坐人的,一共十九辆,二十个禁卫军,再加上各个厂的管事,一共九人。   出发当天,那队伍是浩浩荡荡,神龙见首不见尾。   涸洲的老百姓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啊!简直是壮阔得紧。   一路都有不少人驻足围观。   “方大人这是要去卖货了吗?”   “你这问的不是废话?”   “这么多车,应该也有红薯粉。”   “肯定有。”   “我就想不明白,那宣纸大人拿去外头卖,还能理解,因为我们涸洲没多少个读书人,可那红薯粉为什么也拿去呢?这边都不够卖。”   “是啊,上次我去安和村想再买些红薯粉,周管事说先不卖了,要留货运到外头去,我觉得要是放我们涸洲卖,一定也是能卖得完的。”   “大人一定是有他的考虑。”   “对对对。”   “这么多货,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得完。”   “吃的应该能,那红薯粉煮出来是真的好吃。”有人说:“不过那宣纸我看悬啊!我听着我家隔壁那书生说,那纸一刀就得去不少银子呢!光一本书就得去这个数。”   他举起两根手指,听着旁人惊诧的抽气声,才心满意足继续道:“听说造纸厂那边有六车货,这般多得卖到啥时候啊!”   “你这话说的没见识了,外头有钱人多着呢!能读得起书的,家里更是不差钱。”   “你说的好像真的是那么一回事儿,你去过?”   那人直接噎住了:“虽是没去过,可我混迹江湖三十多年,有什么事不懂?”   “他说的对,我们镇上有多少寡妇他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这是个厉害的。”   有人望去远去的车队满脸担忧:“陵河那边不太安全!大人带这么多货,会不会出事啊!”   “你这话小瞧大人了不是,蜀南那帮子土匪多嚣张啊!结果呢?我们大人一过去,直接被一锅端了,陵河那边就是小打小闹不成器,而且咱小少爷还跟着去了,他们要是敢跑出来劫财,小少爷可是能一棍子一个,他们就那么几个人,怕是都不够小少爷打呢!”   “说的是,不过那帮土匪也就是拦些商户要些过路费,没像着蜀南那帮子,劫财又劫色,丧尽天良,今年那边也用了化肥,家里好起来了,听说那些个土匪都没再出来了。”   都是穷得没法子才不得已做了那土匪的行当,但也不是各个都如蜀南那帮子土匪一样,也正如此,方子晨才没带兵过去,不然要是像蜀南那帮土匪一样,这会早被方子晨盘了。   涸洲这边所有官道几乎都修了水泥路,一路平坦得很,因为要去上阳那边,路途远,一来一回,估计要三个来月,公务方面,方子晨全交托给同知了,让他先盯着。   涸洲如今是不比以前,这会儿是一副全新的面貌,土匪不敢猖獗,乡绅大户不敢造次,管理起来也是容易,大事儿先压着等他回来,只几个月,同知觉得自己还是能应付得过来的。   不过:“大人,擅自离开任地,这传出去会不会出事?”   方子晨是牛逼哄哄:“能出什么事?皇上可是我兄弟。”他拍拍同知的肩膀:“放心,我上头有人。”   同知:“······”   先头回京的禁卫军已经回来了,禁卫军是皇上的人,方子晨贪污的事儿禁卫军一定是上报给了皇上,不过人如今回来了,而大人脑袋还没搬家,没准大人真的不是在吹。   同知是立刻拍起了马屁,最后信誓旦旦,说大人,您安心的走吧!我肯定给您把涸洲管理好。   方子晨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可也没察觉出哪里不对劲,想到要去赚大银子了,他高兴得脑子都要糊涂了,当下也没有多想。   这会儿出了安平县,一路往南边走。   赵哥儿跟着他骑了半天马,因为热,又被方子晨逗得面红耳赤,最后抿着嘴回马车和周哥儿唠嗑去了。   溜溜也来了,跟着乖仔策马跑在前头,夏天本就热,骑马吹着风最是凉快不过了。   滚滚蛋蛋也想去,但赵哥儿没给,怕他们从马上摔下来,这会儿两个小家伙闷闷不乐,包子都不高兴吃了。   周哥儿最稀罕他俩,见不得他两不高兴,掏了糖出来哄,滚滚爬到他怀里,可怜兮兮的:“周叔叔,滚滚想骑马马。”   周哥儿捏他小肥脸,感觉软呼呼的,让他颇有些爱不释手:“可周叔叔也不会呀,怎么办呢?”   滚滚还没说话,方子晨在马车外头叫他们:“滚蛋,你们要不要出来玩?”   滚滚蛋蛋眼睛嗖的一下就亮了:“要要要,父亲抱。”   赵哥儿掀开车帘,不放心的叮嘱:“注意着些,别让孩子摔着了。”   方子晨挑起眉斜了他一眼:“孩子交给我你还不放心?”   赵哥儿笑起来,指指前头:“你忘了你大儿子那两颗门牙是怎么没的了?”   方子晨:“······”   你赢了,他无言以对。   方子晨把他们的扭扭车也带来了,这会儿用绳子绑了起来让马拉着,两个小家伙坐在上头,不用蹬,扭扭车自己就动了起来,开车一样,黑旋风还在一旁跟着跑,可把滚滚蛋蛋高兴坏了。   没一会呵呵呵的笑声就传了过来。   周哥哥撩开帘子看了一下,方子晨坐在马上,背影坚毅挺拔,时不时回头看一下两个孩子,满目温润柔情,整个人从头到脚仿佛都是精雕细琢,笑起来的样子耀眼极了。   周哥儿不由得就想到了还在小河村的时候,他去河边洗衣裳,不少姑娘哥儿都嘀咕着方子晨,言语之间满是爱慕,晓得他和赵哥儿好,见他来了便立即止了话,但到底是听了几耳朵。   村里姑娘喜欢他,镇上的也是如此。   刚中了童生,那镇上的老爷便带着闺女来祝贺,而后媒婆是接连不断的上门,虽然最后都被方子晨用扫帚追得满村窜,不过周哥儿觉得,那些姑娘,有些是看中他的童生的名,但更多的,恐怕是看中了他那张脸。   会读书,又顾家,对着孩子也好,还肯给夫郎洗脚,长得帅,干活还勤快,哪个姑娘看了不迷糊?   溜溜和乖仔不知嘀嘀咕咕了什么,他突然扭着头往后喊:“方叔叔,我有点饿了,想吃泡面,可不可以?”   他昨儿跟周哥儿押货过来,晚上乖仔就抱着方子晨的大腿,说他的小竹马来了,小朋友要学会分享,他想拿他最喜欢吃的东西来招待溜溜,行不行呢?   方子晨以为他要杀鸡,就随他去了,结果乖仔拿了十包泡面出来,又去后头鸡笼逮了一只鸡,赵哥儿说他去看看,然后这三人蹲厨房里大半个晚上不出来,溜溜也喜欢吃,这会儿对泡面是念念不忘。   可路上哪里有热水。   方子晨语气凉凉:“我看你是想吃木条。”   “方叔真讨厌。”溜溜也没生气,嘟囔完,又和乖仔赛马去了。   周哥儿无奈的笑了笑,方子晨不止是受姑娘哥儿们喜欢,连着孩子也喜欢。   他家那小子,可是张口方叔叔,闭口方叔叔。   要是方子晨对着溜溜客气,那溜溜可能都不会黏他,但他那种态度,显然是没把溜溜当外人的,小孩子看似什么都不懂,实则敏感得很,溜溜因此才特别的喜欢方子晨。   滚滚蛋蛋高兴得一直叫,乖仔和溜溜也策马回来了。   “锅锅,看,蛋蛋骑车车,好快哟!”   乖仔调转马头,在他旁边走:“好不好玩?”   “好玩。”   乖仔这会儿很有哥哥的风范:“抓紧方向盘,不然摔了牙齿要崩,知道吗?”   “嗯!蛋蛋知道滴。”   四个孩子,那一路都是叽叽喳喳,就没停过,不像是去卖货,倒像是去游玩的。   张帆原本还有些忐忑紧张,造纸厂开工至今,一张纸都没卖出去过,北方那边的先不说,粉厂和化肥厂比造纸厂建得晚,可这两厂已经有收益了,就造纸厂,没赚到半文钱不说,还一直的在倒贴。   要说先头,造纸厂和水泥厂都是难兄难弟,有个水泥厂陪着,张帆还没多少紧迫感,可如今南边这边的路都修了,老百姓晓得水泥的好,便也开始来问,说那水泥他们能不能也买些回去铺院子里?这样下雨天院子也不用泥泞不堪。   黎艺盛来信询问,方子晨说能,这水泥房不止能铺路,还能用来做房子。   村里人先头穷,一家子挤一起,卖粮得了银子,便想着先起一两间房来,给家里的汉子张罗媳妇儿,一听那水泥还能做房,那是立刻就去买了。   后头做起来,那是亮堂又干净,结结实实的,地上也铺了,怎么看怎么好,不像那泥土房,刚做的时候摸过去一手的尘,而且住的久了,还要开裂落灰。   这水泥房好。   村里起了第一间,大家来参观后,隔天就冲水泥厂那边买水泥去了。   这两月以来,水泥厂周边几个村,都建起了不少水泥房。   水泥厂如今是抛弃了造纸厂,自己赚钱去了。   张帆不由有些着急,他也没什么太大的目标,不求大富大贵,就想着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能吃饱穿暖,他爹爹和妻子在村里起了房子,如今已经住进去了,先头那事儿被捅出来,他媳妇自觉对不住他,心里愧疚,郁郁寡欢,被人说得厉害,连家门都不敢出,人是瞧着毫无生气,在蜀南那会儿,更是背着他轻过生。   不过这半年来,他发现他媳妇是开朗了好些,偶尔出去回来,还笑呵呵的,连带着两个孩子也有了改变,活泼开朗了。   他很满意如今的生活,可他也知道大人是个掉钱眼子里的,要是一直只出不进,或者卖得不好,大人不办厂了该怎么办?如此,他的金饭碗可就要丢了,全厂上百来人,估计也得回家种地去。   他先头就是做这一行的,接触得多,他和大人研究出来的纸,不是他吹,就那质量,随随便便一张拿到外头去,那都是‘力压群雄’的存在。   可惜大人一直没说卖,囤在仓库里,这会儿好不容易出货了,他把手头的活的全交给他爹,想着要亲自跟着看看,好让心头踏实些。   这会儿带了好几车纸,怕外头人不识货,张帆从早上出发到现在,神经一直紧绷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出货了,他该高兴,可他又不敢高兴,因为心里隐隐不安,这会儿听着几孩子那无忧无虑的笑声,心里莫名的平静了下来,撩开车帘看几个孩子玩。   路平坦,走的快,下午就到了安兴县。   看着大队车马过来,有人喊了。   “大人来了,大人来了。”   乖仔和溜溜一路冲在最前面,这会儿看见路边有些老百姓挑着担子搁在路中间,赶忙的停了马。   “老爷爷。”乖仔俯下/身,说:“不要走路中间,等会有马车过来,会很危险······”   “不走不走。”传言大人家的小少爷脑瓜子大大的,长得可好看了,溜溜自是也不差,但到底是乖仔头大些,这会儿老汉朝他看:“你是乖仔小少爷?”   “嗯啊!爷爷认识乖仔啊?”   “哎呦,那小少爷你们下来。”老汉朝他招手,说:“我带了果子来给你们吃。”   旁边几人挑着担子也围了过来。   箩筐里都是一些梨,一些柿子,原以为是挑去镇上卖的,其实不然,就是晓得大人要去上阳那边卖货,村里人打听好了,特意过来的。   这帮都是周边几个村子,之前家里穷,赊了化肥的。   今儿感谢大人来了。   后方大队跟了上来,一听原委,方子晨是笑呵呵,抓着人的箩筐不放,跟着老汉说:“这都是本官应该做的,客气了不是,拿回去拿回去,哎呦,这么重,老人家,你这要是又挑回去了怕是不容易啊!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老汉一听大人收下了,那是笑得一脸褶皱。   那收了老汉的不收旁人的,那也是说不过去。   方大人对人一视同仁。   白得了几框梨,方子晨眼眸都亮了。   送走这帮老百姓,梨和柿子都被分发了下去。   还真别说,这梨虽是皮硬了一些,但是够甜,水分也足,爽口得很。   这会儿九月天气还热,眼瞅着太阳都落山了,离下一个城镇还远,晚上大队只得歇在了郊外。   这附近没有河流溪水,一群人只能吃早上随身携带的大饼子。   晚上禁卫军轮流守夜,山里蚊子多,艾草也烧起来了,货都有人看不用方子晨操心,这会儿吃完了,直接回了马车里。   这车还是夏景宏当初送的,宽敞得很,滚滚蛋蛋玩了一天已经睡了,方子晨却是躺着怎么也睡不着。   赵哥儿睡在最左侧,旁边就是乖仔,然后是滚滚蛋蛋,方子晨睡在最右侧,这会儿月明星稀,远处林间时不时的还有鸟叫,蟋声依旧,方子晨住村里久了一点也不嫌吵。   乖仔许久都没跟父亲和爹爹一起睡了,躺下来后是一副喝过头了兴奋过度的样,这会儿好不容易睡了,方子晨却是撑起身,一脸菜色:“赵哥儿,我想和你换个位置。”   赵哥儿借着车帘透进来的火光看他:“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要换?”   方子晨的表情变得有些哀怨:“这两个小崽子太臭了,我有点顶不住。”   赵哥儿:“······”   确实是很臭,车厢里全是两个孩子的酸味。 第408章   滚滚蛋蛋胖,本来就汗多,今天还顶着烈日在外头跟方子晨玩了大半天,那衣裳都换了三次,这会儿虽是也换了,但那脖子还是臭酸臭酸的。   方子晨总感觉身旁被人放了两碗臭豆腐,那味儿实在是上头,他都怕这么躺一晚,明天赵哥儿就得抬他上山了。   赵哥儿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不由笑起来:“你不是老说子不嫌母丑,你不嫌儿子臭吗?”   方子晨:“······就说说嘛!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怎么还信了呢!不过算了,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赵哥儿,我是爱你的,这个苦就让我来承受吧!”   张泉正巡视完回到前头,就看见方子晨把头伸了出来,搁在外头的车板上。   “大人?”   “怎么了?”   “您这?”   “外头凉快。”方子晨说。   张泉哪里不晓得他品性,晚上滚滚蛋蛋围着火堆玩闹着跑过他旁边时,他也闻到了那股令人很上头的味道。   但没办法,住野外就这条件,他们虽是带了水囊,不过中午赶路热,都喝得差不多了,实在没多余的给两个小少爷擦洗身子。   先头唐阿叔就劝着要不把滚滚蛋蛋留家里,毕竟路上劳累,去时热回时冷,带着孩子也是不方便,滚滚蛋蛋还小,路上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该怎么办?   上次赶着任职,那是没有办法,不过那会儿有黎师傅和黎艺盛在,方子晨也没多担忧,这次新征了兵,黎师傅更是繁忙,黎艺盛又脱不开身,镇上三家医馆,里头的大夫······   方子晨也不敢雇人跟着,就怕人一把老骨头,到时候还得反过来他照顾人   方子晨想想也就同意了,滚滚蛋蛋留家里让唐阿叔照看是最好的,但上次他去了一趟安溪县,只半来月不见,两个孩子就想他想得紧,回来后更是寸步不离跟着他,上趟茅房,两个小家伙都想挂在他腿上跟着进去,听见他和唐阿叔说话,晚上就闹了,也不是大喊大叫,就是不吃饭了,跑后院去,蹲在墙角默默的掉眼泪,跟乖仔当年是一模一样,可把方子晨心疼坏了。   后头还是带来了。   想去就去呗!又不是多大的事儿,要是不带去真留家里给唐阿叔带,方子晨也怕回来这两小子真成猪了。   唐阿叔实在是太宠孩子了,经常偷偷的给孩子喝糖水,被方子晨抓包了,他就说老爷,孩子其实也不肥,大户人家的少爷,两三岁了都还要雇奶娘呢!小少爷们偶尔喝个糖水其实也不碍事。   大户人家的少爷确实是吃的好,一顿得八/九个菜,什么清炖蟹粉狮子头、蛤蚓黄鱼羹、鲜虾饺、鸡肉拉皮卷、云腿馅儿府、蟹肉海棠果,平时还常有点心,人是一日三餐不重样,身旁照看的丫鬟也都好几个,唐阿叔觉得自家三个小少爷吃得算是寒酸了,除了乖仔每顿必不可少一只鸡,滚滚蛋蛋来回的也就鸡肉,猪肉,鱼肉轮着吃,每顿桌上就三四个菜,猪肉全是跟着菜炒的,哪家少爷这么吃?   可赵哥儿只会做家常菜,唐阿叔要是煮个燕窝银耳啥的倒是上手,毕竟曾经亲自给孟如清煮过,但别的大菜,别问,问就是不会。   两个孩子也不是吃得太好了才肥,而是滚滚蛋蛋吃的多了才肥,偏的这两孩子也不挑,有时菜烧得少了不够吃,赵哥儿就用剩下汤汁给他们伴着饭吃,两个小家伙也是吃得香喷喷。   后来滚滚蛋蛋觉得这样伴饭吃还比较香,之后家里是连汤汁都没剩了,不然早前那些汤汤水水他倒外头,村长婆娘看见了,还说浪费,这要是拿去喂猪啊!那猪定是长得好,唐阿叔想想也是如此,就想抱头小猪回来养,可后来见家里是吃啥啥不剩,这念头就打消了。   “不胖?”方子晨说:“阿叔,来,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孩子胖不胖?”   唐阿叔眼神躲闪,呐呐的说不出话。   方子晨严肃着,说:“下次就不要给孩子们喝糖水了。”   唐阿叔说:“那我上次买的白糖岂不是要浪费了。”   “怎么会浪费呢?孩子不能喝我能啊!晚上孩子睡了你再偷偷给我泡。”方子晨做贼似的,往左右两边看,确定都没人了,把一水囊递给他:“泡好了你就倒里面。”   唐阿叔:“······”   这是有备而来啊!老爷恐怕是早就惦记上他那三斤白糖了。   滚滚蛋蛋跟着来,唐阿叔自是也跟着。   一路走,沿途总有些老百姓送东西,也不贵重,都是自家种的,方子晨都一一笑纳了。   上阳在南,同衡阳比邻,大队一路往南边出发,涸洲南边水果多,路上还常常能看见一些梨树,就长山上,瞧着应该是野生的。   上次那老汉送的梨挺好吃的,赵哥儿似乎很喜欢。   方子晨瞧见了自是不会放过,让赵哥儿带着队先走,自己则拿着两麻袋领着乖仔和溜溜蹿山里去了。   梨树上结的多,不过有点高,方子晨助跑两步,蹭的一下就爬上去了。   乖仔小脸红扑扑的:“溜溜,我父亲爬树是不是很厉害?”   溜溜仰着头,看方子晨在树上摘梨子,目露崇拜:“嗯!猴子一样,方叔最厉害了。”   “酷不酷?”   “酷。”   两个小家伙彩虹屁吹得啪啪响。   方子晨听得高兴,丢了两个下来给他们吃,甜甜的,两个小家伙捧着吃得一脸满足,然后仰着头喊:   “父亲,你右手边有一个,大大地,摘那个。”   “方叔叔,你头上也有一个。”   摘了不一会儿麻袋装了大半,到底是不方便拿了,方子晨从树上下来,正想着怎么把剩下的梨子全打下来,七/八个汉子扛着锄头从草丛里跑了出来。   “你们什么人?敢跑我们村来偷梨子?”   偷??   这可冤枉死人了,他可是法治栏目看了整整一个暑假的人,从不做偷鸡摸狗的事儿的。   方子晨看看他们,又看看梨树,梨树底下一片杂草,比人还高,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特意种的。   “这不是野生的吗?”   “是野生的,但这是我们村的山,把梨子放下。”   有些村子便是这般,极度排外又划地盘,只要长他们地盘里头的,那就是他们的东西,旁的村想来他们山里砍柴啥的,那都不得行。   这话让方子晨想笑了。   他涸洲老大,整个涸洲公山都是他的,这会儿别说摘点梨子,就是这梨树他想连根拔起带走都是得的,还你们村的山,笑死人。   乖仔和溜溜蹙起眉头,看着那几个汉子。   方子晨才不给,这是他辛辛苦苦摘。   几汉子也瞧出来了,他们这边这季节梨子多,其实卖也不值几个钱,拿了就拿了,可不问自取便是偷,光天化日就敢跑他们这儿偷东西,简直是没把他们放眼里,今儿不跳出来,人还以为他们村没人,好欺负,下次怕是能直接偷到村里去。   几汉子要握着锄头正蠢蠢欲动,就见对方一脸惊恐,指着他们身后:“我操,那是什么东西?”   汉子们扭头看去,方子晨麻袋往肩上一甩:“赶快跑啊!”   乖仔和溜溜反应过来,见方子晨不顾道义已经跑前头去了,赶忙撒丫子追了上去。   汉子们喊着,挥着锄头在后头一个劲儿的猛追。要换以前,方子晨这一身装扮和模样,汉子们肯定是不敢惹,但这会儿一点不怕。   他们知府大人公正廉洁,秉公执法,才不会‘官商相护’。   “来人啊!遭贼了,遭贼了,快来人啊。”   “追啊!追啊!”   “你们别跑。”   “把梨子放下。”   汉子们呼啦啦的追着方子晨跑。   方子晨气不过:“什么贼,这明明是山上自个长的,你们不要乱说。不然等会儿我打你们板子。”   汉子们一听这会,他娘的,这年头小偷都这么嚣张了吗?   一汉子捡起一块石头就朝他们砸过去,不过没砸中,这三人泥鳅一样,滑溜得很。   方子晨一边跑一会回头,怒道:“你妹的,砸中我儿砸我可跟你们没完。”   “谁怕你。”   “我可是知府大人。”   汉子们停下步子怔愣了一下,方子晨以为他们信了,也跟着停了下来,村民们多是淳朴,这会儿要是晓得了他就是方大人,反应过来后怕是会很激动,然后主动要去帮他摘梨子。   盛情总是难却,方子晨正要把另一个麻袋掏出来,一汉子气得胸膛都剧烈起伏,指着他先骂了:“敢冒充我们大人,兄弟们,砍他。”   方子晨:“······”   传言新来的知府大人英俊潇洒,身高八尺有余,端的是好看,眼前这个也好看,但······知府大人什么人啊?   京城来的,又是文科状元,怎么可能会爬树?刚他们可是都瞧见了,这人在树上摘果子,那真是猴子回到家一样,蹿来蹿去,如履平地,他们村里长大的,爬树都没能爬得那么溜。   而且,知府大人家就四个孩子谁不懂,一个十来岁的哥儿,一个是乖仔小少爷,另外两个小少爷还很小,瞧瞧对方带的这两个,一个看着八岁左右,一个瞧着应该四五岁,怎么可能是知府大人呢!   敢冒充他们知府大人,简直是太过分了。   汉子们似乎被激怒到了,追得更凶。   野草高得很,乖仔两只腿虽只筷子长,但跑得比狗快,加上个头小,一蹿草丛里直接不见影了,要不是草动,都不晓得他跑哪里去了,方子晨个高腿长,跑得跟龙卷风似的。   溜溜就不行了,这会托了后退,方子晨返回来一把将他夹腋下,跑到官道上,方子晨放下他,三人爬上马背,两腿一夹马肚,赶忙策着马跑了。   汉子们还要追,可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只能在后头骂骂咧咧,没一会儿方子晨就把他们甩在后头了。   乖仔小揪揪都跑乱了,这会儿乱糟糟的流浪汉一样,小鼻子上还冒着汗,他心噗通噗通跳,双眸亮晶晶的,扭头看,没见着人了,立马呵呵呵笑了起来。   溜溜也跟着笑。   “溜溜,好不好玩?刺不刺激?”   溜溜一个劲儿的点头,确实是又害怕又刺激。   跟着方叔叔和乖仔,真是太好玩咯。   前头是人‘上赶’着送梨,不要还不行,这会儿摘两个野果子,还被人当做贼了,这明明是他的地盘,真是岂有此理。   方子晨一路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等追上大队,赵哥儿看他们三人模样有些狼狈,而且那麻袋也没装满。   那野梨树应该有些年头了,很大一颗,梨子也多,瞧着不只一麻袋。   他夫君那是扒皮天王,雁过不留毛,往常麻袋不装满铁定是不回来,今儿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但又不像出事儿,因为两个孩子似乎很高兴,眼睛发着光,一直在笑,显得很兴奋。   这么丢脸的事儿,方子晨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怒,哪里好意思说,赵哥儿拿着梨子回了马车里,乖仔想吃梨了,让赵哥儿帮他削,他小脸蛋上脏兮兮的,小碎发还黏在上面,似乎在地上滚了一圈,赵哥儿拿帕子给他擦干净,才捏捏他的小鼻子。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高兴。”   乖仔手舞足蹈:“呵呵呵,爹爹,刚刚有人举着锄头追我们。”   溜溜打补充:“好好玩。”   什么?   赵哥儿一问,清楚来龙去脉后,直接和周哥儿笑开了。   后头再见着路旁山上有果子,方子晨再眼红也不敢去了,赵哥儿老是笑他,连着周哥儿也是,这让方子晨感觉有点臊。   不过他跟着大队,没溜山上去,这下都不用报姓名,老百姓也是不疑有他,这是大人,没错了。   禁卫军训练有素,腰间佩着剑,气质凌然,个个瞧着是孔武有力,更不要说后头跟着的十几车货了。   涸洲没这种大商。   一定是大人的队伍。   又有来送东西的了。   从涸洲出来,就没这种白吃白喝的待遇了,方子晨着实忧郁了好一阵。   几个孩子也不觉得无聊,有方子晨在,他们想无聊都无聊不起来几乎都是一路玩着过来的。   有时赶上了就歇镇上客栈里,但大多时候都是歇在野外,先头瞧着大家都辛苦,风餐露宿的,又正好歇河边,赵哥儿就让大家架锅烧水,煮泡面吃。   这一吃,禁卫军和几个管事就惦记上了,张泉不惧方子晨,每次歇路上,总跟方子晨说,大人,我知道您一向最是体恤我们这帮属下,这几天兄弟们都辛苦了,今晚也没啥吃的,您看······   方子晨沉声道:“我不看。”   张泉:“······”   “中午从新平县出来,我都叫你们买包子了,谁让你们不买。”方子晨斜了他一眼:“你说说,你们这些天吃了我多少泡面了?我就带了六车。”   这帮禁卫军一顿要吃三包,二十个,六十包,还有那几个管事,天天吃的话,这六车泡面都不够造,恐怕半路就能吃完了,没了货,他还卖个求。泡面的名声怎么打出去?   张泉先头也不知道后面那几车上装的是什么货,没多重视,之前赵哥儿去厂里厨房煮泡面,那味儿大,在里头管理的几个禁卫军回来还跟他嘀咕,说香,实在是香,也不知道方夫郎到底是煮了什么玩意儿,弄得吃饭的屋里都是味,他们都吃不下饭。   厂里的工人也是议论得厉害。   张泉还笑话他们没出息,村里人这般也就算了,可他底下这些兄弟都是从京城来的,在皇上跟前当过差,什么东西没吃过?   如今说起来竟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实在没出息。   可如今吃过了,才晓得是真的好吃咧!可惜大人是个抠搜的。   一路过来,倒也没遇上什么事。   只要途经城镇,乖仔和溜溜都会率先打马冲过去,亮出奥特曼腰牌,每次守城门的士兵一见着令牌,那是立马的毕恭毕敬,将他们迎进城。   乖仔和溜溜耍了几次威风,走路那是昂首挺胸,步伐是迈得六亲不认,牛得仿佛大夏都快装不下他们了。   十月中旬,大队终于抵达上阳。   上阳这边实乃富裕,那城门瞧着就跟别的洲县大不相同。   城门进出的百姓颇多,方子晨的车队排了老长,周边人是嘀嘀咕咕。   “哪里来的商队?装这么多货的,是不是贾家的?”   上阳城最富裕的,生意做得最大的,也就贾家了。   贾家不只做布匹生意,也开有粮铺,胭脂铺,玉器行,还有专门打造碗柜桌子的铺子,因此每次外出运货,那货运的也多。   这队伍运的货实在是太多了,还请了那么多护卫,又这般多的马,旁的商贾不做他想,没这个财力。   不过以前贾家的运货,也就七/八车货,从没运这么多过,看着都壮阔得紧。   “不清楚,不过贾老板好像在府上啊!”   “对哦,听说是贾老太爷要过寿,贾老板最近都没进货了,那这是?”   “不知道啊!”   守门的官差自是也注意到了,这会见乖仔打马过来,长枪一拦,想要盘查。   查的也不严,就是要看身份文牒,外洲来的,还得出示通关文牒,以及看身上和行李中有没有兵器等等。   这会儿乖仔也是照例直接亮出令牌。   那官差看见他亮出奥特曼令牌,脸一沉,眉心跳了两下,沉着嗓子就要吼一顿,旁儿官差赶忙拉住他,小声说:   “你仔细看。”   奥特曼令牌和方子晨的令牌被串到了一起,这会乖仔抓着奥特曼令牌,方子晨那令牌就垂悬在空中。   象牙制的,上头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   守城官差诚惶诚恐,赶忙的做揖行礼。   “见过小公子。”   “叔叔,我们要进城。”乖仔说。   官差略显犹豫。   要是之前溱洲那边底下的小镇,那这会儿定是马上让了,毕竟三品官家的小少爷不好得罪,他们顶头老大来了,见了人也得躬身行礼问安。   可上阳这边城池大,又靠近衡阳,如今那边打得厉害,这边自是也被严格把控了起来,就怕朝国人混进来,扰乱内部,或者从他们这里运走些紧缺货。   如今两国打起来,自是不会再通商了,边界那么也不允许百姓进出,但先头通商时,一些朝国人便混到了大夏国里头。   两国人长得像,并非北邙人一样,长得很有辨识度,一瞧就不是大夏人,大朝是早有预谋了,前半月滞留在大夏隐姓埋名的朝国人,高价秘密从各地购置了大量铁旷石,因为铁可以铸造钱币、打造兵器,属于管制物品,不可以轻易的交由民间经营,这类旷石山多是被朝廷管制起来,但也有那么一些铤而走险的,发现了没上报,偷偷开采了倒卖出去。   朝国人同大夏长得像,毫无二致,人也没多想,而且,多的是人只认银子,旁的一概不管的,有银子赚就行,卖给谁,管他呢!   那些朝国人运了几批出去,结果第三批运送到峡海关,就被秦家军给扣了。   后头秦恒煊派兵去查,发现不止这么一帮,要顺着藤摸过去,人却是早跑了,无奈之下,秦恒煊便下令让各个城镇对出入的车马务必进行严查。   不然让大朝从他们这儿运了铁旷去,再做成了兵器用来打他们,那就像是主动给敌人递刀一样了。   乖仔看着他,见他没让路,知道人想查,到也没生气,乖乖让到一旁,方子晨也没说话,官差见此,松了口气,领着另外几个兵跑后头去查。   油布被掀开,第一车是一箱箱的。   官差打开,里头是书写用的纸,白花花的。   再就是······   认不出是个啥,一抓抓的,也没啥子味,到底是小少爷家的商队,几个官差也就抽查几下意思意思而已。   旁边等着盘查的老百姓是伸长了脖子看,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认不出,那可不得好奇了!   官差按例查了一番,见方子晨气质最是不凡,而且又走前头,但人实在是年轻······他朝方子晨躬身道:“属下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   方子晨摆摆手,人奉公执法,应该的。   车队悠悠进城了。   老百姓让到一旁,车队走了近九分钟才全部进到城里去。   一官差扭头看着,不由问:“队长,这是哪位大人啊?”   那令牌昭示着其主是三品的官。   可三品官,多是上了年纪的,而且大夏三品的官可不少呢!   队长摇了摇头:“不知道,大概是拿了家中长辈的令牌来行方便吧!”   “也有可能,不过。”这人想到乖仔出示的奥特曼令牌,当下就道:“那令牌会不会也是假的?”   “假?就算那令牌是假的,后边跟着的护卫队你没看见?瞧着就不是普通护卫,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   “听说涸洲知府方大人,未到二三,长得也是风姿绰约,俊郎无双,方才那人会不会······”   “你想多了吧?涸洲离我们上阳多远啊!大人跑咱们这边来干什么,人带着货,应该是队长说的那情况了,而且源州新上任的那位知府大人,不也是个年轻的?”   “四十好几了还年轻?”   “额,确实是,不过那大人有一儿子,生的也是极为英俊,而且啊,很是有出息,听说才十八,就已经是举人老爷了,没准刚那位公子······”   队长思忖半响:“你去跟纪护卫说一下。”   大夏有律,令牌一律不得出借倒卖,除去其主,一般多是给下属或旁的人拿着行驶或调度。   就像当初回涸洲调粮,见不到方子晨,即使派了亲信去,可没有令牌,衙门里的官兵也是不给的。   见牌如见人。   因此能拿出这种令牌的,不是亲信,便是能得其看重的亲人了。   如此这般,要是在城里出了事,可就不好交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耐们,卖完货就认亲了,不能明确说多少章,因为大纲是这样,可细写起来有时候要写的多。我说死了,到时候认不了,就尴尬了!   下章卖货,加更的话,估计难的咧,定位石膏‘是这么叫的吧’还没有摘。   对不住啊! (*^▽^*) 第409章   带的人多,赵哥儿路上就让一禁卫军率先赶过来找客栈,不然大队进了城再找,那么多货搁哪里?马车一直停滞街上,堵了路,老百姓怕是也要有意见。   禁卫军按照吩咐,订了一间小型客栈,位置比较偏僻,寻常多是接待赶考的书生,平常没什么人,价格比较便宜,且后院也大,够他们卸货放东西。   开这种客栈的多是上阳老土著,屋子多,虽平常客人少,甚至两三天的一个客人都没有,但每年赶考季,就他们这种偏僻院子最受欢迎,为免水土不服,大多考子都会提前一两月出发,但住外头街边那种客栈,太过吵闹,不利温习,偏僻寂静之地便成了首选,往年赚这么一波,那是开张吃三年,往后没客人都不用愁了。   禁卫军忙着去卸货,赵哥儿忙着安顿,让小二的正整些菜上来,方子晨带着几个孩子呆房里,客栈小二送了热水来,方子晨赶忙的给两个小家伙洗,滚滚蛋蛋到了浴桶里高兴得很,一直笑,方子晨却是恨不得拿刀来帮他们刮泥了,昨儿住野外靠溪,刚洗过一次,不过今儿是又臭了。   洗干净了给他们穿衣裳,方子晨发现那衣裳穿在两孩子身上已经紧绷绷的,一圈又一圈的横肉都被勒得凸了出来,那衣裳瞧着仿佛都要顶不住了,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裂开来。   都说舟车劳顿,孩子怕是会瘦些,如今瘦是不可能瘦的,除非衣裳缩水了。   就一个月,他两儿砸又肥了。   带来的衣裳大多都穿不下了,方子晨拿了乖仔的给他们穿,结果是正正好。   方子晨:“······”   心累!   赵哥儿回房看着两个孩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得抱着衣裳去找了唐阿叔,让他改改。   唐阿叔相当诧异:“都穿不下了?”   “嗯。”   “这不能吧!我瞧着两少爷没变啊!这衣裳先头我做的还有点宽了呢!”   但确确实实是穿不下了。   孩子几乎是一路玩着过来,又跑又喊的,动得多吃得就多,这肚子自然而然的就大了,那两边脸颊是肥嘟嘟的,跑起来都能甩来甩去,周哥儿最爱摸了,说这才好,白白胖胖的有福气。   孩子胖了,赵哥儿和方子晨却是瘦了,没法子,在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总得省着口粮喂孩子。   上阳虽是比不得衡阳热闹,但除去京城和衡阳、江中,上阳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裕了,街上行人摩肩擦踵,闹声不断,街道两旁酒馆林立,多是三成往上,大门瞧着就是富丽堂皇。和涸洲完全不一样,涸洲城里那些酒馆客栈高矮不齐,错落无章,客栈酒馆等铺子也没装饰得那么豪华,灰扑扑的,好像建了几十个年头,木板上的红漆褪色严重,落败不堪,有点一线和十八线城市的差别,不过后头大家翻建重修,方子晨下了文书,让规整过了,此次回去,涸洲应该是别有一番风貌。   方子晨和赵哥儿在京里混过,自是不觉得上阳如何,可带出来的九个管事,从进入上阳后,那是两只眼睛都不够看了。   我的天啊!   这外头竟然还有如此繁华富裕的地方,街道上都是铺的上等青砖块,他们那边镇上老爷建房子才用砖块呢!可这里了竞是拿来铺路!   虽然经过溱洲等地也是如此,但不知为何,就是没有这会儿的冲击大。   大概是上阳街道更为宽阔,路上行人更为富贵——一身的华服,男子一身长袍,头上皆是羽冠,女子头上多是钗子,穿红戴绿,亭亭玉立。   涸洲城里,大多百姓头上还是用的布条。   上阳这边铺子也是多,经过布庄,那里头的布料挂墙上展示,有红有绿,颜色多得让人眼花缭乱。   晚上在客栈里吃,菜端了上来,老王头的儿子王达问了一嘴,一叠炒青菜要几十文,吓得他都要坐不住。   小二笑了:“我家客栈小,位置偏,这算是便宜,您要是住同福客栈那种地儿,一盘青菜人能要你这个数。”   小二举起四根手指头。   四百文。   “那,那能有人吃么?”   “怎么没有,才四百文,那些大老爷进去吃一顿,再要两壶酒,一顿都去好十几两了,区区几百文,人还看不上眼呢!”   十几两?人只吃一顿,可这要是搁他们手里,够他们一家子十年嚼用了。   外头人富裕的程度真是超出想象。   几人呼吸都重了,总觉得涨见识了。   这一趟,回去够他们吹嘘一辈子了。   张帆在旁边听了一下,心里踏实了,如此,带来的几车纸肯定能卖出去。   吃了饭,大家就回房歇着了,客栈客房不多,自是不可能个个都睡房,大半人睡在大通铺里。   边境上打得厉害,但上阳这边丝毫没受到影响。   隔天上阳老百姓照例起来出门溜达,有些人是不爱呆家里吃朝食的。   常福街那边买吃的小摊最多,有卖包子,馄饨,汤粉,煎饼子,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寻头老百姓最爱来这边买,今儿也照例来了,有些妇人还手上还挎着篮子结着伴,要给家里人买些吃食回去。   可刚走到常福街街头,就见前面围了一大群人。   出了什么事儿?   大家对视几眼,马上凑热闹围过去了。   一大头娃子抱着个盆坐在路边,正嗷呜嗷呜的嗦着粉。   那嘴巴小小的,粉嘟嘟的,模样瞧着十分可爱,可就是这么一张小嘴儿,一吸溜起粉来,一次要去一碗。   他吃得很香,那小模样像是在吃什么绝世美味,大家光看着就觉得馋,不过确实是香,空中都飘着一股子特别馋人的味,充斥着每一个角。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一小孩跑过来。   “乖仔。”   “溜溜。”   “乖仔,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买包子去了吗?你这吃的是什么啊”   “是泡面哟!”乖仔说完,又洗溜一口粉,小嘴巴一动一动的,小兔子一样。   溜溜很疑惑:“什么是泡面?我听过牛肉面,羊肉面,猪肉面,没听说过泡面,可以给我吃一口吗?”   “可以滴,好朋友要学会一起分享。”   溜溜吃了一口:“啊!好好吃哇,你在哪里买的?我也想吃。”   乖仔说:“新原街那边,是外地的货,上阳这边都没有,可好吃咯,走,乖仔带你去,他们家卖地酸辣粉也很好吃,这泡面超级豪华版滴更好吃。”   两个小家伙手拉手的去了。   旁边围着的一圈人,被那味引得走不动路,而且昨儿听说城里来了一商队,不知道卖的啥,刚那小娃娃说是外地的货······不由得跟了上去。   赵哥儿去过衡阳,自是晓得这种地儿物价几何。   上阳虽是比不得衡阳,但八九不离十。   一大早他就让王达去买了些大肠回来,洗干净,香料早前就带了,借了客栈的厨房,卤了一锅,而后在街边支了个摊子,直接开煮了。   这泡面大家是都没见过,不煮一次,让大家知道味,不然对于不熟悉不认识的东西,而且这也不是一两文钱的事,几十文买个没吃过的东西,即使吹上天,夸得天花乱坠,说破喉咙,老百姓怕是都不会直接掏银子买。   可以试吃,但方子晨是个抠搜的,一点都不想让人占便宜。   客栈老板是个很憨厚的汉子,姓钱,蹲在一旁见他们弄了半天,这会儿锅架好了,菜洗好了,没什么可忙活的了,不由走了过来。   “方夫郎,你想要在这儿摆摊恐怕不得行啊!”   新原街这边多是一些小型客栈,平常没什么人住,也没什么铺子,城里人很少来这边逛,想买吃的就去常福街,想买用的穿的就去常乐街,新原街这边没人。   卤出来的大肠香香软软的,赵哥儿送了钱老板一碗,带来的管事有两夫郎,唐阿叔领着他们洗肠子的时候,钱老板是都看见了,这是猪下水做的,可他也没嫌弃,还觉香的咧,他就从没吃过这种吃食,幸香麻辣,要是送点小酒,配着吃,恐怕还更香。   这玩意儿,铁定能卖出去。   可要是在这边卖,恐怕有些难。   “没事。”赵哥儿说:“我们新来的,就算想去常福街那边摆摊子,怕是也没地。”   确实是如此,城里不比镇上,那街边位置是谁快了谁就占,这城里卖吃食的小摊位,多是固定的,交了银子的,乱占地方是要被罚的。   村里人自个挑着担子卖菜,这种不占什么地,就是赶集来一遭就走,多是集中在菜市,这地儿就能随便占了,不过也要交银子才能进去。   因此种种,外地人想要在外头做生意,那是困难重重。   钱老板也晓得这么一回事儿,叹了口气,对方瞧着是不差钱,带的货多,又护卫成群,出手也阔绰,钱老板只以为是大商贾,并未多想,他有心交好,让人往后来了也住他客栈里,多赚一点是一点,毕竟不是同行,除了这事,也没什么有利可图的,便道:“那您忙,要是缺啥子锅碗瓢盆的,后厨都有,随便拿。”   话是这么说,可钱老板却觉得恐怕是用不上。   赵哥儿刚要道谢,乖仔跑着盆从街头跑了过来。   “老板,再给乖仔煮两碗泡面,要不拉死的。”   赵哥儿下意识扭头朝客栈二楼看去,果不其然,就见方子晨铁青着一张脸。   这死孩子,是趁机想吃个够了,还plus,这是要加菜、加蛋、加肠、加肉了啊!   先头都吃了一盆了。   钱老板愣了两秒,这不是方夫郎的儿子吗?怎么叫他老板?还有啥面?方夫郎不是卖卤大肠的吗?   都还没搞清楚什么回事,又见着街头涌过来一群人,指着乖仔。   “见着了,那两娃子在那里。”   “我闻见味儿了,走走走,过去瞧瞧。”   泡面泡得久,不过煮起来就快些,这会儿赵哥儿给乖仔和溜溜整,煮好了,煎蛋,青菜,再切点肠,撒点葱花,虽是没吃过,但光看着就觉得非常的不错,红扑扑的,一看就有食欲,更不用提那老往鼻子里蹿的香味儿了。   “这位夫郎,给我照这样的整一碗。”   “老板,多少银几啊!”乖仔适时的喊。   赵哥儿说:“一共八十文。”,乖仔数了银子给他,端着盘,察觉到方子晨火辣辣的视线,他也没敢抬头看,缩着脖子抱着那盆泡面哒哒跑开去‘揽客’了。   赵哥儿看着先头开口的汉子:“这位客人,您还要吗?”   钱老板:“······”   要什么要。   四十文一碗面,那大肠多少钱,就那么几块,估计也就几文钱,再加上个煎蛋,怎么的二十文也就够了,外头牛肉粉,那牛肉那么贵,可人一碗才十二文,好家伙,四十文,方夫郎怕不是来抢银子的。   上阳的老百姓不是穷的,三百文一叠菜他们都舍得吃,可那菜是人从京城挖来的大厨炒的,值那个价,这会儿这么一碗面值吗?   值不值的先不说,实在是香,而且那面也不像外头卖的,弯弯曲曲,瞧着很是不一样,才四十文嘛!就当吃个新奇,而且这会儿肚子也实在是饿了。   大汉豪迈的一甩手:“煮上。”   “好的。”赵哥儿拿了好几包泡面出来:“我家的面有红烧牛肉面、香辣牛肉面、香菇炖鸡面、酸菜牛肉面、酸辣牛肉面、你要哪种口味的?”   “啊!还有口味选?”大汉顿了一下:“刚你给那矮溜溜的大头娃娃煮的哪个味?”   赵哥儿:“······香辣牛肉味的。”   “那就煮这个。”   唐夫郎在一旁切着卤肠,心都止不住的哆嗦。   外头的人真是阔绰的,四十文一碗面,眼都不眨一下就要了。   旁边人都不急,先等着他吃完了再看,抛开那面先不说,那肠子,猪下水啊!装那玩意儿的东西,这,这怎么吃得下!可瞧着又好像很香。   泡面煮得快,没一会儿功夫就好了。   那汉子给了银子,旁儿唐阿叔刚摆好了桌子,一坐下就能吃了。   大家看他捞了一筷子面送嘴里,眼睛登时就是一亮,人都没咽下去,立马迫不及待问了:“老李,咋样?”   老李没说话,嘴里的面咽下去了,又急吼吼的捞了一筷子塞嘴里,可泡面少得可怜,三筷子就没了,又开始吃卤肠。   “老李,你别光顾着吃啊!味道咋样,你倒是······”   老李不回他,先扭头喊赵哥儿再给他煮上一碗。   不用问了,大家看见他吃得那个狼吞虎咽,连着汤都不放过,这还用问个屁。   这老李大家也都是熟的,家里三个门面,六处院子,以收租为生,家里算是有些小钱,嘴叼得很。   “这位夫郎,给我也煮一碗。”   “我也要一碗。”   “给我放两煎蛋。”   “我要放那肠子。”   大家把摊子围了起来,一人见钱老板呆愣愣的站着,丢了魂一样,拍了拍他:“兄弟,你也是来吃泡面的?”   “不,不是······”   “那你占什么地。”钱老板话都没说完,就被人推到一旁去了。   只这么眨眼的功夫,赵哥儿的摊子就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钱老板:“······”   方夫郎不是卖卤肠的吗?不对,他怎么傻了,人卖大肠,再外头搭灶台干啥?先头还奇怪,带那么多货,莫非都是大肠不成,可大肠哪里没有卖?值当得从外头专门运过来,难道外头的大肠比较好吃不成?可是那么多一两天的肯定卤不完,怕是要臭,那到底装的个啥啊!   如今看见那一包包泡面,算是懂了。   人多,实在忙不过来,桌子也不够坐了,钱老板还想着让人去店里坐着吃,可都没能开口,街头又呼啦啦的涌过来一群人,方夫郎的儿子抱着个盆跑在最前头。   钱老板:“······”   这小子,真是好会揽客的,有当小二的潜质啊!这才出去多久啊就又引了这么一大帮人来。   乖仔看见他们闹哄哄的,立刻奶呼呼的喊起来:“排队,排队。”   众人也觉得这样挤来挤去的不是办法,正要退出来排队,可人多,队伍老长了,大家早饭都没吃,这排的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排上,要不还是去买包子算了吧!   方子晨拿着铜锣从客栈里出来,咚咚咚敲了两下:   “好消息好消息,赶时间不想排队的父老乡亲们看过来。”   大家好奇着张望。   方子晨拿着泡面开始介绍了。   什么?   不用煮?热水泡一泡就行?   随吃随泡,泡一下能熟吗?这怎么可能啊!   泡一下也和煮的一样,都那么香吗?这是刚没见赵哥儿煮的。   可先头人却是看见了,就是热了一锅水,然后就下面了,这泡面外头的油纸袋一开,里头还有三个小包,这夫郎放了那些东西后,那面就香起来了。   不用什么独门手艺。   像外头那些煮粉的,那汤底怎么熬,面如何揉才有嚼劲,这些都是独门手艺了,他们是做不来的,要吃只能上人家店里头去。   可这会儿不一样。   方子晨当着他们的面就泡了起来,热水一倒,盘子一扣,只几分钟,方子晨再一捞,指了指老李,问他要不要尝一下,不要银子。   那还有什么不能。   尝过了,味道自是一样的。   哎呀娘呀,怎么这么神奇。   要是想放菜,那菜烫过直接搁里头就行了,自己也能做出香喷喷的面,不用老跑外头吃了。   如此一包多少钱?   “三十五文。”方子晨说:“老乡,三十五文,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给我先来三包。”   “我要六包。”   “我十包。”   禁卫军去后院把货搬来,忙着给人装。   王达看着大家抢似的,心是噗通噗通跳。   三十五文一包啊!这般贵,竟,竟也舍得买。今儿听见方子晨说了价,他可是又惊又怕。   大人真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啥都敢喊了,这价怎么能卖得出去。   他是穷了一辈子,根本就不晓得外头人什么消费心理。   有人钱,一包包一跑车,几百万的眼都不眨就买了,可底层人民,便是觉得,有那钱,还不如存着,或者拿去买房,这些都是实在,一包包值当得几百万?都没塑料袋能装。而且都是四个轮,面包车空间还大,就几万,也是四个轮,照样是能跑,买那跑车坐不了几个人不说,还装不了东西,逢年过节的走亲戚,或者去哪里装点东西都不方便。   可有钱人,猎的就是一个新奇,一个面子,一个时尚。   大批人往新原街这边过来,老百姓看了可不得好奇了。   无论哪个朝代,人都是爱凑热闹的,当下也跟着过来了,看见人家在买泡面,问了一嘴,人买那么多,一定是好吃,而且来都来了,也不贵,买点回去看看。   回家按着说的泡,家里孩子就闹了,还要吃。   “等会儿要煮饭了。”   “不吃饭,吃泡面,泡面辣辣的,香香的,吃泡面,娘,我要吃泡面,我要吃泡面。”   先头热,接连几个月孩子都是没什么胃口,饭都吃不下一碗,点心也不爱吃,瞧着是瘦了一大圈,可今儿一大碗泡面,却是一点儿都没剩的,连着家里的老人也爱吃。   那就买吧!   中午的又有人来了。   乖仔忙着收银子,方子晨突然撞了他一下。   乖仔仰头看他:“父亲?”   方子晨见他没有接收到信号,低声说:“该你表演了。”   乖仔‘哦’了一声,突然捂着小屁股大声说:“父亲,乖仔想嗯嗯。”   “那你就去啊!”   “乖仔想拿卫生纸去嗯嗯,没有卫生纸,乖仔嗯嗯不香。”   方子晨掏了两张纸,先是甩了两下,然后才递给他:“去吧!”   “谢谢父亲。”   卫生纸是白花花的,排着队的人以为是宣纸,都要骂了。   这人什么家底啊!竟拿纸来擦屁股。   大夏造纸极其不易,造的量也不是很大,大家都是用来书写的,并且纸的价格贵不说,拿来写文章的东西,如此珍贵的东西,写字都不够用,怎么能拿去擦屁股,简直是玷污,造孽。   可都没来得及骂,方子晨先拿着卫生纸出来了:“老叔,你有没有遇到过上茅房,被厕筹刮伤过屁股疼得几天走不动?大姐,你有没有洗厕筹后几天吃不下饭的经历?”   村里人木棍随地可捡,不讲究,用完了就扔茅房里,可城里人用的搅屎棍不是一次性的,用完以后还要自己清洗干净再放回去,供下次如厕的人使用。   这大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根翘发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讲究的。   两人点头:“有有有。”   “只要你们用了我家的卫生纸,以上烦恼就可以通通解决了。”   方子晨让老汉摸了一下卫生纸:   “我家的卫生纸质地纯洁,品质卓越,柔和舒适,不伤屁股,就算您擦时,用力过度,使劲摩擦,您的屁股也一定能安然无恙,毫发无损,这款卫生纸专为保护菊花设计,很适合您这样的人拥有,卫生纸与茅房更配哦,大姐,你也可以看一看啊,优质卫生纸,呵护非一般的你。”   那年轻夫人娇羞的看了他一下。   方子晨:“······”   话多了。   乖仔又适时冲了出来。   “父亲,父亲。”   “怎么了?”   “用了卫生纸,上茅房好舒服哦,乖仔再也不用担心小屁屁会受伤了。” 第410章   父子俩一唱一和,旁儿人听了这话,喊道:“能给我们摸一下吗?”   方子晨把纸巾殷勤的递过去:“有什么不能呢!叔您随便摸。”   “哎呀,还真是软的啊!”这擦屁股肯定不会伤的,跟那绸缎似的,大户人家就是拿布擦的,但瞧着就这跟纸一样,会不会很贵?   上阳这么老百姓虽是富裕,舍得花钱,可真要说上次茅房就去个几文钱的,大家也是不舍得,这玩意儿又不能吃肚子里,而且,用多了,茅房怕是时不时的就得请人来掏了。   方子晨知道他们想什么,率先道:“也不贵。”他从后头袋子里拿了一叠二十厘米高的纸出来,红绳绑着。   “这么一叠九十文,一家七/八口能用一个月。”   啊!   这么一大沓才九十文?   而且还能用一个月?那就是一月九十文,这可真不算贵的。   每次上完茅房,那搅屎棍虽是自己用的,可洗的时候也觉得恶心。要是用一次丢一次,这玩意儿难溶,茅房容堵。   方子晨其实有时候非常的想不通,这搅屎棍其实一点儿都不贵,城外山上随便砍一树枝拖回来就能用老大久了,要说堵茅房,那扔箩筐里等干了烧掉也行,但不知道为什么,城里的老百姓就是爱用了洗,洗了用,一家人就一根搅屎棍,大概是因为新买的竹片没用过都比较利,没旧的好用吧!   区区九十文,上阳的老百姓当真是一点儿都不放在眼里,同着涸洲百姓完全不一样,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小伙子,给我来一麻袋。”先头汉子道:“他奶奶的,上次老子不小心刮伤了屁股,火辣辣了好几天。”   “那也给我来一沓吧!”   “我也要一沓,再来六包泡面。”   几个管事帮着给人装货。   钱老板看着他们进进出出,九个人都忙不赢,这几个管事都是村里的,平时干活倒是麻利得很,不过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是水土不服还是受惊过度了,手脚变得有些笨拙,那手一直在抖,冷汗一直在冒,赵哥儿只得让几个禁卫军过来一起帮忙。   这一卖就卖到了晚上。   只一天,五车货就都卖光了,王达几人是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   特别是唐夫郎,他就是泡面厂那边的管事,晓得这玩意儿是怎么做的,那一饼面,都用不着半斤面,那些香料是贵了一些,但是真算起来,一包成本也不过八/九文钱。   可这会儿一包竞是三十五文,而且就一天啊!两车泡面就全卖光了。   至于赚了多少,他是算不出来也不敢算,只要一想,也不知道咋的回事,就心跳剧烈,呼吸困难,想要晕过去。   赵哥儿盘腿坐在床上,数着银子,数着数着就模糊了,铜板实在是太多了,完全数不过来,略略一算,应该有七百多两了,一麻袋都不够装。   铜板拿着不方便,明儿得拿去钱庄换才行啊!   赵哥儿高高兴兴的,一扭头就见方子晨把铜板铺了一床,四个孩子睡在上头抓着脚丫子缩成一团滚来滚去。   方子晨问:“铜板的味道香不香?”   四个孩子异口同声:“香。”   方子晨插着腰:“看看,看看,你们小小年纪,就已经达到人生巅峰了,以后还跟不跟父亲混?”   四个孩子举着手,嘶吼出声:“跟······”   赵哥儿:“······”   他目光落在溜溜身上,这会儿溜溜正躺在乖仔旁边,美滋滋的。   这一来月,溜溜是一点儿都不黏周哥儿,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嘟囔着要找乖仔和方子晨,后来更是过分,晚上直接是不想回去了。   他在源洲没什么朋友,就一个娇娇,来了涸洲跟乖仔玩了一段时间后又去了安和村,村里虽是有不少孩子,但溜溜也没能跟他们玩到一块去,小孩子玩的游戏也就那两样,不是躲猫猫就是玩泥巴。   这些游戏对大一些的孩子来说,已经毫无兴趣了,哪里像跟着乖仔和方子晨,好好的去摘个梨都能搞得跟打仗似的,实在刺激又好玩。   以前不见乖仔,他就想,在源州最初那会儿他还小,乖仔来信时,他还会跟周哥儿说他想乖仔了,爹爹,带我去找乖仔好不好,后来大一点儿了,懂事了,就没再闹,每次看完信后就仔仔细细收起来,有时无聊了,他又开出来看,对着信一看就是半天。   他就乖仔一个朋友,现在凑一起了,自是舍不得分开,他高兴,晚上想跟乖仔一起睡,周哥儿也就随他了。   隔天早上,大家自觉的来买泡面,可是刚到摊位前,发现人夫郎在煮面,那面跟昨儿见的泡面还不一样。   赵哥儿捞了两碗酸辣粉给乖仔,乖仔又端到一旁吸溜吸溜起来。   “老板,这是啥子啊?”   酸辣粉不像泡面味儿香,可红扑扑的看着让人非常的有食欲。   赵哥儿还认得他,这人昨天他说他儿子矮溜溜:“是酸辣粉,客人要来一碗吗?”   这是个不缺银子的:“行,给我也整上一碗。”   “好,一共十二文。”   “啊?才十二文?”这汉子眉头立刻就蹙起来了。昨儿泡面贵,可实在是好吃的,这什么酸辣粉,恐怕是不比泡面,不过也无事,就当是尝个鲜。   粉先头就下水泡过了,煮的也快,旁边案板上调料都一碗一碗的装好了,只要放了料捞一下就行。   这会儿十月中下旬,早上天气还是有些凉的,酸辣粉不烫,被捞了两下,这会儿正温,直接入口吃就行了。   汉子原是觉得不如泡面,可后头一尝,顿时觉得还是这酸辣粉比那泡面还好吃,是他喜欢的味道。   爽滑可口,麻辣鲜香,酸且油,但一点都不腻,一口下去,整个人都美了。   后头来的人见他吃了一碗又一碗,那碗都垒得老高,当下也不犹豫。   “这位小哥儿,给我也来一碗。”   哎呦喂,太好吃了,一碗不够吃,还得再来一碗,不过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队伍就排得老长了,这会儿刚一碗下肚,原是再吃一碗就能饱了,但是现在一瞧,队伍已经排到街尾去,要是真去排了,轮到他,刚那一碗估计也消化完了。   那是排还是不排,可是直接走了,这粉又实在好吃,刚听人说了,这是前两天进城时的那批大商队,押的货好像挺多,可买的人也不少啊!昨儿他就看见好多人都买了,那货怎么的都去了几车,而且如今瞧着,人还不是只有一种货,这酸辣粉也不知道有多少,可别是明个儿来了就没有了。   正犹豫着,方子晨又跳出来了,词都不敢。   “好消息好消息,赶时间不想排队的父老乡亲们看过来。”   大家又围着方子晨听他忽悠了。   红薯粉?   照旧是没听说过,不过和泡面一样,煮起来也完全不需要手艺,吃前泡一泡,之后煮一煮,捞出来,想和汤的就放点水,想干捞就干捞,想放啥料就放啥料,想放屁都行。   这两样吃食放现代,也就那样,因为现代能吃的多,花样也是数不尽,街上光是卖粉的,那就有几十种了,什么口味的都吃过了,自是不觉得泡面好,也就那般。   可大夏到底是不一样,不是羊肉粉猪肉粉,就是混沌大粉条,配菜馅料啥的虽是不一样儿,但百变不离其中,单一得可怜。   外头一碗混沌十三文钱,汤多料少,昨儿忙得晚,也难得来一次,方子晨和赵哥儿带四个孩子出去吃了一次,说是猪肉葱花馅,可混沌里头是绿油油,一口下去,全是葱花,至于老板说的猪肉,方子晨是压根没瞧见,他估计这家铺子剁肉的师傅手艺应该相当高超,那肉沫没用放大镜估计是见不着了,一碗混沌下肚,方子晨问也不用问,又去给四个孩子买了十个包子。   那一碗混沌,不用说,他家这几个,一碗下肚估计是吃了个寂寞。   可这样的,以前扶安镇也就七文钱,这会儿多了将近大半,吃的人还那么多······   方子晨当即决定,再给红薯粉升个价,就一斤六十八文。   这会儿一说,老百姓还有点犹豫,这一抓瞧着也不大,估计能煮个两碗,实在是有些贵了。   “不贵。”方子晨说:“大姐,初次见面,你可能不知道我的为人,但其实我是一个正直善良,相当诚实不说谎话,人品杠杠的人,我不骗你,你看我这红薯粉好像少,可你拿回去泡了后再煮,这么一抓,能煮七碗。”   大娘被他这话逗笑了:“真的啊?”   “哎呀,我能骗大姐你啊!我这么一副老实人的长相,除非你家用盘吃饭,我家的红薯粉怎么煮都好吃,新吃食呢!才六十八文,您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   他模样长得好,笑起来眉目舒朗,整个人似乎都发着光,大娘乐意同他说话得很:“那我买回家试试?”   方子晨把红薯粉放到她伸过来的篮子里:“行啊!保证你试了还想试。”   大娘呵呵笑起来。   “小公子,给我也来两斤。”是昨儿推销买纸时看着他脸红的大姐。   方子晨都没敢抬头看她,给她也装了两抓。   红薯粉不想吃酸辣的,回去跟大骨头炖,再放点酱油,也一样的好吃,一点都不比外头卖的差。   而且还能放得久,要是有酸菜,或者豆腐,放着一起炖,那更是绝了。   红薯粉又被抢了,光两天就卖了三车,进城那天几车货大家都瞧着清楚,晓得这货也就这商队有,上阳的铺子都没有卖,之前更是听都没听过,买时同赵哥儿闲聊,晓得人是从涸洲来的······哎呦喂,那不是做化肥的方大人任职的地儿吗?   这商队就是那边来的啊!   要说以前,一说涸洲,老百姓便是什么洲?涸洲?哪里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如今不一样了,就是那耳聋的都知道了。   涸洲离这边可远了。   有人问赵哥儿,货是不是要卖完了?   赵哥儿道:“嗯!大半了,也是婶婶你们买的多。”   “那下次还来吗?”   “还不清楚,就是要来,也得等明年了。”涸洲离上阳实在是远,来时就花了大半来月。   什么?   这下老百姓就急了,天不亮就来敲门,想买几箱泡面和红薯粉回去屯起来,不然怕突然买不着了,家里的孩子和老人要闹。   一开门,大家抢似的买。   钱老板从早前的目瞪口呆,然后羡慕,到如今已经看得麻木不仁了。   方子晨跟着赵哥儿卖了三天,第四天说什么也不下来帮忙了。   “昨儿那大姐又来了。”方子晨躺在床上很忧愁的说:“她见了我就脸红,我怀疑她已经看上我了。”   赵哥儿:“······你确定?当初你也是这么说的。”   方子晨看他呵呵笑,自然也想起当初做的事了,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要笑了,你这样让我面子往哪里搁,今天你带着唐阿叔卖吧!”   赵哥儿起身穿了衣裳,小型客栈客房少,不太够住,赵哥儿就带着孩子们睡,他们房里头的床大,两米来宽,不过六个人,还是有点挤了,晚上一家子得横着睡,这会乖仔和滚蛋还在做梦,赵哥儿又趴到方子晨旁边,放低了声:“夫君,泡面和红薯粉都卖得差不多了,那宣纸怎么办?”   至今为止没卖出过一张,赵哥儿瞧着张帆是急得不行了。   “我今儿去怀安书院推销一下。”方子晨捏捏他的脸,有些爱不释手,说:“我亲自出马,什么事都能手到擒来,你放心,区区几张纸而已,还怕卖不出去吗。”   赵哥儿香了他一个,圆圆的脸蛋,一笑起来乖得不得了:“我就知道夫君最厉害。”   “低调,低调。”方子晨把脸伸过去:“再来一个。”   赵哥儿又埋到他脖颈边笑起来。   方子晨昨儿就让禁卫军送了信给张院长,今儿晓得人要来,张院长带着一众夫子和书生亲自候在书院门前等。   等了半时辰,众书生都要被烤焦了。能读得起书的,家里自是不一般,这帮子人平日里过得都是精细,冷了屋里就烧炭,热了书童就在一旁打扇,出行皆是马车,那是被人捧着惯着,从未这般顶着日头晒过,现下人热得浑身黏糊糊的,难受得不行,家里娇宠出来的少爷,这会儿自是顶不住了。   “院长这是在等谁啊?”有人抹了把汗,低声问。   “不知道。”不过能让院子亲自恭候,又如此劳师动众,怕是来头不小。   “是严大人要来吗?”   “应该不是,先头严大人来,咱院长可没这般。”   那到底是谁?这么大的架子,连着他们院长都亲自出来相迎了,可人作何这般久?已等大半时辰了,是逾期不至,还是瞧不起他们怀安书院才使这般行径?   大家嘀嘀咕咕,越讲越烈,语气不满,竟是‘讨伐’起来了,张院长回头呵斥了一声。   书生们刚安静下来,前头有马车驶来,停在了书院门口,赶车的是前儿来送信的禁卫军。   张院长掩饰不住的激动,正要上前,马车里率先跳下个小孩,接着是一风光霁月的俊郎书生。   先头就听闻那方大人才貌双绝,打马游街那是一帮姑娘哥儿追着他的马儿嗷嗷叫,不仅如此,那是汉子看了都脸红。   张院长原先觉得传言属实夸张,可如今一瞧,那真是传言非虚啊!   后头一帮书生和几个夫子也看迷糊了。   张院长三两步上前,做揖喊人:“方大人。”   “哎呀,张院长。”方子晨扶起人来,见他满头汗,眉头微蹙,不由抬头看了看天:“本官来迟了?”   这会儿应该没到两点吧?   他都提前出门了。   “没有没有。”张院长激动道:“这会未时未道,是老夫等不及,想一睹方大人的风采。”   方子晨笑起来,拍拍张院长的肩膀:“张院长,你很上道啊!”   “哪里哪里,方大人千里迢迢来了上阳,能莅临我院,我怀安书院真乃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这马屁吹得方子晨通体舒畅,他笑起来:“说这些话,客气了不是。”   对方瞧着是没有丝毫官威,也没像文官那般端着架子,张院长虽也是个文人,但也并未多龟毛,并不是个迂腐的书呆子一味墨守成规,方子晨这般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乖仔还背着个小书包,站在方子晨腿边,大眼睛黑黝黝的,正被方子晨牵着,张院长笑了:“这是乖仔小公子吧。”   乖仔很惊讶:“爷爷认识乖仔啊?”   怎么能不认得!   他力战北邙,为大夏争了光,一句一顿能吃两只鸡震慑众人,在御花园里老鼠打洞一样,把御花园挖得个面目全非,还脑袋没搬家的,这大夏也就这么一个了,而且方子晨名声传得远,他家里什么情况,大家自是也都清楚的。   不过乖仔这一声爷爷,着实的让张院长有些受宠若惊了。   可他身后的几个夫子和众多学子更是惊得回不过神来了。   方大人?   是他们想的那个方大人吗?   不过想想,张院长虽没官职在身,但身为一院之长,底下弟子遍布天下,其儿子还在京城户部当值,四品的官,能得张院长如此厚待的,要不是官职颇高,那便是文采特别过人。   可高过四品的官,还姓方,他们只晓得一个。   八成是了。   传说中的小六元,窜稀一样,不做缓冲沉淀接连下场,只三年就考中了状元,入了翰林院后更是一路高歌猛进,不足一年直接六品跳到了三品,他们白日梦都不敢这么梦的,这人乃我辈之楷模!   方大人不是在涸洲吗?怎么会出现在他们书院门前了呢?   传说中的人物,今儿终于是见到了,不过人比得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年轻了些,瞧着不过弱冠之年,笑起来还是一副少年样,像家里很好骗的小弟。   大家是又高兴又激动,皆是目光热切的看着方子晨,等张院长给他们介绍,落实所想,有个书生猛喘了两口粗气,而后两眼一翻,直接直挺挺的倒到了地上。   方子晨:“······”   他这会儿大概就像巨星,哎,见了偶像,难免的激动了点,可以理解。   在文人界里,他果然是太红了。不过也不怪他,当年穷啊!那第一名月例好几两,不能不让他眼红,而且考得第一还能得赵哥儿几个香香,他可不得卵足了劲儿考啊。   张院长领着方子晨在书院里逛了一圈,又喝了点茶,同他聊了一时辰,就想立马的送他走了。   这会儿书院里还在上课,方子晨看着张院长,觉得这人心理承受能力实在是太弱了,都见了他这么久,还一直在激动,那气喘得跟牛一样,脖子也粗了一圈,脸也涨得通红,似乎有随时昏厥过去的可能。   方子晨不敢再跟他待一起了,想让他冷静冷静,而且他来,也不是为了跟张院长唠嗑的,这会便说了,现在这时辰大家正上课吧!本官去看看,跟大家交流交流。   无论是科考,还是当官,他无疑都是过来人,要是说点经验,指点一番,那都是受益良多。   张院长屁股着火一样,迫不及待带他去了。   甲子班这会儿正在‘自习’,其实到了他们这个阶段,该学的已经都学了,夫子能教的也已经都教了,如今做得就是‘沉淀’就和温习。   一听方子晨要和他们交流,大家都高兴,开始七嘴八舌的问了,有些甚至把还书拿了过来。   “方大人,此处学生已是通读,但一直未解其意,方大人可否为学生解疑答惑?”   甲子班授课的老师皆乃进进士出身,文采上自是有一套,可这帮夫子已到这一步,却未入朝为官,要么是能力有限,再无能力往上走,要么就是适应不了官场的尔虞我诈。   这会儿是上课时间,方子晨想推销,想赚钱,但也有分寸,自是不会耽误人。   这书生问的问题涉及的多,原问了夫子,夫子也只解了一二,答得并不完善,这会儿方子晨瞅了一眼,随手点拨了。   那书生和旁儿人是听得双眼发亮。   原本觉得这问题深奥无比,可方子晨说的是简单易懂,偏僻入里,只几句话就让人有股茅塞顿开,醍醐灌顶的感觉。   问完一个又一个,似乎没什么题能难得住方子晨一样,特别是大数题,人是扫一眼,立马就能答出来了。   这几年科考夏景宏进行了改革,先头卷子后面只一算数题,到了方子晨那年,直接升至两道,如今竟是三道了,乡试三场,一场一道。   大概官位要到了一个饱和的程度,可每年千万书生参与科考,题目简单了,没官职给,只能把门槛抬高了,这会儿众多书生也不只要学着作诗了,还得学着解题,可这大家都不怎么拿手。   方子晨实在年轻,大家崇拜的同时,又忍不住隐隐怀疑,先头大家还是试探性的发问,看看他是不是‘真材实料’,问到文章造句方面的,方子晨还会思考一二,问到算术方面的,那真是张口就来。   几个问题下来后,大家算是彻底佩服了,把方子晨都给围了起来,怕儿砸被一众激动的书生给挤着,方子晨直接让乖仔猴子似的抱着他的脖子趴在他后背上。   要是头脑清醒点,大家估计要收敛些,让书童先把乖仔带出去,吃吃糕点啥的,不能慢待起码得规矩,可这会儿大家激动,也忘了礼数了。   方子晨悟性是一等一的,什么问题都是一点既透。   张院长和两夫子在外头看了一下,实在感叹这人的厉害,胸有笔墨,在算术题上真是涉猎甚广,好像没什么能难得住他的,也难怪了,不然没点本事,就冲那张嘴,怕是早在官场里混不下去了。   “院长,这方大人文采着是是厉害啊。”一夫子听得眼睛发亮,真心实意感叹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是厉害。”张院长说:“不过他那张嘴更是厉害。”   刚几个夫子作陪,也领教过方子晨的‘本事’了,那张嘴确实是气人的。   这一交流就直接到了下午,方子晨说时辰不早了,他要走了,不过来一趟,看大家都很热情,那就写两字赠给大家吧!   书生们一听就高兴了,心噗通噗通跳,还想献上自己笔墨,可乖仔动作更快,直接放下书包,从里面把纸和笔拿了出来递给方子晨。   方子晨直接在讲坛上专供夫子放教案的桌子上写了起来。   乖仔哇塞一声:“父亲,你写的字好好看哦,怎么比之前好看了捏?”   众学子:“······”   他们甲子班授课的两位夫子个头比较高,那书桌当初让木匠打造的时候自是也高了些,乖仔小公子个头都没有桌面高,这会儿望过去,就看见乖仔小公子头顶上的那撮小揪揪,那么乖仔小少爷是怎么知道大人书法造诣又有进步了呢?   难道乖仔小少爷的两只眼睛是长在小揪揪上的吗? 第411章   方子晨面上波澜不惊:“不是父亲有了进步,是这纸好。”   “嗯?是这样吗?”乖仔跑到旁边,又放下书包,从里头掏了一张纸出来,抓着纸张左右两边,朝着空中举,全方位又无死角的转了一圈,才道:“哇塞,父亲父亲,这是什么纸呢?怎么这么白呀?啊!摸着还好舒服啊,滑滑地,跟乖仔以前用过滴纸都不一样。”   “肯定不一样了。”方子晨说:“这是我们涸洲特产的宣纸,润墨性强且光洁稠密,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搓折无损,水墨作画书写时,墨迹扩散的很匀称,着墨的渗透力与吸附力很强,墨色浓淡分明、层次清晰、立体感丰富、即使层层加墨也能保持浓淡笔痕不交叉,具有浓中有淡、淡中有浓的润湿感和质感,使书画艺术达到意想不到的理想化境地。”   “哇,这么厉害呀?”乖仔眉毛翕动,笑了起来:   “那以后乖仔用纸,就用我们涸洲滴纸,写得棒棒滴,这样父亲和爹爹就再也不用担心乖仔地学习了。”说到这里,他两道小眉毛蹙了起来,好像很苦恼的样子:“不过这纸这么好,会不会很贵呀?”   方子晨手上不停,回:“不贵,一刀才一百二十文。”   乖仔问:“啊!这么便宜,真是太好咯,那要去哪里买呢?”   “去新原路,好运来客栈就可以买到了。”方子晨说:“用了我们涸洲特制宣纸,写字骨神兼备、作画神采飞扬,聪明人的选择,你值得拥有。”   乖仔点着大脑瓜子:“对头对头。”   众书生:“······”   张院长:“······”   张院长先头收到方子晨的信,那是激动得都要喘不过气来,可冷静下来也不由好奇,大人怎么突然来了他们上阳,派人去打听,知道人是来卖货的,但百忙之余还能抽空来他们书院参观指导,张院长便觉得这人也不像传言那般——方子晨美名传得远,可有点门道的人也都知道,这人是个极度爱占人便宜的,而且是无利不起早。   可他不觉得他怀安书院有什么便宜能让人占的,大人之所以会来,恐怕只是想看看他们怀安书院学子们的文采学识,想与之交流探讨一二。   文人墨客最是喜欢如此了。   传言也是有误的,怎么能把一小六元说成那等子只会钻钱眼子里的市侩呢!   简直是对方大人的污蔑。   这会儿,污蔑是没污蔑的,这人确实是无利不起早,竟是来他们书院推销来了,还带着儿子,看这父子俩配合得这般天衣无缝,恐怕已经不是第一次作案了啊!   甲子班的学子多数已经二十好几了,也有少部分块而立了,不过文学上是达者为先,方才对着方子晨是对夫子般的恭恭敬敬,现在再看人,是颇有些哭笑不得。   方子晨写完了字,对着众人说:“相逢即是缘,今儿来的匆忙,没带什么礼,来,我给你们每人送一张纸,不要客气啊!”   众书生:“······”   送礼就送一张纸,他们是想客气都客气不起来。   送完纸,方子晨领着乖仔走了,张院长要送他,方子晨摆摆手说不用。   可张院子礼数到位,还硬是把人送到了院门外,方子晨对这老头印象挺好,这会儿语重心长:   “张院长,不是每个人都能老夫聊发少年狂,这做事啊还是得量力而行,你以后还是悠着点吧!一把老骨头了,还是别玩得太厉害了,这房事该节减就节减,不然马上风挂了,你做了鬼恐怕都要被人臊。”   “是滴是滴。”乖仔也跟着说:“老爷爷,不要给奶奶绑你多了,你看你手手都黑咯。”   张院长:“······”   他手腕上有些青,是被他老伴绑的,先头领着方子晨逛书院的时候方子晨无意间瞧见,大吃一惊,问他怎么回事,张院长一说,方子晨脸色就耐人寻味了:   “张院长,您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你一大把年纪了,还玩得这么变态!”   张院长有夜游症,以前年轻倒是无甚大碍,最多就是发作起来跑院子外头逛一圈,然后回来继续睡,不过今年倒春寒那会儿夜里他又跑了出来,那会守夜的下人打盹了没瞧见,台阶湿滑,他没注意,不慎摔到了台阶下,之后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后来怕人再跑出去出了事,每晚睡觉前他老伴都会给他手腕上绑上布绳,不过前儿他夜游症又发作了,挣扎间布条不小心越勒越紧,手腕上就青了些,结果这人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不知道脑子里装了什么,说他挺会玩啊。   张院长真是想给他一拳头。   这会儿见他走了,他儿子还在他旁边一蹦一跳的,两人面相光是瞧着就相当的温和无害,可一开口,真真是欠收拾的。   目送人回了马车上,他才领着几个夫子回了甲子班。   刚到外头,就看到大家没了往日的文人沉稳样,失了风度一样,面红耳赤的激烈的讨论着。   “这是何种字体?我竞是从未见过。”   “是啊!瞧着仿佛直立与纸上似的,当真神了。”   这什么字?怎么还能这般写呢?‘活着’的一样。   太神了,实在是太神了。   “怎么了?如此吵吵闹闹。”张院长出声。   “院长。”众人让开了一条路,竖立在纸上的苍劲有力的四个字直接映入眼帘——天道酬勤。   张院长和身后几个夫子瞪大了眼,呼吸顿时粗重了。   方子晨写了个立体的,还有影子,可把众人看得震撼又惊叹不已。   “院长,您见多识广,可知晓这是何种字体?”   张院长目光不错,盯着字看了半响,长缓了一口气,摇着头吐了八个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慎重的把那纸拿起来,想收了回头让人裱起来挂书院大墙上,可刚触及那纸张,他就感觉出不对劲来了。   方才看着,这纸确实是比外头卖的宣纸白好些,但张院长没放心上。   字想要写得好,大多还得是看人,这得多练多学,跟用何种纸张有关系,但并不大,要是没那本事,用的纸即使镀了金,那也只是暴殄天物。   张院长刚觉得方子晨也就是吹的,可这会儿一上手,滑顺不粗糙,如此书写时笔尖能游走顺畅······   “刚方大人送了你们纸?给我写一字。”   这么一写,自是立马能感觉出不同来了。   这纸吸墨姓好,完全不洇墨,写的字是瘦得很,而且比得外头卖的纸要厚些,墨的走向很均匀,看着就是很舒服,书写体验感非常不错。   是上等的好纸!   方子晨上门来推销,要是回头他们书院不过去买些,这便是不给面子,张院长送人时还想着回头让书院管事的去买些回来意思意思就行了,这会儿是立马吩咐,买,有多少买多少。   其他书生见此,赶忙的也试着书写了下······   不行不行,他家书童呢?跑哪里去了,得赶在院长出手前买两箱回来才行啊!这纸简直是比他们先头用的那些纸好上太多了。   街上人多,马车行得慢,方子晨都还没回到客栈,那帮书生派来的书童大汗淋漓的先跑了客栈外头。   涸洲来卖纸的商队是不是住这里?   是的!   你们家纸怎么卖?张泉都没来得及回话,那书童见后头跑来好几个熟人,先急了,把自家少爷给的荷包掏了出来,催命一样。   “先给我来一百两的,快快快。”   “郝家的手下留情,上次我请你喝过酒啊!你给我留点吧!买不着我家公子怕是要骂死我了。”   这是夫君出手了,赵哥儿赶紧的让禁卫军去后院把装着宣纸的麻袋搬来。   纸张本来就重,箱子装了更沉,赵哥儿便下令让人用干净的麻袋装。   这会儿几个书童见了,那是一脸‘你怎么可以这样’的表情。   几个书童刚买了纸,怀安书院的管事就来了,晓得赵哥儿是方子晨家的,态度那是客客气气。   听他道完来意,赵哥儿都惊了:“你全要?”   “嗯!”   “我们有六车货呢!”   “这么多?”   “是啊!”   “那,那我先要一车。”那管事的见禁卫军把货搬出来,差不多十几个麻袋,身子是摇摇欲坠。   这读书人少,寒门难出士子,为什么?归根结底,就是读书贵,可读书为什么贵?   因为纸造的难,造的少。   大多纸商造纸多是用苎麻,少些用楮树皮、芦苇。   苎麻可造纸,但它对生长环境有所要求,不是大量分布,加上也可拿来做麻衣麻绳,导致原料又被分刮去了大半,这手艺也不是啥子人都懂,要经过层层工序,而且会做的人的就那么些,做的难,做的少,用的多,自是就贵了,而且,管事的从没见过哪个商人能一出手就是这般多的。   六车货,一车十来袋······   方大人去了涸洲才多久啊?   管事的头上冒汗,跟赵哥儿套话,赵哥儿瞧出来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这次出来带的少,我们造纸厂里还有十来车呢!哎,大叔,大叔你怎么了?”   管事的被连货带人抬回了怀安书院。   张院长过来一问,又想起化肥,不由说:“这小子怕是有什么特别的法子,这要是给皇上晓得了,怕是又大功一件啊!”   正感叹着,有学子来敲门,问方大人明儿还来吗?   他们还有些问题,今儿人太多了,没得问。   张院长:“······”   人目的达到了,怕是不会来了。   再来他估计得请个大夫留书院里待命,不然要是气晕过去都没人能来救他。   方子晨路上给乖仔买了糖葫芦,乖仔看他只买了三串,听他说是要拿回去给赵哥儿的,便拉拉他:“父亲,不够。”   “嗯?”方子晨敲他大脑瓜:“你换牙了,吃太多甜的不好。”   “不是乖仔吃哟!”乖仔掰着手指给他数:“还有滚滚蛋蛋和溜溜。”   “你小竹马和两个弟弟今儿跟唐阿叔吃香的喝辣的去了,不用买给他们了。”方子晨说。   上阳知府严时证和秦恒煊‘师出同门’,少时皆是拜了温夫子为师。   秦恒煊虽是武将之子,可幼时被奶娘带在院子里玩,后来听见厨房那边传来鸡叫,他趁着奶娘不注意就偷跑过去了,刚巧跑到门口就看见里头两个厨娘正在杀鸡,他愣愣看了两秒,然后开始头晕、目眩、心慌,面色苍白,四肢厥冷,而后就了晕过去。   秦老夫人她们还以为他得了什么病,急匆匆喊了大夫来,结果大夫来了,说没事儿啊!   “那为什么晕?”   “可能是吓着了。”   秦老将军和秦老夫人也就没在意,直到秦恒煊六岁被秦老将军带到军队里去,看见一士兵训练不慎,膝盖破了血,他又直挺挺的毫无预兆的晕了过去,这会儿又以为是中暑了,结果大夫来,说没有啊!大少爷身子倍棒。   那为什么晕?   这会儿不能说再吓着了吧!   大夫也说不上来,可大少爷身子真的没有事。   秦恒煊醒过来后,秦老将军问他,他说血。   秦老将军都懵了:“什么?”   秦恒煊说:“爹,血恐怖。”   秦老将军一听他这话,那是如遭雷击。   武将家的嫡子怕血?这传出去,大夏人不会笑他,可大朝国估计是要笑掉大牙了。   怕,那就克服。   可不行,秦恒煊是一见到血就晕,先头还能看两秒才倒地上,后头直接是厉害了,一见就两眼一翻,晕得人措手不及。   后头没得法子了,秦老将军不让他练武了,可不练武孩子还能做什么?一直留家里那就该成纨绔子弟了,秦恒煊不爱武,爱文,先头还闹着要读书,秦老将军思前想后,还是让他读书去了!   可秦恒煊在书院里太跳了,夫子一没注意他就能窜到屋顶上去,打人人都没晕只鼻血一流他自个就先歇菜了,醒来觉得丢面子,回去发现秦老将军不在,立马哄了秦老夫人,说他在学校被人如何如何了,被欺负得好厉害啊,是小白菜地里黄,可怜的哟,都没眼看。   秦老夫人立刻领着秦家军冲到了书院里去,后来晓得是人背地笑话他武将之子竟来学文,还晕血,也太没用了吧,真是给秦家丢脸,秦将军赫赫威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结果没想到竟生了这么个废物。   秦恒煊气不过跟人打了起来,结果一见血人还站着他自个却倒了。   这话虽是难听了些,可对方也不过九岁,手这会儿还被白布吊在脖子上,鼻子还青着,脸也还肿着,秦老夫人又讪讪的回了   书院里本来文文静静的好学生,也被他怂恿逃课玩去了,书院看在秦老将军的面上对他是一忍再忍,后头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就委婉的说了,他们没能力,大少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之后秦老将军又给秦恒煊辗转了几个书院,也跟着夫子说了,孩子要是再淘气,不用看他的面,孩子该打的就打。   可话是这么说,谁敢真的打啊!   秦家嫡子,那什么身份?皇子见了都得礼让三分不敢得罪,他们怎么敢真的动手?而且秦恒煊一双眼生得凌厉异常,淡淡一瞥,夫子直接是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了。   秦老将军大概也是晓得了,眼看着秦恒煊是什么都没学到,只能请了名声赫赫的温夫子来。   那会儿温夫子已经收严时证做弟子,秦恒煊和严时证就成了师兄弟。   严秦两家交情还算不错,前儿唐阿叔带着滚滚蛋蛋去外头酒楼吃饭,碰巧的遇上了严家夫人,唐阿叔是孟如清身边体己人,同着严家夫人感情也是好,三人很是聊得来,严夫人是丝毫没把唐阿叔当下人看的,她没什么闺中密友,是真的把唐阿叔当成了自己人,见了他都不敢信,后头试探一喊,见着唐阿叔真扭过头来,这才确认了。   “听如清说你去了涸洲,如今怎么会······”   “我随我家老爷和主君来的。”   “几时来的?”   “月中那会儿······”唐阿叔见着严夫人脸沉了下来,声音就小了。   严夫人怨他:“那来了怎么不派人告知我一声,都来了这么多天了,也不去寻我?是不是不在如清身边伺候了,我你也不认了?”   唐阿叔笑着:“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只是这几天主君和老爷忙,我要照看两个小少爷,就没能去寻你。”   严夫人这才注意到坐在唐阿叔身边的滚滚蛋蛋,瞧着两个小家伙白白胖胖,可爱异常,立即是心生喜欢,小心翼翼同着他们搭话,见两个小家伙一点儿也不怕生,嘴甜又大肚的很,叫她奶奶,还把糕点推到她跟前,说分享给她,让她吃,严夫人当场就把唐阿叔给忘了。   严夫人跟唐阿叔‘接头’后,就经常的让唐阿叔带几个小家伙出去,有时候也会来客栈里找他,一来二去自是熟了。   赵哥儿勤快,瞧着也乖巧,严夫人也喜欢跟他聊,不过赵哥儿忙,客栈里也吵,于是大多时候严夫人都会带三个小家伙出去玩,这会儿八成不在客栈里。   之后几天,方子晨雨露均沾,带着乖仔一一去了别的几个书院,作案手法是如出一辙,先是背着手,领导一样,跟着院长溜达一圈,视察视察,而后又开始去指点江山,然后说好不容易来了,就留两字勉励勉励大家,乖仔就又开始了。   书院里都有钱人,大客户,一次买半袋,一来二去的,纸卖得比泡面还快些。   等他不去书院里推销了,严大人才带着严夫人过来。   方子晨进城那会守城的官兵上报给了严时证,严时证没太在意,可后头严夫人回去,拍着胸脯惊魂不定的跟着他说,说她见着了,像,实在是太像了。   像谁?   像如清,简直是一模一样,而且乖仔古灵精怪得很,大眼睛小粉嘴儿,小模样可好看了,难怪秦家的会喜欢他。   严时证一听,就知道护卫说的那个‘可能是某位大人家的公子’九成的,应该就是方子晨了,他是知道后立马的就赶去了客栈,倒不是为了巴结,虽品级相当,可方子晨属新贵,得皇上看重,他是丝毫不敢怠慢,不过来了两次,都没碰上,一打听知道人最近几天专跑书院里头吆喝叫卖去了,他都不知该作何表情。   谁当知府的还像他这般?   简直是不务正业。   这会儿来,寒暄客套了两句,严时证说正好的明儿他小孙儿满月,问方子晨可否带赵哥儿和几个孩子过去小坐,热闹热闹。   要不是为了因为在人地盘上卖货,方子晨定是要拒绝了。   开玩笑。   这种满月酒能空手去吗?   人官职大,送薄了那就是瞧不起人,还失礼。   送贵了心又在滴血,他也不想和人套交情,毕竟他为了养家糊口拼命的赚银子已经是心力交瘁了,实在没有精力和别人结善缘了。   但这次不能不去,在人地盘上,不能不给人面子,而且人老伴和唐阿叔是朋友,那得去啊!   赵哥儿和唐阿叔出去买了礼,一只手镯,金灿灿的,方子晨觉得刺眼极了。   这都还不够,怕着失礼,赵哥儿还带了两匹布——秦家给的。   江中供品。   唐阿叔带来的,原是想着闲时可以给几个孩子做身冬衣,回程路上穿,还能少买些,乖仔个头不怎么长,去年的冬衣还能穿,可滚滚蛋蛋的不行,去年的衣裳已经紧了,家里有好布子,作何的要在外头买,几匹布也不占地,唐阿叔就给带来了。   严家孙子满月那天,赵哥儿让张泉先带人卖货,他和唐阿叔带着四个孩子同着方子晨一起去了严府。   捎带上溜溜,自是为了也给他见见世面,多个人,多吃碗饭,那就能回一点本了,本来方子晨还想喊周哥儿和张泉他们一起去,不过这两人脸皮没他那么厚,周哥儿看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严府去,隐隐觉得方子晨此举有点像以前在村里时,人家办喜事,那抠搜的就送了一把干菜,然后却是一家人都去吃了席。   这饭,脸皮没砖头厚怕是都吃不下去。   他再跟着去,那真是不成样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头乖仔就要去见他的美人伯伯了…… 第412章   方子晨是没脸没皮天下无敌,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   又不是他上赶着去的。   而且他送的礼,也不是一把干菜。   一到严府,赵哥儿和唐阿叔连同着几个孩子都被领去了后院,方子晨被严时证带着去了正厅,里头这会儿已经坐了好些人。   方子晨来了上阳并未大张旗鼓,可这几天在各大书院到处蹿,整个上阳上头人物便都晓得了——方大人来了上阳。   这会儿一见他被严时证亲自领着进来,都不用问了,立刻站了起来,恭恭敬敬:   “见过方大人。”   方子晨摆摆手:“客气了客气了,都坐下吧!”   严时证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一番,来的人多,不过大多都是严时证的下属,几个书院的院长倒是也来了,这会儿见了方子晨,纷纷躲到后头去,丝毫不敢往方子晨跟前凑,其他几人见这几个院长如此做派,还隐隐有些纳闷。   要知道早前这般宴会时,这几人可是开口闭口的都是这方大人,说人厉害,乡试所答卷子流了出来,几人是看了后就一个劲儿的频频说好,然后叹着气,说不知此生有没有缘,能亲眼见一见这位状元郎,于之交流探讨一番。   现在怎么了?人来了他们还躲?怎么不围上去?   难道前些天方大人去了书院里,跟这帮人都唠嗑完了?无话可说了?但也不能够啊!这几老最是能说了,先头一诗句,两几人可是能聊整整一晚上。   不过正好,这几人躲了,等着同知、通判这些大人问好完了,人少了他们正好能上前巴结一二。   张院长看着大家去奉承方子晨,还想着等会儿铁定要被方大人气着了,可结果的竟发现大家跟着方子晨竟聊得很好,还眼都红了。   方子晨那张嘴还是那张嘴,有些话照旧是不中听,可他没把人分三六九等,跟谁都能聊两句,一个不落,没什么架子,平易近人。   他们官职不高,大半辈子都是奉承着,到处的看上头的脸色,少得人正眼相看,这官场上,多的是人捧高踩低,他们没啥身份,往日的人都不兴得搭理他们,就是严大人,像之前这种宴会虽是也会请他们过来,但每一次来了,能跟他聊得上话的,也就同知和通判还有几位院长。   严大人根本就没空搭理他们,更不要说还是这种关切的问候话。   可方大人多大的官啊!这会儿见他们其中一人头顶秃了,表情十分悲痛,拍着那人肩膀:“你这形象也太磕碜了,秃顶不好找媳妇啊!你有媳妇儿了吗?”   “有了有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方子晨说:“你多大年纪了?”   “三十有三。”   “啊!!!”方子晨握着他的手:“才三十有三,那你长得未免也太着急了些!而且你这头发也掉得也太严重了点,简直是英年早秃,是不是平时上职压力太大了?要注意着点身体啊。”   这官员感动得一塌糊涂,方大人这是在关心他,他何德何能啊能得大人这般上心!他是心里又高兴,又酸涩。   旁儿几人,方子晨也是一一问话关心,严时证看得眼皮都在跳,他感觉这会儿要是方子晨一发话,他这帮下属估计能直接唯他马首是瞻,肝脑涂地,随他跑涸洲去。   ……   严时证在上阳是位高权重,住的府邸自是宽敞,不少人带了家眷前来,严夫人想让几个孩子去花园里跟人玩,不过一见着滚滚蛋蛋,便有些舍不得走了,想亲自送他们过去,便让丫鬟先领着赵哥儿和唐阿叔去后院里坐。   满屋贵妇人,赵哥儿谁也不认得,可大家知道他什么身份,那是态度热情得很,有那自来熟的更是拍着他的手,说他有福气。   有些人是问他平常都干啥,在涸洲那边可会无聊,这话就是想套些消息了,赵哥儿自是听得出来,说没做什么,就是家里建了几个厂,平日他会过去帮帮忙,到时辰了,就回来给孩子做饭。   大家听得是一顿。   这······这岂不是过得跟村里农妇一样了?   像她们哪里用得着干这些,这些活儿都是下人才干的,她们平日就是听听曲秀秀花,无聊了就串门聚聚,聊聊衣裳首饰或者家里的孩子。   听说这方夫郎幼时被拐,是在村里长大的,怕是也就会做这些粗鄙的活儿了······   当下看赵哥儿眼里就不由带了点轻蔑。   就这样的也能做主君?来严府前老爷还叮嘱自己要讨好方夫人,可人不过是个哥儿,心里多少是不太舒服,这会儿一听,人是样样都不如她们,可偏偏的她们却得反过来上赶着讨好人,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   赵哥儿瞧出来了,不过也没说什么。   他自是和这帮知书达理的贵家小姐们不一样,他不会琴,不会画,他就会干活,可夫君不嫌他就行了。   他无所谓,唐阿叔却是心里却是气不过,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妇人被两个丫鬟左右拥簇着进来了。   屋里人赶忙的福身做礼:“见过唐夫人。”   唐氏声音平淡:“起身吧!”她乃严家二房长女,这严府自是常来,这会儿下意识就要往平日坐的位置去,却见上头已经坐着一个小哥儿。   大夏没有成婚后必须得盘发一说,着装上也同着闺中一样,没什么大的讲究。   赵哥儿脸圆乎乎,吃得好,脸颊位置有些肉嘟嘟,婴儿肥很是明显,圆脸的都显小,这会儿旁人不说,都不晓得他已经是三个娃的爹爹了。   唐氏眉头立刻就蹙了起来,旁边几个妇人也没敢说话。   这唐夫人谁不知道啊!性子泼辣又爱摆谱得很,夫家的受不住,二十年前严家老爷去世,唐夫人回来守孝,这嫁出去的姑娘,只要守三个月就行了,本家儿女子弟则是三年内不得婚嫁、不得科考。   唐大人公职繁忙,实在守不了三个月,想提前回京,唐夫人觉得唐大人这般实在是让她在娘家没脸,心里不快,同人吵了一顿,后来三月过了,也不回京,拿乔想让唐大人来亲自接她,不过等来等去,唐大人却是一直没来,后头她自个回京了,却发现唐大人又纳了个妾。   此举不妥,唐大人自是被言官参了一本,那纳进门的还是个哥儿,专得唐大人独宠,唐夫人不在这半年,唐大人竟然还把唐府掌家权全权交由那哥儿了,唐夫人自是气的,可再气也没办法,闹了也没用,严家背靠秦家唐大人不敢得罪是不假,可唐夫人心胸太过狭隘,实在是算不得好的,唐府后院两庶子被她寻了由头让下人责罚,一个被打得厉害,后来双腿都废了,一个才三岁,在院子里玩,不小心冲撞了她,便被她一嘴巴子扇聋了。   唐夫人还想拿娘家来施压,唐大人再也忍无可忍,亲自给严家去了信,不是给二房去的,而是给大房写的。   娶妻娶贤,唐大人列举了她种种‘罪状’,说唐家难留她了,你们想如何,便如何吧!   严家大房派人回京查了真伪,又给唐大人去信,说随他。   严家大义,唐大人为了两家颜面,到底是休妻,不过唐夫人跟着那哥儿斗,没斗赢,最后带着儿子灰溜溜的回了严家,这一回,便是十七年之久。   所以她往常是见了哥儿就讨厌。   “你是谁家的哥儿?”   她声音中透着股厌恶,赵哥儿硬声道:“京城赵家的。”   “赵家?”京城入品的赵氏官员,唐氏只听过一人,嘲怒道:“赵嵩家的?”   “嗯。”   唐夫人眯起眼睛,寒声道:“我乃鸿胪寺卿夫人,你一区区翰林院侍讲学士哥儿,见了我,为何不拜?”   赵嵩十几年前是翰林院侍讲学士,这是从四品的官职。   可十几年过去,如今人已经是三品的官儿了,而唐大人还原地踏步呢!   赵哥儿不拼爹:“我夫君乃正三品文职外官,鸿胪寺卿不过正四品,我为何要拜你?”   唐夫人:“······”   “你怎么不拜我?”赵哥儿看着她。   唐夫人气得是浑身哆嗦,指着赵哥儿的手都在颤抖,嘴巴动了动,下意识想把严家搬出来,可到底是没说出口。   严时证也就三品的官,跟人同品阶,而且待她这个堂妹一直冷冷淡淡,先头想给儿子某个差事,她是说破了嘴皮子,她这个唐哥也没应。这会儿说了也没用,可被一哥儿在众人跟前这般下面子,实在让她气愤,正巧着严夫人进来了,唐夫人立刻像是找到了靠山:“嫂子······”   严夫人没理她,直接坐到了赵哥儿跟前,摸着头上的花,笑着跟赵哥儿说:“赵哥儿,你家乖仔那张小嘴真是不得了啊。”   刚送乖仔他们去院子里跟其他孩子玩,乖仔看见一旁的花儿开得正好,问能摘吗?他想给弟弟,严夫人说能,乖仔就摘了两朵,大概是拿人的不好意思,乖仔又摘了一朵,招手让严夫人蹲下来,然后将花花插到了她头上,夸她美。   严夫人高兴,就亲了他一下,谁知乖仔脸嗖的就红了,低着头,揪着衣裳扭扭捏捏又义正言辞,问严夫人是不是爱上他了,然后求她不要爱上他,不然他会很为难,毕竟他已经辜负太多太多的人了。   蛋蛋跟着添乱:“严奶奶,不要这样哟,你老老滴咯,有这么大滴大嫂,蛋蛋会很困扰啊!”   溜溜和滚滚跟着点头。   严夫人几乎是一路笑着回来的,这会儿说起来肚子都要抽。   旁人几妇人没见着孩子,但还是见缝插针的奉承。   “我瞧着方夫郎模样乖巧,想来底下三个孩子也应当如此。”   见这人抢先了一步,其她人也立刻上了,生怕好话被说尽了,一溜的讨好话,唐夫人见没谁理会她,恨恨的转身走了。   严夫人淡淡扫了一眼,也没在意,这人在京城那会儿,就跟着孟家的大姑娘交好,晓得人被砍了,还多次咒骂孟如清——一个是嫡出的大姐,相伴十几年,一朝糊涂做错了事儿,秦家的要砍人,他竟也没帮着求情,实在是薄情的。   严夫人跟着孟如清好,自是跟唐夫人不对付了。   前头有大儿媳忙着,严夫人也不用操心,等着小儿媳把孩子抱过来,大家又是围着好一顿夸,别管真心实意,反正后院是热热闹闹,但前院却是安安静静。   中午摆宴,正吃着,严府管家从外头匆匆跑进来,神色焦虑,大声喊着:“老爷。”   大户人家最是守规矩,这会儿几桌客人都在,管家此举实在失礼,除非是出了大事。   不知怎的,方子晨心头就是一跳。   不会是······   管家俯下/身在严时证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见严时证面色突变,什么话都没说就跟着管家匆匆走了。   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啊。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敢再动筷,方子晨见大家如此,也不好一个人自己吃,只得跟着放了筷子,眼巴巴看着外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样,要是如此,严老头估计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了,这会儿天有些冷,桌上的菜要是结油了可就不好吃了啊。   哎!   严时证回了书房,秦一正站在里头,见了他正要行礼,严时证先摆手制止了,沉着声问道:“你说秦老将军出事了,此言当真?”   “是。”秦一从兜里掏了信出来,双手奉上:“这是我家大少派我送过来的。”   严时证一路过来脊背冷汗直下,接了信直接拆开看了。   秦老将军在两天前同大朝军在沿河峡谷陵一战中受了重伤,此战秦家军大败,死伤近两千多人。   打战向来不是全权等着对方发起进攻,时期成熟了,自是也要主动出击。   而且战事打得越久,托得越长,到头苦的还是老百姓。   秦老将军自是想尽快把战事解决了。   大朝军一分队驻扎在淮河陵,近三万人,经过商讨,秦老将军决定带兵从沿峡谷过去,先把这一分队剿灭,可结果行兵刚至峡谷,便遭了埋伏。   数以万计的飞箭从两边山顶朝他们射来,秦老将军虽是立即让大家列队进行防御,但先头始料不及,不少人还是伤亡了,可这并未结束。   秦家军以护盾抵挡,箭矢伤不得人分毫,大朝军又发起第二次‘进攻’。   大量被泼了油的,燃得正旺的捆捆柴火被大朝军扔进了峡谷里,不消片刻,峡谷中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衣裳一沾上火苗,立刻就烧了起来,士兵们惨叫着满地翻滚,试图‘浇灭’身上的火,可没了护盾护着,无数的箭雨又裹着凌厉的风声飞驶而来,惨叫声很快又停止了。   只这么一会儿,地上就躺满了人,士兵的身体在燃烧,腹部、后背皆是插满了箭羽,冉冉鲜血顷刻之间就将整个峡谷染红了。   到处的都是一片火海。   被出卖了!   有人泄露了军情。   秦老将军反应过来,当即喊撤退。   可来不及了,他话刚落,轰隆隆几声,无数巨石从山顶滚了下来,将后路堵住了。   没了后路,那就只能往前冲。   大朝军似乎是想包饺子,阿右领着兵从前头杀了进来,两军人马在峡谷里打了起来。   秦老将军到底是大将,九岁便同父亲上了战场,到如今经历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战役,有被敌军追着打的,有九死一生去了大半条命才战过来的,也有带着上万人出战,最后只带回了千来人的,他从尸山血海中爬过,再严峻的局面都见识了,当下是临危不乱,镇定自若,长枪一扫,直接削了敌军一喽啰的脑袋。   这战打了近两个多时辰,哀嚎声不断的在峡谷间回荡。   峡谷升起的浓烟直冲天际。   两方伤亡惨重,秦老将军好不容易带着前锋杀出了条血路,正要拖住敌军让底下的伤兵先行撤退时,陆副将却是突然一长枪向他刺来。   秦家终归是不好惹的。   大概是先前已经引起了秦老夫人的怀疑,陆副将没敢把家人转移走,直到出战那天,陆家人才举家北上。   对外说是回乡——陆老祖籍在淋江洲,淋江洲靠近溱洲,溱洲再过去便是涸洲。   陆副将原是想得好,只要秦老将军死了,秦家军定是大乱,只要他伙同大朝军把秦家军全部都留在峡谷陵这里,那他陆家就能安然无虞,可为确保万一,他出发前晚还是给家中去信叮嘱,让她们离开衡阳,只要出了衡阳,就会有人接应。   陆家不往大朝国方向走,秦家估计也不会有所怀疑,而且——因为路程遥远,每隔三年这个时候,陆家总会回乡祭祖,十一月出发,能在除夕前赶到淋江洲。   大夏多是在除夕、清明、重阳、中元这四个节日里进行祭祖活动,衡阳是习惯在除夕和清明进行祭祖,淋江洲那边也同样是如此,这事儿大家都是知道的,今年正好第三年,陆家这会儿动身,无人怀疑,陆副将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可先头秦老夫人隐隐的已经觉得他不对劲儿了,暗中派人守着陆家,这会儿人回乡,还是往北边走,秦老夫人确实是没怀疑,可听得秦三禀报,陆家老二媳妇也跟着回去时,秦老夫人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陆家老二媳妇已近临产······   此次陆副将及其三子皆都跟随出战——秦老夫人当即让秦恒逸带兵前去追赶。   那会儿秦老将军已经领兵出发了。   秦恒逸上次倒了后,再醒来整个人的状态比之前还要不对劲,因此这次秦老将军并未让他跟着出战。   大夏同大朝接壤的边境线长达二十来里,越长,守起来越难,这会儿林、冯两位副将带兵巡察去了,交给别人秦老夫人不放心,最后还是让秦恒逸亲自带兵前去。   秦恒逸到时,秦老将军已是重伤,奄奄一息,正被秦二他们拼死护着。   要不是先头秦老夫人提了一嘴,而且当初商讨这事儿的时候营帐中就秦老将军本人,还有秦恒煊,孟如清,陆、林、冯三位副将,就这么几人,那么是谁泄露的?   总不会是他秦家人,那么就只能是三位副将了。   秦老将军当下就提防起了陆副将,留了一心眼,加上征战多年,陆副将在他后头偷袭的那一刹便敏锐的避开了身子,不然那一长枪就能正中他心脏了,不过到底也是伤了,那长枪几乎穿透了他整个胸膛。   秦恒逸亲自领兵前来,大朝军终是没能把秦老将军留下来。   晓得陆副将叛变,那陆家人定是要见鬼了。   同陆家沾亲带故的全被抓了起来,可陆家已经出了衡阳,这会儿不知道已经走到了哪里,要是收到了消息八成会躲起来。   如今两国正战,秦家实在调派不出多余的人手,于是秦恒煊给周边几个城镇下了文书,百姓进出城等一律严查。   陆家一个都不能放过。   怕着民心不稳,秦老将军重伤这事儿也不能传出去。   晓得人确实是伤了,如今虽是未醒,严时证长长的松了口气,同时腿几乎是一软,管家及时扶住了他。   “老爷,您没事吧!”   “没事。”严时证不敢拖延,按照信上所写,才六天,按照路程,陆家怕是已经出了上阳,可陆家满十八的汉子都上了战场,剩下的几乎是老弱妇孺,路上可能会慢些,他不敢拖延,道:“传我令下去······”   陆家二十三口人,画像几乎被贴了满城。   什么回事儿啊?   哎呦,你们还不知道啊,听说陆副将叛变了。   什么?真的假的?   大家都生怕听错了,不敢信。   陆战勤虽名声不及秦老将军,但多少还是有些名的。   人同着秦老将军征战杀场,护了他们大夏几十年,怎么可能会叛变?   一人咬牙切齿,双目赤红:“官府都下令缉拿人了,还能有假?听说咱们秦老将军带兵出战,在峡谷陵被大朝军包了饺子,陆副将泄露了军情,导致咱秦家兵死伤近两千多人!两千多人啊!”   边境离上阳不过六天行程,前线什么情况,有那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了。   虽说是伤和亡共两千来人,可伤的那些,听说是被烧得都面目全非了,头发、衣裳全烧没了,说不出话,全身也被烧烂了,根本认不出谁跟谁,虽说也是被抬了回来,可伤得那般重,能熬过去吗?   没能熬得过去,有些是在半道上就断了气,有些是顶不住疼,也活生生的走了。   两千多条人命!!   可陆副将随着秦老将军征战多年,作何的要这般啊!   还有人不愿信,可不信不行,这事儿一传出来,衡阳老百姓群情激奋,也是不敢相信,当下就冲到了陆府,可陆府大门紧闭,叫了没人应,众人砸了门进去,到了里头直接傻眼了,陆家人已是人去楼空。   陆副将叛变一事彻底被坐实了。   周边人怔愣了一瞬,然后顿时的火冒三丈,那火烧得整个人都要燃起来,义愤填膺,眼里涌着泪,当下就对着陆家人画像是破口大骂。   陆家人简直该下地狱,下油锅,畜生啊!   叛臣贼子,见了上报有赏。别说有银子拿了,就是没有这等人他们是见了也铁定不会放过的。   叛国者,其罪可诛,老百姓们愤怒无比,陆家人别被他们看见了,不然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   没人问陆副将为什么叛变了,有什么理由,都不可饶恕。   死伤两千多人啊!陆家全部陪葬都弥补不了。   这事儿瞬间引起了轰动,老百姓们是咒骂不断,奔走相告——快去衙门和城门口‘认认人’,把陆家那帮畜生都记住了,以后要是碰上了,直接揍过去,打不过,就喊一声。   严时证在下达命令后,也无心回宴席上了。 第413章   严时证仔细问了秦老将军的情况。   秦一说秦老将军这次伤得有些重,如今都还未醒。   这话让严时证担忧得不行,哪里还有心思回前院去,可管家提醒说让他回去,要是方大人没在,其他人都是下头做事的,招待不周也无甚大碍,可这会儿还有个方大人呢!   万万不能失礼了。   严时证只得强打着精神又回了桌上,方子晨见他回来了,不过脸阴沉沉的,像谁欠了他五百万没还,大家已经在官场上混了好几十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知道人没心思招待他们了,吃了两口饭,便借故说家里有事,先告辞回去了。   严时证自是不留人,只说此次招待不周了,下次再请。   方子晨却是没走,拉了凳子坐到他旁边:“严大人,是不是边境那边出事了。”   他问得笃定,严时证有些诧异的看向他,方子晨说:“我猜得不对吗?”   严时证做官几十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啊!能让他如此失态的,现下除了战事,方子晨是不做他想。   严时证叹了口气,这人对实局风向着实是敏锐了点!   秦家同方子晨交情还是不错的,这事儿也没什么好隐瞒,想必对方知晓了也不会到外头到处的瞎咧咧,严时证便说了。   不可否认,在听管家禀报这事儿的时候,他是真真的被吓到了。   秦老将军就是大夏最坚固的那根柱子,一旦这根柱子倒了,那么大夏恐怕是要摇摇欲坠,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情况可想而知。   如此,他岂能不担心,可他这话一出口,发现方子晨脸都白了。   严时证:“······”   这方大人这么不经吓的吗?   严时证原还想着小年轻,怕是扛压些,这会儿好了,他自己还得反过来安慰人。   “你也别怕,秦老将军是受了伤,但应该并无性命之忧,而且,方大人在涸洲任职,即使······”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要出口的话不好听,叹了一声,改了口:“涸洲离得大朝千里之远,就算大朝要打来,也打不到涸洲去,你且放宽心。”   放个锤子心。   方子晨心宽不了,这会儿还跳得很厉害,打鼓似的,咚咚当当的响。   就是因为他在涸洲任职他才怕啊!   要是一旦秦老将军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大凉、北契这些小国估计是一刻都坐不住,要火急火燎的打过来了啊!   秦家这会儿对外只说打了败仗,没说秦老将军重伤的事儿,因为说了,民心不稳,一旦民心不稳,当如何?   自是要乱——特别是衡阳、上阳等地,这两处靠近边境,秦老将军不行了,大朝人恐怕不日就能打过来,逃啊!   没粮没银的怎么逃?   那就去抢。   即使不抢,可老百姓大批迁移,衡阳、上阳两地就该瘫痪了。   后方必须得稳住。   因此秦老将军受伤的事儿,大夏国人不懂,但大朝人定是懂的,要是这会儿给大凉传了假消息,——大夏南北一旦腹背受敌同时战起来,那兵马粮草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大凉、北契等国要是聪明些,绝不会在消息没得到证实之前攻打过来。   可要是大凉、北契太过急迫了呢?毕竟眼红大夏已久了。   方子晨都不敢想。   他才任职两年,还有三年才能回京呢!   严时证也是愁,不过比不上方子晨那般,外头人总说秦家大少和二少不行,可其实秦恒煊除了晕血,上不了战场外,正经起来,也是有勇有谋的,秦家二少会打,也是不赖,之所以被说得一无是处,全是因为秦老将军光芒太盛,导致两个儿子都被人瞧不见了。   严时证晓得这两人是有点本事儿的,但······秦家老二如今痴傻同孩儿无异,要是他没出事,严时证倒也不必如此担忧了。   二十年前大朝人撕毁条约突破防线攻打过来时,边境线下十几个村子,可是都被屠杀个干净啊!   严时证这会只得寄希望于秦恒煊和林、冯两位副将能稳住,不然边境一旦沦陷,照大朝国那品性,大夏怕是要生灵涂炭了!   方子晨饭都吃不下去了,就勉强吃了三碗。不过滚滚蛋蛋和乖仔三人却是吃得肚皮溜圆,溜溜就不行了,听赵哥儿说他两碗饭下肚就说饱了,不行了,方子晨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他。   从严府回来,方子晨即刻让张泉查了货,都卖得差不多了,所剩无几。   方子晨想了想,打算即刻动身回去。   赵哥儿看他好像很急,回房了才问:“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嗯。”方子晨说:“秦老将军出事儿了。”   “什么?”赵哥儿担忧起来:“出什么事了?”   “打仗时被手下人偷袭了。”方子晨摇着头,面色凝重:“听说胸膛被扎了个对穿,现在人都还没醒呢!他都五十多了,又伤得那么重,我担心······那边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我们得尽快回涸洲去,我怕大凉他们收到消息会打过来。”   虽然有西北军在,可要是真打起来,涸洲离吉洲近,怕是也要受到些许波折,他身为一洲知府,得回去坐镇啊!不然一旦出什么事儿,他不在,那就是擅离职守,即使上头有人,他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知道夏景宏的底线在哪里,他也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乖仔在一旁听了这话整个人一下子就顿住了,捏着手上的冰糖葫芦不知所措,整个人都惶惶的,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赵哥儿的袖子:“爹爹,秦爷爷受伤了?”   “嗯!但没事儿的,你不要怕。”   赵哥儿安抚他两句,而后出门去吩咐,让大家收拾收拾,明儿回去。   虽是赶了些,不过货少,也不难整理。   晚上赵哥儿去给滚滚蛋蛋洗澡,今天在严府,四个小家伙被严家几个小的带着玩了半天,回来是一身的汗,不洗不行,而且明儿出发回去,按照来时的路线,晚上肯定得宿在外头,趁着今儿能洗还是洗了吧!   赵哥儿忙,方子晨也没闲着,在屋里收拾东西,几个孩子的玩具到处的都是,正捡着往麻袋里扔,乖仔趴到方子晨背后,两只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下午回来他跟着赵哥儿说秦老将军的事儿时没避着乖仔,这家伙听了后就不怎么开心,忧心忡忡的。   方子晨不捡玩具了,转身把他抱到怀里来:“我的小宝贝怎么了?”   乖仔同他蹭蹭脸,又说:“爷爷受伤了。”   方子晨一顿,仔细看他,装不懂:“然后呢?”   乖仔眼睛红了,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乖仔不想爷爷受伤,父亲,乖仔想爷爷了。”   方子晨:“······”   想也没办法啊!   他又不能把人变出来。   方子晨只能安慰儿砸,说秦老将军福大命大,凉不了的。   看乖仔还是闷闷不乐,他只得拿了些银子,带他去外头酒楼里吃鸡去,如今,估计只有美食才能抚慰他儿砸的小心灵了。   乖仔是吃得美滋滋,见方子晨看过来,他还笑得一脸灿烂,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造完两只鸡回来爬床上要睡觉了,他却是又突然站了起来。   “爹爹,父亲。”   “又干嘛了?”方子晨抬手摸他小小的肚子,问:“吃饱了撑着了?”   乖仔:“不是哟,才两只鸡,怎么会撑呢?”   方子晨:“······”   也就饭桶能说出这种话了。   “那你想干嘛?还不睡?你这个头就该多睡睡,不然做小矮人你都没资格。”   “乖仔想去看爷爷。”乖仔斩钉截铁的说。   赵哥儿起身抱过他,也没直接说不行,只是跟他讲清楚:“可你父亲没有时间了。”   方子晨:“······”   “靠,你这哥儿怎么说话呢!”方子晨拍了赵哥儿一下:“说得我好像要挂了似的。”   赵哥儿急忙改了口,同乖仔说了如今的情况,乖仔听完了没有闹,低着头,揪着衣裳,想到中午方子晨说这事儿那忧愁的神色,秦爷爷一定是伤得不轻,半响他才下定决心似的,说:“那乖仔可不可以自己去呢?”他说:“乖仔真的好担心爷爷哟。”   “这······”赵哥儿拿不定主意。可乖仔一副去意已决的样。   这些年秦家一直同乖仔通着信,要说赵嵩在乖仔心里的分量,恐怕都没有秦家的高。   赵嵩对乖仔虽是也疼爱,但他不会给乖仔和一众孙子骑在他脖子上,最多就是抱得勤快了些,可秦老将军会,在秦府那会儿,他就常让乖仔坐他肩膀上跟他玩。   而且倒也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乖仔和秦家人接触的时间不多,可那段时间,秦家人几乎真的是把所有的疼爱都倾注在了乖仔的身上,赵哥儿都看得清楚,更何况乖仔。   每次秦恒煊和孟如清回信,偶尔也会有秦老将军的,言语间思念之意明显。   那会儿离得远,不方便,如今在上阳,离得近了,而且乖仔觉得他已经长大了,是个大男人了,他自己去也不怕。   赵哥儿沉默了。   秦家这些年对他们不赖,又是送礼送人送铺子,这会儿······   “夫君,孩子想去。”   方子晨夹着乖仔的腋下把他举起来:“要去你只能自己去啊!父亲得赶着回去,不然要是涸洲出了什么事儿,我们一家人可就得完犊子了。你自己去会不会怕?见不到父亲和爹爹,会不会哭鼻子?”   “哟!父亲你怎么问这种话?乖仔都是男人了,明年娶媳妇儿都得咯,要不是乖仔存滴银子花完了,父亲你孙子都大大个会打酱油咯,怎么还会哭鼻子呢?”   乖仔噘着嘴,小脚丫晃来晃去的:“父亲不要小瞧乖仔哟!”   赵哥儿闻言不由笑起来,捏了他小屁股一下。   乖仔也呵呵笑。   方子晨却是有些噎着了,这死孩子,天天的就想着早恋:“那要是碰上坏人了也不怕吗?”   乖仔捏着小拳头:“不怕,有坏人,乖仔就放屁臭死他。”   方子晨没再说话了,哄了他睡,才跟赵哥儿商量起来。   如今边境乱,自己不在,让孩子一个人过去,方子晨难免有一丢丢的不放心。   可乖仔有这份心,是孝顺的,秦老将军每次来信,他也是看了,字字句句,皆是关心。   他这会儿不让孩子去,那就是没良心了。而且乖仔能说出这种话,他心里还是欣慰之意多一些,要是明明知道了,乖仔还什么都不说,也不想着去探望人,那他以后老了可就得担忧了。   “要不你跟他去吧!”方子晨说:“让张泉跟着你们,我先回涸洲。”   赵哥儿想了想:“我跟你回去。”   第一次出货,卖得好,回去自是要加量产了,不过他们卖的价高,红薯、麦子这些进价自是要调上来。   不然等老百姓知晓,心里怕是不平衡。   要是吉洲那边真打起来了,那方子晨肯定是要忙的,这些事儿得有人做啊!赵哥儿自是不愿都丢给方子晨。   而且秦家那么疼乖仔,定是不会让他出事儿的。   “那也行吧!”方子晨侧过身,摸了摸乖仔的脸:“这小子可是我的种呢!我七岁就能自个上下学回家了,我儿砸定是也不差。”   赵哥儿:“······”你确定?他怎么记得他之前明明是听夫君说,他小时候赖床厉害,叫不醒,都是大哥二哥背他到车里,然后叫了一路,司机送到校门口,他才堪堪醒来的?   现在怎么直接说他七岁就自个上下学了?   八成又是吹。   隔天天不亮赵哥儿就起了,带着几个管事把昨儿没卖完的货又重新卸了下来,这会儿也就剩一点红薯粉和泡面了,不多,赵哥儿也就没卖,想着留路上吃,不过这会儿另装了起来,让乖仔带过去。   方子晨则是叫来张泉,让他挑出八个能打一些的禁卫军出来,让他们护送乖仔前去边境那边,想了想,让唐阿叔也跟着过去一趟,一是路上照顾一下孩子,二来,方子晨也是想让他回去看看。   都安排妥当了,乖仔上车前是泪汪汪,亲完赵哥儿亲方子晨,说会想他们的,看完爷爷他就回   “爹爹。”他吸了吸鼻子,叮嘱着:“你不要偷吃泡面多,要偷吃你等乖仔回来再偷吃,乖仔摘滴菜送泡面最好吃,而且没有乖仔放风,你肯定又要被父亲抓到滴。”   赵哥儿:“······”   乖仔鼻涕已经流出洞口了,方子晨想拿帕子给他擦,乖仔又说:“父亲,乖仔很不放心你啊,没有乖仔在身边照顾,你要好好滴,不要惹爹爹生气,不然没有乖仔帮你锯棍子,你就要被打残咯,也不要偷偷喝马尿,小白会踢人,上茅房记得······”   方子晨一巴掌直接盖到了他嘴上。   这死孩子。   赶紧的走吧!不然让人瞧见了,还以为这是他老子,瞧瞧叮嘱的都是些什么话,简直是在败坏他的名誉。   方子晨催他:“赶紧走吧!”   “父亲,你这样不好啊!别人看见会以为你巴不得乖仔走。”   “我就是巴不得你赶紧走了。”   “父亲,你这样好像个继父哟!”   方子晨:“······”   乖仔被赵哥儿抱上了车,溜溜趴着车板垫着脚喊他。   “乖仔······”   “溜溜······”   “乖仔······”   “溜溜,你要等乖仔回来啊!不要忘了乖仔,不要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赵哥儿和周哥儿是笑得不行。   方子晨感觉额头青筋直跳,莫名感觉回到了小河村。   那会儿他们一家去源州,乖仔和溜溜也是这样,胡言乱语的,搞得像对亡命鸳鸯被迫分离两地一样。   一禁卫军亲自驾着马车,张泉和另外几名禁卫军护在两旁,等目送马车走,他们也要启程了。   在客栈住了好些天,钱老板到底是有些舍不得,又是闲了还能跟着王达他们聊聊涸洲那边的事,听着他说往年穷的时候,要去山上挖树根吃,可小孩吃了不得行,不消化,那肚子鼓鼓胀胀,树根吃多了堆积在里头,后头就吃不下东西了······   人也就走了。   钱老板没愁过吃喝,听了心里难免的不是滋味。   听多了涸洲的风土人情,这会儿大家要走了,钱老板心头莫名的有些不舍,赵哥儿送了他一些泡面,感谢他这段时间的帮助——客栈里的锅碗瓢盆可是都随他们用的,忙不过来的时候,钱老板还让着店里的伙计跟着帮忙,是个好心的。   赵哥儿都记着呢!   钱老板说:“下次你们来,也甭去别的客栈了,还来我这儿。”   “好。”   马车都装好了,去买干粮和被褥的也回来了。   这会儿已十一月中旬,已经冷了,晚上要是宿在野外,没被褥盖着可不行。   都收拾好了,严夫人过来相送,说了好一通,想再看看两个孩子,赵哥儿喊了一通,没听见声,以为两个孩子还没睡醒,结果到了楼上一开门就傻眼了——滚滚蛋蛋不见了。   大家是把整个客栈里外都翻了一遍,愣是没找着人,赵哥儿是有经验的人了,这会儿立马喊人打马去追乖仔。   这两兔崽子,肯定偷摸上马车,随他哥哥去了。   方子晨领着溜溜去钱庄换了银票回来,听了这话,直接蹿后院找了两根木条,守在客栈门口,想着等孩子回来了,他要狠狠的,狠狠的收拾他们一顿。   这会儿马车已经出了上阳城。   怕着路上过去被人盯上,赵哥儿给乖仔安排的马车小,外头看着很是简陋,里头也有些窄,可坐两人也是够的,马车最里头搁着两床被褥,还有乖仔两个装衣裳的包袱,乖仔这会就靠在上头抹眼泪。   刚出发他就想爹爹和父亲了,实在是太想咯,得吃两个包子安慰安慰一下自己才行:“唐爷爷,乖仔想吃包子。”   唐阿叔看他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有点想笑,从包袱里拿了两个包子出来,递了过去,乖仔正吃得香,咕噜一声响,在车厢里很是突兀,唐阿叔朝乖仔肚子看去,乖仔瞪大了眼睛,对他摇了摇头,表示不是他,而后扭头看向身后的被褥。   咕噜一声,声音又响了起来。   确定了,是从身后的被褥里传来的。   乖仔都还没来得及害怕,紧接着,就听见了滚滚蛋蛋的声音。   “蛋蛋,你叫你肚几不要响多鸟,不然锅锅和唐爷爷会发现我们滴。”   蛋蛋小声说:“蛋蛋叫鸟啊!可系肚几不听话哟!”   “西莫这样呢!不听话,下次你就吃辣椒辣喜它。”   “可系三锅,蛋蛋不想西辣椒,想西包几鸟,蛋蛋都饿咯。”   “你先忍忍,等走远远滴,我们再出去,到时候叫锅锅给你买多多滴包几,锅锅有很多滴银子。”   “那好吧!”   乖仔把包子塞嘴里,然后把被子上头的两个包袱拿下来,一把将最上头的被子掀开,滚滚蛋蛋母鸡孵蛋一样,就趴在下头那层被褥上。   “弟弟?”   “锅锅,你怎么发现我们了呀?”滚滚急匆匆的:“快盖起来快盖起来,等走远远,父亲追不上来鸟,你再假装发现我们。”   唐阿叔:“······”   唐阿叔一阵头晕眼花,立马叫停了马车,想送滚滚蛋蛋回去,可滚滚蛋蛋抱着乖仔,死命的嚎,说要锅锅,想和锅锅一起。   早上起来听说乖仔要去边境,滚滚蛋蛋听不懂,只以为乖仔是要去外头玩,可是爹爹和父亲没有跟他们说,那就是不让他们去了。   可是他们想要锅锅,想和锅锅一起玩,滚滚蛋蛋见赵哥儿提了包袱下楼,两小家伙立马爬起来,一合计,避开人跑后院去,看见唐阿叔正往马车里塞被子,晓得要坐哪辆了,两个小家伙趁着没人注意,直接爬了上去,躲在被子里,闷了整整一个多时辰,肚子都饿扁。   这会儿抱着乖仔的腿又哭又求,乖仔都心软了。   这一去,少说都得两个月见不到父亲和爹爹,这会儿看着滚滚蛋蛋,乖仔也不舍得他们回去了,他已经‘没有’了父亲和爹爹,不能再失去弟弟了,三个人一起求唐阿叔。   “唐爷爷。”乖仔把已经啃了大半的包子塞给蛋蛋,才抱着唐阿叔的腿:“唐爷爷,求求你,不要分开我们,求求你哟!”   “求求爷爷。”滚滚蛋蛋也跟着。   唐阿叔被磨得没办法,只得让一禁卫军回去传话,不然两个小少爷这般跑出来,老爷和主君怕是要急坏了。   禁卫军又打马回去,半道上正好碰上赵哥儿派来的人。   赵哥儿等了小半时辰,禁卫军终于回来了,禀报说三少爷和四少爷确实和二少在一起,不过两个小少爷不愿回来,唐阿叔说他会照顾好孩子,让主君和老爷放心。   这会儿也办法了,再去追赶怕是要耽误不少时间。   有唐阿叔在,衣食住行自是不必担心,可两个孩子从没离开过人,赵哥儿怕他们半道会闹回来。   方子晨倒是无所谓:“有大儿砸在呢!安心了。”   这两小子就算真的闹,一拿包子哄,见了吃的爹爹和父亲恐怕是立马就能被他俩抛脑后去了。   而且方子晨特意叮嘱过张泉,一旦情况不对,立刻护着三个孩子先行回来。   因此倒也不是特别担心。   赵哥儿想想也是,立马不忧了。   大队启程回去。   一队向南,一队向北。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头天说今儿就能见到了,不过今儿去医院,耽搁许久了才回来,还是没能码到,我以为拆个石膏一下就能搞定了,不过后头医生说还要去拍片,等了老久,实在是对不住啊。如今骨头没完全愈合,我也不敢两手上,加更的话目前是不得行了。对不住对不住。(=^▽^=) 第414章   涸洲商队在上阳出货,卖得火,这谁都懂,方子晨身怀巨款,不敢让禁卫军都护送乖仔过去,就怕有人出来劫道。   若只他自己和赵哥儿,那还好说,打不过还能扛着赵哥儿跑,可同行的还有好几个妇人夫郎,不得不慎重。   当官的都晓得他是谁,不敢动他,但平头老百姓可是不知的。   南方边境。   主账里,秦老夫人抹着眼泪,等大夫给秦老将军换了药,才出声道:“老江,你秦哥没事吧!”   老江叹口气:“我们去外头说吧!”   “好。”   到了营账外,老江才道:“秦哥这次伤得太重了,肩胛骨被整个洞穿,加上其他伤······”   “会有性命之忧吗?”秦老夫人问。   “这个不好说。”老江声音显得很沉:“秦哥如今发着高热,胸口里面也有些流脓了。”   他话未尽,可秦老夫人听出来了,脸色瞬间刷白。   伤口里面出现了溃烂,虽已经剔除掉了,但人发起了热,要是能熬过去,那就还有一线生机,要是熬不过去······   秦老夫人不敢再想。   老江说秦老将军送回来有些晚了,要是回来快些,也不至于如此。   可没有办法,峡谷陵那边离着边境有两天的路程,秦恒逸救出秦老将军后对他进行了简单的止血包扎,而后一路马不停蹄,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可两天一夜,伤口还是感染了。   秦老将军回来后一直未醒,除了胸口,其他地儿还有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   这是秦老将军伤得最重的一次,人回来后一直都没有醒,秦老夫人听了老江的话,心里惶恐不安。   老江走了,秦老夫人在外头站了许久,一动不动,雕塑一样,直到天空又落起细雨。   钟嬷嬷端了汤过来,见她没进帐篷里去,垂着头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身气息十分低沉,她发梢已湿,钟嬷嬷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不由走近了轻声劝道:“老夫人,进去吧!”   秦老夫人没说话。   钟嬷嬷说:“我给您熬了些汤,您趁热喝些!”   “你给清哥儿他们送过去吧!我喝不下。”秦老夫人说。   “老夫人您今天还未吃饭,这样身体可受不住,老将军还得需您照顾呢,老奴晓得您没什么胃口,不过好歹喝几口,大少爷和主君那边我已经给端过去了。”   秦恒煊和孟如清忙着安顿伤员,忙着收拾陆家,陆家先头带的军也得严查,是两头忙,压根没时间守在床头。   秦恒逸也已经领兵出战前去御敌了。   大朝国是‘紧追不舍’,似乎是觉得没了秦老将军,秦家兵不足为惧了,想趁着秦老将军受伤期间将他们‘斩杀殆尽’,只几天就发起了七次进攻。   大朝国的步步紧逼,让他们连尽孝和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秦老将军在老江换好药后第二天终于醒了过来,那日清晨,秦老夫人正在为他洁面,秦老将军睫毛颤动几下,醒了过来,扭头见秦老夫人红肿着眼睛,沉默了半响:“你······哭了?”   “老爷,你可算是终于醒了。”秦老夫人握着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滚烫异常,嘴唇也有些病态的苍白,刚升腾起的那股高兴劲儿立即就散了。   “别哭了。”秦老将军嗓音嘶哑得厉害,似乎已经许久许久都未曾说过话了:“又不是······第,第一次受伤,你不是都······习惯了么。而且,我觉得,我身子好······好得很,过几天就能······好起来了,这里有秦七在······秦七呢?”   就这么几句话,他却是说得断断续续,气都喘得粗了,仿佛很疲惫,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每发出一个字,他的伤口似乎都在淌血,秦老夫人低下头,哽咽出声:“没,没能回来。”   “······是嘛!”这次秦老将军沉默了许久,才说:“那孩子在······在我身边伺候······好多年了,才二十七,如今竟是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要走得快。”   “老爷······”   “没事,我看得开,这打仗就是······这样了,谁也不知道这一走,还······还能不能回来,我也都习惯了,你怕是守了我好······好几天了吧!”秦老将军说:“你去,去歇一会儿吧!”   他说他身子硬朗,没事儿的。   可秦老夫人不敢去,以前是硬朗,可如今五十多岁的人了,到底是不比以前。   秦老夫人没走,晓得他醒了,秦恒煊和孟如清过来看望了一下。   秦老将军到底是虚弱,两人不敢久留,只浅谈两句,让秦老将军好好休息,便又出去忙了。   毕竟这会儿是真的事多。   南方多雨,多数的时候总是阴雨绵绵,天色阴暗昏沉,之前已经下了整整三天了。   这会儿正忙着,孟如清提笔写着文书,却突然听见外头传来很是熟悉的声音。   “美人伯伯,帅气爷爷。”   那声音很微小细弱,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边境线上如今只留九万驻军层层把守,训练区里,士兵们排兵布阵进行演练吵得很,可后方主营帐外却很是安静,落针可闻,没人敢在这周边肆意喧哗,特别是这几天。   主帐这边仿佛与世隔绝,静得听不到一点杂闹,因此那声音不大,但也清晰入耳。   孟如清手一顿,整个背脊都僵住了,他甩甩头,这几天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太好,这会儿估计是癔症又犯了,他一口咬在嘴唇上,让疼痛换回了稍许的理智。   宣纸被墨色晕染了,得重新书写。   孟如清刚换了纸,又听见外头喊。   “美人伯伯,帅气爷爷。”   这会儿那声音仿佛就在营帐外。   孟如清手止不住的颤栗起来,大脑几乎一片空白:“煊哥。”   他回过头,却见秦恒煊已经站了起来,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外头。   不是出现的幻听。   孟如清怔忡了几秒,一反应过来,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沸腾、翻涌,心跳也剧烈无比,几乎要从胸膛里蹦裂而出,他猛然起身,在大脑短暂的眩晕中往外跑,桌子都被带翻了,上头折子全散落在地上,可孟如清全然不顾,秦恒煊笔一丢,紧随其后,见孟如清太过激动,跑了两步就要跌倒,秦恒煊赶忙扶住他,孟如清站稳了又继续朝外头冲,他几乎是一脸慌张地跑了出去。   “啊!美人伯伯。”   有什么东西似乎在耳边砸开,孟如清寻声望去。   乖仔迎面跑过来,速度极快,小炮仗一样。   他小脸红扑扑的,依旧只包子大,个头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小模样一如四年前。   孟如清都不敢相信,整个人顿在了原地。   “乖仔?”   “美人伯伯。”乖仔高兴得不得了,他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激动的跳了两下脚,才朝孟如清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小腿,仰着头大声的喊他。   “美人伯伯。”   声音奶呼呼的,腿上的触感也是真的,不是做梦,孟如清眼前一片模糊,几乎是瞬间就湿了眼眶。   眼泪顷刻间掉了下来,他一把抱起了乖仔。   他抱得很紧,几乎勒得乖仔有些疼,乖仔没有说,抬手给他抹眼泪,手掌一下儿便湿了:“美人伯伯,你怎么哭了?”   孟如清不错眼的看他,都不敢眨眼,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回道:“因为伯伯高兴。”   乖仔脆生生的笑起来:“乖仔也高兴哟,美人伯伯,你想不想乖仔呀?”   孟如清颤着声音,道:“想。”很想,几乎天天都在想,想得心肺仿佛都要炸开了。   秦恒煊摸摸乖仔的头,乖仔朝他伸手,待秦恒煊靠近,才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帅气爷爷。”   秦恒煊一手捏捏他软呼呼的脸,一手紧紧握着乖仔的小手儿,想抱他,可也知道这节骨眼是抱不了的:“你个小家伙,怎么来了?”   “爷爷受伤。”乖仔说:“我来看他呀。”   秦恒煊满是意外,深深的看着他:“知道你来,你秦爷爷一定很高兴。”   张泉这会儿才喘着气追过来,他家小少爷实在是跑得太快了,一溜烟的就不见影了。   他乃夏景宏跟前第一带刀侍卫,秦恒煊自是认得他。   不过听说此人被派去涸洲保护方子晨了,这会儿见了人,秦恒煊一下就猜到他为什么在这儿了。   孟如清一手环着乖仔的双腿,一手圈住他的小身子,张泉发现对方见到自己时后退了两步,还用力的抱紧了他家的小少爷,将小少爷往怀里带,一副提防的姿态,似乎怕他抢孩子似的。   秦家老给小少爷送东西,张泉一直都知道秦家喜欢他们的小少爷,不过如今一瞧,何止是喜欢这么简单。   瞧着秦主君这样,秦家要是土匪,估计方大人这会儿早入土为安了。   秦恒煊先出声:“你是张侍卫?”   “是。”张泉回神躬身抱拳:“见过秦少,秦主君。”   “免礼吧。”秦恒煊见孟如清抱着乖仔不松手,直接道:“我们去爹哪里?”   “嗯!”   秦老将军营帐就在后头,过去也不久,外头有秦家兵把守着,这会儿秦老将军正在喝药,他高热迟迟不退,要是寻常人,这会儿应是意识全无,可秦老将军之前晕了好几天,这会儿估计是晕够了。   吃了药,秦老夫人正要端水给他漱口,秦恒煊撩开帐帘兴冲冲的闯进来。   “爹娘,你们看谁来了。”   他话语间很是兴奋,秦老夫人正要说谁啊,孟如清也抱着乖仔进来了。   “奶奶,是乖仔呀。”   秦老夫人手一抖,茶杯哐啷掉到地上。   秦老将军都瞪大了眼,他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才舌头跟打了结一样,道:“乖仔??”   “爷爷。”   秦老将军简直是意外又惊喜,强撑着坐了起来,猛咳着朝他伸手:“乖仔,过来,过来······给爷爷看看你。”   乖仔从孟如清怀里下来,哒哒跑过去:“爷爷你快躺下来。”   秦老将军抓住他,揉了揉:“哎呦,真是乖仔,爷爷没做梦。”   乖仔扶他躺下来,看见他身上缠着的绷带,小脸阴沉沉的:“爷爷,你身体怎么样了啊?你还痛不痛。”   “不痛不痛,见了你爷爷就不痛了。”秦老将军一直笑,刚儿还觉身子乏软得很,可这会儿似乎吃了神丹妙药,仿佛一下子有用不完的力,再去大战三百回合都不在话下一样,他想抱乖仔,奈何身子不便,只得拍着床,道:“来,坐爷爷身边来,爷爷好好看看你。”   乖仔爬上床,乖乖坐在秦老将军旁边,很贴心的拉了被子给他盖好:“爷爷,你手热热滴,果然我父亲说滴没错,爷爷你肯定凉不了。”   满屋人:“······”   秦老将军怔了一下,而后朗声笑了起来,声音都显得中气十足,秦老夫人都怕他扯着了伤口,不过见他实在高兴,便也没多说。   乖仔又道:“乖仔滴父亲料事如神,见到爷爷没事,乖仔终于放心咯。”   秦老将军捏他小鼻子:“爷爷不中用,害我们乖仔担心了。”   “才不是,是有人偷袭爷爷,乖仔都知道咯。”乖仔挥起拳头:“爷爷,你告诉乖仔,是谁打你滴?”   “你想怎么着啊?”秦恒煊笑问。   “打死他呀。”乖仔说:“坏人要挨打。”   秦恒煊逗他:“人家很厉害,你这么小个怕是打不过的!人一脚过来,你恐怕就不见了。”   乖仔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有志者不在个高,乖仔以后可是一个要顶破天滴男人,而且帅气爷爷,你可能都不知道,其实乖仔可厉害咯,我父亲带我去剿匪,乖仔一棍子一个,一棍子一个,打滴他们落花流水嗷嗷叫,父亲说乖仔很勇猛,奖励了乖仔一百两。”   说到这里他胸膛顶了起来:“乖仔小小年纪,就有了一笔巨款,可牛逼了,不过银子被乖仔用完了,不然乖仔可就能娶十几个媳妇咯,而且我父亲也教乖仔练枪了呢!”   “是嘛。”秦老将军很是捧场:“那我们乖仔一定更厉害了。”   “我父亲也是这么说滴。”乖仔晃着脚丫子,高兴的说:“我父亲说,要是把我放到山上去,以乖仔滴本事,已经可以号令群猴咯,寻常人可没有这个本事,只有乖仔才有。”   屋里人是直接笑了起来,原先秦老将军伤得重,虽是醒了,可高热不退,没谁敢掉以轻心,大家都压着心事,整个营帐都显得死气沉沉,氛围有些沉重,可这会儿似乎一下子就‘活’了过来,有生气了。   秦老将军以为他是从涸洲那边过来的,可想想不对,他重伤至今未到十天。一问,乖仔说他从上阳过来的。   芋!   “我们乖仔有心了。”秦老将军摸摸他:“等爷爷伤好了,跟你玩。”   张泉候在一旁,看时辰不早了,虽是不想出言打破这其乐融融的氛围,但:“小少爷。”   “嗯?”   “我们该回去······”张泉都没说完,孟如清一下就冲到了床边,一把将乖仔给抱住了。   秦恒煊没说话,只是孟如清这举动让他心里像刀割似的,被人捅了一口子那么疼。   孟如清最近压力大,又担忧秦老将军的身子,而且这次死伤这般多人,伤兵营那边几乎天天的都有人被抬出去,死相无比惨烈,整个人都被纱布裹着,脓水渗透而出,冬日那么冷,可人却发着臭,原本十几个营帐都躺满了伤员,可如今······空了大半。   这里就江大夫和三个徒弟,连抽转也救不过来。   于是只能先救那些伤的轻,伤得太重的,在营帐里躺了没几天,便陆陆续续的都走了。   尸体一具一具的被抬出来,孟如清瞧见一次,心头便又更难受几分,他知道自古打仗便是如此,伤亡在所难免,活下来的人,要看的开,可理是这么个理,只要心不是铁打的,直面这种事情,没有谁能够无动于衷,秦恒煊看孟如清状态不对,劝他回去歇息几天,可孟如清没走,如今忙着,他走了,秦恒煊一个人估计是忙不过来,于是硬生生的熬了几天,精神已经隐隐有些不稳了,不然寻常他不会这般。   “回去这么快?不是才刚来?”秦老夫人看了孟如清一眼,对着张泉道:“不能多住几天吗?”   “不是哟!”乖仔说:“是去接我滴弟弟。我把弟弟也带来了,美人伯伯,帅气爷爷,还有奶奶,你们要跟乖仔去接弟弟吗?乖仔滴弟弟很可爱的哟!”   今儿早上滚滚蛋蛋还没睡起来,乖仔实在是想孟如清,就先跟着张泉策马来了,不过边防重地,寻常人等自是不能擅入,方子晨自己的那块令牌已经被他带走,乖仔要进入营地时被拦了下来,士兵们不认奥特曼令牌,这让乖仔非常的郁闷,觉得这几个叔叔实在是太没有眼光了。   张泉出示了令牌,正应付士兵问话,乖仔就先下马跑了进去,兵家重地,岂能让他乱进,几士兵去追他,秦一听见动静过来,一眼认出他,乖仔这才得以在军营里到处的乱窜。   秦一原是想让人带他过去,可乖仔说不用,他能找得到,跟着方子晨剿匪有经验了,土匪头子住最大的屋子,美人伯伯肯定也住最大的帐篷。   他也不让人通知,说是要给美人伯伯和帅气爷爷一个惊喜。   这会儿都晌午了,弟弟一定是醒了。   滚滚蛋蛋这几天没见着赵哥儿和方子晨就特别黏他,有时还闹着要回去,要找爹爹和父亲,醒了一直不见他恐怕要哭。   乖仔着急了,孟如清说跟他一起去,秦老夫人笑了笑:“你弟弟很可爱啊!那奶奶得去看看。”   “好啊!”乖仔一边拉着孟如清,一边牵着秦老夫人,说:“乖仔给你们带了礼物哟。”   秦老夫人配合他,故作好奇问:“是什么?”   “现在不能说,说了没有惊喜。”乖仔扭头叮嘱正想叫秦恒煊扶他一起去的秦老将军:“爷爷你不要动,乖乖滴,等乖仔回来煮面给你吃。”   秦老将军:“······”   四人出到外头,正巧的一小兵过来,说外头来了两辆马车,还带着护卫······   “是弟弟来了,好快哦。”乖仔急吼吼,有点忧愁又有点傲娇的道:“一定是太想乖仔了,弟弟真是太黏人咯,美人伯伯帅气爷爷,我们快去。”   这会儿滚滚蛋蛋正坐马车里一边吸鼻子一边啃包子。   “唐爷爷,锅锅真滴在里面吗?”滚滚嗷呜啃了一口包子,听见唐阿叔说嗯,他才道:“那锅锅怎么不出来呢?滚滚想锅锅,都没有胃口咯。”   唐阿叔:“······”   三少爷,你已经干了两个包子了,第三个包子也被你两口啃去了大半,现在才说这话,是不是有点迟了啊!   蛋蛋也跟着点头:“蛋蛋也没有胃口,唐爷爷,再给蛋蛋一个。”   唐阿叔:“······”   唐阿叔忧愁的叹了口气,把最后一个包子递了过去。   他就知道这两孩子见不到小少爷要闹,一兜的包子估计也顶不了多久,刚才是赶紧赶慢,在包子吃完前总算到了,可却是进不去了。   包子已经被造完了,唐阿叔隐隐有些愁,乖仔小少爷再不出来,滚蛋小少爷吃完包子,恐怕又要掉金豆豆了。   乖仔出来见了马车,立刻松开孟如清的手,朝着马车喊:“滚滚蛋蛋。”   滚滚一个激灵:“是锅锅。”外头冷,他只撩开车帘,伸出个脑瓜子,接着眼睛一亮:“锅锅。”   乖仔朝着马车冲了过去,秦恒煊几人落后了几步。   秦老夫人笑了笑:“哎呦,这孩子小脸蛋儿真是圆啊!瞧着像赵哥儿。”   “确实是像赵哥儿。”钟嬷嬷跟着附和,秦老夫人说:“瞧着还真是可······”话未尽,她瞳孔骤然紧缩,紧接着整个人都怔住了。 第415章   钟嬷嬷:“老夫人您怎么了?啊!!!这······这······”   孟如清和秦恒煊听见钟嬷嬷的惊呼声,收回视线,见秦老夫人不太对,赶忙围了过来。   “娘,你怎么了?”秦恒煊着急万分,急声叫一旁的士兵去把老江喊来。   秦老夫人一手捂着胸口,见鬼了似的,整个人都在抖,面上全是错愕、震惊、不可思议,她一手颤巍巍的指着马车:“他······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蛋蛋也把头伸了出来,一张脸肥嘟嘟的,像在上头贴了两个包子:“锅锅。”   两个小家伙见了乖仔立刻从马车上蹭了下来,唐阿叔想抱两个小家伙都不给。   蛋蛋一下车马车就捂着屁股蛋说尿急,想给小鸟出来见一下世面,乖仔带他去一边尿,方家祖传胆大,滚滚则是跑到了孟如清跟前,仰着头看他,然后惊呼不断:“哇塞,哇塞,哇塞。”   孟如清:“······”   孟如清被他哇塞得一脸懵。   滚滚说:“你系美仁伯伯对不对也?你长滴和滚滚滴父亲真滴好像哟!”   孟如清小心翼翼,原是想摸一下他的头,可滚滚头上全是小揪揪,唐阿叔路上给他扎的,刺猬一样,孟如清无从下手,最后只得轻轻的摸了一下他的脸,不太自然的柔声问他:“你就是滚滚啊!”   “啊!你怎么认识滚滚?哎呀,这位奶奶西莫鸟啊?怎么一直抖?系不系冷多呀?”   秦老夫人嘴巴哆嗦着说不出话。   钟嬷嬷也一副被吓傻了的样。   蛋蛋淅淅沥沥尿了一泡,抖了抖鸡鸡:“放风时间到,锅锅阔以帮蛋蛋穿裤几鸟。”   赵哥儿总怕孩子冷,入冬后一直给他们穿两件裤子,蛋蛋每次尿完了,裤子都是囫囵拉起来,上次嗯嗯完了自己穿裤子,走路是扭扭捏捏,似乎蛋疼,乖仔一脱他裤子看,里头的小裤子压根就没拉上来,裤头正卡在膝盖处,后头再尿尿,乖仔都会主动的帮他把裤子拉起来。   唐阿叔见了孟如清很是高兴,不过看秦老夫人情况不对,想跟钟嬷嬷扶她回去,可钟嬷嬷却是道:“唐哥儿,那是谁?”   她指着蛋蛋,唐阿叔说:“那是我家四少爷啊,怎么了吗?”   “你家四少爷?”钟嬷嬷再看看乖仔,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捂住了嘴巴。   孟如清和秦恒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初见乖仔,秦恒煊之所以觉得他和孟如清像,那是因为他见过孟如清小时候的画像,可秦恒煊是在塞外出生的。那会儿冯嬷嬷刚出嫁,秦老将军要随父出征,秦老夫人年轻时也有一身好武艺,并不惧怕战场,也跟着去了,那会儿就带着钟嬷嬷一个人。   外头打仗辛苦,条件苛刻,自是没有什么画师,直到秦恒煊四岁,秦家平定外乱才举家从塞外回来,没多久冯嬷嬷便守了寡,秦老夫人知道后,便做主将她接了回来。   两岁和四岁似乎相差不大,可孩子小时候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如今更是相差甚大。   秦恒煊只觉得她们反应极大,像八百年没见过孩子。   秦老夫人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没用秦恒煊搀扶,一下冲到了蛋蛋跟前,单膝跪到地上,一把扣住蛋蛋的肩膀,仔仔细细看他。   蛋蛋胆子大得很,一点都没在怕的:“奶奶你干西莫?”   秦老夫人眼里满是难以言语的情绪,喉头哽咽道:“像,实在是像。”   秦恒煊走近:“娘,像什么?”   “像你。”秦老夫人说。   秦恒煊:“······”   秦恒煊朝蛋蛋看去,蛋蛋也正好抬头看他,黑黝黝的眼睛里散发着愚蠢的光芒。   秦恒煊有点哽。   这孩子不得不说,长得是十分的可爱,可矮矮的,大大的一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衣裳穿太厚的缘故,圆溜溜的球一样,但看着脸,应该是胖的,肥成这样,哪一点像他呢?   他脸上、身上可没有这么多的肉啊,他要是这么一副模样,当年左相家的院墙被他翻塌了,翻烂了,眉眼抛到眼瞎,清哥儿怕是都不会春心萌动,对他春心暗许。   乖仔在一旁听了半响,盯着秦恒煊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去看蛋蛋,目光在两人之间穿梭:“奶奶,不像呀。”   秦老夫人却道:“你帅气爷爷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一模一样。”   秦恒煊蹙起眉:“娘,您不会······”   “不可能。”秦老夫人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激动起来:“我没有糊涂,我也没有想孙子想疯了。”   “少爷,是真的像。”钟嬷嬷说。   “啊!”乖仔挠着头,很疑惑:“之前冯嬷嬷也说像,怎么现在两个奶奶也说像啊?我父亲说蛋蛋像小猪崽,帅气爷爷应该像个人,一个像猪一个像人,怎么会一样呢?搞不懂。”   秦恒煊这下直接站不稳了,踉跄了两步。   他娘说像。   他奶娘也说像。   连着冯姨也说像。   一个人尚且可以说眼花了,但三个人总不至于都花啊!   可怎么会·······   秦恒煊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阵阵嗡鸣,他看着乖仔,又看着蛋蛋,最后回头看孟如清,那句‘一模一样’反反复复在脑中回漾,越来越响,最后宛如雷鸣。   世上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有这种巧合吗?   乖仔,蛋蛋,方子晨······   他大脑混乱不堪,但思绪却像是被有序地串了起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在乖仔跟前蹲了下来,这个想法让他激动到大脑都无法正常思考,吞吐着不出一句囫囵话来:“乖仔。”   他眼睛血红,表情也不对,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孟如清也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乖仔是一头雾水:“帅气爷爷,你们怎么了呀?”   “乖仔,”秦恒煊用力的呼了口气,求证般:“你告诉爷爷,方子晨真的是你的父亲吗?”   乖仔点头:“是啊!”   “可是他不是海外来的么?”这是秦恒煊最想不通的点:“他来的时候,你不是已经三岁了吗?之前你跟你爹爹一直生活在小河村,他,他不是你的继父吗?”   当初就是因为这一点,加上年龄不符,秦家人便没在调查方子晨,把目光移到了别处——乖仔的亲生父亲。   可无论他们怎么查,皆是一无所获。   赵哥儿就像是凭空怀孕了。   秦家暗卫回来说,赵哥儿乃是早产,他们暗中调查过当初同赵哥儿走得比较近的几家人,从柳阿叔哪里查出来,赵哥儿怀孕的时间应是在六月左右,可那段时间马汶正外出走商,因此赵哥儿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是马家的。   那是谁的?   乖仔那么像孟如清,他的亲生父亲会不会······   可查不出来,一点线索都没有。   那会儿秦恒煊只当方子晨和乖仔是毫无血缘关系的继父子,两人都长得像清哥儿,他便没有多想了,只当巧合。   可两人如果是亲生父子呢?   方子晨像清哥儿,生的儿子也像,子肖父,那没什么好奇怪的,可这会儿人一儿子像他,这可就奇怪了啊。   他跟赵哥儿可是清清白白的。   乖仔摇头:“不是不是,他就是乖仔滴亲生父亲,不是继父,帅气爷爷不要乱说,不然乖仔不理你多。”   秦恒煊又说:“可他是海外来的。”   “海外来滴也是乖仔滴父亲啊!”乖仔说:“父亲来了又回去了而已。”   “来了又回去,来了又回去······”   秦恒煊喃喃的重复,半响后猛然捂着脸笑了起来,几乎是不可抑制。   乖仔和蛋蛋看他又哭又笑,都吓了一跳,蛋蛋怕得挤到乖仔怀里,攥紧他衣裳:   “锅锅,这个爷爷发癫咯,太恐怖鸟。”   “哥哥在,会保护你,不要怕。”   秦老夫人听见了,一拳头就朝秦恒煊揍了过去:“别笑了,吓着我孙子了。”   秦恒煊瞥了蛋蛋一眼,赶紧擦了把脸止了声。   秦老夫人不觉得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儿,就算真的是他们多想,这孙子她也要认下。   这会儿朝蛋蛋招手,满是和蔼,似乎生怕声音高一些都会吓着她的孙孙:“乖孙,来,不怕,奶奶抱你。”   蛋蛋朝他过去了,一抱起来沉甸甸的,秦老夫人笑着说:“这娃子结实,滚滚,来,奶奶也抱你。”   秦老夫人一边一个,亲了蛋蛋一下,又亲了滚滚一下,两孩子脸上肥肉多,软呼呼的,秦老夫人是爱得不行,哄两个孩子叫她一声奶奶,滚滚蛋蛋喊完人,秦老夫人眼眶一酸,接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又开始风风火火:“这就是我的孙子,没错了,方子晨······他回涸洲了吗?来人,备马,背马。”   “娘······”秦恒煊见钟嬷嬷真的要叫人去备马,赶紧的把人劝下来。   “娘,不急,我们先去看爹吧!”   如今只是猜猜测,是不是真的,还得再派人去查。   如果方子晨和乖仔真的是亲生父子,那一切便如他所想,只有这样蛋蛋和他像才说得通。   可方子晨年纪对不上。   秦老夫人显然也想到了,冷静下来:“对,我们先去看你爹,你爹要是看见滚滚蛋蛋,一定会高兴。”   孟如清雕塑一样站着,受的刺激实在是太大,整个人都处于一片馄饨的状态。   “煊哥。”   他手抖得愈发厉害,急切的抓住秦恒煊的手腕,剧烈的心跳声一直在耳边炸开,让他有股不真实感,喉咙很堵,胸口又酸又涨,这会儿他有很多话想问,嘴唇动了动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就这样过了半响,才看着秦恒煊锋利的,发红的双眼,问:“煊哥,是不是真的?娘没有看错对不对?”   秦恒煊伸手轻轻拍着他后背,低声安慰道:“嗯!我们先回去,这事儿还得再查,你这样会吓着孩子。”   孟如清看了一下乖仔,见他正担忧的看着自己,立马收敛了神态。   张泉跟在身后,那是心惊胆战,只觉得方才那一出怎么跟戏文一样。   不过他就说嘛!要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家大人还跟着秦家主君这般像,实在是有些吓人。   ……   秦老将军巴巴朝着营帐外头望,等了老长时间,只觉得度日如年,刚要坐不住了,外头突然喧哗起来。   “哇塞,这个帐篷大大滴,父亲说帐篷系牛皮羊皮做滴,很值钱,这里这么多,奶奶,你家系不系很有银几呀?”   “有,你想要吗?等下奶奶送你一箱好不好。”   “啊!这怎么好意思哟!”   “锅锅,蛋蛋想西饭。”   乖仔说:“唐爷爷说你刚吃了三个包子了,又饿了?”   蛋蛋:“那个系饭前小甜食,塞牙缝用滴。”   秦恒煊一个踉跄,差点平地摔了,三个包子塞牙缝!!!   这小子比乖仔还狠啊。   秦老夫人和钟嬷嬷则笑,说孩子这胃口真是随了老二了,真是好啊!能吃是福能吃是福。   滚滚蛋蛋想赵哥儿和方子晨,他们在村里浪得多,见过的人多了去了,见了秦恒煊一行人也不怕,但比较黏孟如清,这会儿给他牵着,一蹦一跳的走。   孟如清柔声问他想吃什么,蛋蛋说:“有什么西什么,蛋蛋不挑哟!挑食不好,父亲说挑食滴人没有吨位,那样就做不鸟重量级人物,美人伯伯,你西道什么是重量级人物吗?就是牛逼牛逼滴那种仁,所以蛋蛋不挑食,不过蛋蛋最喜欢西爹爹做滴红烧排骨,那个好好西,美人伯伯,你下次去蛋蛋家,蛋蛋让爹爹做给你西呀。”   这孩子热情,孟如清笑起来:“好。”   原本就乖仔一个,那都够热闹了,这会儿再来两个,那一路过来是叽叽喳喳,滚滚蛋蛋看什么都新奇,小嘴儿噼里啪啦,一刻不闲。   远远的秦老将军就听到了。   秦一撩了帐篷,回头说:“将军,是老夫人他们回来了。”   “晓得了。”秦老将军笑着:“那两娃子应该是接到了,听见他们的声音了,估摸着跟乖仔一样,是个活泼的。”   秦一就见秦主君牵着两个胖胖的孩子,那两孩子走路兔子一样,可不得是活泼。   听着脚步,一行人到了营帐外,秦老将军便笑起来:“孩子接回来······”了?   与此同时孟如清牵着两个孩子进来。   秦老将军一边说话一边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滚滚蛋蛋,当目光触到蛋蛋的脸的那一瞬间,话刹那就顿住了。   秦老夫人见他也被惊到了,笑说:“老爷是不是也觉得这孩子跟煊儿很像?”   “像的。”秦老将军微微恍神,心脏像是都停跳了,他坐都坐不住,咽了咽口水才勉强说出话来:“简直一模一样。”   他虽是个武将,但骁勇善战,谋略过人,并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脑子并不糊涂,相反他反应得很迅速,秦老夫人脸上掩不住的喜意和孟如清的神色,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滚滚蛋蛋被孟如清带到床边:“这是爷爷。”   滚滚蛋蛋脆生生的喊人。   秦老将军呼吸急促,喜不自禁,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哎哎哎,好孩子,真是好孩子,煊儿你去喊一下老江,让他过来一趟。”   秦恒煊担忧道:“爹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爹现在舒服得很。”   老江很快被叫来了,秦老将军说他心跳得很快,快点给他看看,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死,快救他。   老江给他摸了脉,说没事儿,又见他持续两宿不退的高热这会儿似乎在慢慢消退,没之前那般烫了,心里也不由大喜。   他虽是不懂发生了什么事,这但烧退下去了,而且精神瞧着不错,那便是大喜事。   秦老将军让三个孩子排排站在床边,然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挨着摸着孩子的头,美,心里实在是太美了。   这会儿让他直接死了都行啊!   秦老夫人也坐在旁边跟着看,三个孩子粉雕玉琢,长得是真的可爱,她怎么看都看不够。   钟嬷嬷端了饭菜进来,乖仔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这会儿也饿了。   孟如清还想把滚蛋抱上凳子,滚蛋哪里用他出手啊,这两孩子吃饭最积极,这会儿早自个爬上去坐好了。   时间紧,钟嬷嬷让后头先抄了三个菜,唐阿叔说:“再让后厨炒些来吧!不然不够吃。”   秦家人都是大饭桶,这几孩子钟嬷嬷也不敢小觑,而且她有经验:“炒上了,我让他们炒了十个,饭也蒸了两锅,准够。”   秦家自个带了厨娘,没和士兵们一起吃。   秦家的厨娘会的多,手脚也麻利,钟嬷嬷又说是小小少爷饿了,让她们快些,厨娘们四个灶台开煮,滚滚蛋蛋半碗饭都没吃完,十道菜就都端了上来。   三兄弟捧着碗都顿住了。   孟如清坐在乖仔旁边,知道他喜欢吃鸡,给他夹了一鸡腿:“怎么了?是不好吃吗?”   “不是,是菜太多咯。”乖仔说:“美人伯伯,怎么炒这么多滴菜啊!”   孟如清问:“吃不完?吃不完也没关系。”   滚滚小勺子扒饭都扒出了残影:“有滚滚蛋蛋在,西莫会西不完呢?”   “是啊!不是吃不完,只是菜多多滴,有些我都没有见过,美人伯伯,这个是什么呀?”乖仔问。   孟如清朝唐阿叔看去,唐阿叔说他们每顿也就是三四个菜,来来回回也就白菜,萝卜,豆角,黄瓜,反正地里种啥,他们就吃啥,花样是没整得这么多的。   钟嬷嬷说小小少爷来了,让她们赶紧整些菜,几个厨娘一猜就知道是乖仔,哪里敢含糊啊,平常做的菜不合胃口,几个主子不会说啥子,最多就是吃得少些,可前几年乖仔小少爷住在府里,她们不晓得孩子不太爱吃芹菜,就炒了一盘,结果秦恒煊直接找了过来,叮嘱她们说以后小少爷在,不要炒芹菜,味儿都不能有。   可许妈妈没记着,她往日管理着整个后厨,几个主子不怎么过来,加上又是秦老夫人从京城带过来的,在后厨颇有些地位,平常不怎么亲自动手,后来见着乖仔得几个主子看重,想讨好,亲自下了厨,旁儿人见她切芹菜,似乎是想跟着牛肉炒,几人好心提醒,许妈妈没听,她最拿手的就是这道菜了,家里几个主子都很爱吃,还夸过她呢!芹菜也好吃啊!孩子不喜欢,定是上次这几人整得不好吃,可是隔天大家的就没再看见她了。   听说是那菜都没端上桌,只半路被大少爷看见了······   可见是看重的。   除了主君,她们就没见少爷对谁这般上过心。   这会儿时间紧,可几人有经验,再紧也能凑出十个菜来。   个个都不一样,是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   秦家老牌世家,里头厨房切个菜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去严府吃席那会儿,桌上也没这般多菜,有些摆盆好,红红绿绿的,一瞧就好吃,滚滚蛋蛋哪里见过这么多菜啊!看得眼都直了,口水吨吨吨的咽。   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秦老夫人眼泪又掉了下来,孩子以前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啊!连红烧狮子头竞是都没有见过。   三个孩子呼啦啦的吃,龙卷风过境一样,拳头大的狮子头,蛋蛋嗷呜一口,直接干了大半,几乎是两口一个。   秦恒煊和秦恒逸小时候吃的也多,可这会儿看着乖仔和滚滚蛋蛋一下就把十盘菜吃完了,这一刻别说秦恒煊和孟如清,就是有过经验的秦老夫人和钟嬷嬷、秦老将军都看得目瞪口呆,口水都咽得异常艰难。   我的乖乖,还好他秦家家大业大,不然怕是都不够三个孩子造。   秦恒煊这会儿想到方子晨和赵哥儿,心里悲痛万分,难怪以前赵哥儿开了铺子,照理说应是不缺吃喝了,却还要去捡菜叶,省得紧,如今懂了,这不省怎么行?真是苦了两个孩子了,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   十个菜,但其实量都是少的。   唐阿叔给三个孩子又添了饭。   乖仔把汤汁都倒到一个盘里,然后分给弟弟们,最后剩了一点,他才倒到自己碗里,见着还不干净,又用勺子刮了几下,这才心满意足放了盘。   “谢谢锅锅。”   “嗯!弟弟快些吃,吃饱才能长高高。”   三个孩子勺子搅拌搅拌,又吃得香喷喷了,几粒米饭掉出来,蛋蛋还捡起来塞嘴里。   孟如清和秦老夫人眼眶又是一酸。   秦恒煊和秦老将军看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孩子以前受苦了啊!受苦了。   “饱了吗?”孟如清问:“我让后厨再给你们烧些菜好不好。”   “不用鸟。”乖仔说:“我带了面来,等下乖仔煮给你们吃。”   孟如清:“······”   孟如清想起那年那碗粥,这会儿还心有余悸,可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秦老将军这会儿真真是不想死,当即就躺了下来,说自己想歇息了。   看着秦恒煊领着几个孩子出去,秦老将军满是不舍,他都没看够,可还是先躲一劫再说吧!他还想看着几个孩子长大,可不能挂了啊!   乖仔手艺不行,但泡个面还是可以的,这会儿给秦恒煊几人泡了面,那味儿可把几人引得欲罢不能。   秦家家大业大,秦恒煊几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没吃过?就是御厨做的,那也是没少吃,不过这会儿还是觉得这泡面不得了,实在是好吃的。   秦恒煊吃了整整三包才停下来,孟如清也破天荒的吃了满满一碗。   “美人伯伯,帅气爷爷还有奶奶,乖仔泡滴面好不好吃呀。”乖仔趴在一旁问。   孟如清摸他头:“好吃,谢谢乖仔。”   “客气哟!”   秦老夫人笑了笑,又把三个孩子领回秦老将军那儿去了,出来前秦老将军那恋恋不舍的眼神她自是看见了。   孩子们话多,到了陌生的地儿也不怕,追追打打的,营帐里热热闹闹,可没人嫌吵。   老江过来,刚到营帐外就听见秦老将军爽朗的笑声,一进去,就见秦家人围着坐,拍着手,两孩子在席子上表演翻跟斗,滚来滚去跟球一样,其乐融融的,特别是秦主君,老江一时都感觉有些恍惚,觉得自己进错地了——秦主君竟然在笑???   晚上滚滚蛋蛋扭扭捏捏的拉着孟如清,说想要跟他睡。   孟如清巴不得呢!   昨儿歇在客栈,已经洗过澡了,这会儿冷,晚上孟如清亲自给三个孩子洗了脚,唐阿叔说他来,孟如清没让,当初没能给儿子洗脚,这让他遗憾了一辈子,如今他想亲自给孙子洗洗,弥补一下缺憾。   虽是动作有些生疏,但好歹是没出差错,擦脸擦得重了,孩子也不哭,叫抬胳膊抬胳膊,听话得很,孟如清只觉得赵哥儿真的把两个孩子都教得很好,洗好了抱着他们上床,他自己躺到最里头,秦恒煊睡外头,三个孩子睡中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耐们,昨天对不起,卡在那里,真是对不住,会改正。   不过评论的话,我没有删,开文至今就删过三条,后头的我就没再删过,若是不见了,那便是jj管理员删除的。   辈分这个后头自是要改。没真的确定,所以先这么叫,不是傻傻分不清啊!   (*^▽^*) 第416章   这一幕,秦恒煊曾渴望过无数次,可向来都是只有在梦里才能拥有。   孟如清怀着孕那会儿,秦恒煊便常想,等孩子生出来了,就跟他们睡,就睡他和清哥儿中间,他不会像着旁人一样,孩子一生下来就扔给下人和奶娘照看,他要亲手带着,看着他慢慢的长大,夫郎和孩子是他的命,得搁眼皮子底下他才能睡得着。   他不会压着孩子——他‘练’过,在孟如清刚怀着身孕的时候,他就‘练’过,小枕头搁在中间。   那会儿孟如清不懂,只当他怕碰着自己,可那时候他才两个月,有时候起来,见着小枕头被压扁了,明明没有碰着自己,可秦恒煊却是一副冷汗淋漓后怕不已的样子,孟如清问他怎么了,秦恒煊却说没事儿,做噩梦了,可实际是他觉得这事说出来了怕着孟如清笑话,因为秦恒煊曾问过秦老夫人:“娘,当初我刚生出来那会儿是跟您睡的还是跟钟姨睡的?”   “跟我啊!怎么了?”   “当初您和爹没压过我吧?”   “你这孩子,当你爹娘是猪啊!从没听说有爹娘压过孩子的,只有母猪会。”   秦恒煊哪里还好意思跟孟如清说实话。   后来他睡都睡不敢睡得太沉,一直绷着根神经,苦‘练’了大半年。那大半年于他而言,说是度日如年都不为过。   孟如清怀了孩子后,没再像之前那般疏离淡漠,整个人都气质都温润起来,秦恒煊特别喜欢。   在睡意朦胧之际,他会潜意识的、极度的渴望去拥抱孟如清,可他身体内部犹如有一根绷紧的弦,不断告诫他‘孩子’在中间,他不能压着他的孩子。   于是就这么六个月,让他行成了可怕的习惯——他会在睡着的时候,不自觉的松开孟如清,和他拉开距离,自动的把身子往后移。   孟如清何其敏感,秦恒煊睡着后下意识的举动和心头涌上来的失落感像一巴掌一样狠狠的扇在他脸上,他觉秦恒煊这是在怨他,可他怪不了任何人,都是自作自受。   秦恒煊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画面清晰到像刻印在骨髓里,可后来······   兜兜转转,过了大半辈子,如今却像是圆了梦。   孟如清温声细语的在给孩子们讲故事。   之前方子晨哄他们睡觉时就常给他们讲,可方子晨不太爱干人事,赵哥儿不在,他就讲鬼故事,三个孩子被吓得一惊一乍,滚滚蛋蛋甚至还被吓得尿过床,可却是越听越精神。   赵哥儿在,方子晨还是讲不正经的故事——白雪公主大战哥斯拉。   几个孩子又听得热血沸腾,每次方子晨都讲得口干舌燥孩子还是没有睡,他便觉得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讲故事哪里是催眠,简直是打鸡血。   虽然孟如清没方子晨会吹,讲的故事温馨平淡,催眠曲一样,可乖仔和滚滚蛋蛋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滚滚蛋蛋听着听着觉得没劲儿,又从被子下爬起来,说要玩一会儿才睡。   孟如清笑了笑:“想玩什么?”   滚滚蛋蛋说要表演,让乖仔和孟如清他们猜。   秦恒煊把火盆移到床边,而后靠着床头,大长腿搁在床沿,护着防止他们掉下去。   这会蛋蛋跪在被子上,两手撑着,然后抬起了右脚:“美人伯伯,帅气爷爷还有锅锅,猜猜蛋蛋表演滴系什么?”   秦恒煊和孟如清看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出他在模仿什么东西。   乖仔蹙着眉头想了想,大声说:“野狗撒尿,对不对?”   “答对咯,锅锅真聪明。”蛋蛋高兴的说。   秦恒煊:“······”   孟如清:“······”   没观察过狗撒尿,吃亏了。   “到滚滚来。”滚滚两手贴在腿侧,然后扒在床上开始爬,小屁股一撅一撅的:“你们猜滚滚表演滴系西莫动物。”   秦恒煊和孟如清被滚滚这模样逗得发笑,不停戳他软绵绵的屁股,不过绞尽脑汁还是猜不出来。   乖仔又呵呵笑起来:“是虫虫。”   滚滚:“锅锅猜对鸟,但系哪种虫虫?”   乖仔:“茅房里滴的那种虫虫。”   滚滚:“锅锅又说对鸟。”   秦恒煊:“······”   孟如清:“······”   孟如清睫毛轻颤,略显疑惑:“茅房里有什么虫?”茅房里还有虫吗?他为什么没有见过?   乖仔诧异的看向他,一副你怎么这么没有见识的样,说:“啊!美人伯伯,蛆蛆你都没有见过吗?”   孟如清直接哑了,他真的是没有见过,秦府的茅房,那是干干净净的,时常掏,哪像得村里,就挖个坑,木板搁上头,中间留条缝,夏天来了,茅坑粪水里满是蛆,滚滚蛋蛋在陆家上茅房的时候见过,那蛆在粪水里游来游去,可欢了,当时他们还想抓回去喂鸡,不过那粪水深深的,又臭臭的,他们就没敢伸手下去。   这会儿又轮到蛋蛋表演了,秦恒煊就见他挠挠脸,又挠挠屁股,身上长虱子一样,然后又左顾右盼。   他眉心直跳,这演的又是啥?   乖仔觉得蛋蛋表演的很神似,也很明显,没有说,想让秦恒煊和孟如清来猜,结果这两人对视几眼,绞尽脑汁大概的说了几个,一个都没对。   滚滚都看不下去:“这怎么会系鸡呢?美人伯伯和帅气爷爷真是太笨咯,这么笨,怎么行哟!”   秦恒煊心塞塞的,这会儿吃了没‘见识’的亏:“······那蛋蛋这演的是什么?滚滚能告诉爷爷吗?”   “蛋蛋演滴系猴几啊!你们怎么看不出来呢?那滚滚模仿一个很明显的给你们看,你们猜一下。”   然后孟如清就见滚滚爬在床上,一直拿头去蹭着枕头——这模仿的又是什么玩意儿?   真的是他和清哥儿太笨了吗?   孟如清和秦恒煊又猜了大半响没猜出来,乖仔说:“这是野猪拱白菜啊!”   “······”   秦恒煊和孟如清彻底服了,也无语到说不出话。   先头是真没看出来,可乖仔这么一说,形象了,但先头偏偏的却是想不到,因为压根没有见过。   蛋蛋噘着嘴,亲了秦恒煊和孟如清一下,很突然,秦恒煊错愕的问他怎么突然要亲亲?   蛋蛋奶呼呼的,腆着个肥溜溜的肚子,叹着气说:“父亲说鸟,要关爱弱智仁士,美仁伯伯帅气爷爷,你们这么没世面,可怎么系好呢!哎~,锅锅,你们也过来爱爱一下他们,只要仁仁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滴人间。”   孟如清:“······”   秦恒煊:“······”   手有点痒了,莫名有点想打人。   这几个真是小兔崽子。   秦恒煊咬牙切齿,到底是不服气,同乖仔和滚蛋杠上了,说那轮到他来模仿,你们几个小的来猜。   他魔法打败魔法,模仿的都是乖仔和滚滚蛋蛋不认识的动物,几个孩子觉得他耍赖皮,压在他身上吵吵嚷嚷的同秦恒煊‘撕打’了起来。   “帅气爷爷是赖皮蛇,你学狼怎么不嗷呜叫?”   “就是咯。”   “你学虫子的时候你也没叫啊!”   “啊!怎么这样啊!”   “蛋蛋不要听爷爷乱说,虫虫不会叫。”   “那爷爷系想骗蛋蛋?骗仁不对,蛋蛋要放大招,吃蛋蛋一拳。”   “臭小子,你在给我挠痒痒吗?哎呦我去,乖仔你屁股不要坐我脸上啊!你今晚都没洗屁屁,清哥儿,快来救命,这几个小子要压死我了,你快救我,不然可就得守寡了。”   乖仔咯咯直乐,几个人滚做一团。   孟如清都看得好笑,在一旁看着他们闹,眉目温润。   这边吵得很,连着秦老将军那边都听到了,心里酸溜溜的:“孩子还没睡?”他喊秦老夫人:“那你去把孩子带过来,我再看看他们。”   秦老夫人气笑了:“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清哥儿最近精神不太好,让孩子多陪陪他吧!”她微垂着眼睛,说:“许久都没听见咱们老大这般笑了。”   “是啊!不过这几个孩子真真是招人稀罕,我现在啊是啥子遗憾都没有了,也不对。”秦老将军说到一半停下来,微微叹了口气:“我还想见见方小子,这孩子,我都没见过呢!”   三个孩子玩累了才想着睡,滚滚抱着孟如清的手臂,像是抱着方子晨,紧紧挨着他,孟如轻轻拍着他胸口,以前赵哥儿也常这般哄他睡,他一下子就呼呼睡了过去。   孟如清给他们盖好被子,就着昏黄的灯光,目光几近贪婪的流连在三个孩子红扑扑的小脸上。   秦恒煊亲了乖仔一下,轻轻坐起来,从旁边桌子上拿了披风过来递给孟如清:“走吧!”   两人去了秦老将军那里。两位老人还没有睡,秦老夫人头上簪子都未摘,似乎专等他们过来。   秦老夫人道:“孩子都睡了?”   孟如清:“都睡了。”   “没闹吧?”滚滚蛋蛋还小,白天玩着倒是没事儿,可秦老夫人担心他们晚上睡觉会闹着找赵哥儿。   孟如清笑着:“没有,都很乖。”   秦老夫人不放心站起来:“塞外冷,我去看看。”   秦恒煊跟几个孩子玩了半个时辰,这会儿感觉累得很,大脑却又很是亢奋,也没拦她,营帐里烧了碳,被子也盖了两床,孩子定是冷不着,不过他晓得秦老夫人疼孩子,不亲眼去看看,铁定是不放心。   秦老将军精神很好,就是见不着孩子心头像空了一大块,晚上本想哄了孩子在这边睡,不过滚滚蛋蛋想跟孟如清睡,他也不好跟孟如清抢,这会儿看着秦恒煊说:“方子晨是不是你的种?”   秦恒煊在一旁坐下来:“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秦老将军不高兴,瞪着他,目光近乎逼视:“他就是了,不是他和乖仔能像清哥儿?蛋蛋能像你?你什么时候去把他接回来,我想看看他,马上。”   “爹。”秦恒煊无奈说:“如今也只是我们猜测。”虽然这猜测八九不离十,但只有这个猜测能说得过去。   但年纪这个又对不上,秦恒煊不敢说死了。   秦老将军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秦家人感觉他们像是被重重迷雾包裹住了,每次要挣脱出来,却总有旁的事儿将他们拉扯回去,怎么想都想不通,也整不明白。   当初孩子从东环玲那种地方被丢下去,理智都在告诉他们,孩子定是活不了,可那么高,孩子一被丢下去,秦家兵就立马下去找了,却是没找着人,就算被着什么东西叼走了,或者摔成了肉泥,那至少也会留下些许血迹——但没有,周边被掘地三尺找了个遍,一点痕迹都没有。   孩子就是不见了。   秦家人私心里觉得孩子就是还活着,可理智尚存时,又觉得不可能——悬崖峭壁,万丈高尺,成年的汉子掉下去都能立刻粉身碎骨,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怎么还能活呢?   方子晨二十三了,当年孩子要是没被丢下去,应该二十了,方子晨大了整整三岁,又是海外来的,当初孩子就是没死,也不可能流落到海外去啊!谁把他抱过去的?   当初周边立时就被秦家兵封锁了,无人得近······   可蛋蛋怎么说?   谜团一个接连一个,扑朔迷离,怎么都解释不通。   “是不是方子晨这孙子我都认定了,这三个孩子,我是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我感觉这就是我的曾孙。”秦老将军笃定的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说:“这些事想不通不要紧,见了方子晨应该就能懂了,他肯定会知道,他也一定是咱秦家的种,煊儿,你去接他回来。”   又来了!   “爹,他如今在涸洲任职。”秦恒煊揉揉眉心,头疼的说道:“他那么护着乖仔,这次却让乖仔一个人来,没随行护送,想来是有急事要回去,我也实在是抽不开身。”   他不是不想见孩子,在见着蛋蛋那一刻,他甚至是片刻都呆不住,想马上去找方子晨,那可能就是他心心念念了二十年的儿子啊!可能去吗?   他去了这边后方该怎么办?谁来坐镇?陆副将追随秦家几十年,可说叛就叛了,林冯两家如今守在边境两头不在后方,旁的人他更是信不过了,他敢走吗?   他能为了一己之私直接抛下要务离开这里吗?要是这期间出了什么事,他承担不起。   孟如清垂下眼皮,半遮住情绪波动剧烈的一双眼,也没说话,他比任何人都想要见到孩子,想到方子晨,心脏更是控制不住的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可也知道这节骨眼不论是他还是秦恒煊都脱不开身。   他任性了一次,痛苦了整整二十年,绝不能再犯第二次。   秦老夫人过了半响才回来,眼尾有些湿红。   大家在一起商讨了半响,虽是迷雾重重,有些事儿完全无法解释,但还是抑制不住对方子晨的好奇。   对他的事,秦家人都是从暗卫和乖仔嘴里听来的,从未接触过,这会儿可好奇了。   秦老夫人这会儿早把方子晨当她孙子看了,叫了钟嬷嬷去把唐阿叔喊来,问他:“方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阿叔说:“老爷和主君长得很像,不过比主君高些。”   孟如清在一众哥儿中不算矮,一米七六的个头。   秦恒煊说:“跟我一样么?”   唐阿叔:“比少爷您还要高一些。”   秦恒煊身高八尺有余,算得上是鹤立鸡群的了,秦老将军床拍得叭叭响:“这个头,是我秦家的种了。”   秦恒煊:“······”   孟如清问唐阿叔方子晨最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在涸洲有没有人欺负他,喜欢什么?爱吃什么?   唐阿叔眼皮抽了抽,主君怎么想的?怎么可能有人欺负他们老爷呢?向来只有他们老爷欺负人的份,他一一回话:“老爷最喜欢赵主君和三个孩子,其次是银子和占人便宜,不挑食,不过不怎么爱吃姜······”   他说得详细,上次派人进京调查,那暗卫回来也说方子晨爱占人便宜,这会儿唐阿叔又说,孟如清问:“他怎么爱占人便宜了?”   唐阿叔吞吞吐吐的都没好意思说。   后来还是喊了张泉来,一听人在蜀南干的事——让乖仔拿麻袋去巡街,就为了占人两把青菜,后头吃不赢,又舍不得扔,硬是要从蜀南运回来,结果路上烂了大半,还找各种借口拿公款奖励乖仔小少爷,然后再背地里分赃······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实在是数不完。   秦家人闻言,沉默了半响,感觉有点臊,脸都火辣辣的,又感觉有点好笑,让张泉出去了,秦老将军才悲痛的说:“这孩子小时候是不是过得太苦了?”   唐阿叔摇头,方子晨虽是抠了些,可看着先头不像是被穷苦着养大的,相反行事作风,比着太子爷还嚣张,至于为什么那么贪财那么抠,这个他也不清楚。   可秦恒煊估计是能猜到,乖仔那饭量,之前他们一家住村里,不贪不抠孩子怎么养?真是苦了他儿子了。   这一晚秦家人都没怎么睡得着,心里受到的波动极大,激动、高兴、想方子晨,听了一宿都没听够。   唐阿叔和张泉一问一答,干巴巴的,还是得乖仔来,一问他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乖仔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守过义庄,打过劫,还扮过鬼,把人直接吓得尿了裤子,去山上摘过梨,被老百姓们扛着锄头追得乱蹿,不过没追上,他和父亲跑得快快滴。   乖仔说起来还一直呵呵的笑,他说得详细,大家都能想象得到那些个画面,不由也笑了起来,乖仔这般古灵精怪,感情都是被方子晨带的。   秦老夫人这会儿正抱着滚滚给他扎啾啾,刚笑得肚子都疼,说:“这小子,真是馊主意一个接一个。”   “可不是。”秦老将军说:“这一听就知道是咱们秦家的种,虽是状元郎,可你瞧瞧,他像个文人么?我真是想立马见见那小子。”   孟如清也在笑,脑子里不停的勾勒着方子晨的模样,这孩子性子不像他,像煊哥,正经事儿不爱干,但脑子却是激灵的。   “你父亲真的很像我呀?”孟如清又忍不住问。   乖仔点头:“是呀,不过美人伯伯,你怎么这么问呀,你不是见过我父亲了吗?”   孟如清一顿:“没有啊!”   “啊!”乖仔挠挠头:“可是我父亲说他见过你啊!那时候你坐在大大滴马车里,父亲说他都被吓坏咯,七魂不见六魄,还说你们的马马酷酷滴,杨爷爷雇滴马挫挫滴。”   孟如清一下就想起来了。   是四年前从京城返回衡阳的时候,那会儿行至路上不知何缘由,他心头跳得厉害,就撩了车帘,然后瞧见了一后生,当时他们视线还对上了,后来他本能的再往后看,可没在瞧见了。   那会儿他胸口又涨又闷,分辨不出什么情绪,原来是······   他们早就见过了,可是,他没有能认得出儿子。   孟如清捂着头痛苦的蹲了下来。   虽是还想再听,不过事儿多,孟如清和秦恒煊还是去忙了,三个小家伙留在了秦老将军这儿。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老江再过来给秦老将军换药,发现他高烧已退,整个人顿时是松了口气。   秦老将军问他那些伤兵们怎么样了,老江语气沉重,说走得差不多了。   先头死伤两千九百三十余人,死在峡谷陵的有一千八百多人,如今带回来的伤兵,能熬得过来的,却不足百人。   秦老将军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都明显的凸了出来,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   老江道:“将军,这并非您的错。”   是他识人不清,他有大半的责任。   秦老将军说不出话,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点了点头。   乖仔来的那天就看见好些人被抬出去,那会儿就经过他旁边,尸体并没有盖上白布,听了老江和秦老将军对话,当下说:“我给父亲写信,让他派唐姐姐他们过来。”   秦老将军都没得仔细问,乖仔哒哒跑去找孟如清了,借了笔,亲自写了一封信,说给张泉找人送回涸洲。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这几天评论区一直吵得很厉害,我也很抱歉,没能一一回复,自我手骨裂后我就没再回复了,但我有看的,不是说不在意你们了,就是一天几千字,我一手打,打完都十一点了,再有就是之前被举报后,我的回复一整天都没有显示,我也充钱了,就是要审核,我觉得等它显示出来,大概也没人看了,就干脆没有回。   有小可耐说,我只能看好评,不能看差评,评论被我删除了,至今为止我确实删过几条,骂乖仔智障的三条,别问我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因为我删了后被举报了(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个也不是我瞎说,大家估计也发现有一段时间我有些章节一直在被锁,连着先前发了好几个月的,都锁了,然后我还特意在小说里写了乖仔说话的这个事情,就是赵哥儿要他改,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这些都不是借口。   如果说下次评论没有看到,那么应该是管理员删除的,不要说我。弄得我好像就是这么一个人。   还有,每逢评论区吵起来的时候,总有个读者跳出来,一直都在‘骂’,说我嚣张了,不接受意见了,之前因为水这个事,我说改,可后头我卡文了,写不出来,我思前想后我在作话里明确的说过,我不改了,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把这个文写完,我明明说了啊,可她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昨天又拿这件事情来说,说我怎么怎么了说来说去依旧我行我素(我当初就应该学某些作者,直接在文案来个谢绝指导。)   卡文这个事,前儿卡在那里,真的抱歉了。有读者说要拉黑我,我接受,因为这是作者的自由,我做错了,让反感了,该的。   所以我昨天没有提,但我能料想到,下次估计还会有小可耐说我死活不改,如果我卡的地方,我个人认为这个情节到这里该结束了,或者实在是今儿写不完了,先上传这么多,可有的小可耐可能又不觉得,又说我卡这种她想看地方,妈的,又没有改,这个作者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接受意见的,说一次,她就啰里啰嗦解释一大堆,下次还是如此,还照旧我行我素,可我能一下全写完吗?如果说我卡在要吃饭的这个环节,可我认为卡这里没什么,如果有小可耐想看吃饭了,我断这里了,是不是又要说?我想都可以想得出来了。   这些我都接受,没什么大不了。   但那个读者先头说我水,前儿说我先头是想写小短文的,后面越写越水,是因为赚了钱了,故意的。我还看见有人点赞了。   这感觉是在给我泼脏水了,我必须得说,开文的时候,填写的信息说文大概多少数字的时候,我是随手写的,因为我不懂,觉得这个不重要,另一个方面也是几十万字我不知道能有多少,我写最多的,也就一次论文,开文初时几十万字我觉得很多很多了,我就随便填了一个数字,后来带我的师傅见我写超过了,说要跟带我的编辑说,我也跟编辑说了,但我还是往最少的说,因为师傅说你报备的数字说多了,可实际你又没写到,有骗榜的嫌疑,那我就觉得宁可说少了也不能说多。   那会儿我只有大纲啊!也只写了个开头(还没科考)也没有经验,我也不知道细写下来真的会有多少字,又报了一个最少的,后来又写超了,不过我没敢再跟编编说,觉得有点出尔反尔的感觉,非常的不好意思。   越写越长了,这些都是事实,可说我后头见订阅好了故意水,不存在。   小可耐可以去看一下,我文是去年九月中旬开始上传的,五十多章的时候我还没有签约上(作话里有提到过,不是今儿才故意加上去的,要是今儿才加,大家可以看看日期就知道了是不是真的,不过后头有些章节抓虫,加上锁,我有改动过,时间应该是乱了,但绝对不会是这个的日期,大家可自己看。)没有签约意味着我分文没有,连地雷什么的都不能投,真真一毛都没有。   再去看我倒v,八十多章倒的,这便是说我写到八十多的时候,我也没有赚到一分钱,可大家可以看看这些章节内容,男主是不是还在村里?是不是照旧的‘水’。   一百一十多章还是多少章的时候,就开始跳出来,说我水。   我要真的只单纯的冲着钱去,这时候我有水的必要吗?   不是抬高我自己,也不是空口无凭,可去查看。   我六七十万字的时候,还是两千多的收藏,末点击一百多,意味着我那会儿一天只有几块钱,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会我还自我安慰说也可以了,起码能买杯奶茶,   我师傅说我这文数据不太好,要是想赚钱的话,尽早完结开新文,但我没有完结,还是写男主在村里,我要说想赚钱,我早一百年就把文完结了,你以为我这本文是一开始就几千收了?天天赚几百,然后我想钱想疯了,不想完结了,才水的吗?   你要问我爱不爱钱,我明确的说,爱,但我开文初衷不是为了钱,就是想写,还一次开了三本文,后来我把精力放到这本上了,另外两本没有更新,但是要是能赚一些,那更好啊!所以这个读者,你凭什么说我是见赚钱了,后面才故意写水的?我知道我后面能有这个收藏??我有预之能力?   我要真冲着钱去,先头一毛没得,八十多万字才天天十来块的时候,我就草草把它盘了你懂不懂,你这上升到我本人的人品了啊!是不是觉得网络上说话不用负责,所以想说什么都行,我一百六十多万字,才九千个收(还不是人人都看,因为这会儿最新发表的一章,点击也几百而已。)一共八个多月,这算好吗?   你没见那些十几万字就几万收了的,你算一下,我赚得很多吗所以我后面水了?还有人说我删评,见不得不好的,说这话之前,看评论了吗?评论区里都是‘夸’我的吗?   说话之前,要想想的啊!我不是不给你说我文不好,我不是大神,即使大神都有人说不好呢!可把我说得这般‘不堪’,我不接受。   好的评论,不夸张的说,我每次见了都十分的高兴,就是这些让我坚持下来了,我甚至还会截图然后再看。   还有人质疑我学历,我没有什么太高的学历,就普通大学毕业,我初一就开始接触小说,不过那会儿是那种封面是日漫少女的那种言情的校草学霸爱上我之类的小说,真正接触耽美,是在大一,阶梯教室后座,同学推荐的二哈,我正式入坑了,我专业课不是很多,那几年我真的看过好多小说的,像某某,落池,这些校园文,什么abo,修真,肖兵都看过的,后来出来工作的第二年,我看了最爱你那十年,压抑了好一段时间,加上工作压力大,我就想找另一种新文看,后来接触了流水式的种田文。   我特别喜欢那种家长里短,描述得很详细,像活生生的故事一样,我看了感觉特别的舒服,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晚上睡不着,我就幻想我也穿越了,后来越想越不得了,也没在找到和心意的文,要不是不严谨,就是太弱智。我就想我自己来一下,因此我写的,自是也按照我喜欢的来写。   但说真的,我看那么多小说,人是配角心里活动都有写了的,这位小可耐,你之前看的什么文?因此说我连配角心理活动也描写那么多,你看的都没写的吗?还说我不如配角重新开新文。   我解释,你说我依旧我行我素,解释那么多干什么?我给了解释你都能这么说,不解释,上次你说我嚣张,这次说我为了赚钱故意水,下次又该说我什么?给我泼什么水?三观不正人有问题?   你这误导人了知不知道?   可能你想看的是‘男主去种田,很累’,可我自己想写的是‘男主去种田,日头有多晒,地里的草有多密,玉米长得有多好,他如何如何的辛苦才锄了半亩地’我想写的是这个,你就说我水了?好笑啊!我水来水去每天打四五个小时的字,就为了赚几块钱,不觉得好笑吗?你觉得值吗?说实话,我捡垃圾都赚得多过。 第417章   秦恒煊和孟如清也想给方子晨去封信,可提笔后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几天没日没夜的工作,还有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已是一夜过去,可两人还是不敢去相信,激动到了极限,大脑似乎在这件事上一直处于一种浑浑噩噩做梦般不切实际的状态,这会儿风声鹤唳,提着笔的手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而且‘近乡情怯’,他们怕着唐突,吓着孩子,或者言语不当,惹着人不开心,只一封信过去,总觉得不重视不妥当。   当初的事情,孩子并不知晓,二十年来不闻不问,在他最需要父亲和爹爹保护的时候,他们没能出现,孩子以前过的什么日子他们不知道,若是过得不幸,那么有没有那么一刻,他曾经无比的怨恨过他们?   如今人已经长大了,有出息了,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不需要父亲和爹爹了、也不再需要保护了的时候,他们却突然出现了,他能接受吗?   秦恒煊和孟如清特别怕孩子不认他们,要是对着他们有怨,可却没能来得及解释,方子晨恐怕是会立马派人把三个孩子接回去,然后远远的躲着他们,而且信上三言两语的根本无法说得清。   有些事,急迫,却又让人不由胆怯不安,明明一封信就能问清的事,所有困扰着他们的疑惑也都能得到解释,明明也迫不及待的想跟儿子相认,想问孩子当初怎么回事他知道吗?可他们却是不敢下笔,总有这样那样的顾虑。   隐隐忐忑,又隐隐害怕。   孟如清提笔半天,一个字都不敢写,最后思来想去,秦恒煊装了四万两银票,孟如清给赵哥儿写了封信,给禁卫军一并带过去。   秦恒煊又亲自把负责为秦家收取情报和机密要务的秦十一派了出去。   虽是没得到证实,但秦家人却是迫不及待。   下午,边境线上一秦家兵背着一包裹,带着秦老将军,秦老夫人,孟如清的书信,打着马,快如疾风,十万加急回了京城。   小兵一身铠甲,头盔上赫然在目的是秦家显眼的标志,一路无人敢拦。   快马加鞭半月,信分别被送到了尚书府,左相府,还有皇宫。   秦老夫人当初随嫁的嫁妆颇多,二十多抬,三个庄子,六间铺子,如今一庄子和三间铺子正闲着——上月二房来信,委婉的说想要,嫡女出嫁给了户部侍郎,他们二房名下的铺子位儿不好,铺面也小,当陪嫁寒碜了,对方夫家送的彩礼多,他们送的陪嫁自是也要多,不然便是跌了沈家脸。   二房便腆着脸说秦老夫人也不在京,那些铺子也是闲着租出去,不如转让给他们二房吧!   说是转让,可二房就是话说得好听罢了。他们晓得秦老夫人一贯大方,哪会真开口跟他们要银子。   几个铺子秦老夫人确实是瞧不上眼,房契送了回来,不过是送到了她大哥手里,让他到时帮着自己添妆。   可二房嫡女都未成婚,却又来信了,说不给了,她有孙子了,她孙子是个爱财的,她不能再大手大脚了,三个重孙吃得也很多,一顿几斤米都不够造,这铺子她得留着以后给孙子使,大哥,到时候你就帮我添些银两就行了,也别舔太多,几百来两的就行了,如今家里负担重,房契寄回来给我。   孟如清给左家的信则是简要的说明了情况——如今只是他们秦家猜测,但他觉得方子晨就是他儿子,他在京城的产业,也帮他整理一下,他要送给儿子。   尚书房和左相两家人看完了信,都懵了好一会儿,也许是‘旁人’才能看得清,原先他们私心里都觉得孩子恐怕是早就不在了,看信第一眼,第一想法便是是不是旁人骗到秦家人头上来了,但再一看,这人是方子晨。   那就是绝对不可能的了,这小子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信上说了蛋蛋和秦恒煊的事,两家人又想到当年孩子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两家人是说不出的高兴,虽有很多环节没想清,可这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儿。   左相夫人看完信直接潸然泪下:“当初我就说,我怎么瞧着方小子和乖仔就觉得亲近,原来那竟是我外孙,可我,我都没认出他来。”   左相一拍大腿:“谁能想着啊!那混账小子一定是谎报年纪了,哎呦,夫人你打我干嘛?”   左相夫人瞪着眼:“不准那么说我乖孙,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左相呐呐的说:“好好好,不骂他混账。”   左相夫人道:“煊儿说只是猜测,但我觉得错不了,方小子爱财,乖仔和滚滚蛋蛋又一个顶三,养起来怕是费劲些,我得再给清哥儿添些东西,老爷看看,我们送什么好?是送院子还是送铺子,还是直接送银票啊!”   左相说:“送银票吧,上次我送票子,那父子俩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他们还说我实在,你要送旁,方小子转头就能给你倒卖了。”   给夏景宏的信,那就写得委婉了,秦老将军说他重伤了,九死一生啊!如今虽是顶过来了,但非常的虚弱。   夏景宏看着信,额角是突突突的跳。   先头说怕他担心,就没告诉他,那如今为什么又来信告诉了呢?   也没啥,就是受伤了,皇上你不需要慰问一下吗?   怎么慰问?   肯定是大批补品大批东西送过去啊!   嘴上说秦伯父你辛苦了,这也不得行啊!感受不到你的诚意和重视。   整整两封信,都透漏着一个信想要赏赐了。   夏景宏举着信是来来回回的看,觉得这信是不是假的,可是是秦老将军的亲笔字没错,但秦老将军怎么了?家大业大的,以前从不这样啊!这会儿怎么盯上他那已经干瘪了的国库呢?   不过人都问了,不大出血是不行了。   夏景宏在秦家住了好些年,可是把秦老将军当师傅看的,这会儿只要人没事就行,再多的痛苦他都可以承受,不就是搬空他小金库吗。   搬!   陆副将叛变的事儿,先头已经被秦恒煊报了上来,陆副将官居二品,实乃朝廷大臣,这等人要处置,只是要‘上报’的。   陆副将叛变联合敌军反杀他们大夏军,导致几千人伤亡,这是重罪,夏景宏前儿就下了旨过去——诛连九族。   ……   秦恒煊和孟如清一忙又忙到了晚上,看了时辰,正想歇了过去陪几个孩子吃饭,不过到了秦老将军那里,却见着帐篷里空无一人,连着秦老将军也不在了,厨房那边有笑声传来,孟如清和秦恒煊一过去,就看见乖仔和滚滚蛋蛋光溜溜的坐在一口锅里,秦老夫人和唐阿叔正在给他们洗澡。   秦老将军是一刻见不着孩子就心慌,这会儿还让秦一搀扶着过来,在一旁看得乐呵:“还是方小子聪明,这样洗,我的小乖孙们可就冷不着了。”   孟如清和秦恒煊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围了上去,见滚滚蛋蛋坐着,那肚子一圈圈的,胖得让人莫名好笑。   晚上秦老将军哄三个孩子在跟他睡,可滚滚蛋蛋不愿意,这个爷爷爱咬人,他们脸都疼疼滴咯,秦老将军是失望得不行,后头还是乖仔留了下来,秦老将军这才又高兴起来。   他身子恢复得好,没几天就能跟着滚滚蛋蛋一起玩了,偶尔乖仔锻炼的时候他还能指点两下。   这会儿乖仔在营帐里打拳给滚滚蛋蛋看,秦老夫人剥了两个橘子给滚滚蛋蛋,又剥了一个给秦老将军,他左手不便,也没掰成块吃,可刚咬了一口,半边橘子却是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滚滚看见了,捡起来发现没有脏,就吹了吹,像交换一样,把自个那个递给秦老将军,掉地上那橘子则被他三两口吃完了,然后拍着小肥手给乖仔加油。   “锅锅好腻害哟!”   秦老将军和秦老夫人却是愣怔着。   孩子下意识的举动着实的让他们心头止不住的触动,暖洋洋的,心都像是要化了,孩子懂事,明明该高兴,该笑,可这会儿眼眶却是酸的。   秦老将军当天一直抱着滚滚,怎么都不愿撒手,孩子浑身软乎乎,又是他们老秦家四代里唯一的哥儿,他要爱死了。   秦家是阳盛阴衰,几代人了,都没个姑娘哥儿,若不是如此,当初秦老夫人想要给秦恒煊过继,也不会想着从她娘家和清哥儿家那边挑。   秦老将军又亲了滚滚一下,滚滚两边脸蛋被亲得红彤彤,秦老将军搂着他,说:“我们滚滚真孝顺。”   “啊?”滚滚听不太懂。   秦老将军:“知道爱爷爷。”   滚滚知道他指什么事儿了,挠挠头说:“父亲和爹爹说东西掉地上脏不能西,但系不脏滴话就阔以西,不过身体不好滴人吃鸟会肚几痛痛,滚滚身体倍棒,爷爷系老头几鸟,不行,爷爷西鸟会变赖皮蛇,爷爷西道什么系赖皮蛇吗?”   秦老将军摇摇头,滚滚说:“赖皮蛇就系不洗澡,什么都乱西,然后它就身子痒痒肚几痛痛,它就去找大夫,路上被白雪公主滴厨师神厨小福贵抓到鸟拿去炖汤,白雪公主一西,就死咯。”   秦老将军和一旁的秦老夫人不由笑起来,八成又是方小子胡编乱造忽悠孩子。   秦十一业务能力是一流,扶安镇离边境也不远,十一去了十来天就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更是让秦家又陷入了新的谜团里。   方子晨当初去衙门办理户籍,他这种外来客,想在大夏落户,要经受层层盘查,破具严格,要是外头逃来的恶犯,那想在大夏落户,铁定是不行的。可他和老王交好,加上有村长担保,本性不坏,老王晓得他同爹娘在海上遭了难,爹娘具是不在了,他自己同船来了大夏后被抢又被追,稀里糊涂的跑到了山上,他说爹娘不在,他也不想回去了,触景生情就很容易想不开,既然在大夏有了夫郎和儿子,那他便也想留下来。   老王都知道,因此落户那天压根没多问,不过填写具体信息,故土那一栏,方子晨写的是东土大唐。   这就像现代的个人档案了,填写之后被便衙门收封了起来,科考那会儿,人衙差也只是查看他的户籍。   海外船只要入码头,必须进行登记,且管控极严,不过秦十一在衙门调取资料,发现方子晨来的那一年,扶安镇前后两次曾有海外船只停靠过,一次六月初,一次九月初,且人员来自各地,非常杂,海外有同大夏一般的国家,也有一些小型部落,没怎么出名,东土大唐这地儿,秦十一没有听说过,查看相关的记载海外文献,发现文献上并无记录。   六月那会儿前来的多是慕名来游玩的海外人多一些,要一一盘查起来很是困难,负责上船查看的三个官兵看了秦十一提供的孟如清的画像,看了半响,秦十一问他可曾见过此人,三人想都不想具是摇头。   “你们仔细看。”   “大人,真的没见过。”   要是寻常面孔,几年过去,当时就匆匆一瞥,谁能记得住?   可画像上这人,模样何其出众啊!那是一眼便能过目不忘,要是真见过,那必定是记忆深刻,咋地可能会忘记嘛!   而且秦一描述此人是短头发,不是画像上的长发,还身高八尺有余,扶安镇别说少有这般个头,就是一米八的都没见过。   三个足皆是与旁人都不同的点,见了必定能牢牢记得的。   那当年可否有路过扶安镇但并没停靠的船只?   自是有的,不过后头那馊船一路未停,直至抵达溱洲。   溱洲离扶安镇可是千里之远啊!入镇不需要查看文书,可入城,除去童生、秀才,士官大族,其余的平头百姓那可是得接受盘查和出示路引的。   那会儿方子晨没落户,因此不可能从溱洲过来。   可扶安镇这边又没查出来。   秦十一去了河家,问河老汉。   河老汉已经上年纪了,不过村长孝顺,加之先前在山里摔伤了腿,后头走路不甚利索,这些年就不怎么下地了,看着还是精神抖擞。   见了秦十一一张酷酷脸,那是怕得不行,一听人来意,还以为是方子晨出事儿了,人来查他来了。   这小子心性不坏,就是有些贪,别是当了大官了,管不住手贪到牢里去了啊!   秦十一都还没有说话,河老汉先跪下来了,哆哆嗦嗦的说方子晨如今算起来也不过二十有三,大人,他是不是犯错了?可他年轻不懂事,求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秦十一无奈的解释了半天,河老汉一听,哦,就是好奇。   河老汉顿时不觉得奇怪了。   化肥这事儿传出来那会儿,就常有人跑他们村里来打探方小子的事呢!   不过都是些小商小户,这会儿没想着官老爷也好奇啊!   这下秦十一问啥,河老汉不哆嗦了,吐字终于清晰了。   秦十一问他那年山里的事儿,河老汉当初就差点死在山上,对这事儿心有余悸,也记得清。   “我当时摔沟里,动不了,夜里受了寒,隔天就开始昏昏沉沉,本是要睡过去了,不过我听见有人在叫。”   “叫啥?”   “什么你他妈别过来,还有什么二师兄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追着我,是不是想要急支糖浆,是从深山里头传出来的。”   河老汉高兴坏了,就赶忙的喊人,不过他那会儿又饿又晕,声儿弱,人没应他,在他要绝望之际,莎莎的脚步声传来,河老汉又赶忙的喊人。   秦十一:“······你说他是从深山里出来的?”   河老汉说起那年他和方子晨相遇的唯美故事,那是都说了快八百遍了,每一次说起来都能滔滔不绝,被打断了也没不高兴:“是啊!”   “是哪座山?您能带我去看看吗?”   “有什么不行,正好动动我这把老骨头。”   秦十一被到了当初河老汉和方子晨相遇的地方,河老汉指着前头茂密的丛林,说:“方大人当初就是从这里头出来的,他说他是被人追赶,不得已躲到里头去的。”   秦十一闻言,让河老汉先行回家,他要进去看一看,河老汉说深山危险,别了吧!可见秦十一不听劝,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河老汉只得自个回来了。   秦十一入到山里查探了一番,觉得方子晨不可能是被人追到这山里头来。   为什么?   因为这山在小河村后头,村里人统称为后山,上山只一条路,外头人要进这后山,得经过村里,到村后头,顺着小道上来,要是当初被人追杀——听说方大人身手了得,在京城里有一段时间还到处的打劫,寻常汉子,决对不是他的对手,要是真到了打不过要逃的地步,对方少说也得□□人,这么多人,进村能没人发现?   这后山前头山脚是小河村,后头深山远不见头,同着好几坐大山相连,他要是从深山那头跑过来的,那绝对是不可能,因为刚入山这么一会儿,他就看见好几坨老虎屎了。   山里深处怕是更危险。   回去调了地图,小河村后山延绵十几里······   那方大人从哪里来的?   秦十一是什么线索都查不到,可大少爷催得急,秦十一只能回来了。   先头很多事情已是想不通,这会儿一听秦十一禀报,秦恒煊和孟如清更是脑壳突突突的疼。   不是坐船来的,那从哪里来?直接从天上砰的掉下来吗?   这小子身世成迷了。   原是想调查清楚了再直接跑涸洲去把儿子带回来,不然万一方子晨对自己的身世也并不知晓,在他们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方子晨不跟他们回来怎么办?   可这会儿得力干将都派出去了还是查不到半点有用的信息。   他眉头紧蹙:“你先······”   “小小少爷?”   是钟嬷嬷的声音。   孟如清和秦恒煊对视一眼,起身来到账外,就看见乖仔抱着一个盆,里头不知装了啥,红红绿绿的,看着让人很有胃口。   是酸辣粉,满满一大盘,原是中午吃饭那会儿孟如清和秦恒煊忙,没能过去,乖仔就自告奋勇,说煮面给美人伯伯和帅气爷爷吃。   结果出来许久没回去,秦老将军就让钟嬷嬷过来看,却见乖仔站在帐外。   他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道听见了多少,但酸辣粉已经凉了,想来是都听见了,孟如清叹了口气,摸他柔软的头发。   到了营帐里,孟如清将他抱到怀里:“都听见了?”   乖仔点点,说:“你们调查我滴父亲,为什么呀?”   他父亲可是另一个时空来的,怎么可能会查到呢!   查到就奇怪咯。   孟如清跟秦恒煊对视了一眼,才揉了揉他的头发,嗓音微哑的说:“因为你父亲可能是我的儿子。”   “什么?”乖仔立即说:“美人伯伯,不可能滴。”   孟如清微微蹙起眉:“为什么?”   “因为我父亲······”乖仔倏忽住了口,两手捂住嘴,不说了。   他知道!   孟如清心跳了起来:“乖仔,告诉我,因为什么?”   乖仔眼神飘忽躲闪,小声嘟囔:“没什么。”   孟如清一脸失落:“连美人伯伯也不能说吗?”   乖仔一看他这样就为难了,两手揪着:“不能说,这个是我父亲滴秘密,说了我父亲要被拿去烧,美人伯伯不要问了,我父亲海外来滴,我有爷爷,有奶奶,还有太爷爷太奶奶呢!他们可厉害了”他企图绕开话题:“美人伯伯,你知道什么是飞机吗?”   孟如清压下心中悸动:“不知道。”   “飞机就是一种能飞滴东西,它可以在天上飞,人还可以坐在上面,我太爷爷是个英勇无敌保家卫国滴大将军,会开飞机哦,很厉害滴。”乖仔牛哄哄的说。   孟如清道:“这是你父亲告诉你的?”   “是啊!”   “你吹牛,”秦恒煊插嘴道:“除了鸟,有什么东西能飞天上去啊!海外也没有,我年轻的时候去过海外,可没有见过你说的什么飞机。”   乖仔:“哟!乖仔怎么会吹牛呢!吹牛皮不好,海外当然没有,我父亲滴家乡才有。”   秦恒煊‘步步紧逼’,立即道:“可是你刚刚说你父亲是海外来的。”   “是骗你滴啊!我父亲······啊!爷爷你套话。”乖仔反应过来,立马不高兴了。   秦恒煊:“······”   这小子,不好骗了啊!   乖仔噘起嘴来,当即把头伸到秦恒煊跟前,小短手指着头,问他:“帅气爷爷,不要套乖仔滴话,你看见乖仔滴这个大脑瓜子了吗?”   孟如清不明所以。   秦恒煊:“看见了。”   乖仔表情相当严肃的问:“它大不大?”   这问的就是废话了,乖仔的大头是有目共睹的,秦恒煊回答:“大。”   乖仔:“知道它为什么这么大吗?”   秦恒煊都被问懵了。   这问他他怎么懂?   乖仔说:“因为是被脑浆撑大滴你懂不懂?乖仔这么大滴脑瓜子,里面都是脑子,一盘都装不下,天下无敌第一聪明,你不要试图套乖仔话,因为这都是白做工。”   秦恒煊:“······”   孟如清:“······”   两人不由而同笑了起来,肚子都要抽了。   虽是没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来,但乖仔的话无疑是证实了一点,方子晨不是海外来的,他说谎了,可他为什么要说谎?   他出现得毫无征兆,就像当年一样,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不能说的?   秦恒煊如今是迫切的希望大朝国赶紧退军,一个又一个谜团让他脑子要烧起来了,而且,他实在是想儿子。 第418章   大朝国此次发起进攻,筹备了二十年之久,也不像大夏,周边大凉,北契等小国虎狼环绕,大朝北部就一小国,不足为惧,西边又靠海,这会儿可以以举国之力攻打大夏,可大夏主力军却是分了两拨——秦家军和西北军。   秦家军镇守南边,西北军镇守北边,大朝国国力等同大夏,面对多出足足一倍的敌人,秦家军再是厉害,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他们打退。   如今两军对峙着,谁都奈何不了谁,战况拉锯着。   十一月初,两军又在塞外交手了,姜展鹰和陆正河联合进军。   之前秦恒逸脑子不清楚的时候,看着懵懵懂懂无甚威胁,可这会儿眉头微皱,面容冷峻,给人一种气势凌人的压迫感,陆正河都有些打怯跟他说话。   “怎么,不认识我了?”两军交战前秦恒逸冷声问陆副将:“背叛大夏投入敌军麾下,我原以为大朝国许了你正帅的位置,可如今瞧着,也不过是给人做走狗,是不是给大朝国做狗香一点?”   姜展鹰左边是陆副将,右边是阿左,阿右在峡谷陵一战中,被秦恒逸打成了重伤,陆副将这会儿俨然充当起了姜展鹰的左手,如此,也不过是副将。   陆正河面红耳赤:“你······”   “因为你这畜生,我秦家军死了两千多人。”那天秦恒逸抵达峡谷陵,峡谷陵中已遍布尸体浓烟直冲天际,将士们死相惨烈,他爹也重伤不醒,一切皆是拜陆正河所赐,秦恒逸咬着后槽牙,反派附体一样,阴恻恻的,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他问陆副将,陆家人接到了吗?   陆副将猛然瞪大了眼。   秦恒逸轻笑了两声,他如今未到四十,只三十多来岁,这个年纪的男人最为成熟有魅力,如今一身铠甲,身材与五官皆是无可挑剔,以前他一双眼眸里全是风流笑意,脸上永远是洋溢着笑容,他好像总是无忧无虑,没有烦心事儿一样,灿烂得好像天上的太阳,可如今面上却满是淡漠疏离,满眼的憎恶,跟着二十年之前判若两人,阿左一时看得有些怔愣,心里五味杂陈,在秦恒逸森冷的目光瞥过来时,他慌乱的垂下眼,似乎在惧怕同秦恒逸对视。   他听见秦恒逸讥笑着:“皇上下旨,陆家诛连九族,你放心,她们一个都逃不了。”   自古以来,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陆副将为国时,大夏给陆家人享了无上富贵荣华,陆副将叛国,陆家人不可能不知晓,如今,便也是罪有应得。   姜展鹰笑了起来:“老陆,我就说了吧!秦家这等忘恩负义之辈,不值得你效劳,人择良友而交,禽择良木而栖,如今你也算是弃暗投明了。”   秦恒逸看着他,突然嗤笑一声:“狗说人话。”他冷声道:“今儿我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陆家人迟迟没抵达溱洲,陆副将就知道,陆家人怕是出事儿了,如今秦恒逸这么一说,陆正河目赤欲裂,率先打马朝秦恒逸冲了过去。   “二少,我陆家女眷何其无辜,我为你秦家为大夏征战数十年,如今你秦家不顾两家情谊,不顾道义,那就被怪我了。”   秦恒逸没说话,迎了上去。   他没副将,左右两旁跟着的是秦家私兵,这会儿姜展鹰带着人同他交锋,只要再把秦恒逸拿下,那秦家军便是不足为惧了,姜展鹰是牟足劲儿了,打得不开交,可他到底是低估了秦恒逸的能力,他三岁便跟秦老将军习武,传得他衣钵,想在短时间内擒下他,并不容易。   姜展鹰看了阿左一眼:“阿左。”   他冷声命令,说:“拿下他。”   阿左眼眸微闪,却也没有反抗。   秦恒逸使的皆是杀招,专攻其命门,看得出来他是半点不留情。   在一长枪朝自己刺过来时,阿左对上秦恒逸阴冷疏离的双眸,整个人不由一怔。   他想要自己的命。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   意识到这一点,阿左脸色煞白,整个人胸口顿时像被针刺般密密麻麻的痛,眼中满是伤感,眼眶一下就红了。   秦恒逸没去看他的眼,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这人浑身上下都给他一股熟悉感,那会儿,他真的以为对方是他的逸之,可后头醒过来了,便觉得不可能。   当初那箱子里装的,真真切切是张人皮,他和爹娘不可能认错。   这人,是姜展鹏的女婿,仅此而已。   秦恒逸不是吃素的,发起飙来也是个狠人,姜展鹰见他比那老畜生还难搞,那是咬牙切齿。   这小畜生,早不好晚不好,偏偏这个时候好,真是他娘的晦气,怎么不再傻他个几年?   秦家军见了陆正河,那真是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打了鸡血一样,打特别猛。   但敌众我寡,此战到底是秦家军被迫退了,消息传回后方,秦老将军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再养几天然后回去,有他在,秦恒逸起码不至于如此吃力。   ……   上阳、下阳各个出口全部都被封锁了,全面进入严查状态。   下阳山外一破庙里,陆家人如丧家之犬般围着火堆坐,个个愁眉苦脸,模样狼狈。   几个负责接应的大朝军正守在庙门外头。   陆家嫡长孙今年八岁了,这会儿用木棍拨弄着火堆,幽怨的问:“奶奶,爹和爷爷他们为什么要叛变?”   其他人闻言,立马朝陆老夫人看去。   是啊!好端端的为什么叛变?弄得如今他们像丧家之犬,过街老鼠一样,到处的躲,外头满是官兵在缉拿他们,如今他们都不敢从这里出去。   东逃西躲又风餐露宿,女眷们哪里受得住,特别是陆家小儿媳,孩子在逃亡的路上流了,如今还躺着不醒呢。   陆老太面上一派愁苦。   “你爹怨着秦家,也不是突然。”   那便是蓄谋已久,陆家人皆是不可思议。秦家这些年对他们不薄,为何怨?   陆老太叹了口气:“二十年前······”   大朝国突然对大夏发起进攻,轻而易举突破防线打进来,是因为陆家老大玩忽职守。   防线上由他带军镇守,但几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加上两国签了合约,那阵子陆武就懈怠了,边境上日子过得难免枯燥乏味,他便经常的派人去镇上买酒,然后带着属下在营帐里‘寻欢作乐’。   上行下效,士兵们经常喝得烂醉如泥,重阳那天,陆武照旧喝得醉醺醺,谁料当晚大朝国却是突然举军打了过来,陆武被打得一个措手不及,最后自是没守住,等秦老将军得到消息,大朝国已经屠了十几村。   等大朝军再度被赶出去,秦老将军便开始问罪了,陆武失职,原是直接砍头都不为过,可看在陆副将的面上,秦老将军让人打了他几十个大板子,陆武几乎被打得半死,陆副将哪里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打死啊!便朝秦老将军跪下磕头,求他看在他的面上,放过陆武一次。   陆正河为大夏出生入死多次,最后秦老将军踹了陆武一脚,又将人降了职,便不再追究了,与此同时,京中来旨,封秦恒煊为一品侯。   而秦恒逸却是被封为将。   那会儿秦恒煊不足二十岁,秦家老二不足十五。   真真是年少有为了,外头个个夸。   陆武开始心生不甘。   他陆家兢兢业业,自问功绩不比得秦家少,可凭什么秦家可以问鼎那等高位,而他陆家却是要匐在秦家脚下?   外头人只晓得秦家军,秦老将军,谁晓得他们陆家?   秦恒煊就是一个废物,凭什么能做那一品侯?秦恒逸年纪轻轻又立过多少功?凭什么能直接爬到他父亲头上?   他陆家征战沙场立过多少功劳?   他爹随着秦老将军浴血奋战无数次,这大夏能稳,难道便只秦老将军一人功劳吗?   皇上也未免有失偏薄,既是不看重他们陆家,不把他们陆家放眼里,那他们陆家便自寻出路。   后来陆武说服了陆副将,暗中投靠了大夏。   这事儿陆老太自是懂。   陆家人听完沉默了。   “大伯不服,他自个去投奔大朝就好了,为何的要连累我们二房?”儿媳哭着说:“当初他失职,害得底下十几个村都遭了殃,即使是杀头都不为过,他有什么好怨的?”   陆老太一巴掌扣过去,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你住嘴,他是你大哥,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陆家的事儿也轮不到你来插嘴。”   “我说的哪句不对了?”连日颠簸流离,风餐露宿,提心吊胆,陆家女眷是再也忍不住了:“如今外头人咋说我们陆家?说我们陆家是乱臣贼子,死不足惜,皇上要诛我们陆家九族,我爹娘他们都被抓了你知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错,都是怨你那好儿子,你以为我们能逃得出去?一旦被抓到,我们就完了,我们逃不掉了。”   她又说又笑,疯疯癫癫,这事儿大家其实心里都门清,可谁都没摆到明面上来说过,如今听着莫名让人心慌。   “娘,怎么办?我们回去求求秦老将军吧。”   “对啊娘,孩子们都还小,如今外头层层严查,各个路口也都被封锁了,我们根本就出不去,娘,你想个法子吧!或者······或者让爹回来认罪,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求你了娘,想想法子吧。”   “奶奶,我害怕,我肚子饿,我想回家,呜呜呜。”   陆老太正要叫她们闭嘴,外头却是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大朝军冲进来:“有官兵来了,我们快······”   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无数官差涌了进来。   “不许动,反抗者格杀勿论。”   陆老太脑子一片空白,心想,完了,她这二儿媳信佛,常年的去庙里拜香,那嘴估计是开过光。   几个大朝军被官兵们砍瓜切菜一样一下就给盘了,看见陆家人被官差压着五花大绑,陆老太两眼一抹黑,晕了过去。   当初陆正河是想得好,即使他没能把秦老将军留在峡谷陵,可拖,也能拖个一两天,而且秦家一家都在边境上,等他叛变的事儿传回来,秦家想把他陆家控制起来,等秦家派兵到衡阳,怎么的都去了七/八天,这时间足够家里人逃远了。   只要到了溱洲,再前往大凉,大凉和大朝两国同盟,陆副将已给大凉国去了信,他们自是会妥善安顿好家里人,但可惜,陆家人前脚刚走,秦老夫人收到信,立刻部署了下去,知晓陆副将叛变,通缉令立刻就往下边下达了,只要还在大夏的地盘上,陆家人能躲到哪里去呢?   陆家人被押入大牢,陆老太苦苦哀求官差,说她想见秦老夫人,她孙子们都是无辜的啊!   她如今把希望全寄托在了秦老夫人身上。   秦家人最是良善······   秦老夫人听了官差禀报,说不见,倒不是她狠心,陆老太为什么找她她懂,可她能插手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上都下了旨,求有什么用?   既是敢叛变,就该想到迟早有一天会有这么个结果。   官差回来说秦老夫人不见,陆老太颓然的坐到了地上,无助的哭喊起来。其她人也跟着,惶惶的说不想死,说害怕。   牢里哀声一片。   陆家人都被斩了。   消息传到陆副将耳里,陆正河直接发狂了,再度发起进攻,无数伤员被运送了回来。   这些都是伤得重的,伤得轻的都是简单处理,养个两天然后再上战场。   重伤者不能留在前头,一是离着边境线也不远,运回来方便,二便是他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稳定的地方养伤,若是留在前方,大队行进或撤退带着他们都不方便。   伤兵们被运回来那天,滚滚蛋蛋正在军营里玩,那是一处小斜坡,下头有条排水沟,两个孩子正蹲在水沟旁搓汤圆,小手脏兮兮的,玩得不亦乐乎。   伤兵们被人从坡上抬过去,有一人半边腿都被砍了,就点皮连着,路过斜坡时,那皮终于连不住了,一小节腿噗通一声从简易的木板担架上掉了下来,滚到了滚滚蛋蛋脚边,血淋淋的,两个小家伙害怕得不行,当场就鸟了裤子,可害怕了却不跑,滚滚还捡起来,一边哭一边爬上去,把那截腿递过去:“伯伯,呜呜呜,你滴腿掉鸟,呜呜呜。”   回来后滚滚蛋蛋就有些闷闷不乐,他们一害怕就想赵哥儿,加上已经好久没有见方子晨和赵哥儿了,可是有孟如清在,两人也不怎么想方子晨,但想赵哥儿却是想得厉害,都不太高兴了。   秦老夫人知道两个小家伙吓坏了,需要慰问,便让后厨做了些糕点来,香香的,甜甜的。   之前住村里,方子晨大方的时候也常花巨资去镇上给他们买糕点,可小地方的铺子里头做的东西糙,花样也少,虽然滚滚蛋蛋是啥都不挑,饿起来还想往茅房里冲,但也知道好赖,这糕点比以前父亲买滴要好吃。   蛋蛋吃了一块,秦老夫人问他还想爹爹吗?蛋蛋吸吸鼻子,说:“想滴。”   又吃了第二块,秦老夫人再问,他说有一点想,吃饱了,他说今天先不想了,等明天有空了再想,也不害怕了,嬉嬉闹闹起来。   秦老夫人暗暗松了口气。   乖仔吃完了糕点才爬到床边,趴在秦老将军的腿上,问他:“爷爷你要去前线打仗了吗?”   秦老将军拍他小屁股:“是啊!等爷爷打完坏人,再回来陪乖仔玩好不好。”   乖仔往他胸口看,那里还缠着绷带:“可是爷爷你的伤好了吗?”   “不要紧了。”自是没好全,这会儿他真要上场,对上姜展鹏那老匹夫恐怕不过两个回合他就得去下头跟列祖列宗团聚了,可指挥指挥还是行的,又不是被戳的嘴。   滚滚蛋蛋凑过来:“锅锅,打仗系西莫?”   “就是打架。”乖仔说。   “哦。”滚滚说:“原来系打架呀,可系父亲说鸟啊!打架不好,打输住院,打赢坐牢,爷爷,你西莫这么老鸟还不懂事啊!你一把老骨头鸟,还想去跟人打架,人家一拳头过来,恐怕就得直接吃席咯,这不好,非常滴不好。”他小脸儿很严肃:“爷爷不能打架,不然你这样滴,得进老年劳改所哟。”   “不对。”乖仔戳他脸:“对方是坏人。”   “原来是这样吗!”滚滚点点头,懂了:“那坏人要挨打,爷爷,你打不打得过?打不过我就叫我滴父亲来。”   秦老将军都还没说话,蛋蛋就蹙着眉头笃定的说:“肯定打不过,打得过滴话,爷爷怎么还挨扎鸟躺床上啊!”   秦老将军:“······”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   秦老夫人和唐阿叔在一旁看三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把秦老将军说得一脸菜色,也不由觉得好笑。   “锅锅,我们去写信给父亲,让父亲过来打坏人,让他们嗷嗷叫。”   秦老将军看蛋蛋要蹭下床,拉住他,极力挽回面子:“你太爷爷也是很厉害的,你父亲恐怕都没有太爷爷厉害。”   乖仔听了这话咯吱咯吱笑起来,老母鸡要下蛋一样:“爷爷你好会吹牛哟。我父亲天下无敌第一厉害,要是当初那个陆老头子是跟我父亲打,那现在他估计都在山上咯,爷爷你却差点躺板板了。”   秦老将军:“······那是因为他偷袭我。”   乖仔:“爷爷,找借口不好啊!”   秦老将军:“······”   秦恒煊和孟如清正在处理公务,乖仔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一溜烟,老鼠进洞一样,窜到了孟如清办公的桌子下。   孟如清赶忙放下笔,弯下腰:“怎么了?”   “嘘。”乖仔紧张的说:“美人伯伯不要说话,爷爷要打乖仔。”   孟如清:“······”   不用问了,一定是这小子嘴又欠了。这几天常是惹了秦老将军然后被他追得满军营跑,果然没一会儿秦老将军抄着根小木条被秦一扶了过来,他张望一下,营帐里没有见到人:“那臭小子呢?”   孟如清和秦恒煊摇了摇头:“不知道,爹,你身子还没好,不要动怒。”   “都怪那小兔崽子。”秦老将军恨恨的说。   秦恒煊前去扶他,笑问:“他又怎么了?”   秦老将军:“怎么了?”   能怎么了……   “爷爷,找借口不好啊!”   “这不是借口,这是事实。”   “可是偷袭滴话,要是我父亲也不怕,因为我父亲后面有眼睛。”   “啊!你父亲背后怎么会有眼睛?”   “屁/眼啊!老爷爷你怎么这么问?你是不是没有屁/眼?”   秦恒煊一听,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连着孟如清也没忍住。   秦老将军沉着脸:“还笑,你们俩要是见那兔崽子,就将他押到我营帐里去,这小子跑的真是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等着人走了,乖仔桌底下伸出半个脑袋,很小声的问:“美人伯伯,爷爷走了吗?”   孟如清将他抱起来,帮他拍衣裳上的灰尘:“走了。”   “爷爷生气咯。”乖仔苦着小脸,很严肃的说:“估计是隐藏多年滴秘密被乖仔给说中了,所以爷爷恼羞成怒,对,一定是这样。”   