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暗恋我师尊,除了我》作者:喵三省   文案:   【师徒年上/师尊攻/双美人/互宠】   据说,师尊是个高危职业。   对徒弟好,徒弟会日久生情想方设法攻了师尊。   对徒弟不好,徒弟黑化复仇最后还是会花式不可描述师尊。   沈星河:我呸!我师尊天生道骨天下第一谁踏马敢拉我师尊谈恋爱耽误他飞升我就剁了谁!   全修真界都知道,望舒仙尊云舒月座下弟子沈星河尊师重道得令人发指,是全修真界师尊都羡慕不已的二十四孝好徒弟。他是真把云舒月当仙人供着,谁想多看一眼都不行,包括他的师弟师妹们。   最关键的是,与其他觊觎云舒月的各路妖魔鬼怪不同,沈星河是真的一心想让师尊心无旁骛,飞升成仙。   沈星河:那是你们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想把我师尊拉下神坛,酱酱酿酿的傻逼。   前世,早早陨落的沈星河只能被师尊护在神魂中,无能为力地看着高洁如雪的师尊被世人折辱玷污。   重生后,沈星河唯一的心愿,就只有师尊能早日飞升成仙,远离这污浊的世间。   能听见所有人心音的云舒月:……我这小徒弟,有点东西。   天生道骨高岭之花美人师尊攻 × 谁敢觊觎我师尊我就打死谁超护短美人徒弟受   师尊攻师尊攻师尊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食用指南:   ①师徒年上文,双美人,互宠。②师尊前世并没有被咳咳,原因后面会写。   ③我流修真。等级: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神→合体→大乘→渡劫   ④微博@喵喵喵三省⑤文风墨迹,介意的小可爱慎入。⑥极端攻控受控慎入。   ⑦看文的都是仙女,仙女都是不骂人的哦=3=⑧晋江独发,盗文退散。】   内容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重生 成长 正剧 师徒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星河、云舒月 ┃ 配角:柳狂澜、沈若水 ┃ 其它:师徒/年上////预收《O变A后我成了万人迷》《和作精互换身体后,我成了他嫂子》   一句话简介:师徒年上,爆护我方师尊!   立意:唯有强大才能守护   VIP强推奖章   前世身死后,沈星河一直被师尊牢牢护在神魂中蕴养魂魄,即便被全世界折辱玷污,师尊也从未放弃过他。重生后,沈星河愿为师尊扫清世间一切障碍,望师尊能心无旁骛,早日飞升成仙。为此,他可与全世界为敌。能听见所有人心音的师尊……   本文行文流畅,情感真挚,不拘一格,作者言语诙谐,娓娓道来间,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跃然于纸上,是篇不错的师徒年上文。 第1章 重生   “若有机会,你可愿重活一世?”   “我不愿。”   ……   崇光界,天屿大陆。   乾元王朝,丹枫流火城。   马蹄声笃笃,引得茶楼中的客人回头一阵张望。   那是一架由四匹通体乌黑骏马所拉的大车,车身由乌木所制,窗子被深色纱帐挡得密不透风,似乎连一丝光都透不进去。   马车四周,同样骑着黑马的十六名护卫腰悬长剑,黑衣银甲,神情端肃。   “哟,这又是哪家出行的仙子仙君?排场不小啊!”   路边茶楼上,爱热闹的看客们抓着瓜子,边往下瞧边忍不住啧啧出声。   此话一出,茶楼中的几位修真者便忍不住笑了。   “卓师兄,你在笑什么?”茶楼靠窗位置,一袭蓝衣的少年忍不住小声问道。   坐在他身边的青年闻言,放下手中茶杯,这才微笑着为他解惑。   “丹枫流火虽禁止修者于城中动用灵力,却并不限制大家使用坐骑。”   “所以呢?”小少年仍一脸懵懂。   青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他指了指茶楼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大道,“你看,即使是炼气期的修者,也会选择兔绒绒这样温和的灵兽代步。”   “只有凡人,才会驯化马这样的普通动物作为坐骑。”   少年闻言,趴在栏杆上看了半晌,这才发现,这丹枫流火城中虽人群熙攘,但那些或牵或骑着灵兽的,确实一眼能认出是修真者。   至于那些骑着马和牛的,自然便是凡人。   “卓师兄,你好聪明!”又从师兄那学到了新知识,小少年顿时变成星星眼,一脸崇拜地望向青年,“有卓师兄在,我们一定能第一个找到沈星河!”   似乎被“沈星河”这个名字刺了下,青年眉心一紧,倒茶的手立时顿住。   “呀!卓师兄!茶溢出来了!”   少年手忙脚乱地想要施展清洁术。   直到感觉灵力被禁锢,少年才想起来,这丹枫流火城中的阵法对修真者有压制。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身边的青年已经拿着抹布,把桌上的茶水细细擦净。   “啪!”   楼中忽地一声脆响,众人一齐扭头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说书先生已端坐于堂前,正缓缓放下界方,捋着胡须向众人看来。   “先生,您终于来了!”   “是啊先生,我都在这等大半天了!您今儿是打算给我们讲点什么新鲜事儿?”   茶楼中一时间喧闹异常,连那蓝衣小少年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说书先生,眼中满是好奇。   只有他身边的青年,仍目光沉沉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黑色马车,微微眯起眼睛。   ……   “众所周知,如今我崇光界共有三位化神期大能。”   “一为太一宗清平仙尊沈若水。”   “一为万剑宗无上剑尊柳狂澜。”   “一为我乾元王朝帝尊焚天!”   “但我今天要说的,却是此前从不为人所知的第四位化神期大能——”   “望舒仙尊,云舒月!”   云、舒、月。   即使马车已行至丹枫流火城门,眼看着便要出城,即使如今已经灵根尽碎,根本不可能再听到茶楼里的声音。   但那一刻,黑色马车内沉沉睡着的少年,还是仿佛听到了那刻在灵魂中的名字,倏地睁开了眼睛。   ……   “师尊……”   意识还未恢复清明,沈星河便下意识轻唤出声。   然而下一刻,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猛地自四肢百骸袭向大脑。   喉头立时一紧,沈星河本能一个翻身,“哇”地咳出一口血来。   这一动一咳,仿佛彻底激活了他的身体。   一波波绵长且深入骨髓的疼痛,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血声,终于让沈星河彻底清醒过来。   脊背瞬间被冷汗洇湿,沈星河没忍住低骂一声,连忙感知了一下自身现状——   丹田破碎,气海空虚,浑身经脉尽断,身体羸弱得连喘息都费力。   阖眸抓着身下柔软温暖的碎金绒羽锦垫,沈星河听着耳边轻微的马蹄声,终于想起,这应该是他上一世刚刚离开沈家,前往隐仙山的时候。   “少主,您醒了。”   车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冷冷的询问,若不仔细分辨,轻易便会忽略那声音中暗藏的担忧。   沈星河已经许久未与人交流过,乍一听到这话,一时竟忘了反应。   直到窗外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停了下来,有人轻轻敲了敲窗弦,沈星河才终于回过神来,一边放下掩着唇的沾满血迹的手,一边努力平复呼吸,缓声回道,“……夜枭叔叔,我没事。”   车外的人沉默半晌,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半晌后,车队又重新动了起来。   沈星河似乎听到一声隐约的叹息。   ……上一世的夜枭叔叔似乎也是如此。   虽然面上看似冷漠强硬莫得感情,骨子里却十分护着他。   上一世,在他身死后,夜枭叔叔曾倾尽整个飞羽集之力为他报仇雪恨。   最终却连一捧灰都没能留下,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但那时,沈星河早已被接连不断的懊悔、自责、恨意折磨得几近麻木,甚至连一滴泪都无法流出来。   所以……他究竟为什么又活了过来?   这恶心又污浊的世界,他根本不想再重走一遭。   “为护云舒月飞升。”   识海深处,忽然有人淡淡说道。   沈星河顿了顿,这才想起来,自己脑子里此时还有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云舒月”这个名字对沈星河来说一向是最好的镇定剂,比清心诀还好用。   “你说得对。”   半晌后,沈星河轻声说道。   他之所以从浑浑噩噩中醒来,之所以放弃自己的灵魂,之所以重新回到这充斥着魑魅魍魉的世间,只为能弥补前世的一切,为护师尊飞升成仙,望师尊能早日离开这操蛋的世界!   不过在此之前……   “你先帮我把血收进瓶子里。”自袖中掏出一枚小玉瓶,沈星河淡淡对识海深处说道。   识海中没有回应,沈星河满襟满袖的血迹也未曾消弭。   沈星河微微眯起眼睛,“不会吧不会吧?您连时空都能扭转,不可能连这么容易的事都做不到吧?”   “说好的在我完成夙愿前,竭尽全力辅佐我呢?”   “我爹的系统可比你好用多了。”   他明明连气都喘不匀,呼吸中仍带着血气,那张被鲜血染红的小嘴却似乎完全没受影响,只须臾便叭叭叭吐出一连串阴阳怪气的话来。   识海深处:“……”   也不知是被他哪句话激到了,抑或不愿与他计较,沈星河手中的玉瓶很快飞至他身前,一滴滴尽数把那仍旧鲜红的如同火焰般的血液收进瓶中。   沈星河刚才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车厢内虽有数个阵法用于隔音防震,却并不会影响车内外交流,不然沈星河之前也不可能听到夜枭的声音。   但他片刻前明明说了那么多话,夜枭叔叔与一众护卫却并没有任何反应。   由此可见,他识海深处那东西确实有几分能耐。   “我名君伏。”   似乎能清楚感知到沈星河的思绪,识海深处的声音忍了半晌,终于主动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沈星河懒懒应了一声,并不在乎那东西叫什么。   他慢条斯理把玩着手中装满自己血液的小玉瓶,鼻间已经嗅不到一丝甜甜的血腥气,这才微微安下心来。   身为这世间唯一的青鸾神鸟,沈星河深知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宝。   即使他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修为,比最普通的凡人还虚弱,但他的血液仍是最难得的天材地宝。   好在这车厢中有掩藏气息的阵法,他手上那串寒潭月魄也有着护身的功效,不然早在他咳血的时候,怕是就会被这方圆数千里的修真者锁定。   身体依旧十分不舒服,又冷又痛,像是浑身都破了洞。   沈星河微微蹙眉,重新躺回温暖的碎金绒羽被中,阖眸整理起思绪来。   沈星河出身洛水仙庭沈家。   沈家乃天屿大陆一流修真世家,族内人才济济,天资不凡者甚多。   这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如今享誉崇光界的化神大能——清平仙尊沈若水。   沈若水虽出身洛水仙庭,却并未坐镇沈家,而是太一宗的太上长老。   这背后的原因,还要追溯到沈家百年一次的族内大比。   修真界强者为尊。   在洛水仙庭,在沈家,即使是出身嫡系的公子小姐,满十五岁后也要参与族内大比,而后根据大比结果划分接下来百年的修炼资源。   当然,若是对大比规则或结果不满意,也可自行离开沈家,另寻机缘。   沈若水当年便是如此。   沈星河只参加过一次沈家的族内大比。   那年他十九岁,已达金丹中期,是沈家新一代中最天资卓绝惊才绝艳的小公子。   他的父亲沈轻舟更是以沈家旁系之身,成功夺得继承人之位的沈家少主。   但在那次大比后,沈星河却气海被破,灵根被毁,浑身经脉尽断,此生都再不能步入修真一途。   他的父亲沈轻舟也彻底失去踪迹,没过多久便沦为整个洛水仙庭的通缉对象。   上一世,沈星河至死都再没见到过父亲。   他也不知道父亲是为什么被沈家追杀,只隐约听闻父亲盗走了洛水仙庭至宝。   族内大比后,身受重伤成为废人的沈星河被父亲的心腹夜枭叔叔连夜带离沈家,一路绕行万里,躲过诸多试探追击,最终被送至隐仙山,拜入望舒仙尊云舒月座下。   想到师尊,沈星河的心头又是一痛,渐渐在绒羽被中蜷缩成一团。   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因此并没有察觉,他手腕上那串寒潭月魄,在片刻前也曾溅上几滴火焰般的青鸾血。   此刻,那几滴猩红的血液正像是有生命般,缓缓流入寒潭月魄中央那颗温润无暇的白玉珠中。   与此同时。   万里之外。   飞雪连天的隐仙山上,正在闭关的望舒仙尊,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2章 畜生   天屿极北之境有十万大山,延绵数万里。   其中最森寒险峻者,为隐仙山脉。   最高峰,为望月峰。   望月峰高耸于云端之上,终年为冰雪所覆,滴水成冰。   这里罡风猛烈,甚少有生灵能在此存活下来,就连已是元婴期的雾雨真人,都能感受到此地深入骨髓的冷。   望月峰因望舒仙尊云舒月而得名。   雾雨真人虽与云舒月有些渊源,但纵使如此,这些年来他也甚少踏足过望月峰。   今日却是不得不来。   想到云舒月,雾雨真人心中难得一阵紧张。   雾雨真人师从散修云虚子,云虚子乃望舒仙尊云舒月之友,因而雾雨真人勉强能称云舒月一声师叔。   云舒月平日与雾雨真人并不亲近,确切地说,自拜入师门至今,雾雨真人拢共也没见过云舒月几次。   如今来此却是有事相求。   某一刻,望月峰上盘旋嘶吼的猎猎风鸣戛然而止。   如席大雪也顷刻温柔,似跃下枝头的瓣瓣梨花,摇曳生姿,轻抚大地。   云销雪霁,明日当空。   似乎只一刹那,整座望月峰都寂静下来,于淡金光晕中舒展着剔透晶莹的倾世之姿。   雾雨真人曾走过这世上无数名山大川,雪峰也登过不知凡几。   但纵使如此,在他心中,至今也仍未有任何一座雪峰似望月峰这般明澈静美。   或许唯有这山峰的主人,能比这漫山冰雪更纯净无暇。   冰雪砌成的世界里,远远地,有一人踏雪而来,转瞬止步于雾雨身前。   眼角只掠到一丝比雪更皓白的身影,雾雨真人微微怔了下,立刻恭敬作揖,“晚辈雾雨,见过云师叔。”   刚刚出关的云舒月淡淡看他一眼,“何事?”   雾雨真人曾听师尊云虚子说过许多关于云舒月的事,知晓云舒月最不耐拐弯抹角,因此只恭敬垂头,拱手对云舒月道明来意。   “云师叔,雾雨不才,近日才将将突破元婴。”   “师尊羽化前曾言,此生最为抱憾之事便是没能将一身绝学传承下去,望雾雨能早日突破元婴,开宗立派,广收门徒,将师门发扬光大。”   这确实是云虚子会说的话。   见雾雨真人腰弯得愈发低,姿态也愈发恭敬,云舒月转瞬便猜到他今日来此的目的。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雾雨道,“晚辈知晓,以晚辈区区一人之力,定不能完成师尊所托,故今日不得不厚颜来此,恳请云师叔出山助我,共建宗门!”   这其实是很没道理的事。   云舒月之所以至今未入宗门,难道是因他实力不够?   不,以他如今化神期的修为,崇光界任何一流宗门仙府都定会奉他为上宾,太上长老之位更是唾手可得。   甚至,只要云舒月想,完全可以自己开宗立派。   但时至今日,云舒月依旧是一介散修,多年来深居简出,即使如今已跻身化神大能,崇光界也甚少有人知晓他的存在。   归根结底,不过“他不愿”三字。   因而雾雨真人话音刚落,云舒月便立刻打算拒绝。   但他忽然想到自己今日出关的缘由——   是要去接一只鸟儿。   据沈轻舟说,他家那只鸟儿,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更是长在洛水仙庭那样富贵风流的繁华之地。   沈轻舟还说,望他能照顾好他家小鸟儿。   云舒月举目四望。   与洛水仙庭比,这望月峰上,似乎确实过于安静了些。   “可。”   ……   丹枫流火城外,十里亭。   因忧心沈星河身体能否撑得住,夜枭正令队伍在此暂作整修。   乌木马车内,夜枭沉默地望着脸色苍白如雪,正无力靠在绒羽锦垫上艰难喘息的少年,即使这些年已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一颗心也早已磨砺得又冷又硬,夜枭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虽然他已经极力克制,但沈星河还是一眼看出他眼底的心痛。   “……怎么好像我明天就要死了一样?”   实在看不过夜枭这幅神情,沈星河微微侧首移开目光,轻笑着打趣。   夜枭闻言,脸色登时一黑,刚想劝沈星河不要乱开玩笑,就见少年笑容微敛,垂眸问他,“夜枭叔叔,我们如今到哪里了?”   夜枭道:“晌午刚出丹枫流火城。”   想到前几天沈星河昏睡时收到的消息,夜枭略微犹豫一瞬,到底还是把那个消息告知给了沈星河。   “少主,自我们离开洛水仙庭,这一路上都有沈家搜寻您踪迹的探子。”   “我知道。”沈星河淡淡说道。   毕竟前世便是如此。   而且,若不是沈家那些探子,他们这一行也不至于伪装成凡人,特意绕远路自乾元王朝借道前往极北之境。   “沈家此次行事如此鬼祟,背后怕是另有所图。”夜枭很快又道。   沈星河闻言又忍不住笑了,眼底却极冷,“还能是因为什么?我如今已是‘废人’一个,对沈家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他们如此寻我,应当是想用我来制衡父亲。”   毕竟他沈星河虽然废了,但他背后可还有个出窍后期的父亲沈轻舟。   不过,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一世这个时候,父亲已经下落不明。   “夜枭叔叔,可有父亲的消息?”   夜枭闻言,脸色又有些不好,“我最后一次收到主上传信,还是他令我去沈家接您出来的时候。”   沈星河沉吟,“你那时见到他了吗?”   夜枭摇头。   沈星河便明白,父亲应该是通过飞羽集传信给夜枭叔叔的。   沈星河记得,前世洛水仙庭对父亲下达通缉令是在他拜入师尊门下不久后。   若这一世同样如此,那么对他来说,仍有一段相对安全的时间——   足够让他思考一些事,以及解决某些让他恨之入骨的狗东西。   “夜枭叔叔,我们先不去隐仙山。”   “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   ……   明月初升时,沈星河正趴在夜枭背上,急速穿行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参天密林中。   这是丹枫流火城数百里外的一处密林。   因林中没有灵兽、妖兽栖息,也没有任何对修者有用的天材地宝,因而路过的修者几乎从不在此停留。   而对凡人来说,这里距丹枫流火城过远,林中又有猛兽出没,因此凡人也极少踏足此地。   因为以上种种,一开始沈星河让夜枭帮忙在这附近查一个凡人时,夜枭还有些诧异。   不过这对夜枭来说并不是难事。   毕竟这样的密林虽然人迹罕至,却是鸟类的天堂。   而在崇光界,有鸟的地方,就有飞羽集。   夜枭很快查到了沈星河要的消息。   密林并不适合马车穿行,因此夜枭干脆现出本体,亲自带沈星河入林。   夜枭本体为猛禽蛇雕,最擅长于林地中狩猎奔行。   几乎只眨眼的功夫,夜枭便带沈星河抵达目的地。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林中小屋,应该是偶尔来此打猎的猎人所建。   沈星河看得出来,夜枭已命人好好收拾过这里。   但即使如此,甫一落地,林中穿行的夜风还是把那夹杂着血肉腐烂的腥臭送至沈星河鼻间。   夜枭敏锐发觉,那一瞬间,沈星河的神色变得极冷,脊背也刹那绷得笔直,猛然爆发出的戾气甚至惊飞了他们附近栖息的鸟雀,连夜枭都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地看着沈星河一步步踏入那破旧的小屋中。   “吱呀——”   腐朽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   破屋墙角处,被五花大绑成一团,堵住一口黄牙的猎人心中正破口大骂。   之前来此探查时,夜枭已命人在木屋中放置了用于照明的夜明珠。   因此门一推开,那猎人便看到了来人。   只一眼,那猎人便瞪直了眼——   那是一个极为昳丽貌美的少年,松松挽起的长发于夜明珠淡淡的华彩中闪过幽蓝的光泽。   少年的身体似乎极为羸弱,面色苍白如纸,唇色极淡,像是风雨中被摧折过甚,转瞬便要自枝头凋零的花。   但就是这样一个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的少年,此时却低垂着那双血玉般暗红的眼,居高临下,用看一团肮脏腐肉的目光淡淡看着他。   那并不是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   那也不是一个人类能拥有的冷漠且残忍的眼神。   但即使明知道这少年身上有古怪,极有可能是个妖物,即使自己此刻正像待宰的猎物般被牢牢捆缚,那肮脏的猎人心中竟还是猛地窜上一股见猎心喜的兴奋,整个身体都激动得颤抖起来,身下迅速有了反应。   即使早已经在心中告诫过自己要控制,但见到那猎人起反应的瞬间,沈星河脑中紧绷的那根弦还是“嗡”地一声彻底崩断。   他猛地抽出腰间长剑,闪电般削断那猎人身下的污浊之物。   “呜——!”   “呜呜呜呜——!!!”   猩红血液顷刻喷薄而出,痛极的猎人发疯地在地上翻滚,冲撞,喉中发出痛不欲生的尖叫哀鸣。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   待夜枭听到声音不对,冲入木屋时,半个木屋都已经溅满猎人的鲜血。   “少主,不要看!”   他立刻伸手想要遮住沈星河的眼,不想让少年看到这样肮脏血腥的画面。   但他转瞬便看到地上那一小团已经被猎人压得稀烂的血肉,以及沈星河手中仍在滴血的长剑。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夜枭下身猛地一凉,满目震惊地看向沈星河。   沈星河并不在意他的震惊,也十分清楚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但即使如此,那充斥在他心头以及灵魂深处的滔天恨意,也还是没有削减分毫。   沈星河永远无法忘记,前世师尊曾经历过什么。   他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折辱玷污过师尊的畜生! 第3章 师尊   沈星河已经想不起自己上一世是如何死的了。   只隐约记得,自己的魂魄被师尊寻回时已经残破不堪,随时有可能消亡。   那时为了救他,师尊不得不施秘法将他蕴养在自己的神魂中,以温和的灵力一点点滋养他虚弱的魂魄。   被养在师尊神魂中那些年,沈星河一直睡多醒少,极少能感知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自浑浑噩噩中醒来,眼前也不再是空茫茫的一片,而是令他几欲作呕的画面。   在那里,沈星河看到一个蓬头垢面,涎水横流的肮脏凡人。   想到曾经在师尊神魂中看到的一幕幕,沈星河胸中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满心的怒意和戾气几乎要冲破身体,让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微微颤抖起来。   “……少主!”   立刻发觉沈星河的异常,夜枭连忙扶住少年的手臂,这才发现沈星河的身体正紧绷得厉害,额头上也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夜枭并不知晓沈星河为何会因一个凡人如此震怒,虽然这凡人在他看来确实罪大恶极恶贯满盈,即使杀了也不为过,但在此之前,沈星河明明应该没见过这人才是。   不过,不管见没见过,少主现在都并不适合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   一想到此,夜枭神色一凛,立刻就想要回身解决掉那仍在哭嚎不已的猎人。   沈星河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夜枭甚至都没看清沈星河的动作,只隐约看到一片银色的剑光。   轻微的裂帛声后,那肮脏不堪的猎人终于安静下来。   他缩成一团的身体也慢慢舒展开来,露出半张扭曲至极形如恶鬼的脸——   他死了。   但这还远远不够。   垂眸看着手中被污血沾染的长剑,沈星河厌恶地皱了下眉,随手把剑扔在猎人的尸体上。   他很快自袖中掏出一瓶化魂水。   在崇光界这样一个万物皆可修炼的世界,肉身的死去并非真正的消亡,不然也不会有鬼修这种东西。   而化魂水,正是对付这类鬼东西的利器。   所谓化魂水,自然是指连魂魄都能彻底化掉的水。   这猎人活着时便形如恶鬼,害人无数,想来死后也不会老老实实去投胎。   沈星河也不会给他投胎的机会。   他很快对着猎人的尸体滴了几滴化魂水。   空气中很快响起一声极尖极利的嘶吼,像是灵魂被彻底撕碎时发出的哀鸣。   那尸身上很快飘起一缕淡淡的青烟,转瞬便彻底消散。   青烟散尽后,猎人的尸体和他身上那把长剑也眨眼化作一滩脓水,又迅速风干,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至此,沈星河胸中沸腾的戾意才终于暂时平复下来,转身向外走去。   夜枭静静跟在他身后,神色复杂地望着沈星河步履缓慢却依旧挺秀的背影,终于想起,就在几天前,面前的少年还是崇光界最年轻且耀眼的金丹修者,从不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见不得风雨的菟丝花。   两人踏出小屋后,迅速调整好心态的夜枭很快向沈星河汇报起这里的具体情况。   “此人本是丹枫流火城内一商户之子,因形如恶鬼,尚在襁褓时便被父母遗弃。后被城外一猎户收养,养在膝下,取名丑奴。”   “长大后,此人自老猎户口中得知身世,一度想去城中寻找生身父母。被老猎户阻拦数次后,趁老猎户醉酒将其诛杀。”   “老猎人死后,此人于丹枫流火城中寻到父母,却被已有数个儿女的亲人打出城去。”   “没过多久,此人便杀了亲生父母全家数十人。”   “在那之后,此人看上城中一妙龄小姐,但小姐已有婚配。此人便杀其未婚夫,将小姐掳至此处恣意凌辱,待厌烦后将其残忍虐杀。”   说到这,连夜枭这样极少显露喜怒的人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此前不到十年间,被此人劫掠虐杀者共一百三十九人,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位炼气期的少年。”   夜枭指了指木屋后。   在那里,有一个深达十数米的地洞,洞里遍布腐肉残肢,白骨丛生。   沈星河到达此处后,不断嗅到的腐臭便是来源于此。   沈星河闻言,沉默良久。   当初他在师尊神魂中,只看到那肮脏的木屋和一张形如恶鬼的脸。   那应该是发生在几十年之后的事,沈星河还记得那猎人有一头枯草般的白发。   乾元王朝是崇光界最大的凡人聚居地,因而今日听夜枭提起他们刚出丹枫流火城后,沈星河便立刻让夜枭去查此人。   没想到不但查到了人,还翻出如此多陈年旧账。   “去查一下那些人的身份,若还有家人,且家人还在寻找,便将他们的尸骨送还。”   “若没有,便另寻一处将他们好生安葬。”   半晌后,沈星河如此对夜枭交待。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低低的泣声。   沈星河循着声音望去,木屋后,彻底被打开的地洞里正不断有半透明的魂魄飘上来。   似乎听到了他刚才的话,那些魂魄正躲在木屋后,一边抹泪一边小心翼翼地向沈星河看来。   沈星河顿了顿。   非自然死亡的生灵,其魂魄会因执念太重徘徊在死地迟迟不肯离去。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猎人穷凶极恶,杀戮甚重,镇得这些魂魄死后也不敢轻易离开。   沈星河能察觉到他们身上浓重的惊惧与怨气。   但……超度鬼魂什么的,那是佛门那群和尚才会做的事。   若他此时修为尚在,倒也不是没办法帮他们净化凶戾之气,送他们去转世投胎。   但他现在只是个灵根尽碎的废人,实在爱莫能助。   因为此,沈星河只能假装没看到那些鬼魂,把头扭向一边。   鬼魂们见状,抽泣声猛然变大,且有越哭越凶的趋势。   沈星河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片刻后,终于勉强对夜枭道,“派人去丹枫流火城,看看有没有会超度的和尚,有的话尽快找来。”   哭声顿时小了。   夜枭见状,微不可见勾了下唇角,恭敬地对沈星河拱了拱手,顺手招来一只在旁边树上围观了半天的鸟儿细细交代。   等和尚的功夫,沈星河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路。   实话实说,上一世那些欺辱过师尊的狗东西们,除了那刚刚被他送走的猎人外,再没有一个是凡人。   且他们大多身居高位,实力强横。   以他如今这副虚弱至极的身体,根本连那些狗东西的毛都摸不到。   所以,对他来说,当务之急是要寻一处安全且稳定的场所重新修炼,尽快提升实力。   沈星河并不担心自己再不能修炼。   既然上一世他都能重塑经脉再踏修真之途,这辈子自然也做得到。   而且……上一世他的魂魄真的被师尊养得极好,重生前已至出窍期巅峰,半步化神。   他此时的身体如此虚弱,也多少与现在的神魂太过强大,与身体严重不相符有关。   这个也不难解决。   沈星河现在最纠结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少主,待此间事了,我们是否按原路,继续前往隐仙山?”   对鸟儿交待完毕的夜枭忽然问道。   沈星河:……   实不相瞒,他在纠结的正是此事。   “你若不去隐仙山,如何助云舒月飞升?”神魂深处,完全能探知沈星河心思的君伏忽然道。   沈星河顿了顿,半晌,才低声在神魂中回道,“我只是怕……再让师尊因我而受累。”   沈星河永远记得,在前世,即使是师尊最自顾不暇,被全世界诋毁追杀折辱玷污的时刻,也还牢牢护着他的神魂。   那时沈星河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这世上没有他,或者师尊寻到他时,他已经魂飞魄散就好了。   那样,师尊或许便不会……   胸中一阵翻腾,沈星河顿了顿,抿唇咽下涌至喉间的鲜血,垂眸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哑声对夜枭道,“暂时先不……”   话音未落,沈星河忽然发觉有哪里不对。   这里是密林深处,风、虫鸣与鸟雀酣睡时低低的絮语,不知何时竟完全消失了。   不远处,鬼魂们也全数安静下来,沈星河甚至看到,那些不断翻腾在鬼魂周身颜色暗沉的怨气正如风烟一样,一点点自他们的魂魄中剥离飘散。   就连站在他身边的夜枭,也仿佛失去了声音和反应,此时正与那些鬼魂一样,怔怔望着他身后。   这样的场景,沈星河前世曾不止一次见过。   在……他师尊出现的时候。   心中猛地一跳,沈星河只觉得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他在这蓦然无比安静的世界中缓缓转过身去,忽然被迎面的月光晃花了眼。   云舒漫卷,朗月当空,浩瀚星河万里。   在他身后,有一人如当空明月,冯虚御风,正垂眸,静静向他看来。   作者有话说:   夜枭:少主,我们去找您师尊吗?   沈星河:我不……   默默围观半晌的师尊: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沈星河:QAQ 第4章 心音   琼霄万里云藏月,隐仙峰上隐仙踪。   沈星河曾不止一次想过,若这世上真有仙人,定是他师尊的模样。   他的师尊,是隐仙山巅最洁净的那捧白雪,是浩渺九天中最清冷高远的明月,是碧空万里最悠游自在的流云,是静静盛开在这污浊世间的最纯洁的花。   与“云舒月”这个名字一样,他的师尊本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沈星河已经许久没见过师尊完好无损的模样。   在那些让他戾气丛生的肮脏记忆中,他的师尊身上永远有数不清的血污和伤痕。   以至于他现在看到师尊纯白如雪,衣袂翩然的模样,一瞬间竟忍不住想哭。   他怔怔望着云舒月,神情有些恍惚,似乎与其他第一次见到云舒月的人一样陷入迷障。   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并非如此。   云舒月能清楚看到,少年那双本就红如鸽血的眼,在看到他那一刹那,变得更红也更湿润了,像是转瞬便要落下泪来。   这让云舒月微微有些困惑。   云舒月并不是刚刚抵达此处。   实际上,在应下雾雨真人开宗立派的请求后,云舒月很快便寻到沈星河的踪迹,甚至听到了沈星河那句“先不去隐仙山”。   云舒月一眼便看出沈星河的身体已经十分脆弱,此时最应该做的是找一处安稳之所精心调养,按理说应该直接去隐仙山找他才对。   但沈星河却明显不打算这么做。   云舒月便暂未露面,想看看,这只被沈轻舟托付给他的小鸟儿,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让云舒月有些在意。   这世界在云舒月眼中本就与旁人不同。   云舒月有一双太过通透的眼,轻易便能看穿世间万物的本质,一切妖魔鬼怪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   他甚至能看到存在于每个生灵身上的因果线。   而这让他在意的另外一件事,便是缠绕在沈星河身上的因果线。   因果线分三种。   代表善缘的为白色,代表孽缘的为黑色,姻缘为红色。   若云舒月没有记错,沈星河如今才刚十九岁,又自小长在洛水仙庭,被沈轻舟保护得很好,他自己的实力也并不弱,按理说此前应该并未与太多人有过仇怨。   但在沈星河身上,云舒月却看到无数不知从何而来的如蛛网般层层缠缚的黑色因果线。   这样的情况,云舒月此前只在杀人如麻的大奸大恶之辈身上见过。   但沈星河的情况却显然并不是如此。   透过那密密麻麻的因果线,云舒月能清楚看到源自沈星河灵魂的淡淡清辉。   有这样光辉灵魂的生灵,不可能穷凶极恶。   所以,云舒月想知道,沈星河身上这些因果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片刻前,云舒月曾亲眼看到沈星河面不改色地杀了人。   而在他杀了那猎人后,云舒月敏锐发觉,那缠绕在沈星河身上的无数因果线,有一根竟随之消散了——一根源自毫无修为凡人的因果线。   在此之前,沈星河与此人甚至从无交集。   云端之上,隐匿于此的云舒月一时间若有所思——看来这位即将成为他徒弟的少年,身上似乎有不少秘密。   ……   云舒月是世间一切阴邪肮脏之物的克星。   因为此,他甫一落下云端,来到沈星河身前,沈星河身上那些黑色的因果线便如遇洪水猛兽般纷纷放开沈星河,争先恐后向少年身后缩去。   云舒月这才看清沈星河苍白的脸,以及那双在见到他后,蓦然变得泫然欲泣的眼。   云舒月微微顿住。   沈星河没有动,神色仍有些恍惚。   云舒月便主动向他靠近一步。   视线中那张白如美玉的脸猛然靠近,沈星河条件反射地后退两步,险些再一次炸了毛。   云舒月见状,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睛。   终于回过神来的沈星河:……   “……我刚才做了什么?”他声音颤抖地在神魂中问君伏。   君伏显然也有些无语,“你怕他?”   沈星河:……   好家伙,连君伏都这么认为,那师尊会不会也这么想?!   果然,下一刻,沈星河便听云舒月道,“你怕我?”   沈星河:……   “不,我不是……”   浑身的毛第三次险些炸起来,虽然沈星河一直是坚定的师尊吹,但他从来都知道,师尊的脾气并不是很好,忙不迭地便想解释。   云舒月却显然并不在意他是不是真的怕。   如雪素练无风自动,自云舒月袖中急速飞出,转瞬便把沈星河捆成一团蚕宝宝,又把那蚕宝宝带回云舒月怀中。   沈星河在心中无奈扶额:就知道会这样……   而在触碰到沈星河的那一刻,云舒月身上仿佛开启了某种机关,耳中忽然听到许多嘈杂的声音。   沈星河:【就知道会这样……好久不见了“蝉不知雪”。】   云舒月眉心微动。   “蝉不知雪”是他这条白练法宝的名字。   这名字可是连沈轻舟都不知道。   沈星河又是从何处得知?   他很快又听到了木屋后那些鬼魂的声音。   【啊啊啊啊夭寿啦!光天化月朗朗乾坤有人强抢民男啦!!!】   【这大仙人和小仙人是什么关系?】   【小漂亮怎么都不挣扎一下,就这么乖乖被抱着?刚才明明还那么凶!】   【呜呜呜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去投胎?】   云舒月:……   他很快又听到有声音自夜枭身上传来。   已经恢复警惕,正忌惮望着他的夜枭:【此人是否就是主人所说的望舒仙尊云舒月?】   夜枭:【雪肤花貌,白发银眸,流云飞袖,素衣雪裳,第一眼见之必会失神……这些倒是与主人所说都能对上。】   夜枭:【我如今已是出窍初期,此人现身前我却丝毫未发觉其存在,实力至少出窍中后期甚至更高。】   夜枭:【放眼修真界,有此等实力却又不曾被飞羽集探知的……】   心思电转,夜枭又看了眼正被白衣人牢牢捆着丝毫不见挣扎的自家少主,立刻恭敬垂首抱拳,“晚辈夜枭,见过望舒仙尊。”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算是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夜枭闻声,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云舒月此刻本不可能出现在此。   又见云舒月对自家少主的态度丝毫不客气,一照面就给捆了个结实,不知道云舒月究竟何时到来的夜枭生怕仙尊对自家少主印象不好,连忙帮沈星河掩饰:   “仙尊明鉴,少主此行正是前往隐仙山拜师。今日我等途经此地,少主听闻此地有恶徒作祟,杀人如麻,少主心中恻隐,这才暂停于此处,诛杀那恶人。”   夜枭:【千万不能让仙尊知晓少主是故意不去隐仙山……】   清楚听到他心音的云舒月:……   云舒月垂眸看向怀中。   那被他牢牢束在怀中的少年分外老实,一点不见面对那猎人时的满身戾气,看起来倒是有几分乖巧。   ……若云舒月没听到他此刻心中所想的话。   沈星河:【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见到师尊。】   【所以我是也该如夜枭叔叔一般,唤师尊前辈吗?】   【我是不是该表现得更惊讶一点?】   【可恶,师尊到底来多久了?!他到底有没有看到我刚才手撕人渣,还把那人“咔嚓”了的画面?】   【万一看到了,师尊会不会对我印象不好?】   【啊啊啊所以说师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啊?!】   【我本来还想着等实力恢复再去隐仙山拜师,让师尊看到我玉树临风风光霁月的模样,而不是现在这幅随时要断气的死样子啊啊啊啊!】   云舒月:……   久居于人迹杳然的望月峰上,云舒月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有人说过这么多话。   而且沈星河的身体虽然虚弱至极,心音却中气十足,吵得云舒月脑壳疼。   “聒噪。”   他忽然淡淡出声。   他的声音明明并不大,但无论沈星河、夜枭还是木屋后的鬼魂们,刹那间都闭紧了嘴,连心里都再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云舒月这才对沈星河道,“随我回望月峰。”   沈星河连忙道,“云前辈……”   云舒月眉头微挑,语气有几分莫名,“不叫师尊?”   刚刚不是还在心中叫得很顺口?   沈星河顿时有几分纠结,“……晚辈还未正式拜师。”   沈星河:【敬师茶还没给师尊喝过呢。】   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神色稍缓,不过他对此倒是并不在意,“无碍。”   沈星河的神色顿时有些失落,心里“哦”了一声,很快乖巧又恭敬地唤了声“师尊”。   话音刚落,他与云舒月的手腕上便被一根莹莹发亮的白色因果线所系。   云舒月淡淡看了一眼,并不在意。   待沈星河与夜枭又寒暄几句后,云舒月便立刻卷着少年,飞往隐仙山。   对云舒月这样的化神大能来说,腾云驾雾瞬息万里早已似呼吸般自然。   但对沈星河这样经脉尽毁的小可怜来说,云巅之上的风显然并不算温柔。   “咳咳咳咳……”   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刮得脸疼,沈星河喉中一痒,忍不住咳嗽出声。   注意到他的不适,云舒月立刻放缓速度,微微蹙眉看着沈星河。   被师尊看得讪讪,沈星河连忙闭嘴。   但咳嗽这种事是止不住的,因此不到几息他便憋红了脸。   沈星河:【完了完了,师尊会不会嫌弃我是个弱鸡,万一后悔收我了怎么办?】   云舒月:……   他倒没有嫌弃,只觉得,“既如此体弱,为何还勉强维持人形?”   沈星河顿时愣住,“什么……”   话音未落,那牢牢捆着他的“蝉不知雪”忽然一阵发热。   眼前猛地一花,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待沈星河再睁开眼时,只觉得身下温暖又柔软。   心中忽然涌上一股不妙的预感,沈星河低头看了看自己,只看到两只又细又长的青黑色小爪子。   在那之上,是一个毛茸茸又圆滚滚的青色小肚子。   “叽——!”   这一次,沈星河是真的,炸毛了。   作者有话说:   在沈星河原本的剧本里,他此生与师尊的第一次相见应该是酱紫滴:玉树临风、风光霁月、搔首弄姿神鸟青鸾.jpg   然鹅现实是:病病歪歪、嘀嘀咕咕、分分钟炸毛的鸡崽子.gif   沈星河:……   毁灭吧——!这负心的世界QAQ! 第5章 相处   沈星河自有记忆起便是人形。   小时候他爹沈轻舟总是告诉他,在他实力还未强大到能保护好自己前,一定不能随意在人前现出真身。   他爹还说,洛水仙庭皆为人修,若被大家发现他是青鸾神鸟,一定会被坏人抓去炖了吃。   对此,沈星河曾一度嗤之以鼻,因为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是什么神鸟。   然后他就被他爹打脸了。   沈轻舟直接帮他化出了原形——根本就不是什么威风凛凛的神鸟,而是一只不足巴掌大的浑身绒毛青黑青黑的鸡崽子!   小时候在水镜中看到自己乌鸡崽子似的模样后,沈星河一度被自己丑得哇哇大哭。   后来他爹又是给他讲丑小鸭变白天鹅的故事,又是给他画了《神鸟青鸾图》,信誓旦旦告诉他,那才是他长大后的模样,沈星河严重受创的幼小心灵才终于有了一丝安慰。   不过即使如此,在那之后,沈星河也还是牢牢护着自己真身的马甲,从不在人前显露。   但现在,他却在师尊的掌心,又变成了这幅乌鸡崽子似的模样。   “叽——!”   浑身的毛都炸成一团,沈星河难以置信地瞪着暗红的豆豆眼,一时间简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一点都不想让师尊看到自己这幅丑样子!   还有……   “叽叽叽叽!”   【为什么是鸡叫?还有我为什么连人话都说不了了啊啊啊!】   听到他炸毛心音的云舒月和君伏都没吱声。   炸了半天发现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没法自行化为人形后,沈星河终于自闭,在云舒月掌心缩成一团,连小脑袋都埋到了羽翼下。   见他实在可怜,云舒月这才终于开口解释,“原形有益于你身体恢复。”   沈星河:【哦。】   虽然知晓师尊说得有理,但沈星河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自己现在的模样。   云舒月见状,也没再说什么。   他其实不太明白沈星河为何如此在意自己的原形,因为在他看来,沈星河的原形并不丑。   唯一让云舒月略感意外的,大概只有沈星河的原形竟如此幼小。   不过,他很快想起沈星河的年纪——对青鸾这样的长寿种族来说,十九岁确实还是稚龄。   ……   虽然不喜欢自己的原形,但有一说一,化作本体后,沈星河的身体确实舒服很多。   有师尊的衣袖遮挡,他也确实不冷也不咳了,甚至还能时不时站起来在师尊掌心走两圈。   “隐仙山到了。”   头顶很快传来师尊的声音。   沈星河用小翅膀扒拉着师尊的衣袖,透过云舒月的指缝,终于看到云端之下浩荡千里的皑皑雪山。   望月峰已近在眼前。   ……   丹枫流火城数百里外的密林中,夜枭刚刚消除那些鬼魂关于今夜的记忆——少主与他以及飞羽集之间的关系,越少人知道越好。   还有少主被望舒仙尊接走之事,在仙尊正式放消息出来前,也不能提前走露风声。   扫尾完毕不久后,留守在此的夜枭终于等来佛宗的和尚。   一开始听先一步回来的鸟儿报信说来的是一个特别年轻好看的和尚时,夜枭还没怎么在意。   但在看到来人后,夜枭的神色却瞬间凝肃起来。   那确实是一个十分年轻且俊秀的和尚,身着雪色袈裟,手执白色天意菩提,眉心一点红痣,神情悲悯,宝相庄严——   竟是佛宗圣子亲临!   “贫僧无垢,见过施主。”   年轻和尚双手合十,谦逊对夜枭行了一礼。   夜枭立刻回礼,“无名之辈,夜枭。”   虽然意外佛宗圣子竟会出现在此地,但当务之急还是要超度这些亡魂。   夜枭很快把准备好的说辞告知给无垢,几乎与对云舒月所言的那番理由没什么区别,但他这次并未提及沈星河,只说是自己途经此地,偶然发现那恶人。   无垢听闻后,神情略显感慨,“日前我曾隐约感知,此地将有恶鬼出世,这才赶至丹枫流火城,想在其尚未酿成恶果前将其超度,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夜枭对此倒是并不苟同,“恶鬼出世前必为穷凶极恶之人,根本没有超度的必要。”   夜枭其实很赞同少主之前对那恶徒用化魂水的做法。   若不然,那恶人死后必会化为厉鬼,还不知会祸害多少人。   而这世上,可并非所有人都能有运气等来佛宗圣子。   无垢闻言,也不争辩,只无奈一笑,很快去为那些仍徘徊在此处的亡魂做起超度的法事。   庄严的梵音很快响起,无垢周身渐渐亮起金色的法光。   被那淡淡金芒所照之处,于此徘徊不去的冤魂们神色很快安定下来,灵魂逐渐变得澄澈透明。   这样的场景,让夜枭不由自主想起片刻前望舒仙尊降临此地时的情形。   虽然当时夜枭曾因望舒仙尊惊人的美貌而失神片刻,但纵使如此,他依旧注意到那些鬼魂身上浓重的怨气与凶戾之气,在望舒仙尊出现后迅速消散了——   那样的情形,夜枭从前只在少数具有极强净化之力的异宝出世时见过。   所以,望舒仙尊身上难道也有此类异宝?   若果真如此,那对少主来说,倒也是一件好事。   ……   隐仙山脉,望月峰。   沈星河如今正缩在他师尊的洞府里自闭。   是的,你没看错。   就是洞府,雪山里掏了个洞的那种洞府。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入住师尊的洞府,但沈星河还是想说,师尊这里的生活条件,真的可以用“艰苦”来形容。   虽说修真之人本不该太过在意身外之物,但……那可是全世界对他最好的师尊啊!   师尊值得最好的!   待他恢复实力,一定亲自给师尊造一座美轮美奂超凡脱俗的宫殿!   听他在心里嘀嘀咕咕半晌的云舒月:……   宫殿还是洞府,云舒月其实并不在意。   倒是这小鸟儿,为何自被他放入鸟窝后便一直像臀下长草一般,一直来来回回动个不停?   眼见着那乌青的毛绒团子一个趔趄又卡在鸟窝的缝隙里,云舒月终于忍不住问他,“不舒服?”   试了几次才把小爪子从树枝间拔出来的沈星河:……   沈星河:【确实不太舒服,两辈子我还是第一次住鸟窝里。】   【不过好歹是师尊一番心意,不舒服我也可以坚持。】   两辈子?   虽然之前便从沈星河的心音中听出不对,但如此明确的说辞,云舒月还是第一次听闻。   银色的眼眸微垂,云舒月掩去心中思索,很快对鸟窝伸出手掌,“出来吧。”   既然不舒服,又何须勉强。   看着眼前素白的手掌,沈星河眨了眨豆豆眼——   师尊这难道是,不打算让他继续住鸟窝了?   但这可是师尊特意为他准备的鸟窝诶……   心里正犹豫,毛茸茸的小屁股立刻又被身下的树枝扎了下。   沈星河:……   算了算了,再这么扎下去,他的小屁股非成马蜂窝不可。   ……大不了他回头偷偷把这鸟窝收起来好了。   心中如此想着,沈星河终于跳到云舒月掌心,想看看师尊接下来打算把他安置在哪。   云舒月也正思考这个问题。   与其他化神大能不同,身为散修的云舒月对身外之物一直不甚在意,因此他的洞府中,除却一张打坐的寒玉床外,空无一物。   就连片刻前沈星河跻身的鸟窝,都是云舒月现用树枝编的。   若沈星河丹田未破,经脉未损,运功护体倒也勉强能在这里撑下来。   但他现在可是虚弱得很,根本受不住望月峰的苦寒。   见云舒月半晌没有动作,沈星河大概也猜到他的为难,很快用翅膀拍了拍云舒月的手指。   “叽。”   【师尊,我有办法。】   云舒月垂眸看他。   就见沈星河把小脑袋埋进翅膀下,很快拖出一个比他身体还大的碎金绒羽垫。   沈星河:【还好我之前囤了不少东西。】   沈星河可是拥有随身空间的神鸟一族。   这随身空间算是种族特性,不用灵力驱动便可自由在其中存取物品。   不然以他现在灵力全无的情况,之前也不可能取出空间里的玉瓶和化魂水。   “叽叽叽。”沈星河指了指寒玉床。   【师尊,把我和垫子放床上就行。】   云舒月摸了摸碎金绒羽垫,在发现其中竟编织了凤凰绒羽后,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   如此,倒是确实不需要担心了。   他很快把碎金绒羽垫放在寒玉床上,又把沈星河放入垫中。   沈星河这才终于舒服了,老老实实在绒羽垫子里缩成一团,静静看着他师尊。   云舒月看他一眼,“为何不睡?”   沈星河现在身体十分虚弱,必须好好调养一阵才能重塑经脉。   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睡眠显然是最好的休养方式。   沈星河闻言,悄悄把脸埋在绒羽垫里,微微垂下眼睛,难得没有回应师尊。   前世他在师尊的神魂中已经睡了不知道多久,这才醒来不到一天,根本睡不着。   而且……因为曾经每次醒来都会看到师尊被欺负的画面,沈星河对睡觉这件事,已经有些害怕了——   怕一闭上眼睛,又看到那些让他恨极的画面。   沈星河化作本体后,因云舒月的压制,那些本死死缠绕在他身上的黑色因果线已紧紧缩成了一小团,像黑色的毛线球一样挂在沈星河右爪上方。   而原本戴在他左手腕上的寒潭月魄,也化作一根冰蓝色的细线,穿着缩小数倍的白玉珠挂在沈星河左边的小爪子上。   但现在。   在沈星河因为过去的记忆心中隐约又升起一股戾气的时候,他右腿上的黑线团忽然开始蠢蠢欲动。   云舒月见状,淡淡扫了眼那团黑线。   与此同时,沈星河左爪上的白玉珠隐隐闪过一丝微光,那些黑色的因果线瞬间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缩回成毛线团。   “咕噜。”   身下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沈星河顿时僵住,疑惑地看了眼小肚子。   那声音云舒月也听到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星河的小肚子,声音中难得有一丝不确定,“这是……饿了?”   沈星河:……   这么说来,他现在好像确实与凡人无异。   那或许可能大概……确实是需要吃点东西的。   沈星河自小天资卓绝,自有记忆起便已经练气入道,没过多久便修炼至筑基期,几乎从未有过饥饿的感觉。   还真……有点新鲜。   “叽叽。”   【师尊,我自己有吃的。】   生怕师尊再像做鸟窝似的给他弄来一堆小虫子吃,沈星河连忙自翅膀下边掏出一小盘香酥小银鱼。   沈星河他爹沈轻舟是一个很会吃的主,没事就喜欢亲自下厨,还喜欢往沈星河空间里塞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   因为此,虽然沈星河是连夜离开的沈家,并没有带沈家任何东西,但真说起来,他也是有一个不小的小金库的。   他很快叼起一根香酥小银鱼,在上面咬了一口。   这小银鱼他当初吃着总觉得小,没想到现在看着却和他本体差不多大。   咬了一口后,沈星河边吃边忍不住看了眼师尊。   看着看着,沈星河吃鱼的动作便慢了下来。   又从空间里拖出一个小碟子放自己那条小银鱼,沈星河看了看师尊,很快跳下绒羽垫,用小翅膀抱着那满满一碟小银鱼,送到云舒月身边。   “叽。”   【师尊,您也吃呀。】   云舒月垂首看着这还不足他半个巴掌大的小东西。   眼看着小家伙眨着鸽血红的豆豆眼,眼巴巴地看着他,期期艾艾地又“叽”了一声。   【这是我爹亲手做的,真的很好吃。】   云舒月把那碟小银鱼拿了起来。   沈星河这才又开心起来,扇着小翅膀蹦跶回绒羽垫中,又吃起自己那条小银鱼。   云舒月见状,也捏起一根小银鱼,细细观察起来。   ——这是产自隐仙山望月峰金顶寒潭中的小银鱼,只在每年七月十五那天产十枚卵,又在次年七月十五阴阳割昏晓前全部消亡。   从前每年七月十五沈轻舟都会跑到望月峰来蹲这种小银鱼,原来都进了这小家伙的肚子。   见小家伙边吃鱼边偷偷看自己,云舒月很快把那条小银鱼送入口中。   沈星河见状,豆豆眼立时偷偷笑眯了,又开心地吃起小银鱼来。   云舒月:……   这孩子……   因为现在太小只,沈星河最后连半条小银鱼都没能吃完。   云舒月把那满满一碟给他推了回去,让他一起收好。   沈星河也没不高兴,毕竟他刚才可是亲眼看到师尊吃了一根。   这对师尊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以后他还会找更多好东西给师尊。   吃完饭后,沈星河又开始睁着豆豆眼看师尊。   饶是云舒月多年来早已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还是被这小家伙看得有几分无奈。   不过因为之前听到了沈星河的心音,所以云舒月清楚,沈星河并不是故意不睡觉折腾自己,而是害怕做噩梦。   素白指尖点在小家伙毛茸茸的小脑袋上,只一瞬间,沈星河便闭上眼睛,彻底昏睡过去。   “叽……”   【师尊……】   细小的声音中满是依赖,云舒月顿了顿,动作轻柔地把碎金绒羽盖在小家伙身上。   而后,终于放出一丝灵力,探入沈星河体内。   与外表看上去一样,沈星河的身体确实十分糟糕。   在此之前,他应该已是金丹中期,但他的丹田已被毒药所化,经脉也因两股相克的灵力暴动而尽毁。   这些问题对云舒月来说并不难解决。   真正让云舒月在意的是……   灵力自沈星河体内游走一周后,终于到达眉心。   在那里,云舒月清楚感知到,沈星河的识海远比金丹修者要广阔许多,完全是出窍大圆满乃至半步化神的境界。   还有,那藏在沈星河识海中的气息……   “你是何人?”   作者有话说:   万万没想到与师尊相见的第一天就把所有马甲掉干净的沈星河:………………   同样被师尊揪出来的君伏:………………   云舒月,你不讲武德! 第6章 养蛊   沈星河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爹沈轻舟第一百零一次教导他,“宝儿,你要记住,在这崇光界,即使是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   “毕竟这里遍地都是变态!”   说这话时,沈轻舟脸上的神情分外嫌弃,还夹杂着几分说不出的厌恶。   他很快递给沈星河一枚玉简,“这里记录了崇光界所有‘危险’生物,你要时常温习,出门在外定要小心谨慎。”   “如若不然,小心落得与你师尊同样的下场。”   沈星河:???   就算你是我亲爹,说这话我也是会生气的!   “叽!”   【看剑!】   梦里,沈星河正撸了袖子打算与他爹大战三百回合,然而他刚把脚踹出去,头上便一凉一痛。   沈星河这才迷迷糊糊转醒,发现自己正四仰八叉大头朝下倒在碎金绒羽垫外。   而他师尊云舒月,正垂眸静静看着他。   沈星河:……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细长的小爪子尴尬地缩成一团,沈星河僵硬半晌,终于在云舒月收回视线后一骨碌爬起来,老老实实缩回绒羽垫中装鹌鹑。   边装边语气沉重地在识海里问君伏,“我睡了多久?”   想到失去意识前师尊点了下他脑袋,沈星河多少能猜到,他睡着这事儿与师尊有关。   但师尊又不会害他。   沈星河现在只担心师尊会不会在他睡着期间发现了什么,毕竟从他身体里缓和不少的疼痛来看,他怎么都不像是只睡了一夜那么简单。   君伏:“你已沉睡半月有余。”   沈星河心中顿时一凉,“那师尊是不是给我检查过身体了?”   君伏:“自然。”   见君伏语气淡定,沈星河渐渐皱起小眉毛,“……师尊没发现什么?”   比如他如今半步化神的神魂,以及藏在他识海中的君伏。   这次君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但这显然与默认无异。   沈星河的心顿时沉了沉。   虽然自重生起他便担心师尊会发现他身上的异常,但在得知连师尊也没能发现君伏后,沈星河对这忽然出现在他识海中的神秘人却更加忌惮了——   连身为化神大能的师尊都没能察觉到君伏的存在,是否说明君伏的实力已在师尊之上?   这人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前世从未听过“君伏”这个名字?   还是说,君伏与他父亲身上的系统一样,根本不是此世之物?   他又为什么会找上他沈星河?   沈星河之所以能重活一世,自然是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但在得知君伏真正实力的现在,他却不能确定,他所付出的代价,是否真的能填饱君伏的胃口。   而如果君伏的真正目的是师尊……   完全能看到他在想什么的君伏:……   君伏:“我对云舒月不感兴趣。”   沈星河:“呵呵。”   这话前世他可听过太多次了。   所以他一个字都不信。   不过。   “虽然不清楚你的真实目的究竟为何,但你应当知道,我唯一的底线,只有师尊。”   沈星河正色对君伏道,“若有一日,我发现你真对我师尊有所图谋,就算魂飞魄散,我也定会拖着你一起自爆。”   君伏:……   同样听到他心音的云舒月:……   这孩子,怎么小小年纪整天喊打喊杀?   素白指尖轻点了一下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沈星河疑惑地抬头看过来时,云舒月径直转移话题,“饿不饿?”   沈星河闻言,低头感受了一下。   “叽。”   【确实有点饿。】   他立刻从空间里掏出满满一碟小银鱼,先推到师尊身边,之后才回到碎金绒羽垫上,掏出之前只吃了一半的小银鱼,乖乖吃了起来。   吃完半条小银鱼后,沈星河起身在垫子上转了两圈消食。   消着消着,他的小肚子忽然疼了起来。   沈星河:?   “我这是……怎么了?”他声音飘忽地在识海中问君伏,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君伏难得也有几分不确定,“难道是……要如厕?”   沈星河:?!!   身为一个自记事起便步入修真一途的天之骄子,沈星河两辈子都没有过这么尴尬的体验。   但腹中沉沉下坠的感觉却告诉他,他现在确实是……需要如厕。   意识到这件事后,沈星河顿时僵成一团,紧接着飞速跳下绒羽垫,打算去外面解决一下这陌生的生理问题。   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现在的体型,也低估了他师尊寒玉床的高度——   对一个不足云舒月半个巴掌大,翅膀也还十分脆弱根本无法顺利飞行的小东西来说,跳床显然与跳崖无异。   眼见着那乌青的毛绒团子奋力扑腾翅膀却还是要摔到地上,云舒月心中轻叹一声,启唇对着小东西轻轻吹了一口气。   毛团子身下立刻多了一朵又软又绵的小云朵,完美接住了小家伙。   沈星河:……   讪讪自白花花的云朵里探出头来,沈星河看了眼师尊,不好意思地“叽”了一声。   腹中又开始翻腾,沈星河那还未落下的小声音顿时拐了个弯。   小爪子又忍不住蜷了起来,若是人形,沈星河此刻怕不是浑身上下都红透了。   担心他憋出问题,云舒月立刻让小云朵带沈星河出去了,还不忘把保暖的碎金绒羽垫给沈星河塞进小云朵。   “呜呜呜呜……我在师尊眼里是不是彻底没形象了?”   洞府外,沈星河一边驾着小云朵找如厕的地方,一边在心里对君伏哭哭啼啼。   君伏:……   看来这次的事确实对沈星河打击很大。   不过这种事他也确实不好安慰。   好在自被师尊化为原形起,沈星河就已经差不多放弃在师尊面前耍帅了,因此很快调整好心态,找到一处雪窝窝钻了进去。   父亲曾告诉沈星河,身为青鸾神鸟,他身上的任何东西都是天材地宝……那金汁应该也算。   跳下小云朵后,沈星河很快自空间里掏出一个圆形的小空瓶,打开盖子,稳稳坐了上去。   片刻后,沈星河嫌弃地给小瓶子盖上了盖,又裹了好几层帕子,这才重新把小瓶塞回空间。   如厕完毕后,虽然身上并没有沾染任何味道,但沈星河还是骑着小云朵在外面溜达了一会儿,顺便把空间中自他醒来便一直闪个不停的黑羽毛拿了出来。   这是用夜枭翎羽做成的传音法宝,是沈星河被云舒月带走前,夜枭塞给他的。   按照夜枭叔叔叮嘱的方法在羽毛上磨蹭几下后,沈星河很快听到夜枭的声音。   夜枭:“少主,您如今可还安好?”   半个月没有沈星河的消息,夜枭心里实在担心。   在这半月中,夜枭也曾想派鸟儿来望月峰探知沈星河的情况,但望月峰气候实在太过苦寒,寻常鸟类根本无法飞上此峰,夜枭也不敢亲自来,生怕擅自闯入会令望舒仙尊对少主心生不满。   因为此,终于收到沈星河的回应时,夜枭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夜枭叔叔,我没事,让你担心了。”听出夜枭是真的着急,沈星河连忙安抚。   寒暄几句后,夜枭很快对沈星河说起正事。   他之所以如此着急联系沈星河,自然事出有因。   夜枭:“少主,五天前,魔道突然大举进犯洛水仙庭,魔尊戎狄携其麾下七杀使亲临……沈家家主战死,洛水仙庭死伤惨重。”   沈星河:!   神情瞬间凝重起来,沈星河连忙问夜枭,“可有我爹的消息?!”   夜枭:“至今未曾收到家主传信。”   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   沈轻舟的性格他很清楚,若不是实在脱不开身,根本不可能这么久没有消息。   也或者,他爹此时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想到自小被沈轻舟叮嘱的话,沈星河一时间没有做声。   夜枭也察觉到他的失落,只能尽量转移话题,“半月前,我们刚离开洛水仙庭不久,沈家便放出您因意外丹田破碎,灵根尽毁的消息。”   “意外?”沈星河不由得冷笑出声。   虽然大概能猜到这消息是用来搪塞他爹,担心他爹回去兴师问罪的,但一想到当初在家族大比期间发生的事,沈星河还是忍不住一阵齿冷。   不过也正因为此,才让沈星河彻底认清了沈家那些人的真面目。   此时听闻洛水仙庭被攻破,心中倒也无甚波动。   不过,上一世洛水仙庭被攻破明明是几百年后的事,这一世为何提前这么多?   沉吟半晌后,沈星河让夜枭时刻关注魔尊及其麾下几位大将的动向,若有人还未离开洛水仙庭,一定及时通知他。   在这之后,夜枭很快又说起另一件事。   “近来各大宗门似乎都秘密获得与望舒仙尊有关的某些消息,具体为何以及消息来源,我等尚未探明。”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都已陆续派人前往隐仙山。”   这事沈星河心中有数,毕竟前世便是如此。   不过,虽然清楚那些人的身份,以防万一,沈星河还是让夜枭仔细查一下那些被派来隐仙山的人。   ……   结束与夜枭的通讯后,沈星河骑着小云朵,心事重重地回到云舒月的洞府。   云舒月正在闭目打坐,沈星河也不打扰他,只老实窝在绒羽垫子里,琢磨刚才收到的消息。   上一世洛水仙庭被攻破是几百年之后的事,具体为何沈星河并不清楚。   但刚才听夜枭叔叔说,这次魔道进犯沈家,似乎是为了传说中的沈家至宝。   沈星河并不知晓沈家至宝究竟为何,但上一世沈家曾以沈轻舟盗走沈家至宝为由,全崇光界通缉沈轻舟。   所以,这沈家至宝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让沈家家主宁可战死也不肯交出?   想到沈家那位家主,沈星河不禁在心里冷哼出声。   沈家家主沈兰漪乃沈家嫡系出身,是出窍中期的修者。   沈家虽有家族大比的规定,但嫡系出身的人因血脉纯正,灵根大多纯粹,长辈手中又握有洛水仙庭绝大部分资源,因此这些年来,嫡系在沈家一直举足轻重。   纵使偶尔有旁系上位之人,最终权柄也还是会落入沈家嫡系手中。   不过,即使如此,沈家旁系也还是出了沈若水和沈轻舟这样的好苗子。   想到父亲沈轻舟,沈星河一时间若有所思。   沈星河自小听过不少与父亲有关的传言。   据说沈轻舟当年也与沈星河一样,虽然出身旁系,却天资卓绝,不到五百岁便进阶出窍期,同辈之中无人可挡,世称“仙羽真人”。   小时候,沈星河曾不止一次听他爹私下里跟他偷偷吐槽,“仙羽,咸鱼?这是什么破名号?这个世界的人怎么也都是取名废!”   虽然不知道他爹为什么会把“仙羽”这么好听的名字和“咸鱼”联系起来,但有一点沈星河还是看得很明白,那就是,对于沈家家主之位,他爹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   沈轻舟自小便不让沈星河与沈家之人交往过密,连他们的住处也独立在外,沈星河只偶尔听旁人叫父亲“少主”时,才会想起沈轻舟是洛水仙庭少主——靠实力打上去的少主。   如此,倒也难怪沈家嫡系会视他们父子为眼中钉。   沈星河并不是在家族大比中丹田破碎的。   在沈家大比前,他便中了剧毒。   那毒素甚为歹毒,能在修者体内潜伏数日,待毒素爆发便会缓缓化掉修者的金丹,越使用灵力,金丹化掉的速度便越快。   沈星河生来便是冰火双灵根,因两种灵根完全相克,洛水仙庭又是全崇光界皆知的水系修真世家,因此他才一出生,他爹便用寒潭月魄压制了他体内的火灵根,对外只表现出与水灵根同属的变异冰灵根。   而在那次家族大比上,因金丹迅速被融,毒素深入肺腑经脉,沈星河体内一直被牢牢压制的火灵根突然被激活,经脉中一时间冰火灵气交织,让中毒甚深的沈星河雪上加霜,筋脉尽毁,疼得险些昏死过去。   若不是有寒潭月魄压制,沈星河或许当场就会在比武台上现出青鸾原形。   想到此,沈星河忍不住抬起左爪,蹭了蹭那两世都救过他的寒潭月魄。   至于那给他下毒的人……   想到沈家大比前曾找他帮忙的沈清兮,沈星河微微眯起眼睛。   沈清兮是沈家家主沈兰漪的嫡孙女,也是除沈星河外沈家新生代中实力最强的几人之一。   为了对付他,沈兰漪竟然不惜让沈清兮以身犯险,也身染剧毒,沈家嫡系这些人还真是,狠得让人心寒。   不过,若非如此,沈星河也不会恰好离开洛水仙庭,如今怕是少不了与魔道有一番恶战。   想到夜枭送来的消息,还有自己那超过身体修为太多的神魂强度,沈星河心中一动,隐隐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正暗自琢磨着,沈星河忽然听洞府外传来一个不甚清晰的声音,“云师叔,雾雨携宗内新进弟子前来拜访。”   雾雨?   雾雨真人?!   小眉毛瞬间竖了起来,沈星河立刻自碎金绒羽垫中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下的小云朵,瞬间靠到师尊身边,如临大敌。   沈星河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就是这看似对师尊恭敬有加的雾雨真人,塞了一窝狼心狗肺的狗东西给师尊,还把师尊害得那么惨!   一想到此,沈星河顿时进入战斗状态,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听到他骂骂咧咧的心音,云舒月顿了顿,雪白衣袖轻拢,沈星河和他身下的小垫子、小云朵瞬间被收拢在云舒月掌心。   “叽?”   【师尊?】   云舒月轻点了一下他的小脑袋,淡声说道,“稍安勿躁。”   沈星河轻轻哼唧一声。   要是师尊知道上一世发生过什么,他就不信师尊还能这么淡定!   心底轻“啧”一声,沈星河想了想,还是很气,干脆拍了拍身下的小云朵,让小云朵驮着他蹭到师尊袖口。   透过如云的袖口,沈星河很快看到一个中年道人带着一串尾巴迈入洞府。   “雾雨见过云师叔。”   见到云舒月后,相貌平凡的中年道人恭敬对云舒月行了一礼。   他身后那一串尾巴也神色不一对云舒月行了礼。   “晚辈容烬/泉弦/花沉/符熄/沈卓/禹天赐,拜见望舒仙尊。”   “嗡——”   在听到这些名字的瞬间,沈星河腿上那原本已紧缚成一团的因果线,刹那分崩离析,似有生命般飞速向那几人弹射而去,紧紧缠上那些人的手腕。   而这一幕,唯有云舒月一分不落地全数看在眼中。   就连雾雨真人身上,都连了一根漆黑的源自沈星河的因果线。   云舒月眸色微沉。   很快又听到沈星河咬牙切齿的心音。   沈星河:【很好,果然又是这群狗东西!】   【未来魔尊、鲛皇、药王谷主、乾元帝尊、太一宗主……】   【雾雨这王八蛋,又特么搁我师尊这养蛊呢?!】   作者有话说:   沈星河:君伏,咱俩的马甲都没掉吧?   君伏:………………   云舒月:……为师已经很努力在装不知道了。 第7章 出窍   【雾雨这王八蛋,又特么搁我师尊这养蛊呢?!】   如云的袖口内,云舒月能清晰感知到沈星河已经炸成了团,也能听出沈星河心音中的愤怒。   他略作安抚地顺了顺沈星河毛茸茸的脊背。   沈星河的小身体顿时僵住,碎碎叨叨的心音也戛然而止,别扭地往袖子里挪了挪。   沈星河:【……脑袋也就算了,师尊怎么还摸人家后背呢?还好我现在是原形,也还好是师尊,不然我肯定觉得这人在耍流氓。】   云舒月:……   面不改色地收回指尖,云舒月这才淡淡看向来人。   数天前,在沈星河尚还沉睡的时候,雾雨真人曾前来拜访过云舒月。   那时雾雨曾禀报云舒月,说他已物色到几个好苗子,待未来他开宗立派,那几个好苗子定会成为隐仙宗的中流砥柱。   “云师叔,届时若其中有资质上佳者,不知您会否考虑收徒?”   云舒月那时已探查过沈星河的神魂,也已经知晓了许多事,因此并未给雾雨答复,只说让他到时候带人过来给他看看。   面上看,雾雨确实是一个足够恭敬且懂事的晚辈——若云舒月没有听到他心音的话。   雾雨真人:【云师叔为何不做声?】   【难道……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虽然望月峰上寒风凛冽,滴水成冰,此时此刻,雾雨真人背上却还是生出了些许冷汗。   雾雨真人一直觉得云舒月十分神秘。   从前师尊云虚子还在时,极少允许雾雨靠近望月峰,更不允许他接近云舒月。   因为此,师尊羽化前,雾雨根本从未踏足过云舒月的洞府,也从未这么距离云舒月这么近过。   云舒月人如其名。   在雾雨的印象中,云师叔总是一袭如雪白衣,一丝不苟束于九天流云冠中的发也似碎琼般不染纤尘。   他的肤色极白,容颜极盛,简直像是这漫天冰雪凝成的精魂。   这些年来雾雨也算见识过诸多美人,连被誉为修真界第一美人的樊婵花,雾雨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但在雾雨看来,即便是樊婵花,容色声貌也不及云舒月万一。   但最特别的,还是云舒月的那双眼。   那是一双或许本不可能存在于人间的银色眼眸,冰冷而又悠远,淡漠而又疏离,却又有着仿佛能够看穿世间万物本质的透彻。   每当被那双银眸凝睇,雾雨都感觉自己的一切无所遁形,心虚的同时,忍不住想要逃离。   见云舒月并不做声,洞府内一时间寂静得可怕,雾雨到底有些受不住,率先打破沉默。   他恭敬地对云舒月行了一礼,小心询问云舒月,“云师叔,不知这些弟子中,是否有能入得您眼的璞玉?”   【来了!】   在云舒月掌心听到这话,沈星河立刻竖起了小耳朵。   云舒月淡淡扫了一眼那几人。   几个年轻人顿时把身体挺得笔直,神色不一地偷偷向云舒月看来。   只一眼,便全部失了神。   身为化神期大能,在这几人刚踏入望月峰地界时,云舒月便已经探明他们的灵根以及修为。   其中确实有资质还算不错的存在。   但云舒月当初之所以应下雾雨真人开宗立派的请求,不过是觉得望月峰上太过冷寂,想为即将到来的沈星河找几个玩伴。   但现在,他已经知晓这几人中没一个心思单纯的,且皆与沈星河有一段孽缘,自然不会再收这些人为徒。   “星儿。”   他忽然传音问沈星河。   “你可愿为师收他们为徒?”   沈星河怔了下。   前世师尊可没问过他这个问题,且前世他到隐仙宗时,这些人已经先一步成为师尊的徒弟。   他反而成了师门最小的那个。   平心而论,师尊虽然看似冷淡,但对徒弟们却真的好,说是倾囊相授也不为过。   若非如此,上一世在师尊神魂中看到这些狗东西以下犯上,欺师灭祖时,沈星河也不会一度气得歇斯底里,恨不能冲出师尊的神魂亲手砍死那群混蛋。   曾经,沈星河曾一度为师尊感到不值。   因为这根本就是一群狼子野心的败类!   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沈星河根本不用思考。   他声音坚定地对云舒月道:“师尊,我不愿。”   小翅膀紧紧抱住云舒月的手指,沈星河认真在识海中回答云舒月,“师尊,您只收我一个好不好?”   “我很快就会重塑经脉,一定特别努力修炼,变得特别特别厉害!绝不会给师尊丢人!”   “还有,等我变厉害,一定会好好孝顺师尊,对师尊特别特别好,当天底下最好的徒弟!”   【我还会拼尽全力,用生命去保护师尊!】   “所以,您不要收他们好不好?”   “星儿只想师尊收我这一个徒弟~。”   怕师尊不答应,到最后,沈星河连撒娇大法都使出来了。   话一出口,顿时把自己都恶心得够呛。   沈星河:【……哕,星儿什么的,我是真的遭不住。】   云舒月手指微动,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轻点了一下他的小脑袋。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云舒月很快给了雾雨明确的答复。   “我已收沈星河为关门弟子。”   “其他人,不会再作考虑。”   沈星河:???   惊喜来得这么突然的吗?!   万万没想到师尊竟然这么痛快就拒绝了那些狗东西,沈星河心中欢呼一声,开心地抱着云舒月的手指蹭了蹭。   然而听到这话的雾雨等人却是怔住了。   回过神来后,雾雨脸上立时现出几分诧异。   他迟疑地问云舒月:“云师叔,不知这位‘沈星河’师弟,可是洛水仙庭少主沈轻舟之子?”   雾雨从前曾听师尊云虚子偶然提过,仙羽真人沈轻舟似乎与云舒月相识。   而沈轻舟恰好有一子,名为沈星河。   云舒月:“不错。”   雾雨的神色顿时有些微妙。   而他身后那几人此时也是神色不一。   名为禹天赐的少年显然是最沉不住气的,竟直接开口道,“可沈星河不是已经经脉被毁,金丹破碎,此生再不能修炼了吗?!”   “天赐!”立于他身旁的沈卓立刻开口呵斥。   连雾雨脸上也有几分尴尬。   虽然他心中所想也是如此,但他很清楚,云舒月的决定还容不得他们这些人质疑。   “弟子无状,还望云师叔海涵。”   云舒月淡淡看他一眼,“还有事?”   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   虽然云舒月没说,但在场诸人都知晓,禹天赐的话显然让云舒月有些不悦。   听出云舒月的不耐,雾雨在心中擦了把冷汗,很快把剩下的话说完。   “既然云师叔无意,那雾雨便代师收徒,把这几位弟子记入我师尊云虚子名下罢。”   “如此,也算是圆了师尊的遗憾。”   云舒月不置可否。   他对雾雨怎么处理那几人并不在意。   之所以还留着那几人,没有立刻抹杀,也不过是给沈星河留些磨刀石。   倒是雾雨身后那几人,在听到雾雨要把他们记在云虚子名下时,表现不一。   禹天赐甚至当场就要开口说什么,却被他身旁的沈卓先一步下了禁言术。   禹天赐顿时瞪圆了眼睛,抬手就想打沈卓。   沈卓又对他下了定身术。   云舒月的洞府虽然并不小,那些人距离云舒月也并不算太近,但以云舒月和雾雨真人的修为,又怎么可能注意不到禹天赐和沈卓的小动作?   一时间,雾雨真人脊背上的冷汗更多了。   怕禹天赐再闹什么幺蛾子,更担心惹云舒月不满,雾雨真人立刻对云舒月恭敬行了一礼,火速带那几位弟子离开了。   洞府中很快恢复宁静,像是从未有人来过。   沈星河驾着小云朵,缓缓从师尊的袖口中飞出来。   先是飞到洞府大门,往外看了看,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风雪,根本没有狗东西们的影子。   沈星河这才满意地咂咂嘴,骑着小云朵回到师尊身边。   云舒月垂眸看他,“满意了?”   “叽叽叽,叽叽叽叽!”   【满意满意!呜呜呜师尊您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尊!】   沈星河又跳到他师尊掌心,小脸亲亲热热地蹭云舒月手指。   被那毛茸茸的触感蹭得心中微软,云舒月伸出手指,刚要落到沈星河背上,忽然忆起沈星河那句“耍流氓”。   素白指尖微顿,到最后,只又在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上点了点。   沈星河眼疾手快地抱住那根手指,又是一个暖呼呼的蹭蹭。   ……   离开望月峰后,雾雨真人很快带几人回到隐仙宗主峰云麓峰。   云麓峰曾是雾雨真人师尊云虚子修炼闭关的山峰,也是隐仙山脉众多大山中距离望月峰最近的一座。   甫一到达云麓峰,雾雨真人立刻解开了禹天赐的定身禁言术。   察觉身体能动后,禹天赐猛地对沈卓甩出一巴掌,“沈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还敢限制我的行动?!”   禹天赐只有炼气期,那一巴掌对已经金丹初期的沈卓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但这一巴掌虽然不疼,侮辱性却极强。   起码在场的几人,都立刻远离了禹天赐几步,一同看起他和沈卓的热闹来。   修真界一向强者为尊,一般来说,一个才踏入修真一途的炼气期根本不可能敢对金丹期的前辈动手。   但禹天赐既然敢动手,自然有恃无恐。   禹天赐乃太一宗宗主宇文珏之子。   沈卓则出身洛水仙庭。   若是以往,禹天赐一定不敢轻易对沈卓动手。   但五天前,洛水仙庭已被魔道所破。   只一夜,偌大的沈家便被连根拔起,沈家之人大多战死,沈家如今已名存实亡,少数有幸活下来的人,未来只会被各宗门瓜分。   而有沈若水在的太一宗,自然是沈家流亡弟子的首选。   投靠沈若水的沈卓也因此被太一宗指定,命他随禹天赐一同拜入隐仙宗,尽全力协助禹天赐成事。   因为以上种种,沈卓不但不能对禹天赐动手,反而只能忍。   好在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隐忍,因此虽然被一个实力远不及自己的炼气期打了,沈卓面上却依旧面不改色,甚至还能沉住气安抚禹天赐。   “望舒仙尊毕竟是化神期大能,若是惹他不悦,对你来说并无益处。”   听他提起云舒月,雾雨真人立刻正色道,“不错,禹师弟适才的确太过冲动。今后若再有幸见到云师叔,尔等定要戒骄戒躁,谨言慎行。”   禹天赐没好气地对他翻了个白眼,“谁是你师弟!”   雾雨真人看了看禹天赐与其他几人,“既然我已经在云师叔面前说过,把你们记在我师尊云虚子名下,那么从今往后,你们便都是我的师弟师妹。”   几位新进弟子闻言,都不置可否。   只一位头上簪着碧蓝闪蝶步摇的艳丽少女眉眼弯弯地问雾雨真人,“那么雾雨师兄,今后见到那位沈星河,我们又该如何称呼?”   雾雨思忖一番道,“听云师叔所言,沈星河应该先于诸位入门……今后若见到他,你们当唤他一声师兄。”   禹天赐立刻“啧”了一声,“一个灵根尽毁的废物,你竟然还想让我叫他师兄?!”   头戴步摇的少女也就是花沉闻言,笑着看他一眼,以袖掩唇娇声说道,“可禹师弟你炼气期的修为,与废物也没什么两样吧。”   “你!”禹天赐立时就想动手,却瞬间被花沉的气息牢牢压制在原地。   色如春花巧笑倩兮的少女笑眯眯挑起禹天赐的下巴,吐气如兰,“小师弟,可不是谁都有沈卓师弟那么好的脾气哟~。”   “下次再这么与师姐说话,师姐就替你家长辈,好·好·教·教你如何做人。”   ……   是夜。   望月峰。   夜深人静,沈星河缩在碎金绒羽垫中,偷偷看了眼师尊。   见云舒月正阖眸于寒玉床上打坐修炼,心无外物,沈星河终于再一次悄声问君伏,“你确定,真的能瞒过我师尊吗?”   君伏的声音略显无奈,“我确定。”   这个问题沈星河从下午到现在,已经问过他不下百次。   沈星河也知道自己有点磨叽,但他师尊可是化神期的大能,在师尊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他实在有点紧张。   今天晌午他可是才信誓旦旦跟师尊保证过,以后一定会当一个好徒弟。   但他现在要做的事,从某种程度来说却是在欺骗师尊,万一被师尊发现……   沈星河实在不想让师尊失望。   清楚他在纠结什么,君伏轻轻叹息一声,干脆亲自动手,把沈星河的神魂送出体外。   沈星河:!!!   没想到君伏竟然这么不讲武德,沈星河心中一惊,顿时努力想要缩回身体。   神魂都缩回去了一半,还没见云舒月有动作。   沈星河这才终于安下心来,在心中小声嘀咕,“你竟然真能瞒过我师尊。”   语气还有点不甘心。   君伏:……   所以你到底想不想你师尊知道?   从君伏的沉默中体味出他未出口的话,沈星河心中讪讪,立刻运起法门,把大部分神魂分离出来,只留了一小部分在体内。   在这之后,沈星河无声操着魂体飞出师尊的洞府,只在望月峰上停留一瞬,转眼便已行至千里之外。   望月峰洞府中,云舒月眉心微蹙,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照顾好他。”   他淡声对藏于沈星河识海中的君伏道。   君伏的声音也极淡,“不用你说。”   ……   魂飞天外,身外化身——是为出窍。   对所有境界已达出窍期的修者来说,魂魄离体翱翔于九天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沈星河前世离世时虽然才堪堪元婴,但后来他的神魂却被师尊蕴养得极好,重生前已修至出窍大圆满,半步化神。   因为此,他如今才能顺利分魂离体而安然无恙。   重生归来后,沈星河一早便注意到自己的魂体比身体强大太多。   若他金丹还在,经脉尚好,倒也不是不能暂时压制神魂,尽快把身体的修为提上去。   但很显然,他如今还十分脆弱的身体并不能承载强大的神魂太久。   原本沈星河便想着,先把神魂分出去一部分,待身体重新修炼至出窍期,再把魂魄完整地收回体内。   但夜枭叔叔送来的消息,却让沈星河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在魔域,有一个极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魔尊座下战力最强的心腹七杀使,其实是一个神思混沌的疯子。   前世,沈星河也是在师尊的神魂中知晓这件事的。   而根据夜枭叔叔最新送来的消息,魔尊此时已不在洛水仙庭。   魔道之中此时只有七杀使仍驻留洛水仙庭,清剿漏网的沈家人。   沈星河今夜的目标,便是七杀。   作者有话说:   提问:神魂太强与稀碎的身体不相符怎么办?   沈·切片小达人·星河:多的部分切出去就完了~   沈·修真界伏地魔·星河:我可真是太机智了!   努力装瞎的云舒月:……   努力装没掉马甲的君伏:…… 第8章 夺舍   洛水之滨,有仙人遗迹。   世人心驰神往,谓之仙庭。   ……   天屿大陆东南方向曾有一片占地颇广的沼泽湿地。   传说当年沈家祖上那位早已飞升的大能曾途经此地,被其浓厚的水泽之气吸引,甚喜之,故常流连于洛水之畔。   后一日,其心中忽有所感,于此开枝散叶,创立洛水仙庭。   自此广结善缘,福泽一方。   洛水是一条充满灵气的大河,其上支流众多,纵穿整个洛水仙庭,沈家便是以这条河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千百年来蔚为繁盛。   在沈星河的记忆中,洛水仙庭的夜一直漾着水乡特有的温柔,洛水与支流的河道旁也都彻夜灯火通明,天水相映,星火交织,令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但现在,这片水泽之乡上却燃起了熊熊的大火,黑色魔气四处弥漫,残肢断臂随处可见,鲜血甚至把整条洛水都染成了红色。   纵使沈星河对沈家早已毫无感情,但眼前炼狱般的场景,还是令他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   但他并没有轻举妄动。   沈星河并没有忘记,他此行的目的,唯有七杀。   而且,他已经在云端之下,看到了来此支援的太一宗弟子,以及身着鹤鸣九皋流仙袍,正平静注视弟子打扫战场的清平仙尊沈若水。   沈若水乃化神期大能。   虽然有君伏这个金手指在,沈星河却也并不擅自托大,并未在此过多停留。   “七杀在哪里?”他很快在神魂中问君伏。   之前他已经大致看过,并未在洛水仙庭地界发现七杀的踪迹。   君伏很快回答:“往南走。”   ……   洛水仙庭南部是一片幽暗的森林。   林中瘴气弥漫,灵植灵兽众多,外围时常有洛水仙庭弟子前来历练。   沈星河自小在洛水仙庭长大,修为远超沈家同辈弟子,因此即使是沈家不允许弟子进入的森林深处,对他来说也早已如自家后花园般轻车熟路。   七杀显然是隐匿踪迹的高手,不然根本不可能在化神大能沈若水眼皮子底下成功溜走。   但他今天显然很倒霉,因为他遇到了身怀君伏这个金手指,完全不讲道理的沈星河。   沈星河找到七杀时,这位臭名昭著令人闻风丧胆的魔道刽子手,正四肢大敞,被高高悬吊于半空之中。   而那正牢牢紧缚着他的,正是这森林中一种令沈星河十分厌恶的植物——春心藤。   沈轻舟曾一再叮嘱沈星河,让他出门在外千万保护好自己。   这并非无的放矢。   因为在这崇光界,即使是植物,也充满了危险。   春心藤在崇光界并不罕见,在任何一处有灵气的森林中,都能见到它们的身影。   这并不是一种杀伤力多么强的植物,但它们分泌的汁液却有着强力的麻痹以及催情功效。   它们也极喜欢把种子种入猎物体内。   总之,这是一种充满不可描述意味的邪恶灵植。   而在崇光界,诸如此类的灵植、灵兽,几乎遍地都是。   眼见着七杀血色的双眼已逐渐混沌,果露的身体上也渐渐泛起大片潮红,浑身战栗,沈星河连忙现出身来,自神魂中放出青鸾火,顷刻便把七杀身上那些湿漉漉的藤蔓烧得灰飞烟灭。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那青色的火焰像是有生命般,眨眼便顺着剩余的藤蔓一路烧了进去。   “唳——!”   森林深处猛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像是某种生物垂死挣扎时的哀鸣。   沈星河很快闻到一股难言的焦香。   他皱了皱眉,忽然低头看向七杀,果然发现闻到香气的七杀颤抖得更剧烈了。   神魂状态根本不受影响的沈星河:……   虽然他今晚对夺舍七杀这件事势在必得,也设想过诸多自己与七杀殊死搏斗的场景,但沈星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和七杀的相见竟然是这样的。   虽然对七杀的倒霉叹为观止,但沈星河显然不会同情一个刽子手。   刚才之所以出手救下七杀,也不过是因为,他本人接下来要使用这具身体一段时间。   七杀显然受了很严重的伤。   除去那些被春心藤留下的痕迹外,沈星河在他身上看到更多深可见骨的伤口。   伤口上有化神期大能的水系灵力波动,很显然是沈若水留下的。   如若不然,这战斗疯子也不会被区区春心藤钻了空子。   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   沈星河估计,现在没准是七杀这辈子最狼狈虚弱的时刻。   沈星河也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半步化神的神魂瞬间没入七杀体内,很快遭遇七杀横冲直撞的神魂。   身为魔尊座下最锋利的刀,七杀的实力显然不容小觑,已是出窍中后期。   但与沈星河的神魂强度比,到底还是差了一些。   因此,没过多久,七杀混乱的神识便被沈星河彻底绞碎,四散在沈星河的识海中。   沈星河大致看了下那些零碎的记忆碎片。   因为七杀是疯子,所以他的记忆也都是断断续续的。   而在他的记忆中,绝大部分画面都充满了血与硝烟,以及魔尊戎狄的脸。   大致整理完七杀混乱的记忆,沈星河很快睁开眼睛。   神思恢复清明时,排山倒海的疼痛与深入骨髓的麻痒,让沈星河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   两世以来,这还是沈星河第一次清楚体验到这种痒到骨子里的感觉。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魔道这位七杀使,是个没有“作案工具”的“太监”。   还是被魔尊戎狄亲自阉割的。   他也无法再说出一个字,因为戎狄割断了他的舌头。   戎狄甚至还毁了他的脸。   沈星河摸了摸这具身体上的面具,很快把它摘了下来,幻出一面水镜。   与记忆中一样,水镜中果然映出一张被毁得很彻底的丑得惊天动地的脸。   这样一张脸,在没有节操的魔域,一定十分安全。   起码在七杀的记忆中,沈星河还从未看到有人成功爬过他的床。   连魔尊戎狄都数次铩羽而归。   思考这些时,沈星河很快发现,来自这具身体的疼痛和麻痒一瞬间彻底淡去了。   “你帮我屏蔽了这具身体的感觉?”他在神魂中问君伏。   类似的事,他爹沈轻舟的系统也做过。   君伏淡淡应了一声,显然并不在意沈星河是否感激。   但不得不说的是,沈星河此刻确实舒服很多。   “多谢。”   沈星河一直清楚,他与君伏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关系。   在君伏逆转时空送他重生后,就算君伏什么都不再帮他做,沈星河也不会有任何微词。   身体还在颤抖,不过因为没有感知,沈星河还是勉强站了起来。   他很快摸了摸七杀脖颈处的狼头项圈——那是魔尊戎狄亲自给七杀戴上的项圈,可为七杀指引回魔域的路。   狼头项圈上,阴鸷的狼眼很快亮起幽绿的暗芒。   脖颈上立刻传来轻微的拉扯感,沈星河顿了顿,很快顺着那股力道,向森林更深处走去。   ……   魔域并不在天屿大陆之上。   传说,极北之境十万大山外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深渊更深处,便是魔域。   上一世,沈星河曾在师尊神魂中见过魔域的样子,所以他很清楚,那并不只是传说。   魔域在极北之北,洛水仙庭却坐落于天屿东南,魔道大军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横穿大半个天屿大陆进攻洛水仙庭,不然也不会令洛水仙庭如此猝不及防。   此次出击,魔道曾于洛水仙庭以南的森林外,设立了能来往于魔域与天屿大陆的传送法阵。   披着七杀马甲的沈星河,便是被狼头项圈带到了此处。   乍一见到“七杀”,留守在传送阵附近的魔修立刻胆战心惊地起身,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只眼观鼻鼻观心地高喊,“属下见过七杀使大人!”   此时沈星河早已戴回了七杀的面具。   在魔域,这银色面具是七杀的标志。   七杀是不会说话的。   因此沈星河并未回应那几个战战兢兢的魔修,依旧顺着那狼头项圈的拉扯,站进传送法阵。   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彻底失去踪迹。   ……   极北之北,无尽深渊之下。   沈星河在一片浓郁的黑暗中睁开眼睛。   “见过七杀使大人!”   耳边很快有人高声呼和起来。   想到七杀以往身受重伤回到魔域后的反应,沈星河立刻闭上眼睛,暂时切断这具身体对外界的感知。   按照惯例,接下来,该是魔域那些医修们发挥专长的时间。   反正总会有人,比他更重视七杀这具身体的安危。   ……   隐仙山脉,望月峰。   破晓之时,缩在碎金绒羽中的沈星河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他先是心虚地看了眼师尊,见师尊仍与之前一样在打坐修炼,似乎从未动过,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开始检视身体。   因为分了大部分神魂出去,留在本体中的小部分神魂对身体造成的负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此沈星河现在的感觉,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所以,也该把重塑经脉修复丹田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作者有话说:   云舒月:这孩子,好生折腾。 第9章 重塑   上一世沈星河也曾重塑过丹田经脉。   不过他并没有那时的记忆。   上一世他被夜枭叔叔送至隐仙山时,身体已经虚弱至极,昏睡许久。   而待他终于自望月峰苏醒时,师尊已成功为他重塑经脉丹田,连破碎的灵根都已恢复完整,重焕生机。   想到师尊前世对自己的好,沈星河心中霎时涌上一股暖流,立刻驾着小云朵飞到师尊身边,悄悄贴上云舒月垂落的衣袖。   如云衣袖中,“蝉不知雪”很快探出“头”来,在沈星河毛茸茸的小脸上蹭了下。   沈星河见状,心虚地仰头看了眼师尊,见师尊仍在阖眸打坐,似乎并未发觉他和“蝉不知雪”的小动作,这才抱住那截“蝉不知雪”,开始思考重塑经脉的方法。   方法有二——   一是依旧像前世那样求助于师尊……但沈星河不是很想给师尊添麻烦。   二则是,用他前世自花沉那“学”到的方法。   有一说一,身为未来的药王谷主,花沉虽然人很变态,但在炼丹制药以及医术方面,却是整个崇光界的翘楚。   前世在师尊的神魂中,沈星河曾不止一次看过花沉为人重塑经脉灵根,早已把方法掌握了七七八八。   不过,那种方法需要的天材地宝比较多,有些甚至连沈星河都闻所未闻,倒是可以让飞羽集那边帮忙留意一下……   他正仔细回忆那些材料的名字,怀中的“蝉不知雪”却忽然动了起来。   只几息便再次把沈星河缠成一团蚕宝宝,“蝉不知雪”很快把蚕宝宝送到云舒月掌心。   沈星河:……   暗红的豆豆眼很快对上一双沉静的银眸,前夜刚偷偷做过“坏事”的沈星河心虚地看了眼师尊,弱声弱气地“叽”了一声。   云舒月淡淡看他一眼,并未说什么,径自把灵力探入沈星河体内,缓缓游走了一周天。   沈星河也不敢反抗,只提心吊胆地在神魂中问君伏,“我师尊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君伏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检查完毕,云舒月很快收回灵力,垂眸对沈星河道,“身体恢复得不错。”   “只半月便恢复至此,神鸟青鸾果真名不虚传。”   沈星河:……   不知道为什么,师尊明明是在夸他体质好,沈星河心中却莫名更虚了。   “叽。”   【师尊……】   他讨好地对云舒月眨了眨豆豆眼。   云舒月静静看着他。   云舒月心中确实是略有不悦的——因沈星河昨夜的乱来。   真说起来,沈星河神魂比身体强大太多这件事,云舒月早在把这孩子带回望月峰那晚便已经知晓。   云舒月也清楚,若要为沈星河重塑经脉,必须先解决他神魂的问题。   所以,严格来说,沈星河把大部分魂魄分离出身体这件事,其实并未做错。   但沈星河却并不该去夺舍七杀。   七杀为魔尊心腹,一旦夺舍七杀,沈星河今后必定会以七杀的身份行走于魔域,一旦被魔尊发现,极有可能伤到沈星河的神魂。   神魂修炼不易,一旦受损,后果不堪设想——   轻则神思混沌,变成与七杀一样的疯子。   重则魂飞魄散,彻底泯灭在这天地间。   这也是为什么崇光界如今出窍期修者并不算少,却极少有人真会分离自己神魂的原因。   “你们太乱来了。”   他略显不悦地对藏于沈星河神魂中的君伏道。   知晓他在担心什么,君伏很快回道,“我   楠諷   自会护着他。”   云舒月微微抿唇。   很快又听到君伏冷淡的声音,“你吓到他了。”   云舒月这才又垂眸看向沈星河,立时看到一双已经变得水汪汪湿漉漉的豆豆眼。   【呜呜呜我师尊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   【你看他都不理我了,师尊他是不是生气了呜呜呜君伏你说话啊!】   君伏:……   云舒月:……   君伏:“吵。”   云舒月其实也如此认为。   被小家伙碎碎叨叨的心音吵得完全没心思生气,云舒月顿了顿,很快收回“蝉不知雪”,轻点了一下沈星河的小脑袋。   沈星河乖乖坐在他掌心,小心翼翼抱住师尊的手指,老老实实看着云舒月。   云舒月:……   罢了,总归还是个孩子。   指尖蹭了下沈星河毛茸茸的小脸,云舒月很快对沈星河道,“做好准备。”   “明日为你重塑经脉。”   沈星河顿时瞪圆了眼睛。   次日。   天光尚未破晓之时,沈星河已被云舒月带至望月峰最高处。   在这里,沈星河意外看到一座幽深的水潭。   修真界从不乏奇观胜景,若在别处看到如此景象,沈星河定不会如此惊讶。   但望月峰并非普通雪山,而是一座灵气浓郁到时常让沈星河感觉,脚下仿佛是一座巨大冰系灵石矿的雪山,还是极品的那种。   正因为此,这里才飞雪连天,尽绝人迹鸟兽,连元婴期的雾雨真人都不敢轻易涉足。   包括沈星河自己,若不是有师尊护着,肯定也早已变成一只冰冻小鸟,哪还能像现在这样在这望月峰上安然无恙。   “叽。”   【这水怎么都不结冰?】   坐在小云朵里,沈星河好奇地看着那幽深的水潭。   上一世沈星河从未到过此处。   确切地说,上一世沈星河拢共也没在望月峰住过多久,身体修养好后不久便与那几个狗东西一样,在望月峰附近选了个山头居住,对望月峰并不算熟悉。   虽然能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微微抬眸,看向天边。   在那里,暗沉的苍穹已被即将到来的日出染上深深浅浅的紫。   沈星河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者只一刹那,夺目的红日猛地自云海深处飞跃而出。   望月峰顶霎时被那灿灿金芒所覆,目之所及之处一片矞矞皇皇。   也就是在此时,沈星河身下的小云朵忽然动了。   沈星河:!   眼见着要被小云朵带到水潭中央,还有要带着他直奔水中的趋势,沈星河瞬间把被雪峰金顶带来的震撼抛在脑后,一脸懵逼地对着岸边的师尊“叽叽叽”。   云舒月安抚地看他一眼,“莫慌。”   沈星河便立刻安下心来,小翅膀紧紧扒着小云朵,任由小云朵把他带入水潭。   出乎沈星河的预料,这潭中的水竟然并不刺骨。   乌青的小爪子率先沾到潭水,发觉这水并不冷甚至还微微有些温热时,沈星河很快放松下来,浮在水面上,摆了摆小爪子,而后一个猛子扎进水潭中。   洛水仙庭是水泽之乡。   长在洛水之畔的沈家弟子,各个都是凫水的高手,沈星河自然也是。   小时候沈星河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便时常被他爹带着在水中四处乱窜,因而水对于沈星河来说,其实十分亲切。   不过不知为什么,每次他爹看到他游水的时候,都会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好像看到了天大的乐子。   想到记忆中父亲乐不可支的模样,沈星河低头看了眼自己,只看到两只不断摆动的小细爪,以及随着水波不断荡漾的绒毛。   沈星河:…………   差点忘了,他现在还是原形!   所以师尊一会儿是会看到一只小落汤鸡吗?   一想到这,沈星河瞬间自闭,完全不想再浮上水面了。   在水中又游了一会儿,沈星河很快发现,这水潭竟远比看上去要深很多。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水潭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但师尊还在岸边等他。   心中略微纠结了一下,沈星河很快向水面游去,游到水面时,只小心露出一个湿漉漉头顶和一双亮晶晶的豆豆眼。   “叽。”   【师尊!】   云舒月向他看来。   “叽,叽叽。”   【师尊,我想下去看看。】   虽然很清楚师尊并不能听懂自己的叽言叽语,沈星河却还是想和师尊打个招呼。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师尊竟然还真回应他了。   云舒月淡淡说道:“去玩吧。”   沈星河:!   “叽。”   【虽然但是,我只是想去检查一下,下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并不是想玩耍。】   【师尊误会我了。】   【但他还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尊!】   实在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确实起了点玩心,却也不好意思对师尊说什么,沈星河只好在神魂里对君伏叭叭叭叭。   君伏:……   一字未落全数听到的云舒月:……   坐在岸边准备打坐,阖眸前,云舒月只看到一双欢快摆动的乌青小爪子。   水潭里,沈星河一路向下,很快游至潭底。   在那里,沈星河隐约看到几粒闪着微光的散发着沉沉冷意的冰蓝色小石子。   “这是……寒潭月魄?”凑到小石子旁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沈星河问君伏。   君伏:“不错。”   沈星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腿,在那里,有一条冰蓝色的细线,正是之前戴在他手上那串寒潭月魄。   寒潭月魄是顶级冰属性矿石,当初沈轻舟便是以此为沈星河压制体内那条火灵根。   青鸾乃神鸟,青鸾火更是能焚尽世间万物,寒潭月魄却可以压制青鸾火,可见其究竟有多珍贵。   “寒潭月魄难道是望月峰特产?”又看了看那几粒小石子,沈星河忽然问君伏。   君伏再次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沈星河这才明白,原来他腕上这条寒潭月魄手串,竟然是他爹从师尊这给他弄的。   “这么看来,我爹与师尊的关系确实很好。”   大概是因为此,这两世师尊才都对他照顾有加吧。   不过,即使只是看着,沈星河都能感受到潭底那几颗寒潭月魄中所蕴藏的森寒冷意,为什么他腕上这串他戴着却完全不觉得冷?   即使他曾是冰系修者,但他此刻可是个废人。   小翅膀扒拉了一下腿上的寒潭月魄,在看到上面那颗温润皓白的玉珠时,沈星河忽然问君伏,“这东西你可知道是什么?”   这一次,君伏罕见地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不知。”   沈星河顿时忍不住乐了,“好家伙,这世上竟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   “那我师尊知不知道?”   君伏淡淡说道:“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沈星河撇了撇嘴,并不接茬。   他才不会去问师尊,万一师尊也不知道,那多尴尬。   虽然发现了野生的寒潭月魄,沈星河却并没有随意把它们带走。   在他看来,这望月峰上哪怕是一片雪,都只属于他师尊。   在潭底游走一圈后,除了那几颗寒潭月魄,沈星河并没有看到其他特别的东西。   正琢磨自己之前是不是看错了,沈星河眼角忽然瞄到一个巨大的影子。   心中一惊,沈星河立刻向那影子飞速游去,最终却扑了个空。   “君伏,你刚刚看到了吗?”他连忙问君伏。   君伏:“什么?”   沈星河也不太确定,“好像……是一棵树?”   君伏:……   “这里是水底。”他提醒沈星河。   沈星河立刻反驳,“水底又不是不能长树!”   毕竟在崇光界一切皆有可能。   君伏就又不吱声了,似乎懒得搭理他。   沈星河不信邪地又在水潭里来来回回游了半晌,最终还是连一片树叶都没找到。   “奇怪……难道真是我眼花了?”他皱眉看着黑沉的水底。   君伏忽然问他,“你可还记得,云舒月带你来此的目的?”   沈星河点头,“当然记得。”   “其实我也在想,师尊今天是不是特意带我来这里玩水的?”   “重塑丹田经脉肯定特别疼,师尊这是在提前帮我放松吗?”   毕竟在他爹给他讲的睡前故事里,哪怕是死刑犯,斩首前也还是有一顿断头饭的。   前世花沉给人重塑经脉的时候,那些人也都疼得死去活来,甚至还有人活活疼死了。   沈星河虽然不怎么怕疼,但也领师尊照顾他心情这份好意。   意外于沈星河的想法,君伏沉默片刻,这才对沈星河道,“你难道还未发觉,你的灵根、经脉以及丹田,刚刚已经全数重塑完毕了吗?”   沈星河:……   沈星河:???!   作者有话说:   沈星河:重塑经脉肯定超级疼,师尊肯定是因为心疼我,所以才提前带我粗来顽T-T!   云舒月:咳。   “崇光界”这个名字的由来出自苏轼那首《海棠》——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第10章 凤凰   一开始听到这话,沈星河是不信的。   但他还是下意识检视了一下自己的灵根、经脉以及丹田。   沈星河:!!!   险些在水底倒抽出一口气,沈星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这被毁得很彻底的身体,竟然真在这么短的时间便完全恢复了健康!   “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是这潭水的功效?!”   而且竟然连深入他肺腑的毒都全数治愈了……   惊喜与不可思议的感觉顷刻散去,想到这潭水神奇的功效,沈星河很快变得忧心忡忡。   “想不到望月峰上竟有如此绝世的灵泉,若是被其他人知晓,望月峰恐怕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君伏却并不这么想,“云舒月已是化神期,区区一潭灵泉,他守得住。”   沈星河皱起的眉毛却并没有松开,只沉声道,“你不懂。”   上一世,沈星河可是亲眼看过师尊被整个崇光界污蔑针对。   虽然因为睡多醒少,他一直不清楚那些王八蛋究竟为什么诋毁师尊,但左右逃不开“利益”二字。   而这潭灵泉不但能祛除毒素,洗筋伐髓,更是能重塑灵根丹田经脉,过程还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痛苦,所用时间也如此短暂……   越想越是为望月峰和师尊担忧,沈星河一时间简直恨不能立刻冲出水面,求师尊以后千万别再把任何人带来这里,也别告诉任何人这泉水的作用,更不能轻易赠与他人——   尤其是那几个已经潜伏进隐仙宗的狗东西!   一想到上一世师尊极有可能是因为好心把灵泉赠与那几人,所以才招致后来的诸多磨难,沈星河心中猛地又窜上一股戾气。   “静心。”   水潭边,云舒月忽然开口说道。   沈星河虽然在水下,却还是清楚听到了师尊的声音。   灵台瞬间恢复清明,沈星河很快又听云舒月道,“藏精纳气,抱一守中。”   这就是让他尝试修炼了。   明白此时最该做的是尽快恢复实力,沈星河立刻把诸多烦忧抛在脑后,清心静气,阖眸开始试着吸收环境中的灵气。   这一吸收,沈星河心中顿时一惊——实在是,这水底的冰灵力竟浓郁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但他一时间也无法思考太多,因为他才刚尝试吸收周身的冰灵力,那庞大的冰灵力便瞬间沸腾起来,争先恐后向沈星河体内涌来。   沈星河:……   “慢点慢点。”   他这经脉可是才修复好,经不住这么汹涌的灵力。   心中如此调侃着自己,沈星河的神色却越发严肃了,转眼便完全沉浸在吸收灵力的玄妙之境中。   沈星河是天生的冰火双灵根,且这两种灵根都生得十分强大,稍有不慎便会以沈星河的身体为战场,撕个你死我活。   因为此,当初他才出生,沈轻舟便不得不借助寒潭月魄的力量来压制他体内的火灵根。   但沈家大比前,沈星河却身中奇毒,又因毒素意外激活了他体内的火灵根,冰火交织之下,沈星河的经脉受创愈发严重。   但此刻,沈星河的身体却被这泉水完全治愈了,包括他体内的那条火灵根。   冰火是天生的冤家,因强大的冰灵力正源源不断涌入沈星河体内,他经脉中的火灵根也开始蠢蠢欲动。   身为这两条灵根的主人,沈星河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件事。   但还不待他想出解决办法,他体内的那条火灵根忽然像是打了鸡血,瞬间也拼了命地吸收起灵力来。   沈星河:???   这整座望月峰上可都是冰灵力,这火灵根是被压制太久疯了吗?   但紧接着,沈星河便意外察觉到一股极为炽热却又极为温和的火系灵力。   他蓦然在水下睁开眼睛,远远看到水中有一点细碎的金芒正急速向他飞来。   那是……之前一直被他垫在身下的碎金绒羽?   心中正微微诧异,沈星河紧接着却看到,那一点碎金在飞至他面前时,突然熊熊燃烧起来。   细软的绒羽眨眼便被金红的火光全数吞没。   在那光芒最深处,一根华丽至极的金红色翎羽,很快现出巨大的虚影来。   转瞬便把沈星河温柔地包裹在其中。   那一刻,沈星河忽然像是回到了父亲的怀中。   那股温暖而又滚烫的灵力,很快也随冰灵力一同,缓缓流入他的经脉之中。   脑海中蓦然响起一个温和而又威严的声音,沈星河很快听那声音道,“吾儿星河,尔生来便身怀相杀相克之冰火双灵根,天不假年……”   ……   寒潭边,云舒月正垂眸望着水底金红的火光。   他知道,那是——   “凤九重。”   平静的声音刚刚念出这个名字,辉煌至极的金红虚影便立时出现在水面之上,刹那染红一峰霜雪。   那是一个极为华美雍容的男子,朱衣红发,凤目丹唇,头顶凤舞九天金翎冠,脚踏百鸟朝凤翙羽靴。   灿灿金芒如珠似玉缀于其身,在他周身化作金红的翎羽。   他在那盛大的光芒中缓缓抬眼,仿佛日神自九天而来,降临人间。   “云舒月。”   男子很快唤出云舒月的名。   云舒月的目光却落在他腿边。   在那里,有一只巨大仙鹤的虚影,正沉沉睡着。   顺着他的目光,凤九重很快也看向那虚弱的仙鹤,神色逐渐柔和。   “如你所见,我与轻舟已不在此世。”   红衣男子也就是凤九重温声对云舒月道。   云舒月看着那仙鹤,问他,“你们寻到了琉璃心?”   沈轻舟曾告诉云舒月,他来到此世只为琉璃心。   后来阴差阳错有了沈星河,虽然并非沈轻舟所愿,但他对沈星河的重视爱护有目共睹。   但不久前沈星河重伤,沈轻舟却至今没有出现,云舒月便猜到,他应该已经不在此世。   听他提及琉璃心,凤九重眉心微蹙,显然想起了某些十分糟糕的回忆。   “琉璃心的位置唯有沈家家主知晓,轻舟这些年反复探查才终于寻到些端倪。”   “但那其实是一个陷阱。”   ——由沈家家主亲手设置的陷阱,只为置沈轻舟于死地。   想到沈轻舟之前九死一生,连神魂都受到重创的遭遇,凤九重的脸色一时间难看至极。   更糟糕的是,“琉璃心刚刚到手,我与轻舟便立刻被此世天道强行驱离。”   沈轻舟也因此受创愈发严重,至今仍未醒来。   凤九重即使不说,云舒月也能看出来,沈轻舟的情况实在说不上好。   至于凤九重……他的情况还不如沈轻舟,此时也不过是借助那根藏于沈星河碎金绒羽垫中的凤凰翎羽,才能短暂现出身来。   “云舒月。”   水面之上,雍容高贵的男子忽然对岸边的云舒月深深作了一揖,声音郑重而诚恳,“我与轻舟身不由己,尚不知何时才能终结这段旅程。”   “吾儿星河,今后便拜托你了。”   “若有朝一日能有幸再相逢,凤九重必有重谢。”   云舒月曾听沈轻舟提过凤九重的身份,知晓这位的身份并不一般,乃一界之主。   且凤九重一向言出必行,平生最重承诺。   因此云舒月倒是不担心他出尔反尔。   不过……   “分内之事,何须言谢?”   他垂眸看着水下仍在努力吸收灵力的小家伙,再自然不过地对凤九重道。   顺着他的目光,凤九重也看到水下的沈星河,以及沈星河身上那颗温润皓白的“玉珠”。   意识到那是什么,也这才忆起沈轻舟当初是怎么把云舒月“坑蒙拐骗”来帮他们带孩子的,凤九重心中一时间复杂极了。   不过,云舒月当年对沈轻舟提及之事显然完全不感兴趣,如今怎会……   千头万绪霎时涌上心头,最后,凤九重却只艰难吐出一句,“……我们神鸟一族,百岁方才成年。”   其实如果可以,凤九重更想骗云舒月,他儿子五百岁才成年!   但……凤九重从不说谎。   然而云舒月并没有立刻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只微微蹙眉看着他,“什么?”   凤九重心中顿时一堵,以为云舒月连这几十年都等不了,立刻神色极为郑重地道,“吾儿的确百岁才成年,在此之前,定不能……与人双修。”   这次总算听明白了的云舒月:…………   脸色瞬间变得极冷,一时间,云舒月简直一句话都不想再同凤九重说。   “蝉不知雪”瞬间打散凤九重的虚影,云舒月很快看到,那金红的流光全数汇聚到水底,牢牢包裹住沈星河。   天空不知何时卷起滚滚浓云,云中隐约有亮紫的电光闪过。   想到片刻前凤九重所说的那些话,云舒月抬眸静静看着那逐渐汇聚成型的劫云,微微眯起眼睛。 第11章 雷劫   寒潭深处,沈星河正处于一种极为玄妙的境界。   脑海中,温和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正巨细靡遗把一套冰火双修心法传授于他。   那声音沈星河明明并不熟悉,却不知为何半点生不出警惕。   身体也自发随着那声音的指导,开始运转起体内那两股截然相反的灵力。   冰为阴极,火为阳极。   冰火本不能共生。   这本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灵力,自古以来,凡身负此相杀相克灵根者无一不早早夭折。   所谓天不假年,便是如此。   沈星河却是其中的特例。   鸾凤一族生来便拥有能够焚尽世间万物的光明圣火,圣火普照之处,诛邪不生。   但这与生俱来的火焰却极为霸道,根本不是刚出生的雏鸟能掌握的,轻易便会被自身所伤。   因为此,沈轻舟当初才会用寒潭月魄暂时压制沈星河体内的火灵根。   但现在,沈星河已经长大了。   他也有能力控制好体内这两种霸道的灵力,让它们按照主人的意愿,于体内自然流转。   身体外,金红色的巨大翎羽渐渐化作万千星火,每一点火光中都饱含充沛的火灵力。   它们随冰灵力一同缓缓汇入沈星河的经脉之中,又很快被沈星河体内的青鸾圣火同化,逐渐褪去金红,变作比雪色更浓重的深青。   灵力源源不断汇入身体,淬炼肉身的同时,也在拓宽沈星河的经脉。   他仿佛看到体内有两条宽阔的河流正潺潺流淌,一条浮冰万里,自丹田一路向上直奔命宫,一条自命宫而出,伏延千里最终燃归气海。   “轰隆——!”   望月峰顶,浓重的黑云已在此汇聚三天三夜。   水下的沈星河却对此一无所觉。   寒风猎猎,飞雪如瀑,满目风雪之中,云舒月神色冷淡地遥望头顶仿佛要把整个望月峰吞没的狰狞黑云,袖中“蝉不知雪”正蠢蠢欲动。   “咔嚓——!”   某一刻,天地间忽然划过一道银紫的电光。   那电光如游龙般带着气吞万里的威势,刹那劈入望月峰顶的水潭。   水潭深处,原本正沉浸于修炼中的沈星河瞬间被劈醒了。   心中先是一惊,紧接着却想起自己所处的这潭水可是难得的宝贝,沈星河顿时有点急了,眨眼便窜出水面,仰头看向头顶正压峰而来的乌云。   沈星河:……!   “不是,这劫云看着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他忍不住在识海中问君伏。   前世今生沈星河见过不少大能渡劫的场景,连他自己都曾度过金丹元婴雷劫。   但……   “这特么怎么看都不是金丹期的劫云吧?!!”   正跟君伏吐槽的功夫,头顶又是一个惊雷劈了下来。   沈星河到底活了两辈子,因此他很清楚,渡劫时前几个雷的强度并不算大,只要不是太弱鸡,应该都能顺利挺过去。   所以虽然已经连被劈了两次,沈星河的关注点却还是在身下的水潭上。   他忽然看向水潭边的云舒月,想跟师尊说一声,他自去找个犄角旮旯渡劫,不想把身下这潭灵泉毁掉。   然而话还未出口,云舒月便先一步道,“就在此专心渡劫。”   沈星河:“……好。”   虽然有点舍不得这潭灵泉,但师尊都发话了,沈星河自然不会不从。   “轰轰轰——!”   似乎被沈星河的漫不经心激怒了,那滚滚浓云中转瞬又劈下三道紫雷来,一道比一道更有威势。   这几道雷开始便有些疼了。   眉目瞬间冷冽起来,沈星河立刻于水潭上空坐定,五心向上,阖眸专心运转起刚学会不久的冰火双修功法《日月鸾鸣》。   冰蓝色的雪花与深青色的火焰很快自他周身浮现,形成一层坚实的屏障。   “轰——!”   又一个雷劈下来,很快被深青的火焰全数吞没。   浓郁的灵气迅速没入沈星河体内,又在《日月鸾鸣》的运转下,不断淬炼起他的肉身与经脉。   ……   “轰——!”   天雷断断续续劈了一天,沈星河一直在心中默数天雷的数量,知道这已经是第九道雷。   而在这第九道雷被他扛下来后,他体内的灵气已积攒到了一个临界值。   丹田之内,液体状的灵气早已形成巨大的漩涡。   九为极数。   修者自金丹劫开始的每一次雷劫,数量都是九的倍数。   沈星河十六岁渡金丹劫时也确实是九道雷。   但这次……   “轰——!”   眼看着丹田内灵气已开始逐渐凝结,就要结成金丹,沈星河头顶却又猛地劈下一个雷来,甚至比上一个雷更重更疼。   “……这是要把我劈死吗?”   沈星河活这么久,就没听过谁金丹劫被劈十次的!   然而接下来的几个雷却让他明白,这贼老天是真想让他死!   “轰轰轰轰——!”   被接连不断的惊雷劈得又现出了原形,就算沈星河心态再稳,此时也多少被劈出了火气。   “捏马的!今天要是劈不死我,有朝一日我定要掀翻了你这破天!”   “轰轰轰——!”   咬牙硬扛着一道比一道更疼的天雷,终于,在第十八道雷劈下后,沈星河体内霎时灵气暴涨,丹田之内的灵气漩涡也急速凝结成丹。   金丹期!   心中瞬间被喜悦盈满,沈星河眉眼一弯,刚睁眼看向不远处的云舒月,头顶便又传来一声雷鸣。   沈星河:……   搞啥呢?   这不都渡完劫了,怎么还劈?   雪峰边缘,一直静静在此处为沈星河护法的云舒月,也蓦然望向头顶的天空——   在那里,翻滚的黑云并未散去,反而变得比五天前更加狰狞厚重。   “轰轰轰——!”   比金丹雷劫更威势百倍的紫色雷光猛地自天空蜿蜒而下,雷电正中,刚刚金丹期的沈星河已经被劈麻了。   “它是不是真想让我死?!”   咬牙切齿在心中低骂了一声“狗天道”,沈星河马不停蹄地急速调动体内与周身的灵气,咬牙再次扛起下一波天雷来。   望月峰顶,雷鸣又响了六天六夜。   元婴雷劫本为二十七道。   沈星河却硬生生又被劈了五十四道!   若不是有半步化神的神魂在,沈星河怕是刚重回金丹便会被元婴天雷劈得魂飞魄散。   六天六夜后,望月峰顶的浓云在某一刻忽然散去了。   风雪骤停,日月齐光。   一只巨大的青鸾虚影蓦然自望月峰顶缓缓浮现。   千里之内一时间霞光万丈,百鸟齐鸣。   ……   望月峰动静如此大,距离它最近的云麓峰又怎可能毫无所觉?   云麓峰上,拜入隐仙宗不久的几人自十一天前便齐聚于此,都亲眼看着望月峰顶整整劈了八天雷。   “一共七十二道。”   浓云散尽后,花沉率先开口说道。   她的神色有些奇异,若有所思问雾雨真人,“雾雨师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出窍雷劫应是八十一道。”   雾雨眉头微皱,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不错,所以那应当不是出窍期雷劫。”   “不是出窍也是元婴,难不成你们还真以为那是沈星河?!”几人中,实力最弱的禹天赐终于烦躁地出声。   云麓峰虽不及望月峰苦寒,却到底也是距离望月峰最近的山峰,气候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物资也十分匮乏。   因为此,虽然才到这里不足半月,自小锦衣玉食的禹天赐却还是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   十一天前,发觉望月峰上正有人渡劫时,这些人便自发聚集在了一起,连禹天赐也被沈卓叫了过来。   那时禹天赐便十分不满。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那正渡劫之人应是沈星河。   但沈星河明明是个灵根尽碎的废物,所以禹天赐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望月峰上的雷劫是因他而来!   偏偏花沉似乎就喜欢和他作对,那时便眉眼弯弯对他道,“小师弟,这世上的奇人异事、天材地宝多不胜数,或许沈星河是被云师叔治愈了呢?”   温文尔雅的符熄则轻摇纸扇,微笑着看向沈卓,“也或许,沈星河经脉尽毁这件事,本就是有人特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禹天赐那时便险些同沈卓闹起来,非让沈卓告诉他,沈星河是不是真的废了。   沈卓虽然明确知晓这问题的答案,但为免节外生枝,他并未告知禹天赐和其他几人。   眼见着禹天赐又要对沈卓动手,那时雾雨便又出来做了和事佬,好不容易才把禹天赐安抚下去。   但现在,眼见着这些人越说越离谱,竟然都扯到出窍期雷劫上了,禹天赐终于忍不住又炸了。   “这次你们该不会又想说,沈星河那废物已经出窍了吧?”   并不在意禹天赐的阴阳怪气,雾雨很快对众人道,“诸位莫急,那渡劫之人究竟为何,待明日我去望月峰一探便知。”   ……   望月峰顶,华美至极的青鸾虚影很快便彻底散去了。   在那虚影消失的地方,云舒月很快捡到一只被雷劈得毛都秃了的小鸟儿。   识海深处,沈星河正与刚刚成形的元婴小人儿抱头痛哭。   “完了完了,这次连毛都没有了,我在师尊面前是不是这辈子都帅不起来了呜呜呜……”   元婴小人儿安慰地拍了拍沈星河后背,水汪汪的红眼睛也委屈得不行。   元婴小人儿:“要不是师尊动作太快,我肯定早就化出人形,玉树临风地出现在他面前!”   “是啊是啊,”沈星河忍不住擦擦眼睛,不过他其实也知道,“师尊只是担心我啦……”   所以,虽然又被师尊看到这么丢脸的形象,但真说起来,沈星河还是很感激师尊的关心的。   而且,他这次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度过金丹、元婴雷劫,连升两级,还得感谢师尊一直在旁为他护法。   不然他根本不可能专心应对雷劫。   话虽如此,但……   “呜呜呜反正在师尊把我放下之前,我是不打算出去了!”   “还有,总有一天,我定要日了这头顶的破天!”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啊啊啊啊我要日天T皿T——!   云舒月:不可。   小星河[委屈巴巴]:为何不可T-T?   云舒月:……总之,不行。   天:就没人问问我的意见吗¬¬? 第12章 拜师   天光微亮时,趁师尊在打坐修炼,沈星河偷偷把自己埋进小云朵,悄悄飞出了洞府。   甫一离开师尊的视线,他便立刻化作人形,把小云朵往空间里一塞,转瞬便幻出一面水镜,开始好好拾掇自己。   一边换衣梳洗,一边细细整理思绪。   实话实说,这次雷劫完全出乎沈星河的意料。   虽然早在身体被灵泉修复完毕,灵力自外界疯狂涌入身体时,沈星河便已经预感到自己可能会重回金丹,但那翻了一番的金丹雷劫,还是有点把他劈懵了。   而那紧随而来的元婴雷劫,更是凶险异常——   若非沈星河前世已是半步化神,心境足够强大;   若非望月峰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冰灵力;   若非他没有与生俱来的能把雷火化为己用的青鸾圣火;   若非他先一步学会了《日月鸾鸣》;   若非有师尊寸步不离,一直在附近为他护法……   以上种种,哪怕缺失其一,他恐怕都会于这次凶险异常的雷劫之下灰飞烟灭。   沈星河不知道天道是不是真的在针对他,不然为何他这次的天雷数量比他人整整翻了一倍?   沈星河前世也曾修至过元婴,但那时,他的雷劫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难不成天道发觉了我是重生者?”他忍不住在识海中询问君伏。   “还是说,我什么时候得罪了天道,它与我有仇?”   这个问题,君伏并没有回答,只淡声对沈星河道,“只要你足够强大,纵是天道,也不能耐你何。”   沈星河闻言微微勾唇,“你说得对。”   对着水镜细细梳理深青的长发,沈星河一边慢条斯理把它们挽入发冠,一边感知正安静流淌于经脉中的冰火二灵。   想到之前于水潭下听到的陌生声音,沈星河忽然问君伏,“雷劫前,你可曾在我识海中见过其他人?”   君伏:“并未。”   沈星河的手顿了顿,一时间若有所思。   沈星河并不是第一次学会《日月鸾鸣》。   前世他自师尊洞府中苏醒,察觉身体已经完全被治愈后,紧接着便在识海中发现了这部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冰火双修功法《日月鸾鸣》。   那时沈星河曾问过师尊,那功法是否是师尊所授。   师尊却否定了他的猜测。   所以,直到重生前,沈星河都并不清楚《日月鸾鸣》的由来。   但这次,他却清楚记得那个威严却又暗藏温柔的声音。   还有那句“吾儿星河”。   沈星河很确定那并不是他爹沈轻舟的声音,他爹也不会那么文绉绉地说话。   沈星河自记事起便没见过母亲,身边只有沈轻舟这一个父亲在。   小时候,沈星河也曾问过沈轻舟关于母亲的事。   每当那时,沈轻舟脸上的神色都会分外古怪,而后对着他肩膀上那只金红的鸟儿横挑鼻子竖挑眼。   想到那只仿佛长在父亲肩头,多年来一直与父亲形影不离的金红鸟儿,沈星河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水潭中那自碎金绒羽中窜出的蕴含庞大火系灵力的金红翎羽。   还有,父亲曾玩笑似的说过,他肩膀上那只可是此世仅有一只的凤凰神鸟。   而沈星河清楚记得,那鸟儿有着极其华丽的金红翎羽——那明显是雄鸟的特征。   沈星河:……   不行,打住,不能再往下想了。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本体是仙鹤的他爹,为啥能生出他这只青鸾来。   不过有一件事,沈星河还是十分确定的。   那就是,那个声音曾告诉他,他父亲沈轻舟已经不在此世。   如此也好。   随手挥散水镜,沈星河看向头顶浩渺无垠的青空。   沈轻舟曾告诉过沈星河,这崇光界并非是世界的全部。   在崇光界之外,还有更加广阔的宇宙。   若有一日,他不告而别,或者沈星河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那一定是他已经离开此世,前往其他世界。   沈星河并不怪父亲不告而别,自小他便隐约知晓,他爹身上有很多秘密,也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沈轻舟曾给他讲过许多其他世界的事,所以沈星河确定,他爹说的,都是真的。   也正因为此,沈星河才那么希望师尊能早日飞升,离开这正日渐疯狂的崇光界。   ……   身为化神期大能,云舒月不可能感知不到沈星河的小动作。   尤其他还能听到沈星河的心音。   