孟如清又笑起来。   秦老将军阴森森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乖仔:“······”   乖仔没料到秦老将军去而复返,见秦老将军朝自己走来,他屁股有些紧的朝秦老将军走过去:“这位爷爷,你要找谁。”   秦老将军冷着眼看他装:“我找乖仔,一个兔崽子。”   “原来找乖仔啊!刚刚我看见他往那边跑咯。”乖仔小脚丫子不动声色地慢慢往门口那方向挪:“爷爷你不要这么看我,你认错人咯,我只是一个长得有点像乖仔滴小男孩而已,并不是乖仔哟!”   秦恒煊又控制不住捂着肚子笑。   秦老将军一把揪住他后衣领,拎小鸡似的把他拎起来:“我信你的邪。”   乖仔被收拾了一顿。   他觉得很自己很无辜,他都没有做坏事,只是说两句话而已,也没有骂人啊,为什么要被打呢?   哎,真是搞不懂。   不过无所谓,反正被打了一点也不疼。   秦老将军脱了他裤子,将他横放在膝盖上,乖仔碗大的屁股被打得啪啪响,可他是无动于衷,觉得好像越打屁股还越痒,还伸手挠了挠,秦老将军顿时笑了。   秦老将军宠他,那是看他怎么看都喜欢,可偏偏这孩子一张嘴忒会气人,再宠他都忍不住想打。   乖仔被收拾完,又给方子晨和赵哥儿去了信,说他估计要过段时间才能回去了,老爷爷被一个叫陆老头滴打伤了,很严重,爷爷伤还没有好,他要去保护爷爷,顺便给爷爷报仇,爷爷不是陆老头滴对手,为今之计,只有他亲自上场,而且如今恐怕也只有他才能打得过陆老头,父亲,爹爹,乖仔想你们咯,父亲和爹爹也要想乖仔啊!弟弟很好,吃得饱睡得香,你们放心,乖仔打坏人做大英雄去了,父亲,可不可以把你滴内裤寄来给乖仔?乖仔想穿,超人无敌。   禁卫军听命于方子晨,首要任务便是保护三个小主子,自是不会走,这封信只得劳秦家军跑一趟。   乖仔慎重的把信交给他:“你要亲自交给我滴父亲哟,你认识我父亲吗?”   那小兵都还没说话,乖仔又道:“我父亲长得很像美人伯伯,是天下第二帅,很好认滴,你要是见不到我父亲,给我爹爹也行,我爹爹有两只大眼睛,不要送错了啊。”   小兵保证:“小少爷请放心,错是不可能错的。”   乖仔放心了:“伯伯,乖仔相信你。”   等那小兵走了,秦恒煊戳了一下他的屁股,笑着打趣道:“你父亲是天下第二帅,那第一帅是谁啊?”   “这个还用问?”乖仔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帅气爷爷看不出来吗?这么明显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哟!”   “难道是我啊?”秦恒煊笑起来,觉得这小子真有眼光,弄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都一大把年纪了。   他笑得有点荡漾,乖仔又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怎么会是你,是乖仔呀。”   这下轮到秦恒煊不可置信:“······你??”   “是呀,以前大家都喊我做小靓仔,爷爷你这样滴,大家只能喊你叼毛,你怎么会是天下第一帅呢?帅气爷爷,人要有自知之明啊。”   秦恒煊哽了一下:“叼毛是什么?”他隐隐觉得这不是好话。   乖仔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啊!是不是丑滴意思呢?”   秦恒煊拍了他一下:“那你是说我丑?我跟你美人伯伯走出去,大家可都说郎才哥貌,天造地设。”   乖仔捂着嘴呵呵笑起来:“那他估计是眼瞎咯,美人伯伯是瞧着好看,帅气爷爷你是瞧着好笑。”   孟如清本来正喝茶,闻言差点一口喷出来,直接笑开了。 第419章   外头士兵正在忙活,身边咻的闪过一个黑影,快如疾风,秦恒煊举着一大木板在后头追,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拆下来的。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给我站住。”   乖仔没有停:“打小孩咯,打小孩咯,有人不做人了,救命哟!谁来救救乖仔。”   众小兵:“······”   军区里众多小兵几乎是三天两头的就能看见乖仔被追,不是秦老将军,便是秦恒煊,一天不被追个几次的,那都不正常,军区里最近是鸡飞狗跳,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秦恒煊追近了,一板子就要朝乖仔屁股抽去,可乖仔滑不溜秋左突右闪,他愣是怎么打都打不着。   小兵们都看得乐呵,觉得非常有趣,往常打仗,即使是守着后方,大家也都是精神紧绷,如今乖仔一来,天天看着他被追得上蹿下跳,莫名觉得松快。   秦恒煊却是一点儿都不觉得松快。   这白痴兔崽子,竟然说他长得好笑。   秦老将军听见外头乱哄哄的,就知道乖仔又欠收拾了。   秦老夫人到门口看了一下,摇摇头无奈的笑道:“前两年亲家母来信,说他经常被赵哥儿打,我还想着是不是赵哥儿太过严厉了,如今看来,真是不怪赵哥儿啊。”   “亲家公说他跟方小子的德性是一模一样,两人在京城到处狼狈为奸。”秦老将军说:“这小子,勤快,懂事,脑子也聪明,学什么一瞧就会,什么活儿都肯干,前儿不是还跑后头去帮着伙夫洗菜么,回来我瞧着他那小手儿都给冻红了,除了这张嘴,真是哪哪都合我心意。”   乖仔是闲不下来,做活儿做习惯了,每天功课做完了,陪滚滚蛋蛋玩一会儿就开始跑外头找活干,不是去后头帮着看火洗菜,就是跑伤兵营里帮忙。   很多活儿他都会干,之前救灾他看见唐大娘他们弄过,照猫画虎还是会的,老江先头还怕着他捣乱,但也知道这小少爷不得了,上头几个主子宠他宠得很,老江也不敢得罪,只当他来玩,只要不太过分,那也无甚大碍,可后头老江就不那么觉得了,这小子好像很有经验,伺候伤患很有一套,懂得熬药,懂得给人喂药喂饭,还帮人洗脸洗脚,做这些事儿的时候,竟是一点儿都不嫌弃,帮了他们老大忙了,人虽是小小的,但干起活儿来真是不含糊。   听说乖仔小少爷一顿一只鸡三碗饭,真是没白吃的,人是吃得多,干得也多。   钟嬷嬷来找他的时候,就看见他正在给一伤兵擦身子,钟嬷嬷拉了他出去,说他是少爷,不能干这种活。   乖仔才不听她:“为什么不能呀?伯伯都受伤动不了咯,这里人手不够,乖仔可以做就做呀。”   “可是······”   “伯伯是大英雄,我给他擦身子不嫌弃,嬷嬷你以后要是也动不了了,乖仔也给你擦身子哟。”他一脸你不要着急,等你动不了了你也有份,我会雨露均沾的样。   钟嬷嬷当场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秦老将军晓得后,十分欣慰,便让钟嬷嬷随他去。   他这小孙孙好样的,根儿正。   这会儿,秦老夫人斜了他一眼:“可我也没瞧着你哪次真生气。”   秦老将军笑道:“他那小模样,我是都要爱死他了,怎么可能真气得起来。”   来上阳时货多,车马慢,用了一来月才抵达上阳,如今回去就快了,只是到半路方子晨便收到了乖仔的来信,他在信上简单的交代了一下边境上的情况,然后问方子晨能不能把唐大娘他们派往衡阳。   方子晨思虑半响,先让禁卫军快马去了一趟吉洲,不久来了消息,说大凉、北契等国如今均无异动。   方子晨大松了口气。   这会儿没动,那么短时间内大凉、北契应该都不会发起进攻了——秦老将军重伤,他们还有所顾忌,这会儿人醒了,秦家军还没全部被大朝国所牵制住,怕是更不敢乱来了。   如此,方子晨才写了文书,加盖印章,让禁卫军拿往涸洲,让他调兵前往南方边境,他把三个饭桶送到秦家去,其实他也是挺不好意思的,再说了,儿砸亲自来信,不派过去,岂不是打他儿砸的脸?   “还有两封信啊!”方子晨打开其中一封,这封比较厚,外头写着秦恒逸的名,掏出来一看,方子晨当场就吓坏了。   他手一哆嗦:“哎呀我的妈呀。”他赶忙把银票又塞了回去。   整整一沓票子,两指来厚。   方子晨心是噗通噗通的跳,放烟花一样,全身热血沸腾,脸都红了,要不是意志过人,这会儿恐怕都要厥过去了。   “怎么了?”赵哥儿瞧他不对劲,一副吓坏了的样子,从他手里拿过信,一看,双眼也直接瞪大了。   “这······”   方子晨咽着口水,目光如狼似虎,似乎闪着光,紧紧盯着信封看:“这里面是银票啊!”   “是啊!”   “这是什么意思啊?扶贫吗?”方子晨挠着头,都整不明白了:“这是送给我们的?还是他寄信的时候搞错了?”   这也不能吧!   他就是眼瞎了,也不可能把银票和信搞错的。   赵哥儿说:“我也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封信,是秦主君写的,我看看先。”   方子晨趁着赵哥儿看信的功夫,偷偷从信封里抽了两张银票塞到衣里去。   这么厚厚一沓,少个一两张,应该也注意不到。对方估计是个大傻叉,搞错了。   孟如清信上多是一些问候,长辈般让他多注意身体,有什么需要,困难,就写信告诉他,不要客气,还说三个孩子在那边让他放心,老爷子见了孩子喜欢得不得了,心情好,伤势都恢复了不少,他想让孩子在那边多住几天陪陪老爷子。最后又说让他们夫夫俩多多注意身体,那银票让他们拿了当零用使,不用客气,用完了,他们再寄。   多么豪横啊!   一听是给他们的,没搞错,方子晨整个人直接美了,嘻嘻笑,怎么都停不下来。   “这秦家人真是太心善了,以后挂了肯定要上天,这样的大佬,再认识八/九个的就好了。”   知道吉洲那边还没打起来,方子晨不那么急着赶路了,天天跟着赵哥儿黏黏糊糊,你侬我侬,要不就是去逗逗溜溜,要不是想刘叔刘婶,溜溜还想和乖仔去呢!不过到底是想家,跟着周哥儿回来了。   去时那货装了几米高,回来却只见了一车板,空空荡荡,一入涸洲地界,老百姓们瞧见了,立时奔走相告。   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   这方大人这才出去多久啊!那么多车货竟然都卖完了。   ……   今儿天气好,老王头正在红薯地里挖最后一批红薯,也不多,今儿大儿媳要跟他来,他就没让,往年这月份地里的红薯早就挖完了,不过今年家里大儿子跟着大人出去了,二儿子和小儿子又在红薯厂里工作,地里的活儿就他和两个儿媳干,自是慢一些。   家家户户也是如此,可没人怨,晚就晚些,没啥,这会儿也还没下霜,红薯埋地里也坏不了,今年老天爷怜着他们百姓,霜都没下得那么快,因此也不用赶。   不然下了霜,地里的红薯怕是要坏。   今年红薯结得大个,泥土湿,红薯往地里扎得老深,挖起来都要比以前费力些,这大冷天的,老王头却是冒着一头汗。   累的。   可他脸上却是一派喜悦轻松。   累些但日子有盼头,大家便也不觉得累,相反是一身劲儿都使不完,哪里像以前,那会儿累死累活的,但却是吃都吃不饱,活着就是受苦受累,死了才算是享福。   如今不一样咯,日子好着呢!   这会儿正忙活着,石哥儿哼哧哼哧的从远处的田埂上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   “爷爷,爷爷。”   “哎,你怎么来了。”老王头看他一头汗,手里还抓着一块糖,也没太在意,以为是儿媳给他买的,等他到跟前了想给他擦汗,一抬手满是泥,只得撩起衣角给他擦:“跑那么快干啥,要是摔着了可怎么是好。”   “奶奶叫你回”石哥儿说:“爹回来了。”   “啥?”老王头不淡定了:“真是你爹回来了?”   “是啊!”石哥儿举着糖给他看:“这糖就是爹爹买回来的,爷爷吃。”   是王达从上阳那边带回来的,是好货,甜滋滋的,一点儿都不苦,就是贵了些,不过赵哥儿给他们发的工钱多,又难得出来一趟,王达咬咬牙还是买了些,有饴糖,有头绳,有颜色很是鲜艳的料子。   家里人可是都看花眼了。   老王头听了这话,脸上立刻就愁了,没高兴,旁边地头也有几个正在做活儿的妇人听见了,围了过来。   众人脸上满是忐忑:“村长,是不是货卖得不好?”   不怪大家会这么问。   刘叔和刘婶子住村里,平日闲时都爱和大家唠唠嗑,上次村长问刘叔方大人这次带多少货出去。   这没啥不能说的,刘叔便道:“应该有十来车吧,我们红薯厂听周哥儿说装了六车货,平详村那边也装了六车。”   大家一听呼吸都困难。   十来车,那得卖到啥时候啊!   然后红薯厂出货那天,大家都去看了,因为红薯粉不怎么重,垒得老高,整整六车,没一两个月的,怕是卖不完,更何况还有其他的货。   这会儿出去刚三个多月就回来了——大家便下意识的觉得怕是卖不动,因此才早早回来了。   老王头挑起箩筐,说:“我先回去看看。”   “村长,我们跟你一起去。”大家都忧心着呢!哪里还有心思去挖红薯。   老王头挑着百来斤的红薯依旧健步如飞,刚到院门口,就听见家里头热热闹闹的。   “这外头的料子可真是好看,这上头绣的咋花啊?”   “听大人说是牡丹。”   “牡丹?啥子花咧?没听说过,不过真漂亮。”   一看王达脸色,老王头就松了口气。   王达过去帮忙卸红薯:“爹。”   老王头急切问:“回来了,怎么这么快,大人货都卖完了吗?”   王达笑着说:“都卖完了。”   “十六车货都卖完了?”老王头说:“那六车纸也卖完了?”   王达:“嗯!”   “这······”有一妇人道:“咋卖这么快啊?”   王达就说了。   能不快吗?   那泡面人是几包十几包的买,红薯粉也是十几斤的买,能不快?泡面第一天就卖了几车,后头那更是不得了,老百姓们直接抢起来了。   那纸也不用说,几个书院是半车半车的买,外头人那是出手都大方,哪里像他们啊!红薯粉虽是也好吃,可谁家是一次就买十来斤的?都是馋得顶不住了,才几天几天去买些回来,也不是大家都能来上一碗,就整一盘,当菜一样吃,毕竟一斤三十文呢!   他们自己就是这般,外头人再有钱,也不可能天天的买啊!大家便觉得六车红薯粉,怎么的也得几个月才能卖得完。   这会儿一听,个个张大了嘴:“他们都抢着买啊?”   “可不,后头来的买不着,还要打起来呢!”王达说。   “我的乖乖,一斤三十文,一下就买十来斤的,他们不心疼啊!”   “错了错了。”王达说:“不是一斤三十文。”   “那是多少?二十文?”如此卖得快那也说得过去了。   妇人正这般想,王达说:“二十文?哪里是二十文,是六十八文。”   王家整个院子直接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老王头声音发颤,说:“六,六十八文?那,那能卖出去?”话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了,刚他家老大都说了,人抢着买呢!还卖不出去?   可六十八文一斤啊!   他都不敢想,白日梦都不敢这么做的,先前周管事卖他们一斤三十文,老王头就晓得这恐怕是最低的价了,拿外头去应该贵一些,可老王头觉得顶破天也就四十来文,虽是好吃,但再贵些,恐怕就不值当得买了,结果,他们大人卖一斤六十八文,还不够卖。   王达知道他们想的什么,当下道:“上阳那边同我们这边不一样,那边是真真富裕,街上老百姓都是穿的锦衣,打扮得可好看可富贵了,比我们镇上那些老爷还像老爷,我都没敢瞧,而且听说就一碟青菜,客栈里能卖三百文一碟。”   有人都要呼吸不上来了,觉得天方夜谭一样,不可思议得很:“真的假的啊!”   “婶子我骗你干嘛?”王达说:“大人这次还带了卫生纸去,这卫生纸是拿来上茅房的。”他比划了一下:“这么高,大人一沓卖九十文。”   这要是在涸洲卖能卖得出去吗?   以后如何现在是不清楚,但这会铁定卖不出去,九十文不是小数目,卖天菜也不过赚个十几来文,山上木条多了去了,即使木条没有,那树叶,玉米芯总有吧!再不济不是还有手指?谁真舍得花银子买这种东西啊!   外头人当真是舍得。   见着王家大儿媳手里的布料,几个妇人直接是挪不开眼了。   “这也是外头带回来的?”   “嗯!”   “哎呦,可真是好看哦,我就从没见过这般的,这颜色可真亮,多少银子啊?”   “五百文。”   “······”   这王家小子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总说话吓人呢!   大家在老王头家坐了一下午,村里人晓得他回来了,也过来打探消息,听王达说外头的事,听着听着,不由心生向往。   也羡慕起王达来,为啥?   因为老王头一家可是招待过方大人的,那会儿挖河道,王家人也是积极配合,王达能在厂里头做个小管事,自是方夫郎的意思。   王达这遭出去,算是见世面,张见识了,估计工钱也没少,不然怎么能带这么多东西回来,吃的穿的用的都有,有些他们都没见过。   红薯粉能卖出去就好,大家都高兴,听了半天,傍晚了才起身回去。   晚上躺床上,想到当初赵哥儿说的话,翻来覆去睡不着。   二十斤左右的红薯就能做出一斤红薯粉,他们两斤红薯一文钱,那便是二十斤红薯他们卖十文钱,而大人却卖了六十多文。   村里人不识字,但也不傻,越穷过日子越是精打细算,六十八文,扣去十文钱,那便是赚了五十八文。   要是换个旁人,那这会儿肯定要骂一句黑心肝的,可对方是大人,骂不出口,心里却也不是滋味。   看家里的婆娘翻来翻去,汉子问了一句,婆娘便说了。   汉子说:“你就是眼红了,觉得大人有点不是东西。”   “也不是。”   “怎么不是?要是大人没给我们引来水,我就问你,你这会儿骂不骂他?”   婆娘想了想,真老实的点了点头。“你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能赚这么多是大人有本事,而且那厂盖起来不要银子啊?厂里的工人不用给工钱啊?运到外头去,你下午没听王达说,要是没有大人,进城还要交银子,还得打点,路上吃的,喝的,哪点不要银子?”   “连着你都眼红,外头人怕是更甚,你就只光看见人赚银子了,这里头门道和辛苦你都没看见?大人对我们是有恩的,要不然你种谷子,能赚这般多?”   汉子说:“你往日嘴碎,我也不说你,可你该晓得啥能说啥不能说吧!要是让着旁人听去,咱儿子可是还在厂里干活儿的。”   当初造纸厂开建那会儿就一老婆说了赵哥儿两句闲话,赵哥儿就把人两儿子给开了,这事儿谁都懂。   不过没谁觉得不该,方夫郎给她家两孩子活儿做,可她不知感恩,背地里还道起闲话来,没打板子,都是方夫郎心善。   他这么一分析,虽是不晓路上具体花了多少,不过又是住客栈又是吃的,恐怕也去不少,妇人顿时不敢眼红了。   “我晓得的。”   人便是这般了,会眼红,会妒忌。可有那看得明白的。   刚想开呢!结果第二天,红薯厂出了告示,说红薯三斤两文。   怎么把价格提起来了?   那自是因为红薯粉卖得好,大人不可能自己吃肉,让你们只洗碗啊!怎么的都会让你们喝口汤。   哎呀娘呀!   方大人真是好啊!   先头还把方大人跟奸商比,真真是不该。   几个村是喜气洋洋,正巧最后一批红薯挖好了,背去红薯厂,再出来兜里鼓囊囊的,有银子了,今年又是个好年,大家高兴,有些又提着鸡蛋背着红薯来感谢方子晨了。   人都没递过来,方子晨就先伸手接了:“哎呀,来就来了,还带什么鸡蛋,客气了不是。”   那人也笑呵呵。   家里鸡蛋装了满满一箩筐,方子晨看着看着,原本高高兴兴,可没一会儿脸就垮了下来。   赵哥儿在一旁择菜,瞥了一眼:“怎么了?”   方子晨两手撑着下巴,说:“我想儿砸了,那几个小子怎么还不回来啊?”   儿砸不在,他觉得家里冷冷清清的,怎么都不习惯。   赵哥儿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却是又闭上了嘴。   方子晨:“干嘛,有什么就说啊!我们什么没羞没臊的事儿没做过,跟我还害羞啊!”   赵哥儿:“······没有。”   “骗人,我们一起睡了几年了,你一噘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我一闻,也能立马知道你昨儿吃了什么,还想骗我。”   赵哥儿笑起来:“你说得好恶心啊。”   方子晨得意洋洋:“恶心你还不是喜欢我喜欢得要死要活。”   赵哥儿锤了他一下:“自恋。”   方子晨翘着兰花指,娇滴滴学他:“自恋~”   赵哥儿呵呵笑起来。   红薯涨价了,麦子也涨价了。   一年过去了,西北养的牛也该宰了。   孩子不在家,没人跟着玩,方子晨觉得无聊极了。   “赵哥儿,我们去看看小风吧,顺道带你去吃牛排啊!”   肉牛最少都得整整一年才能出栏,不过听说北方那边今年特别冷,方子晨还是决定提前把牛收回来,不然那边的老百姓这个冬天怕是难熬了。   上次小风没跟着去出货,也确实许久未见了,这边如今也没啥事儿,秦家喜欢孩子,定是不会给他们回来那么快的,怎么的都得住个十来天,赵哥儿便点了点头。 第420章   隔天方子晨就带着赵哥儿去了北安县。一南一北也是远,整整走了四天。   小风管理着一个泡面厂,平日行事都很沉稳,虽是年纪还小一些,又是个哥儿,但底下人对他很是恭敬信服,可今儿不知咋的了,就见他们往日冷静自持的大少爷面色潮红,急急忙忙的从厂里跑了出去,屎急一样。   一大娘好心指路:“大少爷,错了错了,茅房在这边。”   小风:“······”   泡面厂外头空地上停着一辆马车。   小风见到赵哥儿和方子晨,都以为在做梦,刚守门的进来禀报,说外头来了一对夫夫,那汉子说是来接他去出家的,小风怔了一下,就往外头跑了,也没敢确定,看他呆愣愣傻了一样站在门口,赵哥儿喊了他一声,小风才高兴得蹦了起来。   “赵叔,方叔,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赵哥儿有些心虚的说。   小风冲过去抱他胳膊,有些不好意思道:“赵叔是不是想我了。”   赵哥儿像他还小那会儿一样,摸他头:“嗯”   小风腼腆的笑了起来任由他摸,没一会儿又停下来左右看:“乖仔和滚蛋呢?”   赵哥儿都还没说话,方子晨一脸悲痛的道:“之前家里出了点经济状况,我就把他们卖给镇上的屠夫了,你二弟不行,个头矮,人嫌他头大没什么肉,就给了二两银子,你三弟四弟出息一点,肥肉多,人给了六两,家里混不下去了,我们只能来投奔你。”   小风:“······”   小风不高兴道:“方叔,你不要当我傻啊!”   方子晨惊呼起来:“哎呦喂,这都骗不了你了,几个月不见,你终于长脑了,我很欣慰。”   “方叔真讨厌。”   小风带着他们去厂里巡视了一圈。   方子晨听他说了半响,不住点头。   泡面厂被小风管理得井井有条,这一年来都没出过什么事,他很欣慰的拍着小风的肩膀:“你真是长大了。”他摇头感叹:“真是时间如流水啊,一眨眼就过了,想当初你刚来的时候,我还得帮你擦屁屁,为了你的小鸡症愁得大半月都吃不下饭,头发都要掉光了,如今再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赵哥儿噗呲笑了出来,显然也想到了当年的事。   “······”这是他的黑历史,小风脸都涨得通红,咬牙切齿:“方叔!”   方子晨被小风追得满厂跑。   这两人在一起时就常这样,小风是个哥儿,但方子晨总把他当成小汉子。   赵哥儿笑了笑,随他们闹去了。   泡面虽是卖得好,像其他几个厂回来直接大批量产了,可泡面厂这边却是不得行。   小丽一边走一边跟赵哥儿禀报。   厂里用的花椒、香料这两月小风都是从吉洲那边进的货。   这些东西不是常用药材,平常医馆里备的少,小风打听到北邙那边盛产胡椒,丁香,桂叶、小茴、这边医馆也是从北邙那边进的货,他若是从医馆那里买,人一斤多要他二两多银子,这实在是不划算,最后小风自己带着小丽去了吉洲,不过之前方子晨给他来过信,说这边时局难测,怕是不稳,小风也不敢跑太远,就怕一旦乱起来他来不及撤。   他和那边一商人签了文书,人能稳定的给他供货。   如此香料缺的问题是解决了,可牛油小风真不晓得去哪里要了。   方子晨下令让北路县那边都养了牛,小风却也是猜不到用意,毕竟大夏有律,不可随意宰杀耕牛。   规定是这么规定,可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当规定阻碍到发展,改了就行,在这皇权至上的年代,这也不过就是夏景宏一句话的事。   这事儿方子晨早就给夏景宏去信了,夏景宏也是批了的,不然方子晨也不敢知法犯法拉着赵哥儿过来吃牛肉。   北安县县令消息灵通,方子晨刚从厂里出来,他已经候在外头了。   县令十分激动:“下官见过大人。”   “来了啊!”方子晨让他起身了,随后带着赵哥儿和小风随他回了衙门,结果刚下车,北路县县令居然就站在衙门外。   方子晨:“······”   他前脚刚到北安县,后脚北路县县令就来了,这么快的吗?这速度,屁股绑火箭上发射过来的吧!   也不怪北路县县令着急。   去年回来,北路县这边便强制下令让底下的老百姓们养牛,下头老百姓是哀声怨道,而且,厂房建好后,他给方子晨去信,方子晨只说别急。   可怎么能不急?   北安县、北南县、北区县三个县都赚了钱,老百姓眼看着都过起来了,就他北路县还穷困潦倒着,先头地里种小麦虽是不怎么长,但好歹还能勉强有口吃的,可如今他喊人养了牛,种了草,大人再是不来,今年冬季怕是又要死不少人。   前儿下头人回报,说他家最近周边时常有人扛着锄头出没,北路县县令一听这话,都要吓坏了,缩在府里好几天都没敢出门。   ……   北边这边冬季比较冷,十月中旬那会儿就飘起了雪,寒风刺骨,呼呼的像一直往骨头里钻,吹在脸上像刀刮一般。   这几天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来越大,像织成了一面白网,只几米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道路两旁的树木可怜巴巴地耸立着,树上光秃秃,小草也鄢了,变成了黄色,到处一片荒凉景象。   这样的冬季,最是难熬。   小路村今年就过得特别难,傍晚大虎顶着风雪从山里回来,他背上扛了一小捆树根,是他挖了大半天才挖到的。   最近大家都往山里窜,连着树根都不好挖了,肩膀上的几根树根没啥子重量,可大虎却是佝偻着背,像是被这么几根树根给压垮了,脚步迈得都十分沉重。   家里有三个孩子,爹爹也六十来岁了,这么点树根根本就不够吃。   大虎愁啊!可却又无能为力。   刚到山脚,就见他家老大在山脚砍柴。   “虎娃。”   “爹,你回来了。”虎娃很高兴,可一见他背上的树根,和冻得发紫的双嘴,马上又失落起来,难受得想哭。   大虎说:“回家吧!把柴火给我挑吧!”   虎娃抱着树根跟在他后头,一路都没再说话。   晚上回家,冯氏去了厨房做饭。   越是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冯氏洗了树根,放到锅里,又倒了半锅水,盖上盖子,就这么煮了,没加油,更不用提盐,养生得很。   大虎家就两间泥土建的茅草屋,应是有些年头了,泥土墙上满是裂缝,瞧着是摇摇欲坠,比当年方子晨住的危房还要磕碜,似乎寒风再大一点,这屋子就能塌了,房顶也破了好几个洞,连绵不绝的雪花不停的落进屋里,贫寒的小屋里潮湿不堪。   冯氏和虎娃拿了稻草把那些缝儿都塞住了,可还是没多大的用,寒风无孔不入,屋里依旧到处的漏风。   天擦黑时,冯氏带着几个孩子围坐在灶台边取暖,大虎从后院出来,发现锅里还剩一截树根。   “这是留给我的?”   “嗯!”   “你们都吃了?”   冯氏避开他的视线,说:“吃过了。”   就挖了三截树根,如今留了大半给他,家里人能吃饱?   三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锅里,在大虎看过来的时候又急忙撇开。   这树根煮起来其实并不好吃,又老又柴,几乎咬不动。味道像黄瓜皮,有一点点涩,然后口感不太好,咬不断,像长老了的青菜梗。   可就是这样的东西,他几个孩子却是连吃都不敢敞开肚子吃。   大虎难受得几乎站不稳。   见他垂着头没有动,冯氏叹了口气,道:“家里得靠你,我们······”   她话都没说完,大虎目光在三个孩子面黄肌瘦的脸上滑过,又看着他们只一身打满补丁的薄衣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冻得不成个人样,虎娃脚上依旧是一双草鞋,冻裂了,一道道口子,大虎觉得刺眼极了。   再看他爹爹,入冬后啃树根啃得一口牙都要掉光了,如今就剩三颗屹立不倒,笑起来的时候还有那么点吓人。   大虎彻底怒了,提了柴刀就要往后院冲。   “当家的,你要干什么?”   “大虎。”   几个人拦着大虎,大虎挥着刀:“放开我。”   冯氏是孝顺的,有吃的时候总会让给爹爹和几个孩子,入冬后就一直饿着肚子,这会儿都没什么力,大虎一推她,她直接转了三圈,然后才摇摇晃晃要往一边倒:“当家的······”   大虎爹爹赶忙扶住她。   大虎冲过去,见她没摔着,便又要往后院去,冯氏抱住他的小腿,大虎眼眶红了:“我要去杀牛,放开我。”   家里养这么几条畜生,忙活了整整一年,精心伺候着,牛长得比人都肥壮,他们却是要饿死了。往年的过得也辛苦,可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去年他们还能实现树根自由,今年却是不行了。   他今天在山里寻了大半天,就挖得了三截树根,其余的,能吃的,都被人挖走了,明儿他们吃什么?他的孩子还这么小,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啊?   之前倒也想把牛牵了去卖,可卖不出去。   一般来说,牛的寿命一般是十年到二十年左右,但农耕的牛只有九至十年左右的寿命,一般七岁左右的耕牛就开始不怎么耕得动地了,因此七年以上的牛才可以进行宰杀,北路县这边地质特殊,庄稼、小麦、大豆这些作物都不怎么长,一般种了多是空壳,但牧草相当的丰富,因此家家户户都会养些牛,而且今年官府还强制没家每户最少要养三头以上,更是不会有人买了,大虎家的牛年岁还小,屠夫也不敢要。   只能牵回来继续养着。   冯氏趴在冰冷的雪地上,死死抱住他的小腿,说啥都不敢放。   大虎要真杀了牛,明儿估计就得去蹲牢房了。   “那啥办?我不能看着孩子们饿死啊!”一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一刻,在孩子面前,在生活种种压迫下,他终于被击垮了,最后只得无奈的伏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他无能啊!   “大虎······”   大虎的爹爹坐在一旁默默的掉眼泪,眼看着小孙子肚子越来越大,他最近是怕得都睡不着,家里原本就够穷了,现在又欠着官府十几辆银子,一想到这庞大的几乎要压垮他们一家的数额,大虎爹爹总偷偷的掉眼泪,眼都要瞎了。   这么多银子,怎么还?   这日子,要过不下去了。   一家人抱成团的哭,前路一片黑暗,他们没能瞧见光明。   大虎家哭声大,旁儿几家邻居过来,晓得原来是大虎想杀牛,便叹了口气劝了两下又回去了。   家家户户都困难,比大虎家情况还要遭的也是大有人在,管不了旁人的。   小路村这样的事儿今年发生得特别多,各村各地都有,大家已是见怪不怪。   还是回家啃树根去吧!不然等会儿凉了,怕是咬不动,如今山里外围能吃的树根全被挖了,明儿进内围里去看看吧!   深山里虽是危险,但没法子,不去就是死,去了没准还能给家里人整口吃的回来。   晚上大虎一家都蜷缩着睡在了厨房,灶台里生了火,地上铺了一层稻草,上头又盖了两床破烂的,已经瞧不出颜色的被子,可在零下的天气里,还是冷,冻得人双脚都疼。   大虎晚上都没敢睡得太熟,隔三差五起来喊一下孩子,出口的暖气一下就成了霜。   “爹,虎娃,你们醒醒。”   孩子们醒了,大虎松了一口气,这才又躺下来把最小的孩子拦进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他真怕孩子们睡熟了,就那么去了。   隔天大虎同着几个汉子扛着锄头带着镰刀,打算去山里闯闯,正往外头走,却发现远处似乎有人正朝村里来。   红色的衣裳,在一片白茫茫中特别显眼。   靠近了,是衙差。   小路村的人对衙差没有好印象,要不是对方腰间还带着刀,这会儿他们早一锄头挥过去了,没人去搭理,只回去喊了村长来。   什么事儿啊?   又喊他们养牛啊?   这可不行了,他们如今光填饱肚子就心力交瘁了,实在养不起旁的了。   衙差说不是,宁和村那边的厂房开工了,要收牛,你们要是想卖的话,就拉过去,换些银子卖些被褥米粮回来过冬。   村长都怀疑自己听错了,拍着大腿:“真的?”   “真的。”衙差说:“方大人特命我等下村里来通知的,不敢作假。”   村长再三确认后激动得不行。   这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他们老百姓有活路了。   大虎听完了,扭头就往家里跑,一刻都等不及,当天就和虎娃拉了三头牛去宁和村。   各村都出动了,无数人拉着牛从四面八方往宁和村赶。   厂房外头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一头大肉牛十三两银子,小的,今天刚养的,就少些,不过九两。   大虎家原就养着两头牛,后来官府强制下令让他们再养三头,那牛犊是从北邙拉过来的,因为还小,量多,不算得贵,一只也不过四两。   大虎家被迫养了三只。   当初都是官府强压着他们‘赊’的,这会儿对账后扣去了,到手十九两。   大虎捧着银子,手一直在抖,触电一样,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虎娃高兴得跳起来:“爹,我们有银子了,我们有银子了。”   “是啊是啊。”大虎喉头不住哽咽:“走,咱们去镇上买粮去。”   “好,还要买被子。”   “买,都买。”   十九两银子,够他们好好过一个冬了。   无数人像大虎那般,得了银子又哭又笑,然后紧紧捂着立刻往镇上赶。   明明雪还在下,风还在刮,身上的衣裳依旧单薄破旧,可大家却像是不觉得冷了,   虎娃行了一路,草鞋磨人,这会儿冻裂的口子都渗了血,旁人白雪都被染得殷红,可他像没察觉到疼,仰着头,笑盈盈的跟大虎说着话。   赵哥儿看着这一幕,莫名想起了乖仔。   当初他的乖仔也是这样,小小的个头,明明冻得整个人都发紫了,手上皲裂全是冻疮,手脚也都僵硬了,却还要在凌厉的寒风中,漫山遍野的去找野菜,一旦找着了,就高高兴兴,似乎不觉得冷了,也不觉得痛了,拿着捡来的小木棍,一边流着鼻涕,一边哼哧哼哧的挖,然后捧着野菜跑到他跟前,仰着个大脑袋,献宝一样,说爹爹,乖仔挖到野菜咯,今晚爹爹不用饿肚几鸟。   小孩子,总是很容易满足。   赵哥儿见大虎背着他走了。   他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沉重,明明自己过得一般,却是看不得人间疾苦。   莫名的有点想儿子了。   北路县所有百姓在寒冬里迎来了春天,只仅仅三天,大家就都穿得暖和了,都能吃饱饭了。   大家也终于明白之前县令为啥子叫他们养牛了,要是不养牛,地里又不适合种粮食,那他们能有新衣裳穿?能有大饼子吃?   以前一年干到头,都赚不到半吊子钱,可今年,却是一下子就赚了几十两。   明年继续养牛。   地里也全种上牧草。   先头县令说听话就有肉吃,大家还不信,这会儿信了。   哎呀娘呀,早知道当初就多领些牛犊回来养,七八只的,那这会儿牵来卖,那银子恐怕得拿麻袋装才行。   宁和村这厂建成后一直未投入使用,北路县县令从涸洲回来后,年都没过,就招工开建,可谓是火急火燎,以为建成了,大人就会派人过来,然后老百姓们就有活儿干了,结果倒好,建成直接关门,直到这会儿才开。   牛收回来了,赵哥儿从周边几个村子招了一大批工人,大虎听了消息也跑来应聘,方子晨看他长得壮,让他专门去杀牛。   厂里招了百来个工人,牛杀完了,牛油熬练后送到泡面厂那边去,剩余的牛肉,则是做成牛肉干。   这牛肉干也不难做,就泡出血水、期间多换几次水,泡好牛肉后切成牛肉条,冷水下锅放入葱姜大料煮出血沫,捞出来洗干净,擦干水份,油热放入锅中炸至金黄,再放些花椒,麻椒、干辣椒、五香粉、辣椒面、白芝麻、盐、翻拌均匀即可,想好看些,再撒上点白芝麻。   全干的麻辣牛肉能放好几个月,倒也不用担心会坏。   至于牛杂,那就更好处理了,牛内脏可以吃的有牛肚、牛肝、牛肾、牛筋、牛黄,简直多了去了,根本不会浪费。   宁和村离镇上就三里路,又修了水泥,运输过去也方便。   赵哥儿在镇上盘了个铺面,直接开起了火锅店。   北方这边冷,大冬天的,谁不好那一口热呼呼的。   自古以来就没谁能抵挡得住火锅的诱惑。   开店那一天,刘达正要去盐铺买些盐回去给他婆娘炒菜用,结果一路过火锅店外头,顿时就闻道了一股子辛香鲜辣的味儿。   哪个瘪三开的店?   搞得这么香,是不是又想赚他兜里这半两银子?   刘达晓得家里婆娘厉害,兜里这半两银子绝不能乱花了,不然回头他得被打出翔来,可脚不听使唤,自己拐店里头去了。   这一进去就没能再出来。   刘达吃着火锅,一口牛百叶下肚,一副登入极乐世界的表情,胆子瞬间就壮了。   打就打,反正也被打了十几年了,不也没死,怕个球。   刘达婆娘在家等了大半天,没见刘达回去,菜还在锅上,她喊大儿子出去找找,结果好了,大儿子去了也没再回来,喊小哥儿去,小哥儿也没回来。   刘达婆娘提着刀,在街上寻了半天,熟人见了,说:“找刘达和孩子啊!”   “是啊。”   “他们在火锅店里。”   刘达婆娘找过去了,到了店门口,她就发现了,这店应该是刚开的,先头没见过,可进门就见店里坐满了人,她家那三个不知道吃了啥,嘴巴红嘟嘟的,她当家的一边吸鼻涕,一边往桌上一口大锅里捞。   刘达婆娘气得鼻孔都粗了一圈,水牛一样,冲到刘达跟前,一无影脚直接踹到了刘达背上。   刘达整个人飞了出去。   这是何等的力量!!   方子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以前觉得赵哥儿是母老虎,可如今一瞧,这才是真正的母老虎啊!他家那口,最多就是会挠人的猫。   这位兄弟也是个能的,一脚被踹到地上,爬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照旧吃。   这不是麻木不仁,便是被打得习以为常了。   人才啊。   后头刘达婆娘自是也留店里了。   方子晨去了后厨,赵哥儿正在教两个新买来的夫郎熬锅底料,方子晨拉了拉他:“赵哥儿,你老表来了。”   “什么?”   “外头来了一只超凶的母老虎。”   赵哥儿:“······”   方子晨吃了赵哥儿一锅铲,龇牙咧嘴从厨房里跑出来,没敢再去惹他。   赵哥儿跟着小风忙得不行,方子晨却是闷闷不乐。   他让赵哥儿给他烤牛肉吃,赵哥儿应了有好几天了,可他的牛肉还没有影,他自个又不会弄,这会儿做人的怨气不比鬼少,赵哥儿看他一副‘你不给我烤肉吃,晚上我就不交粮’的样,不由好笑:“行了,晚上我烤给你吃。”   上次烤了一次,那味儿赵哥儿也是挺喜欢的,腌过的牛肉,烤起来很嫩,肉汁丰富,每一口都能感受到肉的浓郁和鲜美,再洒一点孜然,那真是香得不行,赵哥儿吃了一次后是念念不忘,不过这几天是真的忙。   方子晨听了,高兴大半天,可下午秦家军带着乖仔的信来了。   彼时方子晨正在蹲茅坑,赵哥儿想儿子想得不行,直接摘了乖仔的信。   这一看,一口气直接上不来。   小风看他摇摇欲坠,赶忙扶住他:“赵叔,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赵哥儿都说不出话来了。   小风急忙把方子晨喊出来,方子晨一边系着裤子一边往外头跑:“怎么了?怎么了?”   赵哥儿颤巍巍的把信递给他。   方子晨接过一看直接为难了。   “他想要我的内裤?这小子屁股有那么大吗?套头上倒是正好合适。”   这会儿他也就随口一说,可没想真一语成谶,后头知道乖仔真将他那条红内裤套头上,跟着秦恒逸去杀敌时,方子晨三天都没敢出家门。   丢脸丢到国外去,他实在是不敢见人。 第421章   赵哥儿:“······”   赵哥儿直接噎住了。   重点是内裤吗?啊?   “你儿子要去打仗。”   “我看见了啊!”方子晨很忧愁的说:“这怎么是好啊!他那个头,大朝国人要是看见了,怕是以为我们大夏没人了,才让他上场去搞笑,这下我们大夏国估计要丢脸了啊。”   赵哥儿:“······”   方子晨看他脸色不对,满脸是汗,嘴唇发白,显然是真的担忧,赶忙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啊!秦家那么疼他,不可能让他出事的,没准他就是说说,秦家也不一定会让他去。”   赵哥儿一想也对,秦家主君和大少宠乖仔宠得很,战场上刀剑无眼,危险重重,不可能真让他去的。   可乖仔特意来信问了,方子晨想了想,还是把自己那条珍藏版的红色内裤寄了过去。   他对儿砸一向大方,几乎是有求必应。   他不觉得秦家真的会让乖仔上,因为一旦乖仔真的出了什么事儿,秦家怎么给他交代?换他自己,他是不可能让别人家的孩子跟着他去冒险的。   不然真出了意外,他怕是要赔得底裤都不剩。   北路县这边的事儿处理好,方子晨又带着赵哥儿回去了。   小风很是不舍,离别时眼眶通红。   方子晨嘴又欠了:“你别这样啊!搞得好像我们要挂了似的。”   小风:“······我舍不得赵叔。”   方子晨指着自己:“没了?就没舍不得我?”   小风看着他,老实说:“也舍不得。”   这下方子晨老怀安慰了,重重的揉了下小风的脑袋:“孝顺小哥儿,爱了爱了。”   小风:“······”   小风心里说不出滋味来,厂里不是没有同他年龄相仿的哥儿,偶尔闲时他也同人唠过嗑,当年刘狗子对他不好,他亲生父亲又早早离世,父亲和孩子间该如何相处,他其实是不知晓的,但也知道,外头人家,对着儿子是这般,但对哥儿姑娘却是要避嫌的,可方子晨到底是没有这种心思,也没有封建时代的思想。   女儿长大了,难道拍个肩膀,开个玩笑,揉个头,拥抱一下就不行了?该拉去枪毙了?   不管是哥儿还是姑娘,那也是他的孩子,仅此而已。   对于他这亲昵的举动,小风感觉心里暖暖的。   赵哥儿把鱼哥儿和豆哥儿从北安县水泥厂那边调了过来。   当初他把鱼哥儿和豆哥儿他们派过来打理水泥厂,起初三人是战战兢兢,总怕着出错,不过后头上手了,也没觉得有多难,如今留大米在那边,一个人也能看顾得过来,赵哥儿便把鱼哥儿和豆哥儿调了过来,让他们管理北路县这边的事物,自己则跟着方子晨炸山去。   安溪县那边有河道,但是窄,也浅,小型船只可过,大型商船便过不来了,而且河道对面便是溱洲大运河,但两地中间隔着几座大山,因此想从安溪县去往溱洲,只能顺着河道往下,抵达北区县,如果再从北区县去往北安县,再从北安县进入溱洲,如此相当是饶了整整一大圈。   溱洲有水路直达淋江洲,再从淋江洲去往江中、上阳、下阳等地儿就方便了,不过八/九天。   如此便可省了快二十天的路程。   可海上作业相当困难,这不同于先头炸山那么简单,在海上要考虑的问题很多,首先就是爆破后产生的冲击力、炸起的碎石,这些很容易伤到‘施工人员’,之前他们还能挖地道,铁皮盖上头躲起来,可海上躲哪里去?   爆破引起的震动甚至还可能会引起旁边山体松动,对周边渔民也会产生影响。   想直通溱洲,就得把这几座大山中间完全炸平了,开出条道来,从地图上看,少说得有两里地,这是个大工程,耗时耗力还耗银。   因此方子晨先头没打算动,但去了一趟上阳后,方子晨想想觉得还是不行,若是不把山炸了,难道每次出货都要活生生的在路上浪费三个月的时间吗?   这影响到他赚钱的速度了。   而且他想搞的是‘招商引资’,等把泡面、宣纸这些货儿名声打出去了,让着外头商户自己来进货,可如果太远,谁愿意来?   他们这边的商户进货也难,如此物资就贫乏了。   这问题不解决,涸洲还是很难发展得起来。   如果通了水路,后代出行可就便利了,涸洲人,也不至于困在这不倾之地。   方子晨打算亲自去安溪县那边看看,赵哥儿不放心,想跟着他,他知道自从去了北路县后方子晨心情有点不太好。   政策上的失误,让他颇为自责。   那天老百姓牵着牛去卖,一身破旧的衣裳,骨瘦嶙峋的样,让方子晨心里十分愧疚   当初没去北路县实地视察,只下了令,大方向他管控着,也知道老百姓们穷,掏不出银两,那就先赊着,官家先帮着垫付银子,可结果倒好,差点让老百姓们饿死了,没有经验,到底是不能面面俱到,事事周全,这事儿北路县县令身为一方父母官虽也脱不了关系,但他责任更大。   方子晨觉得自己吃到教训了,以后做事需得三思而后行,慎之又慎。   他如今难得不用人督促就想着干实事,赵哥儿心里很是欣慰,可也知道这人还是孩子心性,不跟着他也不放心。   ……   十一月中旬,唐大娘作为队长,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行了半个来月,终于领兵抵达南方边境。   小兵来报时,秦家人正在吃饭。   秦老将军微微蹙眉:“一队姑娘哥儿?”   “是。”   “是唐姐姐。”乖仔捧着碗,嘴里塞得鼓囔囔的,像只仓鼠,脸是油到额头,说:“快让她们进来呀!”   小兵朝秦老将军看,见着他点头,这才应了一声出去。   唐大娘带人过来见主,一路上不少秦老兵纷纷驻足观望。   军营里怎么会有姑娘哥儿?   而且对方穿着······姑娘哥儿们皆是一身暗红色束口骑装,腰束黑色祥云纹腰封,乌黑头发束起,瞧着是干净利落,眼神自信且坚毅,又有些英姿飒爽,步伐矫健沉稳,瞧着就不像是普通的姑娘哥儿。   大家目不斜视,略显风尘仆仆,见了乖仔立马行礼:“见过小少爷。”   乖仔见了熟人就高兴,跑过去牵唐大娘的手:“唐姐姐你们来了呀。”   唐大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来晚了,小少爷勿怪。”   秦老将军一瞧,就知道这帮姑娘哥儿是练过的,可对方只一百人左右,千里迢迢从涸洲过来,他秦家军缺这一百人??   不对。   秦老将军猛然想起来,前月夏景宏来的信,涸洲洪涝,救援队······   他一拍大腿,高兴起来。   来得好,来得好,及时雨啊这是。   陆正河像是疯了,最近几天进攻得厉害,大朝国二皇子又亲自领兵进攻左侧边线,林副将同他打了几次。   打仗,就没有不死人不受伤的。   伤兵是陆陆续续不间断的被送了回来。   好些都没来得及救治,就那么躺着,有些甚至只进行简单的处理就被扔在了一边,老江几人根本就忙不过来,乖仔常去帮忙,看着伤兵们有些嘴唇起皮干裂昏睡不醒,有的则是捂着断臂低声哀鸣,营帐里空气浑浊腥臭,伤重者几乎就是躺着等待死亡,乖仔看得都着急,回来红着眼眶跟秦老将军说去外头请大夫来不行吗?   叔叔伯伯们都要死咯。   不能见死不救啊!   可去哪儿找那么多大夫?寻常大夫也‘看’不来这种病。   老江算是军医了,见着人断手断脚的,一点儿也不怕,早已习以为常,可外头的大夫不行,他们往常就是给老百姓们看病,就头疼脑热啥的,把个脉开个药,哪里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   之前秦恒煊在外头征了好些大夫来,可结果倒好,有些人看见将士们伤得重,一身血,直接心慌气短。   说是大夫,可其实说白了,也只是普通老百姓,见了这种场面哪有不怕的。   衡阳城虽是富裕,但也不过就几家医馆,秦恒煊也不敢全把人征来,不然谁给老百姓们看病?   最后只得在衡阳,上阳,下阳,几个近的洲城里抽征一些人过来,二十人,其中九人进了一趟伤兵营,出来后脸白如纸,走路两条腿都抖出了残影,有一人□□还湿了,秦恒煊直接让人将他们送了回去,剩下的,全分配到前方去了。   但还是不够。   唐大娘等人也没歇,直接跟着乖仔去了伤兵营。   有些伤员已是包扎好,可唐大娘一瞧,直接掀开绷带,伤口敷了药,但伤口边缘红肿,轻轻一按,立刻就有黄/色脓水从里头流出来,再一摸额头,都可以直接在上头煎鸡蛋了。   这是感染了。   老江都不知道她们是谁,怎么一闯进来就对着伤员们动手动脚的,有本事冲他来啊!他绝对不反抗,正要呵斥,秦老将军先抬手止住了他。   唐大娘立时吩咐人去烧了水,然后来到老江跟前同他借刮刀。   “给她。”秦老将军说,他也想看看对方到底几斤几两。   老江干脆把医药箱递了过去。   柳哥儿已经把蜡烛点起来了,两个人配合得相当默契,刮刀消毒完毕,唐大娘直接给让剜肉,黄色的、褐色的血水混在一起,瞧着血腥又恶心,可唐大娘眼都不眨一下,似乎已经司空见惯。   秦老将军忍不住赞赏般点点头。   是好样的。   比得先头那帮子大夫强。   那小兵疼得是嗷嗷叫,剧烈挣扎起来,两个哥儿直接过来,一玉米芯塞他嘴里,然后摁住了他。   几个人那架势彪悍无比,瞧着像是要强人的恶霸。   老江和秦老将军都不由咽了一下口水。   腐肉重新被剔除干净,老江就看见柳哥儿从自个包袱里掏出了一瓶······不知道啥东西,反正就棉絮沾了一点,然后擦到了伤口上,那小兵眼睛一蹬,四肢一伸,头一歪,不省人事了。   先头还能呜呜的喊两声,这会儿······   啥玩意儿啊?盐水吗?   伤口处理好,唐大娘直接将伤口包扎起来了。   老江再忍不住了:“不用敷药吗?”   当初黎师傅按照方子晨的‘教案’给她们授课时,也是两眼懵。   什么消毒杀菌,什么酒精蒸馏,什么缝合,听都没听说过,黎师傅觉得他误人子弟,还专门的从涸洲城跑到村里找他,方子晨同他说了好几天,然后让才让人扛着黎师傅回去。   这人是活到老,学到老,先头觉得方子晨乱来,后头一听,哦,原来是海外的东西,而且听着还很有道理!好像不是乱来的。   他听得都不过瘾,天天缠着方子晨,方子晨也就知道个皮毛,现代人谁不知道要是受伤了,伤口要消毒,为什么要消毒,因为细菌感染,这谁不懂,再深一些,别问,问就是不懂。   回去后黎师傅就按着教案教了。   唐大娘摇头,说:“不用,敷了药,伤口深处不通风,容易滋生细菌。”   老江:“······”   你在说啥子?为什么他听不懂?   唐大娘领了一百人来,其中有二十个汉子,不过都是统一的服装,加上身子骨小,猛然看过去,还以为是哥儿。   这二十个汉子也是医疗兵。   是从安溪县救灾回来后,方子晨在新兵里挑出来,调到黎师傅那边去的。   战场上是刀剑无眼,伤到那儿都说不清,场上人多屁股乱,小兵们多是胡乱一通砍,会砍到哪就不好说了,也许砍到胳膊上,也许砍到大腿上,也许砍到屁股蛋上,或者砍到老二上,那都是不好说的。   上次在安溪县就灾,一汉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屁股蛋伤了,被抬到后方,唐大娘几人都不知道怎么下手,最后还是乖仔来,之后他是积极得很,跟着方子晨在前头找人,经常找一半就跑回来,问唐大娘他们,有没有人屁股受伤,有的话就让他来。   方子晨觉得这小子相当积极,值得表扬,正要夸他,乖仔靠近他,掩着嘴,神神秘秘的说:“父亲,乖仔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屁股软软滴,揉起来像玩泥,好好捏哟!”   “······儿砸,你这样有点像变态啊!”   乖仔知道变态是什么,后头唐大娘再叫他去给那汉子换药,乖仔是打死都不愿去了。   到底是时代不同,让她们给人胸膛大腿这些地儿包扎上药,那是没问题,可一些私密地,到底也是不敢下手。   方子晨发现了这一问题,想了想,还是调了二十个比较细心,耐性又比较好的汉子去跟着黎师傅学。   这会儿全让唐大娘领了过来。   伤兵营里躺满了人,唐大娘一行人来了后是马不停蹄就开干了。   秦老将军看他们似乎一点儿都不怕,下手又稳又准。   唐大娘他们确实是不怕的,毕竟有过经验,唐大娘每次清理完伤口,柳哥儿就负责消毒包扎,其他人是该熬药的熬药,端水的端水,分工合作,有条不絮。   人多了,老江不至于再手忙脚乱。   秦老将军看着伤兵们都被妥善处理了,不由松了口气。   还是他孙子脑瓜子灵活有出息,他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培养这么一队兵出来呢?   若不然,先头那些士兵们也不至于苦苦挣扎着等死······   秦老将军悠悠的叹了口气,又不由想见方子晨了。   这小子,脑子到底咋长的。   隔天老江来报,说先头伤兵营里好几个要熬不过去,一直发着高热,都被他放弃了的小兵,昨儿夜里被涸洲那边来的人拿那个叫什么酒精的搓了一晚上,这会儿竟然退热了。   而且他去查看了一下,昨儿那些被唐大娘重新处理过的几人,这会儿伤口也没再流脓了。   简直是神奇。   “什么?”秦老将军直接坐不住,亲自跑到伤兵营那边看。   乖仔在安溪县那会儿跟唐大娘打过两天下手,觉得没啥好奇怪的,都是正常操作,爷爷真是爱大惊小怪。   秦恒煊也去瞧了几次,当晚招了老江来,问他对此事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看法?   当然是好得不得了了。   老江问了唐大娘一通后,迫切的也想建立这么一批队伍,医者父母心,每当看着那些因为救治不及时而离去的士兵,老江是比谁都要自责,常恨自己没多长两只手,而且先头淋江洲,溱洲那边受灾的事儿,他也听说过,在那么大的灾难面前,涸洲死了二十来人,这是史无前例。老江觉得这大部分都得归功于唐大娘他们。   不需要都会望闻问切,战场上受的多是外伤,只需会包扎熬药即可,但这会儿再招人,也是晚了些。   还好方大人派了人过来,解了他们燃眉之急。   “将军。”老江说:“咱也征人吧!”   秦恒煊搁下笔:“此事不急,先把这事儿传出去!这两天你带些人,把那些酒精弄出来,让人给前方运些过去。”   老江知道他用意,这事儿确实急不来,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之后几天,秦老将军觉得身子恢复得不错了,收拾了包袱,想回战场上,乖仔过来,见秦老夫人在收拾东西,便过去拉秦老将军的衣袖,说他也去。   先头他就说过一次,秦老将军只当他说着玩:“你真的要去?”   “嗯啊!”乖仔举着两根短呼呼的小手指,说:“不过爷爷,可不可以在等两天,等我父亲把超人内裤寄过来了,我们再去呀。”   秦老将军蹲下来跟他对视,认真问他:“你不怕吗?”   乖仔挠挠头:“怕什么呀?”   秦老将军原是想说战场上很危险,可未开口,就先听见乖仔说:“不就是打架吗?乖仔不怕呀,乖仔鬼都见过咯,还怕什么呀,乖仔打架可是宇宙无敌厉害滴,而且乖仔还要给爷爷报仇呢。”   秦老将军抱住他,又亲了他一口:“好,那爷爷带你去。”   秦老夫人率先不同意,连着秦恒煊听说了这事儿扔下公务也匆匆赶过来。   “爹,你不能把乖仔带去。”   秦老将军反问:“为什么不能?”   秦恒煊深呼了口气:“他还太小了。”   “八岁了。”秦老将军说:“不小了,当年你弟六岁就跟我上了战场。”   秦恒煊扶着头坐在秦老将军对面,孟如清倒了杯茶给他,抿着嘴没有说话。   “这不一样。”秦恒煊沉默了很久,才道:“要是······”   方子晨还没认回来,人愿不愿意回来,他们也拿不准,秦恒煊和孟如清担忧,怕方子晨不愿认他们,秦老将军自是清楚,这节骨眼要是乖仔出了什么事儿,方子晨那么宠儿子,怕是杀了他们的心都有,旁的就更不用提了,而且秦恒煊是宠这小子宠得过分,但孩子是‘不打不成器’。   乖仔是方子晨长子,按规矩,这秦家军、兵虎符迟早有一天都要交到乖仔手上,这会儿他身子还硬朗,能带着他适应,能护他周全,要是不经过几番历练,以后真把秦家军交给他,真上了战场,敌军挥着刀过来,他孙儿怕是要当场吓尿了。   这不得行啊!   秦老将军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爹你还不放心啊!他是我重孙,我带他去,自是也会全须全尾的把他带回来,孩子总护着,注定是没出息,就算出啥事,我自个死我都不会让他有事儿的。”   “爹······”   “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回去忙吧!”   内裤送来的很快,乖仔拆开一看,眼睛顿时一亮,高兴得不停跳脚:“哇,是父亲最喜欢滴那条红内裤,父亲竟然把它寄过来了,父亲真是爱乖仔。”   乖仔当场就兴冲冲的跑到营帐里去换,三两下脱了裤子,急吼吼的套上了内裤,结果一拉上来,手一松,内裤又掉了下去。   他屁股就碗大,这内裤自然是穿不了,裤头太大了,内裤裤/裆几乎垂到他膝盖,一点都不包屁股,乖仔试了几下都不行,有些垂头丧气,可丧了没几秒钟,他眼睛突然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他屁股小,但他头大啊!   他急吼吼的把内裤套头上,结果不松不紧刚刚好,不过就是呼吸有点困难,但这难不倒他。   超人内裤穿底下,他穿头上,他比超人还厉害。   乖仔呵呵笑,简直是高兴得不得了,穿好了裤子,又抱着内裤去找唐阿叔。   内裤也来了,乖仔要跟着秦老将军去杀敌,临行前一晚,特意叮嘱滚滚蛋蛋,让他们乖乖的,等他给爷爷报完仇,他就回来带他们回   滚滚挤到他怀里,也不闹,贴在他胸口:“那锅锅你快点回来哟,滚滚都想爹爹咯。”   “嗯!”乖仔亲他一下。   孟如清什么都没说,晚上喊了他过去睡,上床后紧紧的抱着他,一直都没松手。   乖仔同他蹭蹭脸:“美人伯伯,你不要担心哟!乖仔可厉害可厉害了。”   孟如清同他额头相抵,温声道:“伯伯不担心,伯伯是舍不得你。”   隔天天未亮,秦老将军带着乖仔,领着两百秦家兵,和五十救援兵走了。   唐大娘过来援助,方子晨特意书信交代过,到了这边,全权听从小少爷和秦老将军的安排,这会儿让上战场,大家也是没有任何异议。   张泉带着三个禁卫军跟了过去。   行了一天半,第二天中午终于抵达前军驻扎地。 第422章   秦恒逸听得小兵禀报,说老将军来了,赶忙扔了折子亲自出来迎接,看见乖仔时他都愣了。   “小爷爷,小爷爷。”还远远的,乖仔就挥着手大声喊他,之前他在秦府里住,就经常跟着秦恒逸到处厮混,几年不见可想他了,这会儿到了近前下了马直接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秦恒逸垂头看他,这小娃子他还记得,毕竟当初他们玩得可好了,他一把夹着乖仔的腋下,将举他了起来,声音掩不住的高兴喜悦:“乖仔,你怎么在这啊?”   乖仔晃着小脚丫,很激动:“我跟爷爷来滴,小爷爷你想不想乖仔?”   秦恒逸非常高兴:“想啊!都要想死了。”他上下打量起乖仔:“不过你怎么还是这个个头啊?这几年你都没吃饭吗?”   乖仔摸摸头,举着三根短呼呼的手指,道:“吃了啊!乖仔每顿都吃三碗饭,多多滴,不过乖仔是迷你小达人,所以个头长慢慢。”   秦恒逸不由笑了起来,将他放到肩膀上。   秦老将军下了马,将马鞭交给一旁的小兵,便直径朝着秦恒逸过来。   秦恒逸问道:“爹,你身子都好了?”   “没好全。”秦老将军回。伤筋痛骨都要一百天,他这才养了几天?不过如今局势不稳,他如何继续安心在后方呆着。   秦恒逸眉头微蹙:“那你怎么不在后头好好养伤,跑这儿来,还带着乖仔。”   秦老将军拍拍他肩膀,率先往营帐里走:“我们进去说。”   一进营帐,秦老将军有意支开乖仔,招来一小兵,让他带乖仔去吃点东西。   乖仔没多想,一提到吃的他就乐呵呵,屁颠屁颠的跟着小兵走了。   秦老将军没见着他影了,才道:“你大哥家那小子被找到了。”   秦恒逸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秦老将军便把滚滚蛋蛋的事儿一五一十的仔细讲了。   秦恒逸一听小侄子被找到了,而方才自己抱着的这个三头身的小娃娃就是自个的孙儿,他是激动得呼吸都急促,当下就站了起来:“爹,没搞错吗?”   “虽然还有很多地方想不通,但蛋蛋长得跟你哥小时候那是一模一样。”秦老将军说:“怎么还能错,总不可能是你哥的。”   “这倒是,大哥不可能背叛清哥,而且他也不是那种人。”   秦恒逸想起清醒过来时,孟如清那半头白发,鼻子穆然一酸,双目赤红:“找到了就好,不然大哥和清哥这辈子怕是······”   “我们秦家是后续有人了,等这边情况稳定了,我就让你哥去把方小子接回来。”秦老将军说:“方小子你知道吧!就是前几年传得沸沸扬扬那个小六元。”   “知道知道。”秦恒逸说:“如雷贯耳,听说长得和清哥还很像。”   “这个就不清楚了,我听着暗探和乖仔那意思,方小子和你清哥是一模一样,可我没见过。”说到这儿,秦老将军心里不高兴,话头一转:“那阿左的身份可是查到了?”   秦恒逸顿了一下:“查到了。”   秦老将军看着他:“何许人?”   “姜展鹰他女婿。”   秦老将军蹙起眉来:“可是确认无误?”   “嗯!这事儿并不难查。”秦恒逸说。   “可先头为何从未听说过。”秦老将军面色凝重:“姜展鹰有一闺女我倒是知道,听说非常受宠,可一直未嫁,如此,哪里来的女婿?”   秦恒逸垂下眼眸,道:“据秦十一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十九年前姜楚莹已经出嫁了,不过一直住在姜府里,并未大办。”   秦老将军蹙起眉:“这不像那老畜生的风格啊!”   姜展鹰就这么一个闺女,说是万般宠爱都不为过,本性又喜高调,闺女出嫁竟是未大办,以昭告天下,实在反常。   秦恒逸道:“十一说阿左乃姜展鹰暗探,并非出身名门望族。”   暗探多是孤儿,其实说难听点,也属下人。而且,姜楚莹和阿左婚前已是有染,姜展鹰是气得不行,撞见奸情时,本想直接一剑砍了阿左,可姜楚莹却是认准了阿左,死死护着,又以死相逼,姜展鹰没了法子,只得认了。   不过到底是气,没给大办。   “原来如此,那为何他懂你招数?”秦老将军道:“简直一清二楚,你们先头交手,他可是处处都对你手下留情。”   秦恒逸猛然抬起头。   “旁人看不清,可我瞧得清楚,他晓得你路数,能预判到你出招,因此他跟你打起来的时候看着像是毫不留情,但其实朝你出的每一剑都是你可以反手拦下来的。”秦老将军迟疑道:“你们可是认得?而且之前我看你就不对劲。”   傻了快二十年,结果却是突然好了,总不可能是打一架就能脑子清醒了。   秦恒逸手指微卷,垂着脑袋沉默了好一会,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觉得他是逸之。”   他话刚落,‘砰’的一声巨响,秦老将军一掌拍在桌子上,怒不可挡:“你糊涂了是不是?”   秦恒逸不反驳:“先头看见他的眼睛,我确实是糊涂了,可后头我也知道这不可能。”   他和楚逸之曾经亲密无间,对方的眉眼甚至每一处脉络,他都曾一一抚摸过,清清楚楚,当年那被摆放在他们门前的箱子,里头的人皮虽是鞭痕累累,但他不会认错,可那双眼,他也不会认错。   秦老将军想起楚逸之心里也不好受,毕竟曾经真把他当做儿子来疼:“不论他是不是,在我眼里,那孩子已经死了,是我和你娘,还有你确认过,然后亲手埋的,就葬在我们秦家墓地里,如今那人站在谁身边,为着谁效力你应该清楚。”   他声音严厉,当没看见秦恒逸煞白的脸色:“儿子,当以大局为重,在战场上切莫优柔寡断,不然会要了你的命,你不能让我和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秦恒逸心脏猛地揪了起来,胸口疼痛难忍:“······爹,我知道了。”   秦老将军重重叹了口气:“不是爹要逼你,而是你身为我儿子,你就该懂你的使命是什么,儿女情长已经束缚了你二十年,爹希望你往后是自由的,你懂吗?”   “我知道。”   行军打仗,穿衣住行皆是简陋,乖仔吃了三个包子一碗鸡蛋羹就回来了,营帐里气氛有些不对,他看看秦恒逸,又看看秦老将军,最后钻到秦恒逸怀里,同他黏黏糊糊起来。   秦恒逸抱着他,把他抛来抛去,乖仔高兴得直笑,声音清脆,听得秦恒逸都没了忧愁,两人玩了一下午,感情好得晚上直接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第二天天未亮,营帐外头响起了急促的号角声。   敌军又进攻了。   秦恒逸匆匆调完兵后上了马,看见秦老将军抱着乖仔过来,伸过手:“爹,你留后方吧!孩子交给我。”   他自个六岁就跟秦老将军上了战场,自是不觉得带个孩子去有什么不对。   秦家将军摇摇头,执意要走:“你爹是受伤了不假,但并不是残废,你不用吓操心,我能护好自己。”   秦恒逸知道他不做没把握的事,如今找回孙子了,怕是惜命得很,当下也就不再劝了,率先领军出发,乖仔骑着小白紧随其后。   两军在原平对峙。   姜展鹰见到秦老将军当场就想刺两句,觉得这老家伙实在是命大,原以为起不来了要吃席了,份子钱他都准备好了,结果没挂,真是个命硬的,可视线一扫,目光却是落在了他旁边,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又震惊的事儿,还微微瞪大了眼。   连着陆正河和阿左也看了过来,面上神色难言,似乎是想笑。   秦恒逸看他们表情不对,一扭头,整个人也僵住了。   乖仔身上挎着一个小包袱,一红色内裤套在头上,相当惹眼,又格外刺目,这会儿几乎所有人都在瞄他。不知他这是什么打扮。   秦恒逸不知道内裤是什么,但隐隐觉得乖仔这样子,莫名的有点猥琐。   本来小个子大脑袋,跟着他们当前锋已经够惹眼了,现在还一红色料子套上头,似乎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的大脑袋。   “乖仔,快脱下来。”   “不脱不脱。”乖仔不愿意,扭着小身子躲开他的手。   脱了超人不能附体,那就不是他打得敌人嗷嗷叫,而是敌人打得他嗷嗷叫了。   秦恒逸无奈,怕人扎他那大脑瓜子,让身旁的秦一去拿头盔来。   秦一撇了乖仔一眼,忍着笑:“戴不下。”   秦恒逸:“······”   算了,小孙子喜欢,那就随他去吧!   乖仔非常的激动,他脸小,内裤前头那小块布料就能把他脸遮得严严实实,他让唐大叔剪了四个口子,这会就露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和两个小鼻孔,如今呼吸顺畅了,也能瞧得见人了,乖仔觉得自己非常的聪明,内裤套头上,超人已经附体了,他感觉自己很厉害,身上有一股子劲,已经不得了了,这会儿谁都不是他的对手,谁敢过来,他就砍瓜切菜一样,收拾他们。   “爷爷。”他迫不及待:“上次是谁打你滴?”   秦老将军非常配合他,一指陆正河:“就是他。”   陆正河个头不算太过高大,瞧着也就一米七多左右,秦老将军却是大块头,一米八多的个。   乖仔扭头看了下秦老将军。   他啥话都没说,可秦老将军却好像觉得他啥都说了,心都不由一哽。   姜展鹰哈哈笑起来,乐不可支。   “老匹夫,你们大夏缺人缺成这样了?连着奶娃子都被抓来当壮丁了,不过这打扮,还挺别致啊!”   乖仔觉得这老头儿很有眼光,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姜展鹰侧是劝他回去喝奶,不然等会吓尿裤子就不好了。   “这位老爷爷,你不要小看乖仔啊!”乖仔不太高兴:“不然等下乖仔打得你嗷嗷叫哦。”   姜展鹰一怔,又捧着肚子笑起来。   乖仔拧起小眉毛,扭头对着秦老将军说:“爷爷,那个爷爷老是笑,是不是有毛病啊?怎么都有病了他还来打架?是不是之前被人打傻滴?”   姜展鹰:“······”   秦老将军见姜展鹰一脸菜色,不由笑起来:“是了是了,那人脑子有毛病的,你可得离他远点。”   乖仔煞有介事的点头:“如此滴话,那真不能靠近,我父亲都跟乖仔说过咯,这种人发起疯会乱砍人,非常滴危险,不过爷爷这么老了,还脑子不清醒,真是太可怜咯。”   姜展鹰:“······”   姜展鹰忍不住了,两军打了起来。   大朝军举刀冲过来,秦恒逸一马当先,长枪一扫,巨大的力道瞬间将几个小兵扫飞了出去,秦家军冲上去即刻补刀。   哀嚎声充斥着耳廓,飞溅的鲜血映入眼帘。   秦老将军立马看向乖仔。以为他会害怕,谁知乖仔稳如老狗,丝毫不怯,看了两眼后直接挥着长枪直直的朝陆正河奔了过去,张泉和秦二一左一右护着他。   秦老将军看他这般,大感欣慰。   这胆量,这气魄,是他秦家的种无疑了,真是破具他当年风范。   知道秦老将军有意锻炼人,张泉只杀了从旁头冲过来的小兵,没有插手到乖仔和陆正河的打斗中。   姜展鹰不认识乖仔,见他又小又矮,丝毫没把他放心上,可陆正河却是晓得的,这小娃子六岁那会儿在圣上寿辰上就连战九场,打得北邙不得不低头认输,还得秦老将军亲口赞誉,足以见得这孩子不简单了。   但陆正河私心里也觉得,再厉害,也终究只是个孩子。   可这会过了好几招了,乖仔却是还没被他打下马来。   眼见着对方又一长枪朝自己劈来,陆正河以剑抵挡,‘吭’的一声,他双臂直接被震得发麻,掌心巨痛。   这力道······   陆正河双眼不由微眯,这会儿不敢再掉以轻心。   两人打得火热,姜展鹰同秦恒逸打得你死我活,还抽空瞄了一眼,这一瞧,脸色顿时阴沉无比。   乖仔长枪满打满算练起来不足一年,而且还是在马上,马儿动来动去的,他要分心控制平衡,又要跟对方打,对方瞧着好像也有点厉害,这就难搞了啊。   他想回家了,想父亲和爹爹了,今天一定要给爷爷报仇,不然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又要得等好几天。   他盯着陆正河,眼珠子转悠悠,突然勒住缰绳调转马儿跑了起来,似乎想临阵脱逃,但速度不快,秦老将军和张泉这会儿离他也远。   陆正河知道秦家喜欢这小子,想到他陆家老小满门被灭,怒火攻心,当下无暇多想,直接策马追了上去,可谁知刚追至一半,乖仔突然一个反身跃了起来,然后一回马枪急速的朝他马儿刺了过去。   他的反攻让陆正河措手不及,想勒住缰绳让马儿停下来,可惜晚了。   马儿脖子直接被长□□了个对穿。   陆正河不得不跳下马,乖仔也从小白背上下来。   两人又打了起来,铿铿锵锵的,交战中陆正河无意中砍到了乖仔的包袱,乖仔躲闪间,包袱被划破开了一道口子,里头咕噜噜掉出一个黄灿灿的东西。   陆正河和周边人定眼一看······   时间像是都被静止了。   先头看见乖仔背着包袱,大家都纳闷他里头装了啥,连着秦恒逸都不懂,出发前唐大娘喊了他过去,把这包袱递给他,他还以为是这小子爱干净,让唐大娘给他准备的换洗衣裳或者一些伤寒药,结果倒好,竟然带了一只水煮鸡。   秦恒逸脸隐隐的有些烫,他撇了他爹一眼,就见着秦老将军臊得满脸通红。   打仗不是儿戏,需得严肃谨慎,毕竟稍一分心就有可能得提着脑袋去见列祖列宗,可这会儿周边所有人竟然都愣了那么一会。   “啊!”乖仔失声喊起来:“乖仔滴鸡哟!”   陆正河一脚将那只鸡踢飞了。   “······”乖仔整个人如遭雷劈,小脸煞白。   陆正河此举,跟动他命根子没有任何的区别。   乖仔眼眶通红,小拳头捏得死紧。   这是唐大娘给他煮的,之前为了赶路,他连口包子都没有得吃,就想着打退敌人了,他好好的吃一口鸡。   现在好了,鸡没了。   陆正河这会儿算是捅到了马蜂窝,乖仔怒火攻心,鼻孔都喷着气,嗷呜一声叫后竟然扔掉了长枪,左突右闪避开剑击,接近陆正河后直接徒手攻击,陆正河被他空手夺刃,剑离手时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涌起一股不详之感,他下意识就想先行撤退,可乖仔拖着他硬是不给他走。   踢了他的鸡,还想走,没门。   大朝军见情况不对,想过来援助,却是被秦家军死死拦住。   陆正河脱身不得,只得跟乖仔打了起来。   大夏将军有不同的晋升制度,其中一种是武将世家的祖荫制度。   这种制度让武将世家的子孙后代,有更多的机会成为将军。   为啥?   因为他们从小就接受了专业的训练,他们的身手自然要比普通士兵更好,就如秦恒逸,从小便由秦老将军亲自教导,身手更是不凡。   另一种晋升制度,是靠能力,在一众士兵中靠着能力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陆正河就是后一种,当年他英勇无惧,脑子够灵光,够果决,这才得了秦老将军看重,将他提拔起来的。   会打的士兵不少,可会打又激灵的士兵却是少。   陆正河算半个儒将,身手虽是比不得秦恒逸、姜展鹰这帮人,但也比得一般士兵强出许多。   毕竟身为副将,不是吃素的,在马上打,真枪实刀的话,乖仔不是他的对手,可赤手空拳的格斗恰恰是陆正河的短板。   他步步紧逼向前想压制住乖仔,可乖仔一直移动着步伐,随后一个躲闪加反击,陆正河被他一拳打到了肚子上。   他跟着乖仔打起来显然差了一截。   乖仔练了好些年泰拳了,招招快且狠,力道又大,陆正河都被他逼得不住往后退,乖仔自是也挨了他几拳,浑身上下都疼不可言,但这都比不过心痛,打了半时辰,陆正河气息已经开始不稳,出拳的速度也已经有所缓慢,可看乖仔······   好啊!   就说为什么要把头套起来,瞧不见,猜不透,心里不得打忤了。   一旦开始怕起来,那离输也就不远了。   这会儿打着打着,乖仔突然俯下/身双手撑着地面,一脚朝着陆正河膝盖骨扫了过去。   陆正河就觉得膝盖骨一阵刺痛,接着单膝跪了下去。   他急忙爬起来,可都未站直,又被乖仔乘胜追击一脚踹到太阳穴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多出一个动作,这一击似乎一记重锤,陆正河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他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的稳住身形,乖仔眼疾手快,捡起一旁的长枪朝他掷了过去。   陆正河整个人都顿住了,低下头,看着扎在自己胸口上的长枪,瞳孔骤然一缩,简直不可置信。   周旁所有人也是如此。   连着秦老将军都怔愣半响。   陆家老大目眦欲裂:“爹······”他砍杀掉拦着他的秦家军,想冲过去,可却又被张泉带兵给拦住了。   大朝军疯了一般往这边涌,似乎想虎口夺食,将陆正河救出去,可秦家军早恨不得扒了陆正河的皮,饮了他的血,这会儿好不容易伤了陆正河,自是不能让大朝军将人救出去,秦家军也围了过来。   两方人马打得不可开交。   乖仔拔出长枪,又刺了过去:“我扎我扎,我扎扎扎。”   姜展鹰听见动静回头看时,就见陆正河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他侧身躲过秦恒逸袭来的剑,退到后头被小兵们护住后,又往陆正河那边看了一眼,陆正河躺在地上没有动,那小娃娃就站在他旁边,毫发无损。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跟秦恒逸打得太过火热了,脑子都热得糊涂了。   瞧瞧他都看见了什么。   陆正河被一娃娃给干掉了。   这怎么可能呢!   先头就是因为陆正河乃为猛将,也算骁勇善战,他才极力策反,可如今······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简直离谱,荒唐。   但这会儿不是分心的时候。   两军又打了两个多时辰,空气尘土飞扬,血腥弥漫,秦老将军的回归,让战士们信心大增,打起来简直是不要命,大朝国不得已只得暂时撤退。   秦家军却是没有走——乖仔还在找他的鸡。   可是没找着,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捡了还是在混战中被踢到了哪里去,乖仔垂头丧气,在狼烟的战场上东张西望跑来跑去的找他的鸡,瞧着是孤苦伶仃又可怜兮兮。   秦老将军喊他回来,心疼的说:“回去了我再杀一只给你好不好?”   乖仔把内裤脱下来,满头的汗,发际边的小绒毛都卷了起来,有些还黏在脸上,乱糟糟的,他抹了把眼泪,吸吸鼻子:“那是唐姐姐给我煮滴,乖仔都没得吃一口,那个爷爷是坏蛋,踢我滴鸡,大坏蛋。”   秦老将军抱起他,帮他抹汗:“嗯!对,他是大坏蛋。”   “爷爷,乖仔给你报仇咯。”乖仔又高兴起来:“乖仔扎他了,他肯定也痛痛滴,下次见到他,爷爷不用害怕他再扎你了。”   看他这小模样,恐怕都不知道他把人扎死了。   乖仔确实是不知道,因为秦老将军就被扎胸口上,但秦老将军没出事,乖仔扎了陆正河三下,也是在胸口。   秦老将军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下次要是真见了陆正河,他恐怕会更加害怕。 第423章   回营路上,秦家兵们总忍不住偷偷打量着乖仔。   觉得这小娃子真是忒厉害了些,连着他们以前的陆副将都被他扎了,虽然人罪该万死,可大家都以为最后这人不是死于老将军手下,就是被小将军斩杀,可如今倒好,竟是死在了一个小娃娃的手上。   要不是亲眼所见,委实是有些离谱了,想都不敢想。   秦老将军起初确实是惊讶了一瞬,后头想起这小子那一身蛮力,一脚能将人牙踹飞,便觉得陆正河死得不冤,寻常人要是挨了乖仔那一脚,估计当场就起不来了,陆正河没当场倒下去,还是厉害的。   他笑得满脸褶皱,这会儿看乖仔,真是哪哪都合他心意,就连他那流浪汉似的鸡窝发型,额头乱翘的小卷毛他都觉得顺眼得很,这小卷毛真是卷到他心坎上了,他这重孙怎么长得这么合他心意呢!   他看着乖仔呵呵笑,一直就没停过。秦恒逸看他,觉得他那胸膛差一点就要顶到天上去了。   不过也不难怪,毕竟乖仔一出马就把陆正河给盘了,这会儿秦家军看着乖仔都满是崇拜,他自个都觉得与有荣焉,更何况他爹了。   乖仔身上黑了好几处,先头穿着厚衣裳,看着还有个人样,这会儿脱光了,小小的,真的是像猴。   唐大娘拿了药酒帮他揉,乖仔疼得龇牙咧嘴,眼泪汪汪,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道:“这个爷爷好厉害,打人痛痛滴。”   当初他跟北邙那个大大的伯伯打,都没有受伤,如今却是被打了好几下。   秦恒逸在一旁听了,都感觉无语。   厉害?   再厉害人也被你扎挂了。   陆正河这死法委实是有些窝囊了。   秦老将军十分欣慰的摸摸他的头,问他怕不怕打仗。   乖仔摇摇头:“打架不好,会死人,可是父亲说,如果不反抗,就会亡国灭种,要想种族不灭,唯有抗战到底,所以乖仔不怕。”   秦老将军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那你可知为什么要打仗?”   乖仔感觉自己被小看了:“哟!问这种问题,乖仔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个父亲说过,乖仔知道,就是大朝国地里种滴菜不够吃,就想把我们都杀光,抢我们滴菜地,大朝国人坏坏滴,种不出菜都不会自己想办法,抢人东西不好,是坏蛋,坏蛋要挨打,要坐牢。”   秦老将军噎了一下,觉得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他目光微沉,安静的看着乖仔,握住了他的手:“你父亲把你教得很好。”   乖仔点点头,一点都不害臊:“爷爷,你不懂,乖仔可是好蛋哦。”   秦老将军拍拍他一鼓一鼓的小肚子,不由笑起来。   陆正河的尸体被带了回去,陆家几个汉子跪在他尸首旁痛哭流涕。   姜展鹰听得不耐烦,骂了一顿。哭哭哭,场上轻敌乃是大忌,这下好了,凉了吧!   陆家老大却是摇头说家父并非轻敌,而是对方厉害。   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姜展鹰气得不行。   陆家老大便把乖仔的事儿说了。   北邙人虽是莽夫居多,但不得不说,人拳头确实是厉害的。   当初乖仔六岁就能将人打得趴在台上嗷嗷叫,如今怕是更了不得。   秦老将军有一段时间经常的叨念乖仔,说见到了个好苗子,不过这小娃子不识货,不愿留他身边跟他学武。   陆正河听得多了自是也上了心,虽然人个头小小,但陆正河是没敢轻敌的。   姜展鹰脸沉如霜。   “谁家的孩子?”   陆家老大说:“乃是文景三十六年状元郎,方子晨的儿子。”   姜展鹰闻言将桌上茶杯全扫了出去。   褐色茶水流了一地,陆家老大和几个手下呐呐的不敢说话。   能不气吗?   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儿子,不好好在家念叨那三字经,继承衣钵,竟跑边境来杀敌,还把他们一老将给干掉了,这能不让人害怕?   小小年纪便是如此,得尽早除了,不然迟早得成后患。   乖仔报了仇,吃了一只鸡,便说要回去了。   秦老将军哄他,说让他再留几天。   乖仔整理包袱的手一顿:“为什么呀?”   秦老将军找借口:“爷爷身子未好,你不留下来保护爷爷吗?”   乖仔五官一皱,为难起来。   秦老将军叹着气:“爷爷老了,没人护着可如何是好啊!哎,没准的下回出战又得被人扎了。”   乖仔又挠挠头:“可是有秦一爷爷他们在呀!”   秦老将军道:“可爷爷觉得乖仔最厉害,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在我心里就特别的踏实。”   乖仔听了这话,那就不得了了:“乖仔是铁血硬汉,给人有安全感,既然这样,那乖仔就再呆几天吧!”   秦老将军笑起来,这孩子真是好驴得紧。   秦恒逸在伤兵营里转了一圈,对着唐大娘几人不由刮目相看。   不过······   “到底是惊世骇俗之举。”秦老将军说:“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秦恒逸沉吟了片刻:“孩儿知道。”   改革变法,无不需流血牺牲。   这种事儿确实是急不来,哥儿姑娘要相夫教子,不可抛头露面这种思想世代相传,好打破,却也难打破。   乖仔留了下来,期间又同大朝国打了几次,乖仔被大朝军盯上了,有时候一连好几人围攻他,这下是轮到乖仔被打得嗷嗷叫,脸都被打肿了,秦老将军知道他能应付得过来,但可能要吃苦头,便也没出手营救。   不打不成器。   而且要是一直太过顺畅,孩子怕是都不晓得战场的残酷,一味自得,骄傲自满,不知努力。   第三次交战时,乖仔牙都被打掉了一颗,满嘴血,收兵时一边抹眼泪一边指着姜展鹰放狠话:“你们打乖仔,呜呜呜,乖仔回去要告诉我滴父亲,让我父亲领兵踏平你们大朝国,你们给我等着,你们要完蛋了。”   乖仔从没打过小报告,可这会儿被人欺负,他就想方子晨了。   要是父亲在,他牙就不会掉了。   姜展鹰:“······”   姜展鹰没放心上,只当这是个笑话。   可乖仔脸都被打肿了,回了涸洲还真拿着那颗牙去跟方子晨打报告。   方子晨都没舍得动过他一根汗毛,这儿砸他可是疼到骨子里的,大朝国这下子可算是被方子晨给惦记上了。   后头人踏平了大凉、北契,从着北边进攻大朝国,大朝原是想同大凉对大夏两面夹击,结果反被大夏西北军、秦家军两面夹击回来。   大朝皇城都被方子晨炸了一大半,降书不收,直言就要姜展鹰一颗牙,不然他就把大朝皇城全炸了,姜展鹰被他摁着拿着钳子活生生拔了颗牙下来时,才晓得当初自己踢到铁板了。   乖仔带着那颗和着血的牙齿回去了。   他本就是换牙的年纪,可这颗牙摇得没怎么厉害,先头门牙旁边那颗松得很,出发前被孟如清掰着他的嘴巴亲手给拔了。   赵哥儿听村里老人说,孩子换牙不能等着它自己掉,松了就要拔,不能留,不然后头长出来的没地长,就会往里头长,牙齿不整齐。   乖仔两颗门牙没用他出手,可下边那两颗却是他使了洪荒之类左三圈,右三圈亲自扭下来的,拔的时候乖仔是疼得不得了,被方子晨牢牢摁着,方子晨驴他,说帅哥都是过得比较坎坷,要是不拔下来,他可能就得做龅牙仔了,乖仔当场就硬生生的忍了下来,随着赵哥儿掰。   两人是啥也不懂,自己牙怎么掉的,赵哥儿忘了,毕竟那会儿满脑子都想着回家、干活,哪里会记得。   方子晨全是医生拔的,他自个就没摇过,反正妈妈叫他张嘴,摇了两下,说行了,他就跟着去医院,说还不行,那就该干啥干啥,这会儿也没经验啊!   乖仔牙刚摇一点他们就想使了劲儿的拔下来,唐阿叔看乖仔痛得眼泪直掉,他是心疼万分,眼不见心不烦,带着滚滚蛋蛋逃到村长家去了,村长婆娘看他心不在焉,问咋了?   他说乖仔拔牙了,痛得直哭,他不忍心看。   “多大事啊。”村长伯娘笑着说:“摇得厉害了,拔得容易,也不咋疼,小少爷怕是不怎么耐痛。”   唐阿叔闻言一怔,什么叫摇得厉害拔得容易?细细问了两句后赶忙冲回家,不过已经晚了,到家时乖仔那牙已经被拔了下来。   唐阿叔跟着方子晨和赵哥儿说了这事儿,两人一整天都没敢看乖仔。   实在是心虚得要命。   方子晨趴着窗户看乖仔在院子里哼哧哼哧的撮衣裳,觉得孩子也不是那么好养的。   因着他们的无知,孩子都受苦了啊。   被打下来的这颗乖仔还让孟如清摇过,问他松不松,可不可以拔了,孟如清说没有松,拔不了,可这会儿出来不过九天,却被活生生的打掉了。   门牙掉了就不可能再长了,这颗还好是没换的,缺了牙的可就不能做帅哥咯。   乖仔是心有余悸,回来就哒哒哒的跑营帐里,又收拾起他的小包袱,说要回   秦老将军看他嘴巴都被打肿了,又心疼,又觉得好笑。   当初带他来,为的就是让他适应战场,免得以后怕,可乖仔出乎他意料,压根就没在怕的,每次退军了,还跑去帮唐大娘他们照顾人,没闹着回去,这会儿······估计真是被打疼了。   秦老将军也知道这孩子迟早都得要回去,先头孟如清让人送来信,说方子晨派人过来,催三个小家伙回   打仗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死不休。   一旦两国开战,少说都得是一两年,三四年,甚至十来年之久才能结束。   如果是两军实力不相上下的时候,甚至可能打得更久。   秦老将军十分不舍,心里堵得慌,但也知道一直扣着孩子总归不是办法。   只得抱着乖仔亲了又亲,亲了又亲,乖仔脸又肿了,双眼泪汪汪的。   最终还是秦恒逸将他救出了魔爪。   晚上两人睡一起,塞外夜里寒冷,小孩子身上总是暖乎乎,烤炉一样,秦恒逸抱着他都不愿撒手,第二天亲自抱着他上马,千叮咛万嘱咐:“记住了,回去就给我寄泡面啊!我口味偏重,我们爷孙混了这么久,你知道我多厉害吧!多寄点过来啊!一两箱的怕是不够吃。”   “好滴。”乖仔说话声音含糊不清:“俗话说滴好,一夜夫妻百日恩,乖仔不会忘记小爷爷,你放心哟!”   “······”秦恒逸深吸一口气:“回去也要好好读书。”   乖仔要回去了,相当乖,声音软糯:“好滴好滴。”   秦恒逸捏了捏他的小手,又亲了亲他的额头,万分不舍:“去吧!路上小心。”   张泉带着几个禁卫军跟着他回去了。   秦老将军和秦恒逸目送他远去,直到看不见影子了,彻底消失在视野里,秦老将军才拍拍秦恒逸:“回去吧!”   早前跟着滚滚蛋蛋说了很快就回去,如今晚了这么些,乖仔心里虚得要命。   离边境不远处就是怀平镇,要是镇守南边的是西北军,这会儿整个怀平镇怕是早已人去镇空。   但镇守南边的乃是秦家军,因此离得边境近,大家也没离去,镇上依旧是热闹,丝毫没有受到战争的波及。   乖仔想去镇上买几串糖葫芦逗两个小家伙,不然他们要生气。   四人皆是骑着马儿,走在镇上很是打眼。   乖仔买了九串糖葫芦,正要调转马儿往回走,却是不由一怔。   他抬起手臂搓了搓眼睛:“杨爷爷?”   客栈门口,杨慕涛正拉着一人胳膊苦苦哀求:“郑老哥,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我求求你帮我这个忙吧!”   郑正钟叹了口气:“老杨,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也没法子,你当秦家大少和秦家主君那么好见?我若是帮了你,万一被着武大人知道了,我······我不能不为家里人着想啊!”   杨慕涛心里阵阵酸楚,急切道:“我知道,可我也没法子了,除了求你,我不知道还能去找谁,郑老哥,你就帮我这一会吧。”   “哎。”都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郑正钟也是不忍,劝道:“武大人官居三品,武少又年少有成,老杨,回去劝劝逸哥儿吧!咱们这种家世,能被人看上,也是命好,你都不知道外头人怎么羡慕你呢!”   杨慕涛呆呆看了他好一会,松开了手,半响没说话。   见他一副天塌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郑正钟也知道这段时间杨慕涛东奔西跑的到处求人,如今瞧着都憔悴不少,又很是狼狈,又道:   “老杨,我晓得我这话不好听,但理总没错吧!你摸着良心说,除了武家,你家逸哥儿还能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武家看得上逸哥儿,那都是你们杨家烧了高香。”   杨慕涛不说话。   扪心自问这话儿没错。   他也就一商贾,逸哥儿能嫁入官家,那真是积了八辈子的德。   连着家里的兄弟也是这般劝。   “哥,别不知好赖,我们斗不过人的,你得为我们几个弟弟想想吧!我们从扶安镇走出来,为了在源州站稳脚,到处卑躬屈膝迎合人,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等武家真把我们逼死了,你就高兴了?逸哥儿迟早要嫁出去,那嫁谁不是嫁?”   可杨慕涛不愿啊!   武家那小子不是好东西,他膝下就这么一个哥儿,怎么能把他往火坑里推?   他是能求的都求了,可他周边认识的,也都是同他这般,手上有两小钱,但却是没啥子门路,谁能帮得了他?   吴家又闭门不见,他真真是不知道找谁了。   晓得秦家跟着乖仔好,他是腆着脸求过来,可也知道,秦家那等身份,没人引荐,他见不了人,特别是这这种时候,边境上戒严了,他根本过不去。   郑正钟有侄儿在部队里当值,他便寻过来了,可郑正钟却是不敢帮,怕着得罪武   郑正钟又劝道:“老杨啊!你是个聪明人,以卵击石没用,让逸哥儿别倔了,要我说这没准儿也是好事。”   “好事?”杨慕涛满面愁容:“你是不晓得武家那少爷是······”   郑正钟呵斥起来:“老杨慎言。”   杨慕涛一顿,身子僵了僵。   郑正钟往四周看了看,见着有些人往这边看,眉头立时蹙了起来。   “老杨,这事儿我帮不了你,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你以前是帮过我,但这事儿我是真的没法子,武少爷看得上逸哥儿,那是逸哥儿的福分,你还瞧不上,你是不是觉得逸哥儿长得好,就能有更好的选择了?他家世摆在哪,你还想他进宫做君妃不成?老杨,别不识好歹······”   郑正钟私心里觉得武家少爷确实是不错,年纪轻轻便是秀才郎了,等明年再下场,恐怕就是举人老爷了,上头还有一知府老爹,以后前途必是无量,有啥子不好的?   一旦杨铭逸真嫁入武家,杨家那就有占不尽的好了,杨慕涛偏的还不愿,委实是不知所谓。   “我约了冯老板,就不······”   “杨爷爷?”   杨慕涛正心寒,乍然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一时僵在原地,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乖仔认出他了,又喊他:“杨爷爷,是我呀,乖仔哟!”   杨慕涛和郑正钟下意识朝着声音看过去。   杨慕涛心跳加速:“乖仔?”   乖仔兴冲冲的跳下马:“杨爷爷。”他见了杨慕涛十分开心,又蹦又跳起来:“你不认识乖仔了吗?是不是乖仔变靓仔多了你认不出来?”   杨慕涛:“······”   认不出来?   不存在的。   几年不见是一点都没变,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就是瞎了他都认得出来。   这种自恋的话,普天之下,也就这对父子能脸不红,心不跳,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郑正钟略显疑惑的看着乖仔,不知道他是谁,可出行就是几个护卫,怕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乖仔看着杨慕涛,去牵他的手,他对杨慕涛印象可好了,这爷爷抱过他,还喂他吃过糕点:“杨爷爷你怎么在这里?”   杨慕涛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前头突然一阵骚乱,一队官兵小跑着过来,跑动间铠甲铿铿响,腰间皆是佩剑,步伐整齐有力,威严至极。   周边百姓都让到了一旁,不敢造次。   官兵行至乖仔跟前,躬身抱拳道:   “见过小少爷。”   是孟如清派来接乖仔的。   秦家军甚少从边境里出来,军中有律,除去政务、出军等,寻常外出需换上常服。   杨慕涛和郑正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都被惊吓住了。   乖仔见怪不怪,淡定的‘嗯了’一声,去拉杨慕涛:“杨爷爷,跟乖仔回家呀,乖仔请你吃饭。”   杨慕涛是怔了半响才回过神来,一把反手握住他,高兴得不行,颤着声问:“乖仔,你父亲也在这里吗?”   “没有啊。”乖仔摇头:“父亲和爹爹回涸洲了。”   杨慕涛大失所望,乖仔仔细看他:“杨爷爷怎么了啊?”   杨慕涛沉声道:“你杨叔遇上麻烦了。”   “什么?”乖仔惊呼起来,直接不淡定了:“什么麻烦?”   武家少爷看上杨铭逸了,想求娶,可求而不得,便一直打压杨家,不仅对着杨慕涛出手,连着他底下几个兄弟也没放过,上半个月派人送了礼过来,说已经看好日子了。   乖仔听得是火冒三丈,撸了袖子当场就要上马往源州赶。   “他敢跟乖仔抢杨叔,他完蛋了。”   杨慕涛拉住他,说不行啊!   怎么不行?   武大人是去年刚调任源洲的知府大人。   官居三品,方子晨也是官家三品,要是方子晨,还有同人一战的能力,可这会儿人不在,愿不愿为了逸哥儿得罪这么个人,杨慕涛也说不清。   要是先头,他觉得方子晨会,这小子是个记恩的,可如今难说。   倒也不是不信得他,而是这段时间着实是看清冷暖了,连着他兄弟、至交好友都不肯帮他,何况是方子晨呢?   他们已是多年不见,官场沉沉浮浮,钱财动人心,武家京中有人,方子晨‘孤苦无依’,根基尚浅,无人相帮,想必自个都是如履薄冰,杨慕涛虽是不曾接触过官人,但也知道,爬得越高,越是要谨小慎微。   官场尔虞我诈,方子晨未必愿意为了他得罪这么一个人。   乖仔拧起两道小眉毛:“三品官?那跟我父亲一样啊!可是也不用怕啊!皇帝伯伯很宠我,他敢动乖仔,乖仔就写信告诉皇帝伯伯。啊!不对,不用告诉皇帝伯伯,我告诉帅气爷爷,他就得见鬼咯。”   杨慕涛心噗通噗通跳,呼吸困难:“你叫皇上叫,叫什么?”   “皇帝伯伯啊!”乖仔说:“皇帝伯伯让我这么叫他滴,他比父亲大好多,乖仔觉得应该喊他爷爷,可是皇帝伯伯说他只是长得太着急了而已,实际还很嫩,屁股还能掐出水来,要乖仔喊他伯伯,皇帝伯伯羞羞。”   杨慕涛和郑正钟心中大骇,都要站不稳了。   这什么意思?   这小子见过皇上?   瞧着这话,好像还颇得圣宠。   乖仔立刻上了马,一小兵道:“小少爷冷静,不可鲁莽行事啊。”   小兵想先把他哄回去:“源州府衙衙差甚多,我们回去调人。”   要是早前,乖仔肯定还要犹豫。   衙差多就多了,越多越危险,可越危险越能展现他的英雄气概。   但前几天他刚被围攻‘群殴’过,这会儿想想,也怕了。   双拳难敌四手!   父亲说不可义气用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会儿要是单枪匹马过去,被人打出来是小,一去不复返是大啊!   得回去找帮手才行。 第424章   如今边境急需人手,孟如清派出来接乖仔的这一队兵马平时要防守边线,这会儿是轮值抽空过来接人的。   源州离边境可有好几日路程。   不能带这队人走。   乖仔拉着杨慕涛:“杨爷爷,你跟乖仔回去,我带你去见我帅气爷爷。”   杨慕涛这会儿都有点吓坏了,迟疑道:“你帅气爷爷是?”   乖仔:“帅气爷爷就是帅气爷爷啊!”   小兵无奈解围道:“乃秦家大少。”他一指乖仔:“这是我秦家的小小少爷。”   杨慕涛:“······”   郑正钟:“······”   郑正钟看着他们打马离去,那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杨慕涛认得这么个人,竟藏着掖着,还求他这儿来,故意涮他的吗?   他侄儿也不过是在军区里头做了个小队长,平日连着秦家大少和主君都没资格见,以前他也就是吹,这会杨慕涛求他头上来,不敢出手帮忙,害怕得罪武大人是真,一方面也是他侄儿就没那个本事。   他刚刚就不该说那些话,杨慕涛八成是要他有所成见了。   要不然,搭上秦家,人家手指头里随便漏点东西出来,都够他受益终生,少奋斗几十年了。   虽是不知道秦家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小少爷,但这不得了啊!   这小少爷刚还去牵杨慕涛了,瞧着对他很是亲近热情,郑正钟怎么都没有想到,杨慕涛会认识这么个人。   “可我也没法子了,除了求你,我不知道还能去找谁······”   郑正钟穆然想起杨慕涛这话,就有股吐血的冲动。   这叫不知道找谁??   杨慕涛要上天了啊这回。   刚自己那话······   郑正钟不由暗骂自己莽撞。   杨慕涛一路浑浑噩噩,感觉做梦一样,被带到了边境,带到了营帐,一路像是踩在云端上,见到了传说中的大佬,双腿更是软得不成样子。   秦恒煊和孟如清气质雍容华贵又凌厉强盛,满身贵胄,一瞧着就非等闲之辈,杨慕涛膝盖一软,差点儿就要跪下去了。   乖仔一把扶住他,却差点被他压在身下。   “杨爷爷,快起来哟!你好重,要压死乖仔咯!”   秦恒煊听见他喊爷爷,不由挑起眉来:“乖仔,这位是。”   等杨慕涛站直身了,乖仔被孟如清拉进怀里,张着嘴给他看,声音含糊不清:“系杨爷爷啊!当年窝父亲在杨爷爷滴店里干活,贪鸟杨爷爷好多纸呢!呵呵呵。”   秦恒煊:“······”   这种事情,没必要这么大咧咧说出来啊!给你父亲留点脸也是好的。   杨慕涛冷汗直冒,孟如清问了两句,便知道这是谁了。   十一调查过的。   方子晨搬来源州前,就一直在醉宵楼里做管账先生,同着醉宵楼的老板感情十分不错,纸墨随他用,点心随他吃。   后厨的胖师傅同他蛇鼠一窝,每次给客人做点心,总故意多做些,然后留给方子晨,这些事儿杨慕涛自是都懂,不过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随着他闹腾。   方子晨能在醉宵楼混得如鱼得水,还不是杨慕涛惯的。   那会儿方子晨尚未有功名,也就籍籍无名白丁一个,杨慕涛能这般待他,孟如清是十分感激杨慕涛的,当下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杨慕涛是受宠若惊,捧着茶都不敢喝。   孟如清说:“多谢杨老板当年照顾犬子。”   杨慕涛手一抖,茶都泼出来大半,他都不觉得烫,一个劲儿点头哈腰说应该的,应该的。   孟如清没说是谁,可不必说,方子晨跟孟如清长得这般像,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不用多嘴一问了。   乖仔急吼吼,扯了扯秦恒煊的衣袖:“帅气爷爷,可不可以给乖仔安排点人呀!”   秦恒煊低头看他:“干嘛去?”   乖仔抱住他的腿,仰着头:“有人抢乖仔滴杨叔,乖仔要去救他,可是乖仔一个人去容易被人包饺子,帅气爷爷你给乖仔一点人好不好哟!乖仔爱爱你。”   杨慕涛慌了,怕着秦恒煊误会,以为他故意哄骗乖仔,正要说什么,秦恒煊先开口了,他揉了揉乖仔的大脑袋:   “你个臭小子,这时候就会说人话了。”秦恒煊哪里受得了乖仔这样,他最是疼他了,当下解下腰间令牌直接丢给他:“拿去,一亮出来,只要不跑你太爷爷和皇上跟前,咱们大夏你随便横着走。”   这话还是谦虚了。   即使跑秦老将军和夏景宏跟前去,也能横着走。   秦恒煊和夏景宏关系最是铁,夏景宏住秦家那段时间,秦恒煊没少带他去掏鸟蛋,在秦老将军木棍下几番出生入死,革命情谊深厚异常。   乖仔是他孙子,想要横着走,夏景宏难道会拦吗?   杨慕涛也不是啥都不懂。   秦家赫赫威名,他是如雷贯耳,可这会儿看见那令牌上栩栩如生且威严神圣的麒麟,心还是不受控制跳动得厉害。   这令牌一出,那是抵得过千军万马了。   乖仔抬头看他,眨巴着大眼睛:“帅气爷爷,没想到你口气比我父亲还大呀。”   秦恒煊没好气道:“不要就还给我。”   乖仔忙不迭:“要的要的。”   杨慕涛瞧着又是暗暗心惊。   外头人见了秦家人,那是战战兢兢,听说这位秦家大少不是那种恃强凌弱之辈,但也不是好招惹的,可如今看着对乖仔是容忍度极高啊。   不过想想也是,以前他自己对这小子就没辙,即使气着了,他也都没舍得打。   这会儿何况是人亲爷爷。   乖仔将令牌塞到了衣服里,又朝孟如清看,双眼亮晶晶:“美人伯伯你有吗?”   孟如清一品诰命夫郎,自是有皇上御赐的象征身份的令牌。   乖仔得了两块令牌美滋滋,同着自己的奥特曼令牌一起挂在腰上,小身子左扭一下,叮叮当当响,右扭一下,又叮叮当当响,乖仔插着腰,听着这声音,走路牛逼哄哄。   杨慕涛瞧着心梗。   乖仔这模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跟方子晨一模一样的王八之气,瞧着是相当的欠揍。   孟如清笑道:“够了吗?不够明儿你太祖父过来了,我再跟他要一块给你。”   乖仔歪着头:“太祖父?谁呀?”他只有一个祖父啊!   “你孟爷爷啊!”孟如清说。   “哦,”乖仔高兴说:“孟爷爷要来呀?”   “嗯!”   “那乖仔快点去,然后快快回来,美人伯伯,你要让孟爷爷等乖仔啊!”   孟如清拉着他,方才就想问了:“去哪里?你刚回来。”   乖仔挥着小拳头,义愤填膺:“有人抢我滴杨叔哦。”   孟如清微微眯上眼,朝杨慕涛看去:“杨老板,怎么一回事?”   杨慕涛站起来,噗通就朝孟如清跪了下去。   “秦主君,秦少爷,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哥儿吧!”   ……   去年八月中旬,源州知府退任。   同年八月,朝廷将下阳同知武林昌调至源洲任职。   武林昌四十有一,为人专情,只一发妻,如今底下不过两子一女。   大儿子武文杰乃是英年才俊,年少有为,大前年于院试夺得魁首,可为武家长了好大一个脸。   武文杰乃武林昌嫡子,本就受宠,更不用提还如此有出息了,平日多是要分得风要雨得雨。   武林昌前去源州赴职那会儿,武文杰因事耽搁,后头自己带着书童前来,行船至扶安镇码头,已是下午,他晕船厉害,已有两天尚未进食,书童一打听,便带着他去了醉宵楼。   小地方自是不太讲究,且扶安镇文人少,能打得一手好算盘的更是少,当年方子晨离职后,店里又请了两算账先生,但还是不怎么忙得过来。   杨铭逸这两年个头拔高了,五官也长开了些,模样更是出类拔萃,漂亮得惊人,往常店里来了客人,总暗戳戳的瞧他,目光肆意淫邪,时间久了,杨铭逸心生不喜,可却又不得不来。   杨慕涛请的两个算账先生,算账慢吞吞,人多了就手忙脚乱,但胜在品性好。杨掌柜又上了年纪,很多事情操劳不来,醉宵楼里大多事物便落到了杨铭逸身上。   杨慕涛也没多大雄心壮志,见着杨铭逸打理得好,这两年甚至已经全权放手让他管着醉宵楼了。   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呆在三楼休息室里办公。   那天也恰好是巧,杨掌柜有事没来,杨铭逸便下来顶他的活儿,武文杰一看见他,所有的目光便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杨铭逸模样出众,实在是惹眼得紧,他站在充满烟火的又嘈杂的客栈里,可却未沾染上丝毫的市井气息,看上去干净纯粹不染尘埃,气质冷清,又带着一股淡漠的疏离感,只一眼似乎就能让人陷进去。   武文杰自是亦然。   文人墨客,更是想如花美眷,佳人相伴红袖添香。   先头杨慕涛也觉得武文杰不错,但两家家世差距悬殊,他也没一股脑的高兴,武文杰说喜欢杨铭逸,不在乎什么门当户对,他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杨慕涛不是傻的。   自家哥儿他是觉得千般好万般好,别人都比不上,但真说起来,同着外头人比,就啥也不是了。   起码先头逸哥儿他娘那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吴家虽非官家,可闺女便是如此培养,其他世家怕是更甚。   逸哥儿性子闷,就爱下棋,琴不通,画不会,算账这个,他瞧着好,可外头人,特别是世家大户只怕是会觉得市侩。   武家什么人家啊!能不嫌?   外头世家小姐那般多,武文杰如今说出这种话,也不过是瞧着逸哥儿好颜色,可人能一辈子年轻吗?   要是容颜不在,逸哥儿是不是······   而且武大人和武夫人明显的也不喜杨铭逸,武夫人甚至还打过逸哥儿。   外头人消息最是灵通,那阵子常有人带着礼上门来恭喜他,说他家逸哥儿好福气,可杨慕涛怎么想,都觉得这不是好事。后宅大院里规矩最是多,他就怕着杨铭逸真嫁入武家了,武夫人磋磨他的哥儿。   他问杨铭逸怎么想,毕竟武文杰长得还是挺像个人的,杨铭逸垂下了眼帘,掩饰眸中的情绪,说:“他看向我的目光,同着其他人,并未有任何不同。”   一样是淫邪的,肆无忌惮的。   若真是喜欢他,但凡有那么一点点,武文杰都绝不会拿那种打量货物一样的眼神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而且,他言语中,时不时的总透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气息。   武文杰对他未有丝毫尊重,他虽是极力掩藏,每次表现得皆是斯文儒雅,但逸哥儿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那不轻易流露的神情,他是看得清清楚楚。   吴老听了这事儿,就怕杨慕涛脑子不清楚,以为天上掉馅饼了,也赶忙寻了过来,说这并非良缘。   武文杰虽是未有正妻,但妾室通房无一不有,庶子都两岁大了。   那便是十五六岁就开了荤。   要是换旁儿人,觉得这事儿也无甚大碍,大户人家谁不是这般妾室通房一大堆?真守着一个人过日子的少,也就村里人穷,只一个媳妇儿彩礼就掏空了大半身家,这是娶不了的,可大户人家多是三妻四妾,没啥好奇怪的,而且,正妻之位自是要留给那门当户对之人。   但武文杰这人表面看着端正明理,实则床上玩得花。   怎么花?   不晓得,只知道侍寝的通房身上常是青红交叉,满是淤痕。   这是吴老花了大力气才打听出来的。   杨慕涛一听,莫名就想到了孙尚城,之后再看武文杰,便觉此人和孙尚城一样,都是道貌盎然的家伙,怎么瞧都觉得这人坏得流油。   杨慕涛都慌了,问吴老该怎么办,吴老指着他痛骂:“都是你造的孽。”   杨慕涛:“······”   真是冤。   他虽是小妾众多,可他对她们都是好的,没打过没骂过,不然后院那帮人能爱他爱得死去活来非他不可?   他知道吴老怨恨他,不过也对,好好的闺女嫁给他做了妾,吴老脸都要丢光了,恨他正常。   可逸哥儿他娘当初也不是他骗过来的。   深闺姑娘不谙世事,十几岁的年纪,到底是想得不够长远,又没吃过什么苦,没饿过肚子,哪里会懂那种滋味,没穷苦潦倒过,衣食无忧的,便觉得贫穷也并不可怕,下嫁无所谓。   吴家闺女被娇宠长大,不知权好名好利好,单纯如纸,只想着风花雪月,见着杨慕涛俊郎,说话又好听,又会哄人,便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即使做妾,只要两情相悦便都足够了。   当初方子晨也诧异,觉得逸哥儿他娘脑子是不是秀逗了,不过想想,现代亲千金小姐爱上穷小子这种事儿也不是没有,何况杨慕涛还不是穷小子,就是地位低了点,可人长了一张书生玉面的海王脸,小姑娘们最爱这种长相了,根本无法抵抗,吴家闺女肯嫁他为妾,定是爱情冲昏了头脑,方子晨便不觉得奇怪了。   吴老自个也晓得,真要怪,他自个也难咎其辞,他就这么一个外孙,不是不疼。   “不急。”他说:“逸哥儿还小,武大人不会随着武少乱来的,武文杰我瞧着是个风流慕色之人,没准的过个几个月就忘了逸哥儿了。”   大人物毕竟是要脸的,多的是人盯着他的位,稍有不慎,可就要被人拉下台了。   再说还有他在,武家怎么的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杨铭逸虚岁十五多一点,但真算起来,也不过十三,强抢武家定是不敢做。   吴老是这般想。   武文杰先头还有耐心去‘哄’杨铭逸,可杨铭逸一直躲着他,对他不假辞色,送的礼不论轻重皆是未收,原封不动退回来,武文杰还以为杨铭逸是在对他玩欲擒故纵,心里还火辣辣的,激动得很,可后头次数多了,武文杰才知道,人不是故意吊着他,而是真的在躲他,武文杰耐心告罄了。   不过区区一商家哥儿。还敢瞧不上他?   可是杨铭逸那孤高的模样,实在是让他心里痒得厉害。   清清冷冷,像是不落凡尘,不知道在床上是不是也这般。   只要一想,他便觉得全身都在热血沸腾。不过他如今在清河书院里就读,多少得给院长几分面子······   明着不敢来,但暗地里总是行的,只要做得足够干净。   杨家开始受到打压。   醉宵楼被迫关了门。   连着在源州的杨家老二老三也受了波及,纷纷回来劝杨慕涛从了吧!可杨慕涛就这么一个哥儿,哪里肯啊!他也不敢把武文杰的事儿说出来,要真传出去了,于名声有碍,武文杰要是因此断了科举路,武家是铁定饶不了他。   对方身为一洲知府,而他自己无权无势的,想整死他,恐怕是不费吹灰之力。   杨慕涛只得给几个兄弟低头说对不住,杨家老二老三气愤离去。   先头只是这般,吴老便说就当破财消灾吧!   武家忌惮着吴老,倒也不敢真的做得太过分,而且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敢说一定就是武家做的,杨家做生意多年,得罪的人也不少。   不过上月吴老回乡,路上马儿受惊了,吴老被甩出了车外,听说伤得很重,恐怕短时间内回不来。   杨慕涛一听,就知道要遭了。   果不其然,吴老没在,武家直接下聘,说月底要迎杨铭逸进门。   杨铭逸性子成熟,个头也高,但才十三多一些啊!这年头姑娘哥儿多是十四五就开始寻摸夫家,十五六出嫁,但十三四出嫁的也不是没有   杨慕涛没得法子,去源州,想请大舅子帮忙,可吴家闭门不见。   他想带着杨铭逸走,可杨铭逸是连镇门都出不去。   