因此,对于沈星河十分在意自己狼狈形象的事,云舒月心知肚明,也并未戳破沈星河偷偷跑去洞府外化形的事。   直到听到洞府前有窸窸窣窣的踟蹰脚步声,云舒月这才睁开眼,看向洞开的大门,“过来。”   听到师尊的声音,沈星河立刻昂首挺胸,挺直脊背踏入洞府。   云舒月静静看着他。   与初见时那羸弱得被风一吹都忍不住咳血的少年不同,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且已晋升至元婴的沈星河,如今已初现青鸾神鸟的明丽——   一袭鸾影天青仙羽衣,一顶冰魂鎏银飞羽冠,深青长发如瀑,面若琼脂美玉,眉似新月清长,眸如秋水盈盈。   虽尚不及凤九重那般煌煌赫赫,却也玉质金相,顾盼生辉。   云舒月顿了顿。   见师尊一直打量自己不做声,羽衣之下,沈星河紧张地攥紧手指,小声唤了声“师尊”。   云舒月应了一声,仍淡淡看着他。   在那双透彻的银眸里看到自己小小的身影,沈星河的心忽然安定下来,步履坚定地一步步向云舒月走去。   行至寒玉床前三步远时,沈星河一撩衣摆,利落地跪了下去。   虽然师尊曾说过,并不在意拜师礼,沈星河却从未忘记过这件事。   “师尊在上,请受星河三拜!”   他认认真真对云舒月磕了三个响头。   一拜,谢师尊不嫌弃他是个废人,治愈他的身体。   二拜,谢师尊助他重回修真一途,让他有机会重圆遗憾。   三拜,谢师尊上一世对他不离不弃,于九死一生之境仍竭尽全力护他神魂。   从今往后,他定会潜心修炼,问鼎无上大道,为师尊扫清飞升路上的一切障碍!   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他也在所不惜!   红如鸽血的眸中满是坚定,再抬起头时,沈星河已是眉眼弯弯。   自空间中取出一盏还冒着热气的秋明仙露茶,沈星河恭敬地把茶高举至头顶,一脸期待地看着云舒月,声音中满是诚恳,“请师尊喝茶。”   云舒月微微垂下眼眸,掩去因沈星河心音而生的微澜,很快把那盏茶接了过去。   直到他喝完,沈星河才站起身来。   把茶盏放在一边,云舒月很快递给沈星河一枚玉简。   沈星河疑惑地看着他。   就见师尊对他微微颔首,“打开看。”   沈星河听话地放出灵力,大致查看了一番玉简里的内容。   沈星河:!!!   这这这……这是师尊这些年来在崇光界的所有见闻还有修炼心得吗???!   昳丽的脸上满是震惊,一时间,沈星河拿着玉简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下,想把玉简送还给师尊。   云舒月却并不接,覆满霜雪的银眸中难得现出一丝疑惑,“怎么?”   沈星河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这才郑重说道,“师尊,这太贵重了。”   而且,他也只是给师尊磕了几个头外加递了一杯茶,真说起来其实也没做什么。   师尊却给了他这么珍贵的玉简。   这玉简究竟有多珍贵?   看全崇光界如今也不过才四个化神期大能便知道了。   而这玉简里,甚至连出窍晋升化神的经验都有!   若师尊愿意,整个崇光界不知有多少人会为了这一枚玉简倾尽所有。别说磕头,怕是让他们把脑袋撞成豆花,那些人都会争先恐后。   没想到沈星河小小年纪便思虑这么多,云舒月也不多言。   “蝉不知雪”瞬间把沈星河卷至身前,云舒月捏起沈星河左手指尖,径直按上玉简。   指尖传来一丝微痛,沈星河眼睁睁看着那沾了自己一滴血的玉简化作流光,刹那融进他识海中。   沈星河:……   果然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师尊都是这么人狠话不多。   木已成舟,沈星河也不再纠结,好好收着师尊这份厚礼便是。   不过,既然师尊送了他这么珍贵的玉简,他也得好好回礼才行。   好在他的小金库还算富有。   在袖子里扒拉开随身空间,沈星河开始一打一打往外拿好东西。   “师尊,这是灵墟瀚海的极品鲛珠,这是丹阳秘境的仙品水灵珠,这是蘅芜仙岛的千幻琉璃花,这是腾云秘境的天外陨铁,这是……”   小嘴一时间嘚啵个不停,沈星河简直恨不能把空间里所有好东西都塞给师尊。   一时间,原本素静到简陋的洞府中满是珠光宝气,整座望月峰的山头都被这猛然出世的一大堆宝物搞得仙气缭绕。   远远便把前来拜访的雾雨真人给惊住了。   雾雨:……!   难道是他误会了,前几日在此渡劫的其实并不是沈星河,而是某个刚出世的宝贝?!   作者有话说:   大宝贝沈星河:警惕.jpg   云舒月:看来嫁妆不少(笑 第13章 外物   沈星河如今已是元婴期,自然能感知到同为元婴期的雾雨的气息。   往外掏宝贝的手顿了顿,沈星河瞬间拉下脸色,对雾雨的方向狠狠翻了个白眼。   “师尊,您快把这些收起来吧。”他立刻小声催促云舒月。   虽然以雾雨的实力应该不敢觊觎这些宝贝,但这些可是他送给师尊的礼物,就算被雾雨看见,沈星河也觉得膈应。   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也没客气,衣袖一挥便把满室珍宝收入囊中。   沈星河见状,立刻笑弯了眉眼——   不客气说明师尊没把他当外人,以后他一定还会找更多更好的宝贝给师尊!   如云衣袖中,云舒月微微动了下手指,忽然又有些想摸小家伙的脑袋。   “云师叔,雾雨求见。”   没过多久,望月峰师徒二人终于听到雾雨真人的声音。   得到应允后,雾雨真人很快进到洞府中。   识趣地没问片刻前点亮整座望月峰的宝气都去了哪里,恭敬对云舒月行过礼后,雾雨真人刻意避开云舒月的身影,视线转瞬便落在那正挺拔立于寒玉床前的貌美少年身上。   只一眼,便微微怔住了。   雾雨真人从前虽并未见过沈星河,却见过他的父亲沈轻舟。   仙羽真人沈轻舟是崇光界出了名的美男子,一袭流云飞鹤衣,一把闲云孤影扇,一抹风流洒脱仿佛不受世间万物束缚的恣意微笑,当年不知曾入过多少修者的春梦。   但那正立于寒玉床前的少年,却有着比沈轻舟更为精致华美的容颜,以及更加雍容高傲的气质——   未来一旦在修真界行走,他惹来的视线与觊觎,比之沈轻舟当年,怕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心中如此感慨,雾雨真人面上却滴水不露,只谦逊对云舒月道,“云师叔,前几日晚辈见望月峰上雷鸣不断,思忖应是有人在此渡劫。”   他转而微笑着看向沈星河,“想来这位便是云师叔座下那位高徒——沈星河沈师弟了。”   自雾雨真人到来,沈星河便完全收敛了笑容,此刻见雾雨与他寒暄,也只冷淡地微微颔首,完全没有与雾雨好好相处的意思。   雾雨见状,竟也不恼,脸上的笑容也并未褪去分毫,很快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盒子,运起风灵诀送至沈星河身前。   “沈师弟年方十九便晋升元婴期,实乃天纵奇才,放眼整个崇光界也是我辈翘楚,实在令师兄自愧不如。”   他面色诚恳道:“雾雨从前一介散修,如今虽已开宗立派,但隐仙宗如今正百废待兴,师兄囊中羞涩,着实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区区薄礼,还望沈师弟莫要嫌弃。”   雾雨真人的姿态已足够谦逊,说真的,若不是有上一世的记忆,沈星河怕不是也会被他骗过去——前世便是如此。   不过话说回来,沈星河前世虽并未看到过雾雨欺辱师尊的画面,但他并不相信,能把那群恶狼精准引入隐仙宗的雾雨是真的无辜。   但对雾雨真人和师尊来说,这应该才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相见。   若他冒然与雾雨针锋相对,恐怕不止会令师尊感到诧异,更有可能打草惊蛇,引起雾雨和那些狗东西的警惕。   电光火石间思忖完这些,虽然心中还十分忌惮雾雨,沈星河面上却只能暂且收了这礼,勉强对雾雨拱了拱手,“多谢。”   寒暄完毕,雾雨很快说起正事。   “云师叔,自沈师弟拜入望月峰,还从未在宗门中行走,其他几位师弟师妹都对沈师弟好奇得紧,时常问我,究竟何时才能见到他们的沈师兄。”   沈星河:……   谁特么是那群狗东西的师兄?!   没好气地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沈星河很快看向师尊,不知师尊会如何回复雾雨真人。   实际上,如果可以,沈星河十分希望他与师尊能一辈子不下望月峰,就在这待到师尊飞升。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因为修真本就是逆天而行,纵使强大如他师尊,也需要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方能有所超越。   而且,就算他与师尊这辈子不下望月峰,前世那些对师尊虎视眈眈的家伙,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背负一世的记忆并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愉快的事。   起码现在,在这世上所有人眼中,那些正潜伏在隐仙宗的狗东西们恐怕都还十分无辜。   这也是沈星河之前没有像夺舍七杀一样,彻底碾碎狗东西们神魂的原因。   但纵使如此,沈星河也从未有过与他们“兄友弟恭”的想法。   徐徐图之把他们的狼尾巴一个个揪出来,已经是沈星河能忍耐的极限。   所以沈星河其实有点担心,怕师尊会让他去和那些狗东西好好相处。   听他在心里碎碎念了半晌的云舒月:……   疏冷的银眸很快落在雾雨身上,云舒月轻易便把球踢了出去,“此事由他自行决定。”   沈星河和雾雨真人的眼眸同时亮了起来。   雾雨立刻看向沈星河,姿态分外诚恳,“沈师弟,今日可要随师兄去宗门内走走,熟悉一下宗门事务?”   沈星河:……   这人还挺会打蛇上棍。   不过,“你之前不还说是其他几位要见我,如今怎么又说要带我去熟悉宗门事务?”   雾雨闻言,方正的国字脸上隐约现出一丝尴尬。   直到察觉到那师徒二人都正在等他的回答,雾雨才偷偷在心里擦了把汗,勉强笑道,“不敢隐瞒云师叔和师弟……实是宗门初建,正处处捉襟见肘,雾雨其实是想请师弟下山助我,与我共建宗门。”   说完,似乎怕惹这师徒二人不悦,雾雨紧接着又说道,“若沈师弟不愿,雾雨也不勉强。”   “无论如何,师兄我既为掌门,师弟未来自然也能位同长老,师弟便是在此潜心修炼,不出山也无妨。”   沈星河:……   好家伙,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是说他现在若不帮着建设宗门,未来凭借身份也能平白当上隐仙宗长老?   这不是明目张胆在师尊面前给他上眼药?   想不到这雾雨真人竟还有做白莲花的潜质。   但不巧,他沈星河还真就专治各种白莲花臭绿茶!   一时间简直快被雾雨真人气笑了,沈星河面上却不露分毫,干脆直接顺着雾雨真人的话说。   “哦,那我便暂时不下望月峰了。”   说完,见雾雨真人怔住,沈星河侧身看向云舒月,小脸很快皱成一团,小声对他道,“师尊,我才刚晋升元婴,境界还不稳定,接下来这段时间想在望月峰上好好稳固一下修为,真不是不想帮他……”   云舒月抬眸看他一眼,并未拆穿这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冷淡的银眸很快看向雾雨真人,云舒月径直问他,“可都听清了?”   雾雨真人:……   他好歹也是个元婴,怎么可能听不清沈星河那番话?   不过看云师叔的态度,显然是要护着沈星河。   心底蓦地生出一股酸涩的欣羡,听出云舒月已有逐客的意思,雾雨当即不再多言,很快便恭敬告退了。   ……   雾雨走后,沈星河蹙眉看着浮在身前的礼盒,完全不想把这东西收进空间,谁知道这盒子上沾没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云舒月见状,立刻把那盒子召到身前,只一个眼神,那漂浮在半空中的盒子便自动打开了。   “中下品灵器。”   只一眼,师徒二人便都判断出那盒中灵器的等级。   “对雾雨真人来说,也算是好东西了。”沈星河忍不住小声嘀咕。   毕竟崇光界绝大部分资源都被几大宗门垄断,散修手里几乎没什么好东西,也极难在修真一途上有所建树——他天生道骨天下第一的师尊除外。   虽然对雾雨来说是好东西,但这灵器在沈星河和云舒月眼中,却着实鸡肋。   “若不喜欢,便拿去烧掉。”   看出沈星河的忌惮和嫌弃,云舒月淡淡说道。   没想到师尊竟然看出来了,沈星河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忍不住问师尊,“……您不觉得我这样,有点过分吗?”   云舒月抬眸看他,就见小家伙浓密的睫毛不安地抖了抖,期期艾艾说道,“师尊,您是不是看出来,我不喜欢雾雨真人了?”   云舒月没有做声,如云袖口中,“蝉不知雪”却悄悄飞了出来,安抚地拍了拍沈星河脑袋。   云舒月忽然道,“在你看来,我辈为何而修真?”   沈星河怔了下,略微沉吟片刻,才正色回答,“为问鼎大道!”   云舒月又问,“何为大道?”   沈星河眸光微闪,“不同之人,有不同之道。”   云舒月颔首,“不错,大道三千,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   “有人以情入道,有人以剑为道,有人济世救人,有人以杀证道。”   素白指尖缓缓落在沈星河心口,云舒月垂眸看着面前若有所思的少年,淡声问他,“星儿,你可知道,你的道为何?”   沈星河下意识抿紧嘴唇,视线也落在地上,并不想让师尊看到他此刻的眼神。   沈星河当然知道自己所修的是什么道。   或许前世他还会为此感到迷茫,但这一世,他所修之道,唯“守护”二字——   守师尊万世千秋,护师尊问鼎大道!   望师尊能早日飞升成仙。   这是他此世唯一的愿望。   为此,沈星河会竭尽所能变得更强。   他一定不会再让师尊经历上一世那些肮脏和苦难。   他高洁如雪的师尊,合该如明月一般高高悬于天际,永世不沾一丝污浊。   想到前世,沈星河心中一酸,眼眶也忽地热了起来。   【师尊……】   他在心里轻声唤着云舒月,心音都微微哽咽了。   清楚听到这番赤子般剖白的云舒月:……   月下清霜般的银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无奈,云舒月心中叹息一声,抬手轻轻敲了下沈星河的小脑袋,略微缓和了声音,“既清楚自己的道,便好好修炼。”   “坐忘无我,方能一心向道。”   “至于那些外物,不必放在心上。”   沈星河:?   隐约听出师尊的意思,沈星河眨巴眨巴眼睛,终于抬头看向云舒月,“……师尊,您所说的‘外物’,包括雾雨真人和宗门那些人吗?”   云舒月淡淡看他一眼,“自然。”   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沈星河又忍不住问,“那宗门那些事务,也算‘外物’?”   云舒月颔首。   而后正色对沈星河道,“雾雨天资匮乏,出窍于他已是极限。”   “你莫要学他,耽于那些外物,潜心修炼方为正途。”   沈星河连忙把脑袋点成小鸡啄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师尊。   【呜呜呜君伏你听到了吗?!我师尊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   【就问这世上还有谁!能像我师尊这么掏心掏肺指点徒弟?!】   【师尊可亲口说了,不让我和雾雨他们玩!】   【不过我的想法倒是与师尊不谋而合。】   【我也一直觉得,雾雨真人其实有点不务正业。】   【好好修炼还来不及呢,他竟然还有功夫玩门派养成。】   【还是说,他已经知晓自己天资不够,打算破罐子破摔?】   但沈星河直觉不是。   不然雾雨也不可能招那几个狗东西进宗门。   狗东西们背后各有势力牵扯,沈星河不相信雾雨与那些势力没有接触。   也或者,雾雨开宗立派这件事,本就与那些势力有关?   这么一想,过段时间他还真得去隐仙宗内走走,不知能不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与师尊交谈过后,知晓师尊并不介意他与雾雨等人不对付,沈星河干脆一把火烧了雾雨留下的礼盒。   青鸾圣火下,那礼盒与其中的灵器很快灰飞烟灭,即便里面真夹带了什么,也逃不过圣火的制裁。   在这之后,沈星河很快来到望月峰顶,潜心修炼起来。   与此同时,魔域之中。   昏迷半月的七杀使,终于缓缓苏醒过来。   作者有话说:   云舒月:心无外物,方能问鼎大道。   沈星河:何为外物?   云舒月:为师以外,皆为外物。   沈星河:……   君伏:这怕不是要学废了¬¬。 第14章 魔尊   神魂于七杀体内苏醒后,沈星河并未立刻睁开眼睛,而是细细感知了一番。   这一感知,他立刻发觉有人正向他伸出手,眼看着便要触碰到这身体。   略微思忖一息,沈星河并未控制这具身体,而是把行动权全权交予这具身体本身。   “啊!”   柔弱无骨的细白手腕猛地被一截铁骨狠狠攥住,来人惊慌失措地抬眼,立时陷入一双混沌无光的血眸。   “大……大人,您终于醒了!”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那正被七杀狠狠钳制的少年一时间险些喜极而泣,紧接着却又恐惧得全身颤抖起来。   “大人,奴不是有意要触碰您,只是想查看一下您的伤!求大人饶恕!”   额头撞击地面发出一阵闷响,虽然手腕仍高高悬在半空,那少年却依旧拼了命地磕头,转瞬便撞得头破血流。   藏于识海深处的沈星河:……   虽然早在七杀那些零碎的记忆中看到过这人有多残暴,但如果沈星河没记错,这疯魔的七杀其实极少对身边之人动手。   果然,下一刻,被七杀残留本能控制的身体径直松开了少年的手腕,转身重新坐回到床上。   七杀刚才是从床上一跃而下的,之前他的身体曾被沈若水重创,虽已休养半月,伤口却并未完全愈合。   而因为刚才那一番动作,他胸前的伤口已再一次崩裂开来,暗红的鲜血此时已透衣而出。   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也知晓七杀使大人从不开口,那少年很快自地上爬起来,匆匆自怀中掏出一瓶药,小心翼翼地凑到七杀身边。   “锵——!”   手中立时浮现出一把漆黑的长刀,七杀转瞬抽刀出鞘,刀尖直指少年眉心。   被那修罗刀上惊天的魔气所惊,少年立时惊呼出声,猛地向后退了几步,再不敢靠近七杀半步。   七杀见状,这才收刀入鞘,再次安静下来,如木偶般定定坐在床边。   “大人……”   见七杀如此,那少年很快抽泣起来,一脸心痛地望着七杀,“大人,您不认得玉奴了吗?奴曾是您最心爱的宠侍啊!”   作壁上观的沈星河:???   什么玩意儿?   他可没在七杀的记忆里见过这小骗子。   他很快又听那自称玉奴的少年道,“大人,奴知道,您如今落入如此境地,终日受那狗贼所辱,心中一定分外忧愤,这才终日装成这般浑浑噩噩的模样,以躲避那狗贼的耳目!”   他忽然抬起泪光盈盈的眼,满目坚定地低声对七杀道,“大人,奴与您的旧部仍在等您归来,请您相信奴!”   “奴已探听清楚,那狗贼今日不在宫中。机不可失,还请大人立刻随奴离开这魔宫!”   神魂深处,沈星河闻言微微挑了下眉。   身体之外,只余本能的七杀则完全不为所动。   那少年见状,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刚想开口继续说什么,脖颈上却忽然一痛。   “刺啦——!”   漂亮的头颅刹那飞至半空,很快又“噗通”一声落在地上,转瞬便滚出去老远。   而那失了头颅的身体也很快委顿于地,滚烫的鲜血正争先恐后自那身体中喷涌而出。   乌金玉石镶嵌的地面很快被血色覆盖。   而在那血色之上,有人正踏着黑色狼皮靴,步履从容向七杀走来——   那是一个极其俊美邪肆的男人,身披黑金狼毛大氅,漆黑长发被翡翠金冠高高束于脑后,身姿挺拔。   他有一双如狼般残忍锐利的绿眸。   此刻,那双幽绿的眼眸正饶有兴致落在七杀脸上,似乎在细细观察什么。   “魔尊——戎狄。”   识海深处,沈星河神色凝重地唤出来者的身份,忽然庆幸自己让出身体控制权的决定——   因为如果是他亲自控制这具身体,在见到魔尊的那一刻,恐怕很难控制住自己惊讶的神色。   “以我出窍大圆满的神魂,竟然都看不透戎狄的修为……魔尊的实力,恐怕已至化神。”   君伏很快回复道,“不错,此人已是化神中期。”   沈星河顿时皱起眉来。   因为上一世的记忆,沈星河虽然一早就知道崇光界藏龙卧虎,高手远比修真界广为流传的那几位要多得多,但魔尊这么早就已修至化神中期,多少还是出乎他的预料。   还有,君伏竟然如此轻易便能看穿魔尊的修为,那他本身的实力……   不过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看看这魔尊要做什么。   一想到此,沈星河立刻把注意力放到几步之外的魔尊身上。   幽绿的眼眸落在七杀脸上半晌,在看到那双黯淡的血眸中依旧没有任何波动后,魔尊这才对身后挥了挥手,漫不经心道,“看来这魔宫之中,近来又钻进不少虫子。”   空气中一阵扭曲,很快现出一抹黑色的暗影,那暗影闻言,立刻惶恐跪地,“尊上赎罪!属下即刻便去清查!”   “去吧。”   似乎对此并不在意,戎狄很快来到七杀床边,强硬地捏起七杀的下巴。   手指在那覆面的银质面具上缓缓摩挲,戎狄居高临下地望着七杀,神色玩味,“七杀使果真冷酷无情,连看到旧日爱宠尸首分离,都能面不改色。”   七杀没有任何反应。   神魂深处,沈星河见状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魔尊也是有意思,七杀的脑子不早被他毁了,神魂也混沌一片,早与木偶傀儡无异,他这还做戏给谁看呢?”   同样看过七杀记忆的君伏淡淡说道,“此人生性多疑,七杀外出归来昏迷不醒,又是被沈若水所伤,他自然会起疑。”   虽然这次七杀昏迷半月是因为沈星河正集中精力对抗天雷,没工夫管这边,但从七杀以往的记忆看,魔尊已不是第一次做这种试探。   甚至,沈星河都怀疑,那刚被魔尊所杀的玉奴,极有可能本就是魔尊派来试探七杀的。   果然,在此之后,戎狄又亲自检查了七杀的身体和神魂。   有君伏在,戎狄自然查不出什么。   并未发现任何问题后,戎狄这才放开七杀,转身向外走去。   七杀很快依着本能跟上。   没有任务时,七杀便是魔尊的影。   魔尊去哪里,他便得跟到哪里。   这是魔尊对他的命令。   神魂深处,沈星河很快看到七杀随魔尊来到一座封闭的石牢。   在那里,沈星河意外见到一个极为狼狈的熟悉身影——   竟是那位据说已被魔尊所杀的沈家家主沈兰漪!   心底有戾气一闪而过,沈星河从未忘记,自己两世金丹被毁,罪魁祸首便是此人!   沈兰漪乃一流修真世家洛水仙庭之主,在沈星河的记忆中,沈兰漪一直高高在上,对他们这些沈家旁系出身的弟子从来不假辞色。   但现在,往日目下无尘的沈兰漪却分外狼狈地被困于缚魂阵中,他的肉身早已不在,唯余魂魄仍在被熊熊烈火灼烧。   沈星河看得出来,沈兰漪已是强弩之末。   他很快听到魔尊戎狄冷酷无情的声音,“沈兰漪,本座再问你最后一次,那沈家至宝,究竟被你藏在何处?”   沈兰漪没有反应。   他虚弱不堪的神魂早已委顿在地,似乎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戎狄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下一刻,那正灼烧沈兰漪魂魄的烈火猛地暴涨起来。   “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低吼立刻自沈兰漪口中溢出,灵魂都要被滔天魔火焚尽的痛意,让这位曾高傲至极的沈家家主控制不住地跪倒在魔尊脚下。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早说过,琉璃心早已被沈轻舟那厮夺走了!!!”   “……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拿不出来!!!”   魔尊闻言,却忽地嗤笑出声。   狼皮长靴精准踩在沈兰漪紧攥的指骨上,硬是把那魂体状的手指都碾成了齑粉。   在沈兰漪再次尖叫出声,痛得险些昏死过去时,魔尊这才冷下脸色,漫不经心道,“沈兰漪,你们沈家那点破事,还真以为本座查不出来?”   “‘诛仙灭魔阵’一出,纵是化神都不能全身而退。沈轻舟不过出窍后期,你告诉本座,他如何能从那阵中,成功夺走琉璃心?”   诛仙灭魔阵?!   听到这个名字,藏于七杀识海中的沈星河顿时惊得头皮都要炸了。   “沈兰漪竟然敢用这东西对付我爹?!”   这踏马是要置他爹于死地啊!   沈兰漪这狗东西真是,真是……!   一时间都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来骂沈兰漪,沈星河简直快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气疯了!   诚如戎狄刚才所言,“诛仙灭魔阵”可是连化神期大能都能彻底诛杀的上古大阵!   最可怕的是,这种阵法一旦发动,会与被困其中者不死不休,连神魂都会被彻底绞碎!   若不是确定他爹还活着,且已经去往其他世界,沈星河现在简直恨不能活剐了沈兰漪!   他这正恨得牙痒,被魔尊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沈兰漪很快又开始发疯,“就算……就算沈轻舟死了,可他儿子还活着!”   “对……沈星河!沈星河还活着!!”   “他是沈轻舟唯一的孩子,沈轻舟一直像护眼珠子似的护着他!”   “琉璃心一定在沈星河身上!!!”   “只要……找到沈星河……!!”   “啊啊啊啊!!!”   灼烧灵魂的火焰忽而燃得更猛了,魔火深处,沈兰漪的魂魄已经透明得快要看不见。   “七杀,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很吵?”   魔尊戎狄忽然转头问七杀。   黑色的魔火在他幽绿的眼底明明灭灭,见七杀没有任何反应,戎狄很快无趣地回过头,睨了眼瞬间收声的沈兰漪。   “沈星河。”   他玩味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似乎忽然忆起了什么。   “是云舒月那个小徒弟?”   不得不说,从魔尊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实在是一件无法让人感到愉快的事。   尤其魔尊的语气还那么意味深长。   但还不待沈星河琢磨戎狄的意思,那眼见着就要消散的沈兰漪忽然恍惚出声。   “……什么?”   “……什么……云舒月的……徒弟?”   魔尊闻言,似乎忽然来了说话的兴致,竟难得好脾气地解答了他的问题。   “琼霄万里云藏月,隐仙峰上隐仙踪。”   他缓缓在这魔火遍地的地方踱起步来,边走,边意味深长念出这句诗。   “本座日前得知一件趣事,那位大名已传遍崇光界的望舒仙尊,近日收了位关门弟子。”   “名为——沈星河。”   “听闻那沈星河天纵奇才,拜入师门不到半月,便成功度过元婴雷劫。”   “如今,已是崇光界最年少有为的元婴真人。”   幽绿狼眸中的笑意冰冷而嘲弄,魔尊叹息似的对沈兰漪道,“你们沈家,果真人才辈出。”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沈星河他明明……中了‘融丹’!已经是个废人!这辈子都不可能修炼了!!”   他似乎已经疯癫了,话语已没有任何逻辑,“一定是……沈轻舟!……是琉璃心!”   “不对……是云舒月!是云舒月!!”   “……他果真掌握了飞升的秘密!”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我要去找他……去找云……!”   “啊啊啊啊!!!!”   终于得到想要的消息,魔尊戎狄唇角微勾,幽绿双眼深处,黑色魔火刹那暴涨,转瞬便把沈兰漪的残魂焚烧殆尽。   满是血腥气的石室内,仿佛还回荡着沈兰漪绝望的哀嚎。   七杀神魂深处,沈星河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兰漪曾在的位置,忽然想明白了魔尊真正想从沈兰漪口中挖出的是什么。   【不对……是云舒月!是云舒月!!】   【……他果真掌握了飞升的秘密!】   所以,这才是师尊上一世,被全世界针对的真正原因? 第15章 邀请   “我师尊掌握了飞升的秘密?”   神魂之中,沈星河眉头紧皱,细细咀嚼着这句话。   越思考,越觉得匪夷所思。   “这些人的脑子难道都是摆设吗?”他忍不住跟君伏吐槽,“若果真如此,前世我师尊岂不是早就飞升了?”   君伏闻言,却并未作声。   沈星河见状,顿时警觉起来,眯眼问他,“你该不会也相信这谣言吧?”   君伏这才终于淡淡回道,“我早说过,我对云舒月不感兴趣。”   沈星河“哦”了一声,心里却并不怎么相信。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并不是君伏,而是眼前的魔尊。   沈星河看得出来,魔尊之前如此折磨沈兰漪的目的,除了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沈家至宝“琉璃心”外,更重要的,便是那句“云舒月……他果真掌握了飞升的秘密”。   沈星河虽然并不相信这件事,但他知道,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会令整个崇光界陷入疯狂——   因为过去数千年中,崇光界从无一人飞升。   但据说万年前,这里也曾渡劫遍地走,飞升者更是不知凡几。   但现在,放眼整个崇光界,不说渡劫期,大乘、合体期的修者都已许久不曾出现,连成功晋升化神期的修者都凤毛麟角。   飞升更是早已成为传说。   突破与晋升变得极为艰难,这也就意味着,几乎所有修真者最终都会迎来死亡。   而死亡,唯有飞升成仙可破。   如此,也就难怪众人会因“飞升”二字而疯狂。   不过,看魔尊的样子,应是早就对这消息有所耳闻。   沈兰漪明显也早已知情。   那么,除了他们,现在究竟还有多少人得到了这个消息?   沈星河忽然想到那几个潜伏进隐仙宗的狗东西。   沈星河从前只知晓他们上一世曾欺师灭祖,狠狠践踏过师尊对他们的信任,也知晓狗东西们的背景纷繁复杂,却从未想过他们或许从一开始就对师尊有所图谋。   现在想来,若狗东西们背后的势力早已知晓这个消息,他们也本就是为师尊而来……   一想到这,沈星河忽然无比担忧师尊。   七杀这边凭着身体残留的本能完全可以应对魔尊,沈星河索性只留了少部分神思在魔域,随时探听魔道的消息。   其余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回到了本体中。   望月峰顶,在此修炼的沈星河很快睁开眼睛。   随身空间里,夜枭叔叔的传音羽毛正不断闪烁。   沈星河拿出羽毛,很快联系上夜枭。   简单寒暄后,夜枭很快对沈星河汇报起崇光界最近广为流传的消息。   “少主,近半月来,全崇光界都已传遍望舒仙尊云舒月之名。”   “经我等探查,发现这背后有几大宗门及世家在推波助澜。”   夜枭的声音略显凝重,“他们似乎有意在把望舒仙尊往人前推。”   若这消息再早半天,沈星河或许都会与夜枭一样感到疑惑。   但在他已对那些势力起疑的现在,再听到这个消息,忽然有种“果然来了”的感觉。   心中微沉,沈星河若有所思问夜枭,“他们近来可还有其他动作?”   沈星河出身修真界一流世家洛水仙庭,对几大宗门及世家之间的关系还算了解。   在修真界,这些所谓正道之间的关系其实十分微妙——虽然面上看来大家都十分和气,但在私下里,彼此间的争斗和龃龉却从未停歇。   而这次,这些宗门世家竟然同时对外放出师尊的消息。   若说他们没有事先通过气,鬼都不信。   没想到少主竟如此敏锐,夜枭很快道,“少主料事如神。”   “那几大宗门世家确实有动作。”   “他们正在准备一次集会。”   “半月前洛水仙庭被破后,清平仙尊沈若水曾携太一宗弟子前去支援。”   “沈若水赶到时,魔尊已不在洛水仙庭。后沈若水重创魔尊座下七杀使,七杀不知所踪。”   “在那之后,沈若水率太一宗弟子剿灭所有残余魔修,如今已返回太一宗。”   “沈家的事在修真界已引起轩然大波。因沈若水与沈家的关系,太一宗正准备向各大宗门世家发出邀请,邀众人齐聚太一宗,共同商讨洛水仙庭覆灭一事。”   听到这,沈星河微微挑眉,对夜枭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应该也会对隐仙宗发出邀请。”   “甚至指名让我和师尊同去。”   夜枭虽然也从他们盛传望舒仙尊消息这件事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他并不清楚沈星河为何如此笃定。   冷硬的声音中不由得染上一丝担忧,夜枭沉吟着问沈星河,“若他们真对您和仙尊发出邀请,少主打算去吗?”   沈星河顿时笑了,“去,当然去!”   人家都算计到他和师尊脑门上了,他难道还能躲着不成?   夜枭闻言,声音中的担忧顿时更重了,“可您的身体……”   沈星河怔了下,这才想起来,他好像还没把自己已晋升元婴的事告知夜枭叔叔。   这可真是罪过了。   他连忙把自己经脉丹田已彻底恢复,并已连升两级成功渡劫至元婴期的事告知给了夜枭。   夜枭闻言,一向沉着冷静的汉子竟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沈星河唤了他好几声,羽毛另一端才传来夜枭微微颤抖的声音,“少主……您说的是真的吗?!”   听出他的激动,沈星河心中一暖,立刻安抚道,“是真的,夜枭叔叔。”   说到这,沈星河微微顿了下,并未对夜枭提及望月峰顶那潭神奇的泉水,只温声对夜枭道,“师尊他很厉害,对我也很好,找了很多天材地宝来帮我重塑经脉。”   “您不要为我担心。”   夜枭之前虽然也曾听沈星河说过望舒仙尊对他很好,但因为唯一一次见到仙尊时,对方实在太过仙气杳杳,如高山之雪,看着便遥不可及,所以夜枭这些日子其实一直很担心少主是报喜不报忧。   但此刻,听闻沈星河是被望舒仙尊治愈的,甚至还跻身至元婴,夜枭一时间甚至感激得当场对着望月峰的方向狠狠跪拜了几下。   夜枭是真的感激云舒月。   他甚至都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难得絮叨地对沈星河道,“少主,这……仙尊为您重塑经脉,消耗的天材地宝一定不少。我这几天就差人多送些好东西去望月峰。”   “今后若再遇到好东西,我也都给您和仙尊留着。”   “仙尊对您确实好,少主,您往后可一定得好好孝顺仙尊。”   被夜枭叔叔难得的啰嗦逗笑了,沈星河一连声地应了下来。   他很快又听到夜枭随口道,“如此说来,这十几天来望月峰上电闪雷鸣,原来是少主您在渡劫。”   沈星河闻言怔了下,忽然收敛唇角的笑意,微凝起眉头。   是了。   连有飞羽集传信的夜枭叔叔都并未知晓在此渡劫的是他,那远在魔域的魔尊,又是如何先一步清楚知晓他已成功跻身至元婴的?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千里之外的云麓山上。   沈星河知晓,在那里,正有一位未来魔尊在潜伏。   据说那位未来魔尊是现任魔尊戎狄之子。   沈星河之前渡劫时虽然比正常渡劫时天雷整整多出一倍,但若真有人大胆假设,倒也不难猜出他这是金丹与元婴双劫。   或许那未来的魔尊便是如此猜出来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雾雨真人一离开望月峰,便立刻把他晋升元婴之事告知给了那几个狗东西。   如此看来,这隐仙宗还真是如筛子一般,一点消息都藏不住。   “少主?”   见沈星河半晌不作声,夜枭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沈星河这才回过神来,一边思考,一边沉吟着对夜枭道,“夜枭叔叔,师尊为我重塑经脉之事,还望你能保密。”   夜枭闻言,顿时正了脸色,声音郑重地道,“这是自然。”   身为飞羽集的实际掌控者,夜枭自然知晓重塑经脉丹田这件事,会令多少人为之疯狂。   因为在此之前,就算是最顶级的医修,也不敢说自己能完全治愈经脉灵根丹田被毁的修者。   望舒仙尊却只用短短几天便做到了。   而且,从沈星河越级晋升的情况来看,望舒仙尊恐怕并不只是完全治愈了他那么简单。   知晓这其中定有不少秘密,夜枭却也并未深究。   只担忧地对沈星河道,“少主,我们是否要提前做些准备?”   夜枭听得出来,少主显然并不想让人知晓望舒仙尊能为人重塑经脉之事。   沈星河这才微微笑了,“我现在要说的,正是此事。”   “你让飞羽集放出消息,就说,沈星河其实从未成为废人。”   “他之所以离开沈家,只因沈家家主沈兰漪迫害诛杀少主沈轻舟。”   “沈星河得知此事后,这才与沈家彻底撕破脸,断绝关系,拜入望舒仙尊云舒月座下。”   如此,他沈星河便从未金丹被毁,灵根破碎。   望舒仙尊能为人重塑经脉一事,自然也便是无稽之谈。   沈星河知道,只要沈清兮还活着,便总会有人知晓他确实曾成为废人。   尤其是那些内里盘根错节的大宗门与世家。   但那又如何呢?   前世那些所谓的正道魁首,不正是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无休止地诬陷压迫折辱他师尊么?   偏偏这世上总有傻子被他们耍得团团转,还自以为高举正义的大旗,对他师尊喊打喊杀,极尽侮辱之能事。   想到前世,沈星河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戾气。   既然那些幕后黑手那么喜欢搅弄风云,借乌合之众行事,那他索性便把这一池臭水搅得更浑。   毕竟他爹曾说过,若要打舆论战,他们飞羽集可是整个崇光界的祖宗。   ……   半月后,有两条消息忽然盖过望舒仙尊云舒月的热度。   其一,为洛水仙庭被破前曾发生过内讧,少主仙羽真人沈轻舟竟被家主沈兰漪秘密迫害致死。   而这第二条,也与沈家有关。   那便是沈轻舟之子沈星河已与沈家彻底断绝关系,如今已拜入望舒仙尊云舒月座下,且已成功度过元婴雷劫。   如今,沈星河已是崇光界最年轻的元婴真人。   十九岁的元婴真人!   这在整个崇光界都闻所未闻!   一时间,整个崇光界都因这位横空出世的天纵奇才而沸腾。   沈家已故家主沈兰漪则成了众人口口相传的大恶人,甚至还有不少人说,他之所以被魔尊诛杀,完全是报应!   ……   修真界甚嚣尘上时,极北之境的隐仙宗掌门,终于收到来自太一宗的邀请。   拿着那精美至极的邀请函,雾雨真人再次登上望月峰,敲响望舒仙尊洞府的大门。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喜滋滋):师尊对我敲好的,已为我重塑经脉~   夜枭叔叔:确实好,叔叔这就给你准备更多嫁妆送过去! 第16章 剑宗   雾雨到来前,沈星河正在望月峰顶砍石头。   魔域七杀使擅用修罗刀,最近七杀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又被魔尊派出去平叛,砍了不少邪魔外道。   因为不在魔尊身边,沈星河也无需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偶尔也会亲自使用七杀的身体。   一来二去,他竟也从拿刀砍魔那种大开大合的气势中,体会到了几分爽感和乐趣。   沈星河并没有本命武器,就算在前世,他也是手边有什么用什么,用剑的频率最高。   幼年刚刚习武时,沈星河曾不止一次听他爹念叨“君子如风”,说“剑乃兵中君子”。   那时沈星河曾问过他爹,什么是“君子”。   沈轻舟便摇头晃脑念起“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可后来,他爹却咂了咂嘴,一边摸沈星河的小脑袋,一边叹息,“算了算了,高洁君子在这崇光界只有被吃干抹净的份儿,宝儿还是别当君子的好。”   虽然沈轻舟是那么说的,年幼的沈星河却还是看得出来,他爹很欣赏“君子”。   所以在那之后,在选用兵器时,沈星河还是会下意识选剑。   然而他爹说得没错。   在这崇光界,用剑的君子是无法完好生存下去的。   重生而来的沈星河也注定无法当一个如圭如璧的君子。   君子也护不住他师尊。   手持玄铁片又砍断一截石头,沈星河这才暂时停手,查看眼前逐渐成型的湖泊。   半月前,与沈星河一样遭遇七十二道天雷的金顶寒潭曾彻底干涸。   整座金顶更是面目全非,以寒潭为中心,被炸出一个碗状的巨大深坑。   那时沈星河还曾为那稀世灵泉被毁而感到惋惜。   但他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后,那巨大的深坑便被望月峰顶一层又一层的深雪所覆,转天便成了万顷碧波——   竟硬生生在望月峰顶融出个天池!   眼睁睁看着天池形成的沈星河:……   沈星河很确定,望月峰并不是火山,毕竟整座望月峰都散发着浓郁的冰系灵力,与其说是火山,倒不如说它是一座冰灵山。   但若不是火山,那完全由冰灵力凝成的深雪又是因什么而融化?   为了搞明白这个问题,这些天,沈星河曾不止一次跳下天池,连水底的石头都挨个摸了个遍,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   不过,有一点沈星河倒是可以确定,那就是,这新形成的天池水依旧有洗筋伐髓的功效。   这让沈星河既庆幸,又担忧——   庆幸灵泉没有因他而毁,担忧这灵泉会招人觊觎,给师尊带来麻烦。   因为此,这几天沈星河几乎一直留在望月峰顶,一边用玄铁片削断峰顶的乱石,规整天池,一边在这天池边一点点刻上有隐藏、防盗和预警功效的阵法。   察觉到雾雨真人的气息时,沈星河刚好刻下最后一笔。   “可算来了。”   随手把玄铁片扔进空间,沈星河立刻整理好仪貌,眨眼便出现在云舒月洞府中。   “师尊!”   几天没见,沈星河一进洞府便兴冲冲跟师尊打了个招呼。   寒玉床上,云舒月缓缓睁开眼睛,询问地看了他一眼。   沈星河立刻蹦跶到他身边,小声说道,“师尊,雾雨真人又来了。”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   就见沈星河撇了撇嘴,继续嘀咕,“他这次来肯定又没什么好事。”   雪色袖摆深处,“蝉不知雪”很快钻了出来,轻车熟路拍了拍沈星河的脑袋。   知道这是师尊在让他稍安勿躁,沈星河轻咳一声,眼见着洞府外已传来雾雨真人的通报声,连忙把“蝉不知雪”攥在手里,又把那只手背于身后,昂首挺胸等待雾雨到来。   得到云舒月应允后,雾雨真人很快进到洞府,把邀请函奉于云舒月。   “云师叔,近日太一宗正筹备集会,商讨洛水仙庭被魔道所破之事,昨日我隐仙宗也收到了邀请。”   “这是太一宗专程邀云师叔与沈师弟与会的请帖。”   雾雨运起风灵诀,把那印有太一宗标识的请帖送至云舒月面前。   沈星河见状,立刻用帕子截下那请帖,根本不给那帖子一丝碰到他师尊的机会。   那防毒似的架势,硬是把雾雨都给看愣了。   不知道沈星河是在防备他还是太一宗,雾雨心中微沉,刚想出言试探沈星河,就听云舒月道,“还有事?”   雾雨真人:……   不是,他这才刚进来,云师叔就要赶他走吗?   不过雾雨也知道,他和云舒月之间本也没什么情分,就连这声“云师叔”,都是他厚着脸皮硬蹭来的。   心中一时讪讪,终于察觉云师叔似乎并不很待见自己,雾雨连忙把话说完,“不知师叔与沈师弟可要参与此次集会?”   云舒月微微颔首,直接给出答案,“去。”   雾雨闻言,惊讶地看向云舒月,似乎并未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地应邀。   不过云师叔能参与最好,毕竟这次集会最主要的目的,本就是他。   心中一时间思量万千,雾雨很快又问道,“距离集会尚有半月,晚辈与其他弟子将于五日后出发,不知师叔与沈师弟意下如何?”   沈星河闻言,立刻皱起眉头——虽然他一早便决定参与这次集会,但他可完全不想让狗东西们有机会接触到他师尊。   正思量该如何同师尊说他们不与隐仙宗众人一起走,沈星河便听到师尊对雾雨道,“我与星河自去。”   沈星河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雾雨真人的预料,沈星河看得出来,他明显有话想说。   但他师尊却完全没给雾雨说话的机会,只淡淡看了雾雨一眼。   然后沈星河便看到,雾雨真人微微白了脸色,很快便恭敬告退了。   “师尊,”雾雨一走,沈星河立刻回身看向云舒月,一脸疑惑地问他,“您为何会接下太一宗的邀请?”   要知道,他师尊可一向低调得很,几乎从不与大宗门有牵扯,不然也不会直到最近才被崇光界所知。   云舒月闻言,讳莫如深地看他一眼。   沈星河的那些小秘密,在云舒月面前从来都无所遁形。   所以云舒月一早便知晓,太一宗组织这次集会的目的为何。   既然知晓,便没有轻轻放下的道理。   用沈星河的话来说,便是——人家都算计到他们师徒脑门上了,他难道还能躲着不成?   云舒月此生,从不避战。   他也从不惧任何魑魅魍魉,阴谋诡计。   这也是他能一路跻身至化神的最根本原因。   这一点,沈星河倒是很像他,也很对云舒月的胃口。   而且,就算他不去,沈星河也会去。   或许还会绞尽脑汁想出说辞来哄他。   云舒月索性便不让小家伙费那个力气了。   “蝉不知雪”轻轻敲了下沈星河的脑袋,直到最后,云舒月也只回了他一句,“想去便去。”   ……   沈星河本以为,直到集会开始前,他和师尊才会出发。   毕竟以他师尊化神期的修为,从极北之境至太一宗,连一炷香的时间都用不上。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雾雨真人才走不久,他便被“蝉不知雪”卷成一团,被他师尊带离望月峰。   “噗哈……”   手脚并用从“蚕茧”中爬出来,沈星河一边整理炸毛的头发,一边看着脚下飞速闪过的连绵大山,好奇地抬头问云舒月,“师尊,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总不会现在就去太一宗吧?   云舒月垂眸看他一眼,在看到沈星河仍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完全没有因“蝉不知雪”弄乱他衣饰而感到不悦后,终于伸手帮沈星河正了下头顶微歪的发冠。   “去剑宗。”   ……   极北之境有十万大山,延绵数万里。   荡剑山为其中之一。   闻名崇光界的万剑宗便是建立于此,是所有剑修心向往之的圣地。   万剑宗为剑宗之祖,是这十万大山无数大小宗门中最庞大的存在。   虽然与隐仙宗同样位于极北之境,但沈星河很清楚,刚刚建立的隐仙宗在万剑宗面前,连小虾米都算不上。   不过沈星河本就对隐仙宗没有任何归属感,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是隐仙宗弟子,因此在庞大的剑宗面前,他倒也并未生出任何不适。   沈星河上一世只在少时随父亲来过一次万剑宗,并未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   倒是身死以后,于师尊的神魂中看过不少关于剑宗的画面。   不过那时,这万剑之祖早已折戟沉沙,成为魔道的窠臼。   荡剑山上也再无剑气浩荡千里,唯余满目白骨森森。   沈星河略显感慨地看着脚下的剑宗。   也直到此时,沈星河才想起,在这万剑宗里,此时应还有一位师尊的友人。   正如此想着,云巅之下忽然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   “阿月,今天怎么有空跑到我荡剑山来?!”   笑声未落,身着一身银紫劲装的俊美男人,已御着长剑,流光般出现在他师徒二人面前。   沈星河:……   虽然早知道这人与师尊关系不错,但乍一听到这声“阿月”,沈星河还是瞬间炸起了毛,防狼一样猛地窜到云舒月身前。   云舒月:……   作者有话说:   某剑尊:吾友~阿月~!   沈星河:??????   沈星河:朋友就可以叫这么亲密吗?!   沈星河:师尊!你康康他!   云舒月:……   云舒月:安抚地摸摸毛 第17章 剑尊   龙吟虎啸,紫电青霜。   在崇光界,这银紫劲装与其脚下的三尺龙吟剑,只意味着一个名字——无上剑尊,柳狂澜。   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沈星河或许会和许多人一样,以为这是一个狂傲至极且冷冽如霜的霸道剑修。   但此刻,那正眉眼弯弯,眸如新月笑望着他和师尊的男人,却着实是一位令人如沐春风的美人。   如果不是曾于师尊神魂中见过此人,沈星河一定无法把这位与无上剑尊联系起来。   “晚辈沈星河,见过柳前辈。”   虽然因柳狂澜那声“阿月”瞬间提起警惕,沈星河却并未忘记礼数,端端正正对柳狂澜行了一礼。   柳狂澜见状,倒也并未怪罪他之前忽然跳出来挡在云舒月面前,挑眉与云舒月对视一眼后,流转的眸光很快又落回沈星河身上。   俊美的面孔瞬间凑到沈星河跟前,柳狂澜饶有兴致地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少年。   直到把沈星河看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柳狂澜才终于轻笑出声,“想不到小星河都长这么大了。”   沈星河怔了下,好奇地看他一眼,“前辈认得我?”   柳狂澜闻言,眼中顿时笑意更盛,“前几年你爹不是还带你来过剑宗,小星河竟然不记得了吗?”   说着,见小孩脑袋毛茸茸的,又漂亮至极,柳狂澜便有些手痒了。   柳狂澜一向是个行动派,立刻便对漂亮小孩伸出了手。   眼看就要碰到那手感似乎很好的脑袋,他的手腕却忽然被一截如雪素练紧紧缠住,再进不得分毫。   不但进不得,他整个人甚至还被那素练硬扯着往后退了好几尺。   柳狂澜:?   他诧异地看了眼云舒月,在与那双古井无波的银眸对视几息后,柳狂澜心里“啧”了一声,若无其事收回了手,转而与云舒月说起话来。   沈星河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师尊竟已行至他身前,恰好挡住了柳狂澜。   “呼……”心里微松了一口气,沈星河这才忍不住跟君伏吐槽,“这柳前辈,他,他领口开那么大做什么?”   刚才柳狂澜怼到他跟前时,沈星河甚至连他呼出的热气都能感觉到,更别说柳狂澜那奔放敞着几乎能看到某点的领口了。   不过,上一世在师尊神魂中时,沈星河甚至连柳狂澜不穿衣服的模样都见过,这么一想,倒也还好……   两步开外,正与柳狂澜说着什么的云舒月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沈星河一眼。   沈星河这才又想起那句“阿月”,赶忙看了眼师尊和柳狂澜之间的距离。   在发现两人之间只隔了不到半臂远后,沈星河连忙凑了过去,想不着痕迹挤到两人中间。   结果立马就被“蝉不知雪”拽到了师尊身边。   于是情况就变成了这样——   沈星河—云舒月—柳狂澜。   柳狂澜:?   沈星河:?   “阿月,你……”唇角的笑容蓦地僵住,虽然之前就觉得云舒月有哪里不对,但柳狂澜到底没好意思在孩子面前问,现在却着实憋不住了。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云舒月便兜头罩脸扔了条披风给他。   “穿好衣服。”   云舒月淡淡说道。   柳狂澜:???   这么多年他不一直都是这么穿的吗?!   眼疾手快接下那披风,在看到领子上一圈黑色长毛后,柳狂澜顿时把话憋了回去,立刻眉开眼笑,潇洒一甩便把披风穿上了。   云舒月这才又看他一眼,在看到他连脸都埋进长毛,脖子以下更是挡得严严实实后,这才收回目光。   完整看到这一幕的沈星河:……   【好家伙,我师尊果然也觉得柳前辈穿太少了吧。】   【围上披风后看起来倒是安全很多。】   【不过师尊为什么会送柳前辈披风?柳前辈都没有自己的披风吗?】   君伏:……   云舒月:……   “蝉不知雪”敲了下沈星河的脑壳,云舒月这才带着小家伙自云端而下,落于问剑峰。   问剑峰是柳狂澜的居所。   剑修一向是所有修者中最没情趣的存在,按理说,无上剑尊应为其中翘楚。   但柳狂澜却显然不是。   问剑峰上,琼花瑶草竞相盛放,飞瀑涓流随处可见。   柳狂澜的居所便是在那花海最深处,连门窗都朝着太阳,琴棋书画随意散落在融融暖光之下,闲适得与“剑修”两字完全不搭。   此刻,柳狂澜正优雅摆弄着茶具,行云流水的动作赏心悦目。   【这无上剑尊可真是个妙人儿……】   即使再防备柳狂澜,沈星河此时也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出声。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无上剑尊竟然是这么一个颇有生活情趣的人呢?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完全没有耽于这些外物,至今仍是崇光界首屈一指的化神剑修。   茶桌后,云舒月抬眸看了他一眼。   沈星河见状,立刻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老实站到师尊身后。   柳狂澜笑着看了他们师徒两眼,很快招来一个娃娃脸少年,对沈星河道,“小星河,这是我徒弟摇光,你这便随他去剑冢吧。”   沈星河:?   他迟疑地看着柳狂澜,柳狂澜见状,忽然反应过来,云舒月竟然还没跟这孩子说过这件事。   诧异地看了眼云舒月,见云舒月正捧着茶杯喝茶,柳狂澜便干脆代为解释了。   “你师尊刚才一见面就同我说,要让你去剑冢里碰碰有没有趁手的兵器。”   沈星河顿时有些惊讶。   剑冢是万剑宗禁地,所有剑宗弟子一生只有一次机会进入剑冢,寻找属于自己的本命武器。   在此之前,沈星河可从未听闻剑冢对外人开放过。   所以,师尊究竟是怎么让柳前辈答应的?   是欠了对方人情,还是师尊与柳前辈的关系,真就好到对方会为他破例的程度?   一想到这,沈星河心中顿时分外复杂,根本一点都不想去剑冢。   而且,比起剑,他现在其实对刀更感兴趣。   而众所周知,剑冢里只有剑。   “师尊……”   他迟疑地看着云舒月。   清楚他在想什么,云舒月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太在意道,“去吧,若没有合眼的,不必强求。”   沈星河:?   意思是,他即使空手出来也没事?   “喂喂喂,剑冢里可向来都是剑挑人,从来不是人挑剑啊。”   见这师徒俩一个漫不经心,一个略显迟疑,柳狂澜顿时笑骂出声,“小星河,别听你师尊瞎说,剑冢里好东西多得是,你可一定得好好看看。”   说到这,看着那张昳丽生辉的小脸,柳狂澜又笑道,“而且,你生得如此漂亮,喜欢你的家伙一定很多。”   沈星河:……?   啥玩意儿?   这说的是人还是剑抑或其他什么东西?   见师尊态度坚决,明显无法再拒绝,最后,沈星河只得照办。   不过,虽然刚刚受了柳狂澜的好意,但即使如此,沈星河也无法放心放师尊单独和柳狂澜在一起。   毕竟前世他可是亲耳听那未来魔尊说过,他师尊是柳狂澜的白月光。   垂眸掩去眼底的忧虑,沈星河很快自袖中掏出一只青蓝色的鸟儿,递给他师尊。   而后睁着眼睛说瞎话。   “师尊,这是我前几天捡到的鸟儿,我去剑冢这段时间,可否烦请师尊代为照看?”   云舒月看着那鸟儿不作声,也不伸手接。   沈星河见状,心顿时提了起来。   【君伏君伏,我师尊是不是发现了?!】   发现这其实是一只他刚刚切片出的分身?   沈星河连忙看向那鸟儿。   平心而论,他刚刚化出这分身与之前鸡崽的模样已大相径庭,非要说的话,其实与蓝孔雀更像,却有着比蓝孔雀更加鲜艳的毛色——完全就是一个缩小版的神鸟青鸾。   在此之前,他师尊应该没见过青鸾成年体的模样,按理说应该不会把这小青鸾与他鸡崽的模样联系起来。   君伏:……   “你看柳狂澜。”君伏很快说道。   沈星河立刻向柳狂澜看去,顿时被柳狂澜直勾勾的渴望目光吓了一跳。   “小星河,你师尊身边向来不养活物,这只鸟儿如此漂亮,不如暂时由师叔我代为照顾吧。”   说着,柳狂澜便对那漂亮的小东西伸出了手。   而后,又被“蝉不知雪”从半路截了胡。   柳狂澜:???   眼睁睁看着一双雪白的手自沈星河手中接过小漂亮,又把小东西拢入袖中,柳狂澜顿时噎住了。   倒是沈星河,自柳狂澜的反应确定化神期确实看不出那小鸟儿其实是他的分身,又见师尊收了那鸟儿,这才暂时放下心来,随摇光离开。   沈星河走后,柳狂澜很快收敛神色,似笑非笑地看了云舒月一眼。   “阿月,你今天为何如此反常?”   前往剑冢的路上,沈星河微微顿了下脚步。   云舒月袖中,缩小版的青鸾也立刻钻了出来,仰头望着那正把他捧在掌心的男人。   就见云舒月微微垂下眼眸,望进那双水汪汪的暗红凤眼,一边用指尖轻点了下小漂亮的脑袋,一边淡声对柳狂澜道,“星儿还小,你莫要带坏他。”   作者有话说:   沈·切片狂魔·星河:为了师尊的清白,我可真是操碎了心!   云舒月:柳狂澜,穿好衣服。   柳·绒毛控·狂澜:??? 第18章 来战   “星儿还小,你莫要带坏他。”   乍一听到这声“星儿”,柳狂澜都愣住了——   认识云舒月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自对方口中听到这么亲密的称呼,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忍不住麻了下。   不过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云舒月话中的意思,眼中未散的惊讶转瞬便化作深深的无语。   柳狂澜:“我怎么就带坏小星河了?今天见到他后,我拢共也没同那孩子说上几句话吧?”   说到这,柳狂澜又皮笑肉不笑瞪了云舒月一眼,“你们师徒还真是有趣,你也就罢了,为何小星河也防狼似的防着我?”   云舒月手中,正竖着耳朵偷听的小鸟儿顿时僵住,忍不住在神魂中摸了把自己的脸。   【……奇怪,我这一路明明很克制,柳前辈是怎么看出来的?】   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心中无奈,知道凭小家伙的脑袋,肯定想不出答案,索性便帮他问了出来。   覆雪银眸看向柳狂澜,云舒月眉头微挑,问他,“看得出来?”   柳狂澜顿时笑了,“小星河表现得太明显啦。”   “刚见到我时,他那一脸防备的模样,好像恨不能立刻把你藏起来。”   他这么一说,云舒月也想起沈星河之前本能般护在自己身前的情景。   熠熠银眸中闪过一丝微光,云舒月轻抚了一下小鸟儿的脑袋,语气温和,“他还小。”   “确实太小了。”   想到沈星河的年纪,柳狂澜也忽然心生感慨,“才十九岁啊……和我们这些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确实比不了。”   云舒月掌心,听到这话的小鸟儿不服气地挺起小胸膛。   【我上一世虽然只活了几十年,但后来在师尊神魂中可是待了好久,真说起来怎么也有几百岁了!我才不小!】   云舒月安抚地顺了下他头顶漂亮的冠羽。   就听柳狂澜又道,“在我这也就罢了,你这次应该是要带小星河去太一宗吧?”   身为修真界一流宗门,剑宗自然也有获取消息的渠道。   更何况剑宗这次也收到了太一宗的邀请。   “到时候可会有不少老东西露面。”   柳狂澜忽而勾唇道,“阿月,小星河如此单纯,什么都写在脸上,又这么漂亮,你真放心带他出去?”   云舒月无言看着他,袖中“蝉不知雪”蠢蠢欲动,示意柳狂澜适可而止——   因为他掌心的小东西,已经因柳狂澜那番调侃,再度怀疑起自己的表情管理是不是真的存在很大问题。   柳狂澜却显然并没有接收到云舒月的警告,仍顾自道,“我说真的,这小星河长得比沈轻舟还惹眼,又是十九岁的元婴,放眼整个修真界都独一无二。若无意外,他必将前途无量。”   “这么个宝贝疙瘩,换哪家能不眼馋?”   说到这,柳狂澜的神色渐渐严肃,“我知道你一向不问世事,深居简出,所以这么多年来,才一直没有人听闻修真界还有一位望舒仙尊。”   “但最近,有关你和小星河的消息,已在崇光界传得沸沸扬扬。”   “这背后显然有人在推波助澜。”   “太一宗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邀请各大宗门,还特意邀请初建不久的隐仙宗……”   说到这时,柳狂澜的神色已极为凝重,“阿月,我不信你看不出这其中有问题。”   柳狂澜甚至怀疑,太一宗的目的正是云舒月师徒。   连柳狂澜都猜得到这些,比他得知更多内幕的云舒月又怎会不知。   不过,就算知道这里面有阴谋,又如何?   他云舒月又不是吓大的。   雪色银眸淡淡看了柳狂澜一眼,到最后,云舒月也只漫不经心道了句,“无妨。”   那轻描淡写的模样,愣是把柳狂澜看乐了。   “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柳狂澜脸上的凝重顿时散去了,深黑的眼底也现出几分浑不在意的狂傲来。   “不错,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都只有一个结果。”   手中的茶杯瞬间化作齑粉,很快随风消散,柳狂澜脸上又重新现出笑意来,“而且,有我们在,也不必担心护不住小星河。”   听到这话,之前便已跳到桌上的小鸟儿立时扬头看向柳狂澜,心中生出一丝意外和感动。   云舒月却显然并不领柳狂澜的情,银色眼眸中难得现出一丝嫌弃,正色对柳狂澜道,“他是我徒弟,我自会护着。”   简而言之,不需要你谢谢。   柳狂澜:……   “啧啧啧啧,”再次因沈星河被云舒月怼得噎住,柳狂澜一时间啧啧称奇,挑眉问云舒月,“阿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星河到你那拢共也没多久吧?应该还不到两个月?你怎么就这么护着他了?”   “而且,你从前不是说过,此生都不会收徒,也不会与任何人有牵扯。”   “怎么到小星河这,就破例了呢?”   沈星河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闻言,也好奇地转过小身子,扬头看向他师尊。   面对两双好奇的眼睛,云舒月眼中难得现出一丝困惑,“我对他……很好?”   柳狂澜:……   沈星河:……   【好家伙,师尊自己都不觉得吗?】   沈星河都有些惊呆了。   柳狂澜显然也没比他好到哪去,一脸无语地看着云舒月。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小星河手上戴着的,是寒潭月魄?”他忽然问云舒月。   云舒月微微颔首。   就见柳狂澜狠狠翻了个白眼,“五百年才凝成一颗的寒潭月魄,之前我软磨硬泡了你几百年,你都没送我一颗!”   “但小星河手上,却戴了满满一串!”   “要不是我脾气好,你已经失去我这个朋友了你知道吗云舒月!”   云舒月:……   寒潭月魄其实不是他送给沈星河的,严格来说其实是沈轻舟从他那“打劫”的。   但看到桌上那只小鸟儿已感动得泪眼汪汪,云舒月到底还是没解释这件事。   他很快自芥子中拿出一个古朴的方盒,推给柳狂澜。   “这什么?”   没想到云舒月会忽然给他东西,柳狂澜一时间竟有点受宠若惊,连忙把那盒子拿起来打开。   “嘶……”   双眼顿时被那闪烁着电光的银紫色矿石闪花了眼,柳狂澜瞬间眉开眼笑,惊喜道,“竟然是仙品雷鸣石!”   雷鸣石是雷系灵石中最顶级的存在,这种矿石在崇光界极为稀少,这么多年柳狂澜一共也没见过几次,更何况还是这么大一块仙品雷鸣石!   这东西对他来说可比冰系的寒潭月魄有用多了!   “阿月,你果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顶级矿石到手,柳狂澜立刻给云舒月发了张好人卡。   云舒月却只淡淡说道,“剑冢,谢礼。”   柳狂澜立时挑眉,“这么看来,我还是沾了小星河的光。”   桌面上,沈星河分身化作的小青鸾则完全惊呆了。   沈星河并不是土包子,连柳狂澜都那么宝贝的雷鸣石,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但正因为知道,沈星河才觉得,他师尊亏大发了!   小翅膀瞬间扑腾起来,急得在桌上团团转,沈星河对他师尊叫了两声,想让师尊把雷鸣石收回来,因为他一开始只打算去剑冢过个场,根本没想拿里面的剑。   青鸾在外形上与凤凰极为相似,本就是这世间最为美丽的神鸟,即使是缩小版,也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当他转圈时,那长长垂落于身后的翎羽摇曳生姿,瞬间便吸引了柳狂澜的目光,把柳狂澜迷得七荤八素。   克制半晌的手终于再也忍不住,柳狂澜眼疾手快对小鸟儿伸出手,眼看着便要把小家伙兜到手里。   “蝉不知雪”却又双叒半路截了胡。   柳狂澜顿时麻了,死鱼眼看云舒月。   “干什么干什么?小星河也就算了,怎么连他的鸟你都不让我摸?!”   柳狂澜不满地嚷嚷。   紧接着忽然自纳戒中掏出一盘金光灿灿的葵花籽,对着那美丽至极的小家伙循循善诱,“小漂亮,看哥哥这有什么好东西~?”   “这可是只在少数秘境中才能寻到的金葵籽,只要你来哥哥这里,哥哥就都给你吃~。”   沈星河:…………   【虽然但是……这东西我从小吃到大好吗?】   【不过金葵籽竟然是这么稀少的东西吗?我爹到底是抢了多少秘境才能搞到那么多?】   【哦对,我空间里好像也被爹爹塞了不少,最近太忙竟然忘了这东西,回头全都拿出来给师尊吃。】   小脑袋歪了歪,沈星河看了眼那盘金葵籽,又看一眼。   上辈子身死后他便再没吃过东西,以至于重生归来后,除了刚开始几天因为成了废人吃过点小鱼干,后来一直想不起来吃东西。   但其实,前世没出事前,他还是很爱吃零嘴的,不然他爹也不会往他空间里塞那么多。   之前没见的时候不想,现在看见金葵籽,沈星河忽然就被勾出了馋虫。   似乎发觉小家伙对金葵籽感兴趣,柳狂澜唇角一勾,立刻把小盘子往小漂亮这边推了推。   “来嘛来嘛~来哥哥这里,都给你吃哦~。”   沈星河:……   被柳狂澜荡漾的语气还有再次出现的“哥哥”雷得不清,沈星河嫌弃地转过身,向师尊的方向靠了靠,只留给柳狂澜一个屁股。   【……我自己也有,我才不吃他的。】   心里一阵嘀咕,懒得搭理怪蜀黍一样的柳狂澜,沈星河立刻扑腾小翅膀,想飞回师尊袖子里。   “蝉不知雪”却忽然温柔地把他包裹住,重新带回桌子上。   沈星河疑惑地看了眼师尊,就见师尊扫了眼柳狂澜身前,那盘原本牢牢被柳狂澜把着的金葵籽立时飞至他们这边。   素白手指很快捏起一粒金葵籽,剥出里面白胖的籽瓤,而后递到沈星河嘴边。   沈星河:!   受宠若惊地后退一步,沈星河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师尊。   就见他宛如谪仙的师尊微微垂下眼眸,用指尖挠了挠他毛茸茸的下巴,“不吃?”   沈星河:……   吃吃吃!   火速自师尊手中叼过那枚白胖的瓜子瓤,若不是有这一身羽毛在,沈星河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浑身都爆红了。   沈星河万万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吃到师尊亲手剥的瓜子!   这是什么顶级的重生待遇?!   因为太惊讶且珍惜,接下来,每次吃云舒月递过来的瓜子瓤时,沈星河都十分郑重且规矩,全程老老实实吃东西,小舌头一次都没碰到过他师尊的手。   那乖巧至极的模样,看得柳狂澜又忍不住啧啧称奇,心底更是再度蠢蠢欲动。   于是他第三次对小漂亮伸出了爪子。   而后“啪”地一声,又被“蝉不知雪”打了。   “砰!”   “云舒月,你怎么回事!”   手背都被“蝉不知雪”抽红了,柳狂澜猛地一拍桌子,瞬间拔出龙吟剑,剑尖直指云舒月。   “你是不是想打架!”   云舒月见状,慢条斯理把全数剥好的瓜子瓤推给小家伙,这才施施然站起身来。   而后,瞬间张开空间结界,颔首睨了柳狂澜一眼。   “来战。”   正吃着香喷喷瓜子,完全不知道俩人为啥忽然打起来的沈星河:???   作者有话说:   小漂亮:你们不要再打了啦~金葵籽都给你们吃QAQ…… 第19章 容烬   提问:在化神斗殴现场前排免费观看,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沈星河:不敢动,不敢动。   ……   沈星河一脸懵逼地看着师尊和柳狂澜一言不合就开打。   身为一个刚刚跻身元婴的小可怜,在两位战斗力爆表的化神大佬面前,沈星河根本连声都不敢吱。   好在他清楚师尊和柳狂澜关系很好,应该不会以命相搏。   柳狂澜是变异雷灵根剑修,云舒月则是冰木属,因此两人开打没多久,沈星河便看到头顶电闪雷鸣,龙吟虎啸,风刀霜剑,漫天飞花。   惊雷如倾遮天蔽日,龙吟剑引颈长啸,气吞山河。   “蝉不知雪”自半空层层绽放,飞花所及之处,雷火不生。   整个空间中,一时间尽是银紫雷光与如瀑飞花的战场,唯有沈星河所在的地方,被撑起一个安全的保护结界,丝毫未受到两位大佬斗法的波及。   沈星河:……   短暂惊讶过后,在发现师尊撑起这结界确实极为结实,根本完全不会受伤后,沈星河索性坐在地上,一边吃着师尊给剥的瓜子瓤,一边看师尊和柳狂澜打架。   修真界如今化神大能满打满算也才四个,且他们大多身居高位,如今已经极少与人动手。   偶尔出手时,也几乎不会给人看清的机会。   所以,能在这么近的地方,看两位化神大能切磋,实在是一次很珍贵的学习体验。   尤其沈星河前世已是出窍大圆满,离化神只有半步之遥,现场观摩化神之间的战斗,于他而言更是受益无穷。   ……   “……沈师弟,沈师弟?!”   另一边,去往剑冢的路上,娃娃脸的摇光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沈星河——   自刚才起,沈星河就有些心不在焉。   沈星河闻言,这才收回一部分神思。   虽然有些舍不得大佬们的切磋现场,但沈星河很清楚,剑冢的事也很重要,毕竟师尊都送了一颗那么珍贵的雷鸣石出去,他自然不能空手而归。   所以,沈星河干脆先用小青鸾记录师尊剑尊那边的切磋画面,打算等剑冢的事忙完,回头再细细复盘。   “抱歉,刚刚在想事情。”沈星河干脆地对摇光抱了抱拳。   没想到这看起来骄傲至极的小公子竟然这么轻易便道了歉,摇光反倒不好意思了。   他挠头笑了笑,一边带沈星河往前走,一边安抚道,“沈师弟是觉得紧张吗?”   毕竟沈星河才十九岁。   “我上次见你时,你才这么大。”摇光比了下腰间。   这次沈星河是真感到意外了,“摇光师兄曾见过我?”   摇光闻言,顿时笑眯了眼睛,“十三年前仙羽真人曾带你来过剑宗,我那时曾远远见过你一面。”   十三年前?   沈星河努力回忆半晌,两世的记忆太过纷繁,幼时许多事他早已记不清了,只能无奈摇头,“我记不得了。”   摇光却并不介意,依旧热情地说个不停,“沈师弟你小时候特别可爱,住剑宗那段时间,只要一放课,所有师兄弟姐妹都会偷偷跑去看你,不过师尊从不让我们和你玩。”   沈星河顿时好奇,“为什么?”   他怎么觉得柳狂澜还挺喜欢他的?   就见摇光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变得黯然。   不过见沈星河仍在看他,摇光还是微微笑了下,轻声说道,“你刚来那天,被柳阳师兄惹哭了,后来你一见他就哭,连与柳阳师兄一齐出现的我们都不能见,所以师尊才禁止我们去找你玩。”   沈星河闻言,忽然停下脚步,心情瞬间变得十分糟糕。   因为他听到了一个让他非常厌恶的名字——柳阳。   柳阳这名字,从前在修真界也曾家喻户晓。   身为剑尊柳狂澜座下最出色的弟子,仅三百岁便已跻身元婴的柳阳,曾是万剑宗新一代弟子中的领头羊。   但就在不久前,柳阳却被剑尊柳狂澜亲自废去一身修为,剔除剑骨,逐出师门。   对外的说法是其狂傲至极,目中无人,不敬师长,以下犯上,剑宗已容不下他。   但沈星河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被逐出剑宗的柳阳,如今已彻底改头换面,更名容烬,成了隐仙宗掌门雾雨真人的师弟。   他被逐出剑宗的真正原因,也并非上面所说的那些,而是因为,柳阳身负天魔之血,是魔尊戎狄与凡人结合诞下的天魔之子。   万剑宗乃正道中坚力量,自然容不下魔子。   而柳狂澜废去柳阳剑骨修为,把他逐出师门的做法,在沈星河看来,与其说是厌恶与魔道为伍,倒不如说是在放柳阳一条生路。   只可惜如今已成为容烬的柳阳,似乎并不这么想——   在前世,弑父上位成为新任魔尊的容烬曾血洗万剑宗,把这里彻底变成魔鬼的巢穴。   他曾经的恩师柳狂澜也被他废去一身剑骨,终日被囚禁于床帏之间,极尽折辱。   沈星河为什么知道这些?   因为容烬曾在他师尊云舒月面前,疯狂地反复占有柳狂澜。   他还不止一次捏着柳狂澜的下巴,厉声质问他,“你不是喜欢云舒月吗?!”   “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这么肮脏,淫乱,恬不知耻,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看你一眼!”   “不过,你放心,云舒月很快会变得和你一样。”   “你期待吗?”   “我的好师尊!”   眼前似乎又看到那双阴鸷暴戾的猩红眼眸,沈星河胸中猛地一阵翻腾,转身干呕起来。   “沈师弟?!”   没想到沈星河忽然吐起来,摇光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想要拍拍他的后背。   沈星河却本能躲闪开来,一边对他摆手,一边又忍不住捂住嘴。   暗红的眼中很快盈起一股湿意,被那忽然忆起的画面恶心得浑身都忍不住颤抖,沈星河缓了半晌,才渐渐冷静下来。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自空间中拿出一壶仙露茶慢慢喝了几杯,这才终于稳住双手。   “我没事。”   见摇光明显被自己吓到了,沈星河抱歉地对他笑了下。   摇光连忙摆手,这次倒是没再过分靠近他,只担忧地问他,“沈师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然我回去禀明师尊,改天再带你来也是一样的。”   娃娃脸的摇光长着一双圆溜溜的清亮眼眸。   若只看这张脸,换谁都不能想到,这已经是个两百多岁的修者。   看着那双好看的杏眼,沈星河忽然想起来,他前世是见过摇光的。   在被魔道占据的万剑宗,据说曾是剑尊最宠爱小徒弟的摇光,被容烬剥皮削骨,斩断四肢,血葫芦似的扔在柳狂澜床上。   但即使那时,双眼被血色覆盖的杏眼少年,仍艰难唤着“阳师兄……”   沈星河深深看了摇光半晌。   直到把摇光看得不知所措,开始低头检视自己是不是有哪里不对,沈星河这才深吸一口气,郑重对摇光道,“以后,如果见到一个叫容烬的人,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   因为想起容烬那狗东西,直到进到剑冢,沈星河的心情都十分糟糕。   剑冢是万剑宗禁地。   所有万剑宗弟子在修至金丹期后,都可来剑冢寻找本命剑。   这种机会一生只有一次。   至于能不能寻到,全凭缘分。   沈星河原本以为,埋藏着无数宝剑的剑冢,会是一个十分沧桑荒凉的地方。   但直到走进剑冢,他才发现,这里更像是一座生机盎然的小世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葱郁的林地。   沈星河甚至听到不少鸟雀昆虫的低鸣。   这里一次只允许一人进入,因此摇光并未与沈星河同行。   或许因为本体是青鸾,比起繁华的人间烟火,沈星河更喜欢这种杳无人烟的自然之境。   他缓缓行走在繁茂的树木间,听着风与林鸟的歌声,心情渐渐舒缓下来。   然而很快,这林中的平静便被打破了。   沈星河渐渐听到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窃窃私语。   它们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像是在天边,又像是在眼前。   明明神秘至极,细听之下却令人啼笑皆非。   “你们看,又有人进来了!”   “嗯?让我看看。”   “哟呵,这次进来的娃子看起来好小只。”   “确实很小,看骨龄,还不到二十。”   “啥?不到二十就金丹了?这么多年了,剑宗终于又出了个好苗子!”   “不是金丹,是元婴!”   “不到二十的元婴?!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嘶~这娃子好生漂亮,过几年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只有这种绝色佳人才配得上我哈哈哈哈!这娃子是我的了!你们谁都不许跟我抢!”   “怎么就是你的了?要脸么你?!之前柳狂澜来时你也这么说的,你看人家理你么?”   “我呸!柳狂澜那是他不识货!老娘前任可是大乘尊者,难道还配不上柳狂澜和这元婴小美人?!”   “看看你这没见识的样子。搁我们那时候,二十岁的元婴遍地都是。”   “哦,那你别跟我抢小美人。”   “……那不行,我也几千年没见这么好的苗子了,我也得试试他才行。”   “滚你娘的蛋!你试个屁!这是老娘的小美人!谁都不许碰他!”   “我就碰我就碰,有能耐你来打我啊嘿嘿嘿~。”   “你找死!”   “乒乒乓乓!”   “噼里啪啦!”   “砰砰砰咚!”   一时间,整个树林飞沙走石,惊起漫天鸟雀。   面无表情躲过一棵迎面倒来的大树,又拂开铺天盖地的枝叶,沈星河很认真地开始思考,他的体质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不然为啥那边师尊和剑尊正打得火热,这边俩素昧相识的剑也忽然在他面前打得难舍难分。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你们这都弄啥咧?!   柳狂澜:我早说过,小漂亮会很受欢迎哈哈哈哈   师尊:抽飞.gif   以防万一,说一下喵喵对狗东西们的态度哈   小星河:所有狗东西,都得给我死! 第20章 鸾鸣   沈星河并没有因为那两柄忽然打起来的剑而停下脚步。   趁那两柄剑正打得难舍难分,无暇顾及他,沈星河很快避过漫天残枝败叶,行至森林边缘。   眼看着便要踏出林地,身后却猛地传来两声绵长的清啸。   “小美人哪里跑?!”   “小娃娃留步!”   炫目流光迅速自眼前闪过,待沈星河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已被一红一蓝两柄长剑前后包围了。   沈星河:……   这时候就不能再装傻了。   脸色一正,沈星河认真对它们道,“我不用剑。”   “不用剑?”那红色长剑闻言,立时绕着沈星河转了一圈,“身为剑宗弟子,哪有不用剑的?”   “小美人,你莫不是在骗姐姐我吧?”   “难道你看上了那老东西?!”   红色长剑“唰”地指向沈星河身后。   那蓝色长剑闻言,立时装模作样咳了两声,随即缓缓也飞到沈星河身前,低沉的声音中都带了几分笑意,“不愧是我看上的小娃娃,眼光好得很。”   红剑一听,顿时不高兴了,“什么你看上的小娃娃?你刚才不还说元婴遍地都是,没什么稀奇的吗?!”   蓝剑慢条斯理,“我说的是几千年前,连话都听不懂,难怪柳狂澜和这小娃娃都看不上你。”   红剑立马又炸了,“嗡”地一声冲上去又要和蓝剑干架。   沈星河见状,立刻闪到一边,打算继续往里走。   那两柄剑见状,也不打架了,很快又围了过来。   被它们搞得有点烦,沈星河再一次正色对它们道,“我真不用剑,我也不是剑宗弟子。”   “你们若是想寻有缘人,还是等剑宗弟子来时再说吧。”   见沈星河神色不似作伪,蓝剑很快问他,“既不是剑宗弟子,那你是如何进来的?”   沈星河实话实说,“借了柳前辈的光。”   红剑闻言,也凑了过来,“柳狂澜?那小子竟然也会给人开后门?”   沈星河顿了下脚步,其实他也挺惊讶这件事的,所以才更不放心师尊单独和柳狂澜在一起。   透过小青鸾的眼睛,沈星河能看到师尊和柳狂澜还在打,立时加快脚步,想尽快搞完剑冢这边的事,早点回去。   那红剑却又跟了上来,叽叽喳喳绕着沈星河说个不停,还数次企图勾沈星河的袖口衣摆。   沈星河:……   他忽然就有点理解,当初柳前辈为啥不要这柄剑了呢。   指尖瞬间放出一撮青鸾圣火,在那红剑再一次企图过来撩闲时,沈星河立刻把青鸾火怼了上去。   “哇!这什么东西?!”   眼看着要碰到青鸾火时,那红剑猛地一震,剑身红光大盛,紧接着一溜烟飞出去老远,瑟瑟发抖躲在树后,半晌才重新探出头来。   然而林地边缘,早已没有沈星河的身影。   “嘶……那小美人到底什么来头?他放出的火焰我还没碰到,都感觉自己要碎了!”红剑心有余悸。   蓝剑慢吞吞晃了晃剑身,“管他什么来头,反正人家也不使剑。”   红剑叹气:“好不容易遇到个冰火双灵根的好苗子,还以为这次能一起出去了呢。”   “好歹我们也是半仙器,怎么就被嫌弃到这种地步?”   蓝剑安慰地碰了碰它的剑柄,“外面远不如这里安生,不出去也未必是坏事。”   ……   一望无际的戈壁上,沈星河与君伏也正在讨论刚才那两柄剑。   君伏:“那是一对半品仙剑,属性一冰一火,与你的灵根恰好契合,你确定不要?”   沈星河摇头,态度十分坚决,“不要。”   且不说他如今对刀更感兴趣,单说那两柄剑已生出剑灵,沈星河就不可能考虑它们——   上一世隐仙宗引狼入室的教训实在太过惨痛。   这一世,除自己外,沈星河不会再让任何已生灵智的东西靠近师尊!   而且,“那红色长剑明显禁不住青鸾圣火,就算到我手里,也只会剑毁灵亡。”   说到这,沈星河立刻自空间中翻出之前砍石头用的玄铁,用青鸾火在上面碰了下。   深青火焰中,玄铁片纹丝不动。   沈星河心中“啧”了一声,“什么半品仙器,连我这破铁片都比不上。”   君伏:……   “这并非普通玄铁,而是天外陨铁。”   沈星河“唔”了一声,“我知道。”   当初往沈星河空间里塞陨铁的时候,沈轻舟曾告诉过沈星河,说这些天外陨铁皆来自崇光界之外,可遇不可求。   这些年来沈轻舟拢共也就寻到三块,都给了沈星河。   沈星河又把其中两块给了师尊,如今他自己手里就剩这一块。   沈星河看了看青鸾火,又看了看那玄铁片。   很快让青鸾火覆上整个玄铁。   原本平平无奇的玄铁,看起来立时酷炫许多。   沈星河看着那玄铁片若有所思。   青鸾圣火虽号称能焚尽万物,但其实这圣火的强度也是与沈星河自身修为有关的。   不然当初他体内的火灵根也不可能被寒潭月魄压制住。   不过,看之前那半品仙剑的反应,明显是扛不住元婴期的青鸾火的。   这天外陨铁却可以。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铸造武器呢?   在崇光界,拥有火灵根的修者大多会学些炼器或炼丹的本事。   沈星河前世激活冰火双灵根后,也曾炼过些小东西,不过并未系统学过。   他翻了翻空间。   很快在堆成小山的玉简里,找到几十块与炼器炼丹有关的,就连之前师尊给他的那块玉简里,都记录了不少炼器知识。   沈星河这才终于决定,要自己炼两把武器出来。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再找些能承受住青鸾火的天外陨铁才行。   他抬头看向这望不到尽头的剑冢。   柳前辈可是说过,这剑冢里有不少好东西。   也不知他这次能否得偿所愿?   ……   万剑宗建立于万年前,这剑冢也是自那时起便存在于此。   身为十万大山中占地最广的万剑之祖,万剑宗的规模可想而知,剑冢更是一望无际。   在陆续走过林地、戈壁、沼泽与激流后,沈星河看了看再一次升起的日头,终于停下脚步。   “这样不行。”   已经两天了,他连一块天外陨铁都没找到。   “我早说过,你可以问我。”   神魂深处,君伏淡淡说道。   沈星河撇了撇嘴,“总不能什么都靠你。”   虽然从他与君伏签订的魂契来看,君伏不可能对他不利,但沈星河还是不想过分依靠他。   再说,他也不是真的没办法。   眼看着那边师尊和柳狂澜都快打完了,沈星河抿了抿嘴,终于收起燃火的玄铁片,坐在激流旁的大石头上,昂首发出一声优美的鸾鸣。   因为青鸾火,之前这剑冢中所有生了灵智的剑和小动物,都恨不能绕着沈星河走。   但现在……   “啾啾!”   “布谷布谷……”   “咯咯咯咯!”   “呖呖……呖呖……”   “嘤~嘤~嘤~嘤~”   无数鸟鸣很快自四面八方传来,羽翅扑闪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   只片刻的功夫,沈星河周围便聚集了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鸟儿。   此刻,它们都睁着颜色各异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星河。   沈星河甚至还看到一只浑身雪白的雄孔雀,一路狂奔到他面前,“唰”地对他开了屏。   沈星河:……   就知道会这样……   无奈抓住一只正往自己肩膀上跳的小肥啾,把兴奋狂蹭自己的小家伙放到白孔雀头顶,沈星河清咳一声,很快自空间中拿出那枚玄铁片,对鸟儿们道,“这次叫大家来,其实是有事想要拜托你们。”   他很快把天外陨铁的特征跟鸟儿们说清楚,而后拜托它们发动这剑冢中的所有鸟儿,帮忙一起寻找。   说完,沈星河又从空间中拿出许多上佳的谷物,赠与这些被他唤来的鸟儿。   鸟儿们顿时叽叽喳喳吃了起来。   至于那些体型大的猛禽,沈星河直接从旁边的激流中抓了许多鱼虾上来给它们吃。   吃饱喝足后,鸟儿们很快四散开去,帮沈星河找天外陨铁。   只有那只之前开屏的白孔雀,依旧顶着小肥啾,寸步不离地跟在沈星河身后。   沈星河看它一眼。   白孔雀“唰”地又开了屏。   沈星河顿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咱俩不是一个物种。”   沈星河试图跟白孔雀讲道理。   他看得出来,这白孔雀怕是快生出灵智,脱离普通孔雀的范畴了。   那白孔雀却似乎并没有听懂他的话,依旧绽着雪白的翎羽,全方位向沈星河展示自己的美丽。   沈星河抽了抽嘴角。   “这就是我这两天不叫鸟儿来帮忙的原因。”   神魂中,沈星河一脸沉痛地对君伏道。   “身为鸟中之王,羽族中的万人迷,这种烦恼你懂吗?!”   君伏的声音无波无澜,“我不懂。”   沈星河顿时“呵”了一声,一脸没有世俗谷欠望的超脱,“也是,这种烦恼,全崇光界恐怕也就只有我一个人能体会到。”   这一刻,沈星河再一次忆起了幼时被一群鸟儿包围疯狂求偶的恐惧。   一脸沉重地盯着那仍布灵布灵望着自己,眼看着就要跳起舞来的白孔雀,沈星河身后忽然现出一个巨大的青鸾虚影,居高临下对白孔雀道,“别闹了,且不说咱俩都是雄性,就算我真接受你,你也没有我大!”   白孔雀:…………   “嗡——!”   问剑峰上,柳狂澜的龙吟剑忽然被“蝉不知雪”猛地抽飞出去。   满天飞花也瞬间化作片片白雪,把化神期的柳狂澜都冻得一哆嗦。   “嘶……阿月,你怎么忽然发这么大火?”   与云舒月相识千年,柳狂澜自然看得出云舒月的神色有些不对。   云舒月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很快收回“蝉不知雪”,踱步走向那仍缩在结界里,看似老实的小青鸾。   “星儿去多久了?”   他忽然淡声问柳狂澜。   柳狂澜掐指算了下,“才不到三天。”   云舒月垂下眼眸,重新坐回桌边,静静看着掌心正乖巧歪头看他的小东西。   柳狂澜见状,顿时忍不住笑了,颇为稀奇地道,“你难道是在担心小星河?”   “剑冢里虽然有些脾气古怪的家伙,但它们大多有分寸,不会真伤到小星河的。”   “再说,小星河已是元婴期,虽然年纪还小,却也未必不能独当一面。”   “你这做师父的,可别太拘着他。”   见柳狂澜浑不在意,云舒月淡淡瞥了他一眼,很快又垂眸看向掌心的小东西。   素白手指在那惹眼的冠羽上轻轻弹了下,云舒月这才轻轻叹出一口气来,“你不懂。”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别开屏了别开屏了,本公子掏出来比你大!   白孔雀:……   师尊大人:………… 第21章 魔剑   柳狂澜确实不懂。   不但他不懂,透过小青鸾眼睛看到这一幕的沈星河也不懂。   不过有一件事,沈星河还是明白的。   那就是,师尊在担心他。   胸中蓦地一暖,小青鸾状的沈星河乖巧用脸颊蹭了蹭师尊的手指,想告诉师尊,他很好。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周身冷意微缓,轻轻挠了下小家伙的下巴。   ……   剑冢内,沈星河立刻收回青鸾虚影,打算加快寻找天外陨铁的速度。   至于那之前还对他搔首弄姿的白孔雀……   似乎是被沈星河放出的巨大鸾影吓到了,一时间,那白孔雀连尾巴都耷拉了下去,终于不再对沈星河穷追不舍,只远远跟在他身后,时不时缩头缩脑看上几眼。   “啾!”   “啾啾!”   站在白孔雀脑壳上的小肥啾很快对白孔雀叫了几声。   沈星河并未在意。   只是当他再想起那白孔雀,又回头看时,才发现,那白孔雀早已不见踪影。   ……   接下来的两天中,许多鸟儿都陆续给沈星河送来天外陨铁的消息。   沈星河随它们去一一探查后,竟还真找到两块巴掌大的陨铁。   为所有帮忙的鸟儿再次送上许多食物后,沈星河又特意喂那两只找到陨铁的鸟儿吃了几粒它们能承受的灵谷。   此时距离沈星河进入剑冢已过去四天。   沈星河看了看头顶浩瀚的星空。   虽然很遗憾只找到两块天外陨铁,但沈星河知道,接下来他和师尊还要去太一宗,并不能在剑宗耽搁太久。   而且,师尊与柳狂澜已经面对面喝两天茶了!   即使一直透过小青鸾看到他俩确实没什么状况,沈星河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只想赶紧回到师尊身边,亲自盯着才好。   他正准备往剑冢外走,一只小肥啾却猛地撞进他怀中。   “啾啾!”   “啾啾啾啾!”   把那险些被自己拍飞出去的小家伙捏在掌心,沈星河一脸无语地看着小家伙对自己翅舞足蹈,边比划边“啾”个不停。   “大王大王,你先别走啾,白花花马上就过来啦啾!他找到你要的东西啦啾!”   大脑自动把小肥啾的叫声翻译成人话,听到“白花花”这名字,沈星河脑中忽然闪过两天前那只骚包的白孔雀。   ……总不会真是那白孔雀的名字吧?   心里正为这猜测忍不住笑,沈星河忽然听到一阵气急败坏的“嗷嗷”声由远及近。   “嗷嗷!嗷嗷嗷呼……嗷咳咳咳……!”   伴随着一阵金属撞击地面的闷响,一只白孔雀突然从天而降,边“嗷”边“柔弱”地要跌进沈星河怀里。   沈星河面无表情挪开两步,只在原地放了个浮空咒接住那又想占他便宜的白孔雀。   “噗通!”   猛地摔进一团空气,白孔雀哀怨地昂起头来,委屈巴巴地看着沈星河和他掌心的小肥啾。   沈星河却完全不为所动,只低头唤了声,“白花花?”   然后沈星河便看到,那白孔雀忽然浑身僵住,凶巴巴瞪了眼小肥啾。   “啾。”   小肥啾状似害怕地在沈星河掌心挪了挪小屁股,很快示意沈星河看看白孔雀的腿。   其实不用小肥啾提醒,沈星河便已经看到那绑在白孔雀腿上的绳索。   绳索另一端,是一块足有沈星河半臂长的天外陨铁。   天外陨铁分量极重,哪怕只巴掌大,都有五六十公斤重,除猛禽外,几乎没有鸟儿能搬得动,所以沈星河这两天才不得不一直随鸟儿们满剑冢跑。   但现在,这只白孔雀却亲自带了这么大一块天外陨铁来。   沈星河甚至能清楚看到,它腿上的皮肉都已经被绳索磨碎,露出其下染血的腿骨来。   沈星河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嗷~。”   似乎发觉了沈星河的不忍,那白孔雀很快支棱起长腿,微微颤抖地对沈星河晃了晃。   一边晃,还一边想要和沈星河撒娇。   但它“嗷嗷”的叫声实在太粗犷了,以至于它越叫,沈星河越忍不住想笑。   “啾啾啾!”   “(你可闭嘴吧!难听死了!)”   最后还是小肥啾听不下去,直接飞到白孔雀脑门上给了它一爪子。   白孔雀这才赶紧合上嘴巴,泪眼汪汪地看着沈星河。   “咳。”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都是因为给他带陨铁来才受的伤,沈星河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他很快运起冰灵力短暂冻结麻痹白孔雀腿上的伤口,在把那绑着陨铁的绳索解开后,这才拿出一瓶上好的伤药,蘸着布给白孔雀擦药。   “嗷~~。”   擦药的时候,白孔雀硬生生挤出两滴孔雀泪。   沈星河无语地看它一眼,用布条包好高抬起它的腿,一脸好笑地对白孔雀道,“伤口都已经好了,你还在哭什么?”   白孔雀:???   冠羽瞬间支棱起来,白孔雀立刻看向自己高高抬起的腿,在看到那上面的皮肉确实都已经愈合,且真的一点都不疼了后,顿时瞪圆了眼睛。   沈星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这白孔雀好戏精啊,竟然还会用苦肉计。”   他在神魂里对君伏调侃。   君伏淡淡应了一声。   半晌,才问他,“你要带它走?”   沈星河脸上的笑顿时淡了下去,“怎么可能。”   这辈子除师尊外,他不会再与任何生灵有牵扯。   白孔雀带回来的天外陨铁确实很大颗,为了感谢它,沈星河特意给它留了一小罐灵泉。   这灵泉是沈星河空间里蕴含灵力最少也最温和的一种,对凡鸟来说极具滋养功效。   这白孔雀如今已半生灵智,也不知这罐灵泉,能否助它脱离凡鸟的范畴。   ……   沈星河并未因白孔雀停留过久。   挥别“嗷嗷”大哭的白孔雀和小肥啾后,沈星河便要离开剑冢。   一只乌鸦却忽然拦住了他。   这只乌鸦已经跟了沈星河许久。   一开始,沈星河还以为它只是在围观他这只与众不同的鸾鸟。   但在听完那乌鸦的话后,沈星河的神色却忽然凝重起来。   乌鸦告诉沈星河,在这剑冢里,有一处很特别的地方。   因为那里气候严酷,寸草不生,位置也很隐秘,所以几乎没有鸟儿敢去那里。   但乌鸦十分坚信,那里一定有沈星河要找的天外陨铁。   它还对沈星河道,若它真带沈星河找到了陨铁,希望沈星河也给它一小罐和白孔雀一样的泉水。   沈星河答应了它。   他很快随乌鸦去了剑冢最北端。   在那里,有一片巨大的黑色石林。   再往北,便是一望无际的广阔冰原。   乌鸦要带沈星河去的地方,便是黑石林与冰原的交界处。   “想不到这里竟还藏着这么一处隐秘的洞穴。”   随乌鸦穿过纵横交错的黑色石林,而后变成本体,跳入一条狭窄的石缝,最后终于到达深深的地下,沈星河看着面前倒悬无数的黑色钟乳石,忽然感慨出声。   “这里有魔气。”   神魂中,君伏忽然提醒他。   沈星河微微勾唇,“那看来我是没有猜错了。”   前世于师尊神魂中沉睡时,沈星河曾隐约听过一个传闻——   传说魔尊容烬手中那把染血无数的血魔剑,其实是出自万剑宗剑冢。   只可惜那时万剑宗已被容烬所灭,剑冢也不复存在,事实究竟如何早已无人知晓。   沈星河却觉得,那应该是真的。   因为他曾听容烬对柳狂澜说,“当初你就是因这血魔剑认定我是魔,对我痛下杀手!现在这把剑又回到我手中,我也确实成了世人眼中的魔。”   “怎么样,你满意了吗?”   “我的好·师·尊!”   忽略对容烬那王八蛋的厌恶不谈,单说这话中透露出的信息,沈星河大致能推测出,容烬应该是在被逐出剑宗前,便已经接触过血魔剑。   而从夜枭叔叔之前查明的消息来看,在被逐出剑宗前,柳阳也就是容烬已有数年未出过剑宗。   那么,容烬又是在哪里接触到血魔剑的呢?   沈星河第一个想到的地方,便是剑冢。   身为青鸾神鸟,沈星河对一切邪魔外道都分外敏感,所以甫一落地,他便察觉到这洞穴中弥散的淡淡魔气。   但这就很奇怪了。   容烬被逐出剑宗是在五年前,若这洞穴深处真的是血魔剑,那就说明,五年前,柳狂澜应该也来过此处。   “这里的魔气虽然很淡,但剑宗应该不至于察觉不到才对。”   沈星河看得出来,这里曾有过一个巨大的封魔印。   但现在,那封魔印却显然出了问题,不然那封印中的魔气也不可能溢散出来。   “这里很危险,你先离开吧。”他很快对那乌鸦道。   虽然基本能确定这洞穴深处应该不会有天外陨铁,但若真找到血魔剑,对沈星河来说也是极大的收获。   所以,按照乌鸦原本的诉求,沈星河也给了它一小罐灵泉,以防万一,还对它施了个净身咒,以免它被魔气污染。   在那乌鸦听话离开后,沈星河这才继续向洞穴深处走去。   与沈星河所料相去不远,越往里走,空气中的魔气便越浓烈。   沈星河干脆拿出玄铁片,燃起青鸾圣火,那些魔气果然不敢再靠过来。   也不知走了多久,在周围的魔气已经浓郁到快要凝成液体时,沈星河终于看到一把被深深插在石台上的剑。   那是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剑柄处,狰狞巨兽犬齿大张,宝石镶嵌的兽瞳黑雾涌动,似乎下一息便要猛扑下来,择人而噬。   剑身则遍布血色纹路。   那纹路似躁动的岩浆,又似滚烫鲜血在汩汩流淌。   此刻,那像是刚从血池中捞出的魔剑正被八条铁索紧紧缠绕,牢牢束缚在石台正中央。   周身魔气冲天,似在不甘地嘶吼咆哮。   “果然是血魔剑。”   沈星河神情凝重。   前世,拿到血魔剑的容烬如虎添翼。   据说也正是在拿到这柄剑后,他体内的天魔之血才被彻底激活,最后成功干掉戎狄登上魔尊宝座。   沈星河微微眯起眼睛。   既然已经找到血魔剑,他自然不可能再让容烬有机会碰它。   “你说,我能不能干掉这把剑?”   漂亮的凤眼中闪过一丝火光,沈星河兴奋地舔舔嘴唇,跃跃欲试对君伏道。   君伏沉默片刻,这才淡声说道,“或可一试。”   沈星河轻笑一声,手中玄铁片上霎时火光暴涨,提“刀”便对那血魔剑狠狠砍去。   ……   “啪!”   问剑峰上,柳狂澜手中的茶杯在某一时刻忽然碎了。   柳狂澜怔了下,奇怪地看了眼那碎成八瓣的茶杯,又抬头看了眼云舒月。   “你这是做什么?”   柳狂澜满头问号。   这茶喝得好好的,阿月忽然弄碎他杯子干嘛?   云舒月闻言,淡淡看他一眼,忽然自桌后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柳狂澜:?   虽然不知道云舒月在搞什么名堂,出于好奇,柳狂澜还是跟了上去。   然而没过多久,柳狂澜便知道,云舒月为什么不高兴了。   “……师尊。”   眼看着几天前还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出去的小美人,浑身染血被摇光扶回来,柳狂澜脸色顿时一黑,厉声问摇光,“小星河怎么会受伤?!”   看起来还这么严重!   这让他怎么和阿月交代?!   摇光此时也是欲哭无泪。   天知道他看到沈星河血淋淋自剑冢出来时,魂都快被吓飞了!   见柳狂澜似乎马上要动手抽摇光,沈星河心中一虚,连忙咳了几声,小声对柳狂澜道,“柳前辈,这不怪摇光,都是我自己……”   “行了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这就去找宗内的医修来给你看看。”   “摇光你先把小星河扶进去好生照料,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说完,柳狂澜重重敲了下摇光的脑壳,一溜烟便飞走了。   “嘶……”   脑袋被师尊敲得生疼,眼看着便肿起一个大包,摇光连忙扶着沈星河往里走。   云舒月却忽然拦在他身前,垂眸看着他,“把星儿交给我。”   摇光闻言一怔,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神情忽然恍惚一瞬,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下一刻,他手上忽然一轻。   待摇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看到,那白衣如雪的仙尊已抱着沈星河,行至花海深处。   远远地,摇光还听到云舒月飘渺如烟的声音,“去换衣服。”   摇光“啊”了一声,这才低头看了眼自己,发现自己的衣服也被沈星河的血染红了。   “望舒仙尊可真是个好人。”   没想到看着高高在上的仙尊还会注意到如此细枝末节,摇光很快听话地跑去洗澡换衣服了。   在他身后,原本寸步不离云舒月的小青鸾不知何时偷偷跟了上去。   而后,趁摇光洗澡的时候,一把火烧了那染血的衣服。   ……   问剑峰,花海别院,客房。   沈星河正老老实实缩在云舒月怀里,忐忑不安地在心中狂呼君伏。   【君伏君伏君伏,我师尊是不是发现了???】   【他是不是发现我其实没受伤,身上沾的其实是鸡血了???】   【我师尊不会打我吧?!】   【呜呜呜我其实也没想骗师尊,我只是想瞒着柳前辈和剑宗那边!】   【不然万一被他们发现我把血魔剑干碎了,我怕他们找我和师尊麻烦啊呜呜呜……】   【君伏?君伏你嗦话啊!】   【师尊他还在看我!】   【我好害怕呀!】   【我要不还是坦白从宽算了呜呜呜……】   “星儿。”   被小家伙的心音吵得头疼,云舒月忽然唤了一声。   “在!”   沈星河立刻挺直脊背,中气十足答了一声。   云舒月:……   沈星河:……   眼看着师尊的目光蓦然讳莫如深,沈星河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好像还是浑身染血的“虚弱”状态。   【本来……本来我也没想瞒着师尊!】   知道自己已经在师尊面前露馅了,沈星河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心中一横,小心翼翼地拽住云舒月袖口,可怜兮兮地唤了声,“师尊……”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垂眸看着他。   就见那小花猫似的漂亮少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小小声对他道,“师尊……你听我解释。”   云舒月微微垂下眼眸,先是给自己和沈星河施了个净身咒,把两人身上的血迹都清理干净,这才对那又变得干净漂亮的小家伙道,“说吧。”   作者有话说:   当小星河面对血魔剑时:啊哒哒哒呔!砍碎砍碎全都砍碎!   当小星河面对柳狂澜师徒时:嘤,我好柔弱啊.jpg   当小星河面对师尊时:师尊师尊你听我解释QAQ!!!   早已看穿一切的师尊大人:我就静静看你狡辩¬_¬ 第22章 双簧   沈星河清清嗓子, “事情是这样的……”   见他似乎要长篇大论,云舒月立刻打断,“长话短说。”   沈星河疑惑看他。   云舒月淡淡说道, “柳狂澜快回来了。”   沈星河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师尊这……难道是要帮他一起隐瞒柳前辈?   想到化神大能腾云驾雾日行万里的本领,沈星河也忽然紧张起来, 连忙对云舒月道,“师尊,两天前,我曾在剑冢里遇到一把魔剑。那魔剑好生邪门, 一碰面就疯狂攻击我。”   “为了自保,我也不得不使出全力和它打。”   “然后……一不小心就把它砍碎了。”   说到这, 沈星河不好意思地看着云舒月, “那虽然是一把魔剑,但怎么说也是剑宗的东西, 我怕剑宗和柳前辈发现后怪罪我们,这才不得不装成重伤的模样。”   这样万一剑宗真的发难, 他们也可以先发制人嘛……   漂亮的凤眼忐忑不安地看着云舒月, 沈星河实在不想让师尊觉得他卑鄙。   但就算重来一次, 若再寻到血魔剑, 他也还是会在第一时间彻底毁了它!   云舒月垂眸看着沈星河,他知道,事情远没有沈星河说得轻松。   什么“一不小心把它砍碎了”, 小东西明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差点把自己交待在那里, 好不容易才毁了那血魔剑。   但既然沈星河要隐瞒, 云舒月也不拆穿他。   素白指尖搭上沈星河的手腕, 云舒月很快放出一股温和的灵力, 在沈星河经脉中缓缓游走一周天。   知道师尊是在帮他检查身体,沈星河心中一暖,小声对云舒月道,“师尊,我没事……”   虽然刚收拾完血魔剑时,他确实消耗了许多灵力,也受了不少伤,但因为空间内有好几座他爹塞进去的灵石矿,沈星河这两天已经补充了不少灵力。   伤口也在灵药的修复下完全愈合了。   现在除了一点内伤外,他也就是灵力匮乏些,并没有太大问题。   他继续同云舒月说正事,“师尊,我遇到那魔剑时,曾发现封印它的阵法有残缺 ……”   “小星河!”   外面忽然远远传来柳狂澜的声音,沈星河微微顿了下,刚想说什么,经脉却猛地一堵,身体也霎时被抽光了力气,软软倒在云舒月怀中。   “……师尊?”   他惊讶地唤了云舒月一声,刚想问师尊为什么这么做,便发现自己竟说不出话了。   神魂中,君伏适时为沈星河解惑,“他在帮你遮掩。”   沈星河惊讶地看向师尊。   云舒月也正垂眸看着他。   实际上,沈星河的伪装并不高明。   片刻前若不是柳狂澜和摇光关心则乱,又有君伏帮忙遮掩鸡血的问题,沈星河根本瞒不过柳狂澜。   有一件事柳狂澜还是没有说错的,那就是,沈星河确实还太年轻,也太单纯,什么都写在脸上。   若云舒月不帮他遮掩一二,万一他真被柳狂澜戳穿,小家伙恐怕会尴尬得无地自容。   心中如此想着,见沈星河一脸感动地看着自己,云舒月微微挑眉,小惩大诫用灵力在他经脉中一堵。   沈星河顿时难受得皱起眉头,这才有了几分“身受重伤”的模样。   云舒月无声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沈星河保持安静。   沈星河无奈对师尊眨眨眼睛。   【我这嗓子都被师尊封住了,哪还说得出话来呀。】   他小声在神魂中跟君伏吐槽。   似乎只几息的功夫,在云舒月刚把手指放下时,柳狂澜便风驰电掣扯着个黑长直的年轻男人进来了。   “小星河怎么样?好点了吗?!”   甫一进门,柳狂澜便直奔床边,想看看沈星河的情况。   然而,在看清床上正把沈星河半抱在怀里,抬眸淡淡看来的云舒月后,柳狂澜忽然倒抽了一口气。   “这……你们这是什么姿势?!”   床上正严阵以待的沈星河:?   被柳狂澜一提醒,沈星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和师尊好像确实离得太近了。   还有,片刻前好像也是师尊把他抱进来的。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不太对劲。   小眉毛瞬间拧了起来,沈星河立刻便想从师尊怀里爬出来。   云舒月却微微收紧了抱着他手臂,淡声问他,“还有力气动?”   发现确实没力气的沈星河:……   一时间,沈星河简直郁闷至极。   “……你火急火燎把我拖出来,就是让我看这种‘病’?”   奇异的沉默中,终于整理好一头乱发的黑长直忽然冷淡出声。   柳狂澜闻言,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连忙怼了黑长直一拳,轻咳一声道,“别乱说话,人家是正经师徒。”   “小星河在剑冢里受了伤,刚才还浑身是血,阿月应该是帮他清理过了。”   “你快去给他看看。”   柳狂澜连忙催促。   没想到竟是自己误会了,一脸冷漠的黑长直这才神色稍缓,抬起头来,看向师徒二人。   黑长直:……   脸上瞬间飘过一丝薄红,被突如其来的美颜暴击惊得微微怔了一瞬,直到被柳狂澜的咳嗽声提醒,黑长直才回过神来,眼底闪过一丝尴尬。   “万剑宗花自栖。”   他对云舒月二人拱了拱手。   云舒月和沈星河都没作声。   最后还是柳狂澜给他们作了介绍,“这是云舒月,这是阿月的徒弟沈星河。”   “先别寒暄了,赶快给小星河看看!”   柳狂澜把花自栖推到床边。   花自栖从善如流坐在床沿,伸出手指,要探查沈星河的经脉。   沈星河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下。   “无事。”   云舒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沈星河这才微微抿起嘴唇,让花自栖探上他的手腕。   温和的灵力很快探入沈星河经脉,在其中缓缓游走。   半晌后,花自栖终于收回手指,微蹙起眉头。   “小星河怎么样?”   见花自栖半晌不说话,柳狂澜心中“咯噔”一声,连忙问道。   花自栖这才回过神来,沉吟道,“失血过多,灵力使用过度,经脉有严重受损的痕迹,险些不可逆,还有不少内伤。”   柳狂澜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沈星河也被惊得哆嗦了一下,不过原因倒是和柳狂澜不太一样。   【嘶~我师尊也太厉害了吧?这是怎么做到的?!】   沈星河很确定,自己的经脉根本没受什么“险些不可逆”的伤。   他立刻就想抬头看师尊,云舒月却忽然把他往怀中带了带,于是沈星河整张脸都被迫埋进了柔软如云絮的白衣中。   沈星河:……   鼻间猛地钻入一股似有若无的奇异幽香,沈星河脸色顿时变得通红,一动都不敢再动。   见沈星河后怕地埋进云舒月怀里,柳狂澜心中更是怜惜,连忙对花自栖道,“现在怎么办?”   花自栖却对他摆了摆手,好奇地看了眼沈星河,“在我之前,是不是有人为他治疗过?”   柳狂澜一怔,下意识回道,“没有。”   云舒月却忽然开口道,“是我。”   柳狂澜:?   “你怎么……?”   话一出口,柳狂澜便立时顿住了。   他也是直到这时才想起,“对啊……阿月,你有木灵根。”   水灵根与木灵根都是拥有治愈力量的灵根,修真界的医修也大多是这两种属性。   但与云舒月相识千年,在此之前,柳狂澜还从未见云舒月使用过治愈的力量。   印象中,冰木属的云舒月每次出手都比他这个雷灵根还狠绝,性子也偏冷,冰属性明显,所以柳狂澜总会下意识忽略他身上的木灵根。   他颇为意外地打量云舒月两眼,又看了看虚弱缩在他怀中的沈星河,这才对花自栖道,“所以,小星河现在究竟如何?”   花自栖没卖关子,“问题不大,他师尊的救治很及时。接下来只要仔细调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如初。”   柳狂澜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又细细询问了些注意事项,之后才亲自送花自栖出去。   花自栖离开后,柳狂澜很快便折返回来,想问问究竟是什么把沈星河伤成这样。   结果一进门他便看到,云舒月正把已经睡着的沈星河安置在床上,轻轻为他盖好被子。   柳狂澜顿时噤声。   云舒月用眼神示意他去外面说。   “被迫睡着”的沈星河:……   神魂中,沈星河一脸郁闷地用灵力一遍遍冲击着强行被师尊堵住的经脉,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师尊略带责备的声音——   “行事鲁莽,罚你自行冲开经脉。”   沈星河:嘤。   ……   虽然本体“被迫沉睡”,但沈星河可还有一个小青鸾分身在呢。   偷偷烧完摇光的衣服后,小青鸾很快飞回花海别院,小翅膀扑腾扑腾便直奔师尊。   刚刚坐下的云舒月见状,立刻伸手把那漂亮鸟儿拢入袖中。   柳狂澜给他倒了杯茶,忽然问云舒月,“小星河究竟是被何物所伤?”   雪白衣袖内,小青鸾偷偷竖起耳朵。   云舒月也没隐瞒,“他在剑冢遇到一把魔剑。”   “你说什么?!”   柳狂澜立时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来,想进屋再仔细检查一下沈星河的身体。   “蝉不知雪”却把他拦了下来。   云舒月淡淡对柳狂澜道,“他在休养。”   知道柳狂澜在担心什么,云舒月很快又道,“我已为他检查过,他并未受魔气影响。”   柳狂澜却还是忧心忡忡,似乎忆起了什么极为糟糕的事。   云舒月便慢条斯理又补了一句,“为求自保,星儿只得毁了那魔剑。”   柳狂澜:……?   总觉得自己似乎听错了什么,柳狂澜恍惚看了云舒月一眼,“你说什么?”   云舒月重复道,“星儿毁了那魔剑。”   柳狂澜:???   “阿月,你可莫要骗我,那魔剑来头不小,当初我们想了诸多办法都没能毁了它,这才只能勉强把它封印住。”   “小星河他可只有元婴期……”   云舒月微微蹙眉,“所以星儿才会受伤。”   柳狂澜闻言,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听听,这是人话么?!   想当初他们万剑宗为了封印那魔剑,元婴、出窍包括他这个化神都出了不少力,这才勉强把那魔剑封印住。   结果现在云舒月却告诉他,小星河一个人就把那魔剑干掉了?!   虽然心里还是不敢相信,但事关魔剑,柳狂澜却不得不慎重。   “我去找虞忘尘。”   虞忘尘乃剑宗现任宗主,魔剑之事事关重大,柳狂澜必须找虞忘尘一起去剑冢里看看才行。   临行前,柳狂澜忽然又听云舒月道,“星儿说,他遇到那魔剑的时候,封印魔剑的法阵已有破损。”   柳狂澜脚步一顿,眉头狠狠一揪,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等我回来,定会给你和小星河一个交代!”   神色郑重对云舒月承诺完,柳狂澜立刻御着龙吟剑,向虞忘尘所在的坐忘峰飞去。   柳狂澜离开后,偌大的花海别院很快恢复安静。   云舒月袖口中,小青鸾这才钻了出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舒月。   【总觉得师尊好厉害啊……】   明明拢共也没说几句话,却轻易便把柳狂澜的注意力引到魔剑和残缺的阵法上了。   而且,若他没有会错意,柳前辈临行前的那句话,是说……要反过来给他们师徒二人一个交代吗?   一想到这,即使脸上毛茸茸的,沈星河也还是忍不住小脸一红,总觉得心里好虚得慌。   清楚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抬手戳了下小家伙头顶漂亮至极的冠羽,终于低声道了句,“傻东西。”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总觉得师尊好厉害啊!   云舒月:唯皮厚尔。   柳狂澜:翻译成人话就是,你师尊脸皮比较厚:)。   小星河:……   云舒月:喝茶.jpg 第23章 善缘   沈星河足足用了两天, 才终于勉强冲开堵塞的经脉,让灵力顺利在身体内流转,也终于能说出话了。   不过, 他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因此这两天仍以卧床居多。   柳狂澜便是在此时回到问剑峰。   与他一同到来的, 还有万剑宗掌门虞忘尘。   与剑宗给人的感觉不同,虞忘尘是一个身着淡紫华服的中年道人,面色微黑,腰间悬一把黑色长剑, 看上去竟十分温和。   虽然早知道柳狂澜是去找剑宗掌门商量魔剑的事,沈星河却并未想到虞忘尘会亲自过来, 立刻便要撑身坐起来。   柳狂澜却眼疾手快把他按了回去, “躺好躺好,小星河你这身体可还没好呢。”   沈星河看了师尊一眼。   云舒月微微颔首, 示意他无妨。   沈星河这才乖乖躺回去,看虞掌门与他师尊寒暄。   修真界实力为尊。   虞忘尘虽为剑宗掌门, 却只有出窍中期, 在化神的云舒月面前并不托大。   他不卑不亢对云舒月行了一礼, “虞忘尘见过望舒仙尊。”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   直起身体后, 虞忘尘这才细细打量了一番云舒月和沈星河,短暂失神过后,不由得在心中感慨出声。   虞忘尘:【狂澜所言果真不假, 此师徒二人着实惊才绝艳, 令人观之忘俗。】   柳狂澜适时开口, 道明虞忘尘来此的缘由。   “小星河, 这两天我与掌门师兄一直在剑冢内探查, 发现封印那魔剑的地方确实如你所言, 阵法有缺。”   虞忘尘很快接道,“不错,确实是因我等的疏忽,才令沈小友遭此劫难。”   话音未落,虞忘尘已从芥子中拿出许多疗伤圣药、天材地宝以及数件上品灵器,整齐摆放在桌上。   “绵薄之礼,略表歉意,还望沈小友莫要嫌弃。”   沈星河:……   好家伙,剑宗掌门竟然亲自上门来给他送礼道歉了!   这难道就是柳前辈说的,会给他和师尊一个交代吗?   没想到剑宗会做到这份上,沈星河的脸皮顿时有点撑不住,求救地看向师尊。   沈星河很清楚,凭他一个元婴期,不可能有这么大面子。   虞掌门亲自登门探望甚至还送他这诸多赔礼,百分百是因为他化神期的师尊。   知道沈星河心虚,云舒月很快对虞忘尘道,“不必如此。”   “我与星儿并非剑宗之人,星儿入剑冢,本就不合规矩。”   既是不合规矩的事,自然没有让剑宗负责的道理。   云舒月知道,沈星河真正介意的是此事。   听出云舒月的未尽之意,虞忘尘立时正色道,“仙尊与狂澜乃至交好友,便是我剑宗的客人,沈小友自然也是如此。”   “既是狂澜信得过的友人,进剑冢倒也无伤大雅。”   沈星河:……   若不是知道剑冢是万剑宗禁地,他没准真就信了。   没想到看起来浓眉大眼行止端方的虞掌门竟然也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高手,沈星河一时间简直叹为观止。   漂亮的凤眼很快与虞掌门四目相对,沈星河就见虞掌门对他温和一笑,继续说道,“更何况,这次沈小友还帮我剑宗解决了沉疴已久的隐患,剑宗自当以礼相待。”   说完,虞掌门大手一挥,又往桌上加了几个储物袋。   柳狂澜直接扒拉开一个,顿时被里面堆积如山的灵石闪瞎了眼。   “虞师兄,你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   拿着一袋灵石来到床边,塞到沈星河手里,柳狂澜憋笑对沈星河道,“小星河,你快收下吧。”   “我们剑宗穷得很,虞师兄平时抠得厉害,没想到这次倒是格外大方。”   说完,见沈星河脸色微红,似乎不太好意思,柳狂澜顿时被这腼腆小孩萌到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边摸边忍不住笑,“你若再不收,他怕不是要把剑宗库房都直接搬来,那我们接下来可就都得喝西北风了。”   “啪!”   “蝉不知雪”不知何时窜了过来,立时打开柳狂澜的手,又把他从床沿拖了起来。   柳狂澜没好气地瞪了云舒月一眼。   就见云舒月安然坐在他刚才坐过的地方,一边帮沈星河整理微乱的头发,一边淡声对虞掌门道,“既如此,我等便却之不恭了。”   沈星河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师尊竟然真帮他收下了。   虞掌门则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是虞掌门太狗腿,而是他太过清楚,剑冢中那魔剑究竟有多棘手。   说真的,虽然已经与柳狂澜仔细检查过那魔剑的封印之处,确定那里确实曾存在过激烈打斗的痕迹,以及大片被烈火灼烧过的焦黑,虞掌门却还是不敢相信,那困扰剑宗许久的魔剑,竟是被一个十九岁的孩子解决的!   不过,既然沈星河收下了礼物,虞掌门便有开口询问的底气了。   “沈小友,”他温和地看着沈星河,问他,“这两天我与狂澜曾仔细探查整个剑冢,并未发现那魔剑的残骸。”   沈星河闻言,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立刻从空间中翻出几块破铜烂铁,摆在众人面前,心虚地笑了笑。   虞掌门顿时一噎,匪夷所思地看着那几块黑乎乎的东西,“……这便是那魔剑的残骸?”   沈星河点头,声音仍有些虚弱,“那天我砍碎了这魔剑后,怕它死灰复燃,便把这些残骸都带了出来。”   而且这几天还继续在空间里玩了命地烧。   虞掌门和柳狂澜也是担心这个,闻言立刻上前检查。   片刻后,两人对视一眼,都确定,这确实是那上古魔剑的残骸,毕竟这种带着血色纹路的矿石在如今的崇光界,已近绝迹。   但更让他们意外的,却是这魔剑残骸上竟已没有丝毫魔气。   这沈小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虞忘尘和柳狂澜都看得出,这矿石有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这两天在封印之地,他们也曾看过类似的焦痕。   沈星河身负冰火双灵根的事,对与他接触过的虞忘尘和柳狂澜来说,并不难看穿。   但从前剑宗明明想过各种办法来净化这把上古魔剑,火烧的办法也用过,却并没有任何作用。   所以,难道是这位沈小友的火灵根有什么特别之处?   虞忘尘都能想到的事,柳狂澜又怎会想不到。   不过这崇光界能人异士甚多,他们与沈星河也并不算熟稔,自然不会不识趣地刨根问底。   更何况,沈星河身边可还有他师尊牢牢护着呢。   不过,虽然不能问火灵根的事,另一件事倒还是可以问的。   虞忘尘沉吟,“不知沈小友是如何斩断这魔剑的?”   怕沈星河听不懂,柳狂澜很快补充道,“从前我们也曾试过用各种方法破坏这魔剑,却从未伤到它分毫。”   但沈星河拿出的这几块魔剑残骸,却显然是被什么硬生生从中间斩断的。   柳狂澜和虞忘尘都十分好奇。   沈星河:这倒是不用隐瞒。   他很快自空间中翻出三块大小不一的天外陨铁,对两人道,“这是我在剑冢中寻到的矿石,那天我就是用它们砍断那魔剑的。”   沈星河并未告诉他们这是天外陨铁。   因为对崇光界的人来说,“天外”还是一个十分陌生的概念,沈星河没法跟他们解释。   但他不会隐瞒师尊。   毕竟他师尊早晚都是要飞升的,到时候自然会去到“天外”。   以后沈星河会找个时机,好好与师尊讲讲“天外”的事。   听完沈星河的话,虞忘尘立刻拿起一块陨铁,在那魔剑残骸上重重一划,留下一道微红的痕迹。   他顿时目露感慨,一时间竟有些羡慕沈星河的运气。   因为若不是恰好寻到这种能伤到魔剑的矿石,沈星河或许真的会身陨于剑冢。   届时,痛失爱徒的望舒仙尊,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心中为剑宗狠狠捏了一把汗,虞忘尘很快把天外陨铁送还给沈星河。   看出他和柳狂澜都对这陨铁十分感兴趣,沈星河心中虽有些不舍,却还是问道,“这都是在剑冢找到的,你们不要吗?”   虞忘尘对他笑笑,“既是沈小友寻到的,便说明它们与你有缘。”   “沈小友远来是客,自然不至使你空手而归。”   沈星河:……   咳,虞掌门刚还送了他那么多东西呢,就算不要陨铁,他也没空手而归。   虞忘尘却并非是在跟他客气,而是,就算他们把这能伤到魔剑的矿石留在剑宗,也只能当摆设。   毕竟他们从前连魔剑都奈何不得,又如何能炼化得了这种更加坚固的矿石?   倒不如顺水推舟,把它们赠与沈星河,也算是结下一段善缘。   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抬眸看了他一眼。   直到虞忘尘走后,云舒月才淡声对柳狂澜道,“剑宗掌门,倒也是个明白人。”   柳狂澜:?   见柳狂澜目露疑惑,云舒月却并未与他多做解释。   视线不着痕迹自半空中划过,云舒月能清楚看到,在他做主为沈星河收下剑宗的礼物后,沈星河与柳狂澜之间,已亮起了一条莹莹的代表善缘的白色因果线。   而那原本紧缚在柳狂澜身上的不知通往何处的黑色因果线,此时已变得微微透明。   柳狂澜乃剑宗支柱。   如今,他身上最深的孽缘已因沈星河而得以削减,剑宗的运势自然也会随之发生变动。   起码,沈星河记忆中的灭门之灾,短时间内应是不会发生了。   所以,虞掌门送的礼物,云舒月替沈星河收得心安理得。   作者有话说:   云舒月:甚至还觉得收少了。   小星河:……不少了不少了! 第24章 太一   沈星河随师尊到达剑宗第五日, 隐仙宗众人终于离开山门,前往太一宗。   太一宗位于天屿大陆中南部,与极北之境相隔千万里。   因隐仙宗一众修为参差不定,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皆有,掌门雾雨真人思忖再三, 最终决定带所有人乘飞舟出行。   雾雨真人曾为一介散修,如今虽已修至元婴,这些年来也闯过不少龙潭虎穴,但因崇光界绝大部分资源早已被几大宗门、世家垄断, 数百年下来,雾雨真人依旧没攒下什么好东西。   他师尊云虚子羽化前也并未给他留下任何值钱的物什。   因此, 这次出行的飞舟, 还是雾雨真人掏空家底买下来的。   但纵使如此,也还是有人百般嫌弃这飞舟。   “砰!”   “咚!”   朴实无华的木质房间内, 禹天赐正恶狠狠摔打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身为太一宗掌门宇文珏唯一的儿子,禹天赐自小便锦衣玉食长大, 几乎从未受过任何物质上的委屈。   但自从到了隐仙宗这破地方, 他却一天过得不如一天!   现在竟然还要和几个垃圾一齐挤在这比他从前茅房还小的破烂飞舟上!   这飞舟的速度还如此之慢, 飞得也不够平稳, 竟让他第一次生出了恶心的眩晕感!   “哕……”   狼狈吐了口酸水出来,禹天赐立刻从纳戒中拎出一壶灵茶漱口。   好不容易刚漱完口,脚下的飞舟却又猛地一震, 险些把禹天赐摔飞出去。   脑中“嗡”地一声, 禹天赐终于再也受不了, “砰”地把那价值千金的茶壶摔在地上, 立刻便要冲出房门去骂控制飞舟的雾雨真人。   但他的房门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不但打不开, 任他在房内大喊大叫, 几乎骂遍了这飞舟上的所有人,门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禹天赐顿时气得浑身颤抖,歇斯底里又是一通乱砸,最后自纳戒中拿出玄通镜,涕泪横流地联系上宇文珏。   “爹!”镜中现出宇文珏的身影后,禹天赐立刻委屈地跟他哭诉,“爹!这隐仙宗的人都针对我!他们竟然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我出去!”   “这破烂的飞舟也针对我,雾雨真人把它开得颠簸至极,你看看我,我连站都站不稳!”   然而在他的话音落下后半晌,这飞舟都再没震动过,禹天赐控诉的神情顿时僵在脸上,一时间更是气得要死。   眼看着禹天赐就快厥过去,宇文珏这才终于开口,“你们出发了?”   见父亲神色冷淡,禹天赐这才想起什么,立时收敛神色,不太高兴地回道,“是,不过云舒月师徒并未与我们一同出发。”   他知道父亲要问什么。   果然,在听到“云舒月”这个名字后,宇文珏的目光忽然专注许多。   虽然一早便清楚父亲的目标是云舒月,但纵使如此,禹天赐心里依旧十分不是滋味。   他红着眼睛问宇文珏,“爹,你之前说云舒月那有重塑灵根的办法,不会是骗我的吧?”   宇文珏看他一眼,并未做声。   禹天赐顿时有些心虚,因为这件事,当初本也是他偷听到的。   就连来隐仙宗,也是他死缠烂打跟宇文珏求来的。   但那时他本以为,以他太一掌门亲子的身份,一旦入了隐仙宗,定能轻松成为云舒月的弟子。   而只要拜师成功,禹天赐便有办法从云舒月那磨到洗筋伐髓重塑经脉的方子。   禹天赐原本真是这么以为的,且信心满满。   但现如今,他却……   “爹,我到隐仙宗都两个月了,只见过云舒月一面。”   “他那望月峰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之前我随雾雨真人去的时候,险些被冻掉耳朵!”   “那个沈星河我更是一次都没见过,连他是圆是扁都不清楚。”   “你说,我真能从他们那套到有用的消息吗?”   宇文珏面不改色,“当初我便不同意你过去,你非但不听,还以死相胁。”   禹天赐委屈地咬唇,“我那不是着急嘛。”   毕竟他如今已有一百八十岁,距离炼气期的寿命上限只有不到二十年。   他这一身修为还都是丹药堆出来的,或许根本活不到两百岁。   这让他如何不急?!   “爹,我可是您唯一的儿子啊,您可不能不帮我~。”   似乎被禹天赐的话触动了,宇文珏神色稍缓,沉吟片刻后,才对禹天赐道,“只要你听话,为父自然会为你多做考虑。”   禹天赐眼睛一亮,便听宇文珏又道,“云舒月师徒既已接下请帖,过几日定会来太一宗。”   “届时我会安排隐仙宗众人在玉蟾宫,你或可尝试接触他二人。”   见宇文珏真有为他考虑过,禹天赐面上顿时一喜,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双高高在上的淡漠银眸,心中忽地忐忑起来。   “爹,你见过云舒月吗?”   他忽然问宇文珏。   宇文珏看他一眼,“问这做什么?”   禹天赐眉头紧锁,“那个云舒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白发银眸的人。”   “还有沈星河,听雾雨说他的头发是深青色,眼睛是红色。”   “爹,你说,他们会不会……都是妖怪?”   禹天赐自小长在凡间,平日侍候他的都是不能修炼的凡人。   那些凡人几乎个个都黑发黑眼,偶尔父亲去看他时,身边跟着的太一宗弟子也全是双黑。   所以,在云舒月以前,禹天赐还真没见过像云舒月那样发色眸色肤色都白皙似雪,容貌也美到惊心动魄的男人。   与其说云舒月是人,禹天赐倒更觉得,他像个妖物。   也或者,是妖仙?   而若他真是妖,那成为他关门弟子的沈星河,又怎么可能是人类?   一想到这,禹天赐眼中顿时窜上股诡异的兴奋。   “爹,你们正道不是一向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吗?若云舒月师徒真是妖物,我们是不是可以……”   “禹天赐。”   未尽的话语忽然被宇文珏打断,见宇文珏的神色分外冰冷,禹天赐顿时被吓得噤声。   宇文珏这才沉声对他道,“以后绝不可在任何人面前说这些话,尤其是云舒月师徒面前。”   “为什么?”   禹天赐讷讷问道。   宇文珏闻言,眼底终于现出几分不屑隐藏的轻蔑来。   “你自小长在凡间,并不知晓,在崇光界,从不论妖魔鬼怪,只论强者为尊。”   “所以,即便他师徒二人真的是妖,只要他们的实力在我等之上,便无人敢对其不敬。”   禹天赐怔怔看着他。   这与他自小在话本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见禹天赐被自己吓到了,宇文珏这才微微缓和神色,继续道,“更何况,如今修真界实力强横位高权重者,大多混有异族血脉。”   “若你未来真想在修真界立足,不想沦为笑柄,便不要再有如此狭隘的想法。”   禹天赐垂下眼眸,半晌,才低声回道,“……我知道了。”   窗弦上,一只不足米粒大的飞鸟,悄无声息离开了飞舟。   ……   一墙之隔的另一端,容烬正慢慢转动手中的茶杯。   虽然禹天赐的房间已被雾雨真人施了隔音咒,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听到了禹天赐与宇文珏的全部对话。   当然,这并非是因为容烬修为强大,而要归功于那藏在他识海中,正与他说话的老人。   “看来,宇文珏要对云舒月师徒动手了。”   手指有节奏地在桌上敲击,容烬对老人道。   老人很快在识海中回道,“禹天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望月峰师徒定不会上当。”   老人:“不过,你倒是可以借宇文珏之手,试探云舒月师徒手中是否真有重塑灵根的方法。”   容烬闻言,眼中蓦地一暗。   经脉丹田中似乎又传来被柳狂澜凛冽剑气搅碎的剧痛,容烬闭了闭眼,隐去眼底暴起的血光。   老人却似乎并未发觉他强烈波动的情绪,继续道,“此次集会,万剑宗也在受邀之列。”   “届时,你可假意与剑宗弟子交好。”   “你必须再入剑冢一次,拿到血魔剑。”   “如此,方可彻底激活你体内的天魔之血。”   “你那小师弟摇光,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   万剑宗,问剑峰,花海。   沈星河躺在花海中央,懒洋洋晒着太阳。   耳边的黑色翎羽中,夜枭正十分严肃地把这近日搜集到的消息一一汇报给他。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晒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沈星河张开五指,挡住炽烈的阳光。   “禹天赐,宇文珏,容烬,沈清兮……”   喉中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沈星河淡淡说道,“这次的太一宗聚会,果真热闹。”   想到沈清兮,沈星河微微眯起眼睛。   “夜枭叔叔,你尽快帮我查明,太一宗珍宝阁中都有哪些冰、木、火属性的珍品。”   “还有,以下这些东西,即日起不再对外售卖。”   他给夜枭说了几个名字。   “再去让人搜集一下……”   借君伏屏蔽掉外界的目光,在与夜枭叔叔结束联系后,沈星河这才在花丛中翻滚几圈,又对着镜子练习小半天表情管理。   直到日落西山,他才站起身来,向花海深处的庭院走去。   ……   距太一宗之约尚余三日时,云舒月终于携沈星河离开剑宗,前往太一宗。   柳狂澜也带着小徒弟摇光,与他们同行。   万剑宗距太一宗十分遥远,即使是元婴修者,御剑或乘坐法宝也需七日左右方能到达。   但对可日行万里的化神大能来说,这点距离却并不算什么。   一行四人到达太一宗时,沈星河鼻间仿佛还能嗅到问剑峰上花海的香气。   太一宗地处天屿大陆中南,乃修真界一流宗门。   何为一流宗门?   便是地大、物博、各方资源丰富、人口众多、宗内高手如林,且有至少十位出窍期尊者坐镇。   太一宗、万剑宗、乾元王朝、佛宗、丹阳仙府、药王谷等便是这样的一流宗门。   而有化神大能坐镇的前三者,更是一流宗门中的翘楚。   原本洛水仙庭也是修真界老牌一流宗门,但自数月前被魔道所破,沈家家主沈兰漪及少主沈轻舟或战死或不知所踪后,洛水仙庭便彻底没落下去。   如今,有幸逃过那场劫难的沈家残余已四散各方,被大大小小的宗门世家瓜分殆尽。   这次集会,随各方到来的沈家人也不在少数。   沈清兮便是其中之一。   身为洛水仙庭家主沈兰漪的嫡孙女,沈清兮自出生起便是天之骄女。   沈清兮血脉之力浓厚,是天生的水灵根,不到一百岁便已成功结丹,本是洛水仙庭新生代中最出挑的存在。   所有人都说,若无意外,再过几百年,她或许会超越长辈沈轻舟,成为沈家最年轻的出窍尊者。   但偏偏,意外发生了。   沈星河便是那个意外。   身为沈家最年轻出窍尊者沈轻舟的儿子,沈星河十六岁便成功度过金丹雷劫,成为全崇光界最年轻的金丹修者。   那对父子的光芒实在太过耀眼,以至于,在沈星河出生后,外人只要一提起沈家小辈,第一个想到的定是沈星河。   这让被众星捧月近百年的沈清兮十分不是滋味。   偏偏沈轻舟又与沈家嫡系关系极差。   因为此,沈清兮便顺其自然,放任了自己对沈星河的恶意。   但她并不是蠢货,所以从未在沈星河父子面前表现出过对沈星河的不满,甚至极少与他们接触。   在所有人眼中,沈清兮都是清冷高傲的沈家大小姐。   即使沈家嫡系一直与沈轻舟势如水火,沈轻舟一方也极少有人对沈清兮有微辞。   就连沈星河,一开始对她也不是很防备。   如若不然,数月前,沈清兮也不可能那么容易便对沈星河下了毒。   当然,这“容易”只是相对的说法。   因为沈清兮是以自己为饵,与沈星河吃下同样掺有“融丹”之毒的食物,这才成功骗过沈星河。   在那之后,沈星河也果然成了废人。   但现在……   如水双眸中满是淤积的怨气,沈清兮一边咬牙承受身上愈发沉重的动作,一边深深望着远处自云端而下,依旧如骄阳般光华灿灿,昳丽生辉的少年,雪白贝齿深深陷入破碎的红唇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沈星河一行已随前来接待的太一宗弟子离开,早已不见踪影,这场漫长的折磨才终于彻底结束。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沈清兮喘息片刻,淡漠地拉上衣裙,靠在冰冷的墙上检视体内越发稀少的灵力。   谁能想到呢?   数月前她还是沈家最高贵的大小姐,数月后的现在,她却已沦为人尽可夫的鼎炉。   有人很快捏起她的下巴,调笑道,“沈大小姐,您可别忘了掌门交待的事。”   沈清兮推开那手掌,面无表情道了句,“滚。”   ……   “沈师弟,你在找什么?”   太一宗门前,见沈星河忽然停下脚步,摇光好奇地问道。   沈星河摇了摇头,“可能听错了。”   说罢,沈星河立刻快走几步,追上师尊和柳狂澜的脚步。   这是望舒仙尊云舒月第一次在各大宗门世家面前亮相。   在此之前,众人对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第四位化神大能,几乎一无所知。   因为此,乍一听闻望舒仙尊到了太一宗,各路人马立刻闻风而动,这一路上,沈星河已看到不下百位藏在角落偷看他师尊的鬼祟身影。   最关键的是,他们偷看也就罢了,又是抽气又是石化又是咽口水的……在那恶心谁呢?!   【好想给师尊戴面具啊……】   神魂中,沈星河幽幽对君伏说道。   【或者……把他们的眼睛都挖出来也行!】   沈星河暴言。   云舒月看他一眼。   沈星河瞬间乖巧,若无其事问云舒月,“师尊,是有什么事吗?”   走在另一边的柳狂澜闻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小星河,你身上的杀气已经飚出来半天了。”   柳狂澜觉得这小漂亮真是有意思。   若说之前在剑宗时他还不是特别确定,现在柳狂澜却可以肯定——   “是不想让人看到你师尊吗?”   他一脸“我懂”地对沈星河眨了眨眼睛。   沈星河:……   你懂什么了?   不知道柳狂澜脑补了什么,见师尊仍在看自己,沈星河这才垂下眼睛,不太高兴地对云舒月道,“我不喜欢他们看您的眼神。”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周身忽然漫起轻纱般缥缈的白雾。   沈星河怔了怔,立时抬头看了眼师尊,发现自己依旧能看得很清楚。   他又看了看四周,很快发现,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有的在揉眼睛,有的在跺脚,神色大多气急败坏。   沈星河甚至能听到他们骂骂咧咧的小声嘟囔,“怎么什么都看不清了?!”   唇角不由自主弯了起来,沈星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师尊。   只觉得……   【君伏,我师尊也太好了叭!】   【简直和我爹一样宠我!】   君伏:……   云舒月:……   道路尽头,玉蟾宫已近在眼前。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师尊,我不想他们看您!   云舒月:遮住.gif   柳狂澜:你舅宠他爸!   小星河:是的,师尊超宠我!好像我爹哦~   君伏:奇怪的辈分增加了   云舒月:…………………… 第25章 风起   太一宗共九九八十一宫。   玉蟾宫为其中之一。   修真界有大小宗门无数, 别说八十一宫,就是八千八百八十一宫,都未必装得下这所有宗门。   但并非所有宗门都会被太一宗放在眼里, 能被太一宗邀请的宗门,也大多是一方豪强。   隐仙宗则是个例外。   按理说, 如隐仙宗这般刚成立不久且资源极度匮乏,连门人都寥寥无几的微小宗门,根本连踏入太一宗的资格都没有。   但偏偏,那雾雨真人竟抱上了化神大能云舒月的大腿!   至此, 隐仙宗才真正被各方势力看在眼中。   因自小长在洛水仙庭,沈星河十分清楚这些大宗门、世家内部的弯弯绕。   他也很清楚, 隐仙宗之所以被安置在玉蟾宫, 完全是沾了他师尊的光——   玉蟾即明月,也就是望舒, 即他师尊。   因为此,在被太一宗弟子引至玉蟾宫后, 沈星河便理所当然为他师尊占了位于最中央, 占地面积最大也最豪华舒适的主殿。   “师尊, 请上座。”   进入主殿后, 沈星河笑眯眯引云舒月落座,而后手脚麻利地自空间中拿出一排灵果、灵食、仙露茶。   连金葵籽都给他师尊摆了满满一盘。   直把看到这一幕的摇光看得目瞪口呆。   “你看看人家徒弟。”   柳狂澜一脸发酸地瞪了眼摇光。   摇光见状,立刻也低头翻起自己的芥子空间。   翻了半晌, 才红着脸往柳狂澜桌上摆了两块干巴巴的饼。   柳狂澜的脸顿时黑了。   你说这以前吧, 他看摇光是哪哪都好, 又乖巧又听话, 修炼也刻苦, 长得也挺可爱。   在剑宗里算是顶优秀的弟子了。   但那是在他见到沈星河以前!   自从见了云舒月这小徒弟, 骨子里狂傲至极,天老大我老二的柳狂澜,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世界的参差。   他遗憾地看了眼沈星河。   十分想问问云舒月,像小星河这样既年轻又漂亮,天资卓绝,实力强大,关键人家还贼特么有钱,性格也超可爱贴心的小棉袄徒弟,到底是从哪找来的。   然而紧接着,柳狂澜便想到,这小漂亮可是他爹沈轻舟亲自送给云舒月的。   柳狂澜:早知道就提前和沈轻舟搞好关系了!   柳狂澜扼腕。   心里越遗憾,他看自家摇光就越不顺眼。   只觉得他哪哪都不如人家小星河。   一时间,摇光简直都快被他给看哭了。   好在沈星河很快又给柳狂澜这边安排了一堆吃的喝的,柳狂澜这才缓和神色,端着那上等仙露茶,一脸享受地喝起来。   摇光感激地看了眼沈星河。   沈星河又给他塞了一堆好吃的,反正这东西他空间里多得是。   在这之后,沈星河又乖巧坐回师尊身边,给师尊端茶倒水削果皮。   正自己倒茶的柳狂澜:……   见柳狂澜神色不对,这次总算学机灵了的摇光很快也有样学样,侍候起师尊。   柳狂澜这才满意,一边吃着摇光削好的灵果,一边给云舒月飞了个得意的眼神。   云舒月:……   幼不幼稚。   “万剑宗古灵,求见望舒仙尊。”   没过多久,玉蟾宫外忽然传来一个英气的女声。   摇光立刻惊讶地站起身来,对柳狂澜道,“师尊,是古师姐。”   柳狂澜“啧”了一声,脸色不太好,“他们消息倒是灵通。”   话音落下时,柳狂澜已站起身来。   沈星河好奇地看着他,“柳前辈,外面那人是找您的?”   “是啊是啊。”   柳狂澜摸了下他的脑袋,在“蝉不知雪”抽过来前,火速闪到门前。   而后,沈星河看到,柳狂澜身上瞬间退去所有闲适,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都冷了下去,如冰雪,又如一把出窍的利刃,神色冷傲地走出门去。   摇光立刻便要跟上。   柳狂澜头也没回,“你留下陪小星河,照顾好他。”   摇光停下脚步,恭敬抱拳,“是,师尊。”   沈星河看着柳狂澜的背影,一时间若有所思。   柳狂澜走后,摇光在云舒月面前明显不太自在。   看出摇光的紧张,沈星河很快把他带到偏殿安置。   路上沈星河终于没忍住,小声问摇光,“柳前辈刚才怎么忽然像变了个人?”   摇光一脸了然,他就知道沈星河会问这个。   因为柳狂澜压根就没在沈星河面前掩饰,又与望舒仙尊是挚友,所以摇光此时也没避讳什么,边叹气边道,“其实,那才是我师尊对外的模样。”   沈星河挑眉,“这个‘对外’,是指问剑峰之外?”   毕竟刚才来的那女子,也是剑宗弟子。   摇光点头,好看的娃娃脸已皱得像包子。   摇光:“我听说,很久以前,我师尊其实不是这样的。”   “沈师弟,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师尊骨子里,其实很有几分懒散疏狂。”   沈星河闻言,立刻想到问剑峰上那片生机勃勃的花海,还有柳狂澜屋内随意四散的琴棋书画,赞同地点了点头。   就见摇光的神情越发苦涩,“可自从我师尊成为化神大能,宗内长老便时常说,我师尊是剑宗的门面,在外必须树立威严,让人轻易不敢冒犯剑宗才行。”   “尤其是这次带队来太一宗的古莫长老,每次看到我师尊,他都横挑鼻子竖挑眼。”   “他还总以我为借口,拐弯抹角说我师尊!”   说到这,摇光垂在身侧的拳头都握紧了。   沈星河则十分好奇,“柳前辈为什么不打回去?”   修真界强者为尊,柳狂澜可是化神期大能,万剑宗第一人,沈星河实在很难想想剑宗内竟然还有人敢挑他的毛病。   最关键的是,柳狂澜竟然还真按对方说的做了。   不然也不会对外塑造出那样高冷狂傲的形象。   沈星河实在很好奇。   但很显然,摇光对此也不甚明了,沈星河便没再继续问。   安置好摇光后,沈星河很快回到主殿,八卦地问起柳狂澜的事。   “师尊,您知道柳前辈为什么不怼剑宗那个古长老吗?”   云舒月闻言,了然看他一眼,“知道了?”   沈星河点头,“刚才我问了摇光。”   云舒月沉吟片刻,问他,“在你看来,宗门修士与散修之间,差异为何?”   这问题出身洛水仙庭的沈星河可太清楚了。   “宗门世家因实力强大,弟子众多,往往会比散修占有更多机会和资源。”   比如闻名修真界的丹阳秘境,便是直接以丹阳仙府为名。   只有与丹阳仙府齐名的几大宗门、世家弟子,才有机会进入其中寻找机缘。   寻常散修根本连其入口都寻不到。   而那丹阳秘境,只是被大宗门、世家所占的无数资源之一。   大宗门、世家也因此人才济济,是无数修士削尖了脑袋也想拼命挤进去的地方。   “但同时,宗门世家也因弟子众多,内部竞争十分激烈。”   比如洛水仙庭嫡系和他爹沈轻舟这边,痛下杀手的事也不在少数。   “散修的话,缺点是资源和机缘比较少,优点则是无拘无束,来去自由。”   说到这,沈星河终于隐约明白了什么。   云舒月见状,这才继续说道,“柳狂澜虽根骨奇佳,但过往数千年中,万剑宗如他一般的弟子,并非完全没有。”   “现如今,万剑宗却只有他一人登临化神。”   沈星河彻底明白了。   “您是想说,柳前辈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是因为万剑宗对他倾斜了许多资源?”   这次,云舒月只回了四字,“倾尽所有。”   沈星河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倾尽所有!   万剑宗可是修真界一流宗门,万剑之祖,其庞大程度可想而知。   而正是因为自小生活在同为一流宗门的洛水仙庭,沈星河才更清楚,万剑宗对柳狂澜究竟付出了多少。   沈星河两辈子最狂的时候,都从未一个人承包过一整个洛水仙庭的资源。   别说一整个,一半他都没想过!   他爹沈轻舟肯定也没有。   一时间,沈星河都不由得心生羡慕。   但他很快便清醒过来。   因为看柳狂澜之前一息变脸的模样,就知道他在剑宗内应是受掣肘颇深。   他不怼那古长老,恐怕也自有因由。   “这么想的话,还是散修舒服些。”   沈星河感慨地咂咂嘴。   说完,想到修真界目前四个化神大能,只有他师尊一人是完全未依靠过宗门的散修,沈星河的眼睛顿时又布灵布灵亮了起来。   “师尊,您果真是最厉害的!”   他一脸敬仰地看着云舒月。   【不愧是我家师尊大人!】   云舒月垂眸看他,“蝉不知雪”无声钻出袖口,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直到最后,云舒月也没提醒沈星河,他们现在已有宗门。   并非散修。   ……   沈星河是在见到终于抵达的隐仙宗众人时,才想起,他和师尊现在严格说来,确实已不是散修。   “沈师弟,”乍一见到沈星河,雾雨真人立刻带身后几个狗东西过来寒暄,“没想到你和云师叔来得这样早,我这就去向云师叔请安。”   沈星河立刻把他拦了下来,神色冷淡,“不必,我师尊正在休息。”   雾雨真人:……   活了近千年,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化神大能需要休息。   沈星河并未掩饰自己的态度,因此在场众人都看得出来,沈星河根本不想让他们接触云舒月。   接触不到云舒月,接触接触这位初次见面的“小师兄”也好。   心中如此想着,神色各异的狗东西们陆续对沈星河行了礼。   “容烬/泉弦/花沉/符熄/沈卓/禹天赐,见过沈师兄。”   虽然刚才已经极力把视线集中在雾雨真人身上,不去看几个狗东西,但乍一听到这些名字,沈星河还是瞬间握紧了袖中的双手,指甲都快要抠进肉里。   一时间,他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空气都仿佛变得恶臭,令人一阵反胃。   【……这人渣数量,着实有点超标了。】   神魂中,沈星河强忍着恶心对君伏道。   “沈师弟。”   身后忽然传来摇光的声音,沈星河心头一松,没再看那几个低头行礼的狗东西,只冷淡道了句“不必拘礼”,便立刻转身向摇光走去。   在他身后,几人这才站直身体,纷纷向摇光看来。   摇光也好奇地看着他们。   “沈师弟,这便是其他隐仙宗弟子吗?”   沈星河微微颔首,完全没有介绍狗东西们的打算。   雾雨真人立刻接过话头,“隐仙宗掌门雾雨,见过这位修士。”   雾雨看得出来,这娃娃脸青年也是元婴期。   摇光也很快道明身份,“万剑宗摇光,见过诸位。”   雾雨顿时了然,脸上隐约有一丝钦佩,“原是剑尊座下摇光真人。”   他回头招呼隐仙宗几人,“快来见过你们摇光师兄。”   那几人陆续对摇光行了礼。   其中一黑发黑眼的青年,在道出“摇光师兄”时,声音略显绵长。   摇光顿了顿,忽然微微蹙起眉头。   只这一会儿,已经是沈星河与狗东西们站在同一处的忍耐极限了。   他让雾雨真人立刻带几人去安置休息。   待狗东西们纷纷随雾雨离开后,摇光才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星河的神色不太对。   他顿时紧张起来。   “沈师弟,你怎么了?”   师尊之前可是说过,让他照顾好沈师弟。   一想到沈星河可能又哪不舒服了,摇光立时想起几天前对方浑身染血的模样,条件反射就要过来扶沈星河。   沈星河却忽然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溜烟把他拉到偏殿,掐了个隔音诀。   而后郑重对摇光道,“看到刚才那几人了吗?”   摇光怔怔点头。   就见沈星河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以后若见到那几人,你一定不要与他们有任何接触!”   不然他实在担心摇光能不能玩过那些人渣!   类似的话之前沈星河也说过。   摇光立刻想起,刚才那几人里,似乎便有一人名为“容烬”。   而那名为“容烬”的男人,正是刚才略微拉长声音唤他“摇光师兄”的人。   摇光微微蹙眉,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有一瞬间,他竟觉得,容烬有些像柳阳师兄。   不过摇光从来都是听劝的人。   他看得出来,沈星河是真的担心他。   虽然不知沈师弟为何会如此,也不清楚隐仙宗内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摇光却也并未深究,只重重对沈星河点了点头,牢牢把他的话记在了心上。   ……   “摇·光·师·兄。”   玉蟾宫偏殿,容烬缓缓咀嚼着这个陌生的称呼,神色一时间晦暗难明。   ……   另一处,第一次见到沈星河真面目的禹天赐,此时仍沉浸在深深的震撼中。   “嘶……”   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尖,禹天赐这才终于回过神来,立刻翻箱倒柜,找到他爹给他的药。   “……爹,我错怪你了。”   紧紧攥着手中的药瓶,想到这药的作用,一时间,禹天赐兴奋得眼睛都红了。   “那沈星河,他……他怎会生得如此惹人心醉?!”   “有他那张脸,即便他真是妖物,我也认了!”   他紧紧盯着掌中的药瓶。   一想到再过不久,那昳丽雍容的美人便会是他的,禹天赐顿时浑身颤抖地低笑出声。 第26章 闷骚   到达太一宗第一天, 沈星河与师尊皆闭门于玉蟾宫主殿。   除摇光外,谁都不见。   这不禁让许多人都着急起来。   眼看着主殿与玉蟾宫外时不时便有人碰巧“路过”,以伺窥探, 沈星河琢磨,好戏也该开场了, 这才找到摇光,邀其一同外出。   时刻谨记师尊叮嘱的摇光欣然同意。   不过出发前,沈星河又拜托摇光一件事。   “摇光师兄,可否托你去趟泰阿宫, 邀柳前辈来此一叙?”   虽然不知道沈星河找柳狂澜有何事,但摇光直觉, 他师尊在泰阿宫那边恐怕也已经待烦了。   一想到这, 摇光立刻拍了拍胸膛,笑着对沈星河打包票, “沈师弟放心,我师尊定会过来的。”   说完, 摇光便立刻去泰阿宫寻柳狂澜了。   如摇光所言, 柳狂澜果然很快便风一样卷进玉蟾宫。   一进主殿, 一脸冷傲的柳狂澜顿时化作没骨头的猫, 懒洋洋往软椅中一靠,一边呷了口清香四溢的灵茶,一边哀怨地瞪了摇光一眼, “怎么才去找我?!”   摇光一时间张口结舌, 刚想说“您也没让我去找啊”, 便看他师尊一脸“你敢再说一个字试试”的表情。   摇光顿时闭紧嘴巴, 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柳狂澜见状, 这才稍微顺过气来, 再看向沈星河时,又变得眉眼弯弯。   “果然还是小星河贴心,知道我在泰阿宫那边憋烦了。”   他下意识想摸下沈星河的脑袋,忽然警觉地看了眼云舒月。   在看到“蝉不知雪”果然又悄无声息自云舒月袖口探出头来后,柳狂澜这才撇了撇嘴,而后笑着问沈星河,“小星河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呀?”   被柳狂澜哄孩子似的语气搞得不太自在,沈星河看了眼师尊,又看了看柳狂澜,忽然认真对柳狂澜作了一揖。   “柳前辈,我与摇光师兄想去外面逛逛,我……”   柳狂澜立刻接道,“你师尊自己在玉蟾宫你不放心,所以才特意叫我做来作陪,是也不是?”   沈星河:……   虽然确实是这样,但柳前辈说得也太直白啦。   沈星河脸上微红。   略显腼腆的模样,顿时把柳狂澜看乐了。   顺手自桌上抓了把金葵籽嗑,柳狂澜边嗑边笑睨了眼云舒月,对沈星河道,“小星河,你师尊好歹也是化神大能,在整个崇光界都能横着走,你个小孩子没必要总这么操心他。”   之前柳狂澜就发现了,沈星河这漂亮小孩对他师尊有种莫名的保护欲。   明明他自己才刚跻身元婴,明显是更需要被保护和被操心的那一个,一双眼睛却整天盯着他师尊,甚至连对柳狂澜都有几分防备。   不过,自来到太一宗后,柳狂澜便发觉,沈星河整个人都比在剑宗时紧绷许多。   现在出门前还特意把他拉来陪云舒月,明显是因为,比起他来,沈星河更不放心太一宗。   眼中闪过一抹深思,见小孩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柳狂澜这才笑着道,“好了,和摇光出去玩吧。”   “你放心,今天就算天王老子叫我,我也定不会离开玉蟾宫!”   柳狂澜咸鱼瘫。   沈星河感激地对他笑了笑。   而后来到云舒月面前,乖乖巧巧说道,“师尊,我和摇光师兄出去玩啦。”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忽然对沈星河伸出手掌。   素白掌心中,正静静躺着一小截雪白的缎带,以及一根雪青色翎羽簪。   沈星河好奇地看着那两样东西,一时竟看不出它们的品级。   他抬眸问云舒月,“师尊,这是给我的?”   云舒月颔首。   沈星河便乖乖把东西接过来,细细打量起来。   首先是那雪白的缎带。   沈星河摸了摸,发现这缎带虽轻软如云絮,丝滑若鲛绡,却意外地柔韧坚实。   而且,这触感……   【这真的好像缩小版的‘蝉不知雪’。】   师尊给的东西定是极好的,沈星河估摸,这应该是个法宝。   于是他立刻试着往缎带里注入灵力。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雪色缎带便化作一抹流光,飞速钻入他左手腕上寒潭月魄中央的白玉珠中。   沈星河:???   戴了寒潭月魄这么久,沈星河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上面的白玉珠竟然有储物功效!   但他还没研究明白那缎带呢。   心中正如此想着,那雪白的缎带便立刻自白玉珠中飞出,老老实实落在沈星河手中。   “师尊,这是什么?”   半晌没研究明白这东西,沈星河终于开口问云舒月。   云舒月也没卖关子。   “此为仙品防御法宝。”   他静静看着沈星河,淡淡说道,“名‘思无邪’。”   空气中顿时传来一阵小小的抽气声——是摇光。   沈星河也怔住了。   在崇光界,武器、法宝、天材地宝等按类型均可分为天、地、玄、黄四大品类,每大品类中又可分为十二品阶。   天品之上,为半仙器、仙器。   但后两者往往可遇不可求,为稀世珍宝。   每次出世,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具体稀有到什么程度呢?   打个比方——   就算在太一宗这样的一流宗门,天品法宝也是有数的,如太一宗掌门宇文珏手中那只“墨槐骨笛”,便是天品十二阶灵器。   放眼整个太一宗,更是只有化神大能沈若水手中,有一把半仙器羽扇“千岁鹤归”。   从前,沈星河的小金库里虽然被他爹塞了不少好东西,但那些东西大多为天品、地品,仙品、半仙品虽然也有,却凤毛麟角,且几乎都为天材地宝。   唯一仙品的锻造材料,大概也就只有那几块天外陨铁。   这品级还是沈星河在万剑宗剑冢里,用天外陨铁砍断半仙品血魔剑后,自己琢磨出来的。   由此可见,仙品、半仙品材料灵器,在崇光界究竟有多稀有和珍贵!   但现在!   他家师尊大人,竟然一出手就塞了个仙器过来!   漂亮的凤眼瞪得溜圆,沈星河忽然想到什么,飘忽的小眼神儿很快又落在那雪青色的翎羽簪上。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簪子,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发现与“思无邪”一样,这簪子他也看不出品级。   只觉得入手冰冷细腻,玉雪生光,似千年深雪万年寒冰精雕细琢而成。   其上每一根羽毛都纤毫毕见,栩栩如生,仿若下一刻便会随风而动,摇曳生姿。   沈星河试着向那青羽簪中注入灵力。   那簪子一闪,转瞬便化作一把流光溢彩的冰蓝长刀,轻盈落入沈星河掌心。   沈星河:…………   眼看着那冰蓝长刀上散发的浓郁冰灵力已凝成雪花片片飘落,沈星河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期期艾艾看向云舒月。   “师尊,这该不会……也是仙器吧?”   云舒月看了眼那冰蓝长刀,肯定了他的猜测。   “仙器‘鸾羽’,拿去防身。”   沈星河:………………   “咳咳咳咳!!!”   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沈星河和云舒月一同望去,发现摇光正涨红着脸看他们,不知所措地对他们摆手。   似乎觉得这动作太失礼,摇光很快转过身去,赶忙捧了杯灵茶压嗓子。   沈星河看得出来,摇光是惊的。   别说摇光惊,他现在也没比摇光好到哪去。   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两样仙器,半晌后,沈星河还是把他们推回给师尊。   “师尊,这太贵重了。”   他低声对云舒月道。   从他拜师到现在,一共也才两个月。   在这两个月里,师尊又是为他重塑经脉,又是带他去万剑宗寻武器,沈星河已经很感激他了。   再加上上一世师尊直到最后仍牢牢护着他的神魂……   鼻子一阵发酸,一时间,沈星河只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竟让师尊对他这样好。   这可是仙器啊!   师尊自己都不一定有没有两个呢。   他才不要。   师尊自己用才是最好的。   一想到此,沈星河脸上的神情不禁越发坚定。   云舒月定定看着他。   沈星河难得倔强地与他对视,想让师尊看到自己眼中的认真。   云舒月便把那两样仙器都接了回去。   而后,忽然握住沈星河尚未收回的手。   沈星河怔住。   云舒月捏住他一根手指。   沈星河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然后下一刻,他便看到,他家师尊大人,直接把那一缎带一青羽簪按上他指尖。   沈星河:!!!   虽然指尖并没有溢出一丝青鸾血的味道,但沈星河还是知道,师尊又双叒叕强行给这俩武器认主了!!!   上一次是做什么来着?   哦。   是师尊给他化神玉简的时候!   眼看着那俩仙器在认完主后,一个钻进寒潭月魄白玉珠中,一个插入他头顶的冰魂鎏银飞羽冠,沈星河一时间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只能抿紧嘴唇,沉默地看着他师尊。   云舒月帮他正了下那雪青色的翎羽簪,面不改色道,“去玩吧。”   沈星河顿时快被他气哭了,立刻拉了摇光就走。   走到门口,却又转过身来,带着哭腔小声道了句,“师尊,柳前辈,我们出去玩了。”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柳狂澜则笑着对他们摆了摆手。   沈星河这才拉开玉蟾宫主殿大门,气呼呼地走了。   眼见着小孩拉着摇光一溜烟地跑没了影,殿门关严后,柳狂澜这才倒在软塌里,哈哈大笑起来。   边笑,边指着云舒月道,“你这人怎么这么闷骚,担心小星河不会直接说吗?!”   “看把小星河气的!”   说完,想到沈星河刚才被强行认主仙器后那一脸的不敢置信,柳狂澜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有。   “什么‘思无邪’?当谁看不出那是‘蝉不知雪’呢?”   话音刚落,“蝉不知雪”便从云舒月袖口中钻出来,险些又抽到柳狂澜。   柳狂澜又忍不住笑。   “行了行了,我知道不是‘蝉不知雪’,是‘蝉不知雪’的分身。”   柳狂澜连忙摆手。   云舒月静静看他抽风。   就见柳狂澜又笑了好一阵,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不过,‘思无邪’这名字取得好。”   “小星河小小年纪,确实思虑过甚,整天忧心忡忡的,生怕你丢了似的。”   云舒月没反驳。   便听柳狂澜又道,“还有那把‘鸾羽’。”   好看的桃花眼弯成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柳狂澜以手支颐,懒洋洋靠在桌上,问云舒月。   “我怎么记得,你那有一对冰系仙品双剑,名为‘碎琼’、‘乱玉’。”   云舒月看他一眼。   柳狂澜继续道,“乱玉……鸾羽。”   “所以,那真是你那对双剑其中之一?”   这次,云舒月没再沉默。   只淡淡说道,“他喜欢刀。”   所以,他便把“乱玉”剑,改作“鸾羽”刀。   送给沈星河。   作者有话说:   师尊大人(认真脸):聘礼。   小星河:…… 第27章 天权   沈星河刚拉着摇光出门, 就立刻后悔了——   他不该放师尊和柳前辈两人单独相处。   虽说柳前辈是他特意叫来帮忙看着师尊的,但即使如此,以防万一, 沈星河也还是得亲自去看着才行。   之前在剑宗恢复如初后,沈星河便把那只小青鸾分身收了起来, 如今倒是又重新派上了用场。   于是没过多久,云舒月与柳狂澜便同时听到,这玉蟾宫主殿的窗户外传来几声轻微的嗑嗒声。   神识一扫便看清楚了那只熟悉的小鸟儿,柳狂澜立刻把窗子打开, 便见那漂亮的小家伙扑腾扑腾就飞到云舒月面前的桌上,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柳狂澜就又乐了。   “这小漂亮怎么会忽然跑回来, 小星河这是把它弄丢了?”   边说, 他边试图拿金葵籽逗小鸟儿。   结果人家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依旧站在云舒月面前, 仰着小脑袋看云舒月。   云舒月也正垂眸静静看他。   沈星河紧张地抠了抠小爪子,往前跳了两下, 心中其实已经十分不好意思了——   因为他出门前, 对师尊的态度实在说不上好。   明明师尊刚送了他那么珍贵的仙器, 他却气呼呼地走了, 也不知师尊会不会觉得他不知好歹,会不会生他的气。   看出他的紧张,云舒月很快对他伸出掌心。   沈星河见状, 立刻跳了上去, 而后乖巧地用小脑袋蹭了蹭云舒月的手指。   云舒月神色微缓, 伸手轻点了一下他的小脑袋。   柳狂澜:……   别问, 问就是羡慕嫉妒恨!   “不是, 小星河也就罢了, 为何他这只小鸟儿,比起我来也更亲近你?”   柳狂澜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云舒月,怎么都觉得自己比云舒月更有亲和力。   但为啥这只小漂亮,至今都不肯让他摸一下?!   察觉到柳狂澜炽热又哀怨的目光,小青鸾微微僵了下,立刻往云舒月手中缩了缩。   云舒月见状,很快把小家伙拢入袖中,让柳狂澜再看不到他。   柳狂澜:……   遗憾地收回目光,柳狂澜很快神色一敛,与云舒月说起正事。   “阿月,小星河是不是发觉了什么,不然他为何如此担心你?”   柳狂澜和云舒月都清楚,这次太一宗集会背后恐怕另有所图。   而且大几率针对云舒月。   但这不该是还没长大的沈星河该操心的事。   还有,“小星河刚刚出去时,身后可坠了不少尾巴。”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云舒月,“你果真放心让他出去玩?”   如云衣袖内,小青鸾聚精会神听着,完全没想到柳狂澜会与师尊说起这些。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云舒月这才看了柳狂澜一眼,淡淡说道,“有‘思无邪’和‘鸾羽’,护得住他。”   柳狂澜顿时笑了,“一个用来防身,一个用来打人,你这倒确实思虑周到。”   他略感稀奇地看着云舒月,“想不到你竟也有如此细心的一天。”   柳狂澜想到从前。   柳狂澜刚认识云舒月时,也曾与其他人一样,被云舒月惊人的美貌所摄,惊为天人。   但很快,柳狂澜便发觉,此人无心无情,寡淡至极,简直和望月峰上亘古不变的冰雪一样捂不化。   但与飘渺如仙的外表不同,云舒月的做事风格向来果断至极,能动手绝不逼逼,这点倒是相当合柳狂澜的胃口。   最关键的是,云舒月身上还有一股不被世间万物所缚的轻狂自在,那是柳狂澜最向往的姿态。   所以,不知不觉间,柳狂澜便单方面与云舒月成了朋友,隔三差五便去望月峰探望云舒月。   与果断的性格不同,云舒月为人其实相当低调。   也正因为此,崇光界才一直无人知晓云舒月之名。   但最近,一切却都发生了变化。   一是从不与人有牵扯的云舒月,忽然收了沈星河这个弟子。   二是望舒仙尊之名,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崇光界。   但最让柳狂澜感到意外的,却是一向怕麻烦的云舒月,竟会主动踏入这趟浑水。   相识千年,云舒月也是第一次主动去万剑宗寻他。   柳狂澜垂眸思索。   他想,阿月身上这一系列明显的变化,难道真的都是因小星河而起?   但无论为什么,云舒月都主动自云端走向了世间。   万剑宗也终于知晓了柳狂澜与云舒月交好的事。   昨天古莫长老请柳狂澜过去,说得也正是此事。   想到古长老一再叮嘱他要与阿月交好,定不可任性妄为,还多方打听阿月与小星河的消息,柳狂澜心中立时闪过一丝不悦。   柳狂澜大致能猜到古长老所想。   但若那人真以为云舒月会看在他的面上,对剑宗另眼相待,那他怕是打错如意算盘了。   柳狂澜对面,云舒月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端来一盘金葵籽,边剥边喂掌心的小家伙吃。   ……   “沈师弟,你还在生气吗?”   与沈星河快行至太一宗大门时,见沈星河一直沉默不语,摇光终于小声问道。   沈星河这才回过神来。   见摇光那张好看的娃娃脸上满是担忧,沈星河微微怔了下,这才想起来,自己出来前好像还对师尊生气来着。   想到师尊刚才对柳前辈说,有“思无邪”和“鸾羽”在,护得住他,沈星河心中顿时感动得不行,也分外懊悔自己对师尊态度不好。   一想到这,沈星河连忙摇了摇头,抿唇说道,“我其实……并没有生气。”   “我就是觉得,师尊对我太好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他才好。”   摇光闻言,顿时恍然,也赞同地点点头,“确实,若是我师尊,一下送我……”   说到这,摇光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立刻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若是我师尊送我那么贵重的东西,我应该也会慌得不知所措。”   沈星河无奈看他,“是吧?”   摇光点头,不过紧接着想起了什么,尴尬地挠了挠头,“不过我们剑宗其实很穷,而且我们那也不兴师尊送弟子东西……”   所以沈星河的烦恼,摇光这辈子应该是体会不到了。   虽然体会不到,但说真的,摇光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羡慕的。   毕竟像望舒仙尊这样大方的师尊,摇光还是第一次见。   在修真界,无论宗门、世家还是散修,师徒之间的关系其实远没有沈星河师徒那样亲近。   实力强大的修者座下往往有诸多弟子,在享受弟子供奉的同时,指点弟子全看心情——   讨喜点的弟子,就多指点些。   不讨喜的,则极有可能被放养,任其自生自灭。   而且,师徒之间有龃龉的也不少。   若徒弟根骨际遇非同寻常,有超越师父的趋势,被师父下手打压迫害的事也数见不鲜。   虽然摇光并未遭遇过这些,他师尊柳狂澜也对他很好,但比起望舒仙尊和沈星河这对师徒,摇光总觉得他和师尊还差些什么。   他一时间也说不清。   只能继续问沈星河,“那你打算怎么办?”   毕竟那可是两个仙器诶!   换成摇光,让他立刻嫁给师尊他都不会犹豫!   “还能怎么办?”沈星河深深叹出一口气来,“以后我也努力,送师尊更多好东西呗。”   虽然沈星河觉得,他这辈子应该是还不清了。   摇光闻言却肃然起敬——难怪他师尊总夸沈星河,就这知恩图报的劲头,果然是吾辈弟子之楷模!   于是摇光也决定向沈星河学习,也要对师尊很好很好才行。   不过……这些天接触下来,摇光其实看得出来,沈星河身家颇丰,不像他一穷二白,只能靠做宗门任务攒点灵石,想给师尊买点好东西都难。   想到之前沈星河给望舒仙尊摆了一堆好吃的好喝的,他却只能拿出两块不知放了多久的饼给师尊,摇光其实也有点理解他师尊当时的失望。   好在摇光心思纯澈,并未生出什么不好的想法,只主动向沈星河请教,想让他帮忙想想,该送他师尊柳狂澜什么才好。   沈星河无语地看他一眼,“你师尊喜欢什么,你都不知道吗?”   摇光闻言,顿时有些犹豫。   半晌后,才掐了个隔音诀,又把声音压得特别小,“我师尊喜欢……毛茸茸。”   沈星河心中“呵”了一声,他其实也看出来了。   “那我们就去给柳前辈买个毛茸茸!”   正好他也没想好做什么呢。   摇光却有些犹豫,“可是沈师弟,我师尊在外一向……”   一向冰冷狂傲,不然也不会被称作“无上剑尊”。   要是让人看到莫得感情的无上剑尊身边跟着个毛茸茸,那多有损他师尊精心塑造出的形象!   摇光甚至都能预见到,宗内长老肯定又会找他师尊谈话。   没想到这么小一件事也会令摇光如此纠结,沈星河随口道,“那你就自己养那毛茸茸,然后私下里偷偷给柳前辈玩不就得了。”   “正好还能增进你们师徒间的感情。”   摇光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这个可以有!   于是沈星河便带着摇光去天权城买毛茸茸了。   天权城为太一宗外第一大城。   在崇光界,几乎没有国家的概念,各大宗门世家往往为一方豪强,小宗门与凡人只能依附其而生。   就连乾元王朝,虽然冠以王朝之名,但若究其根本,也依旧是以帝尊焚天为首的庞大世家。   而太一宗,便是这天屿大陆中南地区的统治者。   太一宗有内门弟子数十万,外门弟子百万,依附其而生的小宗门、凡人更是上千万。   而在内门弟子中,也有严格的等级区分。   能进入太一宗九九八十一宫地界的,往往为内门弟子中的精英。   除此之外的其他内门弟子,便是按其实力,一环环向外扩散而居。   也因为此,千万年来,此地以太一宗为中心,建成诸多人丁兴旺的城池。   天权城便是离太一宗最近也最繁华热闹的大城。   自太一宗而出,有一条笔直的大路直通天权城。   因太一宗地界内,禁止一切飞行法器,所以直到踏出太一宗大门,沈星河和摇光才纷纷上了法器,飞往天权城。   摇光的飞行法器是他的本命武器含光剑,沈星河身下的则是师尊之前给他的小云朵,放大之后依旧能载着他飞行。   两人很快到达天权城。   一落地,便吸引诸多目光。   因近来太一宗要举办集会,平日大多为太一宗弟子出入的天权城,近日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   有自极北十万大山而来,一身紫衣的剑宗修士;   有自东方大漠而来,一身赤金的丹阳弟子;   有自西北而来,素衣袈裟,神情肃穆的佛宗修士;   也有自西南而来,一席墨绿长衣的药王谷医修。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环佩叮当,衣如霓裳的天一水阁弟子。   天一水阁是崇光界出了名的美人乡,宗内弟子大多为水灵根,各个都生得如花似玉,性情也大多温婉动人。   修真界第一美人樊婵花便出自此宗。   美人虽多,但天一水阁整体实力一般,因此只勉强跻身二流宗门。   此次太一宗集会,因是为讨论洛水仙庭覆灭一事,受邀者几乎皆为一流宗门。   如此,天一水阁弟子出现在这里,便有几分奇怪了。   连摇光都疑惑出声,“这里怎么会有天一水阁的人?”   不是说天一水阁弟子不能来天权城,而是,她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这里,明显有些违和。   尤其他们一落地,便看到好几个天一水阁弟子在附近走动,城中弟子只会更多。   所以,这显然不是个人行为,更像是随宗门组队而来。   沈星河当然知道天一水阁为何会出现在此。   但自出了玉蟾宫,他和摇光身后便坠了不少尾巴,这天权城中更是有不知多少目光也正在看他们,沈星河自然不会在这时走漏风声。   因此他只无所谓地对摇光一笑,“管她们是因何而来,我们自去做我们的事。”   说完,沈星河立刻拉着摇光,直奔城内最大也最豪华的商铺——凌云台。   凌云台是遍布整个崇光界的综合性商铺,这里既可卖东西,也可买东西,每隔一月会举办一次拍卖会,拍卖凌云台新得的宝物。   沈星河和摇光是为买毛茸茸而来。   在崇光界,有许多灵兽都有着漂亮的皮毛,也并不罕见,因此两人并不需要等拍卖会举办时再买……主要是摇光也买不起拍卖的东西。   一进凌云阁,两人便直奔毛茸茸专区。   这类皮毛漂亮的灵兽,往往更受女孩子欢迎。   因为此,当在这里见到天一水阁弟子时,沈星河和摇光其实都并不意外。   但当他们听到那天一水阁弟子旁男人所说的话时,却同时变了脸色。   只听那明显是散修的男人一脸谄媚道,“樊仙子,樊仙子你别生气,他们都是瞎说的!那望舒仙尊就算再美,也只是个臭男人,哪里比得上你花容月貌?!”   “在我心中,你永远是崇光界第一美人!”   “那狗屁的望舒仙尊,连给你提鞋都不……啊!!!”   整个人瞬间被狠狠抽飞出去,那散修一时间只觉得脑壳都要被身后的墙撞爆了,整个人都被摔得七荤八素。   附近的人立刻闻声而来,在看到那正手持冰蓝长刀,一脸惊人煞气的昳丽少年时,都不约而同失神起来。 第28章 发飙   近来出入天权城者多为大宗门与世家弟子, 这类人其实很好分辨,单凭衣着配饰便能猜个七七八八。   比如一身紫色劲装手执长剑的摇光,单看他衣领、袖口、下摆上的银剑图腾, 众人便一眼能认出他为万剑宗弟子。   但他身旁那位身着群青羽衣的少年,却着实让人摸不清来头。   那是一位如金如玉的貌美少年, 瓷白肌肤光洁似雪,暗红凤目流丽生辉,深青长发如丝如瀑,一点朱唇若灼灼桃花。   即便他身旁不远便是被誉为修真界第一美人的樊婵花, 少年竟也并未逊色半分。   被其惊人美貌所摄后,众人很快又注意到他的衣着。   群青本为暗色, 若肤色不够白皙, 定会被这暗色牢牢压制住,泯然于众人。   但这群青到了少年身上, 却变得明艳异常——   只见那群青羽衣上竟隐隐绣有九天明月,浩瀚星河。   星河深处, 一只翩跹神秘的青鸟正破云而出, 翱翔九天。   有星河明月在上, 那群青的底色也仿佛化作蔚蔚天幕, 动静间星辉灿灿,隐隐生光,竟生生把那低调的本色趁得华贵异常。   众人又看向少年头顶流光溢彩的鎏银飞羽冠, 在认出其上镶嵌的是天品冰系灵宝千年冰魂后, 不少人都忍不住抽气出声。   还有少年手中那把冰蓝的长刀。   虽一时尚不能分辨出其品级, 但单从那刀身四周已凝成实质的雪花来看, 众人也能猜出, 那定是一把稀世罕有的冰属灵刀。   低调华贵的衣着, 玉雪生辉的美貌,再加上那把震慑人心的宝刀……   此时,即便再没眼色的人,也能看出,这少年的出身一定非富即贵。   但他身上又没有任何门派的标识,众人便思忖,这或许哪个世家大族自小金尊玉贵养大的小仙君,毕竟那通身典雅雍容的气度,着实不似寻常散修。   “咳……咳咳!!”   最后,还是那被抽飞出去的散修的咳血声,把众人的神志拉了回来。   也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那神秘貌美的少年竟已站在那散修身前。   “咳咳咳……”   “咳……呸!”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那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散修终于吐出一口血水,一脸凶狠地抬头呵道,“是谁?!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吓?!”   未出口的喝骂全数被吞回肚里,眼看着一把锋锐异常的冰蓝长刀轻飘飘架在自己脖子上,那散修一时间声音都变调了,只哆哆嗦嗦抬起眼睛,看向面前的人。   而在看清那竟是个金相玉质,貌美如花的少年后,那散修在短暂怔愣后,很快反应过来,这人自己应该惹不起。   因为此,他立时收敛了狰狞的神色,小心赔笑道,“咳咳……某一介散修,不知何时惹到了……这位仙君?”   沈星河垂眸看着他,暗红凤眼中满是凝固的冷意。   他决定让这人做个明白鬼。   “望月峰沈星河。”   他一字一顿说道,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楚他的话。   “适才你口中的望舒仙尊,不巧,正是家师。”   那散修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望舒仙尊云舒月与其弟子沈星河之名,近来一直在崇光界传得沸沸扬扬。   沈星河更是因十九岁便跻身元婴而成为崇光界的传奇。   这名人嘛,总免不了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尤其这两位近日也受邀来到太一宗,这天权城中讨论他们的人自然更多。   天权城虽为太一宗外第一大城,平日却并不禁止外界修士往来,只不过这里大多为太一宗弟子经营,规矩也多,因此若非必要,寻常散修几乎不会主动来天权城。   但这也并不绝对。   比如沈星河面前这位,便是因听闻第一美人樊婵花正在天权城,这才不远万里慕名而来,想要亲眼见见这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但美人却并不是那么好见的。   流连于天权城多日,这散修竟是连樊婵花的影都没见着。   不但没见着,还听了一肚子宗门世家的八卦。   比如此次集会,据说明面虽是为洛水仙庭覆灭一事,实际却是为各大宗门世家适龄弟子比拼实力及寻找道侣;   再比如,近来甚嚣尘上的沈家内斗,少主沈轻舟被家主沈兰漪迫害致死一事实为有心之人的污蔑;   还有,据说太一宗内部乱得狠,太一掌门宇文珏竟是化神大能沈若水的入幕之宾。宇文珏在凡间甚至还有个私生子!   也有人传,说无上剑尊与其座下小弟子摇光很有些勾连,其最宠爱摇光,也是因摇光在床上伺候得好。   再比如,那神秘至极的望舒仙尊云舒月,有一张比第一美人樊婵花还好看的脸。   他徒弟沈星河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那望舒仙尊之所以只收沈星河为徒,实是看上了沈星河的美色。   而沈星河之所以拜师没多久便迎来元婴雷劫,也是因为与化神大能云舒月双修,得其元阳,修为这才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不日便跻身元婴。   沈星河曾出身一流修真世家洛水仙庭,如今洛水仙庭虽已覆灭,但父亲曾为沈家少主的沈星河,自小依旧比无数散修甚至大宗门世家弟子,拥有更多更好的资源。   而在洛水仙庭覆灭前,他却又顺利拜入化神大能云舒月座下。   如此幸运的际遇,早已不知惹了多少红眼。   而那神秘至极的望舒仙尊,竟能以一介散修之身修至化神,更是不知戳了多少大宗门世家修士的肺管子。   因为此,虽然对这两人几乎一无所知,但只为了满足自己心里那点阴暗的不甘与嫉妒,众人在说起这两人时,都忍不住加进各种恶毒的揣测。   就好像,只要说得多了,那让他们望尘莫及,如明月似星河的两人,便真就如他们所想一般无耻下流不择手段。   这散修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而且,连太一宗弟子都在私下里传掌门和沈若水的事,显然并不忌讳,他便也跟着说说,又有何错?   因为此,在终于见到第一美人樊婵花,听闻其正因云舒月比她貌美而暗自神伤后,那正愁不知该如何献殷勤的散修便立时来了精神,大肆贬低起那未曾谋面的望舒仙尊来。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一时胡言竟会引来杀身之祸!   脖颈处仿佛已经能感受到冰刃切入肌肤的锐痛,那散修顿时被吓得涕泪横流,“哇”地一声嚎了出来。   边高声哭嚎,边屁滚尿流地迅速跪在地上,砰砰对沈星河磕起了头。   “仙君饶命,仙君饶命!某也只是道听途说,并非有意冒犯望舒仙尊!”   “某……某就是个无依无靠的散修,修炼不易,还望仙尊弟子莫要与某计较,放某一条生路吧!”   那散修哭得声泪俱下,“砰砰”磕在地上的响头一直没停,很快便磕得头破血流。   看到这一幕,周围很多人都现出不忍的神色,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我就说这人不似寻常散修吧,原是洛水仙庭少主沈轻舟之子。”   “什么洛水仙庭?沈家不是已经被魔道所破?”   “就算沈家没了,人家现在也是化神大能望舒仙尊的弟子……啧啧,仙尊弟子就是不同凡响,看把那散修逼的,看着就可怜。”   “可怜什么?还不是他先出言不逊?”   “近来出言不逊可多了,你敢说你从来没听过这望月峰师徒的八卦?难不成沈星河还能挨个收拾那些人去不成?”   “还不是欺负人家散修无依无靠,背后没人给他撑腰?”   “说完了吗?!”   含光剑“呛”地出窍,凛冽剑气瞬间以摇光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荡开,摇光一时间气得脸都红了,一向带笑的娃娃脸上此时已覆满冰霜。   “要说就光明正大站出来说,这里全是耳聪目明的修士,真当我们听不到不成?!”   摇光都快被这些不知所谓的人气死了!   但当他抬眸看向沈星河时,却被一身浓重煞气的沈星河惊得瞬间噤声。   与摇光一样,这附近围观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沈星河身上已凝成实质的杀意。   “听到了吗?”   冰蓝长刀“鸾羽”瞬间扎进那散修面前的砖石里,在那散修被吓得停止哭嚎时,沈星河淡淡看着他道,“若我今日饶你,明日这崇光界便会有成百上千如你一般的垃圾,以为可以随意侮辱我师尊。”   “那……那你想怎么样?”   抬起血肉模糊的脸,那散修浑身颤抖地问道。   沈星河微微侧头,冰蓝长刀自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直指窗外。   “上‘生死台’。”   周围顿时又是一片抽气声。   沈星河却并未再看那散修,径直向外走去。   那散修竟也没跑,委顿良久后,也踏出凌云台,向这天权城最中心的地方而去。   在那里,是人尽皆知的“生死台”。   天权城中禁止械斗,但若修士之间真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必须要立刻解决,或者需要众多修士代为见证,便可上“生死台”。   “生死台”上,不论修为,不论背景,是生是死,全凭个人。   两人很快站上“生死台”,立时便吸引了全城的目光。   有好事者很快打听到双方的身份,在得知一脸冰冷杀意,如金如玉的少年便是沈星河后,顿时更感兴趣了。   而在听闻沈星河竟是因那散修对他师尊云舒月出言不逊,所以才主动要上“生死台”后,众人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因为,这里几乎没有人未听过望舒仙尊师徒的八卦。   也几乎没人没传过那些带着旖旎之色的谣言。   他们也听说了沈星河之前那番话。   所以,他们都知道,沈星河这般高调上“生死台”,与其说是要教训那出言不逊的散修,不如说是在杀鸡儆猴。   十九岁的元婴期虽说确实是崇光界独一份,但在这天权城中,与沈星河同为元婴或比他修为更高的人,也不是没有。   有不少人都觉得,十九岁的沈星河果然还很年轻,所以才会行事这般冲动不计后果。   但无论如何,他们此时对沈星河都十分感兴趣,纷纷把目光投向“生死台”。   与此同时,生死台上。   沈星河长身玉立,手持长刀“鸾羽”,面无表情对那散修道,“望月峰沈星河,请赐教。”   这话虽看似客气,但那散修却已被这“生死台”上弥漫的森寒刀气冻得忍不住咬紧牙关。   沈星河的话已说得很明白,他今天就是要杀鸡儆猴。   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过,那散修很快自腰间抽出一把血红的长鞭,转瞬便目露凶光,“散修陆乙,请赐教!”   说完,还不待沈星河动作,那散修的长鞭上立时血光暴涨,化作无数滴血的藤蔓,铺天盖地向沈星河袭去。   “是邪修!”   “生死台”下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还是元婴期!”   “怎么会是元婴?!沈星河也不过才刚刚跻身元婴,他能打过这邪修吗?!”   “此人既是邪修,自然人人得而诛之,不然我们上去帮沈星河一把吧?”   “帮什么帮?他之前不还很神气么!若真被那邪修杀了,也是活该!”   “再说了,这‘生死台’上有结界,除非一人身死,不然根本打不开。”   “生死台”下,摇光已是满面寒霜。   柳狂澜曾叮嘱摇光,定要好好照顾沈星河。   但现在,沈星河却正面对一个元婴期的邪修!   因为那邪修之前一直隐藏了修为,且懦弱地疯狂对沈星河道歉,所以摇光一时竟也被他骗了过去,并未发觉他实是元婴期。   含光剑刹那出窍,摇光立时要冲上“生死台”,劈开那结界。   旁边却忽然有一人按住他的手,低声对他道,“摇光师兄,莫要冲动。”   即使周围人声鼎沸,那一瞬间,摇光背后的寒毛却还是不由自主竖了起来。   因为他认出了那声音的主人,正是之前沈星河一再叮嘱他,千万不可接触的容烬!   手背上还能感知到容烬温热的体温,摇光浑身一激灵,瞬间后退出三尺远,这才一脸不悦地道,“你为何阻止我?!”   看出他的防备,容烬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紧接着却露出个安抚的笑容,对摇光指了指“生死台”,温声说道,“摇光师兄,你难道不相信沈师兄?”   摇光闻言一怔,刚想说什么,却忽地听到“生死台”上传来一声惨叫。   他连忙抬头去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沈星河已彻底绞碎了那铺天盖地的血红藤蔓。   而那之前还神气至极的邪修,也已被那冰蓝的“鸾羽”长刀刹那捅破了丹田。   摇光甚至能听到,那邪修的经脉被凶猛的冰寒灵力一寸寸冻结,支离破碎的声音。   那邪修的声音很快弱了下去。   身体和那血红的长鞭,很快被冰雪覆盖,而后碎裂成万点冰花。   冰花随风散落,很快飘下“生死台”,落在每一个看热闹的修士脸上。   众人很快听到沈星河比雪更冷的声音。   他说——   “辱我师尊者,举世皆可杀!”   “万望诸君,记牢这句话。”   “若再有一日,让我听闻有人诋毁我师尊,沈星河定与他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说:   沈星河:辱我师尊者,举世皆可杀! 第29章 帝子   “生死台”下一片寂静。   几乎所有人都被沈星河那番狂妄至极的话震到了。   沈星河却并不在意他们如何想, 收刀入鞘后,很快跳下“生死台”。   他的神色依旧极冷,像是须臾前那片纷纷扬扬冰寒透骨的雪花。   然而只有藏于他识海中的君伏知道, 沈星河此时其实远没有表面看上去淡定——   “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识海深处,沈星河的元婴小人儿正气得疯狂捶地。   “虽然早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但听到他们说我师尊坏话,我果然还是好生气啊!!”   君伏:……   见沈星河气得直挠地,君伏回忆了一下之前那邪修的话,这才略带疑惑地问沈星河, “你是因为他哪句话生气?”   “因为他说云舒月是个臭男人,不如樊婵花美?”   “还是说云舒月给樊婵花提……”   “你再说一句试试?!”   沈星河咬牙切齿地打断。   君伏识时务地没再说话。   沈星河这才气哼哼地道, “什么臭男人, 我师尊香着呢!”   这点沈星河之前在剑宗被师尊抱在怀里时就发现了。   “还有,虽然我师尊确实比樊婵花好看, 但,我师尊可是化神大能!”   “那邪修竟然敢把樊婵花与我师尊相提并论, 你不觉得这才是对我师尊最大的侮辱吗?!”   “还有那些人提到我师尊时轻慢的态度!”   “这些宗门世家都养出些什么没教养的玩意儿, 一个个心思龌龊得与那邪修不相上下!”   沈星河又不是聋子, 之前周围那些自以为是的“窃窃私语”他怎么可能没听到?   一想到这, 沈星河顿时更气了。   因为他知道,只凭刚才那几句话,其实并不能管住所有人的嘴。   但起码, 他已经向世人表明了态度。   他也知道, 刚才在“生死台”上的那番话, 用不了多久便会传遍崇光界。   如此一来, 若今后再有人敢在他面前大言不惭, 说他师尊的坏话, 就别怪他不讲情面,对他们不客气了!   沈星河刚下“生死台”,摇光便一溜烟跑到他身边,担忧地拉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半晌。   直到发现沈星河身上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也并未沾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后,摇光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沈师弟,你可吓死我了!”   沈星河微微挑眉。   就听摇光继续道,“没想到那人竟是个邪修,还是元婴期!”   “还好你没事,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与师尊还有望舒仙尊交代了。”   知道摇光是真担心自己,沈星河这才神色稍霁,抿唇说道,“他敢那么说我师尊,我当然得好好教训他!”   摇光想了想,若是有人敢在他面前说柳狂澜的坏话,他大概也会直接拔剑上去和对方拼命。   这么一想,倒是立刻理解了沈星河的举动。   不过,“沈师弟,你刚才怎么没绞碎那邪修的魂魄?”   虽然那邪修很小心,但摇光还是注意到了,在沈星河下“生死台”后,那邪修的魂魄已经偷偷跑掉了。   想到沈星河才十九岁,几月前还是洛水仙庭的小公子,可能并没有太多与人对战的经验,心中也尚存天真仁善,摇光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以及第一次体会到的名为“师兄”的慈爱。   他语重心长对沈星河道,“沈师弟,邪修魔道一向诡计多端,睚眦必报,一旦遇到,定要斩草除根才行。”   “如若不然,一旦放虎归山,以后还不知会生出多少麻烦。”   “所以,若今后你再遇到魔道邪修,除去肉身,对方的魂魄你也要彻底剿灭才行。”   摇光的神色郑重而认真,沈星河知道,摇光怕是把他当成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了,这才如此语重心长地叮嘱他。   想到空间里那一打一打的化魂水,还有不久前才被自己连魂魄都彻底化掉的猎人,沈星河眨了眨眼睛,对摇光露出个略显腼腆的笑容,“我知道了。”   这边气氛刚微微缓和,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却忽然横插进来。   “摇光师兄,如你所言,魔道难道真就没有一个好人?”   沈星河和摇光对视一眼,眼中立时都现出一丝不悦。   因为他们都认出了那声音的主人。   是容烬。   两人一同回头看去。   就见一身黑色劲装的容烬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神色略显晦涩地向他们望来。   【沈师弟,刚才你在“生死台”上时,我遇到容烬了!】   想到沈星河之前一再叮嘱自己要远离这人,摇光立刻传音给沈星河。   沈星河眉心一跳,立刻问摇光,【他做了什么?】   摇光老实回道,【我当时要上去劈结界,他按住了我的手。】   他紧接着又道,【不过我当时马上退开了,还往身上丢了好几个净身咒,应该没沾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星河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心中总还是有几分不放心。   因为前世的记忆,沈星河一向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容烬这些人的。   不过看摇光的样子,似乎确实不像有什么问题。   想到今天出来的真正目的还未达成,沈星河立刻对摇光道,“摇光师兄,我们继续回凌云台看看吧。”   摇光点头。   见他二人旁若无人,竟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容烬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他很快拦在两人身前,神情苦涩道,“不知容烬何时得罪了两位师兄,竟令两位对容烬视若无睹?”   容烬有一张俊美到略显邪异的脸,个子比沈星河和摇光高出近半头。   若单看外表,一身黑色劲装的容烬其实比少年模样的沈星河和摇光要强势和高大许多。   但他此刻的神情却十分落寞,像是被主人随意丢弃在路旁的野狗,望着沈星河两人的目光中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委屈。   看得沈星河一阵恶寒。   沈星河忽然想到前世。   实际上,前世,在尚未身死时,沈星河与容烬其实曾有过一段“兄友弟恭”的时光。   那时容烬与沈星河一样,同为望舒仙尊座下弟子,身为云舒月首徒的他一直对沈星河照顾有加。   若不是后来在师尊神魂中,看到成为魔尊后的容烬的真面目,沈星河或许会一直被这狗东西蒙在鼓里。   但如今,他已不会再因容烬有任何动容。   容烬性格隐忍,最擅蛰伏。   在他弱势的时候,他可以装得比狗还可怜。   沈星河却并不想再与他演“兄友弟恭”的戏码。   因此,即使明知道周围正有无数目光关注此处,沈星河却还是神色冷淡对容烬道,“不想理你就不理你,难道还需要理由?”   说完,见容烬怔住,沈星河这才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略带嘲弄地又补了一句,“哦,对了,若说你有什么地方得罪过我……”   “大概是,你曾妄想拜我师尊为师吧。”   他眯眼看着容烬,极尽轻蔑。   “一个筑基期的废物,竟还想拜我师尊为师。”   “都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但容师弟你,显然没有呢。”   容烬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沈星河知道,这是容烬的痛点。   自五年前被柳狂澜废掉根骨,容烬直到现在也才重修至筑基期。   打人就打脸,骂人就揭短。   沈星河如今已深谙此道。   完全不在意容烬作何感想,骂爽了后,沈星河很快拉着摇光绕过他,直奔凌云台。   摇光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容烬,只见那抹黑色身影仍挺直脊背站在原地,看上去分外落寞。   虽然才认识沈星河不久,但比起容烬这个陌生人,摇光还是更相信沈星河。   而且,摇光也不觉得沈星河真是那种会看不起筑基期的人,更不像是因为容烬曾想拜师望舒仙尊所以才故意为难对方。   此地人多眼杂,摇光干脆又传音给沈星河。   【沈师弟,容烬到底什么情况?】   沈星河点到即止,【他是魔道中人。】   摇光顿时“嘶”了一声,这才明白,刚才容烬为什么问那个问题。   然而他紧接着便想到更多,【你之前说过,让我离隐仙宗那几人远点,难道另外几人也是魔道?】   沈星河想了想,【虽然不是,但也都不是什么好人,摇光师兄你一定要小心。】   摇光顿时脑补了一堆阴谋诡计,瞬间脑壳疼。   他们剑修最不擅长这些,原本他以为剑宗内部已经够麻烦了,没想到刚成立不久的隐仙宗也是危机四伏。   虽然不擅此道,但摇光多少也能看出,那些人与沈星河师徒之间怕是有不少龃龉,连忙提醒沈星河,【沈师弟才要多加小心。】   两人回到凌云台后,沈星河先找小二过来,赔了人家十块中品灵石——这是之前把人家地砖砸坏的补偿。   见他们重回凌云台,许多因“生死台”一事对沈星河感兴趣的人也纷纷跟了过来。   其中便有被誉为修真界第一美人的樊婵花。   不过,樊婵花并不是对沈星河感兴趣才跟来的,而是来道歉的。   “沈真人,”在宠物区找到沈星河和摇光,环佩叮当的樊婵花很快对沈星河盈盈一拜,“沈真人,我与那邪修素不相识,也从未因望舒仙尊心生不满,还望沈真人切莫误会蝉花才好。”   樊婵花虽有“第一美人”之称,平日也多受男修追捧,但她一向有自知之明,深知只有金丹期的自己根本得罪不起望舒仙尊师徒。   因见沈星河出手狠辣,事关望舒仙尊时眼里完全容不得沙子,樊婵花思忖再三,还是决定亲自来解释清楚。   沈星河其实清楚樊婵花与那邪修无关。   修真者耳聪目明,那邪修明明是在看到他和摇光之后,才突然靠近樊婵花,故意说出那番话的。   真说起来,樊婵花也不过是被对方利用罢了。   就是不知道,那邪修究竟是哪边派来的。   心里虽然清楚,但面上,沈星河对樊婵花的态度还是淡淡的,只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   见沈星河似乎并未迁怒自己,樊婵花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告辞离开。   沈星河与摇光这才继续挑选起宠物来。   【沈师弟,这里现在有这么多人看我们,我若真买了个毛茸茸回去,会不会被人猜出什么?】   摇光很快传音给沈星河。   沈星河想了想,【那我们去看看宠物蛋好了。】   摇光眼睛一亮,【走。】   他们很快来到宠物蛋专区,结果又在这里看到了容烬。   因为容烬是比他们先来的,沈星河和摇光虽然有点膈应,却也只是无视他,并未再与其起争执。   宠物蛋专区除了按种族分门别类分好的宠物蛋外,还有一种因鉴定手段不足,无法确定其种族的未知宠物蛋。   买这种蛋和赌石一样,在把蛋孵化出来前,谁都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被沈星河拉过来前,摇光其实也有点犹豫。   沈星河却直接传音问他要什么。   摇光想了想,【要毛多的。】   毕竟他师尊喜欢毛茸茸。   【最好再凶猛点。】   能帮他师尊打架最好。   沈星河便直接让君伏帮忙挑起宠物蛋来——之前他已经问过君伏,君伏说他能看出那些未知宠物蛋里都有什么。   【右手边第三个。】   君伏很快对沈星河道。   沈星河好奇,【这里面是什么?】   君伏淡淡道:【神兽驺吾。】   沈星河:……   虽然不知道驺吾是啥,但总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见他丝毫没有把那神兽蛋据为己有的想法,君伏忍不住问他,【你不打算自己留着?】   沈星河面不改色,【我说过,不会留任何有灵智的东西在身边。】   以免引狼入室。   这什么神兽驺吾一听就是高灵智物种,白送他都不要。   不过还是要帮摇光挑的。   他立刻便要把那巴掌大的蛋拿起来。   斜地里却忽然伸出一把扇子,按在那蛋上。   沈星河抬头看向那扇子的主人,而后,微微挑眉。   那是一个身材十分高挑健硕的年轻男人,有一头如火般张扬耀眼的红发。   俊美到咄咄逼人的脸上,是一双暗金色的竖瞳。   再加上这一身低调华丽的黑金蟒服……   这人的身份已呼之欲出。   “原来是乾元帝子。”   沈星河淡淡说道。   见他立刻便道出自己的身份,男人也不意外,只微笑着收回折扇,对沈星河二人拱了拱手,“乾元帝子嘲风,见过沈真人、摇光真人。”   这次太一宗集会,乾元王朝也受到了邀请。   沈星河之前已收到消息,说乾元负责带队赴约的人是焚天帝尊第三子嘲风。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时候碰上。   他与摇光很快对嘲风帝子回了礼,之后,目光同时落在那颗宠物蛋上。   嘲风率先开口,“看样子,我与沈真人心有灵犀,都看上了这颗无主之蛋。”   沈星河、摇光:……   【我怎么感觉他说话怪怪的?】   摇光立刻传音给沈星河。   心有灵犀什么鬼?   还有,这人看沈星河的眼神怎么感觉直勾勾的?   确实直勾勾的,还有几分猫看耗子似的兴味。   前世沈星河没少在各种狗东西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所以说,这突然冒出来的乾元帝子,是把他当猎物了?   这还是沈星河第一次遇到这种敢明目张胆觊觎他的狗东西。   最关键的是,他从这乾元帝子的眼中,分明看出一丝漫不经心的轻慢和不屑。   这可真是……   后槽牙又忍不住蠢蠢欲动,沈星河面上却并未透出半分,只看了眼那宠物蛋,对嘲风道,“既然我们都想要,那便直接竞拍吧。”   摇光闻言,立刻拉了拉沈星河的衣袖,不知道沈星河为啥忽然就和这乾元帝子杠起来了。   而且,竞拍什么的,一听就要好多钱。   乾元王朝可是富得流油,身为焚天帝尊之子的嘲风,肯定也超级有钱。   摇光全身上下也就只有不到两百块上品灵石,还是他做了两百多年任务才攒下的。   因此一听到“竞拍”二字,摇光立马就想打退堂鼓,不想要那颗蛋了。   沈星河见状,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不容易遇到神兽这种好东西,他怎么能因为一个乾元帝子就放过呢?   而且,别说一个乾元帝子,就算帝尊焚天亲自来,也未必有他小金库里的灵石多啊。   毕竟他爹,当初可是给他塞了好几座灵石矿进去。   还都是最顶级的那种。   所以,今天这神兽蛋,他势在必得!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撸袖子):好家伙,第一次看到有人敢跟我比有钱!   云舒月:不够的话,为师这还有。 第30章 抓奸   嘲风一早便注意到沈星河。   确切地说, 正是因为得知沈星河要来这里,所以他才主动向父皇请命,率乾元队伍前往太一宗。   在此之前, 嘲风其实从未见过沈星河。   但对于沈星河的父亲沈轻舟,嘲风却如雷贯耳, 也曾有过几面之缘。   仙羽真人沈轻舟曾是修真界最年轻的出窍尊者,这位年仅五百岁便跻身出窍的美人,曾是乾元帝尊焚天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焚天帝尊甚至曾为他遣散后宫,以半个乾元为聘, 许沈轻舟以后位,沈轻舟却丝毫不为所动, 依旧来去如风, 风流恣意。   洒脱至极,也骄傲至极。   而嘲风的母亲, 便是焚天帝尊原后宫中最受宠爱的妃嫔之一。   相传乾元帝尊焚天为上古龙族血脉,其后宫中的各色美人也为各种族的佼佼者。   嘲风的母亲羽墨仙子便出自妖界羽族, 本体为蓑羽鹤。   这是一种极优雅美丽的鸟类, 人形也若水墨画般仙姿飘逸。   在嘲风的记忆中, 母亲身上总缀着淡雅的黑白灰色珍珠及羽毛饰品, 纵使父皇后宫中美人如云,母亲也从来镇定自若,嘲风几乎从未见过她失态的模样。   但这一切, 在沈轻舟出现后却全变了。   实际上, 沈轻舟于崇光界横空出世时, 羽墨仙子已濒临天人五衰。   羽墨仙子为出窍尊者, 寿数之极为两千五百岁, 沈轻舟在崇光界崭露头角时, 她已两千一百岁。   嘲风曾一度以为,母亲对父皇是没有爱的。   但自从父皇对沈轻舟一见钟情,情根深种,整天对沈轻舟穷追不舍,甚至还荒唐地为他遣散后宫,以江山为聘,嘲风第一次见到了母亲惊慌失措的模样。   母亲甚至开始学习沈轻舟的衣着打扮,行为举止,只为能得到父皇的垂怜。   然而,直到母亲羽化前,父皇都再未见过她一面。   或许龙族天生血冷,虽然母亲一直对自己爱护有加,倾尽心血,但看到母亲因父皇和沈轻舟郁郁而终时,嘲风心中却并未有太多动容。   只冷静想着,明知道龙族性淫,从不会为任何人付出真心,母亲竟还会爱上父皇,真是……愚蠢至极,也可怜至极。   嘲风并未因母亲的死而迁怒于父皇,毕竟他的一切都是父皇所给。   但对于那竟让性谷欠旺盛的父皇心甘情愿遣散后宫的沈轻舟,嘲风却有些兴趣。   感兴趣的同时,又有些说不清的轻视和怨恨。   可能是因为母亲,也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嘲风并未去深究。   嘲风曾问过父皇,以父皇化神尊者的修为,若真要沈轻舟,为何不直接动手把人绑回来。   父皇那时却意味深长道,“不动,自然是因为轻易动不得。”   沈轻舟为一流修真世家洛水仙庭少主,洛水仙庭虽没有化神大能坐镇,却也并非乾元王朝能轻易动摇。   因为此,嘲风曾一度以为,父皇是因沈轻舟洛水仙庭少主的身份,所以才未强取豪夺。   不过,沈轻舟虽然一直对他父皇不假辞色,却也从未与其他人有过任何暧昧。   修真界甚至一度传闻,别看仙羽真人风流恣意,交游广阔,实则其修的是太上忘情的无情道。   但十九年前,沈星河的出生却彻底打破了这个传闻,也曾在沈轻舟的爱慕者中引起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想知道,沈轻舟的道侣究竟是谁。   但直到沈星河一天天长大,修为突飞猛进,仅十六岁便结成金丹,他的母亲却依旧没有出现。   所有人都猜测,或许那人在生下沈星河后便死了。   他们也猜测,那定是个极美丽也极优秀的人,因为即使沈星河还未长大,人们也已能从他那比沈轻舟还精致昳丽的脸上,看到这孩子长大后倾国倾城的模样。   嘲风那时甚至还想过,也不知沈星河长大后,会不会比沈轻舟还惑人。   但就在两个月前,洛水仙庭却忽然传来噩耗,沈家被魔道所破,沈家家主战死,沈家少主沈轻舟不知所踪。   那时,嘲风曾随父皇亲自前往洛水仙庭,细细探查过沈轻舟父子的踪迹。   结果却一无所获。   只从沈家残余旧部那了解到,在被魔道所破前,沈星河曾于沈家大比中落败于沈清兮,灵根被毁,浑身经脉尽断,已是个废人。   沈轻舟则不知所踪。   那时嘲风便想,若沈星河有幸活下来,他倒是可以把那据说已初现绝丽之色的少年带回皇庭好好养着,顺便尝尝让父皇念念不忘的沈轻舟的血脉,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然而沈星河似乎与他父亲一样,总有些出人意料的际遇。   在修真界被望舒仙尊云舒月之名闹得沸沸扬扬时,紧接着便传出沈星河已拜入云舒月座下的消息。   没过多久,又风闻沈星河日前已晋升元婴,如今已是崇光界最年轻的元婴真人。   嘲风那时便想,这沈星河,怕不是要成第二个沈轻舟。   洛水仙庭覆灭后,沈轻舟已不知所踪。   很多人都说,沈轻舟是被沈兰漪害死了。   但沈星河还在。   于是那些曾明里暗里关注沈轻舟的视线,便又都落在了沈星河身上。   乾元帝尊如此,嘲风自然也是如此。   因为此,在得知沈星河此次也会来太一宗,嘲风便也立刻跟了过来。   虽然以沈星河如今元婴的修为,嘲风轻易动他不得,但嘲风总有办法试探一下沈星河的性情。   只不过,还不待他主动试探,沈星河便先一步与人上了“生死台”。   不但上去了,还赢得既干脆,又漂亮。   当看到“生死台”上那耀眼至极的少年,一脸冷淡说着狂傲至极的话,那一刻,嘲风清楚听到自己血液中瞬间燃起的鼓噪与兴奋。   他想,他或许明白了,父皇当年为何会对沈轻舟一见钟情。   若沈轻舟当年也如沈星河这般熠熠生辉,父皇就此沦陷,倒也顺理成章。   但沈星河到底不是沈轻舟,他还太年轻。   年轻到还不懂得收敛锋芒。   所以,只被嘲风轻轻一激,那清丽绝伦的少年便立刻入了嘲风的套,骄傲至极地道,“既然我们都想要,那便直接竞拍吧。”   嘲风这才敛目一笑,意味深长道,“好。”   ……   看着嘲风脸上意味深长的笑,沈星河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自然看得出这忽然冒出来的乾元帝子是在故意找他麻烦,不然这里有那么多蛋,这人为何偏偏非要他选中的那一个?   好在这次出来,沈星河本来也没打算低调。   因此他很快叫来凌云台的小二,让人给他和帝子嘲风开了竞拍。   所谓竞拍,自然是指有两位或两位以上的客人同时看中某物,又都不打算退让时启用的拍卖模式。   原则只有一个——价高者得。   小二很快给了沈星河和嘲风一人一块特质的玉佩。   这种玉佩能在竞拍者叫价后暂时扣除其身上相应的灵石,以免有一方恶意竞价。   在拿到玉佩后,竞拍很快便开始了。   因未知宠物蛋大多开不出什么好物,所以凌云台对其设置的初始价格并不高,每枚只有十块上品灵石。   竞价开始后,沈星河立刻叫价,“十万!”   因为沈星河和乾元帝子都身份显赫,又同为元婴真人,再加上之前“生死台”上的事已传遍天权城,因此凌云台上此时已围了不少人。   而在听到沈星河一下便把原本只值十块上品灵石的位置宠物蛋抬到十万后,人群中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连嘲风都忍不住笑了。   笑完,他一边紧盯着沈星河,一边也从容地开始加价,“二十万。”   人群中又传来抽气声。   沈星河却只不屑地对嘲风翻了个白眼,“五十万。”   嘲风:“七十万。”   沈星河:“一百万。”   嘲风:“一百五十万。”   见价格越来越离谱,众人的抽气声就没停过。   摇光的脸更是绿得不行,连忙想抢过沈星河手中的玉佩,让他别再往里砸钱了。   沈星河却直接往他身上拍了个定身符,给了摇光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而后,在嘲风唇角笑容越发上扬的时候,直接叫价,“五百万!”   “吓!”   人群中,有人似乎被这价格惊得直接抽过去了。   嘲风的笑容也微微僵在脸上。   五百万上品灵石,是什么概念?   在崇光界,灵石按品质及其内部所存储的灵力多寡,可分为下品、中品以及上品。   一千块下品灵石可兑换一块中品。   一千块中品灵石可兑换一块上品。   而在修真界,流通最广的其实是下品和中品灵石。   上品灵石因获取不易,灵力纯净,往往会被修士们在灵力空虚时做快速补充灵力用。   关键时刻,甚至比许多疗伤丹药还能救命。   因为此,真正用上品灵石买东西的人其实并不多,手中握有大量上品灵石者更是少之又少,且绝大部分上品灵石都掌握在一流宗门、世家手中,用以嘉奖门内精英弟子。   比如摇光,身为化神大能柳狂澜最宠爱的小徒弟,摇光无论修为还是能力,在剑宗新一代中都出类拔萃。   但即使如此,两百多年的宗门任务下来,他身上也拢共才攒了不到两百块上品灵石。   所以,在听沈星河喊出“五百万”时,即使被定身符定住,完全动不了,摇光也觉得自己要被吓得昏过去了。   摇光: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一是希望那臭屁的乾元帝子赶紧加价。   二是,希望回去后,师尊和望舒仙尊千万别打死他!   嘲风此时则有些骑虎难下了。   嘲风从前就知道,沈轻舟很有钱。   但他那时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沈轻舟是沈家少主,有洛水仙庭为后盾,自然能调动诸多资源。   但现在,沈家早已不复存在。   想到最近听到的某个传闻,嘲风立刻便问沈星河,“近日我曾听闻一件事,听说洛水仙庭被魔道所破后,并未找到沈家积累数千年的财富。”   暗金竖瞳微眯,定定看着沈星河,嘲风意有所指道,“今日沈修士出手如此阔绰,实在让人不能不多想。”   沈星河顿时翻了个白眼,“说话这么拐弯抹角做什么,想说沈家的钱都在我身上就直说。”   沈星河看他一眼,“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我离开沈家时,没拿沈家任何东西。”   嘲风不置可否。   沈星河也不在意他怎么想,只得意地对他晃了晃手里的竞价玉佩,“还来吗?”   若只两三百万上品灵石,嘲风或许还会与沈星河玩上一玩。   但五百万这个数目,即使他身为乾元帝子,一时间也确实拿不出这么多。   眼见着沈星河手中的玉佩已亮起灵石确认扣除的莹光,这说明,沈星河身上确实有如此多的上品灵石。   嘲风这才放下手中的玉佩,对沈星河拱了拱手,“沈修士身家不菲,嘲风甘拜下风。”   说完,嘲风忽见沈星河极轻微地松了一口气,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正准备离开的嘲风,忽然微微眯起眼睛。   他忽然想,这五百万,或许已是沈星河的全部身家。   即使不是全部,沈星河身上的灵石也一定剩不下多少。   他也忽然想到,从之前“生死台”的事来看,十九岁的沈星河确实冲动易怒,又是刚刚跻身元婴的天之骄子,被他一激之下,冒然压上全数身家也不是不可能。   一想到此,嘲风立时不着痕迹观察起沈星河。   在看到沈星河把那装有五百万上品灵石的玉佩,交给小二时,似有不舍,嘲风顿时更加确定心中所想。   一时间,嘲风也不急着走了,只站在原地,看沈星河与已经解除定身的摇光窃窃私语。   定身符被沈星河撕下去后,摇光看着沈星河手里巴掌大的宠物蛋,已经欲哭无泪。   沈星河此刻的神情也有些讪讪,但他还是小声对摇光道,“摇光师兄,我们再挑一个吧。”   摇光警觉地看着他,“你确定这次不会再与人竞拍吗?”   沈星河立刻掐了个隔音诀,小声对他道,“我身上已经没多少钱啦。”   摇光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与沈星河挑起蛋来。   神魂中,沈星河一脸沉痛对君伏道,【摇光师兄这也太好骗了,这不行啊。】   清楚沈星河空间里只少了矿山一角的君伏:……   他只能从另一个角度宽慰沈星河,【这说明,你的演技有进步。】   沈星河顿时喜滋滋,【其实我也觉得,你看那个嘲风也被我骗过去了。】   【不枉我最近有事没事都捧着小镜子练表情管理!】   君伏:……   沈星河很快让君伏再帮他看看,这些未知宠物蛋里有没有其他值得买的。   之前那颗价值五百万的神兽蛋,不用想都知道摇光肯定不会要。   沈星河便想着,再买一颗类似的宠物蛋,回头偷偷交换一下把神兽那个给摇光就得了。   清楚他的想法,君伏很快看了一圈未知宠物蛋。   在看到一颗同样巴掌大的蛋时,君伏忽然对沈星河道,【转身,左手边,第五颗蛋。】   沈星河立刻转身去找,数到左手边第五颗蛋时,眼见着那颗蛋又被嘲风的折扇按住了。   沈星河的脸顿时黑了,冰蓝长刀“鸾羽”瞬间出现在手中,“你是不是想打架?!”   嘲风却只勾唇一笑,“看来我们的确心有灵犀,又看中了同一颗蛋。”   说完,见沈星河一脸不屑,嘲风直接道,“既然我们都想要,那便直接竞拍吧。”   这话沈星河看太熟悉了,不正是之前他摔嘲风脸上的。   见嘲风一脸挑衅,沈星河顿时也来气了,气冲冲叫来小二,又与嘲风开启了一轮竞拍。   然而这次,嘲风直接一口价,“三百万。”   沈星河顿时僵住了,拿着竞价玉佩的手都下意识攥紧了。   嘲风见状,眼中霎时闪过一抹了然的光,慢条斯理对沈星河道,“沈修士,该你出价了。”   沈星河:……   【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   神魂中,沈星河忍不住跟君伏吐槽。   君伏:【你刚才拿那颗蛋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他会上当也是理所应当。】   沈星河“嘿嘿”笑了两下,【还是你提示得好。】   毕竟在那颗蛋被嘲风按住前,他也没想到君伏竟然连他一起骗了。   收下他的马屁,君伏又道:【左手边第三颗,一会儿别忘了拿。】   沈星河:【收到!】   见沈星河一直不说话,也不加价,脸色也越发不好看,嘲风顿时一扫之前被沈星河五百万砸得出不动价的郁气,勾唇笑道,“沈修士怎么还不加价,难道刚才那五百万,已经是你的全部身家?”   沈星河顿时气得捏紧玉佩,刚想说什么,便被摇光一把抢过玉佩。   “我们不要了!那颗蛋给你好了!”迅速把那竞价玉佩扔给小二,摇光好看的娃娃脸上此时已是一片漆黑,瞪大眼睛对沈星河道,“沈师弟,你再胡闹,我就回去告诉你师尊!”   摇光知道,沈星河最在意望舒仙尊了,所以用望舒仙尊来压他,肯定最有用。   果然,本来还一脸不甘的沈星河闻言,顿时委委屈屈地闭了嘴,而后恶狠狠瞪了一眼嘲风。   沈星河本来就长得容色清丽,虽尚还是少年,却已颇为貌美动人。   就连瞪人都显得鲜活可爱。   被那自以为恶狠狠的眼神瞪得忍不住大笑出声,虽然损失了三百万,但嘲风此时还是觉得神清气爽。   尤其最后,在摇光的催促下,沈星河只匆匆又随手拿了个蛋,连看都没看一眼,便被摇光硬拉出了凌云台。   嘲风这才又笑了两声,把那颗两百万拍下的蛋放出储物戒中,也跟着离开凌云台。   “沈师弟!”   一出凌云台,摇光顿时掐着腰,要好好与沈星河说道说道乱花钱的事。   沈星河却直接往他胸口怼了个蛋,一脸天真地道,“摇光师兄,这个给你。”   眼看着那巴掌大的蛋要滚到地上,摇光心里一惊,立时紧紧抱住那颗蛋,结结巴巴问沈星河,“这这这……你怎么把这么贵的蛋给我了?”   沈星河顿时笑了,又拿出一颗巴掌大的蛋来,“你想什么好事呢,这才是我那颗。”   说完,沈星河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摇光,“本来想帮摇光师兄挑一颗好蛋的,没想到最后只随手拿了一颗。”   摇光对此倒不是特别在意,毕竟毛茸茸是小,沈星河败家是大。   只要沈星河不再继续败家,让他养啥都行。   因为没买到毛茸茸,沈星河心中过意不去,便提出要请摇光吃饭。   摇光一听,立刻又竖起师兄雷达,掐了个隔音诀,语重心长对沈星河道,“沈师弟,这天权城鱼龙混杂,入口的东西实在不太安全,我们还是不要在外面吃了。”   “今后你自己出门在外时,也定要多加小心才行。”   没想到摇光会这么认真提点自己,沈星河的良心忽然有点痛。   总觉得不能再继续骗摇光师兄了呢……   略微思忖后,沈星河这才微微叹出一口气来,再抬眸时,眼中已满是狡黠的流光。   只听他对摇光道,“可如果我们不主动露出破绽,身后跟了多时那些人,今日岂不是要空手而归?”   摇光顿时愕然。   ……   片刻后,沈星河与摇光一同进了天权城中最大的酒楼一品天香。   还要了个最大的雅间。   等菜的过程中,摇光的娃娃脸上满是严肃,像是从未认识过沈星河一样,认认真真从上到下看了沈星河好几遍。   沈星河顿时被他看得有点尴尬,抠了抠爪子,小声问他,“摇光师兄,你是不是生气了?”   毕竟摇光之前好像一直把他当真·傻白甜来着。   摇光闻言一怔,又看了沈星河一会儿,这才一边摇头,一边重重叹出一口气来。   “我没生气。”   他摸了摸怀中被沈星河硬塞过来的宠物蛋,半晌,才轻轻道,“我其实都懂,沈师弟你也是迫不得已。”   之前被沈星河要故意给人下套的举动惊到后,摇光便开始回忆,他十九岁时,是什么样。   那时他已被师尊捡回荡剑山近十年,整天想的只有怎么才能完成挥剑五千次的课业,再有就是怎么能找点好东西吃。   日子过得单纯又枯燥。   但沈星河的十九岁呢?   沈星河原本是洛水仙庭最养尊处优的小公子,自小被仙羽真人捧在手上,几乎没受过任何苦。   但两个月前,沈星河却骤然遭逢巨变,不但被迫离开故乡,还彻底失去了沈家和父亲沈轻舟。   而在拜入望舒仙尊座下后,隐仙宗内部显然也危机四伏。   换做是摇光自己,或许也会殚精竭虑,思虑甚多。   所以,说真的,当得知沈星河不是真那么天真无害时,摇光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见沈星河忐忑地看着自己,似乎十分担心他接受不了,摇光这才对沈星河笑了笑,“你这样,其实挺好的。”   沈星河这才松了一口气,也对摇光笑了出来。   既然摇光能接受,那接下来,沈星河便需要他配合自己的行动了。   瞬间掐了个隔音诀,沈星河凑到摇光身边,小声对摇光道,“摇光师兄,一会儿……”   ……   这天下午,一品天香最大的雅间中,忽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许多人都看到,一身紫衣的摇光真人一脸不悦地破门而出,完全不理会沈星河,直接御剑回了太一宗。   沈星河的脸色也十分难看,离开一品天香后,很快也驾着小云朵,独自返回太一宗。   然而,接下来的两天中,太一宗却没有任何人见到沈星河,守在玉蟾宫门口的太一宗弟子也并未见到沈星河归来。   连摇光都急匆匆出门找了沈星河好几次,却一无所获。   到最后,这件事甚至连太一宗掌门都惊动了。   宇文珏甚至还亲自来到玉蟾宫,想询问沈星河的情况。   这天是太一宗集会的第一天,其他宗门世家的与会者听闻这件事后,也都十分担忧望舒仙尊这位小弟子的情况。   因为此,这天一早,太一掌门宇文珏便与许多人一起,匆匆赶到玉蟾宫。   甫一进宫门,便听到玉蟾宫偏殿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高声喝骂,还有诸多器皿被砸碎在地的咚咚声。   “容烬?!怎么会是你这个狗东西?!沈星河呢?!”   众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   宇文珏的脸色则瞬间沉了下去。   就听那叫骂声越来越高,而后,偏殿大门猛地被人从内拉开,瞬间滚出一个几近赤果,满身抓痕的年轻男人。   他身上的痕迹在场众人无一不熟悉,因而神色顿时更加怪异。   就见偏殿中那人很快拎着一个巨大的花瓶出来,恶狠狠对那摔倒在殿外男人的脑袋上砸去,边砸还边疯了似的骂道,“凭你一个废物,竟然还敢碰我?!”   “看我今天不弄死你!”   那倒在地上的男人很快被砸得头破血流,却一声不吭,任由另一人发泄。   然而他们的声音实在太大了,以至于,连主殿都被这边吵到了。   众人很快听到,那由望舒仙尊暂居的玉蟾宫主殿,“吱呀”一声被人从内里推开了。   而在那扇洞开的殿门后,施施然走出的青衣少年,正是失踪两天的沈星河。   只见那金相玉质的少年高高站在主殿台阶上,轻轻拢了拢肩上的青羽披风,而后神色淡淡向下看了一眼。   在看到太一宗掌门及诸多宗门世家之人皆站在玉蟾宫甬道上,以及偏殿处那两个明显发生过什么,满身狼狈的人以后,少年顿时微微挑了下眉。   而后微微歪头道,“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宇文掌门和大家都一齐来了这玉蟾宫?”   “难道是来拜访我师尊的?”   “那我怎么没提前收到拜帖?”   说到这,他又看了眼那仍在剧烈喘息,正一同向他看来的禹天赐和容烬,这才恍然想起什么。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禹天赐可是宇文掌门亲子。”   沈星河好奇地看着宇文珏,“所以宇文掌门,你难道是提前收到消息,特意带人来此抓奸的?” 第31章 开始   两天前——   在一品天香与摇光“不欢而散”后, 沈星河很快便独自踏上返回太一宗的路。   然而行至半路时,他却突逢变故,遭到邪修的袭击——   正是之前那被他斩于“生死台”上的邪修。   那邪修虽然肉身已毁, 魂魄却逃了出去。   在发觉沈星河竟与剑宗摇光分开后,那邪修立刻伺机跟了上来, 而后,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突然自爆。   元婴级别的神魂自爆并非小事,起码对于同为元婴的沈星河来说, 这自爆的杀伤力极大。   重创之下,沈星河当即昏了过去。   而后, 被“恰好”途经此地的禹天赐“英雄救美”, 偷偷带回玉蟾宫偏殿。   至此,一切与禹天赐的计划分毫不差。   甚至, 他还亲眼看到毫无意识的沈星河吸入了他在偏殿中点燃的“丝丝入骨”。   这是一种极为邪门的强效情药,无形无影, 无色无味, 只要沾染分毫, 便会彻底沦为谷欠望的奴隶, 任人予取予求。   偏这“丝丝入骨”还没有任何解药,一旦中招,唯有与人交欢方能化解。   但这药的邪门之处却远不止如此。   “丝丝入骨”也正是因为此毒一旦中招, 便会深入骨髓而得名——   任你是高洁君子, 贞洁烈妇, 一旦毒素入骨, 哪怕是化神大能也只能沦为缺了男人便活不了的淫夫荡妇, 只能终日流连于床榻之中。   并且, 只会对中药后首次与自己交欢之人死心塌地,渴望至极。   哪怕那人只是个炼气。   禹天赐便是那个炼气。   他也一早便计划好,只要他拿下沈星河,沈星河此生便彻底离不开他。   但炼气期的寿数最多只两百,他如今已有一百八十岁,就算是为了沈星河这个爱徒,想来望舒仙尊也定会拿出洗筋伐髓的方法,为他重塑灵根经脉。   届时,他爹还可说服望舒仙尊,让沈星河与他结为道侣。   他也可彻底绑在望舒仙尊这颗大树上,成为名正言顺的太一少宗主。   一想到这,禹天赐便迫不及待向沈星河走去。   然而那在他眼中无知无觉的美人,此刻其实正一脸冷淡站在偏殿屋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一捆稻草上下其手。   沈星河:【拳头硬了!】   【好想杀人。】   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君伏淡淡道,【那便杀。】   沈星河很快收回目光,不再看越发辣眼睛的偏殿,心中虽然已满是戾气,终究却只抿紧了嘴唇,轻声道,【还不是时候。】   就这么一刀砍了禹天赐,也太便宜他了!   还有那个给禹天赐“丝丝入骨”的宇文珏!   虽然早知道这些所谓名门正派内里早已腐朽不堪,但宇文珏手里竟然有“丝丝入骨”这种邪性至极的药,还是出乎沈星河意料。   想到父亲留下的玉简中关于“丝丝入骨”的描述,沈星河心中顿时盈满厌恶。   沈星河原本是打算放禹天赐自生自灭的,他倒是想看看,一旦中了“丝丝入骨”的禹天赐因药性无法纾解爆体而亡,宇文珏会是什么反应。   但还不待他离开,他便看到,有一人竟悄无声息潜进了禹天赐的偏殿——   竟是容烬。   紧接着,沈星河便听到衣服滑落的窸窸窣窣声。   他正待细看,眼前却忽然一片模糊。   正想看看容烬到底要干嘛的沈星河:???   他立刻抬头看向别处,发现哪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低头再看偏殿内时,景象却又模糊起来。   沈星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马赛克吗?】   沈星河死鱼眼问君伏。   曾经他也是听他爹说过传说中的和谐专用马赛克的。   就听君伏淡淡道:【你还小,不要乱看。】   沈星河顿时乐了,忍不住吐槽,【你是我爹吗?竟然连这都管。】   再说,前世他早看过不知多少污浊至极的画面了,而且君伏明明知道,他的神魂早已成年。   君伏不置可否,也并未撤掉偏殿中的马赛克。   好在沈星河也并不是真对这东西感兴趣,确切地说他其实十分厌恶。   虽然不知道容烬要做什么,但既然他主动和禹天赐狗咬狗,沈星河还是喜闻乐见的。   “丝丝入骨”的药性至少会持续两天。   禹天赐也早已在偏殿中设置了隔音阵法。   他与隐仙宗其他人的关系也并不好。   想来接下来两天,应该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才是。   以防万一,离开前,沈星河还特意在偏殿外设了防打扰阵法。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隐去身形,偷偷潜回天权城。   天权城,凌云台顶层。   凌云台在崇光界一向神秘至极。   也不知从哪一天起,这名为凌云台的综合商铺便渐渐开遍了崇光界的每一座城池。   这里什么都卖,也什么都买,不但商品五花八门,定价也合情合理。   店中小二专业素养极高,从不嫌贫爱富,对任何客人都服务周到,与其他店大欺客的商铺完全不同。   因为此,数百年下来,凌云台一直客似云来。   但这到底是实力为尊的崇光界,单凭服务不可能真正站稳脚跟。   曾经也不是没人眼红凌云台,伺机打击报复,但凌云台却每次都能轻松化解,并回头把对方打得措手不及。   偏偏直到现在,仍无人知晓凌云台的幕后老板是谁,更不知道这凌云台中高手几何。   只在听闻乾元帝尊焚天都曾在凌云台手中吃过亏后,歇了找其麻烦的心思,只能眼睁睁看着凌云台一天天做大做强。   好在凌云台从不恃强凌弱,也从不主动找麻烦,一向高调做生意低调做人,数百年下来,生意倒也越发红火了。   偷偷潜回天权城后,沈星河很快上了凌云台顶层。   凌云台有九层高台,最顶层一向禁止任何人出入。   这里防御阵法奇多,一旦触发,便会立刻被其锁定,若笼中之雀般插翅难逃。   沈星河一路行来却如履平地,很快便来到第九层最中央的房间中,全程没有触发任何阵法机关。   一进门,沈星河便看到已有两月未见的黑衣男人。   “夜枭叔叔。”   夜枭闻声,立刻放下手中的文书,起身快步向沈星河走来。   “见过少主。”   对沈星河行礼后,夜枭很快细细打量起少年。   在发现沈星河的状态比两月前确实好上太多,也确实已是元婴期后,夜枭一向板着的脸上都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他很快递给沈星河两枚玉佩——正是之前沈星河与乾元帝子嘲风竞拍时的那两枚。   沈星河看了看嘲风那枚,在发现里面确实满满当当装了三百万上品灵石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灵石都划拉进自己的空间。   一边划拉,还一边感慨,“这乾元王朝,还真是有钱。”   深知沈星河正是凌云台现任主人的夜枭:……   算了,少主开心就好。   凌云台为沈轻舟五百年前所创。   说实话,就连夜枭也不知道,主人当初是如何在实力尚还低微时,创下第一家凌云台的。   凌云台是飞羽集在崇光界行走的幌子。   表面只是一家连锁综合商铺,实际却是飞羽集搜集、传递消息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因为崇光界所有鸟类都可为飞羽集提供消息,所以凌云台总能先他人一步寻到不少奇珍异宝,每隔一月举办一次的拍卖上,也有不少货品是来源于此。   拿到冤大头的钱后,沈星河很快与夜枭说起正事。   “夜枭叔叔,我今日在天权城所为之事,可都传出去了?”   夜枭点头,“太一宗内与会的各大宗门、世家都已收到消息。”   “不出三日,全修真界也会传遍您冲冠一怒为师尊的佳话。”   沈星河眉心一跳,就见夜枭眼中难得有一丝打趣。   沈星河这才微微叹了一口气,小声嘟囔,“我这不也是为了引蛇出洞嘛。”   夜枭:“那您一掷五百万拍未知宠物蛋的事?”   沈星河挺胸昂首理直气壮:“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冤大头都主动送上门了,我还不狠狠宰他一顿,我爹看到都会骂我是蠢蛋!”   听他提起沈轻舟,夜枭顿时收敛笑意,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虽然大概知道父亲已不在崇光界,但这事沈星河不能和夜枭说,只能转移话题,“再说,我现在不还有师尊要养嘛,自然得多多赚钱才行。”   这话夜枭倒十分同意。   不但同意,他还又给沈星河塞了一千万上品灵石,让他拿回去给望舒仙尊花。   知道这些灵石对凌云台来说不算什么,沈星河毫无心理负担地收下了。   而后,开始和夜枭讨论后续的事。   自半月前收到太一宗邀请开始,沈星河便知道,太一宗此行绝不会太平。   在此之前,望舒仙尊在修真界一直籍籍无名,甚至无人知晓崇光界已有这么一位化神大能。   但从数月前开始,望舒仙尊云舒月之名便在各大世家、宗门的推波助澜下,传遍整个崇光界。   沈星河曾透过七杀的身体,听到沈兰漪那句“云舒月掌握了飞升的秘密”。   而既然沈家和魔尊都已得知这个消息,其他几大宗门、世家没道理不知道。   那被各大势力派往隐仙宗的几个狗东西,便是最好的证明。   沈星河想,那几个狗东西被派往隐仙宗的目的,应该正是探清他师尊的虚实。   毕竟在此之前,众人对望舒仙尊几乎一无所知。   上一世他们也确实都拜入了师尊门下。   但这一世,因为有沈星河半路截胡,那几人非但没有拜师成功,甚至连望月峰地界都不能随意出入,平日更是完全接触不到他师尊。   如此,他们背后的势力会着急也实属正常。   恰逢洛水仙庭覆灭,望舒仙尊之徒沈星河又是沈家人,各大宗门世家便以洛水仙庭一事为幌子,邀沈星河师徒去太一宗共商此事。   之前沈星河便想,若他们果真以为他师尊掌握着飞升的秘密,那就算他和师尊这次不去,那些所谓正道也会想其他办法逼他和师尊出山。   甚至采取更极端的手段。   如此,倒不如由望月峰掌握主动权,直接应下此事。   如此,才有沈星河与师尊的太一宗之行。   这是望舒仙尊首次出现在修真界众多大宗门、世家面前,他到底为化神期大能,即便宗门世家真有什么想法,在没摸清他的路数前,也断不敢轻举妄动。   但他身边还有个小徒弟沈星河。   与化神大能相比,沈星河这个初升元婴的少年,便容易看透多了。   更何况他才只有十九岁。   即使天资再出众,又能心机深沉到哪去呢?   更何况,他自出生起便被沈轻舟护得密不透风,显然未经历过任何风吹雨打。   所以,若真想探明望舒仙尊的虚实,沈星河很显然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而这件事,早已掌握诸多消息的沈星河自然也一清二楚。   只是,若众人认为,沈星河也是一个心机深沉之人,那他们的许多动作定会更加小心。   恰逢飞羽集传来禹天赐父子要算计自己的消息,沈星河便干脆将计就计,真在世人面前演出一个“冲动易怒,心无城府,狂妄自大并会轻易入套的傻白甜”形象。   没有人会太过防备一个傻子。   如此,那些人便会以为沈星河确实是个极容易拿捏的,便会对他这边集中火力,企图以他来试探望舒仙尊,反而会把暂时接触不到的望舒仙尊放在一边。   而这,便是沈星河要达到的目的。   只有火力都集中在他这里,他才好一个个去分辨,再逐个击破。   毕竟七月十五快到了,他和师尊实在没太多时间在太一宗耽搁。   想到七月十五,沈星河心中顿时沉甸甸的,立刻便想回去见师尊。   禹天赐那边的好戏显然已经开始上演,只待两天后,这场大戏便可正式拉开帷幕。   与夜枭细细商谈了后续的事后,沈星河这才又偷偷潜回玉蟾宫主殿。   ……   沈星河的动作虽十分隐秘,能瞒过玉蟾宫外守卫的太一宗弟子,却瞒不过主殿内的两位化神大能。   因为此,偷偷潜行回来的沈星河还未现出身形,便被柳狂澜一下提溜住了后颈。   柳狂澜笑眯眯,“看看我抓住了什么?”   沈星河:……   手腕上的白玉珠中,“思无邪”突地窜出来,“啪”一声抽在柳狂澜手背。   柳狂澜顿时“嘶”了一声,连忙放开沈星河衣领,而后一脸控诉地看着沈星河,“小星河,你就这么对待好心留在这里保护你师尊的柳前辈吗?!”   沈星河赶紧抱住软绵绵的“思无邪”,一时间张口结舌。   只能赶紧承认错误,“对……对不住柳前辈,我也不知道‘思无邪’为什么忽然出来了。”   沈星河:【‘思无邪’到底怎么回事?!】   这怎么还自己随便乱窜乱打人呢?!   但“思无邪”是师尊给的,所以沈星河只能老老实实背锅。   这边沈星河尚不清楚“思无邪”为何如此,那边柳狂澜可太清楚了!   好看的桃花眼瞬间瞪向云舒月,在看到云舒月袖中的“蝉不知雪”也正蠢蠢欲动后,柳狂澜立刻便把想骂云舒月的话憋了回去,很快又开始逗漂亮小孩。   只见他一扫之前的恼怒之色,很快又变得笑眯眯的,瞟了眼正在一边装鹌鹑的摇光后,很快又看向沈星河。   问道:“小星河,听说你今天在天权城,可是出了不少风头。”   沈星河偷偷看了师尊一眼,不清楚师尊知道多少了。   就听柳狂澜又道,“辱我师尊者,举世皆可杀。”   慢条斯理念完这句后,柳狂澜猛地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地看向摇光,“你看看人家徒弟!亲儿子也就这样了吧?!”   摇光不敢吱声。   其实他当时也被沈星河这句话震到了。   柳狂澜很快又看向云舒月,见云舒月面上没有丝毫波动,顿时被他气着了。   “小星河,不然你跟我回问剑峰算了。”   “你师尊他就是个大冰块,捂不热的。”   柳狂澜积极挖墙角。   沈星河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天知道柳前辈为啥会在他师尊面前说那句话啊啊啊!   一想到之前摇光已经同师尊和柳前辈说过一次了,沈星河顿时羞耻得脚趾都蜷了起来。   但纵使如此,他也还是立刻拒绝了柳狂澜的挖墙脚,神色认真道,“柳前辈,我师尊他很好的,您不要这么说。”   说完,沈星河还晃了晃手中的“思无邪”,又指了指腰间的“鸾羽”。   这可都是仙器呢!   师尊对他可好了!   才不是大冰块。   被沈星河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柳狂澜也不是真想挖云舒月墙角,只笑着又摸了下沈星河的脑袋,“今天出去前不是还生你师尊的气来着,怎么出去转一圈回来,又变成小甜豆了?”   沈星河这才想起来,之前因为师尊强行给俩仙器认主的事,他态度确实不太好来着。   一想到这,沈星河顿时神情讪讪,忽然不太敢看师尊。   柳狂澜见状,很快拉摇光暂回泰阿宫去了,把玉蟾宫主殿留给云舒月师徒。   他和云舒月之前已听摇光说过,沈星河有些小秘密,让他们暂时保密沈星河已回玉蟾宫的事。   因此即便回到泰阿宫,被剑宗长老问起沈星河的事,柳狂澜和摇光也并未透露分毫。   ……   玉蟾宫主殿。   柳狂澜师徒离开后,偌大的宫殿很快安静下来。   沈星河这才缓缓蹭到师尊身边,小心翼翼拽了下云舒月袖口。   “师尊……”   云舒月抬眸静静看他。   就见沈星河脸色微红地对他道,“师尊,之前出门时我态度不好……星儿给您道歉。”   云舒月掌心中,寸步不离的小青鸾也用小脸蹭了蹭云舒月的手指。   云舒月指尖微动,“蝉不知雪”很快探出头来,把沈星河拉到云舒月身边,又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沈星河:【‘蝉不知雪’是师尊的武器,这是不是说明我师尊不生气了?】   一想到这,沈星河立时松了一口气,眼中也渐渐漫上几分笑意来。   他很快从空间中拿出一枚雪色的储物玉佩,献宝一样递给云舒月。   “师尊,这个给您。”   云舒月看他一眼,很快把那玉佩接了过去,灵力探入后,发现是好几座上品灵石矿山。   至少三千万。   比沈星河今天赚到的多十倍。   显然动了不少沈轻舟留给他的小金库。   云舒月顿住。   就见沈星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道,“师尊,这是我今天刚赚到的。”   “以后我还会赚到更多灵石,寻到超多奇珍异宝,到时候都给您!”   他开心地又在心里偷偷说了句,【以后我养您呀!】   说完,少年顿时一脸乐不可支,神色赤诚地看着云舒月。   云舒月看过沈星河许多样子,无论是数月前狼狈虚弱的模样,还是他出手狠辣,绞杀猎人、邪修的模样。   他也知道,沈星河心中有诸多思量,也一直努力在瞒着他。   云舒月忽然忆起曾在沈星河心音中听到的话。   沈星河说,他此生的道,唯“守护”二字。   守师尊万世千秋,护师尊问鼎大道。   望师尊能早日飞升成仙。   这是他此世唯一的愿望。   他重生而来也只因为此。   他还听到沈星河于众目睽睽下,掷地有声地宣告,“辱我师尊者,举世皆可杀!”   虽然他还那么稚嫩,这话听起来也狂妄至极,但在这世界上,还从未有任何人想要保护过云舒月。   云舒月静静看着少年。   他知道,这些话,皆出自沈星河肺腑。   但也正因为此,每当面对这份热烈到灼人的感情,云舒月才越发想要叹息。   “星儿。”   他微微垂眸,看着在他面前从来都毫无保留的少年,想到沈星河一直以来的殚精竭虑,终于抚了抚少年微凉的脸颊,“星儿,我不会问你在做什么。”   他认真对少年道,“但只一件事,为师望你能记在心里。”   沈星河下意识正襟危坐,忽然有点紧张。   就听云舒月道,“你记住,无论何时,为师都护得住你。”   “所以,想做什么,便尽情去做。”   “不要有任何后顾之忧。”   尤其不要顾虑他。   虽然云舒月知道,这不可能。   但总有一天,他会一点点拂去沈星河的所有不安。   虽然不知道师尊为何这么说,也总觉得师尊似乎知道了什么,但见师尊神色郑重,最后,沈星河还是重重点了点头,把师尊的话记在了心上。   ……   之后两天,沈星河一直老实缩在玉蟾宫中修炼。   一边修炼,一边在神魂中,用元婴小人儿练习表情管理。   自从在剑宗时听柳狂澜说他什么都写在脸上,沈星河便有意识练起表情管理来。   而从之前天权城中众人的反应,以及成功坑了帝子嘲风的结果来看,他的练习还是有些成效的。   虽然还做不到师尊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程度,但装装脑残傻白甜什么的,倒也不算太难。   而在这两天中,外界关于沈星河失踪的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   摇光也十分配合地出门寻了沈星河好几次,更加坐实了他已失踪的事。   两天后的清早,在听到主殿外传来诸多脚步声,以及禹天赐控制不住的咆哮后,沈星河神魂中,元婴小人儿立刻放下小镜子,板起轻蔑脸,对君伏道,【你看我这个表情,像脑残吗?】   君伏:……   云舒月:……   就见沈星河肯定地点点头,很快整理好衣袖,对云舒月道,“师尊,外面好吵哦,我出去看看。”   而后,步履轻快地哒哒哒跑到殿门前,猛地拉开殿门。   殿门外很快传来沈星河阴阳怪气气死人不偿命的叭叭声。   仿佛能看到小家伙竖起浑身羽毛,挡在自己面前时刻准备战斗的模样,云舒月微微垂下眼眸,覆满霜雪的眼底,渐渐溢出一丝温暖如春的清浅笑意来。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为了师尊,冲鸭——! 第32章 调皮   “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怎么宇文掌门和大家都一齐来了这玉蟾宫?”   “难道是来拜访我师尊的?”   “那我怎么没提前收到拜帖?”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禹天赐可是宇文掌门亲子。”   “所以宇文掌门, 你难道是提前收到消息,特意带人来此抓奸的?”   没想到沈星河不鸣则已, 一鸣惊人,众人顿时被他这大胆至极的辛辣言辞惊在原地。   一时间,整个玉蟾宫内针落可闻,众人都屏住呼吸, 一同向太一掌门宇文珏看去。   毕竟这位可是一下就被沈星河推上了风口浪尖。   宇文珏是一个斯文又俊美的男人,身姿修长。   深蓝华服上, 混元星宿拱绕天极, 北辰之星熠熠生辉——那是太一宗的标志性图腾。   宇文珏为出窍后期尊者,实力不俗。   自一千年前接任太一宗掌门, 宇文珏早见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   因此,虽然沈星河出言不逊, 宇文珏却丝毫没有被其激怒, 只微微眯起眼睛, 颔首瞧着那台阶上的少年。   这是宇文珏第一次见到沈星河。   在此之前, 宇文珏对沈星河的所有了解,皆来自于属下的汇报及禹天赐口中。   如众人所言,沈星河确实有比他父亲沈轻舟更出众的美貌。   虽然这美貌现在还略显稚嫩, 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未来沈星河定会出落成一位绝色美人。   沈星河的表现也果然如传闻所言, 既骄纵无理, 又丝毫不懂得掩饰。   但若他真的只空有美貌, 又是如何躲过禹天赐算计的呢?   虽然宇文珏很清楚, 禹天赐的计划破绽百出,几乎不可能成功,但沈星河也确实失踪了两天。   但现在,闹剧的主角从沈星河变成了容烬,原本该与禹天赐成事的沈星河却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还是说,沈星河其实并非真如他表现出的那样骄纵浅薄?   宇文珏不相信巧合。   虽然沈星河只有十九岁,人生阅历比之他们几乎为零,宇文珏却并不放心。   因此,虽然沈星河的话极为难听,还骤然把禹天赐是他亲子的消息公之于众,宇文珏却依旧面不改色。   只神色平淡道,“沈修士慎言。”   他微微侧头,看向偏殿前同样怔住的两人,声音不急不缓。   “天赐与容烬两情相悦,情难自已之下,难免行事偏颇,倒是让诸位看了笑话。”   众人:……   沈星河:……   没想到这堂堂太一掌门竟也能如此面不改色地说瞎话,沈星河一时间简直叹为观止。   他幽幽在神魂中对君伏道,【我发现一件事。】   君伏:【什么?】   沈星河深深叹出一口气来,【我发现,和这些老东西比,我的脸皮果然还太薄了!】   君伏:……   神魂中,沈星河的元婴小人儿掏出小镜子,对着镜子掐了掐自己的脸,【是时候把锻炼脸皮厚度也加进训练菜单了。】   君伏:……   倒也不必。   这边,沈星河正因太一掌门宇文珏的信口开河惊叹不已。   玉蟾宫偏殿前,禹天赐也被宇文珏这番话惊呆了。   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宇文珏竟没有否认他们的父子关系!   禹天赐出生至今已有一百八十年,在这近两百年时光中,宇文珏从未带他进过太一宗的大门,一直把他秘密养在凡间,只有少数几个心腹清楚禹天赐的真正身份。   宇文珏也从不允许禹天赐在外叫他“爹”和“父亲”。   但现在,在一众宗门世家之人的面前,宇文珏竟没有否认他们的关系!   这是否说明,爹终于肯让他走到人前,也终于承认他了?!   一时间,巨大的狂喜充斥在禹天赐心头。   但紧接着,禹天赐便想起,刚才宇文珏除了没否认他们的关系,竟还说他与容烬是两情相悦!   一想到这,禹天赐的神情顿时扭曲起来,低头看向正狼狈倒在血泊中的容烬。   平心而论,容烬的相貌身材其实都十分不错,若只是个暖床的,禹天赐也不介意收下他。   但容烬不过是个筑基期的废物,身后也没有任何倚靠,与沈星河岂止天渊之别?   一想到原本以为已经到手的美人,醒来后竟变成了容烬这废物,禹天赐心中霎时涌上一股戾气,猛地向容烬胸口踹去。   容烬本就被他毫无节制折腾了两天,片刻前又被禹天赐赶出屋子,还被花瓶砸破了头,早已狼狈至极。   此刻又受了禹天赐的窝心脚,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沈星河见状,立刻煽风点火。   “宇文掌门,我看禹天赐这模样,也不像是和容烬两情相悦啊。”   “还是说,家暴是你们宇文家的传统?”   说完,沈星河惊讶地上上下下看了宇文珏半晌,虽然并未说话,却满脸都写着“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太一掌门”。   沈星河虽然站在主殿台阶上,与众人相隔数十米,但此地皆为修真者,自然把他脸上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众人即使明知道今早这事里有猫腻,却仍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禹天赐本就放浪形骸了两天,满心都被即将迎娶沈星河,洗筋伐髓走上人生巅峰的美梦乐飘了,此时却骤逢巨变,大喜大悲之下,早已有些神志不清。   但就在这节骨眼上,他却又听到沈星河的讥讽,以及陌生人的嘲笑声,还有宇文珏自片刻前便紧盯着他的看似温和却冰冷刺骨的目光。   一时间,禹天赐只觉得脑中嗡鸣,立刻大声反驳,“不是!才不是!你们别听他胡说!”   “……爹!这不对啊!这不对!”   “你知道的,我那天明明是要……!”   尖锐的咆哮戛然而止,禹天赐忽然软软倒了下去。   众人都看得出,这是宇文珏出手了。   宇文珏却依旧面不改色,只缓缓摩挲着手中枝缠叶绕的“墨槐骨笛”,温声吩咐身后的太一宗弟子,带禹天赐和容烬去另一处干净的偏殿休息。   在这之后,宇文珏才对众人道,“宇文教子无方,惊扰诸位。”   今早随宇文珏来玉蟾宫者皆为一流宗门、世家的代表,并不畏惧太一宗,闻言皆笑而不语。   只有一身水蓝流仙裙的天一水阁阁主柔声说道,“宇文掌门言重,我等自不会因沈修士之言误会于您。”   台阶上的沈星河闻言,顿时撇了撇嘴。   就见宇文珏忽然神色犀利向他看来,淡声问他,“不知沈修士是从何处得知,我与天赐实为父子?”   宇文珏定定看着沈星河,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处变化。   自允许禹天赐去隐仙宗,宇文珏便清楚,以禹天赐的脑子,根本守不住任何秘密。   所以,宇文珏一早便做好他和禹天赐父子关系暴露的准备。   但在此之前,沈星河与禹天赐在隐仙宗时明明从未见过,仅有的一次短暂接触,也是在太一宗地界,众目睽睽之下,沈星河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禹天赐。   如此情况下,沈星河又是从何处得知,禹天赐是他儿子的?   难道是自他师尊云舒月那知道的?   而若云舒月知晓禹天赐为宇文珏之子,那他又是否已经知晓隐仙宗其他几人的身份?   更有甚者,云舒月是否已知晓,几大宗门世家手中那与他有关的秘密?   一时间,宇文珏思忖良多。   沈星河闻言,神色却忽然有些尴尬。   宇文珏微微眯眼,就听沈星河略显心虚道,“我本来也不是很确定啊。”   “这不是前两天在天权城,听到大家都在讨论么。”   “刚才见宇文掌门你呼啦啦带这么多人来玉蟾宫,又恰好看到禹天赐和容烬衣衫不整的模样,换谁谁不以为你们是来抓奸的啊……”   见自己越说宇文珏脸色越不好,握着“墨槐骨笛”的手也隐隐有青筋凸起,沈星河的声音略微弱了下去,紧接着却又理直气壮挺起胸膛,对宇文珏道,“不信你问问你身后那些人,他们肯定也都听说过这件事!”   见沈星河信誓旦旦,宇文珏神色微沉,这才回首看向身后诸人,“果真有此事?”   天一水阁阁主闻言,尴尬地微微垂眸,不敢看宇文珏。   人群中有一人却忽然笑了出来,对宇文珏道,“宇文掌门,实不相瞒,你和禹天赐的事,前两日我在天权城中,也有所耳闻。”   竟是乾元帝子嘲风。   说完,见宇文珏微微蹙眉,嘲风“唰”地展开折扇,自以为风流地对台阶上的沈星河挑眉一笑。   沈星河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狠狠对嘲风翻了个白眼。   两日前,沈星河与乾元帝子嘲风为两颗未知宠物蛋怒砸数百万上等灵石的事,宇文珏早已有所耳闻。   那时,宇文珏便隐隐觉得,这沈星河怕不是和禹天赐一样,也是个傻的。   毕竟他可是实打实花出去了五百万上品灵石。   但片刻前,因为沈星河并未中招,宇文珏难免又对他有所怀疑。   这才主动暴露他和禹天赐实为父子的事,以作试探。   倒是没想到,此事竟是沈星河自天权城听闻的。   想到近日忽然传出的诸多传言,尤其是他和沈若水的,宇文珏心头微微一沉。   沈星河却不管他怎么想,很快又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只见他不明所以看着宇文珏,问他,“宇文掌门,既然你们不是来抓奸的,那这一大清早,诸位来玉蟾宫是有何事?”   宇文珏沉默。   其实他今早带众人来,还真是抓奸的。   只不过他想抓的是禹天赐和沈星河。   不过,因为太了解禹天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对于这样的结果,宇文珏倒也并不意外。   只温和对沈星河道,“沈修士,我等今日前来,实是因听闻沈修士已失踪两日。”   沈星河闻言,顿时好奇,“你们这么关心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太一宗弟子。”   众人立时噎住。   一时也不好说他们其实都是来看热闹的。   毕竟沈星河两天前曾在天权城闹得沸沸扬扬,还口出狂言,行事乖张,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偏他又太过年轻,还不懂得收敛锋芒,若被实力比他高的人掳走教训,也不是没可能。   因为此,在得知沈星河已失踪两天后,众人这才也跟着宇文珏来到玉蟾宫。   一是想确认沈星河失踪之事是否属实,二则是,若属实,他们倒想看看,他师尊望舒仙尊会作何反应。   同时,众人也十分好奇,究竟是谁敢在这节骨眼上动沈星河。   结果不但沈星河毫发无损,还正撞上宇文掌门家的丑事。   宇文掌门甚至还亲口承认了他和禹天赐的关系,这可真是……啧啧啧啧。   但事情还远不止如此。   众人之前都清楚听到了禹天赐那句,“容烬?!怎么会是你这个狗东西?!沈星河呢?!”   也就是说,若按禹天赐的说法,片刻前“恰好”被他们撞到的,应该是禹天赐和沈星河。   偏偏今早来玉蟾宫这事儿,还是宇文珏张罗的。   一时间,众人看宇文珏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这里都是个各大宗门、世家的佼佼者,哪个不是人精,几乎不用动脑子,便立刻都猜到,今天这事儿应该是宇文珏和禹天赐联手要算计沈星河。   还是用这种下流至极的方法。   偏直到此刻,宇文珏依旧能面不改色与沈星河寒暄,“沈修士乃是我太一宗的客人,若真在我太一地界出事,太一宗自然责无旁贷。”   沈星河“哦”了一声,忽然想到前几天在天权城听到的那些谣言,顿时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对宇文珏道,“你太一宗弟子的嘴确实不怎么干净,是得好好管教管教。”   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沈星河很快又道,“不过看禹天赐,也能知道你太一宗是何模样。”   宇文珏成为太一宗掌门已有千年,他又是出窍后期尊者,无论何时何地,任何人见到他都恭恭敬敬,哪怕是其他一流宗门世家的家主,见到他也无一不客客气气。   可以说,在崇光界,除了几位化神大能,几乎无人敢对宇文珏不敬。   但偏偏沈星河这才十九岁的少年,今天竟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虽然已基本可以确定,沈星河确实没什么脑子,根本不值得他生气,但一再听沈星河口出狂言,宇文珏还是忍不住默默捏紧了手中的“墨槐骨笛”。   就见沈星河又张着那好看的小嘴,脸不红气不喘道,“宇文掌门,我其实很好奇,禹天赐明明有你这个爹,却为何会跑去隐仙宗拜师?难道是因为你太嫌弃他了?”   “不然为何你叫宇文珏,他却叫禹天赐?”   “你真是他亲爹吗?”   这次,宇文珏的脸是真的黑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沉声说道,“沈修士慎言!”   似乎被他的黑脸吓到了,沈星河不高兴地抿了抿嘴,“好吧。”   “那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说完,沈星河便要转身回玉蟾宫主殿。   宇文珏却立刻又叫住他,“沈修士留步。”   沈星河不耐地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   就见宇文珏正色道,“众所周知,此次太一宗集会,是为洛水仙庭覆灭一事。”   沈星河闻言,立时皱起眉头。   宇文珏却不再与他客气,“沈修士既为洛水仙庭一份子,此事自然也与你有关。”   沈星河闻言,顿时冷笑出声,“沈兰漪害死我爹,我没找洛水仙庭的麻烦已经仁至义尽,你竟然还敢说此事与我有关?!”   见他一脸怒色好不作伪,宇文珏的脸色反而好了很多,缓声说道,“洛水仙庭被魔道所破后,清平曾率太一宗弟子前去,救下不少沈家弟子。”   “近日我听闻,沈家旧部有消息称,仙羽真人之事另有隐情。”   沈星河皱眉看他,“什么隐情?”   就见宇文珏微微一笑,“详情还请沈修士与望舒仙尊,移步紫微宫一叙。”   沈星河的脸色顿时更不好了,“既是我爹与洛水仙庭之事,为何要叫上我师尊?”   说完,沈星河这才恍然明白什么,皱眉看向甬道上众人,“还是说,你们今天其实就是来请我师尊的?”   “是对我师尊很好奇吗?”   众人闻言,立时神色各异,没想到沈星河竟然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毕竟宗门世家子弟,哪有说话这么直白的?   沈星河却完全不给他们面子,神色越发不耐道,“所以,到底是不是?”   见沈星河似乎下一刻便要扭头就走,宇文珏又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骨笛,这才终于对玉蟾宫主殿拱了拱手,垂眸说道,“我等确实对望舒仙尊慕名已久。”   沈星河了然点头,“哦,那就是了。”   说完,他忽然骄傲挺起胸膛,对众人道,“既然你们如此诚心来请了,那我便进去帮你们问问我师尊。”   