武文杰派小厮带了话来——扶安镇的杨家若是不见了,那源洲城里的杨家也不必留了。   杨慕涛本就觉得牵连底下几个弟弟,对不起人了,如今只能绝了要带杨铭逸出逃的念头。   杨慕涛为了这事儿东奔西走,处处碰壁,却也莫可奈何。   没人能帮得了他。   也没人理解他,只觉得他不知好歹,连着武家都看不上,怎么,还以为你家哥儿是天仙不成?   人武少爷每次都从源州大老爷跑来,哪次是空着手?大包小包的,即使杨铭逸对他不假辞色,人也一年如一日,常是过来看望,从没逾越半分,守着理数规规矩矩的,这诚意也足了,杨家却还在拿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蒋县令消息灵通,说方子晨来了上阳,让他过去寻,没准的这事儿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杨慕涛千赶万赶还是晚了一步。   后来不得已,能求的都求光了,想到乖仔来信时曾提到过秦家,说秦家送了他好些布料,他感觉穿着很舒服,还托人送了好几匹过来,杨慕涛眼界自是有的,一眼就瞧出了是江中那边的货,杨铭逸见着贵重,不敢要,乖仔回信说不贵重,美人伯伯每次都给他寄来,有好多好多,他都用不完,杨叔你不要跟我客气啊!   瞧着秦家待他是相当看重。   杨慕涛便想着求到秦家去。   他拿不准能不能见着秦家人,更拿不准秦家会不会帮他,可他没有法子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秦恒煊听完了,面色没多大起伏。   虽说读书识理,为人应正直仁善,但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官家士族教导出来的孩子,也不是个个都好,不然哪里来的纨绔子弟?衣冠禽兽?又何为道貌盎然,斯文败类?   相反,大家族里更为阴私龌龊。   因为有权有势,行事也更为肆无忌惮,先头京里司马家的儿子,不就是伙同几个同窗好友拐了一姑娘回去,然后把人玩死了,如今案件还在审,不过瞧着怕是审不出什么来。   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真的是这样吗?   总有些人看着像个人,但实则却是狗都不如的。   武林昌此人秦恒煊倒是有听说过,武文杰那些小癖好,秦恒煊自是也懂,这些满得过别人,却满不过他,这要说起来,其实也无甚大碍,闺房之乐罢了。   要是传出去,也多的是人愿意把姑娘哥儿嫁进去,但杨慕涛······   虽不是个好丈夫,却算得上是个好爹了,脊梁挺了几十辈子,后头却是为了孩子到处的躬身求人,少有人有这分魄力。   秦恒煊瞧他都顺眼了几分。   ……   杨慕涛这一去,便是一来月,杨铭逸见人迟迟不回,派人出去寻,也未寻到,那是坐立难安。   “少爷。”小厮从外头跑进来,杨铭逸脸上带着急色,迎到门外:“可是我爹回来了?”   “不是,是武少爷来了。”   杨铭逸脸涮的沉了下来。   “怎么,不欢迎本少?”武文杰摇着扇子,施施然走进院子。   杨铭逸脸上未施粉黛,一身素衣,却仍难掩其色。   武文杰不得不承认,杨铭逸是他见过的,最招他稀罕的,即使见了这么多次面,但每一次都忍不住惊叹。   杨铭逸没说话,转身就想往屋里去,武文杰两步跑上台阶,一把拉住他。   “逸哥儿,还对我这么冷淡啊?再过几天你可就要过门了,我是真心喜欢你,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冷淡?嗯?我可是千里迢迢专门从源州过来看你呢!”他脸上带着笑,拇指暧昧又极尽下流的在杨铭逸手的背上蹭了蹭。   杨铭逸胃里翻山倒海,想撤回手,对方却握得更紧,挣了几下没挣开,他蹙起眉:“武少,请你放手。”   武文杰笑嘻嘻:“要是不放呢?” 第425章   杨铭逸闻言,没有说话,直接甩手想甩开他。   武文杰没料到他会如此,被他甩得踉跄,一个不慎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大少爷。”两个家丁候在三步开外,见状都吓了一大跳,愣住了,反应过来便伸手要去接,但接了个寂寞。   武文杰是摔得眼冒金星。   杨铭逸也惊了一瞬,慌张的跑下去想去扶他。   武文杰要是一旦在杨府里出了什么事儿,那杨府可就难逃其咎了,他不能给再给爹招惹祸端了。   可武文杰却挥开他的手,他彻底被惹怒了,一巴掌朝他扇了过去。   杨铭逸躲闪不及,那巴掌结结实实打到了脸上,他脑子顿时嗡鸣作响,嘴里腥味弥漫,小厮要帮着杨铭逸求情,却被武文杰一脚踹开,他一把揪住杨铭逸的头发将他扯到跟前。   杨铭逸力气到底是不如武文杰,这会儿依旧没挣脱开,他视线里一片红色,不由想到几年前,那会儿,他也是这般,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股无力感又迅速的涌了上来,让他再次遍体生寒。   武文杰看着他,脑海中咔哒一声,似乎有什么断了。   只见杨铭逸往日那双凌厉细锐的眼眸此刻竟氤氲着朦胧的泪意和些许的恐惧。   武文杰痴痴的看呆了,浑身上下都亢奋了起来,可杨铭逸的挣扎扭动让他回过神来颇为恼火。   一年多了,他几次三番的讨好,可杨铭逸依旧没给他一个正眼,武文杰耐心几乎要耗光了。   “贱人。”   小厮冲过来:“放开我家少爷。”   武文杰脸沉如墨:“滚一边去,你们两个死人啊!给我压住他。”   杨铭逸头皮被他扯得生疼,武文杰扯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一手拍拍他的脸。   “逸哥儿,你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嗯?我对你不够好吗?我这一年来为了讨好你,都跟我母亲闹起来了,我哪点不好?你怎么就不看看我?我原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你倒好,三番两次的拒绝我。”   杨铭逸嘴角都冒了血,这会儿垂着眸没说话。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说过,求过,可武文杰仍旧没放过他。   他不说话武文杰也不介意,自顾自道:“是因为我没迎娶你做正妻吗?逸哥儿,你得体谅我啊,我爹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但这无所谓啊!是不是正妻我都最喜欢你,嫁给我不好吗?做武家的少夫人不好吗?明年乡试,我给你考个举人回来,再让你做个举人夫人好不好。”   杨铭逸大脑一片放空,头上袭来强烈的痛感,嘶哑出声:“······不好。”   武文杰似乎没料到都这节骨眼儿了,他还这么不识好歹:“你说什么?”   杨铭逸恳求道:“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嫁你们武家,也不想做举人夫人,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   武文杰怒火腾的烧了上来,求而不得委实让他窝火恼怒,软的不行,那便来硬的,他松开了扯着杨铭逸头发的那只手,同时又一巴掌过去:“给脸不要脸,我······”   杨铭逸被扇得跌到了地上。   武文杰还想再给他一下,却是穆然顿住了,因为杨铭逸似乎见了鬼,瞪大了双眼,一脸诧异和不可置信的朝他看。   不,更准确的说,是朝他后背看。   他正要扭头,啪的一声巨响,武文杰倒飞了出去。   那巴掌简直力道大如牛,武文杰眼都黑了,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感觉肚子上一重,无数拳头开始向他袭来。   “坏蛋,你脑子不清醒了?敢打我杨叔,乖仔喂你吃拳头,我打你,我打你,我打你。”   “少爷。”武文杰那两小厮想过去帮忙,可脚刚抬起来,森寒锐利的剑刃突然横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那两小厮都要鸟裤子了:“你,你们是谁?”   没有人说话。   武文杰头晕眼花,机体反应,抱着头抵挡:“混账,快住手,快住手。”   乖仔没有停。   武文杰:“我是秀才郎。”   乖仔骑在他身上,还是没有停,小拳头一个劲儿的朝他身上招呼。   搬出身份没有用,那就是能搬爹了。   武文杰又道:“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这下乖仔终于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看他,为难了:“你爹是谁你娘没告诉你吗?你问乖仔,乖仔怎么会懂啊!”   武文杰:“······”   我是这个意思吗?   你听得懂人话吗?   乖仔又给了他一拳头。   武文杰嗷的叫起来:“啊!别打了别打了,我爹可是源州知府。”   “我父亲也是知府,乖仔才不怕你,你打我杨叔,我要收拾你,坏人,坏人,打死你。”   武文杰还想再说什么,乖仔不给他机会了,一拳头直接往他嘴上招呼。   这下武文杰直接被揍得说不出话来,流了一嘴的血,杨铭逸赶忙爬起来,喊住乖仔:“乖仔,别打了,别打了。”   乖仔停下手,掌心火辣辣的疼,他目光不善的盯着武文杰瞧,这家伙的头真是硬,那一巴掌打得他手都红了。   “杨叔。”他喊了杨铭逸一声,蹦蹦跳跳到他跟前:“杨叔你痛不痛?”   杨铭逸仔细看他,不错一眼,过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不是极度惶恐下出现的幻觉。   乖仔······   他双眸里满是怀念,欣喜,万般情绪被压了下去,他摇了摇头,尽量维持着镇定:“乖仔,你怎么会在这里。”   乖仔却是没有说话,仰着头看着杨铭逸,看着看着,脸咻的就红透了,垂下头揪着衣角,扭扭捏捏不说话,害羞的小姑娘一样,杨铭逸就见了抬起手摸了摸自个的大脑袋,摸了整整一圈后,小眉头突然拧起来,急急的对着张泉招了手招。   张泉俯下/身,就听着乖仔小声道:“伯伯伯伯,快看一下乖仔滴发型乱没有?”   张泉:“······”   杨铭逸:“······”   杨铭逸再次被他整无语了,但心里却是暖暖的,看见他,莫名觉得很安心。   张泉是一头黑线。   他有时候觉得乖仔让他由衷的敬佩,就刚才,跳起来一巴掌直接将个汉子扇飞出去,不是谁都能有这个本事的。   可有时候······他很勇敢,有时候,又孬得很。   前儿在战场上被人围攻,那窝囊十足的求救让他都感觉有点害臊。   “救命哟!救命哟,小爷爷快来救命,乖仔被打咯,痛死人咯,快来救命哟!乖仔还没有媳妇,乖仔还不想死,爷爷快来。”   那声音听起来十分欠扁,整得好像真打不过了,要马上被人给端了一样。   秦一几人不晓得他品性,只以为是真的,急忙的就要过去援救,可都未靠近,乖仔被姜展鹰的徒弟一拳头过来,牙直接被打掉了,他一下就爆发了起来,好像回光返照了一样,直接打得虎虎生风,姜展鹰那徒弟要不是跑得快,这会儿山上估计都多个包。   秦老将军诧异于他的爆发力。   后头打了一天一夜,人撤军了,乖仔想起自己那番求救,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还强撑着找借口,说其实他是故意的,那是策略,迷惑敌人用的,让敌人掉以轻心。   秦一一行人还他娘的信了,赞叹他有勇有谋,不得了。   张泉当时表情难以言喻,他跟乖仔处了那么久,哪里不知道他什么德性,这小子是无时无刻不在臭美,估计是嘴巴被踹,疼得麻木了,不晓得掉了哪颗牙,怕了,恼火了,生气了才打得那么猛。   这会儿,害羞完了还有心思想发型乱没乱,张泉是由衷的,彻彻底底的服了他了。   乖仔见了杨铭逸就高兴,亲亲热热的黏着他,似乎中间分开的这几年丝毫没有冲淡他们之间的感情。   杨铭逸被打得厉害,下人去喊了大夫,乖仔心神也全在他身上,见他蹙着小眉头,很是紧张担忧的样,杨铭逸没忍住,在他脸上戳了一下。   乖仔腼腆的笑了起来:“杨叔,你痛不痛?”   杨铭逸摇头:“见了你就不痛了。”他心跳剧烈,伴着嗡嗡的耳鸣,他听见自己问:“你怎么在这?”   说完他不由屏住呼吸,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我看见杨爷爷,”乖仔说:“杨爷爷说你出事了,乖仔就想来拯救你,保护你,杨叔,乖仔英雄救美酷不酷,你是不是已经对乖仔春心暗许了啊?”   看他美滋滋的,杨铭逸抿住嘴,眼里带着不甚明显的温软笑意,他一把将乖仔抱到了自己的腿上,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乖仔被打滴。”这事儿说出来有损他英雄气概,乖仔晃着小脚丫:“杨叔,你想乖仔吗?”   杨铭逸摸了一下他的头:“想。”   他话一落,就见乖仔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然后低下了头,搅着手指,耳尖也红了。   “杨叔,你这样不太好啊,虽然乖仔帅帅滴,又很英俊潇洒,聪明过人,一步百计,可是乖仔还小啊!你怎么能这样呢。”   杨铭逸心头涌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没来得及叫他住嘴,就听见乖仔说:   “你等乖仔大一点,再想乖仔嘛!乖仔还小小,你就想乖仔,这样,这样不太好哦!不懂滴人,还会以为你有□□哟!”   杨铭逸:“······”   □□是什么杨铭逸没听说过,但也不难理解。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捏了捏乖仔的脸。   乖仔笑呵呵的,随着他捏。   醉宵楼关门了,杨家下人被遣散了大半,郑老夫人被丫鬟扶着过来,抱着杨铭逸失声痛哭。   “我可怜的逸哥儿啊!武家真是畜生,畜生啊!”   杨铭逸安抚道:“阿奶,没事了。”   可郑老太眼泪还是一直掉。   几年不见,她是老得厉害,如今已是满头白发,眼也不太好使了,瞧人时常浑浊,这会儿几乎要凑到杨铭逸脸上,才看得清他的伤。   杨铭逸肤色白,这会儿青了一大片,瞧着是各外明显。   郑老太帕子抹着泪:“我先头就觉得武家那少爷不像个好的,我晓得他瞧不起咱们,你若是真过去了,那后半辈子定是要受苦,可你几个叔掉钱眼子里了,还让我这老婆子去劝你爹,如今合该让他们瞧瞧,这就是他们说的好福气。”   没嫁过去,便能这般,那嫁过去了还能得了?   杨铭逸垂下头,痛得脸都没了血色:“是我拖累几个叔叔了。”   “这怨不了你。”郑老太哭道:“只是如今啥子办,再过两天就要三十了,你爹也不晓得去哪儿了竟还不回来。”   杨铭逸看向乖仔,乖仔爬上凳子,小手拍了拍郑老太的后背,郑老太这才注意到他:“哎呦,哪里来的小娃娃。”   “是乖仔呀,奶奶,我父亲给你画过画哟。”乖仔说。   郑老太没想起来。   杨铭逸提了一嘴:“是您七十大寿那会儿。”   这么一说郑老太就想起来了,实在是方子晨那副画画得好,又同一天,杨慕涛撞破杨夫人和管家出轨,郑老太对那天发生的事印象深刻。   方子晨当了涸洲知府的事儿,她也是知道的,先时还想让杨慕涛给方子晨去信,求他帮帮忙,可信寄不出去,而且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事儿只得作罢。   如今一看见乖仔,郑老太就知道这事儿有回旋的余地了。   杨慕涛连日奔波,一直绷着的那根弦骤然松了下来,身子就垮了。   孟如清瞧他状态似乎不太好,就让他在边境上歇几天,这次没跟着回来,秦家都出手了,这事儿就没啥好担心的。   武家送来的聘礼要还回去,杨铭逸是个哥儿,这事儿于情于理不该他来做,可郑老太又老了······   乖仔撸了袖子,说他来。   先头一没留神武文杰已经被人扶走了。   张泉以为打了一顿就行了,故儿人走了他也没拦。   可打一顿哪里就行了?   敢打他杨叔,这事儿没完。   武文杰被两小厮扶出来,匆匆上了马车往源洲。   他不敢去医馆,就怕着人见了他这鼻青脸肿的模样失了脸面。   乖仔□□也让他心惊胆颤,还有守在门外的精兵——上过战场,接受过严格的训练,一身潇寒冷沉的气质瞧着同寻常衙差完全不一样。   武文杰一路慌张,回到源州赶忙去找武林昌。   爹不好了。   我好像踢到铁板了。   府里下人见着他模样狼狈,完全没有往日风度翩翩的样,赶忙去通知武夫人。   武文杰再出息,也不过十九,这会儿深觉自己可能惹祸了,哪里还冷静得下来。   武林昌正在书房里忙活,见他闯进来,一副方寸大乱的样,立时眉头紧蹙。   “杰儿,为父教导过你,行事最忌鲁莽急躁,你要让为父说多少遍你才能放心上?”   武文杰学识过人,但为人缺少魄力,容易冲动,行事也多是鲁莽,武林昌对于这个嫡长子,唯一不满的也就这几处了。   不过无甚紧要,到底是还小,多锻炼锻炼,性子便也能被打磨得圆润了。   武文杰一见武林昌,心里就踏实了不少。   “爹,孩儿可能闯祸了。”   武林昌闻言,依旧沉着:“你是指杨家的事?”   武文杰点头。   他做的事儿,自是逃不过武林昌的眼。   打压杨家,设计让吴老坠车,桩桩件件,都是他默许的。   只要不出人命,这些事在他看来没什么大不了。   太过正直,终归是走不远,官场上多是尔虞我诈,谁手段使得好,谁就能爬得高。   杨家便是给他‘练练手’,反正无权无势的,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至于吴老,这不是个傻的,定是会对他武家有所怀疑,但等把杨铭逸娶进门来,两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就算怀疑又能怎么样呢?   要说先头武文杰为了个哥儿三天两头往外头跑,明年就要乡试了,也不好好呆书院里,说也说不听,武林昌是怒其不争,恨不得打他一顿,可后头一打探,便也默许了。   清河书院除了方子晨,没出过什么大人才,里头出来的,最厉害的也就芝麻县令官,要不就是回乡自办书院当了夫子,不过常言说得好,蚁多咬死象,这些人捆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   武林昌初来乍到,自是想拉结吴老的,可惜这老头不太上道。   他没把杨家放眼里,这会撇了武文杰一眼,有些火冒三丈,问他谁打的?   他的儿子,再是不成器,也没道理让着旁人打成这般。   “不知。”武文杰说:“可是应该来头不小,带着······”   “带着什么?”   “像是兵。”武文杰说:“可我又瞧着不像,他说,他父亲也是知府。”   “是嘛!”周边几洲知府武林昌都是认得的:“那人是何模样?”   “四五岁的样,大大的眼睛和脑瓜子。”武文杰没说话,便觉周身气压穆然下降,武林昌看他的眼神尤为失望。   武文杰自是也知道被个瓜娃子打成这般实在丢份,可人是真厉害,坐他身上就跟骑马似的,那拳头打得他都怀疑人生了,没从扶安镇爬回来,这会儿还能站着,他都觉得自个厉害。   武林昌脸色阴恻恻的:“还有呢?”   武文杰摇摇头,他就光记得乖仔那个大脑瓜子了:“没了。”   “四五岁?”武林昌仔细想了想,认识的几个知府年纪都是比他要大些,孙子都跟他儿子差不多大了,没听说谁家还有这么小一儿子啊!   “我的儿······”   武夫人的哭喊声远远的便传了过来。   一进屋里,看见武文杰一身青肿,武夫人身子一晃。   “娘。”   “谁打的你?是谁打的你。”武夫人紧紧的抓着武文杰的手腕,上下看他:“怎么被打了啊?伤着哪里没有?看过大夫了吗?”   武文杰全身剧痛:“还没有。”   武夫人立即让外头候着的丫鬟去喊人,而后着急问:“怎么回事啊?你是跟人打架了?你今天不是去书······你去扶安镇了是不是?是那贱人打的你是不是?”   “娘不是······”   “你还替他说话,我看他就不是个好的,个小妖精。”   “娘~”   “难道娘说得不对?”武夫人都气了,一提杨铭逸她就不高兴,她觉得这人就不是个好的,自家儿子自从见了他,便被勾得魂都没有了,更是无心学习,以前还孝顺听话,可这一年来,为了个哥儿,竟是多番跟她顶撞。   武夫人自是也亲自跑扶安镇见过杨铭逸,那真真是一副妖精长相,难怪的能让她家小子魂不守舍。   那会儿武夫人好生修理了杨铭逸一顿,在醉宵楼的休息室里。   不过后头还是耐不住武文杰软磨硬泡,同意让他纳为妾了。   武夫人只想着孩子玩腻了也就好了,后头没再管,可这会儿竟敢打人了,是当她武家好欺负了?   武夫人当下就想领着嬷嬷去趟扶安镇,一扭头就见先头派去喊大夫的丫鬟慌慌张张跑来。   “大夫喊来了?”   这也太快了吧!   这大夫长了四条腿?   “不是。”丫鬟惊慌失色:“外头有人闯进来了。”   武林昌闻言站了起来。   “谁?好大的胆子。”   话刚落,外头传来砰砰砰的响声,像是打砸声。   武林昌心头猛然一跳,吩咐一旁的小厮:“去衙门喊人来。”   吩咐完,他带着几个护卫匆匆跑前院去,刚到外头大院,他就傻眼了。   什么情况啊?   咋这么多兵。   乖仔插着腰,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武文杰呢?给乖爷滚出来。”   张泉扶着额头跟在后面,觉得小少爷真是被方大人给带坏了。   瞧瞧这口吻,一听就不是善茬,恶霸一样。   大头娃娃。   是这小子打了他儿子。   武林昌脸沉了下来。   “好胆。”   乖仔抬头看他:“你是谁?”   “我是谁?”武林昌寒着声:“我乃源州知府,无知小儿,你真是好胆,打了我儿,还敢闯上门来。”   “为什么不敢啊?”他带了人了,帅气爷爷也说了,没人敢动他,乖仔这会儿是有恃无恐:“乖仔想走哪里就走哪里,你家门我爱进就进。”   武林昌是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口气这么大的,当场都气笑了。   眼看着对方人马还在到处打砸,他呵了一声,让护卫出来去拦。   他也不是吃素的,好歹知府,岂能让人这般狂妄。   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了?   可叫了人,没一个出来。   府里的护卫呢?   抬头朝前一看。   哦,全被绑了。   “管家,管家······”   管家也没应他。   乖仔笑呵呵:“你叫啊!叫啊!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   瞧着他有恃无恐,武林昌有点发毛。   “你什么人?”   乖仔眨巴着大眼睛:“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他带着兵,一路策马疾行,进了城怕伤着无辜百姓,都没敢纵马,一路慢悠悠过来,不少百姓都瞧见了,看见他到了武府外头,被房门拦住了,便大摇大摆砸了门进去,武府护卫出来阻拦,都没过个两招,就被擒下了,秦家兵直接杀进府里,谁拦盘谁。   这是要闹事啊!   有人立刻跑衙门去了。   这会儿同知领了官兵冲进来,秦家军围住乖仔,立刻拔了刀警惕起来。   两方人马对峙着,空气中似乎都燃着浓重的火药味。   瞧着对方这阵仗,见了官兵都不怕,想必是大有来头,同知也不敢贸然行动:“你们什么人?”   乖仔不说话,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令牌。   同知一瞧,瞳孔骤然睁大,噗通一声,直接朝他跪了下去。   武林昌腿也软了。   乖仔看看同知,又看看手里的令牌,笑得花枝乱颤。   这是孟如清的令牌。   他又把秦恒煊的令牌掏了出来。   武林昌呼吸一窒,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整个人被抽光了力气一样,趴跪到了地上,冷汗直下。   乖仔小手又在胸前的口袋里掏啊掏,武林昌见状,都要顶不住了。   别掏了。   再掏他娘的就要吓死人了。   武夫人和武文杰出来见着武林昌这般,眼都瞪大了。   武夫人:“你们,你们是谁?”   “跪下。”武林昌颤着声:“赶紧跪下。”   武文杰一出来直接被秦家军拖了出去,武夫人要喊,武林昌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还叫。   今天一个弄不好,连他都得凉。   乖仔回话了:“我是谁?出来混江湖,得讲道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乖仔,我滴父亲是方子晨,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我杨叔?不知道杨叔是乖爷罩的吗?”   张泉:“······”   这孩子,口吻真是像极了大人常说的反派。   武林昌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句话都不敢说,脊梁骨似乎都怕得发麻了。   虽同是三品的官,相反,上阳富饶之地,他甚至可以压方子晨一截,可方子晨到底是不一样,人五年后就可以回京了。   人弄出了化肥,有政绩,又是新贵,回京之后不出意外,便可蹬那二品之位。   京官乃天子近臣,和外官到底是有所区别的。   更何况人还有秦家的令牌。   这才是让他最害怕的。   先头派下人去打探,回来说杨家就是个破落镇上,做点不入流的小生意,无依无靠的商贾,没啥子靠山,这下人真是瞎了他的狗眼了,这叫无依无靠??   若这也算无依无靠,那他也想无依无靠一下。 第426章   方子晨曾在醉宵楼里干过活,不少人都晓得,可这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没谁一直念叨着,下人浅浅打听了一下,便回来了。   武文杰倒是懂,不过没放心上,方子晨要是看重杨家,杨家还用守着一酒楼苦巴巴的过日子?早随他吃香的喝辣的去了。   而且人远在涸洲,怕个球。   士农工商,武林昌一听人就是个做生意开酒楼的,即使在扶安镇算得上大户,可在他眼里,也不过宛如蝼蚁,便也没再多打听。   先头来任职,京中人来信,源州离着衡阳近,秦家老窝就在衡阳,让他悠着些,两洲之间万万不可发生冲突,武林昌自是晓得秦家不能惹,外头人都说秦家好,从不做那仗势欺人之事,可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秦恒煊到底是秦家嫡子,脾气自是有的,年轻那会儿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二世祖。   当年夏景宏从边境回京,秦恒煊和秦恒逸想去找他,衣车从简,刚一入京因着马车碍着府尹的路,被府尹欺辱了两下,两兄弟当场就发飙了,最后追得府尹鞋都跑丢了一只,就因为两句话啊!何至于此,可人就不是好惹的,老皇帝听了还笑呵呵,说这是两头虎崽子。虎崽子入京了,不想挨打就悠着些吧!   秦家不会放过他的。   武林昌骇得不行。   惹着了秦家,没谁能保他,他都那么小心了,没想着悠来悠去悠了大半年,最后还是惹着了他最不想,也最不敢招惹的人。   武林昌一个劲的开口请恕罪。   “你不是好人。”乖仔突然说:“养不教,父之过,你都不是好的,怎么还当官啊?我父亲都说咯,当官就得为民,不是当官谋权以欺民,不管做官还是做人都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不能偷,也不能抢,更不能无端欺压百姓,乖仔都知道,你都一把岁数咯,怎么还不知道呢?你们想娶我杨叔,门都没有。”   秦家军扛着几个红色箱子进来,一把扔到了武林昌跟前。   武林昌脸涨得红,正要说什么,乖仔却是转身走了。   武林昌要追上去求饶,张泉抽出佩剑,拦下了他。   “武大人,留步吧!”   武林昌背靠御史,又官居三品,乖仔带兵浩浩荡荡闯进武府,打的不仅仅是武林昌的脸,还有御史的脸。   半只脚踏入仕途的秀才郎被打两下都不得了,更何况是武林昌这样的大官,武林昌要是奏到京里去,要是以前,即使有方子晨,夏景宏再护着他,乖仔定是也少不了一顿罚。   可这会儿不一样了。   不说秦家,就是他砍了陆正河这一事儿,那都是大功一件,叛国卖敌,其罪当斩,而且陆正河领军能力不错,大朝国怕是未彻底信任于他,没让他单独领军出征,只让他跟着姜展鹰,要不然任由这么一猛将叛入敌军营下,对大夏而言,是威胁,也绝非好事。   乖仔将他扎死了,要不是年纪太小又不靠谱,这功绩,说不准都要被封个小官了。   而且这会儿还有秦老将军在,官大一级便可压死人。更何况这会儿还大了好几级。   不然张泉也不敢由着他来,否则少爷真惹出了事,回了涸洲,大人肯定要狠狠的收拾他一顿。   外头围着一堆看热闹的老百姓,秦家军呼啦啦的涌出来,声势浩荡,乖仔走在正中,武文杰被秦家军押在后头。   周边人窃窃私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娃子是谁啊?咋地官差来了他还那么嚣张。”   在老百姓看来,官差可是顶顶厉害的。   “官差?这些人是秦家私兵啊!官差敢动?御林军来了都不敢直接上,更何况官差,那走中间的娃娃,听说是秦家重孙。”   “啊!这不能吧!秦家大少那孩子听说不是没了吗?这······”   “不知道,反正我是听人这么说的。”   “那可不得了啊!”   “谁说不是。”   吴家大儿媳混在人群里听了两耳朵,整个人都呆了,‘秦家重孙’这四字不停的在她脑中回荡,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秦家人,怪不得武文杰犯人似的被押出来,武林昌丝毫不敢反抗,甚至一个屁都不敢放,原来是秦家人啊!   眼看乖仔要上马了,她来不及多想,急忙喊了一声:“乖仔。”   乖仔扭头看过去,吴家大儿媳笑着过来,很是熟稔的样子,拉着他的手:“乖仔,还认得伯娘吗?我是你吴爷爷······”   “不认识。”乖仔打断她的话。   “乖仔,以前是伯娘不对,伯娘跟你道歉,那时候是伯娘糊涂了,你难得来一趟源州,跟伯娘回家坐坐好不好?乐哥儿他们都挺想你的呢!”   乖仔没说话,直接抽回手,吴家媳妇还要说什么,秦家军呵斥了一声,让她离开。   吴家媳妇不想离开,可又不敢惹了秦家军。   大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吴家大儿媳看着乖仔策马走了,是满目失望后悔,怨自己当初眼皮子浅了,当初不该啊!真是万万不该啊!   要是还交好······   不敢想,越想越是悔。   肠子这会儿估计都黑了两截。   武文杰被带到扶安镇,摁着跟杨铭逸道了歉后才被扔出了杨府。   周遭指指点点议论不断,武文杰做梦一样恍恍惚惚,可身上阵阵剧痛却又时刻提醒他——这不是梦。   他‘一世英名’全毁了,全毁了,武文杰真是恨不得当场死过去。   小厮扶他起来,武文杰长袖掩面,都没敢见人。   乖仔只想着给杨铭逸出气,打一顿就行了。   可跟随来的秦六却是给秦恒煊回了话,秦恒煊直接给夏景宏去了信——他想罢了武林昌的官。   本是罪不至此,但秦恒煊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而且杨家曾对方子晨不薄,秦恒煊自是不会放过武林昌的。   文官不似武将,文臣多的是,少了一个,还有大把人能补上来。   怕着落下个仗势欺人的名,秦六把事儿传了出去。   武林昌本身就不算得多干净,只是没犯过什么大的错,没人查到他身上来。   这事儿闹得大,沸沸扬扬的,老百姓一打听,也晓得了。   “哎呦,真是想不到咧!这武家大少我瞧着还挺斯斯文文的,没想竟是这般人。”   “可不是,还秀才呢!呸。”   “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了,不过杨家那哥儿你们见过没?真那般俊啊?”   “没见过,不过我兄弟去过扶安镇,在他家酒楼里吃过饭,听说他在扶安镇那边模样是这个。”这人竖起了大拇指。   “我先头还听人说这新来的大人是个好的,没成想竟也是个贪的。”   “要真是好,也不会把孩子养成这样,要是杨家没认得人,不是就要被强娶强卖了吗,秀才郎,官家子,求而不得,便使那等龌龊手段,当真是不耻。”   “可不是,听说杨家那酒楼都被关门了,人就靠着这酒楼吃饭,逼得人这般,那跟要人命没啥子区别了,以小见大,今儿为了个哥儿就能这般,以后还不晓得能如何呢!这种人,以后要是当了官怎么得了哦。”   给人出完气,乖仔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又跑回小河村去了。   刘大力和河小董那是一眼就认出他,见了他回来不知道多高兴,柳阿叔更是一直摸着他的头潸然泪下。   乖仔回来了。   全村人听了消息都过来看了,围着乖仔一个劲的问话。   小河村依旧是没怎么变,山还屹立在那里,郁郁葱葱,河水依旧清澈,几年过去了,山不变人变,大家却是都老了许多。   乖仔去了柳阿叔家,以前除去刘家和村长家,整个小河村就属柳阿叔待他最好,每次路上见了他,总会偷偷给他塞点花生。   也不多,就一两抓,十来颗的样子,可那时候花生在乖仔眼里,却也是极为难得的东西,起码比野菜好吃,比果子甜。   每次得了他心里都高兴,珍而又珍的藏在衣服里,然后双手紧紧的捂着,哪儿都不敢去,怕被人抢了,也怕掉了,一直蹲在柴房里,等着晚上赵哥儿回来再跟他一起吃,在破旧的柴房里,吃着好吃得不得了的花生,是那三年里乖仔为数不多的,最幸福的时光了。   这会他给柳阿叔带了好几匹布,还有好几盒糕点。   那布料是源州带来的,颜色鲜艳亮丽,柳氏瞧着眼都发光了,硬是没敢上手摸。   柳阿叔抱着乖仔,细细问他话,等着乖仔走了,柳氏才道:“爹爹,这些东西咋办?”   “收下吧。”柳阿叔看她眼都冒金光了,说:“这孩子记着我们,是个知道念恩的。”他悠悠叹着气,往外头瞧,回忆道:   “他跟着赵哥儿像,那会儿我给他花生吃,回头赵哥儿总砍柴了送家里来,从不白拿,这孩子那会儿还小小的,瘦得没个人样,在村里常被其他孩子欺负,见了人也怕,冷也好热也罢,他总是跟在赵哥儿身后满山满地的跑,我是瞧着怪可怜的!如今他也是有福气了,方小子把他教得好咧,知道念恩的人,总坏不到哪里去。”   乖仔从村长家出来,又去吴哥儿家坐了会。   醉宵楼关门后,吴哥儿便没了活儿,不过他干活勤快,啥脏活累活都愿意干,本是在后厨洗洗菜看看火就行了,可有时前头忙不过来,他也会跑出去收收碗擦擦桌,杨铭逸都看在眼里,因此给他发的工钱也就多了。   吴哥儿这些年也存了好些银子,家里地儿少,官家的说化肥好使,用了新开的荒地也能种点东西出来,吴哥儿便交了银子开了六亩荒地,如今日子倒也过得去,不说顿顿的有肉吃,起码也饿不着肚子了。   以前乖仔在,闲时最爱牵着羊咩咩过来看他儿子,这会儿孩子都会跑了,村里孩子吃得饱又爱到处乱跑,那个头长得就结实了,这会儿瞧着都比乖仔要高一丢丢,虎头虎脑,瞧着憨憨的。   吴哥儿没想到乖仔还记得他,见他来看望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让孩子叫他哥,孩子眨巴着眼睛,也不怕生,乖乖喊了一声:“哥哥。”   “弟弟都长这么高了啊!”乖仔笑起来,从兜里掏出个小金锁:“送给弟弟。”   纯黄色的,少说也得几两,吴哥儿都慌了,连连摆手说使不得,这么贵重哪里敢要,乖仔硬是塞给他。   之后他又在村里逛了一圈,最后在马家门外站了许久。   马老太婆和马老太爷早些年就已经去世了,马老大一行人走后也未再回来。   马小顺躲在房里一直没敢出来,以为他来寻仇的,可乖仔却只是看着他家的柴房,半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孟氏却是偷偷寻了过来,问他小风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嫁的男人不顶用,孟氏瞧着是苍老了许多,乖仔差点都没认出来,他细细说了,孟氏一边掉眼泪,一边一个劲的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   见着孟氏走了,村长把一把钥匙塞给他,说要不要回家看看?   自是要去的。   这屋子原先是村长家的祖宅,本就破烂,不过赵哥儿买回来后,请人修缮过,开裂的泥墙修补过了,上头也盖了瓦片,不过空了几年,村长虽是每年都会过来打扫,但屋顶上长了青苔,长了野草,厨房的小窗户上满是蜘蛛网,瞧着也是落败了不少。   乖仔在里头转了一圈,出来时眼眶通红,把买的糕点、糖果都分给小伙伴们,又跟他们吹了半天牛,一一道别后,立刻马不停蹄回了镇上。   他实在是太想父亲和爹爹咯。   刘大力追在后头,跑出了老远,最后双眼朦胧。   幼时玩伴,上次一别便是五年,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乖仔原是想去和杨铭逸道个别就回去:“杨叔,你要跟乖仔走啊?”   “嗯。”   杨慕涛已经回来了,经历了这么一遭,他左思右想,还是想让杨铭逸随乖仔去涸洲投奔方子晨。   这世上不止一个武文杰,男人没一个不好颜色,今天是武家大少,明儿怕是不知道又会是哪家少爷,当官的可一手遮天,他平头百姓斗不过的。   他是不想让杨铭逸再陷入这般求生无门的境地了,要是这回没碰上乖仔,那逸哥儿后半辈子便是真真完了,这一年来他不好过,可逸哥儿更是不好过,这孩子心思敏感,不住自责的同时却又提心吊胆。   杨铭逸长成这样,于他们平头百姓无权之人而言,不过是催命符。   郑老太老了,身子骨劳累不得,不知还有多少年活头,也不愿背井离乡,在扶安镇住了几十年习惯了,又不想去源洲跟着老二老三住,杨慕涛想守着她:“你和乖仔先过去,以后爹会去寻你。”   杨铭逸垂下眼眸没说话。   杨慕涛拍拍他肩膀:“别多想,这事儿怨不着你,要真怪也是怪我。”   乖仔都不懂:“怎么怪杨爷爷呢?”   杨慕涛唉声叹气:“你杨叔长得像我。”   乖仔顿时住了口。   杨慕涛看他一脸‘杨爷爷,没想到你竟然比乖仔还不要脸’的样,当场手脚就痒了,回了书房,拿出他年轻时候的画像,乖仔垫着脚瞄了两眼,画上一俊俏小郎君。   乖仔都看呆了,瞧瞧画,又抬头看看杨慕涛如此来回数次,终于忍不住了:“杨爷爷,你那时候是不是给画师塞银子了呀?”   杨慕涛:“······”   这什么意思?   这个白痴兔崽子。   杨铭逸给郑老太磕了三个响头,郑老太让他坐到跟前来,抓着他的手,说了好些体己话。   她说昨儿吃饭乖仔给她挑鱼刺了,以前过年,老二老三带着孩子回来,大年节的一桌吃饭,就没谁给她挑过一次鱼刺,也不是说孙子不孝顺,只是没像着乖仔这般。   她老了,牙口不好,就鱼肉软些吃得下去,可鱼刺多,老了手脚比不得年轻那会儿灵活,夹了总掉桌子上,手抖得也不成样子。   杨铭逸伤得重,没出来吃,乖仔见他这般,就拿了个干净的碗,夹了块鱼肉给她挑刺。   郑老太看他这样,又见他很爱笑,就知道赵哥儿和方子晨为人如何了。   她是放心让杨铭逸过去的。   “涸洲是啥地我也没听说过,不过听你爹说离我们扶安镇远得很,你这一去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阿奶这一把岁数了,以后怕是要见不着你了。你到了那边,要听你方哥和赵哥的话,你爹这辈子也就你一个,以前他是混账了些,但他是真疼你,你以后也要好好孝顺他,知道不。”   她絮絮叨叨,说完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亲自目送杨铭逸跟着乖仔走了。   左相和左相夫人抵达边境时已经十二月底。   近段时间朝中没啥事务,真有,也不过是南边这边的战事。   左相这辈子也就放心不下孟如清,以前是每每想起他便愁得睡不着,这会儿晓得方子晨的事,便上了奏,说来这边顶一顶,有他在,秦恒煊和孟如清能跑趟涸洲,不然真等战事稳下来,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他是比孟如清还要着急,恨不得孟如清即刻就把孩子认回来。   夏景宏听他说了,那是大半天回不来神,虽是想不明白,但那一刻高兴,激动齐齐涌上来,大手一挥,左相要过去,去去去去去。   准了折子,夏景宏一想,这事儿要是真的,以前秦家是求一个都不得,这会儿直接来了四个,秦伯怕是要大受刺激了,不过方子晨和乖仔一张嘴是气死人不偿命,而且这父子俩不太爱干人事,一凑一起,一不小心就能闹出点事来······   他们还在京城那会儿,他这样过人的气度都常被气个半死。   失策了。   要是秦家把人认回去,他秦伯怕是要短命了。   这节骨眼,秦伯可不能出事啊!   “黄公公,赶紧送些补身安神的药,和些急救丸过去。”   “皇上,急救丸就付太医做得好,付太医已经告老还乡多年了,如今宫里剩的急救丸不多了。”   “不可能,前几年朕瞧着不是还有一盒吗?”   “是啊!可是后来乖仔小公子给您送猪腰子那天您吃了一颗,挖了御花园那天,您又吃了两颗,方大人拿着麻袋来讹荔枝的那次,您又吃了两颗。”   别说了。   这急救丸不送了,说来说去最需要的还是他。   他秦伯心胸宽阔,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应该可以顶得住。   而且方子晨在涸洲任职,也不可能离任地太久。   应该······不会有事儿的。   “皇上,您放宽心,听说乖仔小公子如今就在边境那边,已经去了十来天了,目前那边没传出什么事,想来秦老将军受得住的。”   “如此甚好。”   这边事务有左相和秦老夫人顶着,秦恒煊是放心的,乖仔还没回来,他包袱就已经收拾好了,想着等人回来了立马就走。   可乖仔真回来了,左相夫人是抱着乖仔哭个不停,说啥都不愿撒手,以前尚且无任何关系就疼他疼得紧,如今晓得这是她小太孙,那更是疼到骨子里了,秦老夫人抱着滚滚蛋蛋,眼泪不停的流。   真真是舍不得,一想到孩子要走了,那真是剜她心一样。   秦恒煊只能又留了一晚,乖仔拉着杨铭逸过来,孟如清打量着杨铭逸,杨铭逸有些紧张的朝他行了个礼。   孟如清扶起他,态度和蔼:“客气了,以后一家人,不必如此。”   秦老夫人牵着滚滚蛋蛋来见人,两个小家伙一见杨铭逸就又开始围着杨铭逸哇塞哇塞的乱叫,一点儿也不认生,滚滚更是直接爬他身上去,杨铭逸觉得这孩子沉甸甸的,比乖仔都要重些,不过却是软得很,捏起来像捏棉花似的。   “锅锅,你长滴好漂酿哟!”   杨铭逸声音不自觉缓了:“你也很可爱。”   滚滚呵呵笑起来:“锅锅,你很有眼光啊!”   “不对不对。”乖仔拍他:“叫叔叔。”   “锅锅你不要打滚滚滴屁股啊!不然等下滚滚放屁给你哦。”   乖仔又拍他屁股一下:“我才不怕。”   滚滚很严肃:“滚滚放屁很响哦,能把你蹦飞,昨天奶奶就被滚滚蹦飞鸟。”   “你那是臭,奶奶受不了。你回家还乱放屁滴话,父亲可要收拾你。”   蛋蛋挠着头:“父亲说响屁不臭臭屁不响,偷偷放屁挨打,但是放响屁滴话,父亲不会打,锅锅,所以你不要吓唬我们哟!”   有三个小家伙在,叽叽喳喳的,杨铭逸倒是不怎么怕了,背井离乡的愁绪都少了些。   秦恒煊忙着跟左相交接军务,晚上了还未回来,左相夫人便过来找孟如清。   营帐里点了火盆,孟如清正靠着床头陪着两个孩子睡,滚滚抱着他的手,蛋蛋抱着他的腿,睡得香呼呼,口水都流了。   乖仔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两一到晚上就黏孟如清黏得厉害,中午吃饱了,不见孟如清也不要紧,能跟着秦老夫人一起玩,会跳舞给她看,唱歌给她听,或者在外头跑来跑去,晚上天一黑,就开始囔着要孟如清。   孟如清有时忙不能及时过来,两个小家伙就坐凳子上默默掉眼泪,然后喊了唐阿叔来,说能不能去给他们煮两碗面,他们要想死爹爹鸟,要挂鸟,最后的愿望就是西一碗面,带两斤猪肉三个煎蛋的的那一种。   左相夫人瞧着他们小手臂肥得一节一节的,睡得小脸通红,不由笑道:“他们两刚出生那会儿我去瞧过,那时候也没见着这么胖。”   孟如清笑了笑:“孩子胃口好。”顿顿的都能吃好几碗。   以前方子晨和赵哥儿还控制着些,来了这里,后头几个厨娘是牟足劲儿的给他们做吃的,老江给两个孩子看,说没啥事,一点都不积食,秦恒煊便交代了,孩子想吃就吃。   这会儿不得更肥了。   “赵哥儿怀着他们的时候,方小子就到处的找东西给他补,这两孩子也是身子骨好,这一整天的到处在跑,军区里都要被这两小家伙踏平了,也没见着他们喊累。”   左相夫人说:“怀胎本就不易,特别是两个,赵哥儿那段时间可遭老大罪了,不过即使大着肚子,我也没见着他歇。”   “娘,”孟如清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赵哥儿他娘······”   这人欺负过方子晨,嫌他小地方来的。   这事儿孟如清自是知道,先头还想着回京会会她。   “他娘是他娘,赵哥儿是赵哥儿。”孟如清实话道:“这是个很勤快的孩子,我挺喜欢他的。”   左相夫人松了口气:“这就好,方子晨宠他宠得很,我就是怕你过去了他跟着你不亲近,你又见他对赵哥儿好,怕是心里不得劲,我虽是晓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可这些话不说,我总是不放心。”她顿了一下,又道:“我看方小子性子是好的,但有些事儿说不准,他愿不愿认你,我也说不清,若是不愿······”   见着孟如清脸刹时白了,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有些话得说:“清哥儿,咱做父母的,旁的都不求,就想着孩子好好的就行,他若是怨你,不愿回来,你也别做啥傻事,你不能总想着儿子,不替煊儿想一想,他这些年过的也不容易。”   没了孩子,孟如清不好受,可秦恒煊亦是如此,所有人都在关心孟如清嚎啕痛哭,却没有人发现他无声的难过。   他自责,痛苦,却还要想尽办法强撑着去照顾因丧子之痛而精神崩溃的孟如清,维系这个   二十年的痛苦,少有人问及,更从未自己提起。   孟如清难能不知道,便是知道他心里才更是愧疚,他点了点头:“娘,我知道的。”   一月初,秦恒煊领着二十秦家兵,四辆马车,一路疾行,往涸洲出发。   别说秦老夫人和左相夫人舍不得,就是那些小兵们都不舍。 第427章   滚滚蛋蛋在军营里,整天跑来跑去,见着人也不怕,这个叔叔那个伯伯一通乱喊,军营里是热热闹闹,这一走,大家觉得都不习惯了。   出发前夕秦老夫人塞给孟如清一个小箱子,里头全是票子、房契,地契。   “娘,这是······”   “帮我给子晨。”秦老夫人说:“这是见面礼,他要是喜欢,你就告诉他我还有很多,只要他回来,我就全送给他。”   秦恒煊眼尖,拿了张地契出来:“娘,这是京郊护国寺旁那庄子的地契吧?”   秦老夫人看了一眼,点头道:“是啊!”   “当年我跟你要,你说那是你陪嫁,要留着做念想,不高兴给我。”   连着儿子都不给,倒是舍得给孙子。   秦恒煊心里是酸溜溜的。   “你懂什么。”秦老夫人道:“都给你了我拿什么哄孙子?他这些年跟着赵哥儿养三个孩子,不知道多辛苦,我给他点你都要眼红啊!”   “那哪能啊!”秦恒煊急忙道:“他是我儿子,我的都是他的。”   ……   张泉派了禁卫军先行回涸洲通报。   赵哥儿收到信时还在安溪县。   山还未炸,实地考察了近一个多来月,初步规划了九个方案,经过大家合计,最后排除掉了八个。   海边风大,雾气重,方子晨裹着大棉袄领着几个对周边海域比较熟悉的渔夫在巡查,中午刚回到岸上,赵哥儿兴冲冲跑过来,一张盘似的圆脸上止不住的激动。   “夫君,夫君。”他高兴得直囔。   方子晨戳他脸:“干嘛?捡着银子了?”   赵哥儿:“不是,是乖仔和滚蛋要回来了。”   “什么?”这下方子晨也高兴了:“什么时候回来?今天吗?我可想那臭小子了。”   赵哥儿也很是高兴,这信是月初那会儿从那边送回来的,马车要慢些:“估计还有八九天。”   方子晨当下就急吼吼:“那我们快回去吧!”   赵哥儿略微蹙起眉:“那这边的事儿怎么办?”   “急不来。”方子晨拦住他肩膀带他往回走:“过年后再来吧!”   方案虽是定下来了,但大工程,这会儿都要入年了,招工定是也会有人来,但还是让大家先过个团圆年吧!   两人先头住在临海的小村里,一回到住的地,赵哥儿就迫不及待的收拾东西:“周哥儿之前来信了,说溱洲那边的小商又来进货了,不过这次要的量多,问能不能给个最低价。”   外头走商的多,消息灵通又传得快,先头他们在上阳那边卖货,上阳离溱洲远得很,这会儿溱洲商人都晓得了,可见泡面和红薯粉传得广了。   也不奇怪,到底是新鲜的东西。   外头走商的一进上阳,马车都刚停下来,就有老百姓上前来问话。   “你们是涸洲来的吗?卖泡面不?”   “有没有红薯粉?”   “卫生纸有没有?我上次买那两沓用用完了,这几天蹲茅房都不得劲了。”   一听不是涸洲商队,是溱洲来的,但人是买玉器的。   哦,那算了,没啥子兴趣。   看他们大失所望,一来二去的多了,外头商人便也晓得了。   “红薯粉?是个啥?老哥你能仔细说说吗?”   几个跑商的听着上阳那边的老百姓对着红薯粉和泡面是夸了又夸,夸了又夸,打听清楚,跑商们回来一琢磨,就想着进些货拿回溱洲卖试试。   溱洲这边离涸洲近,又正好的天冷,家家户户炒菜都少做了,这年头老百姓多是用的猪油,一冷就结油了,听上阳那边人说这红薯粉跟着骨头汤炖,那滋味也是顶呱呱。   虽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做生意的得胆子大,可先头大家也不敢拿太多,就想着弄个几百斤的回去看看。   后头自是好卖了,都没两天就卖光了。   这些商贩寻常做的就是把南边的东西卖到北边去,把北边的东西卖到南边去,赚个差价,不多,大商户瞧不起,像着上阳那边做生意的,晓得这泡面、宣纸好卖,但路途实在是远,走一趟,想赚得多,就得高价卖出去,可太高了,人也不愿买啊!来返就得是三来月,马拉着货光吃草也不行,那马料也贵,一趟赚个一百两百的,人觉得不值当跑,这点银子看不上眼。   可小商户做生意难,赚的都是辛苦钱,每次跑一趟也不过赚个几十或百来两,自是愿意跑的。   第一次卖得好,大家心里有谱了,这会儿就想多进些,拿到淋江洲那边去卖,宣纸、卫生纸,牛肉干啥的都要。   几个厂最近都卖了好些出去了,这是个兆头,之后怕是会有更多商户跑来,等水路通了,恐怕大商都要来,赵哥儿让着下头几个厂多多存些货,不然年节那会儿怕是不够卖。   “可以啊!”方子晨说。   赵哥儿看他:“那该给多少价?”   方子晨想都没想:“四十文。”   这个价合理。   先头他们一斤六十八文,溱洲不比上阳,但想来一斤五六十文还有有人买的。   赵哥儿点点头:“那我们去安和村一趟吧!”   方子晨:“啊?让人带个信不就行了?”跑去那边干什么?最近天冷了,骑马可不怎么舒服,冷嗖嗖的。   赵哥儿笑了笑:“乖仔和滚蛋喜欢吃腊肠,我想去那边挑两只猪,做些留些给他们回来吃。”   “那估计得杀三只,两只怕是不够。”方子晨说。   他儿子可能造了。   既然儿子想吃,那这一趟别说是冷,就是下刀子方子晨都得去了。   今年年节稍晚一些,二月中旬才是年,这会儿腊起来,虽是晚了些,但日夜不歇熏个十几天,也能入味了。   赵哥儿和方子晨直接往安和村去。   原是以为乖仔要一周多后才能回来,可孟如清急,昼夜都赶。   他这会儿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去往方子晨的身边。   秦恒煊出行一事也未曾泄露,秦家军皆是一副护卫装扮,途经城镇,倒也免去了许多麻烦,如若不然,下头官员晓得他要来,定是要夹道相迎,应付一番,如此怕是也要耽搁不久。   一进入涸洲,踏上水泥路,孟如清便开始频频撩着车帘往外头望,路上天气多是阴沉,寒风更是呼呼直刮,沿途有老百姓看见乖仔,认出他来,追着给他塞东西,孟如清瞧着心里欣慰又酸楚。   这会儿正中午,已经进入蜀南了,水泥路一直往前延伸着看不见头,路边稻田里青菜葱葱,间或看见几妇人垮着篮子在地里拔菜,小孩子穿着棉衣在田埂上追追闹闹,一副乡间美景,可孟如清无心欣赏:   “煊哥,要到了吗?”   他对于涸洲地势并不熟,秦恒煊无奈叹了口气,不过两个时辰,孟如清已经问了九次了,呼呼寒风吹进车里,秦恒煊给他披了件衣裳。   “刚进入涸洲,估计还要几天,外头风大,你注意着些,别染了风寒了。”   孟如清抿起嘴,拳头紧握着。   秦恒煊掰开他的手,发现他掌心冰凉满是冷汗。   “煊哥,我有点紧张。”孟如清垂下头,双眼被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但他声音在颤:   “如果当年我听了你的话,没有一意孤行执意回京,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我······孩子我也没有保护好,你说,他,他会恨我吗?他见了我,会不会赶我走?”   秦恒煊叹了一声,把他拦进怀里,温声道:“不会。”   孟如清神色十分憔悴,离着方子晨越是近,他越是忐忑,好几夜都没歇好,躺下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即使因为太过疲惫,短暂的入睡,也总是噩梦连连,一下梦见当年他下到崖低,孩子已经摔成了滩肉泥,血肉模糊。   一下又梦见方子晨指着他恶狠狠的问他为什么还要出现,没有他,他会过得更好。   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声声质问,尖利异常,内疚和自责逼得他几近崩溃。   孟如清浑浑噩噩的不敢入睡,先头路途颠簸,又噩梦连连,更加折磨得他身心俱疲,之前半白的头发,不过短短几天瞧着是愈发的多了。   他又不由有些懊恼,当初来得太过匆忙,没来得及把头发染一染,孩子看见了,会不会嫌他?   秦恒煊担忧不比他少,知道这会儿说再多都没用,只得把滚滚蛋蛋抱来,这两个小家伙总是叽叽喳喳的,孟如清怕是没空胡思乱想了。   出发时老江抓了些药,晚上秦恒煊让人停了马,想着先给他熬些药。可似乎吃了并未有多大的效果。   孟如清短暂的睡过去了,可眉头依旧紧蹙。   老江说这病就这样了,即使主君明知道这样不好,但控制不住。   秦恒煊握着他的手,额头贴在他手背上静坐一夜。   一到平详村,乖仔是急吼吼往家里冲,结果是扑了个空。   陆老爷子扛着锄头正从地里回来。   乖仔喊他,说陆爷爷,你看见乖仔滴父亲和爹爹没有啊!怎么家里都没有人。   陆老爷子许久不见他了,先头方子晨和赵哥儿回来,村里人没见着孩子,问过一嘴,晓得几孩子探望人去了,后头一些才回来。   这会陆老爷子摸摸他的头:“方大人和方夫人去安和村了,前几天刚去的。”   乖仔又即刻往安和村赶。   平详村和安和村不过一日路程,这会儿天色已晚,陆老爷子劝他歇歇,冷天不好赶路,夜里要是受寒了可如何是好。   可乖仔快两月没见到方子晨和赵哥儿了,想他们想得脑子要爆炸,哪里愿意。   这一赶,直到隔天早上才抵达安和村。   都未进村,大家就听着一阵吵闹声,乖仔隐隐的,似乎还听见了方子晨的声音,他匆忙的跳下马车,抬眼一看,双眼刹时就瞪大了。   秦恒煊和孟如清也跟着下来,望着眼前的一幕,然后也傻眼了,没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前头地里四十多头猪满地的跑,村里乌泱泱一群人,有人追在猪后头,也有人被猪追得到处蹿,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几乎全村都出动了,跑来跑去,整得跟人猪赛跑似的,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秦恒煊和孟如清目光一扫,就停住在了一汉子身上,一是因为他鹤立鸡群的个子和格外出众的长相,再有一个便是······   那地里头乱窜的猪长得不是一般的壮实,瞧着起码高低都得三百多斤往上走,这种大家伙,要抓住可不容易,可这会儿有一年轻的小汉子彪悍得很,在一众闹哄哄的人群中格外惹人注目,他一手一只猪后腿,凭借一己之力,两只猪被他硬生生拉住了,死活跑不了,只能前脚刨着土,一直嗷嗷叫。   前几天一直在下毛毛雨,这红薯地前月刚挖过红薯,土壤松软得很,上头一层泥泞不堪。   那猪后腿脏兮兮的,刨出来的泥土全往方子晨身上飞,方子晨都要顶不住了,可这左手三两,右手三两,他是舍不得放手的,哪里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呢?想跑,除非从他尸体上踏过去。   他死死拽着,大声囔囔:“赵哥儿,赵哥儿,你快来啊!我抓住它们了。”   赵哥儿提着一簸箕从远处跑来,靠近了,怕着猪咬他屁股,直接一簸箕盖到猪头上,然后整个人坐了上去,似乎是想压死这个大家伙,可他轻敌了,那猪被人捅了脖子似的,嘶吼着,奋起力来,头猛的一甩,赵哥儿直接飞了出去。   方子晨大惊失色:“啊!赵哥儿。”   猪再重都没夫郎重,方子晨赶忙松了手去看赵哥儿,赵哥儿是摔得七晕八素,被他扶起来都晃悠悠的站不稳,还好的这地里没啥石头,也松软,不然这会儿估计得被抬回去了。   方子晨帮他拍掉身上的泥,急声道:“赵哥儿你没事吧?”   赵哥儿甩甩脑袋,清醒两分后赶忙一指:“没事,夫君,那猪要往山上跑了,赶紧去抓它,不能让它跑了,我要宰了它给儿子吃。”   乖仔看了一下就整明白了,一定是养猪厂里的猪跑出来了。   他忽闪忽闪着大大的眼睛,神色激动兴奋,二话不说转身就从马车上掏出一根棍子:“父亲,乖仔来助你。”   “啊!儿砸。”方子晨寻声看去,看见乖仔整个人顿时高兴了,冲了过去。   “儿子你回来了?哎呀,有两只猪往你那边跑了,快拦住它们,别让它们跑山里去。”   “好滴。”乖仔跑了过去,拿起棍子就赶,可那猪人喂的,并不怕人,见他小小的都没自己高,没什么威胁,还想朝他撞过去。   乖仔喊了一声你不要过来啊!可那猪不听话,乖仔不想被猪拱了,见它朝自己跑过来,跳起来直接一棍子朝它屁股打过去,那猪被打得嘶叫一声。   这小子没有良心,会打猪。   那猪识时务为俊杰,顿时不敢往山里跑了,又转身往村里跑了回去。   方子晨一过来,乖仔棍子一扔就扑他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双腿夹着他的腰,猴子一样趴在他身上,黏黏糊糊的喊他,声音软糯:“父亲父亲。”   方子晨连着亲了他几口:“儿砸,我的小宝贝,你终于回来了,父亲想死你了。”   乖仔蹭着他的脸:“乖仔也想你哟。”   他从没离开过方子晨这般久。   滚滚蛋蛋一听见方子晨的声音就不得了,直接从马车上蹿了下来,然后就要往方子晨身上扑,方子晨明星开见面会似的,道:“排队排队,一个个来。”   滚滚蛋蛋想他想得厉害,哪里愿意,当下屁颠屁颠的自个往他身上爬。   “父亲,滚滚好想你哟。”   方子晨只觉得这孩子跟方才那两头猪一样沉,一摸,全他娘的是肉:“想个屁,你好像又肥了。”   滚滚呵呵笑起来。   蛋蛋蹙起眉来:“父亲,你西莫有点臭臭?”   “我刚抓猪呢!香不香。”   “系臭臭。”   “哪里臭,这明明是香,你再仔细闻闻。”   “哎呀,好像真的系哦。”   方子晨:“······”   这个蠢儿子。   父子四人一见面就玩闹了起来。赵哥儿一过来,三个孩子又转移阵地爬他身上去,抱着他的脖子,一个劲儿的亲他,喊他爹爹爹爹。   秦恒煊一看见方子晨,目光就没移开过。   先头大家总说方子晨长得像孟如清,秦恒煊以为最多也就有个八/九分,可这一刻,他算是晓得了,大家说的没有夸张,真的是一模一样,这小子说不是他儿子,他是打死都不信。   孟如清全身都僵住了,看着方子晨呆愣愣的。   这世间,亲人间大抵是有所感应的,方子晨一对上孟如清的双眼,便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孟如清眼前几乎是一片模糊,心跳声仿佛是震耳欲聋,他极力压制内心的狂喜和悸动,想正常些,可视线对上时,二十年来的伤痛却在这一刻悉数涌了上来。   ——原来时间并未淡化他的痛苦,甚至一丝一毫都不曾被抹去。   他直勾勾的看着方子晨,眼泪不受控制,就那么掉了下来,他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似乎被谁一把扼住了喉咙。   方子晨眨眨眼,不知道这两个大佬怎么来了,还笑着打了声招呼,可赵哥儿一看秦恒煊和孟如清反常的样,整个人顿时一激灵。   “夫君······”   方子晨见孟如清这个样子,说不清是为什么,心里莫名觉得有些难受,不晓得他哭什么,但眼下他有要务在身,说让唐阿叔带他们去刘家先歇一下,他抓了猪稍后就来。   杨铭逸这会儿也下了车:“方哥。”   “哎呦我去,逸哥儿?”方子晨满是诧异又高兴:“你怎么也在这啊?啊!不好,二师兄要跑山上去了,逸哥儿你先跟他们回家吃饭,儿砸快来。”   方子晨急吼吼的抓猪去了。   孟如清伸出手下意识就想去追他,可想想这功夫,他儿子眼里大概只有猪。   乖仔扛着棍子跟在方子晨身后,两人玩儿似的,不像是赶猪的,倒像是来玩的。   滚滚蛋蛋眼热得很,也想去,不过被赵哥儿扣住了,这两小家伙真跟着去,他就怕村里人抓红眼了,连着他儿子也抓。   孟如清和秦恒煊不愿回去,目光巴巴的看着方子晨领着儿子追着猪在田间上蹿下跳。   乖仔咯咯的笑声传出老远,秦恒煊看着看着,就知道乖仔为什么那么喜欢跟他父亲混了,办正事都能搞得像玩一样,这会儿他就见乖仔扑到了猪背上,趴在上头,抱着它的脖子喊丫丫的:“父亲父亲,乖仔抓到大猪猪了,你快来哟。”   方子晨拿着一竹子编成的猪笼,三两步跑到猪前头,在猪冲过来的时候,直接一把将猪和儿子都套了进去。   孟如清:“······”   秦恒煊:“······”   杨铭逸眼皮抽了抽,垂下头来,肩膀一颤一颤。   赵哥儿也傻眼了。   秦恒煊这会儿总算是懂了,乖仔那不靠谱的样像谁。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赵哥儿,村里是闹猪灾了吗?   “养猪场里的猪跑出来了。”赵哥儿说。   他们早几天前就到安和村了,不过黎艺盛来了信,说他爹娘来了,让他们回涸洲吃顿饭,喊了自是不能不去,这一来一回的便耽搁了。   前儿晚上他们也才到的安和村。   今儿早上他和方子晨去抓猪,门没关好,他们抓猪的时候,那猪就全跑出来了。   “秦叔你们······”   “乖仔是方子晨的亲生儿子,是不是?”秦恒煊突然问。   赵哥儿正要张嘴,秦恒煊又道:“赵哥儿,不要骗叔。”   对上孟如清通红的眼眶,赵哥儿沉默了一下:“是。”   秦恒煊:“他是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赵哥儿说。   “蛋蛋长得像我。”秦恒煊说。   赵哥儿手指微卷,这一刻猜想落实了。   秦恒煊:“他是我儿子,赵哥儿······”   ……   这猪一抓抓半天,秦恒煊和孟如清瞧着方子晨都跑累了,派了秦家军去帮忙,连着自个都想去帮忙,可赵哥儿跑过来说饭做好了,让他们先去吃饭。   外头也冷,孟如清身子骨不好,秦恒煊拉着他回去了。   杨铭逸却是没走,跑田里去帮忙了。   三人合起伙来,那是所向披靡,杨铭逸人靓胆大,以前看人杀猪那眼都不带眨的,这会儿追上去了,就跟着乖仔猪耳朵猪尾巴胡乱抓一通,抓着了就喊方子晨,猪笼没有了,方子晨提着麻绳上去就是五花大绑。   直到下午抓猪小分队才一身泥的回来,个个满头大汗,乖仔脸红扑扑的,一手牵着方子晨,一手牵着杨铭逸:“杨叔,抓猪好不好玩。”   杨铭逸头顶上都是泥,点了点头没说话,但双眸是亮晶晶的。   方子晨正蹲在地上洗着手,孟如清蹿过来,忐忑的开口:“你回来了?”   方子晨下意识来了一句:“难道我回来的不够明显?”   孟如清:“······” 第428章   见着孟如清尴尬又不知所措,方子晨反应过来,咳了一声,下意识又道:“你吃饭了吗?”   孟如清一顿,他似乎很好哄,方子晨只一句话就让他高兴了起来:“吃了吃了。”   方子晨感觉跟孟如清说话就跟照着镜子似的:“外头冷,我看你似乎身体不太好啊!是受寒了还是路上累的?”   方子晨话刚落,就见着孟如清眼泪又掉了。   这人咋回事儿?   是林妹妹附体了吗?   他也没说什么话啊!   那股难受劲儿又涌了上来,孟如清看他眉头微蹙,赶忙抹了眼泪,说去给他打饭。   方子晨定定看着他。   赵哥儿过来,牵住他的手,以为他看出什么了:“夫君?”   方子晨低下声,掩着嘴小声的不解道:“他为什么老是哭?是不是掉银子了?”   掉哪了?   能不能告诉一下他。   赵哥儿:“······”   这人眼里真的只有银子的。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方子晨见赵哥儿一直盯着自己,脸色有些古怪。   乖仔带着杨铭逸去洗漱了,这会儿院里无人。   赵哥儿迟疑片刻,轻声道:“你还记得冯嬷嬷说过的话吗?”   这哪能记得,冯嬷嬷年纪上来了,最爱啰嗦,说过的话没有一千也有一万。   赵哥儿深吸了口气:“他说,蛋蛋长得像秦叔。”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方子晨脑子反应得极快。   只一瞬间他喉咙都哑了:“你······你说什么?”   赵哥儿重复了一遍,然后道:“当年孟叔在东环岭产下一孩子,脐带都没剪,就被侯府夫人扔下山崖了。”   哦。   那真是太巧了,什么难兄难弟,他被扔的时候脐带也没有剪······   巧个屁!!   方子晨扶住头,垂下双眸,眼睛无神地看着地面,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赵哥儿担忧的看着他:“夫君?”   方子晨扭过头,就见秦恒煊抱着滚滚站在门口,孟如清端着一碗饭,红着眼眶,紧张的看着他。   那目光重得让人心沉,方子晨身体僵如雕塑,根本无法做出回应,他避开孟如清满是希望又忐忑的眼神,转身回了屋,步履匆匆,逃避似的,可即使走远了,他却仍感觉自己被一束几乎能化为实质的灼热的视线凝望着,那目光似乎带了温度,格外的滚烫,似乎要穿透衣料烙在他身上。   哪怕不用回头,他都知道,秦恒煊和孟如清在看他······   他的背影犹如剜心的利刃,孟如清全身颤栗不止:“煊哥。”   “没事没事。”秦恒煊轻轻抚着他的背,柔声道:“我们错过了好多年,慢慢来,他只是,只是······”   孟如清盯着手里的饭,道:“他只是接受不了,对,一定是这样,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   他手一直抖,不停的安慰着自己,哪怕这理由在他看来苍白且无力。   但在秦恒煊看来,方子晨这举动是意料之中。   秦恒煊安慰着他,一边吩咐唐阿叔赶紧去熬些药来。   方子晨回了屋就往床上躺,脑子好像一片空白。   乖仔洗了澡,拖着他的小包袱就去找方子晨,赵哥儿没有追进来,先行带着杨铭逸去安顿,这会儿并没有在房里。   “父亲。”乖仔掏出他挨踹掉的牙齿,小米粒一样躺在他的小手心里:“父亲你看。”   方子晨强打着精神看了一眼:“你又换牙了?张开嘴给我看看,不见了两颗啊?”   “一颗是美人伯伯帮我拔滴,一颗是被人踹掉滴。”乖仔说。   一听见孟如清,方子晨心里就不太得劲,可这会儿他心神却被乖仔后半句话所牵引住了。   “被人踹掉的?”   “嗯啊!”乖仔爬上床,掀起衣服给他看:“他们还打乖仔呢!”   他小肚子上淤青还很明显,方子晨腾的站了起来,将他抱到腿上掀开衣裳仔细看,好家伙,后背还有。   一股怒火是直接从脚底窜到了天灵盖,七窍都要生烟了。   “这是谁打的?哪个王八羔子?瞎了眼了敢打我儿子,不对不对,为什么打你?你没做什么坏事儿吧?”   做坏事儿了被打,那可就怨不得谁了。   “没有没有,做坏事不对,乖仔不做坏事哟。”乖仔猛着摇头:“是乖仔和爷爷去打仗,那边人打我滴。”   方子晨直接瞪大了眼,声都拔高了:“你真去打仗了?”   “嗯啊!乖仔不是写信告诉父亲和爹爹了吗?乖仔一罩上父亲滴红内裤,直接打遍天下无敌手,超人无敌厉害。”乖仔笑呵呵的说。   方子晨心都提了起来,看了一下他那小屁股:“你······你罩哪了?”   乖仔摸着头回:“头上啊!乖仔屁股还小小滴,都穿不了。”   方子晨:“······”   好了。   这下真是好了,丢人丢到外国去了。   刚来大夏那会儿他就身上一条内裤,他是习惯了三月就换,后头入乡随俗,学着这儿的人穿亵衣亵裤,可还是不习惯,总觉得没有内裤,穿再多都像光着屁股到处溜鸟一样,后头还是买了布回来让刘婶子照着话给他做了,入京后刘婶子不在,唐阿叔给他做,那条红内裤他没穿过,如今虽是穷了些,不能太讲究了,但他也做不出把自个穿过的内裤让给儿砸穿这种事。   可没穿过,也并不意味着就能往头上套啊!   他还想着推广出去,宰它一波,现在好了,还是算了,这会儿土著人不懂,他儿子还没丢脸丢到家,要是晓得那红东西是个什么玩意儿,恐怕死去的列祖列宗都得跟着丢脸。   乖仔软呼呼道:“父亲,你要给乖仔报仇啊!”   方子晨抱着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你小子胆子也是太大了点,父亲不在你也敢去,被打了没有。”   乖仔四脚并用抱住他,他刚洗了澡,头发还乱糟糟的,找奶喝一样,一直在方子晨胸前拱:“可是乖仔要保护爷爷啊!对方是坏人,他叫人围着乖仔打,乖仔都痛痛滴咯,想父亲亲亲。”   方子晨又在他肚皮上亲了几下,也是心疼,这孩子,他真是都没打过的,即使有,那都是没怎么用力,这可是他的命根子啊!哪能随便让人动了:   “还痛不痛啊?下次要是我见到人,我替你收拾他,敢打我儿子,反了天了。”   乖仔高兴起来:“父亲最爱乖仔咯。”   方子晨捏捏他的小鼻子,所有的烦心事儿似乎都没了。   乖仔扭着小身子,呵呵笑。   他一回来笑声就没停下来过,高兴得不得了。   “父亲,乖仔上次回家了。”   “啊?”方子晨反应过来了:“回小河村了?”   “嗯啊!”   小河村里贫瘠,但到底是住了好些日子,在那里他也认识了不少人,方子晨道:“村长他们都还好吗?”   乖仔说了,都好,就是感觉村长爷爷和柳爷爷都老老滴了。   “孟姨也哭了。”最后他说。   方子晨摸着乖仔的头没说话。   他们离开小河村那会儿,孟氏也躲在人群后头,巴巴的看着小风哭。   后头刘小丽死了,他回去奔丧,村里妇人来帮忙时也嘀咕过她,说小风不在后,家里的活儿就全落在她身上了,刘狗子也不是个好的,以前喝醉了就爱打小风,现在小风不在了就打孟氏,可怜的哟!   刘狗子生活过得不如意,失败得只能打女人来找自豪感,那会儿方子晨觉得孟氏多少是有些咎由自取。   可当孟氏来了,吞吞吐吐的问他小风过的咋样,噗通跪下要给他磕头,求他以后多多照看小风,他扶起孟氏,隔着粗布衣料触到她身上硌人的骨骼时,又想起躺在正屋里的刘小丽,方子晨莫名的也能理解了几分。   他到底是在父母和兄长的关护下长大的,体会不到,甚至也想象不了受着封建思想养出来的女孩子日子过得多么的可悲,看着孟氏,却以为这是她咎由自取,可深处深渊,不是想出来就出来的。   赵哥儿问了杨铭逸一些话,进到房里乖仔又如法炮制撩开衣服给他看。   赵哥儿没能力帮他报仇,但看他被打了,会做好吃的给他。   赵哥儿看着是万分心疼,又万分后怕。   当初觉得秦家不敢真把孩子带去打战,他就没去把人带回来,要是儿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估计也得见趟鬼。   哄了乖仔出去玩,赵哥儿才同着方子晨说了杨铭逸来投奔他们的事。   “被欺负了啊!”方子晨大咧咧的躺在床上,两手枕着后脑勺,说:“也不难怪,他那模样都快赶上我了,以前我看电视,那些公子哥最爱强抢长得漂亮的小民女了,被这种人盯上,他定是害怕了,你去跟他说,等我下次有空了就带他回去找场子,他好歹叫我一声哥,我肯定给他出气。”   “你儿子已经砸了人知府家的门了。”赵哥儿说。   “啊?”方子晨闷闷的道:“这才出去多久啊!又给我惹麻烦了,不会还要赔银子吧!”   赵哥儿:“不用,秦叔出手了。”   “哦。”方子晨道:“那你去谢谢人”   赵哥儿坐到床边,趴到他身上:“你怎么不去?”   “我不太好意思出门。”方子晨说:“我感觉现在屁股都火辣辣的。”   赵哥儿看着他:“为什么?因为秦叔和孟叔的关系吗。”   方子晨摇头:“不是。”   赵哥儿认真道:“那夫君,你真是他们的儿子吗?可是我听说孟叔是在二十年前丢的孩子,你······”   他原想说年龄对不上,可又猛然想起乖仔的事,那会儿他告诉方子晨乖仔是他儿子,方子晨不信,因为他同赵哥儿发生关系后回去不过一个多月,后头莫名其妙的又‘回来’了,然后孩子直接三岁了,他怎么信?要不是那帕子,还有他残存的一些模糊记忆,他肯定觉得赵哥儿是在驴他。   两个时空时间流速定是不一样的。   东环岭那是什么地,方子晨也是知道的,在翰林院他看过不少书,东环岭一带地质特殊,且是北通南的第一大官道,自是会记录在册。   当年唐阿叔说那孩子屁股上有胎记,他确实也有。   唐阿叔说那胎记是黑色的,他的是蓝色的。   但唐阿叔也说了,那孩子是在肚子里憋了许久才出来,那孩子定是全身都红了,那蓝色的胎记就并不明显了。   他学过画画,蓝色和红色混在一起,能调出紫色,而在室内光线比较暗淡的情况下,紫色容易被误认为是黑色。   而且他儿子长得像人,要不是他跟秦恒煊有关系,那就是他绿了。   还有,他出生时身上带的沙石沉泥······   突兀的宛如凭空出现一样的出现在垃圾桶里······   “我听说当年孟叔的儿子被孟姨丢下山后,直接消失了,连滴血都没留。”赵哥儿说。   方子晨拍了他屁股一下:“真留血了,你可就没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小夫君了。”   赵哥儿想验证猜测:“那你真是他们儿子啊?”   “······估计是了。”方子晨郁闷的说:“我先头还纳闷无缘无故的他为什么送我那么大一沓银票,这玩意儿又不烧手,还以为是碰上什么绝世好人了,结果,哎,这世上像你夫君这样的好人还是少啊!”   赵哥儿笑起来:“那你想怎么办?”   “不知道。”方子晨说。   他确实是无所适从,也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甚至不知该如何应付。要是没说开,秦恒煊和孟如清虽是第一次见,但人先头老往家里送东西,方子晨待他们定是热情洋溢,让人有回家一般的感觉。   可这会儿说开了,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实在毫无防备,又猝不及防。   如果非要描述,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夫君,你怨他们吗?”赵哥儿突然抬头问。   方子晨张了张嘴,最后到底是没有回答。   怨吗?   不可否认,他被人指着议论着是不是有病的时候,那些闲言碎语一句叠着一句砸在他身上的时候,那一刻,他是怨过的,也曾无数次想着他的亲生父母是不是有苦衷,可什么苦衷,偏的要把他像垃圾一样扔在垃圾桶里?他又不是很大个,扔外头不行吗?又不占地。   只有不要的,无用的垃圾,才会被扔在垃圾桶里。   他想不明白,又不明原因,于是不可自控的难受、埋怨。   曾经甚至有过一段时间,他疯狂的报了许多兴趣班,然后反复的幻想着,只要他足够优秀了,他的父母会不会来?   会不会后悔?   要是他们说后悔了,求他原谅,他该怎么办?   他想过很多种回答,有直白的,酷酷的叫他们滚,也有含蓄的,说我已经有家了。   他幻想了无数次。   可后头就没再想了,他那会儿还小,但爷爷知道他聪明,没糊弄他,只抱着他,指着远方,说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一直盯着脚下,目之所及,只有那方寸之地,抬起头来,远处会更有更美的风景。   没必要一直揪着一件事不放,越是让人痛苦的事,就越该将它掩埋住,时时想着,除了让自己过得不痛快,再不能收获什么。   他都十几年没再想过这件事儿了,现在猛然面对,他实在是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面对。   赵哥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了,设身处地的想,要是他,虽是亲生父母,但二十几年未见,如今也就比陌生人好一些,怎么可能一下就能接受得了,立马就跟人亲亲热热。   感情是相处出来的,是日积月累,一个缓慢沉淀的过程。   方子晨‘躲’在屋里没敢出来,三个孩子想跟他玩都只能跑屋里去。   “父亲,我们来玩模仿小动物的游戏吧!”   “好啊!”   孟如清定定站在屋外,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明明看不见,他双目依旧紧盯着房门,看不见方子晨,可听着他的声,他似乎便觉得满足了。   赵哥儿看他站立不动,在呼啸的寒风中,身形愈发显得消瘦单薄,远远瞧着满是孤寂落寞。   赵哥儿到底是不忍心:“孟叔,进屋去烤点火吧!”   孟如清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堂屋里放着盆火,碳烧得正旺。   乖仔和滚蛋一回来,刘叔刘婶别提多高兴,见了逸哥儿也是激动。   刘叔是忙个不停,这会儿把铁架方火盆上,搁了几个红薯在上头。   他虽是有些怕秦恒煊,也不晓得人具体什么身份,可见孟如清,他和刘婶便猜到了一些,这会儿还是问他吃不吃?这样烤出来的红薯很香。   秦恒煊本想拒绝,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不敢步步紧逼,便道:“那给我也烤两个吧。”   “好好好。”刘叔高兴道:“这红薯挖回来,我专门挑这大个头的晒屋檐下,快一来月了,这会儿肯定甜,以前乖仔和我那孙儿最爱吃了。”   “是嘛!你家孙儿叫溜溜吧!”   “是的是的。”   秦恒煊环顾一圈,问道:“怎么没见着?”   “最近来要货的人多,跟他爹爹去厂里忙活去了。”刘叔说。   秦恒煊感叹道:“听乖仔说,溜溜就比他大几个月吧!那就是也八岁了,小小年纪都懂帮家里干活了。”   刘叔笑道:“这哪算懂事,村里孩子多是三四岁就开始帮着家里干活儿了。”   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   孟如清进来,跟着一起烤火,秦恒煊只拍了拍了他的手,旁儿的没再说。   傍晚刘小文和周哥儿一回来,自是又热热闹闹了一顿。   秦恒煊和孟如清即使穿得低调了,可瞧着就知道是贵人,刘婶自是不敢慢待了,带着唐阿叔是又杀鸡又杀鱼的,先头就晓得乖仔要回来,刘婶子和刘叔亲自跑镇上买了好些鸡鸭回来搁后头养。   隔壁村有人卖豆腐,刘婶子还让赵哥儿去买些回来。   杨铭逸跟着他一起去,赵哥儿瞧他个头也拔高了不少,都到他耳垂处了,模样出落得越发出众,也难怪得被人盯上了。   “路上累不累?”他问。   “还好。”杨铭逸说。   一路过来虽是赶了些,但车上被褥铺得厚,也宽敞,车夫赶得稳,滚滚蛋蛋偶尔会陪着他,时间过的倒也快。   杨铭逸在袖子里扒拉了一下,掏了一沓票子出来:“赵哥······”   赵哥儿怔忡了一下,没有收,只是停下步子看着他:“这是做什么?”   杨慕涛把孩子送过来,到底是不好意思,总不能让着孩子在人家里白吃白住,醉宵楼他卖了出去,名下田产也卖了些,凑了六百两给杨铭逸带过来。   “这银票你收回去。”赵哥儿道:“来了这里就当自己”   杨铭逸低声道:“可是······”   到底是个好的,不爱光占人便宜,赵哥儿想了想,他一个人,迫于无奈,来到了涸洲,在这里他没有至亲,把他们当成依靠,不要杨铭逸怕是都住得不舒心,要了便不是寄人篱下。   他数了三张出来,在杨铭逸要开口之际,赵哥儿先道:   “剩下的你收着,总要留些贴身,来了这里,就当自己家一样就行了,也别客气。”   杨铭逸垂下眸:“知道了,谢谢赵哥。”   隔壁村离得也不远,沿着水泥路过去倒也快,村里人都认得赵哥儿,一路是客气的招呼,见了杨铭逸,还好奇问他是谁。   赵哥儿说:“我弟。”   大家懂了:“原来是方大人弟弟啊!果然也是一表,一表······”   一表个啥也不懂了,只一个劲的夸杨铭逸俊。   赵哥儿:“······”   明明他说的是他弟,可大家却说是夫君的弟弟,这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丑啊?   可他夫君最爱他这模样了呢!   晚上满满一桌菜,都是赵哥儿炒的,杨铭逸和周哥儿帮着打下手,几个孩子不知事,乖仔虽是懂些,可这会儿硬是啥话也不敢说,见两个弟弟抱着碗吃得香喷喷,他也默默吃了起来。   孟如清见方子晨愿意出来吃饭,心里松了口气。   不吃不行,中午那一顿都没吃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有什么烦心事,也得干它个几碗饭的再烦。   地道的豆腐油煎过,后头又跟着酸菜和牛肉一起焖了快一时辰,入味又好吃。   秦恒煊见方子晨似乎挺喜欢,有些紧张的夹了块豆腐放他碗里。   方子晨身子微僵,抬头看了他一下,最后闷闷道:“谢谢。”   秦恒煊没想到方子晨接受了,忍不住激动道:“客气,你爱吃这酸菜啊?”   “爱吃啊!很开胃。”方子晨说。   孟如清也试着搭了话,方子晨照旧是回了,但没说两句,方子晨便扯了话头跟杨铭逸聊。   “杨叔不过来啊?”   “他要照看阿奶。”杨铭逸说。   “这样啊!”方子晨想起郑老太已经七十多岁了,这大夏也没广场舞给她跳,也不是村里,能出去走走逛逛,只吃食上补着,身体素质怕是不太好:   “老人家确实不好劳累了,不过没事儿,来了这里,以后方哥罩着你,不是我吹,我现在混得可好了,以后哪个王八蛋要是再打你注意,你就告诉我,我非砍了他的腿不可,那武什么鬼的,书简直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秦恒煊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我听说他才十八,已经有好几个小妾和通房了。”   “是吗?”还以为是个痴情汉,得不到了迫不得已走极端。   结果人已经左拥右抱了。   那就是赤/裸/裸的见色起意。   方子晨顿时义愤填膺起来,也忘了秦恒煊的身份:“我顶他个肺,色中饿鬼啊?都妻妾成群了还不知足?逸哥儿,那武什么鬼的张什么样啊?”   杨铭逸都还没说话,乖仔举起手来:“乖仔知道乖仔知道,父亲,他长得很像个人,有两只眼睛,两个鼻孔,还有一张嘴。”   方子晨:“······帅不帅?”   乖仔想了想:“有一点点。”   也不止是一点点,武文杰一身书生气,自是不差的。   方子晨蹙起眉:“就这还敢肖想我兄弟,下次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秦恒煊笑了笑,道:“我帮你摁住他啊!”   “好,秦叔你够义气。”   秦恒煊身子一僵,不由觉得有些失落,但还是笑道:“必须的。”   他跟着方子晨一唱一和,竟格外的有共同语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耐们,七夕快乐(=^▽^=) 第429章   孟如清看着他两这般,心中说不出个什么滋味,正要夹菜,一垂眸,发现碗里多了一块鸡肉。   他看向乖仔,乖仔朝他笑:“美人伯伯快点吃,我爹爹炒滴鸡肉肉很好吃哦。”   孟如清微微笑了起来,这孩子还记得他喜欢吃鸡肉。   这鸡肉确实是好吃的,外头酒馆做的鸡摆盆好看,瞧着也有食欲,今儿桌上这盘鸡整只煮熟了,切了后又一通炒,然后直接一盘子装,旁头也没啥点缀的小菜,却是香得很。   赵哥儿放了点辣椒油,拍碎的蒜头,还有一些紫苏香菜,酱油芝麻,胡乱的一通炒,鸡肉都被炒得焦黄,虽是有点硬,但嚼着非常香,一点都油腻,孟如清没吃过这种的,尝了一口,眼睛不由一亮。   乖仔啃着块大猪蹄子,袖子撸到了手肘,小嘴巴油汪汪的,嗷呜一下,猪腿上一口大肥肉就不见了,这猪蹄炖得软烂,他三两下吞下去:“美人伯伯好不好吃?”   孟如清道:“嗯!好吃的。”   “那乖仔再给你夹。”他换了筷子,连着给孟如清夹了两块才罢手,他也没夹太多,因为别人也要吃。   虽然桌子还有很多菜,但他最喜欢吃爹爹炒的鸡肉了,以前想和美人伯伯一起分享,不过都没有机会,现在美人伯伯跟他一起回家,实在太开心咯。   孟如清拿了帕子给他擦嘴:“谢谢乖仔。”   “客气哟!”   满满一桌人,小户人家也不是那么讲规矩,一边吃着饭,一边聊着天,端得是热热闹闹。   孟如清看看秦恒煊,又看看方子晨,他旁边坐着的赵哥儿,还有几个孩子,先头心里仿佛是空了一块,可这会儿,像是都满了,要是孩子能喊他一声爹爹,这辈子,也算是无憾了。   刘家这院子起得大,原就想着偶尔的赵哥儿和方子晨可能会带孩子过来小住,那水泥黎艺盛晓得是他们要,派牛车拉过来,也没要他们银子,因此刘叔拍了板,直接起了七间屋子,但这会儿人多,不够住了,好在红薯厂那边有间休息室,有时候削的红薯多了,夜里得连班,不然削了皮的留久了会发黑,忙得晚了周哥儿和刘小文就歇厂里,那边有床有被子,也够宽敞,便说他们带着溜溜去那边住就行了。   乖仔还没住过厂,当下便说他也想去。   村里条件简陋些,不过被子啥的都是新的,想来是晓得他们要来,刚晒过,一股子淡淡的暖阳味,秦恒煊住的倒也习惯。   不过孟如清精神到底是不太好,加上一路劳顿,第二天隐隐的便感觉有些不太舒服,他刚出房门,就见刘叔在院子里砌了个大灶台,刘婶子忙着刷锅。   今儿要杀猪。   安和村先头就穷得很,野菜人都不够吃,更别提什么养猪吃肉了,村里没有干这一行的,方子晨更是不会干了,以前在小河村也就去村长家杀过一次,那次他也只帮忙抓猪而已,操刀的还是村里人。   刘叔自是知道他不会做的,刮个毛还行,真让他给猪捅刀子,刘叔是万万不敢给他做的,昨儿去抓个猪,都能搞那么大的事儿来,全村都出动了,忙了一下午才把猪全追回来,这会要是给他上,就怕他猪脖子不捅,要捅自个大腿。   刘叔前儿就跟镇上的屠夫说好了,让他今儿过来。   他们是上了年纪,早早就起来忙活开了,见着孟如清出来,昨儿说过话,人模样瞧着是不好亲近,但是个好的,刘婶也不怕,问道:“怎么起这般快,可是睡不习惯?”   孟如清摇头:“不是,就是喉咙有些痒。”说着又咳了两声。   刘婶晓得了:“你怕是受寒了,赶紧进厨房去烤下火,我煮点姜汤给你喝。”   “谢谢大姐。”   “客气了。”灶台里已经生了火,刘婶子洗了姜刚拍碎了放锅里,赵哥儿就进来了,晓得孟如清不舒服,想送他去镇上看看大夫,孟如清摇摇头:“无甚大碍,喝点姜汤就行了,我倒是没见过人杀猪,想看看。”   除了屠夫,刘叔还喊了村里好几个汉子和妇人来帮忙,方子晨是个爱睡懒觉的,大家都来了他还跟着两个孩子在床上呼呼大睡。   孟如清往他那屋看了几眼,便跟着赵哥儿忙去了。   赵哥儿让他去歇息,先不说他锦衣玉食的长大怕是比得方子晨还要五谷不分,就是如今这会儿人身子都不太舒服,怎么能跟着他忙活。   可孟如清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他知道自己脑子有问题,一闲下来就爱东想西想,只想着做点什么来分散些重心。   赵哥儿也不敢派重活给他做,正好的乖仔和溜溜手牵手从厂那边回来了,赵哥儿便让他们带孟如清去地里摘些蒜叶回来。   请了人来帮忙,中午自是要留饭的,杀猪饭多是炒些猪内脏还有五花肉炖些大白菜。   这猪肝,猪肺腥味大些,还是得跟着蒜苗炒了才好吃。   猪被扛来了,一路嘶叫着,到了院里见着院角那口正烧着水的大铁锅,似乎晓得了什么,叫得更甚,方子晨被子捂着脑袋,那声儿还像是在耳旁响起一样。   吵得睡不着了。   滚滚蛋蛋揉着眼睛,也不睡了,在被子里动来动去,拉着方子晨,说要看人杀猪猪,方子晨只得给他们穿了衣裳。   临出房门,想起乖仔那壮举,虽知道大家都不懂,可方子晨隐隐的还是莫名觉得有点臊,院子里人多,他都没敢出去,让唐阿叔看着两孩子,他自个往后院去了,本是想解手,却见到了孟如清和两个孩子在摘葱叶,他下意识转身就想走,可孟如清已经听见动静转头看了过来。   这下倒是不好直接走了。   这不礼貌。   “你醒了。”孟如清站了起来,一见方子晨他就高兴,眼眸明亮而清澈,听赵哥儿说他最爱睡懒觉,这会儿也还早,轻声道:“可是被吵着了?”   方子晨闷闷的嗯了一声。   乖仔眼珠子转了一圈,瞄了孟如清一下,然后朝方子晨招手:“父亲,来,摘葱葱。”   刘婶子蒜苗种的少,就一小块,只能摘不能拔,葱叶摘了下次还能再长出来。   冬日里冷,有些葱叶都黄了,等方子晨蹲下来了,乖仔立马挨到他旁边:“父亲冷不冷呀?”   方子晨摘着葱叶:“不冷啊!还好,你小风哥哥呆的那地儿才冷,还下雪呢!”   乖仔羡慕的道:“哇,那小风哥哥可以堆雪人咯。”   这孩子喜欢玩雪,在京城那会儿鼻涕都冻出来了,他还天天的搁院子里堆雪人,方子晨说:“等过年了父亲带你去那边滑雪。”   乖仔眼睛瞪时一亮,兴奋起来:“真滴吗?父亲不要骗乖仔哟!”   方子晨大言不惭:“还能有假啊?你父亲可是一个诚实守信,正直善良的人。”   “哇,父亲太好咯。”   “方叔,溜溜也想去。”   “去就去呗!”   都还没去,离过年也还有好几天,可两个小家伙立马就开心了,仿佛等下就要去了一样,这会儿像打了鸡血,葱叶摘得飞快。   方子晨拍了乖仔一下:“儿子,那葱叶黄了,不能吃了。”   乖仔一看,手上这葱叶确实是有些黄,立马丢了,可他正处爱问的年纪,大大的脑瓜子里有个大大的问号:“父亲,为什么葱叶和菜叶黄了就不能吃了呢?”   因为黄了不新鲜,营养元素都流失了,甚至可能还会存在病毒、细菌等微生物,但说深奥了孩子也听不懂,方子晨又驴儿子了:“因为它是黄色的,这是不正经的葱叶,吃了不正经的葱叶,人也会变得不正经。”   乖仔挠挠脑袋:“是这样吗?”他表情很严肃,似乎已经窥探到事实的真相了。   “怪不得以前菜菜黄了,爹爹就不给吃,原来是这样呀,乖仔懂咯,菜菜变黄了,它就不正经,人吃了,就不好。”   方子晨非常欣慰,摸着他的大脑瓜子:“孺子可教也。”   孟如清:“······”   孟如清都噎着了。   他虽是从未下过厨,也从未种过菜,但到底不是傻的,他就说,乖仔瞧着是聪明的,教什么一教就会,可有时候又感觉傻傻的,总爱胡言乱语,他都不晓得为什么,如今算是懂了,全是方子晨驴的。   这样教儿子真的好吗?   他对着方子晨欲言又止,可都没说话又咳了起来,很剧烈。   方子晨手快过脑,机体本能般,鬼使神差下意识似的的朝他后背拍。   力道很轻,却又像是拍在心尖上,孟如清顿了一下,心中暖洋洋一片:“子晨······”   “夫君夫君。”赵哥儿屁股烧了似的慌张跑过来。   方子晨猛然站起来,满是诧异道:“怎么了呀?猪又跑了?”   这不能吧!都请了姜屠夫来了,听说这人专业杀猪三十年,杀猪溜得要飞起,从没哪头猪能逃出过他的魔爪。   “不是。”赵哥儿喘着粗气:“秦叔突然晕倒了。”   孟如清赶忙的跑前院去,秦恒煊已经被抬到床上去了,院子里猪血流了一地,刚那猪挣扎得厉害,猪血到处飞溅,大家却是都没顾得上,这会儿正焦急的围在房门外。   “咋了这是!怎么突然好端端的就晕了?”   “不晓得,派人去镇上喊大夫了吗?”   “喊了喊了,刚小六去了。”   孟如清从后院出来,一见满院猪血,就知道秦恒煊大概是见血了,他松了口气,解释了两句便让大家去忙。   方子晨跟着进去看了眼,秦恒煊躺得很安详,也不知道谁扶他进来的,还把他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上,要是换上寿衣,外头又这般热闹,真搞得像吃席一样了。   滚滚蛋蛋踮着脚趴在床边,很是担心:“美人伯伯,帅气爷爷西莫鸟啊?”   孟如清说没事儿,他晕血,一下就能醒过来了。   这事儿方子晨自是听说过,晕血也无甚大碍,不晕了就能自己醒过来了,他又拉着赵哥儿出去了。   猪宰了,还要刮毛、开肚,肠子也要洗,肉还要剁,忙忙碌碌一通,不过倒也是真热闹,中午赵哥儿简单炒了几锅菜,量都足,在院子里摆了两桌,晓得村里人惧着他们,要是出去了大家怕是都会不自在,秦恒煊和孟如清没出去吃,赵哥儿单独给他们端进来。   秦恒煊知道方子晨除了儿子,最宠这小哥儿了,只要赵哥儿发话便比什么都好使,赵哥儿让方子晨上天,方子晨估计都上得。   他想让赵哥儿再帮帮忙,赵哥儿为难了,也不是他不想帮啊!   说多了,等下他夫君没准的还要揍他呢!   这事儿急不来啊!最后他说。   秦恒煊无奈叹了口气,他怎么不知道,可知道是一回事儿,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儿。   虽说这孩子他是一面都未来得及见,可方子晨他是一见了就想跟他亲近,可又担忧怕着急了惹了人厌烦,又恐疏离了孩子更是对他们有意见。   他自诩聪明,行事果决,从不惧事,因为无论出什么事,他都能担得起,可唯独在这件事儿上,他却是史无前例的畏畏缩缩、瞻前顾后起来。   请的人多,村里妇人、夫郎手脚都很麻利,只一下午就把腊肠给灌好了。   这腊肉做起来也是有讲究,就算馅料做得好,但后期熏得不行那口感也是大大折扣。   火大了,熏出来的腊肠软,不好吃。   赵哥儿对这个也不是很懂。   再运回平详村也是麻烦,而且那边院子更小,泥土房,简陋得很,怕是也住不开这么多人,刘叔刘婶也想着让方子晨和赵哥儿留下来过年,人多总是热闹些,不然就刘家几口人,难免的冷清。   赵哥儿想到孟如清如今身子也不太好,各地官员前儿回涸洲时也来过了,便也同意留了下来。   刘叔喜滋滋,隔天就去山里砍了好些松柏回来,这个拿来熏肉最是香。   年底忙,方子晨公务多,正事要紧,秦恒煊也没去烦他,天天的领几个孩子去外头溜达。   方子晨对于秦恒煊和孟如清的出现,虽是有些无所适从,可也并未躲避,对于孟如清和秦恒煊几近讨好的行为,也接受,但始终保持着一份有礼貌的距离。   孟如清也没强求,只要方子晨不躲着他,他便觉得万般好了,可是每次方子晨喊他孟叔而非爹爹的时候,孟如清便觉心中悲痛万分,他太急了,太想听方子晨喊他一声爹爹了,可却又不得不隐忍着。   他跟着赵哥儿学着给孩子们做年糕,想以此来分散点注意力,可到底是没做过这种活,一直是人伺候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烧个火,木柴塞不进去,他还使了老大劲,最后把锅底都给捅破了。锅里的水呼啦啦就往灶台里流。   唰的一声,接着浓烟滚滚。   赵哥儿手里的面团啪的掉到了地上,有些目瞪口呆,他晓得孟如清富贵出身,五谷不分,所以才让他帮忙看火,这事儿没什么技术含量,结果······   他家乖仔两岁都会帮他看火了!!   从没把锅底捅破过。   孟如清也懵了,手里还拿着一根柴火不知所措,到底是不好意思,又跟着刘婶子去摘菜了。   南方的冬季虽是不落雪,但阴雨天尤为的多,寒风凛冽,也冷得够呛。   连着下了两天小雨,地里豌豆尖长得尤为嫩,这拿来打火锅最是好,赵哥儿见方子晨特别喜欢吃火锅,上次带了好些牛油和一口锅回来,家里刚杀了猪,还有些鱼,天气又冷,赵哥儿便打算晚上打个火锅吃,刘婶子就想着掐些豆尖回去。   这玩意儿不好掐,一大抓烫个水捞起来也没几口,家里人又多,两人掐了好半个时辰。   刘婶子是闲不住的,跟着孟如清絮絮叨叨聊些村里的趣事,她知道孟如清爱听啥,也问过赵哥儿,知道他们是谁,秦家名声鼎盛,对于刘家而言,秦家是屹立与云端的高贵人物,源州和衡阳离得并不算得太远,关于秦家的事儿,刘婶子也是听过几耳朵的。   这会儿聊的,多是方子晨和乖仔的事。   刘婶子说的,十一也曾禀报过,可孟如清是怎么听都听不腻。   “方小子不爱吃肥肉。”刘婶子说。   孟如清也看出来了,前两天杀猪,饭桌上方子晨夹了块肉递到蛋蛋跟前,孟如清以为他是疼儿子,想给儿子喂肉吃,结果蛋蛋就着他的筷子,把上头那口肥肉吃掉了,剩下的瘦肉方子晨直接塞到了自己嘴里,大家好像也习以为常。   方子晨是夹到肥的就往滚滚蛋蛋跟前伸,滚滚蛋蛋都不用他发话,非常懂事的就将肥肉吃掉了,可见先头没少这般。   “他刚来那会儿去帮我家收玉米,我买了五花肉回来,他是一块都没吃,以前也不懂,咋滴还有人不爱吃肥肉,后头日子过得好了,天天都能吃上肉了,肚子里不缺油水了才算是晓得。”   刘婶一边摘着菜,好心的提了一嘴,说:“他最爱吃酸笋和豆角了,豆腐也爱吃,好像是怎么吃都吃不腻。”   上次赵哥儿去买豆腐,回来煮了一大盘,方子晨确实是吃得停不下来,后头剩了点汤,他都还拿去泡饭吃了。   孟如清眉心微动,前儿几天都在跟着赵哥儿忙,今天没啥事儿了······   他摘了菜回来也没歇,见秦恒煊不在,大概是出去溜孩子了,便拿了银子就匆匆的往安平村走。   两村离得不算远,又通了水泥路,刘婶子说沿着水泥路一直走就到了。   出来时天色沉得厉害,不过孟如清想着应该也不算远,上次赵哥儿和杨铭逸去了一趟,也不过片刻就回来了。   可赵哥儿是干活干习惯了,身子骨好,杨铭逸十来岁,步子更是矫健,如此自是快了。   孟如清到了安平村,问了人,寻了专卖豆腐的那户人   “早上卖完了。”   这豆腐卖的也不贵,一大块才两文钱,这会儿要过年了,村里人就买得多了些。   孟如清又丧丧的回来了,可半道上却落起了细雨。   也不大,下着就跟闹着玩似的。   回来孟如清就咳得厉害,觉得头晕晕沉沉的,四肢又酸又软,想着这会儿离晚饭也还有两个时辰,便回屋躺了一下,这一躺就没起得来,秦恒煊回来进屋一看,孟如清已经发起了高热。   几乎是来势汹汹。   这下火锅也吃不成了。   大家几乎是担忧得不行,忙成一团,派人去喊了大夫来,结果大夫来看了半会儿,开了几副药便又走了。   刘婶子自责得不行,孟如清这几天就一直咳,断断续续的,但村里人多是这样,入冬后偶尔受了寒,也常会咳个几天,村里人穷苦日子过惯了,一般没啥子大病都不会去看大夫,熬着熬着,再喝点姜汤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事,何况后头秦恒煊还让人去镇上抓了几服药回来,孟如清喝了好几天,刘婶子就想着应该是没啥子大碍了。   于是中午那会儿人跟着她在外头掐菜,她便多嘴的提了一句。   孟如清天性冷漠寡淡,这辈子没弯下腰讨好过谁,他想跟方子晨亲近些,可却总不晓得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他似乎什么事儿都做不好,想给他洗件衣裳,可干起来都没乖仔麻溜,方子晨跟着几个孩子玩,他就巴巴的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和几个孩子。   刘婶也不晓得为什么,人穿的比她好,家世又比得她富裕,可每当看着孟如清那个样子,她总觉得不是滋味,觉得人可怜。   今儿就没忍住,说了一嘴。   结果没成想害得人受罪了。   这会儿孟如清病得厉害,面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细细的汗珠不停的从他的额头渗出,意识似乎都不清醒了,一直喃喃低语,断断续续的喊着秦恒煊,说他冷,可额上却又是满头汗。   方子晨也跟着忙里忙外,喝了两次药,直到凌晨,孟如清才终是好些了,秦恒煊舒了口气,眼里布满血丝,有些疲惫的道:“很晚了,你们先回去歇息吧!”   方子晨也困得不行了,但他没有立即动,不放心的往床上看了一眼。   秦恒煊拍拍他肩膀:“没事的,这里有我在,你和赵哥儿回去吧!”   明明也没有做什么事,但方子晨莫名觉得疲惫不堪,辗转反侧,怎么都的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往日孟如清小心翼翼讨好他的样。   他会因为自己一句话就高兴得不知所措,也会因为自己一个不留神没回应而失落得不行。   方子晨不是第一次被人讨好,相反,身为方家三少,多的是人恭维他,可那些奉承好像都潜藏着难以启齿的目的,于是,所有的讨好都显得不那么纯粹。   他们总想着,从他这儿拿到点什么。   方子晨感觉有些心烦意乱,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底蔓延,脑中一片纷乱错杂。 第430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子晨半梦半醒之际,一声短促的吼叫在宁静的深夜里响了起来。   那声音凄厉异常。   方子晨整个大脑皮层都要被这一声嘶吼给炸开了,他猛然惊醒了过来。   深夜里乍然响起这种声音,实在是渗人。   闹鬼了吗?   他心脏狂跳不止,赵哥儿一脸恐惧的抱着他的手臂。   “夫君,什么叫?”   方子晨刚想说不知道啊,那声音又传来了。   就在······   方子晨和赵哥儿对视了一眼,赶忙掀开被子跳下床,慌慌张张穿上鞋,一棉衣裹着就往外头跑。   滚滚蛋蛋被吓醒了,哇哇的哭,赵哥儿都跑到门口了,又得折返了回来。   外头院里,秦恒煊正死死拉着孟如清,想把他抱回屋里去,可孟如清平日瞧着端正儒雅,肤色白皙,加之是个哥儿,身子骨总是小些,看着弱不禁风,似乎一拳他就能飞了,可这会儿疯起来,那力气大得秦恒煊都扛不住。   他披散着一头长发,身上也只一身白色里衣,赤着双脚。   方子晨一出门就瞧见了这一幕,吓了一大跳,下腹都紧了。   尼玛。   还好这院子里没有水井,不然就是贞子再现人间。   不是发烧了吗?   这整的哪一出啊?   闹矛盾了??   可孟如清这样子,实在是太反常了。   孟如清想往外跑,秦恒煊拉着他,他便似困兽般,在秦恒煊怀里挣扎不止,一只手不停的朝院门口伸,似乎是想抓住些什么。   眼看秦恒煊快擒不住他,方子晨正要冲过去帮忙,孟如清一句话就让他顿在了当场。   “孩子······”   他带着哭腔,说:“我要找孩子······煊哥,我要去······找孩子。”   方子晨身子一僵,紧跟着脸色就变了,一股陌生的感觉像炸弹一样在胸口裂开,他咬着后槽牙,强行忍住内心升腾起的悲伤。   赵哥儿给两个孩子塞了点东西,滚滚蛋蛋一有吃的,那便天不怕地不怕,两个小家伙一边抹眼泪,一边吃,赵哥儿看他们不嚎了,从屋里出来,一见这景行,瞬间便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儿:   “孟叔又犯病了,夫君你快去叫乖仔。”   当初住秦府那会儿,孟如清也犯过一次病,整个人都不记事儿了,也是一直闹着要往外头冲,拦都拦不住,可乖仔一喊他,他便停了下来。   刘叔和刘婶子听到动静出到院子里,都被孟如清这反常的样子给惊住了,有些傻眼,可他们硬是没敢上前帮忙,倒不是怕。   要是秦恒煊,刘叔是个好心的,这会儿说不准早不怕死的冲上去了,可孟如清······   他是万万不敢的。   孟如清又哭又叫,赵哥儿催促着:“夫君,快去啊。”   方子晨眼中思绪异常繁杂,心口像压了块石头,身体沉重异常,他想听赵哥儿的话去把乖仔叫回来,可整个人却像被钉住了般,双脚根本抬不起来。   他喉咙有些干,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反复回荡着赵哥儿的话。   犯病??   是了。   当年他和杨慕涛去苏平镇看孩子,正巧秦家军赴京归来。   那会儿他们让在路旁,秦家军还没过来,有人说热闹般,嘀咕过秦家,说了很多,孟如清也提了一嘴。   “听说秦家主君自丢了孩子后,修养了好些年才好,听说是脑子出了问题。”   “不是吧?出了什么问题?”   “不晓得,听说是疯病。”   “你可别是瞎说啊!我之前去衡阳进货,有幸远远见过秦家主君一面,人看着很正常!”   “又不是时时犯,大家都这么传,总不可能是假。”   “那秦家人没休了他啊?”   “休啥?你是没见秦家主君那模样,而且秦家大少也不是那等人。”   “是啊!秦家主君我也见过,那模样是一等一的好,才华也是不输男儿,听说没出嫁前求娶的汉子能从左相家排到京城外,不过可惜了,这般风华绝代的人,最后却······哎!”   当时听着人闲聊,他也并未觉得如何,只觉得大概是帅哥都过比较坎坷,毕竟他便是如此。   可如今再想起来,那些带着怜悯的口吻,那些话语,一字一句针扎似的,让他心脏揪疼。   他忽然想起当年乖仔被孙尚城撸走时,他是怎样一个状态。   那会儿一分一秒于他而言都恍如隔世,他几乎疯了一样,当时那种绝望的,恐惧的,慌乱的情绪,几乎让他刻骨铭心,记了一辈子。   也许是当了父母,他才能明白,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那是比命都要重要的,能让他豁出一切的存在。   他想起冲进屋里,看着乖仔躺在尿泊中,衣不蔽体浑身伤痕的那一刹那,他觉得好像天一下就塌了下来,也是那一刻,他体会到了挖心挖肺般的痛。   孟如清到底有多喜欢那个孩子,以至于孩子不见了,才会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让他不堪承受······从而导致精神失常?   方子晨烦心事从不留过夜,天塌下来,他都能坦然自若的先吃两碗饭,可当初那种感觉,他为什么忘不掉?   因为他释怀不了,他内疚、自责,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儿子,他几乎被这两种情绪逼得要奔溃,那种怅然愧疚,曾经把他折磨得奄奄一息,要是当初乖仔没有熬过来,他真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而难受一辈子。   孟如清是不是也和他一样?他是不是一直处在这种内疚和自责中?   他当时尚且都顶不住······   也许是有过相似的经历,方子晨似乎一下就懂得了孟如清的感受。   他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方子晨止不住的心疼,当场被利刃穿透了一般,浑身都痛不可言,在孟如清挣脱束缚要朝外头跑时,方子晨将棉衣盖到他身上,孟如清依旧挣扎不止,他力气很大,方子晨抓也抓不稳,只得一把抱住他。   他将孟如清的头摁到胸口上,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喊他:“爹爹。”   那声音很轻很轻,几乎晃如蚊呐。   孟如清不停捶打着他的胸口,可下一瞬他却是猛的抬起了头。   这两个他盼了二十年的字,仿佛一下刺激到了他的脑神经。   他感觉心脏被什么猛击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着方子晨,先是疑惑,紧接着眼里充满了痛苦和委屈。   半响后,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又像急于确认什么一样抓住方子晨,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他看着方子晨的脸,眼圈一湿,眼泪就这般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从未有过的惊喜,让他语不成句。   “你······你叫我什······什么?”   方子晨没想孟如清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被抓得不轻,孟如清应该是练过九阴白骨爪,两侧手臂几乎被刺穿了般,疼得方子晨想嗷嗷叫。   可这会儿叫,好像有点跌面子。   “我叫你爹啊!”   看他好像还不清醒,方子晨想松开他去喊儿子,他儿子小小个的,声音软软糯糯,确实招人稀罕一点,可孟如清紧紧抓着他。   “你可不可以······再叫我一次。”孟如清哀求般的说。他哽咽得不知所措,似乎怕这是一场梦,醒来后,方子晨依旧对他保持着‘分寸感’。   这两个字,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方子晨又喊了他一遍:“爹爹。”   孟如清激动得一把抱住他,力气大得几乎能勒断人的肋骨。   方子晨都有点踹不过气,他难过的垂下眸,目光落在孟如清的发丝上。   这人到没到四十岁?   他看着还那么的年轻,可头发却是都半白了。   二十年的煎熬,从青丝到银发,也许每一根都承载着无尽的痛楚。   七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方子晨不敢想。   怀里的人这么瘦,骨头摸着都硌人,他眼角不由有些湿润。   当初乖仔能叫醒他,方子晨于孟如清而言,同着乖仔一样的重要。   他这会儿一直抓着方子晨,深更雾重,方子晨是冷得直打哆嗦,看他赤着脚,嘴唇也冻得发青,方子晨将他横抱着带回了屋里。   盖上被子了,孟如清还是抓着他的手没有松开,一直看着他。   方子晨不想再从他脸上看到失望的神情,想了想坐在了床沿边,轻声道:“我不走。”   “你可不可以再叫我一声爹爹?”孟如清只觉得眼眶酸涩。   方子晨“······”   这会别说爹爹,叫祖宗都行。   他又叫了一声。   孟如清顿时高兴起来,像孩子得了心爱的玩具一样。   满足,又欣喜。   秦恒煊看得眼眶穆然一酸。   孟如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要往床下走,秦恒煊过来按住他:“怎么了?”   “盒子。”孟如清指着带来的行囊。   秦恒煊晓得了,起身去将包袱拿了过来。   孟如清接过,掏出了个小盒子,讨好的双手递给方子晨。   那盒子做得精巧,方子晨有些狐疑的道:“这是什么?”   孟如清紧张道:“送给你。”   方子晨接过,打开一看,眼珠子又差点弹了出来。   我的娘啊!   他心噗通噗通跳。   今晚受到的惊吓实在是太多了。   还好他没什么心脏病,承受能力也强,不然怕是孟如清刚疯完就要到他了。   “都送给我?”这什么惊喜啊?   他往鞋底看了看,也没踩着狗屎啊!   孟如清点头:“嗯!”   方子晨顿时笑嘻嘻。   妈的,早知道喊声爹爹有银票拿,人刚来那天他就喊了,害羞个什么劲!   孟如清看着他:“你喜欢吗?”