临走前,沈星河忽然又回过头来,皱眉对众人道,“不过,别再让我听到任何对我师尊不敬的话,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沈星河便转身,快步进了玉蟾宫主殿。   殿门一关上,沈星河立刻在神魂中问君伏,【怎么样,我刚才是不是特嚣张,特欠揍?】   说完,神魂中的元婴小人儿立刻又对着小镜子捏了捏自己脸颊,感慨道,【我话都说那么难听了,宇文珏竟然还忍得了,他上辈子怕不是个忍者神龟吧?】   【我这脸皮厚度,果然还有很大进步空间!】   君伏:……   云舒月:……   感慨完毕,沈星河很快哒哒哒跑到云舒月面前,乖巧道,“师尊,太一宗掌门宇文珏还有其他宗门世家的人,都特意来此,想请您去紫微宫呢。”   若不是听了全程,云舒月恐怕还真信了。   想到刚才沈星河气死人不偿命怼宇文珏的那些话,又看了看眼前一脸纯善,无辜至极的少年,云舒月手指微曲,轻轻敲了下小家伙的脑壳。   “调皮。”   作者有话说:   沈星河叹气:演脑残好累哦……   云舒月:我怎么觉得你乐在其中? 第33章 不悦   沈星河进玉蟾宫主殿后, 甬道上,众人一时间神色各异。   此次太一宗集会,修真界一流宗门、世家几乎都有收到邀请, 也全数派人前来。   而今早,除佛宗圣子无垢外, 乾元帝子嘲风、丹阳仙府少主炎烈、药王谷长老花容、剑宗长老古莫以及天一水阁阁主水无心,都随宇文珏来到玉蟾宫。   原本众人只是想来此看云舒月师徒的热闹,没想到,最后被看热闹的反倒成了太一掌门宇文珏。   不过, 与宇文珏父子那点破事相比,众人此刻倒是都对漂亮又张扬的沈星河印象更深, 也更感兴趣。   想到片刻前乾元帝子嘲风曾主动出言, 为沈星河作证,丹阳仙府少主炎烈忽然对嘲风道, “嘲风帝子,若我没有记错, 两天前, 你与沈星河可还在凌云台有过龃龉。”   “没想到你竟如此大度, 主动为沈星河开脱。”   因同为火属一流世家, 丹阳仙府与乾元王朝时常会因抢夺资源而发生冲突,门下弟子大打出手之事数见不鲜,高层之间也极不对付, 只堪堪维持着表面和平。   每次相见, 都定会有一方主动挑起争端。   知道炎烈是故意找茬, 嘲风也不恼怒, 只“唰”地展开折扇, 笑瞥炎烈一眼, “炎兄言重,本殿与星河明明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何来龃龉之说?”   说到这,嘲风又看了眼宇文珏,轻摇折扇道,“再有,本殿也并未为星河开脱,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嘲风与沈星河两天前在凌云台发生冲突的事,在场众人对当时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因此,所有人都知道,两天前是嘲风第一次见到沈星河,那时他对沈星河的称呼也只是“沈修士”。   但现在,嘲风却一口一个“星河”,语气也亲近至极,竟丝毫不掩饰对沈星河的偏爱。   想到乾元帝尊焚天曾对沈轻舟一见倾心,众人再看嘲风时,都忍不住思忖,这嘲风帝子怕不是要走他爹的老路。   气氛正微妙时,隐仙宗掌门雾雨真人终于携门下弟子姗姗来迟。   “隐仙宗雾雨,见过诸位。”   他身后,几个隐仙宗弟子也不卑不亢对众人行礼。   雾雨真人虽为隐仙宗宗主,也在这次太一宗集会的受邀之列,但在场众人都清楚,若不是有化神大能云舒月在,一个刚成立不久的隐仙宗,根本连太一宗的门槛都进不来。   又见雾雨相貌平平,修为也不过元婴,众人的反应都十分冷淡。   只有太一宗宗主宇文珏应了一声,却也并未回礼,只不着痕迹看了眼雾雨真人身后的沈卓。   被那有如实质的目光看得遍体生寒,沈卓立时把头低得更深。   禹天赐虽为宇文珏之子,却是隐仙宗弟子,如今更是在隐仙宗暂居的玉蟾宫与隐仙宗另一位弟子容烬做出丑事,还闹得人尽皆知。   虽然明知道这事应是宇文珏父子算计沈星河不成,但乍一见到雾雨真人,众人还是不约而同作壁上观,想看看宇文珏会不会借此对雾雨真人发难。   宇文珏却像是完全忘记了一般,连禹天赐的名字都没与雾雨真人提。   “吱呀。”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蟾宫主殿的大门忽然开了。   那开门声明明极小,甬道上的众人却还是下意识屏住呼吸,一齐向台阶上看去。   因为大宗门世家那莫名的矜持,三天前,云舒月师徒抵达太一宗时,在场众人并未亲自出马,只纷纷派下属前去探看那望舒仙尊究竟是何模样。   后来据下属回报,云舒月冰清玉粹,雪肤花貌,容颜比之修真界第一美人樊婵花更胜一筹。   虽然明知道这是一位神秘至极的化神大能,但众人心中还是不约而同对云舒月的相貌生出浓重的好奇。   然而下一刻,他们便看到,玉蟾宫主殿大门内飘出一片如云如絮的朦胧白雾。   曾听属下说过云舒月会用白雾遮挡身形的众人:???   见那些人纷纷怔住,甚至有人瞪大眼睛想看清白雾内的人,沈星河顿时在心中笑出声来。   【君伏,我师尊真的好好啊~。】   这次沈星河可没说不想让众人看到师尊,完全是师尊自己在出门前,用白雾遮挡住身形的。   一想到这,沈星河立刻仰头看了看白雾中的师尊,面上虽仍一脸倨傲,神魂中的元婴小人儿已经喜滋滋得不行。   听到他心中吃吃的笑声,白雾中,“蝉不知雪”很快探出头来,拍了拍沈星河的脑袋。   沈星河这才把那截“蝉不知雪”握在手心,清咳一声,骄傲脸对宇文珏道,“宇文掌门,这便是我师尊。”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对云舒月见礼。   “太一宗宇文珏,见过望舒仙尊。”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丝毫没有与他寒暄的想法,径直向玉蟾宫外走去。   沈星河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见众人并未跟上,立时好奇地回头看众人,“宇文掌门,你不是说要去紫微宫吗?”   没想到这云舒月竟也与沈星河一样,完全不把他这太一宗掌门放在眼里,宇文珏心中微沉,面上却不露分毫,立刻快步行至最前端,引众人前往紫微宫。   去往紫微宫的路上,雾雨真人率先靠近沈星河。   众人见状,立时竖起耳朵。   就听雾雨真人温声问道,“沈师弟,这两日你可是去了何处?”   这也是众人想知道的问题。   沈星河闻言却一脸莫名,“什么去了何处,我一直在玉蟾宫啊。”   雾雨:“那你可知这两日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以为你失踪了。”   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我在玉蟾宫好好的,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失踪了?”   雾雨和众人顿时噎住,万剑宗长老古莫却忽然接过话头。   古莫人如其名,是一个看起来凶巴巴的老头子。   只见他一脸严肃对沈星河道,“是摇光。这两日他数次行色匆匆出门,被我等询问后,才告知于我,你自两日前便未回玉蟾宫。”   听他提起摇光,沈星河的脸色顿时变得臭臭的,小声嘟囔,“他竟然还知道去找我?当时他凶我时不还理直气壮么!”   嘲风立刻接道,“他为何凶你?”   沈星河对他翻了个白眼,“还不是那天你非和我竞拍宠物蛋!后来我和摇光去吃饭时,他一直说我乱花钱,说我会害他被柳前辈和我师尊骂。”   “我师尊哪有那么不讲道理!”   “再说,我明明有钱,凭什么不让我花?!”   被他骄俏又理直气壮的模样看得心中一荡,嘲风立刻软下声音哄道,“对,你有钱,自然可以随便花。”   沈星河:……   【不是,这家伙怎么感觉比前两天更油更恶心了?】   神魂中,沈星河的元婴小人儿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造反了。   正要强忍着恶心把他“失踪”两天的补丁打完,就听身前不远处的白雾中,忽然传来一声极淡的呼唤。   “星儿。”   沈星河立刻甜甜“哎”了一声,立马把嘲风和众人抛在脑后,一溜烟跑到云舒月身边。   而后,一下便被“蝉不知雪”扯进白雾中。   众人:……   好嘛,这下他们连沈星河也看不清了。   不过……   望舒仙尊如此,难道是不想让沈星河再与他们说话?   一时间,众人都忍不住揣测起云舒月此举的用意。   不过有一件事,众人还是想明白了。   那就是,沈星河“失踪”两天的事,应该是他和摇光因赌气闹出的乌龙。   而因为想看云舒月师徒的热闹,这两天,太一宗内也确实没有任何人去玉蟾宫,告知云舒月沈星河失踪的事。   这才没人发现沈星河其实早已偷偷回了玉蟾宫。   也这才造成了今早的误会。   不过,若真是如此,禹天赐那边又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明知道这里恐有内情,但因为紫微宫已至,众人便先把今早的事暂时搁置,专心处理洛水仙庭一事。   紫微宫位于太一宗正中央,为九九八十一宫之首,也是太一宗举办各类宗门大典的地方。   紫微宫,天极殿。   云舒月师徒一进门,便被太一宗弟子引至左首第一位。   崇光界以左为尊,除正中的掌门位外,这里实为天极殿中最高位。   因此沈星河虽不甚满意,却也没再说什么。   只在云舒月落座后,熟练地自空间中拿出各色灵果、灵食、灵茶,在云舒月面前摆了一溜,简直像是来郊游的。   看到这一幕,众人顿时神色不一。   两天前,沈星河曾在天权城口出狂言,“辱我师尊者,举世皆可杀!”   众人在得知这句话时,虽觉沈星河年少轻狂,丝毫不懂收敛为何物,却又控制不住地对云舒月生出一丝隐隐的羡慕。   尤其是身为宗门世家掌门长老的几位。   因为他们虽徒子徒孙成群,却从并未有一人如沈星河这般,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也对他们维护有加。   乾元帝子嘲风则甚是稀奇地看着沈星河在云舒月面前无比乖巧的模样,暗金竖瞳中隐隐有流光一闪而过。   嘲风的目光实在太灼热,一时间,沈星河被他看得拳头都硬了。   但紧接着,他便想起片刻前被“蝉不知雪”拉入白雾中后,师尊对他说的话。   师尊说,“那乾元帝子并非善类。”   “星儿,你莫要与他多做纠缠。”   其实若要沈星河说,今早这一撮人里,就没有一个好人,包括嘲风。   但他最听师尊的话了。   所以,最后,沈星河只乖巧对云舒月点了点头,之后便真的不再理会嘲风。   因为目光一直紧盯着沈星河,嘲风很快便发觉那漂亮又骄纵的少年,忽然对他视若无睹。   但沈星河越是如此,嘲风便越是想逗弄他。   然而几息后,嘲风眼中却猛地一痛。   他立刻捂住眼睛,眼中霎时流下两股殷红的血水。   周身也似乎被一种极为冰寒的气息锁定。   与此同时,嘲风脑中也响起一个极冷极淡的声音。   “若再看,你这双眼睛便别要了。”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师尊,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   云舒月:遮住.gif   小星河:师尊,嘲风看得我好烦啊!   云舒月:他那双眼睛可以不要了¬¬。 第34章 对峙   天极殿中, 众人的座位虽都不甚相近,但嘲风眼睛的情况,众人却还是第一时间发觉了。   令人心惊的是, 从始至终,竟没有一人察觉云舒月是如何出手的。   殿中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实际上, 望舒仙尊云舒月为修真界第四位化神大能的事,在场众人也都是道听途说。   没有人知道这个消息是从何而来,在此之前,也从未有人真正见过云舒月出手。   虽然后来因得知某个关于云舒月的秘闻, 为逼云舒月出山,各大宗门世家这才推波助澜, 把云舒月之名传得沸沸扬扬, 今日也终于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但说实话,在此之前, 对于云舒月的真正实力,或者说, 对于他是否真为化神大能, 众人心中其实都各有思量。   但就在几息前, 云舒月却在任何人都没发觉的情况下, 轻易便伤了嘲风一双眼睛。   虽然嘲风只是元婴期,但在场其他几人,如太一宗主宇文珏、万剑宗长老古莫、药王谷长老花容却皆为出窍中后期尊者。   连他们都未发觉云舒月是如何出手的, 可见, 云舒月的修为确实在出窍后期以上。   也就是说, 云舒月至少是化神。   是这天极殿中的第一人。   一时间, 众人纷纷收敛目光, 都不再敢窥伺云舒月师徒。   嘲风也早已低下头去。   直到那股冰寒至极的目光移开, 牢牢桎梏他的威压也刹那消退,嘲风这才终于能活动手指,自纳戒中拿出一瓶上品止血丹,赶忙吃了一颗。   那望舒仙尊的原话是,“若再看,你这双眼睛便别要了。”   也就是说,他这双眼睛可能还有救。   一想到这,嘲风立时闭上双眼,运转灵力,加速止血丹的吸收。   龙族血脉肉身恢复力本就极强,再加上止血丹的作用,没过多久,嘲风便感觉眼中的刺痛渐渐消失。   他这才睁开双眼,发现眼中的伤口和视力果然已全然恢复。   ——想不到这望舒仙尊竟说话算话,看样子倒也非动辄得咎之人。   不过,他十分护着徒弟沈星河这件事,嘲风和众人也都已看在眼中。   有此一鉴,嘲风虽十分不甘,却也不得不暂歇了逗弄沈星河的心思,再不敢向那对师徒看上一眼。   与此同时,收到消息的佛宗圣子无垢与万剑宗剑尊柳狂澜,也都到了这天极殿中。   此二人虽姗姗来迟,位置却都十分靠前。   无上剑尊柳狂澜为化神大能,座位被安排在云舒月正对面,为右首第一位。   在他下首,是万剑宗长老古莫的座位。   古莫正对面,为乾元帝子嘲风。   嘲风虽只有元婴期,但他代表的乾元王朝却也有一位化神大能——帝尊焚天。   如此,加上正中央有化神大能沈若水坐镇的太一掌门位,左右上首四位的座位便全被修真界实力最强的势力及个人占据了。   在他们之下,才是其他没有化神坐镇的一流宗门,佛宗、丹阳仙府、药王谷。   而后,是二流宗门天一水阁。   最后,才是隐仙宗。   这也是最靠近殿门,最低微的位置。   只因隐仙宗是才成立不久的弱小宗门,更因望舒仙尊师徒对雾雨真人及隐仙宗众人冷漠的态度。   这便是修真界弱肉强食的铁则。   修真界实力为尊,壁垒分明的阶级,由此也可见一斑。   今早众人随宇文珏去玉蟾宫的事,柳狂澜和佛宗圣子无垢并未参与。   因为此,这两人到来后,此次太一宗集会的各方势力代表便已齐聚,宇文珏这才开始正题。   只见他站在正上首,一脸正色对众人道:“诸位,两月前,洛水仙庭曾遭魔道突袭,一朝倾覆。”   “因我太一清平仙尊沈若水出身沈家,得知沈家劫难后,清平曾率太一宗弟子前去支援救助,只可惜清平抵达洛水仙庭时,沈家已成一片焦土。”   说到这,宇文珏斯文俊秀的脸上顿时现出几分沉痛。   “不过,”他很快神色稍霁,又道,“虽未来得及挽救洛水仙庭,清平与我太一宗弟子却救下不少沈家残余部众。”   “今日,我太一宗邀各位前来,便是想请诸位与我太一宗一同,妥善安置沈家这些人。”   这事之前宇文珏已在请帖中写过,因此众人对此并无意外。   沈星河却骤然出声,对宇文珏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宇文掌门如此兴师动众,齐聚修真界这诸多势力,是想对魔道宣战,为洛水仙庭讨回公道。”   沈星河这话不可谓不尖锐。   毕竟在座诸位皆为修真界正道势力代表,曾为正道一流宗门的洛水仙庭也曾与他们同气连枝。   如今洛水仙庭被魔道所破,只要稍微有点血性的,第一反应或许都该是要集结正道势力,对魔道宣战!   然而宇文珏却并不接这话茬,只像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温和又无奈地看着沈星河,不急不缓道,“沈修士莫急,此世还需从长计议。”   沈星河顿时好奇,“怎么个从长计议法?”   宇文珏便细细与他分说。   “这第一,众所周知,洛水仙庭共有二十三位出窍尊者坐镇。”   “但此次,这二十三位尊者,除至今仍不知所踪的仙羽真人沈轻舟,包括沈家家主沈兰漪在内,已全部战死。”   听他提及沈轻舟,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想要说什么。   宇文珏却立刻又道,“由此可见,魔道势力深不可测。”   “然我等对魔道却知之甚少,因而绝不可轻举妄动。”   沈星河闻言,顿时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第一次听人把贪生怕死说得这么好听。”   他的声音虽小,这天极殿中的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众人心中都有些微妙,没想到这沈星河竟这么敢说,一句话就把这在座的所有势力都隐隐骂上了。   坐在他们对面的柳狂澜此时虽一脸孤高冷漠,心中却已忍不住笑出了声,立刻传音给云舒月。   柳狂澜:【阿月,小星河这什么情况?】   虽与沈星河相处不算多,柳狂澜却也看得出来,沈星河并不是这种会故意找茬的性格。   在他和云舒月面前时也尤为乖巧,从不像现在这样“没眼色”。   想到沈星河自来到这太一宗后,先是在天权城中口出狂言,后与乾元帝子一掷万金,这两天又让摇光陪他演戏,造成自己“失踪”的局面,引得各方势力关注,今早更是火力全开狂怼宇文珏……简直像是在疯狂吸引仇恨值。   柳狂澜实在很好奇,想知道这漂亮小孩到底是想做什么。   然而云舒月却只淡淡回了他一句,【随他玩。】   之后便不再解释,甚至还有闲心,在白雾后为他袖中的小青鸾剥起金葵籽。   被他一脸从容淡定,几乎把“随小家伙怎么玩,反正有我在背后给他撑腰”的嚣张态度噎得险些倒仰,柳狂澜不禁在心底深吸了一口气。   这才端着面无表情的脸,继续往下看。   宇文珏不愧是活了两千年的太一宗主,面对沈星河的挑衅竟也面不改色。   只话锋一转,缓缓又道,“这第二,我等虽对魔道知之甚少,却也知晓,魔道集结百万千万众突袭洛水仙庭,定已谋划多时。”   “且他们定是对洛水仙庭了解甚深,不然不可能如此轻易便迅速攻下洛水仙庭。”   说到这,宇文珏忽然看了沈星河一眼,道,“所以,我们怀疑,沈家内部或许有魔道的内应。”   沈星河闻言若有所思,紧接着却发现宇文珏一直在看他。   沈星河顿时莫名奇怪,“怀疑沈家有内应,你一直看我干嘛?”   说到这,沈星河忽然想起宇文珏之前那句,“除至今仍不知所踪的沈轻舟……全部战死。”   眉头一时间拧得更紧,沈星河怀疑地看着宇文珏,“等等,你该不会是以为,我爹是魔道的内应吧?”   宇文珏微微一笑,并未肯定,也未否定。   被他的态度气着了,沈星河顿时面罩寒霜,手中“嗡”地现出一把冰蓝长刀,沉声道,“宇文掌门,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   “若你们真怀疑我爹是魔道内应,那便拿出证据!”   “不然就算我打不过你,今天也定要掀翻了你这紫微宫!”   见沈星河似乎下一刻便要撸袖子开打,宇文珏微微顿了下,不着痕迹扫了眼沈星河身后的白雾,这才温声安抚,“沈修士稍安勿躁,并未有人说你父亲是魔道内应。”   沈星河这才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爹可是被沈兰漪害死的,你们可别因为他不在了,就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他身上泼!”   见他神情毫不作伪,宇文珏微微眯眼,忽然问他,“沈修士,你可曾亲眼看到仙羽真人被沈家主迫害致死?”   沈星河皱眉看他,底气略显不足,“……没有,但大家都这么说!”   宇文珏便又露出看不懂事小辈似的无奈笑容,对沈星河道,“既是道听途说,便不可尽信。”   “近来修真界传谣者甚多,恰我太一宗救下不少沈家旧部,自他们口中得知,这其中另有内情。”   “今日便请诸位做个见证,还沈家主一个清白。”   “不知沈修士意下如何?”   虽然很不满他说沈兰漪是清白的,但沈星河也确实拿不出沈兰漪迫害沈轻舟的证据,因此他面上虽很不高兴,却也并未否定宇文珏的提议。   宇文珏便看向天一水阁阁主,温声道,“水阁主,请那位出来吧。”   水无心轻轻点头,很快令身后弟子去天极殿外传人。   沈星河见状,好奇地看着殿外。   没过多久,便看到一个纤细窈窕的水蓝身影,正莲步轻移,缓缓走进这天极殿中。   而在看到那张熟悉的清冷脸庞后,沈星河顿时捏紧手中利刃,咬牙唤道,“沈·清·兮!”   话音未落,沈星河猛地拔出长刀“鸾羽”,身形一跃便落至天极殿中央,长刀直劈沈清兮。   似乎对此早有意料,沈清兮立刻向后急退数十尺,天一水阁阁主水无心也刹那放出法宝“飞天舞绫”,牢牢护住沈清兮。   然而“飞天舞绫”却只堪堪挡住沈星河几息,几乎只眨眼的功夫,便被沈星河手中的冰蓝长刀砍做两半。   “飞天舞绫”为天品八阶攻防两用法宝,是水无心的本命法器,也是天一水阁中品级最高的武器。   没想到竟轻易便被沈星河毁了。   一时间,水无心柔美的脸都微微扭曲,五指成爪,立时攻向沈星河。   水无心为出窍中期尊者,沈星河却只有元婴。   虽沈星河手中那冰蓝长刀看来来历不凡,但元婴与出窍到底隔着一个大境界,若水无心真出手,沈星河未必能讨得到好。   但沈星河背后可还有化神大能云舒月在。   一时间,虽然不明白情况为何急转直下至此,众人却依旧微微提起了心,想知道云舒月是否会立刻出手。   眼看着水无心那纤长漂亮的手便要碰到沈星河,天极殿上空却“轰隆”劈下一道银紫电光。   电光中剑气纵横,轻易便把水无心和沈星河牢牢隔开了。   ——是柳狂澜。   众人立刻向上首看去,就见一脸狂傲的柳狂澜已收剑入鞘,不耐烦地看着殿中三人,冷声说道,“闹够了没有!”   沈星河顿时一脸委屈,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柳狂澜传音给他,【咳,小星河别生气,是你师尊让我劈的。】   沈星河:……   没想到师尊竟然把柳狂澜也拉下水陪他演戏了,沈星河心中一暖,又有点哭笑不得,立刻低头掩去所有神色,轻笑着给柳狂澜回了句,【谢谢柳前辈。】   而后,委屈又不甘地瞪了眼柳狂澜,明显忌惮柳狂澜化神大能的威势,这才握紧手中的刀,气冲冲地回到云舒月身边。   云舒月与柳狂澜为友之事,在三天前两人同来太一宗时,便被众人所知。   后又见沈星河与柳狂澜之徒摇光同去天权城游玩,众人本以为,云舒月与柳狂澜的关系应该不错。   但紧接着,沈星河便与摇光起了冲突,两人不欢而散。   之后沈星河更是偷偷回了玉蟾宫,任由摇光在外找了他两天。   众人那时便想,这沈星河果然骄纵任性至极,对剑尊弟子竟也丝毫不给面子。   刚才柳狂澜出手制止沈星河和水无心,有眼睛的人也都看得出来,柳狂澜实则是在保护沈星河,不然沈星河在水无心手中很难讨得到好。   没想到沈星河竟完全没看出来,还误会了柳狂澜。   一时间,众人都或明或暗地打量起柳狂澜,发现这位无上剑尊的脸果然黑了很多。   众人便想,这沈星河果然空有一张漂亮的脸,内里却是个脑子不带拐弯的小蠢货,这不一下便把无上剑尊也得罪了。   不过,连柳狂澜都出手了,沈星河的师尊云舒月却至今仍作壁上观……   一时间,众人都开始揣测,也不知这云舒月对沈星河,究竟是何态度。   从沈清兮进入天极殿到现在,拢共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待沈星河回到云舒月身边时,天极殿中央,沈清兮与水无心也已重新整理好衣裙。   虽然暂时不能打沈清兮了,沈星河却还是十分不爽,居高临下对水无心道,“水掌门,你刚才为何阻止我砍沈清兮?!”   没想到他竟如此理直气壮,像是完全忘记刚才毁了她本命法宝的事,霓裳广袖之下,水无心顿时攥紧了手心。   但她终究忌惮沈星河身后的云舒月,因此只冷脸说道,“本座不知晓你与沈清兮有何仇怨,但沈清兮如今已入我天一水阁。”   “身为天一水阁的阁主,本座自不能任人在我面前伤我弟子!”   沈星河闻言,顿时冷笑出声,眯眼睨着沈清兮,“没想到,你竟入了天一水阁。”   说完,沈星河立刻看向宇文珏,“宇文掌门,你之前说,我爹被沈兰漪所害之事另有隐情,该不会,便是听沈清兮说的吧?”   宇文珏不紧不慢道,“不错,沈清兮为沈家主亲孙,又是沈家唯一逃脱魔掌的嫡系,对洛水仙庭覆灭及你父亲的事,一定比其他人更清楚。”   说完,见沈星河一脸愤愤,立刻要说什么,宇文珏立时又道,“沈修士,我知你因谣言对沈家嫡系敌意颇重,但今日各大门派世家皆聚于此,为的正是解决问题,以正视听。”   “还望沈修士稍安勿躁,让大家听一听沈清兮的话。”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沈星河若再一意孤行,便是明目张胆不给在座其他人面子。   虽然沈星河身后有云舒月在,但这修真界又不止云舒月一位化神,沈星河又刚在柳狂澜那碰了一鼻子灰,因此最后,沈星河还是黑着脸没再吱声。   宇文珏见状,这才示意沈清兮上前。   沈清兮莲步轻移,很快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对众人行了一礼,“沈清兮见过诸位。”   身为沈家嫡系大小姐,沈清兮自小也是天之骄女,容貌、涵养、气度、体态放眼修真界,皆属顶尖。   众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沈星河,心中无不感慨,洛水仙庭果真也是修真界出了名的美人乡。   沈清兮很快轻声开口,“感谢诸位能在百忙之中,为洛水仙庭齐聚于此,沈清兮仅代沈家残余部众,向各位致谢。”   说完,沈清兮优雅对众人福了一福。   沈清兮虽只说了两句话,但单看她那人淡如菊,镇定自若的模样,与骄纵任性的沈星河便高下立判。   众人也立刻明白,才十九岁的沈星河,果然是被他爹沈轻舟惯坏了。   就听沈清兮又道,“想来诸位定十分好奇,此次魔道大举进攻洛水仙庭,究竟为何。”   这话倒确实说到了众人心坎上。   一时间,众人都目光紧盯沈清兮。   沈清兮很快又道,“事到如今,沈清兮也不好再隐瞒诸位。”   她顿了顿,终于深深叹出一口气来,“魔道所为的,其实是沈家至宝——火系仙品灵宝,圣火琉璃心!”   火系仙品灵宝!   一时间,虽然天极殿中皆为各宗门世家身居高位者,也不由得露出惊叹的神色。   火属一流世家丹阳仙府少主炎烈更是忍不住立刻问道,“那‘圣火琉璃心’是何物?!”   就连沈星河都忍不住目露好奇。   就听沈清兮淡声道,“‘圣火琉璃心’是我沈家先祖数千年前于一处秘境中所得。”   “数千年来,一直由沈家历代家主秘密保存,存放之地也唯有当代家主知晓。”   炎烈立刻又问道,“那‘圣火琉璃心’如今在何处?可是被魔道得手了?”   沈清兮抿唇,“并未。”   说完,她立刻仰头看向高座上的沈星河,冷声说道,“早在魔道进攻洛水仙庭前,沈轻舟便先一步自我祖父那骗取了‘圣火琉璃心’的存放地点,施计夺走了‘圣火琉璃心’!”   众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却又都忍不住看向沈星河。   却见沈星河也十分惊讶,不敢置信地瞪着沈清兮。   见众人都紧盯着他,仿佛下一秒便想抓他去威胁他爹沈轻舟,沈星河顿时被沈清兮气笑了。   但他竟并未立刻对沈清兮发难,而是咬牙问宇文珏,“宇文掌门,原来这就是你说的‘误会’?!”   宇文珏面不改色,温文一笑,“实不相瞒,当初听沈清兮说起这些时,我也并不相信。”   “这才向隐仙宗发了拜帖,望沈修士能来此,与沈清兮分说明白。”   “好!好!好!”   似乎被宇文珏气急了,沈星河猛地站起身来,狠狠瞪了眼宇文珏。   紧接着睨向沈清兮。   很显然,沈清兮今天是有备而来,就是为了给他和他爹泼脏水。   想到此,沈星河立刻想起两天前在凌云台时,乾元帝子嘲风曾言,听说洛水仙庭积累数千年的财富至今未被人找到。   想到此,沈星河忽然看了眼嘲风,又看了看在座的众人。   他忽然冷声说道,“既有人铁了心往我爹身上泼脏水,那我便也问上一问,不知诸位近来是否也与帝子嘲风一样,听闻沈家下落不明的财富,也是被我父子二人所得?”   没想到沈星河会忽然提到自己,嘲风立时向他看去。   只见那漂亮又骄贵的少年此时已寒霜满面,暗红双眸中却似有火焰在跳动,怒极之下竟更显灼灼,看得嘲风心中一动。   然而紧接着,嘲风便立刻看到少年身后那片缥缈的白雾。   眼中似乎又痛了起来,嘲风连忙移开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回答沈星河的问题,“沈修士说得不错,近日本殿确实听过不少类似的传闻。”   沈星河紧接着便问沈清兮,“这话应该也是你传出来的吧?”   沈清兮面不改色地微微颔首,淡声说道,“不错。沈星河,洛水仙庭虽被魔道所破,但沈家仍有不少人活了下来。”   “如今他们都流离失所,我希望你能交出被你父子二人所吞的沈家财宝,以安置沈家幸存者。”   见她说得言之凿凿,信誓旦旦,气愤之余,沈星河竟也生出一丝莫名来。   他忍不住问沈清兮,“沈清兮,你为何如此确定,那劳什子的‘圣火琉璃心’和沈家财宝,都在我身上?”   就见沈清兮微微眯眼,淡声说道,“如若不然,你为何偏那么巧合,于魔道大举进犯洛水仙庭前,连夜离开沈家?”   “啪啪啪!”   对沈清兮的话叹为观止,一时间,沈星河都忍不住为她鼓起掌来。   他也直到这时才发现,在睁眼说瞎话方面,沈清兮竟也完全不逊于太一掌门宇文珏。   他也直到这时,才想明白一件事。   暗红凤眼微眯,沈星河忽然轻笑起来,对沈清兮道,“其实最后这个问题,才是你,或者是你们,真正想知道的吧?”   “不然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会说出那么多轻易便会被戳穿的谎言。”   说完,沈星河立刻看向这天极殿的众人,缓声说道。   “其实,要证明我和沈清兮谁说的是真话,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   “什么方法?”嘲风立时接道。   沈星河微微顿了下,这才勾唇对众人道。   “很简单,只要我与沈清兮一同发心魔誓,便立刻可以知晓,我二人究竟谁在说谎。”   没想到沈星河竟会提出发心魔誓,众人一时间皆沉默不语。   心魔誓为修真界最严酷的誓言,是向此世天道起誓,若有一句虚言,必遭心魔反噬,天打雷劈。   “沈清兮,你敢吗?”   高台之上,长身玉立的少年满目灼人之色。   高台下,沈清兮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宇文珏,很快垂下眼眸,攥紧双手,轻声说道,“有何不可?”   沈星河闻言,立刻于颊边竖起三指,沉声道,“沈星河在此立誓,我此生,从未见过‘圣火琉璃心’,也从不知那是何物!”   “沈星河离开沈家前,也从未拿走过沈家任何东西!”   “沈家为魔道所破一事,也与我沈星河全无关联!”   “若有一句不实之言,沈星河定五内俱焚,心魔丛生,修为终生不得寸进,永世不能问鼎无上大道!”   誓言一落,天极殿中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抽气声。   因为谁都没想到,这沈星河竟然对自己也这么狠!   对修真者来说,“修为不得寸进,永世不能问鼎无上大道”,简直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沈星河却轻易便在自己身上以此赌咒发誓。   不过,他既如此掷地有声,想来也是底气十足。   且沈星河发心魔誓完毕后,只在心口处闪过一道心魔誓起誓完毕的红光,却并未遭到天打雷劈。   所以,众人立刻便相信了沈星河的话。   再看沈清兮时,目光便都有些微妙。   而此刻,沈清兮也在耳边竖起三指,正要发心魔誓。   沈星河却忽然道,“且慢。”   沈清兮和众人皆看向他。   就见沈星河满目冰冷嘲讽之色,居高临下对沈清兮道,“沈清兮,刚才你可是往我和我爹身上泼了不少脏水。”   “既如此,你便以此为誓吧。”   沈星河很快又道,“你便在此起誓,说你从不知晓你祖父沈兰漪害死我爹;说你从不知晓‘圣火琉璃心’其实不在我父子二人手中;说你从不知晓沈家财富也不在我父子二人手中。”   “说你当初不是故意听从你祖父沈兰漪的话,于沈家大比前给我下了‘融丹’之毒,不是故意想置我于死地!”   沈星河每说出一句,沈清兮的脸便苍白几分。   最后,待沈星河话音截止时,沈清兮脸上已没有丝毫血色,立于颊边的手指也开始微微颤抖。   直到半晌后,也未发出一丝声音。   沈星河见状,不屑地冷笑一声,“你果然不敢。”   被他那毫不掩饰的轻蔑之色激得火从心起,沈清兮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抹凶狠之色,立时说道,“沈清兮在此起誓,我从不知晓祖父沈兰漪害死沈轻舟,我……”   “轰——!”   紫黑惊雷瞬间自九天之上直劈而下,刹那击中正在发心魔誓的沈清兮。   众人只听那雷光之中传来一声惨叫。   待雷光消失时,只见沈清兮已委顿在地,正狠狠咳出一口血来。   至此,在场已无人不知,沈清兮确实说了谎,沈轻舟也确实是被沈家家主沈兰漪杀害,那关于他夺走沈家至宝和沈家财产的谎言,也不攻自破了。   还有,沈星河刚才怒极时还说过,沈兰漪曾让沈清兮给沈星河下了“融丹”之毒。   对于这种会毁人丹田灵根,恶毒至极的毒药,在场众人几乎都曾有所耳闻。   “没想到沈家内部竟已腐朽至此。”   高座上,丹阳仙府少主炎烈讪讪出声。   毕竟刚才因为沈清兮蓦然道出火系仙品灵宝“圣火琉璃心”,他也曾有过想逼迫沈星河交出“圣火琉璃心”的想法。   没想到从头到尾竟是沈清兮这女人在搞鬼。   一时间,与他一样被沈清兮愚弄的众人,皆神色不善。   不过他们紧接着便想到,沈星河之前既然中过“融丹”之毒,又匆匆离开沈家,那他之前定是如传言那般,经脉丹田灵根尽毁,这才不得不逃离沈家。   但如今,沈星河却仅仅两月便又重归修真一途,还度过元婴雷劫,成为元婴修士。   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在他拜师云舒月之后,才得以实现的。   一时间,有人又忍不住想起那个关于云舒月的秘密传言,心中思量万千。   刚被雷劈过的沈清兮却似乎终于崩溃了,竟一反之前的淡定从容,一边呕血一边恨声道,“沈星河!为什么你一直都那么幸运?!”   “你不但有沈轻舟那样实力高强的爹,还有一个会为你重塑灵根经脉的师尊!”   “沈星河,你何德何能?!”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见沈清兮声嘶力竭,竟毫不再掩饰对自己的敌意恨意,沈星河这才微微叹出一口气来,轻蔑又怜悯地看着她。   “虽然我师尊确实很厉害,但沈清兮,你为什么会觉得,为我重塑灵根的,是我师尊呢?”   不在意八方蓦然汇聚而来的目光,沈星河继续道,“你今天特意搞出这许多事情,其实真正想问的,是我重塑灵根的方法吧?”   “毕竟当初为了给我下药,你自己也中了‘融丹’之毒。”   沈清兮闻言,狰狞的神色立时一顿。   便听沈星河又道,“虽然你应该提前吃过避毒丹,但看你如今的修为,这段时间显然也不怎么好过。”   沈星河看得出来,仅两个月时间,沈清兮已从金丹后期跌至金丹初期,修为甚至还有继续下跌的趋势。   若再不想办法,用不了多久,沈清兮怕是就要跌至筑基,甚至沦为废人。   如此,倒也难怪沈清兮胆大包天,冒着欺骗各大宗门世家的风险,也要给他扣上这诸多帽子。   当然,沈星河知道,沈清兮也只是这些人手中的棋子。   他们之间应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不也一样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半真半假地演出这一场大戏?   听沈星河提及重塑灵根的事,沈清兮嘴唇一抖,却终究再无法问出一句话。   因为她知道,沈星河恨她入骨,无论如何都不会把重塑灵根的方法告诉她。   沈清兮不敢问,其他人却敢。   就听一直看热闹的药王谷长老花容,忽然打破沉默,问沈星河,“沈小友手中果真有重塑灵根的方法?”   见鱼上钩了,沈星河心中轻笑一声,立刻于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对那药王谷长老道,“不错,我爹曾在一处上古秘境中,偶然得到一个重塑灵根的方法。”   众人闻言,虽仍怀疑为沈星河重塑灵根的是否是云舒月,却也想起,沈星河之父沈轻舟确实奇遇颇多,若真偶然得到重塑灵根的方法,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又见沈星河一脸得意之色,想起他确实不像是能伪装得天衣无缝之人,心中对此更是信了大半。   药王谷长老花容脸上立时变得亲切几分,正要继续与沈星河寒暄。   上首中央的宇文珏却忽然道,“如此看来,近来的谣言,果然是这沈清兮所传。”   众人这才想起沈清兮的事,立时向宇文珏看去。   就见宇文珏摩挲着“墨槐骨笛”,面不改色道,“若非沈修士来此与沈清兮当面对质,我等险些被此女的妖言所惑。”   “此为太一宗的疏忽,太一宗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完,宇文珏便立刻横笛于身前,要对沈清兮出手。   沈星河却忽然蹿下台阶,挡在沈清兮面前,“且慢。”   众人见状,立时一怔。   就连宇文珏眼中也现出一丝意外,问沈星河,“沈修士,你竟要护着她?”   就见沈星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脸不屑地嘟囔一声,“鬼才要护着她!”   说完,沈星河立刻转过身去,手中立时现出一把流光溢彩的冰蓝长刀,直指沈清兮。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样。”   他对众人道。   “但我年纪小,懂的道理也少。”   沈星河理直气壮,“沈清兮曾经毁我丹田,碎我灵根,这个仇,我是一定要亲自报的!”   说完,沈星河歪头看了眼宇文珏,哼笑一声,“宇文掌门,你也不要跟我抢哦。”   说完,沈星河也不管宇文珏是何反应,再看向沈清兮时,眼中已满是寒霜。   沈清兮看着眼前雍容华贵,不染纤尘的少年,恍惚中仿佛又看到,所有人在提及洛水仙庭最出色的小辈时,都会一脸赞叹地提起沈星河之名。   再看向她时,却又变得既惋惜,又隐隐有一丝嘲弄。   只因沈星河比她年轻太多,也出众太多。   但她曾经也是被所有人都寄予厚望,只能仰望的天之骄女!   沈清兮真的很恨沈星河。   无数个日夜里,她总想,若这世上没有沈星河便好了。   若没有沈星河,她便永远是沈家新生代中最强的存在。   她也早已知晓,此生,她与沈星河必有一战。   只是曾经,沈清兮只想着,要在沈家大比上光明正大搓一搓沈星河的锐气。   但祖父的提议实在太诱人了。   他还说,沈轻舟已入了诛仙灭魔阵,很快便会灰飞烟灭。   无论他们做什么,就算杀了沈星河,沈轻舟也绝不可能再有命为沈星河报仇。   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沈清兮便听从了心中魔鬼的指引,亲自为沈星河递上那杯掺了“融丹”的灵茶。   沈清兮至今仍记得沈家大比上,沈星河丹田被废,浑身经脉尽断的狼狈模样。   那时她虽也仍承受着“融丹”的余毒,心中却痛快至极。   然而大比结束后,沈星河便彻底失去踪迹。   那时沈清兮和祖父还曾派人去暗自探查沈星河的踪迹,想要斩草除根。   最终却一无所获。   而沈星河似乎也与他那令人嫉妒的父亲一样,总有些出人意料的奇遇。   所以,在听闻沈星河不但拜入化神大能望舒仙尊座下,甚至还重入修真一途,一举冲破金丹,直升元婴时,沈清兮在觉得不敢置信的同时,竟也隐隐生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荒唐感。   而现在,已是元婴的沈星河,正如过去那般骄傲地站在她身前。   沈清兮却早已面目全非,无论肉体还是灵魂,都早已污浊不堪。   但这场架,还是要打的。   天极殿中央,沈清兮缓缓站起身来,神色冷淡地抹去唇边的鲜血,手中很快现出一把水蓝的长剑。   见她没有避战,沈星河虽已是元婴,却仍神色郑重地拔出长刀,向沈清兮劈去。   这显然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金丹与元婴本就相隔一整个境界,沈清兮又身中“融丹”之毒,几乎眨眼便被沈星河斩断了本命武器,绞碎了灵根丹田。   “这是你当初给我的。”   “现在,全数还给你。”   自沈清兮丹田中拔出长刀“鸾羽”,沈星河淡淡看了眼已成废人的沈清兮,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35章 坑人   被沈星河击败, 废掉灵根丹田后,沦为废人的沈清兮很快便被太一宗弟子拖了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欺骗利用诸多宗门世家的沈清兮, 若无意外,应该活不过今晚。   沈星河却并未就此作罢, 很快看向已沉默多时的天一水阁阁主,满目嘲讽道,“水阁主,这次你怎么没为沈清兮撑腰?”   没想到沈星河会忽然提及她, 水无心微微一僵,这才脸色微黑地抬起头来。   实际上, 自片刻前沈星河主动提出发心魔誓起, 水无心便已隐约意识到,自己怕不是被沈清兮坑了。   沈清兮曾是一流修真世家洛水仙庭天资极为出众的嫡系大小姐。   若是以往, 纵使水无心为天一水阁阁主,在沈清兮面前也是抬不起头的。   但风水轮流转, 谁能想到, 那巍巍赫赫的洛水仙庭竟会一朝倾覆。   往日的天之骄女也流离失所, 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 伏低做小加入她天一水阁,以求栖身之所。   不得不说,那时, 水无心心中是极痛快的。   但她还是以温柔包容的姿态, 接纳了沈清兮入天一水阁。   沈清兮便也投桃报李, 把沈家至宝和沈家数千年累积的财富, 皆在沈星河手中的事, 主动告知水无心。   天一水阁是依附于太一宗的二流宗门。   数千年来, 历代天一水阁阁主的夙愿只有一个,那便是,望有朝一日,天一水阁能跻身一流宗门,再不被那些世家大族看低!   而沈清兮带来的秘密,恰好让水无心看到了天一水阁更上一层楼的希望。   沈清兮甚至还承诺,若水无心真能帮她夺回沈家财产,届时她会奉上财产的三分之一,赠与天一水阁。   洛水仙庭三分之一的财产!   那意味着数不清的灵石、功法、天材地宝!   若有了那些,水无心何愁不能壮大天一水阁?!   水无心当即便应下沈清兮的请求,亲自找上太一掌门宇文珏,与宇文珏共商此事。   之后,才有了今天天极殿中的这一场闹剧。   因沈清兮信誓旦旦,也因被那即将到手的巨大财富迷花了眼,水无心这才多方维护沈清兮,甚至不惜在宇文珏面前为沈清兮作保。   然而刚才那自九天直劈而下的惊雷却再清楚不过地告诉水无心,沈清兮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水无心甚至还为她亲自对上沈星河。   现在还被沈星河这才十九岁的黄口小儿,当着一众宗门世家的面嘲讽质问!   一时间,水无心只觉得这殿中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幸灾乐祸,以及深深的不屑。   她仿佛看到所有人都在说,“看,这便是上不得台面的二流宗门。”   这让水无心一边羞耻得要发疯,一边却又极冷静地站起身来,冷声说道,“沈清兮狼子野心,恩将仇报,欺瞒利用我天一水阁。”   “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不过咎由自取。”   “此等口蜜腹剑,蛇蝎心肠之人,我天一水阁断容不得她!”   说完,水无心立刻对众人揖了一礼,朗声道,“水无心厚颜,请诸位做个见证。”   “即刻起,沈清兮便再不是我天一水阁弟子。”   “往后无论她是生是死,皆与我天一水阁无关!”   水无心此举不可谓不果断,立刻便撇清了沈清兮与天一水阁的关系。   上首座位上,沈星河闻言,不屑地撇了撇嘴——   虽然沈清兮不是个东西,但这见风使舵的天一水阁阁主,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今天这场闹剧也差不多该落幕了。   水无心话音落下不久,沈星河也很快站起身来。   “宇文掌门,”他学着水无心的样子,对在场众人也揖了一礼,“既已证明我爹确实是被沈兰漪所害,那我不妨也请诸位做个见证。”   众人只见那面罩寒霜的漂亮少年,脸色沉沉道,“沈家既不顾手足之情,千方百计置我父子二人于死地,此等猪狗不如之辈,沈星河断不可能再与其有任何瓜葛!”   “即日起,我沈星河与沈家断绝一切关系!”   “沈家之事,也皆与我再无关联!”   这话沈星河说得咬牙切齿。   众人都看得出来,沈星河是真的恨沈家。   不过,既已从沈清兮那得知沈轻舟是被沈兰漪所害,沈星河此举倒也合情合理。   而且,这本就是沈家的事,沈星河虽学水无心的模样也让他们帮忙作见证,但众人都知晓,其实沈星河并不在意他们怎么想。   只是在光明正大表明他对沈家的态度。   果然,在说完与沈家断绝关系的话后,沈星河很快又看向宇文珏,挑眉道,“宇文掌门,我现在既已与沈家没有任何关系,那安置沈家残余部众的事,自然也与我无关。”   “我与师尊便先走一步了。”   说完,沈星河立刻回身,轻声对云舒月道,“师尊,我们走吧。”   白雾中,云舒月闻言,立刻衣袖一挥收好桌上的果盘茶盘,又把手中最后一颗剥好的金葵籽塞进小青鸾嘴里。   之后,才施施然站起身来,显然并不反对沈星河的话。   见云舒月竟真要与沈星河一同离开,坐在对面下首位置的药王谷长老花容立刻急了,连忙起身唤道,“沈小友留步!”   沈星河好奇地看他一眼。   虽然早知道这人是谁,但在今天之前,“傻白甜沈星河”可从未见过此人,因此只快速打量了一下此人,好奇问道,“你是?”   花容立刻对云舒月师徒拱了拱手,“药王谷长老花容,见过望舒仙尊,见过沈小友。”   花容早上虽然也随众人去了玉蟾宫,但云舒月师徒似乎都不太在意礼数,根本没给过他自我介绍的机会。   想到早上云舒月师徒连宇文珏都没搭理,花容也不觉得自己能被此二人以礼相待,因此立刻便又说道,“沈小友可是要离开太一宗?”   沈星河想了想,“我在太一宗好像确实没什么事了。”   说完,沈星河立刻看向云舒月,乖巧地眨了眨眼睛,“不过,走不走还要看我师尊的意思。”   说完,沈星河立刻传音给云舒月,【师尊~其实我在这里还有事没办完。】   云舒月便暂时没有做声,没说走,也没说不走。   花容却以为他已心生去意,连忙道,“其实,这太一宗周边还有诸多游玩的地方,沈小友与仙尊若无急事,不妨在此多停留几日。”   沈星河闻言,立时狐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想让我们多留几日?”   说完,沈星河立刻想起,片刻前他和沈清兮对峙的时候,这位药王谷长老似乎对重塑灵根方法很感兴趣。   沈星河顿时长长“哦”了一声,对花容了然一笑。   思考片刻后,沈星河忽然一脸期待地对云舒月道,“师尊,我们可以多留几天吗~?”   云舒月这才淡淡道了句,“可。”   沈星河便立刻高兴起来,对花容眨了眨眼睛,“花长老,那我和师尊就先回玉蟾宫啦。”   就差在脸上写着“我等你哦”四字。   说完,沈星河便随云舒月先一步离开。   见那师徒二人渐行渐远,天极殿内,花容满意一笑,忽然发现沈星河这漂亮小孩似乎也并非像传闻中的那样不着四六,起码对于他的暗示,沈星河立刻便听懂了。   花容与沈星河的对话并未避着众人,因此,这天极殿中的每一个人,都已知晓花容显然已对沈星河手中重塑灵根的方法生了兴趣。   最中央的高座上,同样看到这一幕的宇文珏,微微沉下眼睛。   ……   各大宗门世家此次之所以应太一宗之邀前来,明面虽说是为探讨洛水仙庭覆灭及安置沈家残余部众,实则却是为云舒月师徒。   现在云舒月师徒既已回玉蟾宫,众人便都有些兴致寥寥,三言两语便决定好沈家残余部众的安置问题。   在这之后,心思各异的众人便相继离开天极殿。   天极殿外,药王谷长老花容正准备立刻去玉蟾宫。   身后却忽然传来宇文珏的声音,“花长老留步。”   花容立刻回身看去,就见宇文珏对他道,“还请花长老借一步说话。”   花容闻言,微微挑眉,忽然想起今早发生在玉蟾宫的那场闹剧——   若他没有记错,那一身杂灵根的禹天赐,正是宇文珏亲子。   而今早的事,宇文珏父子真正想算计的,其实是沈星河。   身为药王谷长老,修真界几乎没有花容没见过的疑难杂症,因此花容早在看到禹天赐和容烬满身的痕迹时,便知晓,这二人定是受了某种极重的情药。   也就是说,那药本也是要下在沈星河身上的。   花容便知晓,宇文珏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所有人都知晓禹天赐与沈星河有“私情”。   他或许还会像今早一样,当众敲定沈星河与禹天赐“两情相悦”。   那时花容还不明白宇文珏为何要如此,但在得知沈星河重塑过灵根后,再一想到禹天赐那与废物没两样的资质,花容便立时明白了什么。   花容也没拐弯抹角,直言道,“宇文掌门,你也想要沈小友手中重塑灵根的方子。”   见他说得如此笃定,宇文珏也没否认,只深深对花容作了一揖,这才略带叹息道,“花长老,实不相瞒,吾儿天赐生来便根骨极差。”   “自他出生起,我便一直在为他寻找洗筋伐髓,重塑灵根的方法。”   “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也从不断供,只为让他能多活些时日。”   宇文珏说得极诚恳,花容却不置可否。   身为药王谷长老,花容早已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为至亲至爱无所不用其极之人。   所以,宇文珏这番话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触动。   宇文珏说这些当然也不是为了卖惨。   只见他画风一转,很快又道,“天赐是我唯一的骨肉,如今仅余不到二十年阳寿,无论如何,我定是要拿到那重塑灵根的方法。”   花容微微眯眼,“那看来花某也得与宇文掌门争上一争了。”   宇文珏脸上这才现出一丝无奈来,“这便是我请花长老留步的原因。”   听出他话中有话,花容示意他继续。   就见宇文珏又道,“想来花长老也有所耳闻,两天前,沈星河曾于凌云台中,掷五百万上品灵石拍下一枚未知宠物蛋。”   “起因却不过是为与乾元帝子嘲风一争高下。”   此事两天前便传遍太一宗,花容自然听说过。   宇文珏继续道,“今日在这天极殿中,沈星河的所作所为,花长老也定全数看在眼中。”   花容看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宇文珏这才叹出一口气来,神色更加无奈道,“宇文虽与那沈星河接触不多,却也看得出来,此子性情张扬,睚眦必报,且极不喜吃亏。”   “而若我二人,都因那重塑灵根的方子找上门去……”   “花长老,你说,那沈星河会不会坐地起价,也让我等‘价高者得’?”   ……   与宇文珏所料相去不远,玉蟾宫中,沈星河正摩拳擦掌,等着冤大头们主动送上门来给他宰。   来太一宗之前,沈星河可就让夜枭叔叔帮忙仔细查过,这太一宗藏宝阁中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虽然一开始他还不确定,宇文珏是否真的会为禹天赐求到他这来。   但就算宇文珏不来,那药王谷长老显然也会来。   想到药王谷,沈星河不由得砸了咂嘴,忽然想起花沉那变态。   真说起来,他手里重塑经脉的方子,还是上辈子自花沉那看到的。   若真用那方子坑了药王谷,倒也有些意思。   不过……   师尊为什么什么都不问他呢?   沈星河也直到这时才想起,他好像至今仍不知晓,师尊为何来这太一宗。   但他也不敢问。   因为他总觉得,师尊似乎什么都知道。   不然为何师尊前两日会那样郑重地告诉他,无论何时,他都护得住他?   想到师尊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通透双眼,沈星河垂下眼眸,忽然有点心虚。   但他已经不想再躲在师尊身后,一直只能被师尊牢牢护着了。   虽然师尊在他心里是最强的,但沈星河知道,他师尊也不是完全没有弱点。   比如那即将到来的七月十五。   而他之前所说的,要给师尊寻好多好多宝物,要养师尊,也是真心的。   “沈小友,太一宗宇文珏前来拜访。”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蟾宫主殿外,忽然传来宇文珏的声音。   沈星河眼睛顿时一亮,立刻自软塌上跳下来,雄赳赳气昂昂准备去会会宇文珏——   用他爹的头发发誓,今天他要不把宇文珏裤衩都坑出来,他就不姓沈!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养师尊,我是认真的(骄傲脸)! 第36章 坦诚   给宇文珏开门前, 沈星河忽然回头看了看师尊。   不用他说话,云舒月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周身立刻漫起缥缈的白雾。   沈星河顿时眉眼弯弯, 开心地在神魂中道,【君伏君伏, 你看,我和师尊才是心有灵犀!嘿嘿嘿。】   君伏:……   云舒月:……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一脸倨傲地给宇文珏开了门。   只见他挡在玉蟾宫主殿门前,一脸疑惑地问道, “不知宇文掌门来此,所为何事?”   说完, 沈星河还忍不住往宇文珏身后看了看。   在发现门外并没有花容的身影后, 他忍不住小声嘀咕,“我还以为来的是花长老呢。”   宇文珏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温和对沈星河道, “沈小友, 不知宇文可否进去说话?”   似乎对他忽然改变的称呼感到意外, 沈星河微微顿了下, 略微思考了几息,这才不情不愿让开位置,勉强对宇文珏道, “那你进来吧。”   进入玉蟾宫主殿后, 宇文珏立刻向云舒月的位置看去, 却依旧只看到一片朦胧的白雾。   虽对此并不意外, 但宇文珏心中也确实略有不甘, 立刻对云舒月行了一礼, “宇文珏见过望舒仙尊。”   与早上不同,这次云舒月连敷衍都没有,半晌没有做声。   宇文珏竟也面不改色,很快向沈星河道明来意。   “沈小友,”宇文珏的态度越发温和,缓声说道,“今日在天极殿中,沈小友曾说,你手中有重塑灵根的方法。”   沈星河似乎这才看出他的来意,开门见山道,“怎么,宇文掌门也想要那方子吗?”   就见宇文珏轻叹出一口气来,“实不相瞒,我确实是为那方子而来。”   “想来沈小友已知晓,天赐为我亲子,但他生来便天资极差,至今仍是炼气。”   “若我再不为他想办法,天赐恐活不过二十年。”   宇文珏的姿态极为诚恳,沈星河却并不在意这些。   只直截了当问道,“那宇文掌门打算拿什么来换?”   宇文珏顿住。   就听沈星河紧接着道,“这方子可是我爹当初九死一生自上古秘境中得来,珍贵异常。”   “再有,宇文掌门应该也看到了,我当初可是被沈清兮害得丹田破碎,灵根尽毁,用了这方子后,却只不到半月便重塑灵根,还一举突破金丹,直升元婴!”   “如此神奇又有效的方子,全修真界可能只此一份哦~。”   “宇文掌门你要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我们可就没有继续往下谈的必要了。”   虽然今早才第一次见到沈星河,但对于沈星河丝毫不知客气为何物的脾性,宇文珏已知之甚深。   因此,宇文珏只不动声色道,“沈小友不妨说说,自己想要什么?”   沈星河立刻给了他个“上道”的眼神,小嘴一碰便嘚啵出一连串名字——   “我要碧游金梧枝,万年寒灵髓,九幽地心火,云罗天香草,还有菩提禅菱叶。”   宇文珏闻言,脸色顿时一变,没想到沈星河竟真敢狮子大开口到这种地步!   碧游金梧枝、云罗天香草以及菩提禅菱叶皆为木属仙品灵草,是数千年前太一宗一位合体期大能于羽化前赠与太一宗的。   万年寒灵髓,九幽地心火也同样是存于太一宗藏宝阁中数千年的仙品灵宝!   太一宗虽为修真界正道魁首,势力庞大,资源颇丰,藏宝阁中也有灵宝无数,但纵使如此,整个太一宗的仙品灵宝也才不到二十个。   沈星河这小少年却竟然一开口便想要走四分之一!   一时间,饶是宇文珏再沉得住气,也忍不住想甩袖就走。   但宇文珏很快便想到,沈星河一个才十九岁的少年,是如何得知太一宗藏宝阁中究竟有哪些宝物的?   他甚至还如此精准道出了那五种仙品灵宝的名字。   难道是从他父亲沈轻舟那知晓的?   不,沈轻舟虽为洛水仙庭少主,手中却只有一点微薄的沈家势力,这些年来也大多独来独往,根本不可能探知到太一宗藏宝阁中都有些什么。   而除沈轻舟外,沈星河身边最亲的人,便只有——望舒仙尊云舒月!   想到这,宇文珏心中顿时一沉,一时间思量万千。   在宇文珏看来,沈星河虽喜怒无常,骄纵至极,却到底太过年轻,因而一眼便看得到底。   宇文珏并不认为自己会被这样一个浅薄的少年欺骗,因此,对于沈星河的话,他其实已信了大半。   也就是说,这重塑灵根的方子,应确实是沈轻舟所得,而非他一开始猜测的源自云舒月。   但以沈星河的城府,应该并不会这么快便想到拿这方子来换好处。   就算想得到,沈星河也不可能如此精准知晓太一宗有哪些仙品灵宝。   所以,宇文珏十分怀疑,沈星河所做的一切,或许都是他师尊云舒月授意的。   可若果真如此,云舒月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些消息的?   因云舒月是散修,且低调至极,在此之前,宇文珏一直以为云舒月定是个不问世事之人。   但现在,他却只觉得云舒月深不可测,对此人越发忌惮,也越发不敢轻举妄动。   见他神色数变,半晌不说话,沈星河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很快问道,“所以宇文掌门,你还要不要和我换?”   宇文珏这才回过神来,斟酌着对沈星河道,“沈小友所言之物,皆为珍贵异常的仙品灵宝,纵宇文为太一宗掌门,一时间也确实……没有办法。”   沈星河闻言,立刻撇了撇嘴,“那我们便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看药王谷那位花长老对这方子也很感兴趣,回头我再找他谈谈吧。”   说完,沈星河便打算送客。   宇文珏却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来此之前,宇文珏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那药王谷的花长老,暂不与他争抢,此时自然不能主动把沈星河往花容那边推。   而且,他还有事要试探沈星河。   因此很快又道,“沈小友稍安勿躁。”   沈星河不耐烦看他。   就见宇文珏又道,“沈小友,若宇文没有记错,沈小友要的那五种灵宝中,有三种为木系,一种为冰系,一种为火系。”   沈星河不明所以地点头。   宇文珏这才继续问道,“冰与火克,火与木克,定不能同为一人所用。”   “不知沈小友可否换些其他同属的灵宝,宇文或还可为之周旋。”   听他一说,沈星河似乎才想起什么,轻轻“啊”了一声,对宇文珏道,“宇文掌门不说,我险些忘记了!”   “谁说冰火相克便不能同用?宇文掌门有所不知,我重塑灵根后,便生出了冰火双灵根。”   说完,沈星河左手凝出一个小冰块,右手放出一团金红色的普通火焰。   宇文珏脸上这才现出一丝惊讶来。   沈星河当然知道他惊讶什么,这才继续道,“正如宇文掌门所言,冰与火确实完全相克,所以当初重塑灵根时,我可是九死一生,险些没挺过来!”   似乎忆起某种极痛苦的事,沈星河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深深叹出一口气,“我爹曾告诉我,说这方子隐患颇大,寻常之人就算用了,也可能被活活痛死。”   “我当初也是因为被沈清兮气狠了,一时情急,这才不管不顾用了那方子。”   “虽然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但这其中的隐患,我已经提前告知给你了。”   “哦,还有,这方子里需要用到的天材地宝也不少。”   “宇文掌门你今天可以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和我换。”   说完,沈星河还不忘补充一句,“对了,我只要上面说的那几样灵宝哦。”   “若宇文掌门想换方子,那五样东西,可是一个都不能少!”   沈星河打这些补丁显然出乎宇文珏的意料。   但即使如此,宇文珏也并未完全放弃,依旧与沈星河约定好,给他一天考虑的时间。   沈星河很痛快地应下了。   送走宇文珏后,演了半天的沈星河一回身,便看到他家师尊大人已散去白雾,正静静看着他。   虽然师尊什么都没说,但他那双如雪眼眸却着实太过通透。   一想到自己今天接二连三在师尊面前胡说八道,沈星河顿时小脸一红,期期艾艾凑到云舒月身边,乖巧唤了声,“师尊~。”   一听他这又软又长的尾音,云舒月就知道,小家伙又在跟他撒娇。   “蝉不知雪”很快从袖中钻出,轻轻敲了下沈星河的脑壳,云舒月这才淡声问他,“重塑灵根时,很疼?”   沈星河连忙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心虚地小声说道,“不疼不疼,当时其实一点感觉都没有。”   说完,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沈星河又补了句,“也不是,其实当时很舒服的,就像泡在温泉里。”   这些云舒月自然也知晓,因而只淡淡应了一声。   虽然云舒月没问,看样子也不打算问,沈星河却觉得,自己应该给师尊一个解释,总不能让师尊也和其他人一样被蒙在鼓里。   因此他很快对云舒月道,“师尊,你见过夜枭叔叔吧,他其实是我爹的心腹。”   沈星河细细把飞羽集和凌云台的存在,全数告知给云舒月。   也告诉云舒月,在来太一宗之前,他就让夜枭叔叔查过,太一宗都有哪些顶级木、冰、火属的灵宝。   云舒月是冰木灵根,沈星河要的五种仙品灵宝里,有四种都是冰木属的,就是为了给云舒月用。   他还把之前在凌云台偶遇乾元帝子嘲风,从他那坑了不少灵石的事也详细给云舒月说了说。   除了自花沉那得来的重塑灵根的方子,他依旧说是沈轻舟自秘境中得来的,其他事,沈星河一点都没瞒着云舒月。   【不然我是真没办法解释那方子的由来。】   【总不能告诉师尊,我其实是重生的吧?】   神魂中,沈星河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云舒月垂眸听他娓娓道来。   其实即使沈星河不说,这些云舒月也一清二楚。   云舒月其实没想过沈星河会把飞羽集和凌云台的事告知给他。   因为这是沈轻舟留给沈星河的底牌,也是崇光界隐藏最深也最神秘的势力之一。   偏沈星河说完后,还一脸笑意地对他道,“师尊,您以后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可以让飞羽集去查呀。”   沈星河是真觉得,只要是他有的,都可以给师尊,甚至连飞羽集都可以亲手奉上。   但飞羽集事务庞杂,真管理起来其实颇废精力,沈星河又有点担心这会影响师尊修炼。   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沉默半晌,终于无奈叹出一口气来。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明明这小家伙才到他身边不足两月,云舒月却已被他的一腔赤诚动摇数次。   也不止一次,因小家伙对他太过坦诚,而生出一丝深重的担忧来。   好在沈星河只对他如此,对他人都防备颇深。   云舒月倒也接得住这沉甸甸的心意。   云舒月知道,对于他为何同意来这太一宗,沈星河一直心存疑惑。   但其实,他也只是想让沈星河高兴罢了。   既已知晓这孩子满腔热血皆是为自己,云舒月也不忍驳了他的好意。   索性便随沈星河走这一遭,任他尽情造作。   总归有他在身后看着。   这一世,定能护沈星河无恙。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努力磨炼演技给师尊坑各种天材地宝回来(喜滋滋)!   云舒月:摸摸头,玩的开心。 第37章 寂寞   一出玉蟾宫, 宇文珏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难得在他脸上看到如此难看的神色,随侍弟子一时皆噤若寒蝉。   回到紫微宫后,宇文珏立刻收到弟子回报, 说禹天赐醒了。   宇文珏却并未第一时间见禹天赐,而是让人先把沈卓带了过来。   沈卓出身洛水仙庭。   两月前, 洛水仙庭覆灭后,沈卓曾带小师弟明昭投奔清平仙尊沈若水。   恰逢禹天赐欲往隐仙宗拜师,宇文珏不好明目张胆派太一宗弟子随侍,便以明昭为胁, 命沈卓随禹天赐一同拜入隐仙宗,照看禹天赐的同时, 尽量搜集云舒月的消息。   但现在, 禹天赐却在众目睽睽下闹出这样的丑事,宇文珏自然不能轻轻放下。   沈卓很快随太一宗弟子到了紫微宫。   见到宇文珏后, 沈卓恭敬地对他揖了一礼,“晚辈沈卓, 见过宇文宗主。”   宇文珏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沈卓是一个剑眉星目的俊朗青年, 水系单灵根, 两百余岁便已修成金丹。   如此根骨修为, 就算是在太一宗,也定能成为内门精英弟子。   这是一个很沉得住气的青年,即便被宇文珏这样的出窍尊者打量半晌, 也依旧不卑不亢, 面不改色。   宇文珏很快收回目光, 淡声开口。   他说, “我知道, 你并非心甘情愿保护天赐。”   他的声音明明很温和, 没有一丝不满的意味,也并未向沈卓施加任何威压,沈卓背后却瞬间渗出大片冷汗,猛地跪了下去。   只听他沉声对宇文珏道,“宇文宗主恕罪!禹师弟之事,确实是卓的过失。”   “因是在太一宗地界,四处皆为太一宗弟子,卓便略有放松,以为禹师弟不会出事。”   宇文珏垂眸看着他,并不做声。   直到看得沈卓额头上都开始滴落豆大的冷汗,宇文珏这才慢声说道,“我听闻,你这几日时常去上善宫,见你那小师弟明昭。”   听他提及明昭,沈卓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慌乱,“砰”地对宇文珏磕了个响头,“宇文宗主恕罪!此事皆为卓一人之错,与明昭无关!”   宇文珏冷冷看着他。   见他不做声,以为他要对明昭动手,沈卓立刻又“砰砰”磕起了头。   一边磕头,一边重复道“宇文宗主恕罪”。   直到他磕得头破血流,宇文珏这才轻轻叹出一口气来,挥手制止沈卓的动作。   出窍尊者威压之下,沈卓根本无法反抗。   只能抬起沾满鲜血的脸,恳求地看着宇文珏。   宇文珏这才缓声说道,“我其实知道,天赐被我惯坏了。”   “这两日你未在他身边,也定是被他驱逐所致,倒也并非都是你的错。”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沈卓却没想到宇文珏会主动说出这些话,眼中顿时现出一丝感激来。   宇文珏很快丢给他一瓶疗伤的丹药。   皮肉伤对修真者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沈卓吃下那止血丹后,很快便不再流血。   待沈卓收拾好脸上的血迹,宇文珏这才又问他,“沈卓,你与天赐拜入隐仙宗已有两月,可曾接近过那望舒仙尊云舒月?”   见他未再提及明昭,沈卓很快冷静下来,恭敬道,“沈卓愚钝,只在初至隐仙山时,有幸见过望舒仙尊一面。”   “在那之后,再未有机会上那望月峰。”   这些宇文珏已听禹天赐说过,倒也并不意外。   今日宇文珏去玉蟾宫向沈星河求那重塑灵根的方子时,云舒月虽全程并未说话,宇文珏却已从沈星河要的那些东西,判断出云舒月此人心机深沉,深不可测。   他又是化神大能,即便是宇文珏,都不敢说自己能在云舒月身上讨到好处。   倒是云舒月那小徒弟沈星河,如今才十九岁,从这几日的消息,及今天沈星河的表现来看,这少年倒也简单好懂。   思忖再三后,宇文珏这才对沈卓道,“云舒月高深莫测,往后你或可从那沈星河身上下手,探听云舒月身上有何异常之处。”   沈卓恭敬抱拳,“是。”   挥退沈卓后,宇文珏这才让人把禹天赐带上来。   禹天赐到来后,立刻直窜到宇文珏身旁,神色狰狞,“爹!你相信我!这次的事绝对有问题!”   “我那天明明亲眼看到沈星河被那邪修所伤,也是亲自动手把他带回去的!”   宇文珏却并不似他激动,只让禹天赐稍安勿躁,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巨细靡遗对他讲一遍。   禹天赐虽仍十分暴躁,却到底还是怕他,只能听话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禹天赐又忍不住恨声道,“两天前我明明亲眼看到沈星河吸了那‘丝丝入骨’,今早醒来后却发现身边之人变成了容烬!”   一想到自己竟是与容烬颠鸾倒凤了两天,禹天赐一时间简直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啖了那坏他好事的容烬的血肉!   宇文珏却并未被他的情绪影响,只静静垂眸思索。   今早离开玉蟾宫后,宇文珏已派人去那偏殿中仔细查看过。   除了禹天赐和容烬,那偏殿中并没有第三人的痕迹。   如此便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是沈星河一早便发觉了这件事,早有准备,因此才并未中招。   但那沈星河并非心机深沉之辈,若真早知晓禹天赐算计他,今早怕是已当着众人拆穿这件事,直接与他父子二人彻底翻脸,根本不可能再有后来的天极殿一行。   至于第二种可能,便是有其他人发现了这件事,趁机在中间掉了包。   想明白这些后,宇文珏径直对禹天赐道,“你先下去吧。”   见他神色严肃,禹天赐虽心有不甘,仍想再闹,却又想到早上突然失去意识的事。   最后,到底还是对宇文珏的恐惧占了上风,禹天赐这才不甘不愿地离开。   “去把容烬带上来。”   宇文珏很快又吩咐。   随侍的弟子闻言,很快把早已在紫微宫偏殿关了多时的容烬带了上来。   宇文珏坐在高台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   平心而论,容烬有一副十分不错的皮囊。   虽不像沈星河那样精致昳丽,却也身姿颀长,是个难得一见的俊朗男子。   从前宇文珏只在沈卓的回报中,知晓容烬是与他们一同拜入隐仙宗的。   至于容烬是哪一方势力的人,即便是宇文珏,至今也仍未准确探明。   宇文珏先细细探查了一番容烬的修为,确定此人只有筑基期。   他又观察容烬的神情片刻,发现此人虽浑身发热泛红,明显处于“丝丝入骨”的发作阶段,姿态却并不如何狼狈,只紧紧咬着那血肉模糊的嘴唇,不啃泄出一丝声音。   宇文珏这才微微挑眉,对容烬倒是高看了一眼——   毕竟这可是除沈若水外,第二个身中“丝丝入骨”后仍能保持理智的人。   指尖在“墨槐骨笛”上摩挲片刻后,宇文珏这才居高临下对容烬道,“把这两天发生的事,都一一道来。”   容烬轻轻喘息一声。   现在的情况,明显是宇文珏为刀俎,他为鱼肉,容烬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想明白这些后,容烬一边努力控制着喘息,一边艰难地缓缓说道,“两天前,我自天权城……回太一宗时,忽然……失去了意识。”   说到这,容烬猛地狠狠抓了下大腿上的肉,皱紧眉头压下入骨的麻痒,这才断断续续又道,“再醒来时,我已经……意识模糊,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   “直到今早被……禹天赐打出来,我才……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到最后,容烬明显已压制不住喉中的声音。   只能狠狠又咬住早已破碎不堪的嘴唇,用尽全力吞下所有喘息。   宇文珏眯眼打量着他。   事实上,宇文珏完全可以让容烬发心魔誓,来证明他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宇文珏却并没有。   早在片刻前,宇文珏便已探明了容烬的骨龄,知晓此人已经快五百岁。   而五百岁,恰好便是筑基期的寿命上限。   也就是说,某种程度上,容烬与禹天赐的情况如出一辙。   所以,宇文珏其实隐隐怀疑,那在幕后掉包沈星河的人,或许正是容烬。   但若果真如此,容烬事先定已经知晓,宇文珏会为禹天赐拿到重塑灵根的方法。   他也必然一早便确定,沈星河的丹田灵根曾被彻底废掉过。   但这个消息,纵使是在沈家,也是极为机密之事,就算是宇文珏,也是从沈清兮那里确定的。   容烬又是自何处得知?   是从禹天赐那?还是从其他什么地方?   只有十九岁的沈星河,可能还十分单纯。   但已活了近五百年的容烬,若说他单纯,宇文珏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而若此人果真心机深沉到对自己都能下如此狠手,忍常人所不能忍……   一时间,宇文珏望着容烬,若有所思。   半晌后,宇文珏忽然问容烬,“容烬,你可愿为天赐赴死?”   中“丝丝入骨”者,会对第一次占有自己之人情根深种。   虽然这效果在沈若水身上大打折扣,宇文珏却并不认为,只有筑基期的容烬会是另一个意外。   果然,没过多久,宇文珏便在容烬眼中看到无法隐藏的爱慕之色——对禹天赐的。   “容烬愿意。”   听到容烬带着喘息的坚定声音,宇文珏这才微微笑了。   “好孩子。”   ……   结束与宇文珏的对话后,容烬很快被太一宗弟子带去紫微宫偏殿休息。   虽然他现在已因“丝丝入骨”浑身发热,瘙痒不止,几近失去理智,恨不能见到男人就往他们身上扑,但很显然,禹天赐并没有为他缓解的想法,宇文珏显然也并不打算再让禹天赐碰他。   一时间,偏殿中满是容烬越发艰难且痛苦的喘息声。   浑身发热到快要爆炸时,那藏于容烬识海中的老人忽然对他道,“看来,你赌对了,宇文珏确实有把握拿到重塑灵根的方法。”   容烬闻言顿了顿,很快又急喘一声,于识海中开口时,声音却冷静至极,“不错。”   老人很快又道,“不过,那方法可能凶险至极,不然宇文珏也不会问你,愿不愿意为禹天赐去死。”   容烬嗤笑一声,“比死更难熬的痛苦屈辱,我早已尝过百遍千遍。”   “如今既有重获新生的可能,我自无论如何都要夺到手!”   听他说得斩钉截铁,老人顿时一阵唏嘘,“两天前,禹天赐明明也中了那‘丝丝入骨’,只要你那时强占了他,他如今自然对你言听计从,何苦把自己也搭进去?”   容烬闻言却只冷笑一声,“若我果真那么做,你以为宇文珏还会让我活到现在?”   老人沉默。   容烬索性替他回答,“他不会。”   他无比冷静地道,“宇文珏只会亲手杀了我,然后随便给禹天赐找几个男宠。”   “而我,此时怕是已在那太一宗外的乱葬岗里,被漫天乌鸦分食。”   老人半晌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容烬是对的。   沉默良久后,见容烬已忍不住开始在床上摩擦身体,口中也开始唤起禹天赐的名字来,老人又问容烬,“你可是真的已对那禹天赐心生爱慕?”   毕竟容烬是真的中了“丝丝入骨”。   容烬顿时笑了,只觉得他这问题荒唐至极。   “你不是早说过,我体内流有天魔血脉,无心无情。”   “既已无心,又怎会生出爱慕之情?”   说完,容烬喉中又忍不住溢出一声灼热的喘息,浑身的骨头也像是被万千蚂蚁在噬咬,痒到极致只想把这浑身的血肉都一寸寸撕下来才好。   他猛地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狠狠扎进大腿。   温热的鲜血瞬间自伤口喷涌而出,不过那疼痛却有效缓解了体内的酥痒。   容烬微微放松一瞬,眼前似乎又看到宇文珏和禹天赐轻蔑的目光。   还有那绞碎他经脉丹田的柳狂澜……   血色双眸微微眯起,容烬面无表情地又往腿上扎了一刀,一时间只觉得舒服至极,也痛快至极。   总有一天。   他想。   总有一天,他会把所有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他会一节节敲碎他们的骨头,毁了他们所有心爱之物。   让他们只能跪在他面前,痛苦地忏悔,绝望地哀嚎!   ……   离开紫微宫后,沈卓并没有回隐仙宗众人暂居的玉蟾宫,而是去了太一宗外的乱葬岗。   这是太一宗专门处理尸体的地方。   若非亲眼所见,怕是没有人会相信,正道魁首太一宗外不远处,竟还有这样一处荒凉可怕的地方。   乱葬岗在一处隆起的山头后,占地其实并不算大,因为掩藏尸体最多的地方,其实在地下。   因而沈卓一来到这里,便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沈卓找到沈清兮时,沈清兮还没有被扔下地下深坑。   被沈星河废掉丹田灵根后,已成废人的沈清兮很快被太一宗弟子拖到了这里。   但那两个弟子却并没有立刻处理掉她,而是打算先趁机尝尝这曾为洛水仙庭嫡系大小姐的身体的滋味。   沈清兮也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任由他们施为。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清兮忽然听到几声刺耳的裂帛声。   紧接着是溅了她满身的滚烫的血。   沈清兮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那正手执长剑站在她身边,面无表情的青年。   她的思维已经很迟钝了,但她还是认出了那人。   “沈……浊兮……”   听到这已许久没人唤过的名字,沈卓眼中立时一暗。   但他并没有理会沈清兮,而是掏出化尸水,先化掉了那两个太一宗弟子的尸体,又绞碎了他们的魂魄。   在这之后,沈卓才又看向一身狼狈,已是进气少出气多的沈清兮。   这是沈卓第一次见到沈清兮如此狼狈的模样。   他与沈清兮本有同一个父亲,也为洛水仙庭嫡系子孙。   但只因他母亲出身合欢宗,他自出生起便被洛水仙庭嫡系视为污点,他真正的名字“沈浊兮”也由此而来。   曾经,沈清兮就是那天上的云,他则是被无数人踩进地里的泥。   但现在,沈清兮却已深入泥淖,眼看着便要被这污浊的世界彻底吞没。   “你想死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卓忽然问沈清兮。   沈清兮并未做声。   沈卓却又道,“可我不想让你死。”   沈清兮这才又疲惫地睁开眼睛,淡淡道,“我以为你恨我。”   沈卓闻言,却忽然笑了。   只听他轻声说道,“我其实并不是不恨你,但我也不想让你,就这么死了。”   沈清兮微微皱眉,艰难道,“……我已经是个废人。”   沈浊兮若真想报复她,给她一剑倒也算是给她解脱了。   沈卓闻言,眼底却忽然现出一抹奇异的光彩。   只见他缓缓把沈清兮自地上扶了起来,缓声说道,“既然沈星河都能重塑灵根,你又怕什么?”   听到沈星河的名字,沈清兮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紧接着又瞬间黯淡下去。   “……可今天一过,这世上再没我沈清兮的容身之所。”   沈卓却微微笑了,意味深长道,“姐姐切莫妄自菲薄。”   “这崇光界,可远比你看到的,要大得多。”   他明明是个剑眉星目的俊朗青年。   但不知为什么,看到他此刻的笑容,沈清兮却忍不住浑身发冷。   但她早已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只能任由沈浊兮带他离开。   ……   暂时安置好沈清兮后,沈卓又去了上善宫。   这里是清平仙尊沈若水的居所,沈卓的小师弟明昭也被安置在这里。   前两天沈卓来上善宫时,这里一直宫门大开,随他出入。   但此刻,上善宫却宫门紧闭。   沈卓站在那高耸的宫墙外,隐约听到墙内不断传来明昭绝望的哭叫声。   那一刻,沈卓只觉得如坠冰窟。   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浑身僵硬地站在宫墙下。   直到里面声音渐弱,再听不到明昭的声音,沈卓才终于转身离开。   ……   与此同时,莲华宫。   佛宗圣子无垢正缓缓转动着雪白的天意菩提。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那天意菩提子中很快飞出一抹半透明的虚影——竟是个少年模样的鬼魂!   两月前,无垢曾于丹枫流火城外的森林中,超度一众滞留在凡间的鬼魂。   这少年便是其中之一。   因执念未消,这鬼魂至今不能往生。   无垢询问后,才得知这少年的执念是报恩。   而他要报恩的对象,正是把他自那穷凶极恶猎人手中解救出的沈星河。   “今日你可看清了?”   鬼魂现身后,无垢很快问道。   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那少年很快说道,“看清了看清了,就是那个沈星河!”   “不过他救下我们时,身体可没今天好,那时病恹恹的好像随时能呕出一口血来,今天却明显沉疴已除,倒也是好事。”   “还有还有,我初见他那时,他可比今天凶多了,连那恶鬼都被他镇住了,今天他好像收敛了很多。”   这少年是个话唠,两月来无垢早已习惯,因此只静静听他说话。   边听,无垢边忍不住思考。   两月前,无垢曾受天意所指,感知丹枫流火城外有恶鬼即将出世,遂往之。   但当他到达那森林深处时,恶鬼却早已消失无踪。   那时,等在那里的黑衣男人曾说,是他路见不平杀了那做尽恶事的猎人。   但后来,无垢却从这话唠鬼魂口中,听到了另一种说法。   也得知,真正杀了那猎人的,其实另有其人。   无垢心思玲珑通透,再三询问过这少年鬼魂后,对天意指引中的“恶鬼”倒是有了另一种猜测。   今日于天极殿见到沈星河后,无垢观其颜色,立时唤醒被他暂时安置在天意菩提子中的鬼魂,这才确定,两月前杀了那猎人的人,果真是沈星河。   “大师大师,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找恩人啊?”   耳边很快又传来话唠鬼魂的催促声。   无垢思索片刻,倒也确实想去与沈星河私下接触一番。   这才抬眸对那鬼魂道,“施主莫急,若有机会,改日贫僧定会带你去见他。”   ……   这天下午,玉蟾宫又出了一件事——   据说无上剑尊的弟子摇光真人主动去玉蟾宫找沈星河道歉,却被沈星河不管不顾赶了出来!   一时间,听闻此事的众人都忍不住唏嘘,觉得这沈星河果真骄纵任性至极,竟是连剑尊弟子的面子都不给,也不知会否影响望舒仙尊和剑尊的关系。   玉蟾宫内,自鸟儿们那得知这消息已传遍太一宗后,沈星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紧接着却又深深叹出一口气来,神情略显落寞。   云舒月是亲眼看到沈星河与摇光商议,而后演出这一幕“反目成仇”大戏的。   他也知道沈星河为何会如此。   但此刻,见沈星河叹息不止,云舒月到底还是没放他不管,很快用“蝉不知雪”把沈星河卷到身边,淡声说道,“你很喜欢摇光。”   沈星河微微一怔,没想到师尊会忽然说这个。   他仔细看了看云舒月的神色,毫无意外地什么也没看出来,只能实话实说,“是啊,我是很喜欢摇光师兄。”   但紧接着,沈星河便立刻又笑嘻嘻地歪头道,“但我最喜欢的是师尊!”   云舒月曲指敲了下他的脑壳。   虽然不疼,但沈星河其实知道师尊想问什么,很快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   略微思考片刻后,沈星河这才轻声对云舒月道,“师尊,我这番招惹了诸多麻烦,未来冲我而来的腥风血雨、阴谋诡计肯定不少。”   “若我再与摇光师兄交好,未来难保他不会被我连累。”   再有就是,沈星河其实也会担心,未来会有人用摇光来威胁他。   但对沈星河开说,他此世重生而来,只为师尊。   师尊才是他最重要的人。   在师尊面前,任何人事物都排在后面。   所以,沈星河其实早已做好此世尽量不与师尊以外的任何人产生牵扯的准备。   若不与他人结缘,便不会被他人所累,自然便也不用为他人的生命负责。   如此,他便可全心全意照看师尊。   而之前这些日子,他之所以与摇光交好,也只是因为想起了摇光前世惨死的事,忍不住想拉摇光一把。   而现在,摇光既已对容烬有了防备,也有了神兽做宠物,未来应该会顺遂很多。   沈星河能帮他的,也就到这里了。   至于以后,摇光再发生什么,便都与他无关了。   因为此,沈星河才故意大张旗鼓作出与摇光决裂的模样,让所有人都看到,从今往后,他与摇光再无瓜葛。   只希望如此,能把摇光往后因他受累的可能性降至最小。   清楚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只微微叹息一声,难得温和地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   “不寂寞吗?”   他问沈星河。   虽然云舒月从不知晓寂寞为何物,但从沈星河的眼底,云舒月能感知到他心中的不舍和难过。   没想到师尊竟如此敏锐,沈星河一时竟有点不好意思,心中感动的同时,眼中也微微热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云舒月仍轻抚他头发的手,乖巧放在颊边蹭了蹭。   云舒月也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撒娇。   直到小家伙蹭高兴了,又重新露出笑容。   云舒月才听到沈星河声音轻快地道,“可是,我还有师尊呀。”   “有师尊在,我就不会寂寞。”   “我会一直一直和师尊在一起。”   【直到师尊飞升的那一天。】   云舒月静静看着他。   半晌后,才缓缓收紧手指,把沈星河的手包裹在其中。   轻轻道了句,“好。” 第38章 复盘   一天后, 宇文珏再次来到玉蟾宫。   一见面,便告知沈星河,他同意用那五种仙品灵宝与沈星河交换。   沈星河立刻露出满意的神色, 心中却忍不住思忖,为何宇文珏宁可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也要为禹天赐拿到这重塑灵根的方子。   虽与禹天赐接触不多,沈星河却依旧看得出来,禹天赐自小缺乏教养,已经彻底长歪, 整个人都烂到了骨子里,简直像是故意被人养废的。   而把禹天赐养成如此的宇文珏, 沈星河实在不认为他对禹天赐真有多少父子之情。   沈星河猜测, 或许禹天赐身上真有什么特殊之处,这才让宇文珏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他。   回头倒是可以让飞羽集仔细查一下。   心思百转千回间, 沈星河面上却分外愉悦,立刻拿出玉简要与宇文珏交换。   宇文珏却忽然道, “沈小友且慢。”   沈星河顿了顿, 立刻又把玉简塞回空间, 挑眉看宇文珏。   就见宇文珏神色温和道, “沈小友,我既已同意用如此珍贵的灵宝与你交换,沈小友是否也该答应我几个条件?”   一听他说条件, 沈星河脸上立时现出一丝不满, 不过还是勉强道, “你先说说看。”   宇文珏这才不急不缓道, “我想请沈小友应下两件事。”   “这第一, 我希望沈小友能与我做个保证, 这方子真实有效。”   沈星河立刻松了口气,挑眉笑道,“这有何难?我再发个心魔誓不就好了。”   没想到沈星河一开口就又是心魔誓,好像完全不把这修真界最恶毒的誓言当回事,宇文珏心中一哂,同时也越发确定沈星河确实就是个胸无城府的小少年。   他很快又道,“这第二,我希望,沈小友今后不会再把这方子透露给其他人。”   沈星河怔了下,“宇文掌门这是想买断?”   宇文珏:“不错。”   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立刻想回头看云舒月。   但宇文珏还在这里,因此他只微微僵了下,垂下眼眸,半晌没有做声。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宇文珏心中了然,知道沈星河这定是在与云舒月传音。   同时也越发确定,那云舒月果然一直在背后指使沈星河,心机深沉,探听他秘密的事果然还需徐徐图之。   【君伏,你说,我这演技是不是越发渐长?】   神魂中,沈星河的元婴小人儿正捧着小镜子,一脸眉飞色舞。   自从沈星河开始用元婴练演技,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会上演。   君伏都已经习惯了。   他捧场地“嗯”了一声。   态度虽不咸不淡,沈星河却很满意。   他很快收好小镜子,这才装出刚与师尊传音完毕的模样,抿唇道,“宇文掌门,我可以发心魔誓,证明我手里的方子确实可以重塑灵根。”   “但我之前也说过,这方子凶险异常,我不保证结果哦。”   “万一禹天赐用了之后,真出了什么事,你可不能怪我,也不能找我麻烦。”   没想到他又说起这个,宇文珏倒是面不改色,只温和笑道,“这是自然。”   沈星河立刻接道,“口说无凭,你也得发心魔誓保证才行!”   宇文珏思索片刻,答应了他的要求。   沈星河见状,这才继续道,“我仔细考虑了一下,你说想买断这方子的事,我可以答应。”   “但是,得加钱!”   宇文珏对此早有预料,倒也并不意外。   为避免沈星河得寸进尺,再要些离谱的东西,宇文珏这次干脆主动加码,“九阴玄灵木、万年火灵芝,外加五千万上品灵石。”   “用以买断沈小友手中这方子。”   “不知沈小友意下如何?”   沈星河“懵”了下,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似乎并不知晓那九阴玄灵木和万年火灵芝为何物。   宇文珏见状,心中了然,也不催促,只继续等着他和云舒月传音。   几息后,沈星河这才回过神来,一口应下,“可以,那一会儿我发心魔誓的时候,顺便把这件事一起加进去。”   宇文珏满意。   紧接着却又听沈星河道,“但是宇文掌门,我这边虽然可以保证今后不再把方子透露给别人,万一你那边出了问题,不小心把方子泄露出去,怎么办?”   沈星河歪头,“不然你也发个心魔誓?”   这次宇文珏却并未答应,只温和道,“若果真如此,自然与沈小友无关。”   沈星河还是不放心,让他把这句也加进心魔誓。   这次宇文珏倒是没反对。   宇文珏之所以未保证不会把这方子泄出去,是因为,他用来买断这方子的九阴玄灵木、万年火灵芝,实为药王谷长老花容提供。   药王谷为修真界实力最强的医修门派,谷内弟子皆痴迷于医道。   此次得知沈星河手中竟有功效如此神奇的重塑灵根的方子,药王谷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那花长老之前之所以未与宇文珏争抢,也不过是因为宇文珏说,要先去试探一番沈星河。   而自沈星河口中得知,那重塑灵根的方子凶险异常后,宇文珏便决定,与药王谷共同买断这方子。   太一宗内虽也有医修,却到底不若药王谷精于此道。   拿到方子后,宇文珏还需药王谷的人帮忙仔细研究,把重塑灵根的风险降至最低才行。   因为此,宇文珏才会说服花容也拿出两样仙品灵宝,又自掏腰包出了五千万上品灵石,用以堵住沈星河的嘴。   商谈完毕后,沈星河和宇文珏各自发了心魔誓。   之后,才开始交换。   沈星河前世其实在花沉那看到过好几个重塑灵根的方子。   重塑灵根算是逆天而行,自不能一蹴而就,因而就算是花沉,也是经过多次改进后,才找到一个性价比最高的方法。   沈星河当然不会把那性价比最高的方子给宇文珏,不然之后他还怎么继续从宇文珏那坑钱。   他在一堆方子里挑挑拣拣,在看到一个写有“天灵脂”的方子时,忽然顿了下。   沈星河记得,上一世花沉曾说过,这“天灵脂”全崇光界拢共也就那么点,用完便再寻不到,倒是可惜了。   这“天灵脂”沈星河曾让飞羽集去找过,至今竟也没寻到丝毫消息,也不知上一世花沉是自哪得到的。   他又想到昨天鸟儿回报的消息,知道宇文珏昨日回紫微宫后,曾见过容烬,甚至连他那句“你可愿为天赐赴死”,沈星河都一清二楚。   宇文珏不会无的放矢。   想到容烬之前主动进了禹天赐的房间,甚至主动中了那“丝丝入骨”,沈星河猜测,容烬怕不是早知道禹天赐父子要从他这搞重塑灵根的方子。   所以,他才主动入局,只为争取一个重塑灵根的机会。   而从宇文珏的反应来看,在给禹天赐重塑灵根前,他极有可能会先在容烬身上实验这方子。   而容烬,在被柳狂澜废掉前,可是火灵根。   转瞬思量完这些,沈星河立刻放弃原本的方子,转而拿了个会重塑出水灵根的方子,交给宇文珏。   若宇文珏真要先用容烬做实验,他倒是要看看,届时重塑出相杀相克水火双灵根的容烬,这一世还能否若前世那般逆天。   双方交换完毕后,宇文珏立刻打开了记有那方子的玉简。   在看到“血域幽冥花”、“赤南星”、“金钩吻”、“洗骨草”这几个名字后,宇文珏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一是因为这些草药都极其稀有,即便是太一宗的藏宝阁中,也没有两样。   二是因为,这几种无一不是剧毒之物,就连他这个出窍后期,都不敢说能在这几种毒物下全身而退。   也直到此刻,宇文珏才明白,为何沈星河一再强调这方子凶险异常,甚至让宇文珏发心魔誓保证不会找他麻烦。   不过,就算如此,宇文珏也不会轻易放弃。   方子既已到手,宇文珏立刻便要离开玉蟾宫。   沈星河却告诉他,此间事既已了,他和师尊这便准备告辞,回望月峰去了。   宇文珏这才现出一丝意外之色,却也并未阻拦,只对沈星河道,“今日演武场已开启‘小升仙会’,皆是若沈小友一般的青年才俊。”   “沈小友若有兴趣,或可去游玩一番,倒也不必如此匆忙。”   沈星河对此却毫无兴趣。   “小升仙会”是“升仙大会”的简略版。   这“升仙大会”真说起来其实和沈家的族内大比差不多,只不过范围扩大到了全修真界。   无论出身宗门世家还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出窍以下,皆可参加。   “升仙大会”每百年举办一次,以武会友,最终拔得头筹者往往奖品颇丰。   若是散修,甚至直接会被各大宗门世家邀请加入。   总之是一个只要有实力,便能轻易扬名立万,加入大宗门走上人生巅峰的跳板。   沈星河他爹沈轻舟,从前就是在这升仙大会上一举成名,还得了个“仙羽真人”的名号。   而“小升仙会”,便是若这次这般,由修真界几大一流宗门世家联合举办的小型升仙会,基本不带其他宗门弟子以及散修玩。   这次来太一宗,沈星河要做的事基本都已完成。   那“小升仙会”的奖品,顶天也就是个天品灵宝或灵器,这类东西沈星河空间里有一大堆,实在懒得跟那些人争。   因此,沈星河很干脆便拒绝了宇文珏的建议。   宇文珏见状,虽略感意外,却也不好再阻拦。   宇文珏走后,沈星河把玉蟾宫主殿的门一关,兴冲冲便跑到云舒月身边,开始分宝贝。   “师尊,这个‘碧游金梧枝’给您。”   “‘云罗天香草’、‘菩提禅菱叶’也给您。”   “‘万年寒灵髓’也是师尊的。”   “这‘九阴玄灵木’是仙品冰木属灵宝,也给您。”   “还有这五千万上品灵石,也给师尊。”   剩下的“九幽地心火”和“万年火灵芝”是仙品火属灵宝,云舒月没法用,沈星河便留着自己用了。   眼见着沈星河“师尊三个我一个”,“师尊三个我一个”,只几息便把这珍贵至极的宝贝分完,丝毫没有自己吃亏的想法,云舒月顿了顿,见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掩藏不住的欣喜,倒也没驳沈星河的好意,衣袖一挥便把东西都收了。   见师尊收得如此痛快,沈星河心里顿时更高兴了。   【师尊赠我以仙器,我报师尊以灵宝灵石。】   【勉强也算是投桃报李了吧~。】   【等回望月峰,师尊吸收了这些灵宝中的力量,修为定会有所进益!】   听到他喜滋滋的心音,“蝉不知雪”很快探出头来,蹭了蹭小家伙软软的脸颊。   沈星河一把抱住“蝉不知雪”,高兴了一会儿后,很快在神魂中掏出小本本,开始复盘这次的太一宗之行。   自得知有消息称“云舒月掌握着飞升的秘密”起,沈星河便思忖,该如何让这些明显已得知此消息的各大宗门世家,轻易不敢动他师尊。   云舒月虽已是化神大能,却终究人单力薄,且修真界并非只有他一个化神,所以若那些大宗门世家狗急跳墙,真联合起来围剿师尊,以沈星河现在的能力,真不敢说自己能保护好师尊。   所以,这第一,便是要塑造师尊高深莫测的形象,让人轻易摸不透师尊。   但若云舒月真没丝毫弱点,让人找不到一丝缝隙,难保那些大宗门世家会想出什么恶毒的方法对付师尊。   所以,沈星河便主动把自己送了出去,装成一个“骄纵任性、脾气火爆却又心思浅薄,一眼能看透”的小少爷,主动当靶子吸引各方火力,让众人以为,可以从他这里下手对付云舒月。   而从各方目前的反应来看,这条算是圆满达成。   第二,沈兰漪死前神志不清时,曾因得知沈星河已重塑灵根的事,越发确定“云舒月手中掌握着飞升的秘密”。   这其实是丝毫没有道理的事。   但难保其他人不会这么想。   而且,这也确实是师尊帮忙做到的,沈星河并不想把望月峰金顶上那潭灵泉暴露在世人面前。   因为他知道,那灵泉的作用远不止无痛重塑灵根这一项。   所以,此次太一宗之行的第二个目的,便是要彻底撇清师尊为他重塑灵根的事。   好在沈星河手里也确实有上一世自花沉那得来的方子。   再加上心魔誓,想来如今已没人会再把他重塑灵根的事,与望舒仙尊扯上关系。   如此,也算是从另一个角度,降低了望舒仙尊身上的神异。   再有就是,沈星河天生便有冰火双灵根,本体为神鸟青鸾这件事,从前在洛水仙庭便一直是秘密。   沈星河也知晓,这些年来,他爹也一直在努力为他保守着这个秘密。   但只要沈星河今后在崇光界行走,他身具火灵根的事便不可能一直不暴露。   所以,沈星河此次索性借花沉的方子,把自己是因重塑灵根所以才又生出一条火灵根的事,也过了明路。   第三,自得知禹天赐和宇文珏算计自己开始,沈星河便思忖,怎么能反算计回去。   宇文珏身为太一宗掌门,手里好东西肯定无数,沈星河便想着趁机从他那,给师尊弄些好东西回来。   至于那敢用下作手段对付他的禹天赐,以他的资质和心性,沈星河可以肯定,花沉那方子,禹天赐肯定熬不过去。   还是被他爹宇文珏亲手送走的。   如此,倒也算是这父子俩的报应。   不过,容烬会主动跳进这局中来,倒真出乎沈星河的意料。   沈星河便买一送一,顺便也用那方子坑容烬一把。   第四,自飞羽集得知沈清兮也要来太一宗起,沈星河便知道,宇文珏定会以沈清兮为借口,对他发难。   而且,近来也确实有传闻称,“沈轻舟被沈兰漪迫害一事实为子虚乌有”,“沈家财产不知所踪”。   飞羽集探查后,发现这些消息果然是沈清兮所在的天一水阁和太一宗放出去的。   早在前世,沈星河便已看多了这些宗门世家以正道自居,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迫使他人接受审判之事。   对于这些人颠倒黑白的本事,沈星河一直叹为观止。   好在修真界还有心魔誓这东西,沈星河便索性釜底抽薪,直接上心魔誓,掀了沈清兮的老底。   不过,沈清兮道出沈家至宝“圣火琉璃心”的事,倒在沈星河意料之外。   好在沈星河确实不知道那是什么,因此发心魔誓时倒也理直气壮。   也借机这地撇清了他与那沈家至宝,以及沈家那些不知所踪财产的关系。   也彻底坐实了沈兰漪迫害他爹的事,成功斩断与沈家的所有关联。   想到“圣火琉璃心”,沈星河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绝妙的想法——   回头他可以让飞羽集传出消息,称“得‘圣火琉璃心’者,可飞升成仙!”   虽然沈星河清楚,那“圣火琉璃心”并不在魔尊戎狄手上,但洛水仙庭被魔道所破之事却是板上钉钉,沈家至宝不知所踪的事很快也会人尽皆知。   那么,无论事实究竟为何,所有人都会认为,“圣火琉璃心”是在魔尊手中。   尤其修真界至今还没人知道,戎狄如今已晋升化神。   沈星河完全可以让飞羽集放出消息,称魔尊戎狄是在得到“圣火琉璃心”后,才成为化神的。   如此,除他师尊外,这崇光界便又有了一个能让人飞升的宝贝。   偏戎狄又是魔道至尊,还刚刚破了洛水仙庭,修真界打他简直名正言顺,还不像望舒仙尊那样不好下手。   【就让那些虚伪的正道和魔尊死磕去吧!】   神魂中,沈星河的元婴小人儿奋笔疾书,火红的凤眼一时间亮得惊人。   至此,沈星河来太一宗的几个目的便全都圆满达成。   甚至还有了借“圣火琉璃心”转移修真界注意力的意外之喜。   当然,除此之外,沈星河还有另外两个意外的小收获——   其一,是那主动送上门来给他送钱的乾元帝子。   沈星河是一边从他那坑了三百万上品灵石,一边借机塑造自己“冲动浅薄”的形象,甚至还让众人都看到,他为了和嘲风一争高下,花光了身上的钱。   现在他已是穷光蛋一个,想来以后应该不会遇到打劫的人。   写到这,元婴小人儿“噗嗤”一声笑了下。   另一个小收获嘛,便是他在凌云台被嘲风“气”到后,随手拿的那个宠物蛋。   回来后,沈星河已从君伏那知晓,那蛋里竟是一只崇光界已濒临灭绝的寻宝鼠。   说起寻宝鼠,沈星河最大的印象便是,前世已成为魔尊的容烬手中,便有一只寻宝鼠。   据说那寻宝鼠是容烬于微时意外得到的。   寻宝鼠顾名思义,是一种天生便能凭本能寻到宝物的小鼠。   此类灵宠对各类宝物敏感至极,是寻宝的好帮手,本身却十分脆弱,没有丝毫保护自己的手段。   因此曾一度被修者捕猎,收为灵宠,却又因认主后无法改投他人,而随主人一同被仇家所灭。   寻宝鼠本就繁衍困难,后又因修者赶尽杀绝,逐渐在崇光界失去踪迹。   但上一世,容烬却十分幸运地得到了一只寻宝鼠。   据说他后来身上宝贝多如牛毛,修炼速度也一日千里,与这寻宝鼠为他找到诸多宝物也有很大关系。   想到自己买这颗蛋时,容烬也在附近,沈星河甚至有些怀疑,他买到这颗,该不会就是容烬上一世那只寻宝鼠吧?   沈星河从不真正轻视任何人。   沈轻舟曾告诉他,在这世上,就是有一种极不幸也极幸运的人。   说他们极不幸,是因为他们总会被无数人想方设法折断骨头踩进泥里。   说幸运,却是因为这类人,总会于最绝望之时逢凶化吉,否极泰来,再来个绝地反杀。   就连被仇家追杀掉下山崖,都大概率会遇到白胡子老头授他绝世神功。   沈轻舟统称这类人为“某点男主”。   沈星河虽不知道“某点男主”是什么,却记得,他爹曾说过,一旦遇到这类人,若没十成十的把握把他们彻底摁死,便不要轻举妄动。   因为这类人,很有可能你用了化魂水,他们都能侥幸逃出去,有朝一日卷土重来。   所以,沈星河才至今未对那几个狗东西提前下手。   只能在他们主动送上来时,一点一点给他们挖坑,让他们自己把自己埋了。   比如这次太一宗之行,他便把禹天赐埋了。   不过沈星河上一世对禹天赐其实没太多印象,记忆中禹天赐本来也没活过两百岁,比他死得还早。   倒是容烬,这次能把他坑成这样,沈星河还挺满意。   ……   沈星河抱着小本本在神魂中复盘时,云舒月和君伏皆不动声色,听了全程。   云舒月其实并不想让沈星河如此殚精竭虑,费尽心思保护他。   但他知道,这是沈星河自己选择的道。   名为“守护”的道。   沈星河的那些孽缘,也必须由他亲自去斩断才行。   作者有话说:   分宝贝的小星河:师尊三个我一个,师尊三个我一个~   小星河:噫,要不是还有俩火属性的,就全都给师尊了呢!   云舒月:不动声色帮小可爱收嫁妆 第39章 道侣   因各方都对云舒月师徒格外关注, 宇文珏离开玉蟾宫后没多久,众人便皆已知晓云舒月师徒准备离开。   有人顿时着急起来。   泰阿宫——   万剑宗长老古莫即刻便找到柳狂澜师徒,让摇光去玉蟾宫向沈星河道歉。   还对摇光道, 无论如何,都必须把沈星河哄好才行。   柳狂澜闻言, 顿时拉下脸色,直接顶了回去,“要去你便自去,昨日也是你逼摇光去玉蟾宫找那沈星河道歉, 结果呢?”   昨天下午摇光被沈星河赶出玉蟾宫的事,如今这太一宗内已无人不知。   古长老当然也早已知晓。   但……   “不过是让摇光受些委屈, 总不能因两个小辈, 影响你和望舒仙尊的情谊。”   他试图说服柳狂澜。   柳狂澜却丝毫不领情,“什么情谊?我早说过, 我与云舒月不过点头之交。”   “此前他去荡剑山找我,只因他曾帮过我一次, 找我还人情罢了。”   “如今人情既还, 我与他已然两清。从今往后, 再无任何瓜葛。”   说到这, 似乎想到摇光这几日受的委屈,柳狂澜的神色顿时越发不满。   “那沈星河年纪虽小,却胆大包天, 恣意妄为, 屡次欺负摇光, 把我与剑宗的脸面踩在脚下 !”   “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允许摇光与他相交!”   “古长老不必多言!”   见柳狂澜满目怒色, 摇光也垂首不语, 根本说不通, 又想到那云舒月师徒或许即刻便会离开,古长老深知不能再继续耽搁时间,立刻自柳狂澜殿中离开,回偏殿做准备。   古长老离开后,泰阿宫主殿中一时间安静异常。   柳狂澜这才揉了揉脸,收敛好表情,看了眼明显是真十分低落的摇光,无奈叹出一口气来。   他把摇光唤到身边,问他,“说说,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摇光这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他自储物袋中翻出沈星河送的宠物蛋,爱惜地抱在怀中摸了摸,神情低落对柳狂澜道,“师尊,我其实知道,沈师弟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   昨天摇光去玉蟾宫找沈星河时,沈星河已把自己招惹诸多是非,今后定会麻烦多多,担心牵连摇光,所以要假装与摇光作出决裂姿态的事,细细对摇光解释过。   虽然是假装,但沈星河那时也说过,若无意外,他们今后应该确实不会再有机会一起玩了。   而从古长老这几日总明里暗里打听望舒仙尊师徒的事来看,摇光知道,沈星河的担忧不无道理。   毕竟连他们万剑宗内部,都已有人企图借他师尊与望舒仙尊相识的事谋取利益,若今后他再与沈星河交好,沈星河或许也会因他而受累。   他师尊也借机做出与望舒仙尊决裂的姿态,想来也是因为此。   想到这,摇光心中顿时更难过了,只觉得,“师尊,我好弱。”   “若我再强大一些,是出窍尊者或化神大能,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与沈师弟做朋友了?”   柳狂澜闻言,心中顿时复杂难言。   因为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有过类似的想法。   但你看,即便他如今已是化神,却仍要受这世间诸多掣肘,永远不可能真正自由。   所以,最终,他也没能回答摇光这个问题。   只能告诉摇光,“那便努力变得更强。”   ……   回到泰阿宫偏殿后,古莫长老立刻唤来徒弟古灵,让她随自己去玉蟾宫走一趟。   以为他是要去玉蟾宫替摇光道歉,古灵脸上顿时不太情愿,对古长老道,“师尊,您为何非要与那望舒仙尊师徒交好?”   “就算那望舒仙尊是化神大能,但他此前不过一介散修,我巍巍剑宗还怕他不成?”   古莫意味不明看她一眼,这才缓声道,“那沈星河不足双十便已结成元婴,前途不可限量。”   “你若能与他结成道侣,未来定受益匪浅。”   古灵闻言,顿时震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古长老,“师尊,沈星河才十九岁,比我小那么多!”   “再说我昨天才第一次见他,感觉他就是个傲慢无礼,乳臭未干的小鬼,我才不会喜欢他!”   说完,想到古莫长老近日经常向柳狂澜师徒打听沈星河的事,或许早已有此想法,古灵立时握紧腰间长剑,一脸倔强道,“再说,我剑修靠的是手中之剑,从不是什么劳什子道侣!”   “我才不要去玉蟾宫!”   说完,古灵便一溜烟跑走了,用实际行动告诉古长老,她是真对沈星河没想法。   见他如此,古长老竟也没生气。   只觉得,古灵果然还很年轻。   年轻到,仍未认识到这崇光界的残酷。   若在万年前,古长老自然也有古灵这样的底气。   但这崇光界早已今非昔比。   不然也不会数千年来,都再无一人飞升。   虽深知“强扭的瓜不甜”,但“瓜”既已在眼前,他总还是要去试一试的。   ……   片刻后,玉蟾宫主殿忽然迎来两位意外的访客——   万剑宗长老古莫,以及乾元帝子嘲风。   于玉蟾宫宫门前撞见时,这两位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也大概都猜到,他们此来玉蟾宫的目的,或许是同一件事。   虽已猜到,但这两位显然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最后,干脆一同敲响了玉蟾宫主殿的大门。   此时距离宇文珏离开,一共也没过多久。   沈星河也才刚刚复盘完毕。   修真者耳聪目明,沈星河自然一早便察觉玉蟾宫外来的是谁。   但他一时也没能想明白,这两位怎么会忽然登门造访。   因此,听到敲门声后,见两人都客客气气,明显有话要说,沈星河也不好拉下脸赶人。   他回头看了看师尊。   云舒月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漫起白雾遮住自己。   沈星河眉眼弯弯对他笑了笑,在这之后,才收敛神色,把古长老和嘲风放进来,一脸纳闷地问他们,“不知二位,所为何来?”   嘲风和古长老看了看被白雾遮挡的云舒月。   见云舒月完全没有接见他们的意思,这才又看向沈星河。   知晓他师徒二人已准备离开,时间紧迫,嘲风也不卖关子,直接对沈星河道,“沈公子,三日前,你于天权城‘生死台’上大绽光彩,令嘲风惊为天人,一见倾心。”   “今日得知你与仙尊即刻便要离开,嘲风一时情急,这才匆忙至此,想把自己的心意告知与你。”   说完,嘲风立刻自纳戒中拿出一个精美的玉盒。   玉盒开启后,一枚冰蓝色的万年寒灵髓正静静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万年寒灵髓,冰属仙品灵宝,片刻前沈星河刚从宇文珏那给他师尊坑了一块回来。   嘲风很快合上那玉盒,把玉盒放在桌上,向沈星河的方向推了推,而后邪魅一笑。   “灵宝赠美人。”   “小小心意,还望沈公子笑纳。”   沈星河:…………   沈星河看得出来,嘲风说这些时显然是有几分真诚的,也尽量想要表现得认真而有风度。   但他红发金眸外加略显邪肆的长相,就差把“渣男”二字写在脸上了。   只让沈星河觉得——   【我总算明白,我爹从前为什么总骂乾元帝尊是傻逼,简直像是油田成了精……】   他在心底幽幽对君伏道。   【原来油也是会遗传的啊。】   一边吐槽,他一边忍不住搓了搓元婴小人儿的手臂,内心没有丝毫波动。   君伏只淡淡道,【小孩子不要骂人。】   沈星河顿时噎住。   不过现在也不是和君伏争辩的时候。   想到自己对外的人设,沈星河立刻自桌上拿起那玉盒,打开看了眼,而后不屑一顾把那盒子撇回嘲风怀里,“这什么破玩意儿?打发乞丐呢?我才不要。”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刚被告白的羞涩和惊讶,似乎对被人喜欢讨好这件事,早已习以为常。   说完,不管嘲风蓦然变黑的脸色,沈星河立刻转头看向那万剑宗长老,神色略显不耐,“古长老又是为什么来的?”   古莫现在其实已经有点后悔了——在看到沈星河完全不给那乾元帝子面子,还说那仙品灵宝是“破玩意儿”以后。   虽然昨日在那天极殿中,他已看过沈星河嚣张乖戾睚眦必报的模样,但直到亲自面对沈星河时,古莫才发现,这小子果然有让人暴跳如雷的本事。   他也这才明白,为何柳狂澜会因沈星河如此生气。   但他既已来了,便没有退缩的道理。   因此,古莫很快正了脸色,对沈星河道,“老夫来此,实是有事想与望舒仙尊商议。”   沈星河顿时好奇,“你找我师尊有什么事?”   想到沈星河毕竟也是当事人,又见云舒月至今仍没有动静,古莫这才斟酌着道,“实不相瞒,老夫此次前来,是想为座下弟子古灵求一道侣。”   沈星河闻言,立时怔住。   紧接着脸色大变。   “你竟然想让我师尊给你徒弟当道侣???!”   “做梦呢吧?!”   说完,沈星河手中立时现出长刀“鸾羽”,抽刀便要砍了这剑宗长老。   古长老顿时懵了。   别说他懵了,连之前被沈星河怼得脸色漆黑的嘲风都没反应过来,沈星河为何会想到那里去。   沈星河却已经气得不行。   一想到他师尊还没露面,竟然就已经有人想打他师尊的主意,还想给他师尊当道侣,沈星河真是,砍死这老头的心都有了!   然而还不待他发疯,腰上便忽然一紧,转瞬便被“蝉不知雪”拉进白雾中,牢牢捆成一团粽子。   沈星河惊愕抬头,刚想让师尊放开他,就见云舒月在他唇上轻轻一点。   沈星河顿时再说不出一句话——他的声音被师尊封住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云舒月缓步走出这白雾。   【啊啊啊啊君伏!我师尊这是要做什么?!他为什么出去了?】   【他不会是真要找道侣吧?!】   【道侣有什么好的?!】   【道侣只会耽误修炼的速度!】   【我师尊将来要飞升成仙的,这古长老果然不怀好意!】   【呜呜呜师尊你千万别答应他啊啊啊!!!】   听到他歇斯底里心音的君伏:……   同样听到的云舒月:……   被沈星河吵得不行,君伏这才不得不出声提醒沈星河,【那古长老要为徒弟求的道侣,不是云舒月。】   沈星河怔住,【什么?】   【真的假的?不是我师尊还能是谁?】   君伏无奈叹气,【是你啊。】   沈星河:…………   沈星河这才终于冷静下来,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古长老说的话。   然后忽然想到,虽然那古长老没说是要求谁给他徒弟当道侣,但他自己才出窍后期,徒弟的修为估计更低,顶多是个元婴,修为来说,好像确实是和元婴期的他比较般配。   听到他心音中那句“般配”,云舒月的脚步忽然顿了顿,这才抬眸看向殿中二人。   嘲风和古长老却已完全怔住了。   只定定看着那自如云白雾中走出,若高山白雪,冰肌玉骨的男子,久久不能反应。   虽早已听人说过望舒仙尊雪肤花貌,容色精绝,比第一美人樊婵花更貌美,但乍一见到如此谪仙般的人物,古长老和嘲风还是忍不住心生感叹。   云舒月有一双极为清丽的覆雪银眸。   当被那双太过透彻的眼眸静静注视,人心中所有掩藏的黑暗和肮脏似乎都会无所遁形。   起码那一刻,嘲风脑中忽然出现许多颠鸾倒凤,巫山云雨的画面。   他的身体蓦然热了起来,某个极为尴尬的部位,也立时有了反应。   除了被云舒月蒙在雾中,什么都看不清的沈星河,这殿中的另外两人,立刻全都察觉到了。   没想到自己前脚刚对沈星河表白完,后脚就对着人家师尊“起立”,就算嘲风私生活再混乱,此时也难免尴尬,立时转过身去。   经他这么一出,那剑宗长老古莫也已回过神来,立刻对云舒月揖了一礼,“万剑宗长老古莫,见过望舒仙尊。”   云舒月却并没有与他寒暄的想法。   只径直问他,“你为徒弟所求的道侣,是星儿?”   云舒月的声音很淡,古莫一时间也摸不清他的想法,只能硬着头皮道,“是。”   他努力说服云舒月,“万剑宗乃修真界一流宗门,我那徒儿古灵如今九百岁,已是元婴期。”   “虽比沈星河大了些,却也算门当户对。”   嘲风闻言却立刻转过身来,嗤笑道,“你这老不羞,沈公子可才十九岁,你徒弟都九百多了,你竟然好意思说只是‘大了些’!”   “沈公子的爹都没她大!”   听到这话,云舒月忽然看了他一眼。   嘲风和古长老却并未发觉。   嘲风虽是乾元帝尊之子,但他本身却只是元婴修为,按理说本不该如此与出窍后期的古长老说话。   古长老能忍沈星河,是看在云舒月的面上,此时见嘲风话说得如此难听,古长老立时也反唇相讥,“我徒儿出身名门正派,行事端方,如何也比你这‘风流不羁’的乾元帝子强!”   听出他是在讥讽自己刚才“起立”的事,想到沈星河的师尊云舒月还在这,嘲风的脸色顿时更黑,立刻又要开口与古长老吵。   身前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云舒月冷淡的声音,“聒噪。”   嘲风和古长老顿时一噎,对视一眼后,同时愤愤甩袖。   虽相看两厌,却再不敢在云舒月面前造次。   云舒月这才淡声说道,“二位的来意,我已尽皆知晓。”   “道侣之事,今后不必再谈。”   嘲风和古长老闻言,顿时怔住。   古长老立刻问道,“仙尊可是担心沈星河现在还小?”   “若是担心此事,我让灵儿再等等也……”   云舒月打断他的话,“并非如此。”   他抬眸看着殿中二人,淡淡说道,“早在星儿出生前,沈轻舟便已为他定下一道侣。”   古长老和嘲风立时怔住。   但看云舒月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会说谎之人。   更何况是在徒弟道侣这样重要的事情上。   虽遗憾沈星河小小年纪便已定下道侣,又忍不住埋怨沈轻舟不着调,但事已至此,古长老也不好再强求。   只不甘问云舒月,“不知仙羽真人为他定下的,是哪位名门仙子?”   一时间,古长老脑内飞速回忆修真界各大宗门世家,近年来都有哪些优秀的女娃。   云舒月却只冷淡回了句,“与尔等无关。”   之后,立刻把嘲风和古长老“请”出了玉蟾宫。   没想到这望舒仙尊脾性竟也如此古怪,玉蟾宫外,古长老和嘲风一时间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   送走外人后,云舒月这才散开沈星河身上的白雾,又解开他的声音,收回“蝉不知雪”。   却见沈星河面上已不见丝毫不悦之色,眉眼弯弯对他道,“师尊,您怎么会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打发他们?”   云舒月垂眸看他,“什么?”   沈星河笑嘻嘻地蹭到他身边,“就是您说我爹早给我定下道侣的事啊。”   “我爹已不在此世,他们就算想找我爹确认,也已经‘死无对证’。”   云舒月看了眼他手腕上的寒潭月魄,还有寒潭月魄中央的那颗白玉珠。   正思忖是否该告诉沈星河,他其实并未说谎。   就听小家伙又道,“这还真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以后我要是再遇到类似的事,就把我那本不存在的‘道侣’拉出来遛遛,看谁还敢打我的主意!”   云舒月:……   最后,云舒月也没告诉沈星河真相,只无奈地轻轻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嘲风讥讽古长老:老不羞!你徒弟都九百岁了!竟想老牛吃嫩草!   云舒月:……   云舒月:他说我老。   君伏:事实如此,习惯就好。   云舒月:…………   小星河:? 第40章 撑腰   40   沈星河和云舒月都是行动派。   “送”走古长老和帝子嘲风后, 师徒二人这便要启程回望月峰。   太一宗内禁飞。   踏出玉蟾宫后,沈星河心情愉悦地随师尊往外走。   一想到要回家,沈星河的步伐都轻快很多。   玉蟾宫到太一宗大门的路上, 会途经一个占地颇广的演武场。   据说这是太一宗弟子平日练武及举办宗内大比的地方。   远远地,沈星河便听到那里传来嘈杂的人声。   沈星河这才想起来, 宇文珏之前说过,今天开始有“小升仙会”,还问他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   想来就是在这个地方。   路过演武场时,沈星河忽然听到一阵热闹的叫好声。   他顺着声音好奇地向那比武的高台上看了眼, 这才发现,台上是一位身着红白太一宗内门精英弟子服的年轻男子, 而他脚下, 正踩着一位身着水蓝纱衣,容颜秀美的天一水阁男弟子。   而在看到那天一水阁男弟子已被踩得呕血不止, 身上的衣物也被烈火烧得几不能蔽体后,沈星河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云舒月见状, 停下脚步, 淡声问沈星河, “可要去玩?”   沈星河立时摇头, 小声说道,“师尊,我们回家。”   沈星河不喜欢这里的氛围。   “升仙大会”的规则一向都是点到即止。   虽说比拼的过程中, 难免会有受伤的情况, 但高台上的情况却显然不是如此。   沈星河看得出来, 那天一水阁弟子明显已没有再战的能力, 按理说那一身红白的太一宗弟子理应停手, 让对方下台才是。   但或许因为这只是“小升仙会”, 是各大一流宗门世家内部私下里举办的比赛,又是在太一宗地界,天一水阁又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二流宗门,以至于,连比赛的裁判都对台上明显越界的行为视若无睹。   台下的各门派、世家弟子也以看热闹居多,甚至有不少人为那太一宗弟子叫好。   只有缩在一隅的天一水阁弟子,脸上大多忿忿不平,却也敢怒不敢言。   沈星河虽然不喜欢这样的行为,却并没有任何“英雄救美”的想法。   因为他早已看清了修真界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嘴脸。   而且,那台上呕血不止的天一水阁弟子虽看似可怜,可身为二流宗门的天一水阁弟子,平日也没少对比他们弱的小宗门作威作福。   现在如此,勉强也算得上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微微扯住云舒月的袖口,正要和师尊继续往外走,高台上却忽然传来一声嚣张的大喝,“沈星河!你可敢上台来与我一战?!”   演武场上霎时一静,四面八方的目光刹那汇聚而来。   沈星河:……   他立刻顿住脚步,松开师尊的袖口,转身看向那人。   这才发现,那人已把那天一水阁弟子踹下高台,此时正手持长鞭,轻蔑又不屑地遥遥指着他。   沈星河:……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看起来比我还嚣张?】   神魂中,沈星河幽幽对君伏吐槽。   虽然最近他对外塑造的人设确实是这款,但其实,沈星河一直觉得自己骨子里还是挺低调和爱好和平的。   君伏:【……】   虽然觉得沈星河在自我认知方面有些问题,君伏最终却也并未反驳他。   沈星河知道,之前宇文珏邀他参加“小升仙会”,被他拒绝后,其实已经有些不符合他“高调张扬”的人设。   现在这太一宗弟子都快蹬鼻子上脸了,他要再息事宁人,他这几天苦心塑造的人设恐怕就全崩了。   想到此,沈星河立刻摆出一张比台上那太一宗弟子更高傲不屑的脸,眯眼瞥着那人道,“无名无姓之辈,也敢与我叫嚣?”   说完,沈星河立刻回过身,准备让师尊先等等他。   台上那太一宗弟子却以为他色厉内荏,并不想接受自己的邀战。   又见沈星河正回头看那蒙在白雾中的望舒仙尊,那太一宗弟子立时想起几天前天权城中,沈星河曾因有人冒犯望舒仙尊而勃然大怒,与人上“生死台”比斗的事。   心中立时有了主意。   只听他又远远高声喝道,“沈星河!你身为望舒仙尊座下弟子,难道连我的邀战都不敢应?!”   “还是说,你只敢仗着望舒仙尊的威名,欺负欺负寻常散修,一遇到我大宗门弟子,连刀都不敢拔?!”   “啪!”   话音刚落,那太一宗弟子便立时被什么东西猛地抽歪了脸颊。   他心中顿时一懵,与其他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众人一同看向沈星河。   就见沈星河手中正握着一条雪白的缎带,神色沉沉对他道,“说我就说我,别带我师尊,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和我打么。”   “我成全你便是!”   然而这话说完半晌,沈星河也还是没有上那高台。   而是先回身,对那依旧罩在白雾中的望舒仙尊说了什么。   在场众人皆为修士,有心留意下,倒是都听清了沈星河与望舒仙尊的对话。   只听沈星河一改对那太一宗弟子的冰冷态度,声音轻软地对望舒仙尊道,“师尊,我想上去玩玩。”   “等我玩完,我们再走好不好?”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蝉不知雪”钻出白雾,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   沈星河见状,展颜一笑,立刻从空间中翻出一座精致素雅的小亭子,摆在师尊身旁,又在亭子里摆了一溜排的灵果灵食灵茶。   在请师尊上座,又给师尊斟了杯灵茶后,沈星河这才收敛笑意,出了小亭子,飞身上高台。   沈星河安置云舒月的时候,众人虽早已听闻他对师尊精心至极,却到底耳听为虚。   如今亲眼得见沈星河侍奉云舒月的姿态后,各宗门世家的弟子先不说,高座上已收过徒弟的各宗门长老,心中顿时忍不住泛起酸来。   药王谷长老花容道,“啧啧,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张扬乖戾的沈家小子,竟也有如此尊师重道的一面?”   不远处的太一宗长老丹彤闻言,顿时冷哼一声,“不过惺惺作态!”   丹彤长老正是高台上那太一宗弟子的师尊。   花容也不与她争辩,只饶有兴致看向演武场上已蓄势待发的两人。   演武场上,此时氛围已凝重异常。   自片刻前被沈星河不知道用什么狠狠抽了下脸颊后,吴利心中便恼怒至极。   后来沈星河完全无视他,慢条斯理给望舒仙尊搞了那一堆花里胡哨的东西,把他像小丑般晾在这演武场上,更是让吴利怒火中烧。   吴利为太一宗出窍长老丹彤座下亲传弟子,火灵根,元婴中期。   此前曾与沈清兮有过几段露水情缘。   当然,这只是好听的说法。   实际情况是,在得知沈清兮随天一水阁来太一宗后,吴利便仗着沈家已彻底覆灭,沈清兮已失去靠山,强压着沈清兮采补数次。   水与火虽相克,但身具水灵根之人却是最好的采补对象,鼎炉也大多为水灵根。   因此,虽然采补沈清兮时转换灵力略有些麻烦,但对吴利来说,能把曾经高高在上的洛水仙庭大小姐压在身下恣意玩弄,那种心理上的满足感,远比采补到的灵力更让吴利痴迷。   因为此,在得知沈清兮欲借势太一宗,逼沈星河交出沈家财产时,吴利才会生出,若沈清兮真能如愿以偿,拿到沈家庞大的财产,他便勉为其难,与沈清兮结为道侣的想法。   吴利甚至还想过,若他师尊丹彤长老不同意,他该如何说服师尊。   但这一切,却都被沈星河毁了!   沈清兮也被沈星河斩于刀下,再也不能满足他的私欲!   这不禁让吴利怒火中烧。   但更让他恼怒的却是,沈星河竟还从掌门宇文珏那讹到了诸多好东西!   宇文珏虽是太一宗掌门,却也并非只手遮天。   在这太一宗中,还有数十位与宇文珏同为出窍期的长老。   昨日宇文珏欲动太一宗藏宝阁,甚至一次要取出五种仙品灵宝,自然惊动了其他太一宗长老。   吴利的师尊丹彤长老便是其中之一。   吴利虽不知最后师尊为何选择息事宁人,遂了宇文掌门的意,但那可以五种仙品灵宝!   吴利活了近千年,至今都没见碰过一次仙品灵宝,沈星河却厚颜无耻,一下便从太一宗讹走五个!   只因为沈星河是化神大能云舒月的徒弟,他便能嚣张至此!   这让吴利在感到愤恨嫉妒的同时,越发痛恨起沈星河。   因为此,片刻前见沈星河师徒出现在演武场外时,吴利才忍不住叫住沈星河,想狠狠教训他一番。   沈星河不是嚣张吗?   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举世皆可杀”!   他今天便要在众目睽睽下,打得沈星河满地找牙,好好灭灭沈星河的气焰!   当然,吴利也不是傻子。   有望舒仙尊在,他自然不会做得太过。   更何况,他太一宗也是有化神大能沈若水坐镇的。   只要他不做得太过,想来望舒仙尊也不好在他太一宗地界“恃强凌弱”。   “太一宗丹彤长老座下亲传弟子,吴利。”   沈星河上台后,吴利很快道。   沈星河看他一眼,冷冷道,“望月峰沈星河。”   话音落下时,长刀“鸾羽”已现于沈星河手中。   沈星河并不知晓这名为吴利的太一宗弟子为何忽然针对自己。   但吴利眼中的深深的恶意,他却一分不落接收到了。   因为此,自我介绍完毕后,沈星河便立刻提刀而上,速度迅猛地向吴利攻去。   因受擅使修罗刀的七杀影响,这一世,沈星河明显对刀更感兴趣,这段时间也偶尔会借七杀的身体练刀。   但纵使如此,他在用刀对战方面的经验还是不如活了近千年的吴利丰富。   好在沈星河神魂早已半步化神,如今肉身修为虽只有元婴,但在同为元婴的吴利面前,倒也算游刃有余。   沈星河便干脆借机拿这吴利练练刀,因此并未速战速决,只与那吴利见招拆招。   吴利的武器是一条火红的长鞭。   此鞭乃是由一条千年火灵蛇的长筋炼制而成,后经吴利淬炼,又染了火毒。   吴利早已知晓沈星河为冰灵根,恰好与他的火灵根相克。   但沈星河才刚晋升元婴,他却已近元婴后期,因此一开始,吴利其实十分有把握战胜沈星河。   但与沈星河打着打着,吴利却渐渐发现,这沈星河简直和泥鳅一样,无论他把长鞭使得天花乱坠,却至今连沈星河一根头发都碰不着!   不但碰不着,吴利身上还被沈星河那冰蓝长刀划得七零八落!   身负火灵根者大多脾气火爆,吴利更是其中翘楚。   眼见沈星河至今仍衣着光鲜,游刃有余,他自己却已在众目睽睽下衣不蔽体,仿佛被人剥光了扔在人群中,吴利心中顿时怒火更甚,新仇旧恨之下,看向沈星河的眼睛都快滴下血来。   他猛地往嘴里塞了把灵药,那灵药能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高人的修为,虽有些后遗症,但吴利此时早已顾不得那么多,只想让沈星河身上也染上鲜血!   灵药一下肚,吴利修为顿时暴涨,只几息便飞窜至元婴后期。   