他声音忐忑,又掏了好几件衣裳出来。   其上针脚皆是细密,料子皆是好。   “子晨,这是我给你做的衣裳,你喜欢吗?我知道你可能怨我,也可能不愿接受我,可是······我给你做好多好多的衣裳,但是······我不知道给谁。”   就像山洪吞没了水坝,那些隐忍着,压抑着的情绪,终于溢了出来,一字一句都像牵扯着心头的血肉。   “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想你,每天······每天都在后悔没有保护好你,你能不能原谅爹爹?你别怨爹爹好不好?你怨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面对他这般如洪流般倾泻而来的情感,方子晨高兴了没两下心里又难受得紧。   唐阿叔经常给乖仔和滚蛋做衣裳,很是娴熟,那会儿赵哥儿还问了一嘴,唐阿叔说他常看孟如清做,自是晓得了。   喜欢可以停止。   爱,却是无休止的,哪怕隔着山海。   这一刻,方子晨真切的感受到了对方的爱意。   他摸着衣裳,不由感到阵阵心酸,最后,他低声说:“我不怨你。”   孟如清看着他,眼神带着期待和雀跃:“真的吗?”   方子晨点了下头:“嗯!”   要是怨,孟如清来的那一天,他早扛着扫帚将人扫出去了,还能让他们进门?   孟如清当年不是故意将他丢弃,只这一点,便就够了。   对于突然出现的父母,他起初是有些无所适从,拿不准该怎么面对,但这一周相处下来,方子晨多少是适应了一些。   赵哥儿端了药进来,孟如清喝了,没一会儿整个人便开始昏昏欲睡。   看他强撑着,似乎不敢入睡,时不时的看一眼自己,好像生怕自己走了,方子晨靠近了些:“睡吧。”   孟如清没说话,只是又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腕。   “我不走。”方子晨说。   孟如清看着他。   方子晨道:“真的。”   孟如清还看着他。   方子晨:“······”   这要是滚滚,他啪啪两下就过去了。   没哄过老子,但哄儿子睡他有经验啊!   他挠挠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啥故事。   贞子的故事。   秦恒煊在一旁听得都冒冷汗,赵哥儿更是不敢听,他知道方子晨讲恐怖故事有多吓人,乖仔和溜溜就曾被他吓得尿过床,赵哥儿说了方子晨几次,可方子晨除了恐怖故事和白雪公主大战哥斯拉,正经的故事他是不太会讲,他跟他二哥混得多,恐怖故事也看得最多,这会儿刚一开个头,赵哥儿一溜烟蹿回屋里去了。   故事刚讲到一半,孟如清就睡着了,方子晨便要走,秦恒煊叫住他,说聊聊。   方子晨想了想,又坐下了,小声道:“那你别那么看我,怪不好意思的。”   秦恒煊愣了一下:“什么?”   方子晨:“你看我那眼神,好像猪哥看见绝世美女,我有点不太习惯。”   秦恒煊:“······”   什么叫猪哥?   唐阿叔拿了盆碳进来,出去时关了门。   秦恒煊缓了口气,才看着方子晨:“当年······你去哪儿了?你爹爹下了崖底去找你,可却没找到。”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对着外人不能说,可秦恒煊是他老子,不会害他。   这事儿玄乎得很,换个人,秦恒煊估摸着一巴掌就呼过去了,但他信方子晨。   当初那些解不开的谜团,终于都有了解释。   怪不得。   孩子一被扔下去,秦家军就立刻去找了,可结果却是毛都没找到一根。   怪不得。   说是海外来的,却是查无此人,凭空出现一般。   这事儿真是神,一定是老天保佑他秦   “那他们对你好吗?”秦恒煊突然问。   方子晨道:“好啊!爸妈最疼我了,哥哥们也疼我。”   秦恒煊叹了口气,方家人帮他把儿子养得这么大,他真是欠人良多,要是人在大夏,他这会儿就上门给他们磕头去了,可隔着个时空,他连道句谢都没得办法。   秦恒煊又问条件如何,因为方子晨这贪财的样,实在是让他心酸。   一提这个,方子晨就傲了,他还是方三少那会儿过得可滋润了。   后头为什么这么扣这么贪?   大概是因为穷怕了。   少年不知愁滋味,以前他也不知穷滋味,即使后头爸妈管得严了,一月就给他两千,不过爷爷奶奶总会偷偷给他塞票子,二婶也经常给,他就没缺过钱。   可后头来了大夏,他就饿了好几顿,走路都打晃,吃了几顿野菜,真真是要人命的,苦不可言,那糙米,也不想说了,说多都是泪,后头搬了一来月的大包,流了十几斤汗,结果就挣了一两多银子,他是心塞塞。   可最让他心酸的,是后来在最宵楼工作,他打包剩菜回来,鸡腿掉了,他儿子还要捡起来,甚至都三岁了,还不知道鸡肉是个什么味,就吃个包子,他便一脸的满足,他夫郎顶着灼热的烈日不停的工作,就为了几个红薯。   都是因为穷的。   他真的穷怕了。   他想给赵哥儿和儿子吃得饱穿得暖,可一月就那么几两银子,后头儿子还像着他,吃得越来越多,一顿三碗饭都不够造,不省着点,不精打细算,行吗?   他要是再像着以前那般大手大脚,挥金如土,估计这会一家三口坟头的草都三米高了。   秦恒煊听得是老泪纵横,脸上全是悲恸之色。他儿子受罪了啊!他强压下那阵汹涌的难过,又递给方子晨一个盒子。   “给。”   方子晨纳闷:“什么?”   “票子。”   六万多两。   方子晨抹了一把脸:“其实这还不是我过得最苦的,我当初为了省了几文钱,跟着赵哥儿去砍柴,你都不知道多辛苦,我流了三斤汗,六斤血,整整六斤血啊。”   秦恒煊心疼得脑子都糊涂了。   又给了他一把票子。   方子晨一把塞进衣服里,又来了:“其实这还不是我过得最苦的······”   秦恒煊心痛难当,把家底都掏出来了:“儿子,你受苦了。”   方子晨觉得身上这十几万两银票沉甸甸的,全兜在身上,他想笑,可还得忍着,确实是有点受苦了。   “我告诉你。”秦恒煊悄咪咪的说:“你爷奶身家比我还多,你要是跟我回去,他们一定全送你,还有你叔,他宝贝也不少。”   方子晨眼睛‘咻’的亮了:“真的?你别驴我啊!”   “我驴你干什么呢?我们秦家富可敌国!”秦恒煊说。   ……   方子晨身怀巨款,脚步踩在云端上一样,回了屋是乐呵呵。   赵哥儿还没睡,见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捡着银子了?”   “差不多,我给你看个好东西。”方子晨把票子全掏了出来。   赵哥儿呼吸一窒:“哪里来的?秦叔给的?”   “嗯。”方子晨说:“他可大方了,真是像我。”   赵哥儿:“······”   隔天乖仔一回来,就呆孟如清屋里一步也没离开,孟如清醒了,见着方子晨没在,心里多少是有些失落。   “美人伯伯,你好一点没有啊?”乖仔爬上床,探了探他额头,发现还有些烫,小眉头立即蹙了起来。   孟如清这才发现他,捏捏他的脸,微微勾起了嘴角,笑道:“好多了,乖仔不用担心。”话刚落,就见着方子晨在门口探头探脑,做贼似的。   孟如清立即朝他看:“子晨······”   方子晨感觉有点尴尬:“孟叔。”   孟如清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脸上喜色肉眼可见的褪了下来。   方子晨抿了抿唇角:“爹。”   孟如清立马又高兴起来。   方子晨也不是矫情的,来到床边问道:“你饿不饿啊?”   “不饿。”孟如清声音掩不住的喜悦。   乖仔看看孟如清又看看方子晨。   美人伯伯真是父亲滴爹爹呀?   那以后他就不能喊美人伯伯做美人伯伯了。   爸爸的爸爸要叫爷爷。   孟如清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方子晨扶了他一把。   孟如清抿了抿嘴,紧张道:“我昨儿是不是吓着你了?”   方子晨点了点头,可见孟如清脸色不好,他又立马摇了摇头:   “没有啊!这有什么好吓人的?我一身正气,天不怕地不怕,实话告诉你,我曾经跟林正英学过两招,寻常鬼怪我都不怕,我没跟赵哥儿在一起之前,就因为我这一身是胆、勇猛果敢,追我的小姑娘那多得是甩都甩不掉,再说了,以前我还守过死人呢,你这个,小意思啦。”   “对头。”乖仔抱着方子晨的腿,看着孟如清说:“小爷爷,我父亲很厉害滴,什么都不怕,鬼都打得,而且一拳过去,那鬼都直接飞咯。”   方子晨插着腰,顶着胸膛:“就是就是。”   孟如清满目笑意。   暗卫说过,在源洲那会儿方子晨确实是去守过义庄,那会儿暗卫说起来,都忍不住崇拜。   跟着死人呆一块儿,还能睡得香呼呼的,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胆大包天。   孟如清到底是没好全,中午没出去吃饭,滚滚蛋蛋晓得他病了,也不出去玩了,爬到床上去陪他。   孟如清把着把病气传给孩子,让赵哥儿把孩子带出去,可滚滚蛋蛋还不愿,搬了小凳子就自个往床上爬,两人刚跟秦恒煊吃了烤红薯,小脸黑得跟花猫一样,赵哥儿给他们擦干净了,两个小家伙立马窜进被子里。 第431章   孩子体温高得很,早上秦恒煊起来了,没人暖的被窝格外寒冷,这会滚滚蛋蛋一左一右夹着孟如清,孟如清感觉身边躺了两个暖炉似的,滚滚蛋蛋说讲故事给他听,问他想听什么故事。   昨儿贞子没听完,孟如清问最后贞子怎么样了?被收服了吗?   蛋蛋立马道:“啊!这个故事蛋蛋西道,最后贞子偷渡来到鸟中国,不小心遇见鸟法海,法海火眼金睛,一眼识破她鬼怪滴身份,法海碗一举,问她我叫你一声你敢应吗,贞子傻乎乎滴,应鸟一声,然后她就被法海封印起来鸟,可系后头它又从雷峰塔里逃出来,路上碰见鸟蛋蛋,她见蛋蛋长得英俊潇洒,魁梧过人,很有安全感,就对蛋蛋芳心暗许,穷追猛打,最后与蛋蛋幸福滴生活在鸟一起。”   孟如清:“······”   只听前头他差点就信了。   滚滚蹙起小眉头,撑起上半身,看着蛋蛋,不赞同的道:“弟弟,你太重口味咯,不喜欢仁,要去喜欢鬼。”   蛋蛋眨巴着黑黝黝的大眼睛:“可系贞子好看呀。”   滚滚拍了他一巴掌:“谁告诉你滴?”   “父亲说滴啊!”蛋蛋道:“聂小倩不就系很漂酿吗?”   滚滚拧了拧眉头:“父亲讲故事滴时候你没有认真听吗?中国滴女鬼才漂酿,日本滴女鬼不漂酿,她们指甲长长滴,会戳仁滴屁屁,还会西仁,你敢打贞子滴主意,你完蛋咯。”   蛋蛋眉头立刻揪成了一团,小脸煞白,眼睛泪汪汪的,当场不敢倍孟如清睡了,蹭下床后就哭着往外头跑。   “爹爹,呜呜呜,爹爹,蛋蛋不要和贞子幸福滴生活在一起,爹爹,救命哟!”   孟如清不由失笑起来。   滚滚觉得蛋蛋实在是太蠢了:“小爷爷,我们睡觉,不理蛋蛋。”   孟如清侧过身将他揽进怀里,捏捏他软呼呼的脸,稀罕得不得了:“你们父亲呢?”   滚滚道:“锅锅和溜溜锅锅想玩大炮,父亲就跟帅气爷爷去镇上鸟。”   今年在村里过节,乖仔见着红薯地里老鼠洞多,便想炸老鼠洞了,之前在小河村玩过一次,他是念念不忘。   杨铭逸眼睛也有点亮。   对于乖仔,合理的要求,方子晨是有求必应,想玩炮,方子晨自是要做了。   再说了,过年不放炮,那还叫过年吗?   方子晨先头对着秦恒煊和孟如清还有点小羞涩,不知怎么相处,甚至见了人还有点别扭,可他本性大大咧咧,还拿了人那么多票子,再矫情方子晨都感觉过意不去,这会儿跟秦恒煊去了一趟镇上,又占了人一点便宜,当下直接哥俩好了。   孟如清不晓得为什么,从门口看见他们蹲在院子里嘀嘀咕咕的,他心里应该是高兴的,可秦恒煊本身是有点不着调,年轻时没少惹祸端,这些年不过是因为心里有事儿,于是为人才沉稳了些。   这会儿两人勾搭上了,方子晨那性子,一看也是像秦恒煊,天不怕地不怕的,他隐隐有些担忧,总觉得这两人像是终于是找到伴了,一个的时候就让人头疼,两个的话,怕是要捅天。   除夕前一天,各个厂都放了假,因着上次劳累大家帮忙,赵哥儿让工厂那边给村里人每家每户都发了一斤红薯粉。   虽是看着好像有点少,可一斤几十文,大家帮赶了一天猪,也就像干了一天活儿,送一斤红薯粉也是说得过去了。   各个厂都发了好些年货,两斤猪肉,半匹布,一斤糖,再加三十文的红包。   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工人拎着礼回去,三两个结着伴,聊着话——今年又赚了不少银子,过几天去赶个集,再给家里添些东西,再买几斤肉,两只鸡,今年过个好年。   一路尽是喜气洋洋,个个脸上全是带着笑。   没在厂里上工的,瞧着都麻木了,羡慕得紧,工厂那边福利好,逢年过节动不动的发点东西,像着前头中秋,就发了饼子,重阳是花糕,外头找活做的,可没这种待遇。   除夕那天,小风从北边那边赶回来了。   对于方子晨这个养子,秦恒煊和孟如清自是听乖仔说过,也晓得人什么出身,以前对着乖仔是多有照顾,这会儿见了人,小风虽是没杨铭逸那般出众,却是一副乖巧恬静的长相,倒也是满意。   小风听了赵哥儿的话,乖乖叫人:“爷爷,小爷爷。”   秦恒煊和孟如清对他又更满意了。   当初来就给他准备了一份礼,一块通体青绿的玉佩。   方子晨粗粗一扫,没有千百来两的估计是买不来。   正好年节,这会儿单给一个也不好,秦恒煊干脆开了带来的箱子,拿了几个小盒子出来,有溜溜的,有杨铭逸的,有几个孩子的,多是贵重。   刘家人穷了一辈子,好东西没啥子见过,但也知道秦恒煊这种富贵人,一出手怕是不得了的,而且那玉佩瞧着色泽,和其上雕着的栩栩如生的老虎,这是他家孩子生肖,刘家人一看都不敢要,可是推辞不过,到底还是收下了。   滚滚蛋蛋对礼物不感冒,两小家伙没有眼光,这玉佩又不能吃,硬邦邦的石头一样,送他们半斤肉他们估计还高兴过,秦恒煊就见这两个小家伙放嘴巴里咬了一下,没咬动,又扫了一眼,直接给了赵哥儿。   秦恒煊:“······”   真是没眼力劲的兔崽子。   “锅锅。”滚滚蛋蛋去拉乖仔:“我们去炸老鼠洞去。”   乖仔和溜溜扛着一袋鞭炮,领着两个孩子出去了。   杨铭逸目送他们出门后垂下了眸子。   方子晨回房忙了好一会儿才出来,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堂屋里,其他人都不见了,不由好奇,过去拍了一下他的头。   “方哥?”   “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他记得杨铭逸找老鼠洞找得最是厉害,一找一个准,也最爱玩这个了,几年不见,难道改性了?真要做高冷男神啊?   杨铭逸没说话。   他自觉大了,哪里还好意思去。   可十几岁在方子晨看来也就是个毛头小子。   “想玩就去啊!”   “大家会笑话。”杨铭逸闷闷的说。   村里像他这般年纪的哥儿,都待嫁闺中,哪里还整天的跑出去玩啊!   小汉子倒还好说。   “为什么会笑话?”方子晨看着他:“玩就要被笑话了?”   杨铭逸没说话。   “你怕人笑话你吗?”   杨铭逸摇摇头。   要是以前,他定是不怕。   可这会儿来涸洲投奔方子晨,那便是打上了他的标签,一言一行他都不敢出错,就怕着给方子晨惹了麻烦。   方子晨懂他什么心思。   “那你还怕个求,谁规定大一点就不能玩了,哥儿还是汉子又怎么样?不都是人?只要我们不偷不抢,不做损害到他人的事,做什么不行?人生就是要及时行乐,别把自己束缚在条条框框里,谁爱说就说去,人吃饱了撑着你还管他,没谁规定这个年龄段你该做什么,必须得做什么,你的十三岁,十四岁,甚至于未来,都是由你来决定而不是旁人,你也不用担心会给我惹麻烦,你知道的,你方哥从不怕麻烦。”   人总是喜欢给别人‘下定义’。   这个年纪你该做什么,你必须做什么,或者认为你是个读书人,你是个姑娘,你也应该应该怎么样。   大众多是认为读书人,该识理明理,该正直良善。   混混多是纹身,因而纹身不正经,好似谁纹了便不是好人。   可方子晨却不这么觉得。   他见过一大哥,就一背心,左青龙,右白虎,跟混道上似的,可他就曾见人不惧危险,徒手接过从商场三楼掉下来的孩子。   也见过穿西装打领带,衣冠楚楚一副精英做派的人,路过天桥,一脚将乞讨者的碗给踹飞的。   他说荤话,贪人便宜时,赵哥儿也曾说他不像有钱人家培养出来的,倒像是小混混。   可有钱人家的孩子同着其他穷人家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本质上,不都是人?   硬要说,也不过是他条件比较优渥罢了。   既都是人,别人做得、说得,他自是亦然。   没道理说富贵人家的儿子,便个个都儒雅斯文,相反,因着条件更为优渥,他们更为‘无法无天’,嚣张跋扈,因此多的是混账败类,飙车泡妞进局子多得都数不过来。   姑娘哥儿,也不是文文静静,柔柔弱弱便是好。   思想封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他没那么大的本事,他只能尽量的让自己身边的人,都能活着舒坦,随心所欲。   人们将随大流称之正常,反之则是异类。   但只要不是做坏事,那想做便做,人言可畏,但只要不愧于心,无碍与百姓,那便应无所畏惧。   杨铭逸被他灌了一下鸡汤,看向他的目光不由有些崇拜。   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话,只有方哥。   方子晨背负着手,老气横秋不可一世的道:“这种人生感悟,只有思想觉悟很高的人才能领悟得出来,逸哥儿,你还差了一点。”   杨铭逸:“······”   刚他觉得方哥身形突然很高大,真是眼睛不好使了。   方子晨笑着,微微低下头,问:“还想玩炮吗?想我就带你去。”   杨铭逸心动极了,但他脸色没多大的变化,只用力点了下头,他此生兴趣不多,除去对弈,便是玩炮了。   方子晨领着他出了堂屋,还想去跟赵哥儿说一声,免得赵哥儿找不着人了回来又打他,结果转了一圈没见到人,只小风在厨房里。   “你赵叔呢?”   小风:“赵叔去,摘菜了。”   方子晨扫了一眼案板上那一篮子青菜,纳闷道:“又去摘菜?”   小风点头道:“嗯!赵叔是,这么说的。”   “行吧,我们去玩,你去不去?”   小风看了杨铭逸一眼,柴火一丢,当机立断:“去。”   结果三人刚到外头,就听见前头闹哄哄的。   “爹爹,老鼠朝你那边跑过去咯。”   “小爷爷,你脚下也有一只,快踩呀。”   孟如清哪里见过老鼠,这东西蹿来蹿去的,灰溜溜,瞧着还相当的恐怖,当下脸都白了,颤着声喊起来:“煊哥,煊哥。”   秦恒煊刚炸完老鼠洞,还没来得及跑过来,杨铭逸先冲了过去,脚一抬,快准狠,一下把老鼠踩到了脚下。   脚一移开,那老鼠直接扁了。   秦恒煊:“······”   这逸哥儿,当真是人不可貌相,踩人的功夫怕是也一流。   乖仔见了他就高兴:“杨叔,你也来了。”   杨铭逸:“嗯。”   “太好咯,那我们去炸老鼠洞。”乖仔眼睛亮晶晶的。   小风跟上来:“我也去。”   乖仔眼睛都瞪大:“哎呀,小风哥哥你也来了。”先头他喊死了这两人都不来,害得他还有点难过。   几个孩子在田里跑来跑去。   方子晨见着没人注意这边,抽了赵哥儿屁股一巴掌。   这哥儿跑出来玩,还骗人说去摘菜,真是找打。   赵哥儿笑起来,脸红扑扑的:“你干嘛呀?”   方子晨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   这小哥儿其实有时候也是挺爱玩的,不过先头总是忙,一直围着他和孩子转,根本就没什么个人时间。   方子晨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他。   问他还想玩吗?   赵哥儿点点头,方子晨看了孟如清一眼,觉得这人‘大家闺秀’,地里到处都是泥,恐怕不会跟着他们玩,结果一问,孟如清想跟方子晨多点时间相处,便说要跟他们一起去。   乖仔见着方子晨和赵哥儿也加入进来了,简直开心得不得了,一蹦一跳的,满头的汗,喊得喉咙都哑了。   村里不时砰砰砰的响,地里时不时就冒起一阵青烟,泥土飞溅,大家围着过来看热闹,方子晨之前山都炸得,这会儿炸个老鼠洞,大家也没感觉多惊奇,看着看着,老鼠一被炸出来,便在田里到处窜,有追老鼠的,也有被老鼠吓得嗷嗷叫的。   孟如清不敢抓,一见老鼠过来就胡乱的踩,滚滚蛋蛋追着老鼠不停的叫。   秦恒煊趴在田地里,撅着屁股,闭着一边眼睛在瞄老鼠洞,一只老鼠被杨铭逸追得走投无路,直接爬到了秦恒煊的背上去,秦恒煊又嗷嗷跳起来,不停的往身上拍,领口宽敞,那老鼠直接钻到了他衣裳里头去,秦恒煊瞪大了眼,都懵了,又跳又叫,声音跟杀猪似的。   孟如清顿了一下,接着整个人不由笑了起来。   他几乎很少这般开怀大笑。以前甚至常年冷着一张脸,可最近却是笑得越发的多了。   他听见自己的笑声,整个人都不由怔住了。   乖仔过来拉他:“小爷爷,快跑哟!有老鼠跑过来咯。”   孟如清眉目间带着温润的笑意,跟着他跑了起来。   看他们乱做一团,啥姿势都有,大家也不由也觉得逗,笑得肚子都疼。   见着杨铭逸和小风也在,要是以前,大家难免觉得不规矩。   大户人家的姑娘哥儿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村里虽是没那么多讲究,像杨铭逸这般年纪的,也常是去洗衣裳,割猪菜,或者跟着下地干活啥的,但干的都是‘正经’事儿,勤快了,还能找个好一点的夫   没谁这般年纪了还出门玩儿的,要是没活儿做,便都被大人拘在家里,学学刺绣啥的。   但这是方大人家的孩子,方大人没拘着他们,想来也是有用意,看大人做的那些事,虽是先头他们也曾不明用意,嘀咕过,不看好过,可后头桩桩件件的,哪件不是好?   而且有女兵那么惊世骇俗的事儿在前,这会儿就玩玩,大家也没觉得啥了。   再说,十几岁,也确实还是个孩子。   这会儿一瞧旁边,几个未出嫁的女娃子刚从河边洗衣裳回来,抱着盆,跟着他们一起看热闹,满眼羡慕。   那眼里透着的渴望和怀念,不知咋的,莫名的让人心酸。   哎······   回去也不拘着自家闺女了,瞧瞧人家玩得多开心。   孩子高兴,才是最打紧,不然以后嫁了人,再想这般玩儿,怕是不可能了。   地里老鼠多,总是啃红薯,这老鼠也不晓得节俭,小的红薯啃完了,见不着也没啥事,可大个的红薯它们总是啃一半,另一半留着烂地里,大家每次见了,不晓得多心疼,先头拿着它们没法子,如今炸了好。   刘叔刘婶子没跟着去,坐田埂边看着他们玩,吵吵闹闹的,一脸笑意。   几人玩到了傍晚才回来,中午抓着了好些老鼠,刘婶子本是想拿回来炒了吃,可孟如清怕,虽知道这老鼠不是下水道里的,但方子晨也不敢吃。   如此刘婶子就没拿回来了,后头分给了村里人。   今年红薯长得好,地里的老鼠都肥一些,往年家里没东西吃,村里人也出来找过老鼠,这东西烧了毛洗干净,炒起来可香了,不过这东西狡猾得很,经意抓不着,这会白得几斤肉,大家自是高兴的。   大人还好些,几个孩子一身泥,像在地里滚了一圈,个个满头大汗,一路回来路也不好好走,蹦蹦跳跳笑呵呵的,发癫了一样根本停不下来,觉得炸老鼠洞实在是太好玩咯。   明天还要去。   秦恒煊看着几个孩子脸红彤彤的,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他算是体会了一把弄孙含饴、颐养天年的乐趣。   跑了一下午,不是不累的,秦恒煊歇了一下便把方子晨叫了过来,问他这东西能用到战场上吗?   “能啊!”方子晨道:“不过,这东西杀伤力大。”   真使用到战场上了,他总感觉自己像个刽子手。   秦恒煊看他有些抵触,便没在提。   现在和儿子好不容易有实质性的进步了,孩子也没在‘抵触’他,他可不能惹了儿子生气。   小风回来时带了好些牛肉,赵哥儿想了想,打算晚上做烧烤吃,上次做,乖仔都没有在。   那烧烤好吃,他儿子一定喜欢。   刘婶子一听,问了赵哥儿两嘴,之后垮着篮子出去了,再回来里头装了好些韭菜。   刘叔去外头砍了一根竹子回来,又去镇上买了几条鱼。   院子里摆满了吃的。   几个孩子洗干净了,也跟着过来帮忙。   虽是不知道烤肉是个什么东西,但是有肉肉,就一定好吃。   孩子们勤快得很,串完牛肉又去串韭菜,白菜也整了好些。   家里人多,也不能单吃牛肉,赵哥儿又腌了一大盆的猪肉,腌过的猪肉烤起来会嫩些,不然直接切了烤,又柴又老,还塞牙。   今儿风也不算得大,院子里生了一堆火,碳火燃得也旺,不算得冷。   孟如清在一旁学着做,滚滚蛋蛋围着人群追追打打,跑了一下午了好像也不觉得累,精力旺盛得很。   村里条件虽是简陋,没有丫鬟照顾,带来的秦家兵也住衙门里去了,什么事儿都得自个动手,劳累些,但孟如清却是甘之如饴,小户人家向往大院里的富贵生活,羡慕贵人奴仆成群的伺候,啥事儿都不用做,但其实,这种平平淡淡的小户生活,却也有不一样的滋味。   温馨,暖和,热热闹闹,这是高宅大院里难以想象和拥有的。   风花雪月才是景,可柴米油盐皆是诗。   烤肉秦恒煊吃过,但从未吃过这般香的。   铁架架上去,牛肉搁上头,烤了半熟,辣椒油一刷,孜然粉一撒,那味儿顿时就飘出来了。   香得不得了。   滚滚蛋蛋口水当场就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孟如清给他们擦都擦不过来,口水咽得吨吨响,两个小家伙不想着玩了,跑到桌边端端正正的坐好,等着赵哥儿给他们投喂。   两家人一边烤,一边吃,聊聊家常,又聊聊孩子,好不热闹。   秦恒煊看了方子晨一眼,是恨不得立马带他回去,他晓得秦老夫人定是千盼万盼着了,但这会儿年节,要是回去,那他和孩子的第一个年,怕是都要在路上过了。   这场烧烤其乐融融,个个吃得肚皮溜圆。   村里人没说啥,杨铭逸隔天便又跟着乖仔出去了。   方子晨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哥儿实在是白瞎了这么一副长相。   二九那天,下头人来报,说安平县那边村里出事儿了。   冬天冷,山里没啥吃的,山里的野兽常是跑村里来,先头村里闯进了好几头野狼,弄得村里人心惶惶。   这野狼可不是吃素的,这会儿报到方子晨这儿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方子晨说去看看。   秦恒煊便道:“那我同你一起去吧!”   方子晨想了一下:“危险吗?要不再叫些人?”   秦恒煊口气相当大:“就狼嘛!有什么危险的,以前我是一脚一只,一脚一只。”   方子晨疑惑道:“你没吹牛?”   秦恒煊摇头:“吹牛是不可能吹牛的,你父亲我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老实。”   方子晨也没接触过狼,以前在动物园见过,看着跟哈士奇一个样,就是酷了一些而已,但听说这东西相当凶猛,还会吃人,很危险。   不过这会听秦恒煊这么一说,他顿时又觉得好像也没啥了不得的,毕竟秦恒煊长得很斯文,一副菜鸡样,就这样的都能一脚一只,那狼估计也没厉害到哪里去,没准就是跟黑旋风一样,大大个而已。   村里人也怕黑旋风,可黑旋风乖得很。   方子晨一下觉得这狼不足为惧了。   那狼皮可是好东西啊!   “那这样,明天我们一起去,听说这群狼只有六只,我们去干翻它们,将他们一网打尽。”方子晨说。   秦恒煊和他是一拍即合,当下摆摆手,道:“行,区区几只畜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不是。”方子晨牛逼哄哄的道:“我们父子出马,手到擒来。”   两人说着说着,好像已经把那群狼都给干翻了,哈哈笑了起来。   孟如清在和赵哥儿杀鸡,隔得有些远,听得也不太清楚,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但眉心隐隐直跳。 第432章   隔天一大早,方子晨带着乖仔,秦恒煊跟着,三人无知者无畏,带来两条木棍,直接策着马往安平县走。   早上离开时,那是衣冠楚楚,人模狗样又意气风发,结果晚上回来,头发凌乱,衣衫破烂,像被拖进小树林里酱酱酿酿,又酿酿酱酱了一番,狼狈得不行。   孟如清眼皮一跳,赶忙问怎么了?   秦恒煊猛灌了两杯茶,才道:“被狼追的。”   孟如清:“······”   孟如清心脏狂跳,声音都拔高了:“你们去哪了?”   秦恒煊目光有些躲闪,吞吞吐吐:“剿狼去了。”   孟如清深深缓了口气,仔细问了一番。   “几人去的?”   秦恒煊道:“就我和儿子还有孙子。”   “没了?”   “没了。”   “······”孟如清当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就知道,这两人凑一起,不是要捅天,便是要做死。   过年肉吃腻了,跑外头找死去了。   秦恒煊这会儿也有点心有余悸:“这玩意儿有点厉害,那一口獠牙怪渗人的,今天差点交代在那边了。”   孟如清:“······”   先头祖孙三人拿着棍子追着狼跑,后头是一群狼追着他们跑。   三人是是跑得鞋都要飞了。   要不是乖仔放了个炮把那群狼吓跑了,这会儿铁定回不来。   晓得这东西不好对付,方子晨去镇上买了家伙,可后头再去,狼群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晦气,这群畜生跑得真快。”方子晨闷闷不乐的看着秦恒煊:“父亲,你不是说你能一脚一只吗?刚你跑得比我还快啊!”   秦恒煊抹了把冷汗:“失策了,这群比较厉害一点。”   方子晨插着腰:“父亲,吹牛逼不好啊,刚才就属你叫得最大声!”   真吹牛,这牛吹得也太大了点。   害得他都轻视对手,差点被对方一网打尽了。   乖仔猛点头:“就是咯。”   方子晨:“父亲,刚才你跑得屁都蹦出来了,你实话告诉我,你当年是怎么做到一脚一只的?”   秦恒煊揉揉鼻子,道:“做梦做到的。”   方子晨:“······”   你赢了。   秦恒煊看方子晨,隐约觉得他的脸色欠揍得很。   方子晨看着他,眉头微蹙:“父亲,你的腿一直在抖啊,是不是老寒腿犯了?”   乖仔也看向秦恒煊,他头上还插着几片树叶,衣裳都被刮破了好几处,大冬天的小鼻子上还冒着汗,可见方才逃窜得有多拼命了:“父亲,爷爷应该不是老寒腿犯了,爷爷应该是吓破胆咯。”   秦恒煊:“······”   这死孩子,看破不说破,也不知道给他留点面子。   三只狼追着他猛跑,屁股差点就丧失狼口了,他能不怕吗?   乖仔挠挠着头,这会儿也是有点怕:“不过刚才也确实太恐怕咯,那大狼嗷呜嗷呜追着乖仔滴时候,口水一直流,那牙齿还长长滴,吓死个人咯,父亲,我们快回家吧!”   刚死里逃生,为了赶晚饭,一路快马加鞭回来,秦恒煊想起中午那一幕,心是噗通噗通的跳,猛灌了两杯茶:   “那小子是无利不起早,这会儿亲自跑过去,就是冲着那狼皮去的。”   孟如清略显疑惑的看着他。   秦恒煊道:“他晓得你畏寒。”   孟如清身子骨不好,夏天怕热,冬天怕冷,他虽是没说,可每次穿得再厚,那手掌总是冷冰冰的。   方子晨想了想,想给赵哥儿和他整两件大衣。   孟如清心里暖洋洋的:“子晨有心了。”   秦恒煊见着糊弄过去了,正要松口气,谁知孟如清又开始念叨了起来。   秦恒煊当年被秦老将军发现他有晕血症后,就让他去习文了,秦恒煊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当初秦老将军要教他点防身术,他是学了一半就跑了,哪里能跟着秦恒逸比。   那么吹,不过也是想在儿子跟前炫一下,之前看着秦恒逸打,确实是一拳一只,可威风了,他便也没把狼放在眼里。   今儿真是失策。   不过确实是刺激。   秦恒煊想起来,后怕的劲儿过去了,又隐隐觉得有些过瘾。   孟如清一看他神色,就知道要遭。   这人是手无缚鸡之力,却偏的又不知所谓,胆大包天。   今儿敢去惹狼,明儿怕是还敢去打虎。   晓得这两人不着调,之后孟如清是没敢再让秦恒煊跟着方子晨单独出门了,天天盯着他们。   他不能让他的儿子和夫君英年早逝。   方子晨原本还想去找场子,可孟如清盯他盯得紧,硬是没能出门。   年三十,在凌晨将近时,方子晨燃了两桶烟花。   “爹,父亲,好不好看?”   在烟花炸开的那一瞬间,黑夜亮如白昼,空中五彩斑斓,犹如百花绽放。   刘家人不是第一次见,但这会儿再见还是不免觉得震惊。   烟花响起那一刻,声势浩大,几乎是震耳欲聋,全村人都跑出来看了。   秦恒煊和孟如清更是瞪大了眼,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出身富贵,见多识广,但也从未见过如此盛世浩大之景。   两人都惊呆了,心脏狂跳,只觉得美不胜收。   方子晨牵着赵哥儿站在他们旁边:“爹,喜欢吗?”   孟如清眼眶湿润,但眼中的光芒细碎又明亮:“喜欢。”   这是他过得最好的一个年了。   有夫君,儿子······也回来了。   这一刻,他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   秦恒煊抱着滚滚蛋蛋,两个小家伙眨巴着眼睛,大张着嘴巴,都愣了:“哇塞哇塞······这个就系传说中滴烟花呀,好好看哟!太漂酿惹!”   个个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空中燃放的烟花,乖仔蹭到杨铭逸旁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杨铭逸低下头,乖仔甜甜的朝他笑了笑。   “杨叔。”   杨铭逸眉目含笑,一把抱起他,捏了捏他的脸。   在烟花燃尽那一刻,方子晨抱了秦恒煊一下,又抱了孟如清一下。   “父亲,爹爹,新年快乐。”   秦恒煊怔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他放下滚蛋,扭过头去,过了半晌才回过身拍了拍了方子晨的肩膀,他没说话,但似乎千言万语都汇聚在了那双通红的眼眸里。   这孩子,这些日子没少气他,可孩子刚认回来他也不好意思打,一直忍着,都快忍成乖仔口中的忍者神龟了,好几次差点没忍住要揍他,但这一刻,心中还是感动得厉害。   今晚要守夜,烟花燃尽,大家回了堂屋烤火,几个孩子不嫌冷,拿着仙女棒在外头跑来跑去,你追我赶,一直笑呵呵的。   跑累了,进来啃个红薯,又火烧屁股似的蹿出去。   方子晨烤了下火,来到了外头,静静的依着墙,眺视着漆黑的远方,神色一改之前,变得有些落寞。   赵哥儿来到他身后,慢慢圈住他的腰身,轻轻出声:“夫君,怎么了?”   方子晨有片刻失神,沉默了半响:“不知爸妈过得怎么样了?”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了,难以两全。   他遇上了亲生父母,同时却也意味着,他永远的失去了爸妈。   赵哥儿侧身抱住他,温热的双唇轻轻的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方子晨偏头看他:“再来一下。”   赵哥儿又亲了一下,方子晨撅起嘴来,含糊不清的道:“还有这里。”   赵哥儿笑起来,又亲了一下,双唇刚触上他就想离开,方子晨却是一把扣住了他的头,吻上他的唇,他舌尖舔过赵哥儿的唇瓣,在他唇边辗转摩挲,而後强硬地迫使他张开口,试图要与他的舌头纠缠,赵哥儿惊得连呼吸都忘了,被他亲得眼尾泛红,眼神迷乱又晕头转向。   赵哥儿脸红彤彤的,气都喘不稳,慌乱的回头看了一下,才锤了他一拳。   方子晨握住他的拳头,伸手扣住他的掌心,然后缓缓收拢,严丝合缝。   他又偏头亲了赵哥儿一下,然后微微用力把他拉进了怀里,在他耳畔低语,那声无端有些暧昧:“要不要再来一次?这次亲得你美美的。”   赵哥儿羞羞的,感觉耳朵有些酥酥麻麻的痒,他头抵着方子晨的胸口,隔着衣裳也不难感受到对方精壮的身材。   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当初那个还青涩的,清瘦的少年,如今已经彻彻底底的长大了,他的身形不算强壮,穿着衣裳甚至还有几分独属文人墨客的消瘦,但脱了衣裳,便是修长匀称,年轻精壮。每次欺负他,他是推都推不开,大山一样,丝毫不可撼动。   他耳根微微有些发热,用力抱着方子晨的腰身,小声道:“可这是在外面,被看见了你羞不羞?我们回屋里去,我想要你再来两次。”   方子晨一愣,接着不由笑起来,用力的抱住了他,力道大得似要揉碎他满身骨头,把他揉进血液中。   他声音沙哑低沉:“赵哥儿,有你在我身边······就行了。”   孩子们在院子里玩仙女棒,火光影影绰绰,他看见方子晨双眸里明朗的笑意,赵哥儿心头一暖,也跟着笑了笑。   眼看着快到时辰了,刘婶子在厨房里喊了一声,说揉汤圆了。   几个孩子又呼啦啦的跑了进去。   安和村这边的习俗,年三十吃汤圆,来年团团圆圆。   搓汤圆跟玩泥巴似的,几个孩子喜欢得很,揉起来相当娴熟,还要教孟如清,方子晨见乖仔那汤圆揉得跟鸭蛋差不多大,敲了他一下:“去去去,就你这技术,误人子弟。”   乖仔都不高兴:“哟,父亲,你又小瞧乖仔,乖仔专业玩泥巴三十年呢。”   方子晨嗤了一声:“······你这口气比你爷爷还大啊!吹牛你也不看看对象,你老子我都没到三十呢,爹,我教你!”   孟如清瞥了秦恒煊一眼,见他脸红脖子粗,想收拾方子晨又不敢动手的样,笑着:“好。”   揉完汤圆,孩子们又跑出去玩炮了,几乎是一刻都不能闲。   全村就数刘家最是热闹,时不时砰砰砰的响,孩子那叽叽喳喳的声,隔得老远都能听到,大家听着也不嫌吵,大年三十,就该是热热闹闹。   直到吃了汤圆,滚滚蛋蛋才顶不住了,揉着眼睛说想睡,孟如清和秦恒煊抱着他们。   赵哥儿打了点水来,给滚蛋擦了下脸,小脚丫子也洗了一下。   孩子肥,汗也多,过年这几天天天的跟着杨铭逸他们去外头烧炮,今儿也跑了一整天,小脖子处臭烘烘的,醋一样,但这会儿也晚了,冷得紧,只能将就着这般洗。   后半夜孟如清也熬不住了,方子晨接过孩子,让他靠着秦恒煊睡一会儿。   一家人熬到了早上,个个眼眶通红。   初二,黎艺盛带着谢肖宇来了,冯嬷嬷想几个孩子,也跟了过来,一进院子见着秦恒煊和孟如清都吓了一大跳。   晓得原委,她不由感叹:“当初我瞧着小四少爷,就说他有些像您。”   秦恒煊道:“那你怎么不写信跟我说一声呢?”早说他早飞过来了。   冯嬷嬷瞥了方子晨一眼,见他在跟黎艺盛说话,这才道:“可是少爷说小四少爷像小猪,老爷您应该长得像个人,说我可能是太想你了,瞧花眼了。”   秦恒煊噎了一下。   什么叫他应该长得像个人?   他这样的美男子,当初不知惹得多少姑娘哥儿对他茶不思饭不想。   他儿子真是没眼光啊!   黎懿熙已经会走路了,也不怕生,来了立马就跟在滚滚蛋蛋屁股后面跑。   谢肖宇随着他去,见赵哥儿和孟如清在择菜,提了个板凳过去帮忙。   赵哥儿看他眉宇间有些郁色:“怎么了?”   谢肖宇藏不住事儿:“婆婆想让我再要一个。”   先头没怀那会儿,黎母便一直催,言语间多是她没什么要求,就想要个孙子。   后头有了黎懿熙,黎母又不满足了。   谁都想儿孙满堂,子孙饶膝。   可哥儿怀子本就不太容易,大多是一胎,那二胎的也不是没有,就是少。   周哥儿和谢肖宇这些年就只一个,也就赵哥儿命好,二胎一下还生了两。   先头还没公婆,也不用伺候,如今虽是认回来了,但谢肖宇做了这么几年生意,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他看得出来,孟如清待赵哥儿十分亲近,虽是话也少,没怎么说,大多时候都是赵哥儿在说,但动作间可以看得出来,他对着赵哥儿是疼爱的。   方子晨到底是对不起赵哥儿,那三年赵哥儿过得如何,孟如清都清楚,他们亏欠着人,赵哥儿瞧着听话又乖巧,人也勤快,孟如清待他自是好。   孙子这事儿,他都有三个了,个顶个的合他心,再不能满足了,而且他自己这辈子就只生了一个,同是哥儿,赵哥儿还生了三,他要求再多便说不过去。   黎母也只黎艺盛一个,但她到底是没能像着孟如清这般明理豁达。   说多了,谢肖宇也有些烦。   赵哥儿道:“那黎大哥怎么说?”   谢肖宇一边将葱花里的野草捡出来,一边道:   “他说这辈子有懿熙一个就够了,让我不要把婆婆的话放在心上,婆婆待我也是好,但她总是念叨这事儿,我听多了心里总不是滋味。这孩子也不是我想生就生,我嫁给夫君好几年才怀上一个,以前年轻尚且如此,如今年纪上来了,怕是更难,前儿年三十守岁,我带着懿熙去睡,后头出来听见我婆婆说想让夫君纳个小。”   赵哥儿闻言诧异的抬起头来。   孟如清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谢肖宇道:“这事儿没成,她话刚出口就被我夫君和公公说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哥儿也不知道如何劝,他大抵是能理解黎母一二,总想着给孩子要个伴,不然以后自己要是不在了,就孩子一个,未免的孤苦伶仃。   但哥儿生子不易,她却是未能体谅。   再说了,也不是谢肖宇不想要,如此,催有什么用呢?   说多了,只会家宅不宁。   赵哥儿叹了口气:“她估计就是闲的,你叫她到店里去帮忙,有事儿做了,她就不能一直盯着你了。”   谢肖宇眼睛一亮:“赵哥儿,你这话有几分道理啊!”   “我夫君说的,人吃饱了又闲着,事儿就多了。”   谢肖宇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等会儿我跟他取经去,他馊主意最是多。”   黎艺盛来呆了没两天便又回去了,黎父黎母难得来一趟,总不好让两老人自己呆着,这会儿大过年的。   方子晨送他出门:“伯父伯母来了还回去吗?”   黎艺盛摇了摇头:“不回了。”   他前段时间已经被方子晨调回了涸洲,跟着黎师傅一起在训练区里给人‘上课’,女兵们早上训练,黎艺盛闲得慌,顺带的开了家医馆,如今是早上坐诊下午上课,他医术本就精湛,加上因着方子晨的关系,城中人对着他颇为恭敬,黎父黎母见他在这边过得滋润,又想着要是回了老家,黎老太爷一定是要让黎艺盛帮着供黎艺兴。   黎家二房没本事,先头都是巴着黎老太爷和黎父过日子,如今黎老太爷老了,出诊次数便少了些,银子自是赚不了多少,可这人把黎艺兴看得重,总想着他考中了举人好光宗耀祖,把他看成黎家的希望。   黎艺兴没到书院求学,是请的夫子一对一,前年终于考上了秀才,黎老太爷高兴得很,黎家二房趁机吹了点风,黎老太爷便找了黎父,让他跟着供。   “艺兴好歹也是你侄儿,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咱们黎家就指望他了,他以后要是能往上走,你脸上也有光不是,他叫你一声伯伯,以后你们大房但凡出点事,他也不可能会见死不救,咱们行医的,最是容易招惹人,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着艺盛想。”   做大夫的,医术不行,糊口都难,医术精湛了,大户人家都会慕名请去,银子虽是赚得多了,但遇上好人家,救治不了的,人通情理不会为难,可遇上那等不讲理的,丢饭碗都是小事儿,被迁怒丢脑袋的,那也不是没有。   谁都有个亲疏远近,黎父这些年也一直接济着黎家二房,要是黎艺盛没同黎二婶闹起来,黎父没准的就答应了。   可如今哪里还愿,黎家二房多次嘲讽他儿子,黎艺兴同着黎艺盛感情也不算得多好,要是两人兄友弟恭,那帮了就帮了,可黎艺兴肚里有点墨,便自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明显的也看不上黎艺盛,如此,以后黎艺盛真的出了点啥事,他会出手相帮吗?   而且黎艺兴二十好几了,也才考中个秀才,黎父出去打听了一圈,还是擦着尾巴,悬而又悬才上的榜,外头人都说了,考举人更是难,红榜前十都不一定能考得上,更何况这吊车尾的······   要真供,也不晓得要供到啥时候,那五六十还在考的也不是没有。   先头请的夫子学识有限,黎艺兴已是秀才,他能教的也都教了,要是再往上走,最好是另寻良师,可如今这夫子,一月都百两月例了,请那更好的,怕是更贵,黎家就开个医馆子,也并非那等大富大贵之人。   而且如今方子晨都问鼎那三品的官了,同着黎艺盛关系也好,也没丝毫瞧不起他,以后黎艺盛要是真的不幸惹了什么事儿,方子晨还能不护着?   晓得方子晨的事,黎老太爷还想让着黎艺盛跟方子晨说说话,给黎艺兴找点门路。   这黎父是万万不敢开口同黎艺盛说的。   黎艺兴他瞧着就不算得好,真帮了,以后出了什么事儿,方子晨估计也得受牵连,人情也最是不好还。   黎父虽是没多大的出息,但事儿看得通透。   他也不敢明着拒绝黎老太爷,如此便是不孝,这会儿一来,虽是故土难离,可黎父也不愿再回去了。   要是一旦回去,没准的连着他儿子,也要给黎艺兴‘做牛做马’。   这不行。   黎艺盛下午要去军训,医馆这边没人顾,如今黎父能顶上了。   黎艺盛不回去,不晓得为何,方子晨心里莫名的松口气,说不上由来。   送走黎家,初六一家人去了北路县那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耐们,大抵多少章完结不知道,但进入最后一个‘副本’了,这个副本完了,也就完结了。(=^▽^=) 第433章   原先说好的,要带乖仔去滑雪,刘叔和刘婶子没去,他们地道的南方人,习惯不了那边的气候,一听方子晨说下雪,那是怎么都不敢去了,往年下个霜他们都感觉冷得顶不住,下雪,那岂不是要冻死个人,最后只溜溜和周哥儿还有刘小文跟着。   北路县这边雪下得厚,山上先头多是杂草,也没什么石块,快一米来厚的雪,即使是有些石块也不要紧。   一家人裹得跟球一样,方子晨扛着事先做好的雪橇,炫了一波。   赵哥儿几人不懂滑雪,在山腰等他,方子晨来到山顶,脚踏滑雪板,飞一般地冲向坡底,身影由远及近风一样地从他们眼前掠过。   众人都看呆了。   方子晨玩得炫,有在空中翻转的,有飞起来的,身体在飞旋中激起的雪雾四处飞扬,瞧着煞是惊险刺激。   几个孩子看得眼冒金星,嘴都张大了,等着方子晨停下来,直接朝他跑了过去。   乖仔最是猴急,直接爬他身上去,同他蹭蹭脸,说最爱父亲了。   “父亲父亲,乖仔想学滑雪。”   “方叔,我也想。”溜溜抱着他的腿。   杨铭逸和小风也看着他。   方子晨昂着头:“好说好说。”   他一个个的教,给孩子们讲解时,赵哥儿和孟如清几个大的在旁边听,多少也摸索到了一点诀窍。   摔着了也不疼,大家是玩得不亦乐乎,滚滚蛋蛋不会滑雪,爬到山顶了就自个抱着头滚下来,一直乐呵呵的,笑声传出老远。   别说孩子,大人也是都玩疯了。   在北路县呆了十来天,方子晨终于呆不下去了,想回家,可赵哥儿和孟如清却好像是玩上瘾了,先头两人还摔得七晕八素,方子晨手把手教会了后,这两人就不得了了,早上天都没亮就爬起来,说要去滑雪。   赵哥儿年纪轻,比较容易玩物丧志,可孟如清都四十了,咋的还这般?   秦恒煊道:“你爹瞧着好像很喜欢,我们多在这边留些日子吧!”   方子晨抬头看去,目光落在赵哥儿身上。   赵哥儿玩得高兴,迎面来的疾风扬起他的衣角,也吹乱了他的头发,脸颊被冻得通红,可从山顶飞速滑下来的那一刻,却又像是挣脱了束缚般,带着一种毫无顾忌的痛快。   方子晨看他高兴,又在北路县多留了几天。   这会儿年节早过去了。   各地折子开始往他这里送。   溱洲知府也来了信,说是也想修建水泥路,那边走商的来涸洲进货,回去就是一顿吹,直把水泥路夸得人间仅有一番,年节那会儿闲来无事,不少人都跑来涸洲这边看了,一进涸洲见了那水泥路,亮堂堂的,一走上去,哎呦喂,不得了不得了,回了溱洲便‘闹’了。   溱洲知府想了想,便给方子晨来了信,可言语之间,大有让他把水泥方子交出来的意思,晓得他得夏景宏看重,不敢直面招惹,这会儿便妄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这是利民之事,让他大公无私,为民奉献。   真是想屁吃。   想要政绩,又不想出钱,美得他。   方子晨没理会。   这水泥路又不是那化肥,不给出去,老百姓也不会饿死,最多就是出行不便。   秦恒煊瞄了一眼,觉得溱洲知府真是个糊涂蛋,就这样,也不知道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上来的,想对他儿子‘下手’,也不事先调查调查清楚,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想拿仁义压他儿子,真真是压错人了。   他儿子就是个见钱眼开整天就想着占人便宜的人,没占到他身上去,他都该烧高香了,还想反过来占他儿子便宜,真真是不知道说什么。   三月中旬,雪溶了,玩不了了,赵哥儿闷闷不乐,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郁闷,包子脸都瘪了一样,方子晨看得好笑,亲了亲他。   “那么好玩啊?”   “嗯。”   “那明年再带你来好不好?”   “真的?”赵哥儿又高兴起来。   方子晨笑了笑,真是跟儿子一样好哄。   一行人从北路县回去了,这次直接去平详村,没回刘   年初事物繁忙,方子晨又跑了一趟涸洲城,赵哥儿带着孟如清和秦恒煊在村里住了下来。   两人跑造纸厂里逛了一圈,见着里头的稻草,不由惊了——儿子以前住的地儿,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连着稻草都能拿来造纸,这水泥和化肥,也是那个世界的东西,真不知道那边人脑子是怎么长的,这种东西也能捣鼓得出来。   听说那里虽不是人人富足,但都能吃得饱饭······   真是羡慕。   安平县周边竹子多,可要是水路通了,宣纸便都能运到外头去了,溱洲那边走商的来进货,多是要吃的,卫生纸也要了不少,但宣纸没怎么要。   小摊小贩,读书人少有光顾,如此难卖些,但也不是没有,前儿上阳那边就来了人,有书院派来的,也有那富贵少爷派来的,说是想买些纸。   酒香不怕巷子深。   赵哥儿又让张帆多囤些货,周边山上也要再种些竹子。   孟如清没闲着,跟着唐阿叔学种菜,学喂鸡,村里日子过得悠闲自在,没什么压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但要问村里人你当农民幸不幸福?那是幸福个锤子,累死累活的,还没什么银子,没钱谈什么幸福?   秦家家大业大不愁银子,孟如清种菜是种上瘾了,小白菜种下去没几天就长了,小小的,就两片小叶子,但绿油油的,十来天就能掐着吃了,嫩得很,不管是下面还是单独炒了都好吃。   孟如清非常的有成就感,天天带着几个孩子去种菜,种了一块又一块,唐阿叔先头开的菜地都不够他种,见着他还想种山上去,唐阿叔赶忙拉他村口坐。   那儿是村里的大本营,大家最喜欢在这儿唠唠家常,聊些八卦,谁家的母鸡又下了多少个蛋了,那蛋拳头大,也不晓得咋喂的,郑家的又给他家老大张罗媳妇了。   啥?   郑家那老大还不死心啊?   孟如清听得都好奇,一问唐阿叔,哦,原来这郑家老大是出了名的懒,懒到何种地步?以前连茅房都懒得去,硬生生尿裤子里。   村里人过日子,穷些丑些都不要紧,只要身子健康有一把子力气,勤快些日子总能过得起来。   郑家这样懒得令人发指的,谁敢把闺女嫁过来啊!   秦恒煊跟着听了一耳朵,觉得郑家这老大八成要打光棍了。   可没几天秦恒煊陪着孟如清去种菜,路过郑家外头时,瞄了一眼,就见着郑家院子里坐了几人,其中一个耳边带了朵大红花。   是媒婆。   还真有人愿意嫁过来啊?   也不知道谈了什么,那相看的闺女突然暴走,跳起来直接给了郑家老大一个大嘴巴子,秦恒煊都看呆了,当下就忘了正事,拐了步子趴人墙头看戏去了。   孟如清去拉他他也不愿走。   院子里闹哄哄的,两方人马吵得不可开交,人天生就爱凑热闹,孟如清踌躇了一下,锄头一丢,也跟着趴墙头去了,乖仔仰着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他们不去锄草了吗?   可两个爷爷光顾着看热闹没理他,乖仔也想看,可在外头看不见,那墙头又比他高,他直接领着滚蛋进了郑家的院子,郑家他可熟了,以前常来串门,当下缺了大德,直接两手撑着小下巴,蹲在一旁看起戏来,见着两家人抓头发的,拿扫帚的,打得不可开交,还没心没肺笑呵呵的。   中午菜都炒好了,左等右等没见着人没回来,赵哥儿寻了过去,见着郑家外头围了一圈人,秦恒煊和孟如清赫然还在里头,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扭头跟周边几个大娘探讨几句,秦恒煊时常追着乖仔满村跑,村里人看多了,也觉得这大老爷虽然瞧着威严,但好像没有那么恐怖,孟如清也常跟着她们打招呼,一来二去村里人也敢跟他们说话了。   这会儿聊得相当起劲,大娘们给他俩科普郑家老大的光辉事迹。   “那会郑大牛还小,他爹娘回娘家帮忙打谷子,她娘还烙了一张大饼子,这么大,盆一样,挂他脖子上,放厨房就怕他懒得去拿,饿了肚子。”   “就大牛这样的,娶了媳妇儿,我看怕是都懒得洞房哦。”   “可不是,洞房这个可是个力气活呢!”   秦恒煊跟着旁边两个汉子煞有介事的点头。   赵哥儿瞧着他两似乎已经完全融入进去了,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平详村住了一个来月,等着方子晨都安排妥当了,秦恒煊才有些恋恋不舍的带着方子晨回了边境。   本是想开年后就要招人炸山,可秦恒煊不能久留,左相如今没退下来,总不好一直呆在边境不回去,此番过来,也是夏景宏开恩了。   秦恒煊说秦老夫人很想见他一面,见面了有银子拿。   那这面还是很有必要见上一见的。   方子晨处理完这边的事,才带着赵哥儿和几个孩子跟着秦恒煊回去   安溪县那边的事,杨铭逸说可以交给他来。   炸/药这事儿,方子晨不想传出去,知人知面不知心,让张泉几人来,他也是不敢,这几人明面上是夏景宏的人,可他甄嬛传不是白看的,要是有那么一两个图谋不轨的,是外人安插进来的呢?   但杨铭逸他信得过,毕竟认识那么久了,对方什么人,他是看得清的。   这事儿按着方案来就行,方子晨都交代清了,至于炸药怎么做,方子晨也手把手的教了。   杨铭逸到底是聪明的,又是个哥儿,心也细,上手倒也快。   方子晨把张泉和十个禁卫军留了下来,让他们全权听命于杨铭逸。   这是大工程,方子晨手书一封,让安溪县那边衙门里的人,也随杨铭逸调度。   五月中旬,方子晨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边境。   秦家军早就来报了,但路途遥远,也摸不准何时能回来,秦老夫人和左相夫人估摸着时间,最近时常的来外头等。   实在是急的。   左相夫人在京城那会儿还见过方子晨,同他相处过一段日子,可秦老夫人却是从未见过,对于方子晨这个人,大多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这会儿是想得很。   这天照旧的出来看看,等了半个时辰没见着人来。   涸洲到他们这儿,一个多来月,但带着孩子,怕是要慢一些儿。   钟嬷嬷想先劝着她们回去,外头晒,不知哪个小兵喊了一声。   “老夫人,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秦老夫人猛然扭身回头看。   车队远远驶来,前头一小年轻打头阵,怀里还搂着两个胖嘟嘟的娃娃。   秦老夫人认得,是滚滚蛋蛋。   那年轻人,肤色白皙晃眼,面如玉冠,五官深邃俊美,极为出众,也着实的像极了孟如清,可却又比孟如清更为‘野’一些。   即使是坐在马上,也可以看得出,他身形极为颀长,双肩宽阔,气质趋近于冷酷,看起来有些生人勿近。   乖仔骑着马在他旁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摇头晃脑的,方子晨笑了起来,瞧着又极为的阳光,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   “那是子晨?”秦老夫人紧张的问一旁的左相夫人。   虽已有三年不见,可方子晨没啥子变化。   左相夫人笑道:“是了。”   “果真是和清哥儿一模一样。”秦老夫人激动不已,又不自觉的紧张起来,掌心出了一层黏腻的薄汗:“老姐,看我这一身打扮行不行?会不会显得太过老气了?刚风大,头发乱没乱?”   左相夫人笑了:“妹妹你这一身衣裳穿得正正好,头发也没乱,放心。”   秦老夫人舒了口气。   等着车队到了跟前,方子晨一见着秦老夫人,就觉得这老婆婆有些圆润,慈眉善目,和蔼得很。   他一下马,秦老夫人就迎了上来,高兴得不行,想抱他,但又怕唐突吓着他,只颤着声喊了方子晨一声:“子晨。”   方子晨一想到有银子拿,高兴得不得了,他一高兴,嘴就甜,寻常人根本招架不住,他笑得很乖:   “奶奶。”   秦老夫人怔了一下,慢半拍的看向他,这一声奶奶让她心中酸酸麻麻又满满涨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激动得不行:“哎。来,过来,靠近些,给奶奶好好看看你。”   方子晨弯下腰,秦老夫人摸摸他的头,又摸摸他的脸,眼泪掉了下来:“······我孙儿长得真是俊。”   方子晨觉得秦老夫人实在是太会说话了:“奶奶,你很有眼光啊,我最喜欢跟您这样有眼光的人打交道了。”   看他毫不谦虚,秦老夫人抹了把眼泪才呵呵笑起来。   外头没传错,他这孙儿脸皮是有点厚了,不过厚了好啊!   男孩子就是该这般爽快果敢,羞羞答答的,那还成什么样子。   反正这会儿,她看着方子晨,那是千般好万般好,咋看都不够。   秦恒煊和孟如清从车里下来,就见着秦老夫人和左相夫人一左一右围着方子晨,被他逗得笑呵呵的,花枝乱颤,容光焕发,好似一下年轻了十几岁。   赵哥儿秦老夫人见过,不过如今晓得人是自个孙儿媳,待他更是热情,又夸了小风两下,没冷落了他。   秦恒煊牵着孟如清上前:“娘我回来了。”   秦老夫人像是没听见,看着方子晨,按耐不住的高兴,一个劲儿的拍着他的手背:   “路上可是吃过东西了?饿不饿?走,跟奶奶回去,我让人给你们做好吃的,听说你爱吃螃蟹啊,我让人从霞浦镇那边运了好些过来,等下让人给你做,想吃啥你就跟奶奶说,没有奶奶让人去给你买。”   霞浦镇离边境这边可远了,想来是秦老夫人早早就安排了。   方子晨十分感动:“这怎么好意思,奶奶,我真是爱你。”   古人多是含蓄,少有这般说的,可含蓄不代表他们不爱听。   秦老夫人眼眶又是一热,这孩子她是一眼都没见过,如今长这么大了,又俊,又出息,她欣慰,可心里也说不出的难受和遗憾。   这几年孩子过得不容易,苦了孩子了,当初要是没丢,该是他们老秦家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的小少爷,吃喝不愁,哪里用得着去扛大包,守义庄啊!   孩子真真是受苦了。   现在她就想把所有好东西都送他跟前。   “奶奶也爱你,跟奶奶不用客气。”   秦恒煊又喊了一声:“娘······”   秦老夫人推开他:“我看见了,你让一边去,子晨,赵哥儿,来,我们回去。”   秦恒煊:“······”   他是捡来的吗?几月不见,他娘怎么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不帅了,辣眼睛了吗?   几个孩子蹦蹦跳跳跟在后头,孟如清没抛下他,看他一副如遭雷击的样,忍着笑:“煊哥,走吧!”   方子晨带着赵哥儿和几个孩子在边境上住了两个多月,期间秦老将军回来了一趟,见了方子晨,只觉得这孩子长得合他眼极了,怎么看怎么好,哪儿哪儿都顺眼。   方子晨哄起人来两个老人家根本招架不住,秦老将军出手大方,方子晨那话就更甜了,两个老人家是爱他爱得不行,可爱了没到半个月,外头的小兵隔三差五就见着方子晨和乖仔被秦老将军拿着木棍追得上蹿下跳的。   没办法,这张嘴,说起好话来是不得了,可说着说着,那话就不太对味儿了。。   他想打,可秦老夫人和孟如清总护着。   今儿两人又把秦老将军惹生气了,被他追好几圈,最后迫不得已躲了起来。   方子晨和乖仔蹿到秦恒煊办公的营帐里,蹲在桌子底下。   两人满头大汗,面面相觑,都不懂好端端的,秦老将军怎么就生气了。   乖仔摸摸刚才被抽了一下的小屁股,小小声问:“父亲,太爷爷为什么要打我们也?”   方子晨自诩聪明,可这会儿也一头雾水:“不知道啊!老头子心海底针,太难捉摸了,不过,是不是因为你说他是老骨头的缘故?”   乖仔搞不懂了:“这样就生气吗?太爷爷都六十多咯,那不是老骨头吗?”   方子晨点了点头:“是啊!但可能这话不太好听?”   乖仔又挠挠头,很是为难,小脸都皱了起来:“不好听,但是是实话呀,我们都是实实在在滴老实人,老实人不说谎啊!”   “就是啊!”方子晨叹了一口气:“哎,老实人说话,可能就是比较容易得罪人吧!你知道的,实话总是不太好听。”   “是啊!但忠言逆耳利于行。”乖仔小脸很严肃:“太爷爷一大把年纪了,这个道理竟然都还不懂,乖仔六岁滴时候都知道咯,太爷爷这样不得行哟。”   “谁说不是,但无论怎么样,他也是我们的长辈,要尊老爱幼,老人家可能活腻了,脾气难免的不太好,可谁让他是我爷爷呢!脾气再差,也只得忍啊,这就是命了,哎,儿砸,上次过年你小爷爷给你的银票还在吗?”   乖仔道:“在啊!乖仔还没有花哟。”   方子晨:“借我一点啊!”   乖仔:“父亲你滴呢?小爷爷上次给你那么多,你都花完了吗?太败家也不得行哟!父亲,你应该勤俭持家,你还有三个儿子要养呢!可不能大手大脚啊。”   “败什么家,我是上交给你爹爹了,你要知道,一个好男人,他是不会偷偷存私房钱的。”   方子晨有些臭屁的道:“你父亲这样的绝世好男人,就更不会了,这一点你要学父亲懂吗?就是因为这样,你爹爹才爱我爱得要死要活,你学得父亲两分本事,以后肯定是泡妞一泡一个准,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小姑娘自个见了便都走不动道了,哪里用得着像你爷爷一样,还要去爬你小爷爷的墙头,爬了几月才把人拿下来,实在是太挫了些。”   乖仔非常认同这话,觉得自己又学到了:“父亲说滴有道理啊。”   “必须的。”驴儿子压岁钱,方子晨是脸不红,心不跳,丝毫不觉得臊:“所以儿砸,你先借我一点,明儿我带你出去浪啊,顺带的买点东西,给你太爷爷做两个手榴弹防身,他这把年纪了,还得去打仗,混的也是不容易!他那老胳膊老腿的,要是一被人围攻,估计就得见鬼了。”   “就是啊!太爷爷不容易呢,打仗很辛苦,也很危险,乖仔上次去,看见好多伯伯都被砍得流血咯,那血流得多多滴,太爷爷都一把老骨头了,不能安享晚年,还得去打仗。”   乖仔长长的叹了口气:“儿子没出息,老子就得受累,爷爷不得行咯,就会吹大炮和看热闹,一看就像个纨绔子弟,只会混吃等死,当初乖仔一眼就瞧出来咯,如今看来,乖仔果然慧眼如炬,父亲,乖仔以后一定不让你累累滴。”   方子晨很是感动,将他抱到怀里:“儿砸,你孝顺了。”   乖仔噘着粉嘟嘟的小嘴儿亲了他两下,蹭着他的脸,抱着他的脖子,软乎乎道:“都是父亲教滴好哟,乖仔爱爱父亲。”   父子两躲在桌子底下嘀嘀咕咕,越聊越起劲,完全不晓得秦老将军和秦恒煊已经找了过来。   秦老将军听了这话,简直是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生气。   难怪上个月左相要启程回京,还特意过来找他,说方子晨来了,让他多多注意点身体,大夏不能没了他。   他当时还纳闷,这话什么个意思,孙子来了,他是高兴得不得了,亲家难道是怕他太过高兴了含笑九泉吗? 第434章   左相和左相夫人明明非常舍不得三个孩子,特别是滚滚蛋蛋,这两个小家伙总是扭屁股给他们看,唱歌给他们听,左相夫人最是宠他们了,可左相火急火燎的要赶回去,秦老将军还以为是夏景宏催了。   如今算是晓得了。   乖仔说话不中听,方子晨更是一流。   左相怕是早早领教过了,怪不得,说舍不得走,但不能不走,不走恐是危矣。   孟如清看秦恒煊面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就知道这父子俩估计是要完了。   赵哥儿刚领着滚滚蛋蛋到营帐外,就见着眼前两黑影闪过,秦恒煊抄着根木棍追在后头。   赵哥儿:“······”   见怪不怪了,反正他夫君和儿子逃起命来比狗还快,秦恒煊想逮住他们,那是门都没有。   “奶奶,救命啊!”方子晨是一路嚎。   乖仔跟着喊:“救命哟,救命哟!有人丧尽天良咯,有没有人从天而降救救乖仔~”   秦老夫人一听见动静就冲了出来,张开手拦住了秦恒煊:“煊儿你在干什么?想打我孙子,从我身上踏过去吧!”   秦恒煊被秦老夫人拦着,眼睁睁的看着方子晨带着乖仔跑远了:“娘······”   “娘什么娘,你敢动他们,你就别喊我娘。”   秦恒煊:“······”   “煊哥。”孟如清也过来了,拉着他的胳膊:“别打孩子,有话好好说。”   秦恒煊:“······”   是他想打吗?明明是那两臭小子欠打。   方子晨一来,军营里是鸡飞狗跳。   小兵们看他天天领着三个儿子蹲在营帐外头毫无形象的啃包子,怎么都想象不出来,这个人竟他娘的是个状元,听说很是厉害,还是几十年都没出过的那一种。   哪个读书人这么吃包子的?   秦老将军对着方子晨是又爱又恨,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和方子晨多呆呆,一天不见都要想,但前头打得凶,秦恒逸一个人顶着恐是不行,他还得回去。   临行前方子晨把十来个手榴弹交给他,有些沉甸甸,这玩意儿他做得像话筒似的。   方子晨教他怎么用:“爷爷,你可得保重啊!打不过你就扔这个,把线拉了,再扔出去就行,但你千万不要扔自己跟前啊,不然你也得见鬼。”   秦老将军接过手榴弹,有点不高兴:“怎么会打不过,你别小瞧你爷爷,你都不知道你爷爷多厉害。”   “啊!很厉害吗?那你上次怎么躺板板了?”方子晨觉得他口气有点大了。   秦老将军:“······那只是个意外,意外你懂不懂?”   方子晨见他蠢蠢欲动似乎想脱鞋,立即道:“原来如此,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没什么大不了。”   “是了是了,就是这么个理。”秦老将军十分欣慰:“等爷爷把大朝国打退了,就带你回”   “好。”方子晨重重的抱了他一下:“爷爷,刀剑无眼,你要万事小心啊!”   秦老将军心头暖得很,到底是疼他,虽是相处不久,可这是他千盼万盼的亲孙子,能不疼?先头林副将还总可怜他,如今听说他找回孙子了,前几天还亲自跑回来一趟,见着方子晨长得人模狗样,帅得一塌糊涂,跟着秦老将军说话是酸溜溜。   不酸不行,现在外头人谁不晓得涸洲的方大人?   人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年纪轻轻,未靠祖上庇护半分,不至三十便以一己之力坐上了那知府的位,大夏史无前例,那是真真有的出息。   以前可怜秦家,孟如清刚怀那会儿,秦老将军便摆了三天的席,恨不得昭告天下,天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整天喜笑颜开,走路都带着风,往府里扒拉了不少孩子用的玩具,可孩子和秦恒逸出事后,林副将见着他似乎一夜老了几十岁,寻他喝酒,还破天荒的趴在桌子上哽咽不已。   林副将那会儿真真是可怜他得很,觉得老天爷怎么就不开眼呢,让着老秦家‘断子绝孙’。   如今人不止孙子找回来了,还一下带了三个曾孙回来,个个长得粉雕玉琢,很是可爱,嫡曾孙先前还扎死了陆副将,听说自有一套拳法,打起人来虎虎生风,木棍抡起来就跟玩儿似的,小小年纪便可如此,以后怕是更不得了。   林副将是酸得不行。   连着老江都羡慕嫉妒。   秦老将军这一来月那胸膛几乎要顶到天上去。见着林副将和几个副手那酸溜溜的眼神,觉得有面子极了。   这会儿要走万分不舍,拍了拍方子晨的肩膀:“晓得了,回去吧!别送了,外头热。”他扭头又叮嘱了秦恒煊几句,又蹲下身来,亲了三个孩子一下。   蛋蛋给了他一个不知藏了多久的包子,上头已经长霉了,滚滚给了他一个香香,乖仔见着方子晨没注意这边,眼疾手快把一条内裤塞到秦老将军衣服里。   秦老将军晓得这玩意儿是什么了,眼皮骤然跳了跳,就听着乖仔小小声的说:“太爷爷,这个给你,嘘,不要说话不要说话,不能给父亲发现。”   秦老将军配合他,用气音道:“你偷的?”   “嗯啊。”乖仔又看了方子晨一眼,才道:“我跟父亲要,父亲不给,我就偷偷顺了一条,父亲真是太小气了,戴上这个,太爷爷就能超人无敌咯,杀敌就能跟砍瓜切菜一样,牛逼牛逼滴,太爷爷不用感谢乖仔哦,这都是乖仔应该做滴。”   秦老将军:“······”   可拉倒吧!   他还是要脸的。   七月底,大批伤兵被送了回来。   先头也送了不少,但从未如此之多。   方子晨瞧着感觉不太对劲,拉住秦一问了两嘴,心里顿时凉了。   大朝国举军进犯,百万大军黑压压一片,秦家军就几十万人,打起来自是吃力些。   方子晨脊背都僵了:“先头也打得这么凶吗?”   秦一摇头。   大朝国先头想打持久战,先‘耗死’大夏。   连年征战,百姓定是民不聊生,打仗期间人力,物力,财力皆是消耗巨大,打个七/八年,前线将士定是死伤无数,如此,为了补给空缺,自是要立即征兵,年轻的汉子被征走了,在这人力唯一的时代,田里的活儿谁来干?光靠着老弱妇孺吗?   当农民靠着地头过活儿的,也不全是靠着老天爷赏饭吃,没农药的时代,不去抓虫、锄草、松土,精心伺候着,即使风调雨顺,那也是草盛豆苗稀,家里壮力少了,地儿自是伺候不过来,最后的结果不外乎两个。   要么不得已荒置一些,要么减产。   粮草一旦供给不足,那还打个屁的仗。   大朝国筹备二十年之久,自是做了万足的准备,大夏前儿几年,各地灾情不断,加之西北时不时的动乱,国库一直未能盈满,大朝国挑这个时候撕毁合约打过来,就是想反手给大夏一个猝不及防。   但去年九月,夏景宏派人下到地方上将化肥推广了之后,老百姓们富产了。   一亩四石,甚至四石几斗,产量直接翻了一翻。而且大夏地理优渥,江中,上阳,下阳,衡阳等地一带皆是种的两季稻。   这意味着什么?   老百姓们能吃饱了,有余粮了。   一旦民富,便可国强。   粮草富足起来,那便是有恃无恐。   在这崇尚多子多福的年代,穷的时候尚且还生个两三个,富起来了,不愁吃喝了,那还了得?   到时候一家四五个,或者五六个的,一征起兵来几亿人,去埋伏怕是都没地方趴,点个名,最后一个没点到,前头的怕是都已经退伍了,再同他们大朝国打起来,恐怕都不用动手,每人一口口水,他们大朝国怕是都要淹了。   这会儿再打持久战显然是不行了。   大夏有了化肥,再打个七/八年的,大夏没被‘耗死’,他们大朝先被耗死了。   趁着大夏还没‘起来’,先把他们打下来再说。   大朝国先头未曾全军大举进攻,保留了部分兵力,一是想耗,二便是防患于未然。   大夏要是真的被他们几国联合打下来,到时候如何刮分?   虽是都签了契书,但利益动人心,到时候他们大朝跟着秦家军打得两败俱伤,大凉和北契等国不顾道义反咬他们一口,该如何?   为了以防万一,大朝国留了一手。   可如今不能不拼了。   这次筹备二十年之久,万事俱备,要是不能把大夏打下来,以后怕是再没机会了。   大朝皇室给北契、大凉去了信——联合进攻。   八月中旬,大凉、北契出动六百人,趁着漆黑夜色悄无声息来到落河崖,而此时除去值夜的士兵,其余众人睡得正浓。   二十年来,大凉几国从未从此处发动过进攻,多是在边境线上直接正面交锋,这给西北军造成了一种错觉,让着他们疏于职守。   而且落河崖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西北军驻留在此地的士兵并不多。   大凉人攀上崖顶,将守夜的士兵绞杀殆尽,突如其来的惨叫声惊醒了沉睡中的士兵,队长下达指令仓促备战,可士兵们刚准备反击,就被迎面而来的箭雨射穿了胸膛,西北军被突如其来的敌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大凉有备而来,牢牢掌控着控制权,驻守落河崖的士兵只几百人,大凉敌军却是源源不断的从崖底爬上来。   老兵在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让小兵赶紧去点燃烽台。   见着小兵去了,他才安心的闭上双眼。   可最后连着传话的士兵和烽台都未能点燃,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驻守此地的六百多名西北军便被都被屠了个干净。   大批敌军从落河崖登入吉洲。   联合进攻的计划正式打响。   大凉和北契敌军开始疯狂的‘输出’,战火笼罩着整个落河崖,敌军见人杀人,见鬼都想杀鬼,落河崖上一片狼藉。   既然是自家菜地种不出好菜,才想着要去抢,同着人共享,显然大凉、北契等人没有这般肚量,他们不知‘分享’,他们只想着强取豪夺,占为己有。   而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夏人,不能留。   敌军一路行进,一路杀光,抢光,烧光。   只一天时间,落河崖周边好几个村子全被屠杀个干净。房屋也被一一摧毁焚烧。   滚滚浓烟冲天而起,落河崖上空全都黑了。   往年收了谷子,大家总会把麦杆子给烧了用以肥地,不过那浓烟也从未这般,如今已是八月,根本不是烧麦杆的季节。   吉洲老百姓们还不懂敌军已经打进来了,可那浓烟隔着老远都还能看得见,想来是烧得很猛,估计是出事儿了。   西北军将领乃是京城路家人。   路将军收到消息时,落河崖一带已全部沦陷。   两军打了起来,先头只一国,西北军倒是能压得住,可如今两国联合进军,敌军黑压压的一片,战马铁蹄踏得地面都在震荡。   几国筹谋划策多年,此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敌军打起来不要命。   西北军接连败北。   只半来月,无数伤员被运到了后方,可随行的大夫就那么些,大夫们顶着无休止的狼烟,手忙脚乱的为伤员们救治,可数以千计的伤员,大夫们根本无法全部顾忌,最后上头下了达了残酷的指令,只接收还有一线生机的患者,至于那些遭受致命伤的、没什么生还几率的······直接搁在了战场上。   不是狠心,实在是时局所迫。   大凉军疯狗一样,西北军打不过要撤了,他们还死死追着不放,如此带着伤兵,实在是困难。   吉洲一片生灵涂炭,战火不断。   八月底,这一消息被送回了京城。   报······   吉洲急报,八百里加急。   报······   吉洲急报,八百里加急。   士兵一路举着令牌,无人敢拦,直到进了皇宫,被检查一通后,直接领到了殿外。   黄公公比送信的士兵还急:“皇上,皇上,西北急信。”   “宣。”   大凉、北契于八月中旬联合进攻吉洲,如今落河崖,落河镇已全部沦陷。   夏景宏一看,真是刺激。   他一个呼吸没上来,差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昏厥过去。   左相和右相对视一眼,见着夏景宏脸色苍白不好看,上位者多是喜怒不形于色,他很少这般失态,又听着是吉洲······便知道方子晨的话应验了。   可当初明明交代了路将军,让他严防死守,万万不可疏忽,可如今竟然让敌军经意的打了进来,显然是没把这个猜测放在心上啊!   其实不然,路将军是听了话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已经在防线上加派了人手,可始料未及的是,敌军竟然会从落河崖进攻!   二十年来,大凉、北契同着他们打了上百次,偷袭了无数次,可从未从落河崖发起过偷袭,害得他们都把这处地儿和忽视了。   百密必有一疏。   如今想来,是不是故意的?   夏景宏气得不行,想直接飞过去给路正仁两巴掌,不管何缘由,落河镇沦陷,全镇百姓数以千计被屠杀个干净,便是他的失职。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路正仁下来了······   夏景宏脑子飞快的转了一圈,如今好像没谁能顶替得了路正仁的位。   夏景宏咬牙切齿,御案被拍得啪啪响。   大凉、北契······   嚣张,实在是嚣张。   敢屠他大夏百姓,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朝上直接了乱起来。   文臣百官怒火中烧,又惊慌不已。   西北军俨然不是大凉、北契两国对手,要是大朝国没打过来,还可调动秦家军过去援助一二,可如今秦家军自顾不暇,怎么整?   硬要秦家军调兵过去,那大朝国打进来了怎么办?   如今局势严峻,下达的指令稍有差池,走错一步,大夏都将陷险境,不得不谨慎。   朝上闹哄哄一片,有觉得该这样的,有觉得该那样的。   最后商讨半天,只得紧急调动京内驻军,前去支援,但只十万人,这帮人是前去打仗的,即使是接受过训练的将士,那也只是血肉之躯,并非铁打的,如今炎炎夏日,路上定是不能日夜兼程太过赶了,不然没歇好,到了地儿,那也只是给敌军送人头,如此,从京城到吉洲,怎么的都得两个多月,路正仁能不能守得住啊?   别是援军还没到吉洲,西北军就先全军覆没了啊!   夏景宏倒是想就近调兵,可是一想,涸洲那些兵,才几人?杯水车薪,又前年刚招的······还是把驻军派过去保险些,如此,便没另下圣旨。   大凉、北契两国一打就打进来了,夏景宏是焦急担忧得饭也吃不下了,觉也睡不着了。   在涸洲没传信过来之前,方子晨已经火急火燎的往回赶了。   孟如清和秦老夫人是万般不舍,但方子晨如今还是涸洲知府,不能不回去坐镇。   再是不愿,但大局为重,两人也没拦着。   西北军不中用,秦老夫人怕人打进来,想让滚滚蛋蛋和赵哥儿留下来,但赵哥儿没愿,最后一家人还是回去了。   小风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回了北安县。   方子晨是急得不行,让秦二先拿了文书回去,带兵把吉洲通往涸洲的各个关卡全面封锁起来。   吉洲已被敌人打入内里,两国联军,西北军打起来肯定是要吃力一些,顶得了多久都不好说,想来一些地儿已经失守了。   吉洲百姓不可能坐以待毙,定是要逃。   一旦难民涌入涸洲,涸洲怕是会乱。   当人在极度饥饿之下,大多是没有良心和人性可言的,饿得很了都能易子而食,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没吃的,便去偷,去抢。   而且一路跋涉过来,夏日炎炎,饥热交迫,老弱妇孺怕是都顶不住,进来了,熬不过去,走了,要是曝尸荒野,无人埋葬,还有可能引发疫病。   这瘟疫可是要命的。   实在是不得不防。   不能让他们进来,除非圣上降旨,不然贸然接收难民,涸洲一但出事儿,他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秦二速度很快,涸洲军连夜奔赴北边。   北安镇过去,便是吉洲了。   涸洲各个入口都被军队驻扎防守起来,吉洲的老百姓只能往溱洲走。   但涸洲尚是如此,溱洲能开了门让他们进去?   可不走不行,没谁愿意等死,要是万一溱洲愿意接纳他们呢?   越靠近涸洲,路上碰上的难民越发的多,大家瞧见车队,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又见着旁头皆是带刀的护卫,人高马大,威猛异常,也没敢涌上去,只眼巴巴的看着,有老有幼,皆是风尘仆仆又骨瘦嶙峋,从吉洲走到这儿,上百里路,爬山涉水的,并非易事。   大热天的,各个一头的汗,脸晒得通红,时不时的能听见一些哭声。   方子晨寻声望去,路旁一老头抱着他老伴失声痛哭。   那老婆婆双唇干裂起皮,面色乌青,想来是太过劳累,又或是顶不住这炎炎烈日,没能熬得过去,走了。   那哭声悲恸,滚滚蛋蛋听了,不由埋到赵哥儿怀里,不敢往外头看:“爹爹。”   赵哥儿抱紧他们,心里也不是滋味。   路边近是些小包,里头怕是埋的幼子。   也有些直接被抛在了路边,多是些老人家,还有······大着肚子的孕妇。   天气炎热,尸体暴晒着,没两天就臭了,远远看去,上头落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子腐烂的味儿。   孩子小,尚且能挖个浅坑埋了,大人就不容易了。   虽说这些难民多是村里逃出来的,家家户户定是有吃饭的家伙,可逃难,谁是扛着锄头逃的?   敌军打得凶猛,能留着一条命跑出来,都是侥幸得很,有些村子知道敌军要打过来了,虽是提前跑了,但东西多了也是累赘,多是带的银子或者一些米粮和衣裳,谁都不会想着带锄头。   带了难道是想路上一边逃一边种地吗?   野外土地常年遭受风雨侵袭,夯实得很,没有锄头铲子怎么挖?加上饥肠辘辘,人都饿得手脚发软,即使不愿亲人暴尸荒野,却也是有心无力,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他们还得去寻出路,他们不能停下来。 第435章   夏季正午炎热无比,那温度就跟进了微波炉似的,周旁山上蝉鸣盛闹,车队一路前行,车轮滚滚,激起微微尘土,道路两旁的难民双眼紧盯着车队,不敢冲过来,便跪在路旁磕头哀求。   说大人,老爷,能不能行行好,给他们一口吃的。   求求老爷,求求老爷,可怜可怜他们。   一妇人捧着几个铜板,佝偻着身子,以额头触地,不停恳求着方子晨。   她想要一个馒头,不白要,给银子,求老爷卖她一个。   她背后用着旧衣裳绑着一个孩子,三四岁的样,那孩子像挂火上腊了好几天似的,皮肤蜡黄蜡黄的,瘦得跟掉了毛的猴子一样。   车上有包子,但方子晨没敢给,一旦露了吃的,周边难民怕是要顶不住扑过来。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敢去考验人性。   方子晨垂下眸子,狠了狠心装没看见。   那妇人见此,纤瘦的肩膀颤了颤,眼底满是绝望和无助,她抹了把眼泪,默默的把银子收好,才踉跄着站了起来,又背着孩子继续往前走。   方子晨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娘俩离去的背影,只觉百感交集。   那孩子不晓事儿,大概是村里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似乎是见他骑在马上,又很是好看,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对上,他仿佛有些怕,急忙扭过头,可没一会儿又好奇的看过来,见方子晨还看他,这次他没再转头回去,好像鼓足了勇气,竟朝着方子晨腼腆的笑了一下,眉眼弯弯,一嘴的小白牙。   三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事儿,他大概是不晓得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何种命运,这会儿还能没心没肺的笑出来。   观那妇人,不知道饿了多久了,拄着一根棍子,走路还一步三晃,一双草鞋早已被磨破了,乱世难存,何况对方还带着个孩子。   活不久的,也许一天,或者两天,就得躺在路边了。   方子晨勒着缰绳的手儿不由一紧,那孩子的笑容着实是深深的刺痛了他。   乖仔眼睛都红了,他一难过就想找方子晨,方子晨将他从小白背上抱过来,让他坐自己怀里,乖仔四肢并用,紧紧的抱着方子晨,脸贴在他胸口,闷着声喊他:   “父亲。”   方子晨拍拍他的背,低头亲了他一下:“害怕了?”   乖仔摇摇头:“······不怕。”但心里到底是难受。   挨过饿的人,最能懂那种滋味。   只要心不是铁打的,便不可能无动于衷。   夜里车队歇在了野外,秦家军和禁卫军不敢懈怠,一手摸着腰间佩剑,双眼一直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难民。   夜里下起了雨,方子晨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车队旁儿那队难民折了树枝塔了个小棚子,一堆人挤在里头。   这群人大概是同一个村子的,瞧着是挺和睦。他们没盯着车队不放,但方子晨也没敢睡,想了一宿。   下半夜前头传来惨叫声,方子晨仔细一听,发现不对劲,拎着木棍带了几个人过去查看,几个汉子正在抢劫。   也不晓得咋回事儿,这小棚子底下,一窝的老弱妇孺。   大概是晓得身上的银子和那一小袋糙米是最后能保命的东西,那帮汉子来势汹汹,那些妇人夫郎也没交出去,死死护着,汉子们便开始抢,遭到反抗了便开始拳打脚踢。   一孩子上去帮忙,一汉子看见了,也是没心软,咬着牙直接一拳头过去。   那孩子飞出去,砰的一声摔到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没再动了。   妈的。   方子晨当了父亲,最是见不得这般,当下目眦欲裂,箭步冲上前,一木棍就挥了过去。   那几个汉子哪里是他的对手,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妇孺还行,跟着方子晨斗,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没一会儿就被他打个半死。   “抢,老子让你们抢。”   “公子饶命啊!饶命啊!”汉子们哀嚎不止。   方子晨憋闷了一天,挣扎求饶中,见他们身上掉下来好几个荷包,他就晓得了,这帮人怕不是第一次作案了。   本逃难的,已是辛苦又穷途末路,这帮子人还敢犯浑做横,恃强凌弱,把人往绝境上逼,简直找打。   “饶你妈逼。”   方子晨直把他们打得嗷嗷叫,几个汉子鼻青脸肿还一个劲儿的求饶,说知错了,说他们也不想这般,饶过他们一次吧!   自己没银子,没吃的,不抢怎么办呢?   都是村里来的,除去那些特混账的,村里人能有多大的胆?憨厚了半辈子,不是出于无奈,谁想做这种缺德事儿?   但总不能看着家人活活饿死,都是被逼的,不抢,家里人就要饿死,抢了才能有条活路。   在严峻且恶劣的环境下,弱肉强食,恒古不变。   方子晨心中滋味难言,沉着声道:“滚。”   这一窝的妇人和夫郎见着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这才领着孩子出来磕头道谢。   方子晨先看了方被打的孩子一眼,受伤了,但还活着,他重重松了口气,问了一嘴:“你们汉子呢?”   “都死了。”一妇人哽咽着说。   敌军杀进来时,为着护她们逃出来,拖着敌军,都被砍死了。   这一帮老的老,小的小,跟讨饭似的,又瘦又脏,个个眼里皆是恐慌和无措。   方子晨沉默着没再说话,过了半响才哑着声让他们到车队旁边去,歇那里,没人敢出手。   第二天天未亮,方子晨和秦六跑了一趟溱洲。   此地离得溱洲不远,赵哥儿带着几个孩子在原地等。   方子晨和秦六在溱洲各个路口转了一圈,果不其然,溱洲路口也全被封锁了,进出皆是要盘查。   不过,若是塞点银子,也是可进的。   吉洲那边逃难过来的,也不都是穷人,总有些富家老爷和商户,身上有银子的,进了城,定是不会偷抢,如此进了也就进了。   拦的都是穷人。   赵哥儿眉头紧蹙:“夫君,如此那这些人该怎么办?”   方子晨没说话。   是啊!   该怎么办?   他不敢让难民进入涸洲,怕着乱起来,可溱洲知府难道就敢了?   在这交通不便利的时代,即使百八里加急,一去一回,都要差不多一周的时间了,等着朝廷救济,怕是也不行。   几年前淮江那边受灾,听说死了千来人。   那会儿方子晨还在翰林院里当差,听过一耳朵。   朝廷明明都已经放粮赈灾了。为什么还死这般多?   户部不是吃白饭的,淮江一带,多少城镇,多少人,他们都是门清,银子和米粮也并不是随意发放的,不是说朝中国库有多少就发放多少,也不是随随便便说给多少就给多少,户部都是精算过的,赈灾的米粮和银子给的量多是刚刚好。   可朝中贪官污吏无数,一层贪一层,也不是没有那等清明好官,可这个不拿那个拿,这个一点那个一点,层层‘扣’下来,十斤成了五斤,十两成了四两,可上头看着,怎么办?   以次充好,陈年旧粮总是便宜,原是能煮的浓粥成了稀粥,一锅铲捞下去,就见着两粒米。   每次熬粥发放,铜锣一敲,谁跑得快谁就能排前头。   前头领到的便能喝口热乎的,后头的领不到,那便是打哪来的回哪去。   老弱妇孺多是饿死了。   尸体一烧一埋,谁晓得他们是怎么死?是不是逃荒路上受了寒?   官官相护,查也查不出什么,反正确实赈灾了。   看着大家这般,若是放任下去,等着朝廷出手,估计还要死不少人,特别是那些没汉子护着的,人饿了,就难谈良心,也有迫不得已,昨晚那种事儿,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方子晨到底是于心不忍。   但怎么整啊?   他要是心软,放了他们进城,那一但乱起来,他该怎么跟涸洲百姓交代,可不能一时心软,害了人。   但见死不救,任人饿殍遍野,有违道义。   涸洲不敢,溱洲不敢,别的洲更是不敢。   方子晨脑子转得要冒烟,头都要秃了。   赵哥儿知道他担忧什么,小声道:“夫君,要不我们把他们看守起来?”   “啊?”   “我们给他们进去,但不给他们乱跑,把他们看起来。”赵哥儿说:“派兵看住他们,这样他们就不能犯事儿了。”   方子晨看着他。   赵哥儿也不知道这法子可不可行。   以前在小河村,刚开始那会儿村长送了只老母鸡,他搁在后院里,但它总跑出来,他在院子里种的菜,就被啄了不少,赵哥儿就把它关了起来,那老母鸡再也啄不了菜了。   只要不给它乱跑,它还能祸祸吗?   村里人养鸡,多是把鸡圈起来,除了怕它跑外头被人偷了去,其次便是,菜地多是在村里头,要不是就是在村旁头,反正离家不算得太远,少有做篱笆围起来的,要是把鸡放出去,进了人家菜地,一被发现打死,那也是活该。   难民们要是被看守起来,大概就犯不了事儿了,总不能任由他们这样茫然的走下去,死一路吧!   先熬过这一段时间,等着朝廷安顿,便都好了。   方子晨捧住他的脸,亲了他一下:“我怎么没想到呢!赵哥儿,你真聪明。”   赵哥儿得夸了美滋滋,嘴上谦虚:“比不上夫君。”   方子晨煞有介事又颇有些自得的点头:“这倒是。”   赵哥儿:“······”   赵哥儿给了他一拳,扭过身去坐到一旁闷闷不乐,方子晨又凑过去哄他,赵锅锅亲爱的一通喊,土味情话刚说了没两句,赵哥儿便又呵呵笑了起来。   他实在是好哄的,见乖仔跟着滚滚蛋蛋睡了,他才偷偷从怀里掏了两个包子出来:“给你。”   方子晨略一挑眉,赵哥儿小声说:“是你喜欢吃的豆沙馅。”   是今儿秦五带回来的,豆沙包少,赵哥儿晓得他吃包子就爱吃肉馅和豆沙馅的,白菜馅和其它馅的不怎么爱,滚滚蛋蛋和乖仔不挑食,赵哥儿便偷偷藏了两个起来给他。   他总是这样,有什么好吃的,总不忘给方子晨和孩子们留一口,以前带着乖仔回乡祭祖,赵云澜买了些水果回来,就两个柚子,他觉得甜了,好吃了,便想着藏起来,想带回京给方子晨,可一个柚子多少钱?京城也不是没有,他就是处处都念着方子晨。   方子晨心中柔软又甜蜜,揉揉他的脸,倾过身去亲了他一下,才把人拉进怀里,声音低沉又带着些隐忍:“赵哥儿······真想办了你。”   赵哥儿脸‘咻’的都红了。   ……   溱洲已封,难民们到了溱洲城外,守城的官兵拦着没让进,大家顿时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哭着求着,官兵不为所动,嫌着吵了,还将他们驱赶到一旁。   溱洲也不给进,家也没了,那他们还能去哪里呢?   再往外边走,吃的都没了······   大家也没敢闹,抱着个破旧的包袱茫然四顾,天大地大,可似乎哪里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秦六骑着马来,喊他们往回走。   难民们疑惑的看着他。   涸洲给你们进去。   真的假的?   真。   太好了,太好了,有地儿去了。   大家赶忙的跟着秦六往回走。   大批难民被带进了涸洲,涸洲面积辽阔,荒地多了去了。   难民们被集中安排在了一处,棚子搭了,米粮发下去了,派兵看守了,外头管道上的尸体,也派兵去就地埋了。   这些都是赵哥儿带着乖仔在忙活,难民们也没敢作乱,官老爷发话了,谁敢作乱,便赶出去。   这可不得行。   出去就没活路了。   大家是规规矩矩,丝毫不敢乱来,官兵熬的粗粮粥稀得要命,一人一碗,外加半个混着野菜蒸的窝窝,汉子们是吃不饱的,可也不敢抢。   老弱妇孺皆被安排在了一处,‘重兵’把守,有那心思的,是动也不敢动。   周边几个村过来看,见了难民们,那真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不由心生可怜,送了不少菜过来。   难民多,油盐自是不能放多了,一大锅的菜,也不过两勺油。   可大家吃得都香,毕竟他们先头家里也是不怎么富裕的,都是这般吃,有些野菜苦的咧!地里种的菜,怎么的都比野菜强啊!而且先头还饿了一路。   这会儿能有口吃的,他们是不敢再求旁的了。   红薯厂那边剩的红薯渣不留着喂猪了,全部运了过来,这玩意儿加了水,煮熟了也能吃。   方子晨一回来就派人去往吉洲打探,没几天消息就回来了。   落河县一带已经全部失守。   如今吉洲大乱。   老百姓们估计是晓得西北军不中用,见着两县接连失守,底下十几个村庄都被屠杀干净,人心惶惶,有那胆小呆不住了,都从吉洲逃了出来。   人多了,米粮自然就紧张了起来。   方子晨见赵哥儿开私房拿票子让王家去买粮,那心都在滴血。   光吃不干,这不行。   这事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要真有,白吃白喝的,他当初早带着赵哥儿当难民去了,还当什么官。   涸洲荒地多得很······   开荒去吧。   吉洲短时间内应该是回不去了。   北路县的牛肉干加工厂被迫停工了,大批壮牛被运了过来。   古代没有‘退耕还林’这一说法,相反,因为条件有限,耕地少之又少,山林植被众多。   现代退耕还林,那是因为老百姓们都吃得饱了,经过研究之后各种大产量粮食被生产出来,原本一亩地可能就养活得了一个人,而如今的一亩地能够养活好几个人,所以开垦荒地就没有必要了。再加上计划生育对人口的控制和保护环境,才退耕还林。   如今退是不可能退了,退了就又要饿死人了。   有活儿做,难民们还更踏实,他们也不是不懂事儿,涸洲什么样子,他们都懂,吉洲、涸洲那就是难兄难弟,都是一样的穷,官家老爷怕是也没多少粮,要是没有粮食了,怕是要赶他们出去。   如今有活儿,大家踏实得很,做起活儿来都不用人督促。   只半个月,大片大片荒地就被开了出来。   可以种小麦了。   十一月种下去的小麦,明年三月就能收割了。   虽是开的荒地,头年多多少少不太好种,但有化肥,定不至于颗粒无收。   一亩能收个百来斤的,那也是好。   十月初,夏景宏派的兵终于到了。   方子晨松了口气,可没过十天,吉洲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林昌县沦陷了。   方子晨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援军到了,不说打得对方落花流水,怎么的都得打个势均力敌吧!毕竟先头西北军和大凉、北契比,就微微有点处于下风,但援军都到了啊!明明都有帮手了,还让人把城池抢了过去,这······   大凉和北契这么厉害的吗?难道一联手就开挂了?就能所向披靡了?   西北军再是不成器也不至于不成器成这个样子吧!   再查。   哦。   原来西北军找了援军,大凉、北契也找援军了。   方子晨掌心直冒汗:“是北邙国吗?”   秦七道:“不是,是大辽。”   “大辽?”方子晨想了想,有些诧异道:“大辽不是和我们大夏和亲了吗?”   要是没记错,先皇还在位时,把四公主嫁给了大辽,两国和亲。   听说这位四公主手段非常,既是拉拢,先皇肯定是万分诚心,这四公主长得也是极为出众,嫁入大辽后很是得宠,如今还盛宠不衰,如此,大辽怎么还打过来了?   想来是大凉和北契给出的条件让大辽皇心动了,能坐稳皇位之人,想来不是无能的,为皇者,对于拓展疆土,向来是动心。   四国联合攻打他们大夏,以多欺少,真是臭不要脸。   方子晨眉心直跳,不管路正仁怎么想,反正他自个先给夏景宏去信了。   不是两国联合,是三国联合。   赶紧的再派点兵来吧!   感觉西北军和那十万京军顶不了多久了。   吉洲一旦被攻陷,下一个,首当其冲的,便是涸洲了。   信送出去了,方子晨也没能安下心来。   他晓得大夏如今面临的局面,以前有周家,肖小不敢进犯,如今三国达成协议,大夏怕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他早跟夏景宏说过,夏景宏不是不担心,可却也没有法子,要是兵多富余,不可能只派八万过来,特别是这三国缺了大德的,要是抢了地儿,不伤其百姓和俘虏就算了,偏偏的他们良心喂了狗,夏景宏晓得了,要是有兵,怕是早派来,把敌军打得屁滚尿流嗷嗷叫了,哪还让他们嚣张。   虽是懂这么个理,可写了,方子晨感觉好像心安些。   早知道当初就不贪那点银子了,不贪财,夏景宏就诓不了他,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现在当了地方老大,当官的虽然旱涝保收,听着好像很牛逼,可威风没得耍多少,银子贪是贪到了一些,但都还没吃得满肚肥油,就开战了,如今好了,想跑也跑不了。   方子晨同情自己三秒钟。   人做知府吃香喝辣,他做知府,就要身先士卒。   真是惨的。   以后不能乱贪便宜了,天上就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儿,有,那也肯定是馊了。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涸洲城里所有的兵都调到北路县,又让秦家军跑外头买料去。   他再做点炸药防身吧!   难民那边,方子晨全权交给了赵哥儿。   十月中旬,京中来信。   黎明前派人送来的,让方子晨帮帮忙。   什么忙?   旧时同窗被困在吉洲出不来了,让方子晨派人帮帮忙,‘捞’一下。   这事儿方子晨不好拒绝,不说只一小事,就是之前他打错了人,害得黎明前掉了颗牙,他便是欠了人的,如今难得对方求到他身上来,这事儿得办。   方子晨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本不用他亲自跑,对方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让底下人过去就是了,可先头北路县一事,还是让他耿耿于怀。   吉洲那边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得到地方上亲眼看了,才能知道得具体!   他把杨铭逸喊了回来,安溪县那边的事儿先暂时搁浅,让他接手手里的活儿后,方子晨带着五十人,往吉洲走了。   可刚至半路,都还没出涸洲,吉洲又传回消宁和县失守了。   方子晨又停了下来,给夏景宏去信。   让他赶紧的想法子吧!   京城里没兵了,可底下各个洲县却是还有一些守备军的,虽是不宜调动,可万事从急。   各洲贮备军虽是不多,可能有多少是多少,蚂蚁再小也是肉。   再不派人来,他就跑路了啊!   一路过去,又碰上了大批往外出逃的难民。   远远的看去,吉洲上空黑沉沉的,似乎笼罩着层层黑云,瞧着一片死寂。   方子晨不敢耽搁,一进入吉洲立即就往季和县去,那边还没有沦陷,但敌军已经打到兴和县了,如今三军就在那边交战。 第436章   再晚一点,方子晨怕兴和县又失守了,一路快马加鞭,路旁全是往外跑的难民,方子晨随意扫了一眼,目光却是骤然顿住。   方子晨都以为看错了,对方灰头土脸,衣衫破烂,面容瞧着不甚清楚,但养了几年的孩子,不说化成灰都认识,但身形还是认得出来的。   他试探喊了一声:“小风?”   对方猛然抬头朝他看过来。   还真他娘的是。   方子晨直接跳下了马,左右张望了两下,随手抄起木条就开始抽他,小风跳起来,想跑,可方子晨牢牢抓着他,他躲不开,只能硬生生被他打了两下,等方子晨停手了这才扑他怀里,带着哭腔喊他:“方叔。”   他真是怕极了,昨天就差点凉了,如今依旧是心有余悸,心里也压抑得厉害。   见了方子晨他就觉得见了老父亲一样,踏实。   “你怎么跑这边来了?”他哭得泪汪汪,到底是是自个大儿子,方子晨也不敢再骂他找死了,看他哭得鼻涕都飙了,赶忙上下看他:“受伤了?”   小风摇头。   方子晨拍了他一下:“那你哭什么啊!吓死我了。”   小风吸了吸鼻子,露出了几分惊恐的神情,道:“我害怕。”   先头落河县那边打起来的时候,小风是知道的,这边商户通知了,说他们囤了好些香料,如今不敢久待,低价卖了,问小风要不要?要就过来运,他们没那么多马车。   小风跟着方子晨呆久了,没便宜都想占,何况是人送上门的便宜,当下就带人来了,他不是没脑子,就是想着隆兴县离涸洲近,如今大军在兴和县打,没几个月的也打不到隆兴县来,情况稍一不对他就立马回去,没事儿。   后头交接完,他却是碰上了季小弟。   以前没和这边商户搭上关系时,他同着季阿奶买过几次香料,曾多次去过他们家中,同着季家人感情算是好,有几分渊源,小风便问季小弟季阿奶他们都还好吗?   季小弟哭着说季阿奶要不行了,小风便想着去看看,便让商队先行回涸洲。   季阿奶见了小风很高兴,撑着一口气同他说了好多话,小风从屋里出来后,没见着季大娘和季爷爷,便问季小弟,季小弟说他娘和爷爷都去世了。   难民经过他们村子,有些饿得狠了,进了村就开始抢,混乱一片,他们跑季家屋里来抢东西,季大娘拦着,被打了一顿,送去医馆,结果没带够银子,大夫拒绝治疗,送回来的当晚,季大娘就去世了,爷爷伤心过度,没多久也跟着离开了。   季奶奶一下苍老了很多,前几天季大丫去给她抓药,这一去也没再回来。   小风跟小丽换了身衣裳带着季家人逃了出来。   可季阿奶身子不便,撤出来就慢了些,前儿人在半道上去了。   小风手里有银子,想去镇上镖局雇些人,不过镖局里头已经没人了,全被商户们雇走了,马匹也没有。   之前留了四个汉子跟在身前,小风让着他们先走了,这四人都是厂里的小管事,村里来的,没什么功夫,要是四个汉子守着他,眼瞎的估计都能看得出来他‘来头不小’是头小肥羊,他不想做靶子,便跟着人分头走了,他和小丽两人,一路不敢漏财,就靠着两条腿,自是慢了。   “昨儿有人、抢东西,那老婆婆、不给,直接······直接被、打死了,那人拿、这么大的石头,砸她的头。”   脑浆迸裂一地,整个头都扁了,半陷入泥里。   小风当时就在附近,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吓得魂都要飞了,那汉子发现他,还想一不做二不休对他下黑手,还好小丽在,不然这会儿他自己怕是凉了。   他胆子到底是不比乖仔,从没见过这种事儿,没当场尿裤子都是好的,小姑娘和小哥儿,胆子都比较小些,方子晨拍了拍他的背:“没事儿了。”   那老太太也是露了财,又没人护着,才遭了这种祸端。   这儿离涸洲还有一天路程,方子晨想让护卫带着小风回去,不过小风这会儿黏着他,说想跟他一起去。   方子晨艺高人胆大,又见着小风似乎很难过,这孩子是个重感情又念恩的,季家原本好好的,可才多久不见,便是死的死,散的散,孩子心里怕是不好受,这会儿回去赵哥儿也忙着,方子晨想了想,带着小风走了,一路往镇上去,却在路上看见了季大丫的尸体。   十几岁的孩子,衣不蔽体,全身青紫一片,淤肿不堪,生前应该是被强烈的殴打过,完全认不出模样来了,可她身上被撕烂的衣裳,小风却是认得的······   她就那么被扔在了路边。   如今时局混乱,原有的秩序和法律条规被完全无视,畜生披着人皮混迹在人群中,到处的为非作歹,比得敌军还要让人觉得可恨。   小风异常难受,将季大丫埋了后,他沉默了不少。   方子晨一路开导他,生死由命,要看开些,贪便宜也没错,但下回还是能不贪就不贪了吧,他如今是后悔了。   小风也后悔了,但他觉得方子晨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狗都改不了吃屎呢!他方叔说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再贪便宜,打死他都不信。   “别这么看着我。”方子晨义正言辞的说:“我真的金盆洗手了,毕竟如今我也是身价几十万两的人了,再贪小便宜,就有失格调了。”   周边人:“······”   这炫富炫的,真是招人恨。   秦三瞟了方子晨一眼,方子晨这话他是信的,毕竟这会儿整个秦家都是他的了,回来涸洲之前,秦老夫人又给了他十万两银子,加上先头秦主君和老爷给的,绝对不止几十万两,这会儿啥都不干,直接混吃等死怕是都用不完,要是他自个有那么多银子,估计也不屑得再去贪那么一点苍蝇腿了。   黎明前同窗见着方子晨来了,赶忙的收拾东西跟他走。   方子晨看他坐在轮椅上,身后还站着十几个孩子,最大的九岁左右,最小的不足两岁,住的地儿也不算得多好,如此怕是穷的,顿时晓得为什么需要人接应了。   方子晨喉咙都干,指着唐志明身后那帮子小孩:“这······这都是你孩子啊?”   唐志明说:“是也不是。”   方子晨:“······”   他不爱和读书人说话,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拽文,又爱磨磨唧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搞这种。   显摆你有文化?   唐志明道:“他们都是我捡来的。”   这十几个都是姑娘和哥儿,吉洲百姓穷,孩子多是养不起,自古以来,守旧的思想便是汉子方可传宗接代,没儿子,便是绝户,以后死了,逢年过节的,都没人给烧个香,做鬼都没得吃。   大家想要男孩,那生了闺女和哥儿怎么办?一两个的还能养,要是三四个了,还没个儿子,那还得生,前头的养不起,那便只能丢弃或者······淹死。   这帮孩子都是唐志明捡来的,他之前给一商户家的儿子做夫子,那商户也不算得富裕,一月就给他几两银子,如今敌军打过来,他连雇个镖师的银子都没有。   孩子小的小,残的残,没人护送,怕是吉洲都出不去。   黎明前一听敌军打进来了,立马想到了他,对于他的处境,多多少少也猜到一些,本是想派人过来,但想想,方子晨就在涸洲,便拜托他帮个忙。   方子晨不敢久留,接到人了,立刻让三十人先行护送离开,自己带了二十人往兴和县去。   这边打仗打得实在是厉害,离战场近,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烟雾和焦臭味,入目皆是一片狼藉,硝烟四起,有些村庄人去楼空,只余一些走不动的老人家拄着拐杖,站在破屋前,怯怯的看着他们。   村里一片寂静,墙壁、土房的残骸、碎片到处可见。有的屋顶已经倒塌,茅草散落一地,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弥漫着一种萧条的气息,让人感觉心情沉重、绝望。   方子晨见了路正仁一面,同他聊了半晌,问他如今什么个局面。   路正仁位居一品,不用惧着方子晨,文武向来就不对付,加上最近一直被敌军压着打,他烦躁不爽得很,脾气难免的就大了,加之大多武将性子直,骂人也不会拐个弯,说的话自不太好听。   这会儿他淡淡的瞥了方子晨一眼,冷着声,让方子晨不必过问,让他回去涸洲坐镇就好,这里还轮不到他来管,手伸得太长,未免就有些不太好了,再且行军打仗,你个文官问什么问?   问一下都不给了?   又不是军机要密。   方子晨忍着气,又多问了两句,想知道他有没有把握啊?是不是皇上另有安排了,他给皇上去信,但皇上一直不回。   还有援军来吗?后方百姓怎么安排,吉洲这边知府也没给他个话,也没见着有官兵组织难民们有序的退出去,后方乱成一锅粥了,这知府跑哪里去了你懂吗?还有如今能不能守得住,给个话,他好回去准备准备。   让老百姓粮食该备的备,该逃的逃,防线该建的建,不然像着吉洲这样,被敌军打得猝不及防,那些来不及逃的,直接成刀下亡魂了。   那可不行啊!   这话一出来,路正仁又觉得方子晨是在指手画脚看低他,虽说大凉、北契三国联军,但总兵力加起来不比大朝,西北军兵力又多于秦家军,如此,还被敌军打得连连败退,城池接连沦陷,再反观秦家军,敌众我寡,可如今硬是没人大朝国打进来,边境上固若金汤。   底下百姓自是哀声怨道,不由拿着西北军和秦家军比了。   结果自是哪哪都比不上。   “要是秦家军在,绝对不可能让人打进来。”   “就是啊!落河崖就靠着大凉,路将军也是糊涂,就派了几百人防守,现在好了,人打进来了。”   “谁能料想得到呢!这也不怪路将军啊!”   “不怪他怪谁?要是秦老将军,他才不会犯这种糊涂。”   “就是就是。”   老百姓站着说话不腰疼,人奋不顾身驻守在最前线已是不易,西北军接连败退,便觉西北军没用极了,但谁不想打胜仗?路正仁又不是神,圣人千虑都必有一失。   大家对着西北军有‘怨’,便捧高踩低,那些话扎心得很。   底下人多是这般议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路正仁听了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心胸狭隘些,怕是都要直接撂担子不干了——你厉害你来。   路正仁不至于如此,但肯定有些气。   方子晨什么身份他也懂,秦家找回儿子的事儿,都传遍了,沸沸扬扬的。   对方是秦家的人,他看着更是不顺眼。   方子晨就问了个话,都不知道哪里就惹着人了,对方说话就跟吃了枪药一样,火药味儿十足。   就算是打了败仗心情不好也不必如此吧!   如此沉不住气,心性如此之小,难怪着西北军一败再败。   方子晨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怼了路正仁两句,只把人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把气撒我身上干嘛?我吃你家大米了?还斜眼看我,看把你给拽的。”   路正仁呵了一声:“无知小儿。”   “我无知?对对对。”方子晨原觉得这种事儿怪不得路正仁,胜败乃兵家常事,始料不及也是有的,人敢上阵杀敌,能领将征四方,都该尊之敬之,要说文臣武将,那是左手和右手,少了哪边都不行,文官在朝中起着重要的作用,他们多是负责制定治国方略和政策,制定法律法规。   