他立时大喝一声,手中长鞭瞬间化作漫天火蛇,铺天盖地向沈星河袭去,眨眼便把沈星河彻底吞没。   一时间,整个演武场上火光冲天,陷入一片金红的汪洋。   围观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高台之上,看到这一幕的丹彤长老也微微皱起眉头,担心吴利此举会触怒望舒仙尊。   但她等了半晌,那片代表望舒仙尊的白雾却仍一动不动。   丹彤长老这才缓缓放下心来,暗忖,看来沈星河在那望舒仙尊心中不过如此。   与此同时——   滔天火海深处,沈星河正一脸无语地对君伏吐槽。   【这什么‘无力’的招数,怎么和‘生死台’上那邪修这么像?】   君伏沉默。   十分想告诉沈星河,这两人除了都用鞭,根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不过他知道,沈星河只是习惯性想槽一下,并非真不清楚这些。   他很快又听沈星河道,【他急了他急了,你看他都嗑药了。】   【你说,这‘无力’要是知道我也有火灵根,这火根本伤不到我分毫,会不会气得吐出血来?】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也为了把自己身具火灵根的事于众目睽睽下过个明路,沈星河很快便把那烧了漫天的大火,全数收回自己体内。   而后,对被这一幕惊呆的吴利嚣张一笑,“嗨呀,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我也有火灵根?”   还是世间最顶级的青鸾圣火。   吴利孝敬的这些火灵力,他便不客气地接收了。   “噗——!”   让沈星河没想到的是,在听到他的话后,那吴利竟真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沈星河顿时一脸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生怕那吴利把血喷在自己衣服上。   吴利却已经被沈星河气疯了。   “沈星河!你欺人太甚!”   吴利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竟会输给沈星河这才十九岁的小鬼!   一想到这里还有那么多人在看,甚至还包括刚才还被他踩在脚下的天一水阁弟子,吴利只觉得羞耻至极,决不能如此放过沈星河!   不然他今后还有何颜面在修真界行走?!   就连这太一宗内,恐怕也会把他当成笑柄!   这让心高气傲的吴利根本无法忍受!   他一定,一定要杀了沈星河才行!   被铺天盖地的羞耻愤怒冲昏了头脑,吴利几乎都未思考,立刻自储物袋中拿出一枚杀伤力极大的爆裂符。   这爆裂符是他师尊丹彤尊者给他防身的,里面是丹彤长老出窍中期火系力量的最强一击。   眨眼便吴利扔在沈星河身上。   “轰——!”   巨大的火球瞬间在沈星河身上炸开,出窍中期全盛的火灵力瞬间点燃了整座演武场,连演武场外看热闹的众人都忍不住连连后退,只觉得那熊熊火焰灼热至极,险些连他们的衣服都要点燃。   高台之上,各大宗门世家的长老已全数站起身来,包括丹彤长老在内,全都神情凝重地看向那火海。   然而没过多久,众人却惊讶地看到,那出窍中期的庞大火灵力,转瞬便被一条雪白的绸带轻松打散了。   而那之前被爆裂符砸个正着的沈星河,此时正被那仿佛有生命的白色绸带牢牢护在中央,身上不染纤尘,似乎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沈星河摸了摸刚才第一时间窜出来护住自己的“思无邪”,忽然发觉,“思无邪”是真的和“蝉不知雪”很像。   之前“思无邪”一直是缎带的短小模样,他还只觉得是手感和“蝉不知雪”相似,但现在看到“思无邪”完整体的模样,他却只觉得自己又看到一条“蝉不知雪”。   【我师尊该不是真把‘蝉不知雪’给我了吧?】   他忍不住在心里小声嘀咕。   不过再一想到他过来打架前,刚被“蝉不知雪”摸过头,沈星河便立时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后,打算把面前这垃圾处理掉。   “升仙大会”点到即止,“小升仙会”应该也相去不远。   但这吴利刚才却在元婴比斗的时候,用了出窍中期的爆裂符。   若沈星河真是个刚晋升元婴的少年,没有“思无邪”这样的仙品防御法宝,说不定真会被吴利伤到灵根甚至亡命于此。   “既然是你先动手的,就别怪我不给你活路!”   长刀“鸾羽”一时间雪光暴涨,沈星河眨眼便要对那吴利的丹田捅下去。   高台上却猛地传来一声厉喝,“竖子尔敢?!”   紧接着,一把燃着熊熊烈火的长木仓便直抵沈星河脸前。   眼看着便要把沈星河戳了个对穿。   沈星河瞬间作出判断——出窍中期!   又看到那一身红衣,瞬间猜出这人应该就是那吴利的师尊丹彤长老。   【这太一宗是不是玩不起?】   【怎么打了小的来老的?】   【所以我现在到底躲不躲?】   一瞬间,沈星河止不住在心中碎碎叨叨。   【若是躲了,会不会被人看出我真正的实力早已超过元婴?】   【可若是不躲,就这么被“思无邪”护着挨打,感觉好气哦!】   然而下一刻,沈星河便知道,自己不用做选择了。   因为——   “啊——!”   面前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沈星河只看到一道冰蓝剑气自身前横扫而过,立时斩断了那燃火的长木仓。   那一身红衣的太一宗长老也瞬间倒飞出去,“轰”一声撞进不远处的高台,“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察觉到那冰蓝剑气中寒冷而庞大的冰灵力,沈星河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只见他师尊已散去周身白雾,正手执一把流光溢彩的冰蓝长剑,缓步向他走来。   那一刻,整个演武场中悄然无声,连时间都仿佛被冻结。   所有人都怔怔望着第一次于众目睽睽下现出真容的望舒仙尊,许久无法说出话来。   就连沈星河,也被他师尊这一手震住了。   一时间甚至都有点不敢上前。   虽然师尊的神色与以往并不不同,但沈星河就是觉得……   【君伏,我师尊是不是生气了……】   他小小声在神魂中问君伏。   云舒月看他一眼。   沈星河瞬间乖巧,老老实实把刀收好。   然而收刀前,他忽然想起什么,回身立刻捅碎了那倒在地上的吴利的丹田。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收好“鸾羽”,乖乖跑到云舒月身边,讨好地扯了下云舒月袖口。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蝉不知雪”探出头来,缠住沈星河手腕。   沈星河也任由“蝉不知雪”缠,知道师尊是担心他。   一想到师尊刚才竟然出手打飞了那要伤他的丹彤长老,沈星河眼中瞬间爆出小星星,又是感动又是崇拜地看着云舒月。   云舒月见状,曲指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再看向那仍呕血不止的丹彤长老时,眼中已无任何感情。   他再一次举起手中长剑,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要伤沈星河的丹彤,很快又挥出一道冰蓝剑气。   然而这次,那道剑气却并未击碎丹彤长老的经脉,而是撞上一道水蓝的结界。   丹彤长老身前,也蓦然现出一位身姿清雅的颀长男子来。   只见他身着一身鹤鸣九皋流仙袍,手握凝光玉泉剑,容颜静美,雅韵卓然。   沈星河瞬间认出他的身份。   只听那人不急不缓道,“太一宗沈若水,见过望舒仙尊。”   ——清平仙尊沈若水,太一宗的化神大能。   没想到沈若水会突然现身,沈星河一时间竟有点紧张,担心他会和师尊打起来。   然而沈若水却似乎完全没有这种想法,甚至还态度谦逊地对同为化神的云舒月揖了一礼。   “丹彤无状,惊扰仙尊。”   “但她罪不至死,还望仙尊手下留情,饶她一命。”   云舒月静静看着他。   覆满霜雪的眼底,渐渐现出一只被无数黑色丝线,牢牢捆缚其中的濒死仙鹤。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与沈若水也相距甚远,但那一刻,沈若水心中却猛地一跳,脸色微微苍白一瞬,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看到这一幕,沈星河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扯了下师尊的袖口。   云舒月微微垂下眼眸看他。   就见沈星河对他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师尊,我玩完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知道小家伙是怕他和沈若水打起来,担心他吃亏,云舒月微微顿了下,轻轻应了一声。   虽免了丹彤的死罪,但云舒月从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   冰蓝剑气瞬间划向天空,猛地撞上太一宗的护宗结界。   众人之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什么无形之物支离破碎的窸窣声。   而待他们回过神来,再看向望舒仙尊时,只见他已卷着沈星河直上云端,缥缈而去,转瞬已杳然无踪。   作者有话说:   云舒月:回家。 第41章 宫殿   化神者瞬息万里。   不到半天功夫, 沈星河便与师尊回到望月峰。   一回望月峰,沈星河立刻忙了起来。   他先是去金顶天池处检视一番,发现自己离家前设置的防御阵法, 果然已被人触发过,沈星河便知晓, 应该是某个狗东西趁他和师尊不在家时,偷偷跑来这里过。   好在这阵法至今仍完好无损,牢牢守住了这金顶天池,并未让人发现这池水的秘密。   只是, 一月之后便是七月十五……   想到七月十五,沈星河心中顿时沉甸甸的。   他仰头看了看无边夜幕中正散发着淡淡清辉的明月, 半晌后, 深深叹出一口气来,决定趁狗东西们现在还没回隐仙山, 把整座望月峰都设好防御阵法。   边漫山跑着铺阵法,沈星河边一心二用学习他爹之前给他留下的炼器玉简, 打算尽快用天外陨铁给自己炼出一把火属长刀来。   云舒月便是在这时找到他, 把之前沈星河送给他的两块天外陨铁, 又送了回来。   不但送回了两块天外陨铁, 知道他要自己炼器,云舒月还给他填了十块仙品火精金。   看到那十块仙品火精金,沈星河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条件反射便要给师尊推回去。   云舒月却只垂眸静静看他, “蝉不知雪”又缠上沈星河手腕, 径直把沈星河拉到身前。   云舒月捏住沈星河的手指。   沈星河见状, 立刻想到曾经被师尊强行认主化神玉简以及“鸾羽”长刀的事, 只能投降道, “师尊,师尊不必了,我收下就是啦。”   说完,沈星河立刻把那十块仙品火精金收进空间。   云舒月这才终于放开他。   而后告诉他,“近日为师不在洞府。”   沈星河闻言,心中的弦顿时紧绷起来,连忙问道,“师尊要去哪里?”   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云舒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与沈星河解释。   毕竟小家伙一直对自己前世的记忆深信不疑,就算云舒月说自己是安全的,沈星河怕是也绝不会相信。   所以最后,云舒月只用“蝉不知雪”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告诉沈星河,“若有事,可往峰顶天池寻我。”   见师尊只是要去望月峰顶,并不是要离开这里,沈星河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却又忍不住小声问道,“必须有事才能去寻师尊吗?”   他想一直守在师尊身边。   毕竟七月十五对师尊来说实在太过危险。   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心中无奈,只能告诉沈星河,“八月十五后,为师自会回洞府。”   沈星河:……   这就是不让他去的意思了。   虽然有点失望,也虽然师尊不让他去,但沈星河早已决定,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师尊。   不过,他也不想让师尊觉得他不听话。   所以最后,沈星河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而后,在云舒月去天池前,硬塞给他一只暖烘烘的小青鸾。   云舒月:……   见师尊垂眸望着掌中的小青鸾半晌不语,沈星河虽然有点心虚,却还是努力装得理直气壮。   “师尊,您不让我去寻您,我都听话了。”   “那您也收下这只小鸟儿,让他替我陪着您,给您解解闷也好嘛~。”   说着说着,沈星河的语气不禁软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云舒月。   云舒月发现,沈星河近日似乎越来越习惯向他撒娇。   虽然小家伙自己大概还没意识到。   知道这是沈星河的底线,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他一个人在天池,最后,云舒月到底还是收下了那只小青鸾,带着小鸟儿一同去了峰顶。   ……   云舒月去天池后,洞府便空了下来。   沈星河设好阵法回来,看着朴素到简陋的洞府,忽然想起,自己曾决定,待灵根恢复后,定要亲手为师尊造出一座华美的宫殿来。   恰好师尊两月后才会回来……   一想到此,沈星河立刻掏出长刀“鸾羽”,开始以师尊的洞府为中心,开凿起宫殿来。   造宫殿的时候,沈星河还不忘学习炼器,一边学炼器,一边在空间中用青鸾圣火熔炼天外陨铁以及师尊给的火精金。   熔炼仙品灵宝并不容易,进度十分缓慢,沈星河便又拿出从宇文珏那坑到的“九幽地心火”、“万年火灵芝”,一边炼化吸收这两样仙品火属灵宝,提高修为,一边越发用心地用“鸾羽”长刀精雕细琢。   与此同时——   望月峰顶,云舒月正缓步踏入天池水中。   以往每年七月十五前,若云舒月还在望月峰,都定会来这金顶寒潭中度过。   数千年来,一直如此。   这里也一直只有他一人。   只是近几百年,每年这时候,沈轻舟都会来此插科打诨。   现在,又变成了沈星河。   眼见着那小青鸾一直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即便自己已进入水中,小家伙仍不肯放松分毫,已被池水彻底淹没。   虽明知道小家伙不惧水火,即便在水下也能呼吸自如,云舒月还是把小家伙收拢于掌心,而后稳稳送至自己肩头。   “便在这里罢。”   他微微侧首,对那立刻抓紧自己肩膀的小家伙道。   然而他的肩膀一共便只有那么宽,侧头的时候,高挺的鼻梁不可避免撞到了一团柔软至极的毛茸茸,温热的呼吸也蓦然撞了进去。   小青鸾状的沈星河:……   万万没想到会忽然被师尊“埋胸”,沈星河微微炸了下毛,立刻抠紧小爪子,蹭蹭蹭后退几步。   脚下却忽然一空,转瞬落入一只白皙柔软的掌心。   云舒月无奈地看着他,指尖轻轻点了下小家伙的脑袋。   虽然师尊什么都没说,沈星河却觉得,自己好像打扰师尊修炼了,刚才也太过大惊小怪……   他不好意思地把毛茸茸的脸颊送过去,轻轻蹭了蹭师尊的手指。   而后,乖巧飞到师尊肩膀上抓好,一声不吭看师尊修炼。   安置好小家伙后,云舒月很快拿出沈星河之前送给他的“万年寒灵髓”、“九阴玄灵木”。   这二者,一为仙品冰属灵宝,一为仙品冰木属灵宝。   或许是因为他住在寒冷至极的望月峰上,“蝉不知雪”和长剑“碎琼”在使用时也会释放出浓郁的冰灵力,所以,沈星河似乎一直以为他身具冰灵根。   但其实,云舒月并非冰木双灵根,而是木属单灵根。   所以,这两种冰属灵宝,其实对沈星河更有用。   但一想到在太一宗时,小家伙费尽心思从宇文珏那坑到这些,又兴冲冲地捧来送给他,简直像是把自己的满腔热血都捧给了云舒月,云舒月便不忍把真相告诉沈星河。   而且,严格说来,这些冰属灵宝,对他来说也不是真的完全没有用。   他很快在空中绘制出一个抽取冰灵力的法阵,而后,把那两种仙品灵宝置于其中。   待阵法发动,浓郁的冰灵力立刻自仙品灵宝中喷涌而出。   只一刹那,便把整座天池都冻结起来。   包括正处于其中的云舒月。   云舒月肩头,沈星河见状顿时一惊,立刻凑到云舒月颈边,焦急又担忧地看着云舒月。   “叽!”   “叽叽叽!”   有一阵子没听到小家伙的叫声,云舒月垂眸看了看沈星河小青鸾状的外表,一边想着,小家伙怎么只记得伪装外表,声音却没变,一边安抚地摸了摸小家伙的羽冠,温声说道,“我没事。”   小青鸾迟疑地看着他,又蹭了蹭云舒月的手指。   在发现师尊的手指只是比刚才略微凉了些,似乎并没有其他异常后,沈星河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抓在云舒月肩头的小爪子却更紧了,生怕云舒月下一刻会消失不见。   云舒月也任由他抓,很快垂下眼眸,潜心修炼起来。   ……   望月峰二人封山闭关时,万万里之外的太一宗,最近倒也颇不太平。   因护宗大阵被云舒月所破,原本于太一宗举办的“小升仙会”,当天便草草结束。   这种保护阵法对宗门世家来说极其重要,是抵御外敌奇袭的重要手段。   往严重了说,甚至事关一宗生死存亡。   比如当初洛水仙庭被魔道所破,首要原因便是护宗大阵出了问题,这才被魔道长驱直入。   因为此,护宗大阵被破后,整个太一宗都进入紧急防御状态,准备重新构建护宗法阵。   其他宗门世家见状,自然不好继续在此停留,很快相继离去。   隐仙宗众人自然也是如此。   但与其他宗门不同,隐仙宗众人走得颇有些狼狈——谁让破了人家护宗大阵的,正是隐仙宗太上长老云舒月呢。   因为此,雾雨真人几乎是连夜带着沈卓、泉弦以及符熄从太一宗离开。   禹天赐、容烬以及花沉却并未与他们同行。   自得知宇文珏已为他拿到重塑经脉的方子,禹天赐便决定,再不回那鸟不拉屎的隐仙宗!   容烬因中了丝丝入骨,根本离不开禹天赐,也一同留了下来。   至于花沉。   她如今虽为隐仙宗弟子,却出身药王谷。   此次得知药王谷长老花容欲与太一宗联手,从沈星河那买重塑灵根的方子,对那方子同样感兴趣的花沉便也借机掺了一脚。   那明面上是由药王谷提供的仙品灵宝“九阴玄灵木”,正来自于花沉。   数天前,宇文珏拿到重塑灵根的方子后,曾第一时间召集太一宗内医术最好的医修,令他们参详这方子是否真的可行,有没有继续改进的可能。   那几位医修却在看到方子中几种至毒之物后,连连摇头,都说自己实在不认为这方子有任何可行性。   真要说的话,送人上西天的可能性反倒更大些。   这让宇文珏也不禁怀疑,沈星河是不是骗了他。   但沈星河当初发了心魔誓。   宇文珏虽不信沈星河,却知晓这世间无人能在心魔誓下信口开河。   所以,便只可能是这几个医修学艺不精。   宇文珏这才终于找来药王谷长老花容,以及花沉,把方子交给他们。   花沉是个医痴,拿到那方子,细细琢磨半晌后,忽然大笑起来。   “好!好!好!”   “也不知这方子究竟为何人所创?此等奇思,简直闻所未闻!”   宇文珏立刻问花容长老,“此法可行?”   就见花容长老眉头紧锁,半晌才道,“或可一试。”   “但那沈星河说得不错,即便可行,此法也凶险异常。”   “以禹天赐的资质,恐怕挺不过去。”   这话他说得毫不客气,宇文珏却面不改色,只沉吟对他二人道,“那便先在他人身上,试试这方子。”   因这方子中的几种至毒之物,连太一宗的藏宝阁中都没有,药王谷也未有存货,宇文珏很快发出门主令,令太一宗弟子行走在外时,注意寻找这几种毒物。   但那几种毒物在崇光界极其稀少,若只靠太一宗弟子碰运气,或许几百上千年都寻不到一个。   宇文珏便想到了凌云台。   因遍布崇光界各地,凌云台总能收到些冷门的天材地宝。   每两月举办一次的拍卖会上,曾经也确实出现过那方子中所需的毒物。   想到此,宇文珏立刻派弟子去凌云台,求购方子中的那几种毒物。   然而没过多久,门下弟子便回报说,最近已有不止一家向凌云台求购这些毒物。   因求购者甚多,凌云台的存货却极少,因此凌云台这两日便准备加开一期拍卖会,专用来拍那几种不知因何忽然很受欢迎的剧毒之物。   得知这个消息时,宇文珏的脸色立时便沉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那重塑灵根的方子,极有可能已被泄露出去。   会是谁呢?   缓缓摩挲着腰间的“墨槐骨笛”,宇文珏一个个在脑中排除。   第一个怀疑对象,肯定是沈星河。   但沈星河当初发过心魔誓,绝不会把方子泄露给他人,所以不可能是他。   但他与沈星河交易时,云舒月也在场,定也记住了那方子。   宇文珏便又想,是否是云舒月泄露出去的。   可若真是云舒月,他如此做的原因又是什么?   宇文珏要这方子,是为给禹天赐重塑灵根。   若这方子泄露出去,除了对禹天赐有影响,根本不可能为云舒月带来任何利益。   除非云舒月已知晓,禹天赐当初要给沈星河下“丝丝入骨”的事。   但若云舒月真已知晓这件事,最有可能的做法是第一时间砍了禹天赐,根本没必要搞这种迂回的手段。   想到被云舒月一剑破了的太一宗护宗大阵,又想到与被废几乎没两样的丹彤长老,宇文珏很快把云舒月也排除在外。   如此,剩下的人,便只有那几个宗内医修,以及药王谷二人。   但当初宇文珏已令那几个宗内医修发过心魔誓,令他们绝不可把方子泄露给他人。   那药王谷二人明显也对这方子的使用功效十分感兴趣,看上去比宇文珏还着急把那几样毒药搞到手,显然也不像是会泄露方子的人。   一时间,饶是宇文珏再精明,也想不出,究竟是何人把方子泄露出去的。   偏偏那凌云台两日后便要举办拍卖会,若错过此次,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寻齐方子中的毒物。   深思熟虑后,宇文珏最终还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于此次拍卖中,拍下那几样毒物!   ……   拍卖会举办五日后,远在望月峰上的沈星河,忽然收到来自夜枭叔叔的灵石大礼包。   打开储物玉佩后,饶是自己空间里本就有好几座矿山,沈星河也还是险些被玉佩中一望无际的上品灵石闪瞎了眼。   虽然早料到这波又能从宇文珏那坑到不少灵石,但这个数量,却着实惊到了沈星河。   “嘶……这宇文珏,该不会是被我掏空了吧?”   他很快在空间中找到夜枭叔叔写的账单。   在看到上面“十亿三千万上品灵石”几个字后,沈星河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而后越发肯定,那禹天赐身上绝对有问题。   不然宇文珏绝不可能在他身上投入如此大的成本!   让夜枭叔叔继续密切监视宇文珏父子,一旦有任何异常,立刻告诉他。   在这之后,沈星河看着堆满空间的上品灵石,又看了看已被他开凿得差不多的空旷宫殿,干脆用这些上品灵石,给师尊铺起地板砖来。   作者有话说:   两月后,待云舒月归来,看到铺满上品灵石的庞大宫殿——   小星河:师尊!看到了吗,这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bushi 第42章 亲亲   自凌云台斥重金拍下几样毒物后, 宇文珏很快把它们交于药王谷二人,望花容、花沉能尽快配出那重塑灵根的方子。   在这之后,宇文珏找来容烬, 对他道,“容贤侄, 近日我已为天赐寻到一重塑灵根的方法。”   说到这,宇文珏刻意停顿片刻,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容烬的神情。   却见容烬面色酡红,神思不属, 半晌后,似乎才听懂他的话, 脸上立时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眼睛微亮对宇文珏道,“这是好事啊……”   “如此……天赐一定……还能活很久……”   他看起来是真的在为禹天赐感到高兴。   一边说着, 一边费力地喘息出声。   容烬能在中了“丝丝入骨”后,未得到任何安抚坚持到现在, 连宇文珏都感到意外。   容烬只有筑基期, 按理说, 就算他意志再坚定, 也不可能至今仍保持清醒。   宇文珏便有些怀疑,这容烬或许体质有异,稍后倒是可让那药王谷二人细细检查一番。   心中虽如此想着, 宇文珏面上却不露分毫, 只越发温和对容烬道, “容贤侄, 事到如今, 我也不瞒你。”   “我为天赐寻到的, 正是沈星河当初重塑灵根的方子。”   “但那方法凶险异常,我并不敢贸然在天赐身上使用。”   “如今,却还差一试药之人。”   容烬闻言怔了怔,似乎并未听懂他的意思。   宇文珏慢声提醒他,“容贤侄曾说过,愿为天赐去死。”   “不知这话,如今可还作数?”   容烬垂下头,微微颤抖了下。   半晌后,才深呼出一口气,咬牙道,“容烬……愿意!”   但纵使他如此,宇文珏也还是不放心。   很快又对容烬提出一个条件。   ……   因对这方子具体会产生何种功效十分感兴趣,当天晚上,花容花沉便已配好了药,又按照方子上的提示,把它们熬成了一桶药浴。   宇文珏一早便与他们说过,在给禹天赐用药前,要先在其他人身上试验一次。   因为此,见到容烬时,药王谷二人并不意外。   在此之前,花沉虽在隐仙宗与容烬做了两月师兄妹,对容烬却并无几分了解,也并未对他生出任何同门之情。   她原本对容烬也丝毫不感兴趣。   但片刻前,自从宇文珏那得知容烬可能体质有异起,花沉便对容烬生出了几分兴趣。   对容烬为何会在“丝丝入骨”下仍能保持理智这件事,也生出几分探究之心。   “容师兄,那沈星河重塑灵根前,可是个废人。”   雾气蒸腾的巨大药桶前,花沉慢条斯理剥去容烬的衣物,巧笑倩兮对容烬道。   知晓她的意思,也担心会被他们发觉自己身上的是伪灵根,容烬倒也没用他们动手,转瞬便自废灵根,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花沉轻松把他接在臂弯,而后稳稳把容烬送入浴桶中。   那药浴本就是用诸多至毒之物配成,几乎是把人浑身的骨头血肉都彻底融碎了,再重新塑造。   因为此,纵使容烬早已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疼得浑身颤抖,瞬间便咬碎了下唇,渐渐嘶吼出声。   花沉见状,立刻掏出帕子在他流血不止的唇上轻轻擦过。   收回帕子后,花沉低头闻了下帕子上血液的味道,忽然微微挑了下眉。   再抬头时,她望向容烬的目光中,已满是探究和兴味。   容烬此时却已疼得神志不清。   极痛之中,他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被柳狂澜废掉剑骨灵根的时候。   那从小把他养到大的师尊,正毫不留情刺破他的丹田,绞碎他的灵根经脉,眼中满是令他陌生的冷酷神色。   容烬只听他道,“柳阳,你受魔剑蛊惑,惹下滔天大祸,接连杀我剑宗二十三位弟子!从今往后,剑宗再容不得你!”   “如今我废你剑骨灵根,逐你出剑宗,已是网开一面!”   “从今往后,望你能束己修心,重新做人。”   “我言尽于此,望你好自为之。”   眼前似乎又看到柳狂澜离他而去,独留他一人的场景,容烬一时间只觉得整颗心都要被生生剜出来,极痛之下,渐生滔天恨意。   他很快又忆起这五年中遭受到的种种磨难,一会儿是被才炼气期的无名小辈打断骨头,踩进泥里,一会儿又是被禹天赐压在身下,极尽折辱……   恨极之下,他却渐渐感到,某种从前他极为熟悉的力量,又渐渐回到他的血脉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体彻底麻木,再没有任何感知,直到外面天色渐明,这场漫长的折磨才彻底结束。   容烬看到一只柔若无骨的手伸到他面前,对他道,“容师兄,恭喜你重获新生。”   容烬沉默半晌,这才覆上花沉的手,任她把自己拉出浴桶。   片刻后,花沉和花容长老一同为容烬做了检查。   做完检查后,花沉与花长老不由得面面相觑。   宇文珏见状,立刻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花沉这才看向也抬头看来的容烬,对他和宇文珏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容烬看他一眼,“先说坏消息。”   花沉却并不如他的意,径直笑道,“好消息是,容师兄体内的灵根、经脉包括丹田,确实已全数修复完整。”   “坏消息呢?”宇文珏问。   花沉这才叹出一口气来,“坏消息是,容师兄竟同时生出了水火双灵根,往后修行,只怕会困难重重。”   宇文珏对此却并不在意。   在确定这方子确实能重塑灵根后,他很快唤来禹天赐,打算给他也重塑灵根。   一开始,得知能重塑灵根时,禹天赐简直欣喜若狂。   但在听闻重塑灵根前,必须先废掉自身经脉时,禹天赐却莫名有些瑟缩。   宇文珏却并不在乎他如何想。   见禹天赐略显犹豫,宇文珏当即打晕禹天赐,废了他的灵根,把他扔进药王谷二人准备好的药浴中。   人刚扔进去,禹天赐便被活活疼醒了。   他几乎瞬间便大声哭叫出来,立刻便要跳出那装满黑色药汁的浴桶。   宇文珏却瞬间放出出窍尊者的威压,硬生生把禹天赐按了回去。   “爹!爹我不要了!”   “我不重塑灵根了!我好疼啊!!”   “爹!你放开我!你让我出去!我求求你了爹!”   “你放开我!”   “啊——!”   “宇文珏!你这老匹夫,你放我出去!!!”   “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啊!!!”   “爹!!!!”   禹天赐是真的要疼死了。   然而在场众人,无论是宇文珏还是花沉、花容,面对他撕心裂肺,涕泪横流的模样,却都无动于衷。   到最后,禹天赐的七窍都开始流血,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整个人都沉进了黑色的药汁中。   花沉这才微微皱眉,上前把他捞出水面,而后惊讶地回头对宇文珏道,“宇文宗主……”   “他死了。”   宇文珏来到浴桶前,从花沉手中接过禹天赐的尸体。   就听花沉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他怎么就这么不争气,明明灵根都已经重塑完毕,人却没挺过来。”   说完,似乎这才想起宇文珏是禹天赐的父亲,花沉不好意思地掩住嘴唇,抱歉地看了眼宇文珏。   宇文珏却并未因禹天赐的死,迁怒于药王谷二人。   从始至终,宇文珏的神情都十分平静,完全不像是一位刚刚失去孩子的父亲。   送药王谷二人离开后,宇文珏很快带着禹天赐的尸体,回到紫微宫深处。   又抱着禹天赐,来到深深的地下。   在那里,有一颗遮天蔽日的黑色槐树,几乎占满了整个紫微宫地下。   而在那黑色槐树的枝干上,数百个已经死去的婴儿,正仿若沉睡般高挂在枝头。   宇文珏却对此视若无睹,很快把禹天赐的尸体,送到那黑色槐树粗壮的树干前。   而后,平静地看着禹天赐的身体,慢慢融入黑色的树干中。   ……   得知禹天赐已死后,容烬再没有留在太一宗的理由,因此很快随花沉一同,返回隐仙宗。   ……   望月峰上,沈星河已用灵石把整座宫殿的地面都铺满了。   铺满灵石后,沈星河又在宫殿四周设了诸多隐藏、预警、防御阵法。   在这之后,他又例行公事去检查了几遍他在望月峰山脚下设好的防御法阵。   每次去检查,他都忍不住又铺上一堆阵法。   如此这般,待到七月十五这天,整座望月峰都已固若金汤,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然而即便如此,沈星河的心情依旧没有放松分毫,反而越发忧心忡忡。   他很快把大部分神思都放入望月峰顶的那只小青鸾身体中,准备在接下来一个月中,专心守着师尊。   七月十五,夜。   沈星河正站在师尊肩头,神情凝重地望着越升越高的月亮。   望月峰确实是观月的好地方。   沈星河只觉得那月亮越来越大,越来越圆。   也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简直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又像是顷刻便要自那无边夜幕坠落下来,令人紧张不已。   沈星河很快听到潺潺的水声。   他立刻抓紧小爪子,低头看向师尊。   只见师尊已散开长发,缓缓没入缀满月辉的清波之中。   沈星河随云舒月一同没入水中,小爪子依旧牢牢攀在云舒月肩头,丝毫不肯放松。   云舒月来这峰顶天池已有一月。   在这一个月中,沈星河曾亲眼看到,这一池曾被浓郁冰灵力冻结的天池,一点点融化成如今的模样,循环往复不知多少次。   他小心翼翼往云舒月颈边凑了凑,用脸颊贴上师尊颈上的肌肤。   在察觉到那里的温度比之前又热了几分后,沈星河顿时急得不行,眼泪都快出来了。   【君伏,没有办法能帮帮我师尊吗?】   他第一百零一次在神魂中问君伏。   君伏却依旧告诉他,【没有。】   沈星河顿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抱着自己的元婴小人儿猛捶,【我好没用啊呜……】   【我都帮不了师尊呜呜呜……】   听到他的哭声,云舒月无奈地睁开眼睛。   就见那仍牢牢抓在他肩头,小爪子都快抠进他衣服里的小青鸾,眼中已满是水光,仿佛下一刻便要落下泪来。   知道沈星河是担心他,云舒月心中微动,很快把小东西捧在掌心,于潺潺水波下垂眸看他。   沈星河立刻抓住云舒月的手掌,在发觉那里的温度还是那么高后,到底没忍住,“吧嗒”一下落下泪来。   沈星河是真的控制不住。   一想到师尊之前每一年都是这么度过的,沈星河简直快心疼死了。   若不是有上一世的记忆,沈星河也不会知晓师尊的这个秘密。   沈星河一直觉得,这世界对他师尊太坏了!   他师尊明明那么强,那么清远高贵,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纯净无暇,却得了这种每年都会发作的怪病!   他师尊明明是化神大能,发病时却连一丝灵力都用不出来。   可若只是如此,沈星河倒也不至于这么担心,他带师尊躲好就是了。   但特么的,这怪病还会把师尊传送到其他地方,时间地点还不定!   前世也正因为此,才会让师尊遭遇到诸多恶心至极的事!   想到前世,沈星河的眼泪顿时流得更凶了,抱着自己的元婴小人儿哇哇大哭。   神魂之外,小青鸾眼中也扑簌簌落下泪来。   这里明明是水底,按理说就算他流泪,也看不出什么。   云舒月却精准捕捉到小家伙的眼泪。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云舒月落泪。   也是第一次,有人心疼他。   这些年来,云舒月早已习惯了这些,也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他人的关心。   他也确实并非如沈星河所想那般,在这段时间中真的毫无反抗的能力。   确切地说,每年这个时间,其实才是他最危险的时候。   但云舒月知道,纵使他把真相告知沈星河,小家伙也不会相信。   之前偶尔听到沈星河在心底碎碎念时,云舒月确实会觉得这孩子有些吵。   但现在,明明沈星河在神魂里已哭得不行,比从前吵上数倍,云舒月心中却并未生出一丝不耐,只隐约漫上一股极淡的酸涩和紧张。   只想让小家伙别再哭了。   也别再这么难过。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   根本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   半晌后,他终于忍不住问君伏,【怎么能让他不哭?】   君伏沉默,这其实也是他想知道的。   到最后,还是云舒月自己想起来,沈轻舟曾不止一次跟他念叨,说他家宝儿其实很好哄。   小时候哭的时候,只要亲亲就好了。   虽然很怀疑这方法是否真的有用,但云舒月实在不想让沈星河继续哭。   所以最后,他到底还是把那已经哭得眼睛都水汪汪的小青鸾抱到面前,轻轻亲了一下小家伙的羽冠。   而后发现,小家伙果然不哭了。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   云舒月:啊,不哭了。   云舒月:沈轻舟竟然也有靠谱的时候。   小星河:爹啊啊啊!你到底教了我师尊什么鬼登西啊啊啊?!   沈轻舟:我好无辜_(:з」∠)_ 第43章 抱抱   沈星河确实不哭了。   因为他已经完全懵了。   他仰着小脑袋, 怔怔望着云舒月。   就见师尊已缓缓退开,雪色眼眸微垂,正静静看着他。   或许是月色太明亮, 也或许是这潺潺的水波太温暖,有一瞬间, 沈星河竟觉得,师尊的目光很温柔。   这让沈星河隐隐有些陌生。   但他紧接着便想到,师尊平日虽话少,却从未凶过他, 甚至一直对他照顾有加。   但也不知为什么,在沈星河心中, 云舒月的形象却总是冰冷而又疏离的, 既强大又冷漠。   就连失去灵力的现在,都自有一股高岭之花, 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圣洁。   纯净无暇到,令人自惭形秽。   每次看到师尊, 沈星河心中都会冒出无数溢美之词, 只觉得, 师尊是这污浊世间, 最美好也最纯洁的存在。   以至于,每次靠近师尊,沈星河都不由自主小心翼翼。   生怕冒犯了师尊。   但现在, 高岭之花却忽然亲了他。   虽然他现在只是一只鸟, 但沈星河还是觉得, 师尊现在有点异常。   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一时间都有点吓傻了, 小小声在神魂中问君伏, 【君伏,我师尊……好像有点不对劲。】   君伏:……   云舒月:……   君伏代云舒月问他,【哪里不对劲?】   就听沈星河的声音都带了丝哭腔,【我师尊他竟然主动亲我了呜……】   【虽然我现在只是一只鸟……】   【但我师尊两辈子从来没主动碰过任何活物啊呜呜呜!】   【这不对劲!】   【我师尊他是不是发病了?】   【他是不是难受得厉害?】   【所以才想找什么东西分散一下注意力?】   眼见着小家伙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云舒月微微顿了下,又缓缓靠过去,想再亲一下。   沈星河见状,小脑袋立刻向后缩了缩,漂亮的羽冠也瞬间缩进毛里,条件反射用小翅膀捂住云舒月的嘴唇。   云舒月便亲在了他的小翅膀上。   沈星河顿时被那略显炙热的温度惊得险些炸起浑身的毛,“唰”地收回小翅膀,蹭蹭蹭后退几步。   直到退到云舒月指尖,眼看着要自他手中掉下去,沈星河才猛地停住,牢牢抓住云舒月指尖,无论如何都绝不放松。   【呼……好险……】   一想到自己差点就要放开师尊的手,沈星河心中满是后怕,眼泪都憋了回去。   沈星河之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陪在师尊身边,是因为,他不知道师尊是否会在下一刻,忽然被传送到某处。   所以这段时间他才一直如临大敌,说什么也要牢牢抓着师尊。   就算师尊真要被传送走,也必须带着他一起。   他一定会保护好师尊!   想到师尊前世曾经历过的事,沈星河顿时抓紧小爪子,牢牢攀在云舒月指尖。   他又忍不住看了眼云舒月。   就见无边月华之下,沉浸于清澈泉水中的师尊,雪色衣发皆如花瓣般层叠绽放,简直像是朵盛开在水下的阆苑仙葩,月下优昙。   【这世界,根本配不上我师尊啊……】   他不由自主感慨出声。   紧接着又想到,师尊又要亲他,想来现在定已是极不舒服的,所以才如此反常。   沈轻舟曾说过,心情不好的时候,撸撸鸟就好了。   每次他心情不好,或者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也确实会狂撸肩上那只漂亮的金红色鸟儿。   每次撸完,都会神清气爽。   想到此,沈星河眨了眨漂亮的凤眼,小心翼翼往云舒月掌心凑了凑。   云舒月不动声色看他。   见师尊没有反应,沈星河这才张开小翅膀,抱住云舒月微微温热的下巴,软软在上面蹭了几下。   【这样师尊会不会感觉好一点?】   他迟疑地问君伏。   其实并没有好一点。   云舒月想。   他还需不断用这整座望月峰的冰灵力,来压制体内逐渐攀升的躁动和本能。   但云舒月早已习惯这种情况,所以实际上,这年的七月十五,与往年并无太多不同。   但不得不说的是,当被小家伙小心翼翼地抱住,像是抱着全世界一样抱着他,当被那细软的绒毛轻轻拂过下颌,听着小家伙心中止不住的担忧和关切,云舒月心中,竟也渐生出一丝异常的温暖和满足来。   这确实是此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   这天夜里,全崇光界的动物都陷入一场奇异的躁动。   沾满露水的植物也拼命舒展身体,向着那圆月的方向。   “嗷呜——!”   云麓峰上,因被远远传来的狼嚎声吵得根本没法专心炼药,花沉一把推开屋门,打算去外面走走。   今夜的云麓峰安静异常。   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腥膻味道。   搞得花沉都微微燥热起来。   自禹天赐身死,这云麓峰便彻底安静下来。   虽然没有脑残跳脚是好事,但时日一长,花沉难免觉得无聊。   好在之前她曾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玩具。   今夜也意外又有了新的发现。   她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有龙蛇混杂的带着丝丝火气的腥味,也有湿漉漉的源自鲛人的异香,还有她已经十分熟悉的,“丝丝入骨”的香气……   这小小的云麓峰,还真是卧虎藏龙。   心中如此感慨,花沉很快遇到了她名义上的师兄——隐仙宗掌门雾雨真人。   就见雾雨正坐在一石桌旁,一边自斟自酌,一边颔首远望。   花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远处高耸入云的望月峰,以及望月峰顶那轮巨大的圆月。   “雾雨师兄好雅兴,这是在赏月?”   花沉自来熟地坐到雾雨真人对面,自储物袋中拿出酒杯,灵食,也边吃边赏月。   雾雨温和地应了一声,继续看月亮。   今晚的月色虽然很美,但声音却太过嘈杂了些。   在又听到一阵接连不断的狼嚎后,花沉见雾雨真人仿若未觉,忽然生出些说话的兴致。   只听她对雾雨真人道,“雾雨师兄可知,今夜这飞禽走兽,为何如此躁动?”   雾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以往每年这段时间,都是崇光界动物求偶交配的旺季,完全出自本能。   既是本能,又怎会有原因。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花沉掩唇一笑,很快又看向那高悬于天际的明月,说出一段曾在妖界广为流传的传说——   “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①”   雾雨看她一眼,知道她说的是“帝流浆”的传说。   雾雨曾听师尊云虚子说过“帝流浆”。   据说每六十年一度的七月十五,月华中有“帝流浆”。   若有幸得之,吸收其中的力量,可得千年修为。   草木精怪也可借此化形。   总之,“帝流浆”是上天给崇光界的馈赠。   但自两千六百年前起,“帝流浆”却再未出现过。   雾雨真人曾问过师尊云虚子,可见过“帝流浆”。   云虚子那时曾给他幻化出过一场极其壮阔的“月夜帝流浆图”。   待雾雨再问他是否得到过“帝流浆”后,云虚子却只连连叹息,而后,每逢七月十五,必会若雾雨今夜这般,一边自斟自酌,一边看着望月峰顶的明月,叹息不止。   雾雨沉浸在回忆中时,花沉继续说道,“那些动物的祖先,曾经定也见过‘帝流浆’。”   “如今它们虽早已身死,对‘帝流浆’的渴望却仍延续在血脉中。”   “或因为此,每年七月十五,这崇光界的鸟兽才会如此躁动。”   说完,也不管雾雨真人作何想,花沉转瞬便自石桌旁失去踪影。   察觉花沉正尾随另一个气息,直奔望月峰,雾雨真人微微顿住——   半月前他自太一宗回来时,曾上望月峰拜访过。   但这次,他却连望月峰的山脚都没上去,立刻便被诸多阵法及沈星河拦在界外。   沈星河那时告诉雾雨,说他师尊望舒仙尊正在闭关,让雾雨叮嘱其他弟子,且不可擅闯望月峰,打扰他师尊清修。   雾雨回云麓峰后,也确实把这件事转告给了其他几人。   至于他们听不听,就不是雾雨能控制得住的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又看向天边的明月,再度自斟自酌起来。   ……   容烬最近感觉很不好。   随着七月十五临近,他体内的“丝丝入骨”似乎越发躁动了。   直到今夜,当听到远山上不断传来狼群接二连三的嚎叫,容烬体内的血液似乎也开始沸腾,喉中也蠢蠢欲动,也想不顾一切地嚎叫出声。   自五年前被逐出剑宗,偶遇神魂中的白胡子老头起,容烬便知晓,自己从不是人族血脉,而是身负天魔与狼妖之血的怪物。   一开始他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但现在,他已经能再自然不过地化成狼形,于夜风中放肆奔跑。   一个月前,容烬曾在太一宗重塑灵根经脉,又在返回隐仙宗的路上,成功度过元婴雷劫。   被柳狂澜废掉灵根前,容烬修为便已至元婴。   如今重回元婴,倒也证明,沈星河那方子确实没问题。   虽然没问题,但体内多出来的那条水灵根,却给容烬带来了许多麻烦。   因水与火相克,虽如今已是元婴,容烬的修炼却艰难异常。   再加上他又中了“丝丝入骨”,每日都谷欠火焚身,心中早已积攒了不少火气。   偏这时又赶上七月十五。   以往七月十五时,容烬虽也会生出些燥热,却到底善于隐忍,因此并无太大影响。   今时却不同往日,他根本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以至于,待容烬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以黑狼的姿态,一脚踩进望月峰山脚的防御法阵中。   ……   这一个月来,沈星河虽一直以小青鸾的姿态伴于师尊身侧,本体却一直处于警戒状态,不断巡视着整座望月峰。   因为此,当察觉望月峰山脚的防御法阵被触动时,沈星河瞬息便至,抽出长刀“鸾羽”见面就砍。   “嗷呜呜——!”   被沈星河砍得抱头鼠窜,那阵法中的东西立时嚎叫出声。   沈星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竟是一只皮毛略显焦黑的黑狼。   容烬曾设想过许多自己以狼形偷偷潜入望月峰后的场景。   他甚至想过,若运气好,能见到那望舒仙尊,他是否要先装成一匹真的狼,给望舒仙尊当一段时间“灵宠”,以博得对方的好感。   实在不行,以狼形接近沈星河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在这崇光界,修士对毛茸茸的动物,总会比对人要少些防备。   然而容烬万万没想到,这沈星河竟然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明明之前在天权城时,沈星河也买过灵宠蛋,看上去也不是不喜欢灵宠,怎么一见到他提刀就砍?!   抑或是沈星河不喜欢狼?   眼见着沈星河又要砍他,容烬几乎都没考虑,立刻“汪汪”叫了几声。   边“汪汪”叫,他边学着狗的样子晃了晃尾巴。   而后发觉,沈星河果然停了手,再没砍过来。   容烬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做对了。   沈星河现在的脸色却已经完全沉了下去,握着长刀的手也紧到爆出了青筋。   【他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他满心戾气地在神魂中问君伏。   君伏没有吱声,显然也这么觉得。   沈星河顿时攥紧了长刀,化作一抹流光,猛地砍断了那仍在晃动不止的狼尾巴。   “嗷呜——!”   这一次,容烬终于没再继续装傻,一边疼得嚎叫出声,一边拼了命地往望月峰外跑。   沈星河提刀就追。   沈星河前世是见过容烬黑狼的姿态的。   他也知道,容烬的双亲中,有一人为狼妖。   原本他都已经打算徐徐图之,慢慢摁死容烬了。   但容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七月十五这样重要至极的时刻,跑来望月峰!   沈星河不知道容烬来望月峰是要做什么,但这望月峰上,拢共也就只有他和师尊两人,容烬所图的,怎么也逃不过他和师尊。   若是冲着他来的还好,可若是冲着师尊……!   连日来的紧张和自重生起便一直强压在心底的戾气,被忽然出现的容烬全数引了出来。   沈星河看着前方死命逃窜的容烬,只想现在立刻马上弄死他!   沈星河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杀意,容烬曾经虽然也曾直面过不少凶戾之人,也曾数次直面生死,此时却还是被那异常尖锐的杀意惊得两股战战。   当然,这其中也有他体内“丝丝入骨”发作的原因。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靠近这望月峰,容烬便觉得,体内的“丝丝入骨”似乎越发躁动起来。   还有,片刻前沈星河明明砍断了他的尾巴,让他痛极,可在那入骨的疼痛后,他体内却又渐生出一股更强烈的快感来。   虽已不是第一次察觉疼痛会给自己带来快感,但此时,容烬的心却又往下沉了沉。   某一刻,容烬的腿忽然软了下。   他一个趔趄滚在雪地里,眼看着便要被沈星河追上。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却迅速把他提了起来,转瞬便拎着他出了望月峰地界。   ……   沈星河是眼睁睁看着那黑狼被花沉拎走的。   因顾及还在山顶的师尊,沈星河并未穷追不舍,只脸色臭臭地又给望月峰山脚补了一堆防御法阵。   边补法阵,他边忍不住跟君伏吐槽,【这容烬怎么和花沉那变态搅和到一起去了?】   君伏言简意赅:【太一宗,重塑经脉。】   这事沈星河也一早就知道,但他没想到,花沉竟会特意跑来救走容烬。   虽然前世这些人也曾“兄友弟恭”,但沈星河知道,那不过是表象。   不过,花沉既参与了容烬重塑经脉的事……   【他该不会是对容烬的天魔之血,也生出兴趣了吧?】   君伏:【或许。】   他很快对沈星河道,【短时间内,他们应不敢再来。】   【你去找云舒月。】   虽意外君伏会主动让他找师尊,但这确实是沈星河现在最想做的事。   他很快把大部分神思放回小青鸾体内,一睁开眼,就看到师尊在水中沉沉睡着的模样。   知道师尊这其实不是在睡,只是在休息,沈星河看了会儿师尊如雪的容颜,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他很快凑到云舒月颈边,缩进师尊颈窝里,牢牢抓住师尊的锁骨。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终于安下心来,继续陪师尊度过这难熬的一月。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看守宝藏师尊的恶龙小星河:警惕.jpg   ①“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   ——清袁枚 《续新齐谐·帝流浆》 第44章 起舞   自望月峰拎回那只断尾的黑狼后, 花沉很快把那狼狈不堪的黑狼带回住处疗伤。   期间她还不忘把路上的狼血都清理干净,悉数收好。   虽然被花沉所救,但直到花沉帮他包扎好伤口, 容烬仍未化作人形,只警惕地看着她, 仿若真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黑狼。   花沉见状,忽然勾起那狼头,笑眯眯道,“容师兄, 你确定要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吗?”   边说,花沉边在那黑狼的脊背上缓缓抚过, 毫不意外地看到那黑狼狠狠颤抖了下, 继而喘息出声。   花沉的手指明明很柔软,容烬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强压着“丝丝入骨”的弦却忽然断了。   他终于再压制不住体内的“丝丝入骨”, 猛地甩开花沉的手,狼狈地滚进床褥中拼命磨蹭。   花沉却仿若未见, 依旧轻声漫语, “容师兄, 你今夜可有些操之过急。”   “那望舒仙尊可是沈师兄心尖上的人, 是摸不得碰不得的逆鳞,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接近冒犯。”   “纵容师兄真想做什么,也需徐徐图之, 切不可再若今夜这般冲动行事。”   虽然她说得有理有据, 容烬却并未理她, 仍继续装傻。   花沉便摸上那黑狼的脊背, 眼看着那黑狼在她手下簌簌颤抖, 呜咽出声。   “容师兄, 我可以帮你。”   某一刻,在那黑狼的眼睛都变得湿漉漉的时候,花沉忽然饶有兴致道。   “我知道,你本为火灵根,那条多生出的水灵根,于你修行只有阻碍。”   “我可以帮你把体内的水灵力,全数导出来。”   容烬闻言顿了下,半晌后,终于化成人形。   他的脸色与身体一样,都已变得潮红,目光却依旧冷静,定定看着花沉,“怎么做?”   其实容烬已隐约猜到花沉的意思,毕竟“水灵根”和“导出灵力”这样的字眼,在崇光界只会让人产生一种联想——   这花沉,竟是想把他当鼎炉?   但正如花沉所言,那条水灵根于他而言,确实是负累。   毕竟在此之前,容烬还从未听闻有人能同时修炼这两种相杀相克的灵力。   沈星河的冰火灵根虽与此相似,但从沈星河对他们排斥的态度来看,短时间内,容烬并无把握能从他手中骗到那冰火双修的功法。   而且,就算骗到,冰火双修与水火双修也定会有差异,或许还需费心改进。   偏那隐于他神魂中的白胡子老头也对此束手无策,因为此,容烬才会生出废掉体内那条水灵根的想法。   但容烬并非医修,根本不敢贸然动手。   他也担心废掉那条水灵根会拖垮整个身体,因此,乍一听到花沉的提议,容烬自然心动。   但就算他真豁得出去,给花沉当鼎炉,但他身中“丝丝入骨”后,却只能承欢于男子身下。   花沉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   因花沉知晓他中“丝丝入骨”的事,也早已看过他最狼狈的姿态,这些容烬倒是并未隐瞒她。   花沉闻言,却微微笑了。   她开始慢条斯理地脱衣服。   容烬眯眼看着他。   某一刻,瞳孔忽然狠狠颤了下。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花沉那张柔情似水的脸,又看了看他的身体,终于忍不住骂了句,“死变态!”   ……   天光破晓时,整个崇光界的躁动都渐渐开始平息。   望月峰顶,守了云舒月一夜的沈星河,此时也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   师尊昨夜并未消失不见,也并未被传送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今年的七月十五,算是平安度过了。   但直到八月十五前,师尊的灵力都不会恢复。   沈星河便继续在这里守着他。   前世被师尊蕴养在神魂中时,沈星河一直睡多醒少。   每次醒来,都定是在七月十五前后,每次也都会看到师尊灵力全失,浑身染血的模样。   沈星河并不知晓师尊为何会如此,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翻父亲留下的玉简。   但纵使翻遍了其中所有医术相关的玉简,他也并未找到与师尊相似的症状。   他也曾问过君伏,君伏却说,云舒月并非中毒。   若想改变这种情况,唯飞升可解。   沈星河便又止不住心疼师尊,也更加坚定了护师尊飞升的决心。   ……   这天夜里,云舒月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一睁眼,他便看到有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正缩在他颈窝里,暗红的凤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与他四目相对后,那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小家伙冲上来抱住他的下巴,热情地蹭了蹭。   与此同时,云舒月也听到了沈星河的心音。   【呜呜呜师尊你终于醒了……】   自云舒月生于此世,还是第一次被人守着醒过来。   也是第一次,醒来后便被谁如此热情地拥抱。   往年就算是沈轻舟,每到七月十五也只敢远远在山脚下看着他,从不敢离他这般近。   感觉……有些奇妙。   过去的一天中,云舒月其实从未失去过意识,只是浑身无力,没法动罢了。   所以,无论是沈星河提刀为他驱赶走容烬的事,还是小家伙牢牢抓着他,时刻紧绷着神经守着他的事,云舒月其实都能感知到。   他静静看着沈星河。   鸟儿本该翱翔于天际,小家伙却在水下陪了他这么久。   虽然沈星河似乎很喜欢水,对水下并不排斥,那一身青蓝的羽毛随水波荡漾的模样也很好看,云舒月却还是缓缓浮出水面,靠在岸边的大石头上,想把小家伙送到干燥的地方。   沈星河却死活不松手,依旧牢牢抓着他的手指。   云舒月见状,知晓他定还是很担心他,怕他忽然消失不见,倒也并未坚持,只懒懒靠在池边,把手放在光滑的石头上,让小家伙站在他掌心。   沈星河打量了一会儿师尊靠着的那块石头,忽然庆幸自己之前心血来潮时,好好修了修这天池周围的石头。   若还是当初他刚渡劫后被雷劈得七零八落的样子,肯定会硌到他师尊。   沈星河不惧水火,又是青鸾神鸟,因此云舒月刚把他送出水面,他身上的羽毛便全数蒸干,又变得轻盈漂亮。   但灵力全失的云舒月却并没有办法除去身上的水。   他对此也不甚在意。   沈星河却不安地在他掌心动了动,暗红的凤眼中渐渐又有了心疼的情绪。   美人出浴本是一幅极令人心动的画面。   更何况云舒月有天人之姿,此时又慵懒靠在映着清辉明月的天池水畔。   若换一个人见到此情此景,都定会心生无边绮思,恨不能一亲芳泽。   云舒月此前也确实遇到过不少对他心生歹意的人。   更何况,这几天正是他最无法压制本能,最容易蛊惑人心的时刻。   但面对这样的他,沈星河却从始至终,连一丝躁动都从未生出过。   是因为他还小,还不懂这人间风月?   云舒月想到凤九重曾说的,沈星河百岁才成年。   但看沈星河对付其他人的手段,还有他前世的记忆,明显早已见惯了这类事。   虽然因为泡过这天池之水,沈星河如今早已百毒不侵,也虽然因为此前被沈轻舟坑走的那颗“玉珠”,沈星河对他无法自控散发出的气息或许已完全免疫,但纵使如此,如今见这孩子竟完全视他这幅皮囊于无物,云舒月也还是略感意外。   然而很快,云舒月便又听到了小家伙的心音。   【唉……师尊要是没这么漂亮就好了……】   沈星河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师尊现在比平日要好看很多。   因为要下水,云舒月一早便除了发冠。   因此那些平日一丝不苟束于九天流云冠中的如雪长发,近日也一直飘荡在水中。   现在则湿漉漉粘在云舒月的脸上,衣服上,让这平日不苟言笑如冰如雪的仙人,仿佛被拉下了云端。   沈星河其实想帮师尊把头发弄干的,毕竟这天池水虽暖,岸边却依旧冷得厉害。   但他现在只是一只被“沈星河”随手捡到的鸟儿,根本不可能会使用法术。   所以沈星河思忖半晌,还是想让师尊回水里去,起码那边不冷啊。   眼见着小家伙用翅膀抱着他的手指,想把他往水里带,云舒月却并不想再让小青鸾继续下水,因此虽然沈星河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云舒月的手却依旧纹丝不动。   沈星河泄气仰着小脑袋看他。   云舒月见状,伸手轻点了下他的小脑袋。   沈星河习惯性地抱住那根手指,把软乎乎的小脸贴上去蹭了蹭。   云舒月微微舒展眉眼。   沈星河见状,忽然想起来,他其实还有一个方法能逗师尊开心!   小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沈星河很快站在云舒月掌心正中央,欢快地对云舒月“叽”了一声。   云舒月以手支颐,垂眸看着他,想看看这小家伙打算怎么逗他开心。   就见那不足他巴掌大的小鸟儿,深吸一口气后,忽然在他掌心跳起舞来。   一边跳舞,一边时不时“叽”一声,小脸上满是认真。   沈星河的父亲沈轻舟本体为仙鹤。   这是一种十分擅舞也喜欢跳舞的鸟儿。   开心时会跳舞,求偶时会跳舞,新婚时也会跳舞。   小时候,沈星河曾随父亲在洛水仙庭的芦苇荡中,看过不少仙鹤翩翩起舞的模样。   他也看过沈轻舟跳舞的姿态。   每次看,沈星河都觉得那不是他爹。   因为沈轻舟跳起舞来的模样,实在和平日没正行的样子大相径庭,简直风雅无边。   沈星河本体为青鸾神鸟,天生也喜欢跳舞。   所以小时候,沈星河没少随沈轻舟学跳舞。   沈轻舟还告诉他,若有一天,他遇到心爱之人,也可为对方跳上一曲。   心爱之人什么的,沈星河觉得,他这辈子是遇不到了。   而且,这崇光界能让他真正信任的,也只有师尊。   道侣会耽误修炼的速度,守护师尊飞升才是他唯一的心愿和目标。   所以,他这辈子应该没机会再跳舞给别人看了。   倒是可以跳来哄哄师尊。   心中如此想着,沈星河的神情不禁越发认真,脚下的步伐也越发精妙。   青鸾与凤凰相似,本就是这世间最美丽的神鸟。   虽然沈星河这小青鸾分身比成年体的模样缩小了数倍,但他身上还是无一处不精致绝伦,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淡淡的清辉。   而随着他的舞动,那流光般的清辉也自空中一点点散落,像是无数细小的星星,落入云舒月掌心。   云舒月静静看着于他掌心翩然起舞的小家伙,平心而论,沈星河真的跳得很好看。   若他没听到沈星河边跳边在心里哼唱的歌声,这幅画面倒也称得上赏心悦目。   只听小家伙一边认真跳着舞,一边欢快地在心中唱着——   【师尊师尊你看看我,星河给你跳跳舞~】   【师尊师尊你别难过,星河会一直守着你~】   沈星河的歌声其实并不难听,确切地说,少年的嗓音清澈又明亮,其实有一把极动人的好嗓子。   但他唱得那曲调却十分怪异,以至于,让云舒月都不由自主微扬起唇角,渐弯起眼睛。   余光捕捉到这第一次出现在师尊脸上的淡淡笑容,沈星河顿时一呆,脚下一个趔趄,左脚拌右脚,一下扎进云舒月掌心。   被小家伙难得笨拙的样子逗得又弯起眼睛,这一刻,云舒月忽然想起沈轻舟曾说过的话。   沈轻舟说,“不是我吹,若你见到我家宝儿,定也会喜欢上他!”   云舒月那时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沈轻舟倒也不算言过其实。   因为此刻正呆呆缩在他掌心,懵懂看着他的小家伙,确实是这世间,难得的珍宝。 第45章 打包   活了两世, 沈星河还是第一次看到师尊笑。   前世还未身死时,沈星河其实与师尊接触并不多。   真说起来,那时他与那几个狗东西相处的时间, 反倒比在师尊身边更多些。   前世沈星河来隐仙山时,是货真价实的十九岁。   那时他初见云舒月, 也与其他人一样惊为天人,难免自惭形秽。   虽然云舒月那时已收他为徒,且为他重塑丹田经脉,但因为刚被沈清兮害得灵根尽碎, 自小相依为命的父亲也不知所踪,沈星河难免郁郁寡欢。   后来他发现其他师兄师姐都不住在望月峰, 望月峰上除他与师尊外, 再无他人,沈星河那时也不知该如何与不苟言笑的师尊相处, 因此身体痊愈没多久,沈星河便搬出望月峰, 随便在周边选了个山头居住。   在那之后, 直到身死前, 沈星河拢共也没与师尊接触过几次。   每次还都是公事公办地受师尊指点, 从来不敢与师尊多说一句话,更别说与师尊说笑。   实际上,在前世, 沈星河曾一度以为, 师尊很不喜欢他。   所以后来, 被师尊寻回残魂, 又蕴养在神魂中多年, 眼看着师尊直至九死一生之境也从未放弃过他, 沈星河才会那么感动,也那么震撼。   被师尊牢牢护在神魂中那些年,沈星河从未见师尊笑过。   每次醒来,沈星河都只能看到师尊越发冷漠的脸和眼。   每当看到那样的师尊,沈星河都既心疼,又痛恨自己的无用。   因为此,重生后,沈星河才无论如何都想保护好师尊,想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师尊,想让师尊远离这世间的所有污浊之物。   他也比前世大胆了许多,再不会瑟缩不前,想法设法也要留在师尊身边,定要牢牢看好师尊。   他也知道,师尊其实并没有他前世以为的那样冷漠。   重生后与师尊形影不离的这段时间,也果然验证了他的想法。   师尊非但不冷漠,还送了他化神玉简和可遇不可求的仙器,师尊还特意带他去万剑宗寻武器,还送了他那么多仙品火精金。   师尊还告诉他,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他总能护得住他。   后来也真的在那太一宗长老的木仓下护住了他。   现在,师尊还对他笑了。   师尊的笑那么好看,虽然很淡,却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沈星河看着看着,只觉得心脏和眼中都变得热热的,也忽然明白,其实自己百般算计,千般思虑,为的正是能守护住师尊此刻的笑容。   这一世,他一定会保护好师尊。   一定!   ……   因为师尊看自己跳舞时笑了,在那之后的一个月中,沈星河每天都会跳舞给师尊看。   云舒月也不觉枯燥,每天都看着小家伙变着法哄他笑。   如此过了一个月,至八月十五这天,云舒月终于能完全压制住体内的本能和躁动,消失的灵力也恢复至全盛。   云舒月这才踏出天池,整理好衣冠,带那陪了自己一月的小青鸾往洞府走。   这两月中,沈星河在望月峰开凿宫殿的事,云舒月早已知晓。   因此,这次他难得没御风而行,而是顺着那延伸至峰顶的阶梯,一步步往下走。   边走,边欣赏沈星河费劲心思精雕细琢出的亭台楼阁,顺便把之前用来压制自身的冰灵力,全数放回到空气中。   片刻后,望月峰上忽然下起了雪。   漫天冰雪之中,巡山两月的沈星河,终于等到师尊归来。   沈星河之前虽然一直以小青鸾的姿态陪在师尊身边,但这件事,师尊是不知道的。   所以,乍一见到踏雪而来的云舒月,沈星河立刻兴冲冲飞奔过去,眼睛亮亮地看着云舒月,“师尊,您回来了!我都想您了!”   云舒月闻言,不动声色看了这小骗子一眼,淡淡应了一声,很快把那缩在他肩头的小青鸾递了过去。   看到小青鸾,沈星河略微心虚了一下,紧接着却又笑着把那小青鸾推了回去,笑嘻嘻对云舒月道,“师尊,这只鸟儿看起来好像更喜欢您,要不就送给您吧~。”   不然每次他都得想各种理由把小青鸾留在师尊身边,次数多了怕师尊会看出什么。   那小鸟儿似乎也很赞同沈星河的话,死命巴住云舒月的手指,毛茸茸的小脸讨好地在云舒月指尖蹭来蹭去。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见沈星河明目张胆在自己面前演戏,但这孩子会把自己的分身送给他,云舒月还是略感意外。   他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问沈星河,“这小家伙,可曾认过主?”   沈星河怔了下,忽然想起来,修者在捕捉到灵宠后,为确保灵宠只忠诚于自己,大多会与灵宠定下主从契约。   一旦契约定下,灵宠终生便只能为这一个主人服务,也只能忠诚于主人一人。   主人对灵宠有绝对的控制权,甚至连灵宠的命都掌握在其手中。   虽然这契约对主人来说十分安全,但对灵宠来说,其实完全是不平等条约。   当然,这世界也基本没人会考虑灵宠的感受。   更有甚者,甚至会用这种主从契约来束缚麾下仆从,抑或用来惩罚折辱手下败将。   但与此同时,一旦定下主从契约,灵宠便与主人死生相连,也随时能受主人召唤,甚至能感知到主人的所在地。   一想到此,沈星河顿时一点犹豫都没有,立刻对云舒月道,“师尊,他还没认过主,还是野生的,您现在就可以直接收了他!”   说完,沈星河立刻在神魂中问君伏,【君伏君伏,我师尊要是和小青鸾定主从契约,你能屏蔽掉我师尊对我灵魂的感知吗?】   毕竟主从契约是绑定神魂的,小青鸾也是他的一部分,沈星河怕师尊看出什么。   君伏却并不赞同他的做法,【云舒月只是你师尊,并不是你的主人。】   沈星河却道,【可是一旦签订契约,我就能感知到师尊在哪了。】   【这样一来,若哪天我与师尊失散,我也能立刻找到师尊。】   虽然今年的七月十五平安度过了,师尊也并没有被传送去奇怪的地方,但明年,后年,还有以后好多好多年呢?   虽然沈星河能一直以小青鸾的姿态死皮赖脸贴在师尊身边,但他赌不起任何意外。   说完,见君伏半晌没有回应,沈星河这才想起来,自己重生时,也是与君伏签订过灵魂契约的。   如此,倒也难怪君伏不愿帮他屏蔽师尊的感知。   但他还是努力说服君伏,【你就帮我一下嘛,你相信我,等师尊飞升前,我一定让师尊和小青鸾解除主从契约,一定不会耽误……】   “星儿。”   没想到自己一时戏言,竟被这孩子当了真,见沈星河真在想办法与他签订主从契约,云舒月顿时无奈叹出一口气来,打断他与君伏的对话。   沈星河立刻乖巧看他。   “蝉不知雪”钻出衣袖,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云舒月这才温声对少年道,“鸟儿更适合自由自在,翱翔于天空。”   “所以,为师不会收这鸟儿为灵宠。”   沈星河张了张唇,还想说服师尊。   但他知晓师尊向来说一不二,因此最后只能失望地“哦”了一声。   见他一脸遗憾,云舒月斟酌一番,又道,“但我可暂留他在身边。”   “若有一天,他想离去,我自不会强求。”   虽然没能与师尊签订主从契约,但师尊能留下小青鸾,沈星河已经很高兴了。   片刻后,沈星河忽然又听师尊问他,“这是你这两月造的?”   沈星河随师尊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片冰雪辉煌,于月光下闪闪发光的的巍峨宫殿,顿时欢快地应了一声,而后带师尊参观起这精心打造的宫殿群来。   沈星河出身一流修真世家洛水仙庭,自小见多识广,他的父亲沈轻舟也审美极好,因此,这宫殿群被他打造得既巍峨雄壮,又不失精巧雅致,精雕细琢的流云明月图案,更是随处可见。   云舒月之前虽已大致看过这宫殿群的模样,但随沈星河一路走来,听沈星河娓娓道来每一处宫殿景致都是因何而来,见了诸多巧思,云舒月多少明白,沈星河刚来这望月峰时,为何会觉得他那洞府朴素到简陋。   云舒月也第一次清晰意识到,这确实是个自小长在风流富贵地的少年。   是与枯燥无趣的他,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很快随沈星河到了原本洞府的所在地。   那里是这宫殿群的正中心,也是主殿的所在地。   在看到地上铺得满满的上品灵石后,云舒月无言看了眼沈星河。   就见沈星河喜滋滋地对他道,“师尊,我前一阵又赚了不少零花,空间里都堆不下了,我就都用来铺地啦。”   “您感受下,这里的灵气是不是比外面要浓郁很多?”   沈星河豪气地对师尊挥了挥手。   云舒月:……   确实浓郁很多。   甚至已在宫殿的墙壁上,凝出了冰花状的结晶。   “师尊,您喜欢吗?”   沈星河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云舒月看着这明晃晃的宫殿,忽然想到,大多数鸟儿,似乎确实更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他若有所思看着沈星河,直到把少年看得都有些瑟缩,这才用“蝉不知雪”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轻声道了句,“不错。”   沈星河便立刻高兴起来,亦步亦趋随他回寒玉床上打坐。   过去两个月中,为了保护好师尊,沈星河的本体一直在巡山。   偶尔空闲时,便全用来打造这座宫殿。   期间还一直分神学习炼器玉简,炼化火精金和天外陨铁。   再有就是,琢磨夜枭叔叔传来的消息。   此时距太一宗集会结束已过去两月有余。   在这两个月中,整个修真界都已被陆续自集会上传出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   首先是关于太一宗的八卦。   据说太一宗宗主宇文珏有一私生子,名为禹天赐,因资质极差,自小被宇文珏养在凡间,甚至连姓氏都不允许禹天赐冠。   那禹天赐后来不知为何入了隐仙宗,在太一宗集会期间,与其师兄放浪形骸,被各大宗门世家之人撞个正着,丢尽了宇文珏的脸。   又传宇文珏为求得重塑灵根的方法,为禹天赐逆天改命,竟以权谋私,搬空了太一宗的藏宝阁,其后更是于凌云台重金购得重塑灵根的天材地宝,令太一宗入不敷出,已令太一宗十数位出窍长老心生不满。   再有便是,此次太一宗集会表面虽说是为安置洛水仙庭幸存旧部,实则是太一宗与天一水阁联手,利用沈清兮逼迫沈星河,污蔑沈星河之父沈轻舟盗取沈家至宝以及沈家宝藏。   却不想被沈星河釜底抽薪,当众发下心魔誓,拆穿沈清兮的谎言。   也坐实了沈轻舟被沈家家主所害一事。   而那沈家至宝“圣火琉璃心”,则是被魔尊戎狄所夺。   沈家庞大的财产则不知所踪。   有人也怀疑是被魔尊所得。   除此之外,便是望舒仙尊云舒月以及他徒弟沈星河的消息。   只一次太一宗集会,望舒仙尊“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便不胫而走。   连原本的第一美人樊婵花,在提到那望舒仙尊时都不由得自惭形秽。   但若他只空有美貌,也不会令众人如此津津乐道。   时至今日,仍有不少人记得两月前,望舒仙尊一剑破太一宗护宗结界的惊人之举。   他为护徒弟沈星河,出手废了太一宗丹彤长老的事,更是令众人惊叹不已。   偏他那徒弟沈星河也是天纵之资,年纪虽小,却嚣张任性得很。   不但为一未知灵宠与乾元帝子发生冲突,一掷百万上品灵石,后更是不管不顾与人上了“生死台”,当众把一说他师尊坏话的邪修斩于刀下。   后来,那沈星河竟又与无上剑尊弟子摇光也生了龃龉,连带着令剑尊和望舒仙尊的关系也降至冰点。   后又于“小升仙会”上废了太一宗丹彤长老亲传弟子吴利。   但即使如此,沈星河离开太一宗时,也还是全须全尾。   只因那太一宗的化神大能沈若水,也不敌望舒仙尊。   由此可见,化神大能间也是有实力差距的。   望舒仙尊的实力,极有可能已在沈若水之上。   这不禁让众人更加忌惮望舒仙尊,就连谈及此人时,都不由得小心翼翼。   当然,以上这些只是两月前的热点。   如今,在崇光界最热门的消息,当属那句——   “得‘琉璃心’者,可飞升成仙。”   “圣火琉璃心”为火系仙品灵宝,据传为沈家至宝。   数月前,已被魔尊戎狄所夺。   可令人飞升成仙的宝贝!   消息一出,整个崇光界都因“琉璃心”沸腾了。   乾元王朝与丹阳仙府更是已开始集结麾下势力,打算联手攻打魔道,逼魔尊交出“圣火琉璃心”。   当然,这些自诩正道的势力,最喜欢扯块遮羞布,高举除魔卫道的正义大旗。   因为此,乾元王朝与丹阳仙府便又把魔道灭洛水仙庭一事扯了出来,打算以此为筏子,名正言顺攻打魔道。   但众所周知,洛水仙庭嫡系早已于数月前被魔道所灭,唯一幸存的沈家大小姐沈清兮,两月前也被沈星河斩于刀下。   沈星河曾为沈家少主沈轻舟之子,按理说在沈家嫡系已亡的现在,是最适合出面为洛水仙庭讨回公道的。   但偏偏他父亲是被沈家嫡系所害,两月前的太一宗集会上,他也曾当着众多宗门世家的面,彻底断绝与沈家的一切关系。   再加上他有一个护短的化身大能师尊,众人自不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沈卓便是在此时,忽然被人找了出来。   众人也这才知晓,原来沈卓竟也出身洛水仙庭嫡系,只因自小不被沈家家主所喜,这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而沈卓,数月前已入隐仙宗。   如今已是隐仙宗掌门名正言顺的师弟。   得知这消息后,才成立不久的隐仙宗,再度成为全崇光界关注的焦点。   乾元王朝和丹阳仙府,也正各自派人前来隐仙宗,想邀沈卓出山,代表洛水仙庭,为沈家讨回公道。   不出三日,乾元王朝和丹阳仙府的人,应该就能到隐仙山了。   沈星河琢磨这些时,正坐在云舒月身边不远处。   因为此,他心中所有思虑,都被云舒月一分不落听在耳中。   云舒月发现,沈星河似乎已陷入一个误区。   虽然他之前并不反对沈星河与那些人周旋,甚至主动陪沈星河去太一宗走了一遭,但其实,云舒月并不赞同沈星河一直在那些人身上花费太多精力。   如他之前所说,心无旁骛,方能问鼎大道。   若沈星河一直把心思放在外人身上,短时间内或许还不会如何,时间一长,或许也会泥足深陷,变得与那些汲汲营营的人一样,忘记对修者来说,修心亦是一件极重要的事。   沈星河还小,前世又经历坎坷,乍一重回世间,难免迷失方向。   云舒月既已收他为徒,自然不能见他一直耽于俗世。   他略微沉吟片刻,心中很快有了决定。   ……   片刻后,沈星河一脸懵逼地被“蝉不知雪”打包成一团,被云舒月带着直上云端。   转瞬已至万万里之外。   作者有话说:   小孩子不好好学习怎么办?   云舒月:打包关小黑屋,不学好不让出来即可。 第46章 历练   “师尊,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云端之上,从“蝉不知雪”中钻出来后,沈星河好奇地问云舒月。   上次师尊忽然带他走是去拜访剑宗, 如今又是这样,沈星河难免会想, 师尊这次是不是又要带他去串门。   云舒月却道,“去秘境。”   沈星河怔了下。   之前两月中,沈星河已大致看过一遍师尊给的化神玉简,从那玉简里, 知晓了许多此前闻所未闻之事。   比如,原本他也和这崇光界的其他人一样, 以为这世上的绝大部分秘境都掌握在各大宗门、世家手中, 寻常修士根本没有进秘境历练寻宝的机会。   但在师尊的化神玉简里,他却看到许多从未被世人所知的秘境。   师尊这次要带他去的, 大概就是其中之一吧。   秘境相当于独立小世界,与世隔绝, 通讯法宝几乎都没办法使用。   因此, 在进秘境前, 沈星河抓紧时间联系了夜枭叔叔, 对他交代了些今后需要注意的事——   修者寿命绵长,闭关修炼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十分寻常。   虽然因为修为和寿命的问题,崇光界已极少有人按百年计闭关, 但沈星河也不知道他和师尊这次会在秘境里待多久。   因此只能捡最重要的事和夜枭叔叔说。   沈星河结束与夜枭的通讯没多久, 云舒月便带他落下云端, 直撞入一片虚无的空气。   沈星河只觉得眼前一阵扭曲, 再睁开眼时, 漫天星空已成朗朗晴日。   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湛蓝大海。   而他和师尊, 此时正自万里之上的天空中极速坠落。   沈星河:!   他立刻掐了个御风诀,下落的速度却没有丝毫缓和。   耳边很快传来师尊平静的声音,“此地为无尽之海。”   “海域范围内,禁飞。”   沈星河立刻掏出飞行法宝小云朵。   “蝉不知雪”立刻窜过来,把小云朵没收。   沈星河顿时噎了下,疑惑地看向师尊。   就见师尊即使在烈烈风中仍面不改色,身姿优雅地在空中踏风而行,很快便用比沈星河更快的速度落向海面。   “让为师看看你的实力。”   沈星河很快听师尊道。   沈星河顿时眼前一亮,【这就是传说中的检查作业吗?】   他看了看师尊踏风而行的步法,很快也学着云舒月的样子,步履翩然踏风至海面。   此时,云舒月已坐在那放大了的小云朵上,静静漂浮于海面。   沈星河很快听他道,“接下来,便在此历练。”   话音刚落,沈星河脚下的海面上猛地窜出一头巨大的黑色海兽,血盆大口转瞬便把沈星河吞没。   云舒月却仍静静坐在云朵上,很快开始阖眸打坐。   “吼——!”   也不知过了多久,海底忽然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   大海开始剧烈翻涌,激烈地动荡,那庞然大物也很快挣扎着跃出海面,似乎急于摆脱什么东西。   “砰——!”   雪亮的尖牙很快被人从内里狠狠敲碎,紧接着,一个青蓝的身影刹那自那海兽口中一跃而出,转身对那狰狞的海兽狠狠砍了下去。   那海兽也不甘示弱,口中立刻喷出大量粘稠的酸液。   沈星河见状,手中立时凝出一团巨大的青蓝色火焰,直接冲那酸液怼了上去。   “轰——!”   空中很快炸开一朵不小的蘑菇云,直接把那巨大的黑色海兽炸成无数碎片。   巨大的冲击波下,沈星河也立时被炸飞出去,落在远处的海里,好在有“思无邪”护着,除了身上被溅了不少海水以及那海兽深蓝的血液,他倒也并未受伤。   “呼哈——”   他很快自海中窜上来,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的海水,这才想起来,师尊给的玉简里似乎写过刚才那种海兽。   还标注过,说那名为魔鬼鳘的海兽,粘液遇火即炸,是用来做上品炸裂符的最佳材料。   然而刚刚,沈星河跟本没来得及看清那海兽长什么样,也没想到那就是魔鬼鳘。   他心虚地看了看远处的师尊,只见师尊正阖眸静静打坐,似乎完全没看到他这边的状况。   沈星河却知道,师尊肯定对他刚才做了什么了如指掌,或许也早把他狼狈的样子看在眼中。   【我这作业,做得不太好啊……】   又拧了一把头发上的水,沈星河很快振作起来,又仔细看了看师尊给的化神玉简。   在看到那上面写着,魔鬼鳘的血液是引诱海兽的最佳诱饵后,沈星河看了看附近已被魔鬼鳘血液染成深蓝的海域,以及四面八方正向此汇聚的巨大黑影,很快打起精神,准备起下一波战斗来。   因为有那第一只魔鬼鳘的前车之鉴在,后来再遇到其他海兽时,沈星河都会先参照师尊给的化神玉简,确定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是什么,身上是否有可用之物,对方弱点以及对战禁忌都是什么。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会一一处理掉那些海兽。   一开始,因那些海兽最低也是金丹级别的,且身负各种灵力,沈星河对付起来还颇为吃力——毕竟一只金丹好对付,成百上千的金丹一齐冲上来,那画面简直堪比末日现场。   再加上其中时不时还冒出个元婴、出窍期的海兽,直把沈星河折腾得没脾气。   不过,这些海兽打起来虽然麻烦些,但沈星河的收获也是巨大的。   每打完一只海兽,他便会收获一颗内丹以及若干拆解自海兽身上的天材地宝。   那些被他拆解的海兽很快又会引来更多海兽,沈星河便干脆以战养战,遇到火属冰属的海兽内丹,大多直接吸收炼化掉,然后继续打海兽。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星河渐渐发现,来找他的海兽似乎越来越少了。   沈星河这才有功夫喘口气,顺便整理一下这段时间的收获,顿时被空间里堆得满满当当的内丹和海货惊了下。   【三二八,三二九,三三零!】   【哇……我竟然打了这么多木属性的海兽吗?】   冰属性的内丹也还有上百颗,里面甚至还有几颗出窍期的。   出窍期的海兽与人修几乎没区别,沈星河当时对付得颇为费力,要不是有“思无邪”护着,早重伤不知多少次了,因此他那时根本没工夫藏拙,只能拼尽全力与海兽互殴。   好在最后活下来的是他。   有师尊在等他,他也确实,无论如何都不会死。   想到师尊,沈星河立刻翻出两枚储物玉佩,把那几百颗木属内丹和冰属内丹分别装好,这才兴冲冲踏着海面跑去找师尊。   远远看到师尊时,沈星河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和海兽打了好久,身上好像都被海水和海兽的腥气腌入味了。   他立刻停下脚步,抬起手臂闻了闻袖子,而后嫌弃地往身上甩了好几打净身咒,又幻出一面水镜,好好拾掇拾掇衣服和头发。   直到水镜中的少年又变得干干净净,闪闪发光,沈星河这才露齿一笑,向师尊飞奔而去。   “师尊!”   一到云舒月面前,沈星河立刻把那两枚装满海兽内丹的玉佩递给云舒月,“师尊,这个给您!”   云舒月接过那玉佩,放出灵力向里面看了眼,“蝉不知雪”很快窜出来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   沈星河笑眯眯抱住“蝉不知雪”,在上面蹭了蹭。   云舒月很快也给他递来一枚玉佩。   沈星河好奇地接过来,“这是什么?”   云舒月微微颔首,“打开看。”   沈星河向里面探入灵力,顿时被玉佩里面堆得满满当当闪闪发光的巨大珍珠,上品灵石以及稀有金属矿惊了下。   沈星河甚至还在里面翻到两块天外陨铁!   他捏着那玉佩,欲言又止地看着云舒月。   【君伏,我师尊这……该不会是把家底都掏出来给我了吧?】   【这这这……这难道是我完成作业的奖励?】   【但这也太多了吧!】   一想到此,沈星河立刻想把玉佩给师尊推回去。   但一想到之前每次他推辞,师尊最后都会有办法把东西塞给他,沈星河就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听到他心音的云舒月和君伏:……   君伏:【你收着便是。】   【他的家底不止这些。】   沈星河顿时好奇,【你怎么知道?】   君伏沉默一瞬,这才继续道,【不然你以为,你与海兽战斗时,他都在做什么。】   沈星河回忆了一下。   之前因为与海兽的战斗太过密集,沈星河的小青鸾分身虽然一直陪在师尊身边,却只关注师尊有没有危险,并没有太在意其他事。   现在经君伏提醒,沈星河才想起来,他好像确实不知道师尊都做了什么。   君伏:【你可以自己问他。】   沈星河一想也是,立刻好奇问云舒月,“师尊,您这段时间都做什么了呀?”   云舒月淡淡说道,“打坐修炼。”   沈星河眼中便又冒出几分疑惑来。   云舒月顿了顿,忽然把“蝉不知雪”抛进海里,而后静静垂眸看着海面。   沈星河顿时一头问号,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然而片刻后,在看到“蝉不知雪”拖着好大一块稀有金属矿上来后,沈星河终于明白,君伏为啥说他师尊家底不止玉佩里这些了。   他也隐约明白,为什么师尊明明是散修,却能凭一己之力,顺利修至化神——   已知:师尊知道好多崇光界不为人知的秘境。   这些秘境里,又有数不清的天材地宝,灵石灵矿。   求问:师尊为什么实力这么高,还这么有钱?   沈星河:【嘶……】   这一刻,沈星河忽然觉得,曾经胆敢放言要养师尊的自己,多少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也终于发现,自己抱着的这何止是一条金大腿?   他师尊,根本就是一座深不可测的金山啊!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打打打打打!   云舒月:悠闲海钓,jpg   蝉不知雪:所以我是渔网吗QAQ 第47章 绝欲   【……君伏, 我才发现,我师尊好像非常富有。】   怀里抱着那被“蝉不知雪”拖上来的稀有金属矿,沈星河在神魂中幽幽对君伏道。   君伏淡淡应了一声, 很快道,【云舒月不需要你养。】   沈星河一听这话, 顿时不太高兴,【我师尊有钱是我师尊的事,这和我想养他又不冲突。】   【而且,化神想再更进一步, 需要的天材地宝肯定很多很多。】   【以后我一定要找更多好东西给师尊,赚比现在还多的钱, 都给我师尊!】   没想到沈星河竟还未放弃养云舒月这件事, 反而越说越来劲,君伏不置可否, 干脆沉默是金。   同样听到他心音的云舒月:……   覆满霜雪的眼底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云舒月很快自沈星河送他的储物玉佩中, 拿出一颗木属出窍内丹, 开始吸收。   见师尊用了自己送的东西, 沈星河眉眼一弯, 倒也没再推辞师尊送的东西,痛快把师尊送的玉佩也收下了。   在那之后,沈星河厚着脸皮蹭到师尊身边, 也分了块云朵坐骑, 边吸收海兽内丹, 边巩固体内越积越多的力量。   沈星河之前虽然一直在打海兽, 却始终留心着秘境中的黑白更替。   这秘境中虽有白天黑夜, 却并没有太阳和月亮。   但即使如此, 沈星河也知道,此时距离他与师尊刚进秘境,已过去近十个月。   然而在那被他夺舍的七杀眼中,此时崇光界的时间还未过八月十六。   也就是说,这秘境与外界的时间流速完全不同——   秘境中十月,竟还不足外界一天!   沈星河:……   【这是什么宝藏修仙地点!】   【君伏,你知道这里和外界的时间流速具体相差多少吗?】   君伏这才又开口,【秘境一年,外界一日。】   沈星河顿时叹为观止。   不过紧接着他又担忧起来。   因为他不知道,师尊的那个病,具体是按照哪边的时间流速走的。   因为此,接下来的两个月中,沈星河一步都没离开云舒月,一直缩在他身边,一边打坐修炼,一边用小青鸾分身牢牢抓着师尊。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在发现师尊并未出现任何异常后,沈星河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多少明白过来,师尊的那个病,应该是只在外界七月十五时才会发作。   沈星河:【忽然就不想出去了呢。】   这种只需要打打海兽,提升修为,师尊也不会忽然消失不见,也不需要与其他人勾心斗角的日子,简直是沈星河理想中的生活。   但沈星河知道,这种日子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就算秘境里的时间流速再缓慢,也总会到外界七月十五的那一天。   所以,他只能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尽全力提升自己的修为,争取早日到达出窍期。   如此,才会在意外到来时,更好地保护师尊。   因为知晓师尊的身体暂时不会出问题,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沈星河都开始心无旁骛地修炼。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便过了三百年。   在这三百年中,沈星河几乎杀穿了无尽之海,修为也一路突飞猛进,已至元婴后期。   距出窍期只差临门一脚。   沈星河虽然也有些着急,但他的出窍期雷劫却迟迟不来。   然而此时,外界的时间已近七月十五。   沈星河便又有些忧心忡忡,连续几天都心神不宁,却又不敢问师尊,他们什么时候回望月峰。   其实若师尊的病没有随机转移地点的问题,沈星河倒宁愿陪师尊在这秘境中度过七月十五。   但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七月,沈星河心中不好的预感竟越发分明。   云舒月自然知晓他在担忧什么。   他也一早看出,沈星河出窍雷劫迟迟不至的症结究竟为何。   七月十五也确实快到了。   因为此,没过多久,云舒月便带沈星河离开了秘境,返回望月峰。   回程路上,沈星河测了下自己的骨龄,发现才堪堪二十岁。   他很快在神魂中掏出小镜子,照了照元婴小人儿的脸。   在发现自己的脸竟还是少年的模样,三百年中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后,沈星河这才重重叹出一口气来,明白想长身体,果然还是得按秘境外的时间来。   乍一离开充满海腥味的无尽之海,沈星河一时竟还有些不适应。   但很快,在看到巍峨静美,被冰雪所覆的望月峰后,沈星河的心忽然沉静下来。   “师尊,我们到家了。”   他略显感慨地对云舒月道。   云舒月看他一眼,很快带沈星河落下云端。   此时距云舒月师徒二人离开虽才不到一年,但只有沈星河知道,他与师尊已在秘境中度过三百年。   因为此,在看到望月峰上那由自己亲手雕琢的宫殿群时,沈星河在感到怀念的同时,竟觉得有些陌生。   然而很快,沈星河便发现,难怪他会觉得陌生——   在师尊原来洞府的位置,那座被他铺满上品灵石的主殿,竟然消失不见了!   沈星河:???   【好家伙,这才过了不到一年,我和师尊竟然就被人偷家了吗???!】   沈星河转身就想去检查一下望月峰上的阵法,看看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竟然敢把他亲手为师尊打造的宫殿偷走!   “蝉不知雪”却忽然捆住了他。   沈星河不高兴地瘪了瘪嘴,蔫声蔫气地对云舒月道,“……师尊,您放开我,我要去查一下是谁偷走了我们的宫殿。”   云舒月闻言,轻轻敲了下他的脑壳,衣袖一挥,晶莹剔透的主殿立时出现在他们眼前。   沈星河顿时张圆了小嘴。   沈星河:【咳……我现在收回刚才的话,还来得及吗?】   没想到“偷家”的竟是师尊本人,沈星河讪讪笑了下,短暂惊讶过后,忽然想到什么,笑嘻嘻凑到云舒月身边,问他,“师尊,您之前是把这宫殿一起带走了吗?”   “还是隐藏起来了?”   云舒月淡淡道:“带走。”   沈星河顿时高兴起来,“您是因为喜欢这宫殿,所以才把它带走的吗?”   “没想到您竟然会这么喜欢这宫殿!”   “那我再打造几座好不好?”   “您是喜欢灵石铺地的宫殿吗?那我把其他宫殿也都铺上好不好?”   “这样下次您可以把整座宫殿群都带走。”   云舒月微微沉默,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竟让沈星河如此激动。   云舒月其实并没有多么喜欢宫殿这东西。   再精美奢华的宫殿,在他眼中,其实也与原本简陋的洞府无异。   但只要一想到,那宫殿是沈星河一刀一刀亲手雕琢出来的,再看到沈星河亮闪闪的满是欢喜的眼睛,云舒月便再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之前带走这座主殿,也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却没想到,会令沈星河如此高兴。   见沈星河已开始在心里盘算,铺满整个宫殿群还需要多少上品灵石,云舒月又忍不住敲了下他的脑壳,这才淡声说道,“不许浪费。”   沈星河立刻在心中小声反驳,【给师尊的东西,哪里浪费了……】   云舒月淡淡看他一眼,沈星河瞬间乖巧,这才暂歇了用灵石铺满整个宫殿群的想法。   回主殿中修整一番后,云舒月很快去了峰顶天池。   沈星河则又被他留在宫殿中,不许他跟着去。   沈星河也没反驳,因为小青鸾仍陪在师尊身边。   不过,因为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沈星河之前已在回程路上,把大部分力量都转移到了小青鸾体内。   如此,万一这次七月十五师尊真出什么事,有小青鸾跟在身边,他也能放心些。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拿出空间中的黑羽毛,联系上夜枭叔叔。   因为秘境中的时间流速问题,此时外界虽才过去不到一年,但对沈星河来说,他已有三百年没听过夜枭叔叔的声音。   因为此,直到夜枭与他汇报完这一年发生的所有事后,沈星河仍未回过神来。   “少主?”   汇报完毕半晌,见沈星河仍沉默不语,夜枭略显诧异地唤了他一声   沈星河这才从那种沧海桑田的奇异错乱感中挣脱出来,也这才发觉,因为那闭关的三百年,他对这些勾勾缠缠的俗务,竟有些心生厌倦。   但纵使如此,该做的事也还是要做。   毕竟那些觊觎他师尊的人,至今仍虎视眈眈。   想到此,沈星河心中微沉,轻轻叹出一口气来,又对夜枭叔叔交代了些事,之后才挂断通信。   沈星河与师尊进秘境前,乾元王朝和丹阳仙府已准备集结修真界正道,攻打魔道。   而因为他们选择了沈卓当那面大旗,沈卓又是隐仙宗门人,传说中,魔域又是在十万大山以北,隐仙宗又恰好在十万大山北部,那些所谓正道,便把攻打魔道的据点,设在了隐仙山。   不过,因为乾元王朝和丹阳仙府的目标都是“圣火琉璃心”,这两家从前也有不少龃龉,再加上至今仍未有人找到魔域的入口,因此攻打魔域的事,至今仍停滞不前。   非要说的话,倒是那些在崇光界行走的魔道和邪修,在过去的一年中被狠狠收拾了一番。   崇光界地域广袤,宗门世家虽瓜分了大部分地盘和资源,但到底不能面面俱到,因此魔道、邪修、鬼修等邪魔外道,从前也时不时会冒出头来——   只要别做得太过分,不触犯到宗门世家的利益,宗门世家大多会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过去一年,或许是为了从那些邪魔外道口中撬出进入魔域的方法,乾元王朝和丹阳仙府对辖域内的魔道进行了大肆搜捕,抓到魔道后,刑讯的手段也极为残忍,据说因此得罪了不少魔道。   如今双方已初现水火不容的局势,魔道反扑报复的消息,近日也越发多了起来。   不过,因为夺舍了七杀,七杀又时常跟在魔尊身边,沈星河很清楚,对于正道要攻打魔域的事,魔尊至今仍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没把正道看在眼里。   想到魔尊化神的实力,沈星河对此倒也并不意外。   而这些消息中,唯一让沈星河感到不爽的,便只有那些正道把攻打魔域的据点,设在隐仙山这件事。   隐仙山脉虽山峰众多,但因为隐仙宗云虚子所在的云麓峰距望月峰最近,沈星河十分担心那群乌合之众会打望月峰的主意。   就算不打主意,他们大概也会对望月峰十分好奇。   一想到自己和师尊没在家时,望月峰没准已被人来来回回打探过许多次,沈星河心中便越发不爽起来。   手中立刻现出一把如火的长刀,沈星河很快带着那刀,漫山遍野巡山去了。   在秘境的三百年中,除飞涨的修为外,沈星河还有其他两个收获。   其一,是那颗被他扔在灵石矿里自生自灭的寻宝鼠,终于破壳而出,能开始干活了。   沈星河还特意查了资料,在再三确定寻宝鼠是一种没有灵智,只有寻宝本能的灵宠后,沈星河这才勉强留下那小家伙。   另一个收获,便是他手中的这把用天外陨铁锻造而成的“绝欲”刀。   当初炼这把刀时,沈星河曾参考“鸾羽”的样式。   因此,“绝欲”锻成后,除颜色若灼灼火焰,外表与“鸾羽”几乎一模一样,平日也被沈星河缩小插在发间。   沈星河最开始决定用刀做武器时,其实是想锻造一对儿“断情”“绝欲”刀的。   后来师尊送他“鸾羽”刀后,他也不好意思改名,直到自己又锻造出了一把火系长刀后,这才把“绝欲”这名字安了上去。   那时听到这名字后,君伏不知为何沉默好久,还建议他改个名字。   沈星河却并不想改。   一来是因为,他这辈子除了保护师尊,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欲望,确实称得上“绝欲”。   二来则是,他曾听他爹说过,有一个词叫“绝育”,也就是“咔嚓”掉某物的意思。   恰好与沈星河真正想做的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刚重生时,也确实“咔嚓”过一个猎人的污浊之物。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沈星河都觉得,“绝欲”这名字,自己取得很好。   带着“绝欲”刀巡山一圈后,沈星河很快发现,自己之前设下的防御阵法并未被破坏。   也就是说,在他与师尊离开望月峰这段时间,确实没人闯进来过。   虽然如此,但从山脚那些阵法留下的痕迹来看,确实曾有不少人试图上望月峰。   沈星河用脚趾甲想,都知道,肯定是那几个狗东西,或者是那些近来集结在隐仙宗的人。   沈星河并不打算掺和进正道和魔道的纷争中。   那些人若能狗咬狗,两败俱伤最好。   如此也能少打他师尊的主意。   虽然防御阵法并未被破,但以防万一,沈星河还是又马不停蹄多设了许多阵法上去。   如此忙了一月,七月十五终于如期而至。   七月十五这天晚上,沈星河缩在小青鸾的身体中,紧紧抓着师尊肩膀上的衣服,一刻不肯放松。   月亮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大时,沈星河心中不好的预感已坠得他心口疼。   他不安地看着师尊双眸紧闭,静浮于天池水中的模样。   在月亮行至最高点前,猛地窜进师尊领口,小爪子牢牢抓住师尊的锁骨,翎羽也瞬间变得极长,绕着师尊的腰缠了整整两圈。   下一刻,沈星河眼前忽然一黑,周身的泉水也刹那消失不见,只余师尊身上湿漉漉的布料,正紧紧压在他身上,几乎把他拍在了师尊的颈窝里。   他很快听到一阵遥远的嬉闹声。   鼻间也嗅到一阵陌生且浓郁异常的脂粉气。   沈星河心中顿时一沉。   他知道,他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第48章 大漠   金丝暖帐, 红烛高照。   自师尊领口中钻出来后,沈星河一睁眼便看到于夜风中缓缓飘动的红纱,以及一床暧昧至极的大红锦被。   而他的师尊, 此时正双眸紧闭,静静沉睡在这满是艳色的金丝帐中, 雪白衣衫上满是湿漉漉的水迹。   毫无防备的模样,瞬间让沈星河想起前世那些糟糕至极的回忆,浑身的毛都险些炸了起来。   “叽!”   “叽叽!”   他立刻用小翅膀抱住师尊的下颌,紧张地连唤了师尊好几声。   云舒月却并未睁开眼睛, 也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沈星河见状,心中顿时一沉, 立刻就想变作人形。   君伏却提醒他, 【附近有出窍期修者。】   沈星河闻言,心中顿时一凛。   修者在使用术法时, 定会产生灵力波动,若恰好遇到修为比自己高的人, 对方又有意探查, 修为低者的一切在对方眼中都将无所遁形。   沈星河的神魂虽有出窍境界, 身体的修为却才元婴后期, 若只有他一人,他或许还不会太在意君伏所说的出窍修者。   但他还要保护师尊。   所以,再小心都不为过。   他很快自空间中翻出几块上品灵石, 在床帐周围布好隐匿灵力波动的阵法。   在那之后, 沈星河才化作人形, 立刻对师尊施了个净身诀, 去除师尊身上的水迹, 又细细为师尊整理好衣物和长发。   师尊的身体有些热。   为师尊整理衣物时, 沈星河很快发现这件事。   之前那次七月十五亦是如此。   他担忧地探上师尊的手腕,想放出灵力,检查一下师尊的身体。   “蝉不知雪”却缓缓钻了出来,挡住沈星河的手指,继而缠上他的手腕,在沈星河手腕的寒潭月魄上蹭了蹭。   沈星河怔了下,这才想起来,在师尊去天池前,自己曾偷偷把寒潭月魄放到了小青鸾身上。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蝉不知雪”。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师尊每到七月十五,必会去望月峰天池泡灵泉的事。   他也忆起那天池之水在浓郁的冰灵力下,反复冻结,又不断融化成泉的画面。   所以,师尊是需要用冰灵力来压制身体的热度?   还是其他什么?   但这里并不是望月峰,也没有望月峰上几乎能凝成实质的冰灵力。   好在他身上还有寒潭月魄。   身为顶级冰属灵宝,寒潭月魄连他体内的青鸾火都能压制住,或许也能压制住师尊体内的热度。   想到此,沈星河立刻把手腕上的寒潭月魄退了下来,想给师尊戴上。   “蝉不知雪”却又拦住了他,主动把那串寒潭月魄接了过去,层层包裹住。   几息后,“蝉不知雪”又递给沈星河一条手链。   那手链是由一根柔软的白线制成,上面穿着颗雪白的玉珠——正是之前穿在寒潭月魄上的那颗。   “蝉不知雪”亲自给沈星河套在了手腕上。   在这之后,“蝉不知雪”才把寒潭月魄戴到云舒月手上。   沈星河摸了摸师尊的手,感觉师尊身体的温度似乎略降了些,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这样就可以了吗?”   他小声问“蝉不知雪”。   虽然“蝉不知雪”只是师尊的武器,沈星河却觉得,它能听懂自己的话。   “蝉不知雪”点了点“头”,安抚地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在这之后,才又缓缓钻回云舒月袖中。   说来也怪,沈星河明明对一切靠近师尊的有灵智的东西都极为排斥,但对“蝉不知雪”这个明显有些智慧的仙器,沈星河却从未生出过一丝防备之心,也从不觉得“蝉不知雪”会背叛师尊或自己。   包括“思无邪”也是。   还有那刚被“蝉不知雪”戴在他手腕上的白线。   指尖挑起那根白线细细揉搓了几下,沈星河又召唤出“思无邪”,发现那白线的手感,和“思无邪”以及“蝉不知雪”简直一模一样。   所以,这根白线难道是“蝉不知雪”从自己身上匀出来的?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沈星河很快审视了一番这屋子。   这似乎是一个女子的闺房,到处都是随风飘动的轻薄红纱,空气中脂粉的香气也十分浓郁,沈星河检查时,没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很快又回头看向师尊。   越看师尊身下那床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越不爽,立刻又分出一只小青鸾分身守在师尊身边,而后在屋中另一处重新布下隐匿阵法,又自空间中翻出一张寒玉床,把师尊抱了过去。   暂时安顿好师尊后,沈星河这才来到窗边,小心向外面看了看。   在看到月夜下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漠,以及附近与沙同色的城池时,沈星河立刻问君伏,【这里是金乌大漠?】   君伏:【不错。】   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   金乌大漠位于天屿大陆东方,地域广袤,是丹阳仙府所掌控的区域。   丹阳仙府身为崇光界一流火系修真世家,门内高手众多,单出窍尊者便有近四十位。   之前太一宗集会上,沈星河见到的那位炎烈,便是丹阳仙府少主。   【师尊怎么会被传送到这里?】   沈星河稍微感知了一下本体的位置。   在发现本体所在的望月峰,距这里十分遥远,以他现在的修为,少说也要一月才能从望月峰至此后,沈星河便果断放弃用本体来找师尊的事。   同时也忍不住后怕,还好他早早把力量都转移到了分身里,不然只一个力量微弱的小青鸾分身,真未必护得住师尊。   他回头看了眼仍在寒玉床上沉睡的师尊,一时间只觉得肩上和心中都沉甸甸的,又看了看仍牢牢贴在师尊颈窝的小青鸾分身,这才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跳出窗子,开始查看附近的情况。   这一查,沈星河险些吐出来。   因为这整座城池,到处都弥漫着浓重异常的脂粉香气。   香气深处,是被夜色掩盖住的靡靡之音,淫声浪语。   以及令人作呕的水声和腥臭。   还有被那些喧闹调笑声,彻底吞没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若不是已确定这里确实是金乌大漠,沈星河险些怀疑自己到了放浪形骸的魔域!   金乌大漠明明是丹阳仙府地界,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地方?   一时间,沈星河都忍不住怀疑,丹阳仙府是不是也被魔道攻破了。   头顶很快有出窍期的神识扫过,沈星河顿了顿,知道那应该是君伏之前说的,正在这附近的那位出窍期。   他待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那出窍期的神识离开,沈星河才变作一只鸟儿,飞上枝头,向附近的云雀问起消息来。   据那小云雀说,这座无名之城是最近一年刚刚建成的。   平日出入这里的,大多是丹阳仙府弟子。   每月月底,丹阳仙府都会押送一批新人到这座城里,供丹阳弟子寻欢作乐。   那小云雀的词汇量有限,沈星河时间也不多,并未问太久。   在得知最近一批被送来的人在哪里后,沈星河立刻飞到那附近,站在房间窗外的树上,透过窗缝,看到屋内正在发生的事。   “哈哈哈哈!都说这无忧门的小公子有天人之姿,今日一见,倒是名不虚传!”   说这话的人,身着一身绣有仙兽麒麟的赤金长衣——那是丹阳仙府的标志。   他身边的另外几个丹阳弟子闻言,顿时附和,“正是正是!之前这无忧门主一直把儿子藏得严严实实,每次我们去无忧门,都见不到这小公子!”   “你说他藏这么深有什么用?如今,还不是落到我们手里了?”   说着,那丹阳弟子突然自床帏深处抓出一个人。   位置的原因,沈星河并不能看清那人的脸。   只能听到一阵惊恐的尖叫,“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爹!爹你在哪里?!”   “你为什么还不来救无忧呜呜呜……”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群畜生!!!”   “啪!”   那丹阳弟子立刻给了那人一巴掌,沈星河皱着眉头,很快听那丹阳弟子道,“叫什么?!你以为你还是无忧门少门主?”   “实话告诉你,你爹早就死了!”   “你说什么?!”那无忧门少门主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们骗我!我爹可是出窍尊者,他那么强,怎么可能死?!”   那几个丹阳弟子闻言,立时大笑起来,边笑边道,“你爹是出窍尊者又如何?”   “这些年来,无忧门仗着有个出窍期的门主,一直不肯归顺我丹阳仙府。”   “如今无忧门勾结魔道,被我丹阳仙府抓个正着,我丹阳仙府自容不得这等自甘堕落的玩意儿,给你爹留个全尸,已是仁至义尽!”   “你们胡说!我娘当初就是被魔道杀害,我爹这辈子恨死了魔道,怎么可能勾结魔道?!”   “这一年来,你们丹阳仙府以抓捕魔修为名,迫害了多少无辜正道?!”   “你们这根本就是在排除异己,与魔道有何分别?!”   “哈哈哈哈!”那丹阳弟子又是一阵大笑,一边笑,一边把人往怀里拖,声音却越发得意阴狠,“小公子这么说可就太伤我们的心了。”   “如今这崇光界,谁人不知我丹阳仙府殚精竭虑,除魔卫道!”   “你看看我这伤,可就是被你爹伤的。”   他身旁几个丹阳仙府弟子也撸起袖子,掀起衣摆,连声道,“可不是,小公子你快给我们看看!”   “今天小公子可得好好心疼心疼我们,不然可别怪哥几个不怜香惜玉啊哈哈哈哈!”   屋内很快传来衣服被撕碎的裂帛声,以及那无忧门小公子绝望的挣扎哭泣声。   沈星河紧了紧爪子,到底还是没忍住,立刻窜进屋中,化成人形,掏出“绝欲”刀瞬间砍了那几个丹阳弟子。   砍人之前,沈星河还听到一句,“听说那望舒仙尊便如你这般绝色……”   一听到这话,沈星河脑中“嗡”地一声,“绝欲”刀上刹那火光暴涨,转瞬便把那几个丹阳弟子烧得魂飞魄散。   屋中很快安静下来,只床帏深处,仍有人在止不住地啜泣。   沈星河看了那人一眼,在看到那衣不蔽体的少年,竟也有一头如雪的长发后,沈星河这才隐约明白,那几个丹阳弟子为什么会提到他师尊。   一想到过去这段时间,不知有多少人抱着那样的心思来找过这少年,沈星河顿时被气得浑身颤抖,牙齿都咬得吱嘎作响。   这破地方,他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他也不想管那时不时扫神识过来的出窍期,只想立刻带师尊离开这淫窝!   床帏内的少年却忽然叫住了他,“仙君留步!”   沈星河回头看了眼那少年。   为避免节外生枝,之前沈星河已换了身夜行衣,脸上也蒙了黑布,瞳色也伪成了黑色。   因此那少年只看到一双满是戾气的黑色眼眸。   但他还是瑟缩地爬到床边,哀求地对沈星河道,“求求您,带我走……”   他对沈星河伸出手。   沈星河闪身躲开,并未让他碰到。   那少年见状,眼中顿时又蓄满泪水,哆哆嗦嗦道,“若你不带我走,我现在便……立刻叫守卫来!”   “……这城里有丹阳仙府的出窍长老,只要我一喊,他……他立刻就能发现这里的情况!”   “所以,你必须带我走!”   沈星河淡淡看他一眼。   虽然救人时他并未想太多,但转头就被人威胁,被恩将仇报,多少出乎沈星河的意料。   不过,想到这里是崇光界,还有片刻前自那几个丹阳弟子口中听到的话,沈星河忽然便释然了。   最后,他连看都没再看那什么无忧门小公子一眼,转瞬便跳出窗子,融入无边夜色中。   身后很快传来一声夹杂着浓浓恐惧的尖叫,“杀人啦——!”   之前那股出窍神识立刻扫了过来。   沈星河在原地停留一会儿,并未动用灵力。   待那出窍神识扫向别处,他这才火速回到师尊暂时停留的房间,背上师尊便开始跑路——   若他没料错,用不了一会儿,这城中怕是就会进行地毯式搜索。   毕竟他刚才可杀了好几个丹阳仙府弟子。   不过他也不怎么后悔就是了。   本来这破地方,他和师尊也不会停留多久。   这一番动作下来,那出窍神识立刻便发现了沈星河,出窍期威瞬间那自空中狠狠降下。   沈星河冷哼一声,刹那也放出出窍威压,猛地对那股力量反击回去。   沈星河的神魂有出窍后期,化神之下,几无敌手。   而那驻守在城中的出窍期显然并未修至出窍后期,沈星河只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是一个冲天的烟花——那应该是联络其他丹阳仙府门人的信号。   想到丹阳仙府有几十位出窍期,沈星河顿时一阵头大,转瞬便带着师尊,遁入茫茫大漠之中。   ……   近一年来,因丹阳仙府要肃清域内魔道,已对金乌大漠边界进行全面封锁。   化神以下,几乎不可能在不触发封锁法阵的情况下,轻易离开这片沙漠。   这事之前夜枭曾在给沈星河汇报时提过一嘴,沈星河当时也没在意,没想到转天就和师尊落到了这仿佛没有尽头的荒漠之中。   因为师尊如今灵力全失,沈星河并不敢冒险。   因此他只能等,等师尊醒来,力量恢复至全盛。   也就是说,若无意外,接下来,他和师尊还要在这金乌大漠中待上至少一月。   沈星河并不知晓丹阳仙府其他人赶到需要多久,但他知道,在这金乌大漠中,城池大多依绿洲而建。   而丹阳仙府那几十位出窍期,大多驻守在这些城池中。   沈星河便在附近鸟儿的带领下,找了一处人迹尽绝之地,布下隐匿及屏蔽灵力波动的阵法后,自空间中翻出一座精致的别院,这才带师尊进去安顿好。   这一通折腾下来,师尊还没有醒。   沈星河把师尊安置在寒玉床上,看着师尊如冰似玉的模样,又想起之前在那无名之城中看到的一幕幕。   心中顿时堵得不行。   沈星河简直无法想象,若这次他没跟着师尊一起来,只师尊一人,在灵力全无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落入那淫窝,会发生什么。   一想到这些,沈星河顿时气得眼睛都要滴血了,心中戾气翻涌,对这世界生出无边厌恶的同时,心尖也因师尊而疼得不行。   “师尊……”   他把脸埋进云舒月的衣袖,心中又是愤怒又是难过。   同时也分外焦急,不知道师尊何时才会醒来。   云舒月衣袖中,“蝉不知雪”缓缓钻了出来,温柔地蹭了蹭沈星河的脸颊。   沈星河抱住“蝉不知雪”,又看了会儿师尊,很快发起呆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星河忽然察觉,有什么东西正急速向这别院附近靠来。   他立刻警觉地站起身来,看了眼仍牢牢贴在师尊颈窝的小青鸾分身,这才提着“绝欲”刀,面沉如水地出去了。   别院很快安静下来。   主卧的寒玉床上,云舒月依旧沉沉睡着。   君伏却忽然问他,【你不怕他知道真相后,会不高兴?】   云舒月并未回应。   “蝉不知雪”却缓缓自他袖口中钻了出来,蹭了蹭小青鸾的下巴。   在这之后,君伏才听到云舒月古井无波的声音,【他不会。】   他对君伏道,【你我都清楚,这对星儿来说,是必须要走的路。】   君伏沉默。   许久后,才落下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若师尊独自一人落入此地,会发生什么?   云舒月:……   蝉不知雪:谢邀。根据以往的经验,会,鲨疯了。   对此一无所知的小星河:心疼师尊QAQ…… 第49章 妖狐   一出别院, 沈星河便看到远方沙丘中,有一群黑点正急速向此方奔来。   神识一扫,才发现那竟是一群实力等同筑基的灵兽沙狼, 头狼也才金丹。   沈星河立刻放出元婴威压,警告那些沙狼不要再靠近此处。   下一刻, 那些沙狼果然停了下来,开始在原地踟蹰,紧接着焦躁地踱来踱去,幽蓝狼眸却仍遥遥望着这边。   沈星河若有所思地看着它们, 在神魂中问君伏,【那些沙狼是怎么回事?】   【我明明已在此设下隐匿阵法, 按理说就算它们从此地经过, 也绝不可能察觉此处有东西。】   君伏沉默片刻,才道, 【那阵法拦不住气味。】   沈星河闻言,立刻低头嗅了嗅身上,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而且, 就算他身上真有什么味道, 也不可能吸引来这么多沙狼。   吸引鸟类还差不多。   师尊的话就更不可能了。   他的小青鸾分身至今还贴在师尊身上呢, 除了师尊身上一直有的淡淡幽香外,根本没闻到任何异常的味道。   所以,也不可能是师尊。   然而没过多久, 沈星河便发现, 除沙狼外, 沙狐、沙蝎、沙隼、沙蛇等灵兽也逐渐现出身影。   它们的目标也和沙狼一样, 明显都是这里。   沈星河见状, 顿时皱起眉头, 再次放出元婴威压,同时呵斥那些鸟儿不许靠近。   那群沙隼闻声,委屈地“嗷嗷”叫了几声,沈星河能听出,它们也在说什么这边的味道好闻。   知道那些鸟儿不可能撒谎,沈星河顿了顿,又检查了一遍别院外的隐匿阵法,这才折回别院中看了看。   找了一圈他也没发现有什么气味特殊的灵草,最后干脆把整个别院里的花花草草都拔光光,之后才又出了别院。   然而只这一会儿工夫,那些灵兽便已全数围到了别院外。   更离谱的是,它们竟像集体陷入发情期,沈星河一出去,就看到那些灵兽已三三两两滚作一团,沙隼也都叠起了罗汉。   原本寂静的荒漠,顿时热闹起来。   沈星河:…………   就离了个大谱!   沈星河看了看高高挂在苍穹的圆月,这才想起来,每年七月十五,这崇光界的动物确实会十分躁动,也是交配繁殖的旺季。   这是动物的本能,他管不了。   但!   尼玛这跑他和师尊的别院外来发情算怎么回事儿啊?!   偏那些动物又没攻击他,沈星河也不好直接把它们剁了。   只能用御风诀把那群胡来的家伙集体掀走,而后一脸无语地继续守在别院外。   然而没过多久,沈星河便又迎来新一批发情的动物们。   这次他干脆直接把它们吹飞出去,连一丝靠近的余地都不给那些动物。   那些动物便都散落在远处,以天为盖地为庐,疯狂地进行生命大和谐运动。   嘤嘤嗷嗷嘶嘶的声音此起彼伏,把沈星河都听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星河的神色忽然一凛。   目光定定落在远处一个不高的沙丘上,沈星河手中忽然现出“绝欲”长刀,对那沙丘处低喝一声,“出来!”   沙丘后很快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现出一个身着橙红流仙裙,领口点缀狐毛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长得极美,身姿曼妙,一双狭长绿眸柔媚异常,于月夜下闪着蛊惑人心的幽光。   沈星河听她柔柔弱弱地道,“小郎君,你轻点声,你吓到奴家了~。”   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毫不留情地拆穿她,“你一个出窍期,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装柔弱?”   那女子闻言,只轻轻叹息一声,“你这小郎君,怎地这般不解风情?”   说完,那女子眨眼便飞到沈星河身前,微微放出一丝出窍威压,涂了朱红蔻丹的指甲直奔沈星河蒙在脸上的黑布,“小郎君,快让奴家看看你的脸~。”   沈星河眼中却一丝恐惧都没有,“绝欲”刀没有半分迟滞,径直怼到那女人的手上,同时放出金红火焰。   那女子顿时被烫得嗷一声,立刻退出十数米,把着火的手埋进沙子里,这才终于眯眼打量起沈星河。   不应当呀!   那女子想。   之前她在远处探查时,明明看出这小郎君只有元婴期。   在她出窍期的威压下,这小郎君明明只有任她捏扁揉圆的份,按理说应该连动都动不了。   这一细细打量,女子才发现,那手执长刀,身着黑衣的小郎君,浑身上下都包得严严实实,就连脸上都只露出一双熠熠生辉的黑眸。   那女子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啊”了一声。   她媚眼如丝地看着沈星河,忽然一笑,问道,“小郎君,今夜在那无名城中,伤了炎照长老的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说完,也不管沈星河是何反应,那女子忽然扭了扭腰身,对沈星河抛了个媚眼,“炎照长老可是出窍中期,小郎君你好坏~明明实力那么强,为何偏要装作元婴期~?”   “难道,也是想骗如奴家这般单纯柔弱的女子吗~?”   这似乎是个极擅长撒娇的女子,偏她长得又极美,若是一般男子见到她这风情万种的模样,或许早已心软。   沈星河却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忽然在神魂中幽幽问君伏,【我之前向师尊撒娇的时候,不会也这么黏黏糊糊的吧?】   君伏很快回道,【没有。】   在君伏看来,沈星河与那矫揉造作的女子完全不同。   沈星河闻言,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并未放松一丝警惕。   只沉声对那女子道,“阁下若无事,还请离开!”   那女子却显然并不是碰巧出现在此处。   听到沈星河驱逐意味明显的话,那女子脸上顿时现出一丝惊讶,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世上竟会有男人不吃她这套。   但她紧接着又想起什么,很快轻笑一声,又娇娇柔柔地道,“小郎君,奴家听闻,今夜曾有人擅闯无名城~。”   沈星河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就见那女子又轻“啊”了一声,言笑晏晏对沈星河道,“小郎君,你千万别误会,奴家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更不是想为那炎照长老报仇~。”   “真说起来,还得感谢小郎君伤了那炎照,不然今夜,我等也不可能那么容易攻进那无名城~。”   沈星河微微挑眉,心中暗暗记下这件事,打算等解决完这女子再去查查无名城出了什么事。   那女子很快又道,“不知小郎君,今夜自无名城,偷出了个什么宝贝~?”   说着,那女子忽然闭上眼睛,享受似的嗅了嗅夜风中的味道,脸上渐渐漫上一丝奇异的红晕。   只见她扭了扭身子,一双绿眸已亮起幽幽莹光,对沈星河道,“小郎君,这味道实在太夺人心魄~。”   “奴家活了近千年,还从未闻到过如此令人心旌摇曳的香气~。”   “你就告诉奴家,那是什么,好不好嘛~。”   说着,那女子便又摇曳生姿地向沈星河靠来。   沈星河面无表情地劈出一刀。   被那女子迅速躲过。   沈星河再次警告,“若再靠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女子却轻轻叹息一声,“这香气可比我狐族的媚香更胜一筹,今夜若不能得到,奴家此生都会不甘心呢~。”   说着,那女子身后忽然现出五条毛茸茸的尾巴,脚下的白沙也迅速震颤起来。   “既然小郎君如此不识趣,奴家便亲自来取~。”   话音刚落,沈星河脚下的沙地突地陷落!   沈星河立刻掐了个御风诀飞至半空,又回头看了眼别院。   在发现别院仍被法阵牢牢护着,并未出现任何问题后,沈星河这才握紧长刀,神色冷冽迎上那出窍的狐妖。   那狐妖虽才出窍初期,却身负土灵根,有沙土的地方完全是她的主场。   她对这金乌大漠似乎也十分熟悉,完全不与沈星河硬刚,只滑不溜丢地在那沙土中神出鬼没。   毛茸茸的尾巴还时不时往沈星河身上试探。   一会儿蹭下沈星河衣摆,一会儿又想往沈星河胸口钻。   与其说是在打斗,倒不如说是在调情。   沈星河:……   【我觉得我被小看了。】   他幽幽在神魂中对君伏道。   下一刻,身下的沙地中又窜出一条尾巴,意图缠住沈星河脚踝。   沈星河一脚把那尾巴踢了出去。   那尾巴又钻入地下,很快向别院结界发起攻击。   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绝欲”长刀瞬间插入地底,在结界周围燃起一圈青鸾圣火。   地底立刻传来一声惨叫,猛地窜出一只毛色橙红的巨大灵狐,兽口一张,霎时喷出漫天白沙,神色凶狠向沈星河咬来。   见她终于开始下死手,沈星河微微眯起眼睛,倒也没在留手。   来此之前,沈星河已在秘境中历练三百年。   在那三百年中,他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奇形怪状,身负各种灵力的巨型海兽,无尽之海又是海兽的天下,因此他早已习惯了于优势全无的环境中作战,无论群战还是单打独斗都已颇有心得。   他也早不知斩杀多少出窍期海兽,论起单打独斗,沈星河还真不怕这区区一个出窍期。   因为此,没过多久,那妖狐便被沈星河斩断了一条尾巴。   尾巴对妖狐来说是力量的象征。   乍一被沈星河斩断尾巴,那妖狐顿时气疯了,也疼疯了。   再装不来之前的矫揉造作。   只听她对沈星河厉喝一声,“臭小子!你竟然伤老娘的尾巴!等我抓到你,定要把你抽筋拔骨,用你浑身的血肉来下酒!”   沈星河却只垂眸看她一眼,青鸾圣火立时烧光了那蠢蠢欲动的断尾,淡淡道了句,“废话好多。”   说完,沈星河再没说过一句话,“绝欲”长刀上霎时火光暴涨,专心砍起那妖狐来。   没过多久,便又砍下一条尾巴来。   紧接着,是第三条。   第四条。   仅剩一条尾巴时,那妖狐终于讨饶起来。   她柔弱自半空中跌落下来,重新化作人形,泪光盈盈望着沈星河,“小郎君,手下留情~。”   沈星河不为所动地看着她。   那妖狐却忽然幻化成一个白衣白发的银眸男子,泫然欲泣地看着沈星河,小心翼翼地道,“奴家听闻,近日欢场里,最受欢迎的便是这幅模样。”   “小郎君,若你今日饶我一命,奴家愿为奴为婢,终身服侍您~。”   那明明是一副极为好看的皮囊,雪肤花貌,月仙般美丽动人。   沈星河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心中猛生无边戾气,立时放出出窍末期威压,狠狠把那狐狸碾回原形。   在那之后,沈星河才一刀结果了那狐狸精。   连她的内丹都没掏,一把火把她烧得干干净净!   虽然之前在那无名城里,沈星河已从那丹阳弟子口中听闻了某些事,也看到了那白衣白发的无忧门少主,但他万万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竟真有那么多狗东西敢意淫他师尊!   那狗狐狸,变出的那张脸竟然和师尊有六七分相像!   一想到这,沈星河顿时气得险些憋过气去,来来回回在别院外走了好久。   直到日出东方,把这金乌大漠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沈星河这才勉强压下心中戾气,回别院去查看师尊有没有醒来。   沈星河记得,上次七月十五,师尊第二天便清醒过来。   因为此,他还以为这次也会这样。   但在看到师尊仍无知无觉沉睡在寒玉床上后,沈星河顿时又忍不住问君伏,【君伏,我师尊真的没事吗?】   君伏很快道,【你的心乱了。】   这事沈星河当然也知道。   但他就是很生气,也很担心师尊。   生气是因为,他知道,即便有凌云台,有飞羽集在,他也不可能让全崇光界的人都绝了意淫他师尊这件事!   而且,师尊之前明明只在太一宗短短露面过一会儿,如今竟已被如此多的人知晓了模样,若说没那几大宗门世家在暗地里推波助澜,沈星河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这垃圾世界,到底什么时候毁灭?】   他神色沉沉坐在窗前,对这个世界已经厌恶至极。   但他紧接着又想起师尊,立刻回头看了看师尊冰雕玉琢的容颜,心情这才渐渐平复下来,在心底叹出一口气来,【不行,就算要毁灭,也得等到我师尊飞升之后才行。】   说完,沈星河又看着师尊发了会儿呆。   直到日上三竿,沈星河才想起来,之前那狐狸精曾提过,昨夜似乎有人攻入了那无名之城。   沈星河想了想,立刻自结界外招来一只小云雀,让那小家伙帮忙去无名城探查一番。   那小云雀却一进来就黏在他指尖,不停对沈星河搔首弄姿,拼了命地跳着求偶舞。   沈星河顿时被它气笑了,紧接着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和那狐妖打斗时,身上似乎也沾了些那狐妖的味道。   