武将同样具有重要地位,他们是国家安全和军事战略的保障者。   他没朝中文臣那种‘武将皆是莽夫,文臣高高在上’之感,这会儿大家都是夏景宏的臣子,那就是自己人,老乡见老乡,应该是两眼泪汪汪。   可对方看他那眼神就像在看垃圾似的,他是气得火大,嘎吱嘎吱的咬着牙齿,一脸的愤懑不平,也忍不住打蛇打七寸,开始戳人痛处了:   “你不无知你聪明,那么路将军,你这么聪明,怎么还给敌人打进来了呢?”   路正仁看他一脸‘你聪明你还这么菜’的表情,气得浑身都哆嗦,:“你······你······”   方子晨不理他,大摇大摆从他营帐里出来。   小风听见路正仁在骂,听起来似乎很是恼怒,他到底是忌惮秦家,没指名道姓,但指桑骂槐了。   方子晨哪里能听不出来,又插着腰在营帐外同他对骂。   小风:“······”   方叔真是走到哪儿都得罪人。   要不是有点背景,会干点架,方叔这会儿怕是尸骨都寒了。   几个小兵看了过来,小风赶紧过去拉了他一下:“方叔,我们走吧!”   方子晨气得鼻孔都粗了一圈,这会儿走,有点不战而败的嫌疑,但现在毕竟是在对方的地盘上,人多势众,丢脸总好过丢命啊!   先撤!   方子晨又带人回去了。   他不敢在兴和县久待,想着连夜赶路,可刚出城,天色刚暗下来,前头又亮起了火光。   那火光在漆黑的夜里十分明显,与此同时,后方也响起了号角声。   敌军又进攻了。   可敌军在后,前头是怎么回事儿啊?难道是难民们又跑到村里去抢了?   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方子晨领着人过去,还未靠近村子,就听见前头哭喊、嘶嚎混杂成一片,有人在笑,也有人在说话。   听那声······   夏季宏过生那会儿,大辽派了使臣来,方子晨听对方说过话,勉勉强强听懂几句,听不懂的,就叽里呱啦跟鸭子叫一样。   是大辽人,不是难民。   大辽人偷跑到后方来了?   怎么回事儿啊?西北军都没发现吗?   方子晨一行人摸到了村子后头,趴在暗处,就见着敌军正挨家挨户的馊,村里空地上跪了好些人,瞧着多是老弱病残,年轻的,能跑的应该都跑了,这些应该是还没来得及逃出去。   敌军提着大刀守在一旁,村民们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不少人被敌军从屋里拖出来。   敌军不知道说了什么,叽里呱啦一通后,将妇人哥儿拉开,一小哥儿长得挺漂亮,那敌军眼都亮了,拖了他就要往屋里去,旁边一妇人阻拦反被踢倒在地,她怀中尚在襁褓里的婴儿还在啼哭,一大凉军似乎嫌聒噪,直接一刀刺向了他,将他扎了个对穿,那孩子瞬间就没了声,那大凉将刀举了起来,殷红的鲜血顺着刀身一直往下淌,那人露出了癫狂的笑容,哈哈直笑,而后又将婴儿重重的往一旁摔。   有一人还把一孩子套到麻袋中,死死的绑住袋口,接着倒满火油将其点燃,麻袋里的孩子瞬间被烧得满地打滚,不停嚎叫。   痛苦的哀叫声让人听着撕心裂肺,而周边的敌军似乎觉得很有趣,那火烧得还不是很旺,孩子滚到他们脚下时,他们还踢来踢去,玩儿似的,高兴得手舞足蹈。   方子晨瞠目欲裂,怒火几乎都要从耳道里喷出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顷刻之间凝固了,他紧紧咬着唇,没敢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畜生。”   方子晨身旁一小汉子看得眼都红了,当下就想冲上去,秦六赶忙拉住他。   谁不气?   可眼下什么个情况?   这会儿冲出去就是送死,他们才几人?对方却是百来人。   小汉子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又颓然的趴了回去,捂着耳朵,低着头没敢再看。   前头惨叫、哀鸣、求饶不断。   汉子不论老幼,皆被处死了,妇人哥儿则是被捆住双手带走了。   方子晨看过抗日神剧,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们把人带回去想干嘛,这帮畜生总不可能是怜香惜玉。   村里多是茅草屋,杀完了人,敌军一把火扔进去,房子瞬间就着了。   方子晨紧紧捂着小风的嘴,双目赤红,心里阵阵地难受,他感觉手掌湿了,小风肩膀一直在颤抖,但急促的呼吸却是渐渐平稳了下来。   方子晨松开了手,小风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又害怕,又悲愤。   方子晨双手不停的发抖,也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觉得遍体生寒,心肺都要炸开了。   当初历史课上,不是没写侵华时日军有多么的残忍,可书上看来的东西终是浅薄了,和平年代的人,他体会不到那种感觉,这会儿直视这一画面,那冲击力,还是让方子晨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害怕吗?   愤怒吗?   不可否认,他怕,却也愤怒无比,整个人几乎要燃起来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才能杀人跟杀鸡似的眼都不眨一下?   要是场上对敌,杀了他们大夏的兵,方子晨都不至于如此之恨,可那明明都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啊!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这和打人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方子晨打人丝毫无惧,但你若问他,敢杀人吗?他是万万不敢的。   当初马家人那般欺负赵哥儿,马老三甚至还找人堵他,想打残他,他是气的,但后头马老三出事儿了,乖仔见人一身血,傻乎乎的,见他回来便激动的告诉他,说马老三死咯。   那一刻他没有感到丝毫的开心,他的第一感受是无比的惧怕和慌乱。   他杀人了!   再怎么样都不能杀人   这是犯法的,是要吃枪子的大罪。   别人即使有罪,那也应该是法律来制裁他,他一直牢牢记着。   可如今,有人当着他的面杀人了,杀的还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   这是个吃人的弱肉强食的世界。   如果不反抗,无数手无寸铁的大夏人都会死于敌军刀下。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方子晨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亲自走了一趟,才发觉吉洲的情况,比下头人禀报的还要严重。   从吉洲回来后,没两天,那边又传了消息过来,说兴和县沦陷了。   意料之中。   吉洲同涸洲情况一致,面积辽阔且城镇多。   如今已失去三县,吉洲熬不了多久了。   过不了几个月,可能敌军就要打到涸洲来了。   方子晨坐立难安,比得夏景宏还要焦急,明明不久前才去的信,可等的人他就是觉得度日如年,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似的,这会儿他又控制不住给夏景宏写信了,问他怎么援军迟迟不来?是不是没有援军了?   再不来,敌人就要打到家门口了。   可即使八百里加急,也得要好些天。   十一月中旬,吉洲又传回消息,永宁县又失守了。   京中依旧尚未有回信。   等待是漫长的,也是煎熬的,这会儿就像有把大刀悬在他头顶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落下来,把他脑袋劈成两半,方子晨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整天提心吊胆,大冬天的还觉得热得很,一直咳,扇子却又不停的扇。   赵哥儿看他嘴都长泡了,从吉洲回来后,方子晨就病倒了,他很少生病,大概是从南边那边回来后便一直在忙,身子难免的吃不消了,连着小风都呆房里闭门不出,方子晨拖着病体连夜将底下十几个县令召了过来,吩咐了一堆事儿,又将当初带回来的秦家私军全部派给了杨铭逸。   炸药杀伤力大,真用于战场上,定是要大批大批的死人,他原不想这般,做那递刀的人,也没亲眼见着战场上残酷,还留着那可笑的怜慈心,可敌军欺他们如此,那他便也不讲人性了。   赵哥儿看他一一安排下去,交代后事一样,就晓得他想干什么了。 第437章   赵哥儿想让他休息休息,也知道他急,但急没有用,见他咳得厉害,便抢了扇子,拿了银票出来给他数,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一招好使,方子晨一见银票就开心,可数到后头手都酸了,银票都还没数完,要换以前,这会儿他要笑掉大牙了,以前他的究极梦想,就是数银子数到手抽筋,可这会儿却是笑不出来。   票子大把多,却不知道还有没有命花。   他心中有家,有国,实在做不出抛下百姓擅自出逃的事儿,真这般做了,他便是愧对列祖列宗。   杨铭逸把手榴弹都装好了,林小侠和石林杰也把军队召集好了。   先头紧急召集的木匠,已经把投石车做出来了。   他虽是恨敌军没有人性,也想着直接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可若是一气之下直接带兵打过去,他自己送死不要紧,可他得为底下的士兵们着想。   将军不打无准备之仗。   如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该安排的也都安排下去了,方子晨去村里找了赵哥儿。   赵哥儿带着乖仔一直在忙着难民们的事。   方子晨一到地儿,就见着滚滚蛋蛋在和一孩子玩,又蹦又跳,哼哼哈哈的喊,不停的伸胳膊伸腿。   那孩子是回涸洲那会儿,路上对他笑的孩子。   滚滚蛋蛋见了他就朝他扑了过来,黏糊糊的,又满是亲昵的喊他,最近方子晨一直在忙,两个小家伙都许久不见他了,这会儿看见他高兴得很,方子晨挨个亲了他们一下。   跟滚蛋一起玩的小家伙眨巴着大眼睛,仰着头很是好奇的看着方子晨,方子晨摸摸他,问他几岁了。   小孩儿举着四根手指头,脆生生道:“叔叔,我四岁了。”   方子晨:“······”   那真是小个的,比他家两小子大差不多一岁,可他家两小子体积却是直接碾压了他。三个孩子站在一起,有点大象和小猪的既视感。   还是他会养儿子。   瞧他家这两个,白白胖胖的,抱怀里沉甸甸,要重死个人,真是甜蜜的烦恼啊!   “你们在玩什么呢?”方子晨问。   蛋蛋挥着肉嘟嘟的拳头,大声道:“在练武功,以后打坏人,打坏人。”   方子晨有些欣慰,问两孩子:“你们爹爹呢?”   滚滚指着山脚:“爹爹跟着姨姨们在种菜。”   “那你们去玩吧!”方子晨把两孩子放下来,又叮嘱一旁的禁卫军:“看好他们。”   “是。”   赵哥儿一听方子晨来了,赶忙洗了手过来:“夫君,你怎么来了?”他摸了一下方子晨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方子晨揉揉他的头发,而后捧着他的脸,拇指不停摩挲着他的脸,目光温润又带着点不舍的看着他,沉默了半响才道:“赵哥儿,我想领兵出战。”   赵哥儿丝毫不惊,仿佛方子晨说的只是一句平常不过的话。   方子晨回来后就一直在忙,先是召见各县县令,交代好系列事情后,又不停的调兵,赵哥儿就隐隐的知道了。   吉洲那边到底什么个情况,他不知道,可方子晨当初为什么要科考?   就是怕上战杀敌。   方子晨下不了手,他打架次来都只扛着棍子去,为什么不带刀?是因为家里没菜刀吗?   那是因为他不敢对着人挥刀子。   十几年来的观念很难改变,他知道要真上了战场,敌人挥着刀过来,他反击时,定是会有瞬间的犹豫和恐惧。   真的要杀吗?   这人是不是被迫上的战场?   他家中是不是还有年迈的父母在苦苦的等他回去?   他若真的下手了,会不会间接的毁了一个家庭?   战场上刀剑无眼,只一瞬间的犹豫可能都会掉脑袋。   他和平年代活了十几年,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先头也没接受过系统的训练,他爷爷只教过他如何防身、守法。   要是他当过兵,他都不至于如此,先头实在见不得血腥的事儿,也没有那个胆子去杀人。   但如今,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他不杀人,人却是会杀了他的同胞,甚至他自己,还有他的夫郎,他的儿子,他的百姓。   不能不反抗。   他不能再‘袖手旁观’。   赵哥儿眼泪掉了下来,埋到他怀里。   “我······我等夫君回来。”   “赵哥儿。”方子晨眼眶也红了:“你都不劝一下我吗?”   “劝了你也会去。”赵哥儿说:“夫君心系百姓,我都知道。”   方子晨抠搜得很,一个铜板都恨不得掰成无数片花,可他拿银票去买粮,方子晨看见了,明明一脸肉疼,却也没有阻止。   对于贪财如命的人来说,拿他的银子,比要他的命还要让他难以忍受。   方子晨亲了他一下:“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边的事儿我都安排好了,你乖乖的在家等我,要是我没回来,死在······”   赵哥儿一巴掌盖到他嘴巴上,用手抹掉眼泪,红着眼,哽咽着道:“不许说这种话,我不爱听,我要夫君回来,我守着涸洲,等你回来。”   方子晨紧紧地抱住他,没再说话。   方子晨打算留了两万兵下来驻守边界和看守难民,其余人,全部随他前往吉洲。   因为此去也许经年,也许再也不归,确定要领兵前去的时候,方子晨就给士兵们休了几天,让他们回家里看看。   一听儿子们要上战场,有些脑子一懵,下意识的就不愿了,想出尔反尔了,当兵的是光荣,可这光荣能有命重要?   古人征战几人回?   这一去怕就是个死。   谁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孩子去送死的?   大人好说话······   大家一大早的闹到了衙门来,可刚冲到衙门外头,就顿住了。   衙门口墙上贴的是啥东西?   怎么······   有人吐了,有人捂住了眼睛发出尖叫,根本不敢看。   衙门外头墙上贴满了画纸。   有被遗弃在路边的,腐烂不堪落满苍蝇的尸体,也有人抱着孩子,坐下树下,眼里满是不知所谓可孤苦无依。   有遭了难的,已经被烧成了废墟村子。   有躺在地上被敌军疯狂砍杀的汉子,敌军围在一旁哈哈笑,可这会儿在周遭百姓眼里,那面容却狰狞得放佛来自地狱的恶魔。   有被绑着手,受□□的妇人。   ······   小风画技好,画出来的几近逼真,他把在吉洲看到的都画了出来,一幅幅一画画,张贴在衙门外,皆是血淋淋,敌军对待他们大夏人残忍无比,几乎震碎了老百姓们的眼球。   “这是······”   大家说不出话来。   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老百姓先前只晓得打仗要死人,很危险,要是守不住,敌军打进来,百姓会遭难,会流离失所,可再深一些的,便不晓得了。   如今全是震噩不已。   一汉子拳头都握紧了:“畜生,畜生啊!咋的能这么做啊!”   “那孩子还那么小,怎么也下得了手啊!”   “这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有个妇人红着眼眶说:“我先头去给难民们送菜,跟着那边的人聊过几次,她们说,她们逃过来这一路上,死了不少人,路边都是尸体,还说敌军冲进村里时,是见了人就砍,我都不信,这敌军不也是人?咋的可能见人就砍,我还以为······她在骗我。”   村里人平日里有矛盾,最多就是拌个嘴,实在火大的时候也不过是想着揍他个两拳,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使两家交恶,但见着人孩子,最多就是嘀咕两句或者给他屁股两巴掌,再多的也不敢做了。   毕竟幼子无辜。   推己及人,他们便也觉得敌军不至于如此,难民这般说,估计是想博同情。   先头大凉军打进来过一次,听说也是一路杀过来,大家只以为杀的是反抗者······   可如今,咋的有人能做出这种事儿来啊?   完全是畜生了。   “难怪,我儿上次跟着大人去吉洲,恐怕是瞧见什么了,我拦着不想让他去,他却嚷着要去,打死都不听,还说大辽人该死,骂他们不是人,一边说一边哭,我都还纳闷他咋的了。”   衙门里贴出来的,没谁怀疑。   毕竟画得那么的真实,而且这会儿一大帮难民涌进他们涸洲来,要不是真的迫不得已,真的过不下去,谁都不会选择背井离乡。   难民那般多,吉洲那边局势定是严峻了。   “听说吉洲那边好几个城镇都沦陷了,西北军一直在败,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呢?”   这话一出,大家就慌起来了。   “我听难民们说,先头他们走到了溱洲去,可溱洲那边没给他们进,是咱大人好心,让着难民们进来了,也是大人自己掏的银子给他们买粮吃,朝廷派来的粮还没有到。”   “你想说什么?”   “要是西北军守不住了,我们是不是也得往外逃?外头还会有方大人这般的官老爷吗?他们会给我们进去吗?等着朝廷救济,得等到什么时候呢?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能等得到吗?我爹腿脚不好,走不了的······”   大家闻言沉默了。   “总有人站出来。”有人捂着头,痛苦的说:“大人都去了,大人他难道就不怕死吗?可得有人去啊!不去,我们怎么办?”   是啊!   大人不怕死吗?   越是家财万贯的人,他越是惜命。   可大人都去了。   “我儿昨天回来,说大人当初说了,当兵的,就是要保家卫民,如今大夏需要他们了,不能不让他们去,咱们大夏人,便都是一家人,不能让着外头人这般欺辱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不让,我就两个儿子,要是他们没了,以后我指望谁,可我都不知道,外头已经成这样了。”   个个都不去,那谁去?   等敌军杀进来的时候,吉洲就是他们的下场,到时候一个都逃不了,还老了没指望?敌军打进来,就得‘英年早逝’了,还想老?   “得把这帮畜生从我们大夏赶出去。”   “对,得把他们赶出去。”   “等会我回去就给我家小子磨刀去,砍死这般畜生,他们简直不是人。”   “对,砍死他们,砍死他们。”   “我去问问大人还要不要人,他娘的,老子也要去砍了这般畜生。”   “我也去,老子活了几十年了,不怕死,敢这般对咱大夏的老百姓,真是以为我们大夏没人了吗?随着他们这般欺辱。”   ……   赵哥儿知道如今什么情况,方子晨也不敢打包票,敌军随时都有打到涸洲的可能,他已下了令,让老百姓们该准备的准备,但也不用慌,等他命令,实在守不住,他下了令,老百姓们再撤,大家对方子晨是信服的,不然吉洲接二连三的失守,涸洲里怕是早就乱起来了,估计老百姓也要惶惶的跟着往外头逃。   不过如今大人没发话,逃是不可能逃的。   这儿是他们的家乡,十几代人驻扎在这里,轻易也不想离开。   赵哥儿要忙,这边实在混乱,最后和方子晨商量了下,让人把滚滚蛋蛋送去了南方。   两个小家伙没有闹,亲了方子晨一下,又亲了赵哥儿和乖仔,眼泪汪汪的道:“父亲,爹爹,你们忙完鸟,一定要来接滚滚蛋蛋,好不好?”   赵哥儿挨个摸了一下他们的脸:“好,爹爹忙完了就去接你们,你们去了那边,要听爷爷和小爷爷的话,不要调皮,知不知道?”   蛋蛋点着头:“西道,要乖乖。”   赵哥儿‘嗯’了一声。   滚滚奶呼呼道:“乖乖就有饭饭西,不乖乖,不听话,就得饿肚几,还得打小屁屁,乖乖才有仁爱。”   “对了。”方子晨笑道:“滚滚思想觉悟真高。”   滚滚攥着拳头,双眸闪闪发光道:“必须滴。”   乖仔帮他们把扭扭车搬到车上去,又亲了他们两下。   “锅锅,我们舍不得你!”   乖仔吸了吸鼻子:“哥哥也舍不得你们哟。”   两个小家伙紧紧黏着乖仔,又看着赵哥儿:“爹爹,一定要快快来接我们。”   见方子晨和赵哥儿点头了,这才乖乖跟着唐阿叔上了马车。   车帘刚一落下,两个小家伙就哭了,豆大的眼泪一直往下掉。   他们一走,没有人给爹爹亲亲了,也没有人帮父亲吃肥肉了,锅锅也没有人陪着玩了。   哎!   他们不在,也不知道父亲和爹爹还有锅锅能不能习惯,实在是放心不下哟!   一切都安排妥当,有赵哥儿在,不需要操心,十一月中旬,天一蒙蒙亮方子晨带着儿子,领着禁卫军打马去了北安县。   昨儿温存了一夜,早上赵哥儿没起得来,林小侠在外头轻轻喊了一声,方子晨醒了,却是没有动,见赵哥儿睡得香,给他掖好被子,又借着窗外昏黄的晨光,定定的看了他半袖,眼神很专注,目光在他眉眼,鼻尖,寸寸划过。   “老爷,时辰已经到了,该准备出发了,您起了吗?”   “一会就来。”方子晨轻声回了句,见着赵哥儿没有动,又弯下腰亲了他一下,语气缱绻:“赵哥儿,我走了,你等我回来。”   赵哥儿眼睫动了动,却是没有睁开。   方子晨没戳破他,只是又亲了他两下才下了床。   直到听见了关门声,直到外头静了好半响,小风才推门进来。   “赵叔。”   赵哥儿翻了个身背对他:“······你方叔走了?”   他的声音不对,哑得不成样子,小风知道他定是哭了,他自己都舍不得方叔和乖仔走,何况赵叔:“嗯!”   以前人在身边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方子晨和乖仔走了,赵哥儿觉得心里缺了一块。   这几年他们都没有分开过,这打仗,也不是像先前科考,去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能回来,他不敢去送,他怕一个没忍住,会开口求方子晨留下来。   赵哥儿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怎么都止不住。   小风坐在床边也没说话。   今儿难得出了个好太阳,大军集结完毕,方子晨直接领兵往吉洲去,大军一离开涸洲,路口立马被封锁了起来。   敌军有小队杀到后方来了,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入涸洲来。   无数的箱子和投石车也跟随大队前往吉洲。   他前脚离开,赵哥儿立马派了人去外头‘置货’。   硝酸钾、雌黄粉等用的量大,涸洲已经供给不足了。   杨铭逸带着秦家军昼夜不停的做。   如今西北军比联军少,敌众我寡,想取胜,只能靠热武器。   吉洲接连失守,敌军小队摸到了后头来,到处的猖狂,原先方子晨以为吉洲知府已经跑了,不然吉洲乱起来,他怎么一封求救的书信都没收到。   若是涸洲如此,难民怎么安排,他定是要给旁边两洲去信,恳求他们接收一二。   虽然接收不接收的他管不了,但没去信,便是他的失职。   可他至今未收到来信,原以为吉洲知府跑路了,结果让秦六去查,好家伙,原来人是被砍了。   老大都不在了,下头可不得乱成一锅粥,路正仁是‘自身难保’,估计也是无暇顾及到后方的事儿。   敌军小队‘偷渡’到了后方来,方子晨回去时给路正仁去了信,路正仁即刻就让下头各县县令派兵出去剿了,可敌军逃得快,躲起来直接找不见人,而且,小地方的县衙里的衙役,多是直接从平民中招上来的,压根没多少身手。   两方猫抓老鼠一样。   先头敌军又冲到了村里,抓了四十多个俘虏,这会儿正被绑着押到了幸平县下。   “老头,你开不开门?”敌军小队长操着一口撇脚的大夏话,微微仰着头,同城墙上的唐县令说话:“不开?难道你忍心看着你的子民残死吗?”   唐县令咬着牙不说话。   小队长眉头一蹙,做了个手势,身后一小兵直接推着个老妇出来,那老妇双手反绑着,被推得一个踉跄,跪到了地上,那小兵站在她身后,举着刀,就朝他脖子挥过去。   峪   “娘······”   有人失声痛喊。   眼看着那小妇倒下去了,师爷赤红着双眼:“大人。”   他想叫开城门。   唐县令沉痛万分,摇头道:“城门不能开。”   “大人。”   “我得为城里的老百姓着想。”   师爷指着城门那那帮惶惶跪在地上的百姓:“那大人,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吗?他们也是你的百姓啊!”   唐县令不说话。   城中多少人?   外头多少人?   一旦打开城门,敌军一进来,死的便不止几十人了。   “大人,我们去和他们拼了。”一衙役咬牙切齿的说。   先头唐县令派了大部分官差出去了,如今留城里的不足百人:“以卵击石,无用。”   敌军队长又问了一句,眼见唐县令还不愿打开城门,他又朝后头挥手。   小兵又推了个人出来,见着他又要砍人了,师爷喊了一声:“大人······”   唐县令闭起了眼。   城门上所有官兵都不敢再看,下意识移开头。   敌军举起了刀,正要砍下去,可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利箭破空而来,裹挟着风声,只听咻的一声,那正要砍人的敌军直接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他背后正插着一只箭。   事发突然,敌军都懵了,正要回头看,一声嘹亮的号角响破天际。   一队骑兵突然闯进了他们的视野,来势汹汹。   “趴下。”   方子晨喊。   敌军没反应过来,被擒的老百姓却是立刻反应过来了,立马的趴到了地面上,紧接着无数箭雨朝着敌军射了过去。   这一小队几百人,顷刻之间死了大半,有人护盾护着没事儿,方子晨打马到了跟前,一刻都没有犹豫,长枪直接扫了过去。   敌军队长被掀飞了起来,重重的摔到了地上,他都还没能爬起来,方子晨又一长枪过去。   对方的头直接咕噜噜掉到了地上。   乖仔骑着小白紧跟其后,一根大铁棒朝着一大辽军的头砸了下去。   ‘砰’的一声,旁儿人听的都要耳鸣,铁棒砸到了对方的头盔,照理说应该是没事,可乖仔力气大得很,几十斤的铁棍被他挥得虎虎生风。   这会儿一身特制的盔甲,头上也戴了头盔,这头盔是专门给他量头打造的,不量头打造的戴不下去,此刻浑身身上被‘武装’得严严实实,就漏着一张小脸儿,表情严肃得很,那一棒他使了七成力,敌军那头盔都直接扁了,整个人都倒飞了出去,摔在两米开外,直接死得不能再死了。   乖仔看着他,那人躺在地上,七窍流血,他伸长脖子咽了一下口水,小心脏噗通噗通跳,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铁棒。   他杀人。   可父亲说,能一招毙命不给敌人喘气的机会最好。   这帮人是超级大坏人。   是狗娘养的。   该杀。   他朝方子晨看去,见他又杀了一个,乖仔嗷呜叫了一声,又一棍子朝敌军挥去。   “杀畜生,杀畜生。”   他跟打了鸡血似的。   这些人打得异常凶狠,似乎与敌军有不共戴天之仇。   师爷都看懵了:“大人,这是······路将军的人吗?”   “不是。”唐县令看对方砍瓜切菜一样,笃定的说。   见着方子晨把敌军杀完了,唐县令急忙的让人打开城门下来迎接,方子晨亮出腰牌,唐县令噗通跪了下去,战战兢兢道:“下······下官见过方大人。”   方子晨扫了他一眼:“把这些人带城里去。”   “是。”   “给本官守好幸平县,守好里头的百姓,若是有任何差池,唯你是问。”   唐县令惶恐道:“是。”   方子晨没进城,又带着兵走了。   师爷目瞪口呆:“大人,那是涸洲的方大人吗?”   唐县令点头。   师爷只觉得不可思议,又怀疑大人看错人了,涸洲知府方大人是个文臣啊!怎么领兵了?   还······还打得那么猛。   刚就数这对父子最是凶狠,小的一棍子一个,大的一枪一个,杀敌跟玩儿似的。   一进涸洲他便把带来的四万兵分了二十个小队,地毯式扫过去,务必要把偷渡进来的敌军全部绞杀干净。   四天后,后方的耗子都被收拾干净,大军结合,方子晨领兵去见了路正仁。   路正仁见他带着儿子,军队里还有女人和哥儿,还有一个能站着睡觉的大夫,眼皮是一直跳,喊他滚回去,方子晨没理他,跟着人呛了半天,软磨硬泡,把秦家都搬出来了,才要得了京军和五万西北军的指挥权,方子晨得了人,直接领兵去了西南方。   路正仁镇守西北方,方子晨镇守西南方。   如今打不过,只能守,敌军大多,守得住都算不错的了,路正仁是这么认为,也对着方子晨千叮咛万嘱咐,方子晨为了要人,嗯嗯嗯的应了,可隔天,底下人回报,说大辽军都没进攻,但方大人却是打过去了。   路正仁一口老血都要出来了。   这畜生,怎么这么胡闹?他自己找死不算,还带着他的兵去。   简直胡闹至极。   如今什么局势啊?   人不打过来都要阿弥陀佛了,他还敢不知死活的打过去?人占领了兴和县,再城门一关,是那么好打进去的吗?   联军占据兴和县,原是打算休整两天,可这会儿下头小兵说敌军来犯,呼市浩都有点惊。   到了城将上一看,果真见见着了西北军,不,不像是西北军,对方衣裳颜色不一样,可后头的又好像是西北军和京军。   最跟前打头阵的,也不是路正仁的副将。   “你是谁?”   方子晨骑在马上,看着呼市浩:“老子姓士,名泥跌。”   呼市浩眉头拧起来,一时没反应过来,目光又落在乖仔身上。   他小个头,最是突兀。   乖仔以为他也想问自己是谁,主动道:“我姓倪,名也也。”   身后一众士兵都笑了起来。   方子晨给了他一巴掌:“你乱辈分了,我是他爹,你是他爷爷,你占便宜占到你老子头上了,你个死孩子。”   乖仔呵呵笑,又同方子晨黏黏糊糊了两句。   两人之间的互动说不出的腻歪。   呼市浩反应过来了,顿时气得牙痒痒。   “你们是自己开城门,主动从我们大夏国土上滚出去,还是要我把你们打出去?”方子晨问。   呼市浩笑了起来:“嚣张啊!小伙子。”   “滚不滚?”方子晨道:“不滚,老子可就要动手了。”   他看着尚且年轻,呼市浩没把他放眼里:“小伙子,你倒是好胆,你们大夏路将军,这会儿见了老夫,都还得饶着走,不敢正面同老夫相抗,你倒是无知无畏。”   方子晨笑了起来:“你的口气还真是比你的脚气还大,先头让着你们打进来,不过是失误,如今老子都亲自来了,在你以为你还能狂妄?我大夏的地盘上,轮不到你来嚣张,最后问你一次,城门你到底开不开?滚不滚?”   呼市浩自是不会滚的,方子晨朝后头打了个手势,士兵们把三辆投石车推了过来。   这是战场攻城第一大杀器,投石车的作用直如其名,破城砸人,破坏力巨大,这玩意儿方子晨用牛蹄筋制成了扭力弹簧,同时配备绞盘系统给弹簧上弦,驱动着一把大汤勺将巨石抛出,可方子晨这会儿没给汤勺里放石头,直接放了炸药。   这会儿一投,炸药包一炸起来,那声恍如惊雷,几乎是震耳欲聋,火光一闪,土石飞溅,城墙只瞬间就裂开了。   敌军都傻眼了,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儿。   刚就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他们飞来,他们都没当回事,可那玩意儿怎么······那么厉害?   是个什么东西啊?   方子晨可没管他们,下令再投。涸洲军呼啦啦接连朝城门抛了几个炸药包过去。   有些炸药包落到了城里,敌军直接被炸了个人仰马翻,   联军哪里见过炸药啊!   听都没听说过。   那声音砰砰砰的响,乱石四处飞溅,砸到了不死也得残,他们四处乱窜,胆战心惊。   城里在后方歇息的士兵都不晓得怎么回事儿,听了声就往城门口冲,可到了地,就见先头集结这这里准备出战的士兵们都倒在了血泊。   呼市浩被炸死在了城门上。   大辽一代猛将,就这般去了。   城门被炸开,方子晨直接带兵杀了进去。   对方没了将领,乱得不行。   有了手榴弹,那就是犹如神助。   联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涸洲军也是气愤填膺,杀起敌来异常的凶猛。   只一天,敌军匆匆忙忙,后头恶狗撵一样,简直慌不择路,从兴和县退出去了。   路正仁想守,方子晨却是想打,把敌军打出去,吉洲才能稳定下来。   他一路势如劈竹。将敌军赶出了兴和县,又追着敌军到了幸平县。   一路炸过去,敌军是死了一路,追上后直接包抄,这帮人也是硬骨头,没求饶,那便全杀了。   一有受伤的,黎艺盛立马就带着人上场去抢救。   ……   另一边,吉洲急报一直往京城传。   报······   皇上,吉洲安平县失守了。   报······   皇上,吉洲兴和县失守了。   报······   皇上,吉洲永宁县失守了。   吉洲接连传来‘噩耗’,朝中百官都惶惶不已。   路正仁接连来信,请求支援。   可京中没有兵了。   大臣们商讨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兵了,那就征啊!   说得轻巧,前年刚征了,这会儿又征,怎么,是怕老百姓们不反吗?想内忧外患吗?   都把汉子征到前线去了,地里的活儿谁来做啊?   没粮食了,你前头的兵再多有什么用?你拿什么去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那怎么办?   不知道啊。   大臣迟迟商讨不出个完全的对策来,这个一提,那个又说不行,吵来吵去。   四国联合攻打他们大夏,这情况儿前所未有。   如今局势史无前例的严峻。   大辽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要是没有大辽横插一脚,西北军加上十万京军,未必没有能力同大凉和北契抗衡。   方子晨的信,也接连送到了御案前。   夏景宏头疼欲裂,这一个多月来都没睡得一场好觉,眼花得厉害,最近批折子都是黄公公给他读。   这会方子晨信一来。   黄公公读给他听。   皇上,赶紧派兵来啊!感觉西北军要顶不住了。   皇上,难民们怎么安置啊?朝廷派的粮什么时候到?   皇上,派兵来了吗?再不来,臣上有老下有小就撂担子了啊!   皇上······   都是让他赶紧想法子的。   夏景宏真想亲自跑涸洲去赏他一脚。   这臭小子,出了事儿就孬得很。   救灾的粮已经派下去了,但两地远,定是到不了那般快。   还好的方小子先安顿人了,吉洲那知府,该砍头了!   难民们得到妥善安置,夏景宏是松了一口气。   他又连夜批了些折子,隔天天未亮,黄公公便进来伺候他穿衣裳。   刚到外头上朝,外头又有小太监在喊。   报······   夏景宏现在是一听见这个字,就晓得要大事不好了,这会儿太阳穴突突的疼。   底下众臣心里也是一个咯噔。   又沦陷了?   能不能让他们喘口气?   外头士兵进来,双手举着一折子,不是吉洲的兵。   是涸洲的。   黄公公下去拿了折子回来,夏景宏以为是方子晨来信,又让他赶紧想法子,结果一看,好家伙,人说不等了,路正仁看着好像不太行,要是真指望他,吉洲怕是要沦陷了,他要亲自上了。   夏景宏又是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颓然的靠到了龙椅上。   文科状元领兵出战,他们大夏······要完了。   左相就看不得人小看方子晨,这好歹是他外孙,还像极了他家的哥儿,那脑子激灵得很,不就打仗吗?   怎么不行?   乖仔不就是他训出来的。   夏景宏扶着额头,有气无力道:“领兵作战,并非只看一人之才,如何调兵遣将,如何排兵布阵,都是有讲究的,若是可只靠一人,朕早自己杀到大凉去了,还能让他们在那跳?”   满朝文武刹时抿住了嘴,低下头,似乎是一脸不忍直视。   黄公公听了这话都感觉非常的不好意思,脸都有点烫,小声道:“皇上,您这话吹大了。” 第438章   夏景宏以前在秦家,秦老将军教他练剑,他耍起来就跟喝醉了发酒疯似的,身子左摇右摆,要倒不倒,秦老将军看得是直摇头,夏景宏根本就不练武那块料,要不是脑子活络,有帝皇之谋,先皇也不会让他做上这个位置,黄公公从小伺候他,最是懂了。   夏景宏:“······”   这狗奴才,拉下去斩了算了。   黄公公被他瞪了一眼,讪讪的不敢看他,狗头要紧。   方子晨领兵出战,大家都觉得他实在是胡闹至极。   虽是秦家后代,可方子晨流落在外二十年,没得秦老将军教导半分,他会领兵吗?   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天生会打洞,但也不是说是秦家的便个个都厉害,秦恒煊不就不行,而且,方子晨还是秦恒煊的儿子,别是见血就倒还得让着乖仔小公子扛回来才是啊!   大家想了一下,方子晨的模样闪过脑海。   方大人瞧着是相当斯文俊雅的长相,一看就像个白斩鸡,一拳就能揍趴下的那种,风大些要出门,身上不绑两块砖头,都怕风儿把他吹走了,那会儿离京之时,脸上都稚气未脱,真想不来这种人能杀敌。   乖仔小公子虽是能打,但不一定就代表方大人也能打啊!   文武双全之才向来难出,能文能武者想两者兼修皆达到出众,若不是天才的话,很容易顾此失彼,一事无成,毕竟贪多嚼不烂。   年轻人多是一股热血,恐怕到了战场上,见着厮杀恐怖了,还要嗷嗷叫着跑回来。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一去不回。   没一个看好。   但多多少少是佩服他这种勇气。   不是谁都有这种不自量力的胆子的。   赵嵩也忧得不行。   半个哥婿半个儿,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直把他怕得食不下咽,天天的做噩梦,梦见方子晨被人捅了,倒在战场上,临死前还向着虚空伸手,说想吃两个包子再死。   可战场上哪里有包子?   方子晨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可双眼硬是没闭上,直接死不瞑目了。   赵嵩一个激灵醒来,只半来月人就瘦了一大圈。   直到十二月中旬,吉洲又来了急报。   “皇上,兴和县······”   夏景宏眉头又跳了。   兴和县又失守了?   不对啊!兴和县不是上个月就失守了吗?   那小兵说话是大喘气:“兴和县、永宁县被夺回来了。”   夏景宏猛然站了起来,只觉得听错了,一巴掌拍在御案上:“你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不说夏景宏不敢信,满朝文武也觉得估计是耳朵不好使了,瞧瞧,他们都听见了什么。   这话儿可真逗!   小兵赶忙的又重复了一遍:“方大人亲自带兵,将兴和县和永宁县夺了回来。”   是方大人,不是路将军。   “······”   夏景宏缓了半天,依旧是控制不住,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抖,眼中流露出几分不敢置信之色:“此言当真?”   送报的士兵恭敬道:“小的不敢欺瞒圣上。”   夏景宏重重呼吸了好几下,过了片刻才朗声大笑起来。   “好,好,好啊!”   他高兴得不行,都坐不住,在御案前来回走动,满脸激动之色。又慌又愁了三个多月,吉洲一直传来‘噩耗’,如今终于等来了个好消息。   满朝文武大惊,接着不由大喜,神色激动。   左相更是乐得不行。   大家伙开始奉承了。   “皇上,此乃天佑我大夏啊!”   “是啊!是啊!”   当初孟如清给左相去信,告知了方子晨的事儿,左相激动得差点抽过去,之后到处的说,生怕别人不晓得这事儿,前头方子晨来信说要去打仗,大家看他的眼光都可怜了。   外孙刚认回来,结果人活腻歪了,跑战场上去找死了。   左相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啊!   可怜,可怜。   可这会儿个个笑着迎上去,将他和赵嵩包围住。   “左大人,您这外孙不得了啊!”   “是啊!文武双全,了不得不得了。”   “以前左大人家的哥儿就文采过人,聪慧异常,方大人乃他亲子,又是秦家亲孙,自是不得了。”   “赵大人也是好福气啊!得此哥婿,真是羡煞我等啊!”   “当初我就瞧着这方大人并非常人,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左相客套了两句。   这帮人就是会吹马后炮,先头晓得这事儿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说的。   他不缺人吹捧,但像现在这样,被着一群人围着恭维的,还是头一次,左相不由感觉有些通体舒畅,飘飘然。   他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道:“哪里,哪里,那小子就是走运了,没准就是打过去的时候,正好敌人水土不服,窜稀了,被他捡了个便宜。”   众人:“······”   “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都是他应该做的。”左相道。   众人:“······”   不算什么大事?   那你不要笑得那么开心,胸膛不要一直那么顶啊!   方才皇上龙颜和睦,方大人怕是又要升官了,秦家那祖坟估计是青烟冒了又冒,不得了哦。   ……   方子晨一到吉洲便连夺两县,把敌军追出了数十里,狼狈得不行。   先头一直在败,士兵士气都‘萎靡不振’,可如今打了胜仗,个个好像都看见了胜利的曙光,绝地反击起来,又有炸药加持,敌军被打得屁滚尿流。   路正仁躺床上,奄奄一息,可一听他把兴和县夺回来了,整个人似乎一下回光返照了,哈哈笑了好几下,却又突然怒得不行。   他不懂炸药是什么东西,可听下头人回报,知道这玩意儿厉害,听说一炸过去,敌军直接躺了大半,每个县城起那数米高的城墙,为了什么?就是为了防御,敌军一占据城池,便是易守难攻了。   可听说那城墙被炸药连续炸了不过半响,就轰然崩塌了。   那么厚的墙啊!竟被炸药炸两下就没了,可见着这东西厉害得紧。   不过方子晨既是有这玩意儿,又有领兵之能,当初为什么不早点过来?让着吉洲这边接连沦陷,百姓流离失所,当初见着敌军屠了整整一个村子,他都看见了,竟都没出去阻拦······呸。   他在营帐里哽着一口老血破口大骂,药都喝不下去,这事儿自是传到了方子晨的耳朵里。   他只觉得好笑,当初谁惹了他,他能立即打上门去,个人恩怨,而且对方也不见得多厉害,他便能直接上了   可如今能吗?   情况一样吗?   他能不三思后行直接上吗?   回涸洲路上,见了难民,他不是不觉得可怜,可能直接打过去?   他是文臣而非武将,而且他是涸洲的知府,第一要务便是先把涸洲稳下来,回来之后他没歇过一天,而且敌军要是那么好打,西北军也不至于一败涂地,炸药、投石车这些做起来不需要时间吗?   很容易做吗?   做手榴弹那些料,以为很好买吗?   他没脑子,不做完全的准备,直接率兵打过来,他涸洲才多少兵?   以卵击石,上位者一个决策没走好,那便不是死一人那么简单了。   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脑子一热,让着旁人跟他送死吧!   路正仁竟敢骂他窝囊,自私,他自私他跑过来?   没有炸药,他能把敌军打出去?   妈的,这个老东西。   吉洲接连沦陷是他自己无能,如今竟还敢怪他。   方子晨是气得不行。   先头跟着方子晨来接人的小兵,听了这话儿也不高兴。   路将军什么意思?   当初没冲出去就是贪生怕死,自私窝囊了?   那会儿他们几人?对方几人?就是大人厉害些,可再厉害还能以一敌百不成?冲出去就是送死,死了就英雄了?   没救出一个人,还搭上命,就伟大了?   当初直接打过来,不把涸洲安顿好,老百姓听风就是雨,见着那么多难民涌过来,一慌了,涸洲乱不乱?涸洲要是乱起来,是谁的责任?   你个将军,没守好涸洲,还怪起人来了。   涸洲军不服气得很,到处的囔,被分给方子晨的西北军中有路正仁的眼线,这事儿又传到了路正仁耳朵里。   路正仁又气了,心腹瞧他伤得重,怕被气出个好歹,劝道:“将军,我观方大人不像您说的那般。”   路正仁抬头看他,心腹不怕他,路正仁脾气冲,但不是滥杀无辜的主,便又道:“方大人当初若是见了人屠村便冲出去,如此便是有勇无谋之辈,如今您受了重伤,这西北之权,我觉得可以交给方大人。”   方子晨能屈能伸,这是心腹最看好他的点。   路正仁两儿子,脾性跟着路正仁一样,实在太冲了,一脑起来根本不管不顾。   方子晨一来,就对着敌军主动反击,连着炸死了敌军三千多人,终是惹了众怒,大辽猛将呼尔列联合其他两军想将他引到落河崖,然后围剿他,便故意惹怒方子晨,说他长得娘炮,白斩鸡一个,又笑话乖仔,几年个头不长,小矮子一个。   当时应该是说得更难听,回来禀报时小兵都没敢原话重复,心腹瞧他吞吞吐吐,只说这父子俩当场就是气得火冒三丈,鼻孔都粗大了一圈,直接追着呼尔列而去,不过半道上,也不知道方子晨是瞧出了什么不妥,还是此人天生就对危险有着过人的敏锐性,半道上硬生生的停了下来,撂下两句狠话后,直接率军返回。   “听说方大人刚杀敌那会儿,吐了整整一天,文臣持笔可书天下,纸上也可激昂万丈,但文人多是嘴上厉害,国难当前,真让他们上场杀敌,却又有几个敢?历朝历代来,哪位大人能像着方大人这般?溱洲离我们吉洲也不远,怎么溱洲蓝大人不来?方大人能来便是大义,如此,其人心性定是不错,也是皇上心腹,又得皇上信任,西北军可交于他。”   路正仁也知道如今自己这个状态难以领军了,底下几个副将和儿子,他确实都不太看好,国不可一日无君,士不可一日无将,而且如今想想也是,人文官,守好涸洲就成了,如今还往这边跑,图什么?   图死得不够快吗?   路正仁冷静下来,倒也晓得误会人家了。   行军打仗,确实应该慎之又慎。   这人不是为功而来,也有些本事。   除了方子晨,这节骨眼,西北军似乎交给谁都不合适,他位儿高,又一下打了两场胜仗,两者相佐,能服众。   路正仁思虑半宿,派人去,将喊他了过来,再次见到方子晨,路正仁非常客气的跟他打了个招呼,对他的态度也和以前大不相同。   方子晨原本还想跟他翻翻旧账,背后骂他是几个意思?可见路正仁躺在床上,一副垂死之相,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可······路正仁竟然受伤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过想想也对,再厉害,可行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他爷爷那么牛逼一个人,身上都还伤痕累累呢。   “你来了。”路正仁面色瞧着很虚弱,但语气很是和蔼。   方子晨顿时一个激灵,觉得他吃错药了,路正仁受伤了,可明明伤在肚子上,脑子却好像不太清醒了,竟然对着他和颜悦色,笑得像猪哥见了绝世美女。   方子晨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忙拉过黎艺盛:“兄弟,赶紧给他看看,他是不是伤到脑子了?”   路正仁:“······”   路正仁重重叹了口气。   “听说你和呼尔列对上了?”   大辽人名字怪得很,好像都差不多一样,方子晨想了半响:“谁?”   路正仁:“······大辽将军。”   方子晨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个矮矮的,瞧着跟吃了瘦肉精长得像健美猪一样的大叔吗?”   路正仁不懂什么是瘦肉精,但呼尔列确实是个头小,肌肉虬结:“是他,感觉他实力怎么样?”   方子晨想了想:“不怎么样啊,可能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吧,上次刚过了两招,就被我打下马了,要不是他旁边的副将动作快,还有小兵拖着我,你前几天估计都能吃他的席了。”   路正仁:“······”   呼尔列可是孟将,但方子晨这语气 好像人已经老了不中用了似的······   他如今伤了,暂时领不了兵,路正仁一言不发,盯着方子晨看了半响。   那目光火辣辣,方子晨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尴尬极了:   “老头,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啊?你该不会是知道我英武不凡看上我了吧?这不行啊!你这个年纪跟我爷爷差不多大了,我要是给他整个这么大的孙媳,他会很苦恼的,而且我是一个非常钟情专一的好男人,只喜欢我家赵哥儿!”   路正仁眉心隐隐作痛:“······你想太多了。”   方子晨大松口气:“哦,那就好那就好,不然你真喜欢上我,我都怕拒绝了你要去寻死,听大家说你性子很烈呢!”   路正仁气得肝疼,不想再跟他说话了,思考再三,还是把西北军交托到方子晨手上。   如今他也是看出来了,这人比着他能,虽是靠着那什么手榴弹,但人能捣鼓出这么个东西,也是人家厉害。   方子晨都没想到他会把兵符暂交到自己手上,眼都蹬大了。   尼玛。   这可是兵符啊!   “路将军,您这会儿脑子真的还清醒吗?”兵符方子晨没敢接,只指了指路正仁手心的兵虎符,试探道:“您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吗?”   要是他心术不正,领军叛投,或者一个不慎,打了败仗导致下头士兵死伤惨重,路正仁可就得满门抄斩了。   兵虎符那么重要的东西,他们认识才多久啊!说给就给。   这路正仁真的不太得行啊!   路正仁忍着气:“我知道。”   方子晨:“那你怎么交给我啊!这玩意儿不能随便给人的,你不知道吗?”   路正仁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拿着吧!如今我身受重伤,西北军不能无人率领,我知你脑子聪慧有谋略,是个能的。”   方子晨点点头:“没错,没错,路将军,你很有眼光啊!这年头像你这么有眼光的人已经不多了,上次那个什么呼尔列就是个眼瞎的,竟说我娘了吧唧,他妈的,下次再碰上,我定要他好看。”   路正仁:“······”   方子晨一得了兵虎符,走路都带风了,回来跟着乖仔一通吹。   乖仔捧着兵虎符,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看,觉得这玩意儿都没有他的奥特曼令牌好看,一下就失去了兴趣,但还是有点好奇,他眨巴着大眼睛:“父亲,有了这个,真的能号令群雄啊?”   “保真,父亲不骗你。”   “哇,那父亲你可牛逼咯。”   方子晨郁闷道:“也不是我的啊!路将军肚子被人捅了两刀,动不了了,这才给我的,等他好了我还得还回去呢!”   乖仔挤到他怀里,仰头看着他:“父亲你喜欢吗?你要是喜欢滴话,太爷爷那里有啊!乖仔帮你问太爷爷要。”   方子晨摇头道:“不喜欢,你父亲只喜欢票子。”   乖仔笑呵呵的:“票子无所不能,乖仔也喜欢票子。”   “儿砸,你连喜好都像我,真不愧是我的种。”   张泉:“······”   这世上谁不喜欢票子?   难道个个都是你的种?   张泉看着他俩黏黏糊糊,说了没两句又我亲你你亲我,开始爱来爱去了。   简直没眼看。   ……   被动挨打,不是方子晨的作风,西北军近七十万人,人一多,方子晨再打起来就完全没了顾忌。   吉洲到处一片响,炸药轰隆隆的炸,连续响了大半个月没停,被占据的国土上,躺满了敌军的尸体。   不晓得是因为换了个年轻的将领,还是怎么一回事儿,西北军再打起来,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血条满了,满血复活一样。   不复活都不行,看看前头的乖仔小公子,就一根棍子,冲在最前头,那棍子挥来挥去,敌军就倒了一大片,后头还有好多军医,就是受伤了,也不怕没大夫给看,如此,还怕个球,冲啊!!   不能输给一个孩子。   联军分了三个不同的方位进攻,意图包抄西北军。   方子晨让林小侠负责对抗大凉军,乖仔和张泉负责对抗北契,他负责大辽。   兵分三路。   先头短短几月,吉洲沦陷了好几个县,如今两不过四个月,敌军又被打到了边境上。   呼尔列在上一次战役中,被方子晨打死了。   大辽军顿时打了退堂鼓。   “不行。”大凉将军达哈鲁第一个跳出来,道:“这节骨眼你们大辽军要是退出去,大夏北区那边,你们可就甭想要了?”   北契大将吉成良也道:“是啊!如今都打到这一步了,这会儿你们大辽要是退出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不能败了几场就打退堂鼓啊!你们大辽军,总不能这么孬啊!传出去也不好听。”   “你们到是说得轻巧。”尔氏鼓没好气的道。   他们大辽死了两个大将,带来的十六万兵,如今死了大半,损失惨重,如今瞧着是半分赢面都没有,对方大将方子晨,疯狗一样,就逮着他们打,连着杀了他们两名大将,大凉和北契,都没他们大辽损失得多,如今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尔氏鼓将这边的情况传了回去,听暗探说,如今皇上和朝臣隐隐的好像有些后悔淌这一趟浑水了。   可这会儿撤兵,确实是有些跌面子。   大辽和大夏原是和亲交好,大辽皇本是不想同着大凉军联合,可是对方给的条件实在是诱人,大夏北区面积辽阔,虽和中部比,略显贫瘠,但快赶上他们大辽了,也比他们大辽肥沃,美人再重,能重得过江山?   哪个皇上不渴望着开疆辟土?大辽皇爱美人更爱江山。   况且,大夏人时常的讲,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大辽皇宠夏景莹,可夏景莹已经是他的人了,就算两国打起来,大夏还能出兵把人抢回去不成?   三国联合,百万大军,就算他们大辽不加入,大夏也是‘难逃一死’,他只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而且,真拒了,联军脑了,回头把大夏打下来,会不会转头就攻打他们大辽?   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得好。   先头联军一路打过去,无人能拦,大辽皇还挺高兴,觉得大夏北区定是囊中之物了,可这会儿,一听前方送回来的急报,一下失去两猛将,大辽皇只觉天旋地转,后悔得不行。   尔氏鼓想起先头跟着乖仔打,那小子小小个的,可一身蛮力,闪避的动作又灵敏又准确,方子晨更不必说了,更加的棘手,根本打不过,他同他对打时,那种压迫感,直让他头皮发麻,他只有年轻时跟着周老将军打时,感受过,几十年了,那种心悸之感,终是再次体会到了。 第439章   西北军将领路正仁,还有底下几副将尔氏鼓是认识的,可对突然窜出来的方子晨,他却是没没见过。   “那方子晨是谁?为何我从未听说过?”他问。   吉成良看着他道:“据底下人回报,那方子晨乃是秦家秦恒煊的儿子,在涸洲担任知府。”   尔氏鼓眉头蹙了起来,秦家的事儿他也一清二楚:“不是说秦恒煊的孩子刚一出生就被扔下山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吗?”   当时这事儿颇为离奇,因此传得甚广。   如此,秦恒煊哪里来的儿子。   听说刚开始那会儿,秦家人不知是不死心还是为求心理安慰一直在找,不过找了好几年没找到,后头听说已经放弃了,怎么今儿又突然窜出来了?而且还是是个知府,文官啊!   吉成良摇了摇头:“虽是不晓得那孩子怎么还活着,但这事儿都传遍了,秦家也发了声明,定是不会有错。”   尔氏鼓沉默了半响,叹道:“大朝国当年大费周章,派了无数死士潜入大夏,甚至不惜出动暗棋,就为了除掉这孩子,以断了秦家的后,当年我还觉得大朝国小题大做,可如今看来,当年大朝国此举恐怕也是晓得秦家人个个的都是祸害啊!不过这小子,真是命大,都扔下崖了竟然没死,当年要是死了多好。”   眼看着吉洲不日就能被打下来了,半路却突然杀出个程咬金,达哈鲁简直是心有不甘:“先不提他,老夫现在只想知道,那炸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委实厉害。”   “不知道。”一提起炸药,吉成良也是心有余悸,只短短半来月,他大凉被炸药炸死的士兵就不计其数了,要说先前同着西北军对上,他大凉兵也不是没有伤亡,可刀剑没伤到致命处,养养也能好,可那炸药却是不一样,所炸之处,他大凉兵不死便是重伤,这玩意儿,比刀剑厉害,当的是恐怖。   达哈鲁咬牙切齿,问道:“可有调人去查过?”   “已经派出去了。”吉成良回。   达哈鲁:“可是查出了什么?”   吉成良掏了张纸出来,达哈鲁接过一看,只见上头写了长长一串,什么铁矿粉,矿渣,石膏,铁皮硬纸板、胶木,木炭,硝石,黄色石头,还有泥土,花椒,面粉,八角啥的都有,乱七八糟的,几十种,达哈鲁看得都要眼花。   吉成良道:“我的人去查了,之前方子晨回了涸洲后,就开始大批量购买这些东西,所以,我严重怀疑那炸药应该就是拿这些东西做的。”   达哈鲁:“既然查到了,那让人去做了吗?”   “已经让人着手去办了。”吉成良叹了一口气:“不过如今还没能做得出来。”   做不出来也就算了,简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暗探伪装成难民混入涸洲,但很可惜,也只查到了这些东西。   做手榴弹的地儿,就在造纸厂里,方子晨是走一步看五十步,早就料到了,要是真用了这东西去杀敌,敌军不可能不查,他购置‘原料’时,可是分批购置的,又使了‘障眼法’,各种料儿混搭着一起买,这会儿吉成良底下的人,对着花椒、面粉和矿渣,石膏、黄土去研究,能研究出个锤子。   就算人长了两颗脑袋,聪明绝顶,也不可能在短期内造出来。   等他们有头绪,大凉国估计已经不在了。   这玩意儿怎么做,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定是要重兵把守,混进来的暗探这般想,于是在涸洲转了一圈,硬是没找着地。   赵哥儿发了话了,底下百姓也晓得事儿,大凉人长得跟大夏人没什么两样,不像北邙那般长得很有辨识度,大凉人混进来了,涸洲百姓也不懂,可人问多了,老百姓看他就不对味了。   “你问这么多干啥子?想干嘛?”   “就问问,大叔,来,这点银子您拿着,能跟我讲讲这方大人不?听说他炸过山呢!我特好奇,这山怎么能炸得了呢!方大人拿什么炸的啊?”   老百姓警惕心重得很:“方大人炸山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你现在才好奇?再说了,这事儿我也不懂,懂了我也不告诉你,方夫郎都说了,如今想取胜退敌,杀光那帮畜生,就得靠这炸药呢!不然三国联合,真真刀实枪的干,肯定打不过,敌人被炸过了,晓得这玩意儿厉害,准是要混进来查,这年头啊!总有人不当人,多是见钱眼开的,就是懂,大家也不会到处的说,不然被那帮畜生听了去了,可怎么是好。”   暗探是一无所获。   吉成良也是无奈了。   炸药做出来,他们同西北军倒还有一较之力,可对方显然是走五十步看百步,谨慎得很,据调查来看,这方子晨不是第一次做这炸药了,先头刚调至涸洲,就曾炸过山,可查了,那会儿他派人出去买的料也是杂七杂八的。   吉成良如何不懂对方是故意迷惑他们视线,可如此才是可怕,谨小慎微之人,其心机越是深沉得很。   炸药耗损得多,赵哥儿又买了些人,送到了杨铭逸那儿,一箱一箱的炸药又被送往了吉洲。   出发前夕,刘小文背着口大锅来了,说要去给方子晨他们做饭。   他以前就是伙夫,有经验,前线打仗辛苦,条件也苛刻,怎么把有限的食材充分整顿成佳肴,确保每一个士兵都能吃好吃饱,也是讲究技术的。   前方打仗危险,刘小文先头就在这边服过役,方子晨想赵哥儿想得紧,如今隔得不远,便隔三差五的来信,赵哥儿不知道别的地儿伙夫到底什么个手艺,可方子晨来信说西北军后方的伙夫手艺实在是欠缺,上次蒸的窝窝,不知道怎么做的,也不懂是不是掺了水泥,蒸出来硬得很,咱儿子啃了一个,啃到一半牙齿直接掉了,红薯跟着白菜炖,最后白菜都烂了,那红薯还没熟。   他们说我是老大,老大有特权,要吃最好的,然后给我加了两块白花花的大肥肉,我如今是饿得皮包骨,要是西游记的导演见了我,没准都想直接请我去客串白骨精,赵哥儿,我想你做的菜了,你想不想我?   赵哥儿看完信是眼泪汪汪,心疼得不行。   方子晨这次去,把女兵们也带去了,要是不忙,还能帮着在后头做些饭,可伤兵实在是多,医疗队根本忙不过来。   西北军这边的伙夫全是汉子,地道的大夏西北人,那手艺也就勉强吃不死人,西北军们倒也习惯了,再说行军打仗本就是辛苦,有时打起来,一打就是一天,饭都不能吃,总不能到饭点了,说兄弟,咱们先停战吃个饭先行不行这种话!而且有时候军粮不够,朝廷派的军粮又还没送到,常常得省着吃,如今能吃得饱都算好的了。   可方子晨到底是‘娇’,大锅饭常吃得他胃疼,这些军粮都是朝廷运过来的,存了好些年了,里头还有米虫,南北两方饮食差异大,京军也不太习惯,这帮人是南方那边征来的,先头在衡阳让秦老将军训过,‘学有所成’后才被派到了京城。   吃饭对革命很重要。   自古以来,‘伙夫’从来都是行军打仗的“标配”和“必需品”。军人要保证最好的状态,除了精神层面的支撑,“吃”是排在第二位的重要因素。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训练和打仗。   可吉洲靠近边境的地儿老百姓都逃走了,想招人,也是困难。   军里的小伙子没服役前,在家多是务农,君子远庖厨,厨房里的活儿都是屋里人做的,谁家汉子要是进厨房炒菜,传出去那是要被笑话的,最多也就是小时候帮着看下火,因此这帮人是一点手艺都没有。   方子晨想招人,都不晓得去哪里招。   刘小文听赵哥儿嘀咕过几句,他干过这活儿,也知道不是方子晨娇,而是军营里人多,后头做饭的,忙不过来的时候,那米下锅是都不带淘洗的,甚至有时候忙不过来那菜都不洗直接下锅,然后铁铲翻两下,也就成了。   方子晨对刘家不错,如今人需要帮手了,他应该顶身而出。   之前就想动身了,可刘家知道要是让他自己去,准是到不了吉洲,没准的又要跑外头去,又得要个几年饭才能回来,便让他等着跟送弹的秦家军一起去。   看他去意已决,赵哥儿也不好再劝了,反正有夫君在,刘小文又是在后头,估计是没事。   ……   南边边境上,在秦老将军还没来信之前,一箱箱的手榴弹也被送到了前线。   先前方子晨给秦老将军做了十来个手榴弹,让他敌不过的时候就用。   秦老将军不知道这什么玩意儿,也没当回事儿,只当方子晨一片心意,可秦恒煊跟他说,这玩意儿应该很厉害,让他带着。   秦老将军问他怎么个厉害,秦恒煊也没用过啊!在涸洲过年的时候,方子晨做炮仗给孩子们玩,那会儿他就问了一嘴。   秦恒煊:“能不能用到战场上?”   方子晨:“能,不过杀伤力太大了。”   秦恒煊:“跟逸哥儿炸老鼠洞那个一样吗?”   当时方子晨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他:“怎么能一样呢?炸老鼠洞那个就是闹着玩,哪里有什么杀伤力,要是就这样的,我好意思说这种话吗?我又不跟是你一样爱吹牛,你喜欢吹牛就算了,还吹得那么夸张,一点普都没有,要是想用到战场上,那就得做炸药,做手榴弹,那玩意儿一炸,人就得稀巴烂了,父亲,你听说过我炸山的英勇事迹没有,你想啊,山那么硬,都能把它炸了,你说,能跟炸老鼠洞一样吗?”   那必然是不能!   秦恒煊在大事上还是靠谱的。   可这玩意儿不太方便拿,秦老将军分了几个给秦恒逸,几个给秦一他们,剩下的两个就带身上了。   先头一直没用上,既然是厉害的,保命用的,那不到万不得已,是万万不可轻易用了。   前几天出兵,有些不敌,战况于秦家军不利,对方人多势众,大朝国不想打持久战,战打得越久越是劳民伤财,秦老将军也不想打,可如今大朝国暗地里豢养的兵超出了预判,当初人做得隐秘,秦家军只查到有这么一回事儿,但具体征了多少人,却是查不到了。   大朝国二十年前就开始筹划了,那会儿就陆陆续续的征兵训练,只是小规模,人数少,暗探也查不出来,但一年一点,二十年加起来也就多了。   那次战役打了一天一夜,敌众我寡,打起来吃力得很,秦老将军就想先行撤兵,可大朝军狗皮膏药一样,一直追在后头,杀了好些负责断后的兵,眼看着他们要追上来,一旦被包围就糟糕了,紧急之下,秦老将军就朝敌军扔了个手榴弹。   那手榴弹哐啷落到地上,然后屁股冒出了点青烟。   敌军慌了一瞬,以为他扔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结果定眼一看,都懵了。   不认识。   但冒着点烟,怎么,想放迷药吗?   可这么点,逗他们玩儿呢?   姜展鹰更是想笑。   小孩子打架打不过就撂狠话扔石头。   怎么这老匹夫也学这一套了。   这些想法不过是瞬间,姜展鹰正想笑,可嘴都还没咧开,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掀起无数碎石,连带着泥土也溅起数数米多高,一刹那尘土飞扬,那声音几乎震耳欲聋,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在波动,马匹打着鸣,惊得四处跑,大家赶忙拉紧缰绳,现场都乱了起来。   人心惶惶。   怎么回事儿?   大家看过去,差点惊掉下巴,好家伙,只见地面上留了一个大坑,方才站在那里的几十个士兵全倒血泊里了。   有人腿不见了,有人手不见了,有人头不见了,那靠得近的,下半身都没了。   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些残骸去哪了?   姜展鹰低头一看,哦,在他的马上。   刚才爆炸的时候,天上掉了个东西下来,正巧落在他跟前,横跨在马脖子上。   不知道是谁的腿。   这什么东西啊?一下就收割了几十条人命。离得近的全死透了,离得远的,也被飞溅的碎石弄伤了。   只一下子,顷刻之间······   姜展鹰和众人半天没回过神,所有人都怔愣着,一瞬间时间似乎都静止了,见着秦老将军伸手又往衣兜里掏,敌军一下就慌了,看着秦老将军的眼神惊恐不已,直接刷刷刷的往后退。   秦老将军面上没任何表情,可手心里也全是汗。   他也被吓着了。   大朝军被吓破胆了,没敢再追,回到驻扎地,秦恒逸看着手中先前秦老将军送他的手榴弹,咽了下口水:“爹,刚你扔的就是这个手榴弹吗?”   秦老将军喝了口茶,喉咙总算是舒服了些:“是啊!”   “怎么这么厉害。”秦恒逸都不敢信。   这玩意儿小小的,怎么就能响那么大声,还能炸得那么厉害呢?   神奇,实在是神奇。   “确实是厉害。”秦老将军沉思半响,说:“我得给你小哥去封信了。”   方子晨先头不想把这东西用到战场上,秦恒煊同秦老将军说过,秦老将军疼方子晨疼得紧,也不愿为难他,可如今却是不能不给孟如清去信了。   大敌当前,那点怜悯之心,存之无用。   方子晨和秦恒煊混得好,但是不怎么听他的话,不过却是非常的听孟如清的话。   可信还没送出去,手榴弹已经被押运过来了。   西北这边,三国联军不是人,蛇鼠一窝,大朝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   若是好的,先头也不可能屠了大夏边境下好几个村,这事儿方子晨也略有耳闻,但是隔得久了,再听起来,便有些不痛不痒,后头亲眼所见,方子晨便再难以淡定了。   把滚滚蛋蛋送过去的时候,他顺带的把手榴弹的‘配方’也送了过来。   秦恒煊一收到,立刻就让秦家私兵着手去做了。   大朝国妄想以多取胜,可他们引以为傲的冷兵器,在炸药跟前根本不值一提。   冷兵器多是近距离使用,可炸药不一样,敌人都没靠近,一扔过去,都倒了大片了,这会儿刀磨得再锋利,身手再是不凡,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大朝军开始节节败退,大辽皇先头拉不下脸退军,也妄想着大朝把秦家军剿灭干净了,可以过来支援,打到这一步再退军,那他大辽两猛将和万来士兵便是白白牺牲了,而且,还一下把大凉,北契,大夏,大朝一下得罪个干净,大辽皇同着朝臣商议,最后把希望放在大朝军身上。   如今大朝国被秦家军打得自顾不暇,怕是顾及不到西北这边了。   大辽皇一收到这个消息,顿时就知道,大朝国指望不上了,他立即给尔氏鼓去了信,让他即刻撤兵。   可返回路上,尔氏鼓却是遭了埋伏,将近半里路都被埋了地雷,大辽军一踏上去,连人带马直接被炸了个粉碎,一下又死了近千人。   尔氏鼓大惊失色,差点从乱蹿的马儿上摔下来:“怎么回事?”   小兵都没来得及禀报,前方传来动静。   方子晨领着数万步兵从他们前进的路上迎面而来。   尔氏鼓心里涌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是你。”   他语气满是不敢置信。   条条大路通罗马,从吉洲边境退军回大辽,好几条道可走,尔氏鼓没想着方子晨竟是早已领兵再此埋伏多时。   他怎么晓得他们要行此道回国?   另外两位同僚已故,如今由他全权做主,往哪返程都是他说了算,他不可能跟方子晨说,那么,他怎么懂?   方子晨没去看他惊疑不定的脸,而是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尔氏鼓不说话。   方子晨挑着眉,笑道:“想撤了?可你们当我大夏什么地方啊!是岂由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尔氏鼓眉头拧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方子晨说。   尔氏鼓沉着脸,道:“我们已经退兵,不再联合大辽、北契攻打你们大夏,你先头也砍杀我大辽两位大将了,如今没必要再紧追我大辽军不放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话,方子晨笑了起来。   “你这话没错,得饶人处且饶人,可你大辽军算个人?”   尔氏鼓满脸怒气,恶狠狠瞪着他。   “来我大夏烧杀抢掠,所到之处纵兵杀戮,鸡犬不留,如今还想着回去,不得不说你们大辽军真是太会痴心妄想了,你们在我大夏犯的罪,即使是把你们大辽轰炸个几百上千次都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你们得为你们的罪行付出代价才行啊。”   方子晨无视氏尔鼓黑沉沉的脸色,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无论是谁,要是敢亡我国家,灭我种族,我大夏军便跟他血战到底,如今,你们一个都别想回去,你们大辽,我也迟早有一天会率军踏平了它。”   国家的领土不可侵犯。   国家的尊严,也不容挑衅。   身后的士兵被这话鼓舞起来了,只觉浑身血液都在沸腾,激情澎湃,有种要烧了起来的感觉。   方子晨长枪直指氏尔鼓:“将士们,扬我国威,护国疆土,随我杀啊!”   “杀,杀,杀。”   都是年轻的将士,最是不能‘激’,这会儿大喊了一声,直接向着大辽军冲了过去。   那股狠劲儿,把大辽军都看得心惊肉跳。   尔氏鼓知道此战是逃不掉了,也率军领了上去。   方子晨同他打上了,两人皆是使的长枪,尔氏鼓到底是老胳膊老腿了,没打两下,他额上就冒了一层冷汗,方子晨笑嘻嘻的:“都说你出招太慢了,怎么,没吃饭吗?”   长枪交打在一起,方子晨力道极大,尔氏鼓两手手臂被震得发麻,心中涌着一股惶恐之情,方子晨还在笑,脸上一派轻松:“传说中的大辽三猛之一,战无不胜,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你住嘴。”尔氏鼓呵了一声,旁边副将用大辽话急急的喊,说他们要不敌了,再打下去,怕是要死伤惨重,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尔氏鼓听着身后轰隆隆的爆炸声,一边竭力对付着方子晨,一边道:“你率军往西南逃,留四千人同我留下来断后。”   副将急道:“将军不可,大辽不能没了您,末将留下来断后,您先带兵撤。”   “你不是这小子的对手,快走。”   “将军······”   “快走……”   两人叽叽咕咕,方子晨半懂半不懂,可见副将率了大半辽军往西南撤,方子晨也没有派兵追赶,面上无动于衷,可眼里带了点戏谑。   尔氏鼓见此,心头猛然一跳,转过头就想率军追上去,可西北军却是从旁边追上截住了他。   尔氏鼓双目赤红:“······方子晨。”   方子晨看了他一眼:“我说过了,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十一万大辽军也不是那么好留的,既是埋伏,带的兵过多了,动静定是要大,蛋糕太大了吃不下,那就切了。 第440章   尔氏鼓整个人都气得哆嗦:“方子晨,你敢?”   方子晨看着他,笑了笑:“本官手掌兵虎符,代行将军之职,有何不敢啊?”   尔氏鼓再说不出一句话。   ……   尔氏鼓副将率领大半军队往西南逃,可行了不过九里路,就见着西北军又等在了前头。   看见那个打前阵的饿死鬼投胎一样,正嗷呜嗷呜吃着窝窝头的,小脸一鼓一鼓的小娃娃,副将都错愕了。   与此同时,道路两旁丛林中冲出了无数士兵,一下子就将大辽军全全包围了起来。   副将心里一咯噔,脸色肃穆了几分。   他娘的。   这西北军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乖仔一铁棍扛在肩头上,一看见大辽军,双眼登时一亮,剩下的半个窝窝头直接被他塞进衣兜里,然后两条小短腿一夹马肚,就领兵冲了过去。   大辽军这会儿连跑数几里路,估计是累得够呛了,这会儿自是要趁他病,要他命。   这大头娃子虽然长得异常可爱,一双大大的眼睛,显得萌萌的,可副将晓得这小畜生人面兽心,极为不好对付,虽是长得很有迷惑性,可稍一大意就死定了,先头听吉将军说,之前就是他,只一棍子就把大凉一副将打成了重伤。   后头吉将军虽是及时拦住了他让人把那副将带走,可那副将被抬回来到半路时就咽了气,回道驻扎地,随军的大夫查看后说那副将肋骨断了四根,有两根扎到肺里去了。   这是什么力道啊?   简直骇人听闻。   要是有得选,副将并不想跟他对上,可这会儿是前有狼后有虎,副将不得不迎了上去,乖仔一棍子朝他打过来时,他横剑阻拦,可乖仔力大无穷,动作又迅速,副将都没能还手,一直在被迫进行防护。   炮军将手榴弹一个又一个的往敌军里头扔,如此还不算,两边山上又冒出了无数弓箭兵。   副将听见动静扫了一眼,忽然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大辽军被包饺子了。   箭矢如雨,密密麻麻朝他们射过去,敌军赶忙用护盾抵挡,可挡得了箭矢挡不了炸药,不过两个时辰,敌军便不敌了。   乖仔打得全身都冒汗了,刚吃下去的两个窝窝头似乎都消化光了。   不能放虎归山。   “想逃?乖仔打你,打你。”   他牟足了劲,棍子被他挥出了残影,疾风暴雨般一直朝着副将砸,只听‘铿’的一声,副将那剑直接断了,那铁棍子直直砸到他头盔上来。   副将只觉一阵剧痛袭来,接着天旋地转,直接从马上坠了下去。   张泉趁机一刀扎进了他的胸膛。   ‘群龙无首’,大辽军本就被打军心涣散,这会儿直接乱了,加之又死了大半,剩下的大辽军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投不投降?”乖仔扬着声:“投降就饶你们一命,反抗者格杀勿论。”   好死不如赖活着,骨气能当饭吃?人平日总喊着不怕艰难不怕死,可真的面临死亡之时,也心生惧意了。   不少大辽军纷纷放下了武器,有那么些有骨气,不愿放下武器的,直接被西北军收割了。   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时事所迫,路正仁不得已把西北军交到方子晨手上,他位儿虽高,可文官出身,加之面相太过年轻,虽然一来就率军接连夺回两城,可西北军追随路正仁多年,对他忠心耿耿。   如今跟了方子晨,也只觉得他‘投机取巧’了,要是他们西北军也有炸药,也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加上方子晨那模样,俊得像个吃软饭的,他们看着有时都控制不住的脸红,因此不少西北军心里是不太服的。   被调到乖仔手下的西北军更是不服。   乖仔都八岁多了,可个头矮,奶音重,让他们全权听命于一个小娃子,大家都觉得面子有些过不去,感觉有老子听儿子之感,心里颇是不得劲。   半月前乖仔领军占领了永平县,将北契军赶了出去,可北契猛将吉成良‘铁骨铮铮’,被打出去了,还想着再把永平县夺回来。   永平县外头有护城河,这河流直通城内,那天大家刚睡着,张泉就过来了,说要出战,整完队,乖仔便领着他们到了护城河边,然后下令让他们趴着,守了整整三个时辰,原先大家不晓得他是何意,只当他吃饱了撑着睡不着,毕竟这小娃子吃得是真的多,要不是方大人带来的,他们都怀疑这是敌军放进来的内奸,企图吃穷了他们。   那会儿护城河还没冻,但气温已经降了,空中飘着小雪,寒风凛冽刺骨,西北军静趴着不动,冷得直打哆嗦,小队长看他们要受不住了,便匍匐到了乖仔跟前,问他想干什么?   太冷了,再这样下去,士兵们要顶不住了。   乖仔趴在冰冷又潮湿的河岸上,也冷得牙齿打颤:“不能回去,敌军估计会打过来,我们要守株待兔,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小队长闻言一惊:“小少爷,您的意思是敌军可能夜袭?”   乖仔鼻涕不受控制往地下流,他擦得鼻子火辣辣,这会儿一流出来,他就吸:“嗯啊。”   小队长问道:“是有什么可靠消息吗?”   乖仔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黑漆漆的河面,信誓旦旦的道:“没有,乖仔自己觉得的,过几天河道就要冻了,吉成良那老头子我觉得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今晚不来,也肯定是明晚要来,正面打不过,只能夜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小队长一听,脸都黑了。   无凭无证的,就凭个感觉,让他们跟着受罪,简直胡闹至极。   他朝张泉看去,希望他劝一下乖仔,士兵们不是铁打的,再趴下去,就要冻坏了。   张泉没说话,只对他摇了摇头,他跟着乖仔一起已经好几年了,晓得他说话不中听,但绝对是聪明的。   见着小队长无功而返,乖仔也没发话让他们回去,士兵们心里都恨透乖仔了,可碍着人身份,却又不得不听命,直到两个时辰后,河里竟然传来了些微的动静,很小声,可夜里寂静,那声音便像被放大了似的,清晰可见。   大家立马屏住呼吸朝前看,只见漆黑的河面上,接二连三的冒出了无数个湿漉漉的人头,看不清面孔,就见个模糊的影子,怎么看怎么恐怖。   敌军······竟然真的来了。   北契军想夜袭永平县,可刚从水里窜出来,就见河岸边一小黑影跳起来,接着一木棍朝他头砸了过来。   北契军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儿,可没一会无数西北军突然出现在了河岸边,打地鼠一样,谁敢从河里冒头,就是一棍子。   护城河又宽又长,北契军瞧见情况不对就想立即返回去,可体力已经无法再支撑他们游回去了,四肢也已经冷得几近僵硬,如今就撑着一口气,岸上全是敌军,北契军只能退离岸边,不晓得该怎么办了,乖仔又让炮军朝水里扔了两颗手榴弹,砰的一声水花四溅,接着无数士兵浮了起来:“上不上来?投不投降?不然就炸死你们。”   北契军又被迫投降了,那次俘虏了近四千人。   前儿方子晨派人来通知乖仔,让他带六万军来虎丘陵这边埋伏,连着两天一个鬼影子都没见着,虽是如此,可大家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因为有过前车之鉴,没成想,等了两天,大辽竟然真的出现了。   方大人和乖仔小公子真是料事如神啊!   服了,真的是彻底的心悦诚服了。   “张伯伯,把他们绑起来。”乖仔又吩咐另外两队小兵:“把那些死去的大辽军身上的铠甲扒下来,还有他们的东西,都捡起来带回去。”   “是。”   打扫战场可以回收不少武器,看着被堆成一堆的长枪大刀,乖仔高兴得很,这些东西回收进行处理,可以分配给新的士兵使用。   如此,又能存下不少银子了。   伤员被抬了回去,至于已经牺牲的,只能就地掩埋了,西北这边如今虽是天气严寒,但风沙不大、环境也不算得干燥,尸体留着不清扫,很容易腐烂变质,从而导致瘟疫的发生。   先头联军跟着西北军打,西北军节节败退,牺牲的将士尸体原封不动的被扔在战场上,任由鸟兽虫蚁分食。   一眼望过去,尸陈遍野。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如今联军被赶到了边境上,方子晨便下了文书,让下头县令派人进行清扫。   ……   方子晨收拾完尔氏鼓,在原地等了大半天,乖仔才终于领军过来了。   “父亲,父亲。”他奶呼呼的喊人。   方子晨看他跳下马就朝自己扑过来,双手接住他,两天不见,方子晨也是想他了,这会儿见他脸上冻得厉害,小手手背上的冻疮裂得很严重,红辣椒一样,他心疼得厉害,在乖仔小脸儿上亲了一下,才道:“辛苦我儿子了,哎呦,都瘦了呢。”   乖仔也亲了他一下,甜甜的道:“打坏蛋,不辛苦,父亲料事如神,他们真的往虎丘陵跑咯,父亲英明神武,智慧过人。”   方子晨对他这一波吹还是很满意的,一手抱着他,一手捏了捏他冷冰冰的小鼻子:“这便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了,学到了吗?”   乖仔想了想,道:“耳屎鼓·······”   什么耳屎鼓?   这话要是让尔氏鼓听见了,怕是要诈尸。   方子晨拍了他一下,无奈道:“是尔氏鼓不是耳屎鼓啊!”   乖仔挠挠头,双眼亮晶晶:“哦,是尔氏鼓老坏蛋,这个老坏蛋谨小慎微,生性多疑,他不跟其他两个大坏蛋合作了,他们闹起来了,他怕其他两个大坏蛋反杀他,所以选择走西安官道,因为大凉和北契驻扎的地儿离这边最远,对不对呀?”   方子晨亲了他一下,欣慰道:“答对了,回去给你一朵小红花。”   乖仔摸摸被亲过的眉心,笑呵呵道:“乖仔大头,脑子多多,最聪明,龙生龙凤生凤,父亲人中俊杰,所以才能生出乖仔这样的青年才俊。”   方子晨笑了笑:“儿子,你这话相当对头啊。”   乖仔呵呵笑,声音清脆得很,似乎很高兴。   张泉在一旁感觉都要听不下去了,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臭不要脸,说出这种话来,竟然一点儿都不臊。   方子晨将大辽军全盘了,路正仁一听,又即刻派人将喊他过来。   “你糊涂。”路正仁一见他就开骂,骂完了又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大辽已经退军了,何至于如此。   方子晨看着他:“我想干嘛?乘胜追击罢了。”   路正仁拍着床板:“可是大辽已经退军了。”   “这等奇耻大辱,深仇大恨,退军就足够了?”方子晨反问他:“那他们杀了吉洲那么多百姓,就算了?让他们走,那那些残死在他们刀下的无辜百姓,遭他们□□的妇人,不就是活该了吗?”   路正仁气道:“那你还想怎样?”   “我要踏平他们大辽。”方子晨说:“我要将一切敢来犯的敌人,全部消灭。”   路正仁猛然抬起头:“······你说什么?”   方子晨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踏平他们大辽。”   路正仁手都抖了:“你不是开玩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方子晨轻轻点头,面上神色认真,完全没有往日吊儿郎当之色:“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不止大辽,大凉,北契,我也不会放过,我也定是要把他们全打下来。”   “你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吗?”路正仁看他神色坚决,激动的问:“打了,你想让百姓再民不聊生?”   当初周老将军还在的时候,也曾想把周边小国全给打下来,不是为了开疆辟土,而是打了,大夏才能安安稳稳,可连年征战,赋税、兵役就得严重了,老百姓哪里受得住啊!   这方子晨自是晓得,真想把三国攻下来,放以前没个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绝对不可能,但如今不一样了。   趁热打铁,如此趁着几国还没有把炸药捉摸出来,他必须先把他们攻下来。   这会儿他们痛了,不敌了,在重压下不得不退,可这几国先头退的还少吗?   以前给周老将军打怕了,也退了,投降了,可后来呢?——后来他们不断的骚扰边境,弄得西北这边连年战乱不断,对大夏的野心也一直蓬勃,从未消退。   只要大辽还存在,大凉还存在,以后就一定还有仗要打。   他们还会对大夏进行无止尽的杀戮、破坏、一踏上大夏的领土,他们也一定会毁掉一切。   当年六国纷争不断,可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六国一统,万事永昌。   无休止的战乱停歇了。   相比于春秋战国长达五百五十多年的战乱来说,秦始皇统一六国时虽是死了不少人,可也给天下无数的百姓带来了长期的安定与和平。   十年统一战争带来的残酷与长达五百五十多年带来的战乱相比,究竟哪一个对老百姓的生存和伤害更深呢?   也许,没有秦始皇,战乱还将会是永无止尽,百姓也依旧要遭受战火的侵扰。   秦始皇统一六国是功在千秋的伟业,虽是苦了当时的百姓!但总体上是利远远大于弊!   如今若是‘放虎归山’,大凉、北契狗改不了吃屎,一旦好了伤疤忘了疼,没个几年铁定又要打过来,到时又将是民不聊生。   他们要是真记打,要真是怕,当年周老将军都打到他们门口了,他们如今为何还敢再犯。   大唐群贤入长安,万国来朝,有盛唐之音。   大夏也未必不可。   路正仁只想守好西北就行了,不想打:“兵虎符给我。”   方子晨捂着胸口退了两步:“门都没有。”   路正仁瞪大了眼:“你······你······”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兵虎符送出去就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当初给的时候,方子晨还死活不肯要,说这不合规矩,他不行,这玩意儿烫手,不敢拿,心腹塞给了他九百两,方子晨才勉为其难的收下,代行将军之职,虽心腹说他就是故意的,即使他不开口,方子晨见他受伤了,也一定会问要西北军的控制权,这般推脱,不过就是想趁机贪点银子,这人不是贪权暮色之人,可如今······   方子晨道:“我知道你想守,这兵虎符也是你的,可我已经给皇上去信了,不日皇上就要来旨了。”   “你什么意思?”路正仁问。   “你老了,胆子变小了,该回京养老了,我跟皇上说了,让他把兵虎符送给我。”方子晨说。   路正仁都要气笑了:“你以为皇上是你爹,你问他就给了?”   “哎,你说对了,他虽不是我爹,但他是我兄弟,我跟他哥俩好,问他要个兵虎符,他还能不给吗?”方子晨倒打一耙:“你是不是暗讽皇上抠门啊?活腻歪了你?不过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帮你保密,不告诉他,你也不用太感谢我,毕竟大家都是自己人。”   路正仁都要气笑了:“你休要胡说八道,兵虎符还给我。”   看他气得厉害,方子晨想了想,把兵虎符递给他:“好吧,给你,不过过两天,你估计也得差人给我送来,好好跟它道个别吧!”   路正仁:“······”   三国联军被赶出大夏,这事儿传回京城。   除了回报战况,还有方子晨的私信。   皇上,你想不想开疆辟土?   想不想统一四国?   想不想千秋万载,从此无人敢犯?   夏景宏自是想的。   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要是大凉等国没那么野心勃勃,倒也无妨,可周边几国俨然是把大夏当成块肥肉了,老是是虎视眈眈,夏景宏总怕着大夏守不住。   方子晨来信中讲了利与弊。   真打,定是要民不聊生个好几年,但统一四国,以后便不会再有战乱了。   不打,也许明年,又或者大后年,大凉琢磨出了炸药,有一较之力后,估计又要举军来犯了,几国合谋数几十年,从未放弃侵占我大夏,以后,恐也是如此。   夏景宏坐了一宿,一直在思考这事儿,隔天下朝,喊了左右两相,又把几个心腹叫来,他虽是有了决断,可还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众位爱卿对此事怎么看?”   众人思虑半响:“皇上,臣等认为方大人所言极是,应战。”   第二天上朝,此事一出,朝臣具震。   支持战的终究还是战了大多数。   如今天时地利,能打自是要打。   不打下来,等着人把炸药做出来了,再几国联合,大夏可就再也没有东西绝地反击了。   不能再落到先前那种境地了,要不是有炸药,这会儿恐怕敌军已经打进涸洲了。如今‘抢占先机’,得打。   炸药有多厉害,大家都听说过了,这是方大人琢磨出来的,据说联军都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如此,真想打下三国,绝不出三年,不算得劳民伤财。   “此次大凉联合北契,大辽,侵犯我大夏吉洲,伤害无辜百姓合计上万人,此事绝不能姑息。”夏景宏面色肃严:“朕决定,向大辽四国发布宣战诏书,让他们也知道知道,我大夏不是好惹的。”   夏正二十三年。   大夏皇正式下发诏书,   向大辽开战。   向大凉开战。   向北契开战。   向大朝开战。   举国哗然。   大辽派出去十八万兵力支援联军一起攻打大夏,如今一人都没得能回来,全折在大夏了。   尔氏鼓撤兵了,却还被西北军围剿一事儿很快传回了大辽。   大辽皇怒不可遏,只觉得西北军简直放肆。   “嚣张,简直是嚣张。”   众朝臣则是恐慌不已。   大辽不过弹丸小国,总兵力也不过三十来万,如今折了一半······   虽是还有兵力,可领军的将却都是凉了。   “皇上,那方子晨会不会真的率军来攻打我大辽?”   这是大臣最在意的点,毕竟方子晨那些话儿已经传出来了,他说不放走大辽军一人,结果他们大辽军真的没一人能回来。   整整十八万军啊!竟是一个人都没能回来。   大辽皇也说不准:“这,应该不会吧!毕竟······”   “报!!”   外头小兵惶恐的跑进来,大辽皇眼皮一跳,就听着小兵跪在地上,双手呈上一长条盒子。   公公接上来,确定无异后呈给了大辽皇,一打开,里头俨然是大夏圣旨。   ——大夏向大辽宣战了。   朝臣顿时惶恐不已。   大辽已经折了十多万兵,三位将军也已经不在了,大夏要对他们开战,他们拿什么来抵挡?那十来万军吗?   要是十来万军便能抵挡得住,先头派去的军也不会一个都回不来。   完了,完了。   这下真的是踢到铁板了。   大辽皇拿着圣旨的手不停的抖。   “可有向北邙宣战?”   “没有。”小兵冷汗直冒:“大夏只向大朝,北契,大凉,还有我们大辽四国宣战。”   大夏这是‘记恨’上他们了啊!即使他们撤了出来。   大辽皇感觉喉咙都哽住了,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惶恐之情,觉得当初若是不贪,没有掺和到这事儿里就好了。   如今真真是悔之晚矣。   可不管怎么样,大辽开始防守了起来。   大凉、北契两军原还驻军在吉洲边境线上不愿离去,可大夏一宣战,大凉、北契两国紧急把军队召了回去。   对方有炸药,如今只能严防死守。   于此同时,圣旨也下达到了吉洲。 第441章   奉皇上圣俞,赐封涸洲知府方子晨为护国将军,负责开我疆土,扬我国威。   路正仁:“······”   圣旨来,就说了两件事,一是方子晨升官了,二是皇上感念路将军年岁已高,又身子不便,不愿让他再操劳了,西北军之权,全权交由方将军接管,他从旁辅助。   路正仁:“······”   路正仁接过旨后颓然的坐了下来,心腹给宣旨的小太监塞了点银子,送了人出去后,再回来就见路正仁和他两个儿子在吵架。   路正仁骂皇上糊涂,不为民考虑。   可他两个儿子却是觉得该打,把祸患彻底端了,老百姓才能过安稳日子,苦一时总比苦一世好。   心腹也是赞同出战的。   如今有了化肥,地里的庄稼都翻一番了,老百姓们富足了,多余的粮食可以交由朝廷,前头的战士能养得起,再打个几年也不怕。   只要粮草富足,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皇上和朝臣并不是糊涂的。决定出战,定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才下的令,若是不可为,这圣旨绝对到不了吉洲。   他找过方子晨,想起他那句话。   “我不是一时热血,也不是糊涂,我自从吉洲回去后,便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我想要大夏无人敢犯,我想要大夏的百姓走出去是昂着头的,我想要敌人知道,我大夏不是好欺负的,敢招惹我大夏,敢再次对着大夏的百姓挥刀之前,他能考虑考虑,能不能经受得住大夏的怒火,我不想再看到他们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在大夏的国土上对着无辜的百姓出刀,如此,只有我大夏强起来,才能无人敢犯,人的野心向来是填不满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他们不会被打怕的,也不会被彻底打趴下,只要给他们足够的喘息时间,他们一站起来,肯定是想要反扑我大夏,想彻底平熄战乱,只有统一四国。”   心腹觉得这话没错。   大辽、北契野心勃勃,今儿退军是‘无奈之举’,可一旦他们休养够了,定是要再打过来。四国密谋数十年,联合进军,下回又是什么?   刚小太监说当初圣旨一下,也有民闹,还有大批书生要在皇城外寻死,求皇上收回旨意,好不容易安抚下来了,可后头没几天,老百姓又扛着锄头跑到衙门外来闹了。   闹什么?   还不同意出军?   不是。   老百姓们闹着要打死大辽人。   吉洲接连传来捷报,往外逃的难民也越来越少,赵哥儿是松了口气,涸洲百姓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三个月,敌人就被打出去了。   果然还得是大人亲自出马啊!   如今不说守,还把沦陷的城池夺了回来,那敌军便是不敌了。   敌军打不到涸洲来了。   听说敌军被方大人打得屁滚尿流,被炸得人仰马翻,死伤无数。   大辽军还全军覆没了,一个都没能回去,全折在大夏了。   当初大辽军嚣张得很,见人就杀,不把他们大夏人当人看,如今想想还真是扬眉吐气。   老百姓们高兴得很,这帮畜生,敢打他们大夏,见鬼了没有?   大人真是好生厉害,难怪的升官了。   一年不到,连升三级,又是史无前例,而且文官升成了武官,也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这升得太快了,先头还有大臣跳出来反抗,觉得把西北军交到方子晨手里不妥。   要是方子晨真姓方,那还行,可如今大家都知道他乃秦家人,秦家已经掌控着秦家军,如今又把西北军交到方子晨手里,那整个大夏所有的兵力便都全掌握在方家人手里。   在巨大的诱惑面前,秦家人还能忠心耿耿、毫无异心吗?兵权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维系皇权统治;用得不好,将直接威胁到皇权统治。   要是秦家有二心,刹时大夏所有兵力全掌控在他们手里,夏景宏将毫无反抗之力。   可夏景宏信得过秦   历朝历代将军出战,其家眷多是留守京城,以示忠诚,他们等同于‘人质’,将军在外便不敢轻举妄动。   可秦家却是从未如此,这是何等殊荣,再说了,谁不知道夏景宏和秦恒煊曾多次‘出生入死’过 ,关系铁得能穿一条亵裤。   有那看得明白的,方子晨未认祖归宗那会儿夏景宏就看重他,如今被证实是秦恒煊的种,夏景宏怕是更看重了,这会儿跳出去,除了惹得皇上和左相不快外,讨不了什么好。   秦家晓得了这事儿心中酸楚和欣慰一起涌上了心头。   孩子没靠着祖上庇护就能走到这一步,就代表他有出息,可行军打仗难免危险,那头都是挂在裤腰带上的,这官都是拿命去博的,孟如清总觉得方子晨性子有些跳,听赵哥儿说,乖仔以前还靠谱些,乖乖巧巧又安安静静,可跟方子晨呆多了,近墨者黑,瞧着也不是太靠谱。   之前他跟着秦老将军去前线,孟如清是半点不忧,他知道无论如何秦老将军和秦恒逸都会护好他,可跟着方子晨······乖仔那两颗门牙就是跟着方子晨混的时候掉的,孟如清越想越是不放心。   不过升官了总是好事儿。   年节时,尚书府送了年礼来,顺带书信一封,好生祝贺了一番。   赵府也是客似云来。   方子晨和乖仔不在,赵哥儿一闲下来就想他们,平日总是忙忙碌碌,想分散些注意力,可年节期间,却是不晓得该干什么了。   一闲下来,对方子晨和孩子的思念便开始如浪潮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以前方子晨在的时候,闲了总要逗他,或者跟乖仔和滚蛋在院子里玩,追追打打的,家里总是热热闹闹,如今这般安静,他便开始觉得日子漫长又枯燥,着实的让他不习惯。   小风想了想,主动开口了,说想去安和村刘奶奶家那边过年。   人多总是热闹些。   除夕那天,方子晨又来信了,还有乖仔的。   方子晨信上透着一股不正经:“赵哥儿,一别快一年半了,你想我吗?上回问你你也不说,害臊啊?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是想我了,毕竟怎么说你夫君也是一个颇具魅力的男人,我如今也是想你想得厉害,行也想你,坐也想你,吃饭也想你,睡也想你,连蹲茅坑都在想你。赵哥儿,为夫满脑子都是你。”   “儿子我照顾得很好,你放心,如今他是逍遥自在,虽然这边条件艰苦了一些,但你放心,我让刘小文给他加餐了,一天十个窝窝外加一斤大肥肉,你儿子皮光肉滑,满面红光,胖了好多呢!打仗是个个都瘦,就他胖了,弄得我都不太好意思,路正仁那老头还背地里嘀咕,说我是不是养不起儿子了,才特意带他来这边混饭吃,真是笑话,老子现在什么身价,区区一个儿子还能养不起吗?父亲和爹爹上次也给我来信了,我瞧着爹爹有点喜欢吃牛肉干,你得空了给他寄点过去,还有我小叔,给他寄一车泡面。”   赵哥儿看得甜甜蜜蜜,几句话来来回回的看,怎么看都看不够,后头又拆了乖仔的。   这小子说话就啰嗦了,一天上几次茅房,撒的尿什么颜色都写了,打了仗怎么打的人也说了,还说爹爹,乖仔太想你咯,想得窝窝头都吃不下,一天只能吃八个,小肚子都扁咯,鸡腿也吃不香了,如今面黄肌瘦,形容憔悴,帅气不比当年了。   “上次出战,北契人坏坏地,几个人围着乖仔打,他们还骂乖仔咯,说乖仔看不起人,口气大,敢把他们比作狗,可是乖仔没有啊!是父亲说滴,说乖仔扛着棍子,有点像丐帮帮主,丐帮帮主就是拿打狗棍打人滴,不知道谁胡乱传出去了,他们就说是乖仔说滴,然后北契人生气生气滴,父亲说我这样太拉仇恨了,不让我用棍子,可长枪长长滴,打起人来不得劲,乖仔也给弟弟和小爷爷他们写信了,可是弟弟太笨了,字写丑丑的,乖仔都认不出来。”   “爹爹,乖仔可怜咯,上次我带兵去埋伏人,然后尿急,我跑林子里尿尿,有虫虫掉乖仔鸡鸡上,痒痒滴,乖仔挠得都秃噜皮咯,痛痛滴,父亲还笑乖仔。”   “爹爹,新年你吃什么呀?要多吃肉肉,注意身体不要担心父亲,乖仔会照顾好他,你要好好滴,等乖仔打完仗就回去了,不要想乖仔哦,乖仔爱爱你。”   赵哥儿看得眼眶一酸,又好笑又心疼,他最疼这儿子了,如今人不在,他怎么能不想,缓了半响,才把另外两封信送去给小风和杨铭逸。   小风见是乖仔写给他的,还挺高兴,可见了杨铭逸那信封,心里顿时酸溜溜,见着赵哥儿走了,他朝杨铭逸笑了起来。   “这小子,见色忘义。”   乖仔去了这么久,每次给他写信,就一张,可给杨铭逸的不同,那信封厚厚的。   小风先头倒是同着杨铭逸看过,里头都是在吹大炮,说他怎么英勇无畏,怎么怎么牛逼,多么多么厉害,似乎大夏已经容不下他了,他要上天。   小风都感觉不太好意思,看了一半都看不下去,可杨铭逸每次却是都看完了,也不晓得有什么好看的,杨铭逸看起书了似乎一目十行快得很,可一看乖仔的信,一看就大半个时辰,他有时带料去造纸厂,还偶尔的看见杨铭逸在看信。   看了一次还不够?还要看两次?还笑?虽然确实是有点好笑。   杨铭逸忙,只除夕那天回刘家吃了顿饭,之后又扎身到工作里头去了。   开年后又忙了起来,安溪县那边不能没人,赵哥儿只能让小风守着难民那边,自己过去,出发前夕,方子晨最后来信,说要带兵出征了,以后大概不能时常来信了,赵哥儿,你要想我啊!   赵哥儿看完信,心头酸涩不已,眼泪又开始掉。他实在是想夫君。   三月中旬,安溪县码头建成。   四月初,海上水路正式通运。   涸洲百姓兴高采烈,奔走相告。   涸洲人能走出去了,终于不用因着偏远,‘与世隔绝’了。   通了路,那便是真正的能富起来了。   大家几乎是喜极而泣。   方家商船试水那天,码头几乎站满了人,岸边也是人头攒动。   这艘商船是去年从上阳回来,方子晨就让同知找人建了,两层,长四十三丈,阔一十七丈,前所未有的大,飘在海上,庞然大物似的,老百姓们嘴都张大了,不停的揉眼,只觉得这船威严豪华又气派得很,怎么看怎么厉害。   “这船也是太大了些,看着都有些吓人啊!”   “可不是,两层呢!怎么造的啊!”   “就是,我去年去溱洲,见过他们那边的商船,都只有一层呢!听说是两层重了,要沉下去。”   “屁的话,那你看我们大人做的这个,沉下去了?”   “这个我瞧着好,下头能装货,上头能住人,还威风凛凛,够霸气。”   “霸不霸气倒是次要,这水路一通,以后咱们涸洲厂里的东西要往外头卖就容易多了。”   “不容易啊!方夫人招了六百多人,忙了快一年才把这路儿打通了。”   “可不是。”   水路一通,外头商人即刻的就往涸洲涌。有人来买水泥的,有来进泡面的······   几个厂囤货几乎是没半个月就空了。   跑商的一多,城里的客栈有人住了,路边的吃食也有人买了,外头流行的涸洲人见都没见过的货儿也被运到涸洲来了。   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   各个县城外头贴的纸也被人撕了,带去了外头。   衙役来禀报,赵哥儿让小风再画,于是······   大夏百姓全都被激怒了。   先头不同意夏景宏开战,能守好吉洲就行了,打什么打?打战要死人的。死人了,就得征兵,但去年刚征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可这会儿看着街上到处张贴的画纸,一张张,皆是惨不忍睹,老百姓们是怒火蹭蹭的就上来了,他娘的,死就死,这帮畜生不杀了留着干嘛?战,必须得战。   他们大夏人不是好欺负的。   书生们更是义愤填膺,方子晨那些出征时鼓舞士气的话也传了回来,什么‘愿以吾辈之热血,洒遍这锦绣山河,愿以吾辈之轻狂,护得国安民康。愿以吾辈之青春,护卫盛世大夏’书生们一听这话不得了,书都不想读了,想去打仗。   大家又闹起来了,八十老汉扛着锄头跑衙门去,问他们还征不征兵?他要去,书生书院也不去了,租了马车就要往西北去。   先头征兵大家也是闹,如今不征了,大家还是闹,还闹得更过分,老了不给去,又说瞧不起人了。   “是不是见我嘴里就两颗牙,你就看不起我老汉?我告诉你,我老汉现在一拳头过去,你都还得飞。”   “是不是我是个姑娘你也看不起我?方大人手下都有一队女兵呢!”   “就是就是。”   “听说这帮姑娘哥儿厉害得很,还有那黎大夫。”   “你说的这个,是方大人组织的医疗队。”   “什么是医疗队?”   “你都不知道吗?外头都传遍了,就是专门救治伤兵伤员的,我告诉你,先头方大人没带兵过去的时候,西北军死了好多人,听说好些士兵受伤了,可是因为没人帮着撤出来,全被敌军杀了。”   “这个我也听说了,后来方大人过去,再没死过那么多人,虽说是炸药厉害,可听说这东西不好做,攻进城里也是肉搏,没死那么多人,全是那帮医疗军将伤兵们及时抬出来了,没让着敌人补刀。”   “战场那么乱,那帮子姑娘哥儿也真是厉害,都不怕。”   “怕啥,方大人都说了‘谁说女子不如男’,男人能做的事儿,姑娘哥儿也同样能做得。”   “我管他是汉子还是姑娘哥儿,反正能杀敌的,能保家卫国的,我老头子就佩服他。”   “说得是说得是。”   “大人,再征点兵吧!我杀敌杀得可溜了。”   “你这小子我记得你,前年征兵听说你蹿到山里躲起来,还是你老娘帮你交的银子,现在不怕死了?”   “不怕,方大人都说了,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男子汉大丈夫不能碌碌无为,杀敌卫国,要是真不幸死了,到底下见了列祖列宗脸上也有光,征兵吧!快点把我征去吧!我刀都买好了。”   夏景宏派了好些人去安抚,花了好一番力气,好不容易把‘内乱’稳下来了,可没两天西北又传来话了。   ‘我要我大夏的子民走出去,是昂着头顶着胸的,我要敌军再向他们挥剑之前,都要考虑清楚,大夏国的怒火是他们能不能所承受得起的。’   老百姓听得是热血澎湃,又闹起来了,怎么不征兵?再不征我撞死在这墙头上了啊!书生笔又扔了,囔着要去打仗。   夏景宏:“······”   这畜生,打个仗就他嘴多。   左相先头刚让人把这事儿平下来,都没能歇一下,听着老百姓又闹了,他顿时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以前征不到兵,烦啊!   如今个个都积极了,也烦啊!还更烦得不行。   看来得派个人去西北跟着那混账小子说说,出征就出征,但说话不要那么燃,你再这么搞几次,你外公可能就要凉了。   北契最是靠近吉洲,无意外的,首当其冲。   虽说要打,可方子晨却没立即领兵过去,整个北契一直严防着,不说朝臣和士兵整日惶惶不安,就是底下的老百姓也担忧不已,提心吊胆着,觉得要完了。   大夏为什么要向他们开战?   为什么领国大辽军都撤了,大夏都还不放过?老百姓先头都还气,后头晓得联军登入吉洲后所做之事,顿时是哑口无言。   以前没这样啊?   以前大凉多次打入过吉洲,那会儿没敢这般,那是因为不敢。   做得太过了,怕激起民愤,毕竟光是西北军应付起来都够呛,老百姓再是加入进来,怕是更困难。   但如今不一样了,三国联合,老百姓敢不敢反,都得绞杀干净。   为什么?   因为对于侵略到家门口的敌人,老百姓自然不可能啥反应都没有,此为其一。   其二便是不管是谁被打了都有想还回去的念头,留成恐成祸患。   其三,通过对老百姓的大肆杀害,以减少这些人对大夏队伍的后台支持。   这些北契的百姓原都不知道,这会儿晓得了,更是怕得不行。   难怪啊!难怪大辽退军了大夏军还不依不饶。   要是换了他们,大辽敢这般,敌军逃到哪他们都要杀到哪。   要是大夏军打进来,会不会也这般对他们?   怎么办啊?大家涌到衙门外闹。   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今好了,把大夏国给惹怒了,人大夏率军打过来了,怎么办?   给个说法啊!   北契内部顿时乱了起来。   内忧外患,打不过就是死路一条,可偏不晓得大夏军什么时候会打过来,就像头上时刻悬着一把刀,随时都有落下的可能,士兵们惶恐不安,特别是临时急征的一些汉子,没训过,这会儿满是惊惧,手心都是汗。   如此没几天,大家精神都要恍惚了,这时候战斗力衰退了,士兵们心里一恐慌,就代表他们已经缺乏决断力和作战意愿了,有了退缩的心理,这定是会影响军队作战效率和士气。   方子晨迟迟不来,吉成良先头还不晓得为啥,照理路途也不远,大夏军应是该来了,这会看着士兵这般,他算是晓得了。   方子晨虽是没到,但人已经和他们打了一场心理战。   吉成良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方子晨了,他想鼓舞士气,可没用,说再多都不行,这会儿同着大夏打,是以卵击石,一点赢面都没有,要是有老百姓支持和鼓舞,都还有些动力,可这会儿老百姓自顾不暇,也认为他们赢不了了,到处的闹,士兵们能不丧吗?   如此过了七天,方子晨终于领兵来了。   还没瞧见人,可五月的天气已经热得厉害了,路上干燥,对方率领的兵马应该尤为多,那尘土飞扬得跟龙卷风过境似的,远远的都能瞧得见。   城墙上的士兵死死的盯着远处看,没一会儿就听见了沉重的铁蹄声。   大军越来越近了,地面上的沙石都在轻微的颤动。   终于,西北军闯进了他们的视野。   方子晨领着三十万大军压境,黑压压的一片,望过去都瞧不见尽头。   他们兵强马壮,红色的旗帜随风飘扬,装备又齐全,长枪枪头锃光瓦亮,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投石车一辆又一辆,那些军个个昂首挺胸,士气盎然,精神抖擞,步伐迈得是齐整又铿锵有力,每一步踏下去,大地似乎都为之一震,远远瞧着,他们如同一支不可战胜的军队,简直让人望而生畏。   北契士兵们都怕了。   士气低落,战局可想而知了。   人在炮火前是渺小的。   他们血肉之躯,根本抵挡不住,他们的抵抗显得微不足道,敌军立于城门上,见着他们弓箭军已经瞄准了,方子晨在射程外示意大军停下。   吉成良阴沉沉的看着他,方子晨一脸玩味的跟他对视。   “要投降吗?”   他一身铠甲,骑在战马上,脸上挂着浅笑,当的是英姿飒爽,当年打马游街,可是迷倒了无数少男少女,这会儿风姿绰约不减当年,要是换往常,吉成良定是要多看两眼,再叹一句,他娘的这小伙子真帅,可这会儿吉成良却是欣赏不来,只觉得这人就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恶狠狠的瞪着方子晨。   不战而降,怎么行,这传出去,他们北契人还要不要脸啊?   起码都得打个几战先嘛! 第442章   方子晨看他不说话,笑了:“倒是有骨气。”他打了个手势,前头士兵往两边退开了一条路,投石车被推到了前头。   吉成良对投石车并不陌生,毕竟打过两次交道了,这会儿目眦欲裂,恨得牙痒痒却又无能为力。   普通弓箭射程在几十米到一百三左右,大型投石车射程却是在两百米以上。   吉成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西北军装了弹,然后朝他们投来。   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朝城门抛去,十几个炸包同时炸开,‘砰’的一声,剧烈的爆破声传了开来,一瞬间天地变色,火焰映红了半边天,浓烟直冲云霄。   哀嚎声,爆炸声,此起彼伏。   听着城门处轰隆隆的震耳欲聋的声音,还有敌军杀进来的声音,城里的百姓顿时感觉有一股灭顶之感笼罩在头上,那声音让他们止不住的心惊肉跳,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炸药这玩意儿防也防也不住,北契军完全没有应对之策。   城墙被炸塌了,城门也毁了,北契军被炸得魂飞魄散,死伤无数。   西北军冲了过去,残存的北契军立刻整队朝他们射箭,阻止他们前进,西北军却是突然蹲了下来,最前头的士兵护盾挡在跟前,后头的便举着护盾,整个军队严防得密不透风,箭矢穿不透护盾,西北军未伤分毫,他们慢慢的向前挪近,炸药又朝城上砸了过去,弓箭军被迫进行防护,趁着这一空档,西北军迅速的冲进了城里。   落后就要挨打,也只能被动的挨打。   吉成良跟方子晨过了两招,发现不敌,立马带兵撤了。   只一天,北契安山县就被西北军全部给占领了。   将士们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北契军狼狈的撤了,却抛下了城中的百姓。   西北军将他们一一揪了出来,北契的百姓抱着头蹲在地上,惶惶不已,只觉得要完了,眼神灰蒙蒙的,毫无生气,孩子也怕得慌,埋在大人怀里,怯怯不安。   方子晨带队朝衙门而去,北契人听见马蹄声,偷偷抬起头,方子晨策马与烈日下一晃而过,并未过多的停留,可就这么一眼,老百姓们却是不由瞪大了眼。   他们是听说过方子晨的,这几个月他名声大得很,大夏皇让他率军征战西北,外头都传他极及年轻,可如今一看,哪里是年轻,简直是年轻得过分,在老百姓眼里,那将军都是年纪一大把的,胡子拉碴的猛汉,他们北契的吉将军确实也是如此。   可大夏的这位将军,手提长枪,身着红衣,马尾高束,眉宇之间熠熠生辉,高高的鼻梁,神态刚毅自然,浑身仿佛有着一股不可抗拒的魅力,比初晨的第一抹阳光还要耀眼几分。   这就是那个打得大辽军抱头鼠窜的方将军啊?简直好看得紧。   看着像个文人,不太像是很能打的样子啊!   方子晨刚到衙门外,路武涛就跑过来了。   “将军,这些百姓该怎么处置?”   方子晨想了想:“先其中押起来,派兵看着。”   “啊?”   “啊什么啊?”   “不,不直接杀了吗?”   路武涛刚一说完,方子晨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杀了?那你和畜生有什么区别?反抗者格杀勿论,可他们反抗了吗?都是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等把北契打下来,他们便也是我大夏的百姓和子民,你懂不懂?男人的手是用来打天下的,不是用来打这帮手老弱妇孺的,要是谁敢私自对着老百姓出手,我便砍了他的脑袋。”   这话很有道理啊!   先头是想着他们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但这会儿大人说的是。   不能这么干,他们大夏人不能做畜生。   路武涛原本还想着要是方子晨下令格杀勿论,他还有点下不了手,如今立刻站直了身体,看向方子晨的目光满是崇拜。   老百姓们害怕得紧,觉得落入敌军手里要死定了,可大夏军没对着他们动手,只是把他们集中看管了起来,到了时辰,粮食也照发,这些米粮都是从安山县衙门里收缴上来的,本就是北契人的东西,方子晨倒也不心疼。   只是发粮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哟!”见着来排队领窝窝的队伍中站着一个姑娘,一大夏军惊呼起来:“挺漂亮的啊!不过你一边脸怎么脏兮兮的?姑娘,你长得这么漂亮,得讲点卫生啊!”   这糙汉子在军营里呆得久了,说话直来直去,他不觉得有啥,可北契百姓一听,就是轻浮得不行了。   街上的混混就最爱这么调戏人。   那姑娘和他爹娘直接慌了,怕着对方抢人,正要下跪,谁知那士兵一点都没怜香惜玉,又厉声囔道:“领了窝窝就赶紧让一边去啊!每人只能一个窝窝一碗粥,咋滴,你们还想多领不成,小心我一个锅铲给你。”   “······”   见着一家三口呆愣愣的,负责发粮的小兵又开始催:“赶紧让一边去啊。”   那姑娘试探的走了两步,见人真阻拦,赶忙跑去了后头蹲下来,旁的几个西北军瞥了她一眼,继续守着他们,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   老百姓们面面相觑。   不对啊!   豆腐西施谁不晓得啊!镇里出了名的美人儿,原是以为她脸上的泥掉了,大夏军们瞧见了,怕是要迫不及待,猴急猴急的马上扑上去,没成想······   这和想像中的咋滴不一样?   这发展不对!你们应该过来抢一下啊!不抢一下,这么搞,弄得好像是来振灾似的。   刘小文又送了两筐窝窝头过来,见着老百姓们蹲在地上狼吞虎咽,正要走,一微弱的哭声传进耳里。   刘小文寻声看去,只见最后头躺着许多老百姓,好些都受了伤,特别是几个孩子,应该是投石车把炸药抛进来时,抛得远了落在城中,有些百姓来不及跑被误伤到了。   有一孩子五六岁的年纪,那腿大概是被坍塌的碎石压到了,一整条腿血淋淋的,身下都是血,见他看过来,立马害怕的缩到他爹爹怀里,没敢再哭出声来,大概是怕引起注意,或者又怕他们西北军嫌吵砍了他,小脸都憋红了。   那夫郎也是一脸恐惧,都没敢看刘小文,只紧紧的抱着孩子侧过身去。   刘小文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不忍心,去找李艳梅,让她派几个人过来看看。   李艳梅立即吩咐让柳哥儿带几个人过去。   柳哥儿一来,立马对受伤的百姓进行救治,那孩子伤得种,先头他想那孩子抱走,可那夫郎死活不放手,还一个劲儿的磕头,说孩子还小,求求你们放了他一命。   柳哥儿本是想把人带回后方跟他们的伤兵们一起接受治疗,西北军常年驻守吉洲,又常和北契军打交道,北契话和吉洲本地话也有些相似,西北军都会说些,可柳哥儿一行人却是半句都听不听,不过见着人如此,柳哥儿大概也晓得人误会了,只能在原地给孩子进行止血和包扎。   等着柳哥儿一行人走了,北契人又再次愣住了。   什么意思啊?   没屠杀他们,还······还救了他们。   这一刻大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反正就是不好受。   集中关押了两天,见着他们毫无反抗之心,叫干啥干啥,也没乱起来试图偷袭他们西北军,那些汉子看向他们的眼神里有畏惧,恐慌,担忧,还有些好奇和疑惑,方子晨也不愿白养人了,便下令让他们回去了。   老百姓感觉做梦一样,浑浑噩噩回了家,家里没有乱,丝毫没有翻动打劫的迹象。   这会儿大家心里说不出个什么味,就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原以为敌军要坏得流油,也会像他们北契军所到之处都会将百姓杀戮个干净,可大夏军没有。   见他们构不成威胁,还把他们放了,可先头他们晓得大夏军要打过来,想逃出去,官爷却是都不给,军队撤出去时,也没把他们带走······   老百姓是不识字,但不是不晓得事儿,也不是没有国家情仇。   大夏军打进来,他们晓得是他们活该,惹怒了大夏人,人才会打过来,但知道是一回事儿,却又控制不住的去仇恨大夏军。   他们北契军进了吉洲是一路的烧杀抢掠,可再看人大夏军······   他们明明是北契的百姓,可吉将军领军撤退的时候却是不顾他们的苦苦哀求,抛弃了他们,见他们追着军队跑,还叫士兵打他们。   说不心寒是不可能的。   老百姓这会儿心里是说不出的矛盾。   ……   安山县很快被朝廷派来的人接管了,方子晨又继续领兵打过去。   不过一个月,北契接连失了四城,北契皇赶紧给大夏递交降书。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北契时臣进了大夏,入了京城,老百姓都晓得了。   这是想干嘛呢?   估计是打不过了,想投降。   真是想得美。   听说朝中有人劝停,说北契既然都投降了,算了。   谁说的?   老子套他麻袋。   反正就是不接受投降。   老百姓们不同意,夏景宏本身就想把这四国打下来,更是不会同意。   北契原以为递交投书就完了,可没想到方子晨还是率军打了过去,北契军节节败退,使者又一去不回,怎么那么久?   哦!   原来是被大夏扣住了。   大夏不接受投降。   那怎么办?   北契皇和众朝臣是慌得不行,也悔得要吐血。   “当初微臣就说了,不能打不能打,大夏能屹立几百年不倒,其能力可见而知。当初秦家,周家,夏家只三家就有能力把周边几国都打下来,既然能打得下来,那自然也有能力去守住,周家虽是不在了,但大夏未必就没有人了,现在好了吧!”   硬生生的把文臣逼成了武官,老虎病了都还有三分威风呢!   “是啊!早知道,当初就不跟大凉合作了。我们偷袭大夏,只不过打了吉洲六个县,可如今······不过四个月,西北军就已经接连占据我们四个洲了。”   “得不偿失啊!大夏不接受降书,他们大概是真的怒了,这是铁了心要灭我北契啊!我瞧着西北军那速度,怕是没两个月就要打到皇都来了。”   “皇上,我们该怎么办啊?”   “皇上,为今之计,只能向大凉和大辽求助了。”   北契向离他们最近的大辽送去消息,请求支援,可左等右等,援军也迟迟没有来。   大辽已经自顾不暇,十几万军对上京军和西北军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京军一路势如破竹,这会儿已经被乖仔带兵打到了皇城外,不日就要整个沦陷了,此刻正嗷嗷叫呢,哪里还顾得上北契。   眼看着普罗洲又沦陷了,北契又派人前往大凉求兵,可大凉没有回应。   十月,北契、大辽全部沦陷,亡国的速度史无前例。   消息一传回京城,举国欢庆,百姓们热泪盈眶,奔相走告。   “北契,大辽,被方大人和小公子给打下来了。”   “什么?真打下来了?真打下来了?你别驴我啊!你这哪儿来的消息?”   “老兄你别激动,我不驴你,这事儿都传遍了,你随便拉个人问问都能晓得,而且衙门外头也贴满告示了。”   老汉再三确认后猛拍着大腿:“好,好,好啊!”   “可不是,这是大喜事儿,老兄你别哭,该高兴。”   “是该高兴,难怪着今儿出门就见个个的都在笑呵呵,捡了银子似的,原来是大辽和北契被打下来,这是天大大喜事儿啊!”   “是啊!以后再也没有大辽和北契了,以后······只有一个大夏,等把大凉和大朝也打下来,就再也没有战争了,到时候咱们老百姓就真的能过上好日子了。”   “对对对,不然以前北契天天的打我们大夏,我儿就是去服役了,一去就是六年,六年啊!我天天盼,我老伴更是哭瞎了一双眼,可结果······他没能回来,同去的小伙子回来跟我说是被大辽人给砍了,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盛世天下,我们大夏强起来了,就再也没有人敢打我们了,也不会再有人同着我老汉这般了。”   “可不是,到时候咱们就是这个。”汉子竖起大拇指,与有荣焉说:“谁再敢打我们大夏,就得掂量掂量了,北契、大辽,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不说了,大喜的日子,我要去割几斤肉回去庆祝庆祝。”   “应该的应该的。”   北契、大辽弹丸之地不足为虑,要紧的是大朝和大凉。   大凉国力比不了大夏,但有差不多七十万兵力。   如今是开门红。   夏景宏立刻派了人过去管辖。   方子晨又继续领兵向大凉进军,乖仔则是打算带兵走个近路,从北邙借道,包抄到大凉南部后头去。   他领兵到了北邙边境上,驻扎在这儿的将军见了他是战战兢兢,又不敢置信。   北邙军都慌了。   什么个情况啊?   大夏军怎么来了?   西北军和京军来到了城下,乌泱泱一片,他们光是站着,都给人一种不可撼动的威严,北邙将军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乖仔,然后又朝他身后的投石车看去。   他完全不敢小看乖仔。   毕竟这娃娃刚领兵把大辽打下来呢!   现在乖仔和方子晨已经杀出了赫赫威名,这两畜生杀人不眨眼,一长枪一铁棍,不知道要了多少敌军的命,两国猛将,大多都死在这两人手里了。   如今是一提名儿就能让周边小国闻风丧胆。   他不晓得乖仔为什么来,大夏并没有向他们北邙宣战啊!   但这会儿输人不输阵。   两国井水不犯河水,而且还有契书在,如今这是个什么意思?他叫乖仔快点走,最好照他说的做,不然······   乖仔仰头看着他,颇有些好奇:“不然怎么样?”   “不然后果自负。”北邙将军说。   乖仔笑起来,老头子一样,嘴里牙齿缺得厉害:“怎么个自负啊?”   北邙将军哽着脖子,说:“我们会打你,我们北邙军也不是好欺负的。”   乖仔乐了,咯吱咯吱笑起来:“可是你打不过我们啊!我们有炸药呢!就算你打赢了乖仔,你也打不赢我父亲啊!我父亲你知道是谁吗?他叫方子晨,大夏的护国大将军,你认识吗?”   “······”   北邙将军脸都干了。   怎么能不认识。   “就算你不怕我父亲,那你怕不怕我太爷爷?我太爷爷是大夏的镇国大将军,掌管百万秦家军呢。”乖仔又问他。   “······”   秦老将军之名足以让他们这样的小国闻风丧胆,可方子晨也不遑多让。   如今真要说,方子晨还让人更恐惧些,毕竟这人脑子活络得很,那什么投石车简直是攻城利器,捣鼓出的炸药也是相当了得,一人就可低千军万马了。   一个塞一个的不好惹。   这小子真他娘的会投胎。   北邙将军看着乖仔,心里酸溜溜的。   这娃子外头传言非常迷糊,身世颇有些扑朔迷离之感,先头说是方大人的继子,可偏的又和方大人还有秦家主君长得极为相似。   听说方大人即使有了儿子,也是最宠这小子,走哪儿都带着,平日抠得很,但这娃子喊要啥,方大人就给啥,对他予取予求,说是捧杀,那也不是,毕竟这小子可是方大人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一身功夫都是方大人教的。   大辽再是不济,可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打进城是靠了炸药,可后头进城了大辽军是逃到哪儿都遭埋伏,听说大辽军没被全部剿灭之前还乱了起来,说是怀疑内部有西北军的奸细,可查来查去没发现任何问题。   这小子虽是小,但精于算计又聪明得紧,可见方大人是认真教导了的,不然这小子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   如今一人只身领军,也不是方大人不看重他了,不顾他生死,谁都知道方大人最看重这孩子的安危,之前还听说方大人带他去剿匪,全程都寸步不离的护在他跟旁,刚出战那会儿也是,如今让他一人领军,想来是觉得他有自保的能力或者是觉得大辽军不足为惧,他一个人可以应付得过来。   方大人宠他,秦老将军就更是不得了,听说大前年他受了重伤,可伤都没好,就亲自带他上阵杀敌,自降身份在一旁看护指导······   这是当继承人培养了,不仅如此,秦家人还送了这小子不少产业。   不少人背后都暗地里数落秦家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北邙将军目光又落在秦六和他身后的一众骑兵身上。   先头只觉得这骑兵看着不太一样,这会儿离得近了,认出他们铠甲上的标记,他口水顿时都咽得艰难了。   竟然是秦家私兵。   秦家麾下最精锐的第一部 队,不足六百人,人数虽是少,但个个都是精尖。   这支部队秦家从不外派,如今却是分了一骑队过来!   听说去年秦家把孙子认回去时,秦老将军百忙之中都抽空回了边境一趟,想来是看重的,秦老将军回来呆了一个月,听说被气晕了好几次,还天天追着孙子和重孙打。   秦老将军是他太爷爷,就算这小娃子再会气人,即使不是亲生的,秦老将军也不可能让人动他,这小子怕是在他们北邙掉一根汗毛,秦老将军恐怕收拾完大朝,就要立刻率军打过来了。   这家伙背后两大靠山,身份贵不可言,不是他能招惹的存在,不能动。   再说了,他也不太敢动这小子,他弟当年去大夏给皇上祝贺,可是差点被这小子踹成公公   北邙将军脊背都冒汗了,语气都没了刚开始那么硬:“小公子,我们北邙和大夏一直交好,两国也有契书在,你们为何要突然攻打我北邙?”   “啊?”皇帝伯伯不是只给四国发了宣战召书吗?乖仔都惊了:“没有要打你们啊!乖仔只是想借个路。”   “什么?”   乖仔肉疼的从衣兜里掏出了几张银票:“乖仔想借路,你们能不能开个城门?乖仔混江湖讲道义,可以给过路费,你看这么多够不够?不够都好商量的。”   将军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打算了,顿时松了口气。   又是投石车又是精兵炸药的,害得他都误会了,不过,不是来打他们北邙的就好,其他的都好说。 第443章   借道一事儿得上报,北邙将军做不得主,也不敢直接大意的将他们放进来,他们北邙虽是没收到宣战诏书,但万一大夏军杀红眼了呢?   乖仔带兵在城外驻扎了下来,晓是如此,北邙军也一直警惕着。   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回去,北邙皇赶紧的下旨让将军大开城门。   借,想借就借。   就是想打,这城门也得开了。   只两个月大辽就被打了下来,可见得西北军的厉害。   北邙同着大辽相邻,国力相当,大辽都不是这三十万人的对手,他北邙人就更不是了,先头大夏皇一一向北契几国下达战书,北邙皇和众朝臣提心吊胆,日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了好一阵子,就怕收到战书,恐大夏打疯了连着他们也不放过,可左等右等的,四国都收到战书了,就他北邙没有,北邙皇和众朝臣着实的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晓得了。   ——大夏不是想扩充疆土,他们只是想以牙还牙、血债血偿,以昭告天下,他们大夏不是好惹的。   当初大凉使臣还过来,想说服他们参与联剿计划,北邙皇是有些心动的,可底下朝臣不赞同,大夏没了周家军,虽秦家军被大朝军所牵制住了,如今的西北军不成器,但大夏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当初大夏是怎么起来的?   那会儿大夏也不过区区一小国,比他们北邙还不如,实力低微,被压迫久了,后来是秦家,周家,夏家三家反抗了起来,组建了队伍,就三千人。   可就是这三千人,慢慢的壮大,接着迅速的踏平了周边数十个小国,最后同着大朝齐名。   那会儿大朝怕着人成长起来,想扼住他们,可结果呢?   直接惹怒了大夏,秦家率军打了进去,大朝直接反抗无能投降了。   大夏不好惹。   要是他们北邙真和大凉联合打过去,不慎唤醒了这头沉睡的猛兽,谁也不晓得他们能做出什么来。   想以多取胜,以前不可能,如今怕是也难。   特别是几个使者,当初见乖仔大发神威,一个人就力挑他们北邙九个小汉子,籍籍无名之辈便能如此,大夏是不是卧虎藏龙?这都很难说的。   能不惹最好不惹。   而且两国交好,当初也同大夏签了契书,大辽、大朝可以不讲信用不做人,他们北邙人却是不能这般的。   吉洲快沦陷时,北邙皇还有些后悔,可后头直接捏了把冷汗,这会儿简直是觉得万幸,不然当初要是参与进去,他们北邙这会儿估计也亡国不在了。   不过大辽人还真是傻,明明知道打不过了,还负隅顽抗,害得好多百姓白白的牺牲。   有骨气是好,但也得看得清局势。   北邙皇很快来了旨,让将军赶紧的开城门,不然人等久了,一火起来,直接连着他北邙也打,那可如何是好。   城门一开,乖仔领兵进去了,一路北下,直朝大凉南部而去。   大凉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们知道西北军仰仗的是什么东西。   在西北军攻打北契和大辽时,就做了多方准备。   八月,大凉派兵潜入大夏边境,想拦路抢了涸洲军运往前头的炸药,一晓得被埋伏,涸洲军直接弃车而逃。   弹药被装在箱子里,订封得很好,怕着人回去找救兵,大凉军并未多想,直接把弹药运了回去,刚和大部队接头,结果一开箱子,大凉军直接啥眼了。   一箱的石头。   怎么回事?   后头上百个箱子再打开,也全是石头。   “不好,中计了。”   大凉军立马意识到不对劲,想撤,可林小侠却是已经率领一万涸洲军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这一批人去了就没在回来,大凉又再度派人进来。   可都没进入吉洲,就被方子晨给截住一网打尽了。   他抗日神剧难道都是白看的?   这套路他熟得不行。   就算失策,真让人混入吉洲,后方有林小侠在,方子晨也是全然不担心。   林小侠虽然看着四肢发达,可人头脑不简单,上回同着大凉军打,可厉害了,有勇有谋的,炸药都没用多少,也只领了二十万军就把三十六万大凉军打了出去,颇有些本事。   等着林小侠把弹药运来,方子晨正式向大凉进军。   大凉不好啃。   但必须得把他拿下来。   八月,西北军正式向大凉发动第一次进攻。   大凉军分了三波人前去迎敌,可打不过,冷兵器对上热武器,完全没有赢头。   方子晨、林小侠和乖仔带兵对大凉三面夹击,不过四个月,大凉南部地区就全部沦陷了。   乖仔顺利和方子晨汇合,他快一年都没见到方子晨了,一见了方子晨就不得了,嗷呜一声乱叫后立刻就冲过去抱住他。   方子晨抱起他,觉得他个头拔高了好些,死沉死沉的,五官也有了明显的变化,以前乖仔常呆在他跟前,那变化潜移默化的也不甚明显,可如今一年不见,乖仔的变化就显得很明显了。   五官真是越发的像他了,整一精神小伙子,颇有他当年几分风范,简直帅得掉渣。   方子晨瞧着都感觉有些错愕,感觉好像看见了十岁的自己。   以前大家总说这孩子像他,他还不觉得,如今再看,还真是像的。   乖仔抱住他的脖子,像是小孩子得到了期盼已久的心爱的玩具,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绚烂笑容,激动不已的一直喊他:“父亲父亲,你怎么不说话?乖仔长得可爱了。”   方子晨笑起来,在他脸上脸亲了两下:“是了是了,我儿子最可爱了,一年不见,真是想死我的宝贝了。”   乖仔笑起来:“父亲,乖仔也想你。”   方子晨捏捏他的脸:“你好重了,父亲都差点抱不起来呢。”   “不重不重。”乖仔笑呵呵的,一直蹭着方子晨的脸。   方子晨一见到他,不由的又想起了赵哥儿,有些低落道:“都两年不见你爹爹了,也不知道你爹爹现在过得怎么样。”   乖仔蹙起眉来:“乖仔也想爹爹了,父亲,我们快点把大凉打下来,然后回去看爹爹还有弟弟。”   “好。”   刘小文一听乖仔回来了,扔了铁铲匆匆忙忙的过来,一进营帐就见那父子俩······也不知道什么德性,凳子也不坐,就蹲在地上,面对面的吹大炮,脸上神色简直一模一样。   “父亲,那个达哈鲁太可恶了,不过他有点厉害,乖仔打不过他,上次他还把乖仔踹下马了,父亲,你一定要给乖仔报仇啊!”   “敢打我儿子,简直不知所谓,儿子你放心,父亲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嗯!乖仔相信父亲,父亲最厉害,肯定一拳头就能把达哈鲁打趴下。”   “必须的,区区一个达哈鲁而已,算不了什么,正个大凉我都不放在眼里。”   “我就知道父亲最牛逼,把大凉盘下来也是迟早的事。”   父子俩似乎喝高了,说着说着,越说越夸张,那口气还狂得很,好像大凉已经完全不足为惧了,明天就能打下来一样,说到后头还呵呵笑起来,整个人花枝乱颤。   乖仔笑完了才掩着嘴,说悄悄话一样,小声的对方子晨道:“父亲,我告诉你,之前我进城,有一二三······十七小姑娘朝我扔帕子。”   “啊?”他儿子才十岁啊!有人想老牛吃嫩草?方子晨立即道:“她们多大了?”   乖仔想了想:“应该有八/九岁。”   方子晨:“······”   这世界的小孩真是太早熟了,他九岁的时候,还在看猫和老鼠呢!这种小姑娘放现代,就该拉国旗底下去□□。   乖仔又道:“还有好多哥儿。”   方子晨:“······”   方子晨悠悠叹了一口气,摸摸乖仔,一脸悲痛的道:“儿子,都是父亲害了你啊!不是我吹,你父亲从小到大就很受人欢迎,那些姑娘见了我都舍不得移开眼,经常追在我后头跑,甩都甩不掉,烦得咧,哎,魅力太大了,其实有时候也是一件非常让人困扰和痛苦的事,你要是像你爹爹,那还好,可你偏的像我,父亲真是对不起你。”   刘小文:“······”   刘小文感觉都有点听不下去了,深缓口气,喊了乖仔一声。   “啊!刘叔叔。”   乖仔又冲过去抱了他一下,刘小文慈爱的摸摸他的头,非常欣慰道:“我们乖仔长高了啊!”   乖仔顶起小胸膛,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也不说话,满脸期待,刘小文被他看得一头雾水,顿了几秒,才试探道:“还帅了?”   乖仔立刻笑起来:“刘叔叔,你怎么老是瞎说大实话,还这么赤裸裸,弄得乖仔都非常地不好意思,下次你不要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要含蓄一点点,不然乖仔会害羞。”   刘小文:“······”   刘小文不由笑了起来。   这孩子性子还是没变,依旧那么自恋:“知道知道,等下刘叔叔给你煮粥喝好不好?”   “谢谢刘叔叔。”   刘小文笑道:“听说我们乖仔上次大发神威,在环何道上把许洲知府炸死了,是不是啊?”   “嗯。”乖仔点头道:“他跑到我们埋伏的地方来嗯嗯······”   他原是领兵埋伏在环何道上,想突袭大凉派来的援军,可谁想许洲知府弃城而逃,到了环何道上突然肚子疼,便停了车想方便,跑到他们埋伏的地方来脱裤子,乖仔觉得辣眼睛,在人要蹲下去时,他一个手榴弹就扔过去了。   这事儿刘小文听了几次了,可还是笑得不行,这许洲知府也是个倒霉催的,想方便哪儿不能去,偏偏要跑他们大夏军跟前去大便,不炸你炸谁。   把乖仔哄走了,刘小文才同着方子晨说起正事来。   ——军粮不够了。   方子晨眉头微蹙:“朝廷还没派人送来?那林小侠那边呢?可是收到了?”   刘小文摇摇头:“林哥那边的粮食也没有送到。”   方子晨:“怎么回事儿啊?”   刘小文脸色有些沉重:“我也不知道。”   方子晨坐不住了:“我们还有多少军粮?”   这后方的事儿,伤员那边是李艳梅全权负责,军粮方面则是刘小文在看管。   “还有十二万九千多石。”刘小文说。   听着似乎很多,这要是搁村里,一家十口使劲造一辈子也吃不完,可这会儿京军和部分西北军,涸洲军共计五十多万人,这么点粮食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七月中旬那会儿刘小文就寻了方子晨,说军粮怕是要不够了。   大凉南部同着大夏北部接攘,大夏除了涸洲,其他地儿还没有水泥路,土路坑洼不平,运输极为不方便,加上征税、调粮等一系列事宜,军粮真从京城运过来,怎么的都得三个多来月,行军打仗粮草先行,不可能等粮食没了才上报,因此方子晨早早的就给夏景宏去了信,可这会儿四个月过去了军粮竟是都还没有运过来。   怎么回事儿啊?   朝廷没粮了?   应该不可能,六月第一季粮食老早就收割完毕了,朝廷也应该早早就征税了,国库里不可能没有粮。   十二万石的粮食撑不了多久的。   方子晨觉得头疼,不知为何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越想越不对劲,即刻把路武涛和张泉召了过来:“我们还有多少炸药?”   “一百二十箱。”   方子晨一惊,赶忙问道:“涸洲那边还没送过来吗?”   “这月还没送来。”张泉道。   方子晨心猛的一沉。   不妙啊!   他立马下令先行撤军,不打了,又让刘小文最近不要煮饭了,熬些粥就行了。   之前士兵们要打仗,要行军,要训练,身体消耗很大,那是顿顿的干饭,可如今粮食紧了,为了预防万一,得先省着。   底下士兵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儿,但还是撤军了。   方子晨又给夏景宏去信,想让人八百米加急送往京城去,可刚写到一半,外头吵吵囔囔的。   朝廷派来的人来了。   可却是没带着粮。   路武涛脸都黑了:“我们的粮呢?”   来人是李原的手下,态度相当高傲,路武涛不过四品,同着他品级相当,但是文官向来瞧不上武官,当下上下扫了路武涛一眼,才道:“路上出了点意外,大人让我先送些银过来。”   “银子?”路武涛火气都上来了:“我们需要的不是银子,我们需要的是粮食,没有粮食弟兄们吃什么?我们拿什么去打仗?”   “那跟我无关。”唐丰道:“我只是奉命来送银的,那些我管不着。”   陆武涛:“那出了什么意外啊?什么时候能送来?”   唐丰神情冷漠:“运输途中被冲河里了。”   方子晨催粮的信都没到夏景宏手上,七月户部刚征完税,夏景宏都没往国库里收,就想给方子晨送来,这事儿乃由户部全权负责,李原负责押送,可一路北上行至淮河一带时,官道里侧的山体却突然塌了下来,整条官道几百米猛然下陷,将运装粮食的车马全部冲到了淮河里。   八/九月正是多雨的季节,连夜降雨,淮河水流汹涌得很,粮食一被冲下去,直接就不见了。   李原当下就派人去寻,可怎么找都找不着,无法,只能回京请罪。   夏景宏一听送往西北的军粮全被冲走了,差点儿在朝廷上晕过去,只觉得要完了。   没有军粮,外头打仗的战士们怎么办?   整整上千吨粮啊!   战士们就等着这批军粮吃饭呢!   这会儿全没了,要是一个没处理好,他的士兵们就得饿死了。   他是恨不得当即砍了李原,灭他九族都不足以赎罪,可天灾人祸,始料不及,怎么怪罪?加上朝上大多官员都出列给李原求情,说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大夏不少官员都派到北契和大辽去了,如今能用的人确实是不多。   方子晨率军出征北契前曾来过信,让他谨慎着点,后方一定要‘稳住’,因为敌军想要阻止大夏军进军,只两点,要不就是军力上的绝对碾压,要不就是让大夏军毫无反抗之力,自己不得不撤军。   其一行不通只能行其二。   怎么才能让大夏军自己撤军?   军无辎重则亡,无粮草则亡,无委积则亡,战争说白了,打的就是一个国家的经济,后勤,贮备。   后勤问题也就是粮草问题,为何行军未动,粮草先行,因为粮食是一个军队能不能打赢胜仗的最基本的保障,没有粮食,要饿死个人了,还打个毛。   方子晨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谨慎着些,后方千万不能出问题了。   夏景宏自是明白这个道理,负责押送军粮的士兵他都出动了禁卫军前去护送,可没想到······   那混账东西估计要骂死自己了。   李原估计也是受了无妄之灾,虽是这般想,可夏景宏到底还是气,派人将他暂且关押了起来。   刚刚征完税,这会儿铁定是不能再征了,夏景宏赶紧的同着大臣们想办法。   ……   “什么?”陆武涛一听,眼都瞪大了:“全被冲走了?那我们吃什么啊?我们如今就剩六万石的粮了。”   “那不关我的事,我就是奉李原大人的命来给你们传个话的。”唐丰看着陆武涛,见他瞪着眼那气喘得跟牛一样,觉得这人委实的莽夫一个,越发的瞧他不上眼了,要笑不笑的道:“要是没粮,你们就先饿几顿,我瞧着你们人高马大,四肢发达,几顿不吃应该也饿不死人吧。”   这是人话吗?   陆武涛爆脾气立刻就上来了,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裳,拳头对着他:“你说什么?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唐丰都吓傻了,没料想到他竟然敢对自己动手:“你,你想干什么?”   张泉抱住陆武涛:“陆哥你冷静,冷静。”   陆武涛狠狠的瞪了唐丰一眼,最后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   唐丰心噗通噗通跳,看着陆武涛,心里也气了:“哟!威风啊!想打本官,来啊!”他指着自己的头:“本官乃天子近臣,又是奉李大人之命而来,有本事你往这里打。”   李原官职虽是不比陆正仁,可人是左相女婿,李家根基深厚,不是那么好动的。   而且,文官最是不好惹,他们善舞文弄墨,死的能说成活的。   陆武涛自是也晓得这一点,只觉得心中憋闷不已。   唐丰一甩长袍:“怎么,不敢了?没本事了?刚不是很狂吗?这会怎么不······哎呦!”他话都没说完,整个人直接倒飞了出去。   陆武涛看见方子晨眼睛就是一亮:“大人。”   方子晨脸色有点沉:“把他关押起来,这几天别给他吃饭,粮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再给他吃。”   唐丰敢招惹陆武涛,却是万万不敢同方子晨杠的,这会儿闻言,都顾不得浑身疼痛,赶忙的磕头求饶,方子晨没搭理他,让两小兵将他押下去,才扭头吩咐张泉,让他带兵去找林小侠,即刻的过来跟他们大队汇合。   看他脸色很凝重,张泉不由心头一紧,问道:“大人,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我们大朝怕是有内奸了。”方子晨说。   张泉心噗通一跳:“大人何出此言。”   方子晨道:“弹药没有送过来。”粮也没送过来,巧合成这样,那就是不是巧合了。   张泉:“······可能是晚了一些。”   “不可能。”方子晨笃定道:“赵哥儿最爱我,也最怕守寡,先头那些炸药哪次不是提早送过来的,你见迟过?”   涸洲月月都会送炸药过来,每次都是月初就来了,毫无列外,可这会儿都迟了整整四天了。   之前几天方子晨都在忙,几乎脚不着地,张泉也只以为是押送弹药的军队路上耽搁了,他们如今离涸洲远,这边一入冬就开始飘雪,积雪深重,如此行进困难,迟一点儿再正常不过,便没做多想,也没禀报上去。   可这会儿手心都在冒汗。   是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事出反常必有妖呢。   即使不排除有突发情况,但行军打仗,不得不谨慎,行差一步,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而且方子晨有多精于算计,心思有多缜密,观察力有多敏锐,他是一清二楚,虽是还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他不会无的放矢。 第444章   方子晨只觉得自己大意了,他对着大辽、北契还有大凉是千防万防,也给夏景宏去过信,让他盯着点,不要拖后腿,能安排的他都尽数安排好了,可没想到如今还是出事儿了。   他虽是把林小侠带了过来,但已经派人把守着大凉前往吉洲的各个出口,大凉人过不去,他就觉得没事儿了,万无一失了,可大凉军进不了大夏,大夏里头的内奸却是行的。   这会儿事态有点严重啊!   ……   负责运送弹药的涸洲军在路上确实是受了埋伏,摸不透对方什么人,但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吉洲境内,想来不是大凉军,因为大凉军过不来,那是什么人?是不是还有同伙?   敌众我寡,为了谨慎起见,也为保护弹药不被抢去,涸洲军又返了回来,请求赵哥儿多派人手,赵哥儿刚准备再调些兵来,杨铭逸又派人来了,说外出运料的小货船在回程途中被人全部打沉了。   因要混肴视听,每次买的料都很多,这次全被击沉了,对方想来是宁可错杀也不可错过。   不仅如此,要往大凉运送的军粮,也出事儿了。   赵哥儿眼前一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小风冷汗也冒了,赶忙问那朝廷有没有重新派粮过去?   小兵说朝廷如今正在紧急购粮。   可朝廷银粮不富,能买得了多少?不是一两斤,说买就买,几百上千吨粮,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筹备到?   西北军等不了。   赵哥儿深深缓了两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会儿决对不能慌,夫君在前头,还等着粮,他不能慌,决定不能慌。   他在屋子里转悠了半天,最后又召了几十人来。   小风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从外头再回来,那些人已经打马匆匆的往外头走了。   ……   十二月上旬,撤退途中,千省万省,军粮还是没能支撑到大军撤出去。   战士们只能煮着雪吃,可雪水并不能充饥,只两天,战士们便开始饥寒交迫。   方子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大凉就是想让他们粮草断绝,自是不会在城里大量存粮等着他们去抢,明知如此,方子晨还是领军跑了一趟,不出所料,扑了个空。   城里一粒粮食都没有。   “将军。”回营路上有小兵来禀报,说在前头发现了两个村子。   里头应该是有粮。   方子晨又跑了一趟,一进村入目皆是破旧,茅屋参差不齐,破败不堪。   大凉南部贫瘠得很,这边百姓过得很是清苦,比得涸洲都不如,年年的饿死人,村里能有什么粮食。   听见动静,老百姓从家里头出来,个个骨瘦嶙峋,全身上下几乎都是一把骨头,眼窝深陷衣着破烂,一见着军队立马的紧张起来,但大概知道躲也没有用,躲了没准的还要遭到一顿毒打,便犯人似的,垂着头立在路边,站着没有动,村长颤颤巍巍的走过来,想下跪,被陆武涛扶住后,紧张又不安的问军爷可是有啥子事?   方子晨看他冻得浑身发紫,应该是没有厚的棉袄,身上穿了好几件衣裳,村里人便是这样,冬天到了,为了御寒,总把能穿的都穿身上,可夏季的衣裳并不保暖,也单薄得很,即使瞧着臃肿,大家依旧是冻得哆嗦。   方子晨眼尖的看见后头一孩子手里拿着一截被啃了一半的小树根,正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看着他。   ‘村里有粮吗’五个字又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但凡有,这帮百姓也不至于瘦成这般,简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陆武涛见他不说话,便主动跟村长说想买些粮。   村长紧张道:“军爷,镇上不卖粮了。”既是如此,卖了粮得了银子也没用。   他不晓得大夏军作风如何,但买不到可能就会动手抢,当下就惶恐的跪了下来,不停的磕头。   “军爷,求求你,求你给我们老百姓留条活命吧,我家里九口人,如今就剩半袋米了,我一家老小就靠它过活儿,求你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留条活路,求求军爷。”   旁边的村民也跪了下来,陆武涛还没说话,方子晨先道:“我们回去吧!”   “将军!”   他刚一转身,有小兵张开手拦住他的马:“将军,我们就这么回去吗?军营里······已经没有吃的了。”   方子晨看着他:“那你想怎么办?”   “我······”   “抢了他们的粮食然后让他们饿死吗?”方子晨看士兵们有些蠢蠢欲动,思忖片刻,沉着声让三个士兵进一旁的屋里去搜。   那家的妇人见此,没敢阻止,只眼泪一个劲儿的掉,脸上止不住的绝望。   没片刻,三士兵出来了,手里提着半袋粮,还有一筐树根。   “将军,我们里外搜查过了,只有这些。”   方子晨盯着那袋糙米看了半响,最后才道:“你看见没有,他们就这么点粮,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季都很难说,我们若是拿走了,他们该怎么办呢?我们是军人,不是土匪,我们军人的职责是什么,你告诉我。”   小兵目光扫视了干瘦的正战战兢兢的村民们一眼,眼含热泪,颓然的垂下手。   方子晨厉声道:“回答我,是什么。”   “军,当保家卫国。”   方子晨问:“还有呢!”   虎子一抹眼泪,大声说:“当自强不息,当吃苦耐劳,当保卫人民,保卫国家,保护人民群众是军人的职责。”   “对,在任何境地下,你都要给我记住这句话,就算是饿死,我们也不能抢老百姓的一针一线,拿他们一分一毫。”   方子晨看他干裂的双唇,又稍显稚嫩的脸,心里难受得紧,这娃子是他当初在涸洲破格征上来的,入伍那年才十三岁,就是因为家里穷,兄弟姐妹多,为了口吃的才入了队伍,当初他身无二两肉,麻杆一样,条件压根就不符,可他双眼很清亮,眼里满是对生活的渴望,方子晨问他,为什么要来征兵,他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道:   “我听村长说当兵包吃饭,还有银子拿,我父亲和阿奶过年那会儿都饿死了,走的时候都没个人样,我就想给我娘和弟妹们吃口饱饭。”   “可是当兵会很辛苦,没准以后还要上战场,你不怕吗?”   “我不怕辛苦,也不怕累,我只怕饿肚子,官爷,您收了我吧,我啥都能干。”   他虽是不符合条件,可当时他眼里渴望太盛,方子晨到底是不忍心,最后将他收下了。   出征后,虎子一直跟在他身边鞍前马后。   方子晨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放缓了声:“我们军人的使命和任务,就是捍卫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保护百姓不受侵害,我知道你饿,可是我也饿啊,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使是饿死,我们也绝不能为了口吃的就枉顾人性,你懂吗?”   虎子掉了眼泪,低声道:“将军,虎子知道了,虎子现在不怕饿肚子了,只是,将军你已经两天都没吃饭了,大牛他们,他们都······我怕将军也······”   “没事。”方子晨环顾士兵们一圈:“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将军,对不起。”有人羞愧的说。   不可否认,在进入村子的那一刻,大家心里确实是萌生了不好的想法。   没办法,整整两天,除了雪啥都没下过肚,腹里如火烧肚肠,空空荡荡,实在是受不住了。   可这会儿方子晨的话就像一巴掌一样,活生生的打在他们的脸上。   个个羞愧难当。   “我们军人宁可站着死,也不可跪着生,即使真的饿死了,那也是一条真汉子。”方子晨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大部队又走了,没谁再开口。   是啊!   他们是兵,是铁骨铮铮的兵,不是土匪,更不是畜生。   宁可饿死,也绝不能去抢老百姓的东西。   雪依旧在下,寒风裹着雪花,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天寒地冻,哈气成冰。   村民们哆嗦着身子面面相觑,默默的看着军队远去。   断粮第三天,未撤出凉平县,哈达鲁率领大凉军追赶而至,接着对西北军发起了进攻。   方子晨只能率军紧急往南撤退,西北军被大凉军一路追着打,死伤无数。   要是只炸药不够,真对上大凉军也不至于怕,真刀实枪,大凉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可没有粮,战士饿着肚子,四肢软绵无力,一对上,铁定是被人压着打。   西北军只得暂时‘躲’了起来,被动进行严防死守。   大冬天的连根野菜和虫子都没有,刘小文领着一队小兵跑山上去刮树皮,可即使是这样,依旧是不够吃。   第四天,方子晨刚应战回来,乖仔寻了他说:“父亲,方圆几里能吃的已经都被吃光了,我准备跟刘叔叔带些兵进深山里头看看。”   第五天,李艳梅回报,说伤兵营里的兵不愿吃东西了,说想留给那些还能打的战士们吃,劝也不听,今儿又······死了一百三十二人。   第六天,陆武涛说:“将军,树皮找不到了,树根也没得挖了,现在什么吃的也找不到了,我们该怎么办?”   方子晨没有说话,在营帐中枯坐了半日。刘小文来找他,见他双手捂着脸,看不清什么表情,只见他肩膀在微微的颤抖。   刘小文忍着心头的难受,又默默的退了出去。   后头煮饭的锅是就算是熬树皮,每次也是被刮得干干净净。   那树皮并不好吃,又老又柴,干柴不多,没能久熬,硬邦邦的,闻起来像中药,吃起来也有点苦,熬出来的汤浑浊不堪,比野菜还难吃,可士兵们还是珍惜得不得了,吃起来狼吞虎咽。   雪下得很厚,泥土僵硬不堪,乖仔时常带人出去挖树根,可不过几天,树皮没有了,树根也没有了。   先头只是身子骨不好的倒下了,后头陆陆续续的开始大批倒了下去。   军营里到处的一片死寂。   方子晨望着山上被剥得一干二净的树木,看着前头值守的士兵饿极了捧着雪就往嘴里塞,愁得不行,心里焦躁不安,可在饥饿面前,人的力量是那么的薄弱渺小。   他没有办法,他完全没有办法,他能做的就是一封封信往京中送,可送出去的信仿佛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如今除了带军撤退,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士兵倒下去。   他知道朝廷再不派粮来,他们可能就······全军覆没了。   第八天,被敌军发现营点,哈达鲁又率军打了过来。   方子晨再次被迫率军应战。   二十六万人,为保护大军撤退,与敌人在西岭山厮杀了整整一夜。   西北军死了八万多人,敌军大胜,遍地的都是尸体,白茫茫的雪地都被染红了,刺目异常。   这是西北军最惨烈最无能的一战。   方子晨看都不敢看,撤退途中,虎子为了掩护他断后不幸被射中,背后被射了整整三箭,方子晨扶起他,将他背了起来,背后突然有股温热的触感传来,方子晨知道那是什么,他抿着嘴,不敢多想,也一刻都不敢停,直到逃远了,他才将虎子放下来:“虎子,虎子。”   虎子不停的呕血。   方子晨眼眶发酸:“虎子,你振作点,马上就要跟大军汇合了,你振作点,等回去就······好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他知道,虎子顶不住了。   过了好半响,虎子才微微的睁开眼,声音嘶哑的喊他:“将······将军······口,口袋······”   方子晨立即会意,将手伸进了他胸前的袋子里,一触上那东西,他眼眶立时就红了,再熟悉不过。   他捧出了一把树叶。   虎子慢慢的张开了嘴。   方子晨眼眸中满是痛楚,心如刀绞,他抖着手,把一片树叶喂到虎子嘴里。   虎子朝着方子晨虚弱的笑了一下,而后拼命喘着气,说:“······将军,我,我想吃饱了······再,再上路,您······若是回了涸洲,见······见了我娘。”他抓着方子晨的手,眼睛开始涣散,声音也越来越细微:“您,您就告诉她,我······我一直都,都没有饿着,我也没······没有辱没军······”   方子晨觉察到他抓着自己的手微微用力了一下,而后就松开了。   虎子没再说话,嘴里的树叶自始至终都没来得及嚼一下。   十九岁的少年,被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当初他为了一口吃的,毅然决然的加入了队伍,他说,他不怕苦,不怕累,就怕饿肚子。   可最后,却还是饿着肚子走了。   他还不到二十岁,却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前十几年一直在过苦日子,一直在为了口吃的在拼命,在地里捡过稻粒,在山上挖过树根,亲眼看着父亲和阿奶活生生的饿死,后来入了军队,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旁边几个士兵看着虎子,眼里满是痛楚,几人都是相互认识的,一个村,十五个,可如今,却只剩下三人了。   “将军。”有人低声喊:“我们该走了,敌人可能很快就会追上来。”   方子晨低着头深呼了口气,平稳了心绪,又仔细看了虎子两眼,将他用雪覆住,这才领军退去。   为了大军能安全撤离,他们引敌往大队反方向而去,积雪覆厚,一路逃亡甚是艰苦,有人倒下去了又挣扎着爬起来,接连数次后,再没能爬起来,旁边人去扶他,他只断断续续的说你们走吧,他没有力气了,你们快走吧。   哈达鲁追了他们两天一夜,最后追至林仓山,西北军已经不见影了,他们撤退时就足迹掩盖住了,周边茫茫,哈达鲁却是不晓得往哪个方向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耐们卡文了,对不起,有大纲,可就是不知道怎么下笔将事件叙述出来,可能我不太擅长这方面,时速五百,对不住。 第445章   “他娘的。”眼见着方子晨又逃掉了,达哈鲁恨恨的骂了一声:“这小子真是滑溜得很,几次三番都擒不住他。”   “爷爷,我们先回营歇息一下吧!”彻夜不休的追了两天,哈而赤疲惫得慌,也实在是冷得不行,哈达鲁平日最宠他,可这会儿却是反身呼了他一巴掌。   “歇息?没把西北军全部歼灭掉,你还有心思歇息?”   “爷爷。”哈而赤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也不晓得他为什么这么急。   可能不急吗?   趁他病要他命,现在西北军没了粮,正是剿灭他们的好时期,要是不能趁着这个时候把西北打下来,等着粮到了,西北军立刻就能进行绝地反击,让他们大凉再次付出惨痛的代价,进行更加疯狂的报复。   哈而赤不以为然:“爷爷,我们的人得手一次,就能得手第二次,再说了,上千吨粮是那么好筹的?大夏刚征完税,此刻定是不可能再征,除非大夏皇不怕老百姓们反,这事儿不好办,没几个月的解决不了,我们何必急于一时,就算筹集到了,如今我们的人时刻盯着涸洲那边,他们买不到料,炸药造不出来,粮到了,他们也不足为惧。”   哈达鲁闻言不由对哈而赤大失所望,轻敌乃是大忌。   西北军全是靠着炸药才能一路取胜,将大辽、北契打下来的吗?   人就攻城时用了那炸药,就算真没了炸药,西北军也能将他们拿下来。   方子晨虽是文臣出身,但领军能力却是让他完全不敢小觑。   文官懂谋略,但行军不只是出谋划策。   如何安营扎寨,排兵布阵,粮食怎么分配,怎么判断敌人走向,士气怎么鼓舞,怎么让这些人听从指挥,敢于去拼搏,这些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西北军每次进攻,每次发动围剿,他们冲锋时那杀红眼又不怕死的样,哈达鲁看得都心惊。   方子晨鼓舞士气和调兵布阵这方面,无疑是极为出众的。   非正统武将出身,可却是比得正规武将还要厉害。   这样一个劲敌,绝对不能让他有喘气的机会。   这次若是不能一鼓作气把西北军全部拿下,他们大凉便要完。   而且军粮能让他们‘截胡’一次,绝对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大夏皇也不是个吃素的,后方已经传来消息,人如今已经下令全面紧急筹粮了,等着人把粮筹备完,空出手来,他们安插在大夏的人怕是插翅难飞,难逃一死。   那些‘暗探’插在大夏几十年,如今面对灭国之危,不得不用上,他们能做的,便是为他们大凉争取这一线机会。   这机会只可一不可再。   他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这是他们大凉最后的反击,此次不成功,便成仁。   ……   方子晨摆脱敌军再和大队汇合已是四天后。   为了找吃的,刘小文带军进了深山里还没回来。   伤兵营里的兵去了大半,柳哥儿几人也饿死了。   乖仔也病倒了。   他本来就吃得多,人两碗饱,他是两碗刚够塞牙缝,后来粮不够了,他天天的吃雪,可这玩意儿不顶饿,先头撑着一口气和林小侠率军撤退,到了地儿后不久便撑不住了。   旧雪未化,外头便又下新雪了,方子晨给乖仔裹紧了被子。   “······父亲。”乖仔喊他,声音虚弱难闻。   方子晨摸了摸他的额头,依旧是烫得厉害。   他心疼得不行,红着眼眶,放缓了声:“在呢!”   乖仔脸颊凹陷得厉害,后方已经没了药,方子晨一宿一宿的睡不着,一直守在床边,想尽了法子给他降温,可是好像没有多大的用处。   他躺了三天,前两天倒还好,还能醒得过来,可今儿似乎虚弱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眯缝着眼,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干涸的嘴唇在轻微地翕动。   “父亲······伯伯······派粮······来了吗?”   “还没有。”方子晨回。   乖仔似乎在说话,方子晨凑近了听,整个人顿时就僵住了。   “······父亲,乖······乖仔好饿,乖仔······会不会······”   “不会,不要吓说话。”有泪水顺着脸颊潸然滑落,方子晨哽咽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助感笼罩着他,他抚着乖仔的鬓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沙哑的道:   “父亲不会给你出事儿的,你好好休息,不是说了吗?等把大凉打下来,我们就回去看你爹爹!你不想你爹爹了吗?”   乖仔静静的躺着,没有说话,面容苍白憔悴。   方子晨喉咙哽咽,再多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真是看够了,一个个在他跟前倒下的事儿了。   乖仔依旧是没应声,也没有睁开眼睛。   李艳梅端着一碗热水进来了。   “怎么了?”   “乖仔······”   李艳梅见他这般,手里的汤都要洒了,她塞给方子晨后便跌跌撞撞的跑去找黎艺盛。   可没有用,是饿的。   大夫能救死扶伤,但救不了肚子饿。   再没吃的,孩子可能······   方子晨脸上的血色一点点的褪了下去,   这几天已经有很多人没再醒来了,都是像乖仔这样,像是染了风寒,之后躺着睡着了,便没能再起得来了。   饥饿、严寒,只一样都让人难以存活下去。   方子晨给乖仔灌了好些水,外头小兵又来禀报,说大凉军进入南山岭了,瞧着路线,直往我军大营而来,不能再让他们继续前进了。   得带兵出去将敌军引开。   方子晨立在榻前,深深望着乖仔,而后俯下/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我儿子交给你了。”他看着黎艺盛:“务必照看好他。”   “兄弟你放心去。”黎艺盛说:“这也是我儿子,我不会让他有事的,小文应该快回来了,你放心。”   方子晨率了二十万军出去,这一战厮杀许久,他几乎发了疯,连日的恐慌、愤怒和被哈达鲁追得接连逃窜的憋屈尽数被他发泄了出来,他捧了一把雪往嘴里塞,无滋无味,冻得五脏六腑都阵阵发疼。   寒雪依旧,方子晨一身狼狈满身血腥,一马一人一长抢,与哈达鲁打在了一起。   哈而赤在一旁助阵,时不时的朝他攻来,方子晨气狠了,心中一阵阴寒,避了几招后,直接一长抢朝他刺去。   哈而赤不防,整个胸膛都被洞穿了,他瞪着眼,似乎不敢相信,低着头看了一下,才噗通从马上掉下去。   “将士们,随我杀啊!”   西北军见此大受鼓舞,全身似乎突然涌出了一股劲儿。   将军明明跟着他们一样,几天都没吃东西了······   战士们不甘示弱的迎了上去:“杀,杀,杀!”   “赤儿。”哈达鲁瞳孔骤然紧缩,咬牙切齿:“方子晨,我要你的命。”   方子晨也恶狠狠的瞪着他,放狠话谁不会:“来啊!来啊!你这老畜生,我要灭了你。”   哈达鲁:“······”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可哈达鲁确实是有点本事,要是全盛时期,铁定不是方子晨的对手,可这会儿他是林妹妹附体,不得行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方子晨又下令撤退。   他带军逃窜的本事一流,哈达鲁没追上去,他知道方子晨有心想撤,便滑溜得很,轻易追不上。   而且,都到这节骨眼了,断粮将近一个月了,也吃了几场败仗了,可西北军的士气依旧不灭······   难怪着只一年不到就把大辽北契打下来了。   西北军大概就藏身在南山岭这一带了,得调大军来,一举包围住。   方子晨见哈达鲁没有追来,就晓得人打什么主意了,他回了营地先去看了乖仔,发现他情况稳了些,顿时松了口气,他离开后,黎艺盛守着他乖仔敢离开半步。   “小文回来了。”他说:“带了好些树皮,可是怕也顶不了多久······兄弟,我们该怎么办?”   方子晨顿了顿,又铺开地图看了半响,才道:“等朝廷派粮来。”   “等不了。”黎艺盛说:“外头的兄弟们一个接着一个饿死了,怎么等?我们熬不了那么久的。”   方子晨沉默了。   唐丰说李原押粮至淮河一带才出的事儿,淮河离京有大概一月的路程。   要是按期送来,可在十月中下旬左右送达,如此就不会出现断粮的事儿。   可粮食被冲了,从京城到淮河一月路程,再快马加鞭回去,怎么的都得白白浪费一个多月的时间。   一个多月,已经够致命了。   李原虽是立即把消息传回去了,可筹粮不要时间?就是不怕得老百姓乱起来,再次以最快的速度征税,各地粮食筹齐完毕,估计也得去一个多月了啊!那么多粮,负责运送的牛马需不需要购置?这些哪样办下来不需要时间?然后再运来······   当初上任,他从京城到涸洲,就硬生生的走了两个多来月,这都没有走出大夏,何况他这会儿都在国外了。   要是搁现代,他能早上在京城吃早点,中午回涸洲吃午饭。   可在这儿能吗?   车马实在是慢,在涸洲地儿上,他从安和县跑北路县,都要三天时间了,如今他们在大凉,算是跑国外来了。   朝廷立即筹粮送来,以最快的速度,估计也得等到一月下旬。   如此,便是迟了两三个月。   怕着军粮在路上耽搁了,方子晨还早早的去了信,早早让刘小文省粮,不然他们撑不到现在。   黎艺盛急得不行,来回踱步:“兄弟,那我们该怎么办?”   方子晨想起那些惨死的士兵,心头愧疚不已:“不知道啊!我现在都后悔了,如果当初把敌军打出吉洲,我就带兵回去,是不是就不用死这么多人了?我如今再想,也许当初我的决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这怎么能怨你?兄弟,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战争从来就没有不流血不死人的,也没有谁能一直打胜仗,你不想打人,可人想打你。”   黎艺盛心里也难受:“你今儿不打,那以后还会死更多的人,战士们跟随你打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以后能盛世和清,能永世和平,能让子孙后代不再遭受战火侵袭,你出去问问,有谁怨过吗?断粮至今,他们为什么都没有闹?为什么一句都不说,为什么军心不散?为什么?因为他们不后悔,不惧死,如今,我们应该想的是怎么渡过这个难关。”   说起这个方子晨也是愁得不行,黎艺盛眼睛一亮,道:“要不我们饶到凉军后方去敌军那里抢粮?”   方子晨白了他一眼:“这你都能想得到,哈达鲁会想不到?他会备着大批粮食给我们去抢?你可别忘了,城里的粮都被他们一一撤到大后方去了,人就指望我们粮草断绝后盘了我们呢!那老畜生在我手上吃了那么多次亏,他不可能不妨着,我们现在一去,马上就能被他包饺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黎艺盛道:“要是有炸药就好了,粮食送不到,炸药怎么也没来呢?”   方子晨大概是想到了一些,那帮人有本事能把军粮‘劫下’,不会不想着阻止他们造炸药。   他们如今最需要的是粮食,不是炸药。   赵哥儿如今怕是在忙着派人四处筹粮。   方子晨咬了咬牙,拳头握得死紧:“先从大凉撤出去吧!等朝廷派粮过来了,老子再打回来。”   知道哈达鲁要举军对他们进行围剿,方子晨立即下了令,让人准备拔营,可刚交代完毕,负责巡逻放哨的小兵急匆匆的从外头跑来。   “将军,将军。”   方子晨冲出营帐:“怎么了,敌军来袭了?”   不可能啊!   应该不至于这么快。   哈达鲁知道他们在南山岭,可南山岭一带这么大,比得现代一个县了,县下又那么多乡,那么多村,那老畜生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他们藏身何处。   “不知道。”小兵喘着粗气,一个劲儿的往身后指:“瞧着不像,但一直在山脚下徘徊。”   方子晨眉头蹙了起来,让陆武涛带队来,随他一起去看看。   摸到山腰,就见着下头坐了好些老百姓,起码两千人,周边都是牛车、板车,还有担子。   这应该是送货的队伍,长长的,看不见尾,带头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也不知道送的什么货,瞧着多得咧!   既然不是敌军,方子晨就想要领军回去了,可还没下令,就听‘咻’的一声,接着又‘砰’的一声。   方子晨身子都僵住了,只见那大肚的中年汉子手里拿着一根红色的小棍子。   ——是他新年给儿子做的窜天猴。   之前因为要去北路县滑雪,没能玩完,还剩了好些。   ……   大夏百姓时刻关注着前方战况,军粮一出事儿,老百姓们就晓得了。   翠娘对战事最为关注,当年方子晨一首情歌把她迷得神魂颠倒,时至今日,她依旧是念念不忘,如今人率军出战,没了粮······   她担忧得不行,问了常来楼里喝花酒的师爷,那朝廷重新征粮了吗?   师爷说朝廷正在紧急商讨。   翠娘急道:“商讨什么?直接再征一次不就行了吗?”   这话说得单纯,师爷直接笑了:“你说得倒是轻巧,上月刚征,这会儿又征,苛政会引起啥子后果你晓不晓得?一个没处理好,到时内忧外患的,啥子整?上头人出决策,不是说想一出就是一出,总得权衡利弊,考虑周全。”   翠娘一怔,也明白过来了,她平日哄恩客,也是话要出口先在脑子里转三圈,因为也许一句话没说好,便会拍到马腿上,让着恩客不喜。   师爷喝了口酒,叹了口气,才道:“七年前北契打进吉洲!那次西北军死了好些人,为了补上空缺,朝里不是下了令想再行征兵吗?结果你看,那会儿这政令一下,都还没执行,老百姓们不就闹了?那次多少人撞死在城门外?当时朝廷花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事儿给摆平下来。”   大夏兵制是三年一征,可那会儿前年刚征了,次年又征,那会儿方子晨还在码头扛大包,工头表亲偷偷跟他说了这事儿,回去后方子晨跟着赵哥儿商量,最后才想着去科举,可次年朝廷没征,因为老百姓们实在是闹得厉害,各地都乱了起来。   老百姓们刚交了粮,今年虽是用了化肥,地里头产得多了些,可先头穷啊!家里要啥没啥,这会儿有粮了,交了税了,剩下的留些做口粮,其它的便都卖了,没特殊情况,谁都不会留大把粮放家里。   新粮贵,留成旧粮卖不动不说,价也不好。   卖了粮食,该起房子的起房子,该给孩子张罗婚事的张罗婚事,家里缺的,也得补上,给孩子整两套新衣裳,中秋再割两斤肉。   粮都卖了,银子怎么花也都规划好了,朝廷再征,老百姓能乐意?能不闹?   这事儿得慎重,朝廷定是要商讨,先头国库里倒是有些,可都给秦家军送去了,总不能再要回来,人秦家军也是要吃饭的不是。   朝里最近气氛挺紧张的。   有些事儿师爷也不敢多说,在楼里听了下曲,喝了两小酒,便又回去了。   来楼里喝酒的客人都在讨论这事儿,个个愁眉苦脸。   “李大人就该拉去砍了,那么多粮食都被冲走了,这可怎么整?粮食没送过去,西北军们吃啥子,哎,我瞧着这次,西北军怕是要死不少人。”   “杀了他有什么用?我听说这事儿不简单。”   “怎么不简单?”   “听说涸洲那边也出事儿了,粮食、炸药······”   他说得意味深长,没言尽,可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   粮食和炸药就是西北军的两条腿,没了腿,还打什么打?   这会儿一同出事儿了,怎么可能那么巧。淮河那坡早不塌晚不塌······   “他娘的,咱大夏肯定有大凉细作。”   “铁定有。”   “到底是谁啊!让老子晓得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朝廷已经在想法子了,可朝廷行事多有制度条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西北军们把粮食送过去,他们可得坚持住啊!”   “哎,说得轻巧,怎么坚持,听说大凉那边冷得很,天寒地冻又没吃的,可怎么熬啊?”   翠娘听得多了,翻来覆去一宿没睡着,隔天便听说朝廷正在紧急购粮,她直接把银两首饰全捐了,韦老板再见到她,看她甚是朴素,头上连根钗子都没有,外头招客的姑娘也是如此,都有点惊:“怎么了?你们楼里让人给抢了。”   翠娘摇头说没有。   韦老板纳闷道:“那我上次送你那步摇,怎么不见你戴啊?你之前不是挺喜欢?我可是见你天天戴,今儿咋不见你戴了?”   “我捐了。”翠娘说。   韦老板更是疑惑了:“捐了?给谁?”   “给朝廷。”翠娘见他错愕半响后便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不好意思说:   “听说朝廷要购粮,我也想出点力,想西北军早点把大凉打下来,韦老爷你可能不知道,我当初是从衡阳那边过来的。”   二十年前大朝闯进边境,一路烧杀,她那村的人死了大半,还好的秦家军来得快,她跟着其她人逃出来的,后来一路流落到了青霞县,那年同她一起逃的不少姑娘哥儿,有的被大户人家买去了,有的嫌她们小,也不乐意买,没得法子,为求口吃的,她和几个村里的姑娘为求口吃的,便卖身进楼,做起了皮肉生意。   她们不是不知道这事儿不光彩,也会被人戳脊梁骨,可能活着,谁又愿意真的去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个人。   如今吃得好,住得好,绫罗绸缎在身,可翠娘知道,外头人没谁瞧得起她们,汉子拿他们当泄欲的玩物,甚至有些客人不拿她们当人,一来便是可劲儿的玩,姑娘哥儿们也觉她们不干净,不要脸,到哪儿的都遭人指指点点,因此,楼里的姑娘不太爱出去逛。   要是不出意外,她们这一生都要待在楼里头,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当初要是大朝没打过来······   要说怨不怨?   翠娘是怨的。   四年前,北契打入吉洲,那边好多姑娘被拉到京里来卖,如今有些也在楼里。   也许,真的四国一统,才不会再有人同她们这般。   如今总想着做点什么,尽份心意。   韦老板没说话,定定的看着她。   楼里的姑娘吃的就是年轻饭,年老色衰了,定是赚不了啥,因此大多人总想着趁年轻的时候拼命接客,多赚些,一个劲儿的讨好卖乖让恩客掏银子,翠娘此举,韦老板颇觉诧异,都不敢信,可让人一查,不止翠娘,那怡翠楼里的姑娘们好多都捐了。   韦老板顿时觉得闷得很,心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从楼里出来来到衙门外,看着外头贴的画纸,一张张看过去,最后长叹了一口气。   他正要走,小厮匆匆的来喊他:“老爷,老爷,老爷。”   “叫魂啊!怎么了?急吼吼的。”   “涸洲的兵爷来了,想见您。”   青霞镇一路往北走,不足两月便能直通大凉,可那边土匪猖獗,道路多是陡峭、危险,有不少路是开凿在悬崖峭壁之上,路也很窄,不足两米八,要是一个不慎,就能直接吃席了。   寻常大队为求稳,从不走这边,宁可绕远道。   涸洲来了好些兵,带着炸药,说想跟韦老板买些粮。   他是青霞镇上最大的粮商,家财万贯,不缺银。 第446章   涸洲军听了赵哥儿的话,想在这边筹粮后立时从上北出发将粮食送往西北。   可韦老板摇头说不卖,涸洲军顿时急了:“韦老板,价格都好商量······”   韦老板一句话震刹众人:“我白送西北军,不要银子。”   几千两银子,他还是送得起的。   “啊?”   “可我不信你们,我亲自去送。”先头朝廷送粮就给全送到河里去了,涸洲军?韦老板没接触过,总觉得也不靠谱,这会儿是谁都不信,反正上北那边他经常跑,也不怕。   涸洲军之所以大费周章来这边筹粮,怕是想‘铤而走险’,从上北那边过去,尽快的给西北军们送粮。   他可以将粮食交给朝廷,可朝廷定是不可能那么快就出发。   涸洲军见他执意,最后商量了一番,留下百人护送他过去,另外的则再去筹粮。   朝廷一下令购粮,村里百姓立刻就动起来了。   “当家的,你干啥子,粮食装得好好的,你又舀出来干什么?”   “朝廷在收粮,我要给他们送去。”   “什么?”妇人突然叫起来。   “孩他娘,我晓得你定是不愿,可先头那些军粮没能给西北军们送过去,如今人怕是要断粮了,朝廷正急着筹粮呢,要是个个都不舍得,那西北军恐怕要饿死了,人在前头打仗不容易啊,我也不全送,就送些,剩下粮食我们省着点吃也够了,别那么不懂事。”   “我不是不让你送,我听说镇上怡翠楼里好多姑娘都捐银子了,整整几千多两呢!我还能比她们不晓事儿不成,可朝廷送粮定是要往吉洲那边走,不过那边远,刚村长说了,镇上的韦老爷要抄近路亲自给西北军们送粮,村长已经让大家回家装粮了,说带四十个汉子跟着韦老爷一起去。”   “这样啊,那我也不给朝廷送了,我跟村长一起去这样能快些。”   “去吧!家里有我呢!听说我们大夏有大凉人的细作,路上怕是不安生,你把柴刀带上,我等会儿去给你磨。”   “好,快去快去。”   老百姓们也有那舍不得粮的,虽然几十斤上百斤也不过几百文、一两多,可怡翠楼里的人都给了,听说那首饰是一盒盒的送,算起来有几千两呢!   人捐这么多,都不心疼,人家姑娘尚且都能如此······   有人犹豫,先头苦了一辈子,割了稻谷,那谷粒掉地里头,都舍不得浪费,还要一一捡回来,粮食哪里那么容易舍得给出去,卖给朝廷也行,可隔壁老王好像是送的,没要朝廷的银子。   有人拿不定主意,不知不觉又跑衙门外看,那些画即使不是第一次看了,可每次再瞧,那都是恨得牙痒痒。   得把大凉打下来才行啊!   打下来了,子孙后代才真是能过安安稳稳的好日子。   人年轻的战士为着他们在前头打仗,脑袋都挂裤腰上,朝不保夕,那是拿命去博······   他们为着谁去打仗?   又想起方子晨那些话。   战场上究竟什么情况,老百姓不晓得,但定是危险又辛苦,不能再吃不饱了。   得做点什么。   不然这心里总不踏实。   几十斤粮食······算个啥子,送,人人都送,不能就光他们家不送。   青霞县下头十几个村子浩浩荡荡,有背着粮食的,赶着牛车的,带着锅铲的,浩浩荡荡的往镇上去。   “韦老板,听说你要给西北军们送粮啊?那能否帮我捎带点过去。”   “也帮我带一些。”   “乡亲们不怕我把这些粮昧下了?”   “不怕。”   这倒是实话,韦老板什么人,大家都是晓得的。   “大家既然信任我,那我绝不会辜负大家,这粮,我定是会亲自送到方将军手上,让着西北军吃得饱饱的,让他们好好打仗,他娘的,大凉人以为没了粮,就能整垮咱们西北军了,可咱大夏泱泱大国,缺那么点粮吗?大凉这是瞧不起谁?”   “就是就是,韦老板,你等会,我再回家装袋面粉来。”   “我家没种粮,专门种的油菜,这是两缸油,今年刚榨的,也拜托韦老板帮我送过去。”   “老爷,镖局的人来了,说他们全局的人跟着护送您过去。”   大家有粮的给粮,有红薯的给红薯。   只四天就筹了十三万吨粮。   韦老板一点都不敢耽搁,整顿好后直接和涸洲军带着人往上北去了。   因着有前车之鉴,朝臣不赞同重征,如此只能开国库。   国库不富,粮价给得少,老百姓不乐意卖,可给得多了,能买的粮就少。   夏景宏愁得不行,都过去几天了依旧坐不住,一想到他的战士们可能要因此饿死,他便百般不是滋味,饭都吃不下,每每想到那上百吨粮,他真是恨不得宰了李原,可现在人还不能动,当皇上的没有谁不多疑,这事儿得查,李原要是清白,那肯定也要脱层皮,要是······会不会还有同伙?若是如此,那便一个都不能留。   他正急得在御书房不停的来回踱步——“皇上,皇上。”   户部的人来了,急吼吼的,夏景宏眉心一跳,急道:“可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粮食筹到了,筹到了。”   “你说什么?”夏景宏不敢置信,这才过去几天?   “粮食筹到了。”户部的人道。   “真的?”   “不敢欺瞒皇上,江中,上阳,下阳等离京近的洲县,军粮已经开始往京中运了。”想起老百姓争先恐后背着粮往衙门涌的场景,户部那官员是热泪盈眶。   这种场面,不敢想。   是不敢想,如今几十斤粮白送出去能舍得了,可先头底下百姓穷,把粮食看得比命重,一年辛辛苦苦种个地,交完税都不够吃,一家子都得勒着裤腰带,谁舍得送出去?不是谁都能做到无私。   可这两年是好了,地里富产,几十斤粮,还真不觉得重。   夏景宏穆然就想起当初进京时方子晨说的话,民富,方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民衰,则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朝廷下了令,御林军快马加鞭往下头各地通知,江中一带一得了消息,老百姓就送粮来了,只三个洲,就筹集到了一百二十三万吨。朝廷刚下了令重新招粮,老百姓便自发奋勇的背着粮食来。   “军爷,这次你们可一定要把粮食送到西北军手上去啊!”   “是啊是啊。”   “大家放心,这次的军粮皇上已经下了令,让御林军跟左相大人全程押送,一定不会再让它出事儿的。”   “如此就好,那俺回去了。”   “哎,老叔,我还没给你称呢!”   “称啥称,俺不要银子。”   各地衙门口挤满了人,都是来送粮的,那路上也全是背着粮食往镇上赶的,简直络绎不绝,往常除了赶集,村里人都不怎么往外跑,可这会儿通往镇上的路,全是人。   大家到了衙门外,也没说啥,放了粮食就走。   有那怕着朝廷贪的,不上交了,周边几个村自个组队走。   溱洲、淋江洲等地离得远,御林军拿着圣旨,跑死了几匹马,都没跑到地方上,粮食已经筹到了。   溱洲走商的消息灵通得很,知道朝廷要买粮,早早的就准备好了,结果等了大半来月,衙门说不收了。   京中等不了了,已经整粮出发了。   溱洲老百姓那个气啊,不收了?   不收咱们就自己送。   涸洲的百姓,早自个背着粮食,组着队翻山越岭去往大凉了。   老百姓从没出过远门,不是不怕,先头连镇上都没出去过,之前买化肥时都不敢跑化肥厂去,可这会儿不知道咋的,就突然觉得不怕了。   西北军等着他们救命呢,还怕个球,再说了,方夫郎说了,到了边境,有人接应。   有涸洲军护送,不用怕。   这一去,没准的还能打两个大凉军。   先头留下的兵力不多,赵哥儿派了一部分前往上北置粮,一部分去购置炸药原料,一部分守着涸洲,剩下的不多,要是人手足够,都不用得百姓自个跑。   韦老板跟着涸洲军一路北上,刚走三天,土匪就拦路冲了出来,见着货多,还以为是碰上肥羊了,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会儿能抢个十几两银子了。   他们没看见拐弯处的百姓,只见着走在最前头的几辆牛车。   土匪口号喊得相当接地气:“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对方人多,打起来耗时耗力,不能耽搁时间,涸洲军想直接掏炸药,土匪头子眼尖,意外的在人群之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韦老板,毕竟打过交代,韦老板没少给过过路费,土匪头子当下就问他了:“原来是韦老板啊!又去上北那边买粮?上月您不是刚去?”   韦老板道:“不是,我给西北军送粮去。”   “啊?”土匪头子一怔,跟旁二当家眉头微蹙,凑上来:“大哥,他说给西北军送粮?若真是给西北军送的,那咱不能动。”   “用得着你说,老子再不知事儿,也不会动西北军的东西,这是给前线战士们吃的,截了老子以后凉了怎么去见列祖列宗。”土匪头子看着韦老板:“不过你们真是给西北军送粮的?”   韦老板点点头:“我老韦什么品性,你还不知道?”   土匪头子盯着韦老板看了片刻,然后直接领人撤了。   韦老板松了口气,这大熊是个憨的,平时劫道就要个过路钱,不多,也就几两,因此出来干这么久了,地下一众兄弟家伙连把刀都没有,还是木棍。   官兵在,后头也还有那么多人,看都不敢看清就敢带人冲出来,真敢抢的话,后头老百姓一涌上来,他们估计就得见鬼了。   这是土匪,老百姓见了也怒,但人走了,他们急着送粮,也不想过多追究,直到真的见着一帮子‘细作’,老百姓顿时是怒不可遏。   那帮人刚冲出来,想对着牛车下手,让牛儿失惊,这路儿窄,牛马一乱,很容易儿出事,可他们都没来得及靠近牛车,老百姓就挥着锄头从后方冲了上去。   乌泱泱一片。   那帮人都傻眼了,咋的这么多人?上头给的消息不对,这会儿还劫什么粮,赶紧撤吧!   这种人比得大凉人还要可恶。   涸洲军当下调派一小队追了上去,炸药接连扔了好几个,没炸死的,后头追上来的老百姓一狠心,锄头敲了下去。   ……   韦老板带队千赶万赶,在十一月下旬进入大凉,十二月月底,终于进入南山岭。   大凉南部已经被西北军全部打下来了,暂时安全,护送来的涸洲军同着韦老板和镖局的人商量后,便开始往吉洲赶——那边也有百姓过来了。   这会儿韦老板正带队在路上歇息。   “韦老爷,我瞧着这声儿不大,方将军和西北军们能听得见吗?咱们进入南山岭后一路都在点这玩意儿,可一直都没见着方将军。”   “是啊!先头问的那些个大凉人说将军带兵往这一带撤,是不是骗我们了?不然我们都走了这么久,咋没见到人?”   “应该不至于。”韦老板说。他行商多年,看人不说一看一个准,他进村问人时,没暴露身份,那老汉当他走商的,村里人没那么多心眼,只要不是家里和村里的事,那是问啥说啥,他稍稍一打探就打探出来了,而且那老汉看着老实憨厚,他觉得对方不可能说慌。   再说了,后头再问旁的人,大家也说是往这边撤了,不过躲到哪里却是不知道的。   树林里窸窸窣窣传来一声响动,只一瞬间无数官兵涌了出来,韦老板当下就一惊,可一见方子晨,他立时就松了口气,见老百姓们开始抄家伙了,他让大家先别动,看着方子晨,试探道:   “是方将军吗?”   方子晨点头:“是我啊!赵哥儿让你们来的?”   “不是。”韦老板说。   “那你们这是?”   “给你们送粮。”   “……什么?”不说方子晨,就是他身后的一众士兵都懵了,目光下意识往车上扫。   一车车,垒得跟小山一样。   是粮食。   老百姓给他们送粮食来了??   方子晨目光落在一老汉身上,他穿的不算得多好,棉袄上还打了两块补丁,旁边立着两袋粮食和一根扁担。   他喉咙干涩不已:“你们······从哪里来的?”   老汉高兴的说:“大人,俺们是从青霞县来的,俺给你们送粮来了,找了你们好久,送的粮有点少,您别嫌弃。”   方子晨眼眶顿时酸了。   青霞县离着大凉,上千里路,怎么挑着担子跋山涉水过来的?   他不敢想。   心头五味杂陈。   后头的士兵看着这帮憨厚的百姓,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刹时就掉了。   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百姓千里送粮······   陆武涛喉头哽涩,他随父打了一辈子的仗,这一刻,说不感动是假的。   “将军。”韦老板说:“您能不能派些兵到外头接应一下。”   方子晨一怔:“······”   是他想的那样吗?他心跳加速。   “后头还有人。”韦老板说:“我车队来的快,涸洲军护送我们进入大凉后就返回去接吉洲的老百姓们了,我出发之前,听说青双镇也有人来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入大凉了,哦,涸洲军还托我送了弹药。”   这自无不可。   不过先干一顿饱饭先。   方子晨吩咐林小侠两句,而后领着百姓回了营地。   士兵们狠狠一抹眼泪,高高兴兴去搬粮,老百姓们跟着他们回了驻地,战士们瘦得不成样子,有好些人蹲在前头,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将军,老百姓们看过去,见他们刚在吃雪,又想起刚一路过来,那被剥得一干二净的树,心里顿时酸涩得不成样子。   这是他们的兵啊!   这一个月来,怎么熬的啊!这又是谁家的孩子,竟在吃雪。   有人抹起了眼泪,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   西北军断粮一月,终于有了粮食。   粮食一来,刘小文立刻带人拿粮去煮,战士们喜不自禁,围着刘小文转。   随着粮食而来的,似乎还有一股生气。   粥很快熬了出来,方子晨吹凉了,给乖仔灌了两碗,而后定定坐在床边。   等着士兵们都吃饱了,方子晨下令转移阵地,等半夜再安顿好,乖仔醒了过来,方子晨赶忙又给他端来三碗粥。   乖仔轻声道:“父亲,是伯伯送粮来了?”   “是老百姓送来的,皇上送的粮已经在路上了,你放心。”方子晨说。   “真好。”乖仔盯着碗里的粥,眼眶穆然一红:“要是早几天就好了,要是早几天······父亲,柳叔叔和三姨她们倒雪地里爬不起来了,怎么挣扎都爬不起来,我想林伯伯背她们回来,可她们说太累了······让我们自己走。”   方子晨心肝倏紧,沉默了半响,倾下身摸了摸他的头:“是不是难受了?”   肯定是难受,柳哥儿是乖仔亲自招上来的,可谁知乖仔点了点头后又立马摇了摇头:“柳叔叔说他高兴,值了,让我不要伤心,往前走,不要回头。”   柳哥儿没参军前,他爹娘总喊他赔钱货,即使他勤快能干,能里里外外的帮着做活儿,爹娘还是认为他样样都不如上头的大哥。   可前次回去,他爹娘捧着他的手,慈爱又温和,说:“好孩子。”   够了。   如此就够了。   方子晨哄了乖仔睡,陆武涛拿了碗粥进来,见他呆呆坐在床边,垂着头,目光空洞,不知道在看什么,一直保持着那么个姿势。   “将军,吃点吧!你昨儿一整天啥都没吃,中午那会儿你也没吃。”   方子晨捧着碗,有些失神的看着碗里晶莹的浓粥,只觉得千金重,大概是饿过头了,胃里都在阵阵反酸。   看他手在细微的战栗,陆武涛叹了口气,年近四十,眼角已经褶皱明显:“将军,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方子晨看着他,陆武涛说:“你虽然看着像个没事人一样,可我晓得的,我五岁就随我父亲驻守西北,我七岁时,他带我上了战场,那会儿敌军刺死了我的马,我哭了一宿,因为我养了它三年,它随着我从京城过来,我不忍啊!可后头我又亲眼见着我的亲卫倒下去,我带的兵倒下去,甚至我的三弟,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他们随我出去,却是没能随我回来,次数多了,我就麻木了,哭不过来,也难受不过来。”   他顿了顿:“如今想想,当初我为了匹马哭,为了不认识的甚至都没说上一句话的士兵们哭,可我在西北守了整整十七年,大大小小的战役打得数也数不清后,那次我看着我三弟的尸体,我却哭不出来了,也不晓得是不是我没有良心了。”   营帐里豆大的火焰影影绰绰,方子晨半边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陆武涛沉着声:“你觉得这次死的人多,后悔了,可你不知道,这些年同着大凉、北契断断续续的打,每一场,我们西北军都要去几百人。”   “谈不上后悔。”方子晨终于开口了:“说不难受也是假的,可他们若是死在战场上,死在敌军的刀剑下,我都能接受,我接受不了的是,几千人因着断粮送了性命,他们本不该如此。”   他不知道该去怨谁。   恨夏景宏?恨朝中官员?   可这没有道理。   就像他去跟着人谈判,公司老总派人给他送文件,路上出了事儿文件没能按时送来,导致谈判失败,是老板和众多管理者无能吗?是这个公司废吗?   能这么下定义吗?   老板应该是比任何人都希望公司能赚钱的。   陆武涛听见他在嘀咕李原的名字,也知道他在自责,这种自责感,比刀插在身上还要让人难受,可怪将军吗?   他们守着前线,前线没出事儿,后方出事儿了,该怪守着前线的人吗?   军粮不来,方子晨就立即下令撤了,不过一个月就凭着两腿腿儿能走多远呢?   大凉南部辽阔,骑着快马,大半来月都骑不出去,何况他们一路还被围剿堵截。   他们攻打最近的北契和大辽,整整半年,这期间,大凉不可能静静待死什么都不做。   明知道如此,可也猜不到人会做什么,方子晨把能想到的,都尽数安排好了,结果后方依旧是让人得手,陆武涛觉得意外,却又觉得是意料之中。   他们明明已经派兵把各个关卡都给把守了起来,确保大凉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可还是出了事儿,由此可见,那帮人也许在联合进攻前,或者两年前,或者三年前,甚至十几年前就已经混进大夏去了,就像落河崖一事。   混进去了,暗暗潜伏着,麻痹着人的神经,没有受害症,谁能想到呢!   即使后头千防万防,可百密必有一疏。   这大概是命数了。   碰上这种事,上头将领承受的压力无疑是巨大的,这一月来,他常是看见方子晨孤坐在营帐里,浑身上下像是被巨大的悲伤所笼罩。   以前估计是家里环境很好,没见过、做过什么太大的坏事,于是受不住了。   那些挫折,内疚,在陆武涛看来,是比利刃剜在身上还要难以承受。   他无数次的害怕方子晨会熬不住,毕竟还年轻。   可这人心性比他想得要坚韧。   陆武涛也沉默了半响,而后看着方子晨,长辈般劝道:“打仗就是这样了,有战争,便会有伤亡,有死别,有埋骨他乡,这避免不了的,打仗一人不死,皆无任何突发意外,这不现实啊。将军,这个道理你得明白,不说今儿是战士们死,也许明天,也许后头,就是咱们,这都是说不准的,我每次出战,总没想着能活着回来。”   方子晨微怔。   陆武涛道:“吃点东西吧!”他目光落在乖仔脸上,到底也是过来人:“你是不是也觉得对不住小少爷?”   方子晨:“······”   这人平日看着很莽,没想心还挺细。   儿子饿得起不来,才十岁,要是没带来,哪里用遭这种罪。   让孩子陷入这种境地,没后悔过半分,没怨过自己无能,这是不可能的。   “他是秦家的嫡孙,秦家未来的继承人,生来便享有无上的,远超他人的富贵荣华,可他身上也注定挑着一根担子,这世道,从没有谁能不劳而获,得到一样东西,也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付出就能白得的。秦家乃武将世家,终年奉命驻守边疆,他的命运,便是注定要驻守在边境,要他守在那里,这便是代价,既是武将,打仗、死人,断粮,被袭,这种事儿就不可避免。”   陆武涛说:“书香世家子弟三岁启蒙持墨,武家子弟则是舞枪弄棍,就像我一样,小少爷十岁了,不小了,再过两三年都该相看姑娘哥儿定下亲了,但当父母的,总觉得孩子长不大,总想护着。”   方子晨迟缓的点头。   是啊!   他儿子已经十岁,他总觉得还小,可在大夏,村里的孩子,五六岁便开始帮着家里干些活儿了,八/九岁,已经算是个小大人,条件好的,十五六成婚,二十啷当还没讨着媳妇的,在媒婆眼里已经是个老男人了。   秦家注定是要回去的,他的亲人在那里,而且那么大的家业不可能不继承啊!身为他的长子······   如今拼命,总比将来没命好。   他今儿陷入的困境,他的儿子,以后也许也会避不开。   他这会儿还能护着,真疼儿子让他回后方,窝窝囊囊,毫无胆识,以后他一把老骨头了,走不动了,把秦家交到儿子手里,那么谁护着他?   赵哥儿?   拉倒吧!   赵哥儿还比他大两岁呢!   “父亲。”乖仔又揉着眼睛醒过来了。   “怎么了?”这小子睡觉雷打不动,除了想嗯嗯,方子晨问:“想尿尿了?”   “嗯。”   方子晨起身从床下拿夜壶递给他,乖仔脸红彤彤的,三碗粥下肚,他浑身都有力了,这会要脱裤子,还道:“父亲,你闭上眼睛,快点快点。”   方子晨:“······”   孩子真是长大了,都会害臊了。   以前还撅着屁股,想喊他亲呢!   乖仔叮嘱道:“父亲,你不要觊觎乖仔的美色偷看乖仔的小兄弟哦。”   “拉倒吧!你哪里我没见过?”   乖仔呵呵笑起来。   淅沥沥一阵,响了许久,方子晨只觉自己儿子这膀胱实在是有点厉害了。   乖仔美了,通体舒畅,他往里头挪了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方子晨:“父亲,快上来。” 第447章   方子晨一趟上去,乖仔就挤到他怀里,在方子晨胸膛蹭了蹭。   方子晨抚着他后背:“怎么了?”   乖仔没有说话。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他晓得方子晨应当是很累了,隔着一薄布料,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方子晨瘦了很多,胸膛都没有肉了。   父亲这段时间,一定是又愁又辛苦,大凉南部辽阔,真派兵前往北契、大辽筹粮来,可先头他们驻扎在原平洲,从原平洲撤出大凉,起码得两月,他们撤了将近一月,也不过才到南山岭,如此再前往北契两国,来返一趟,就得五至六个月,大凉人也不傻,毕竟国力就比得大朝差些,总有些聪明的,还派了大部队把守住了通往北邙的路,大概是觉得北邙虽是也穷,比得他们大凉还不如,但能借道给他,便也能借粮给他。   把他们所有的后路都给堵住了,想让他们插翅难飞,那种情况下,估计父亲说的诸葛亮在,怕是也无计可施。   可这会儿大凉军估计是万万没想到,不过二十来天,他们大夏就把粮送来了吧!   他知道自己吃得多,人一碗汤就能小半饱,虽然刘叔叔特意关照他,可两碗带着树皮的水下肚,他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也不好意思吃得多,要是没有父亲和下头人关照,也许刚断粮那会儿,他就是最先倒下去的那一个了。   父亲总把吃的让给他,他前儿没起来,父亲也一定是急坏了,他又要领兵,又担忧着自己······   “父亲。”乖仔扬起头,噘着嘴儿亲了方子晨一下,黏黏糊糊说:“乖仔爱爱你。”   “父亲也爱你。”方子晨掩好被子后低下头来亲了他两下,乖仔笑呵呵的,眼睛和嘴角都弯了起来,方子晨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儿子,你前儿可真吓死我了,以后别这样吓父亲了,不然可能你都没凉,你父亲就先凉了。”   “父亲不用担心,乖仔都没娶夫郎呢!怎么可能会凉啊!只要乖仔吃饱饱了,就能满血复活。”乖仔没心没肺道:“要是真凉了,那应该是我红颜薄命,天妒英才,太帅了,老天都看不过去。”   方子晨:“······”   都这节骨眼儿了,还不忘吹一泼。方子晨拍了他屁股一下:“睡吧!明儿我让你刘叔叔给你煮粥喝。”   乖仔眉头蹙起来:“粮食不够多吗?”   方子晨:“多啊!这次有个大老板送了好些,够我们吃好些时候了。”   乖仔舔着嘴,伸着脖子咽了下口水,一脸期待:“父亲父亲,那有面粉吗?”   “有。”   乖仔高兴道:“那乖仔要吃包子。”   方子晨揉了一下他暖乎乎的小肚子:“你现在这情况,之前饿了好几天,先喝粥吧,吃包子顶得住吗?肚子不会疼?”   乖仔急道:“怎么会疼呢,不能吃包子,肚子才会疼,父亲,乖仔想吃。”   孩子好不容易醒来,烧也退了些,现在他说要上天,方子晨都想造个火箭把他绑上去,有面粉了,一个包子而已,自是要安排上:“好吧,你想吃就做,做大大的,好不好?”   乖仔笑起来:“嗯嗯,父亲最爱乖仔了。”   方子晨搂着他,外头寒风依旧呼啸,被子里暖和一片,粮来了,孩子也好了,正睡得香喷喷,先头提到喉咙口的心,这会儿终于能咽回肚子里去了,他难得踏实的睡了个好觉。   左相亲自带队,原是想兵分两路,一路走上北,一路保险起见往吉洲走,不过晓得青霞镇有商户亲自送过去了,左相想了想,为求稳妥,选择向吉洲出发。   韦老板送完粮,歇了两天就和老百姓们回去了,走时方子晨亲自带兵送出南山岭。   “韦老板和各位叔伯大义,我方子晨代表兄弟们······”他下了马,哽咽着,朝大家深深鞠了一躬:“谢谢。”   韦老板急道:“将军,这可使不得啊!”   “应该的。”   韦老板和老百姓见着他还有跟随来的士兵们弯着身,鼻头也是一算。   来了这一遭,才晓得,在外行军打仗,那真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不容易。   这种天,不是谁都能住帐篷,上头的将和伤兵能住,小兵们多是铺张席子,一条被子,和衣而眠。   辛苦啊!   老百姓们回去了。   韦老板就是想求个良心安稳,可回去后,没多久,朝廷派人来了,送了一匾额,可把韦老板高兴坏了。   这是皇上亲笔而著,抵得过万金。   值了,值了。   老百姓们走了,哨兵回来禀报,哈达鲁正驻扎在西原山,他的次子哈尔特率二十万兵从原和洲过来了,如今已行至原棉洲。   不能让两军汇合,不然打起来就困难了。   方子晨当夜就领兵朝敌军发起了夜袭。   哈达鲁一听西北军攻打过来了,都震呆了。   “怎么回事儿?”   方子晨傻了?   行军一旦缺粮,那是得立马的撤了,可这会儿人竟然还敢率军朝他们发起进攻?   哈达鲁急忙备战,又一边吩咐人,赶忙去查查。   一见着西北军,哈达鲁就发现对方个个面色红润,看上去精神抖擞,充满了战斗力,又见着乖仔脖子上还挂着个网兜,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白乎乎的大包子,随即反应过来,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当即骇然,脸色也立马阴沉下来。   西北军这是······有粮了?   但不可能啊!按照规划,军粮绝对不会那么快送得过来,西北军才断粮二十五天。   原计划是三个月,现在······   怎么回事?哈达鲁心里不由得慌了。   他们没能把握住这最后的计划,大凉,要完了。   ……   南方边境。   十二月里一直在飘小雨,孟如清先头一直担心西北军那边的情况,心中总是焦躁不安,后头知道朝廷送粮去了,这才松了气,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缓了。滚滚哒哒的跑来找他,说时辰到了,小爷爷有空了吗?还忙不忙呀?   他练琴的时辰到了。   之前孟如清歇息时弹了一次,滚滚觉得他那样酷极了,很有风范,便说也想学,留以后装逼用。   他到底是个哥儿,琴棋书画总要会些,孟如清对两孙子宠得很,便应了,闲时总教他。   他忙时,滚滚不会来扰他,刚在外头探头探脑瞄了好几眼,见着他好像没再写字了,这才跑进来。   孟如清洗了手,带他去了隔壁营帐,亲自弹了一曲,便让开了,让着滚滚来,滚滚弹得叮叮当当响,蛋蛋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们对面,手里还捏着一个大包子,半天也没有吃,都凉了,等着滚滚弹完了,孟如清指点了两下,才扭头看蛋蛋。   “蛋蛋怎么不吃包子,是不好吃吗?”   这两孩子吃包子吃不腻,天天都要啃五六个,如今快五岁多了,没怎么竖着长,就光横着长了,白白嫩嫩肉嘟嘟,可招秦老夫人喜欢了。   “好吃啊!”蛋蛋说:“这个是肉包,里面有肉肉,怎么会不好吃呢!好吃的。”   这两孩子先头藏了二十几个肉包放床底下,后头攒够了,就拿布包了起来,偷偷从军营里溜出去,说要去大凉给父亲和哥哥送吃的,还好的被值守的士兵发现了,后头被秦恒煊拿着木条亲自教育了一顿,两孩子才不藏食了,既是如此——孟如清疑惑道:“那你怎么不吃?是不是凉了?我让人重新给你端些热的来,好不好?”   “不用。”蛋蛋拧着小眉头,一脸横肉,道:“现在没什么胃口。”   吃货说没有胃口,这不得了啊!   一听这话,孟如清就急了,赶忙的起身去探他额头。   蛋蛋蹭了蹭他的温热的手心:“小爷爷,蛋蛋没有发热哦。”   孟如清脸上急色不减:“那你怎么没胃口?是哪里不舒服吗?”   “弟弟。”滚滚也围了过来,上下看他,一脸紧张。   蛋蛋挠挠头,没心没肺道:“因为小爷爷弹琴让人想睡觉觉,三哥弹琴像杀猪叫,我听多了都没有胃口咯。”   孟如清:“······”   孟如清直接哑了。   滚滚黑着脸,只觉受到了很严重的侮辱,当下直接给蛋蛋后背来了一巴掌。   “不许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不对。”   蛋蛋也不觉得疼,他一身肥肉,穿得也厚,那一巴掌跟挠痒痒似的:“蛋蛋没有胡说啊!”   滚滚气道:“那什么是杀猪叫?小爷爷都说我有进步咯,弹得都比哥哥好听。”   “你以前弹得像疯狗叫,现在像杀猪叫,是进步了啊!”   滚滚眼睛都瞪大了:“你再说,等父亲和爹爹来,我就叫父亲抽你,父亲最爱滚滚了。”   蛋蛋咯咯笑起来:“哥哥,你不要驴蛋蛋,我脑门上又没有写着我很好骗四个字。父亲明明最爱贪小便宜。”   孟如清:“······”   孟如清笑了起来,无奈的伸出食指点了一下蛋蛋的眉心:“你以后可别当着你父亲的面这么说,不然他真的会打你屁股。”   蛋蛋在胸前的衣兜里掏啊掏,掏出一面圆形小镜子,这是乖仔送他的,他时常带在身边,这会儿对镜自怜半响,笃定道:“打就打吧!爷爷也经常打我,我都习惯了,而且父亲都说咯,帅哥的生活总是比较坎坷,如今想想,父亲真是说得太对了,蛋蛋这三年,终于是体会到了,哎,帅哥,不容易当啊!”   孟如清:“······”   孟如清抿住了嘴,笑意轻浅,没敢当着孩子的面笑出来。   “蛋蛋最讨厌帅哥了,可是,现在却长成了我最讨厌的人,哎,不得行咯,怎么随便长长,也长成这样呢?要是认真长一下?”蛋蛋似乎被自己想象的样吓到了,一个激灵站起来,满脸惊慌:   “哎呦喂,不敢想哟!太恐怖咯,那贞子上次刚被我父亲打跑,这会要是知道我长得帅了肯定不会放过我,完蛋咯,小爷爷,我父亲和哥哥什么才回来啊!蛋蛋现在很危险哦。”   孟如清:“······”   滚滚忧愁道:“小爷爷,你下次有空,可不可以带弟弟去看一下大夫,我觉得他不太对劲,有点傻了,父亲和爹爹还有哥哥要是来,看见他这样,该愁咯。”   孟如清:“······”   他以前觉得乖仔是跟方子晨呆久了,所以不太着调,但这两孩子三岁就被送他跟旁来,都由他亲自抚养了,可最后却还是像极了他儿子。   说好听点,是自信满满,说难听点,那就是不要脸。   他这会儿有点愁,可看蛋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看着滚滚,一脸‘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样儿,又觉得好笑。   秦恒煊从外头进来,就看见蛋蛋两手背在身后,小老头一样,叹着气往外头走,见了他,还招呼道:   “爷爷,你来了,进来坐吧!”   秦恒煊看他这小样子都觉得稀罕:“你这是怎么了?”   蛋蛋重重的叹了口气:“没什么,蛋蛋就是感觉有点忧愁,爷爷不用多问,也不用担心,蛋蛋这种烦恼,爷爷你是体会不了的。”   孟如清再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秦恒煊看着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孩子是怎么了?皮又痒了?”   孟如清把话一说,秦恒煊顿时气得火大,要是头发短一点,估计都要争先恐后的竖起来了。   什么叫他体会不了?   感情在说他丑?   这小兔崽子,一天不打都不行。   孟如清浅浅笑着:“行了,你可别再抽他了,上次娘真的生气了。”   “娘就是太护着那臭小子了。”秦恒煊由衷道:“还是滚滚乖些。”   孟如清听着营帐外头传来的欢闹声,笑着:“那你也没少抽他,你抽他,娘更生气。”   秦老夫人疼两孩子,但真要说,还是更护着滚滚一些,蛋蛋到底是小汉子,皮实得很。   秦恒煊噎着了,滚滚蛋蛋是半斤八两,念着滚滚是个软乎乎的小哥儿,他是不想对他太过严厉,想好好宠他,可这孩子气人的本事也是一流,真真是像极了他儿子,他想心软都不行。   想起那几个月跟方子晨呆一起,秦恒煊是又气又怀念,他儿子那德性,方家父母养了他十几年,怕是特别的不容易啊。   真是欠人欠大发了。   “爹来信了。”秦恒煊说:“照如今这局势,大朝不过半年,应该能完全打下来,不过,他查到了一些东西。”   孟如清道:“什么?”   “在攻打冀元州时,那知府被俘了,在他府上抄出了些东西,听说大朝和大凉此次对我们大夏实施围剿,已筹备几十年之久,不知道爹发现了什么,只来信,说朝中怕是有人通敌。”秦恒煊说:“我已给皇上去信了。”   孟如清眉头微拧:“先头有人打沉了涸洲那边的官船,听说对方人数不少,行事又狠辣果决,要培养这么一批人,所需钱财怕是不少。”   普通小官俨然不具备这种条件。   二月年至,气温开始慢慢回升了,三月,赵哥儿终于再次收到家书。   赵哥儿,三年为夫行踏万里,曾见山似幽谷,见海似大泽,见花似卿卿,可后来,万物都成了你。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如今只三愿。   一愿父母千岁,二愿妻儿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赵哥儿,我真的好想你了。   赵哥儿眼眶一片发烫。   又开了乖仔的。   爹爹,乖仔想你了,好想好想,都三年不见你了,你想不想乖仔?   乖仔长个头了,现在高高咯,刘叔叔说乖仔是美男子,我都跟他说了,说话要含蓄些,可刘叔叔学不会,弄得乖仔经常感觉不好意思。   爹爹,我告诉你,上次太外公来了,他给乖仔好多的银票,我让人拿给你了,你拿去买肉肉吃,等乖仔打完仗,乖仔就回去看你。哦,还有,爹爹帮乖仔看好杨叔啊!不要让人趁虚而入,爹爹,一定要帮乖仔啊!乖仔爱爱你。   他只字不提先头的事,可赵哥儿能想到,他定是受苦了,一旦断粮,对他儿子来说,最为致命。   可孩子一句都不说,赵哥儿没由来的一阵窝心,有些酸楚难言的感觉。   两封信来回的看,刘小文半年前给家里来过信,跟着周哥儿说乖仔如今大了,那模样简直跟方子晨一模一样,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他也不好意思去问方子晨,毕竟方子晨天天的忙,问乖仔,乖仔眼神就开始飘忽,这事儿不能传出去,刘小文是诧异得不行,拜托路正仁的心腹帮忙写家书时,就忍不住问了一嘴。   过年那会儿赵哥儿带着小风和杨铭逸去了安和村,周哥儿拉着赵哥儿,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许久不见乖仔了,刘小文信上说差不多一模一样,周哥儿想不出来怎么个一模一样,但也直觉这事儿不对劲。   赵哥儿没有说,周哥儿仔细看他,心里突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赵哥儿不晓得他想了什么,可是一听他说乖仔越发的像方子晨,心里感觉就稳了。   虽然他儿子如今不是农民攻了,可杨铭逸瞧着不是贪恋权富之人,若是爱慕权财,当初怕是也不会背井离乡,跑涸洲来投奔他们。   杨铭逸这几年五官是完全长开了,那模样晃眼得很,前头同知家还托了人来,不过被小风拦住了,这小子估计也是得了乖仔叮嘱,他儿子要是差一些,那估计是没戏了。   剩下两封信他拿给了小风和杨铭逸,这会儿正忙,可杨铭逸一得了信就匆匆忙忙拆开了,他几乎是一目十行,又见信封里还有些鼓,伸手掏了一下,是一捧已经风干了的花,不知名,也从未见过,应该是大凉那边的特有的,淡红色,花苞也不大,虽是风干了,但挺好看的,上头还有淡淡的花香味。   小风见他嗅了两下,而后珍而又珍的收了起来,唇边挂着浅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先头那几月,赵哥儿为着筹粮和吉洲的事儿都忙坏了,可一闲下来,便担忧不已,小风都看得出来,可后头他发现,杨铭逸却是比他赵叔还要慌,忙完了就走神,常跑去问赵哥儿,粮食运过去了吗?前方可是有来信,一听没有,原显得冷清寡淡的面庞上,眉梢眼角却全是失落,之前瞧着就冷,后头整个人周身就像是都冒着寒气,小风看着都不太敢靠近,如今总算是见他笑了。   他不知道杨铭逸是单纯的担忧乖仔和方叔,还是有其他。   四月,天气彻底暖和了,已是春天了,到处一片绿意,路边开满了小花,路上常有孩子跑来跑去,嬉嬉闹闹,大人们则在地里忙活得不行。   大辽北契被攻打下来后,朝廷立马就派人过来接管了,人手不太够,吉洲知府在敌军打进来时就被砍了头,方子晨出征后,涸洲的事几乎都是赵哥儿和同知在全权管理,偌大的涸洲被管理得井井有条。   夏景宏想了想,最后下了令,让赵哥儿先接手吉洲,大臣虽是哗然,但到底也没反对,这不是封官,虽是也有些荒谬,可这两年那帮医疗队是真的出了名了,唐大丫跟着秦家军,柳哥儿、陆大丫另一批人则是跟着方子晨,这期间,不知在战场上救了多少人,也不知立了不少功,对这帮姑娘哥儿,大家私心里都是敬重的,也晓得他们一旦随方子晨班师回朝,怕是要大赏大封,这会儿即使是言官,都说不出‘荒谬,不可,姑娘哥儿岂能插手政务’这种反对的话来。   赵哥儿一直在忙,那些被焚毁的村子要重建,坍塌的城墙也要修复,吉洲那边的石灰少,水泥只能从涸洲这边运过去,为了方便,水泥路也从涸洲修到了吉洲,赵哥儿招的人多,吉洲重建得很快,三年时间,陆陆续续的,难民们已经全部返回故土了。   五月份,大凉传来捷报,西北军绝地反击,一路势如破竹,只两月便到了大凉北部,大凉猛将达哈鲁被方将军一拳头给打死了,听说那一拳过去,达哈鲁头颅都转了整整三圈才倒下去,次子哈尔特和心腹则是被小公子乱棍子打死了。   六月,整个大凉彻底沦陷。 第448章   西北军一路攻进大凉皇城,提出断其西北军后路的‘劫粮计划’的几个大臣,虽是没有反抗,可也被方将军和小公子砍了头。   大凉皇室全被处死了。   虽是残忍,可留着,便是前朝余孽,总想着复兴,这帮人留着多是后患。   原以为西北军大获全胜,该班师回朝,可谁知涸洲军却是直接回了涸洲。   落叶总是要归根。   那些牺牲掉的战士们的骨灰,被带回了涸洲,而西北军则是直接饶过大夏后方,直击大朝北部。   涸洲军从大凉回来那天,百姓夹道迎接,没谁说话,只是默默相送。   七月,西北军抵达大朝北部。   当初大朝想联合三国对大夏进行两面夹击,如今却反被大夏军围剿了起来。   方子晨刚率军到大朝北境边线,就听说李原被释放了,他是当场就怒了,让路正仁接手,带着乖仔即刻回朝,进京后直接冲到了侯府,将李原毒打了一顿。   “方子晨······”李原躺在地上护着头,护卫们全部带来的涸洲军给控制住了,人上过战场杀过敌,寻常护卫哪里是对手。   身上落下密密麻麻的拳脚,李原是痛得嗷嗷直叫。   “放肆。”他呵道:“方子晨,啊……你,你休要欺人太甚。”   李志城听着前院动静大,推着轮椅也过来了,见乖仔骑在他爹身上,拳头不停往他身上招呼,方子晨则是‘助纣为虐’摁着他爹的手,他顿时怒目圆睁。   以前就看方子晨不顺眼,如今晓得他身份,那更是对他厌恶到了极点,他刚想说方子晨虽是被封为将了,可他们侯府也不是好欺负的,不过没来得及说,方子晨余光一瞥见他,立刻松了李原,朝他过来,一拳头就朝他脸上呼去。   李志城连人带椅倒了下去。   李原嘶吼道:“方子晨,别动我儿子,有什么你冲我来。”   方子晨一路打马进京,街上不少百姓都看到了,又见他直冲侯府,就晓得是为了什么事儿,左相一得了禀报就赶忙过来了,一进到李府里,见着方子晨还要对李志城下手,左相赶忙呵了一声:“小晨,快住手。”   方子晨看着他。   左相过来拉开他,又把乖仔叫过来,仔仔细细看他拳头,见没伤着,这才瞪着方子晨:“你太冲动了,他好歹是你表兄。”   李志城厌恶方子晨,方子晨对他同样讨厌至极,当初一见李志城,他就觉得这人八字跟他相冲,明明没招惹他,可他就是想冲上去给人一板砖:“屁个表兄,这种尖嘴猴腮的阴险样,我宁可跟鬼做兄弟,我都不跟他做。”   “就是咯。”乖仔说。   左相拍了他屁股一下,这死孩子,就会瞎起哄。   乖仔捂着屁股躲到了方子晨跟后去。   左相让小厮去把李志城扶起来,又派了人去喊大夫,才问他要不要紧,那语气客气又疏离,同着方才判若两人,他对着方子晨和乖仔,明明是无奈又慈爱的,可是······   李志城手背青筋暴起,在左相要牵着乖仔和方子晨走时,忍不住道:“外公。”   左相转过头,就听着李志城道:“您未免也太偏心了吧,他是您外孙,我就不是吗?”   当初未相认,左相就对着方子晨好,后头就更不必说了。   