想来这小云雀如此,怕是受了那狐妖身上媚香的影响。   想到此,沈星河立刻往身上甩了一打净身诀,之后又放出一丝丝威压,强行给小云雀醒了醒脑子。   在那之后,沈星河才把小云雀往空中一送,让它快去干活。   送走小云雀后,沈星河缓缓自窗边站起身来。   腰间却忽然一紧。   沈星河低头一看,是“蝉不知雪”。   他若有所觉地猛地转过身,看向寒玉床。   在看到那双覆满霜雪的银眸,已完全睁开,此时正静静看着他,沈星河心中顿时一喜,立刻扑向床边,开心地唤了声,“师尊!”   “蝉不知雪”却猛地又是一勾。   沈星河心中顿时一惊。   下一刻,已撞入一袭如雪的布料,鼻尖也撞上一片硬邦邦的胸膛。   沈星河顿时疼得眼睛一红,手忙脚乱想从师尊怀里站起身来。   “蝉不知雪”却仍牢牢把他压在云舒月怀里。   见沈星河挣扎,又在他腰上缠了好几圈。   直到险些又把沈星河缠成一颗蚕宝宝,再动不了分毫,“蝉不知雪”才终于安静下来。   沈星河这才艰难抬起头来,望进师尊眼中,低声说道,“师尊,您让它放开我……”   云舒月淡淡看了眼“蝉不知雪”,又垂眸看向沈星河微红的鼻尖,目光在沈星河身上的黑衣,以及刻意变幻成黑色的头发、眼睛上一一扫过。   在这之后,云舒月才轻轻抚上沈星河的头发,淡声对他道,“为师近日灵力失控,‘蝉不知雪’并不听话。”   沈星河头顶顿时冒出一个问号,万万没想到“蝉不知雪”竟还有失控的时候。   头顶很快又传来师尊的声音。   只听他语气平淡地道,“星儿,这是何处?”   沈星河立时僵住,这才想起来,他此时或许可能大概,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师尊:“蝉不知雪“”并不听话。   小星河:?   蝉不知雪:我不是我没有但我不敢说T-T…… 第50章 天罚   “星儿, 这是何处?”   那一瞬间,沈星河想了很多。   他想,若他告知师尊, 这里是金乌大漠,那么, 师尊立刻就会发觉,他此刻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毕竟以他元婴的修为,自望月峰到金乌大漠,最快也要一月。   可若不告诉师尊这是哪里, 待师尊灵力恢复,也还是会认出此地为何。   而且, 沈星河也没法解释, 自己是怎么这么快找到师尊的。   “星儿?”   见沈星河迟迟不答,云舒月又轻唤了他一声。   他的声音明明很淡, 也并没有催促或责备的意味,沈星河却浑身一抖, 条件反射地说了实话。   他说, “师尊, 这里是金乌大漠。”   说完, 沈星河顿时僵住,完全不敢抬头看师尊。   沈星河:【完了完了完了……君伏,我师尊肯定发现有哪里不对劲了!】   【我我我……我该怎么解释, 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难道要暴露小青鸾分身的事?】   【可我又该怎么和师尊解释, 我一个元婴, 为什么能搞出分身来?】   【还有, 我师尊知道后会不会生气?】   【他刚收我为徒没多久, 我就搞了个小青鸾分身一直看着他, 师尊会不会……觉得我是变态?】   【……他会不会生我的气?】   【……他会不会把我逐出师门?】   越想,沈星河就越慌。   因为他其实知道,在小青鸾分身这件事上,确实是他不对。   毕竟没有哪个正经徒弟,会这么对师尊。   尤其师尊一直以来还对他那么好!   【呜呜呜呜我该怎么对师尊解释啊……】   云舒月其实并未想到,自己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会把沈星河吓得快哭出来。   眼见着怀中的小孩把脑袋垂得越发低了,心音中也渐渐有了哭腔,云舒月正思忖,该如何帮他把这件事圆过去,就见沈星河忽然握紧双拳,猛地抬起头来。   昨夜出于谨慎,沈星河已把发色眸色都变幻成了纯黑,至今仍保持着双黑的模样。   但此刻,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已变得红彤彤,眼眶中也蓄满了水光。   颤颤巍巍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流淌出来。   云舒月静静看着他。   就见沈星河忽然抽了抽鼻子,抿紧了嘴唇,双唇开合数次,才终于小声说道,“师尊……对不起,我骗了您……”   话音刚落,沈星河眼中便落下豆大的泪珠来。   但他还是努力把话说完。   他忽然看向云舒月肩头,在那里,那只一直牢牢抓着云舒月肩膀的小青鸾正缓缓飞落下来,落在沈星河手中。   沈星河抱着那小青鸾,哽了半晌,才吸着鼻子对云舒月道,“师尊,这……这其实不是我捡到的鸟儿,而是……我的分身……”   他似乎用了很大勇气,才终于把这件事说出来。   说完半晌,都不敢抬头看云舒月。   云舒月也一直没有反应。   沈星河便以为师尊这是生气了,心态终于崩了,哆哆嗦嗦抱着那只小青鸾,语无伦次跟云舒月道歉。   “师尊,对不起……”   “我……我不是故意要监视您……我就是,我一看不到您我就紧张得不行……”   “您相信我,我真不是变态……我……”   然而这话,沈星河自己都不相信。   毕竟若没有前世的记忆,他的所作所为,怎么看都绝不正常。   但沈星河根本不可能告诉师尊他是重生的,他也不想让师尊知道,前世都发生了什么。   这一刻,沈星河简直委屈得不行,却又忍不住责备自己,当初为什么脑子一热就搞出个小青鸾分身出来,还瞒了师尊那么久。   他在神魂里抱着元婴小人儿哇哇大哭,现实中却连声音都不敢出,只无声“啪嗒”“啪嗒”一直控制不住地流泪,生怕师尊会厌弃自己。   他实在太害怕也太难过了,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云舒月微微叹出一口气来。   云舒月发现,沈星河好像很容易在自己面前哭鼻子。   沈星河在面对外人时,明明总是那么意气风发,灼灼若骄阳,但在面对他时,沈星河却总是有千般思虑,万般忧愁。   沈星河明明一直为他殚精竭虑,却什么都不敢告诉他,还一直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怕被他责备厌弃。   连带着,让云舒月的心都不由得微微拧了起来。   他抬起沈星河早已被泪水浸湿的下颌,轻轻擦去沈星河颊边湿漉漉的水迹,难得柔下声音,轻声说道,“哭什么?”   没想到师尊还会这么温柔地跟他说话,沈星河都有点哭懵了,略显瑟缩地小声问他,“……师尊,您不生我气吗?”   云舒月却并未回答,只又问他,“为何这么做?”   沈星河就又忍不住哭了,边哭,边抽着气道,“我……我担心您。”   说到这,沈星河终于憋不住了,把心底藏了好久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师尊……我,我看到您和其他人在一起,哪怕是剑尊,我都……担心。”   “所以我才想亲自看着……”   “……后来,我发现您临近七月十五时……有些异常,您还不让我跟着,我就……更害怕了……”   “我,我就想了这个办法。”   说到这,沈星河终于鼓起勇气,抬眸看向云舒月,小心翼翼地问他,“……师尊,您会不会觉得我在……监视您?”   “我,我其实没有……我就是害怕……”   【怕您再遇到前世的事……】   这句话,沈星河没敢说,也不能说。   虽然没说出来,但他哭得却更凶了。   泪水把云舒月胸前的衣服都浸湿了。   哭得云舒月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舒月忽然想到,上次七月十五时,沈星河也曾因为他哭过。   那时他用沈轻舟说的方法,亲了亲小青鸾的羽冠,沈星河才不哭了。   但沈星河现在是人形。   云舒月就算再没有常识,也知晓,亲人和亲小青鸾是不一样的。   而且,他那时只是亲小青鸾,都把沈星河吓得捂住了他的嘴。   但除了亲吻,云舒月却想不到任何办法,能让沈星河不哭。   最后,还是“蝉不知雪”看不下去了,直接卷起沈星河,把他往上提了提,让沈星河的脑袋能靠在云舒月肩膀上。   云舒月张开手臂,恰好把小孩抱了个满怀。   而后,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仍在哭泣的沈星河,轻声说道,“不怪你。”   云舒月知道,小青鸾分身的事,真的不怪沈星河。   因为那完全是在他默许的情况下发生的。   他也从头到尾都清楚,那是沈星河的分身。   但他不应该知道,也不能告诉沈星河真相。   所以,只能像现在这样,笨拙地安抚怀中的小孩,希望他能不要再那么伤心和害怕。   他不安慰还好,一安慰,沈星河顿时哭得更凶了。   只觉得,“呜……师尊,您怎么……这么好?”   他也终于问出了让他害怕许久的问题。   “师尊……您是病了吗?”   “您为什么一到七月十五就会这样……还忽然被传送到这么远的地方?”   “……我真的好怕,一想到昨夜我要是没在您身边,我……”   想到昨夜师尊竟无知无觉落到了无名城那样的淫窝中,沈星河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前世那些让他肝胆俱裂痛不欲生的情景,顿时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抱着师尊哭。   云舒月也不知道,沈星河为何有这么多眼泪。   不过,一想到小孩每次哭,都是因为他,云舒月便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见“蝉不知雪”都急得在一旁团团转,忍不住凑上去给沈星河擦眼泪,云舒月思忖片刻,这才缓缓对沈星河道,“那不是病。”   沈星河却似乎并未明白他的意思,仍靠在他肩头,疑惑地“嗯?”了一声。   云舒月斟酌着道,“是‘天罚’。”   “什么?”   一听到这俩字,沈星河顿时连哭都忘记了,强睁着哭得红肿的凤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云舒月,“……师尊,您是说,您这样,是因为‘天罚’?”   沈星河立时懵了。   沈星河是听说过“天罚”的,但那仅限于某些穷凶极恶之辈被天道惩罚,天打雷劈。   师尊这每到七月十五就浑身发热,还可能被传送到奇怪地点的情况,怎么可能是“天罚”?   他师尊到底怎么得罪天道了?竟让天道对他做出这么离谱的“惩罚”?   不过,想到崇光界如今烂到根子的模样,会有做出这种事的“天道”,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沈星河忍不住问君伏,【所以,这才你说,我师尊的‘病’,唯飞升可解的原因吗?】   君伏淡淡应了一声。   沈星河顿时握紧了拳头。   也终于明白,师尊上一世为何会有那么糟糕至极的经历。   他一把抹去眼中的泪水,忽然握住云舒月的双手,目光坚定对云舒月道,“师尊,您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好您!”   “我不知道天道为何如此对您。”   “但就算是要与天作对,我也一定会保护好您!”   “所以,”说到这,沈星河忽然气弱,小心翼翼对云舒月道,“所以,今后我还可以陪在您身边吗?”   云舒月静静看着他。   在看到沈星河脸上已完全没有之前的难过,眼中也渐渐重燃起坚定和斗志的火焰,云舒月这才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了句,“好。”   ……   沈星河并没有问师尊为何会受到“天罚”。   因为在他看来,师尊是不会做错事的。   就算有错,也定是那狗天道的错!   沈星河其实也并未想过,师尊竟真的完全没生他的气。   这不禁让他越发感动,甚至十分感激师尊。   但师尊的灵力还未恢复,沈星河也随时有可能出别院与寻来的妖魔鬼怪战斗,并不放心单独放师尊在别院。   因为此,沈星河思忖再三,到底还是没收回小青鸾,只试探着又把小青鸾塞给师尊。   云舒月没有丝毫排斥地收下了那小家伙,依旧毫无芥蒂地任由那小青鸾站在他肩头。   沈星河看着小青鸾,忽然问云舒月,“师尊,您怎么都不问我?”   云舒月疑惑地看他一眼。   就见沈星河眼中略带迷茫地看着他,低声说道,“我现在只有元婴,却已经能化出身外化身。”   可这明明是出窍期才能做到的事。   云舒月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指尖轻挑,让那小青鸾落于他指上,这才缓声对沈星河道,“为师有很多秘密。”   他又抬眸看向沈星河,“星儿自然也可以有。”   沈星河这才明白,原来师尊不是没注意到这件事,只是因为体贴他,所以才什么都不问。   【呜呜呜君伏,我师尊真的太好了!】   【今天他还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尊!】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君伏!你看我师尊!他超体贴,超宠我,他都不生我气!我师尊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尊(震声!)   君伏:……   云舒月:你看,我说过,他不会生气。   小星河:师尊qaq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您!   云舒月:好   君伏:…… 第51章 感动   把分身的秘密说开后, 沈星河和云舒月很快陷入沉默。   云舒月从不是热络的性格,话少倒也正常。   沈星河却是因为,在大脑逐渐恢复理智后, 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片刻前曾在师尊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师尊还像抱孩子似的抱着他,安慰他……   一想到这,沈星河顿时尴尬得脚趾抠地,连看都不敢看师尊, 立刻就想去别院外冷静下。   但在出去前,想到师尊如今灵力全失, 浑身无力, 根本没办法修炼,一定十分无聊, 沈星河立刻自空间中翻出一张精美的茶桌,放在床边。   之后又给师尊摆了一堆灵果零食灵茶, 还翻出了他爹留给他的写有各地风物的书册, 满满当当堆满了茶桌, 给师尊解闷。   在这之后, 沈星河才垂着脑袋,小声对云舒月道,“……师尊, 我要去外面巡视啦。”   云舒月看着他紧张抖动的浓密睫毛, 知道因为之前的事, 小家伙如今正不自在。   倒也并未多说什么, 只轻声对沈星河道, “注意安全。”   沈星河乖乖应了一声, 立刻就要出去。   但……   他低头看了看腰间。   在那里,自师尊醒来便牢牢缠在他腰上的“蝉不知雪”,此时仍不肯放开。   沈星河看了看师尊,想到师尊之前说过,“蝉不知雪”最近有些失控,显然并不是师尊能控制的。   沈星河便想,待他走远点,“蝉不知雪”或许就会放开他,回到师尊身边了。   沈星河便试探着往屋外走。   但直到他走到门口,“蝉不知雪”仍没有放松的意思。   沈星河无语地看着自师尊所在的寒玉床,一路延伸到他这里的“蝉不知雪”,一时间颇有些头大。   他又往别院外走,“蝉不知雪”还不松开。   沈星河便停下脚步,好声好气对“蝉不知雪”道,“我要出去巡视啦,你放开我吧。”   “蝉不知雪”不为所动。   沈星河想了想,又道,“那不然,你去缠着我的小青鸾分身也行,就在师尊那。”   “蝉不知雪”微微动了下,似乎有所动摇,最终却还是没有放开。   沈星河试着用手解开它,试了半晌,“蝉不知雪”分毫不动。   它又是师尊的武器,沈星河也不能用刀砍它。   最后只能像哄孩子似的摸了“蝉不知雪”半晌,又承诺,待他巡视回来,一定让“蝉不知雪”缠个够,“蝉不知雪”才终于依依不舍放开。   沈星河立刻一溜烟跑出了别院,边跑边在神魂中问君伏,【‘蝉不知雪’到底是什么东西?】   【已生了灵智的武器吗?】   【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君伏并未回应。   沈星河便明白,君伏很有可能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倒也没再继续追问。   出了别院后,沈星河的脸色顿时爆红,一时间简直恨不能把自己埋进沙子里,害羞得脚趾都微微蜷缩起来。   一想起自己之前在师尊面前哭成那样,沈星河就恨不能重新回到师尊刚醒来时。   但他紧接着又想到,就算重来一次,他恐怕也还是会把小青鸾分身的事,告知给师尊。   虽然他现在依旧后怕,怕师尊会因此而厌弃他,把他逐出师门,但……他是真的不想再骗师尊。   一个谎言总要用千百个谎言去填补。   除了重生以及君伏,沈星河不想隐瞒师尊任何事。   他也不想师尊再有任何意外。   这次师尊忽然被传送走的事,是真的吓到他了。   而且,若之前他没有提前把本体中的大部分力量,提前转移到小青鸾分身中,昨夜怕是连带师尊出那无名城都做不到,也无法战胜那循香而来的狐妖。   所以,用小青鸾分身守着师尊这件事,显然也有可能出现意外。   从今往后,起码在七月十五那段时间,沈星河想亲自守在师尊身边。   如此,他才能真的安心。   也多亏了师尊并未生他的气,还那么温柔地包容了他所做的这一切。   想到师尊,沈星河眼中又是一热。   但他很快又想到昨夜。   昨夜那妖狐曾言,她是因某种引人情动的“异香”而来。   虽然沈星河什么也没闻到,但他还记得,在那狐妖之前,也曾有许多动物,因某种香气而聚集在别院附近,控制不住疯狂发情。   想到这些,沈星河脸上的红晕渐渐退去,不由自主紧抿起嘴唇。   他又想到师尊说的“天罚”,终于再也不能欺骗自己。   他低落地在神魂中问君伏,【君伏,你昨夜曾说,我设下的隐匿阵法,无法隔绝气味。】   说到这,沈星河咬了咬牙,这才艰难道,【你说的气味,难道真是……源自我师尊?】   君伏沉默。   片刻后,见沈星河仍执拗地在等答案,这才轻叹一声,道,【是。】   沈星河眼中顿时一热,立刻仰起头来,深呼吸好几次,才强压下渐渐弥漫上来的酸楚和痛意。   他尽量冷静地说出自己的猜想,【所以,那降在我师尊身上的‘天罚’,难道真是……让他在七月十五失去意识,灵力全失,浑身无力,不知道会被传送到什么鬼地方……他身上还会散发让所有生物都控制不住,强行发情的香气……】   说到最后,沈星河差点忍不住又哭出来,声音也低不可闻。   半晌后,才又听君伏说,【是。】   沈星河顿时气得不行,眼泪又“唰”地落了下来,咬牙切齿道,【这狗天道到底怎么回事?!】   【就算是穷凶极恶之辈,也不过天打雷劈魂飞魄散!】   【但它这么对我师尊,根本就像是要让我师尊受尽折辱!】   【我师尊……】   【我师尊他明明那么强,浑身上下都干净得像一捧雪,这狗天道怎么能……这么对他……】   一想到师尊上一世真的曾经历过那么多恶心的事,沈星河顿时气得浑身颤抖,难过得不行,简直恨不能立刻劈了那狗天道!   似乎察觉到他在哭,那存于他腕间玉珠中的“思无邪”很快飞了出来,安慰地蹭了蹭沈星河的脸颊,帮他擦去泪水。   看到“思无邪”,沈星河难免想到“蝉不知雪”,继而想到此时正需要他保护的师尊。   想到师尊,沈星河终于渐渐冷静下来,虽然心中还是很难受,却还是强行憋了回去,抱住“思无邪”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缓过来一些。   他也再一次清楚地知晓,他必须变得更强才行。   如此,或许才有可能从天道的恶意中保住师尊。   他看着眼前于烈日下变成金黄的无边大漠,终于退去所有软弱的神情,手握长刀,开始在这附近巡视起来。   或许是因此地还残留着他昨夜与那妖狐战斗的气息,那些发情的动物们直到现在仍不敢靠近。   沈星河走到昨夜狐妖出现的沙丘附近时,腰间忽然一动——是他存放寻宝鼠的宠物袋。   沈星河立刻把那寻宝鼠放出来,寻宝鼠一落地,便一溜烟跑到一处空白的沙地上,而后开始往底下钻。   没过多久,便给沈星河叼回来一只古朴的戒指。   沈星河谨慎地用隔绝毒物的手帕把那戒指接了过来,又给寻宝鼠放了好几打净身诀,还检查了一下身体。   确定寻宝鼠没染上任何毒物后,沈星河才奖励它一块上品灵石。   寻宝鼠最喜欢有灵气的宝贝,最喜欢的食物便是上品灵石。   只不过几乎没有人像沈星河这样,会真的用珍贵的上品灵石给这灵宠做食物。   沈星河对此却不甚在意,很快把那抱着上品灵石的寻宝鼠收回宠物袋。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重新回到别院前,检查起这明显带有昨夜狐妖气息的储物戒指。   这戒指明显是那狐妖昨夜与沈星河打斗前埋在那里的,可能是出于谨慎?   沈星河很快抹去那戒指上的印记,打开翻了翻。   在看到里面竟然存了一堆散发着狐媚香气的各色花笺,以及各种真丝肚兜、情趣服装、春宫图之类的东西后,沈星河顿时眉头一跳,立刻就想把它们都烧了。   但他紧接着,又看到许多放在花笺下的身份令牌。   那些令牌对应的身份,上至正邪两道大小宗门宗主、太上长老,下至正邪两道精英弟子,甚至连一些沈星河闻所未闻的小宗门入门弟子的身份令牌都有。   而那些令牌之上对应的花笺,则是那狐妖与那些令牌主人的通信往来。   沈星河用神识大致扫了下,发现里面大多是些互诉衷肠的酸诗,还有不堪入目淫词艳曲。   沈星河:…………   想不到,这还是个海王狐狸精。   脸上一时间火辣辣的,沈星河皱眉捏着那戒指,又是想把它彻底烧了,又冷静告诉自己,这里面的东西还有用。   最后,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把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和玩具都烧了,之后才仔细检查起那些令牌来。   在看到其中竟然还有丹阳仙府的长老令牌后,沈星河忽然想起,昨夜那妖狐曾说过,她并不是为那无名城中的炎照长老报仇的。   他很快又自一个看似不起眼却设有重重禁制的小盒子中,找出一枚魔道合欢宗长老令。   与其他令牌不同,在这枚令牌上,沈星河明显能感觉到那妖狐精血的味道,上面也清楚刻着“狐妙”二字。   倒是与那妖狐十分吻合。   那些花笺上,开头也大多有“妙妙”二字。   所以,那出窍妖狐的真正身份,是合欢宗长老?   丹阳仙府内,竟然有长老与那“狐妙”有染?   丹阳仙府最近不是正与乾元王朝联合,打算对魔道宣战么?   怎么自家内部,反而出了这么大纰漏?   不过,想到昨夜自那无名城中听到的,丹阳仙府近一年已假借除魔卫道的名义,迫害了不少正道宗门,沈星河又觉得,丹阳内部如此,好像也并不奇怪。   反正那些所谓正道,早就烂到了骨子里。   ……   傍晚时,之前被沈星河派去无名城探查的小云雀,终于姗姗归来。   与它一同回来的,还有一只威风凛凛的沙隼。   乍一见到沈星河,那小云雀立刻又冲到他怀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死命想要蹭上沈星河脸颊,结果被“思无邪”捆了个结实,只能委屈地对沈星河求救。   沈星河:……   知道“思无邪”不会真的伤到小云雀,沈星河也确实应付不来这殷切求偶的小家伙,只能装作没看见,整理小云雀带来的消息。   从那小云雀口中,沈星河得知,昨夜那无名城中果然出了问题,据说如今已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里面死了好多人。   因为不是亲眼所见,小云雀知道的也不多。   不过它带回来那只沙隼,昨夜却恰好在那无名城中。   沈星河很快看向沙隼。   那沙隼对沈星河张开一人高的翅膀,雄赳赳气昂昂转了一圈。   沈星河无语地看着它。   “思无邪”蠢蠢欲动。   身为猛禽,那沙隼明显比小云雀有危机意识很多。   在发觉“思无邪”身上正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后,那沙隼很快收敛好翅膀,开始给沈星河说昨夜无名城都发生了什么。   据说昨夜,无名城中忽然升起一个巨大的烟花,紧接着,有许多丹阳仙府弟子跑出房子,开始搜索什么人。   但没过多久,无名城便被一伙人强行闯入。   一进城,那些人便与正在搜人的丹阳仙府弟子狭路相逢,立刻便打了起来。   因为怕被修士斗法波及,沙隼当时并未靠近。   只知道,最后是那波强闯进城的人赢了,杀光了城内的丹阳弟子,连最厉害的那位丹阳长老,都没能逃出去,被人生擒。   而那些被困于无名城中的其他人,却被那些人带走了。   不过中间似乎也有人想趁机逃走,结果立刻便被闯城之人发现,就地格杀。   沈星河皱眉,这作风,怎么看也不像是去救人的。   他很快又问那沙隼,闯城那些人都有什么特征。   沙隼却说,那些人大多穿着黑衣,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什么。   沈星河便又幻化出他知晓的所有宗门的标志性术法,让那沙隼看看,里面有没有昨夜那群人用过的。   结果沙隼还真给了他肯定的回答,指出了乾元王朝的火系术法、药王谷的木系术法,还有灵墟幻海鲛人一族的水系术法。   沈星河眉心顿时跳了跳,心中隐约有了种猜测。   他又细细问了那沙隼些细节,最后又给它和小云雀送上了充足的食物,在这之后,沈星河才送它们离开。   沈星河现在基本可以肯定,昨夜偷袭无名城的人,应该是由乾元王朝、药王谷以及鲛人一族共同组成的。   但乾元王朝明明正和丹阳仙府联合对抗魔道……   想到乾元王朝和丹阳仙府同属火系一流修真世家,平日为争夺资源,本就摩擦颇多,乾元王朝想与丹阳仙府一样,借此机会排除异己,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沈星河立刻自空间中拿出黑翎羽,联系上夜枭叔叔,让他查一下,近一年中,丹阳仙府弟子是不是时常失踪,还有另外几大宗门世家门下弟子都出没在什么地方。   结束通讯后,沈星河很快在沙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因为前世的记忆,沈星河知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所以,与其他一提到乾元王朝便想到帝尊焚天的人不同,除焚天外,沈星河还知道,那一年前拜入隐仙宗的狗东西符熄,真实身份是乾元第八帝子,前世曾噬父夺位,成为新的乾元帝尊。   而那前世在隐仙宗便十分不起眼的狗东西泉弦,虽出身丹阳仙府,实际却是丹阳仙府主人与鲛人之子。   后来灭了丹阳仙府,登顶鲛王宝座的人,也正是他。   花沉则出身药王谷,在药王谷中似乎地位颇高。   而现在,在这本该被丹阳仙府牢牢把控的金乌大漠上,却出现了本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三股势力,他们甚至还悄无声息灭了丹阳仙府一城……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按照崇光界的时间,那些狗东西才拜入隐仙宗一年,彼此应该还不算熟悉,但沈星河还是忍不住想,难道他们在这时,便已经开始联合起来,试图覆灭丹阳仙府?   这个猜测实在有些大胆。   但只要一想到那就是一群疯子,沈星河又觉得,他们也不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而若这猜测是真的,他倒是也可在其中掺上一脚,让狗东西们不那么好过。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得护师尊度接下来这一个月才行。   无名城被灭的事,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丹阳仙府知晓。   届时丹阳仙府肯定会大肆在这金乌大漠上搜捕可疑人员。   虽然只在此停留了一夜,沈星河却并不敢用师尊的安危冒险,再加上周围那些表现异常的动物,还有昨夜出现的妖狐……   想到这些,沈星河立刻就打算带师尊转移。   但师尊已经醒来,此时也不必再像昨夜那样着急,所以沈星河倒是不用再背着师尊满沙漠跑。   师尊清醒的情况下,他也不敢。   略微思忖后,沈星河很快自空间中掏出小云朵坐骑,把它变成一块大云朵,又把整座别院挪到了那大云朵上,重新设好隐匿阵法。   在那之后,沈星河才牵着那驮着别院的大云朵,在鸟儿的指引下,重新寻找安置别院的安全之地。   ……   别院内。   云舒月正静静靠在寒玉床上。   自沈星河出去巡视后,这别院内便完全安静了下来。   就连那站在他肩膀上的小青鸾,都不似之前活泼,至今仍一声都不敢吭,雕像一样立在云舒月肩头。   云舒月知道,暴露小青鸾是他分身这件事后,沈星河一定十分不自在,也定再不敢如从前那般,用小青鸾对他撒娇。   虽然他本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心中刚如此想着,“蝉不知雪”便从他袖中钻了出来,慢吞吞飞到他肩头,缠住小青鸾细长的脚踝。   别院外,正牵着大云朵的沈星河忽然顿了下。   别院内,云舒月肩头的小青鸾也偷偷甩了甩小爪子,想把“蝉不知雪”甩开。   “蝉不知雪”却忽然一个用力,把小家伙拽了下来。   小青鸾顿时惊了,努力扑腾翅膀,想飞回云舒月肩头。   “蝉不知雪”却丝毫不肯放松,硬生生把小家伙塞进云舒月掌心。   云舒月:……   沈星河:……   不知道“蝉不知雪”又发什么疯,沈星河立刻就想从师尊掌心跳出去,脚趾都尴尬得蜷缩起来,一时间连师尊掌心的热度都能清楚感知到。   见他想逃,“蝉不知雪”顿时把小青鸾两条腿都捆住了。   沈星河顿时站立不稳,飞也飞不起来,只能闭上眼睛,一头扎进师尊掌心。   “叽……”   沈星河抬起小脑袋,蔫声蔫气对师尊叫了一声。   云舒月看着掌心毛茸茸的小家伙,又看眼“蝉不知雪”。   半晌,才对“蝉不知雪”道,“放开。”   “蝉不知雪”却完全不为所动。   知道师尊现在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蝉不知雪”,沈星河一时间倒也顾不得害羞,怕师尊因为“蝉不知雪”生气,只能用小翅膀拍了拍师尊的手指,传音给云舒月。   【师尊,我没事……】   【就……让它缠着吧。】   反正之前本来也是他对“蝉不知雪”说,可以去缠着小青鸾分身的。   就是“蝉不知雪”非把他往师尊掌心送这件事,让他有点点尴尬。   云舒月垂眸看着小青鸾,指尖微动,想摸摸小青鸾的脑袋。   但他知道沈星河不自在,便想把小青鸾放在寒玉床上。   沈星河却立刻用小翅膀抱住师尊的手指,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云舒月微微挑眉,就见沈星河耷拉着羽冠,小心翼翼抬起小脑袋,低声对他道,【……师尊,我,我就想待在您身上……】   虽然沈星河大概清楚,这段世间师尊似乎不会再忽然被传送走,但以防万一,还是贴在师尊身上,他才放心。   说完,沈星河顿时觉得自己更像变态,也更得寸进尺了。   “蝉不知雪”下,他被挡住的小爪子也尴尬地抱成一团,浑身更是羞得快要烧起来。   云舒月却并未出言斥责他,也似乎并不觉得他如此有什么奇怪,只安抚地用指尖点了点小青鸾的脑袋。   沈星河条件反射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而后,忽然僵住。   云舒月眼中这才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轻声道了句,“好。”   掌心的小家伙毛茸茸的,心中很快又想起碎碎叨叨的心音。   内容无外乎又是些害羞尴尬师尊好好呜呜呜……   这原本寂静无声的别院,在那细小的心音下,立时鲜活起来。   云舒月一边轻抚小青鸾的脑袋,一边看向窗外。   云舒月记得,沈星河昨夜曾进过别院一次,把院中的花花草草全都拔光了。   但现在,那里却又变得郁郁葱葱——是沈星河出去前重新种上的。   只为了能让他从窗外看出去时,不至于只看到些光秃秃的景致。   这别院的围墙很高,却遮不住远处被烈日烤得微微扭曲的广阔天空。   云舒月忽然想到,自他降于此世,已有两千六百载。   在这两千多年中,他曾经历过数十次昨夜的情况。   每次于七月十六醒来,都会看到满地的肮脏和血污。   从无任何意外。   唯有今年。   唯有今日。   在他醒来后,看到的一切都干干净净。   有人欣喜地扑到他怀中,不带任何私心和谷欠望。   用尽全身力气,也想护他周全。 第52章 守护   金乌大漠广袤异常, 危机四伏,即便是修真者,也极少会在远离绿洲处活动。   因为此, 开始几天,在鸟儿的指引下, 沈星河还真找到几处人迹尽绝之地,用以安置别院。   但后来,或许是丹阳仙府终于发现了无名城被灭之事,在这茫茫大漠上巡逻的丹阳仙府弟子, 很快多了起来。   沈星河便只能带着别院四处转移,尽量不与那些丹阳弟子正面接触。   但那些被师尊身上香气引来的不断向别院聚集的动物们, 却始终是个隐患。   虽然沈星河一直会放出威压驱逐那些动物, 甚至会把它们吹得很远很远,但用不了多久, 动物们便又会循香而来。   沈星河为了躲避他们,只能继续带着别院转移。   如此过了几天, 倒也相安无事。   但沈星河不会总那么好运。   这天下午, 沈星河例行巡视别院四周时, 忽然察觉有两股剧烈波动的灵力正迅速向别院飞来。   只眨眼的功夫, 便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两个正激烈斗法的修士,一个身着赤金丹阳弟子服,一个从头到脚都被黑布包裹, 只露出一双冰冷异常的灰色竖瞳。   这两人虽然都是元婴期, 但那丹阳仙府弟子明显不是黑衣人的对手, 一看就是被那黑衣人从远处打到这里的。   沈星河见状, 知晓这两人应该并不是刻意来寻他和师尊的, 立刻便打算偷偷带别院跑路。   那黑衣人却在打斗途中, 身形一顿,而后猛地把那丹阳弟子自半空中击落,恰好撞在沈星河设下的隐匿结界上。   乍一撞上结界,那丹阳弟子立刻被弹飞出去,重重落在黄沙中,狠狠喷出一口血来。   那黑衣人的视线也精准落到别院上,深吸一口气后,喉中忽然发出嘶嘶的声响,竖瞳霎时变成针状,哑声问已严阵以待的沈星河,“那结界里……是什么?”   沈星河立刻明白,那黑衣人显然也嗅到了师尊散发出的香气,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戾气。   “绝欲”长刀瞬间出现在他掌心,沈星河立刻放出出窍威压,沉声对那人道,“滚!”   黑衣人却似乎并未听到他的话,仍直勾勾地盯着别院所在的位置,周身的灵力似乎都已隐隐开始失控。   沈星河警惕地看着他,时刻准备上前砍人。   气氛一时紧张到极点,一触即发。   那丹阳弟子却在磕了几粒疗伤丹药后,忽然破口大骂,“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我丹阳仙府地界?!”   沈星河和那黑衣人闻言,立时都看向那丹阳仙府弟子。   就见他已骂骂咧咧站起身来,神色阴狠看着黑衣人,“好哇,我就说你为何把我引来这边,原来是有同伙在这里!”   沈星河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这才想起,自他来到这金乌大漠,为避免暴露身份,也穿了一身黑衣,甚至与那黑衣人一样,也用黑布蒙住了脸。   所以,倒也难怪那丹阳弟子会把他们认成一路人。   就听那丹阳弟子又色厉内荏道,“五天前袭击无名城的人,也定是你们!”   “实话告诉你们,这金乌大漠如今已被我丹阳仙府严密封锁,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若你们把其他同伙供出来,随我回去领赏,我丹阳仙府或还可留你们一个全……啊!!!”   话音未落,那丹阳弟子便被一条粗壮的巨大蛇尾拍成肉泥,瞬间毙命。   “嘶嘶……”   空气中一时间满是浓重的血腥气。   沈星河神情凝重地看着那忽然现出蛇尾的黑衣人,眼见着那人周身的气息越发不稳定,灰色竖瞳直勾勾盯着别院的方向,也渐渐现出与之前那些发情沙蛇相似的气息,沈星河脸色顿时一黑,提着“绝欲”刀就对那蛇妖砍了上去。   那蛇妖已有元婴末期修为,虽尚不及沈星河神魂的出窍末期,但或许是他血脉有异,完全化作蛇身后,竟已有出窍初期的实力。   他又似乎被空气中的异香惹得完全失去了理智,一直不要命似的猛往结界上撞,气得沈星河薅住他的尾巴把他狠狠甩出去老远,才终于把他钉死在沙地里,一把火连蛇带魂魄烧了个精光。   解决完那蛇妖后,沈星河又把之前那被蛇妖拍死的丹阳仙府弟子也烧干净。   在这之后,才立刻带着别院转移。   与此同时——   金乌大漠一处绿洲的客栈中。   坐在桌边的黑衣人,忽然听到“啪”一声脆响。   黑衣人顿了顿,立刻自储物戒中拿出一个小盒子。   在看到里面写有“蟒十三”的腰牌,已完全碎裂后,他眼中立时现出一丝意外,起身出了房间,敲响隔壁房门。   “吱呀——”   房门很快被人拉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墨绿长衣的男人,神情不耐道,“又出了什么事?”   黑衣人道,“进去说。”   墨绿长衣看了他几眼,这才让开身体,让黑衣人进去。   房门关上后,黑衣人很快道,“‘蟒十三’已死。”   墨绿长衣闻言,眉头微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之前是去追那丹阳弟子了罢。”   “只一个元婴期,他都对付不了,这种废物,在我们药王谷,连试药的资格都没有。”   黑衣人也就是蟒一闻言,却没有丝毫不悦,只睁着一双冰冷的灰色竖瞳,就事论事,“十三定不是死于那丹阳弟子手中。”   “他有吞天蟒血统,本体已有出窍初期修为。”   墨绿长衣闻言,这才终于来了点兴趣,问蟒一,“吞天蟒?你可能寻到他的尸体?”   “若能寻到,倒是可以让我采上些血肉。”   蟒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很快闭上双眼,仔细感知了一番——   他与蟒十三乃一母同胞,多少能感知到对方的气息。   半晌后,他才睁开眼睛,对墨绿长衣道,“我只能感知到他死前的大致方位。”   “他已魂飞魄散。”   墨绿长衣眼中这才现出一丝意外,若有所思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如此,看来那杀害蟒十三的人,定已有出窍中后期修为。”   “难道是遇到了丹阳仙府的出窍长老?”   说到这,墨绿长衣眼中顿时现出一丝精光,缓声道,“我曾听闻,那丹阳仙府嫡系一脉皆身负火麒麟血统,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速速带我去寻蟒十三身死之地。”   “若能逮到那丹阳长老,我定帮蟒十三报仇雪恨!”   蟒一看他一眼,很快带墨绿长衣去了之前大致感知到的位置。   一到那附近,蟒一和墨绿长衣之人皆面色一变。   蟒一瞳孔骤然紧缩成针状,墨绿长衣那人则闭上眼睛,仔细嗅着空气中残存的极轻微的香气,脸色很快都染上暧昧的潮红。   墨绿长衣皱眉思索,“这里是荒漠,不可能有春心藤、思凡草、春水海棠……”   “这显然也不是蛇妖狐妖鲛人散发出的香气……”   他像是忽然陷入了魔障,自言自语念出了许多能引人陡生谷欠念的淫物。   在发现这空气中的异香,竟真与自己所知的任何一种都对不上后,墨绿长衣眼中霎时现出一丝狂热,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滚滚黄沙,心中对那不明之物,已势在必得!   ……   沈星河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或许是他的运气都用光了,在遭遇那丹阳弟子和蛇妖后,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撞上修真者。   但据他观察,那些人却并非丹阳仙府弟子,而是乾元王朝和药王谷的人。   虽然那些人一直伪装得很好,全程都没把脸暴露出来,也沈星河还是从他们使用的术法中,探明了他们的身份。   这不禁让沈星河有一丝疑惑。   尤其那些人显然并不像是偶遇到他的,完全像是刻意寻来的。   他忍不住在神魂中问君伏,【这几天我一直挑没人的地方走,他们是怎么找来的?】   君伏言简意赅,【气味。】   沈星河顿时沉默。   实际上,沈星河根本从未闻到过那些人所说的,源自师尊身上的“异香”。   他也不知道为何唯有他闻不到。   他也确实从未受过那异香的影响。   但每次带别院移动前,他都会仔细把别院周围的空气甚至沙地都烧上一番,就为了不留任何香气在原地。   结果却还是被人发现了。   这不禁让沈星河有些头疼,一时间又想不到其他解决办法。   就只能,护师尊杀出一条血路了!   令沈星河感到奇怪的是,那些乾元王朝和药王谷的人,在出现过几次后,忽然不见了踪影。   沈星河却并未放松警惕,总觉得他们还有什么阴谋。   他的直觉也果然没错。   这天夜里,沈星河刚带别院在新地点安置不久,忽然察觉有三股出窍威压猛地向此处袭来。   心中一凛,沈星河刹那拔出“绝欲”长刀,瞬间在别院前划出一道金红刀气,牢牢挡住那三人的攻击。   “嗯?”   “这人竟也是火灵根!”   “他那刀一看就是宝贝!我不管,待一会儿宰了他,他那把刀必须归我!”   “刀归谁自然各凭本事!”   听那几人竟毫不避讳说杀了他后的分赃问题,沈星河一时间险些被他们气笑了。   但他的神情却极冷,神经也紧绷到了极点,很快由衣服认出了那三人的身份——竟都是丹阳仙府的出窍期长老!   沈星河神魂虽已有出窍后期,身体修为却仍是元婴末期,虽然之前他在无尽之海也杀过不少出窍期海兽,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还要顾虑师尊,并不想贸然与这三个出窍期对上。   因此,虽然心中已万分警惕,沈星河却还是对那三人拱了拱手,沉声道,“不知某何时得罪了丹阳仙府,竟让三位长老同时来寻?”   那三人却道,“既然你问了,我等便让你做个明白鬼。”   “七日前,无名城曾惨遭灭城。”   “我等收到消息,你也是罪魁祸首之一,是我丹阳仙府的罪人!还不速速伏法!”   沈星河不卑不亢道,“我不是。”   “若前辈们不信,我可发下心魔誓证明自己清白。”   那三人闻言,却忽然一阵大笑。   “心魔誓?怎么现在是个人都敢学那沈星河?动不动就发心魔誓?”   “可即便你发了心魔誓,又有何用?”   “你们到底还要和他废话多久?他区区一个元婴,怎么配得上我那宝刀!”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猛地向沈星河袭来,瞬间坠下漫天火球,想把沈星河围困其中。   其他两人见状,倒是并未出手,只作壁上观,看那人与沈星河斗法。   寂静大漠中,霎时火光冲天。   沈星河便明白,此战已避无可避。   既然不可避,那便战!   “绝欲”长刀上霎时火光暴涨,沈星河神情凛冽,转瞬便与把丹阳长老战做一团。   那率先出手的丹阳长老本以为,自己一个出窍期,对付眼前这元婴期小儿定绰绰有余。   但没过多久,他便发现,这元婴小子竟比他想象中的还难缠!   那把他馋得不行的火系长刀,也锋锐异常,完全不似凡物。   是天品十二阶灵器?   不!至少是半仙品!甚至仙品!   “是仙器!”   “他那长刀竟是仙器!”   此言一出,那作壁上观的两位丹阳长老立时也有些蠢蠢欲动,眼中皆现出贪婪之色。   沈星河却没有一丝惧怕,仍把“绝欲”长刀舞得密不透风,没过多久便斩落那丹阳长老一臂。   “啊——!”   完全没想到自己竟会被那元婴小辈所伤,那丹阳长老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立刻召出十数只巨大的火狼,铺天盖地向沈星河袭去。   在沈星河与那些火狼缠斗的空档,那丹阳长老立时掏出一瓶疗养的丹药,狠狠吞下几粒,而后运转灵力疗伤。   然而!   他手臂上的伤口却没有丝毫恢复,那断臂处不但仍血流不止,还灼痛异常。   但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也是火灵根,怎么可能被一个同为火灵根修为还不如他的小子伤成这样?!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错觉。   “啊……啊啊啊!”   “臭小子!你那刀上难道淬了毒?!”   痛极之下,那丹阳长老不禁对沈星河破口大骂。   沈星河却已全数解决完那些火狼,只神色冷淡地看他一眼,并未做声。   那旁观的两位丹阳长老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种走向,其中一人很快自半空中落下,前去查看那断臂上老的伤。   然而他的手指刚一触碰到那伤口,那伤处便猛地燃起一股青蓝的火焰,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把那断臂长老整个人都吞没了!   那长老见状,心中顿时一惊,猛地后退出几十尺,然而他手上也早已染上那青蓝色的火焰,无论如何都无法灭掉。   “这……这究竟是什么火?!”   半空中那至今仍未参战之人也神情凝重地紧盯着沈星河。   丹阳仙府为火系一流修真世家,族内长老几乎全为火系出窍期尊者,寻常火焰根本不可能伤到他们。   更何况,今天接到消息赶来此处的三位长老,均为丹阳嫡系,身负火麒麟血脉。   虽然那血脉已微乎其微,却依旧不是一般火灵根修者能轻易伤到的!   一时间,就连那正被青蓝火焰灼烧的断臂长老,望着沈星河的目光都满是精光,简直恨不能啖沈星河血肉,把他身上那股异火占为己有!   他们此时也顾不得沈星河只有元婴期,在贪婪的驱使下,纷纷掏出武器,向沈星河发起猛烈攻击。   沈星河身上顿时压力骤增。   “思无邪”见状,立刻飞了出来,牢牢护在沈星河身前。   一开始,那三位丹阳长老还没在意“思无邪”。   但在发现那细软白绫竟把那小子护得密不透风,他们根本伤不到那小子分毫后,其中一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眯眼紧盯着沈星河,试探问道,“老夫听闻,去岁太一宗那‘小升仙会’上,曾有一人,手中也有一条白绫模样的护身法宝!”   “此人名为,沈星河!”   沈星河闻言,微微顿了下,紧接着又劈出一刀。   虽然他几乎没露出任何破绽,但那丹阳长老一直紧盯着他,自然发现了他迟滞一瞬的动作,立时确认了心中想法。   他忽然看向沈星河身后。   在此旁观多时,那丹阳长老早已注意到,沈星河似乎一直在牢牢护着身后什么东西。   他们嗅到的令人血脉贲张的“异香”也似乎是自那里不断散出的。   这沈星河,究竟藏了什么宝贝在里面?竟让他拼死相护?!   一时间,那丹阳长老直想方设法开始攻击沈星河身后。   沈星河见状,眼中霎时戾气暴涨,动作迅猛地对那丹阳长老发起猛攻,直把那丹阳长老打得节节败退。   那丹阳长老心中顿时大惊,因为沈星河明明只有元婴期,却竟会让他感到如此大的压力,还在他们三个出窍长老的攻击下游刃有余!   “你不可能是元婴期!难道已跻身出窍?!”   但就算沈星河真是出窍,也不可能赢过他们三个出窍期!   一时间,那出窍长老甚至都开始怀疑,沈星河是不是已晋升化神!   但这怎么可能?!   抑或这人根本不是沈星河?而是哪位化神大能?!   但崇光界如今的化神大能,拢共也才只有那么四人,化神大能也不可能与他们纠缠这么久!   “啊啊啊啊——!”   他很快听到一阵凄厉的惨叫,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之前被青蓝火焰团团包裹的长老,竟已快气绝身亡!   连想要飞离身体的魂魄,都在那青蓝火焰的焚烧下灰飞烟灭。   看到这一幕,那丹阳长老心中竟突生出一丝恐惧。   他又看向另一位长老,在看到那位长老竟也被那青蓝火焰层层包围,早已看不出人形后,立时掏出传信焰火,瞬间点燃夜空,向丹阳仙府发出求救信号。   再看向沈星河时,才发现,自己早已被一双黢黑的眼眸牢牢盯住。   ……   沈星河用了三天,才终于把那三个出窍长老彻底摁死。   但此时,丹阳仙府的援兵也已到来——   宗门世家中大多会在弟子入门时,为其定制专属魂灯或身份令牌。   一旦灯灭令碎,便可知其弟子已身死魂消。   因为此,第一位丹阳长老身死时,便已被丹阳仙府知晓。   而在收到另一位长老的求救信号后,丹阳仙府立刻派出大量追兵,直奔沈星河所在之地。   此时,已把沈星河团团包围。   但没过多久,他们便纷纷被空气中那股缥缈的异香所影响,变得激动异常,仿佛没了理智,想尽一切办法向别院所在的结界疯狂发起攻击。   沈星河厌恶地看着他们丑态毕露的模样,眨落睫毛上的汗水,提着长刀再度攻了上去。   这次丹阳仙府来了六位出窍长老。   就算沈星河神魂已有出窍后期,但在六位出窍的联手进攻下,也还是渐生疲态。   但只要一想到,身后还有师尊,他便一步都不敢退。   也不能退。   他曾对师尊承诺过,一定会保护好师尊。   他也绝不会再让师尊,遭遇前世的苦难!   只要一想到师尊,他便仿佛能生出无穷的力量,什么都不会怕。   而且,他还有师尊给的“思无邪”护着。   还有师尊送他的“鸾羽”。   本来,沈星河是不想暴露“鸾羽”的,因为之前在太一宗时,曾有很多人见到过“鸾羽”,沈星河担心会被这些人认出他的身份,继而联想到他师尊。   沈星河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被他牢牢护在身后的人,是高高在上的望舒仙尊。   他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师尊现在的模样。   但尼玛的!这群人怎么和蚂蚁一样源源不断!   丹阳仙府这群狗东西!竟然还搞起了车轮战!还想偷袭别院!   沈星河只能命令“思无邪”去护着别院,毕竟“思无邪”可是仙器!   一开始,“思无邪”还不想去。   结果被沈星河一脚踢了过去,告诉它,“若不护好结界,回头我就把你退回去!”   见沈星河神色认真,“思无邪”纠结半晌,这才终于飞到别院上空,牢牢护住整个结界。   沈星河这才终于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提着“鸾羽”“绝欲”,与丹阳仙府那群出窍长老拼起命来。   沈星河的空间里其实有很多攻击、护身法宝,都是他爹当初塞给他的。   此时都被沈星河拿出来,不要命地往那群丹阳长老身上砸。   但纵使如此,他身上也还是渐渐染上了鲜血。   有那些丹阳长老的,也有他的。   也不知打了多久,沈星河只隐约记得,日月早已变换许多次,他才终于杀光了那群人,整个人都已被鲜血染红了。   但纵使如此,他也还是丝毫不敢放松——   因为那此时终于现出身来,正一脸狂热盯着他的男人。   只见那人指尖不知何时竟沾了几滴如火的青鸾血,此时已激动得浑身颤抖,目露癫狂地问沈星河,“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这血液中的力量,怎会如此精纯强大?!”   沈星河神色冷淡地抹了把脸上的血迹,早已累得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知道,面前这一身墨绿长衣的人,才是他近来遭遇如此多丹阳长老的罪魁祸首。   还有他身后那个一身黑衣,灰色竖瞳的男人。   沈星河看着他,忽然想起不久前,他似乎杀过一个类似的蛇妖。   这才明白,这二人为何一直找他麻烦。   但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他很快又听那墨绿长衣的男人说,“你身后护着的,究竟是什么宝贝?”   “如此引人情动的异香,连我药王谷都闻所未闻!”   “你为何完全不受我毒烟的影响?难道也是因为你的血脉?”   “沈小友,你随我回药王谷好不好?”   “若与我回药王谷,我定奉你为上宾!”   那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虽然已努力在收敛狂热的觊觎之色,沈星河还是看出,那人已恨不得用目光把他的每一寸血肉都剐下来,来试验究竟有何用处。   这群药王谷的人,都是货真价实的疯子。   他们显然也已认出了沈星河的身份,更已察觉到了他青鸾血中的异常。   更对师尊起了觊觎之心。   他们知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   沈星河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他们离开。   这两人也都是出窍期,一个来自乾元王朝,一个来自药王谷。   同样也都是出窍修为。   与之前那些火灵根的丹阳长老不同,这两位虽然数量少,却比之前的丹阳长老难对付许多。   沈星河又用了好几天,才把这两人彻底斩于刀下,搜刮了他们身上的储物袋,这才连人带魂魄烧得精光。   但纵使如此,沈星河却依旧无法放松神经,只看了看头顶再次变圆的月亮,问君伏,【……今天是什么日子?】   君伏道,【八月十五。】   沈星河微微怔了下,没想到自己竟已连续厮杀了这么久。   但他紧接着又想到,八月十五,是师尊灵力彻底恢复的日子。   一想到这,沈星河立刻想要往身上甩几个净身诀,好好打理自己一番,然后再去见师尊。   但直到此刻,沈星河才发现,他体内的灵力早已消耗殆尽,竟连一个净身诀都再放不出来。   他便自空间中掏出小镜子,还有灵泉水,站在无边大漠中,开始擦拭脸上头上的血。   才刚开始擦,沈星河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心脏蓦然一阵紧缩,沈星河条件反射地提刀砍过去,那染血的“鸾羽”长刀,却忽然被两根素白的手指牢牢捏住,再进不得分毫。   沈星河顺着那手指抬头望去。   在看到一袭白衣,一丝不苟束着九天流云冠的师尊后,忽然喉中一哽,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神情恍惚地望着云舒月,直到云舒月接过他手中的绢布,细细为他擦拭脸上的血迹,又轻声唤了句“星儿”。   沈星河才猛地回过神来,立刻后退了好几步,不想把身上的血迹蹭到师尊身上。   但他实在太累了,以至于,只这么几步,都让他的膝盖软了下来。   一个趔趄,便要向后摔倒。   云舒月立时出现在他身后,手臂一弯,便把少年稳稳抱在怀中。   如雪的衣袖瞬间沾染殷红的血迹,沈星河见状,立刻想从云舒月怀中跳下来。   云舒月却依旧牢牢抱着他,知道他担心什么,往两人身上都施了净身诀。   师徒二人便又都变得干干净净,只沈星河的形容看起来略显狼狈,但沈星河却丝毫不在意。   他一瞬不瞬望着云舒月如玉的容颜,感受着师尊稳稳抱着他的力量,原本在无尽厮杀中失去光亮的眼睛,终于再一次有了莹莹的光。   他深呼吸好几次,才终于哑声问云舒月,“……师尊,您……恢复了?”   云舒月看着他因失血过多略显苍白的脸,又看到沈星河眼中小心翼翼的希冀,这才微微叹息道,“是,为师灵力已全数恢复。   “辛苦星儿如此护我。”   沈星河闻言,心底蓦地一松。   眼中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立刻抱住云舒月的脖子,哽咽道,“不辛苦不辛苦……师尊没事就好,师尊没事就好……”   【我做到了……】   【君伏,我真的做到了!】   【我真的能保护师尊了!】   【我……】   激动的心音戛然而止。   云舒月垂眸看着沈星河。   这才发现,怀中的少年竟已累得昏睡过去。   眼角明明还噙着欲坠的泪珠,神色却满是安心和喜悦。   虽然早知晓这对沈星河来说是必须的。   但这一刻,云舒月心中,还是蓦地漫起一股细微的痛意。   许久之后,才落下一声沉沉的叹息。 第53章 雷劫   沈星河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世界一片漆黑, 到处都是红到刺目的肮脏血迹。   师尊在他身后沉睡。   觊觎师尊的人源源不断,潮水般涌来。   沈星河不断挥舞长刀,不知疲倦地杀戮。   一步都不敢退。   仿佛身后是万丈深渊。   “不累吗?”   冥冥中, 他似乎听到有人问。   沈星河麻木地继续砍杀敌人,并未作声。   但其实, 怎么可能不累?   但与保护师尊相比,这点累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此番重生,为的就是保护师尊,让师尊能不被这肮脏世间所误, 心无旁骛地飞升。   若不能保护师尊,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星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 沈星河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唤。   他蓦然回头。   忽然看到了光。   “师尊……”   漫天大雪之下, 沈星河终于睁开眼睛。   一睁眼,便看到鹅毛大雪自苍穹而降, 落在他脸上,凉凉的。   沈星河却并不觉得冷, 只觉得周身温暖异常, 简直像是泡在温泉水里一样……   嗯?温泉水?   耳边有潺潺水声, 沈星河低头一看, 这才发现,原来那并不是错觉,他是真的正泡在温泉中。   “醒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淡淡的询问。   那声音实在太近了。   沈星河回头一看, 这才发现, 自己此刻竟正靠在师尊身上, 被师尊抱着泡在泉水里。   而这泉水并非别处, 正是望月峰顶那处由他亲手修葺的天池。   在看清自己与师尊的姿势后, 沈星河顿时像火烧屁股一样, “嗖”地就想窜出去。   “蝉不知雪”却牢牢缠住他的腰,又把他扯回云舒月怀中。   沈星河便又撞上云舒月硬邦邦的胸膛,这次终于清醒了些。   也这才想起,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沈星河现在对师尊泡天池水这件事已经有些草木皆兵,因此,乍一看到云舒月又泡在水中,沈星河立刻紧张地攥住云舒月衣袖,略显焦急地问他,“师尊,您的身体……”   云舒月垂眸看着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少年,温声安抚,“我没事。”   “今日已是九月七。”   “星儿,你已昏睡半月有余。”   沈星河怔了下,这才忆起,在他失去意识前,已是八月十五。   师尊的力量已恢复至全盛。   不会再轻易被谁所伤。   他此刻在这里,应该也是师尊带他回来的。   沈星河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这是自己的本体。   之前在金乌大漠时,他用的是分身,被师尊带回后,已与本体合二为一。   虽然用的是分身,但那分身却是由他血肉所化,所以分身受到的伤,回归本体后,在本体上应该也会有所体现。   但他现在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是这天池水的功效?   沈星河怔怔想着。   所以,师尊这是在带他疗伤?   想到之前在金乌大漠时,那持续近一月的恶战,沈星河忽然轻唤了一声,“……师尊。”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   沈星河顿了顿,很快回过头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云舒月,又梦呓似的唤道,“师尊。”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在看到沈星河眼中渐渐又漫上丝迟疑和不确定后,这才又轻轻应了一声。   沈星河又忍不住问,“……师尊,您没事了吗?”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云舒月却依旧不厌其烦,给了沈星河肯定的答案。   “是,为师的力量已完全恢复。”   他缓缓抚了抚沈星河依旧苍白的脸颊,难得放柔声音,“辛苦星儿如此护我。”   脸上暖暖的。   这是真的师尊。   不是他在做梦。   【……所以,我是真的做到了?】   他忍不住在神魂中问君伏。   君伏也很快给了他肯定的回应,【是。】   沈星河忽然有些恍惚。   上次七月十五时,他虽然也一直以小青鸾的姿态陪在师尊身边,但因为除了浑身发热,师尊并未出现其他突发状况,也并未突然被传送走,所以,沈星河一直觉得,自己并未保护到师尊。   因为即使没有他,师尊也不会有事。   其实,如果可以,沈星河希望,师尊永远不会遭遇任何不美好的事。   但因为上一世的记忆,沈星河知道,这世界并不会善待师尊。   所以,这次七月十五到来前,在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分明时,沈星河才那么紧张,用分身寸步不离守着师尊。   他最不想看到的事也果然发生了。   沈星河就只能,用尽一切方法,竭尽全力去保护师尊。   他也真的,做到了。   【我做到了……】   重生一世,沈星河最怕的便是师尊会重蹈覆辙,遭遇前世那肮脏的一切。   他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眼睁睁看着。   【……我的重生,不是毫无意义。】   他低低在心中说着,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我真的能保护师尊了……】   【我可以。】   【我真的可以!】   重生至今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忽然一松。   沈星河头顶倏地响起一声惊雷。   “轰——”   那雷声虽闷闷的,沈星河却一下被惊醒了。   他立刻紧张地攥住云舒月衣袖,张口结舌道,“师尊,这里不行!”   【上次我渡元婴雷劫时就把水潭炸成了天池这次要是还在这里渡劫,整个望月峰怕是都会被劈没吧啊啊啊怎么偏偏是在这时候?!】   一时间,沈星河连话都说不明白了,只能在心里滋儿哇。   【而且我如果真在这里渡劫肯定会被那群狗东西发现,那他们就会知道我要出窍了!】   【二十岁的出窍这也太离谱了之前那些好不容易才拐到魔尊那的注意力肯定又会回到师尊身上,那些坏人肯定又会觉得师尊身上有飞升的秘密又会想方设法找师尊的麻烦我不要啊啊啊!!!】   云舒月:……   虽然没想到沈星河会忽然以这种方式恢复活力,但听到他又变得中气十足的心音,云舒月竟隐隐有一丝安心。   既然已知晓沈星河所想,云舒月索性带他去别处渡劫。   “蝉不知雪”立刻把沈星河团成一颗蚕宝宝,云舒月很快带着小孩飞上云端,转瞬已在万里之外。   ……   沈星河是眼睁睁看着那劫云离自己越来越远的。   万万没想到师尊竟真听懂自己的话了,沈星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舒月,问他,“师尊,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云舒月看他一眼,“去渡劫。”   沈星河立刻弯起眼睛,也不在意师尊到底把他往哪带,只抓紧时间掏出黑翎羽,联系上夜枭叔叔。   半月前,沈星河曾在金乌大漠杀了十一位丹阳仙府的出窍长老。   虽然那时他曾让“思无邪”把所有想跑去传信的人都抓了回来,全部绞杀,连魂魄都没放过,但丹阳仙府拢共才四十多位出窍长老,一夕之间死了四分之一,怎么看丹阳仙府都不会善罢甘休。   或许还会借题发挥。   沈星河担心他们会往师尊身上泼脏水,毕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杀光这么多出窍期的存在,除化神大能外,几乎不可能有人做到。   沈星河若不是已有半步化神的神魂,再加上空间里那么多攻击、防御法宝,外加给他源源不断提供灵力的上品灵石矿山,还有仙器“鸾羽”、“绝欲”、“思无邪”……   肯定也活不到现在。   放眼修真界,也几乎不可能有出窍期修者能做到。   所以,换做任何人,都会怀疑此事为化神大能所为。   但修真界如今仅有的四位化神大能,除他师尊云舒月外,皆有一流宗门世家做靠山,丹阳仙府肯定不敢轻易发难。   唯有他师尊,虽有宗门隐仙宗,却依旧与散修无异。   那些人本也因那什么飞升的秘密对他师尊虎视眈眈。   沈星河自然不能让他们对师尊发难。   索性便把这件事也推到魔尊身上。   他还告诉夜枭叔叔,必要的时候,可以把魔尊戎狄如今也已是化神的消息放出去,增加真实性。   而且,丹阳仙府最近一年本来也在同魔道死磕,遭到魔道报复也合情合理。   至于那被他诛杀的乾元出窍蛇妖、药王谷出窍修者,沈星河只匆匆交代夜枭,密切注意这两边的动向和消息。   通讯一结束,便被师尊带入一处陌生的秘境。   与此同时,那出窍劫云也已火速追来。   沈星河刚一落地,头顶便“轰隆隆”落下数道惊雷,好像生怕劈不到他。   沈星河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这秘境的环境,只匆匆看到一片无际的灰黑,很快便五心向上,坐在原地,专心渡起劫来。   ……   与此同时,万万里之外的隐仙山上。   有人正好奇地望着望月峰。   近来因扯了洛水仙庭遗孤沈卓的大旗,乾元王朝和丹阳仙府及其各自麾下大小宗门弟子,正齐聚隐仙山,意图攻打魔域。   因为此,片刻前望月峰上那一声惊雷,有许多人都听到了。   有人便忍不住猜测,“难道又有人在那里渡劫?”   一年前,沈星河曾在望月峰渡金丹、元婴双劫。   据说那时上天曾降下整七十二道惊雷,比寻常雷劫足足多出一倍,至今仍令人津津乐道,匪夷所思。   所以,乍一听到望月峰上又响起了雷声,有人便又顺嘴开了句玩笑。   众人也七嘴八舌说着各种猜测,还有人说,可能是那望舒仙尊在渡劫。   虽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只是胡言。   但,万一呢?   一时间,众人都心思各异紧盯着望月峰。   结果他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依旧没等到第二道雷。   众人这才骂骂咧咧散开,明白那应该只是正常的天气现象,并不是有人在渡劫。   ……   秘境之中,沈星河正一边被雷劈,一边抓紧时间吸收灵气。   之前在金乌大漠拼死一战时,沈星河体内的灵力早已消耗一空。   按理说,此时其实并不适合渡劫。   但这雷劫来都来了,沈星河又不能让它憋回去。   而且,他也确实等了这雷劫很久很久。   他垂眸看着左手腕上的寒潭月魄。   那是片刻前,师尊握着他的手腕,亲手给他戴回来的。   那寒潭月魄中的冰灵力,也前所未有地充盈。   应该是师尊在他沉睡时,往里面蓄了不少冰灵力。   虽然不知道师尊是怎么做到的,但有这串寒潭月魄在,沈星河倒是不用担心体内冰灵力不足的问题。   火灵力的话,之前他杀那十一个丹阳仙府长老时,曾把他们的储物袋都搜刮殆尽,也自里面找到不少火属的好东西,甚至还有几棵仙品的天材地宝。   还有他空间中那些上品灵石矿山。   有这些在,已足够他渡这出窍雷劫。   ……   出窍雷劫共八十一道天雷。   沈星河整整被劈了二十七天。   在这二十七天中,他一边借天雷淬炼肉身,一边想方设法从雷火中抢夺灵气,除需要自寒潭月魄中吸取冰灵力外,几乎没怎么动用自己的小金库。   这八十一道天雷对他来说也几乎不痛不痒。   毕竟他的神魂其实早已有出窍期。   但因为有之前金丹元婴雷劫的经验,沈星河一早便猜到,这狗天道,怕是不会让他轻易渡过雷劫。   因为此,在那八十一道天雷劈完,他却仍未渡劫成功时,沈星河并没有丝毫疑惑和惊慌。   只沉着等着下一道惊雷。   天道也果然在第二十八天时,又降下更猛烈的天雷,带着比前八十一道更严酷的威势,浩浩荡荡自九天而来。   只一道,就险些把沈星河劈趴下。   沈星河却仍倔强地挺直脊背,掏出“绝欲”长刀,正面迎上更加粗壮的下一道天雷。   【我觉得,天道想让我死。】   被那越发猛烈的天雷霹得皮开肉绽,指骨都露出来时,沈星河忽然淡淡对君伏道。   这件事,从前沈星河虽只隐约有些感觉,却从未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感知到。   沈星河想,或许天道早已知晓他是重生者这件事。   所以才会在他每次渡劫时,降下双倍天雷。   而在那一道比一道更沉重的天雷中,沈星河已不止一次感觉到浓浓的杀意。   所以,他很清楚,天道是真的想让他死。   比之前他渡元婴雷劫时,杀意更重。   但这是为什么呢?   虽然修真本就是逆天而行,但对绝大多数修士来说,雷劫更像是天道对他们的考验。   但在沈星河这里,却并非如此,而是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沈星河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么确定这件事。   他忽然又想到,师尊也同样在被天道针对。   不然天道根本不可能在师尊身上施以那么恶毒的“天罚”。   所以,天道这次对他越发深重的恶意,难道是因为,他此次护住了师尊?   遮天雷劫之下,沈星河忽然嗤笑出声。   他看向这些天来一直立于远处,寸步不离为他护法的师尊,心中渐渐生出无穷的暖意和战意。   他站在被天雷劈得焦黑的废土之上,高举长刀,越发坚定地迎上再度降下的雷劫。   在无尽的雷光和疼痛中,低声对那苍穹道——   “天要我死。”   “我偏不死!”   “我不但不会死,我还要让师尊,彻底脱离你这狗屎一样的肮脏世界!”   “你给我等着。”   “狗天道!” 第54章 出窍   沈星河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在渡劫时骂过这贼老天, 反正他骂完之后,那狗天道降下的雷是越发重了。   滚滚天雷之下,他浑身的血肉都不知被劈烂过多少回。   沈星河却一声都不肯吭, 只咬紧牙关,拼命吸收着雷火、寒潭月魄以及灵石矿中的灵气, 用比天雷更快的速度一次次重塑血肉。   每次痛极累极觉得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抬眸看看远方为他护法的师尊。   每当看到那如雪的身影,想到师尊还未飞升,还需要他保护, 沈星河便又有了继续对抗天道的力量和勇气,一次次撑了下来。   如此又过了二十七天。   在过去的五十四天中, 天道共降下一百六十一道天雷。   沈星河原本站立的地方, 早已被劈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他看着头顶遮天蔽日,已整整蓄势三天的浓云, 清楚感知到,最后这一道天雷, 怕是会比之前那一百多道天雷更厉害, 也更有可能杀了他。   沈星河却知道, 自己一定会活下去。   因为师尊还在等他。   “隆隆——”   遮天蔽日的乌黑劫云中, 紫黑的电光开始在其中翻滚闪现。   沈星河一边源源不断吸收灵气,一边急速调动体内灵力,准备对抗这最后一道天雷。   “轰隆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头顶的劫云越发黑了, 仿佛把整个秘境都笼罩其中, 紫黑电光也越发狰狞密集, 于云层中不断咆哮翻滚。   沈星河神情凝重地看着那劫云, 整个人都已紧绷到极点。   “轰——!!!”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也似乎只是一刹那,一条紫黑长龙般的电光突然自那漆黑劫云中尖啸而下,裹挟着万万钧的凶猛气势,狠狠劈在沈星河身上。   沈星河只觉得脚下的大地都开始剧烈震颤,连同自己一起,被那还在不断施压的天雷一寸寸碾碎。   那一刻,沈星河体内的灵力都沸腾了,冰火双修功法《日月鸾鸣》也运转到极致,在天道凶猛的恶意下极速修复着他不断崩溃的躯体。   直到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那道惊雷才似有不甘地咆哮着消失。   沈星河这才终于喘出一口气来,眼中也有了丝疲惫的笑意——   终于,他终于成功晋升出窍期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沈星河忽然听到身下的废土中,传来一声轻微的脆响。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只几息的功夫,便发出破碎的轰鸣。   大地开始塌陷。   失重感传来的瞬间,沈星河腰间忽然一紧,被急速飞来的“蝉不知雪”牢牢缠住,眨眼便被带回师尊身边。   沈星河看了眼自己仍旧焦黑的手臂,不用师尊说,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但他现在实在没力气打理自己,体内的灵气早已在对抗最后一道天雷时消耗一空,沈星河又真的不想让师尊看到自己这番模样。   索性变回了原形。   在这之后,沈星河又站到“蝉不知雪”边上,在离师尊最远的地方,不断抖动着浑身的羽毛,想把自己从“叫花鸡”的模样抖成漂亮的小青鸾。   他一边看着那些焦黑的飞灰从自己身上簌簌落下,一边看着面前正在极速崩溃的秘境。   是的,这个秘境正在崩溃。   沈星河看向远方。   这才发现,不只是他和师尊脚下这片土地是废墟,这一整个秘境都是暗沉的黑灰色,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师尊带他来的这处秘境,似乎本就是一个早已“死去”的秘境。   沈星河曾在师尊给的化神玉简里,看到过这类秘境的描述。   秘境其实相当于一处独立的小世界,形成原因各有不同——   有人为形成的,如万剑宗剑冢,或是从前某些大能飞升、羽化前留下福泽后人的。   也有自然形成,被人发现后才公之于众的,如丹阳秘境,蘅芜仙岛等。   但无论是何种秘境,也无论那秘境中有多少天材地宝,若只一味掠夺,涸泽而渔,那秘境中的灵气便会逐渐减少,直至彻底消失,再无法开启。   但若只是如此,那失去灵气的小世界也不会变得毫无生机。   师尊来带他渡劫这处秘境,显然曾遭受过更严重的伤害,才会变成一片废土。   这样一个本就已经“死去”的小世界,显然经不住沈星河的出窍雷劫。   沈星河这才想起,之前他渡那最后一道雷劫时,身下的土地似乎就已经在以极快的速度迅速下陷。   直到现在,终于彻底崩溃。   这是沈星河第一次看到一个小世界在自己面前毁灭。   他静静看着焦黑的大地迅速崩坏,碎裂,消失,看着眼前的一切都归于泯灭,红如鸽血的凤眸一时间专注异常。   却很快被“蝉不知雪”蒙住了。   “蝉不知雪”把他团团包裹住,包成一颗圆圆的“蚕茧”。   沈星河眨了眨眼睛,这才回过神来。   “蚕茧”中很快出现一个小水球,沈星河眼中一亮,这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师尊放出来帮他洗澡的,立刻钻到那小水球里,使劲扑腾小翅膀。   如此过了半晌,待“蝉不知雪”把他放开时,沈星河终于又变成了一只可爱的小鸟儿。   他立刻飞到云舒月身前,小声唤了句,“师尊。”   说完,沈星河才发现,自己用本体竟然也能说人话了,立刻又叫了一声。   云舒月伸手接住他,垂眸打量着小家伙。   与沈星河变幻出的小青鸾分身不同,他的真身如今仍是毛茸茸圆滚滚的一团,只在头顶长出三根短短的翎羽,像是朵青蓝色的小火焰。   沈星河刚才洗澡时已经发现自己如今仍是小鸡崽子似的模样,被师尊看了一会儿后,忽然有点羞耻,细长的脚趾都微微蜷缩起来。   云舒月发觉后,这才收回目光,把沈星河拢在衣袖中,离开这已彻底崩溃的秘境。   被师尊带着飞上云端时,沈星河偷偷扒着师尊的袖口,又看了眼那无声消失的小世界。   待再看不到那秘境时,他这才从空间中拖出一块上品灵石,抱在怀里慢慢吸收。   师徒二人回到望月峰时,一落地,沈星河便飞出云舒月袖口,化作人形。   他恭敬对云舒月深深作了一揖,神情认真道,“谢师尊这些天为我护法。”   “若无师尊,星儿定无法如此顺利晋升出窍期。”   沈星河是真的感激师尊。   之前渡劫时,若不是有师尊在远处一直看着他,也让他一眼就能看到,无数次让他恢复清醒,沈星河真有可能撑不下去。   因为有师尊,他才能那么坚定地想要活下去。   所以,他是真的很感激师尊。   云舒月静静站在那里,稳稳收下他这一拜。   待沈星河重新站直身体,云舒月才淡声说道,“倒也并非是为师的功劳。”   他认真看着沈星河,难得语重心长。   “星儿,你天资卓绝,如今道心也已日渐稳固,今后定能走得更高更远。”   “往后,你还需戒骄戒躁,如此方能稳步前行。”   “为师会一直看着你。”   原本沈星河还听得专注,毕竟师尊极少对他说这些。   但听到最后一句时,他却忽然忍不住扬起唇角,一点点蹭到云舒月身边,小心翼翼抓住他的袖口,轻声笑道,“师尊,我也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说完,沈星河灵机一动,又小小声补了一句,“那以后,七月十五时,我是不是也可以陪您一起去峰顶?”   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个,云舒月顿了顿,曲指敲了下他的脑壳。   沈星河轻轻晃了晃他的衣袖,又使出撒娇大法,努力放软声音,“师尊,好不好嘛~。”   沈星河:【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师尊要再不答应,我我我,我就哭给他看!】   云舒月:……   君伏:……   虽然明知道这应该只是沈星河在打趣自己,但一想到他之前哭泣的模样,云舒月便忍不住妥协了。   他轻轻应了一声。   沈星河这才高兴起来,欢呼着在神魂中都放起小烟花。   ……   回到望月峰后,沈星河神识一扫,便发现之前他铺在山脚的防御法阵已被触发过数次,想来他渡劫这段时间,应该有人来此试探过。   巧的是,此时山脚处也恰好有人在,竟是沈卓。   他身边还带着两个外宗弟子。   沈星河如今已是货真价实的出窍期,神识一扫,便把他们的话都收入耳中。   只听那两个外宗弟子对沈卓道,“沈道君,我等已来望月峰拜访十数次,每次都被这法阵拦在山脚,见望舒仙尊一面怎么这么难?”   沈卓微笑着对那两人道,“沈星河师兄曾说过,云师叔如今正在闭关,或许并未注意到这些。”   之后又是那两个外宗弟子不悦的抱怨,沈星河并未细听。   他忽然想到上一世。   上一世,沈卓拜入隐仙宗时,洛水仙庭正如日中天。   沈卓却是一个被放逐在沈家嫡系之外的私生子,之所以被派来隐仙宗,怕也是因为沈家对望舒仙尊的事并不重视。   但最后,沈卓却成为了太一宗宗主。   沈星河并不知道沈卓是如何做到的。   他对沈卓仅有的印象,只有上一世他们同为师尊弟子时,沈卓沉稳温和的模样。   若不是他后来在师尊神魂中,看到沈卓欺师灭祖的所作所为,单看外表,真的很难有人会相信沈卓是那样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沈星河对沈卓并不算了解,但他知道,能成功坐上太一宗宗主之位,沈卓定也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所以,沈星河并不认为,沈卓会无缘无故来望月峰。   他忽然想到,五十四天前,望月峰顶曾劈下一道出窍天雷。   虽然那时沈星河立刻便被师尊带走了,并未在望月峰顶渡劫,但沈卓曾经可是亲眼看到过他渡劫时,天雷数量比别人多一倍的事。   如此,沈卓应该也能预估到,沈星河的出窍雷劫为一百六十二道,需要整五十四天。   今天恰好就是第五十四天。   沈星河又恰好回到望月峰。   沈卓此时又恰好出现在望月峰山脚。   沈星河不相信巧合。   他想,沈卓极有可能是来望月峰试探的。   试探五十四天前的那道天雷,究竟是不是劫雷。   沈星河之前之所以让师尊带他走,不在望月峰渡劫,为的就是瞒住这群狼子野心一直紧盯着望月峰的人。   因为若被外人知晓他真的已度过出窍雷劫,那些人怕不是又会以为,望舒仙尊确实掌握着飞升的秘密,不然为何身为他徒弟的沈星河,修为竟一日千里,突飞猛进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实际上,若不是知晓这“两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晓自己是重生者,重生前早已有半步化神的修为,沈星河自己恐怕都会误会师尊。   不过话说回来,他能接连突破金丹、元婴、出窍境界,也确实和师尊有很大关系。   想到这,沈星河忽然顿了顿。   一时竟也有些不确定,那个关于他师尊掌握飞升秘密的谣言,究竟是真是假。   但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呢?   若师尊真知晓如何才能飞升,沈星河反而会更加庆幸。   庆幸师尊总有一天能离开这恶心的世界。   不过,在那之前,他定会牢牢守住师尊。   为师尊扫清飞升路上的一切障碍。   既然已想明白,沈卓极有可能是来试探的,沈星河自然不可能去见他。   他很快联系上夜枭叔叔,从夜枭叔叔口中得知,在他渡劫这段时间,丹阳仙府一夕陨落十二位出窍长老的事,已传遍崇光界。   丹阳仙府一开始也果然想把脏水泼到望舒仙尊身上。   但这消息刚有个苗头,便迅速被飞羽集把锅扣在了魔尊戎狄头上。   有意思的是,除飞羽集外,另外两股势力竟也在暗处推波助澜,也把丹阳仙府此次是被魔道报复的事传得神乎其神。   经飞羽集调查,那两股势力分别来自乾元王朝和药王谷。   沈星河暗忖,这两家应该是担心私下里针对丹阳仙府的动作被发现,这才也想方设法把帽子都扣到魔尊身上。   不过,丹阳仙府本身也不干净就是了。   想到之前在金乌大漠遭遇的那几场恶战,还有那恶心至极的无名城,沈星河的手指又有些蠢蠢欲动,又想掏刀砍人。   不过。   他看了看身边正阖眸打坐的师尊,想到自己才刚渡完出窍雷劫,正是需要巩固修为的时候,根本不可能乱跑,沈星河便只能暂压下杀穿丹阳仙府的想法,安心修炼。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巧。   沈星河于望月峰顶老老实实修炼时,一直被正道各种扣黑锅的魔道,终于按捺不住,打算给那嚣张至极的正道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更巧的是,那一早便被沈星河夺舍的魔道七杀使,恰好也在这次报复正道的行列。   而魔道这次剑指的目标,正是丹阳。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激动搓手。   小星河:巧了么这不是。   小星河:师尊,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抢一堆好东西回来![超记仇.jpg]   君伏:你觉不觉得,这孩子越发像土匪了。   云舒月:…… 第55章 搜刮   沈星河虽夺舍了七杀, 却并未彻底毁掉七杀的残魂,平日也并不控制七杀的身体,只潜伏在七杀体内, 悄无声息搜集魔道的消息。   因七杀是魔尊的心腹,平日不出任务时一直随侍魔尊左右, 七杀又是个神思混沌的疯子,因此魔尊平日处理公务时,几乎从不避着七杀。   沈星河翻了翻七杀这段时间的记忆,很快发现, 此次魔道剑指丹阳仙府一事,一开始并不是魔尊戎狄授意, 而是他手下一名为腾蛇的魔将主动提出的。   那腾蛇魔将的理由也十分充分。   他对魔尊戎狄道, “尊上,那丹阳仙府近来对我等魔道修士赶尽杀绝, 若我等再不给他们些教训,他们恐怕还以为我魔道无人, 真怕了他们!”   “听说他们还与乾元王朝联合起来, 想要攻打我魔域!”   “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又说了些大义凛然, 一心为魔域为尊上的废话, 沈星河只大致翻了翻便扔在一边,对于那魔将表忠心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与此相比, 他倒是更怀疑那身具火灵根的腾蛇, 是想趁这次丹阳仙府元气大伤的时机, 狠狠去搜刮一番。   沈星河不知道魔尊是怎么想的, 反正最后魔尊不但同意了腾蛇的提议, 还把七杀也派去了丹阳仙府。   全魔道都知道, 魔尊心腹七杀使暴戾恣睢,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除了杀杀杀外,根本不管其他事。   因为此,虽然空降了七杀这个顶头上司,那魔将腾蛇倒也毫不在意,因为真正领军的大权仍在他手里,他反而还乐得有七杀这个强力打手在。   沈星河蹲在七杀神魂中,看着腾蛇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的模样,无声撇了撇嘴——有他在,这想趁机发一笔横财的腾蛇怕是要失望了。   数月后。   朔月夜,夜黑风高。   在广袤无边的金乌大漠上,忽然凭空现出一批又一批魔道修士。   只不到两个时辰,便集结了数十万大军。   沈星河蹲在七杀身体里,眼看着一批又一批魔修自那巨大的传送法阵中走出,一时间若有所思。   他忽然想到,当初洛水仙庭为魔道所灭一事。   想来当初攻破洛水仙庭的魔道大军,应也是与今夜一样,悄无声息集结于洛水仙庭外。   但众所周知,若洛水仙庭和丹阳仙府这般的一流修真世家,定有极其强力的护宗大阵在。   就算魔道有数十万人,想要攻破这种护宗大阵也需要很长时间。   更有可能无论如何也攻不破。   除非,有人一早便从丹阳仙府内部破坏掉了那护宗大阵。   这也是当初沈星河在太一宗时,太一宗主宇文珏曾提出沈家出了叛徒的原因。   沈星河透过七杀的眼睛,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丹阳仙府。   他知道,腾蛇既然如此有底气进攻丹阳仙府,必然有他的道理——   这丹阳仙府内部,恐怕也出了叛徒。   一个时辰后,毫无阻拦攻入丹阳仙府的魔道大军,也果然证实了他这个猜测。   或许是因为一朝陨落了十二位出窍长老,丹阳仙府最近颇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因为此,魔道大军甫一降临,丹阳仙府便立刻发现了。   而在发觉护宗大阵竟已被破坏后,丹阳一脉顿时惊慌起来。   直到丹阳仙府府主炎长天大喝一声,“怕什么?!那魔尊戎狄并未出战!”   丹阳仙府众人这才逐渐冷静下来,很快发现,在那魔道大军中,修为最高者也仅为出窍末期。   如今丹阳仙府还有三十几位出窍长老,丹阳仙府精英弟子也有数十万,这里又是金乌大漠,是丹阳仙府的主战场,他们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至此,丹阳仙府和魔道大军的对抗正式开启!   因七杀时常跟在魔尊身边,沈星河怕露出马脚,平日根本不敢亲自操控七杀的身体。   唯有七杀奉命外出杀杀杀时,他才会偶尔接管这具身体练练刀。   但今时不同往日。   沈星河这次来,可是有目的的,还和那魔将腾蛇一样,都想从这偌大的丹阳仙府刮出厚厚的油水来。   因为此,战争甫一打响,沈星河便立刻接管了七杀的身体,专挑油水最多的丹阳长老下手。   只片刻,便成功斩落一丹阳长老。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也太凶了,丹阳仙府很快意识到,这魔道七杀使是个硬茬子,必须最先收拾掉才行。   因为此,没过多久,沈星河便又陷入丹阳长老的包围圈中,与数月前的那场恶战几乎如出一辙。   但这是七杀的身体,七杀虽是个疯子,身体却是实打实的出窍后期。   有之前多次的磨合,沈星河如今对这具身体已如臂指使,一时间把那饮血的修罗刀舞得虎虎生风,凶煞异常,没过多久便又把一位长老斩于修罗刀下,还悄无声息顺走了对方身上的所有储物法器。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又继续对上下一位丹阳长老。   ……   这场由魔道主动发起的偷袭,整整持续了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中,丹阳仙府曾数次向其他正道宗门世家发出求救,但直到魔道大军撤离,都未有任何一个大宗门或世家前来援助。   原本依附于丹阳仙府的小宗门更是早就闻风而逃,生怕被丹阳仙府连累。   这一战,魔道倒并未像对洛水仙庭一样赶尽杀绝。   他们撤离时,丹阳仙府尚有近十位出窍长老活着。   但他们战死的长老却更多。   连丹阳仙府府主炎长天,都被斩落于魔道七杀使刀下。   整个丹阳仙府也不复往日的繁华,唯余一片残垣断壁的衰败之景。   所有人都知道,经此一役,丹阳仙府大势已去,要不了多久,便会彻底跌下一流世家的行列。   ……   这次魔道突袭丹阳仙府,取得了重大胜利。   按理说,身为领军的魔将腾蛇应十分高兴才对。   但腾蛇这几天的心情却十分糟糕。   因为他手下的魔修们在打扫战场时发现,那些战死的丹阳仙府长老及弟子身上的储物法宝,竟全都消失不见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时,腾蛇整个人都炸了。   他立刻便让人去查,查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私吞属于他的战利品!   然而属下查来查去,最后却什么都没查出来,最后只支支吾吾说,“大人,会不会是七……七杀使大人?”   腾蛇立刻否定,“不可能是他!”   七杀是个没有理智的疯子这件事,全魔域也没几个人知道,腾蛇恰好是其中之一。   因为此,腾蛇很清楚,除了杀杀杀之外,七杀根本不可能做任何多余的事。   就算做了,也只会是魔尊的授意。   想到这,腾蛇忽然顿了顿。   忽然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当初他提议要攻打丹阳仙府时,魔尊答应得很痛快。   腾蛇:……   他妈的,想不到他辛辛苦苦打了丹阳仙府这么久,竟全便宜了魔尊!   但他也不敢去找魔尊兴师问罪。   别说兴师问罪,腾蛇连去找魔尊问一嘴都不敢。   最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捏着鼻子把这个猜测咽进了肚里。   ……   半个月后,远在极北之境望月峰顶修炼的沈星河,忽然收到来自夜枭叔叔的“礼物”。   说是夜枭叔叔送的,其实这里面大部分东西,都是沈星河借七杀身体搜刮的。   魔道攻打丹阳仙府时,沈星河曾悄无声息摸走了所有丹阳长老的储物法宝,路过那些战死的丹阳弟子以及魔修时,他也会趁机搜刮一圈,之后全放在一枚不起眼的储物玉佩里,又把那玉佩扔上枝头,让那里的鸟儿帮忙带回飞羽集。   如今辗转半个月,这装了一堆好东西的玉佩,才终于送到他本体手里。   沈星河激动地搓了搓手,很快整理起里面的东西来。   最富的肯定是丹阳府主和长老们。   在他们的储物法宝里,沈星河拢共搜刮出仙品灵宝二十三个,天品数千个,各等级灵石及天品以下法宝不计其数。   沈星河:【嘶……】   【好家伙,丹阳仙府竟然这么富有的吗?!】   【整个太一宗藏宝阁里也才不到二十个天品灵宝。】   【这波真是发了发了!】   他又在神魂里放起了小烟花。   被小烟花炸个正着的君伏:……   他适时出声提醒沈星河,【丹阳仙府应另有藏宝库,那府主的储物法宝,你可仔细探查一番。】   沈星河闻言,顿时叹为观止,【好家伙,我顶多也就是趁火打劫一下,你竟然还想着让我去抄家!】   君伏:……   沈星河紧接着又道,【不过你这个提议深得我心。】   【经此一役,不说魔道,正道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肯定也已经对日落西山的丹阳仙府虎视眈眈。】   确切地说,在丹阳仙府向外界求救时,那些正道应该就已经在等着这天了。   就算沈星河不去“抄家”,丹阳仙府恐怕也很快会被其他势力瓜分殆尽。   想到这,沈星河忽然顿了顿,立时想起,上一世,丹阳仙府也曾覆灭过。   而灭了丹阳仙府的人,正是丹阳府主之子,如今正在隐仙宗的泉弦。   还有那在魔道进攻前,已从内部被破坏掉的丹阳仙府护宗大阵……   沈星河微微皱起眉头。   说来这半月中还出了件奇事——丹阳仙府府主及那战死的二十几位出窍长老的遗体,竟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至今仍未寻到踪迹。   夜枭把这件事告诉沈星河时,只说连飞羽集都没查到那些遗体消失的具体原因。   只说有鸟儿隐约看到,那晚似乎有什么东西自地下猛窜出来,抓住遗体后立刻钻入地下消失不见。   沈星河:……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变态行为?   ……   搜刮到一堆宝贝后,当然是要与师尊分享的。   沈星河很快跑回宫殿,兴冲冲交给云舒月一枚储物玉佩,“师尊,夜枭叔叔又送好东西来啦!”   虽然已清楚里面是什么,云舒月还是把那玉佩接了过来,打开看了看。   在看到里面堆得满满当当的上品灵石矿山,以及两个木系天品灵宝,一个冰系天品灵宝后,云舒月并未作声。   只安静听着沈星河遗憾的心音。   沈星河:【虽然早知道丹阳仙府是火系世家,但这二十三个天品灵宝里,一共只两个木系,一个冰系,实在太少啦。】   【竟然还不如那药王谷长老一人储物袋里的木系灵宝多!】   君伏很快说道:【可你把所有上品灵石都给了云舒月。】   沈星河遗憾地咂咂嘴:【灵宝不够,只能灵石来凑了。】   【还好这次搜刮到的上品灵石比较多,不然我都不好意思拿给师尊。】   【要是哪天能去药王谷抢上一波就好了。】   云舒月:……   君伏:……   云舒月轻轻敲了下沈星河的脑壳,拉回他越发放飞的思绪。   在沈星河看过来时,云舒月把那玉佩中的冰系灵宝拿了出来,推回给沈星河。   沈星河怔了下,刚想问师尊为什么不要,就听云舒月道,“为师为木系单灵根。”   沈星河顿时震惊。   沈星河之前是看过师尊与剑尊交手的。   因为那时师尊出招时一直有冰雪飞花相随,灵力中也有冰系木系的波动,所以沈星河一直以为,师尊是冰木双灵根。   但沈星河知道,师尊是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他的。   也就是说,师尊真的是木系单灵根。   但若师尊真是木灵根,为何要住在这滴水成冰,仿佛由浓郁冰灵力凝聚而成的望月峰上?   木灵根修者按理说,不是更应该在木灵力充沛,满是鸟语花香的地方修炼吗?   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沈星河忽然忆起一幅至今仍令他难以忘怀的情景——   在临近七月十五时,师尊曾踏入望月峰顶的天池中,一遍又一遍用庞大的冰灵力冰封整个天池和自己。   他又忆起师尊每到七月十五时就变得异常温热的体温。   那体温,曾无数次令冻结的天池融化。   所以……师尊一直住在这苦寒的望月峰上,是为了压制体内异常的热度?   但那不是只有在七月十五时才会发作吗?   还是说,连在平日里,师尊都……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下,沈星河忽然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他也不敢问师尊,生怕会触碰到师尊的痛点。   但他心底却渐渐漫上股说不出的心疼和酸涩。   他不想让师尊看出来。   所以,沈星河只沉默地接过那存有仙品冰系灵宝的盒子,很快又轻轻对云舒月道,“那星儿以后,就寻好多好多木系灵宝回来给师尊。” 第56章 同去   十年后。   八月十五。   望月峰天池。   灵力又在体内运转一周天后, 沈星河神清气爽地睁开眼睛。   一睁眼,便看到师尊沉静的侧颜。   沈星河微微安下心来——   今年的七月十五,师尊也没被传送走。   他垂眸看着自己仍牢牢握着师尊衣袖的手, 这才缓缓松开。   松开后,沈星河却又有些不放心, 很快又偷偷把小青鸾分身放在师尊肩膀上。   刚把小青鸾放上去,云舒月便睁开眼睛。   清亮的红眸与雪色银眸四目相对,沈星河心虚地笑了笑,乖巧唤了声, “师尊。”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倒是并未计较他的小动作, 只用“蝉不知雪”勾着沈星河的腰, 一同踏出天池。   过去十年,沈星河从未踏出过望月峰半步, 一直随师尊潜心修炼。   只每年七月十五到八月十五这段时间,随师尊去峰顶天池度过。   值得庆幸的是, 在这十年里, 师尊从未突然失去踪迹, 也并未被传送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沈星河日夜不离守着师尊, 原本略微浮躁不安的心,在这十年如一日的宁静中倒是渐渐平复下来,出窍期的修为也日渐稳固。   但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 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站在望月峰顶, 沈星河神色淡漠地遥望远处的云麓峰。   十年前, 因丹阳仙府被魔道偷袭, 损失惨重, 原本驻扎在隐仙山, 准备攻打魔域的丹阳仙府弟子曾火速赶回金乌大漠支援。   与丹阳仙府联手的乾元王朝修士投鼠忌器,担心魔道也趁机对乾元下手,因此没过多久也离开隐仙山,返回乾元王朝。   正道攻打魔域的计划就此搁浅,热闹一时的隐仙山也渐渐恢复安静。   但与正道所担心的不同,在那之后,魔道倒是再未大规模偷袭进犯过正道,杀鸡儆猴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丹阳仙府恰好就是那只倒霉的“鸡”。   但丹阳仙府的倒霉并没有结束。   因族内人才济济,过去的数千年中,丹阳仙府一流修真世家的地位一直十分稳固。   但十年前,丹阳仙府却接连损失三十几位出窍期长老,如今存活下来的长老仅不足十人。   丹阳仙府所掌握的资源却十分庞大,自然惹人眼红。   沈星河日前曾收到夜枭叔叔的消息。   消息上说,如今丹阳仙府似乎已快顶不住来自修真界各方的压力,准备开放丹阳秘境。   ……   丹阳仙府。   议事堂。   丹阳仙府仅余的九位出窍长老正齐聚于此。   “啪!”   一长老重重拍了下座椅扶手,脸色漆黑地道,“那乾元王朝简直欺人太甚!我丹阳仙府好歹是一流世家,他们竟敢直接对我等下令,命我等即日开启丹阳秘境!如此行径,与强盗有何分别?!”   另一位长老叹气道,“不只是乾元,那太一宗、药王谷不也明示暗示过我们十数次。”   “最近我丹阳弟子出门在外,与其他宗门世家的摩擦也越来越多。”   “长此以往,外界对我丹阳仙府只会越发轻视!”   众长老纷纷应和,最后一齐望向上首的老人,“烁长老,您以为我等该如何?”   那名为炎烁的长老闻言,倒是没与其他人一样义愤填膺,只捋着胡须,沉吟道,“既如此,我等便开启丹阳秘境。”   “万万不可!”   有长老立刻出言反驳。   炎烁却只伸手在空中轻轻一按,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众长老很快又听他道,“诸位应该知晓,我丹阳如今式微至此,皆因族内出窍尊者仅余在座九人。”   众人一时皆心有戚戚。   炎烁继续道,“若想我丹阳重复昔日荣光,族内须尽快有更多出窍长老坐镇。”   众长老闻言,忽然都明白了什么,皆若有所思望着炎烁。   想到当初他们都是如何晋升至出窍期的,有长老很快道,“您是说……”   后面的话,那长老并未说出口。   在座众人却都已知晓他那未尽之言为何。   炎烁也很给了那人一个肯定的眼神,而后眯眼道,“这次,我仙府不单要开启丹阳秘境,还要广邀全修真界的修士来此,与我等同入秘境!”   此话一出,其他长老立时明白他想做什么,一时间倒再没有人反驳。   对开启丹阳秘境这件事,反倒都隐隐期待起来。   ……   药王谷。   浣花溪。   浣花溪旁有一处不小的院落,这是花沉在药王谷的居所。   近年来,因得了些上好的试验材料,在隐仙山动作并不方便,花沉索性回到药王谷,专心在此做“研究”。   与他同行的,还有时常需要花沉代为疏导体内水灵力的容烬。   这天晌午,容烬体内的“丝丝入骨”发作得越发厉害,直痒得他几乎失去理智。   容烬索性起身去找花沉排解。   在院落深处找到花沉时,容烬最先看到的,却并非是那仍穿着一身华丽流仙裙的死变态,而是一只正不断咆哮嘶吼的“怪物”。   那“怪物”长着张马脸,颅上生角,身体似麋鹿,尾巴像牛,腿上却生着四只人脚。   身上偶尔能见到几片黑红的鳞片,更多的却是一个个突起的肉瘤。   此时,那怪物正被捆仙锁牢牢束缚着,倒在禁锢法阵中,绝望地嘶吼。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怪物”,容烬却还是被恶心得皱起眉头。   花沉却仍专注盯着那“怪物”,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容烬的到来。   容烬主动走上前去,喘息着问花沉,“……他还没死?”   花沉这才拨冗看他一眼,波光流转道,“虽然他如今已没什么大用,但我答应过泉弦,这老东西的命,是他的。”   听到泉弦这名字,法阵中的“怪物”顿时吼得更加凶狠。   直到外出取信的泉弦归来,仍未停止。   被那怪物吵得头疼,本就烦躁不堪的容烬立时狠狠抽了一鞭子过去,低喝一声,“闭嘴!”   见容烬又变得气喘吁吁,整个人似乎都要倒下去,泉弦很快自他手中接过鞭子,面无表情看了眼那“怪物。”   那“怪物”本能地瑟缩一瞬,声音也立时低了下去,喉中发出奇怪的“喝喝”声,细听之下竟有些像“逆子”二字。   泉弦却似没听到,只侧首问花沉,“他还不肯交出‘钥匙’?”   花沉“嗯”了一声,看着那怪物道,“这老东西应是真不清楚那‘钥匙’在何处。”   “他身上的储物法宝,当年应该都被魔道搜刮走了。”   这事泉弦其实也大致猜到了。   只是这些年来,因为一直找不到魔域入口,这老东西又着实狡猾异常,泉弦这才一直没杀他。   他低头看着那早已看不出人形的“怪物”。   这人曾是丹阳仙府的府主,名炎长天,是泉弦体内一半血液的提供者。   十年前魔道大举进犯丹阳仙府时,炎长天与丹阳近三十位长老均死于魔道刀下。   没过多久,花沉便伺机偷出了他们的遗体。   又经过一番试验,把那包括炎长天在内的近三十人,融合成这样一只类似“火麒麟”的怪物。   花沉对一些稀有的“天材地宝”有着十分浓厚的兴趣,包括火麒麟。   但火麒麟这样的神兽早已不存于世,全崇光界唯余丹阳仙府一脉,身负火麒麟血统。   当初偶然知晓花沉的爱好后,泉弦曾与花沉交易,让花沉在魔道破丹阳仙府后,帮他偷出炎长天的遗体。   而泉弦需要做的,则是让那些身负火麒麟血统的丹阳嫡系长老,尽可能多地陨落。   那向魔道提供丹阳仙府防御图,并从内部提前破坏丹阳仙府护宗大阵的,也正是泉弦。   泉弦其实对炎长天的遗体并不感兴趣。   他真正想要的,是那藏在炎长天身上的,开启丹阳仙府藏宝库的“钥匙”。   但当花沉把炎长天的尸体偷出来,他们才发现,炎长天和那些长老身上的储物法宝,早已不翼而飞。   泉弦却并不甘心,这些年一直想尽办法想从炎长天口中,撬出进入藏宝库的方法。   但直到炎长天被花沉改造成眼前的“怪物”,泉弦仍未成功。   但他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五指指尖瞬间暴涨出刀刃般锋利的淡蓝指甲,泉弦面无表情斩落那“怪物”的头颅。   漆黑的血液很快流了一地,花沉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立刻把那些血液全数收进储物瓶里,贴上“火麒麟血”的标签。   在这之后,花沉才问泉弦,“你不是还未找到那‘钥匙’?”   泉弦道出刚刚收到的消息,“丹阳仙府受不住压力,已准备开启丹阳秘境。”   “那藏宝库正在丹阳秘境中,届时我亲自去寻。”   他们说话时,按捺多时的容烬终于再也受不了,猛地扑到花沉身上,开始扒他衣服。   花沉却轻轻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泉弦怀中,对两人道,“我现在没兴致,泉弦你陪他。”   容烬当初在太一宗中了媚药的事,隐仙宗几人当初早已亲眼看到过。   后来他们回隐仙山后,又一同居住于云麓山,相隔并不远。   因此容烬因那媚药时常需要安抚的事,云麓峰几人也都陆续察觉到,除雾雨真人和沈卓外,皆已成为容烬的入幕之宾。   泉弦自然也是如此。   他也没拒绝花沉的提议。   一把揽住容烬的腰,径直脱起衣服来。   ……   望月峰上。   沈星河终于收到丹阳仙府不日即将开启丹阳秘境的消息。   但与从前不同,这次丹阳仙府并未限制进入丹阳秘境的人员。   丹阳秘境是一处资源异常丰沛的秘境。   据说其中灵气充足,天材地宝遍地,从前一直为丹阳仙府所占,唯有同为一流宗门世家的弟子,才有机会与丹阳弟子一同入内寻宝修炼。   但具体开启丹阳秘境的时机,却一直掌握在丹阳仙府手中。   从前大多几百年才开启一次。   此时距离上次开启却才不到一百年时间。   想来丹阳仙府近日确实已被逼迫到极限,这才不得不妥协。   不过,从丹阳仙府如今广邀全修真界能人异士共赴丹阳秘境的做法,不难看出,他们对被迫开启秘境这件事,还是颇为不满的。   沈星河其实是有点想去丹阳秘境的。   因为他近日自飞羽集得到消息,称丹阳仙府的藏宝库极有可能就在那丹阳秘境中。   而那原本一直被丹阳府主随身携带的宝库“钥匙”,应该正在那被沈星河搜刮来的储物法宝中。   虽然沈星河至今也没在那储物法宝里寻到什么“钥匙”,但一想到丹阳仙府的藏宝库极有可能比太一宗更富有,沈星河就觉得,他绝不能让那些宝物蒙尘!   恰在此时,望月峰山脚的防御法阵被人触动。   沈星河神识一扫,发现来人又是沈卓。   沈星河顿了顿,忽然想到,若无意外,隐仙宗众人极有可能也会去。   自沈星河重生至今,几乎从未与狗东西们正面接触过,仅有的几次照面,也都是匆匆而过。   一方面是因为沈星河对他们厌恶异常,与他们呼吸同一片空气都浑身难受。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对狗东西们有种莫名的忌惮,生怕他们像他爹所说的那样,都是拍不死的“某点男主”。   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沈星河如今也已有出窍期。   即使正面对上狗东西们,也完全有自保甚至反杀他们的能力。   所以,倒不如趁这次丹阳秘境开启,试着引蛇出洞。   若狗东西们真对他下手,沈星河届时把他们千刀万剐,也算师出有名。   想到此,沈星河身形一闪,便出现在沈卓面前。   甫一出现,便让沈卓怔住了。   这是沈卓第一次离沈星河这么近。   他立刻对沈星河抱拳行礼,正色道,“沈卓见过沈师兄。”   说完,沈卓这才抬起头来,不着痕迹打量沈星河一番。   在此之前,沈卓已有近十二年未见过沈星河。   如今再见,沈星河依旧还是那个矜贵骄傲,满身风华的昳丽少年。   与从前被沈轻舟精心养着时一模一样,并未因洛水仙庭覆灭而狼狈分毫。   看起来,也被那望舒仙尊养得很好。   想到此,沈卓缓缓垂下眼睛,心底却渐渐漫上一股难言的嫉妒和酸涩。   沈星河却并不在乎他如何想,只略显不耐地问他,“有什么事?”   把沈星河毫无收敛的神色看在眼中,沈卓心底微松,发现沈星河不单外表没什么变化,心思也依旧如十二年前一般浅显直白。   这才恭敬对沈星河道,“沈师兄,丹阳仙府将于一月后开启丹阳秘境。”   “我与几位同门皆打算去历练一番,不知沈师兄可愿与我等同行?”   沈星河微微皱了下眉,似乎对他的话有些怀疑,“丹阳秘境?从前丹阳仙府不是只会邀请旗鼓相当的一流宗门世家同去,这次怎会邀请隐仙宗?”   “难道我修炼这段时间,隐仙宗竟已跻身一流宗门?”   “这不可能吧?”   听出沈星河对隐仙宗的嫌弃,沈卓沉默一瞬,这才细细给沈星河解释,此次丹阳秘境是向全修真界开放的。   沈星河似乎这才终于来了点兴致,略微思索一番,才勉强应下沈卓的邀约,打算与他们同去。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沈卓却并没有走,只极自然地又道了句,“沈师兄,之前我曾见望月峰上,降下一道天雷。”   沈星河心中警觉,立刻意识到他说的是十二年前,降于望月峰顶的出窍劫雷。   也立刻意识到,沈卓是在试探他。   但他这些年修炼时,从未放松过表情管理,也时常在神魂中对着小镜子磨练演技。   所以,听到这话后,沈星河连一丝破绽都没有露,只不耐地对沈卓道,“什么天雷?”   见他不解的神色毫不作伪,显然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沈卓这才温声说道,“或许是我记错了。”   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眼看着就要发作。   沈卓见状,立刻把出发时间告知沈星河,而后借口云麓峰还有事,火速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沈星河这才收敛神色,转身回宫殿。   一回到宫殿,沈星河便看到正在打坐修炼的师尊。   脚步忽然顿住,沈星河立刻又想起那个近日让他十分纠结的问题——   若他去丹阳秘境,师尊怎么办?   丹阳秘境最高只能承受出窍期修者进入,若他师尊这般的化神期大能是没法进的。   虽然依旧可以用小青鸾分身陪在师尊身边,但沈星河很清楚,秘境之中随时有可能发生突发状况。   若丹阳秘境内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沈星河很担心,万一自己七月十五时仍未出来,师尊怎么办?   若师尊恰好在他本体不在时被传送走,小青鸾分身极有可能护不住师尊。   而进入丹阳秘境的出窍修者肯定不少,届时说不定凶险异常,他这次又是与狗东西们同行,沈星河也不敢只用修为低微的分身进去……   他幽幽看了眼师尊,小声在神魂中对君伏道:【要是师尊能变小,被我揣在兜里到处带着走就好了。】   【这样无论我在哪,都能好好保护师尊。】   君伏立刻打破他的妄想,【他就算变小,也是化神。】   沈星河顿时神色复杂,重重叹出一口气来。   再抬眸时,恰好与云舒月四目相对。   沈星河不知道为何,忽然有点心虚,乖巧对师尊笑了下。   云舒月把他唤到身边,淡声问他,“要去丹阳秘境?”   沈星河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师尊化神修为,肯定早已把他和沈卓的对话听在耳中。   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的。   沈星河点了点头。   紧接着却悄悄拉住云舒月衣袖,不太开心地小声道,“可是,我不想离开师尊。”   这话听起来孩子气十足,简直像是在撒娇一样。   云舒月却清楚,沈星河其实是在担心他。   担心七月十五时,自己赶不回来。   恰好云舒月也并不放心沈星河单独与隐仙宗几人相处。   略微沉吟片刻,很快决定,“为师与你同去。”   沈星河:?!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虽然很高兴,但……师尊好像忽然有一点点粘人……?   小星河:……错觉? 第57章 醉心   虽然很高兴师尊要与自己一起去丹阳秘境, 但沈星河看了看师尊雪发银眸,白衣如雪的模样,委婉对云舒月道, “师尊,您到时打算怎么去?”   “还有, 您的修为……”   丹阳秘境最多只能承受出窍修为,化神可是进不去呢。   知道他心中所想,云舒月也不多言,只缓缓甩了下衣袖。   下一刻, 他覆满霜雪的发和眸便都变作比夜更深的黑色。   如云白衣也刹那浸染墨色。   沈星河微微仰头看着他。   这还是沈星河第一次看到师尊这般模样。   习惯了师尊身上不染纤尘的模样,沈星河一时间竟有些不适应。   在沈星河心中, 师尊一直如高山白雪, 天上明月,全身上下都纯净至极, 简直像是这漫天冰雪凝结而成的精魂,又似不小心落入这污浊世间的谪仙。   从骨子里透着股仙气。   只是看着, 都令人自惭形秽。   因为此, 沈星河其实一直无法理解, 上一世为何有那么多人敢真的对师尊下手。   但现在……   明明师尊的脸还是那张脸, 但或许是黑色有凸显轮廓的功效,沈星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什么叫“眉目如画”。   而且, 在那黑发黑眼的映衬下, 师尊竟显得愈发唇红齿白, 琼鼻秀目, 皮肤也赛雪欺霜, 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不可方物。   连沈星河这样从不关注师尊美貌的人,一时间都忍不住在神魂中捂住出窍小人儿的小心脏,疯狂摇头,【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要是让那群王八蛋看到师尊这副模样……!】   只这么一想,沈星河的拳头都硬了!   还有……   他看了看师尊身上的黑衣。   那黑色明明把师尊从脖颈到脚踝都严实包裹住了,但或许是因为师尊实在太好看,神情也太淡漠,以至于,沈星河第一次理解了,他爹从前偶尔说的“禁欲感”是什么东西。   【这不行这不行,这要是让那群禽兽看到还了得?!!】   即使十分清楚,以他和师尊的修为,如今在这崇光界已鲜有敌手,但只要一想到那些人会在心里意淫师尊,沈星河就忍不住想拔刀砍人。   他定定看了会儿云舒月,心中重重叹出一口气来,再次委婉对云舒月道,“师尊,要不您还是……别去了吧。”   云舒月早把他的心音听得一清二楚,自然知晓沈星河在担心什么。   闻言,并未多说什么,脸上的轮廓却很快发生变化,变成了一张平平无奇的青年脸。   沈星河后退两步看了看。   而后,又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起来。   沈星河:【嘶……虽然这张脸看起来安全了很多,但师尊气质偏冷,看起来好像有点违和。】   【而且好委屈师尊啊。】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云舒月。   云舒月看他一眼,脸上的轮廓很快又发生了变化。   这次是一张沉静俊美的青年脸。   放眼修真界,也是中上水准。   不过分出挑,与师尊的气质也并不违和。   应该不会吸引太多人注意。   沈星河眨了眨眼睛,脸上这才又有了丝笑意。   云舒月轻轻敲了下他的脑壳。   沈星河抱住他柔软的衣袖,讨好地对云舒月笑了笑,再一次清楚意识到,师尊真的很惯着自己。   也直到这时,沈星河才发现,师尊竟把修为压制到了出窍期。   “如此便可入丹阳秘境。”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道。   沈星河点了点头,而后忽然想起,外界还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出窍期,他也不想在这时让人知道。   便又对云舒月道,“师尊,我到时候也要压制下修为。”   云舒月知晓他的顾虑,并未多说什么。   然而沈星河很快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他歪头看着云舒月,问道,“师尊,您这次打算以什么身份在外行走呢?”   云舒月思忖片刻,这才道出一个全新的名字,“师醉心。”   沈星河:……   他小声在神魂中问君伏:【竟然用师姓……师尊这是担心我不小心叫错吗?】   君伏:……   君伏识趣地没有做声。   ……   半月后。   这天是隐仙宗众人出发前往金乌大漠的时间。   因得知沈星河此次同去,原本还在药王谷的花沉、容烬、泉弦皆赶回隐仙宗,都不想错过与沈星河相处的时间。   自十二年前拜入隐仙宗至今,来自各方势力的几人一直没机会接触沈星河,更别说望舒仙尊。   因为此,乍一听闻沈星河竟也要去丹阳秘境,心思各异的几人皆蠢蠢欲动,都想借此次历练之机,尽量从沈星河口中撬出与望舒仙尊有关的秘密。   这些年沈星河一直没下望月峰,除了他师尊云舒月,他在这世上早已无任何亲缘。   此次望舒仙尊又肯定不会去,即使去了,也进不去丹阳秘境,倒是他们下手的好时机。   一时间,等在飞舟前的众人皆心思各异。   直到察觉有人自望月峰而来,这才纷纷上前迎接沈星河。   然而他们的脚步很快顿住了。   因为沈星河并不是独自而来。   在他身边,竟有一位长生玉立的黑衣男子,此时正眉眼冷淡向他们看来。   众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身为隐仙宗掌门的雾雨真人率先打破僵局,看了眼那黑衣男子,正色问沈星河,“沈师弟,不知这位是……?”   沈星河侧首看向师尊,不知道师尊打算怎么说。   就见师尊薄唇轻碰,冷淡吐出“师醉心”三字。   多一个字都再懒得说。   沈星河在心底“哦豁”了一声,没想到师尊竟然连声线都改变了。   听起来不若往日空灵,低沉了许多。   既然师尊都这么给力了,他自然也不能露出马脚。   想到此,沈星河立刻点了点头,问雾雨真人,“我们还不出发吗?”   见沈星河竟也完全不打算再介绍这名为师醉心的男子,雾雨微微顿了下,这才发现,以他元婴的修为,竟完全看不出师醉心的境界,心中顿时沉了沉。   因此只明知故问对沈星河道,“沈师弟,这位师道友可是也要与我等同行?”   沈星河看了他身后的飞舟,道,“是啊,不然我带他一起来干嘛?”   说到这,沈星河忽然看向雾雨真人,微微眯起眼睛,“若这飞舟上没他的位置,我与他自去也不是不行。”   在场众人都曾亲见沈星河十二年前在太一宗的表现,因此都知道,这位脾气嚣张乖戾,喜怒无常得很。   怕沈星河真一言不合拉着那师醉心单独走,雾雨真人连忙道,“沈师弟何出此言?这飞舟虽不甚豪华,但装下我们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师道友来者是客,飞舟上自然也有他的房间。”   沈星河闻言,这才面色稍霁,让雾雨真人带路。   雾雨真人面上现出一丝笑意,似乎对这脾气不好的师弟甚为包容。   就听沈星河又道,“我想要最大最豪华的房间!”   雾雨真人也好脾气地应了,很快带沈星河来到那房间门口,对沈星河道,“沈师弟便住这间罢。”   说完,雾雨真人这才看向一路沉默走在沈星河另一边的师醉心,沉吟道,“师道友,你的房间,安排在沈师弟隔壁可否?”   话音刚落,雾雨便见沈星河一把拉住那师醉心的衣袖,再自然不过地道,“他与我住一间。”   说完,沈星河立刻对雾雨真人摆了摆手,“掌门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说完,沈星河便拉着那黑衣男子进了房间,而后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雾雨真人:……   他很快转过身去,看到与他一样若有所思的众人。   ……   与师尊进到房间后,沈星河立刻施了个隔音咒,之后才放开师尊的衣袖,打量了一番这据说最大最豪华的屋子。   在发现这里无论是陈设还是器具都似已有人用过后,沈星河立刻把那些东西全收到空间里,又从空间里拿出一堆制作精良的崭新家具,火速摆放好。   之后才请师尊上座。   云舒月从善如流坐到桌边。   沈星河又摆出一堆灵果灵食,而后亲自给云舒月斟了杯香气四溢的秋明仙露茶。   待云舒月开始喝茶,沈星河才好奇问他,“师尊,您为什么只说了名字?”   云舒月淡淡看他一眼,“不然?”   沈星河想了想,这才发现,除了名字,好像确实不太好介绍师尊的身份。   沈星河太了解自己了,因此他十分清楚,与师尊同行这一路,自己肯定会按捺不住护着师尊。   因为此,若之前介绍时说“师醉心”是长辈,那回头他本能护在师尊面前时,怎么看都不太对头吧。   可若要说“师醉心”是他友人……他自己首先就接受不了。   正常朋友也不会像他这样,时刻黏在师尊身边。   想到自己时常黏在师尊身边,沈星河心中忽然冒出股不好的预感。   他这才想起,十二年前,在太一宗时,师尊为帮他拒绝那乾元帝子和剑宗长老的求道侣提议,曾对他们说过,他爹曾帮他定下过一位道侣。   想到夜枭叔叔前几日曾告诉他,此次那乾元帝子嘲风也会前往丹阳秘境,剑宗也有人要来,沈星河忽然有点头疼。   就……只能希望,那些人都不是大嘴巴吧!   ……   与此同时,飞舟上的另一处房间中。   沈卓、花沉、容烬、泉弦、符熄正齐聚于此,讨论沈星河和那忽然冒出来的“师醉心”。   因沈卓之前一直怀疑十二年前望月峰上的天雷有问题,几人中修为最高的花沉,片刻前曾刻意感知过沈星河的修为,此时对众人道,“沈星河如今仍是元婴初期。”   几日前沈卓去见沈星河时,虽已大致确定了这件事,但此时听花沉说完,他才终于把这个猜测彻底否定,转而提到那“师醉心”。   只见沈卓沉吟道,“你们可知那师醉心是何人?在此之前,我竟从未听说过这名字。”   其他几人闻纷纷沉默,因为他们也没听说过这名字。   “简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花沉忽然慢声说道。   沈卓若有所思看他一眼,“你是怀疑……他是望月峰那位?”   花沉笑着碰了碰头顶的闪蝶步摇,柔声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沈卓垂眸思索,“不,你的怀疑不是没有可能。”   “望舒仙尊虽为化神修为,但若他强行压制修为,也不是没可能……”   泉弦却忽然道,“那他如此的目的是什么?陪徒弟历练?”   “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师父。”   就算云舒月是沈星河父亲的朋友,也不可能照顾沈星河到这种地步。   起码在场诸人没一个见过这样的师尊,听都没听说过。   已与符熄滚做一团的容烬忽然喘息着道,“那师醉心……是,出窍期……”   容烬虽是元婴期,但在场众人都知道,他能清楚看穿化神以下所有人的修为。   虽然不知容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在场众人谁身上还没点秘密呢。   见容烬还有心思说话,符熄微微一笑,立刻让他发出一声惊喘,之后才语带笑意对众人道,“你们为何都往那望舒仙尊身上想?”   坐在桌边的三人闻言,皆抬眸看向他。   就听符熄一边动作一边笑着道,“难道你们没听说过那个传言?”   “据说十二年前,望舒仙尊曾以沈星河已有道侣为由,拒绝了嘲风和万剑宗长老对沈星河的示好。”   沈卓闻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怀疑,那师醉心,便是沈星河那位道侣?”   符熄勾唇一笑,“反正时间还很多。”   “这段时间,我们都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希望王八蛋们别胡思乱想!   王八蛋们:所以怎么试探那到底是不是他道侣?   小星河:………… 第58章 牵手   自极北之境至金乌大漠, 即使乘飞舟,也要近半个月时间。   沈星河虽然已打算趁这次丹阳秘境之行引蛇出洞,好好与那几个狗东西周旋一番, 但他万万没想到,那几个狗东西竟已离谱至此!   “吱呀……”   “吱呀……”   例行公事放出神识巡视飞舟一圈时, 沈星河很快又听到容烬房间中传来的激烈声响。   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沈星河立刻偷偷看了眼师尊。   在看到师尊仍静静阖眸打坐,似乎完全没发现那群狗东西在做什么后,沈星河这才微松了一口气, 立刻又在房间内放了好几打隔音结界。   实际上,沈星河早在登上飞舟那天便已经为这房间做好了隔音。   但因为与狗东西们相距太近, 沈星河如今又已有出窍期修为, 比狗东西们都高,所以沈星河并不担心自己用神识巡视飞舟时会被狗东西们发现。   因那几人没一个省油的灯, 沈星河本还想着听听他们是不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结果阴谋诡计没怎么听到,反倒听一堆颜色废料。   沈星河:= =!!   因前世的记忆太过惨烈, 沈星河对这类事一直十分反感。   或许是因为他爹自小告诉他, 唯有与心爱之人才可做亲密之事, 长大后沈星河发现, 自己在这方面似乎与这整个崇光界都格格不入。   起码这些年来,无论正道还是邪修,他几乎从未看过他爹所说的“真心相爱”是何种模样。   反倒是那些灵智未开的动物, 尤其是在禽鸟中, 他反而见过不少鹣鲽情深的模样。   但其实, 沈星河一直都知道, 在崇光界, 在很多正道和邪修眼中, 私生活混乱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   正道中也有不少人为提升修为结为道侣,私下里蓄养鼎炉的情况更是多如牛毛。   沈星河却一直对此十分反感,厌恶至极。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早在几年前,沈星河便已从飞羽集得知容烬已与那几个狗东西搅合在一起的事。   想到容烬前世也是个荤素不忌的主,他本身又中了“丝丝入骨”,沈星河对此倒也并不十分意外。   但……   尼玛那群狗东西就算要发情也别在这时候啊!   万一污到他师尊耳朵怎么办?!   一想到师尊只要一放出神识,立刻就会听到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沈星河一时间简直恨不能把狗东西们一齐绑上天炸成烟花!   听到他暴躁心音的云舒月:……   云舒月其实并不在意这些。   这些年来他看过的污浊之物,听过的污言秽语也早不知凡几。   但他知道,沈星河一直竭尽全力想让他远离一切肮脏邪恶之物。   生怕他被这世界污染。   如墨衣袖中,“蝉不知雪”很快钻了出来,安抚地拍了拍沈星河的脑袋。   沈星河抱住“蝉不知雪”,悄悄看了师尊一眼。   在发现师尊仍在静心打坐,似乎完全没分神感知这飞舟上的情况,沈星河这才放下来心,渐渐恢复平静,也阖眸修炼起来。   ……   半月后,隐仙宗的飞舟终于抵达金乌大漠。   此时距丹阳秘境开启还有两天。   因丹阳仙府早已把这消息传得人尽皆知,并破天荒地未设门槛,因此,打算来此碰运气的大小宗门修士以及没有宗门的散修,这些天皆汇聚于此。   飞舟停泊后,沈星河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只觉得眼前乌泱泱一片。   天上地下,到处都是人。   虽然对此早有预料,但乍一见到这么多人,沈星河还是顿了顿脚步,下意识抓住师尊的衣袖,好像生怕云舒月丢了。   沈星河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此时已半挡在云舒月面前,完全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云舒月垂眸看着沈星河的手。   沈星河本就肤色极白,从前云舒月穿白衣时,沈星河抓着他衣袖时,看着还没什么。   但如今云舒月已换了身黑衣,沈星河的手再陷进那墨色布料中,只显得愈发白皙似雪,指若削葱,连淡粉的指甲都显得莹润异常。   只片刻功夫,云舒月便听到许多来自四面八方的心音,在对沈星河的手指发出评价。   虽然那些人更多是在心中思忖沈星河的身份以及垂涎他的美貌,但这还是让云舒月略感不悦。   云舒月微微挣开沈星河的手。   沈星河惊讶地回头看着他——这还是师尊第一次拒绝他。   然而,还不待他胡思乱想,沈星河便发觉掌心一热。   他低头一看,只看到一青一黑连在一起的衣袖。   衣袖之下,师尊的手掌正虚虚包裹着他的手。   沈星河甚至能清楚感觉到师尊掌心的热度。   虽然从前早已用小青鸾的姿态贴在师尊掌心不知多少次,但这一刻,沈星河心中还是窜起一股难言的别扭。   “哧溜”一下就把手收了回去。   刚收回去,沈星河就后悔了。   他心虚地抬头看了看师尊,果然在师尊眼中看到一丝浅淡的疑惑。   虽然不知道师尊为何忽然握住他的手,但沈星河知道,牵手这动作,在外人看来肯定十分暧昧。   但这里有这么多人,他又实在不放心师尊一人。   因此,沈星河很快又把手探进师尊袖口,找到师尊温热的手掌,立马把小青鸾分身塞了进去。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火速收回手,心虚地对云舒月笑了笑。   墨色衣袖下,小青鸾也讨好地蹭了蹭云舒月手指。   云舒月顿了顿,很快把另一只手也拢入袖中,指尖轻轻点了下小青鸾的脑袋。   沈星河这才放下心来,转过身去。   一抬头,就见隐仙宗那几个狗东西,竟都神色各异看着他和师尊。   浑身的毛险些炸起来,沈星河一息进入战斗状态,换上不耐的神色,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狗东西们顿时都神色微妙,只沈卓略微斟酌道,“没什么,我等只是觉得,沈师兄与这位师道友,似乎十分熟稔。”   确切地说,是有些亲密过头了。   虽然沈星河和那师醉心刚才只动作隐晦地拉扯了片刻,并未有其他肢体接触,清水得不得了。   但或许是沈星河一直像刺猬一样,极少与人亲近,乍一见到他竟像个羞涩少年一样与人拉扯,隐仙宗几人心中难免惊讶。   对那师醉心身份的猜测,也向“道侣”一方倾斜许多。   听沈卓说他和师尊熟稔,沈星河没什么反应地“哦”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然而这一幕落在隐仙宗几人眼中,却只觉得,若那师醉心真是沈星河的道侣,沈星河却一直没道明他这层身份……   这两人的道侣关系,极有可能并不稳固。   