左相没说话,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他被他父亲教坏了。”路上他突然对着方子晨道:“心胸狭隘,实在难成大器。”   方子晨想了想:“外公,那狗日的娘啊不是,是你女儿,真被我爷爷砍了?”   他这话听着不对味,左相瞪了他一,眼才叹了口气:“那是你姨······”   话未尽,便又觉得这声姨,他女儿估计也是不配。   哪有姨这般对外甥的?   “真是我爷爷砍了他吗?”方子晨又问,他觉得秦老将军应该不至于如此,即使恨,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可能直接就把人砍了吧。   左相上了马车后才道:“不是,是她自己自尽了。”   “啊?”方子晨眉头微蹙,八卦之火都燃烧起来了:“可外头人都说是我爷爷派人砍了她的头。”   左相:“你爷爷当年很生气。”   秦家四代单传,对于孟如清肚子里的孩子,秦老将军是千盼万盼,结果一出生就被人扔了,岂能不气,原是派人来讨个说法,再要孟如秀脱层皮,可孟如秀到底是心中有愧,在把孩子扔下崖后,就被秦家军给控制住了,后来被押送回京,左相和左相夫人去牢看过她,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是你弟,一个是你外甥,你怎么能······”   “娘,我对不起你,不该给你下药,也对不起清哥儿,他不肯见我,我也没脸见他,你帮我给他带句话,就说我对不起他。”   “你也知道你对不起他,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们拿志成威胁我。”   “什么?”   任由左相怎么询问,孟如秀却是没再说了,李志城被人挟持了,她虽是不晓得对方怎么闯进侯府的,但为了孩子就是她的命,她知道朝国人想做什么,就是想绝了秦家后,如同周家那般,西北军没了周家带领,如今就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秦家若是也绝了,秦家军便也不足为惧了。   孟如秀本不愿,可李原劝她,哥儿生子虽是难,可······也许清哥儿还能有。   她知道孩子就是娘的命,她对不住青哥儿,晓得李志城没事儿后,在左相跟着秦家派兵前往牢房想要对她进行盘问的时候,便夺了人腰间佩剑,在牢房里自刎了,秦家军开了门进去想阻止,可到底是慢了一步,正巧李原带着李志城来,见着孟如清倒在血泊中,便以为是秦家军把孟如秀给杀了。   后头这事儿不晓得怎么就传出去了,民间直说是秦老将军派人砍了孟如清的脑袋,虽然这事儿很快就被压了下来,但没有用,还是传出去了。   有人觉得孟如秀该,也有人觉得秦家到底是过了些。   当初查不出什么来,只以为孟如秀是被细作给威胁了,可若是李原通敌,那没准的便是他拿着儿子自导自演。   左相只要一这般想,就恨不得刮了李原的皮,但目前一切都只是猜测,只得安耐下来。   左相以前念着李志城年幼丧母,对他多有关照,可李志城大概是怨他‘袖手旁观’,有时候看向他的眼神,如狼一般,如此几年,李志城虽是学会掩饰了,可左相在朝中混了大半辈子,哪里看不出来,解释了也不听,以前想着孩子还小,不懂事,可大了还是这般,左相渐渐的也不爱喊他过府了。   “乖仔······”   正说着,外头有人喊,乖仔一撩车帘,就见几皇子站在宫门口,乖仔立时冲下车,高兴得不行,激动问:“你们怎么来了?”   “想你咧。”四皇子说。   儿时好友,几年未见,好似并未生疏,几孩子在宫门口抱成了一团。   方子晨下了车略显纳闷:“不回家?”   “皇上召你进宫。”左相看他有些疑惑,道:“你一来他就懂了,先去见见皇上吧!”   方子晨眉头拧起来:“正巧的我也想见见他。”   李原犯了这么大的错,只降官,罚三年俸禄,皇上是不是被李家人收买了?   夏景宏就知道方子晨会气,早准备招了,见着人气冲冲的从外头来,砰的一声,一大金块搁在了御案上。   方子晨脚步一顿。   可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见了一块金条就走不动道的人了。   夏景宏见他不为所动,又把两块金条搁桌子上。   方子晨脚步又是一顿,声音硬邦邦的给他行礼:“微臣拜见皇上。”   “生气了?”夏景宏又在桌上搁了好几块金条:“上前来些,让朕好好看看你。”   方子晨走到了御案前,目光直勾勾看着那几块金条,要是以往,他指不定要扑上去了,反正是不要白不要,可这会儿,要了他便对不起跟他混的兄弟姐妹们,瞟了两下他就移开眼了。   夏景宏仔细看他几眼后笑了笑,和蔼道:“几年不见,你长大了。”   方子晨丝毫不客气,直接趴在御案上,闷闷道:“你为什么要放了李原?你这样寒了我的心,我不太高兴。”   “我知道。”夏景宏说:“上次收到你父亲来信,朕派人着手查了,李原确实有些问题,可他在朝中与好些官员交往甚深······”   方子晨顿时明白了,凑过去:“你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嗯!所以你忍忍,等真的证据确凿了,朕定是不会放过他,即使他真的没有和大朝大凉有勾结,他失职一事,也该是砍头的。”   不然,不说方子晨,怕是整个西北军都会觉得寒心。   方子晨点了点头,表示懂了,夏景宏看着他,微微笑道:“听说你在涸洲的时候,打着是我兄弟的名誉,占了好些便宜啊!”   方子晨噎了一下,眼神开始飘忽,确实是贪了好些地皮和公款,这会儿难免的有些心虚:“瞧你这话说的,我是那种人吗?我为官最是清廉正直,大公无私,两袖清风了。”   夏景宏才不信他的邪:“我和你父亲才是兄弟,你算朕半个儿子了,别老想着占朕便宜。”   “可是我穷啊!皇上,臣这些年可谓是呕心沥血,任劳任怨的给你卖命,你不表示表示啊?”他拇指和食指不停的搓着。   夏景宏:“······”   这小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他两在书房‘讨价还价’半天,乖仔则跟着几个皇子吹大炮,剿过匪,赶过狼,打过仗,传奇得很,几孩子在乖仔走后,就鲜少出宫了,就像笼里的鸟儿一样,虽是不缺吃喝,但到底是没什么自由,日子是重复无趣,这会儿听得双眼亮晶晶。   夏景宏把方子晨当半个皇子疼,又让黄公公把乖仔带来。   “皇帝伯伯。”乖仔一见熟人就高兴。   夏景宏招手让他到跟前来,几年不见了,也怪想的,上下打量他,才捏捏他鼻子,笑道:“叫爷爷,不能叫伯伯了。”   乖仔眉头紧紧蹙起:“不能叫伯伯了?为什么呀?”   “因为······”   “啊!乖仔知道了,是因为伯伯老了。”   “是了是了。”夏景宏笑了笑,这孩子长大了些,个头蹿了好多,可他还是把乖仔抱到腿上,也不嫌他满头的汗,摸着他的大脑瓜子,眼神里满是慈爱。   “皇帝爷爷,抱一下意思意思就行了,快放乖仔下来吧,乖仔都重重了,你一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等下压坏了可怎么好啊!”乖仔很是严肃的说。   夏景宏:“······”   他原是想开例让他们歇在宫中,可聊了没半会儿,方子晨和乖仔就被赶出宫了,父子俩去了左相府,左相见他两一人背着一大包袱,重得都直不起腰来,似乎刚打劫回来,顿时就晓得夏景宏为啥子不敢留他们了,怕是留久了,皇宫里的砖块都要被这父子俩给撬回来。   夏景宏怕是都后悔把这两人喊宫里去了。   左相夫人和几儿媳见了乖仔就高兴,派人给他做了好几只鸡,乖仔吃得香喷喷,左相夫人在一旁给他和方子晨夹菜,见他们饿狗扑食一样,狼吞虎咽,简直心疼得要命。   在京城歇了一晚,隔天天未亮,方子晨带着乖仔去了一趟赵府,再出来又背着两个大麻袋,父子俩是笑嘻嘻,看着美得不得了,飘飘欲仙似的,赵嵩瞧着都感觉有点心塞,他送方子晨出了城,这哥婿虽是贪了些,可看两人策马离去,到底还是不舍。   八月,姜展鹰遭副将反叛,身受重伤,大朝两面受敌,西北军和秦家军很快攻到了皇城外。   “父亲,就是他。”乖仔指着城门上次姜展鹰:“就是他让人围殴乖仔,把乖仔牙齿给踹掉了,父亲帮乖仔收拾他。”   方子晨当下就下令让人炸城,姜展鹰一见方子晨和秦老将军,心顿时就沉了。   西北军和秦家军攻进城里,方子晨直直朝姜展鹰而去,刚和方子晨过两招,他就晓得了,自己不是对手,他想撤,方子晨吼了一声:“小叔,帮我拦住他。”   秦恒逸一长枪拦住了姜展鹰的去路,方子晨追上来,直接将姜展鹰打下了马,姜展鹰还没能爬起来,方子晨已经骑到他身上去了,见姜展鹰还敢反抗,他直接卸了他两胳膊。   “儿子。”   乖仔背后绑了个小包袱,他掏啊掏,掏出了一把钳子递给方子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有些忙了,少了些,这两天正文就能完结了(=^▽^=) 第449章 正文完结   秦恒逸看见那把大钳子,顿时是目瞪口呆,他这侄子和小孙孙感情是有备而来啊。   都几年前的事儿了,这么记仇的吗?   方子晨掰开姜展鹰的嘴,姜展鹰撇了那把大钳子一眼,吓得直冒冷汗:“你……你想干什么?”   方子晨没回答,而是问乖仔:“儿子,当初你被踹了哪颗牙?”   乖仔脸红扑扑,好像很激动,大声说:“是门牙。”   方子晨直接用钳子夹住了姜展鹰的门牙,然后用了力,开始左转又转,一个劲儿的想往外拔,姜展鹰疼得嗷嗷叫,双腿踢蹬着不停的挣扎,乖仔一个飞身直接扑上去摁住他。   没一会儿一颗血淋淋的牙齿就被拔了出来,乖仔眨了眨眼睛:“父亲,乖仔记错了,不是门牙,是这颗。”他张开嘴,指了一颗给方子晨看。   方子晨哪里能不知道他什么心思,当初儿子一回来就跟他告状了,掉的哪颗他清清楚楚,不过姜展鹰反了天了敢‘打’他儿子,这会儿落他手里,肯定要他掉层皮。   秦恒逸都没敢靠近,觉得这父子俩忒狠辣了些,可是听见姜展鹰杀猪叫一样,他又觉得有点好笑。   秦老将军闻声过来,看着姜展鹰被这般折腾,两人虽是打了几十年,不过这会儿看他一嘴的血,还是为他默哀了几秒钟。   大朝彻底沦陷了,四国彻底被打了下来。   后方百姓奔走相告,普天同庆。   十月,两军班师回朝。   要见到弟弟了,乖仔高兴得不行,跟着方子晨先策马回去了。   “父亲。”即将抵达边境时,乖仔还有些紧张:“弟弟还记不记得我们呀?”   毕竟离开了好几年,他那两个弟弟除了吃啥都不会,看起来还傻傻的,怕是不记得他们了。   方子晨迟疑道:“应该不会吧!你那两个弟弟还是有点脑子的。”   值守的小兵看见他俩,诧异得不行,还以为看错了:“少爷?小少爷?”   “是我们啊!”   “少爷回来了。”小兵好像很激动,又满脸的崇拜,转了身说要去跟老爷禀报,方子晨说不用,自顾带着乖仔进去了。   他们直往主帐而去,结果半道上却是顿住了,只见营帐外头,立了根柱子,而他儿子,这会儿正被五花大绑的绑在上头。   一小兵给他撑伞,一小兵给他打扇,跟前摆了个凳子,上头搁着一大猪肘子。   不知道怎么做的,隔着老远,方子晨还能闻着味儿,香得很。   方子晨见蛋蛋眼睛都凸出来了,目不转睛又可怜巴巴的看着那猪肘子,看两下,就伸长了脖子猛的咽口水。   看着吃不着……   他儿子做了啥子事儿了?   要受这般酷刑?   乖仔心疼死他弟弟了,急忙跑过去:“弟弟,弟弟。”   蛋蛋一个激灵,扭头看过来,一见乖仔立刻大叫:“哥哥,哥哥,我滴哥哥哟!”   他大喊大叫,秦恒煊和孟如清都被他引出来了,看见两兄弟抱在一起,蛋蛋使劲儿的蹭着乖仔,孟如清早得了消息,晓得他们要回来了,这会也没惊,笑道:“乖仔。”   乖仔又高兴的朝他扑过去:“小爷爷。”   孟如清蹲下身抱住他,摸摸他的小脸儿,心酸不已:“几年不见,我们乖仔长大了。”   方子晨也走了过来,孟如清望着他,眼眶红红的,方子晨抱了他一下,秦恒煊从旁边揽住他脖子:“回来了。”   “嗯。”方子晨刚说完,小腿突然被撞了一下,一垂下头,正好跟滚滚四目相对。   “父亲。”滚滚带着哭腔喊他。   方子晨立刻抱起他:“哎呦我的宝贝。”   滚滚紧紧的抱住他的脖子,然后一个劲儿的亲他:“父亲,你怎么这么久才来呀,滚滚想死你咯。”   “我也想你啊!你都还记得父亲啊?”   “怎么会记不得也?滚滚无敌聪明哟!”   儿子没忘了自己,方子晨十分欣慰,额头抵着他:“嗯!滚滚最聪明了,像我。”   秦老夫人闻声赶来,一家子寒暄着,蛋蛋见方子晨抱着滚滚,不高兴了:“父亲,父亲,你忘记蛋蛋鸟啊!”   方子晨一怔,立刻朝秦恒煊看去。   这馊主意,八成是他老爹干的。   “蛋蛋捣乱了?”他问。   “嗯!”秦恒煊说:“都差点把你爹爹送走了,这次得好好收拾收拾他,别理他了,我们进去吧!外头热。”   乖仔看蛋蛋可怜兮兮的,仰起头看着秦恒煊:“弟弟干什么了?”他发现他刚一问完,滚滚就缩起了脖子,眼神开始飘忽不定,一副心虚十足的样子。   秦恒煊没好气道:“他们俩去后头抓虫子塞被子下。”   后边厨房外头垒的柴火多,夏季多雨,底下的柴火总是被水泡,烂得快,滚滚蛋蛋精力旺盛得很,常是闲得蛋疼,前儿中午两人在厨房外头玩,无意中发现柴火堆下头有动静,咯吱咯吱的响,很小声,两小家伙就好奇了,拿着棍子去挖,后头挖出了几只胖乎乎的,蚕宝宝似的小虫子,两人觉得可爱,就带回去了,然后养在床上的小被子里,晚上孟如清睡着了,觉得冷,就抖开被子拿来盖,结果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手臂上爬,他下意识去抓,然后整个人顿时就尖叫了起来。   他生来就怕这种软呼呼的东西,比方子晨还要严重,当场就要晕过去!   床上怎么会有虫子?   不做他想,秦恒煊就知道定是滚滚蛋蛋两个小兔崽子干的,他今儿罚了人抄书,滚滚乖乖做了,可蛋蛋不行,总想偷懒,磨磨蹭蹭的,大半天就写了三字,秦恒煊晓得这死孩子打了也没用,他跟着乖仔一样,屁股已经百毒不侵了,就叫人将他绑了起来。   方子晨“……”   该。   蛋蛋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了,呜呜叫起来。   方子晨刚一坐下,就听他在外头囔:“小白菜呀,地里黄……”   乖仔抱着滚滚,也默默的没说话。   秦老夫人很高兴,见着时辰还早,想着他们路上怕是还没吃过东西,赶忙吩咐后头的人做些来,一家子吃完了饭,方子晨才去外面看蛋蛋。   蛋蛋泪汪汪的喊他:“父亲。”   方子晨叹了口气给他松绑:“下次乖不乖?”   “蛋蛋没有不乖啊!”蛋蛋觉得自己可怜极了,虫宝宝白白胖胖滴,又可可爱爱,他都不知道小爷爷为什么怕。   他都不怕。   方子晨抱他起来,蛋蛋小脸贴着他的胸口:“父亲,你回来了还走不走?”   “不走了。”   “什么?真滴吗?”   “嗯。”方子晨说:“等去把你爹爹接回来,我们就和爷爷他们回衡阳去。”   “不住涸洲了吗?”   “不住了。”方子晨说。他任期早满了,兵虎符也交回去了。   就算夏景宏真的信任他们秦家,可手握重兵,终究是不妥。   西北军和涸洲军,之后应该会分由陆正仁和林小侠接管。   陆正任本就是正儿八经的将军,林小侠此次又立功不小……   至于唐大丫和李艳梅这些人,怕是也要赐官了。   他是秦家的人,自是要回秦家的。   滚滚蛋蛋许久不见方子晨和乖仔了,一整个下午都黏着他们,半步都不肯离开,生怕方子晨又走了,滚滚拉着乖仔坐在桌边,从一个小盒子里掏了一沓纸出来。   “哥哥,给你看我滴杰作。”   “好啊!”乖仔看了两眼:“哇,你画了我们一家人啊!”   滚滚瞪大了眼:“哥哥,你看得出来啊?”   乖仔道:“怎么看不出来,这个是哥哥,这个是爹爹,这个是你,对不对?”   “对头对头。”滚滚十分高兴,觉得终于找到同道中人了。   秦恒煊和孟如清都诧异。   这是认真的吗?   滚滚画的一坨坨,乌漆嘛黑的,乖仔竟然看得出来那是个人?   “哥哥,还是你有眼光啊!”滚滚高兴的说:“爷爷和小爷爷都看不出来,太奶奶也看不出来,爷爷还最过分,说滚滚画滴是屎。”   乖仔眉头蹙起来:“爷爷真是太不懂事了,虽然是有点像,可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这个应该是父亲说的抽象派,这个抽象派呢!得很有眼光和有艺术细胞的人,才能欣赏得出来。”   滚滚煞有介事的点头:“哥哥,你这话很有道理,你有艺术细胞。”   “肯定有啊!我艺术细胞像汤圆那么大呢。”   两个小家伙一边欣赏画作,一边嘀嘀咕咕,很像那么一回事,秦恒煊和孟如清都不由觉得好笑。   按规矩,他应是和秦老将军回朝一趟,可方子晨想赵哥儿想得紧,便让秦老将军和秦恒逸带队回去,自己带着三个儿子和刘小文先行回涸洲。   先头方子晨刚回京一趟,那次揍了李原就走,后头李原晓得方子晨被夏景宏叫进宫,可什么都没罚就让他走。   李原气得不行,正想联合人上书,秦恒煊和孟如清却突然进京了,那会儿他还躺床上起不来,直接被秦恒煊和孟如清连人带床拖了出去,扔到了河里。   实在是无法无天了。   可夏景宏啥也没说。   李原晓得自己已经被夏景宏所怀疑了,本是该蛰伏下来,这节骨眼不该轻取妄动,可夏景宏这般偏宠,外头百姓又都在笑话他,李原心里没点怒火,那是不可能的。   正巧大朝被两军接连攻打,眼看着真的守不住了,大朝文摄政王给他来了信,想让他派兵前去,将六皇子带回来。   留着血脉,以待来后。   李原不敢有所动作,可又气不过,要是六皇子被接回来了,大朝就有复兴的可能,这没准是一把能刺向夏景宏和秦家的利剑,他被盯上了,不能有动作,只能派人给钱家和孔家带话。   几家想了法子,正要偷偷派人前往大朝将六皇子偷偷带走,御林军就将他们几家给包围住了。   除去李原外,另外三名官员全部落网。   他们官位不算得高,平日上朝就是站最后头的,寻常也接触不到什么机密要务,夏景宏自是没把心思过多的放在几人身上,而且这三人,平日上值也是勤恳,瞧着也是忠心,没什么存在感,二十几年都未曾露过蛛丝马迹,这会儿大喊冤枉,夏景宏都差点信了。   几家被满门抄斩。   李原晓得侯府完了,还想托人给左相带话,让他救救李志城,要是李志城是个好的,左相估计就帮着求情了,可李志城……   左相后头还是没管。   李原不止叛国,还故意丢了粮,被处凌迟,方子晨听到这个事儿时,都愣了。   凌迟,不就是俗称的千刀万剐?   李原这下是真的是要见鬼了啊!   秦老将军带着秦家军,还有部分西北军、涸洲军进了京,夏景宏领着百官亲自到长里亭相迎。   秦老将军见了他要下马行礼,夏景宏先扶住他:   “秦叔。”   他目光落在救援队上,目光略过众人,里头的哥儿姑娘,精神面貌瞧着就不如京里的姑娘哥儿那边娇羞,乖巧,温柔,但他们眉宇间英姿勃发,干净飒爽,颇为吸引人。   老百姓晓得他们要回来,早挤街上来了,没敢堵着路,毕竟御林军在呢!   大家就站两旁,使劲的欢呼着。   后头该嘉奖的嘉奖,还受封的受封。   至于怎么封赏,方子晨是不晓得的,这会儿正急吼吼的朝着涸洲去。   十二月,方子晨终于见到了赵哥儿。   赵哥儿早早就来城外等着了,几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个模样,脸圆圆的像个盘,一见方子晨他眼眶就红,他站着没有动,只仰头看着方子晨,那视线就好像带着温度。   “夫君。”他嗓音很轻,说:“你终于回来了。”   方子晨哪里受得住他这样子,立即跳下马一把抱住他,力道极大,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中:“赵哥儿,我的赵哥儿啊!我可想死你了,你想不想我?嗯?”   赵哥儿胸口很胀,好像只一瞬间就涌上了一股莫名的酸意,滋味难鸣,他想说想了,可都没来得及开口,乖仔就嗷呜一声扑过来:“爹爹,爹爹。”   方子晨揪住他衣领将他拉开:“你等下再来啊!没看见我跟你爹爹正卿卿我我吗?”   “不要。”乖仔抱住赵哥儿的腿不松手:“我想爹爹多了,爹爹,乖仔想你,乖仔好想你。”   “爹爹也想你。”赵哥儿心都软了,一把抱住他。   滚滚蛋蛋也跑了过来。   晓得孟如清和秦老夫人想孩子,加之又忙,赵哥儿一直都没把孩子接回来,这会儿看着滚蛋,觉得他们大个了些,跑过来的时候,他觉得地面似乎都在震。   三个孩子围着赵哥儿囔,方子晨被挤了出来,他见赵哥儿搂着三个孩子挨个的亲,没给自己半个眼神,心里立马就酸了。   真是生了三个混账小子。   杨铭逸走了过来:“方叔。”   方子晨:“……”   “你叫我啥?”   杨铭逸抿了抿嘴:“方叔。”   方子晨浑身一颤:“我,我已经那么显老了吗?”   话音刚落,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超大声的喊了杨铭逸一声,把杨铭逸都吓了一跳,乖仔原正跟着赵哥儿黏黏糊糊,说怎么怎么想他了,可这会儿一听杨铭逸竟然也来了,赶忙的站直了身子,着急的拉了蛋蛋一下:“蛋蛋,镜子呢?”   蛋蛋一边噘着嘴亲赵哥儿,一边从兜里把镜子掏出来给他。   乖仔仔仔细细打量半响,见着发型没乱,这才朝杨铭逸跑过来:“杨叔。”   方子晨见他脸红扑扑的,只觉得没眼看,拍了他一下。   乖仔也不生气,就仰着头,杨铭逸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他笑呵呵。   滚蛋见了杨铭逸,又过来把他围起来,方子晨趁机跑过去,一把牵住他的手:“赵哥儿。”   赵哥儿笑起来,心都满了,他紧紧回握住,同着方子晨五指交扣。   一家人回去了,没回涸洲,直接去的刘家,轻车从简,老百姓们并不晓得他们的大人回来了。   小风和刘婶早把鸡鸭杀好了,就等着人回来了就做饭,溜溜见了乖仔,两人抱一起,直接分不开了,滚滚蛋蛋则被刘婶子抱着,这个摸一下,那个摸一下,只觉这秦家不得了,会打仗,又会养娃,两孩子就几年不见,这会儿都比猪场里的猪还要肥一些,一身的肉,瞧着可结实了。   周哥儿和小风在厨房里忙,赵哥儿习惯性的想去帮把手,却被方子晨拉进了屋里。   他刚把门关上,刚一转身方子晨就扑了过来将他压在门上,两人靠得极近,炽热的呼吸交缠着,他胸腔里那颗心脏不停剧烈跳动。   “干嘛啊?”他明知故问。   方子晨垂眸看着他,眼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一手搭在他腰间,轻轻捏着:“干嘛?当然是想亲亲我的赵哥儿,然后酱酱酿酿酿酿酱酱。”   “你不正经。”赵哥儿说。   “哎呦喂,我不正经?刚才门不是你自己关的吗?”   赵哥儿:“……”   “你明明比我还急。”方子晨听见滚滚在外头喊赵哥儿,心头一跳,立马道:“赵哥儿,快点,快点,我们赶紧亲一下,不然等下小兔崽子要找来了。”   他急吼吼的,赵哥儿噗嗤笑起来,揽住了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涸洲这边的产业,赵哥儿全权交给了周哥儿和谢肖宇来打理,刘家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留在涸洲,黎艺盛如今已是军医了,好歹也算是个官,他打算定居在涸洲,不回去了,这几年涸洲发展不错,再没有当初来时的贫穷落后样了。   涸洲新任知府也来了,一切交切完毕,方子晨带着赵哥儿出去逛了一圈,好歹呆了几年的地,到底是不舍。   他看见医馆里,有了新的学徒,是两个哥儿和一个小姑娘,看见酒楼里在前头招呼客人的妇人……   涸洲变了。   “大人?是大人啊!大人你回来了?”   方子晨都没转一会儿,就被百姓们团团围住了。   ……   年底,方子晨带着赵哥儿和五个孩子回了衡阳。   秦老将军跟着秦恒逸从京里回来了,边境上由副将把守,秦恒煊一行人早回来了。   孩子多了,秦府里是热热闹闹。   秦老夫人最爱看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追追打打,那笑闹声隔得老远都听到。   除夕那晚,秦府里又燃了烟花。   全洲人望而惊叹。   方子晨牵着赵哥儿,只静静的看着。   烟花燃尽,一家人又在院子里烧烤,赵哥儿和小风还有杨铭逸正忙着烧炭,乖仔带着滚蛋拿着仙女棒在一旁跑来跑去的玩,孟如清和秦老夫人正串着牛肉,就见方子晨不知道说了什么,秦老将军气吼吼的抄了条木棍想抽他,可被秦恒煊和秦恒逸给拼命拉住了。   “臭小子,你不要跑。”   傻了站着等打吗?   方子晨躲到秦老夫人后头去了。   赵哥儿看着院子里闹哄哄的,不由笑了笑,穆然想起方子晨那句话:   此生只三愿……   一愿父母千岁,二愿妻儿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可他贪一些,还有一愿……   四愿,年年有今朝。 第450章   早上天未亮,赵哥儿便起了,昨儿下了一整天的雨,入夜后便停了,可没想到凌晨那会儿又下了场,外头还湿得厉害,已经六月了,可从门缝吹进来的风,却还带着一股凉意。   他刚从稻草垛上坐起身,乖仔便揉着眼睛,困倦着,小小声的喊了他一下:“爹爹?”   “在呢!”孩子觉多,赵哥儿摸了摸他的头,见他都没睁开眼,只粉嘟嘟的小嘴巴动来动去,小手儿还揪着他的衣角,赵哥儿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你乖,现在还早,你再睡会儿,爹爹先去地里割草,等天亮了你再去跟爹爹。”   “……好。”   赵哥儿给他披了件衣裳,这才拿了背篓出门。   小道两旁长了好些杂草,上头露珠未被蒸腾,天边正泛着光,一场雨后,地里更是绿油油,庄稼长得更好了,野草也长得更高了。   赵哥儿一到地里头,就立刻干起了活儿,割了差不多大半块地,旁边地头来了人。   “赵哥儿,今儿来的这么早啊?”   “刘叔。”   “过来。”刘叔朝他招手,赵哥儿以为有事,便收了镰刀朝他走过去,刘叔朝旁边看了看,见没什么人,这才从背篓里拿了两个红薯塞给赵哥儿。   赵哥儿忙推辞:“刘叔,您吃,我不要。”   刘叔道:“这是带来给你的,我路上就吃过了,赶紧拿着,等会乖仔来了,你们一起吃。”   他一提乖仔,赵哥儿就推辞不下去了,昨儿都在下雨,晚饭他们没能吃,乖仔定是要饿的。他接过红薯,朝刘叔躬下身:“谢谢刘叔。”   “你这孩子客气啥,快去干活吧。”   赵哥儿便又忙去了,想着过两天去山里砍两捆柴火给刘家送去,东西不能白要,毕竟刘家也不富裕。   干了许久的活儿,天才终是亮了,乖仔找过来了,马家哪地方有哪块地,他都晓得,这会儿一来他就窜进玉米地里,东张西望的:“爹爹?爹爹,你在哪里呀?”   “在这里,你过来。”   乖仔寻着声过去,果然见到了赵哥儿。“爹爹。”   他高兴的朝赵哥儿扑过去。他已经三岁了,可小小个的,都没小腿高,刚他趁着马家人还没起来就跑来找赵哥儿了,这会儿一头乱发,流浪汉似的,手里还捏着一块小布条,赵哥儿抱过他,给他绑了一束小揪揪,然后才从一旁堆起的草里摸了两个红薯出来。   乖仔眼睛登时一亮,呼吸都急促了:“哇,爹爹系红薯呀?”   “嗯!”赵哥儿捏捏他的小鼻子:“饿了吧!拿着,你坐这儿慢慢吃,爹爹去干活。”   “有两个。”乖仔说:“爹爹一个,乖仔一个。”   “爹爹吃过了,这都是你的。”   乖仔还是执拗道:“爹爹一个,乖仔一个,一起吃,乖仔吃小滴。”   赵哥儿晓得骗不过他,又见他一副爹爹不吃我也不吃的样,只得跟他坐一起吃了起来。   这红薯应该是昨儿就烧的,早上刘叔给他的时候已经凉了,外头的皮很松,这种红薯吃起来最是甜,乖仔两手捧着,吃了一口,觉得甜得不得了,便递到赵哥儿嘴边:“爹爹,甜甜滴哟!爹爹吃一口。”   他从小就这样,有了好吃的,就想要给赵哥儿,赵哥儿咬了一小口,他才笑着,蹲在箩筐旁乖乖的吃了起来。   “爹爹,乖仔吃完鸟,乖仔就去挖野菜,帮爹爹干活。”   “好。”   这会儿泥还湿软着,野菜也好挖,长得也多,乖仔没两下就挖了一大捧,眼看快着午时了,赵哥儿便带他回了家。   他还要给马家人做午饭,一回来乖仔就抱着野菜跑回柴火,他不敢呆外头,不然马家人看见他,便要骂他,打他,他一个人呆柴房里也不无聊,能自个掰着手指头玩,直到赵哥儿忙完了,提了一桶水进来,他才帮着赵哥儿一起洗菜。   在外头煮好了,赵哥儿才连锅带菜搬到里头给他吃。   无油无盐的,味道并不好,但能果腹。   因为还要去洗衣裳,赵哥儿吃得很快,来到河边的时候,已经有好些妇人在了。   她们正聊着事儿,见了赵哥儿,哑了一瞬。   赵哥儿没用问,就晓得八成是在说他,他没啥好说的,可没什么能聊的时候,大家便会说他,多是说他可怜了,他那儿子是不是马家的种?咋的和马汶一点都不像。   河里水流汹涌得很,原先这河也不算得深,可最近雨多,这会儿涨了好些,马家人多,昨儿没能洗,这会儿一箩筐的衣裳,赵哥儿掏出来堆在一旁的石头上,一个没注意,马大娘的衣裳掉河里了。   那是新做的,马大娘喜欢得很,要是被冲走了,肯定要挨打,赵哥儿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就想去捞,结果却整个人直接摔进了河里。   噗通一声。   河边直接乱起来了。   都是妇道人家,会水的没几个,虽是跟着赵哥儿不熟,这会儿也急得大声喊,可午饭的时辰,汉子都呆家里头,没着人来。   赵哥儿一个劲儿的挣扎着,双臂不停的拍打着水面,他开口想喊救命,可嘴巴里灌的都是微黄的河水,鼻子也被呛得难受,他被冲到了下方,身子一点点的往下沉,在要失去意识之际,恍惚之中听见了乖仔的声音。   嘶哑的,带着哭腔。“……爹爹,爹爹。”   赵哥儿猛然睁开眼,就见乖仔沿着河边跑,然后跳了下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哥儿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唱歌,什么小苹果,什么爱你不嫌多,咚咚咚的响,他睁开了眼睛,就见着前头影影绰绰的有灯光传来。   他愣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渐渐找回了焦距,他发现自己正趴在河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慌了起来。   “乖仔,乖仔。”他嗓音沙哑的喊,又不停的张望,然后在不远处看见了乖仔,他心头穆然一紧,急忙慌慌张张连跑带爬的过去把乖仔抱了起来——还有温度。   几乎在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狠狠松了一口气后眼泪便掉了下来。   “乖仔?”   他轻拍着乖仔的脸,接连叫了好几声,乖仔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爹爹。”   赵哥儿嘴巴动了动,想骂他,可看着孩子那不足巴掌大的消瘦的小脸儿,再多的话儿都说不出口了。   孩子不跳下来,恐怕也是活不了。   乖仔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他听见有人在唱歌,好像很热闹,不由的好奇张望:“爹爹,这里是哪里呀?”   赵哥儿哪里知道。   他们两寻着声从河边走了出来,一爬上坡,就见前头平地上,一帮阿奶在那里跳来跳去,明明是大晚上,可是却有东西在发着光,亮如白昼,两个人顿时就傻眼。   C市大学城附近的小吃街总是人多,不管白天黑夜,总是熙熙攘攘,都是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穿的甚是潮流,胳膊大腿o口露在外头,赵哥儿来了好几天了,头就没敢抬起来过。   他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随处可见的高楼大夏,会跑的车子,有会喷水的池子,还有一个小黑箱子,里面会发出很好听声音,茅房也很干净,还有墙上,那个什么电视,里面有人,这里的一切,于他而言,皆是神奇。   赵哥儿捏着手里的包子,心里疑惑极了,他不知道这里的人,到底是富裕还是不富裕,说人有银子,可又没有衣服穿,说没银子,可人家白面包子又随便吃,很多东西都没吃完,就扔了。   陌生的地方让他感到恐慌和无措,他不知道该去往哪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没有地方可以去,也不敢乱跑,上次他带儿子走,结果好端端的突然有人骂他们神经病,还说什么闯红灯,路上又都是那个车子,听说挨那车子碰到就会死人,赵哥儿都不敢乱走了,这几天一直住在超市外头的屋檐下。   超市对面有家粉店,老板娘能经常看见他们,她不晓得他们什么人,只觉得他们穿着有些奇怪,而且很是破烂,脚上连双解放鞋都没有,还他娘的是草鞋,她原以为是什么群众演员,可后来见他们接连几天晚上都睡在对面的超市下,渴了就去公共卫生间喝水时,老板娘就晓得了,怕是山里来找活儿的,不过可能是活儿没找到,还把东西都给弄丢了。   先头赵哥儿连水龙头都不会开,也不知道去哪儿方便,乖仔尿急了,街上人来人往,他又不好意思让孩子当场尿,上次找了个人少的地,结果刚给乖仔脱裤子,一大叔就囔,说不能随地大小便,不然要罚款。   赵哥儿懂了,后头没敢让乖仔乱尿尿,那次急得团团转,还是老板娘去超市里头买东西,出来见他好像十分着急,又见着乖仔捂着裤/裆一直跳脚,便好心的问了一嘴,然后一路笑着带他们去了公厕,又教他水龙头怎么用。   水龙头都没见过,老板娘更加肯定了之前的猜测。   那会儿赵哥儿一个劲的跟她道谢,他脸圆如盘,瞧着就是个乖巧的,乖仔个头又小,两只大眼睛黑溜溜,小嘴儿又粉嘟嘟,可爱得不了,老板娘每次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也觉得赵哥儿不像个坏的,见他常去翻垃圾桶捡东西和儿子分着吃,觉他们这样可怜极了,之后几天便常给他们送些包子吃,赵哥儿过意不去,总跑她店里去帮忙,乖仔也跟在一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赵哥儿勤快得很,手脚也麻利,啥活儿都肯干,老板娘问他哪来的,他说小河村,老板娘没听说过,又问他为什么住超市外头?是不是没地儿住。   赵哥儿不知道为什么,没敢说实话,满了一部分,只说迷路了,身上没有钱,也没地方去。   老板娘觉得他带着个孩子露宿街头实在是可怜,又接触了几天,看他真不像个坏的,便把后头的杂物房收拾了出来,让他俩住里头。   赵哥儿是千恩万谢,乖仔也奶奶的朝她鞠躬:“谢谢姨姨。”   老板娘摸了摸他的头:“你乖。”   粉店寻常时候就中午和晚上忙一些,客人多的时候,乖仔就会乖乖的呆屋里,他之前是跟着赵哥儿忙,不过老板娘没让,这到底是不好,有使用童工的嫌疑,午时店里来一批姑娘,都是附近学校里头的。   赵哥儿正忙着收拾桌子,就听见前头那桌姑娘在笑。   “小雅,怎么样,昨儿去了财大,见到你男神了没有?”“哎,别说了,毛都没见着。”   “又没见着啊?你都跑财大好几次了,不过你到底喜欢的谁啊?”   “就是啊?是蒋少吗?”   见着小雅摇头:“不是?那是陆少?”   这两人都是财大出了名的,家里富裕,模样也是不错,不仅在财大出了名,就连在周边几所大学里,也是颇具盛名,再是孤陋寡闻,都或多或少听过几耳朵。   财大是C市顶级学府,招生分数极为‘苛刻’,里头金融和管理专业的在学学生,大多是富家子弟,不说家财万贯,怎么的家里都有几个亿,是众多姑娘眼中的金龟婿聚集地。   小雅还是摇头。   “那是谁啊?”   “方子晨。”   这几人都是影校的,离财大比较远,可一提方子晨,一姑娘就瞪大了眼,声音不由拔高了。“你男神是方子晨?”   “是啊!”   “你想老牛吃嫩草啊?他比我们小好多呢!听说是个学霸,还刚满十八,不过可惜了,他虽是帅,但好像没什么家世。”   这是财大传出来的,方子晨下上学接送的车来来回回都是一辆,就奥迪,这同着陆磊和蒋文炀那三天两头就换车的,不是玛莎拉蒂就是雷格萨斯的比,明显的就不太够看了。   “如果他家里条件好一些,应该就没陆少和蒋少什么事儿了。”   “是啊!我去年去财大,见过他一面,那模样真是卧槽,要是想出道,估计就没我们学长他们什么事了。”   “你们说的到底是谁啊?真的这么帅?小雅,你有照片吗?给我看看啊!”   “让你平日就想着吃鸡,连我男神是谁都不知道,孤陋寡闻了吧!”小雅掏了手机,发现没电了,正好带了笔记本,便开了机。   桌面图片便是方子晨,一张抓拍的照片,应该是刚从校门出来,正准备回去,书包单挂在左边肩膀上,一件圆领T恤,黑色的休闲裤,白色的运动鞋,穿着十分简单阳光,正迈着大步,她把笔记本转了过来。   那姑娘不由惊呼出声:“我靠!好帅啊!”   赵哥儿正擦着桌子,闻言下意识抬眼看去,目光却落在屏幕上,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就顿住了,身子都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   他几乎是瞬间就扑了过去,急急的指着电脑问:“这是谁?”   几个姑娘都吓了一跳,下意识想骂谁啊有病啊!可一见是他,骂不出口了。   大家都是老顾客了,见过赵哥儿几面,小雅还同他说过几次话,这会儿镇定下来了才担忧道:“小赵,你这是怎么了?”   赵哥儿声音都在颤抖:“这是谁?”   “啊!你是说方子晨吗?”   “他叫方子晨?”   “是啊!”   赵哥儿急道:“我想找他,我想去找他,小雅姐,我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你想找他?”小雅奇怪道:“你想找他干嘛?”   “我……”   “这人不好见呢!我都去财大蹲了几次了,都没能见着。”   作者有话要说:   回老家了,有点忙,字数少点了,对不住啊小可耐们。 第451章   方子晨确实是不好见,小雅好心,亲自带着赵哥儿去了一趟财大,好在财大离粉店不算得太远,就两条街的距离,认得路后赵哥儿就经常带着乖仔去财大蹲点,可接连蹲了好几天,都没见着人。   今儿来还不小心踩了人,对方揪着他不放,说要赔钱。   赵哥儿不停的道歉,对方依旧是不愿,周边都围了好些人,方子晨一下车就见校门口旁边围了一圈人,说什么算了算了,人看着也不容易,不像有钱的,算了。   方子晨困得很,不想凑热闹,下意识撇了一眼就要往学校里去,可一黑影却是朝他急速扑了过来。   方子晨下意识伸手接住他,垂眸看去,就发现对方是个圆脸的小兄弟,张了一副邻家男孩的脸,看起来乖乖的。   唯一不好的就是脑子有点问题。   方子晨今儿闲,来上的是选修课,导师还没来,平日跟他要好的几个兄弟一进到阶梯教室里就将他围了起来,打趣道:   “子晨,听说你有儿子了,是不是真的啊!”   “人都带着儿子找到校门口来了,还能不是真的。”   “小晨,你真是能耐,咱们一起入学,结果没两年你就要毕业了,如今连生孩子都赶兄弟们前头去,你可真是了不得啊!哈哈哈。”   大家笑得不行。   显然是没当回事儿。   早上在校门口发生的事儿,不过半个小时就在校园论坛里传遍了。   财大富二代多,花边新闻不少,这种带着孩子来堵人的,也不是没发生过,可要是堵的蒋少,陆少这帮子浪荡公子哥,大家不至于如此,可今儿堵的是谁?是方子晨啊。   那方子晨财大谁不知道,规规矩矩的,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校花拦路跟他表白,他都能面不改色绕过人:“大姐,我还要赶着回家吃饭啊!你堵我干什么?”   方子晨想起方才那人拉着他,支支吾吾的问还记不记得他?当初为什么走了?见他一直不说话,   就开始语出惊人:   “我给你生了个儿子。”“我们没地方去了。”   一个男的说出这种话,可不得搞笑了。   方子晨懒得搭理他们,一手撑着下巴,不由想起刚才那小孩——大大的脑瓜,小小的身子,搞笑得很,简直是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你有雨伞我有大头,两只眼睛又黑溜溜,抬头怯怯的朝他看时,方子晨只觉得熟悉得很,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他硬是想不起来,上课铃声响起,导师来了,方子晨听了两节课,不知咋的脑子一闪,赶忙掏出手机给他二哥发了条信息。   “二哥,你手机里有我小时候的照片么?”   他不记得他小时候长什么样了,从开始换牙后,嫌缺牙的自己丑,他就不再翻看相册了。   二哥手机里有,没两下就给他发来了,接连好几张,方子晨一看,只一刹那,心就像被猛击了一下。   那大头娃子,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难怪的熟悉。   赵哥儿正带着乖仔蹲在校门口,就见着方子晨急吼吼的跑了出来,站在校门口东张西望,见了他,即刻的朝他走过来。   赵哥儿急促的站起来,一手牵着乖仔,一手无意识的不停的在侧腿上搓来搓去,心头忐忑又狂跳得厉害,他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早上方子晨虽是帮了他,可在他说了那番话后,对方却是有些可怜的看着他,然后叫他去看一下医生。   显然是没信。   这会方子晨直勾勾的看他,然后目光又落到乖仔身上。   六月中旬热得很,赵哥儿带着乖仔蹲外头,也不晓得找个阴的地方躲,又似乎怕走远了堵不着方子晨,根本不敢走,两人被晒得脸红扑扑,一头的汗。   方子晨带他俩去了校门口附近的奶茶店,给他们点了两杯奶茶,赵哥儿和乖仔哪里吃过这玩意儿,先头还睡超市外头时,都是巴巴的看着别人喝,这会儿喝了一口后,眼睛直接眯了起来。   “爹爹,好喝。”乖仔两手捧着奶茶递到赵哥儿跟前,赵哥儿明明也有,可他就是有口好吃的,都想给赵哥儿,赵哥儿晓得他什么意思,喝了一囗,乖仔才笑了笑,收回手,又偷偷去瞄方子晨,很是腼腆害羞的样子,他没敢说话,也没再喝奶茶,就两只小手儿捧着。   赵哥儿知道他是也想给方子晨喝,但应该是不好意思又有点害怕。   乖仔是一见方子晨就想和他亲近,方子晨早上虽是没怎么理他们,可进学校之前,却摸了一下他的头,而且,父亲长得好好看……他原是胆小的,这会儿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跳下凳子,跑到方子晨跟前,举着奶茶,也不说话,只仰着头,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方子晨愣了一下,道:“要给我喝啊?”   乖仔点了点头,然后小小声:“嗯。”   方子晨笑了起来,喝了一口,才看着赵哥儿:“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赵哥儿偷偷看了他一眼,低着头道:“我叫赵旭,大家都喊我赵哥儿。”   方子晨废话不多说,指着乖仔问赵哥儿:“他真是我儿子?可是我都不认识你啊!而且兄弟,实话告诉你,我其实还是个纯纯的小处男,要是没搞错的话,你应该也是个男人吧?”   “我不是男人。”赵哥儿说。   方子晨:“……”   这年头骗子为了骗钱,连脸都不要了吗?   他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然后赵哥儿又再次语出惊人了。   “你当年好像是中了药……”   方子晨几乎是从奶茶店里逃出来的。   他不敢再怀疑赵哥儿,因为春/梦里,他确实是跟着一个男人春风一度。   虽是记得不太清楚,可一些破碎的片段,他却是还记得的,跟赵哥儿说毫无二致。   可男人怎么能生孩子呢?   这个赵哥儿,是不是人妖啊卧槽!   赵哥儿把奶茶都喝完了,才带着乖仔恋恋不舍的从店里出来。   乖仔拧着小眉头,有点伤心:“爹爹,父亲为什么又跑鸟?他是不是不喜欢乖仔呀?”   “……没有。”   赵哥儿说的不确定。   大学城附近的店铺,特别是餐饮行业,卫生监督部门是几个月的就要来查一次,很是严格,当初让赵哥儿住进杂物房的时候,老板娘就委婉的说过,只是暂时的让他们住,下个月卫生局就要来查了。   赵哥儿晓得她的意思。   可他没有那个身份证,别说租房,就是工作都找不着。   老板娘说了,这个地方有九年义务,孩子都得上学,要是啥都不晓得,别说搬砖,就是捡垃圾都难的咧!   可没有户口本,孩子就是黑户,入不了学,没有文化没有钱,儿子就得打光棍。   赵哥儿只得去堵方子晨,把他当做救命稻草,他知道方子晨不信,而且没准的也不想认,可他实在没有办法了。   第二天他想带着乖仔去财大蹲点,方子晨却是找了过来,带他们出去吃了顿饭,拿了乖仔两根头发。   自家医院结果出的很快,隔天就来了。彼时方子晨正在上课,手机震动了一下,方子晨瞄了讲台上的老师一眼,见他没注意,这才掏出手机,一看,是院长亲自发来的图片。   他旁边几兄弟也不晓得他看了啥,就见他倒抽一口凉气后,整个人就直接倒了下去。   “小晨。”   方子晨什么来头大家不清楚,但想来家里定是不错,衣裳不是爱马仕就是阿玛尼、普拉达、要是在自己课堂上出了事……上课的老师都慌张的跑下来了。   李志勇赶忙扶起方子晨,让他上身靠在自己身上:“小晨,你怎么了?”   方子晨猛喘着气,拿过手机,又看了两眼,然后哆哆嗦嗦的说:“兄弟,快点帮我叫一下救护车,我,我可能快不行了。”   现代调料多,好多东西赵哥儿都没见过,店里也忙,先头招的师傅刚一入夏就辞工了,最近还没招到人,赵哥儿就说他可以做,求老板娘给他个机会,他想着要是有工作了,即使方子晨不认,他和儿子也不用挨饿了。   老板娘教了他两天,见他认东西快,上手的也快,就让他干了。   方子晨找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厨房里忙活,乖仔和老板娘在柜台旁边玩,方子晨喊了一声:“大头儿子。”   乖仔朝门口看去,一见竟是方子晨,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他急急忙忙朝方子晨跑去,生怕晚了他就会走似的。   老板娘不晓得他是谁,可见乖仔好像认得他,跑到人跟前了,就一副很紧张的样子,紧紧揪着衣角,轻轻喊了一声父亲,那小帅哥愣了一下,抿了抿唇角后,眼泪一抹,竟也应了。   “……哎,你爹爹呢?”   父亲认他了。   一意识到这一点,乖仔高兴得不得了,脸都涨得通红,马上说:“爹爹在厨房里面煮粉粉。”   老板娘搞不清什么回事儿,听得都懵了,小赵不才是乖仔的爸爸吗?   怎么这会儿又冒出个父亲?   之后几天,她天天的见方子晨开着大奔来她店里接人,赵哥儿要是忙,他就把乖仔带走,晚上再来接赵哥儿。   老板娘非常诧异,死活不明白赵哥儿怎么会认识这么个有钱人,那大奔,她老公怕是只能全款买下一个轮子,每次一回来,赵哥儿是脸也红,脖子也红,像是气愤,又像是在害羞,再看乖仔,手上总是拿着不重样的玩具,瞧着盒子包装就很贵,没有千把块的根本下不来,问谁给他买的,他说父亲。   后头有一次晚上,老板娘见赵哥儿和乖仔被方子晨送回来,到了店外,他没让人下车,而是将他们压在车上亲,这个脸上亲一口,那个脸上亲一口,亲够了才给人下车,等车开走了,赵哥儿几乎是同手同脚的从车上下来,脸上红得似乎要滴血,魂儿都被勾走了一样,老板娘急忙将他拉过来问。   是不是同人谈恋爱了?   这年头同性恋也多,老板娘是见惯不怪,可赵哥儿什么人?对方什么人?赵哥儿一看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她就怕他被人耍了,人只是玩玩而已。   城市套路深,村里人哪里晓得外头的险恶啊!   特别是有钱人,玩得最是花。   赵哥儿穷,别是人给买点东西,就傻乎乎的感动了。   那些玩具,对他们来说虽是贵,可人开着大奔,干把块钱估计也没怎么瞧得上眼。   可后头老板娘不敢这么说了。   为啥?   因为方子晨不止给赵哥儿和乖仔买了一堆衣服,还给了乖仔一张黑卡。   老板娘原以为是假的,可隔天她带乖仔去超市,见他想刷卡买辣条,老板娘还笑,说那卡刷不了,乖仔眨巴眨巴眼睛,说:“西莫会刷不了?父亲说了,这个可以随便刷哟!拿去刷屁屁都阔以。”   超市老板笑呵呵,见他长得乖,声音奶呼呼的,也乐意哄他,把机子递过去:“那小朋友试一下。”   乖仔跟方子晨去吃过饭,见他刷过,当场就伸出了手。   机子滴滴响了两声。   交易成功了。   老板娘和超市老板呼吸一滞,直接瞪大了眼,接着不由面面相觑,心脏狂跳。   这要是玩玩,那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第452章   粉店里环境好,以前老板娘就勤快,桌子总是擦得锃光瓦亮,不像旁的铺子,桌子上总是油腻腻的,赵哥儿来了后,不止桌子,就是地板都差点被他擦得反光。   影院的几个姑娘是店里的常客,同老板娘也熟,她们最爱坐店里头一边嗦粉一边唠嗑,或者逛完街后买两杯茶进店里来歇息。   今儿刚到门口,就听得里头传来阵阵欢快的惊呼声。   “哇,爹爹,大老斧跑滴好快哟!”   “哎呀,它要追上羊咩咩咯,西莫办呀?”   “乖仔要打电话叫父亲去救救它。”一声又一声,奶呼呼的。   小雅几人进到里头,就见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赵哥儿正抱着孩子在厨房门口看手机,她递给老板娘一杯奶茶后,坐了下来,才喊了赵哥儿一声。   “小赵,乖仔,过来坐啊!我给你们买了奶茶。”   小雅几人虽还是在校生,但都二十来岁了,比赵哥儿大了好几岁,先头见他带着乖仔,还以为是兄弟,后头晓得是他儿子,简直是大吃一惊,不过想想也就释怀了,这年头多的是初中一毕业就头脑发昏‘结婚’的。   赵哥儿抱着乖仔过来,小雅几人就发现不对劲儿了。   半月前赵哥儿和乖仔穿的是地摊货,是老板娘买给他们两的,可才几天不见,牌子都穿上了,再看乖仔手里拿的手机,是最新款的果子,一万五千多,小雅看中了好久,但都没舍得买。   这是发工资了?   这年头后厨的工资都这么香了吗?   等着赵哥儿坐下了,小雅才道问他有堵到过方子晨没有。   几乎是话音刚落,她就见赵哥儿脸突然涨得通红,浑身散发着一股甜蜜的气息,同着先头沉默不安的样完全不一样。   “见,见过了。”   小雅声儿都拔高了:“你真堵到他了?”   “嗯!”赵哥儿都没好意思说,不止堵到了,才刚约会几天,方子晨就亲他了,想起前晚在车上被方子晨压着亲,他就尴尬到脸热。   “真人是不是巨帅?不过小赵,你堵他干什么呢?”小雅几人好奇极了,直勾勾看着他:“你是双性恋吗?”   方子晨提醒过了,有些事情不能说,说了要挨进精神病院,赵哥儿一直记得,没敢说实话,只点了点头。   小雅几天瞬间是眼都发光了,感觉看见了失散多年的姐妹。   她立刻就跟赵哥儿亲了起来,拉着他不停的说方子晨,十八岁,就要博士毕业了,人有本事,家世又不差,不知道最后会便宜谁,咱两是没戏了。   哎。   赵哥儿正要说话,店里便来了客人,他赶忙的进了后厨,其她几人围着乖仔,一个劲儿的逗他,一下摸摸他的头,一下捏捏他的脸,见他脖子上挂着的手机:   “乖仔,谁给你买的手机啊?”   乖仔坐在凳子上,喝着奶茶,美得小短腿晃来晃去,道:“系乖仔滴父亲,他买给乖仔滴,说让乖仔拿来玩,想他鸟就给他视频。”   几人一怔:“父亲?”   “嗯啊!”   几人直接搞不懂了,但乖仔看着还小,几人也没深究,转头说起了旁的事儿来,乖仔听了一耳朵,然后眼珠子转溜溜。   后厨的盐巴没有了,等到小雅几人离开后,老板娘带他去了一趟超市,到了摆放零食的货架旁,   问他想吃什么?见他摇头,便笑了:“跟姨姨不用客气。”   “那谢谢姨姨。”   商品五花八门,乖仔也不知道什么零食好吃,他没敢挑太多,最后就选了一包辣条。   红彤彤的,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回了店里他就迫不及待拿着辣条去找赵哥儿,赵哥儿给他开了,不是很辣,有点硬,但很香,还有些甜。   乖仔喜欢得不得了,赵哥儿吃了两根,便让他出去了,厨房里实在是热。   乖仔吃得停不下来,实在是太好吃了,不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小眉头蹙了起来,舔了两下油汪汪的小指头后,突然把辣条包了起来,然后塞到了背带裤跟前的口袋里,他见老板娘在给客人结账,便跑回房拿了玩具,自个蹲在角落里玩了起来。   下午忙完了,方子晨才寻过来。   他没敢进店,怕见到赵哥儿,到底是纯纯的小男生,昨儿刚亲了人,特别的不好意思。   虽说刚跟赵哥儿认识不过十来天,可方子晨发现他很温顺,还有点黏人,昨儿亲吻时,明明很是害羞,但又很主动,那会儿各自衣裳都有些凌乱了,炽热的鼻息交缠着,他迷蒙着双眼,微仰着头看着自己,神情羞涩且专注,又很是乖巧……   那些回忆只一想起来,方子晨就觉得心里略微有些发痒。   这样的人,他很难不心动,昨儿翻来覆去的,竟是都没睡着,满脑子的赵哥儿。   这会儿真是栽了。   他在门口探头探脑,见乖仔蹲在角落里,立即啾啾的发出了两声暗号。   乖仔一个激灵,回头一看,立即扔了玩具车,直接朝他扑过来。“父亲。”   方子晨接住他,亲了他两下,乖仔环着他的脖子,两人贴得近,方子晨感觉有点硌人,见他肚子上的小口袋鼓鼓囊囊的,不由得问:“口袋里装了什么呀?”   乖仔笑着:“系辣条哟!”他掏出来,里头还剩五六根,他献宝一样说:“我留给父亲滴,很好吃哟,父亲吃。”   “我儿子乖的咧!”方子晨十分欣慰,这玩意儿他也是好几年都没吃过了,还挺想的,可他不敢到店里去吃,蹲外头吃也不像话,左顾右盼,最后带着乖仔去了隔壁一条小巷子。   两人面对面蹲在里头,外头两绿色垃圾桶将他们遮住了。   “你还吃不吃?”   “这系给父亲滴,乖仔不吃。”   说不吃,可看着明明又很想,那口水一直在咽,眼睛也一直盯在辣条上,直勾勾的,简直都移不开了,方子晨分他两根:“吃吧,吃完了父亲再给你去买。”   乖仔很激动:“谢谢父亲。”   大概是血脉相连,方子晨特别宠他,吃完了又带他去了趟超市,买了十来包后又回了小巷子里头,偷偷摸摸的,正吃到一半,城管过来了。   刚到巷子外头,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骚动。   “不要,不要这样哟!”   “……”   这话特别引人想入非非。   城管想起方子晨刚在粉店门口抱着孩子贼眉鼠眼的样,举着黑色电棍就直接冲进去了。   畜生,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拿命来。   结果一到里头,他整个人就愣住了。   方子晨和乖仔吓了一跳,齐齐仰头看他,两人嘴巴周边一大圈油呼呼的,地上满是辣条的包装袋,方子晨正斜着袋子把里头的辣椒油往乖仔嘴里倒。   乖仔可节约了,以前吃都吃不饱,油都没吃过,辣条袋子里那么多的红油,他哪里舍得浪费,想要吃,方子晨不让,要丢,他还一个劲儿的说不要。   方子晨擦了一下嘴:“大叔,有事儿吗?”   “……没,没事儿。”   “哦。”方子晨继续往乖仔嘴里倒辣椒油,乖仔眨巴眨巴嘴巴后,美滋滋的说:“父亲,这个也好吃。”   “好油的。”方子晨朝他肚子看去:“你会不会闹肚子啊?”   “不会滴。”乖仔挨到方子晨跟旁,黏黏糊糊又害羞的说:“父亲,你爱乖仔吗?”   方子晨掏出纸巾给他擦嘴巴:“你是我儿子啊!肯定爱啊!”   乖仔竖起一根短呼呼的手指头:“那父亲能给乖仔买一个包包吗?”   方子晨怔了一下:“包包?什么包包?是肉包吗?你饿了?”   “不系不系,系阔以装东西滴包包。”乖仔说。   “哦。”方子晨秒懂了:“等晚上你爹爹忙完了,我带你去买。”   乖仔眼睛咻的一亮:“真滴吗?”   “嗯!”   赵哥儿一见方子晨,脸就泛热,可也没躲着。   他们去了商场,但在专门卖小孩包包的店里逛了一圈,乖仔竟是一个也没选上。   方子晨觉得他儿子眼光不错,问他想要什么类型的,乖仔比划了一下,然后方子晨脸就干了,他都不敢置信:   “你确定吗?”   乖仔猛点头:“嗯!”   方子晨仔细看了他两下,然后带他去了爱马仕,乖仔一到里头眼睛就亮了。   销售顾问一见他们进店,怔愣了一下,但人业务杠杠的,马上便笑盈盈的迎了上来。刚问方子晨两句,就听见乖仔说:   “父亲,爹爹,就系这种包包,乖仔想买这个,阔以吗?”   他指的是一个红色的小包,新货儿,三十八万八。   那美女顾问原就觉得今儿这单生意可能做不太成,她们这种店,多是女士来,男的也不是没有,偶尔的也会碰上来给女朋友或者老婆买的,可给孩子买。   她朝外头看了一眼,刚这小帅哥开的大奔,穿的衣裳儿,也是大牌子,有钱的少爷,但……   再有钱,也不可能给孩子这般胡闹。   刚这么想,方子晨便喊她:“我儿子想要这个,帮拿过来看看。”   “……”   方子晨:“儿砸,就要这个吗?”   乖仔小小声,又伸手指了一个:“那个也好看哟!”   美女顾问就见方子晨朝他看来:“这个也拿来我儿子看看。”   “……”   帅哥,你是认真的吗? 第453章   方子晨当然是认真:“儿砸,还有喜欢的吗?”他颠了乖仔一下,乖仔还没说话,赵哥儿就急忙颤着手去拉他,说够了够了。   之前小雅说过,方子晨家境好像不是太好。   这些包包有多贵,赵哥儿不清楚,但他不是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这店光是一看他就知道了,里头的东西肯定是不便宜。   方子晨无所谓的道:“没事,才两个包包。”   乖仔就又指了一个。   他眼光确实是可以的,专挑最贵的指,选了三个才摇了摇头说阔以鸟。   方子晨轻声又问赵哥儿想要吗?   赵哥儿赶忙摇头。   这玩意儿,小小的,一看就不怎么能装,买个背篓还实在过。   他不要,方子晨也没勉强,让跟在他们身后已经要呆掉的销售顾问把包包包起来,他毫不吝啬的刷了卡。   然后又抱着乖仔带着赵哥儿走了。   店里几个人面面相觑。   只觉得这人实在是阔得紧,刷卡时眼都不眨一下,而且二十来万的包包,竟是买给儿子的。   那个大头娃娃小小个,买了总不可能是为了逛街使,肯定是拿来玩的。   她们出来搬砖这么多年了,头回遇见这种事儿。   万恶的有钱人啊。   玩泥巴不香吗要玩包包。   隔天小雅几人一来,就见乖仔兴高采烈的朝她们跑了过来,主动给她们拉开玻璃门:“姨姨,你们来鸟啊!”   他似乎很高兴,又勤快的拉开凳子给她们坐,小雅非常喜欢他,坐下后摸摸他的头:“乖仔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   “我父亲给我买包包鸟。”乖仔说。   “啊?”小雅都怔了一下:“什么?”   乖仔不说话,急吼吼的跑回杂物间。   他再出来时,左右两手上各挂了一个包,脖子上还有一个。   小雅几人太阳穴突突跳动,眼都要瞪出来了,呼吸明显都急促起来。   “系这个包包哟。”乖仔说:“父亲买给我滴,父亲爱爱乖仔。”   小雅几人立马就懂了,前儿她们聊天,乖仔八成是听到了。   “他爱你吗?”   “他平时对我挺好的。”   “好个屁,你就是当局者迷,他怎么对他前女友的?再看看你自己,跟人一起大半年了,他给过你什么。”   “就是,说爱你,那怎么不给你买个包?我这个就是我男朋友给我买的,一个男人爱不爱你,就得看看他舍不舍得给你买包。”   爱他,就要给他买包包。   父亲果然爱他。   乖仔美滋滋,爬上凳子后把包包挨个放到桌子上。   是自己垂涎了许久,做梦都不知道去哪里买的新款包。   小雅几人只觉呼吸都困难了,眼都移不开,她旁边人手肘撞了她一下:“这包是真品吗?”   她买不起这种包,但眼力还是有的,笃定道:“是真的。”   几人心里怎么惊涛骇浪,乖仔不知道,拉开拉链,从里头掏了两包辣条和几个果冻出来。   “姨姨,我请你们吃东西啊,这个好吃哦!”   小雅看他不停的从里面掏辣条出来,只觉手都痒了。   这包包,能拿来装辣条吗?没看见都蹭上了油了吗?   谁知乖仔一脸的无所谓:“没系呀,洗洗就行鸟,父亲都说咯,我喜欢他再给我买,姨姨吃。”   小雅几人心中翻腾不已,震惊,诧异,错愕,羡慕嫉妒交杂着,哪里还吃得下,赵哥儿忙完了过来,问小雅,这包包是不是很贵。   小雅说贵,她买不起,这三个,怎么的都得八十来万。   见赵哥儿还有些疑惑,小雅道:“这么说吧!要是你一天四碗饭,两斤肉,八十万,你能随便吃到死。”   赵哥儿这会儿也惊讶了。   就这么三个包,竟然这么贵吗?   他都慌了。   方子晨家境不好,还给儿子买这么贵的包,他宠儿子,赵哥儿高兴,可……夫君打肿脸充胖子了,夫君还在读书呢!没钱了以后怎么办?   小雅再也忍不住:“小赵,这包包谁给乖仔买的。”   赵哥儿低着头,脸色潮红,神情羞涩:“是他啊!”   “谁?”   “方子晨。”   小雅几乎尖叫起来:“……什么?”   赵哥儿竟然勾搭上方子晨了???   不是说方子晨只家境尚可吗?怎么追个人,这么舍得花?   就是蒋少、陆少,也没有一出手就是几十万的,毕竟都还是在校生,又不是霸道总裁。   小雅几人怎么错愕惊吓,方子晨是不懂,他这会儿确实是穷了。   都说养儿子难,确实是难。   三个包包就要了他半条命。   他如今在外地读书,爸妈给他发的生活费是比之前多了些,可一月也就三万,先头卡里的钱,还是爷奶和叔婶大哥他们偷偷转给他的。   如今卡上快没钱了,思来想去,他只能给大哥去电话。   孩子的事儿,他有点不敢跟家里人说,毕竟玄妙啊!   方大哥正开着会就收到了他的电话。   下头人原是见着他面沉如霜,一副老虎要发疯乱咬人的样子,可瞄了一眼手机,脸色却神奇的缓了下来,他抬上示意会议先暂停一下。   大家听见他喊了一声:“小晨?”   哦,原来是小太子啊。   难怪了。   “大哥。”方子晨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在忙吗?”   “嗯!开会。”   “大哥,多注意身体啊!别过劳猝死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大哥呢!”   方大哥哽了一下:“……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没啥事儿啊!就是想你了。”   方大哥轻笑了一下,明显不信,毕竟隔三差五的就视频:“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着了吧!”   方子晨不是撑的,是穷的。   “大哥,瞧你这话说的,我都不爱听。”   方大哥笑起来:“行了,就你嘴甜,前儿视频过去你没有接,是不是很忙?累不累?”   “还好,要是大哥给我点钱,我就一点儿也不累了。”   方大哥:“想要钱了?”   方子晨没半点不好意思:“嗯!大哥,我没钱了。”   方大哥只觉不可思议:“没钱了?”   方子晨寻常开销小,不怎么花钱,毕竟吃喝拉撒家里都安排了人照看着,衣裳是爸妈买了定期送过去的,吃的是阿姨买的,出行也是司机送的,根本就不花什么钱,方大哥知道爸妈一个月只给他两万块,可爷奶和他叔婶还有堂弟妹私下可没少补贴他,上次虽是刚自个买了辆车,但手里应该还有剩的。   这就用完了?   “大哥,给我点钱呗!”方子晨说。   “你真没钱了?”方大哥道:“上月我去看你,你不是说你卡里还有钱吗?”   “是啊!但花完了。”   “花哪去了?”方大哥好奇的问。   方子晨挠着头,想了想,他知道不说实话,那这钱怕是难到手了:“给我小男朋友和儿子买东西了,都花光了,大哥,我这儿子有点不好养,你给我点钱嘛!”   方大哥蹙眉道:“什么鬼东西?”   方子晨思忖片刻,就开始说了,那天天气怎么的明媚,他从车上下来,如何如何的英俊潇洒,一个小男生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朝他扑过来,怎么欲语还休的同他告白……   方大哥没有感情的道:“说重点。”   “我交了个小男朋友。”   方大哥觉得他小弟年纪也到了,开始懂得思春了。这不奇怪。   “大哥,他已经给我生了个儿子。”   比思春更可怕的是什么?是智障。   方大哥觉得他家小弟虽是聪明,但估计都聪明在学业上了。   他耐着性子,说:“你说你刚交了一个小男朋友。”   “对啊。”   “小晨,男人是生不了儿子的。”   这事儿是个人都懂,方子晨不高兴:“大哥,你在羞辱我。”   方大哥脑子转的很快,是不是那小男朋友之前结过婚,他小弟给人养儿子?   要是如此,小弟喜欢他也不反对,可微信却是突然来了消息,方子晨让他看微信。   方大哥一看,人就炸开了。   会议急匆匆的结束了,方大哥连夜赶去了C市。   坚定结果做不得假的。   毕竟是自家医院。   但他还是给院长去了电话。   院长说没搞错,三少来的那天,他亲自接待的,全程都让副院跟着。   方大哥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方子晨没来C市之前,天天都是两点一线,乖得不得了,偶尔会陪奶奶去跳个舞,回来还笑呵呵的,神神秘秘跟他说他发现外头广场上,有个大爷跟着一个大妈在眉来眼去,那大妈还骂他死鬼,看什么看,晚上来我家啊!   他弟就是小孩子心性,而且也不是个好色的,怎么可能搞出这么一个儿子来。   方子晨知道他要来,早早的就把赵哥儿和乖仔接到公寓里头了。   三房一厅,但两百多平,外头还有一大阳台,赵哥儿和乖仔一进来都不知道该怎么落脚了。   富贵宽敞又干净。   方大哥来的时候,方子晨正在跟乖仔玩,他一个劲儿的挠乖仔痒痒,乖仔躺在沙发上,蚕宝宝一样不停的扭着小身子,鸡蛋大的小脚丫踢蹬来踢蹬去,头发被蹭得乱糟糟的,呵呵的笑声传出老远。   赵哥儿坐在一旁看着,眉目温润。   方大哥一见乖仔,他就知道了,这孩子定是他弟的种无疑了。   除了头大一点,那跟他弟小时候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方大哥长得十分英俊,个高腿长,五官深邃出尘硬朗,十足的极品,他微垂眼睑,不动声色打量着赵哥儿圆圆的包子脸,他杏仁眼圆圆的,唇红齿白又眉目清秀,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看着很是乖巧。   赵哥儿手心都在冒汗,方子晨推了方大哥一下,方大哥才对着赵哥儿点了点,问了方子晨和赵哥儿几句,大概是懂了。   难怪不敢跟爸妈说,这么离谱的事儿,怕是一说,爸妈就得赶回来送他去医院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乖仔便抱着小熊抱枕,躲在后头,一直偷偷的瞄着方大哥,方大哥上位者的气息很浓,乖仔瞧着有点怕,但方大哥扭头看向他时,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乖仔很会看人脸色,他能感受得到谁喜欢他,谁厌恶他。   眼前的伯伯,喜欢他。   “……伯伯。”于是他鼓着勇气,羞羞的喊方大哥一声。   方大哥心都软了,一把将乖仔抱了起来,方子晨跟他说话,他也没怎么理,眼里都是乖仔。   “大哥……”   “你让一边去,来,小家伙,告诉伯伯你叫什么名字”   方子晨被打入冷宫了。   昏庸的皇帝,有了新欢,哪里还去看旧人。   方大哥是爱死了这个软乎乎的小东西,抱着他都不愿撒手。   方子晨让他看着乖仔,自己去跟赵哥儿搬东西。   赵哥儿心噗通噗通的跳,他要去方子晨住了。   原先方子晨说他住的地方有点小,赵哥儿只以为是个小房间,没敢去跟方子晨住,他不愿,方子晨也没强求,说给他住酒店,赵哥儿更是不愿了。   那得花多少钱。   他不想给方子晨添麻烦,怕他嫌。   方子晨还以为他住的好,今儿一进那杂物间,里头又小又挤,挨着墙的地儿就搁了张不足一米五的小床儿,旁边都堆满了货,加上靠近厨房,里头热腾腾的。   方子晨想骂赵哥儿一顿,但没舍得,带着他搬走了。   赵哥儿不住粉店里头了,但他闲不下来,还想继续在里干活。   这自无不可。   半个月相处下来,他发现赵哥儿很是勤快,也很努力认真的生活,从没主动开口问他要过一分钱,两人在一起时,他总是很体贴温柔,目光总黏在他身上,那眼神热切又直白,总把方子晨看得不好意思又心猿意马,让他不由的想去保护他。   方大哥在C市住了好几天,被秘书催得不行了,才收拾东西打算回去,临走前给了方子晨一张卡,方子晨不接,就直勾勾的瞄着他钱包里那张黑的。   方大哥无奈极了,只得换了那张黑的给他。方子晨顿时喜笑颜开:“谢谢大哥,我爱你。”   “别欺负赵哥儿。”方大哥揉乖仔似的,揉揉他的头,说:“我看他是个好的,再观他作态,以前估计过得不怎么好,你好好对他。”   方子晨嗯嗯两声:“我知道我知道,他可是我儿砸的爹,我不对他好对谁好,我可爱死他了。”   “行了,我送你去上课。”   方大哥送他去了学校,又去粉店同赵哥儿和乖仔告别。   当幻影一停下来,店里的客人几乎都下意识的看了过来。   方大哥一身高奢,腕表亮得人要眼瞎,一进到店里,小雅几人眼又再次瞪大了,心是噗通噗通的跳,激动得要昏厥过去。   A市出了名的黄金单身汉,首富之子,谁不知道啊!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简直不敢置信。   “哎呀,伯伯。”见乖仔朝他跑过去,方大哥抱起他,在他脸上一顿猛亲,小雅几人:“……”认真的吗?   乖仔可舍不得伯伯了,不过伯伯说回去了会给他视频,有空了也会过来看他,说他喜欢游乐场,回去建一座给他,以后就是自家的了,不用排队,等父亲放假了,带他回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乖仔才又高兴起来。   方大哥哄好他,又给了赵哥儿一张卡,说是见面礼,想买什么就买,以后没钱了就跟他说,便急吼吼的走了。   他爸退位后,他就是货真价实的霸道总裁了。   霸道总裁带侄子去逛游乐场,做个摩天轮玩个木马,怎么还得排队!!这也太不霸道了。   而且他的小乖仔好像很喜欢,那天玩的时候坐在他肩膀上,一直在笑,特别的开心,看什么都新奇,排队的时候晒得满头汗也说不累,想要玩儿,自己回去给他整一座吧,又不是没这个钱。   乖仔很喜欢新家,里面凉凉的,有空调,一点都不热,又很大,晚上还能跟父亲睡大大的软软的床,父亲每天都香他,晚上睡觉也会跟他玩,家里还有一个大大的电视。   里面有好多滴羊咩咩,他最爱看了。   赵哥儿去店里忙,他就一个人呆家里,一点也不怕,看着电视笑呵呵。   门口传来动静,是方子晨从学校回来了。   “父亲。”乖仔高兴的跑到门口去迎接,然后牵着方子晨蹦蹦跳跳的到沙发坐下,见他额头上有点汗,又勤快的跑卫生间里头,拿了张湿毛巾出来,贴心的说要给方子晨擦擦脸。   方子晨老感动了,觉得这可真是他的小棉袄。   他仰着头靠在沙发上,乖仔爬上去,亲自给他擦脸。   方子晨也没觉得哪里不对,闭着眼让他擦,十八岁,就享受到了一把儿子的孝顺,他真是牛逼,方子晨觉得心里就像流入一股暖流,整个人美得很,他一个劲儿的夸着乖仔,然后跟他玩了好一会儿,眼看要到晚上了,才带他去接赵哥儿,一家人一起去超市里头买菜,回来玩儿似的煮好了饭,临睡前,三人一起在卫生间里刷牙,他将乖仔抱到洗漱台上,乖仔蹲在一边,认认真真的刷着自己的小牙齿,他真的很小,蹲起来就像个球,站起来也没洗漱台高……   都没洗漱台高!!   方子晨一怔。   对啊,都没洗漱台高,那中午他儿子是怎么给他擦的脸?   一问,乖仔吐了口泡沫,小短手指着旁边的马桶,说里面有水水呀,不用开水龙头,虽然马桶也有点高,可是他趴在边上,就可以在里面洗毛巾鸟。   方子晨:“……”   手里的牙刷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方子晨看看他,又看看马桶,来回数次后整个人直接僵住了。   赵哥儿看他好像要裂开了,不由笑起来。 第454章   方子晨年纪到底是还小,前段时间粉店老板娘正巧怀孕了,第一胎,反应很大,先头不晓得,出了事儿,最近住院保胎了,她老公又是个职员,很难请假,店里离不开人,赵哥儿就忙了些,当初在他初来异世,身无分文流落街头时,是老板娘可怜他,给了他一个栖身之所,赵哥儿对老板娘是万分感激的,这几天厨房里的活儿都是他在忙,虽累了些,赵哥儿也没丝毫怨言,但老板娘不在,孩子带去了没人看,只能留给方子晨。   方子晨课题不忙的时候,会留家里看孩子,可他到底是还小,之前还都得阿姨跟过来照顾,前儿乖仔看了视频,见人玩水晶泥,也想玩了,但外头下着雨,方子晨不想带他出去,最后想了想,记得上个月阿姨买了好些面粉来,似乎没吃完,就倒了一点出来和了水后给他玩,乖仔没什么技术,就捏来捏去,面粉软绵绵的,他觉得可好玩了,直接在厨房里头玩了一上午,后头没舍得扔,嫌浪费,还叫方子晨开火,想煮了吃。   这一煮就出大事了。   赵哥儿还在店里忙,就听见外头有点吵,是消防车的声音,他在电视上听见过,一到外头问,说景园林小区那边出事儿了。   方子晨的公寓就在那边。   赵哥儿不晓得为什么突然心头一跳,赶忙给乖仔打去电话,手机最基本的功能他都会用了,这会儿一接通,里头就传来乖仔急吼吼的声音:“爹爹,家里爆炸鸟,太恐怖咯,太恐怖咯。”   旁边的消防员见他一边说,一边啃猪脚,想揍他。   他们接到电话过来,拍门无人应,强力砸门进去的时候,这父子俩正在房里睡得四仰八叉,而厨房里浓烟滚滚,里头都要烧光了。   问怎么回事?   方子晨不好意思道:“就,就是想煮个面团吃。”   面团大啊!煮了半天煮不熟,父子俩就回屋玩儿去了,结果不小心睡着了,那火就一直开着,一锅的水烧干了不说,锅底还破了一个大洞,里头的白乎乎的面粉如今是碳一样,黑乎乎一坨。   方子晨往厨房撇了一眼,又见客厅里都是浓烟,顿时是心有余悸。   一消防员训了他们一顿,方子晨低着头,一个劲儿的说知道错了,下次肯定注意,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他模样出众,这会儿乖乖的样子,那消防员气都发不出来了,又瞧着一大一小的都还是个孩子,他是话都不敢说重了,没准儿的两人心里也后怕着呢!正要问你们家大人呢?怎么就留你们兄弟自个在家?就听着方子晨肚子响了一声,那消防员好心啊!还给他们点了个外卖,外卖来了,还担心他俩吓着了吃不下,想安慰两句,谁知这两人是没心没肺,他都还没开口,两人已经猴急猴急的吃上了。   方子晨把猪脚吹凉了才塞给乖仔,见那消防员一直看他,还道:“叔,你要来点吗?你点的哪家店啊,这猪蹄真好吃啊!”   那消防员直想给他两脚。   赵哥儿匆匆回了家,见着人都没事儿,才重重的呼了口气。   家里要重新过漆,闲时方子晨都不会待家里,嫌有味儿,天天的带乖仔去楼下打球,打了没几天,乖仔就觉得自己牛逼坏了,也喜欢上了这项运动,可后头几天方子晨要上课,只能晚上带他去打,不过晚上小区里头老太太贼多,全搁篮球场上跳舞,压根就没地儿给他们打,方子晨见乖仔失落不已,心疼得要命,隔天就带他去了财大。   正巧的今儿天气也好,阴沉沉的,但并未下雨,很是凉快,玩了许久,方子晨让他看着球,自己去对面的小卖部买饮料给他喝。   陆丛峰几人正巧的来打球,一下就认出了乖仔。   方子晨带他和赵哥儿来上过两次公开课,被人拍了照发论坛上,如今整个财大的人都认识乖仔了。   先头没见的时候,有一次正上课呢,他就给方子晨打视频,他们坐在后头,方子晨没带耳机,就开了外音,也不大,一接,陆丛峰就听见一叠声的父亲父亲。   软乎乎的。   然后惊悚的事情就来了,他看见方子晨笑盈盈,应了一声:“哎,想父亲了?”   “嗯!想父亲鸟,父亲什么时候回来?”乖仔吸了吸鼻子,他是一不见方子晨就想。   “下课了就回去。”方子晨说。   乖仔:“那父亲快点回来哦,乖仔和爹爹怕多咯。”“怕什么?”   “家里有贼咯。”   景园林小区安保很严,寻常人都进不去,怎么可能会有贼,方子晨问怎么回事,你爹爹呢?   手机晃了两下,赵哥儿出镜了。   一问,别说方子晨,就是在一旁听了大半天的陆丛峰都笑呆了。   原来是赵哥儿做早餐的时候,在冰箱里找前儿刚买的饺子。   因为上头保鲜的装满了,方子晨便塞到了旁边的强冻里去,赵哥儿不小心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冰淇淋,是之前方子晨买的,没吃完,就剩一个,在冰箱最里头,他也没发现,这玩意儿乖仔去游乐场的时候见其他小朋友吃过,一路的舔,看得他都流囗水,眼睛跟着人转,可方大哥说太冰了怕他吃了肚子疼,就买了个小蛋糕给他吃,这会儿看见了,便跟赵哥儿说想吃。   冰淇淋只抓手上赵哥儿都觉得冻,饺子冻了,得煮熟了才能吃。   这冰淇淋应该也是一样的,赵哥儿想了想,说:“那爹爹给你去热一下。”   “好滴。”   结果热了十来分钟,赵哥儿一掀开盖子,直接傻眼了。   锅里的冰淇淋不见了,只剩一锅黏糊糊的水。   乖仔觉得是家里出了贼,赶忙的就给方子晨视频,要把这件重大的事情告诉他。   ……   前两次上课,坐得远,陆丛峰都没能跟乖仔搭话,这会儿见他盘着腿,小道童似的坐在篮球边,便想来逗逗他。   陆丛峰以前跟方二哥混过,同方子晨关系也不错,上次还打过招呼,乖仔见了他也不怕,还叫了他一声。   “陆伯伯。”   陆丛峰笑了:“小乖仔怎么在这里啊?”   “我跟父亲来打球滴!”乖仔说。   “哟!”陆丛峰惊奇了,上下看他一眼,道:“你还会打球啊?”   乖仔点头:“嗯啊!”   “真的?”陆丛峰都不信,毕竟乖仔蹲着的时候都没比球高多少:“那要不要跟陆伯伯打一场啊?”   乖仔仰着头,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陆丛峰,半响得出了结论,奶呼呼道:“你不系乖仔滴对手。”   陆丛峰:“……”   陆丛峰一下就笑了起来,乖仔觉得自己被鄙视了,顿时不太高兴,两道小眉头紧紧蹙起来:   “真滴啊!陆伯伯不要笑哟,乖仔系灌篮高手,陆伯伯你要跟乖仔打滴话,等下输鸟,你就要眼睛尿尿咯。”   他说的很严肃,小表情又很认真,别说陆丛峰,就是他身后几人都捂着肚子笑起来。   就这个头,矮呼呼的,小胳膊小腿的都没比2B铅笔长,还敢自称灌篮高手?   笑死人了。   方子晨从店里出来,就见一群人围着乖仔,哈哈哈的笑。   “干什么呢?欺负我儿子?”   “那哪能啊!”陆丛峰笑得肚子疼,一手搭在方子晨肩膀上:“小晨,你从哪里找了这么个大宝贝啊!”   “去去去。”方子晨开了一罐旺仔,插了管子才递给乖仔。   是甜的。   乖仔对这类饮料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刚喝一口眼睛就亮了,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满足得不得了,模样乖巧温顺得让人心软。   陆丛峰见方子晨手里的矿泉水都来不及喝,就又在一旁的包里掏啊掏,拿了张汗巾出来,给乖仔擦肚子和后背,看着很像那么一回事儿,就像专业带娃三十年了一样。   乖仔喝完了,方子晨问他还玩不玩,乖仔说还想玩一下下,方子晨便把他放到肩膀上,把篮球递给他,然后走到篮筐下,方子晨一跳,乖仔赶忙的两手一伸,把篮球放到了篮筐里。   “我靠,我儿子又投中了啊!”   乖仔咯咯的笑起来,声音很是清脆,又很不要脸的说:“扣篮真系一点难度都没有,乖仔太厉害咯。”   陆丛峰:″……″   这就是所谓的灌篮高手!!   一群人又笑开了。   放在背包旁的手机响了一下,陆丛峰喊了方子晨一声。   是赵哥儿发来的。他不会打字,是语音,就两秒。   ——夫君,我冷。   方子晨先瞄了乖仔一眼,见他正跟着陆丛峰一群人玩,抱着个篮球,像良家妇人上街被恶霸调戏了似的,他往左边左,陆丛峰张开手拦住他,他往右边,又被另一个人拦着,乖仔笑呵呵的,方子晨收回视线才回道:大夏天的怎么会冷?见鬼了?   赵哥儿正和小雅几人坐一起,心里有点不高兴。   因为小雅几人觉得方子晨虽是帅,但年纪毕竟摆在那里,才十八,怕是啥都不懂。   先头不晓得他身份,后头见了方大哥,再一问赵哥儿,小雅整个人都酸了。   方子晨本来就是出了名的帅,读书又好,品学兼优,就算不靠家里,就那成绩,出来随便混混,也得是个精英,结果人不止自己出息,家庭背景还更出息。   财大那帮子人也真是的,方家小太子竟然都没认出来,还说什么“帅是帅,可帅能当饭吃?还是蒋少陆少好。”   方子晨什么身份,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金龟婿,十个蒋家陆家都比不上,要是传言不假,这方家三少可是极为受宠的,才十八岁,名下的房产、股份就不知有多少了,小雅实在是妒忌死了赵哥儿。   人系花都勾搭不上,赵哥儿一出手,就钓了这么个金龟婿。   她只能尽量安慰自己,方子晨有钱是有钱,可年纪小,家里又富裕,这种人,心智多是不怎么成熟,怕是都不会疼人,赵哥儿跟他在一起,没准人就是把他当保姆。   哪有什么有钱有颜又体贴的男朋友,在这段感情里,赵哥儿怕是也没那么‘幸福’。   今儿拐着弯,说了一通,赵哥儿晓得她没什么坏心思,就是酸,要是说他,他是不介意,可说方子晨,他就不太高兴了,虽然不是什么坏话,可在他眼里方子晨哪哪都好,才不是小雅说的那种,于是当下就给方子晨语音了。   这会儿收到回信,小雅瞄了一眼,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为什么冷?方子晨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穿少了。   ——该。   这种男朋友,还要得吗?   小雅心里顺了,不眼红赵哥儿了。   可抬头一看,却见赵哥儿一副美滋滋的样,似乎丝毫没因为方子晨冷冰冰的话而难过。   小雅想了想,又感觉也对,有什么好难过的,方子晨出手那么大方,对着他儿子都那么好,还带去上课,一点都不避讳,缝人问就说自个儿子,高调得不行,前儿方大哥还给了赵哥儿一张卡,就是方子晨再不体贴,脾气再坏,是她她都美。   有钱就行了。   而且方子晨那小模样,睡到就是赚到。   正这么想,外头传来引擎声,方子晨抱着乖仔匆匆进来了。   “夫君。”赵哥儿羞羞的喊。   店里开了空调,今儿又阴,难怪的说冷。   方子晨没看小雅几人,直径来到他跟前,单手把一薄外套递过去。   赵哥儿眼里盈满了笑意,亮晶晶的,仰着头看着方子晨,好像满心满眼都是他,高兴道:“谢谢夫君。”   方子晨实在受不了他这样,觉得心尖似乎被羽毛轻轻刮了一下,微微有点发痒的感觉,他忍不住捏捏他的脸,亲了他一口:“我带儿子去商场里逛一下,等下再来接你下班。”   “好。”   “煮粉小心些,别又被烫到了,我心疼。”   “好。”   “那我走了啊!”   明明说活该,却他妈的又马上赶来送衣裳了。   小雅几人从没近距离见过方子晨,这会儿近了,感觉方子晨真人好像比财大论坛上的照片更帅,那模样生得极为好看,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小雅几人又心酸了。   晚上方子晨来接赵哥儿下班,又去超市买了菜,回到家,刚一开门,却发现里头亮着。 第455章   方子晨高调的和一个离异的,还带着个孩子的男人恋爱的事儿,财大都传遍了,以前方子晨没课就呆家里看书,鲜少外出去玩儿,行踪诡秘不定,见一面都难,可最近天天的带着赵哥儿和乖仔出门浪,俨然是一家三口的姿态。   财大不少人见着了,还偷偷拍了照片放学校论坛上,要是换个旁人,那也没什么大碍,别说跟个男人,就是跟头猪恋爱都无所谓,毕竟都是成年人了,可方子晨不一样,校长一看这事儿闹得有点大,又见方子晨还带着他们来上课,不像是玩儿的,急忙的给方爸爸去了电话。   方爸爸一看他发来的照片,眼眸骤然一缩,心脏砰砰直跳,会议都不开了,赶忙的给方子晨去电,可那会儿方子晨正和赵哥儿在医院里头,没来得及接。   ——乖仔拉肚了。   方子晨晚上带他出去玩,见着路边的烧烤香喷喷的,乖仔也没闹着买,就时不时的视线瞄过去,然后偷偷咽口水。   方子晨虽是忙着跟赵哥儿你侬我侬,但余光一直时不时的注意着他,有人买到了,直接在烤摊前吃了起来,乖仔看得很是羡慕,但没一会儿就转开了视线,看看旁边的路灯,看看方子晨,看看赵哥儿,看看跟旁的路人或其他摊贩,然后再悄悄回过头,把视线转回去。   方子晨看得想笑,就抱着他过去买了。   赵哥儿也爱吃,方子晨直接点了六十来串,原还怕吃不完,可乖仔很喜欢吃烤牛肉,觉得香香的,嫩嫩的,很好吃,方子晨便又给他买好些。   乖仔吃起烤肉来猛得很,两秒一串两秒一串,那烧烤摊的老板光是给他一个人烤牛肉都烤不过来,手忙脚乱的,乖仔吃得小肚子都鼓了起来,直到老板擦着汗过来说没有牛肉串了,他才恋恋不舍的跟赵哥儿回来,结果回来没多久,刚跟方子晨玩了一下,肚子就开始咕噜噜的响,直接闹肚子了。   他屁股小,先头在粉店,里头有个小卫生间,是个蹲厕,方子晨公寓里头只有坐厕,刚来那天他自个爬到马桶上去嗯嗯,结果一坐下去,屁股直接‘掉’到里头去了,四脚朝天,整个人起都起不来,他懵了半响,才在里头喊丫丫的,叫方子晨救命。   方子晨还记得他拿马桶里的水来给他擦脸的事儿,在门外笑了大半天,就是不进去拉他,后头还是赵哥儿看不下去,没什么气势的瞪了他一眼,自己进去把儿子拔起来。   之后乖仔想嗯嗯,总是脱了鞋子,然后爬到马桶上头蹲,这会闹了肚子,蹲得脚发麻,那牛肉还放了辣椒,这会儿屁股眼也火辣辣的,他双眼泪汪汪,方子晨心疼坏了,连夜抱他去了医院。   家里的医院离公寓有些远,方子晨直接带他去了市医院,值夜班的护士大概是新毕业的,乖仔手又小,血管又很细,看着都不明显,接连扎了八/九针都没扎对。   方子晨看见他儿子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眼,还冒着点血,有些触目惊心,脸都沉了,声音不由自主带了点急躁:   “大姐,容嬷嬷是不是你师傅?我儿子是紫薇吗?他手都要被你扎成马蜂窝了啊。”   乖仔正被赵哥儿抱着,他也没觉得多疼,可方子晨还是去把老护士找来了,出门忙,手机他都没带来,方爸爸联系不上他,便给方大哥去电话,问他怎么回事儿?   方大哥便说了。   方爸方妈一听,哪里还坐得住,急吼吼的连夜飞来了C市。   一到公寓,就见落地窗旁边堆满了玩具,刚坐没多久,门就被打开了,一声稚嫩的笑声也同时传了进来。   “呵呵呵,父亲不要捏乖仔滴小屁股哟……”   他们一扭头看过去,就见方子晨臂弯里坐着个孩子,手上还拿着一小布丁,旁边跟着一个小男生,手里提着一袋菜。   他们看着赵哥儿的同时,赵哥儿也在看着他们。   方爸爸一身黑色西装,五官锐利深邃,气质威严沉稳,四十来岁的模样,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方妈妈也是一身黑色短裙职业装,齐肩发,一副职业女性的打扮,保养很是得当,一点都不显年纪,她不是那种温婉型的长相,有点御姐风,瞧着好像很冷的样子。   赵哥儿一时都没认出人来,要不是见过方大哥,他还以为这是方子晨的大哥大嫂。   但有公寓的钥匙,那肯定是方子晨的家人,他正要问方子晨,就听得他颇为惊呼的喊了一声:“爸妈?”   赵哥儿顿时呼吸一窒。   赵哥儿和乖仔被接回A市了。   方爸方妈说什么都不愿把两人留在C市,毕竟方子晨还小,让他照顾两人,他们这‘儿媳’和小孙孙怕是得英年早逝。   特别是当晚,方妈妈跟着赵哥儿在厨房忙活,见里头装修跟着之前来的不一样,问了一嘴,顿时是后怕得不行,方子晨她不舍得骂,只得打电话去骂方大哥。   ——怎么晓得这事儿了,都不说一声,你弟不让阿姨过来了,怎么也由着他,弄得她小儿子和小孙孙差点就见鬼了。   方大哥冤极了:“妈,我之前有跟您说过。”   “什么时候?”   “就七月十五那天,我说了,然后您问我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让我歇息歇息,或者抽空去看个医生。”   方妈妈:“……”   赵哥儿那模样,乖乖的,她是喜欢得很,更别提乖仔了,当天晚上就跟着方爸爸抢着抱他,她只觉得这孩子软乎乎的,一抱怀里就舍不得放开了。   乖仔晓得他们是谁,便爷爷奶奶的一通喊,喊得她的心肝都要化成一摊水。   赵哥儿见两老喜欢乖仔喜欢得不得了,饭后一直在陪着他玩,乖仔只小屁股一扭,两人就能笑得很开心,他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家里两老也知道了,孩子得带回老宅一趟,要不是方爸爸来之前给老宅去过电话,劝了一通,说不定方爷爷这会儿已经过来了。   老板娘回来了,粉店里有人照看,赵哥儿就随着方爸爸方妈妈走了。   这会儿坐飞机上,乖仔一脸激动,一直往外头看,方爸爸抱着他。“爷爷,那系云云啊!我们真滴上天鸟。”   “对,”方爸爸在他红扑扑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下,满目慈爱:“乖仔高兴吗?”   “高兴。”   方爸爸立即道:“那爷爷回去再带你坐一次,好不好啊?”   乖仔晃着小脚丫子:“好呀,谢谢爷爷。”   方妈妈在一旁笑着,摸摸他的头,又忍不住亲了他一下。   赵哥儿是第一次坐飞机,先头就听说过有这么个玩意,很神奇,很厉害,可以在天上飞,如今真坐上头,他却是坐如针毯。   不是晕机,是昨儿乖仔被方爸爸方妈妈带着睡,没了孩子在身边,他就和方子晨干上了。   屁股刚被捅过,这会儿有些疼。看着窗外飞云,他不由想起方子晨将他抵在墙上,凶狠的吻着他,那会儿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有些站不住,可方子晨一直支撑着他,双手在他的后背不停的摸索着往怀里按,仿佛要将他揉进身体里,温柔细致得厉害。   方子晨原觉得自己直得像根钢管,可跟赵哥儿相处不足半月,他就想化身狼人了。   这会儿看他脸红扑扑的,又有点心猿意马了。   从C市到A市不过三小时,只中午就抵达老宅了。   方爷爷和方奶奶早早的就候在外头等着了。   乖仔早得了吩咐,一下车就挨个的喊人。   两老早就想抱重孙了,奈何方大哥不争气,方二哥……不说也罢,方爷爷和方奶奶只能盼着方三哥,可方三哥大学刚毕业,方子晨最小,更催不了了,两老只得作罢,没想着兜兜转转的,竟是最小的孙子先搞出人命来。   要是乱搞来的,方子晨这会儿腿估计已经断好几节了,毕竟先头晓得这事儿的时候,方爷爷就想提着棍子跑C去找他,最后被方二哥和方奶奶给拦了下来。   这会儿看见乖仔,甭提多高兴,简直是笑得合不拢嘴,抱着乖仔一直小心肝小心肝的叫。   他们抱着乖仔回家,方家老宅占地大得很,有花园,有喷泉,富贵奢华四字都不足以形容,乖仔只觉得眼睛都快不够看了。   方二叔也抽空回来了一趟,乖仔礼物收得手发软,脸都被亲得脱了两层皮,被这个抱,那个抱,一整天都没能下过地。   赵哥儿红包收了十来个,方奶奶和方二婶给的最是厚,鼓囊囊的。   老宅热闹了整整好几天。   天下无透风的墙,方家也没藏着掖着,外界人便都知道了。   一一方家有重孙了,第四代第一个孩子,堪比皇长孙。   虽是没有血缘关系,但得宠极了,两个董事出席各种活动,都把那孩子带在身边,还有人看见许久没出现在公众视野的方家奶奶亲自带着那孩子去游乐园玩,连着方家老大也多次带着那孩子去公司,办公室都要成幼儿园了。   方子晨学业未完,还得回C市考试,原是想带着赵哥儿和乖仔回去,可方爷爷和方奶奶不让,最后方子晨只得带着赵哥儿自己回去了。   乖仔舍不得爹爹和父亲,可太爷爷说要是他留下来的话,就带他去开直升机,二伯伯也说要带他去冲浪,太奶奶会给他做饼干吃,帮他揉小肚子,叔奶奶要带他去提他看中的玩具车,爷爷奶奶还要带他去国外看黑黑滴人和吃牛排,姨姨也说要带他去度假泡温泉。   这‘糖衣炮弹’让人怎么受得了,乖仔要高兴坏了,都要呼吸不上来,他决定留下来,至于爹爹和父亲是谁?他暂时不记得了。   方子晨回C刚和赵哥儿腻腻歪歪没几天,方大哥视频来了,说方二哥被爷爷打了一顿。   “怎么了?严不严重啊?算了,我自己给二哥打个电话。”方子晨说完,挂了视频,又打给了方二哥,一见着人,方子晨都骇了一跳。   方二哥鼻青脸肿的,简直没个人样了。   爷爷这是下了毒手啊!   “二哥。”他眨了眨眼:“你没事儿吧?没骨折吧?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厉害的骨科大夫?”   方二哥摇摇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骨折是不可能骨折的,你二哥可是铁打的,给我买辆轮椅就好了,我这次估计要躺半个月。”   “……二哥,你做什么了?去打群架了?你又想吃牢房了啊?”方子晨问。   方二哥眼神有点躲闪有些飘忽,还没说话,乖仔不知从哪蹿了出来,高兴的喊:“父亲父亲。”   方子晨一下瞪大了眼,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怎么回事儿啊!儿子,你染头发了?”   “嗯啊!”乖仔摸着他那一头红毛,高兴的说:“父亲,乖仔这样fashion不fashion?太爷爷和太奶奶说乖仔这样很潮流,酷毙咯,很A,很有男人味。”   方子晨:“……”   不用问方子晨就知道,他儿子这模样一定是他二哥整的,难怪的被打了。   他二哥人长得很帅气,很是硬朗,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肩宽窄腰,典型的阳光猛男,就是眼光不怎么好,总爱染一头杂毛,五颜六色的,爱穿破洞裤,破得整个大腿都露出来,反正看着就像个卖咸鱼的,上次爷爷看不过去,亲自让人押着他,给他剃了个寸头,终于看着有个人样了,上次回去,看着好像长了些,估计前儿又跑出去染了。   可染就染,还带着他儿子。   一头红毛……   方子晨只觉得没眼看。   真真是没眼看。   方子晨心肌梗塞,说不出话来。可对面两人聊得很起劲。   “你父亲不懂时髦,你二伯给你挑的色,准是没错,你看看你现在,走出去,谁不回头看你。”   “乖仔信二伯,爷爷奶奶也说乖仔很酷呢。”   “嗯!下次二伯再带你去染个黄色的。”   “真滴吗?可系太爷爷和爷爷还有大伯打你鸟啊!二伯你不痛吗?”   “没事,你二伯我都习惯了,打打更健康,只要你喜欢,二伯即使腿断了都会带你去的。”   “二伯,你对乖仔真好。”   “废话,你可是我侄子,我的小宝贝,我不对你好对谁好,二伯最爱你了。”   “二伯,乖仔也爱爱你。”   方子晨:“……”   他还是赶紧完成学业带赵哥儿回去吧。   把儿子留老宅,看来是不得行啊!   赵哥儿见乖仔这发型,也是吃了一惊,方二哥喊了他一声:“赵哥儿。”   “二哥。”   “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啊?没被人欺负吧?要是有人欺负你了,跟二哥说啊!二哥帮你收拾他。”   赵哥儿笑起来:“谢谢二哥。”   “客气了不是,都是一家人。”   赵哥儿心里暖乎乎的,方爸爸和方妈妈经常的给他视频,对他很关心,爷爷奶奶也是,方家人对他都很好,丝毫没有看不起他,对他总是很呵护。   那种呵护,不是可怜,而是真的把他当成一家人疼。   他眼眶有些酸涩,方子晨挂了视频,从后面抱住他:“怎么了?”   “夫君。”赵哥儿喊他。   “嗯?”   赵哥儿靠到他怀里,朝着落地窗看去,外头灯火阑珊,一片通明。   这是个他不曾接触过的世界,在异世他乡,他曾忐忑,曾不知所措,天大地大,也曾感无处可去,他迷茫惶恐又不安,可他是儿子的依靠,他只能撑着,但这一刻,他找到了避风的港口,找到了他的依靠,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温暖。   “夫君,”他嗓子干哑:“你会陪我和儿子一辈子吗?”   方子晨吻着他的耳廓,语气缱绻,神色认真:“………会。”   我会。   不论这辈子,还是下辈子。   都会。 第456章   过了年,入了春,外头渐渐暖了起来,滚滚这段时间一直赖着跟杨铭逸睡,蛋蛋则跟着乖仔,他不敢自己睡,毕竟他是一个即使肥,也遮不住一身帅气的可人才俊,他总怕贞子来找他,不过前儿乖仔跟着秦老将军和方子晨出去钓鱼了,一晚没回来,他是个小男人了,不能跟太奶奶睡,也不能跟小风哥哥睡,小爷爷和爹爹也不行,蛋蛋想了想,最后蹿去跟秦恒逸睡。   天刚亮他就醒了,昨儿他在被子底下放了一整晚的屁,秦恒逸被他熏得起不来,这会儿都还在睡,蛋蛋悄悄起来,下床自个穿了鞋子去找蛋蛋,两人在床上扭了大半天的屁股给杨铭逸看,然后才跑去厨房找吃的。   蛋蛋吃了两个大包子,才道:“三哥哥,太爷爷和父亲钓鱼去了,不在家,我们去找叔爷爷练功去。”   滚滚点点头,往兜里塞了两个包子,两小家伙便手牵着手往秦恒逸的院子走,结果刚到外头,就听见里头传来沉重的喘息声。   两小家伙对视几眼,好奇的趴到门缝上儿,然后就见秦恒逸趴在一人身上不停的啃。   滚滚闭着一只眼睛,看了半响,在那人侧过头时,终于看清是谁了。   是叔爷爷带回来的俘虏,听说以前就曾在府里住过,几月前被带回来时受了很重的伤,养了好几个月还是病恹恹的,脸白得像个鬼,不过是个美鬼。因为那人生了一副好样貌,风神俊郎,清隽逼人,看向人的时候眼睛好像都带着钩子,寻常话很少,但很好,见了他们总爱摸他们的头,给东西给他们吃,然后亲他们。   这会儿他躺在白色的凌乱的被褥之中,一头墨发散落着,有些被汗水打湿黏在脖颈上,脸上没半分血色,唯独眼尾樱红,眸中蒙上淡淡的水汽,骤然看去,有种说不出的昳丽。   秦恒逸深邃的眼眸平视着他,血液突然有些沸腾了。   他动作不由急迫起来。   “……不要。”那人说。   声音很细弱,但透着明显的欢喜的迷乱,秦恒逸院里没什么人,外头寂静得可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能被无限的放大,滚滚和蛋蛋一听,立刻蹙起了小眉头。   秦恒逸正同身下之人热吻,手也已经探入了对方衣裳里,极为暧/昧的在他胸膛上摩挲着,眼见这对方眼神已经有些迷离恍惚,正要拉下裤子上垒,他屁股却是突然的一疼。   滚滚手里拿着根木条,蹙着眉头,严肃的问他:“叔爷爷,你们在做什么。”   “……”他冷不丁的出声,让床上的两人吓了一大跳,秦恒逸差点都萎了。   楚淋一扭头,就见滚滚站在床边,正瞪着一双黑眼睛看着他,神色担忧,他脸骤然涨红,没敢和滚滚对视,尴尬不已的将头紧紧埋到秦恒逸的胸膛上。   “叔爷爷,你是不是饿了?”滚滚伸出两只小肥手去拉秦恒逸,语重心长的道:“叔爷爷,饿了就去吃包子,怎么能吃人啊!吃人不得行哟!”   蛋蛋拍了他一下:“三哥哥,叔爷爷这不是在吃人,叔爷爷这是在乱搞啊!”   秦恒逸:“……”   楚淋:“……”   楚淋只想找个地洞穿进去。   滚滚看着床上的两人,瞪大了眼:“乱搞?”   “嗯啊!”蛋蛋点了一下头,说:“你啃我,我啃你,又叠在一起,这不是乱搞是什么?”   滚滚看着他,惊呼起来:“你怎么知道?”   “二哥哥告诉我的呀,他都说咯,父亲和爹爹就是这样啃来啃去,然后就有我们了,但是只有夫夫之间才能啃来啃去,不是夫夫滴话,就是乱搞。”蛋蛋说。   “原来是这样。”滚滚一副很是失望的样子:“叔爷爷,你怎么能乱搞啊?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乱搞不好啊!”   “就是咯。”蛋蛋也去拉秦恒逸:“你和楚爷爷都不是夫夫,怎么能这样,而且楚爷爷都说不要了,不要了,你还要压他,你重重滴,压死人怎么办呢?我们秦家男人,都是正直善良,谦谦君子,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渣男?赶紧起来哟。”   秦恒逸听着他们胡言乱语,只感觉脑门突突直跳,他狠狠的喘了一口气,搓了把,然后脸咬牙切齿的低吼道:“你们俩皮又痒了是不是?”   “不痒啊!”滚滚说:“叔爷爷你皮才痒咧!赶紧放开楚爷爷,不然我们就告诉太爷爷,让太爷爷收拾你哦。”   秦恒逸被这两臭小子气得火大,一把跳了起来,匆匆披了件衣裳将精壮的oo的胸膛遮上就下了床,滚滚蛋蛋见他左右张望,似乎是想找趁手的武器揍人,立马的往门外跑了,说要去找小爷爷和太奶奶。   秦恒逸铁青着脸:“你们两个兔崽子别跑。”   楚淋立刻喊住他:“二爷,孩子还小不懂事,你别打他们。”   秦恒逸没有说话,沉着脸抄着根大棍子就追了出去。   他就没动过乖仔和滚滚蛋蛋一根手指头,就算之前被他们气狠了,将他们追得上蹿下跳,他也没真的动过手,就是动了木棍而已。   楚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抿着唇,心里有点失落,他如今……哒哒哒的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愁绪。   滚滚蛋蛋去而复返,两人一跑到屋里,便轻车熟路的窜到了床底下。   一整套动作丝滑得很,仿佛练过似的。   楚淋都愣了一下,回过神想伸头看他们,一只小肥手手从床下伸了出来,手掌心里搁着一个包子。   “楚爷爷,给你吃。”   楚淋心头一暖,抿嘴一笑:“谢谢滚滚。”   “客气哟!”   刚说完,秦恒逸气急败坏的进来。   滚滚又呲溜躲了回去。   楚淋下意识将手里的包子藏了起来,明知故问:“二爷怎么回来这般快?”   秦恒逸气闷不已:“那两个小兔子崽子躲起来了。”   滚滚蛋蛋长脑子了,聪明了,刚才囔着要去找秦老夫人,但他们也懂得,他们太肥了,逃窜的本事没有父亲和二哥厉害,因此两人一出秦恒逸的院子就躲了起来,等着秦恒逸往秦老夫人院子那边赶,两人便又折返了回来。   秦恒逸追到一半没见着人,又去正堂里找了一圈,只见着赵哥儿和杨铭逸、小风,孟如清几人在吃早餐,谈论吃食,没见着滚蛋,他哪里还不懂,那两混账小子八成是躲起来了。   这两兔崽子躲人的时候到处的藏,连茅房都不放过,老鼠似的,压根找不着,想逮人,只能等他们饿了出来自投罗网。   赵哥儿几人见他拿着棍子气势汹汹的样,不用问便晓得了,这会儿方子晨和乖仔不在家,那八成就是滚滚蛋蛋又惹他生气了。   中午的时候,出门钓鱼的祖孙四人终于是回来了,乖仔提着一木桶,似乎很沉的样子,想来昨儿在外头钓了一夜,应该是收获不错,赵哥儿笑盈盈的迎上去。   “爹爹来吧……”   赵哥儿往桶里一看,顿时怔住了。   桶里连根鱼毛都没见着,就见着里头一桶的水,外加几只小虾米。   “……没钓到鱼?”   这不可能吧!   四人可是钓了一夜呢!竟是一只都没钓到吗?前儿早上出门的时候,赵哥儿给他们备了一只桶,方子晨还大言不惭说太小了,怕是不够装,秦老将军和秦恒煊还跟着附和,牛逼吹得很大,说是啊是啊,赵哥儿你去换个大木桶来,我们这技术,随随便便就能钓个十来条,这小桶装不了,最后出门时硬是扛了个大木桶。   这会儿祖孙四人想起出门前吹的大炮,讪讪的说不出话,回来路上原是想买几条充个门面,奈何前儿出去,光顾着带吃的了,身上一个子儿都没带。   孟如清和杨铭逸几人低低笑了起来。   抓来的小虾米,乖仔放在鱼缸里送给了杨铭逸,在里头和人吹了半天牛,下午刚从杨铭逸院子里出来,滚滚蛋蛋就哭着来找他了。   三兄弟直接蹲在院子外头。   滚滚蛋蛋脱了裤子,给乖仔看他们白乎乎又肥嘟嘟的屁股蛋。   上头三道红痕,很是明显。   乖仔心疼得要命,帮他们揉了揉:“是叔爷爷打的还是爹爹打的?”   家里会打他们的,除了太爷爷和爷爷,就只有爹爹和叔爷爷了。   昨儿太爷爷和爷爷跟他去钓鱼不在家,那么就只能是爹爹和叔爷爷了。   “是叔爷爷打滴。”滚滚委屈的说。   “他打你们干什么呀?你们调皮了?”   “没有啊!二哥,我们不调皮,爹爹调皮没有人爱爱。”滚滚吸了吸鼻子,气吼吼道:“是叔爷爷乱搞,被我们发现了,他生气。”   乖仔张大了嘴,惊呼起来:“叔爷爷乱搞?真的吗?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小脸穆然变得很严肃:“乱搞不对,都老了还不懂事,回头我得教育教育他才行,不过,他打你们,你们不会躲起来吗?”   “躲了啊!”蛋蛋道:“可是肚子饿,叔爷爷蹲厨房守我们,我们一出来就被他抓住了,哥哥,叔爷爷打人痛痛滴。”   “下次你们躲起来,不要出来了,哥哥偷偷给你们送饭吃。”乖仔说:“见义勇为是对的,你们保护了楚爷爷的屁股,弟弟棒棒。”   滚滚蛋蛋得了夸奖,立马高兴起来,黏黏糊糊的亲了乖仔一下。   “哥哥,你真好。”滚滚在衣服里掏啊掏,掏了两个铜板出来,递给乖仔:“哥哥,给你。”   乖仔:“啊!是银子?谁给你的?”   “是父亲奖励滴。”滚滚说:“我都有好多了,我给二哥哥。”   乖仔笑得见牙不见眼,赶忙的把铜板收了起来:“谢谢弟弟。”   “客气多咯。”滚滚挤到他怀里,同他亲昵的蹭了蹭:“前天父亲给我两个铜板,大大前天,小爷爷又给了我三个铜板,大大大前天,爹爹也给了,滚滚不乱花,也不谈那甜甜滴恋爱,这银子花都花不完,给哥哥追杨叔用。”   蛋蛋也急忙道:“我也给哥哥。”   乖仔美滋滋,觉得这两个弟弟没白疼,当下就带他们出府玩去了。   两个小家伙十分开心,牵着他的手蹦蹦跳跳的,在外头玩了一下午,回来见着人卖小鸡仔,那小崽子唧唧叫,黄橙橙的,又毛茸茸,乖仔想了想,牵着滚蛋过去了。   衡阳的老百姓,就没谁不认识秦家的三个小少爷,毕竟隔三差五的就能见这几个小少爷被追着打,想不认识都难,那大娘见了他们十分高兴,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挨个叫了一通,然后问他们想买鸡仔啊?   乖仔点了点头,三兄弟蹲在鸡笼旁看了半响,蛋蛋突然出声问道:“奶奶,你卖这小鸡崽崽,鸡妈妈同意了没有啊?”   大娘:“……”   蛋蛋:“奶奶,这鸡鸡,像我这样的小美男子,可以养吗?”   大娘:“……”   那大娘直接哽了。   傍晚小风来喊杨铭逸去吃饭,见他正捧着一只鸡,有些诧异道:“逸哥,你哪里,来的鸡,好可爱啊。”   杨铭逸低声道:“乖仔送的。”   小风第一感觉就是乖仔送错礼了,可他看向杨铭逸时,见他神色虽是淡然,可他却是莫名觉得,其实这礼物,杨铭逸是非常喜欢的。   方叔说过,喜欢一个人,他吃屎你都喜欢,不喜欢的话,他干什么你都觉得在吃屎。   要是乖仔送根草,杨铭逸怕是都会喜欢得不得了。   前头派了丫鬟来,说吃饭了,杨铭逸这才放了鸡,洗了手后跟着小风出去。   堂屋里已经坐满了人,他们正要进去,乖仔呲溜跑了出来,秦恒煊紧追在后头,气急败坏的喊他站住。   外头几个丫鬟见了,不由笑起来。   “二公子这是又惹大老爷生气了啊!”   “八成是了。”   “府里这几个月可真是热闹啊!”   “可不得热闹,前儿二公子和少爷被老太爷追着打,两人躲到屋顶上,后头下不来,孟主君和赵主君想去给他们搬梯子,老太爷不让,少爷在上头喊救命喊了一下午,当时我就在下面,可笑死我了。”   “确实是好笑,也不晓得先头他们是怎么爬上去的,后头大老爷怕他们饿着,还给他们扔包子吃呢!”   几个丫鬟一边聊着,一边笑,以前秦府可不这样,那时候暮气沉沉,可自从少爷回来了后,秦府就变了个样,鲜活了起来,几个小公子为了躲命,常猴子似的在府里到处窜,三个老爷也总是被气得咋咋呼呼的,府上比得外头集市还要热闹。   正堂里坐了满满一桌人,楚淋坐在秦恒逸旁边,他没敢夹太远的菜,只低着头默默的吃着白饭,碗里却是突然多了一块肉,他猛然抬头,秦老夫人笑了笑:“你身子刚好,多吃些。”   楚淋眼眶一热:“谢谢娘。”   “你这孩子就是客气。”秦老夫人拍拍他略显冰凉的手,道:“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给你弟弟扫个墓。”   “嗯!”楚淋朝着旁边看去,秦恒逸正巧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   方子晨扫了一眼,顿觉饱了。   不要脸的,大米饭都吃不完,还撒狗粮。   乖仔扭头喊他:“父亲,能不能帮乖仔剥一下虾虾呢。”   方子晨敲了他一下:“你不会自己剥啊?”   “父亲剥的才香哟!”   “我哟你个头。”   乖仔呵呵笑起来,方子晨到底是疼儿子,见他还抓着一大鸡腿,确实不方便剥,正要帮他搞一只,却见杨铭逸冷着酷酷的一张脸,把手上那只刚剥好的虾放到了乖仔碗里。   乖仔又朝杨铭逸甜甜的笑。   一副猪哥样。   真真是没眼看。   “杨叔,你对我真好,明天我给你做包子吃啊!”杨铭逸身子陡然一僵:“不,不用。”   “杨叔,你怎么还跟我客气啊!”乖仔看着他,说:“明天我就给你做哦,大大的。”   杨铭逸:“……”   他真的不是在客气,可看乖仔一副‘就这么说定了,我今晚半夜就起来给你做’的样,硬是不晓得怎么拒绝了。   方子晨有些同情的看了杨铭逸一眼。   乖仔啃了一口鸡腿:“爹爹,小爷爷,还有楚爷爷,你们要吗?明天乖仔也给你们做呀。”   赵哥儿几人赶忙摇头。   孟如清道:“不用了,我们明儿想喝粥。”   “哦。”乖仔有些遗憾,又朝秦老将军他们看去,还没开口,秦老将军赶忙偷偷拍了滚滚一下。   滚滚是个小机灵,立即道:“太爷爷,滚滚想吃唐奶奶家卖的馄饨了。”   蛋蛋不想英年早逝,也开囗了:“蛋蛋也想咯。”   秦老将军赶紧道:“你们乖,明儿早上太爷爷就带你们去。”   “爹,我跟你们去。”秦恒煊说。   这小孙子是个孝顺的,有好吃的总不忘家里人,留家里,怕得去半条命,秦恒逸也想往外逃难:“那我也去吧。”   “哟!”乖仔见一桌人不是喝粥就是想吃小馄饨,叹了口气:“你们都要出去吃馄饨啊?那可惜咯,你们没有口福了。”   方子晨:“……”   这算是口福吗?   这是造孽吧!   都留下来,明儿怕是整个府里的茅房都不够蹲。   桌子上是热热闹闹,以前总是坐不满,如今却是满满当当,又挤又闹。   乖仔和方子晨不知说了什么,一桌的人都笑了起来,花枝乱颤,笑声传出老远。   夕阳已落,倦鸟归巢,夜幕降临的深院无蟋鸣娃叫,但却是满院笑声,持久不息。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到这里,就全部完结了。   先头存稿找不见了,大概是第二次写,总感觉写不出那个味道了,删删改改的总不满意。   至于二叔的线,想了想,不放这里写了,后面有空会开个番外集,一两万字这样,不多的,因为觉得和正文没什么关系,不是很重要,就不入V了,另开,感兴趣的小可耐可以看。   开文到现在,连载整整一年,后头要完结的这几天,却突然忙了起来,都没能按时更新,对不住了,最后,由衷的感谢各位小可耐一直以来的支持,谢谢你们,谢谢。(=^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