若果真如此,对他们来说倒也是件好事。   当然,若那师醉心并不是沈星河的道侣,自然更好。   听到他们的心音,云舒月抬眸淡淡扫了几人一眼,很快随沈星河一同下了飞舟。   因隐仙宗的飞舟太过朴素,与其他门派世家的飞行法宝相差甚远,之前虽也有人注意到了隐仙宗众人格外出众的容貌,却大多只扫一眼就走,顶多在心中感慨几句。   但现在。   随着沈星河等人走下飞舟,渐渐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一行的美貌,有意无意看来的目光顿时多了起来。   尤其是那走在最前面的少年。   众人细细打量着。   在看到那身姿挺拔的少年,竟有一头深青长发,眼眸也若红宝般灼灼,容貌更是昳丽异常,众人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   “沈星河——!”   人群中忽然有人唤出了少年的名。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原本没注意到这边的人,立时也纷纷向沈星河看来。   忽然成为人群焦点的沈星河:……   虽然早知道以自己十九岁结成元婴的离谱经历,一旦出现必然会引起关注,但进入秘境前,沈星河本打算低调点的。   他皱眉看向人群中,很快看到人群若分海般迅速向两侧退让,现出那刚才高声唤了他名字的男人——   黑金蟒服,红发金眸,再加上那张略显邪魅的脸。   沈星河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立刻认出那人的身份。   “原是帝子嘲风。”   身为隐仙宗掌门的雾雨真人对嘲风拱了拱手。   话音落下时,嘲风已行至隐仙宗众人面前。   他嫌弃地看了眼隐仙宗那朴素的飞舟,再看向沈星河时,又变得殷切异常。   只听他对沈星河道,“沈公子,距丹阳秘境开启还有两日。”   “这金乌大漠上灼热异常,我等虽有灵力傍身,却还需养精蓄锐。”   “如此,待秘境开启之时,方能大展身手。”   说到这,见沈星河一脸莫名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废话,帝子嘲风微微挑眉,“刷”地展开折扇,这才直言道,“沈公子若不嫌弃,可随我去乾元营帐中小住两日。”   说这话时,嘲风一直紧盯着沈星河,毫不掩饰对沈星河的喜爱。   修真者皆耳聪目明,方圆千里之内,几乎所有人都听清了嘲风对沈星河的邀约。   一时间,惊讶的抽气声,隐晦的拈酸声,啧啧的羡慕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已开始议论,那乾元帝子和沈星河是不是早已有了什么。   不然嘲风为何略过隐仙宗其他人,唯独邀请沈星河一人?   乾元帝子嘲风风流成性,平生最爱美人。   早在十二年前,众人就已听闻过,嘲风在太一宗集会上对沈星河一见钟情。   偏他又是乾元帝尊之子。   那乾元帝尊当年对沈星河之父沈轻舟也喜爱异常,穷追不舍多年。   现在嘲风帝子又栽在沈星河手上……   围观群众:哦豁!这可太精彩了!   众人看了看沈星河,发现他虽仍是少年的模样,容貌、气质、体态却已初现倾城之色,一时间看向两人的目光都暧昧起来。   沈星河已有出窍期修为,自然听得到那些人的议论。   一时间只觉得,这嘲风真是没事找事。   他面无表情地对嘲风道,“不必。”   嘲风却并不气馁,越发殷勤道,“沈公子,沈道友,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邀你去歇息两日。”   说着,他忽然看向身为隐仙宗掌门的雾雨真人,眯眼道,“看那飞舟的模样,隐仙宗应该也未刻意准备歇息的营帐才是。”   察觉他隐晦的威胁,雾雨真人但笑不语,没承认,也没反驳。   众人见状,看八卦的目光顿时更加灼热。   沈星河微微皱起眉头,开始思考,要不要干脆拔刀砍了这傻逼帝子。   掌心却忽然一热。   沈星河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师尊。   毕竟这世上只有师尊能让他毫无防备之心。   他询问地看向师尊。   嘲风也看到了那正握住沈星河手的黑衣男人,金色眼眸顿时不悦地眯了起来。   “不知这位是?”   嘲风的语气并不客气,甚至还有几分咄咄逼人。   他定定望着云舒月的目光也凝成一股细微的杀意。   若沈星河真是元婴,或许真会被他瞒过去。   但沈星河早已是出窍期,自然立刻便发现了嘲风的杀意。   沈星河立刻就要炸毛,想狠狠教训下这胆敢乱对他师尊放杀气的傻逼帝子。   云舒月却忽然用指尖蹭了下沈星河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沈星河顿时被痒得一哆嗦,条件反射想抽回手。   云舒月这次却并未放开,只淡淡对嘲风道,“师醉心。”   “带路。”   嘲风和沈星河顿时都是一怔。   沈星河疑惑地看了眼师尊。   云舒月垂眸静静看着他。   虽然不知道师尊要做什么,但沈星河对师尊一向信任有加。   因此并未反驳。   反而是那帝子嘲风,见沈星河竟真没反对那师醉心的话,心中惊诧的同时,立刻转身带两人往乾元营帐走。   边走,嘲风边暗暗思忖,这完全是个生面孔的师醉心,究竟是什么人?   他暗暗打量了一会儿师醉心,见他竟还牵着沈星河的手,那喜怒无常的沈星河竟也真一直乖乖让他牵着,嘲风的眼睛顿时沉了沉。   他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那望舒仙尊曾说过,沈星河之父沈轻舟,早已为他定下一位道侣。   当年得知此事后,嘲风曾命人去查了许久,却并未查到任何与此有关的消息。   修真界也并未再传出类似的消息。   时日一长,嘲风对这件事自然心生怀疑。   不过,就算沈星河有道侣,嘲风也不介意。   而且,以他阅人无数身经百战的经验来看,沈星河和那师醉心之间,并无任何暧昧之情。   就算他们真是道侣,嘲风也有自信俘获沈星河的心,毕竟他有这个资本。   身为乾元帝尊宠爱的儿子,嘲风出行时一向十分有排场。   因为此,此次他来丹阳秘境历练,乾元王朝派了不少人随行,单出窍尊者就有数位,营帐更是这金乌大漠上独一份的奢华,简直堪比一座小型宫殿。   因为此,带沈星河和师醉心来到乾元营帐时,嘲风多少存了点想炫耀和打脸师醉心的隐晦心思。   然而,直到沈星河和师醉心打量那营帐半晌,嘲风也并未在他们脸上看出任何欣羡或惊叹的情绪。   嘲风心里顿时一堵,面上却仍笑着对沈星河道,“沈公子,我们这就进去吧。”   说完,嘲风立刻挑衅地看了眼师醉心。   云舒月淡淡看他一眼,而后牵着沈星河就往乾元营帐边走。   嘲风顿时皱起眉头,想拦住二人。   沈星河却忽然笑着对他道,“谢过,我们也带了营帐,就不叨扰帝子了。”   嘲风闻言,立时挑了挑眉,也跟了过去。   事到如今,他多少也反应过来,那师醉心怕不是故意的。   他倒是要看看,这师醉心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沈星河和云舒月也随便他跟。   沈星河虽然并未与师尊通过气,但与师尊相处多年,他对师尊的性子早已有几分了解。   因此他很清楚,师尊从来不是好性子的人,只对他这个徒弟包容异常。   真说起来,沈星河其实也想知道,师尊准备怎么打嘲风的脸。   片刻后,沈星河眼睁睁看着一座巍峨华美,冰雕玉琢的庞大宫殿凭空出现在苍茫沙漠上。   沈星河顿时抽了下眼角,无语地看向师尊。   沈星河:【这不是我之前亲手造的宫殿吗?想不到师尊竟又把它带出来了……】   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垂眸看着他,问道,“不喜欢?”   沈星河顿时喷笑出声。   【这可是我自己造的宫殿,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眼见着之前还骚包至极的嘲风此时已完全没了声音,只瞪眼看着那华美的宫殿,沈星河连忙连头,笑着对师尊道,“喜欢喜欢。”   云舒月这才微微颔首,牵着沈星河,缓步步入宫殿。   作者有话说:   嘲风:可恶,输了!   云舒月:小家伙的嫁妆派上用场了。   小星河:别问,问就是我自己也,万万没想到_(:з」∠)_。 第59章 哄人   一进入宫殿, 沈星河立刻从师尊手中抽回了手。   与师尊手牵手什么的,总觉得有点奇怪。   上次这么牵过他的还是他爹。   这次云舒月倒是没拦他,很快若平日在望月峰时那样, 去宫殿中的寒玉床上打坐。   沈星河则坐在宫殿窗边,用出窍神识巡视宫殿外的情况。   之前在飞舟甲板上, 沈星河便已看到不少熟面孔。   现在仔细一看,果然在万剑宗的驻地看到了摇光,还有那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古灵。   佛宗的熟面孔是圣子无垢。   太一宗没什么熟面孔,毕竟他只认得宇文珏和沈若水。   药王谷的花容长老这次倒是也来了。   乾元王朝则是嘲风。   如此, 修真界如日中天的五大宗门世家便都已齐聚一堂。   不过,这五大宗门世家几乎都派了至少四位出窍长老随行。   可见他们对此次丹阳秘境之行, 都十分谨慎。   丹阳秘境曾是被丹阳仙府牢牢把控的秘境。   在丹阳仙府没出事前, 能有幸进入其中的,唯有与丹阳仙府齐名的几大宗门世家。   这其中, 就包括洛水仙庭。   沈星河出生至今,还是第一次遇到丹阳秘境开启, 在此之前并未进去过。   他爹沈轻舟倒是进去过, 但每次沈轻舟提起丹阳秘境时, 脸色都十分难看, 总会把沈星河提溜起来,让他全文背诵丹阳秘境相关玉简。   想到那玉简中的内容,沈星河忽然看了眼师尊, 暗暗决定到时候一定要寸步不离守着师尊才行。   沈星河是因为他爹给的玉简, 所以知晓丹阳秘境危机四伏。   那几大宗门世家曾经也都进入过丹阳秘境, 对此应该也十分了解。   或许是因为此, 所以他们才派了这么多出窍长老来。   当然, 也有可能是他们打算借机从如今已愈发式微的丹阳仙府手中, 抢夺丹阳秘境的控制权。   总之,怎么看这次丹阳秘境之行都不会风平浪静。   丹阳仙府或许也早看透了这点,所以这次才向全修真界发出邀请,引来这许多人。   神识在那数量庞大的小宗门世家弟子以及散修身上一扫而过,见他们实力大多未及出窍,连元婴都少得可怜,却大多神色兴奋,憧憬异常,沈星河无声在心底叹出一口气来。   ……   嘲风是眼睁睁看着沈星河被那师醉心牵进宫殿的。   身为乾元帝子,嘲风无论在何处都是焦点。   因为此,片刻前他邀沈星河去乾元营帐小住的事,方圆千里之内许多修者都已看在眼中。   原本嘲风还十分享受这万众瞩目的感觉,但现在,那四面八方而来的嘲笑目光却只让他觉得难堪异常。   想到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师醉心,嘲风眯眼看了眼那巍峨华美的宫殿,很快转身离开。   他很快又折返回去,找到隐仙宗众人。   一见面,嘲风便毫不客气问道,“那师醉心是什么人?!”   十年前,乾元王朝曾与丹阳仙府联手,企图攻打魔域。   那时他们曾各自派兵前往隐仙山。   乾元一方带队的人正是嘲风。   因此早在十年前,嘲风便与隐仙宗几人有过交集。   更别说,这其中还有一个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符熄就是他那个倒霉弟弟。   因符熄在这里,众人一时间都没回答嘲风的问题。   见隐仙宗几人都或明或暗看着他,符熄这才无奈上前,温声对嘲风道,“我们也不知那师醉心是何人。”   “只知道,半月前,他忽然与沈星河一同出现。”   “乘坐飞舟来此期间,他们也一直宿在同一个房间。”   嘲风闻言,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他冷冷看了眼符熄。   嘲风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弟弟。   原本符熄刚一开口,他就想呵斥让符熄闭嘴退下。   但紧接着,他便听到了符熄的话。   其实早在隐仙宗飞舟还未落地时,嘲风便已经注意到了甲板上的沈星河。   自然也看清了沈星河和那师醉心隐晦的互动。   那时嘲风便已对那尚不知名字的男人心生不满。   这才高调唤出沈星河的名字,于众目睽睽下邀沈星河去乾元营帐小住。   “你们说,那师醉心,会不会是沈星河的道侣?”   他忽然问隐仙宗众人。   隐仙宗几人闻言,神色都有些微妙。   只符熄微笑着回道,“这得问沈星河。”   嘲风最烦符熄这时时带笑的虚假模样,又见符熄跟他打太极,立时不耐地甩袖走了。   然而他刚才与隐仙宗众人说话时,并未收敛声音。   因此,这周围许多人都清楚听到了他那句“师醉心会不会是沈星河的道侣”。   待嘲风一走,众人便热情高涨地讨论起来。   迄今为止,沈星河仍是崇光界最年轻的元婴修者。   这位曾出身洛水仙庭的天之骄子,自出生起便拥有众多令人欣羡的光环,经历更是跌宕起伏——   他曾是洛水仙庭少主沈轻舟之子。   他爹仙羽真人曾是崇光界最年轻的出窍尊者。   但他和他爹却接连被洛水仙庭嫡系所害,一个于十二年前陨落,另一个则灵根尽碎,连夜逃离洛水仙庭。   然而在那之后,洛水仙庭却于一夕之间彻底倾覆。   沈星河却因缘际会拜入化神大能望舒仙尊座下,更是奇迹般地重塑灵根,一举突破金丹、元婴,十二年前更是在太一宗大放光彩。   他本身又是个异常貌美的少年。   这诸多光环累计叠加下来,简直让人想不注意他都不行!   因此次来丹阳秘境的人多如牛毛,许多小宗门和散修为能准时进入秘境,都早早来到金乌大漠,早已闲得长毛。   此时忽然天降一个天大的八卦,众人一时间简直喜闻乐见,带着股窥破名人私密的兴奋,越传越离谱。   等摇光从剑宗弟子口中听到时,这消息已从最开始一句简单的疑问,变成了“望舒仙尊和师醉心为争夺沈星河大打出手,沈星河为爱出走,携道侣师醉心勇闯天涯”!   摇光:!!!   “不可胡言!”   他一脸严肃地呵斥那两个随行弟子。   近年来摇光脸上的笑越来越少,实力也越发强大,因此虽然他仍是一张娃娃脸,身边敢同他说笑的弟子却越来越少。   此时见他发火,那两个讨论八卦的剑宗弟子都噤若寒蝉,很快退了出去。   见他如此,本来也打算找他聊聊这件事的古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边擦剑一边问摇光,“摇光,你为何如此气愤?”   摇光闻言,轻轻撸了把怀中毛茸茸的小狮子,这才不悦道,“沈星河和望舒仙尊都是再正经不过的修者。他们身为我剑宗弟子,怎可胡乱编排他人?”   古灵看他一眼,忽然道,“我怎么记得你和那沈星河,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关系破裂,你怎么还向着他说话?”   见古灵眼中满是好奇,摇光顿时一噎,却也不好说明其中缘由,因此只正色道,“我只是就事论事。”   古灵“哦”了一声,又低头擦剑。   边擦边小声说道,“其实我这次来找你,也是想聊聊沈星河的事。”   摇光立时停下撸狮子的手,“你想说什么?”   古灵这才收剑入鞘,直直看向摇光,“其实我觉得,这外面的传言,也未必全是假的。”   说完,见摇光立刻皱起眉头,古灵连忙又道,“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十二年前太一宗集会时,我师尊曾去找过望舒仙尊,想让我和沈星河结为道侣。”   摇光顿时一脸震惊。   就听古灵又道,“但那时,望舒仙尊以沈星河已有道侣为由,拒绝了我师尊的提议。”   古灵一脸认真问摇光,“你觉得,望舒仙尊像是会说谎的人吗?”   摇光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古灵:“所以啊,那师醉心真的极有可能是沈星河那位道侣。”   “你是没看到,昨天他俩手牵手从人群里走过的时候,简直酸得我牙疼。”   “不过那师醉心看起来也不简单,先不说那连我都看不出深浅的修为,单说那一出手就是一座宫殿的阔绰,简直甩我们好几个山头。”   “如此,倒也难怪望舒仙尊当初拒绝得那么干脆,连那帝子嘲风都看不上。”   摇光:……   听到嘲风之名,摇光立时也有些好奇,忍不住问古灵,“关那乾元帝子何事?”   古灵这才把当年嘲风也向沈星河求过道侣的事说了出来,顺便给摇光科普了下,如今外面已把沈星河、望舒仙尊以及师醉心的关系传得多离谱多香艳。   片刻前那两个剑宗弟子偷偷八卦的版本,已经算是最清水最克制的了。   听完全部的摇光:!!!   不行!回头他一定得找机会好好问问沈星河才行!   ……   一开始,沈星河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仍专心随师尊修炼。   但当他用神识例行公事又在外面扫了一圈后,沈星河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衣袖下的手也紧攥成一团,气得呼吸都险些不稳起来。   因不想让师尊注意到外面都在传些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儿,沈星河看了看师尊,并未做声。   然而神魂中,他的出窍小人儿却已气得狂捶地面,简直恨不能现在立刻马上把外面那群胡说八道的玩意儿全砍了!   【他们怎么敢胡乱编排我师尊?!】   【我师尊明明,明明……】   一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些充满桃色意味的污言秽语,沈星河顿时气得眼圈都红了。   他很快又忆起十一年前发生在金乌大漠的事,无论是那白衣白发的无忧门少主,还是那临死前幻化成白衣白发男子模样的妖狐。   过去十年中,沈星河早已令飞羽集在暗中解决那些偏爱玩弄白衣白发男子的狗东西,但沈星河其实知道,只要这崇光界一天不灭,这世上总会有偷偷意淫他师尊的王八蛋。   沈星河也知道,自十二年前他与师尊一同出现在太一宗起,关于他师徒二人的桃色传闻便一直不曾断绝。   即使以飞羽集之力,也无法完全杜绝此类传闻。   这让沈星河既愤怒又无可奈何,因为他不可能把所有传播谣言的人都砍了。   就算砍了,也还是会有人在私下里胡说。   云舒月和君伏静静听着他的心音。   他们都知道,沈星河此刻很难过。   但云舒月知道,沈星河不想让他知道这些。   所以最后,还是君伏主动开口道,【你不可能捂住这世上所有人的嘴。】   沈星河低落地在神魂中抱住自己的出窍小人儿,【我知道。】   【但只要一想到,那些流言中绝大部分都是因我而起,我就难受得不行。】   【若我没有与师尊一同出现,就不会有那么多离谱的传言。】   君伏闻言,沉默片刻,这才又淡声问道,【你要因此而疏远云舒月?】   沈星河立刻反驳,【我才不要!】   【错的明明是那些胡说八道的人,我和师尊明明清清白白,是再正经不过的师徒关系,我为什么要因为他们疏远师尊?!】   君伏顿了顿,【但你的心乱了。】   沈星河顿时又忍不住在神魂中捶起地来,【我只是个普通人又不是无情无欲的神仙,听到他们胡言乱语我生气还不行吗?!】   君伏:……   君伏没敢吱声。   半晌后,见沈星河捶累了,君伏这才又对沈星河道,【若不想让外界胡乱揣测,你不如坐实与师醉心的道侣关系。】   【如此,自然再不会有人说你与云舒月如何。】   沈星河:???   他面无表情看着神魂深处,【这是什么毁天灭地的鬼主意?】   【师醉心就是我师尊,你难道不知道吗???!】   这一刻,沈星河把君伏从神魂中拉出来爆打的心都有了。   君伏:……   他很快传音给云舒月,【我哄不好,你来。】   云舒月缓缓睁开眼睛,垂眸看向坐在他身侧阖眸打坐的沈星河。   沈星河对他的目光一向敏感,立刻也睁开了双眼。   说来也怪,明明师尊如今仍是师醉心的模样,沈星河却还是在看到他那双沉静温和的眼睛时,渐渐平复了心底的躁动。   云舒月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角,虽然心里什么都清楚,却并未问沈星河什么。   只温声问沈星河,“星儿,可还有金葵籽?”   沈星河怔了下,没想到师尊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这可是师尊第一次主动跟他要吃的!!!   师尊喜欢吃金葵籽吗???!   一想到从来都无欲无求的师尊,竟然还有喜欢吃的东西,沈星河瞬间兴奋,一脚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踹出脑子,连忙从空间里掏出满满一碟金葵籽,摆在精致的小桌上。   在这之后,沈星河又新沏了一壶秋明仙露茶,给师尊斟满一杯。   云舒月轻呷一口茶,很快拿起金葵籽,剥出子瓤,而后把那子瓤递到肩头。   在那里,沈星河的分身小青鸾已老老实实站了两天。   沈星河见状,顿时又怔住了。   从前师尊不知道那小青鸾是他分身时,沈星河还能心安理得享受师尊的投喂。   但现在师尊明明已经知道那小青鸾就是他,怎么还喂呢?   难道是喂出习惯了?   云舒月肩膀上,小青鸾不好意思地蜷起脚趾,漂亮的凤眼迟疑地看着云舒月光洁如玉的手指。   见小东西迟迟不动,云舒月抬眸看了眼端坐在桌边的沈星河,淡声问道,“不喜欢吃了?”   沈星河:……   小青鸾乖巧地把那枚瓜子瓤叼进嘴里,动作轻缓地嚼了嚼。   云舒月却依旧没有收回手指。   小青鸾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师尊,又看了看那手指。   这才把毛茸茸的小脸凑过去,在师尊的手指上蹭了蹭。   在这之后,云舒月才收回手指,继续给小东西剥起金葵籽来。   作者有话说:   云舒月:哄好了。   君伏:………………   小星河:? 第60章 不可   转眼已到了丹阳秘境开启之日。   沈星河坐在宫殿窗边, 遥遥望着刚刚抵达此处的丹阳长老。   丹阳仙府如今仅余九位出窍期长老,今天共来了六人,剩下三人应该正守在本家。   丹阳秘境一向以资源丰富灵气充沛闻名崇光界, 因为此,此次来碰运气的宗门世家, 无论大小,皆来了不少人,一些小门小派更是倾巢出动,都想借此机会搏上一搏。   沈星河很快见那为首的丹阳长老沉声对众人道, “诸位,如今丹阳秘境开启在即, 有些丑话, 老夫还需有言在先。”   他明明并未刻意提高声音,但即便是坐在宫殿中的沈星河, 也能清楚听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沙漠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等待那长老接下来的话。   那丹阳长老见状, 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继续道, “众所周知, 丹阳秘境中危机四伏,即便是我丹阳弟子,入内也往往吉凶难卜, 九死一生。”   众人闻言, 顿时面面相觑, 以为那丹阳长老是在劝退他们。   沉默片刻后, 人群中很快有人高呼起来, “老子不怕!修真本就是逆天而行!若连拼一把都不敢, 老子还修个屁的真!”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很快也此起彼伏高声吼道,“我们不怕!”   那丹阳长老见此,这才捋了捋胡须,又道,“还有一事,想必大家也早有耳闻。”   “从前丹阳秘境一向只对几大宗门世家开放,秘境开启时间,也皆由我丹阳仙府决定。”   “但如今我丹阳式微,此次开放秘境,本非我仙府所愿。”   那长老虽并未指名道姓,但众人的目光还是霎时集中在乾元王朝和药王谷的队伍上。   这两方弟子却并未受到丝毫影响,队伍中有人甚至还骄傲地扬起了头。   那长老却转而又道,“虽他人不仁,我仙府却不可不义。”   他手中很快现出一枚翠色玉牌。   “从前入丹阳秘境的弟子,皆会携带这样一枚保命玉牌。”   “生死关头只要捏碎这玉牌,便会立刻被传出秘境。”   “如今,依旧赠与各方友人。”   话音刚落,那翠色玉牌便一分为五,分别落入乾元王朝、药王谷、太一宗、万剑宗以及佛宗领队手中。   又很快变作千万块,分发给这几大宗门世家弟子。   至于其他慕名而来的人,根本连那保命玉牌的渣都没摸到。   大漠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众人都高声嚷嚷让丹阳仙府给所有人都发玉牌。   那丹阳长老却道,“我仙府如今,只供得起这些玉牌。”   “若各方道友对此有异议,也可选择不入秘境。”   众人闻言,顿时沉默下来,皆目光闪烁地望着四周,似乎在看是否有人真的选择离开。   冰雪宫殿内,听完全程的沈星河却忽然笑了,对君伏道,【这丹阳长老倒是有意思,就差把‘爱进进,不进滚’写脸上了。】   【但他们之前广邀修士来此的时候,可一句没提过这些。】   所以才有那么多小宗门世家甚至散修不远万里跋涉至此。   以沈星河对这修真界的了解,他可不认为,那丹阳长老的话真会令众人退缩。   他玩味地看着人群中已隐隐盯上五大宗门弟子的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丹阳仙府这是要置几大宗门弟子于死地啊。】   沈星河都能注意到的事,身为当事者的那几大宗门世家自然也都心里门儿清。   见人群隐隐已有躁动,佛宗带队的老和尚忽然高声说道,“阿弥陀佛。”   “各位施主,稍安勿躁。”   他很快对那丹阳长老道,“炎长老,不知此次秘境关闭时间为何,是否仍以半年为期?”   往年丹阳仙府每次开启都可维持半年时间,里面的弟子只要寻到出口,即使没有保命玉牌也可随时出来。   那老和尚细细把这些告知众人。   人群这才渐渐恢复平静,都看向那丹阳长老。   那丹阳长老见状,这才给了肯定的答复,“此次依旧以半年为期。”   “半年后,秘境便会彻底关闭。”   “还望各位修士量力而行,保命为上,切勿贪多。”   说完,那丹阳长老很快与其他五位长老分散各地,恰好组成一个六边形法阵,又同时向脚下的沙漠中滴了一滴血。   金黄的沙漠中,赤色光芒立时冲天而起,直晃得人睁不开眼。   待那光芒散去,众人抬头一看,才发现,半空中已现出一副巨大且瑰丽异常的虚幻之景。   “海市蜃楼?”   冰雪宫殿中,沈星河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半透明的巨幕。   那巨幕中的景色时时变幻,只片刻功夫,沈星河便看到了雪山深海,丛林荒漠。   云舒月走到他身边,也看向那已开启的秘境入口。   沈星河仰头看着他,忽然问道,“师尊,若到了半年,我们还没找到出口,还能出来吗?”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   沈星河虽然问了这个问题,面上却没有丝毫担忧之色,只眼睛亮晶晶看着他,似乎对他十分有信心。   沈星河的心音也果然如此。   沈星河:【我师尊可是化神大佬,到时候这破秘境要是真关了,君伏你说我师尊会不会徒手把这秘境拆了带我出来?】   云舒月:……   如玉的手指轻轻捏了把沈星河的脸颊。   见小孩蓦然怔住,云舒月这才收回手指,缓缓道了句,“可。”   沈星河便立时高兴起来,又在心中狂吹云舒月的彩虹屁。   沈星河已算得很好——   来此之前,师尊刚好过完今年八月十五。   距离下次七月十五,还有近一年时间。   所以,若无意外,他和师尊应该不会在丹阳秘境耽搁太久,能在明年七月十五到来前回到望月峰。   当然,就算有意外,有他陪在师尊身边,也定会牢牢护好师尊!   ……   丹阳秘境既已开启,众人很快汹涌而入。   一开始,众人还想等几大宗门世家先进去,然后他们再进。   但在发现乾元王朝的人一直等在入口处,迟迟不进后,众人这才按捺不住,争先恐后飞入那虚幻之景中。   沈星河发现,虽然那丹阳长老已说过秘境中九死一生,也并未给其他人发保命玉牌,退出的人却寥寥无几。   也不知,半年后会有多少人能活着走出这丹阳秘境。   因为不想让师尊听到那些谣言,沈星河早已做好最晚进去的打算。   一炷香后,见这大漠之上的人已越来越少,沈星河这才抓着师尊的袖口,踏出冰雪宫殿。   一出门,沈星河便看到那乾元帝子嘲风正等在此处。   见到沈星河后,嘲风立时迎了上来,轻抚折扇道,“沈公子怎出来得这样迟?”   说完,嘲风立刻注意到沈星河正攥着那师醉心的衣袖。   心中刚生出一丝不悦,嘲风的目光却立时被沈星河那玉白的手指牢牢吸引住了,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出声,【单看手指,都可知这沈星河未来定是一人间尤物。】   刚刚收回宫殿的云舒月忽然顿了顿,手腕一番,便又把沈星河的手拢在掌心。   嘲风便只能看到一片黑青相间的衣袖。   嘲风:……   他立时瞪了云舒月一眼。   恰好被沈星河看到。   沈星河对他翻了个白眼,刚要问嘲风是不是找抽,就被云舒月牵走了。   沈星河仰头看了看师尊,发现师尊似乎完全不在意嘲风的冒犯,虽然还有点不高兴,却还是乖乖跟着云舒月走。   在他们身后,嘲风定定望着他二人亲密无间的身影,微微眯起眼睛。   云舒月很快牵着沈星河行至秘境大门前。   乾元王朝和隐仙宗众人都正等在这里。   不远处,沈星河还看到了摇光。   他略显诧异地传音给摇光,【摇光师兄,你怎么还没进去?】   见沈星河还肯叫他“摇光师兄”,依旧如从前一般,摇光心中一热,立刻回道,【沈师弟,我有事要同你说。】   众目睽睽之下,沈星河也不好与他说太久,只快速道,【等进秘境再说。】   摇光:【好。】   见他们终于来了,雾雨真人立刻上前对沈星河道,“沈师弟,这秘境中危机四伏,安全起见,沈师弟最好还是与我等同行。”   沈星河看他一眼,并未反驳,毕竟他还要引狗东西们出洞。   与此同时,嘲风也回到了乾元队伍中。   云舒月带沈星河踏入秘境前,听到嘲风对一位乾元长老传音交代,【找个机会,杀了那师醉心!】   说完,嘲风立刻也紧随他们,进入丹阳秘境中。   ……   秘境之中诡谲多变,为防与师尊走散,进入秘境前,沈星河已牢牢握紧了师尊的手。   但当他穿过那半透明的秘境之门,终于站定时,却发现,自己手中已什么都没有。   沈星河心中一突,立时抬头四顾,却只看到了容烬、符熄、嘲风还有几个乾元弟子。   目之所及范围内,连师尊的影子都没有!   他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就只有他早在两天前,便把小青鸾分身塞给了师尊。   想到此,沈星河立刻细细感知了一下小青鸾的位置,却只能隐约判断那里出离此地甚远,具体位置却并不分明,想来是这秘境在干扰他的判断。   沈星河立刻掏出小云朵坐骑,打算去找师尊。   小云朵却无论如何都飞不起来。   把他焦急的神色看在眼中,嘲风虽已大致猜到沈星河如此应该是因那师醉心,心中不满的同时,却又想仰天大笑——看!连老天都在帮他!   知道他厌恶那师醉心,竟直接把师醉心和沈星河分开了!   若他不能趁机把沈星河拿下,简直不配为乾元帝子!   想到此,嘲风立时对沈星河道,“沈公子,这秘境中似是禁飞。”   这事沈星河自己也看出来了。   不过就算禁飞,他也还是要去找师尊。   他不耐地“嗯”了一声,根本懒得搭理嘲风几人,大致确定了小青鸾的方向后,立刻埋头赶路。   与此同时,秘境另一端。   云舒月正垂眸安抚衣袖中躁动不安的小青鸾。   与他一同落在此处的,是花沉、泉弦以及几个散修。   花沉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师醉心。   与其他几人一样,花沉对师醉心也十分好奇。   但他却不是因为沈星河对师醉心好奇,而是因为,从见到这师醉心第一眼起,这人对他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这种情况花沉以前也遇到过——在见到某些极为珍贵且罕见的木系灵宝时。   一想到此,花沉再次细细打量起师醉心,想知道他身上究竟有什么宝贝。   他很快注意到,师醉心袖中似乎正有什么在微微抖动。   花沉见状,立刻上前柔声问道,“师道友,这里面是什么?”   云舒月微微顿了下。   藏于他袖中的小青鸾却已听到了花沉的声音,一时间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传音给云舒月,【师尊,您是和花沉落一起了?!】   【他就是个变态,您离他远一点!】   说完,小青鸾立时钻出云舒月袖口,一溜烟飞到云舒月肩头,牢牢抓住云舒月的肩膀,警惕地看着正饶有兴味望过来的花沉。   身为药王谷医修,在这崇光界,极少有花沉没见过的物种。   但那刚刚飞到师醉心肩头的青蓝色鸟儿,他此前却从未见过。   花沉对未知的事物一向抱有极大热情,乍一见到这从未见过的鸟儿,立时就想上前仔细研究一下。   眼见着那死变态瞬间凑了过来,沈星河条件反射地收紧脚趾,低喝一声,“不许过来!”   说话前,沈星河已把声线变作六七岁孩童的模样,完全没有暴露自己真实身份的打算。   花沉的眼睛却越发亮了,近乎灼热地盯着小青鸾,问云舒月,“师道友,这究竟是什么灵宠,竟还会说话?!”   说完,花沉又忍不住对小青鸾伸出手。   “啪!”   涂了朱红蔻丹的漂亮手掌很快被一截黑色缎带打落,连小青鸾一根毛都没碰到。   花沉低头看了看已被抽出个血印子的手背,微微拧了下眉。   再抬头时,才见师醉心正安抚地用手指轻抚那小鸟儿的脸颊,漆黑如墨的眼睛却正淡淡看着他,冷声说道,“不可碰他。”   作者有话说:   一进秘境发现师尊不在手里的小星河:我师尊呢?我那么大一个师尊呢??? 第61章 后悔   “不可碰他。”   很奇怪地, 明明师醉心的话中并未有太多情绪,花沉却在看到那双漆黑如墨的平静眼眸时,隐约生出一丝凉意。   花沉直觉, 若他再强行触碰那鸟儿,师醉心定会与他动手。   花沉的直觉一向很准, 也因这过于敏锐的直觉数次死里逃生。   所以,虽然诧异同为出窍期的师醉心会给自己如此大的压力,花沉面上却并未表现出一丝忌惮,只眉眼弯弯柔声对师醉心道, “是我唐突了。”   “但我并无恶意,只是好奇那鸟儿, 还请师道友见谅。”   花沉本就有一副极为貌美的皮囊, 说这些时,他的神情又极为真诚, 语调也柔媚婉转,直听得附近那几个散修心都酥了。   云舒月却完全不为所动, 连看都没再看花沉一眼, 转而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花沉顿时一脸失落。   那几个散修见状, 立时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很快凑到花沉身边七嘴八舌安慰起来。   “仙子切莫伤心,不过是一只普通鸟儿,你若喜欢, 我这就去给你逮上十只八只!”   “就是就是, 挺大一个男人, 气量却这样小, 什么玩意儿!”   “仙子不若与我等同行, 我等定会把仙子照顾得舒舒服服, 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仙子挑!”   与他们落在一处的泉弦见状,面无表情看了花沉和那几个散修一眼。   云舒月则正与肩膀上的小青鸾沟通,问清沈星河本体所在的位置后,举步就走,丝毫没有等人的打算。   花沉见状,立时收了逗弄这几个散修的想法,纤纤细指在几人面前轻轻一拂,霎时落下一片蓝莹莹的金粉。   那几个散修双眼一翻,立时“噗通”倒在地上,死了。   泉弦走到花沉身边,看着那几个死人,“他们很吵。”   花沉笑看他一眼,声音依旧似水温柔,“所以我让他们睡下了。”   他明明是在笑着,站在云舒月肩膀上看到这一幕的小青鸾却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下,不自觉蜷缩起脚趾。   沈星河也不知为什么,明明他自己也杀过许多人,但当看到花沉笑容和煦,毫无预兆地把上一刻还在对他大献殷勤的人杀掉时,沈星河心中还是猛地穿上一股冷意,低低在心中骂了句,【死变态!】   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脚步微顿。   云舒月虽一直背对着那几人,对身后发生了什么却了如指掌,自然也察觉到了小青鸾的动作。   “蝉不知雪”很快爬上他的肩头,围成一个半开放的花骨朵一样的小鸟窝,挡住小青鸾向后看的视线。   视线被挡住,沈星河疑惑地抬头看了眼师尊。   就听师尊传音道,【可是这个方向?】   沈星河一听,立时把花沉泉弦抛在脑后,认真看了看前方,而后对师尊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边。师尊您不要急,我也在往这边赶。】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脚步却并未迟滞分毫。   沈星河坐在鸟窝里,抱着变成黑色的“蝉不知雪”,也观察起这附近的情况来。   与沈星河那边的丛林不同,师尊所在的位置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漆黑沼泽。   这沼泽看似平静,沈星河却已远远看到有人被沼泽中猛然暴起的猛兽吞噬,因此并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敢再多说话打扰师尊,生怕云舒月因他分神遇到意外。   听到他细小的心音,云舒月羽睫微垂,心生暖意的同时,却又有几分心不在焉。   心中有一丝憋闷和不悦。   这对云舒月来说,其实十分罕见和陌生。   但云舒月很清楚这感觉的由来。   是因为花沉。   片刻前花沉想要触碰小青鸾时,云舒月虽及时阻止了他,心中蓦然升起的厌恶却直到现在仍未消散。   小青鸾因花沉毫无预兆杀人而微微战栗的反应,也让云舒月有一丝窒闷。   这是云舒月第二次接触花沉。   第一次见花沉时,是在那几人刚刚拜入隐仙宗,被雾雨真人带来望月峰时。   那时云舒月虽已从君伏处得知沈星河前世的遭遇,但因为那时他与沈星河也才刚刚见面,除责任外几乎没有任何感情,所以云舒月才能冷眼旁观,把那几人留给沈星河做磨刀石。   今时却不同往日。   他微微侧首,垂眸看向正乖乖坐在肩头鸟窝中的小青鸾。   察觉到他的目光,小青鸾立时抬起头来,歪着小脑袋对他笑了笑,小声唤了句,【师尊。】   云舒月眼中现出一丝笑意,用“蝉不知雪”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心中漫上的酸涩却越来越多。   他忽然问君伏,【你可曾后悔过?】   君伏闻言,并未做声。   云舒月抬眸看向远方。   他知道,在那里,沈星河也正全力以赴向他而来。   半晌后,他才又对君伏道,【你定是后悔的。】   在沈星河神魂中这么久,云舒月知道,君伏早已与他一样,了解沈星河的一切。   自然也会与他一样,对这孩子心生怜爱。   但君伏前世并没能护住沈星河。   虽然事出有因,但这种事,云舒月只是想想,都觉得心尖一疼。   他也蓦然生出想把沈星河藏起来,让他再不必经历任何风霜雨雪,伤害背叛的想法。   但云舒月知道,他不能那么做。   甚至什么都不能告诉沈星河。   只能站在那孩子背后,看着沈星河亲手斩断前世的孽缘。   ……   万里之外的丛林中,沈星河也正闷头赶路。   嘲风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沈星河定是急着去找那师醉心,顿时心生不悦。   但他知道,在沈星河面前,他定不能表现出分毫。   因此只趁赶路时借机与沈星河搭话。   “沈公子,丹阳秘境中危机四伏,这保命玉牌还望你能收下。”   沈星河垂眸看了眼,在嘲风掌心看到一块翠色玉牌,正是之前丹阳长老发给五大宗门的保命玉牌——   若是遇到生死难关,只要捏碎这保命玉牌,便会立刻被传送出丹阳秘境。   沈星河却并没有收,“不必,这玉牌珍贵异常,关键时刻还能保命,嘲风帝子还是自己留着吧。”   嘲风见状,唇角一勾,手指一搓便现出一打玉牌来,“沈公子这是在为我担忧?大可不必,这东西我这还有很多。”   沈星河微微皱眉,“你哪来这么多玉牌?”   之前丹阳长老发玉牌时,沈星河明明看到只五大宗门世家弟子人手一块,根本没有任何富余。   嘲风却漫不经心道,“自然是从随侍弟子手中收来的。”   “那丹阳老儿明显不怀好意,口中虽说是为我等提供保命玉牌,实则是在给我们送催命符。”   说完,似乎这才想起沈星河年龄还小,应该想不通这其中的弯弯绕,嘲风难得耐心解释,“你信不信,只要一进这秘境,包括我乾元在内的几大宗门世家弟子定都会遭遇伏击,企图从我等手中夺取这玉牌。”   这事沈星河虽也早有意料,面上却并未露出分毫,闻言立刻瞪了嘲风一眼,“那你把玉牌收回来,那些乾元弟子重伤时怎么办?岂不是连出都出不去了?”   嘲风闻言,甚是稀奇地打量沈星河半晌,似乎完全没想到沈星河会为那些随侍弟子着想。   直到把沈星河看得快要炸毛,嘲风才勾起一抹凉薄的笑容,傲慢又冷漠地道,“若连那群乌合之众都收拾不了,他们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既活不下来,自不能把这玉牌便宜其他不相干的人。”   说完,嘲风又把玉牌往沈星河面前一递,略显霸道地道,“收下。”   沈星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扭头就走。   虽然早知道这世界污秽不堪,但当看到身为乾元帝子的嘲风,完全把随行弟子当炮灰用,沈星河还是一阵齿冷。   身为飞羽集的实际掌控者,沈星河和他父亲沈轻舟一样,对飞羽集的鸟儿一向优待有加。   就连被他随手招来的鸟儿,每次帮他做完事时,沈星河都会为它们送上丰厚的报酬,从不认为驱使鸟儿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乾元帝子却显然不是。   沈星河也没有说服任何人的打算。   嘲风却并不打算气馁,眼见着又要上前纠缠。   沈星河顿时不耐对嘲风道,“那符熄不是你弟弟吗?你怎么不把玉牌给他?”   嘲风闻言,似乎这才想起与他们同行的还有符熄和容烬,脚步微滞,面色不善地回头看向那两人。   因沈星河在全速赶路,并不想被他落下的几人也一直在努力追赶。   容烬如今虽已有元婴,但他体内的“丝丝入骨”却时时在发作,此时早已又挂到了符熄身上。   因此,嘲风一回头,便看到那两人又纠缠在一起的模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金色竖瞳微微眯起,嘲风讥嘲地看着把容烬半抱在怀里的符熄,声音中满是不屑,“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你们简直不知羞耻!”   容烬闻言,冷淡看了嘲风一眼。   他从前明明也是一副俊美到略显邪魅的样貌,但这十二年中,“丝丝入骨”早已把他改造成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尤物。   只一个冷淡又勾人的眼神,就把嘲风看得浑身火热,身下隐隐又有了反应。   嘲风的脸立时黑了。   正抱着容烬的符熄却微微笑了,挑眉对嘲风道,“三哥,光天化日之下,你难道也要加入我们?”   嘲风立时唾了一声,气急败坏大骂,“垃圾只配与垃圾为伍!”   “符熄,这种腌臜玩意儿你也愿意碰,真是丢尽了我乾元的脸!”   说完,嘲风立刻回头去找沈星河,多看一眼那两人都觉得脏。   原本打算送给二人的玉牌自然也没了下文。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容烬微微眯起眼睛,喘息着对符熄道,“我不喜欢他。”   符熄闻言,“嗯”了一声,抱着他继续赶路。   半晌后,才微笑着说道,“那便杀了他。” 第62章 认主   嘲风明明只与符熄容烬说了几句, 再回头时,才发现,沈星河竟已不见了踪影。   沈星河确实是故意甩开那几人的。   来此之前沈星河虽然已决定引蛇出洞, 但他来丹阳秘境最主要的目的却并非是那几个至今仍未显露野心的狗东西,而是丹阳仙府的藏宝库。   但现在,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却是要先找到师尊。   在师尊面前,什么狗东西、藏宝库,都得靠后站。   沈星河所在的位置是一处望不到头的密林。   之前刚落地时,沈星河便已发现, 周围有许多目光藏在暗处打量他们。   或许是因为忌惮身为乾元帝子的嘲风,以及嘲风身边那几个随侍, 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虽一路跟随, 却始终没有现出身来。   但现在,因沈星河刻意甩开了那几人, 如今已落了单,暗处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们都蠢蠢欲动起来。   若沈星河真是个元婴, 察觉此事或许还会紧张一番。   但沈星河如今已是出窍期, 神魂更是早已半步化神。   可以说, 在这整个丹阳秘境中, 除他师尊外,再无比他修为更高的人。   所以,直到那藏在暗处的几人跳出来, 把他团团围住, 沈星河依旧面不改色。   甚至还走神想起他爹曾经给他讲过的睡前故事——   那时他爹问他, 说, “一个人走在密林中, 最怕遇到什么?”   沈星河那时还小, 印象中最可怕的东西也就是他爹说的会吃小孩的魔物,他也是那么答的。   沈轻舟那时却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告诉他,“宝儿,最可怕的,是遇到人啊。”   沈星河那时还不懂为什么。   现在,他却早已不得不懂,甚至比面前这些要杀他的人更懂。   围攻沈星河的共有八人,皆穿着一身看不出宗门的黑衣。   沈星河神识一扫,便发现这些人大多身具火灵根,修为最高者已有元婴后期,便大致判断出这些人大几率出自丹阳仙府。   手中立时现出一把冰蓝长刀,因为赶时间,沈星河并未废话,砍瓜切菜把那几人都送上了西天。   在那之后,沈星河迅速搜刮了一圈那几人身上的储物袋,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丹阳弟子令牌,还有八块保命玉牌,而后继续赶路。   他走后不久,密林中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大片枝繁叶茂的藤蔓迅速覆盖住那几人的尸体,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咕叽声。   ……   沈星河青发红眸的模样太过惹眼,为避免麻烦,他很快又化作黑发黑眸的模样。   但纵使如此,一路行来,他遭受到的伏击却也丝毫不见少。   一开始,沈星河还以为是自己有什么问题,一路杀了过去。   但很快,他便发现,遭遇伏击的其实并不只是他自己。   行进路线正前方,沈星河忽然遭遇一伙人在激烈火并。   神识一扫,沈星河便发现,那竟是一群散修在与太一宗弟子对峙。   那群散修足有上百人,修为最高者已有元婴后期,太一宗弟子却只有不到二十人,修为最高也不过元婴中期。   因此没过多久,那群太一宗弟子便被散修全数剿灭。   剿灭后,散修自太一宗弟子身上搜出十几块保命玉牌。   看到玉牌那一刻,原本一致对外的散修忽然躁动起来,立时攻向身侧之人。   刚刚平息的密林中再次杀声震天,血肉横飞,污血把他们脚下的土地都染成了暗红。   沈星河见状,微微皱了下眉,刚想继续赶路,耳中却忽然听到一阵极细微的沙沙的轻响。   他警觉地看向四周,很快发现,参差错落的树影间,无数藤蔓正以极快的速度向那群仍在厮杀的散修围去,那群杀红了眼的散修却一无所觉,仍在屠戮片刻前的同伴。   直到场中只剩下十几人,刚好够分那保命玉牌,那群人才终于收手。   但他们本就实力相当,一番厮杀下来,大多身上带伤,且伤得不轻。   分完玉牌后,都纷纷坐在原地打坐修整,吞药疗伤。   但此时,那些藤蔓却早已呈合围之势,眨眼便窜天而起,把那些尚未恢复的散修团团围困其中。   沈星河很快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事到如今,那些散修的下场自然不必多说。   这丹阳秘境中本就危机四伏,致命的灵植灵兽不知凡几,因此一开始,沈星河并未在意那杀人的藤蔓,准备继续赶路。   但很快,他便机缘巧合碰到了一处藤蔓的根系。   在发现那藤蔓的根系处竟隐隐有人为设置的阵法波动后,沈星河微微皱了下眉,忽然问君伏,【你觉得这是谁干的?】   按理说,论操控植物,全修真界第一个想到的绝对是药王谷。   但他放出神识在周围扫了一圈后,却没看到任何疑似药王谷的人。   沈星河直觉也不是他们。   君伏也道,【不似药王谷。】   除药王谷外,修真界也不是没其他宗门擅长操控植物。   沈星河又在赶时间。   因此并未深究这件事,很快又踏上找师尊的路。   与此同时,云舒月也已甩掉了花沉和泉弦,成功踏出沼泽。   在他肩头,小青鸾把那古怪藤蔓的事传音告知给了云舒月。   云舒月闻言,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叮嘱沈星河,【注意安全。】   小青鸾乖巧点头,蹭了蹭师尊的手指。   身边既已没有碍眼之人,云舒月便再未收敛赶路的速度,眨眼已在千里之外。   ……   转眼已是三天后。   在这几天中,沈星河曾遭遇过数十次攻击。   但他见到的厮杀数量却足有上百次,且大多是中小宗门及散修弟子在围攻五大宗门弟子。   沈星河发现,嘲风所说的话正成为现实。   沈星河还注意到一件事。   在这几天中,他竟从未见过任何身着丹阳仙府服饰的人。   想到第一天遭遇的那群伪装成黑衣人的丹阳弟子,沈星河暗忖,这丹阳仙府,怕不是早在进入秘境前便做好了伏击他人的准备。   沈星河曾听他爹说过丹阳秘境的事。   或许他爹进这秘境时,几大宗门世家与丹阳仙府的关系还不若现在这样紧张,那时每次丹阳秘境开放期间,虽也会出现不少伤亡,但总体来说,却也还算有秩序。   几大宗门弟子虽然也会有摩擦,却并不会真以死相拼。   如今却完全不同。   沈星河相信,此次进入丹阳秘境的绝大部分人都是为了历练自身,寻找机缘和有助修炼的天材地宝。   但这几天,他却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在杀人夺宝,甚至对脚边的灵草灵兽视而不见。   这才第三天,沈星河已几乎见不到身着五大宗门世家弟子服的人。   当然,沈星河并不认为那几大宗门世家的人真的都被剿灭了,毕竟每家都至少跟了一位出窍长老进来。   沈星河估摸,他们大概也与丹阳弟子一样,都做了伪装。   沈星河赶路期间,他腰间宠物袋中的寻宝鼠曾数次发出附近有宝贝的讯号。   沈星河却完全没有理会,仍闷头向师尊那边赶。   只在那些天材地宝长在必经之路时,顺手收入囊中。   两天后,沈星河行进的路线上,忽然出现一座巨大的水潭。   那水潭尽头是高高的断崖和水势汹涌的瀑布。   瀑布声隆隆,却遮掩不住灵兽遮天的咆哮。   沈星河神识一扫,发现那竟是一头足有数十米高的蛟龙!   之所以看出那是蛟龙而不是蛇,是因为那蛟龙头上已鼓起了小包,那是即将长龙角的表现。   它粗壮的身体上也已长出一只细小的龙爪。   此时那龙爪已被斩断了两指,那蛟龙的咆哮声越发愤怒也正因为此。   这蛟龙已有出窍初期。   沈星河扫了下,发现那正与他缠斗的人,竟已有出窍中期。   应是哪个大宗门的长老。   蛟龙这种东西,沈星河从前只在他爹给的玉简里看过,据说与龙族一样,浑身都是宝。   但除了乾元帝尊一族,崇光界已许久没出现过龙族和蛟龙了。   若师尊在这,沈星河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但师尊不在,所以沈星河对那蛟龙一点都提不起兴致,本想绕路而行。   然而还不待他转头,他却忽然听到一声清啸,“严长老!我来助你!”   一听到那声音,沈星河顿时一阵头疼,回头一看,才发现那果然是摇光。   一开始,沈星河还以为,摇光要帮助的那人是剑宗长老,已在考虑是否也要去帮忙。   但紧接着,沈星河便看到,刚刚飞身而上的摇光被人一脚踢了下来,一落地,便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黑衣人执鞭指着摇光,神色不善道,“摇光真人,这是我太一宗的事,还望摇光真人莫要插手!”   摇光此时已站起身来,皱眉看向那群警惕看着他的太一宗弟子,“可刚才严长老的情况,明明已危急万分。”   “什么危急万分,我师祖可是出窍尊者,怎么可能对付不了那区区一条蛟龙?!”   “我看你就是想和我太一宗抢宝贝!”   “叫你一声摇光真人是看在剑尊面上,还望摇光真人速速离去,莫要动那蛟龙分毫,不然可别怪我等对你不客气!”   说着,那群太一宗弟子纷纷亮出武器,大有摇光再敢上前一步就对他动手的架势。   摇光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他本想扭头就走,但他又看了眼那正与蛟龙搏斗的太一宗长老,到底还是没能挪动脚步。   正思忖该如何与这群不讲道理的太一宗弟子说,摇光肩膀忽然被人从身后轻拍了一下。   他心中一惊,条件反射提剑刺去。   含光剑却忽然被两根白如美玉的手指稳稳夹住了。   摇光抬头一看,这才发现,那竟是一个黑发黑眸,看起来十分眼熟的少年。   他微微怔了下,眼中很快现出惊喜的笑意,刚想开口唤出沈星河的名字,就见沈星河对他眨了下眼睛。   虽然不知道沈星河要做什么,摇光还是配合地闭上了嘴,把剑收回鞘中。   只见沈星河看都没看那些剑拔弩张的太一宗弟子,拉了摇光扭头就走。   那群太一宗弟子虽有人隐隐觉得这忽然冒出来的少年看起来有些眼熟,但他们大多未近距离看过沈星河,一时间竟也没人认出他来,只警惕地看着摇光被那人拉走。   直到两人消失在重重树影之后,那群太一宗弟子这才收回目光,转而去收拾那些又趁机靠近水潭的人。   与摇光走出老远后,沈星河这才停下脚步,扭头问他,“摇光师兄,你管那太一宗长老的闲事干嘛?”   抢怪这种事,哪怕是在同门见也是极为忌讳的。   摇光已是活了几百年的人,从前还叮嘱过沈星河出门在外定要多加注意,怎么他自己还犯起糊涂来?   摇光闻言,还以为沈星河是误会他要抢怪,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沈师弟你别误会,我真的只是要去帮忙。”   他认真对沈星河道,“那潭水有古怪。”   沈星河闻言,立刻又放出神识探查了一会儿水潭那边。   这才发现,随着那太一宗长老与蛟龙搏斗时间越久,他身上沾的水越多,那长老的灵力流失得便越快。   那长老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却依旧不肯放弃那蛟龙,时不时从储物袋中拿出上等灵石吸收。   边吸灵力边打蛟龙。   但那群刚才还在针对摇光的太一宗弟子却显然没注意到这件事。   沈星河看到,那群太一宗弟子此时已与靠近水潭的其他人打了起来。   打斗过程中,双方身上也都溅了不少蛟龙扫出去的潭水。   没过多久,那些人的动作就都迟滞起来。   沈星河皱起眉头,问摇光,“那你还打算去帮忙吗?”   摇光摇头,“他们已经拒绝过我,我不会再去了。”   沈星河这才微松了一口气,他就记得摇光不是那么圣母的人。   说话的功夫,摇光已从灵宠袋中放出一只似狮似虎,身上有五彩条纹的灵兽。   那灵兽毛茸茸的,刚出宠物袋,就被摇光塞进沈星河怀中。   沈星河:……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毛茸茸,又抬头看了看摇光。   就见摇光掐了个隔音诀,这才对他道,“沈师弟,当年你送我的宠物蛋我已经孵出来了,就是这个小家伙。”   “我翻遍了剑宗典籍,终于查到,这应该是传说中的神兽驺吾。”   说到这,摇光忽然面色一肃,正色道,“神兽太过贵重,摇光定不能收。现在物归原主,我也能松一口气了。”   沈星河:……   没想到摇光竟要把这小东西还回来,沈星河一时也不好说他早在十几年前就知道这东西是神兽了。   他低头看了眼那神兽驺吾。   这小东西明显智商很高,应该已开了灵智,对摇光应该也很有感情。   现在乍一听摇光要把它送人,驺吾圆滚滚的眼睛立刻布满水光,恶狠狠瞪了沈星河一眼。   沈星河微微挑眉,传音给驺吾,【能听懂我说话吗?】   驺吾顿时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张大嘴巴咆哮一声,出来的声音却与小猫咪无异,听得沈星河眼角一抽,忽然想起自己当初“叽叽叽”的黑历史,顿时更嫌弃这神兽了。   沈星河不会留任何有灵智的宠物在身边,所以他必不可能留下这驺吾。   看样子这驺吾也很嫌弃他。   或许是在师尊身边久了,学了师尊的作风,面对摇光的“不想要”时,沈星河的第一反应竟也是让小东西强行认主。   他又传音给那驺吾,【一会儿机灵点。】   驺吾疑惑地“喵呜”了一声。   沈星河立时把驺吾塞回摇光怀里。   摇光一怔,正要把小家伙推回去,就见沈星河忽然捏住他的手指,猛地往驺吾嘴里一塞。   【咬。】   沈星河传音给驺吾。   驺吾条件反射一合嘴,尖锐的牙齿立时戳破了摇光的手指。   ——认主成功!   摇光:……   驺吾:……   沈星河满意地收回手,深藏功与名。   作者有话说:   据说两个人在一起越久,就越像彼此,对此,二位怎么看?   沈星河:像师尊有什么不好?我师尊多blablabla(省略一千字溢美之词   云舒月:……并未觉得自己变得可爱。 第63章 作死   摇光目瞪口呆, 完全没想到沈星河会这怎么做。   他瞬间缩回手,因已有元婴后期修为,肉身恢复力极强, 他那被驺吾牙齿戳破的指尖已看不到伤口,唯余一片亮晶晶的口水。   他瞪眼看了看怀中的驺吾, 小家伙正欢快摇晃着尾巴,开心的情绪几乎要从那双大大的猫眼中满溢出来,显然很高兴认他为主。   灵宠一旦认主便不可更改。   事已至此,摇光顿时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来, “沈师弟,你这……”   眼见着摇光的娃娃脸都要皱成苦瓜, 沈星河连忙道, “摇光师兄,我才不要这家伙, 当初那宠物蛋本就是给你的,也是你孵化出来的, 这小家伙也明显更亲近你, 你留下它不是理所应当嘛。”   说完, 沈星河嫌弃地瞥了眼驺吾, “再说,我身边一向不留有灵智的东西,万一跟我争宠怎么办?”   一开始摇光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争宠”是什么。   但紧接着, 他便想起沈星河对望舒仙尊的重视, 顿时福灵心至, 一时间简直哭笑不得。   “望舒仙尊又不是我师尊, 未必会喜爱这类……毛茸茸的东西。”   说到最后, 摇光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 生怕被人听到他师尊喜欢毛茸茸。   他低头又看了看驺吾,再次叹出一口气来,立刻解下腰间的储物袋,递给沈星河。   “沈师弟,这是我全部的家当,都给你。”   沈星河怔了下,就见摇光略显腼腆地道,“这十几年我虽一直在努力做任务攒钱,但拢共也就攒下一千多块上品灵石,还有些中上品的灵物灵宝,沈师弟你别嫌弃。”   一千多块上品灵石?   若沈星河没记错,上次他见摇光时,摇光身上一共才不到两百块上品灵石。   过去十二年中却翻了这么多倍,摇光是去抢钱了吗?   他又仔细看了看摇光,这才发现,摇光现在的修为比之十二年前长进不少,如今已是元婴后期。   可见这十几年中,摇光有多刻苦努力。   沈星河其实并不缺钱。   但见摇光坚持,沈星河想了想,还是接过那储物袋,从里面拿出三十块上品灵石,而后把储物袋给摇光退了回去。   他对摇光道,“当初买这宠物蛋时,一共只用了这些,多一块我都不要。”   摇光顿时着急,“但驺吾是神兽!”   沈星河却不为所动,“神兽就神兽,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你安心养它就是。”   怕摇光继续在这事上纠结,沈星河又道,“再说,我那颗宠物蛋也不差。”   说完,沈星河立刻放出自己的寻宝鼠,得意道,“看,这就是我那只。”   摇光好奇地看着那巴掌大的小鼠。   就听沈星河又道,“这可是寻宝鼠,最擅寻找各类天材地宝,还没有灵智,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完全不会和我抢师尊!”   摇光:……   他怎么觉得最后这句才是重点。   不过,想到沈星河对望舒仙尊的重视,连他师尊柳狂澜靠近望舒仙尊,沈星河都不太乐意,摇光就有点明白,沈星河是真的嫌弃聪明的驺吾。   当然,也不排除沈星河是在故意安慰他。   说来也怪,沈星河明明比他小那么多,但从十二年刚熟识起,摇光就时常觉得,沈星河似乎总隐隐在照顾他。   这让摇光又是感动又是不好意思,却也没再推辞。   他把那被沈星河退回的储物袋重新系在腰间,这才抬起头来,正色对沈星河道,“沈师弟,以后你若有需要,摇光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星河:……   不至于不至于。   只是一只被他嫌弃的灵宠而已。   但摇光神色认真,沈星河也不好再插科打诨,最后只轻轻应了一声。   “吱——”   驺吾的话题刚告一段落,沈星河忽然听到掌心的寻宝鼠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浑身也开始瑟瑟发抖,不安地看着某个方向。   被摇光抱着的驺吾也炸起了浑身的毛,喉中发出警惕的“噜噜”声。   寻宝鼠极为脆弱,驺吾也才金丹期,因此沈星河和摇光立刻把它们收回灵宠袋,而后一同用神识扫向灵宠示警的方向。   这一看,两人才发现,那里正是片刻前他们远离的瀑布。   之前沈星河拉摇光离开时,瀑布处那太一宗长老虽已动作微滞,大体却还是与那蛟龙旗鼓相当。   但只这一会儿功夫,那太一宗长老竟已被蛟龙撕下了半边身子,整个人看起来血肉模糊,可怖至极。   沈星河和摇光看去时,那太一宗长老正想飞身逃离。   那越战越勇的蛟龙却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咬住那太一长老大半个身子。   一声惨叫后,那太一长老的神魂立刻脱离身体,伺机而逃,半透明的神魂却一头撞上水潭边无形的结界,被紧追而来的蛟龙一口吞下。   而那些原本在水潭边清剿他人的太一宗弟子,以及那些被蛟龙吸引而来的人,此时也都已倒在地上,失去了呼吸。   沈星河和摇光眼睁睁看着那些尸体,被不知什么东西缓缓拖进了水潭。   血迹渐渐消失不见。   没过多久,原本被破坏得七零八落的水潭及周边林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全数恢复成原样。   蛟龙潜入水底,时不时探头甩尾,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到它。   鸟兽虫鸣以及瀑布震耳欲聋的声音再次响起,看上去又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若不是亲眼看到片刻前惨烈的一幕,沈星河和摇光怕不是也会被骗过去。   但现在,他们却只觉得那瀑布周围邪门得狠。   摇光都忍不住后怕地拍起了胸口,感激地对沈星河道,“还好你刚才把我拉开了。”   沈星河:……   他当时其实也没想这么多。   不过。   沈星河很快又放出神识,细细感知了一下瀑布周围的情况。   在发现那瀑布周围的地底,竟也隐隐有与之前遇到的藤蔓周围相似的阵法后,沈星河渐渐蹙起眉头。   沈星河的神魂已有出窍后期,但即使是他,也只有在刻意探查时,才隐约感知到那些古怪的阵法。   但众所周知,丹阳秘境能承受的最高修为也就是出窍期,除几大宗门世家那几个长老外,此次进入这里的人几乎都是出窍以下,若真遇到那古怪的阵法,十有八九会像刚才那些人一样,被阵法吞噬。   连太一宗那出窍中期的长老都没能幸免于难。   这些他爹给他的玉简里可没有写。   可见极有可能是这次才出现的变数。   就是不知这些法阵是哪股势力设下的,设下的原因又是什么?   只单纯为了杀戮?   还是说,有其他什么原因?   想到丹阳秘境此次开启前曾广邀修真界何方人士参与其中,沈星河眉心一跳,心中隐隐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但那猜测实在太过耸人听闻,若是真的,恐怕会在修真界引起轩然大波。   沈星河还需时间去验证。   但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不管那阵法有什么古怪,都得等他与师尊会合后再说。   想到此,沈星河立刻把那瀑布蛟龙抛在脑后,打算继续赶路。   见沈星河要走,摇光立刻跟上,问道,“沈师弟打算去哪里?我与你一同。”   沈星河如今已怀疑这丹阳秘境极有可能是个陷阱,自然不会反对摇光与自己同行。   但进丹阳秘境的修士,几乎都是冲机缘和天材地宝来的,沈星河现在却只打算全速赶路,因此他并未隐瞒摇光,直言不讳道,“我要去找人。”   摇光闻言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从他遇到沈星河到现在,沈星河一直是一个人。   想到之前在修士间疯传的八卦,摇光脱口而出,“你是要去找师醉心?”   沈星河点头,并不意外摇光知道师尊这名字,毕竟他们刚到金乌大漠那天实在有些高调。   虽然那并非沈星河所愿。   想到那让他和师尊成为众人谈资的罪魁祸首,沈星河一时间手都痒了,想打人。   摇光却很快又问道,“沈师弟,那师醉心真是你的道侣吗?”   沈星河怔了下,刚想说“不是”,身后却忽然有两股气息迅速靠近。   眉心一拧,沈星河立时转过身去,在看到来者竟是嘲风和容烬后,顿时皱起眉头。   一看到容烬,摇光立刻想到沈星河曾经叮嘱过他,容烬是魔道,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就见那两人快步走到沈星河和摇光跟前,嘲风“刷”地展开折扇,埋怨似的对沈星河道,“沈公子可让我好找。”   沈星河不耐地看他一眼,“你找我做什么?”   说完,沈星河面色古怪地看了眼嘲风,又看了看难得独自行走的容烬,忽然问嘲风,“怎么就你们两个?符熄呢?”   之前他甩开这三人时,符熄可是和他们在一起的。   容烬那时还黏在符熄身上,把沈星河恶心得不行。   嘲风闻言,却只漫不经心地笑了下,“谁知道那废物在何处?”   说完,见沈星河仍眉头紧锁,嘲风忽然挑了下眉,勾唇笑道,“沈公子很关心那废物?”   沈星河登时被这话恶心得够呛,狠狠翻了个白眼,“那是你弟弟,又不是我的!”   嘲风闻言,眼中立时现出讥讽的神色,凉薄道,“沈公子,符熄天生下贱,我等兄弟从来都耻于与他为伍。”   “他可从不是我弟弟。”   沈星河闻言一顿。   乾元帝尊风流成性,后宫美人无数的事,沈星河也是有所耳闻的。   而帝尊焚天的九个儿子,母亲也各不相同。   乾元帝尊后宫的事沈星河并不感兴趣,但在他前世的记忆中,符熄最后可是噬兄噬父上位的猛人,虽然他如今只有元婴,但就连沈星河,也不敢在符熄面前掉以轻心。   嘲风却显然已不是第一次如此贬低符熄。   沈星河看着他张狂的模样,总觉得嘲风满脸都写着“作死”二字。   他难得提醒嘲风,“你最好对他客气点。”   嘲风闻言,立时好奇地凑过来,“哦?为何?”   见他靠近,“思无邪”刹那自沈星河手腕的白玉珠中窜了出来,护在沈星河身前。   与此同时,摇光也迅速挡在两人中间,面色不善对嘲风道,“靠这么近做什么?!”   君伏也在神魂中对沈星河道,【他不是嘲风。】 第64章 重逢   【他不是嘲风。】   沈星河微怔, 下意识问道,【不是嘲风还能是谁?】   君伏:【是符熄。】   沈星河皱眉,暗自打量正与摇光对峙的嘲风, 【可他身上的气息明明与嘲风一样。】   话音刚落,沈星河忽然想起什么, 顿时头皮一麻,小声问君伏,【……那你可知嘲风在哪里?】   君伏沉默一瞬,这才淡淡说道, 【在他肚子里。】   沈星河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要不是这些年一直坚持练习表情管理, 早绷不住了!   符熄有吞天蟒血统,吞天蟒这种族, 单听名字都能见其凶残。   上一世沈星河就听闻,符熄之所以能登上乾元帝尊宝座, 是因为他吞掉了父亲焚天帝尊及所有兄弟, 这才修为暴增, 登临帝位。   但听说是一回事, 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还有,符熄为什么要刻意伪装成嘲风出现在他们面前?   又为什么能如此完美模拟嘲风的模样和气息?   难道这也是吞天蟒的种族优势?   与被这突如其来消息惊到的沈星河不同,摇光此时正面色不善与“嘲风”对峙。   乍一见摇光挡在沈星河身前, “嘲风”刷地展开折扇, 金色竖瞳微眯, 居高临下打量摇光, “原是摇光真人, 你怎会与沈公子在一处?”   摇光闻言, 立时一顿。   沈星河也被这问题拉回思绪,暗暗皱眉。   若此时不是在这凶险异常的丹阳秘境内,若沈星河不曾知晓面前这“嘲风”内里有多凶残,他或许还会像十二年前一样,继续撇清与摇光的关系,与摇光分道扬镳,以保证摇光不被他牵连。   但……   符熄连身为他亲兄弟的嘲风都能说吞就吞,沈星河实在担心,一旦他真与摇光分开走,符熄会不会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生吞了摇光。   一想到此,沈星河立刻就要出声。   摇光却比他更快,沉着脸冷声说道,“与你无关!”   说完,摇光立时转头对沈星河道,“沈师弟,你不是要去找师醉心吗?我们走!”   虽然十二年前摇光就已知晓沈星河与他撇清关系是在保护他,但此一时彼一时。   这嘲风明显对沈星河图谋不轨,摇光觉得,自己一定得亲眼看着才行。   而且,这丹阳秘境危机四伏,摇光也不放心沈星河独自一人。   事已至此,沈星河自然不会再反对,继续与摇光赶路。   察觉那二人也跟了上来,沈星河心中微沉,传音对摇光道,【当心那二人。】   与此同时,容烬也正传音给“嘲风”,【你与沈星河说太多了。】   多说多错,容烬担心他会露出马脚。   知道容烬指的是那些提及“符熄”的话,“嘲风”却并未回答他,金色竖瞳中隐约闪过一丝冰冷的烟灰,脑中也偶尔会泛起些本属于嘲风的记忆碎片。   符熄却并未在意,因为这本就是吞噬他人的后遗症。   待他把嘲风的肉身和魂魄都彻底消化掉,便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不过话说回来,之前沈星河提及“符熄”的事,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双眼微眯盯着沈星河的背影,符熄脑中忽然又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似乎与沈星河有关。   但还不待他细看,那画面便迅速消散。   自片刻前见到沈星河起,符熄心中便隐约感受到一股难言的喜悦。   他也直到这时才知晓,那被他吞掉的嘲风,对沈星河竟真有几分喜爱,不然也不会连带着影响到他。   而在看到摇光与沈星河并肩而行时,他也同样感受到了愤怒的情绪。   这对万事不走心的符熄来说,倒有些新鲜。   ……   又跋山涉水三天后,沈星河感知了一下,惊喜地发现,再翻过一座山头,他便能与师尊会合。   沈星河顿时干劲十足,卯足了劲儿开始爬山。   这三天中,沈星河与摇光也遭遇过十几次伏击,上百次火并,两人配合默契,倒是都没受伤。   至于跟在他们后面的符熄容烬,沈星河竟再没能甩掉他们,偶尔遭遇攻击时,那两人甚至还会上前帮忙。   沈星河却并不敢掉以轻心,也叮嘱摇光不要放松警惕。   事实也果然证明,那两人确实心怀鬼胎。   这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天堑般横亘在沈星河找师尊的必经之路上。   沈星河与摇光爬了大半天后,终于到了半山腰,却忽然遭遇一群于此处占地为王的火云豹。   火云豹为火系群居灵兽,沈星河神识一扫,发现这群火云豹竟有上千只,且大多有元婴修为,头领更是已有出窍修为。   沈星河顿时深吸一口气,提刀便冲了上去。   另外三人见状,也没说什么废话,只迅速攻向那群火云豹。   这几人除沈星河外,都已是元婴中后期修为,对付那些等同元婴的火云豹倒也不算太费力。   沈星河虽已有出窍期,但他并不想让狗东西们知晓这件事,因此离望月峰前,便把修为压制至元婴期。   此时倒也不好暴露,只出刀的速度越发凶残。   那火云豹首领狡猾得狠,站在高处观察一会儿后,敏锐发觉了什么,很快咆哮一声,对火云豹群下了命令。   沈星河虽精通鸟语,对走兽的语言却一窍不通。   摇光和“嘲风”也是如此。   倒是有狼妖血统的容烬,听到那啸声后眸光一闪,心中很快有了主意。   沈星河很快发现,这些火云豹竟把他四人一分为二——他和“嘲风”在一处,摇光和容烬在一处。   “嘲风”竟也像是在配合那些火云豹。   每次沈星河想突破重围,去摇光那边,“嘲风”都会恰好挡住突破口,直打得沈星河火气直窜。   “滚开!”   他借劈火云豹的时机狠狠向“嘲风”砍了一刀,被“嘲风”险险躲过。   躲过后,见沈星河面色不善,“嘲风”竟也不恼,心中甚至还生出一丝奇异且熟悉的愉悦。   脑海中又闪过模糊的片段,“嘲风”耳边似乎隐隐听到一声“符熄师兄”,动作立时一顿。   虎视眈眈的火云豹瞅准时机,瞬间窜上他肩头,狠狠咬向“嘲风”颈项。   “嘲风”立刻抬手挡住,手臂瞬间被火云豹咬得鲜血淋漓。   但紧接着,那火云豹便被他用折扇捅了个对穿。   “嘲风”却并不在意,只抬眸看向仍专心砍火云豹的沈星河,又眯眼笑了,“沈公子好狠的心,竟眼睁睁看着我受伤。”   这次沈星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又砍翻一串火云豹后,火速往摇光那边去了。   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嘲风”心中忽然又现出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他微眯起眼睛,揉了揉泛疼的额角,忽然低声对不知何人道,“王兄还真是出人意表,死了也不让弟弟安生。”   ……   沈星河并不放心摇光与容烬单独相处。   虽然他之前已不止一次提醒过摇光,要小心容烬,但只要一想到容烬是连对自己都能下狠手的狗东西,沈星河就十分担忧。   摇光此时的情况确实不怎么好。   片刻前他好不容易解决完上百只火云豹,正想喘口气,鼻间却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摇光心中顿时一凛,意识到这香气有问题,但纵使如此,他眼前却还是一阵模糊。   身形晃了晃,待摇光好不容易站稳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臂竟被人扶住了。   而那扶住他的人,竟是——   “阳师兄?!”   摇光顿时睁大眼睛。   阳师兄,柳阳,是整个问剑峰乃至万剑宗的禁忌。   他曾是摇光最喜欢且崇拜的大师兄,十七年前却莫名狂性大发,接连杀害二十几位剑宗弟子,被他们的师尊柳狂澜亲手废去修为剑骨,逐出师门。   在那之后,柳阳便彻底失去踪迹,摇光也再没见过他。   但现在,他却忽然又出现在摇光面前。   虽然明知道这其中有蹊跷,但面对源源不断袭来的火云豹,摇光却并没有时间深思,很快又陷入对火云豹的苦战中。   然而没过多久,摇光便发觉,体内忽然窜上一股邪火。   身体渐渐开始发热,陌生的热流也迅速向身下涌去,摇光立时顿住,猛地甩了甩头,却只觉得头更晕更热了。   注意到他的情况,柳阳立时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扶住摇光的手臂,关切道,“小摇光,你怎么样?”   听到这声熟悉的“小摇光”,虽然明知道这人是剑宗的罪人,摇光却还是眼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但他还是坚定地推开了柳阳。   柳阳见状,眼中一沉,并未再说什么。   摇光的状况却越发不好,很快连站都站不住了。   柳阳这才半拉半抱,带摇光离开火云豹的领地,来到一处巨石后方。   ……   沈星河找到摇光时,摇光的领口都已被人扒开,神志不清的模样一看就中了招。   而那正准备做坏事的狗东西,正是容烬!   一想到自己要是再晚来几息,摇光没准就清白不保了,沈星河顿时气得不行,“绝欲”长刀瞬间落在掌心,对着容烬就劈头盖脸一顿狂砍。   容烬只有元婴中期,按理说并不可能躲过沈星河的攻击。   但也不知为什么,面对盛怒的沈星河,他虽躲得费力,且时不时被砍到,却一直没有受致命伤。   甚至还有功夫调侃沈星河,“沈师兄这是做什么?”   “摇光师兄中了毒,我正要帮他排解呢。”   沈星河当然看得出摇光的情况不对劲,而且他用脚趾甲想都知道,摇光的毒一定是容烬下的。   想到容烬说的“排解”二字,还有摇光一脸潮红的模样,沈星河眉心一跳,忽然停手,回头往摇光身上扔了个冰凝诀。   摇光顿时被冻得一哆嗦,头脑清明一瞬,模糊地道,“……怎么回事?”   说完,他忽然皱眉看了看四周,喃喃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了柳阳师兄……”   一听到“柳阳师兄”,沈星河顿时瞳孔一缩,什么都明白了。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摇光前世惨烈至极的景象,还有他直到那时,仍似这般唤着“柳阳师兄”,沈星河忽然看向容烬,深吸一口气后,才努力克制住自己杀人的冲动,对容烬和已跟上来的“嘲风”道,“都给我滚!”   “不要再出现在我和摇光面前!”   容烬远远看着摇光,在看到摇光又唤出“柳阳师兄”时,目光微闪,脸上却仍似笑非笑,对沈星河道,“若我们不走呢?”   沈星河脸色一沉。   刚想说什么,一个冷淡的声音忽然横插而入。   “那便把命留下来。”   话音未落,那人已现于沈星河身前,虽并未刻意做什么,无形的气场却已牢牢护住沈星河和摇光。   虽然那人是背对着他的,沈星河还是一眼认出来人。   眼中一亮,沈星河立时扯住来人的袖口,开心唤道,“师……醉心!”   云舒月闻言,垂眸看了眼喜形于色的少年,袖中黑色的“蝉不知雪”很快窜出来,亲热地蹭了蹭沈星河的脸颊。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嘲风”和容烬都已沉下脸色。   师醉心有出窍修为,他二人就算联手,也不可能讨到好处。   因为此,在师醉心出现的那一刻,“嘲风”和容烬便知道,他们的计划再次搁浅了。   也不可能再继续纠缠沈星河和摇光。   但……   鬼使神差地,离开前,“嘲风”忽然看向沈星河,高声问道,“沈公子,十二年前望舒仙尊曾以你已有道侣为由,拒绝嘲风的示好。”   “如今我倒是想问上一问,你那道侣,难道就是这师醉心?”   沈星河闻言,冷哼一声,刚想说这不干“嘲风”的事,让他赶紧滚滚滚。   就听师尊淡淡说道,“不错。”   沈星河:???   那一刻,沈星河险些又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但紧接着,他便看到“嘲风”和容烬仍紧盯着这边,尤其关注他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这俩狗东西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沈星河肯定不会拆师尊的台。   因此,虽然心里已经电闪雷鸣,觉得这样简直太离谱也太罪过了,但面上,沈星河却仍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忽然握住师尊的手,挺胸说道,“对!我道侣就是他!”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面上:对!我道侣就是他!   小星河内心:卧槽师尊搞啥啊为啥忽然这么说但错的肯定不是师尊都怪这俩王八蛋一直阴魂不散当着师尊的面问这种鬼问题呜呜呜呜我竟然说师尊是我道侣我简直大逆不道QAQ!!!   云舒月:…… 第65章 最好   或许是忌惮师醉心, “嘲风”与容烬很快离开了。   直到视线里再看不到那二人,沈星河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连忙放开云舒月的手,坐在巨石旁仰头看着云舒月, 一改之前的理直气壮,小心翼翼地传音给云舒月, 【……师尊,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   沈星河多少能猜到,师尊之所以承认师醉心是他道侣, 是在帮他挡烂桃花,毕竟嘲风对他的态度有目共睹。   ……还有入秘境前那些关于他和师醉心的传闻, 沈星河其实也不确定师尊是否真的一无所知。   但不管怎么说, 也不管别人如何看,沈星河都知道, 师醉心就是师尊。   片刻前他却当众承认师醉心是他道侣,这让沈星河很有负罪感, 觉得自己实在太大逆不道了!   明明他才是那个最想让师尊心无旁骛, 飞升成仙的人, 如今却平白让师尊背上了他道侣的名。   一想到这些, 沈星河顿时更难受也更愧疚了。   云舒月静静听着他的心音。   真说起来,坐实“师醉心与沈星河是道侣”一事的人,明明是云舒月, 沈星河却连问都不问为什么, 便自发在心里为他找好了理由。   虽然从来都知道, 自己在沈星河心中的形象过分高洁, 但这一刻, 云舒月心中还是略感无奈。   而且, 他说的也并非是谎言。   但云舒月知道,现在还不适合告诉沈星河这些。   所以最后,他只伸手轻抚了抚沈星河的脑袋,温声说道,【无妨。】   【不必放在心上。】   沈星河仰头看着师尊,在发现师尊似乎完全不在意此事后,这才乖巧地蹭了蹭师尊的掌心,暂时按下此事。   “唔……”   身后很快传来摇光难受的轻哼,沈星河立刻想起摇光此时的情况,连忙转身去看摇光。   在看到摇光浑身都变得潮红,眉头紧锁显然正难受得厉害后,沈星河连忙又往他身上扔了个冰凝诀,而后自空间中翻出一瓶上品解毒丹,给摇光喂了一颗。   喂完药,见师尊正垂眸看着他们,沈星河连忙解释,【师尊,摇光之前中了容烬的招……也不知这解毒丹有没有用。】   难怪沈星河忧心忡忡。   只因绝大多数解毒丹,对这种春天的药几乎没有作用。   而且这崇光界绝大部分春天的药,都需要经过生命大和谐才可解,邪门又恶心,这些还是沈星河他爹留给他的玉简里写的,提醒沈星河行走在外时一定要注意安全。   时至今日,沈星河仍记得第一次看科普玉简时的震撼,对这类完全不尊重人意愿的邪恶之物也厌恶到了极点。   事情也果然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解毒丹喂下去后,摇光的情况非但没有丝毫缓解,还越来越严重。   沈星河顿时有点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帮摇光。   听到他焦急的心音,云舒月垂眸看了眼摇光,墨色衣袖在摇光面上轻轻一拂,摇光立刻失去知觉,彻底昏了过去。   【师尊?】   沈星河仰头看着云舒月,不知云舒月为何这么做。   云舒月却道,【好了。】   虽然这句话没头没尾,沈星河却听懂了。   他立时向摇光看去,这才发现,只这几息的功夫,摇光身上的潮红竟已开始退去,紧皱的眉头也已微微舒展,显然已开始退去情热。   沈星河心中一喜,眉眼弯弯看着云舒月,【师尊,您好厉害!】   【您连医术都会吗?】   毕竟摇光的情况,连上品解毒丹都没用,师尊却一下就让摇光退热了!   神仙也不过如此叭!   一时间,沈星河漂亮的凤眼都变得亮晶晶的,满是崇拜地仰望着云舒月。   云舒月手指微动,“蝉不知雪”又抚上沈星河的脑袋。   他淡声回道,【不算。】   确切地说,他其实从未研习过医术。   之所以能“治好”摇光,也与医术无关。   不过,有一件事,云舒月还是十分确定的——摇光所中之药,若无他这个意外,确实唯有与人交合,方能化解。   若他没有及时赶到,即使沈星河自容烬手中救下摇光,恐怕也会进退两难。   想到此,云舒月古井无波的眼中忽地泛起一丝微澜,心中也隐隐生出几分浅淡的不悦。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沈星河。   摇光既已没大碍,沈星河便打算暂时休整一下。   与师尊会合后,沈星河倒是不用再继续忙着赶路了。   恰好摇光也还未醒来,沈星河索性在这半山腰上清理出一块空地,又自空间中翻出一座别院,让师尊先进去休息下。   说完,沈星河便要伸手去抱昏迷的摇光。   然而还不待他碰到摇光,就见摇光的身体忽然凭空飞了起来。   沈星河一怔,立时看向师尊。   就见师尊淡淡问他,“把他安置在何处?”   这丹阳秘境中禁飞,连带着飞行坐骑风灵诀一类的飞天法宝飞天术法都不能用,沈星河倒是没想到师尊竟然能用。   然而待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摇光并不是凭空飞起来,而是被黑色的“蝉不知雪”托了起来。   有“蝉不知雪”帮忙,沈星河也乐得轻松,很快带师尊去了别院的客房,把摇光安置好后,才打算出去收拾之前杀掉的火云豹——   那些火云豹大多是元婴期,浑身都是宝。   之前沈星河因为赶时间找师尊,几乎是一路杀过来的,根本没心思搜刮宝贝。   如今既已与师尊会合,沈星河当然要雁过拔毛,好好处理一下那些火云豹。   云舒月见状,也没继续留在别院,很快在沈星河附近放出一座凉亭,一边看着沈星河,一边喝着小孩塞给他的秋明仙露茶。   ……   沈星河收拾火云豹时,符熄与容烬已到了山脚。   直到此时,符熄仍是嘲风的模样,并未变换成自身的模样——   嘲风是乾元这次参与丹阳秘境的领队,符熄用他的身份在这秘境中行走,会方便很多。   至于容烬,此时正与脑海中的白胡子老头说话。   白胡子老头:【今日过后,那摇光对你定会戒备万分,再想下手,恐怕难上加难。】   这事容烬自然也知道。   他沉吟道,【剑宗并非只摇光一人,再选其他人也并非不可。】   话虽如此,但其实,容烬心中最适合的人选从始至终都只有摇光。   而若究其根本,自然是因为,摇光是剑尊柳狂澜最喜爱的小弟子。   想到柳狂澜,容烬眼中顿时一暗,心中再次恨意翻腾。   在摇光之前,容烬曾是柳狂澜座下最出色的弟子。   但如今,他已是地上的泥,摇光却仍若从前般光明干净,让他看着……都想毁掉!   摇光是在容烬眼皮底下长大的,容烬十分了解这位正直负责的师弟。   所以他很清楚,一旦他与摇光发生关系,再暗中操作一番,就算摇光再不愿意,也有很大可能答应与他结为道侣这件事。   届时,容烬便可光明正大进入剑宗,甚至潜入剑冢,夺取血魔剑。   顺带还能抹黑摇光和剑尊。   可惜沈星河一直看摇光看得紧,那师醉心也来得不是时候,不然他此次定能得手!   不过。   想到他给摇光下的那药,容烬眼中渐渐现出一丝看好戏的兴味——   那药可是他从花沉那弄来的,非交欢不能解。   而摇光身边,此时只有沈星河和师醉心。   也不知那实为道侣的二人,最后会如何解决。   ……   摇光醒来时,忽然看到头顶的床帐。   这是他活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如此精致的床帐。   心中一惊,摇光立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下来。   刚一站定,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醒了?”   摇光闻言,心中一松,抬眸一看,才发现沈星河与一黑衣男子正悠闲地坐在桌边,一同向他看来。   而他们此时所在的这间屋子,宽敞又明亮,无一处不精雅细致,直让摇光生出一种仿佛置身梦中的错乱感。   但摇光明明记得,他此时应该是在丹阳秘境中才对。   一想到此,摇光心中一凛,还以为自己陷入了幻境。   沈星河一看他戒备的模样,就知道摇光应该有点懵了。   连忙道,“摇光师兄,之前我们杀火云豹时,你昏了过去,我便暂时把你安置在随身带着的别院中。”   摇光细细感知了一番,发现这确实是沈星河的气息,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而看向坐在沈星河对面的黑衣男子。   待看清那人清俊的相貌后,摇光一怔,这才发现,此人竟是他在入丹阳秘境前,远远见过的师醉心。   他连忙对师醉心抱了抱拳,“万剑宗摇光,见过师道友。”   云舒月微微颔首,淡淡道,“师醉心。”   说来也怪,见到师醉心前,摇光明明还因为他和沈星河那些传闻,有一肚子担忧和戒备,但现在,他却丝毫不敢在师醉心面前造次,连话都有点不敢问沈星河。   发觉摇光的不自在,沈星河也大概猜出些什么,立时传音给云舒月,【师尊,我和摇光师兄去院中走走。】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   沈星河便拉着摇光一溜烟走了。   到达院中远离师醉心后,摇光这才下意识深呼出一口气来,把沈星河都看乐了。   看到他笑,摇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沈星河却很快收敛笑意,面色严肃地问摇光,“摇光师兄,你可还记得昏迷前发生了什么?”   经他一问,摇光才开始回忆之前的事,神色渐渐奇怪起来,又是难堪,又是愤怒,还有些闪烁。   沈星河顿觉奇怪,干脆直接问他,“你还记得是容烬给你下的药吗?”   摇光闻言一怔,迟疑地看着沈星河,“……我那时,好像看到了柳阳师兄。”   沈星河多少也猜到容烬都做了什么,沉吟着对摇光道,“柳阳的事我也听说过。”   “摇光师兄,因为一些原因,我曾查过容烬,然后发现,容烬与柳阳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沈星河并不打算继续隐瞒摇光。   摇光对容烬“柳阳”的身份明显还存着感情,沈星河能帮他一次,却不能帮摇光一世。   倒不如趁此机会,彻底打碎“柳阳”遗留的隐患,如此,摇光下次再因“柳阳”上当的几率便会大大降低。   摇光并不笨,自然听得出沈星河的意思。   但……这怎么可能?!   容烬他明明……明明!   摇光记得,早在十二年前的太一宗集会上,容烬便与宇文珏之子禹天赐有过首尾,还闹得人尽皆知。   丹阳秘境开启前那几日,容烬与隐仙宗几位弟子行止过于亲密的事,摇光也曾有所耳闻。   那明明是一个私生活糜烂到极点的人,怎么会是柳阳师兄?!   但摇光知道,沈星河不会骗他。   也正因为此,摇光心中才震动异常。   他下意识问沈星河,“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摇光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柳阳师兄为何要给自己下那种不堪到极点的药。   虽然当时他的记忆已十分模糊,但摇光仍记得那时身体仿佛快要爆炸的感觉。   摇光虽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这些年来万剑宗内也不是没有想要与他结为道侣双修的人,但他师尊柳狂澜说过,身为剑修,最重要之物自当为手中之剑,不能走旁门左道。   所以摇光至今也未体验过鱼水之欢。   他对此也没什么兴趣。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柳阳也就是容烬到底要做什么?   沈星河却已多少摸清了容烬的想法,毕竟上一世,容烬也是想方设法重回剑宗,潜入剑冢夺得血魔剑后,才渐渐走上巅峰的。   只可惜容烬并不清楚,血魔剑早在十二年前便已被沈星河彻底毁了。   因怀疑当年封印血魔剑的阵法是剑宗内部的人破坏掉的,当初柳狂澜与剑宗宗主检查完毕后,当即按下了这件事,除他二人与沈星河师徒外,再没人知晓血魔剑已毁。   所以,容烬如今应该仍以为血魔剑仍在剑宗。   他向摇光下手的目的,沈星河猜测极有可能也是因为此。   毕竟摇光看着就像那种会被人讹上的老实人。   血魔剑事关重大,沈星河并不打算告诉摇光,毕竟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所以最后,沈星河只对摇光道,“据我所知,当年容烬是被柳前辈废掉修为剑骨,逐出剑宗的。”   “若你真与他怎样,一旦他广而告之,会不会给你还有剑尊甚至剑宗,带来麻烦?”   沈星河说出自己的另一个猜测。   这想法摇光也隐隐想过,如今被沈星河道出,摇光顿时脸色一白,只觉得曾经在他心里高大又需要仰望的影子,哗啦啦碎了一地。   虽然当年柳阳杀掉诸多剑宗弟子时,摇光就已经知晓,柳阳这辈子都是剑宗的敌人,但此时此刻,得知柳阳竟已变成容烬那样一个糟糕的人,甚至还打算算计他和师尊乃至剑宗,摇光还是很难受。   但他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也知道,沈星河正担忧地看着他。   所以,虽然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恶心,摇光却还是强行振作起来。   也直到此时,他才又隐约忆起,之前他意识不清时,似乎听到沈星河高声说了句,“对!我道侣就是他!”   摇光:!!!   什么柳阳容烬立刻被他踹出脑海,摇光立刻拉住沈星河,偷偷看了眼仍端坐在客房桌旁喝茶的师醉心,一时间连话都不敢说了,只紧张地传音给沈星河,【沈师弟,那师醉心真是你道侣吗?】   【我之前没听错吧?!】   沈星河:……   之前在容烬和符熄面前,师尊那么说应该只是为避免更多麻烦。   但摇光与那两人不同,沈星河并不想让他误会自己与师醉心的关系。   毕竟那可是他师尊啊!   虽然摇光不知道。   所以沈星河立刻就要否认。   身上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凝视。   沈星河心中一突,下意识抬眸向客房看去,恰好与师尊古井无波的眼眸四目相对。   那一刻,虽然明知道师尊应该听不到他和摇光的传音,沈星河心中却莫名虚得不行,就好像,师尊明明帮了他,他却偷偷在后面拆台。   所以他为什么会生出这种奇怪的想法啊!   因为这种莫名的心虚,最后,沈星河到底还是没对摇光说实话,只支吾道,【……是,是吧。】   见他神色勉强,摇光顿时皱起眉头,以为沈星河对师醉心这道侣并不满意。   身为师兄的责任感瞬间上线,摇光审视地看向客房内的师醉心,神情严肃地问沈星河,【他对你不好吗?】   沈星河一怔,不知道摇光为何会这么说。   但就算是摇光师兄,也不能冤枉他师尊!   沈星河立刻正色道,【没有,摇光师兄,他对我很好,超级好,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听他说得信誓旦旦,字里行间都是对师醉心的维护,摇光虽没有过经验,却也知道,沈星河对师醉心的感情应该很深,也很信任和喜欢他,不然绝不会如此坚定地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摇光怎么记得,十二年前,沈星河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顿时神色微妙地看着沈星河。   直到把沈星河看得摸不着头脑,摇光这才慢吞吞对沈星河道,【沈师弟,我怎么记得你当年曾说过,望舒仙尊才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   说完,见沈星河呆住,摇光这才怜爱地提点道,【虽然师醉心是你道侣,但你可不能忘了望舒仙尊啊。】   【毕竟当年望舒仙尊一出手就是两件神器。】   【这么好的师尊,你可千万不能伤了他的心。】   沈星河:………………   沈星河有苦难言。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我太难了QAQ……   小星河:所以师尊到底为什么穿马甲?!   云舒月:继续光明正大偷听.jpg   云舒月:我也想知道,师醉心和云舒月,谁才是对你最好的人(笑 第66章 洁癖   一时间, 沈星河简直哭笑不得。   但他又没法跟摇光说,师醉心就是他师尊,毕竟迄今为止, 沈星河确实没听说过有哪家师尊会伪装身份,压制修为陪徒弟进秘境。   甚至还为帮徒弟挡桃花, 主动认下道侣的身份。   想到这,沈星河又忍不住对君伏感慨道,【我师尊果然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尊!】   【真的超级超级宠我了!】   说完,见摇光还在看他, 沈星河这才连忙回道,【我知道的, 摇光师兄, 我当然会好好孝顺我师尊。】   摇光这才微微放下心来,转而观察起客房内的师醉心。   这一细打量, 摇光才发现,师醉心肩膀上竟有一个椭圆的小鸟窝。   而在那小鸟窝里, 正蹲着只青蓝色的漂亮鸟儿。   摇光是认识那青蓝色的鸟儿的, 当初他师尊没少跟他抱怨, 说望舒仙尊和沈星河小气得不行, 竟然碰都不让他碰一下那漂亮鸟儿。   摇光从前还特意观察过,发现,那鸟儿确实只亲近望舒仙尊, 再没让沈星河和望舒仙尊外的第三人碰过。   但现在!   那本属于沈星河的, 只有望舒仙尊才能碰的小鸟儿, 却在师醉心肩上!   这说明什么?   说明沈星河对师醉心的信任程度已远超其他人!   连摇光自己都不敢说, 沈星河会让他碰那小鸟儿。   一想到此, 摇光顿时忧心忡忡, 担心沈星河所托非人。   摇光是剑尊柳狂澜座下最小的弟子,一直以来都是被师兄师姐们照顾的角色。   认识沈星河后,他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可以照顾其他人的,也一直把沈星河当弟弟看。   因为此,虽然明知道自己说这些或许并不合适,摇光却还是忍不住问沈星河,【沈师弟,你与那师醉心认识多久了?他师从何处?今年多大了?修为如何?】   说完,见沈星河怔住,摇光立时后退两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不住,是我唐突了。】   见摇光脸上已有后悔和自责的情绪,沈星河这才从那一连串问题中回过神来,失笑地摇了摇头。   沈星河看着摇光,忍不住想,若自己有兄长,大概就是摇光的样子吧。   但这些问题,他其实也不知道啊。   毕竟师醉心这身份本就是假的,他根本完全没考虑过这些,师尊应该也是。   不过……   这么一想,沈星河才发现,这些问题放在师尊身上,他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解答。   沈星河顿时自责,【我对师尊的了解真是太少了!】   当即决定,回头一定好好问问师尊。   但摇光这边总还是要给个答案的。   沈星河想了想,这才半真半假道,【我们相识十几年啦,他如今已是出窍期……至于年龄和师门,这我还没问过。】   说完,见摇光一脸错愕,沈星河立刻把师尊曾经骗嘲风和剑宗长老的说辞搬了出来,【他是我爹给我定下的道侣,我相信我爹。】   摇光是见过沈轻舟的。   想到仙羽真人光风霁月的模样,摇光想,仙羽真人怎么说也比他厉害很多,又是沈星河的亲爹,应该不会坑儿子。   再说还有望舒仙尊给沈星河把关。   所以这师醉心,应该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摇光这才暂时把心放回肚子里,没再多说什么。   ……   摇光既已醒来,沈星河便继续上路,毕竟他来丹阳秘境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寻找宝贝。   与师尊会合后,沈星河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   他很快放出寻宝鼠,让小家伙开工干活。   放寻宝鼠出去前,沈星河忽然想起什么,偷偷看了眼云舒月。   他立刻把寻宝鼠提溜回来,从空间中掏出一碟金葵籽,对寻宝鼠道,“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   寻宝鼠嗅了嗅那金葵籽的味道,而后一脸懵逼地看着沈星河。   寻宝鼠灵智未开,沈星河也不知道它听懂没。   大眼瞪小眼一阵后,沈星河这才无奈地把寻宝鼠放了出去,而后跟在它后面。   云舒月和摇光自然都跟着他走。   虽然已对师醉心暂时放心了,但走在这人身边,摇光还是莫名感到一股压力,因此很快上前几步到了沈星河身边。   刚才沈星河让寻宝鼠找金葵籽的事,摇光也看到了,此时好奇问沈星河,“沈师弟,你为何让寻宝鼠寻金葵籽?”   是因为爱吃吗?   据说金葵籽只在某些秘境中才得见,是极其珍贵的灵食。   沈星河立刻道,“我师尊喜欢。”   沈星河从未忘记,金葵籽可是师尊第一次主动向他要的灵食。   虽然那之后师尊都把剥好的子瓤塞给小青鸾吃了,但这毕竟是师尊第一次跟他张口,沈星河便想,或许师尊也喜欢金葵籽呢?   他爹给他的玉简里写过,这丹阳秘境里是有金葵籽的。   若能遇到,沈星河自然要给师尊多弄些回来。   沈星河完全是脱口而出,摇光见状,心中顿时又生出与当年相似的感慨——   看看,沈师弟果然还是沈师弟,出门在外竟然也不忘师尊的喜好!   之前他竟然还担心沈师弟有了道侣忘师尊,真是太不应该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进秘境这么多天,竟完全没想过给师尊找些喜欢的东西回去。   与沈师弟一比,他果然还差得远呢!   一想到这,摇光当即也决定,这次定也要寻些好东西,给师尊带回去。   云舒月静静走在他们身后,目光落在沈星河的背影上。   与摇光不同,片刻前沈星河一提到金葵籽,云舒月便立时明白了沈星河为何如此,更何况他还能听到沈星河的心音。   云舒月其实并未想过,沈星河会如此重视自己几日前兴之所至的偶然之举。   不过,他紧接着又想到,这孩子似乎一直如此。   哪怕是他一个极微小的举动,都会被沈星河牢牢放在心上。   一想到此,云舒月便忍不住微微叹息,眼底却已有浅淡的笑意。   他伸出指尖,轻抚了抚肩头小青鸾柔软的脸颊。   走在前方的沈星河顿了顿,小青鸾也睁着漂亮的凤眼,疑惑地看着他。   不过,在看到云舒月眼底隐约的笑意后,小青鸾虽不知为什么,却也立时高兴起来,把自己另一边小脸也送了上去,在师尊手指上蹭了蹭。   走在前方的摇光好奇地看了眼沈星河——   也不知沈师弟想起了什么,竟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   丹阳秘境中灵气充足,资源丰沛,天材地宝数不胜数。   接下来几天,沈星河在寻宝鼠的带领下,找到不少天品地品的好东西。   云舒月是木灵根,沈星河是冰火灵根,摇光是金灵根,找到宝贝后,沈星河一般都按照各自的灵根分配,其他他和师尊用不到的,全被沈星河一股脑塞给摇光。   一开始摇光还不想要。   师醉心却忽然传音给他,【收着,不然他还要想办法劝你。】   摇光拒绝的话顿时卡在嘴边,想到以往沈星河确实如此,就连身为神兽的驺吾,沈师弟都说不要就不要,还猝不及防让他认了主。   沈师弟明明比他小那么多,他却总让沈师弟操心,一想到这,摇光顿时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因为他知道,师醉心说的是对的。   摇光便老实把东西都收下了。   摇光并不是善于隐藏情绪的人。   沈星河本来都已经做好给他做思想工作的准备,没想到摇光却忽然卡壳,目光闪烁地看向他师尊,而后竟乖乖把东西收下了。   沈星河便明白,应该是他师尊对摇光说了什么。   当即感兴趣地传音给云舒月,【师尊,您对摇光师兄说了什么?】   话音刚落,“蝉不知雪”便飞出来蹭了蹭沈星河的脸颊,被沈星河一把抱住。   云舒月这才淡声回道,【没什么。】   ……   因得了不少好东西,接下来的时间,摇光一路都相当拼命,打架永远冲在第一个,什么脏活累活都大包大揽,相当知恩图报。   几天下来,一路咸鱼躺过来的沈星河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若有所思看了几眼摇光。   后来摇光再战斗时,云舒月便会出言指点上几句。   摇光一开始还有些意外,但在按照师醉心的指点改正后,摇光的剑法果然圆融流畅了许多,对灵力的运用也更上一层楼。   摇光顿时大喜,再看师醉心时,眼底都隐隐有了崇拜。   再三谢过师醉心后,摇光这才偷偷传音给沈星河,【沈师弟,你爹这是从哪给你找的神仙道侣?简直太厉害了!】   沈星河顿时心虚,面上却还得装出骄傲和与有荣焉的模样,也跟着摇光一起夸师尊。   夸完,沈星河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忍不住在心里小声嘀咕,【还好师尊听不到。】   不然简直太羞耻也太罪过了!   把一切都听在耳中的云舒月:……   同样听到全部的君伏:……   ……   摇光是真的感激沈星河和师醉心。   在又一次被寻宝鼠带着找到好东西后,摇光惆怅地把灵宠袋中的驺吾放了出来,小声说道,“粥粥啊,你能不能也给爹找点好东西回来?”   “一直蹭沈师弟的寻宝鼠,爹都不好意思了。”   驺吾顿时瞪圆了眼睛。   被沈星河强行认主驺吾后,摇光很快给驺吾起了个小名,叫粥粥。   驺吾乃神兽,虽然还小,却也听得懂人话。   闻言,顿时不服气地看向正蹲在沈星河手里啃灵石的寻宝鼠,不满地“喵呜”了一声。   寻宝鼠顿时被它吓得一激灵,险些被灵石卡住。   沈星河见状,顿时乐了,连忙给寻宝鼠灌口灵泉顺了顺。   看到这一幕,摇光讪讪地狠撸了几下驺吾的毛,驺吾也虎着脸任由他撸。   待摇光撸爽了,驺吾这才动作轻盈地从他怀中跳下来,抬起头在空中嗅了嗅。   也不知过了多久,驺吾忽然大大“喵”了一声,而后迅速向某个方向直窜而去。   摇光顿时吓了一跳,担心它出事,连忙跟了上去。   沈星河和云舒月也紧随其后。   他们很快来到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原。   荒原上满是烧得焦黑的野草。   远处的荒野上,一株参天巨树正燃着熊熊烈火,树顶隐隐有惊雷不时闪现劈落。   沈星河三人虽离那边很远,却依旧看得到,那燃火的巨树下,有两伙人在激烈打斗,兵戈碰撞、术法交击的声音也都听得分明。   驺吾精得很,知道那边在打架,远远便停下了脚步,蹲在原地舔着爪子等沈星河几人来。   驺吾如今只有金丹期,摇光大致打量了一下远处打架的人,发现那里面竟连出窍期修士都有,估计又是哪个大宗门的长老,连忙把驺吾收进灵宠袋里,而后看向沈星河。   沈星河和云舒月修为都比摇光高,此时早已看清,那燃火的巨树是蛇骨木。   蛇骨木为地品十阶灵木,因枝干若蛇骨而得名,可炼器亦可入药,算是不错的天材地宝。   但那里可不止有蛇骨木,沈星河清楚感知到,在那蛇骨木靠近根系的树干中,有一个半人高的树洞,洞内有一块巴掌大的银紫色矿石,正闪烁着凌凌电光。   沈星河对师尊眨了眨眼睛,他如今也“只有”元婴期,按理说根本不可能比同为元婴的摇光看到更多东西。   云舒月见状,立刻知晓他的小心思,主动开口道,“是雷鸣石。”   摇光闻言,眼中顿时一亮。   雷鸣石是十分珍贵的雷系矿石,而他师尊柳狂澜恰好是雷系。   若他能得到那块雷鸣石,带回去给师尊,师尊定会十分高兴。   一想到此,摇光顿时摩拳擦掌,提剑就想冲上去。   沈星河却忽然拦住他,告诉摇光,“再等等。”   因为之前曾数次遇到那种邪门的法阵,沈星河现在一看到天材地宝或群聚斗殴,第一反应都是先细细感知一下附近是不是有法阵的灵力波动。   可能前几天他们比较幸运,竟一直没遇到那种法阵。   但现在,沈星河却又隐隐感知到了那与蛟龙瀑布那里相似的阵法波动。   沈星河也没瞒着摇光。   摇光闻言,立刻想到那连太一宗出窍长老都死死拦住的结界和吞噬诸多生命的奇怪阵法,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与沈星河师醉心一同待在原地,遥遥望着远处荒原上仍在斗法的众人。   与沈星河所料相去不远,几个时辰后,那两伙以命相搏的人果真两败俱伤,连躲在暗处伺机捡漏的人,过去后都被那雷鸣石引来的天雷劈个正着,也没能逃出来。   最后,那蛇骨木附近的人竟无一存活,鲜血尸体横了一地,却很快被他们身下的土地全数吞没,连一滴血都没留下。   荒寂的原野上,仍只有一棵燃火的巨大蛇骨木,正在时不时劈下的闪电中,等待下一波修士前来。   摇光隐隐打了个寒颤,低声说道,“与之前的蛟龙瀑布一样。”   沈星河轻轻应了一声,手中立时现出“鸾羽”长刀,很快在这附近踱起步来。   摇光好奇地看着他,忍不住问正静静看着沈星河的师醉心,“师前辈,沈师弟在做什么?”   自从师醉心指点过他几次,让摇光受益匪浅后,摇光便自动把对师醉心的称呼从“师道友”换成了“师前辈”。   云舒月垂眸看他一眼,淡声说道,“找阵眼。”   摇光:?   虽然师前辈说的每个字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他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找什么阵眼?   但摇光也不敢继续问师醉心,干脆跟上沈星河,小声问道,“沈师弟,你在找什么?”   沈星河想了想,觉得还是需要跟摇光说一下为好。   他立刻用灵力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奇怪的法阵,对摇光道,“这是我在瀑布和这附近感知到的法阵,那些奇怪的吞噬人的现象,应该都是因为这法阵而生。”   摇光闻言,立刻也放出神识感知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感觉到,脸上顿时现出几分迷茫。   云舒月此时也已走到沈星河身旁。   看到沈星河面前那半透明的法阵,云舒月顿了顿,这才为两人解惑,“此阵可乱人心智,亦有吞噬,汇集,转化灵力的功效。”   沈星河此前多少已猜到了些,倒是摇光,听完后一脸震惊。   “这是何人设下的阵法?!”   如此邪恶的阵法,简直与邪修无异!   沈星河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在丹阳秘境中布下了这些诡异的阵法。   尤其想知道,这些阵法是不是在众人入秘境前,便已存在。   他又在荒原上摸索了一阵,某一时刻,忽然顿住脚步,提刀自虚空中直劈而下。   摇光立时听到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紧接着,听到一声厉喝,“来者何人?!”   摇光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沈星河面前的荒原已变作一个巨大的深坑。   深坑底部,无数尸体白骨正散落四周。   深坑中央,一个用暗红鲜血绘制而成的邪异法阵,正散发着不详的黑光。   法阵中央,一个身着黑袍,眉眼阴鸷的男人,正满是恶意地向他们看来。   摇光神情凝重地盯着那人,低声对沈星河道,“是邪修,已有元婴后期!”   沈星河却意味不明道,“未必是邪修。”   说完,沈星河忽然对摇光道,“摇光师兄,那人你能解决吗?”   摇光闻言,立刻挺胸道,“当然!”   摇光也是元婴后期,沈星河倒是并不担心他打不过那人。   不过他还是提醒摇光,“尽量捉活的哈,我还有事想问他。”   摇光立刻明白,沈星河应该是想从那邪修口中撬出这邪门阵法的秘密,点头后很快跳下深坑,提剑与那黑袍人缠斗起来。   沈星河和云舒月站在深坑边缘,一边看摇光打架,一边聊天。   沈星河若有所思看着那黑袍人,传音给云舒月,【师尊,我觉得那人不是魔道中人。】   云舒月其实比沈星河知道更多。   在与沈星河会合的路上,云舒月也曾遇到过几次这邪异的法阵,也一早看出这法阵的猫腻。   不过,云舒月还是静静听沈星河说着一路的见闻,和对那法阵由来的分析。   【我觉得,那法阵可能是丹阳仙府设下的。】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垂眸看着深坑下正与黑袍人斗法的摇光,很快道,【待抓到那人,自可知晓真相。】   沈星河之所以没出手,是因为在场三人里,唯有摇光是元婴期。   身为剑修,与人对战是最好的提升方法,挑战同修为甚至修为更高的人更是难得的机会。   所以这一路行来,沈星河才任由摇光主动揽下所有打架的活计,片刻前也主动提出让摇光去与那黑袍人对战。   因为有云舒月指点,再加上最近实战机会多多,摇光最近进益颇多。   他又是可跨级对战的剑修,因此没过多久,摇光便已废了那邪修的丹田修为,用捆仙锁把人牢牢捆住,这才提溜着那人,轻松跳上深坑边缘,扔在沈星河面前。   “沈师弟,你要问什么?”   沈星河看了眼那已半死不活的黑袍人,很快自空间中掏出一瓶吐真丸,要喂那黑衣人吃下去。   雪白的手指还未碰到那黑袍人的下巴,立时被摇光和“蝉不知雪”同时拦住了。   摇光是见过望舒仙尊的白缎武器的,见到那黑色的“蝉不知雪”后,顿时有些惊讶。   但他也没多想,毕竟沈星河那也有一条白缎“思无邪”。   谁知道这黑缎是不是师醉心看到“思无邪”后,为了凑对做出来的。   只是,在看到沈星河白皙的手,被那黑色的缎带包裹在其中后,摇光莫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看,连忙收回目光和手,任由那黑色缎带自沈星河手中接过吐真丸,动作灵活地倒出一颗,给那黑袍人喂了下去。   在那之后,那黑色缎带上忽然凝结出一个小小的水球,把碰了那黑衣人的部分细细清洗了一番,之后才把药瓶送回沈星河手里。   沈星河:……   【想不到师尊还有洁癖……】   他小小声对君伏道。   不过,想到师尊白衣如雪的模样,沈星河也觉得,师尊确实不适合沾染任何肮脏之物。   他很快把这小插曲抛在脑后,专心审问起那黑衣人来。   作者有话说:   摇光: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十分多余_(:з」∠)_   小星河:?   云舒月:…… 第67章 偷天   吐真丸顾名思义, 是能让人说实话的丹药。   但这药也不是对谁都有用,一般都是高修为者审讯低修为者时使用,还需配合威压压制。   这黑袍男人是元婴后期, 片刻前又被摇光狠狠收拾了一番,沈星河实际又已是出窍期, 因此询问过程十分顺利。   只听沈星河上来就问,“你是哪个宗门的人?”   此时吐真丸已开始发挥效用,那男子双眼已变得暗沉混沌,机械地答道, “丹阳仙府。”   沈星河闻言倒是没怎么意外。   倒是摇光,一脸震惊之色。   沈星河继续问, “这阵法是怎么回事?是丹阳仙府提前投放的吗?”   黑袍男子:“不错, 早在秘境开放前,门内长老便已在秘境内布下诸多阵法。”   他顿了顿, 继续道,“此阵名为‘偷天’, 乃是我丹阳仙府不传之绝学。”   “凡入此阵者, 皆会成为我等的养料, 助我丹阳弟子突破元婴, 晋升出窍。”   沈星河沉吟,“说具体点。”   黑袍男人这次停顿了很久,才又开口道, “入此阵者, 无论肉身、灵力还是魂魄, 都会渐融于阵法, 化作无属性的灵力, 为我等所用。”   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这就相当于是一个聚灵阵了。   但一般的聚灵阵, 大多是聚集周围环境中的灵力,这丹阳仙府设下的“偷天阵”,却是从其他修士身上压榨出灵力,甚至连魂魄都没放过,明显是连投胎的机会都不给被他们杀害的人。   此等行径,已与邪修无异。   一旦被曝光,丹阳仙府从此往后恐怕再难在修真界立足,绝对会被群起而攻。   摇光显然也想到了这些。   但与只在意师尊的沈星河不同,摇光深知,这丹阳秘境中还有许多与他一同前来的剑宗弟子。   虽然迄今为止,摇光一共也没碰上几个同门,但谁知道在他没看到的地方,究竟有多少同门已遭了丹阳仙府的毒手?!   一想到这,摇光顿时又急又气,瞬间捏紧手中长剑,恨不能一剑把这丹阳弟子捅死。   沈星河却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问那黑袍男人,“丹阳仙府如此行事,难道不怕被外界知晓?”   那黑袍男人却忽然露出个僵硬的笑容,略显得意道,“那也得他们能知晓才行。”   沈星河让他具体说说。   就听那黑袍男人道,“秘境大门已关,这里面的人根本出不去。”   摇光顿时一惊,“你说什么?!”   沈星河却道,“那你们丹阳弟子怎么出去?”   那黑袍男人顿时更加得意,“自然是凭我丹阳弟子的保命玉牌。”   沈星河微微眯眼,“五大宗门弟子手中也有保命玉牌。”   黑袍男人立刻面露不屑,“他们那哪里是保命玉牌,催命符还差不多。”   吐真丸就这点不好,问什么答什么,根本不会举一反三,沈星河只能让黑袍人说明白点。   黑袍男人这才又道,“五大宗门弟子手中的玉牌,与我丹阳弟子不同。一旦他们在性命攸关时捏碎玉牌,只会被传送到最近的‘偷天阵’中,成为我等的养料。”   摇光听完顿时气得不行,从储物袋中拿出那翠绿的保命玉牌就要毁掉。   沈星河却拦住了他,继续问黑袍男人,“可若五大宗门弟子真无一人生还,届时定会察觉其中有猫腻,向丹阳仙府发难。”   黑袍男人这才面露不甘道,“某些精英弟子的玉牌,确实能送他们出秘境。”   摇光一脸厌恶地看着手中的玉牌,虽然已猜到他这块应该就是这黑袍男人所说的真保命玉牌,但摇光还是被丹阳仙府恶心得不行。   沈星河则继续冷静问那黑袍男人,“若有人夺得丹阳弟子的玉牌,可能顺利出秘境?”   黑袍男人又面露得意之色,“出自然能出,但出去后是否有命活下来,便只能看运气。”   或许是被沈星河的镇定影响了,摇光渐渐也冷静了下来。   见沈星河不再继续询问,摇光这才沉声问沈星河,“沈师弟,我能捅死他吗?”   该问的都已经问完,沈星河立刻让开身体,“请便。”   摇光立时提剑上前,一剑捅死了那丹阳弟子,连魂魄都彻底绞碎。   而在那丹阳弟子魂飞魄散的同时,他们身旁深坑中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剧烈的爆炸险些把沈星河和摇光炸飞出去。   好在有“蝉不知雪”和“思无邪”护着,两人并未受伤。   冲天的蘑菇云散去后,沈星河和摇光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之前那丹阳弟子待的深坑竟又变大了几圈,里面的白骨血肉早已在爆炸中不见踪迹,只中心的“偷天阵”仍完好无损,似乎正在等待下一个丹阳弟子到来。   摇光顿时打了个寒颤。   摇光身经百战,自然知晓,方才那爆炸若无人护着,别说他一个元婴期,出窍期都未必扛得下来。   若这里只有他一人,此时恐怕已尸骨无存。   一想到这,摇光立时向沈星河和师醉心深深作了一揖,认真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今后二位如有用得上摇光的地方,摇光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星河其实也有点被那爆炸惊到了,不过因为有师尊和“思无邪”在,沈星河倒并不担心自己会出事。   此时见摇光如此郑重地道谢,沈星河顿时有点不自在,偷偷看了师尊一眼。   察觉到他的目光,云舒月这才淡声说道,“无妨。”   师尊说“无妨”就是真不在意,沈星河这才把摇光扶起来,略带笑意调侃道,“摇光师兄,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摇光这才想起来,十二年前他也对沈星河说过相同的话,顿时也忍不住笑了。   凝重严肃的气氛终于放松下来。   沈星河这才收敛笑意,回头对云舒月道,“师……醉心,我想下去看看。”   那下面的阵法总不能一直放着。   知晓他的心思,云舒月并未反对,与沈星河一同飞身而下。   摇光也紧随其后。   行至那“偷天阵”外三步远时,云舒月忽然停下脚步,淡淡说道,“绘制法阵的是麒麟血。”   沈星河怔了下,这才想起,传说丹阳仙府嫡系身负火麒麟血统。   也就是说,“这阵法是不是只有身负火麒麟血的丹阳弟子才能使用?”   云舒月沉吟,“应是如此。”   沈星河大致整理了一下从入这丹阳秘境后,觉得怪异的地方,再结合从黑袍男人那得到的消息,慢慢把结论说给师尊和摇光听。   首先,丹阳仙府此次广邀修真界各界人士入丹阳秘境这件事,本来就不同寻常。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丹阳仙府如此是在对逼迫他们开启丹阳秘境的乾元王朝、太一宗表示不满。   但在得知“偷天阵”存在的现在,沈星河却觉得,这或许本就是丹阳仙府在将计就计——   为的正是吸引更多修士来丹阳秘境,而后从他们身上榨取大量灵力,供丹阳嫡系弟子晋升出窍。   丹阳仙府近来被打压得厉害,最根本的原因其实大家都懂,是因为丹阳出窍期如今只余九人,自然守不住一流宗门庞大的资源和财富。   所以,丹阳仙府此时最急之事,应该也是尽可能多地造就出窍期。   但众所周知,出窍期修者在崇光界也是有数的,且大多集中在一流宗门中。   丹阳仙府从前能稳稳占据一流宗门的位置,也正是因为丹阳有四十几位出窍尊者,比太一宗和乾元王朝都多。   想到这,沈星河忽然顿了顿,若有所思道,“你们说,丹阳仙府从前那四十几位出窍期,会不会也是凭这‘偷天阵’晋升的?”   摇光眉头紧锁,“这我倒不清楚,不过此次来丹阳秘境前,我师尊曾说过,每次丹阳秘境开放都会死伤无数,让我万事小心。”   见摇光也不清楚,沈星河立刻仰头看向师尊,传音道,【师尊,您从前来过这里吗?】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淡声说道,【并未。】   但有一件事,云舒月还是看得出来的。   那就是,“这阵法绘制已久,少说也有千年,并非第一次使用。”   沈星河顿时拧起眉头,低头看向那邪门的“偷天阵”,“那看来我的猜测也不是没可能。”   还有刚才那爆炸。   若沈星河没猜错,那爆炸的原因应该是这阵法察觉到了原本守阵的丹阳弟子已死,这才发动爆炸企图炸死抓到那丹阳弟子的人,同时也能毁去深坑内的尸骨和痕迹。   如此,即便有人发现了丹阳仙府的罪行,也逃不出那场爆炸,继续化作这“偷天阵”的养料,等待下一位丹阳弟子到来。   “这丹阳仙府,还真是烂到了骨子里。”   沈星河很快试着用“绝欲”刀砍那绘着法阵的地面,地面若豆腐般被长刀切碎,但那暗红的法阵却仍悬浮在空中。   沈星河便又试着放出青鸾火灼烧那法阵,这次那些绘制法阵的暗红血液终于有了变化,挣扎扭曲着被青鸾圣火烧成灰烬。   但这却并没有结束。   因为在那荒原的燃火蛇骨木周围,还有一个更大的“偷天阵”。   两阵一上一下,又隐藏极深,倒也难怪连出窍修者都接二连三中招。   沈星河又去那蛇骨木附近,把另一个“偷天阵”也挖了出来,一把火少了个精光。   在那之后,沈星河才用冰凝诀灭了蛇骨木上的火,示意摇光去取那雷鸣石。   摇光很快把树洞中的雷鸣石取了出来,收进盒子里。   沈星河又把那株巨大的蛇骨木打包塞给摇光。   摇光也沉默地收下了。   沈星河发现,摇光自片刻前便异常沉默,眉眼间也满是忧心忡忡。   想到摇光剑宗弟子的身份,沈星河与云舒月对视一眼,很快明白了什么。   沈星河很快低头翻起空间来。   好不容易把东西都找出来时,沈星河终于听到摇光凝重的声音,“沈师弟,我暂时要离开了。”   沈星河“嗯”了一声,并没有惊讶或意外的神色。   摇光却以为他没听明白,抿唇认真说道,“沈师弟,我很担心与我同来的剑宗弟子,打算去寻找他们,把‘偷天阵’的事告诉大家。”   摇光并没有问沈星河是否要与他同行,因为他知道,剑宗弟子是他的责任,却与沈星河无关。   沈星河和师醉心已帮他很多,摇光就算脸皮再厚,也没想过耽误他们寻宝的时间,让他们陪自己去寻剑宗弟子。   而且,有师醉心这个出窍期道侣在,定能护好沈星河,摇光倒是不用再担心沈星河的安危。   一想到此,摇光立时便要向两人道别。   沈星河却忽然递给他一个储物袋。   摇光好奇地接了过去,神识探入后,发现里面是近百个翠色玉佩——正是丹阳仙府所发的保命玉佩。   与此同时,摇光也听到了沈星河的声音。   只听沈星河认真道,“这些保命玉佩都是我自偷袭我的丹阳弟子手中得来的,我已与其他玉佩对比过,里面所刻的传送阵法确实有微妙的差别。”   “这些玉佩都是安全的,摇光师兄你找到剑宗弟子后,可以把这些玉佩分给他们,或可助大家成功脱离丹阳秘境。”   摇光顿时感动得不行,眼睛一红,上前便要抱住沈星河。   沈星河眨眨眼睛,虽意外于摇光的热情,却也没想着躲。   然而他腰间却忽然一紧。   而后眼前一花,被扯进云舒月怀中。   沈星河:……   他低头看了看缠在腰间的黑色版“蝉不知雪”,又略显疑惑地仰头看了看师尊。   摇光也被吓了一跳。   但在看到沈星河此时正亲密地靠在师醉心怀里,师醉心正略显冷淡地看着他后,摇光心里顿时一突,隐约明白了什么。   娃娃脸上猛地一红,摇光连忙对师醉心摆了摆手,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要抱他道侣的,他就是太感谢沈星河也太激动了。   然而师醉心却很快垂下眼睛,那黑色缎带也缓缓松开了沈星河的细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师尊?】   听出沈星河声音中的疑惑,云舒月微微蹙了下眉,若有所思看向“蝉不知雪”,这才对沈星河道,【‘蝉不知雪’有些失控。】   沈星河闻言,顿时紧张起来,一把抓住“蝉不知雪”,眼中隐隐有了焦急的神色,【七月十五不是才过去不久吗?】   “蝉不知雪”会失控这件事,沈星河早在十年前便已经知晓。   过去十年中,每到那段日子,“蝉不知雪”偶尔也确实会有些反常的情况,比如格外黏着他什么的。   其他时间“蝉不知雪”根本从未失控过。   所以乍一听师尊这么说,沈星河自然十分担心。   摇光却并不知道沈星河在想什么。   虽然他刚才已忽然意识到,自己与沈星河两人一起走这么久,好像略显碍眼,但摇光还是坚强地挺住了,问沈星河,“沈师弟,你把保命玉牌都给了我,你和师前辈怎么办?”   说到“师前辈”三字时,摇光竟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   沈星河此时的心思已全在师尊身上,倒也没注意摇光微妙的神情,只强打精神对摇光笑道,“我二人的玉牌,我自然已提前留下啦,摇光师兄不必担心我们。”   摇光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又郑重对两人表示感谢和道别,之后才脚底抹油,一溜烟走了。   摇光走后,沈星河立刻感知了一下远在魔域的七杀分身。   透过七杀的身体,发觉此时秘境外的时间也才九月,与丹阳秘境内时间流速等同后,沈星河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收回神思。   虽然还没到七月十五,但因为师尊那句“蝉不知雪有些失控”,之后一路沈星河都十分紧张,全程握着“蝉不知雪”不肯放松。   那一直蹲在云舒月肩头的小青鸾,如今也已飞出小鸟窝,小爪子牢牢抓着云舒月的肩膀,一脸严阵以待,生怕云舒月丢了似的。   到最后,还是云舒月不忍沈星河如此紧张,安抚地对他道,“星儿,不必如此。”   沈星河一怔,立刻意识到,自己让师尊担心了,顿时不好意思地松开“蝉不知雪”。   松开后,沈星河心里却还是有些慌,又偷偷拽住云舒月袖口。   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云舒月都有些无奈,甚至有些后悔对沈星河说了那句话。   但那时,“蝉不知雪”确实不经他命令便动了起来。   所以严格来说,云舒月其实并未说谎。   但他确实不想让沈星河如此不安。   云舒月垂眸看着低头走在他身边的少年,略微思忖后,手腕一番,便把沈星河的手拢在掌心,干脆牵着沈星河走。   手背再一次触碰到师尊微暖的体温,沈星河顿时有些不自在,想把手抽回来——   这里又没有外人,他们也无需再装作道侣,根本没必要牵手。   云舒月却并未放开,只略带疑问地垂眸看着沈星河。   一看到师尊的眼睛,沈星河就知道,师尊根本什么都没想,或许完全是为了安抚他不安的情绪,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来安慰他。   【所以我究竟在别扭什么啊……】   他忍不住在心里槽了自己一句。   既然师尊都不介意,他为什么要介意呢?   这明明是师尊关心他的表现,其他人想让师尊牵着,师尊没准都不屑看他们一眼!   一想到此,沈星河顿时把不好意思抛在一边,眉眼弯弯对云舒月笑了下,而后主动回握住云舒月的手。   有一说一,与“蝉不知雪”还有袖口比,能直接触碰到师尊的体温,对沈星河来说确实是最熨帖的安抚。   见沈星河渐渐放松下来,眼中也又有了笑意,云舒月这才收回目光,牵着小孩继续逛秘境。   ……   沈星河入丹阳秘境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寻找丹阳仙府的藏宝库。   但丹阳秘境太大了,直到两个月后,沈星河也还是没找到疑似藏宝库的地方。   但因为有寻宝鼠在,这两月中沈星河还是找到不少好东西。   不过沈星河也发现,几乎所有好东西周围,都会有丹阳仙府设下的“偷天阵”,也已借着那些天材地宝,坑死了不少修士。   又一次干掉一个已跻身出窍的丹阳弟子后,沈星河放出青鸾火烧了“偷天阵”,而后一股脑把刚得的一堆储物法宝都扔进空间。   说来也离谱,沈星河入丹阳秘境以来最大的收获,竟然是从丹阳弟子手中剿来的成堆成堆的储物法宝。   原本那些储物法宝大多是丹阳弟子从那些被他们坑死的修士身上扒下来的。   丹阳弟子根本不需要挪窝,只需坐在“偷天阵”中吸收灵力即可,自会有被“偷天阵”附近天材地宝吸引来的修士源源不断来给他们当养料,顺带还能继承那些修士的遗产。   结果半路冒出沈星河这么个杀神,黄雀在后又继承了不少丹阳弟子的遗产。   其实若只有沈星河一人,在那连出窍期修者都能坑死的“偷天阵”下也未必次次都能讨到好。   但谁让他身边还跟着个实为化神的云舒月呢。   有云舒月在,原本危机四伏厮杀不断的丹阳秘境,硬是被他二人逛出了郊游的感觉。   当然,云舒月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家长,绝大多数时间并不出手,都是放手让沈星河去历练,只在某些可能伤到沈星河的情况下,才会护着沈星河。   如此又过了几天,沈星河手中的寻宝鼠忽然直起了身子,在空中嗅了嗅,而后径直跳下沈星河掌心,慢吞吞向某个方向跑去。   沈星河一看它不情不愿的模样,就知道,这次被寻宝鼠发现的宝贝,定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   但有总比没有好。   沈星河很快与师尊一同跟上那寻宝鼠。   这次寻宝鼠又跑了很远。   在陆续穿过一片地下森林,三条河谷,两条溪涧,又翻过两座小山包后,寻宝鼠终于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沈星河也已经站在了那小山包上。   在看到眼前成片成片的金灿灿的金葵花后,沈星河顿时惊喜地睁大眼睛,小小欢呼了一声。   而后抓住“蝉不知雪”便往花田里冲。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师尊,您看,这是我为您承包的万亩花田!   眼看着“蝉不知雪”被扯出老远的云舒月:…… 第68章 花田   进入金葵花田以前, 沈星河已用神识扫过整片花田,确定这里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能丹阳仙府也觉得这些金葵花并不是能吸引修士拼死拼活的宝物,这才让这片金葵花幸免于难。   不过, 冲到一半时,沈星河忽然停下脚步,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蝉不知雪”。   自师尊说“蝉不知雪”有些失控起,沈星河便如临大敌,无论何时,师尊的手、衣袖抑或“蝉不知雪”, 总得有一样被他攥着,沈星河才能安心。   沈星河从未想过让师尊与一同下花田。   因为此, 片刻前他才抓住“蝉不知雪”直冲而下。   他回头看了看师尊, 果然看到师尊仍站在小山岗上,安静地望着自己。   然而师尊衣袖中的“蝉不知雪”, 却已被他扯出老远,此时正晃晃悠悠飘在两人衣袖间, 看起来有些滑稽。   看到这一幕, 沈星河心中顿时一囧, 觉得自己太破坏师尊的形象了。   正想着是否要把“蝉不知雪”送回去, 沈星河手中的“蝉不知雪”忽然褪去墨色,渐渐变得透明。   心中一惊,沈星河连忙抓紧“蝉不知雪”, 很快发现, 原来“蝉不知雪”只是颜色变了, 并不是真的要消失。   沈星河顿时疑惑地抬头望向师尊, 这一看, 才发现, 因为“蝉不知雪”变透明了,他和师尊间那条长长的“黑线”自然看不到了,他自然便也不用再担心破坏师尊的形象。   沈星河:……   虽然知道自己纠结的点很奇怪,但沈星河万万没想到,师尊竟会察觉到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还给予最大限度的纵容。   一想到此,沈星河心中忽然窜上一股难言的暖意,漂亮的凤眼也眯了起来,远远对云舒月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身为化神修者,云舒月自然能把沈星河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收入眼中。   见沈星河终于又开心起来,云舒月也微微舒展了眉眼。   既然师尊已帮自己“掩耳盗铃”,接下来的时间,沈星河便专心收起金葵籽来。   金葵籽这种灵食之所以珍贵,并非是因为它有多么难采集,而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到它。   这是种完全没有攻击性的灵食,金灿灿的巨大花盘上满是成熟的金葵籽。   沈星河已是出窍修士,收集时只需把花盘全数斩落,再收进空间中慢慢剥就行。   不过他爹曾告诉他,遇到这些天材地宝时要懂得可持续发展,不可涸泽而渔,因此沈星河只挑花田中已成熟的金葵花下手,其他尚未成熟的或者刚开花的,沈星河并未把它们摘下枝头。   一忙起来难免要用到两只手,“蝉不知雪”便自发缠到沈星河的腰上。   沈星河还特意拽了拽,在发现“蝉不知雪”确实缠得十分结实后,这才安心继续采集金葵花盘。   不过,想到“蝉不知雪”另一端此时正在师尊身上,沈星河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偷偷在神魂中道,【君伏,你看我现在这样,像不像师尊手中的风筝?】   君伏淡淡应了一声,很快又道,【‘蝉不知雪’不会断。】   沈星河顿时骄傲挺胸,【那当然,这可是我师尊的武器!】   眼见着沈星河又要开始吹云舒月的彩虹屁,君伏顿时沉默。   没有人附和,沈星河吹了一会儿后,这才遗憾地咂咂嘴,很快继续投入到花田中。   花盘快收完时,沈星河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扑腾翅膀的声音。   他很快回头看去,在看到有两只金灿灿的鸟儿,正费力地拖着一只小花环向他飞来时,沈星河顿时笑了。   三两步来到那两只金羽鸟儿前,沈星河轻声问它们,“这是送给我的吗?”   那两只小鸟儿“啾啾”了几声,一开始还有些胆怯。   但见沈星河周身的气息越发温和,眼睛也满是笑意地看着它们,两只小鸟儿这才飞到沈星河头顶,把那由初绽金葵花编织的花环戴在沈星河头上。   沈星河掏出小镜子,对着镜子正了正头顶的花环,这才对那两只正飞在他面前的金羽鸟儿道,“谢谢,我很喜欢。”   听他说喜欢,那两只鸟儿顿时也兴奋起来,绕着沈星河上下翻飞,一边跳舞一边唱歌。   或许是被它们的歌声吸引了,花田中很快又飞来几只相似的金羽鸟,一见到沈星河,豆豆眼顿时变得亮晶晶的,都想方设法往沈星河身上贴。   沈星河顿时哭笑不得,到最后,指尖站了一只,肩膀头上各站了两只,手指间、脖颈处一直能感觉到鸟儿们毛茸茸的羽毛在努力跟他贴贴。   最后还是“蝉不知雪”看不下去,缓缓爬到沈星河肩头,把那几只小黄鸟提溜了下去。   小黄鸟们顿时被吓了一跳,一脸疑惑地对沈星河“啾啾”,因为它们根本看不到透明状的“蝉不知雪”。   沈星河登时被小家伙们逗笑了,不过他其实也确实有些应付不来这些热情的小家伙,只能从空间中拿出些鸟儿们能消化的灵谷,引走鸟儿们的注意力。   绿草如茵的山岗上,云舒月静静看着花田中眉眼舒展的少年。   或许连沈星河自己都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有多放松。   在沈星河身上,云舒月极少见到这样无忧无虑的模样。   以至于,让云舒月都不由得思考,若沈星河没有出生在这样一个糟糕的世界,没有经历过那些残酷的过往,也不必时刻殚精竭虑……   在和平欣悦环境中长大的沈星河,又会是何种模样?   ……   收完所有成熟的金葵花盘后,沈星河告别那些可爱的小鸟儿,很快回到师尊身边。   此时最初那批剥好的金葵籽已被沈星河在空间中用青鸾火炒好了,他立刻端出一小碟来,笑眯眯捧给云舒月,“师尊,您要尝尝吗?”   见沈星河一脸期待,云舒月倒也没拒绝,很快剥了几粒送入口中。   片刻后,云舒月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温声说道,“不错。”   沈星河顿时更高兴了,直接把空间内所有炒制好的金葵籽都装进储物玉佩,一股脑全塞给师尊。   云舒月也没拒绝,收下玉佩后,目光又落在沈星河头顶的金葵花冠上。   沈星河这才想起自己还戴着鸟儿送的花冠,动作轻柔地把那花冠拿了下来,而后小声问君伏,【好想看看师尊戴上花冠的样子哦~。】   君伏:……   云舒月看了那金灿灿的花冠一眼,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睛。   沈星河遗憾地在心底咂咂嘴,到底还是没敢在师尊头上动土,最后珍惜地把那小花冠收进空间中,不然那小花冠恐怕过了今天就会彻底凋零。   沈星河还挺喜欢那金灿灿的小花冠的。   ……   采集完金葵籽后,沈星河与云舒月很快又踏上寻找丹阳仙府藏宝库的旅途。   此时距离他们进入丹阳秘境,已过了三个月。   而在告别那片世外桃源般的金葵花田后,这一路上,沈星河所见所闻都愈发令人不快起来。   或许是摇光终于找到了剑宗弟子,也或许是除他们外,这秘境中也有其他人发现了丹阳仙府的阴谋。   沈星河很快发现,这秘境中的修士们竟越来越躁动,即便没有“偷天阵”的影响,修士们厮杀得也越发激烈起来。   丹阳秘境已关的消息也已完全传开,修士们变得越发疯狂,几乎开始无差别攻击其他人,以夺取那只有极低可能送他们出秘境的保命玉牌。   与此同时,或许是因为太过憎恨引他们入局的丹阳仙府,沈星河发现,那些修士竟开始大肆破坏丹阳秘境——   丛林被焚毁,荒原变焦土,湖泊溪流被烧得干涸,雪山也在滔天烈火中崩毁。   与此同时,这秘境中的灵植、灵兽也日渐被掠夺屠戮,暗红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每一寸土地。   困兽般的修士,亲手把这秘境变成了地狱。   沈星河看着迅速衰败,渐渐被大片黑色覆盖的秘境,忽然想到当初师尊曾带他去渡劫的那个最后彻底崩毁的秘境。   他忍不住问云舒月,“师尊,这秘境也会死掉吗?”   虽然因为丹阳仙府的所为,沈星河在丹阳秘境中的经历实在谈不上愉快,但他知道,错的并不是秘境本身,而是企图用它来达到不可告人目的的丹阳仙府。   此时见秘境一天天走向衰败,沈星河难免唏嘘。   云舒月也正垂眸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焦土。   半晌后,才淡声说道,“或许。”   沈星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寻找丹阳藏宝库的所在地。   沈星河曾想过,若他是丹阳府主,会把藏宝库设在何处。   丹阳仙府是火系修真世家,按照常理,藏宝的地方应与火有关。   但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猜到,沈星河便想,或许那已故的丹阳府主会反其道而行之,把藏宝库设在完全相反的水底。   但这也并不难猜到,这段日子沈星河也确实没在有水的地方察觉到异常,寻宝鼠更是没有动静。   时日一长,沈星河甚至都做好找不到藏宝库的准备。   然而就在此时,寻宝鼠再一次有了动静。   只见那近日一直在装死的寻宝鼠突然从宠物袋中窜了出来,对沈星河滋儿哇一阵大叫,而后一溜烟向着某个方向拔足狂奔。   沈星河顿时被它激动的模样逗笑了,晃了晃正与师尊牵着的手,笑着对云舒月道,“师尊,看来这次它是找到了超级棒的宝贝!”   这还是近日来沈星河第一次展颜。   虽然此时距他们离开那片金葵花田一共也没多久,云舒月再回想时,却只觉得,少年于无边金葵花田中笑得灿烂的画面,已若南柯。   但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眼见着沈星河已摩拳擦掌,准备去大干一场,还眼睛亮晶晶地对他道,“若能找到藏宝库,一定能给师尊找到好多好东西!”   云舒月摸了摸他的脑袋,很快随少年一同向寻宝鼠追去。 第69章 安抚   黑石林立, 浓烟滚滚。   远远地,沈星河便看到一座高高隆起的陡峭山峰。   那显然是一座异常活跃的活火山,山顶呼啸而出的浓烟已把这附近的天空都染成了不详的灰黑。   即便现在离山脚很远, 沈星河依旧能闻到空气中刺鼻的烟尘气,温度也较别处高出许多。   沈星河发现, 离那高耸入云的火山越近,寻宝鼠便越兴奋。   沈星河却并未再放任它继续往前跑,很快把寻宝鼠塞回储物袋,站在原地打量那火山上的情况。   很显然, 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应该已有不少人察觉到那火山上浓郁异常的火灵力。   神识在那火山上粗略扫过后, 沈星河发现, 那山上此时竟已有近万人。   入秘境以来,沈星河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活人, 一开始他还有些惊讶。   但在发觉那些人竟也都像失了智一样,无论什么灵根都死命往那火山上冲, 遇到人后更是不分敌我无差别攻击后, 沈星河又细细感知了一下附近。   半晌后, 才终于确认, 这整座火山竟都在一个巨大的“偷天阵”中。   如此,倒也难怪那些人都如此异常。   现在显然不是上山的时机。   眼见着那山上的上万修士已杀红了眼,沈星河很快对云舒月道, “师尊, 我们先在这里等等可好?”   云舒月微微颔首, 并未问沈星河要等什么。   见师尊答应, 沈星河很快自空间中翻出别院, 设好隐匿阵法, 与师尊一同住了进去。   住进别院后,沈星河仍不忘观察那火山。   在发现那火山上几乎没有剑宗弟子后,沈星河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暗忖摇光或许已寻到剑宗弟子,此时可能都已带剑宗弟子出了丹阳秘境。   至于那山上被“偷天阵”蛊惑的其他人……   想到过去几月的经历,沈星河微微抿起嘴唇。   沈星河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   确切地说,自重生起,这世上对他来说唯一重要的事只有助师尊飞升。   至于其他人和事,沈星河并不放在心上。   但他的血到底不是冷的,因此,偶尔见到弱者被欺辱,贫者被践踏时,沈星河也会看心情出手相帮。   如此,倒不是他需要那些人回报,只是因为他想那么做。   比如过去两个月,他便自“偷天阵”下救下不少人。   但那些人无一例外,最后都对沈星河兵戎相向,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有什么“偷天阵”,只觉得那是沈星河为阻止他们争夺宝物而编出的谎言,或者认为那本就是沈星河搞出的障眼法。   沈星河也不与他们争辩。   只顾自收拾“偷天阵”中的丹阳弟子。   至于那些恩将仇报反过来杀他的人,沈星河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看向别院外那座高耸入云的火山。   沈星河放置别院的地方,恰好在那巨型“偷天阵”之外。   出别院后再往前几步,便是那“偷天阵”的所在。   某一刻,沈星河忽然握紧手中的“蝉不知雪”,回头小声对云舒月道,“师尊,我出去一下。”   云舒月浅浅应了一声,并未问沈星河去做什么,“蝉不知雪”却已缠在沈星河的腰上。   近来时常被“蝉不知雪”缠着,沈星河都已经习惯了。   他很快来到别院外,放出一小团青鸾火,点燃几步外的“偷天阵”。   这巨型“偷天阵”显然不若之前那些小型的容易烧毁,但阵法本就是极精密的东西,只残缺一角效力都会大打折扣。   因此把那“偷天阵”烧断一小截后,沈星河便收回青鸾火,转身回了别院,而后继续趴在别院窗沿观察火山上的情况。   “偷天阵”被破坏后,一开始,确实又不少修士恢复清醒,发觉到了火山上的异常。   但他们还在犹豫是否要撤离的时候,山顶忽然传来一声兴奋的呐喊,“是火灵珠!”   话音一落,整个火山上的修士顿时精神一振,又前赴后继向火山口厮杀奔袭,死伤情况比片刻前还惨重。   看到这些,沈星河顿了顿,很快转过身来,再没看那火山一眼。   他下意识在心中叹出一口气来。   头顶却忽然一暖。   眼前也现出一片如墨的布料。   沈星河微微扬起头来,对不知何时来到窗边的师尊露出个笑容,低声唤道,“师尊。”   这笑容有些黯淡。   云舒月静静看着沈星河。   云舒月知道,沈星河并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   他此时也并不难过。   真说起来,沈星河现在更多的,应该是失望——   对那些被贪婪蒙蔽双眼的人失望。   也对这个一直令人失望的世界失望。   云舒月想了想,忽然变作原本的模样。   云舒月有一张被誉为“崇光第一美人”的绝色容颜,如雪长发如银美眸也让他看上去圣洁异常,一袭流云白衣更是让他似仙人般缥缈。   自来这丹阳秘境,沈星河已有数月没见过师尊原本的模样。   此时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到师尊忽然变作本体,沈星河一时间竟都有些不适应了,心中除了赞叹还是赞叹。   眼中也满是师尊光明耀眼的模样。   见沈星河黯淡的双眸再次恢复明亮,漂亮的凤眸中满是自己的身影,云舒月这才伸手抚上少年温热的脸颊。   或许是因为小青鸾与师尊贴久了,沈星河此时倒也没觉得别扭,甚至能察觉到师尊是在安慰自己。   虽然师尊什么都没说,沈星河却能感受到师尊无言的温柔。   唇角不知不觉扬了起来,心脏也渐渐被暖意包裹,沈星河微笑着用脸颊蹭了蹭师尊的掌心。   云舒月也任由他蹭。   察觉到师尊的纵容,沈星河眼中莫名有点热,也难得生出一丝软弱的情绪。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软弱是从何而来。   但沈星河不想让师尊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   师尊又近在眼前。   几乎是下意识地,沈星河忽然张开双手,抱住云舒月的腰,把脸埋进云舒月怀中。   云舒月顿了顿。   沈星河也是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主动抱住师尊,冲动过后,脸上腾地一热,立刻便想退开。   脑后却忽然一热,头顶也传来师尊温和的声音,“星儿。”   这明明不是师尊第一次这样叫自己,沈星河却莫名有点耳热。   见师尊不但没推开自己,还轻轻抚摸自己的脑袋,沈星河渐渐放松下来,轻轻应了一声。   眼前是一片如雪的布料,鼻间满是师尊身上淡雅的香气。   沈星河很快听云舒月道,“星儿,去做你想做的事,为师会一直看着你。”   沈星河的眼睛又热了起来。   他忽然明白,其实这段时间他救人的举动,师尊一直都看在眼中。   师尊应该也知道,片刻前他又出去烧了那“偷天阵”。   师尊却什么都没问,只告诉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十二年前在太一宗时,师尊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您不觉得我这样很蠢吗?明明不需要管那些闲事。”   他在云舒月怀中微微扬起头来,略显迷茫地看着他。   或许是师尊的怀抱太温暖,沈星河也不知为什么,心中竟忽然漫上股酸酸的委屈,眼睛也不知不觉微微红了一圈。   云舒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他并未回答沈星河的问题,只温声说道,“若重来一次,你可还会那么做?”   这明明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疑问,沈星河也知道,师尊问的是他近日救人的事,可那一刻,沈星河心中却不由自主重重一跳,想到君伏曾问过他的那个问题——   “若有机会,你可愿重活一世?”   心尖蓦地一疼,沈星河下意识便想说“不愿”。   可他又忽然想到此时正抱着自己的师尊。   心里顿时难受得不行。   沈星河虽然不喜欢这世界,但他舍不得师尊。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斩钉截铁道,“我会,即使重来一次,我也还会那么做!”   他紧紧抱着云舒月的腰,前世今生诸多画面一齐在眼前闪过,一时间险些落下泪来。   察觉到沈星河的难过,云舒月摸了摸他的脑袋,微微在心中叹出一口气来——   他本意并非如此,没想到倒是勾起了沈星河的伤心事。   虽然沈星河并没有哭,云舒月却又忍不住想到,若像从前那样,亲亲小青鸾的羽冠,也不知沈星河会不会好受些。   他若有所思看着肩头的小青鸾。   察觉到云舒月的目光,原本正垂首的小青鸾微微歪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云舒月伸出手指,蹭了蹭小家伙的脸颊,沉吟半晌,才终于开口道,“星儿很好。”   小青鸾闻言一怔,正埋首在云舒月怀中的沈星河也偷偷竖起了耳朵。   云舒月眼中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斟酌着缓声说道,“星儿会保护摇光,也会保护为师。”   “摇光很喜欢也很感激你。”   “还有那些鸟儿,它们也都很喜欢你。”   “所以星儿,不要妄自菲薄。”   虽然云舒月也认为,这世界配不上沈星河。   但在这世上,总还有人记得沈星河付出的善意。   比如摇光。   比如他。   所以,“不要难过。”   “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不要有任何后顾之忧。”   他缓缓拍了拍沈星河的后背。   目之所及之处,埋首在他怀中的小孩耳尖已经全红了。   云舒月很快听到他的心音。   【呜呜呜君伏我师尊真是太太太太温柔了!!!】   【我师尊怎么能这么好呜呜呜!!!】   【还有……】   【如果我没会错意,我师尊刚才说,我保护了摇光,所以摇光喜欢我。】   【师尊还说,我也保护了他。】   【那是不是说明,师尊也很喜欢我啊~?】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嘿嘿嘿……】   【你要是不反驳,我就这么理解啦~。】   心里想这些时,沈星河忍不住抬起眼睛,偷偷看了看师尊。   恰好云舒月正垂眸看着他。   沈星河顿时不好意思地对云舒月笑了下,难得被夸得小脸红扑扑的。   察觉到他心中的喜悦,又见君伏一直沉默。   云舒月忽然想让小孩更高兴点。   他一边轻抚沈星河的脸颊,一边浅笑着道,“为师也很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炸成烟花~\\(≧▽≦)/~!   小星河:君伏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师尊说喜欢我!!!   君伏:…………   云舒月:又哄好了^^。 第70章 很棒   “为师也很喜欢你。”   没想到会从师尊口中听到这样直白的夸赞, 沈星河一时间开心得头都晕了,一边在心中疯狂放烟花,一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舒月, 眉眼弯弯道,“我也喜欢师尊, 最最最最喜欢师尊!”   【啊啊啊啊啊啊!!!!】   他忍不住抱着云舒月的胸口狂蹭。   云舒月也一直纵着他。   直到片刻后沈星河自己终于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沈星河这才不好意思地放开师尊,眼中的笑意却再未退去。   心中被源源不断的热意和愉悦胀得暖暖的, 沈星河自己都忍不住感慨,【君伏, 我师尊真是太神奇了!】   【每次我不开心的时候, 只要看到师尊还好好的,听到师尊对我说几句话, 我就又会变得动力满满!】   【什么狗东西,什么陌生人, 连我师尊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他又赞叹地看了会儿师尊冰雕玉琢的仙人之姿, 再回头看向远处的火山时, 已一扫之前的黯然, 摩拳擦掌准备冲上去抢宝贝。   见沈星河恢复元气,云舒月也微微舒展眉眼,在小孩身边坐下, 等沈星河决定何时出发。   这一等, 就等了三天。   在这三天中, 沈星河的情绪已完全稳定下来。   即使眼睁睁看着上万人前赴后继扑向火山口, 沈星河仍不为所动。   三天后, 见那铺满火山口的血色渐渐又被黑色的火山岩吸收殆尽, 整座火山上也再没有活人,沈星河这才对云舒月道,“师尊,我们走吧。”   云舒月微微颔首,站起身来。   沈星河眨了眨眼睛,一直紧盯着他如雪的白衣。   即使不听沈星河的心音,云舒月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覆满霜雪的银眸中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下一刻,云舒月便又变作黑发黑眸的模样,衣服和“蝉不知雪”也迅速浸染墨色,又成了众人眼中的“师醉心”。   伪装完,见沈星河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云舒月伸手点了下他的额头,“可以了?”   沈星河一把抓住师尊的手,咧嘴笑开了,忙不迭地点头,“可以可以!”   云舒月回握住他的手,这才带沈星河走向别院外。   虽然他们只休整了三天,但沈星河此时已是元气满满。   一出别院,沈星河手中立时现出“绝欲”长刀,对云舒月道,“师尊,之前我听他们说,那火山口中有火灵珠。”   火灵珠为火系灵宝,大多由火灵脉孕育而成,而能被称为“灵珠”的,至少是天品。   沈星河身负火灵根和青鸾圣火,对火属力量本就十分敏感,因此早在三天前探查“偷天阵”时,沈星河便发现,在这巨大的火山之下,似有一条纯度十分高的火灵脉。   不管是火灵珠还是火灵脉,沈星河都势在必得!   云舒月也一早便发觉这火山下有火灵脉,闻言倒并不意外。   沈星河很快用“绝欲”刀裹着青鸾圣火,把那巨大的“偷天阵”拆得七七八八。   拆除完毕后,师徒二人这才登上那座高耸入云的火山,向火山口前进。   越靠近火山口,温度便越高。   或许是因为这火山底有火灵脉的关系,这灼热的温度竟对修士也会造成压迫和伤害。   想到师尊是木灵根,克星恰好为火,沈星河担忧地晃了晃与师尊交握的手,小声问道,“师尊,您会不会觉得不适?”   若师尊不舒服,留在山下也可以。   沈星河觉得自己能解决这火山中的丹阳弟子。   知道他在想什么,云舒月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说道,“无碍。”   沈星河一向相信师尊。   既然云舒月说“无碍”,沈星河便不再担心。   他很快登上热浪冲天的火山口,透过狰狞翻滚的浓黑烟雾,看到沸腾的金红色岩浆。   而在那一池岩浆的正中央,一根黑色石柱正屹立其中,石柱上是一颗闪烁着金红华彩的火红灵珠。   沈星河眼前一亮,竟然真的有火灵珠!   虽然见猎心喜,沈星河却并未贸然动手,因为他知道,在这火山口中,仍有一个隐藏极深的“偷天阵”。   沈星河很快找到那“偷天阵”的边缘,刚破坏一个边边,那翻滚的岩浆中便传来一声厉喝,“住手!”   沈星河顿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手中动作不停,瞬间加大青鸾圣火的输出,“咯嘣”把“偷天阵”烧出一个更大的缺口。   “你找死!”   厉喝声响起时,那从岩浆中飞身而出的身影已五指成爪,袭至沈星河眼前。   察觉此人竟已有出窍大圆满修为,沈星河眉心一拧,“绝欲”长刀瞬间怼到那人掌心,借力向后狠狠一跳,与那人拉开距离。   站稳后定睛一看,沈星河才发现,那人竟是之前在丹阳秘境外对众人公布规则的丹阳长老!   叫什么来着?   “炎烁?”   与此同时,炎烁也已认出了这胆敢破坏“偷天阵”的少年。   他眯眼打量了几息沈星河。   或许是为了避免麻烦,沈星河早已变作黑发黑眼的模样。   但炎烁曾重点关注过沈星河,沈星河又没在脸上做伪装,所以炎烁一眼便认出了他。   但他却并未叫出沈星河的名字,如此,即便他杀了沈星河,事后被望舒仙尊发现,他也完全可以推脱说自己没认出来。   再有,若他可以趁此次晋升化神,即便是望舒仙尊,要想因沈星河对丹阳仙府发难,也得先考虑考虑,毕竟此次秘境结束后,丹阳仙府的战力定会更上一层楼!   炎烁早已算好了,此次进丹阳仙府的修士,少说也有十几万。   只要榨干他们的血肉灵力魂魄,养出几个出窍期并不是问题。   毕竟从前他们便是如此做的。   不过。   目光迅速在那等在火山口之外的师醉心身上扫过。   炎烁知道,那是沈星河的道侣。   看修为已有出窍后期。   只可惜那师醉心是木灵根,就算他与沈星河联手,炎烁也有把握让他二人都走不出这火山口。   更何况,那师醉心至今仍未有出手的打算。   想来也因他出窍大圆满的修为有所顾忌。   一想到此,炎烁眼中立时现出一丝轻蔑,火速向沈星河攻去。   沈星河之前在秘境外见到这炎烁长老时,这人的修为尚停留在出窍后期。   但这丹阳秘境不过开放几月,此人竟已有出窍大圆满,半步化神的修为,实力增长之快,着实令人咋舌。   【这些邪门歪道提升实力的速度,可比我夸张多了。】   之前沈星河虽然在短短两年内由废人晋升至出窍期,但只有沈星河自己知道,他会如此是因为有前世的积累,再加上他可是实打实在“无尽之海”历练了三百年。   【回头谁再说我师尊掌握了飞升的秘密,我就把丹阳仙府的事捅出去!】   不过,想到“偷天阵”的危害,沈星河到底还是把这计划咽进了肚子里,以免有更多疯子实验“偷天阵”。   他很快专心对付起炎烁来。   两世以来,沈星河还是第一次与同为出窍大圆满的人对战。   炎烁是丹阳仙府的长老,身负火麒麟血统,是已经活了近两千年的老怪物,手段也肮脏得狠。   或许是因为发现沈星河竟能发现和破坏“偷天阵”,炎烁一上来便下了死手。   为了活命,沈星河自然也得全力以赴,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出窍期的修为。   察觉沈星河身上有出窍气息时,炎烁一开始还惊疑不定,但在发觉沈星河竟只有出窍初期后,炎烁顿时不再担心,瞬间掀起滔天熔岩,向沈星河攻去。   沈星河见状,立时勾唇一笑。   虽然他肉身是出窍初期,但神魂早已是半步化神。   这炎烁因此而轻视他,对他来说倒也是好事。   这一战,沈星河打得艰难异常。   论经验,炎烁各方面都比他强,神魂和肉身又都是出窍大圆满。   若不是沈星河有绝对不能输的理由,又身负恰好克火的冰灵根,他本身又与剑修一样,是可跨级对战的刀修,沈星河没准真会交代在这滚滚岩浆里。   足足用了一个月时间,沈星河才终于把那炎烁钉死在火山口炽热的岩壁上,废了他的丹田灵根,又绞碎他企图逃跑的魂魄,顺便收缴了这老东西的储物法宝。   一把火烧了炎烁的尸体后,沈星河很快趴在牢牢钉在岩壁上的“鸾羽”刀上,这才终于有功夫喘气。   身上有点疼。   虽然有“思无邪”护着,他身上并没有伤口,但这一个月中他体内的灵力空了好几次,沈星河只能一边掏灵石拼命吸收灵力,一边与炎烁死战。   现在一放松下来,浑身的经脉顿时又酸又疼。   沈星河却并不在意,很快抬起头来,对仍等在火山口上的师尊笑了下。   沈星河是真的没力气了,不然他才不会这么丢人地趴在刀上。   云舒月见状,很快放下“蝉不知雪”,卷住沈星河的腰和“鸾羽”长刀,把小孩从滚烫的岩壁上捞了出来。   沈星河顿时笑眯了眼,出火山口前,又榨着灵力往自己身上扔了好几个净身诀。   而后,干干净净扑到云舒月身上。   “师尊,我棒不棒?!”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舒月,像个刚刚出色完成课业,等待师尊夸奖的小朋友。   云舒月发现,自一月前在那火山脚下的别院中主动抱过他后,沈星河似乎越发习惯与他亲近和撒娇了。   不过,这一月中,沈星河也确实很努力也很辛苦。   云舒月并不吝于夸奖他。   他很快解下沈星河微歪的发冠,帮小孩重新梳理好散落的长发,又重新束好冰魂鎏银冠。   在这之后,云舒月才在沈星河期待的目光中,垂眸笑了。   温声说道,“很棒。”   作者有话说:   很久以后——   云舒月问身上的小孩:为师棒不棒?   沈星河哭唧唧:棒棒棒QAQ!   咳咳。 第71章 暗河   “很棒。”   虽然明知道师尊是顺着自己说的, 沈星河还是很开心。   他靠在云舒月怀中休息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岩浆中的火灵珠,连忙回头看去。   因之前一月与炎烁打得天昏地暗, 沈星河当时根本顾及不了那么多,只隐约记得那矗立于岩浆正中的黑色石柱似乎早早就被炎烁击碎了。   那黑石柱上的火灵珠也不知道出没出问题。   这一看, 沈星河才发现,那火山口中竟已完全感知不到火灵珠的气息。   沈星河顿时有些疑惑和失望。   知道他在想什么,云舒月很快递给他一个通体乌黑的小盒子。   沈星河怔了下,接过那盒子, 虽然心中已隐隐有所预感,但在打开盒子, 看到其中光华闪耀的火灵珠时, 沈星河的眼睛还是亮了起来。   “师尊,您是什么时候把火灵珠收起来的?”   他欣喜地把玩着那颗火灵珠, 细细感知后发现这竟是一颗仙品火灵珠,对他今后的修炼定大有裨益。   云舒月也没隐瞒, “你与炎烁刚开始斗法时。”   这仙品火灵珠对沈星河很有用, 云舒月自不会让它出任何问题。   听他这么说, 沈星河立刻回忆了下, 结果完全没印象师尊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不过师尊本来就很厉害,能不着痕迹从他和炎烁眼皮子底下收走火灵珠也实属正常。   沈星河很快把那火灵珠收进空间,回头又看向火山口中翻滚的岩浆。   “师尊, 我之前感知到的火灵脉应该就在那下面, 我想去收了它。”   云舒月闻言, 却道, “先在此修整一番。”   之前与炎烁对战时, 沈星河已耗空了体内的灵力。   此时最要紧的是尽快补充灵力。   沈星河自己也清楚。   他很快自空间中掏出一堆上品灵石, 熟练地布了个小聚灵阵,而后蹲在里面卯足了劲儿吸收灵力。   这火山口本就火灵力充足,再加上小聚灵阵,只不到七天,沈星河体内的灵力便再度充盈起来。   沈星河顿时摩拳擦掌,准备去收了那火灵脉。   火灵脉在岩浆之下,云舒月是木灵根,所以沈星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师尊与他同去。   他与云舒月说这些时,云舒月并未多说什么,只揽着沈星河的腰,飞身跳下火山口。   沈星河顿时被他吓了一跳。   沈星河身负火灵根和青鸾圣火,即便在岩浆中游泳也伤不到分毫。   但师尊可是木灵根啊!   虽然师尊是化神大能,凡火几乎不可能伤到他,但或许是因为这火山下的火灵脉纯度很高,沈星河能清楚感知到岩浆中旺盛的火灵力。   他立刻紧紧抱住云舒月的腰,瞬间张开一个冰系保护罩,把自己和师尊牢牢护在其中。   保护罩张开的同时,他们师徒二人也已完全没入沸腾的岩浆中。   沈星河紧张地紧抓着师尊的衣袖。   在发现这冰灵力构成的保护罩,确实把师尊护得完好无损后,沈星河这才拍了拍胸口,微松了一口气。   见他如此,云舒月微微舒展眉眼,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   沈星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其实有些紧张过度了。   也就是师尊不与他计较。   换做其他化神大能,被他一个出窍期如此护着,没准还会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他又忍不住在心中吹了一波师尊的彩虹屁。   君伏习惯性地没吱声。   沈星河很快与师尊潜入这巨大岩浆池的最底部。   在触碰到滚烫坚硬的黑色火山石后,沈星河掏出“绝欲”长刀,找准方位,切豆腐一样切开了那火山石。   流动的岩浆瞬间填满了那缺口,沈星河也不在意,一边握着师尊的手向下潜入,一边继续切火山石。   也不知切了多久,沈星河终于感知到一股灼热至极的火灵力。   他眼中顿时一亮,对云舒月道,“师尊,这火灵力十分精纯,看来这灵脉至少是上等,难怪能孕育出火灵珠。”   云舒月浅浅应了一声,放手让沈星河去收那火灵脉,“蝉不知雪”却仍缠在沈星河腰上。   灵脉天生天养,并非活物,没有自我意识,一旦问世必会被大宗门世家占为己有,小宗门和散修极少有人能找到高纯度的灵脉,即便找到也护不住。   沈星河这次也是赶巧,碰上这样一条能养活一个大宗门的上等火灵脉,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把那火灵脉收入囊中。   收好火灵脉后,这地底的温度顿时降了下来。   沈星河正思考要不要原路返回,他腰间的宠物袋中却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躁动。   沈星河把寻宝鼠放出来。   寻宝鼠立时跳出他掌心,闷头向下钻,结果一头撞上冰灵力保护罩,摔了个七荤八素,委屈地“吱吱”乱叫了几声。   把它急迫的样子看在眼中,沈星河若有所思看了看脚下的黑石,转头对云舒月道,“师尊,看寻宝鼠的样子,这下面应该还有好东西,我们要去吗?”   云舒月微微颔首,“可。”   沈星河:“好嘞。”   他把寻宝鼠收好,又抽刀开始砍石头,顺便把上边的岩浆堵住。   如此不知又挖了多久,直到沈星河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快把这丹阳秘境挖穿了,他挥出去的刀忽然没了着力点。   沈星河顿时一个踉跄,险些与脚下的碎石一样直坠下去,腰间却忽然一紧,被“蝉不知雪”拉回师尊身旁。   沈星河下意识抓住云舒月袖口,好奇地看着脚下刚被挖出来的空洞。   在发现那空洞下似乎有一个极大的空间,洞口也一直有浓郁的水汽弥漫而来后,沈星河立刻晃了晃云舒月衣袖,“师尊,我们下去看看?”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揽住沈星河径直向那洞中跳去。   一出那洞穴,万千悬吊于岩壁的巨大钟乳石顿时扑面而来。   而在那望不到尽头的漆黑钟乳石下,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地下暗河。   这里仍然禁飞。   自半空高高坠落的沈星河却并不慌张,只安心趴在师尊怀里,看师尊步履翩然踏空而下,而后稳稳带他落在地下河沿岸。   一落地,沈星河便闻到一股潮湿且奇异的香气。   他看了看头顶的钟乳石,又看了看面前的地下暗河,又嗅了嗅那香气,忽然想起什么,立刻自空间掏出他爹给他的关于丹阳秘境的科普玉简,快速阅览起来。   片刻后,沈星河忽然倒抽出一口凉气,连忙拽住云舒月袖口,“噌噌噌”退了好几步,看着那地下暗河的目光中都带了一丝怀疑人生的惊恐,以及浓浓的恶心和厌恶。   云舒月已从他心音中得知了这暗河是什么,倒是并不意外沈星河的惊恐。   不过他还是缓声问沈星河,“怎么?”   沈星河顿时张口结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师尊说。   云舒月静静等他平复情绪。   片刻后,沈星河才终于从那让他头皮发麻的惊恐中缓过劲来,小声对云舒月道,“师尊,千万别碰到那河水。”   “那是……子母河。”   说到这,沈星河顿时再说不下去了,生怕污了师尊的耳朵。   但这暗河又确实危险异常。   最后,沈星河干脆把玉简塞给师尊,让师尊自己看。   云舒月扫了眼那玉简中关于子母河的内容。   这玉简是沈轻舟当年亲手所写。   或许是因为曾被这子母河坑过,沈轻舟的用词极为直白。   【子母河是鲛人的地盘,是鲛人用来繁育的场所,一旦不小心喝到或沾到子母河水,堪比嗑了强力春天的药,还是必须找人解毒,解毒后还踏马会怀孕的那种!   宝儿你要是哪天不小心落到那鬼地方,一定一定一定快点跑!!!   千万别让那群狗币鲛人碰到你!!!】   云舒月:……   虽然早知道沈轻舟性格跳脱,远不若外表看上去那样光风霁月,但云舒月还是没想到,他留给沈星河的玉简竟言辞直白到这种程度。   不过。   想到丹阳秘境上次开启的时间,还有沈轻舟怀孕的时间,云舒月忽然看了眼沈星河,隐隐明白了什么。   沈星河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到那么多,此时仍神色凝重紧盯着子母河。   片刻后,云舒月忽然听他道,“师尊,我们还是走吧。”   见沈星河神色凝重,云舒月问他,“不继续寻宝?”   沈星河顿时有些纠结。   看寻宝鼠兴奋的样子,这地下肯定某种极珍贵且难得的宝贝。   但沈星河前世曾在师尊神魂中看到过鲛人,十分清楚那是一群多么没有下限的披着美丽皮囊的怪物。   这子母河也确实是个隐患。   只要一想到这子母河的作用,沈星河顿时头皮都麻了,只想赶快带师尊离开。   清楚他在顾忌什么,云舒月很快把那玉简还给沈星河,缓声说道,“这河水对你我无用。”   沈星河怔了下。   就听云舒月又道,“望月金顶天池之水,可令人百毒不侵。”   沈星河闻言,登时眼中一亮,连忙问道,“对……子母河这种,也有用吗?”   其实沈星河想问的是对春天的药是不是也也有用,毕竟崇光界绝大多数解毒丹对此都没什么功效,但沈星河实在不好意思对仙人似的师尊说春天的药。   把沈星河的心音听得分明,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   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沈星河从不怀疑师尊的话。   闻言,顿时狠狠松了一口气,也不再那么惧怕那子母河。   不过,一想到望月峰顶的天池水不但能洗筋伐髓,重塑灵根,还能让人百毒不侵,沈星河顿时担忧起只有阵法守护的天池水。   但他和师尊现在也确实不能立刻赶回去,也不可能一直守着那池水。   沈星河顿时遗憾地想,若能把那天池或整座望月峰都带走就好了。   ……   既得知子母河水不会危害到自己和师尊,沈星河顿时又有了寻宝的兴致。   他很快放出寻宝鼠,让寻宝鼠在前面探路。   甫一落地,寻宝鼠便蹬着小爪子欢快地往地下暗河深处跑。   沈星河与云舒月迅速跟上。   从前看到丹阳秘境的科普玉简时,沈星河心中便对这里有鲛人心存疑惑。   鲛人本生活在灵墟瀚海。   而灵墟瀚海,其实在天屿大陆之外,恰好与丹阳仙府所在的金乌大漠毗邻。   金乌大漠位于天屿大陆东极,其外便是不知尽头在何处的灵墟瀚海。   传说生活在那里的鲛人神秘至极,几乎从不会与天屿大陆上的生灵有交集。   但天屿大陆自古便传说,鲛人血肉可活死人,生白骨,使人长命百岁,鲛人所织的鲛绡更是水火不侵。   他们身上与生俱来的香气和歌声更是能令人神魂颠倒,美丽的容颜也极具迷惑性,能轻易令猎物卸下防备之心,于梦中被鲛人拖入深海。   这是种看似美丽实则心狠手辣的怪物,繁殖谷欠也极强,且极喜欢以猎物的身体为巢穴,孕育子嗣。   忆起前世曾看到过的某些画面,沈星河心中忽然泛起强烈的恶心感,立时停下脚步,歪头干呕了几声。   修者身洁体净,自然吐不出什么。   虽然吐不出,但那恶心的感觉还是让沈星河微红了眼圈。   云舒月见状,一边安抚地拍了拍沈星河后背,一边给小孩递了杯温热的灵茶。   沈星河接过那灵茶喝了几口,神情有些恹恹的。   云舒月也没问他为何如此。   沈星河见状,也没觉得师尊不关心自己,反倒很感激师尊的体贴。   因为就算师尊问了,他也不知该怎么说。   他很快往身上扔了好几打净身诀,之后才又重新拽住师尊的袖口,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对云舒月笑道,“师尊,我们走吧,寻宝鼠都快跑没影了。”   云舒月摸摸他的头,轻轻应了一声。   又过了许久,寻宝鼠忽然停下脚步,狠狠颤抖了下。   知道寻宝鼠如此定是本能发作,发现前面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沈星河又想到此处是鲛人的地盘,立刻把寻宝鼠收回宠物袋,而后隐去自己和师尊的身形与气息,这才继续与师尊往钟乳石越发密集的暗河深处走去。   又走了许久,沈星河忽然看到前面有莹莹蓝光在闪烁。   与此同时,暗河中也传来哗哗的水声。   沈星河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暗河中已有人身鱼尾的鲛人在游走。   目测实力都在元婴期。   寻宝鼠所指向的地点明显与鲛人有关。   沈星河传音给云舒月,【师尊,我们还继续往里走吗?】   虽然明知道这丹阳秘境能承受的最高修为是出窍期,应该没有比师尊修为更高的人,但自片刻前,沈星河心中便生出一丝古怪的预感。   倒不是七月十五那种不好的预感,沈星河一时也说不清,只隐隐有一丝微妙的抗拒。   云舒月已用神识探明了那暗河深处究竟有什么。   闻言沉默片刻,竟难得也生出一丝犹豫。   最后,还是沈星河决定继续往里走。   他们很快行至暗河尽头。   在那里,视野忽然变得极为开阔。   在那里,有一张自暗河延伸而上的黑色王座。   此刻,在那黑色王座前,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正牢牢捏着一个鲛人的脖子,低声说着什么。   虽然只看到那人的背影,沈星河还是立刻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那是——泉弦。 第72章 异常   ——泉弦。   沈星河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思绪不由得回到前世。   因前世拜入隐仙宗的时间比其他几人晚,又是几人中年纪最小的,沈星河理所应当成了小师弟, 师门排行第六。   泉弦则排行第五,是与沈星河排行最近的师兄。   沈星河前世一共也没活多少年, 活着时对泉弦并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这是个黑发蓝眸,长得很漂亮却深居简出,沉默寡言的家伙。   直到他身死, 两人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后来沈星河的残魂被师尊寻回,悉心蕴养, 沈星河才逐渐有了清醒的时日。   也就是在那些清醒的日子里, 沈星河透过师尊的识海,再一次见到了泉弦。   但那时, 泉弦早已变作人身鱼尾的鲛人模样,成了灵墟瀚海的鲛人王者, 也与其他狗东西一样, 对师尊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想到前世, 沈星河心中忽然涌上无边厌恶, 许久未出现的戾气也猛蹿出来,牢牢盘踞在他心头。   他猛地闭上双眼,眼前似乎又看到灵墟瀚海不见天日的黑暗, 以及无尽海水流过耳边永不消散的声响。   窒息感来得突如其来, 心脏也若擂鼓般震颤作响, 沈星河下意识攥紧双手, 身体隐隐颤抖起来。   腰间却忽然一紧, 身体也立刻靠上一个温暖的所在。   沈星河这才从那噩梦般的回忆中抽身出来, 发现自己正趴在师尊怀中。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在看到师尊眼中暗藏的关切后,沈星河嗡鸣的大脑终于停止嘶嚎,呼吸也渐渐变得顺畅。   他下意识摸了摸师尊的脸和手臂,又低头看了看,在发现师尊仍完好无损,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更没有沾染一丝血迹后,这才终于呼出一口气来。   也直到这时,沈星河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竟都已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微微蹙起眉头,勉强对师尊笑了下,心中却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变得如此。   重生以来,沈星河早已不止一次见过那几个狗东西,虽然每次也都会有些条件反射的症状,却从未有一次,像这次这样凶猛。   耳边又传来哗哗的水声,沈星河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下,忽然看向四周林立的黑色石笋,以及汹涌的地下暗河,暗忖是不是这些与他曾经在灵墟瀚海见过的景象太过相似,所以才让他如此反常。   听到沈星河疑惑的心音,云舒月心中微沉,动作轻柔地为沈星河擦去额头的冷汗。   察觉到师尊无声的安慰,沈星河乖乖仰着小脸,一瞬不瞬望着云舒月,苍白的脸颊渐渐恢复血色。   云舒月传音给他,【可好些了?】   师尊平安无事对沈星河来说是最有效的良药,暗沉的双眼又有了零星的亮色,沈星河抱着师尊的腰,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云舒月安抚地拍了拍小孩的后背,目光再看向黑色王座前的泉弦时,已变得冰冷异常。   云舒月缓声问沈星河,【可要离开此处?】   沈星河怔了下,明白师尊是在体贴自己,毕竟他刚才的模样确实有些异常。   沈星河也不好对师尊说前世的事。   想了想,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还没找到藏在此处的宝物呢,怎能因一个泉弦就止步于此?   而且,看泉弦的模样,显然是要在这里做什么。   想到师尊应该还不了解泉弦,沈星河眉心微拧,忽然对云舒月道,【师尊,我曾查过泉弦的生平。】   云舒月浅浅应了一声。   沈星河这才继续道,【泉弦出身丹阳仙府,他父亲是十年前战死的丹阳府主炎长天,母亲据说是个鲛人。】   【丹阳仙府是火系世家,泉弦却生来只有水灵根,在丹阳仙府等同弃子。】   【他会被送去隐仙宗,应该也是因为此。】   重生不久时沈星河便已经发现,那几个狗东西其实在各自的家族宗门内都不是很受重视。   由此可见,对于师尊掌握着飞升秘密的说法,几大宗门世家也都各有考量,并非深信不疑。   也正因为此,才有了沈星河斡旋的空间和余地。   沈星河之所以说这些,是担心师尊因泉弦隐仙宗弟子的身份而有所顾及。   虽然从师尊以往对狗东西们的态度来看,沈星河并未看出丝毫关切,但以防万一,沈星河还是想先提前跟师尊说明一下。   免得一会儿他和泉弦打起来,师尊觉得他心狠手辣。   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无言地看着沈星河,再一次发现,沈星河对自身的认知似乎有些偏差。   因为在他看来,沈星河根本称不上心狠手辣,反而时常心慈手软。   但这也是沈星河仍保有赤子之心,不滥杀无辜的表现。   云舒月从未觉得沈星河如此不好。   神识在这附近的鲛人身上淡扫而过,云舒月很快对沈星河道,【此地鲛人皆与泉弦有血缘关系。】   【那王座上的鲛人,是他们的父亲。】   沈星河怔了下,有点没听懂。   云舒月索性解释清楚,【除我们外,此地应也曾有他人误闯而入过。】   比如沈轻舟。   但很显然,沈轻舟当年逃了出去。   至于其他人……   自然变成了那鲛人用来繁育子嗣的巢穴和养料,也这才有了地下暗河中的其他鲛人。   听明白师尊的意思后,沈星河脸色顿时绿了,一时间简直恶心得不行。   他很快又看向泉弦,小声传音给师尊,【那泉弦会不会是炎长天生的?】   之前他还一直以为泉弦是鲛人生的。   云舒月闻言,轻轻弹了下沈星河额头,年纪轻轻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沈星河讪讪捂住额头,这才想起来,同仙人似的师尊八卦这种事好像确实不太合适,这才闭紧嘴巴,与师尊一同看向泉弦和那王座上的鲛人。   也直到此时,沈星河才发现,泉弦的手指竟已插入那鲛人的胸口,似乎下一刻便要扯出那鲛人的心脏。   ……   泉弦居高临下地望着被自己死死按在王座上的鲛人。   那是个极其美丽的鲛人,有一头如水的冰蓝长发和眼睛。   这样的发色眸色,据说只有鲛人王族才能拥有。   泉弦也有一双与此类似的眼睛,但他的发却是黑色的,源自他那位人类父亲。   “你是来杀我的。”   从始至终,这应被泉弦称为父亲的鲛人脸上,没有一丝意外或惊恐的神色,即使此刻已被泉弦利刃般的指甲穿透胸口,钉在王座上,他仍像是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和恐惧,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泉弦对此也并不意外。   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   或许是因为鲛人血冷,泉弦自小情绪少得可怜,即便被丹阳仙府那些人常年虐待,被生父炎长天割肉放血,泉弦也没多大感觉。   但他不喜欢如此。   所以十年前,他才会联合魔道,弄死了炎长天,也毁了大半个丹阳仙府。   但只如此还不够。   若想不再被支配欺辱,还必须变得更强。   而花沉说过,若他能剔除身体中属于炎长天的血液,成为真正的鲛人,便可得到更加纯粹且强大的力量。   剔除炎长天的血液自然可以,但少了一半的血液必须用更多鲛人血来补充。   灵墟瀚海太过危险,泉弦目前还去不得。   但他知道,在被丹阳仙府牢牢把控的丹阳秘境中,有一条被炎长天囚禁的鲛人。   炎长天之所以能登上丹阳仙府府主之位,修为远超其他几位丹阳长老,也正是因为他常年服用鲛人血肉——   泉弦那两条白骨森森的手臂可以作证。   泉弦是在寻找丹阳仙府藏宝库的途中,误打误撞寻到这条地下暗河的。   也终于在此找到了能让他变得更强的鲛人。   至于这鲛人是否是他血缘上的父亲,水中那些鲛人又是否是他血缘上的兄弟姐妹,对泉弦来说并不重要。   反正他们最终都会成为他的血肉和力量。   鲛人的大部分力量都来自心脏。   所以,泉弦毫不犹豫把手指捅进鲛人的胸口,在里面翻找心脏。   但很快,泉弦便发现,那里竟是空的。   而那被他牢牢钉在王座上的鲛人,此时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他冰冷的手缓缓抚上泉弦的脸,蛊惑人心的声音异常空灵。   他说,“傻孩子,你难道没听说过,鲛人王族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泉弦冷静地看着他,很快抽出染血的手指,“所以,你早知道我会来这里?”   那胸口仍在流血的鲛人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仍姿态优雅地靠在冰冷的王座中,冰蓝眼眸缓缓落在黑沉的石笋林中,柔声说道,“看来我们有客人。”   泉弦闻言,心中顿时一凛,顺着那鲛人的目光看去,目之所及之处却并未看到任何人。   那鲛人却仍不紧不慢道,“出来吧,小鸟儿。”   “让我看看,沈轻舟的孩子,究竟是何模样。”   万万没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被薅出来的沈星河:……   不过,这鲛人为什么会认识他父亲啊?!   还精准唤出了沈轻舟的名。   一想到沈轻舟曾经也落到过这鬼地方,还被那诡异的鲛人记住了名字,沈星河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时间连那鲛人是不是他另一个父亲的脑洞都冒了出来。   云舒月:……   【鲛人皆为水灵根。】   他立刻传音给沈星河,避免沈星河强行给凤九重戴绿帽。   沈星河怔了下,这才想起来,沈轻舟是冰灵根,他母亲必须是火灵根,才会生下他这么个冰火双灵根,还有他与生俱来的青鸾圣火。   如此便可排除那鲛人是他另一个父亲的可能。   一想到此,沈星河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   见那鲛人仍直勾勾盯着这边,显然十分确定这里有人,沈星河问云舒月,【师尊,我们要出去吗?】   云舒月看了眼泉弦,淡淡应了一声。   沈星河这才撤掉自己和师尊身上的隐匿结界,现出身来。   与此同时,泉弦也看到了沈星河和他身边的黑衣男人。   “师醉心。”   泉弦忌惮地看着他们。   若只有一个元婴期的沈星河,泉弦自然不惧。   但师醉心却是出窍期,泉弦此时并无把握。   那鲛人却完全没有泉弦的忧虑,冰蓝竖瞳此时仍牢牢锁定在沈星河身上,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沈星河,而后忽然笑了。   “看来你父亲当年找到了不错的对象。”   “不然也不会生出你这样漂亮的小家伙。”   虽然那鲛人只有出窍期,但当被那双冰蓝的眼眸凝睇,沈星河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冷意,偷偷攥紧了师尊的衣袖。   见他如此,云舒月上前一步,把沈星河挡在身后。   那鲛人这才把目光落在云舒月身上。   看着看着,忽然敛去唇边的笑意,沉声对泉弦道,“你不是想要丹阳藏宝库的钥匙吗?”   “给我杀了那黑衣服的,我就告诉你那宝库和钥匙在哪里!”   忽然听到此暴言的沈星河:???!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敢杀我师尊?!   叮——您的小可爱,愤怒的小鸟即将上线! 第73章 师弟   沈星河一直都知道, 这世上疯子很多。   喜怒无常毫无缘由就要杀人的更多。   所以,他压根就没打算询问那鲛人忽然发什么疯,竟大言不惭想要他师尊的命!   手中立时现出火红的“绝欲”长刀, 沈星河瞬间窜到师尊身前,神色警惕地望着那黑色王座前的鲛人和泉弦。   见沈星河又本能似的护在自己身前, 云舒月眼中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忽然想到数月前,在他与沈星河进入丹阳秘境前,那乾元帝子嘲风也曾令麾下长老在秘境中截杀“师醉心”。   云舒月在与沈星河会合的路上,也确实曾不止一次遇到过伪装成散修截杀他的乾元弟子和长老。   为瞒着寸步不离守着他的小青鸾, 云舒月那一路都杀得干净利落,连开口的功夫都没给那些人。   而现在, 他又听到了类似的话。   那鲛人也要杀他。   虽然早在看到那鲛人时, 云舒月便已隐隐想起了什么,也大概知晓那鲛人为何忽然如此, 但对于沈星河积极护着他这件事,云舒月还是乐见其成。   尤其, 还是在泉弦面前护着他。   想到片刻前沈星河脸色苍白, 险些陷入迷障的事, 云舒月再看向泉弦时, 眼中只余无尽的冰冷和凉意。   ……   泉弦并不傻。   所以他很清楚,只有元婴期的他,根本不可能杀得了师醉心。   因此, 听完那鲛人的话后, 泉弦并没有立刻答应, 只面无表情道, “他有出窍期, 我只是元婴。”   那鲛人却忽然又笑了起来, 轻声说道,“这有何难?”   “我既然说了,自然有办法让你杀了他!”   话音未落,那鲛人忽然猛地一拍王座扶手,扶手上的利刺立时戳破他掌心,猩红的鲜血霎时汩汩而下。   察觉到那鲛人的动作,沈星河虽不知他要做什么,却清楚听到了他说的话。   这崇光界歪门邪道实在太多,沈星河也摸不准那鲛人到底是什么路子,只能防患于未然,立刻提刀就要冲上去剁了那想要他师尊命的鲛人。   腰上却忽然被“蝉不知雪”勾住,还没飞出去便又被拉回师尊身边。   沈星河一怔,刚想问师尊怎么,脚下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不远处的地下暗河也瞬间沸腾起来。   “轰轰轰——!”   巨大的水龙卷冲天而起,立时把那黑色王座围得密不透风。   水龙卷中央,泉弦脚下已亮起一个荧蓝的法阵。   那法阵的气息甚为古老且陌生,水龙卷中也暗藏近乎化神的强大力量。   要不是师尊刚才及时拉住了他,一旦撞上那水龙卷,沈星河就算不死也得半残。   沈星河神情凝重地紧盯着那水龙卷和其中的法阵,心中忽然窜上一股十分糟糕的预感。   他下意识攥紧师尊的袖口。   察觉到他的不安,“蝉不知雪”钻出袖口,安抚地蹭了蹭沈星河脸颊。   沈星河看了看师尊,想到师尊是化神大能,就算一会儿他真丢脸打不过,师尊也能出手保下他,沈星河这才没那么紧张,紧蹙的眉头却一直没能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密不透风的水龙卷中,泉弦正悬于荧蓝法阵之上,被一股陌生的力量强行改造身体。   体内源自炎长天的那部分血液,自阵法启动便顺着他的指尖迅速流失。   耳边是水龙卷巨大的轰鸣声。   除此之外,泉弦还听到无数凄厉的惨叫。   冰蓝眼眸微垂,泉弦看到那王座上的鲛人正神色冰冷地用手指掏出一个又一个鲛人的心脏,把那些心脏全数投入到他身下的阵法中。   而那些失去心脏的鲛人,都迅速化作飞灰,淡蓝的魂魄也都被王座上的鲛人投入法阵,转瞬便被彻底绞碎,化作冰冷的水灵力,涌入泉弦的身体。   那明明是一副极残忍的画面,泉弦也很清楚,那些被掏出心脏的鲛人,都与他一样,是那王座上鲛人的子嗣,但自始始终,泉弦脸上都没有一丝变化,心中也没有任何波动,只专心吸收着阵法中越来越庞大的力量。   他很快感受到了无数鲛人的情绪。   因为刚刚被生父杀害,那些鲛人心中充满了痛苦、怨念以及强烈的恨意。   而因为他们都是作为泉弦的养料而死,死得又凄惨异常,那些被困于法阵中的恨意便随着力量一同涌入泉弦的身体、思想和魂魄,把泉弦的神魂搅得一团糟。   清明渐渐不在,泉弦脑中渐渐闪过许多陌生的画面。   也不知是源自哪个鲛人的记忆。   他隐约看到一片黑沉得看不到一丝光亮的水域。   虽然从未到过那样的地方,泉弦却莫名知道,那里是灵墟瀚海。   而他身下那意味血脉不纯的双腿,也似乎变成了鲛人的鱼尾。   “小师弟……”   他很快听到一个陌生又隐隐有些熟悉的声音,像是他自己又似乎不是。   泉弦用仅余的理智思考,他根本没有小师弟这东西。   在丹阳仙府没有,在隐仙宗更没有。   勉强要说的话,禹天赐大概算是,但禹天赐早已死得无声无息,泉弦也从未与他说过一句话。   所以他很清楚,那声“小师弟”,根本不可能是他说的,也根本没有这个人。   但他混乱的思绪根本不受控制。   下一刻,泉弦便又看到一幅高山之景。   虽然在隐仙山一共没待多少年,泉弦却还是一眼认出了远处白雪皑皑的望月峰。   但这里显然不是望月峰。   泉弦冷静地看着这座被火红秋叶铺满的山峰。   如火霜林深处,一座华美的宫殿渐渐出现在他眼中。   而在那飞檐翘角的宫檐下,正懒懒睡着一个青丝如瀑的少年。   在他身前,几只顽皮的雀鸟正小心翼翼地跳来跳去,时不时凑到少年手边挨挨蹭蹭。   泉弦蓦然停下脚步。   虽然与那少年拢共也没几次交集,泉弦还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沈星河。”   泉弦冷冷叫出这名字。   但他耳中听到的,却是一声清淡至极的“小师弟”。   泉弦顿时在心中皱起眉头,脚步却根本不受他控制,很快向那少年走去。   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到,那几只雀儿立时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与此同时,那正在小憩的少年也已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与这漫山红叶一样灼灼的红眸,干净明丽到与这肮脏的世界格格不入,也瞬间点亮了整个宫室,太阳般熠熠生辉。   几乎被那突如其来的光辉刺疼了眼,泉弦闭上眼睛,耳中却忽然听到少年清澈且带着些微疑惑的声音,“五师兄?”   脑中忽然像被针刺了一般,胸中也传来痉挛的疼痛,泉弦却依旧听到自己冷静对那少年道,“师尊不在,几位师兄约你我去云麓峰小聚。”   “哦。”   那少年懒懒应了一声。   没答应,也没拒绝。   泉弦很快走到那少年身边,低头看着似乎又要睡过去的少年,问他,“去不去?”   “唔”,少年微微皱了下眉,很快抬起手臂,遮住打扰他好眠的阳光。   半晌后,才忽然露出眼睛,对泉弦眨眼笑道,“五师兄希望我去吗?”   那种刺痛的感觉又来了。   脑中瞬间混沌起来,泉弦几乎脱口而出,“不要去!”   但他耳中听到的却依旧是自己无波无澜的声音,“随便你。”   听到他这么说,少年也没不高兴。   略微思索片刻后,才百无聊赖道,“那就去看看呗,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说完,少年便立刻自宫檐下站起身来,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而后迅速跳了下来,转瞬已在下山的路上。   “五师兄,快走啊~。”   泉弦很快听到少年远远的呼唤。   唇角不受控制上扬了一瞬,心中也蓦然涌起一股陌生又奇异的暖意。   泉弦立刻抬腿跟了上去,铺满落叶的山路却刹那分崩离析,被无尽的黑色海水吞没。   待泉弦再抬眼时,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片看不到一丝光的冰冷海水中,那远远呼唤他的少年也已经消失不见。   身体深处又传来一阵几乎令人发疯的疼痛,脑中也又闪过无数混乱不已的画面和声音。   “……五师兄。”   “今日我等……皆是共谋。”   “他也未必会对我们怎样……这些年来……有目共睹。”   “逃吧,逃得远远的……”   ……   “他在哪?”   一时间,泉弦只觉得头痛欲裂。   十指瞬间指甲暴涨,泉弦控制不住地把痛到让人失去理智的脑袋狠狠撞向地面,喉中终于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啊啊啊啊——!!!”   那声音实在太过凄厉,把远远紧盯着法阵的沈星河都吓了一跳。   【那家伙在鬼叫什么?!】   神魂中,沈星河拍了拍出窍小人儿的胸口,忍不住小小声抱怨。   但其实沈星河大概知道,泉弦是在发什么疯——   即使隔着水龙卷,沈星河也还是能察觉到,泉弦的气息已从元婴变成了出窍,又从出窍初期变成了中期,后期。   【师尊,他会不会一口气晋升到化神?】   他小小声传音给师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沈星河总觉得,师尊现在似乎有些不高兴。   但其实,师尊此刻的神情与平日并无不同,沈星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样的感觉。   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这才收回看着水龙卷的目光,垂眸看向沈星河。   他很快给了沈星河肯定的回答,【不会。】   【出窍后期已是极限。】   泉弦本就只有一半鲛人血统,就算强行用外力把他改造成纯血鲛人,又在短时间内给他灌入如此多的力量,泉弦的身体也不可能承受得住,更不可能晋升到化神。   而且,【他提升修为时,未经雷劫,这并不是好事。】   虽然雷劫往往意味着九死一生,但这世上根本没有能轻易提升力量和修为的方法。   就算有,后遗症也很大。   虽然不太明白师尊的意思,但有一点,沈星河还是听懂了。   那就是,就算用那法阵改造完身体,泉弦顶多也只是个出窍后期,自己完全打得过!   一想到此,沈星河顿时又支棱了起来,手握“绝欲”长刀,目光灼灼紧盯着那水龙卷。   而就在他和云舒月对话不久后,那水龙卷突然向四面八方炸裂开来,化作漫天散发着奇异香气的黑色雨幕。   沈星河瞬间撑起保护结界,一滴雨都没让自己和师尊沾到。   万千雨滴落在子母河上,很快泛起重重迷雾。   待迷雾尽散,沈星河再向那王座看去,只看到一个蓝发蓝眸黑色鱼尾的鲛人,正悬浮于渐渐黯淡的法阵中央。   似乎察觉到了沈星河的目光,那鲛人瞬间向沈星河看来。   在看清沈星河玉雪生辉的脸后,那鲛人冰冷的竖瞳忽然狠狠震颤了几下,眼中刹那爬满猩红的血丝。   近乎叹息地道出一句,“小师弟……”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挖耳朵]:叫谁呢?   云舒月:大概疯了,不必在意(摸头 第74章 别怕   修者耳聪目明, 更何况沈星河一直紧盯着泉弦,自然把他那句“小师弟”一分不落听在耳中。   他也注意到了泉弦看着他的奇异目光。   沈星河心中却一丝波动都没有,仍牢牢护在师尊身前, 警惕地望着泉弦。   见他如此,泉弦忽然看向沈星河身后。   在看到他身后一袭黑衣的男人后, 泉弦这才想起来,那人疑似是沈星河的道侣。   滔天怒意来得突如其来,泉弦周身的子母河水都因他控制不住的怒意而翻滚沸腾起来。   注意到他的异常,那王座上的鲛人很快对他道, “去吧,去杀了那黑衣服的。”   “只要杀了他, 那小鸟儿就是你一个人的。”   也不知那鲛人的哪句话触动了泉弦, 他眼中的猩红竟迅速退去了,冰蓝竖瞳却仍直勾勾望着沈星河和他身后的男人。   几息后, 鱼尾一甩,迅速向沈星河二人袭来。   那鲛人的话毫无避讳, 沈星河和云舒月自然都听到了。   沈星河听到后并没有任何反应, 只当那鲛人是疯了, 而他从不与疯子论长短。   云舒月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沈星河脸上。   在看到沈星河并未被那泉弦异常的反应以及那鲛人的话影响后, 云舒月这才与沈星河一同,看向已向此攻来的泉弦。   泉弦的目标很明确。   他要杀的人,是沈星河身后的黑衣人。   也就是那疑似沈星河道侣的师醉心。   沈星河的目标也很明确, 他此生夙愿唯有保护师尊。   所以, 泉弦根本连云舒月一根头发都没碰到, 直接被沈星河这拦路虎拦在了子母河畔。   “呛——!”   鲛人堪比玄铁的指甲撞上火红的“绝欲”长刀, 转瞬便被那散发着浓厚火灵力的长刀切豆腐一样砍断。   冰蓝长发也被那长刀斩落一大截。   泉弦很清楚, 若不是自己闪躲及时, 那一刀极有可能已落在他的脖子上。   由此可见,沈星河是真要杀他。   他蓦然抬头看向沈星河。   沈星河现在明明是黑发黑眸的伪装态,但在看到那双仿佛燃烧着怒火的明丽凤眸时,泉弦脑中还是不由自主闪过一双如火的红眸。   脑中又开始痛了起来,理智告诉泉弦,他与沈星河此生明明没有任何交集,识海中翻滚的记忆碎片却像是疯了一样,尖叫着咆哮着警告他,让他不要伤沈星河分毫。   ——否则你会后悔。   ——比死更后悔!   “住口!”   他忽然低喝出声。   在看到沈星河诧异的目光后,泉弦忽然狠狠咬住后槽牙,一边凶狠地攻向沈星河,一边厉声问道,“你到底对我用了什么妖法?!”   沈星河立时把“绝欲”刀直怼过去,根本没有与疯子交流的打算。   是的,疯子。   若是没疯,泉弦怎么可能那么听那鲛人的话,企图杀了师尊,又打起了他的主意。   沈星河自然没忽略片刻前鲛人那句,“那小鸟儿就是你一个人的”。   更让他感到诧异的是,泉弦似乎也默认了那鲛人的话。   沈星河却只觉得荒唐。   因为他此生与泉弦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就算在前世,他与泉弦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泉弦怎么可能忽然打他的主意?   再加上泉弦自那阵法出来后,一直有些神经质,看着他的眼神也奇怪异常,沈星河自然只会判定他是疯了。   不过,一想到泉弦之前一口气吸收了那么多鲛人魂魄的力量,他疯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见沈星河并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只一味进攻,几乎每一刀都会在他身上割出新的伤口,泉弦这才反应过来,沈星河明明只有元婴期,为何在对上他这个出窍后期时也仍如此游刃有余?!   但他仅余的理智只够思考到这里,转瞬便被更深更重的怒意和莫名的委屈填满。   布满鳞片的手指忽然狠狠抓住沈星河猛劈而来的长刀,即使皮肤瞬间便被那长刀割得皮开肉绽,泉弦却仍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一样,死死盯着沈星河的眼睛,低声问道,“那师醉心到底是你什么人?”   “你竟为他如此伤我?!”   沈星河:???   被那仿佛看负心汉的眼神和语气搞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跳起来了,沈星河瞬间抽出“绝欲”刀,猛向后跳出数十米,一时间简直被泉弦恶心得不行。   【打得好好的,他忽然搞什么啊啊啊!!!】   【那鲛人刚刚是不是给他灌输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为什么他忽然用那种看负心汉一样的眼神看我???】   【我踏马跟他明明一点都不熟啊啊啊啊!!!】   被泉弦的话惊得浑身的毛都险些炸了起来,沈星河立刻扭头看向师尊,想跟师尊解释一下,他跟泉弦真的什么都没有,这辈子都没说过几句话。   听到他暴躁的心音,云舒月安抚地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   他同时也注意到,自看到沈星河回到他身边起,泉弦的鱼尾便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甩动,望着他的目光更是要滴出血来。   云舒月大概知晓,泉弦为何如此异常。   他也多少明白,泉弦为何忽然对沈星河问出如此奇怪的话。   但他更清楚,泉弦不配。   他站在沈星河身后。   因为比沈星河高出近一头,云舒月抚摸沈星河头发时,几乎像把沈星河半抱在怀中。   当云舒月微微侧首时,他的唇仿佛也落在了沈星河漆黑的长发上。   他的动作明明很温柔,但他望着泉弦的目光却极冷,伪装出的黑色瞳仁像一口神秘的深井,轻易便把泉弦仅余的理智全数吞没。   云舒月轻声对沈星河道,“告诉他,师醉心是你什么人?”   沈星河惊讶地仰头看他。   额头上似乎有一丝轻软的触感,沈星河也没多想,只迅速传音给云舒月,【还说是道侣吗?】   云舒月顿了顿,不答反问,【你很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沈星河立时想起刚才泉弦神经病一样的目光和问题,整个人都麻了,又有点不好意思又要拖师尊下水。   但他面上却仍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对泉弦道,“我以为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师醉心是我道侣!”   “还有,你打架就打架,不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让我道侣误会了怎么办?!”   说完,沈星河立刻又提刀冲了上去。   泉弦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忽然抱头嘶吼起来。   “啊……”   “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子母河中又卷起滔天水龙卷。   那些水龙卷仿佛有生命般,咆哮着向沈星河和云舒月攻去。   因子母河水那恶心的功效对自己和师尊并没有作用,沈星河根本不用担心那水沾到他们身上。   但纵使如此,沈星河还是不想让这污秽的河水沾染到师尊。   所以他很快放出青鸾圣火,把那几条水龙卷都烧了个精光。   而在沈星河对付那些水龙卷时,泉弦也已悄然接近师醉心,准备一击必杀。   沈星河自然不会忽略他的行踪,在泉弦蓄势待发准备进攻的刹那,径直出现在师尊身前,把燃着青鸾圣火的“绝欲”刀狠狠刺进泉弦掌中。   泉弦的手顿时皮开肉绽,整个手都被青鸾火点燃了。   但他疯狂的目光却仍紧盯着沈星河身后的云舒月,转而落在沈星河脸上时,却忽然凝住了,而后倏地落下泪来。   “吧嗒。”   传说鲛人之泪可化作珍珠。   沈星河也确实看到,那刚刚脱离泉弦眼眶的泪水变成了一颗米粒大小的珍珠。   泉弦其实生得很美,若是其他人看到这一幕,或许会感到万分惊艳。   沈星河心中却一丝波动都没有。   他面无表情看着泉弦仿佛压抑着无尽悲伤的脸,正诧异这家伙又搞什么幺蛾子,难道真不怕被青鸾火烧死,就见泉弦眼中又落下一串泪来,一边落泪,一边低声唤着,“小师弟,小师弟……”   “小师弟,你忘了我吗?”   他的目光痛苦又深情,像是陷入了某种奇异的梦魇,又像是透过沈星河看着其他什么人。   他甚至还对沈星河伸出了手。   沈星河看着他已露出森森白骨的手,那是片刻前他用“绝欲”刀亲自砍出来的。   沈星河轻易躲开了那只手。   他垂眸看着手中燃火的“绝欲”长刀,十分清楚,若他再把那刀往前送几分,或者再加大青鸾圣火的输出,泉弦整个人便会被青鸾火彻底吞没,逃不过一死。   但他的手却像是卡住了一样,无论如何都再动不了分毫。   这让沈星河有些烦躁,又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   原本平静的心底也因泉弦一声声声泪俱下的“小师弟”隐隐酸涩起来,又有些说不出的绝望和恶心。   【师尊……】   他忽然在心中轻轻唤了云舒月一声。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   或许连沈星河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声轻唤中暗藏着一丝深深的惊恐和无助。   心中叹息一声,云舒月到底不忍沈星河如此。   他很快张开双臂,把沈星河拢入怀中,温暖的掌心也附在沈星河紧握着“绝欲”刀的手背。   【别怕。】   沈星河忽然听到师尊对他道。   他也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师尊此刻正把他抱在怀中,与他一同握着火红的“绝欲”刀。   僵硬的身体在师尊体温的包裹下,仿佛又有了无穷的力量。   沈星河眼中的茫然和阴霾很快被那暖意尽数驱散。   再看向泉弦时,那就只是一个要杀他师尊的疯子。   而对沈星河来说,这世上无论是谁,只要冒犯了师尊,都尽可杀之!   “刺啦——”   “绝欲”长刀一寸寸刺进泉弦的身体,青鸾圣火也猛地自泉弦手腕窜满他全身。   在师尊的辅助下,沈星河一寸寸绞碎了泉弦的灵根和丹田,再没有一丝犹豫。   奇怪的是,从始至终,泉弦都没有任何反抗。   即便被熊熊烈火灼烧,他的目光仍紧盯着沈星河,以及正把他抱在怀中的师醉心。   云舒月也淡淡看着他被火蛇一寸寸吞噬。   泉弦看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混乱的脑海中又闪过一幅幅奇异的画面——   仍是深不见底,连光都透不进的无尽深海,白衣胜雪的男子,正手执冰蓝长剑,向海底更深处走去。   冰蓝剑气所过之处,鲜血泼墨般染了一路。   直到整个海底都变成红色,那人身上仍剔透若山头新雪。   泉弦看到一双比雪更冷的银色眼眸,也听到一声叹息般的质问——   “他在哪?”   身体传来被一寸寸绞碎的彻骨疼痛,但比那更痛的,却是彻底失去某种重要之物的灭顶绝望与恐慌。   在被熊熊烈火彻底烧成灰烬的前一刻,泉弦的神志忽然有了短暂的清明。   被烧成枯枝的手臂仍向着沈星河的方向,在看到沈星河微微诧异的目光后,泉弦用最后一丝力量,嘶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小心……”   脑中闪过某个令他心痛不已的画面。   在看到沈星河身后的师醉心后,泉弦倏地顿了下,心中的悔意迅速被铺天盖地的嫉妒填满,并未吐出原本要说的名字。   “小心……师……醉心……”   说完这句,那滔滔烈火中的鲛人瞬间分崩离析,连魂魄都被火蛇全数吞没,灰烬都没能留下。   眼中蓦地落下一滴泪来,沈星河自己都没注意到,只眨了眨眼睛,恍惚在心中问道,【他就……这么死了?】   君伏淡淡应了一声,【魂魄也灰飞烟灭,再没有复生的可能。】   沈星河却仍有些怀疑,【那可不一定……狗东西们狡猾得狠,稍有不慎都可能被他们钻空子,卷土重来。】   君伏顿了顿,这才又道,【你不信云舒月?】   沈星河立刻反驳,【我当然相信我师尊!】   君伏:【那你便该知道,有他在,不可能放过泉弦的残魂。】   沈星河闻言,沉默片刻,这才低声说道,【你说得对……我师尊最厉害了,泉弦的残魂确实不可能逃走。】   【他是真的……彻底死了。】   意识到这点时,沈星河心中自重生起便隐隐紧绷着的某根弦,忽然松了下来。   也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泉弦临死前的话——   “小心……师……醉心?”   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后,沈星河:???   他瞬间把因泉弦之死而起的怔忪抛在脑后,连忙回头看向师尊。   云舒月此时已放开沈星河的手,也退回到了师尊该站的位置。   沈星河却忽然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小声对云舒月道,“师尊,您别听他胡说!”   “有的人就是天生坏种,临死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您放心,我知道他是故意那么说的,就是想让我和您生出龃龉。”   “但他根本不知道,师醉心就是您呀。”   云舒月垂眸看着沈星河。   在看到沈星河眼中仍明亮有光,并未因泉弦的死沾染一丝阴霾后,云舒月这才缓缓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温和地应了一声。   沈星河这才又露出浅浅的笑意,紧接着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向子母河尽头的黑色王座看去。   沈星河可还没忘了那把泉弦变得奇奇怪怪的鲛人。   云舒月看着又恢复活力的沈星河,目光很快落在沈星河右手腕的黑线球上。   片刻前,在沈星河与泉弦对峙时,那曾被他狠狠压制住的孽缘线曾有短暂的躁动。   但现在,那根原本连在沈星河与泉弦之间的孽缘线,已随着泉弦的死亡彻底消失。   那黑线球也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一圈。   虽然缩小了,但那黑色中,不知何时竟又多了一丝极浅的红色。   在看到那抹附着在黑线上的红色后,云舒月不着痕迹蹙了下眉。   他又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   在看到自己左手腕上那根莹莹的白线,竟也隐隐沾染了一丝浅淡的粉色后,云舒月呼吸一顿,眼中第一次现出明显的怔忪和惊讶来。 第75章 鲛珠   没有人比云舒月更清楚, 红色因果线代表什么。   但正因为清楚,他才会如此意外和惊讶。   他若有所思看着腕上已微微染上粉色的因果线,忽然问君伏, 【是你?】   君伏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变色的因果线,闻言顿时不悦道, 【不是我。】   说完,君伏又沉声问云舒月,【什么时候的事?】   红色因果线代表姻缘,云舒月知道, 君伏问的是他何时对沈星河起了心思。   但这个问题,云舒月自己也不知晓答案。   确切地说, 云舒月并不认为自己对沈星河有任何超出师徒以外的感情。   喜爱与怜惜确实有, 毕竟他与沈星河已朝夕相处那么久,又时时面对那孩子的一腔热血与赤诚, 即便淡漠如云舒月,也不得不说自己确实早已被沈星河打动。   但那仅限于长辈对晚辈的喜爱。   怜惜也是因沈星河前世的遭遇。   但……因果线是不会说谎的。   现在也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云舒月索性先隐去那异常的因果线, 专心看沈星河与那鲛人对峙。   那王座上的鲛人显然并不意外泉弦的死。   对于泉弦的死, 他也没有任何动容。   他仍姿态优雅地靠在王座上, 胸口处被泉弦掏出的血洞至今仍未愈合, 望着沈星河的目光却带着奇异的笑意。   沈星河听到那鲛人叹息似的道,“沈轻舟当初究竟是与谁,生下了你这样漂亮的小家伙?”   他的气息已经很微弱, 像是下一刻就要死去。   但他出窍期的修为又不是假的。   可若那鲛人真有出窍期, 胸口的伤口为何到现在仍未愈合?   沈星河皱眉打量着那鲛人。   因那鲛人看上去实在太过从容淡定, 似乎还有什么底牌, 沈星河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听那鲛人断断续续地说着些奇怪的话。   那鲛人似乎也不在意沈星河是否回答, 很快收回望着沈星河的目光, 看向被黑暗笼罩的地下暗河。   “我曾出身灵墟瀚海鲛人王族一脉。”   “当年曾因一时恻隐,救下一个险些被淹死的男人。”   “后来那人带我离开大海,把我囚禁于此,每百年必饮我鲜血,食我血肉。”   “再后来,我遇到了沈轻舟。”   听那鲛人又提起他爹,沈星河心中忽然有些无语,在神魂中对君伏吐槽,【这鲛人……该不会是我爹的烂桃花吧?】   沈轻舟受欢迎这件事,沈星河自小就深有体会。   但据沈星河所知,他爹对这些烂桃花一向敬谢不敏,每次提起丹阳秘境时也总有些咬牙切齿。   想到沈轻舟在玉简中曾重点强调让他见到子母河赶紧跑,沈星河眉心一跳,忽然想到,他爹当年该不会恰好碰过子母河水,又倒霉地遇到过那鲛人吧?   忆及子母河水的功效……   沈星河:!!!   所以……   他爹极有可能不是他爹,而是他娘???!   虽然这只是个忽然冒出来的猜测,但这一刻,沈星河的三观还是险些被震裂了,脸上的表情也有点没绷住。   听到他崩溃心音的云舒月和君伏:……   那鲛人显然并不清楚自己的话,令沈星河脑补出了怎样不得了的真相,仍神色怀念地说道,“那实在是一个太过自由的灵魂。”   “耀眼到连我这本该厌恶飞鸟的鲛人,都忍不住想把他留下。”   沈星河:……   行叭,实锤了,这确实是他爹的烂桃花。   沈星河实在不想和师尊一起听这些与他爹有关的狗血过往,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那鲛人的周围,确定那里确实没有什么异常或陷阱后,沈星河直接提着刀冲了——   这鲛人显然对师尊不怀好意,之前也确实蛊惑泉弦去杀师尊,沈星河自然不会再留着他。   令沈星河略感意外的是,直到“绝欲”刀死死钉入那鲛人的身体,那鲛人仍没有任何反应。   只那双冰蓝竖瞳,近距离看着沈星河时,忽然泛起虚幻的微光。   “咳咳——”   喉中忽然咳出大片猩红的鲜血,那鲛人望着沈星河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神色也愈发神神叨叨。   “你……”   他忽然对沈星河伸出手来。   沈星河这才发现,他那只手已因之前刺入王座扶手,而变得残破不堪,此时仍缓缓流着猩红的血。   沈星河神色冷漠地后退躲过那只染血的手,那鲛人却仍像魔怔似的,努力向他探来。   喉中也发出“嗬嗬”的声响,嘴唇也越咧越大,露出怪物般锋利细密的牙齿。   “好……好啊!”   “沈轻舟一定不知道,他生下了怎样一个……”   “哈哈哈哈!好啊!!!”   “好孩子,好孩子……”   “只可惜,我等不到那天……”   那鲛人的神色实在太过疯狂,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神往的绝世之景。   想到这鲛人曾说过,鲛人王族有预测未来的能力,沈星河心中忽然有点好奇,不知道这鲛人刚才是不是看到了他的未来。   腰上传来轻微的束缚之感,沈星河低头一看,才发现是黑色的“蝉不知雪”。   他也这才看到,师尊已来到他身后。   此时正微微蹙眉,看着那神色癫狂的鲛人。   那鲛人虽然状似疯癫,却还是注意到了走近的云舒月。   他忽然嘶吼着向云舒月扑去,沈星河顿时被他吓了一跳,立刻放出青鸾圣火。   那鲛人便一头扑进火海中,几息便彻底失去声息。   也是直到那鲛人暴起,沈星河才发现,原来那鲛人的鱼尾竟有大半都是空壳,内里的血肉早已所剩无几。   想到那鲛人说的,曾被人喝血食肉,沈星河不由自主颤抖了一瞬,又是唏嘘又是叹息。   见沈星河如此干净利落地杀了那鲛人,云舒月微微顿了下——   沈星河似乎仍未意识到,自他重生至今,在杀任何人或灵兽时,都不曾犹豫,一如他对待这鲛人。   唯有在面对那几个被他称作“狗东西”的人时,沈星河总会为自己找诸多理由,避免与他们正面对上。   即使沈星河如今已是出窍期,修为远比那几人高,沈星河却仍未对那几人出手。   与沈星河相处许久,云舒月早已摸透了这孩子的性格。   沈星河虽看似杀伐果断,手中亡魂无数,但其实,这孩子心软得很,也从不滥杀无辜。   就连那几个被他恨得不行的狗东西,因为他们至今仍未在明面对沈星河或云舒月出手,沈星河即使心中再不舒服,也没想过就此杀了他们。   这次沈星河来丹阳秘境想引蛇出洞,也正因为此。   对沈星河来说,一直都是在得知别人要伤害他或云舒月后,他才会出手反击。   即使前世的记忆那样惨烈,沈星河至今也仍未作出任何迫害那几人的事。   之前他杀泉弦,也是因为泉弦要杀云舒月。   而在杀了泉弦后,沈星河仍有些不敢相信,泉弦竟真那么容易死去了。   云舒月其实很想告诉沈星河,是的,包括泉弦在内的几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强大。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实力其实都比沈星河低。   沈星河若想杀他们,其实并不难。   他们也并不是前世的乾元帝尊,太一宗主,魔道至尊……   沈星河并不必怕他们,也不必一直为此殚精竭虑。   但云舒月知道,即便他说了,沈星河也不会信。   因为这孩子一直对自己前世的记忆深信不疑。   所以,云舒月只能陪他一路杀过去。   在沈星河感到不安和害怕的时候,站在他身后,陪他一起面对他所恐惧之物。   ……   泉弦和鲛人死得都太过轻易,以至于让沈星河都没有什么真实感。   眼见着那黑色王座上已空无一物,沈星河收好“绝欲”长刀,无语地眨了眨眼睛,小声对云舒月道,“之前这鲛人说他能预测未来时,我还有点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后招,结果,就这???”   云舒月却看出许多沈星河没注意到的细节,“那鲛人曾经至少已是化神。”   沈星河闻言一怔,就听云舒月道,“但他失了鲛珠,境界这才跌至出窍期。”   师尊这么一说,沈星河立刻想起之前泉弦在鲛人胸中并未找到心脏。   而对鲛人来说,鲛珠就是他们的心脏。   沈星河这才明白了什么。   云舒月继续为他解惑,“这鲛人应是被丹阳府主炎长天囚禁于此,且与炎长天签了主仆契约。”   不然当初已是化神的鲛人不可能落得如此境地。   至于云舒月为何确定那人是炎长天,自然是因为,他在此处嗅到了麒麟血的气息。   沈星河:……   虽然从师尊的话中窥到了狗血的味道,但沈星河对炎长天和那鲛人之间的事并不感兴趣,师尊应该也不是八卦的人,因此沈星河并未接话。   他很快又看向那之前曾快速为泉弦增长修为的黯淡法阵,忽然问云舒月,“师尊,既然那鲛人能预知未来,为何会令自己落至如此境地?”   “而且,他应该也能预测到,即便泉弦晋升至出窍期,也不可能杀得了我们吧?”   云舒月沉吟道,“‘预知’这类逆天的能力,往往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可发动。”   也就是说,即使鲛人王族天生具有此类能力,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预知未来,此类能力也极有可能会透支他们的生命力。   之前那鲛人看着沈星河时,忽然咳血也是因为他的身体已负荷不住他预知的能力。   想到在那鲛人心中听到的凌乱心音,云舒月微微垂眸,掩去思索的神色。   “至于泉弦,”云舒月看着那黯淡的法阵,“泉弦虽为那鲛人之子,却也是炎长天之子。”   “而炎长天,之于那鲛人是仇敌。”   沈星河怔了下,“所以,那鲛人是想借我们的手,杀了泉弦?”   云舒月闻言顿了顿,眼中忽然现出一丝隐隐的笑意,“不止如此。”   “他是真想杀为师。”   沈星河:???   “为什么?”   虽然那鲛人和泉弦都已经死了,但听师尊这么说,沈星河还是很气。   见沈星河气鼓鼓的,云舒月很快自芥子空间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沈星河。   “因为它。”   沈星河:?   他疑惑地接过那小盒子,打开后,看到一颗巴掌大的闪烁着温润光泽的极品鲛珠。   沈星河微微怔了下,“这不是我当初送您的那颗……”   说到这,沈星河立刻反应过来什么,忽然眨了眨眼睛,震惊地问云舒月,“这颗……难道就是那鲛人的鲛珠?!”   云舒月微微颔首,肯定了他的猜测。   沈星河顿时更震惊了。   十分想知道,他爹一个出窍期,当初是怎么从那化神鲛人的胸中,硬生生把人家鲛珠挖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爹你到底是怎么挖出来的?!真就起点男主???   沈轻舟:我不是我没有我当时哪有那功夫?!   凤九重:咳,其实是为父……   云舒月(若有所思):冲冠一怒为蓝颜?   喵(指指点点):一家子护妻狂魔啧。 第76章 宝库   虽然很想知道自家爹爹当初是怎么跨级挖出化神鲛人心脏的, 但在沈轻舟已不在此世的现在,沈星河知道,这或许会成为一个未解之谜。   他赞叹地看着手中的极品鲛珠, 并未注意到那鲛人的鲜血,已缓缓被那黑色王座尽数吸收。   云舒月虽然注意到了, 但因为并未感知到任何危险的气息,云舒月便没有提醒沈星河,只静观其变。   “嗡——!”   最后一滴鲛人血被吸收殆尽后,以那黑色王座为中心, 忽然亮起一个巨大的荧蓝法阵。   沈星河与云舒月恰好在那法阵中央。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中一凛,沈星河立刻抓紧师尊的衣袖, 准备与师尊离开此地。   “蝉不知雪”却紧紧缠在沈星河腰上, 让沈星河挪不动分毫。   云舒月垂眸看着那荧蓝色的巨大阵法,温声对沈星河道, “莫慌。”   而且,现在走也来不及了。   也没必要走。   沈星河一向无条件相信师尊。   师尊既然不走, 那便说明他们没有必要离开。   见师尊神色淡然, 没有丝毫惊色, 沈星河略微惊异的心也瞬间落回肚子里。   与师尊在一起, 即便是刀山火海沈星河也丝毫不惧。   他同样看向那荧蓝的法阵,好奇地问云舒月,“师尊, 这是什么法阵?”   云舒月:“传送阵。”   话音刚落, 这漆黑一片的地下石笋林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轰——!”   巨大的锥形石笋自头顶尖啸而下, 瞬间把地下暗河砸出滔天黑浪。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尖利的石笋下饺子般自高高的穹顶坠落, 大大小小的碎石也劈头盖脸砸来。   因已是出窍期, 沈星河能清楚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碎裂声, 以及头顶岩浆剧烈翻滚的咕嘟声。   他若有所思看着仍在不断崩塌的石顶,猜测是不是之前他们进入的那座火山要喷发了。   想到丹阳秘境如今破败的模样,若头顶这座巨大的火山真要喷发,沈星河十分怀疑,整座丹阳秘境怕不是都会被它毁掉。   脚下的法阵越来越亮。   眼前蓝光一闪,沈星河再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与师尊已站在一个珠光宝气的巨大宝库中。   沈星河:!!!   “师……师尊!”他瞬间攥紧云舒月的衣袖,因为太过意外和兴奋,小脸都变得粉扑扑的,左顾右盼地对云舒月道,“师尊,这里难道就是丹阳仙府的藏宝库?!”   云舒月看着他手中微光闪烁的鲛珠,肯定了沈星河的猜测,“这鲛珠应该就是开启宝库的钥匙。”   沈星河闻言,立刻看向手中的鲛珠,一时间简直对他爹佩服得五体投地——   看看他爹这运气,抠个鲛珠都能变成藏宝库的钥匙!   妥妥的气运之子啊!   他颇为宝贝地摸了摸手中的鲛珠,也想蹭蹭他爹的好运。   蹭过几下后,沈星河又把那鲛珠塞进盒子里,递回给云舒月。   这次云舒月并没有接,只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温声说道,“这是你爹留给你的。”   沈星河笑着用脸颊蹭了蹭他温热的掌心,手却并未收回来,眼睛亮晶晶地对云舒月道,“可这是我给师尊的拜师礼,既早已送给师尊,就一直是师尊的。”   而且,沈星河总觉得这鲛珠的来历很神奇,沾了他爹的好运。   既然他爹都能离开这世界,若师尊把这鲛珠带在身上,也沾上些他爹的好运,终有一天,师尊也定能飞升成仙,离开这糟糕的世界吧。   这隐秘的心思虽然没有道理,但沈星河仍想把所有好运都送给师尊。   把他心中的话一分不落听在耳中,云舒月眸色微深,并未继续推拒,很快接过那装着鲛珠的盒子。   沈星河这才又高兴起来,转身去看这丹阳藏宝库中都有些什么宝贝。   之前刚落入此地时,云舒月便已用神识探明这里并没有任何危险,此时便放任沈星河去撒欢。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鲛珠盒子。   云舒月从不相信气运之说,他也从不信命。   遇到沈星河前,这世上也几乎没有任何人、事、物能令他动容。   他想要什么也只会亲自去取。   实际上,从前也不是没有人送云舒月珍奇异宝,云舒月却从未收过,对对方刻意的讨好也没有任何感觉。   这极品鲛珠虽然也十分难得,但云舒月知道,若送的人不是沈星河,他根本不会有任何感觉。   因为他本就是这样一个冷心冷肺又寡淡无趣的人。   但刚刚听到沈星河那饱含祝福的心音时,云舒月却像是也被小家伙滚烫炽热的心情感染了,心头也泛起一股陌生的柔波。   同时又有一丝道不清的刺痛。   轻起微澜的眸光落在沈星河欢快的身影上,云舒月想,小家伙或许一直没注意到,也或许是沈星河在逃避——   沈星河关于未来的设想中,从来都只有云舒月一人。   希望云舒月能不受伤害,希望云舒月能飞升成仙。   却从来没有沈星河自己。   一想到此,云舒月便又忍不住叹息出声。   ……   与淡定的云舒月不同,沈星河已经完全被这巨大的丹阳藏宝库迷花眼了。   沈星河原本还以为,自己十年前从丹阳长老那收缴来的好东西已经够多了,以至于那时险些让他以为丹阳长老们是不是把全部家底都带在了身上。   但!现!在!   沈星河才知道,原来是自己格局小了!   【额滴个乖乖,这丹阳仙府是不是把大半个崇光界的宝物都搜刮入库了?】   【碧游金梧枝、云罗天香草、菩提禅菱叶、九阴玄灵木……】   【这些我当初废了牛劲才从太一宗坑来的东西,这里竟然是按打算的!】   丹阳仙府本是火系修真世家,沈星河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里找到这么多仙品木属天材地宝,连仙品木灵珠都翻到十来颗,木属灵脉也翻到五条,简直可以去搞批发了!   【就离谱!】   他立刻把所有木属宝贝都塞进储物法宝,整整装满二十个法宝,又把二十个储物法宝都塞进储物玉佩,这才献宝一样把玉佩交给师尊。   待云舒月收下,沈星河这才又去找自己能用上的火系冰系灵宝。   因丹阳仙府专攻火系,火系天材地宝和灵宝更是数不胜数。   一时间,沈星河简直像掉进米缸的小老鼠,整个人都兴奋得不行,摩拳擦掌开始收宝贝。   灵宠袋中的寻宝鼠也被他放了出来,此时早已迷晕在海量的天材地宝中,同样开心得蹬着小腿吱吱叫。   见沈星河搜刮得开心,云舒月也没打扰他,只自顾在宝物堆外修炼,一边拿出一颗木灵珠吸收灵力,一边看着玩嗨的沈星河。   ……   藏宝库中不知日夜。   因这丹阳藏宝库是一处单独开辟出的空间,无论外界如何,此地都四平八稳。   因此沈星河并不知晓,早在他们被传入藏宝库后不久,整个丹阳秘境已被喷发的火山毁灭殆尽。   自那一天起,丹阳秘境已彻底沦为地狱。   滚烫的岩浆铺天盖地,仿佛出笼的凶兽,把所有生命都吞入腹中。   无论山林、沼泽、河流,无论花鸟鱼虫,灵物妖兽,甚至连尚未逃离秘境的修真者,都被那来势汹汹的炽热岩浆所吞没。   大地变作焦土,天空也被滚滚浓烟所占据,再看不到一丝亮色。   在这即将死去的世界中,一个雪白的身影正静立于焦黑的高山之巅,神色悲悯地看着远方的大地。   在他身旁,一个半透明的少年正绕着他团团转,“大师大师,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说到这,那少年鬼魂忽然哇哇大哭起来,“不行不行,我还不能死!”   “说好的在这里有可能碰到我恩人呢?”   “结果恩人没碰到,反而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坏蛋!”   “大师,我们还能出去吗?”   “我一个鬼,再坏也不过魂飞魄散,但大师你还是活人啊,你快想想办法出去啊!”   对那少年的聒噪早习以为常,白衣僧人仍面不改色。   直到那少年嚷嚷累了,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地上,白衣僧人这才开口说道,“最后一个保命玉牌,已被贫僧赠与他人。”   这事少年之前也看到了,闻言却还是忍不住沮丧道,“所以你出不去了吗?”   说到这,那少年又忍不住悲从中来,一边抹眼睛一边对白衣僧人道,“对不住,要不是因为我,大师你也不会来这破秘境,还被困死在这秘境中,都是因为我呜呜呜……”   “并非因为施主,”白衣僧人温声劝慰,“贫僧来此,自然也与他人一样,是为提升修为,与施主无关。”   那少年却一把捂住耳朵,一边摇头一边大声道,“我不听我不听,反正就是因为我,我就是个废物呜呜呜,除了连累大师什么都做不到呜呜呜……”   白衣僧人见此,也不劝他,目光很快又落向远处的大地,看着焦黑大地上渐生出的鬼气微微蹙起眉头。   与此同时,在火山爆发期间最后一批捏碎保命玉牌的修真者们,也正面临着截然不同的境遇——   有人捏碎玉牌后,落入最近的“偷天阵”中,转瞬便被“偷天阵”吸干灵力而死。   有人捏碎玉牌后,被传送出丹阳秘境,安全活了下来。   有人捏碎玉牌后,忽然被传送至丹阳秘境外一处隐秘的阵法中。   若是丹阳弟子,便能活着走出法阵。   若非丹阳弟子,则立刻会被那法阵绞杀,成为法阵的养料。   比如容烬和剑宗弟子古灵,便落入这最后一种法阵中。   但他们却并未立刻被那阵法绞杀。   因为提早带剑宗弟子出了秘境的摇光,已把丹阳仙府的阴谋上报给了剑宗。   如今剑宗、乾元王朝、太一宗、佛宗乃至整个修真界,都已知晓丹阳仙府借丹阳秘境坑杀正道修士的恶行,也已对丹阳仙府群起而攻。   容烬和古灵出丹阳秘境时,落入的恰好是丹阳仙府最后一处未被破坏的法阵。   阵法发动时,为保护古灵,容烬身受重伤,后被赶来的剑宗弟子所救,最终被送至万剑宗疗伤。   ……   与此同时,沈星河终于搜刮完整个丹阳藏宝库,心满意足地准备与师尊离开。   而待他们自藏宝库自带的法阵传送出来时,沈星河才发现,整个丹阳秘境,竟已沦为一片焦土。   再无一丝生机。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   小星河:发生了森么? 第77章 圣子   刚从传送阵中出来时, 沈星河曾一度以为,自己和师尊已被传出丹阳秘境,落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   毕竟他之前与师尊跳下火山口时, 丹阳秘境还没毁得如此彻底。   但很快,沈星河便注意到了远方仍在冒着滚滚浓烟的巨大活火山——正是他与师尊跳的那座。   沈星河皱眉看着已完全被黑灰色火山灰覆盖的大地和天空, 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渡出窍雷劫时,师尊带他去的那处最后分崩离析的秘境。   虽然对丹阳秘境没有任何好感,但一想到自己刚进来时,这秘境还绿树成荫, 生机勃勃,还有那曾给他带去短暂快乐的金葵花田, 以及那些热情的小黄鸟……   再看到眼前灰败的世界, 沈星河难免感到失落和唏嘘。   他想,自己大概永远无法心平气和面对“毁灭”。   纵使被“毁灭”的事物并不十分美好。   怔了一会儿后, 沈星河轻轻晃了晃云舒月的衣袖,拿出两块保命玉牌, 对云舒月道, “师尊, 我们走吗?”   沈星河来丹阳秘境最大的目标——丹阳藏宝库, 已被他完全收入囊中。   还阴差阳错干掉了狗东西之一的泉弦。   虽然过程中有许多不愉快,但总体来说,此次丹阳秘境之行, 沈星河收获颇丰。   现在, 他有点想家了。   也有点想念之前十年与师尊在望月峰上度过的平静日子。   让沈星河略感意外的是, 师尊竟并未答应, 目光倏地落在远方, 轻声对他道, “这里还有人。”   沈星河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师尊是要去救人。   在沈星河的印象中,师尊虽对他十分温柔,性子却并不热络,确切地说,绝大多数时候,面对绝大多数人时,师尊都相当冷漠。   所以乍一听师尊因他人而选择留在这秘境中,沈星河难免意外。   但他从不反驳云舒月。   因此很快跟上师尊的步伐,向远处一座大山走去。   丹阳秘境中虽禁飞,但对云舒月和沈星河来说,缩地成寸之术早已信手拈来。   因此,虽大地已被火山灰覆得凹凸不平,他师徒二人却仍如履平地,只片刻便寻到了云舒月所说的人——   那是一个身着雪色袈裟的年轻僧人,手执玉白天意菩提,眉心一点如火红痣,容颜秀美,宝相庄严。   “是佛宗圣子无垢。”   沈星河低声对师尊道,目光仍落在无垢身上。   这并非沈星河第一次见无垢。   他此生第一次见这佛宗圣子,是在十二年前的太一宗集会上,不过那时他与无垢并没有任何交集。   想不到第二次相见,竟是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   无垢现在的情况并不算好。   那巨大的活火山喷发后,已把整个丹阳秘境变作死地。   或许是因为死得太过突然和惨烈,诸多死于这秘境的生灵,死后纷纷怨气缠身,凶戾异常。   在沈星河和云舒月出现前,这秘境中又只有无垢一个活人,因此无数冤鬼厉鬼都汇聚于此,想把无垢这个活人也拉入万劫不复之境,与他们为伴。   但佛宗心法本就克阴邪之物,身为佛宗圣子的无垢更是佛宗翘楚,因此他很快拿出蒲团,坐在原地,一边净化那些鬼魂,一边诵《往生经》送他们去轮回。   但很快,无垢便发现,这丹阳秘境中的鬼魂竟源源不断,以他一人之力,恐怕根本没有超度完所有鬼魂的可能。   而在看到他周身亮起的净化金光后,那些鬼魂竟也不怕,仍前赴后继想要扑到他身上,即便灵魂被那金光灼烧,也仍面目狰狞地企图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血肉来。   至于一直跟在无垢身边的半透明少年,早在发现事情不对时便已一溜烟缩进无垢手中的天意菩提中。   此时那少年鬼魂正瑟瑟发抖抱着菩提子大哭,“大师大师,那些恶鬼好可怕啊啊啊!!!我们是不是要交待在这里了呜呜呜……”   无垢面上却没有一丝惧怕,仍申请悲悯地诵着《往生经》。   但他身上的金光却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暗淡——   那是他体内灵力正迅速流失的表现。   及至沈星河和云舒月到来时,无垢周身的净化金光已微不可见,他雪白的袈裟也已染上了血色,露出其下被恶鬼啃食得坑坑洼洼的血肉。   目光在无垢身上转了一圈,沈星河微微蹙了下眉,看了眼仍蹲在师尊肩上的小青鸾,这才低声对云舒月道,“师尊,我去去就回。”   云舒月微微颔首。   刚目送沈星河走出去两步,袖中的“蝉不知雪”忽然猛蹿出去,缠在沈星河腰间。   沈星河怔了下,低头看了看“蝉不知雪”,又回头看了看师尊。   在发现师尊正眉心微蹙,垂眸望着“蝉不知雪”后,沈星河立刻明白了什么,轻轻拍了下“蝉不知雪”,“又失控了是吧?”   说完,沈星河也没在意,任由“蝉不知雪”缠着,掏出“绝欲”长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无垢身前,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凶戾异常的鬼魂全砍了。   砍鬼的时候,沈星河还想了下自己现在和师尊的姿势,不知怎么又想起当初在金葵花田时那个放风筝的比喻,便又忍不住看了眼腰间。   这一看,沈星河才发现,师尊竟又把“蝉不知雪”变成了透明的,总算拯救了他岌岌可危的形象。   一想到此,沈星河立刻回头对师尊笑了下。   眉眼弯弯的模样,看得云舒月心中一动,索性也举步向沈星河走来。   收拾完恶鬼后,沈星河这才对那佛宗圣子伸出手,示意他起来,顺便自报家门,“望月峰沈星河。”   看着眼前玉白的手掌,无垢刚要把手搭上去,便看到正向沈星河走来的黑衣男子。   之前在丹阳秘境外,沈星河与这名为师醉心的黑衣男子疑似道侣的事,无垢也曾有所耳闻。   但身为出家人,无垢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也并不认为这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   但现在,无垢却能清楚察觉到,那师醉心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虽然那目光冷冷淡淡,没有一丝波动,无垢却还是不着痕迹收回了自己的手,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对沈星河行了一礼,“贫僧无垢,多谢沈施主出手相救。”   沈星河也没在意,很快收回手。   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无垢,忽然问道,“不知圣子为何还在这丹阳秘境中?”   沈星河并未问无垢为何不杀那些恶鬼,佛宗圣子从不杀生的事沈星河也曾有所耳闻。   不但不杀生,鬼也不杀,只以净化为主。   虽然沈星河觉得,在崇光界这样的地方无垢还坚持这些有点扯,但与那些道貌岸然,满肚子男盗女娼的虚伪正道相比,这气息纯净的佛宗圣子,反倒让沈星河高看一眼。   听到他的疑问,无垢微微笑了下,还没说什么,他手中的天意菩提中忽然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因为他把最后一块保命玉牌送给别人啦!”   话音刚落,无垢身前立时现出一个半透明的少年鬼魂,泪眼汪汪地看着沈星河,“恩人!我可总算见到你了!!!”   说完,那鬼魂立时向沈星河扑去。   眼见着要扑到沈星河时,那鬼魂忽然惨叫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无形的屏障,半透明的魂魄上也响起“嘶嘶”的声响,像是被灼烧了一般,疼得那鬼魂立刻窜回无垢身后,一时间连哭都不敢哭,满目惊惧地望着沈星河。   沈星河:……   沈星河微微蹙眉看着那鬼魂,十分怀疑自己被碰瓷了。   发觉他眼中的不解和怀疑,无垢这才又对沈星河行了一礼,缓声说道,“贫僧管教无方,还望神施主见谅。”   话音未落,沈星河和无垢便听到他身后的小鬼不满的嘟囔声。   两人也没在意。   无垢很快把这少年鬼魂的来历解释给沈星河听。   在得知那少年竟是十二年前,他刚重生回来那天于丹枫流火城外森林中救下的鬼魂后,沈星河略微沉吟了一番,并未否认这件事——   从无垢口中,沈星河知晓这少年之所以至今仍未去投胎,只因他心中仍有执念未消。   而他的执念,便是向沈星河报恩。   沈星河并不需要这少年报恩,当初他之所以救下那些鬼魂,也不过是杀猎人后顺带的,沈星河也不觉得这少年能为自己做什么。   但沈星河很清楚执念未消的感觉。   因为他也是凭着满腔执念才重生于此。   所以最后,沈星河还是认真接受了那少年鬼魂的道谢。   而后,在那少年执拗想向他报恩时,告诉那少年,若真想为他做什么,便好好去投胎,尽量不要做一个恶人。   那少年显然没想到沈星河的要求竟如此简单。   但他并不敢纠缠沈星河,因为直到现在,他仍记得之前靠近沈星河时,那连灵魂都被灼烧的痛感。   他也察觉到了沈星河的冷淡,不想让恩人感到厌烦。   一想到此,少年很快恋恋不舍地缩回无垢的天意菩提子中。   沈星河看了眼无垢身上的伤,很快掏出一瓶上好的疗伤丹药,递给无垢。   在这之后,沈星河又翻出一块保命玉牌,塞了过去。   在此之前,无垢也曾得到过数块保命玉牌,对玉牌中刻有不同法阵的事也早有察觉。   因为此,无垢很清楚,沈星河给他的这块保命玉牌,确实能送他出丹阳秘境。   想到一直以来对沈星河抱有的隐隐怀疑,再看着手中这块珍贵的保命玉牌,无垢渐渐收敛唇边的笑意,双手合十,认真对沈星河行了一礼,“多谢沈施主。”   ——无论沈星河是否是天意所指的那恶鬼,起码在这一刻,无垢相信,这眼神明亮的少年,确实有一颗纯善又剔透的心灵。   见无垢神色真诚,沈星河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这保命玉牌他空间里还有,足够他和师尊用,赠与无垢一块算不得什么。   送完玉牌后,沈星河便开始催促无垢离开。   无垢也没推辞。   只是,在捏碎玉牌前,无垢略带好奇地问了沈星河一个问题,“不知沈施主身上,可是携有强力净化法宝?”   说完,见沈星河神色不解,无垢这才失笑地摇了摇头,“或许是贫僧想多了。”   他指了指手中的天意菩提,“这少年已跟在贫僧身边多年,魂魄中的凶戾之气早已净化完毕,但之前他险些冲撞到沈施主时,却似乎被什么灼烧了灵魂。”   “贫僧片刻前曾为他检视一番,发现他灵魂的净度竟比之前强上许多,这才有此一问。”   还有,十二年前那些被沈星河救下的魂魄,在无垢赶去时,灵魂也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净化。   但无垢听少年鬼魂说过,沈星河明明什么也没做,他们是在一个白衣人到来后,才觉得舒服很多的。   根据少年的描述,无垢很快判断出,那白衣人应该就是沈星河的师尊望舒仙尊。   所以,是望舒仙尊把身上的净化法宝赠与沈星河了?   这世上拥有净化之力的灵物少之又少,近几千年中,除佛宗心法外,无垢更是再没听闻过任何有净化之力的法宝问世,所以也难怪他会感到好奇。   听无垢这么一说,沈星河才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那晚,师尊去接他时曾被那些鬼魂看到过。   云舒月疑似身具净化之力这件事,沈星河早见过不止一次。   虽然对其中的缘由并不了解,沈星河却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与佛宗圣子这样的生人。   所以最后,沈星河只对无垢微微颔首,说道,“嗯,是有。”   再多的,沈星河便不打算说了。   无垢也没刨根问底,再次对沈星河道谢后,很快捏碎那玉牌,被传送出丹阳秘境。   见人终于走了,沈星河这才回头看向云舒月,笑嘻嘻拍了拍腰间的“蝉不知雪”。   刚才沈星河就想明白了,无垢所说的那灼烧了少年鬼魂的净化法宝,应该是“蝉不知雪”。   他抱着“蝉不知雪”跑到师尊身边,好奇地问云舒月,“师尊师尊,‘蝉不知雪’还有净化的功效吗?”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思无邪’也有。”   沈星河立刻翻出“思无邪”,宝贝地蹭了蹭。   同时又忍不住心生赞叹,也不知道师尊究竟是从哪搞到这么厉害的仙品法宝的,还是两个!   听到他欢快的心音,云舒月眼中现出一丝隐隐的笑意。   再看向这已没有其他生魂的偌大秘境时,很快又恢复平静。   “星儿。”   他轻唤了沈星河一声。   在沈星河好奇地向他看来时,云舒月渐渐退去伪装,恢复白衣如雪的模样。   他轻声问沈星河,“若为师说,我们先不走,星儿可会害怕?”   沈星河怔了下。   他确实刚想问师尊,他们要不要出去。   虽然不知道师尊留在这已彻底毁掉的丹阳秘境中是要做什么,沈星河却还是对师尊笑了下。   而后偷偷扯住云舒月的袖口,目光坚定道,“我不怕!”   “星儿当然要和师尊在一起。”   “师尊在哪里,星儿就在哪里!”   虽然大概能猜到沈星河的答案,但当听到沈星河亲口说出来时,云舒月还是微微舒展了眉目。   温热的掌心摸了摸沈星河毛茸茸的头发,云舒月这才缓缓道了声,“好。”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师尊在哪,我就在哪!   喵:师……师徒一心,同归于尽?(bushi   云舒月:…… 第78章 净化   一开始, 沈星河还不清楚师尊为何要留在这已死去的丹阳秘境中。   直到他随师尊缓步行走于漆黑的大地,看到他们所过之处,有越来越多的鬼魂出没, 皆远远望着他们或迅速逃走,沈星河才逐渐皱起眉头, 神色凝重对云舒月道,“……这秘境中竟还有如此多的鬼魂。”   之前围攻那佛宗圣子无垢的魂魄,数量大抵只是这海量魂魄中的冰山一角。   云舒月望着远方,温声为他解惑, “千百年来,入此秘境者如过江之鲫, 能活着出去的却只寥寥。”   “秘境大多自成一界, 极少与外界连通。天长日久,被困于此的魂魄自然越来越多。”   沈星河怔了下, “他们没办法去投胎吗?”   云舒月淡淡望着那些魂魄,“既自成一界, 便只能在此秘境中轮回。”   “那些出生在子母河中的鲛人, 或许便是某些被困于此的魂魄的转世。”   沈星河对转世投胎的具体流程并不了解, 只知道人死后魂魄会脱离身体, 重新进入轮回。   至于死后魂魄会去哪里,又是如何进入轮回的……沈星河从前只听闻这世上有十方鬼域,死后的魂魄大多会去鬼城酆都等待投胎, 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话说回来, 他上辈子死后, 好像并没有去过什么鬼城。   对于很多修士来说, 转世投胎也并不是唯一的选择, 毕竟这世上还有鬼修、魂修, 这秘境中尚存的魂魄便应是属于此类。   但即便踏上鬼修或魂修一途,也并不意味着对方超脱了生死。   对鬼修和魂修来说,若实力不济,迟迟不能提高修为,一样会面临天人五衰。   到那时,便不只是身体的死去,连魂魄都会虚弱至消失,也就是魂飞魄散,再无转世重生的可能。   “魂飞魄散后会如何呢?”   思考这个问题时,沈星河一不小心问了出来。   云舒月脚步微顿,伸出指尖探向虚空之中。   随着他的动作,沈星河看到有黑纱般的鬼气被师尊牵引而来,在即将缠上师尊的手指时,仿若燃烧般迅速褪去暗色,变成白雾状的灵气,渐渐融入空气中。   沈星河细细感知了一下,发现师尊身边的灵气比之前略微浓郁了一丝,心中隐隐有所明悟。   他很快听到师尊温和却又暗含一丝淡漠的声音,“落叶归于泥土后,会化作养料滋养大地。”   “这世上的大多生灵,最终也会如那落叶,凋零后成为这世界的一部分。”   “修士自也是如此。”   “羽化的魂魄终会化作灵气,反哺于世界。”   “此前这丹阳秘境存续多年,也正因为此。”   沈星河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些。   他大致捋了捋师尊的话。   也就是说,若以丹阳秘境为例——一开始丹阳秘境是一个灵气充沛的小世界,有修士进来大肆掠夺后,其实会对这个小世界带来伤害,严重的话甚至会导致一个秘境的毁灭,比如丹阳仙府如今的模样。   但此前丹阳秘境之所以一直存续到现在,是因为除那些搜刮完安全出去的修士外,有更多的修士死在了这里。   而那些死去的修士的血肉魂魄,最终都会化作这秘境的一部分,反哺滋养于丹阳秘境。   如此便隐隐达成了一个平衡。   但这次,先是丹阳仙府以秘境为饵,利用“偷天阵”杀害压榨了太多修士的血肉魂魄之力,后是此事被众多修士得知,又因秘境封锁开始疯狂破坏丹阳秘境……   虽只不到半年时间,但这秘境还是被破坏得七零八落,已不堪重负,日渐稀薄的灵气也不足以让秘境完成自我修复,丹阳秘境这才最终走向毁灭。   想到自己从前渡出窍雷劫时,看到的那个最终无声崩溃的秘境,沈星河又看了看这灰败的丹阳秘境,轻声问云舒月,“师尊,这里还有好多魂魄。”   “若有朝一日,他们全部消散融于这秘境中,这秘境还会有重焕生机的可能吗?”   沈星河直觉不能。   不然他渡出窍雷劫时所在的那处秘境也不会彻底崩溃。   云舒月也果然肯定了他的猜测,“它已经死了。”   想让一个已经死去的世界起死回生,无异于天方夜谭,也没人能承受那样的代价。   所以人们才会不断去寻找新的秘境和机遇,就此循环往复。   与师尊一起走了许久后,沈星河忽见师尊停下了脚步。   沈星河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他与师尊竟又走回到了那处仍不断有岩浆窜出的巨大活火山。   透过那不断升腾的乌云般的浓雾,沈星河看到许多半透明的灵魂正痛苦地在火山口中翻滚,哀嚎。   那滚滚浓烟中也沾染了浓重的鬼气,化作烟云向整个秘境扩散。   眼前蓝光一闪,沈星河很快看到师尊手中现出冰蓝色的“碎琼”长剑。   只一剑,那森寒剑气便化作通天之刃,劈开了他们头顶翻滚的浓雾,也冰封了眼前巍峨嶙峋的巨大活火山。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师尊用“碎琼”,但即便沈星河自己便是冰灵根,也早已见惯了冰系术法,此刻却也还是被师尊秀了一脸。   他看着那条直通向山顶的由冰雪铺就而成的路,只觉得那山路漂亮极了,也真的只有这样雪白干净的路,才配得上师尊。   听到他又开始在心中嘀咕些奇怪的话,云舒月微微顿了下,这才牵着沈星河,走向冰封的山顶。   火山被冰封后,那些死于火山口的魂魄的哀嚎声终于小了许多。   沈星河很快看到师尊周身现出莹莹的光晕。   那光芒并不刺眼,非要形容的话,沈星河觉得有些像月光。   而师尊,就是那月中仙人,此时正把丝丝缕缕的清辉洒向人间。   沈星河静静看着师尊。   他知道,师尊在净化这秘境中的鬼魂。   实际上,在他们来这火山的路上,沈星河已看过许多魂魄被师尊净化。   与佛宗圣子那种需要燃烧自身灵力来净化鬼魂的方法不同,直到现在,沈星河都未在师尊脸上看到任何疲色,净化对师尊来说,似乎若本能般举重若轻,轻松自如。   而那些被师尊身上光芒所净化的魂魄,也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   有的怔怔看着师尊,老实待在原地被那月辉般的光芒净化;   有的在疯狂躲闪逃离;   有的依旧是疯癫的模样,甚至变得愈发狂躁,拼死向师尊的方向扑来;   也有的在那辉光中逐渐消散。   此时此刻,众生百态在师尊的光辉下无所遁形。   沈星河看着身旁的师尊。   或许是因为他距离师尊太近,以至于师尊身上月光般的光芒把沈星河都包裹在其中,连带着沈星河都像是在发光。   沈星河看了看自己覆满融融辉光的手指,又看了看正专心净化魂魄,神情淡漠若神祇的师尊,一时间竟有些自惭形秽。   他偷偷拽住“蝉不知雪”,一点点挪到离师尊远一点的地方,而后继续看着师尊发愣。   沈星河一直觉得师尊像个迷。   他大概能猜到,师尊大概率不是人类,但对于师尊的本体,沈星河却一直没什么头绪,也不敢问。   沈星河是见过师尊七月十五“发病”时的模样的。   那时师尊身上散发的香气,似乎会使所有人陷入疯狂,令人想尽一切办法靠近和占有师尊。   师尊前世那些令沈星河至今仍心痛不已的遭遇,也正源于此。   但同时,师尊又身具这样不可思议的净化之力。   那纯净的力量甚至已经快把这整个秘境中的所有魂魄都涤尽凶戾之气,原本充斥在空气中的森寒鬼气,也在师尊散发出的清辉下变作清冽的灵气,逐渐融入空气中。   沈星河幼时曾听父亲讲过圣人的故事——说是在某些世界,为造福世间献祭自身者,天道会降下功德金光,嘉奖那人成为不死不灭的圣人,大概就是崇光界修真者所追求的问鼎大道,羽化登仙。   沈星河看着师尊,想着,若在父亲所讲的那种世界里,师尊这样不求回报净化如此多魂魄的修士,或许也会被天道降下功德金光吧?   但这里是崇光界。   这里的天道,与狗屎无异。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也或许是在表达不满,抑或只是巧合,沈星河很快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   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巨大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压得沈星河小腿都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   他立时从地上跳了起来,向师尊头顶看去。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之前那被师尊一剑劈开的浓雾,竟再次席卷而来,黑压压若墨汁般在这火山之巅汹涌汇聚。   云舒月自然也发现了那浓云。   彼时云舒月刚净化完这秘境中的最后一个魂魄。   而那黑云来得悄无声息,似乎只眨眼的功夫,便出现在他头顶。   “星儿。”   如雪银眸忽然看向怔住的沈星河,云舒月微微蹙眉对沈星河道,“去找一处安全的地方,暂时躲起来。”   话音落下的时候,“蝉不知雪”也立时缩回云舒月袖中。   沈星河顿时一惊,伸手去抓“蝉不知雪”,却什么都没抓到。   不但没抓到,那原本老实缩在师尊肩膀上的小青鸾,也被云舒月用风灵诀送了回来。   沈星河抱着小青鸾,一时间急得眼睛都红了,“……师尊,师尊您是要渡劫了吗?”   察觉到沈星河的不安,云舒月微微缓和了眉眼,轻轻应了一声,温声安抚道,“为师不会有事。”   知道这时候不能让师尊分心,沈星河立刻乖乖往山下跑,边跑边回头高声对云舒月道,“师尊,您说过不会有事,您不能骗我!!!”   见小孩的声音中都带了丝哭腔,担忧和惊恐几乎快要满溢出来,云舒月心中也忽地泛上一股难言的酸软。   他轻轻应了一声。   再看向头顶的劫云时,眼中已无一丝温度,唯余满目霜雪与无尽的冷意。 第79章 双劫   这还是沈星河第一次看师尊渡劫。   前世被师尊蕴养在神魂中时, 因为一直睡多醒少,沈星河并未看过师尊渡劫的模样,只知道在他重生前, 师尊似乎已是合体后期修为,距大乘只一步之遥。   因为此, 沈星河才一直对师尊会飞升这件事深信不疑——毕竟在前世那样糟糕的情况下,师尊都以一介散修之身晋升至合体期,由此足以见得,师尊确实是数千年来崇光界绝无仅有的天才。   但理智上虽知晓这些, 感情上却根本不受沈星河控制。   在看到师尊头顶那狰狞异常的黑色劫云时,沈星河还是慌得不行。   虽然明知道唯有渡过雷劫后, 师尊才会由化神晋升至合体期, 某种程度来说,渡劫是好事, 但只要一想到此世天道似乎一直在针对师尊,沈星河就异常担心, 怕师尊会出事。   之前沈星河已近距离感知过合体期雷劫的恐怖, 虽然当时那劫雷并未劈在他身上, 第一个雷往往也是最轻的, 沈星河却还是被那劫雷中的惊人威压所慑,也清楚以他区区出窍期的修为,留在师尊身边只会添乱, 这才不得不跑到距离火山极远的地方。   他遥遥望着远处高山之巅上那抹雪白的身形, 努力压下所有担忧和软弱, 飞速在心中计算。   合体期劫雷共七百二十九道, 每天九道, 共八十一天。   今天是第一天, 目前只落下了一道天雷,这秘境中的灵气勉强还能供给得上。   但丹阳秘境之所以破败至此,最大原因正是这里的灵气已几近断绝。   如今这秘境中仅余的灵气,还是师尊之前净化所有鬼气后,由鬼气转化而来。   但很显然,对合体期雷劫来说,那微薄的灵气不过杯水车薪。   好在沈星河之前刚搬空了丹阳藏宝库,他本身也身家颇丰,此时倒是正好能帮上些忙。   最后看了一眼远处山巅上那抹雪色身影,沈星河很快自空间中翻出许多上品灵石,以那被冰封的火山为中心,飞速开始构建一个庞大的聚灵阵。   因这秘境中禁飞,为加快速度,沈星河还搞了好几个分身出来,多管齐下。   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道劫雷落下来前,用上品灵石填充上聚灵阵的最后一处缺口。   而在那庞大聚灵阵成型之后,四面八方的灵气迅速向聚灵阵涌来,入阵后,又向着阵眼处的火山口汹涌而去。   只片刻功夫,云舒月周身的灵气浓度便迅速提升,越来越浓郁,到最后,几乎快滴出水来。   虽然此时沈星河离他很远,云舒月却依旧能感受到沈星河对他的担忧和爱重。   覆满霜雪的眉眼染上一丝微温的暖意,这种有人在远方注视着他,陪他渡劫的感觉,云舒月还是第一次体会。   感觉并不坏。   他很快沉下心来,专心应对眼前的雷劫。   ……   与沈星河能用青鸾火对抗甚至吸收天雷中的雷火之力不同,天雷对身负木灵根的修者来说,与死敌无异,云舒月偏偏恰好是木灵根。   因为此,沈星河很清楚,师尊渡劫时所需要的灵力有多庞大。   “轰隆——!”   远处山巅上又一个天雷直劈而下,眼见着聚灵阵内的灵力迅速减少,沈星河眼睛都没眨一下,火速自空间中拿出新的上品灵石,填补上因灵力消耗一空而化作齑粉的法阵缺口。   那把上品灵石当大白菜用的模样,直把旁边一个围观了好几天的小老头看得龇牙咧嘴。   “作孽啊!那可是稀有的上品灵石!你这小娃娃,怎地如此败家?!”   沈星河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冷淡道,“又没花你钱。”   小老头闻言,顿时一阵吹胡子瞪眼,而后继续痛心疾首地想摸摸那由上品灵石构成的庞大聚灵阵。   手还没碰到,就被暴起的青鸾圣火惊得连连后退几步。   边退边忍不住嘀咕,“你这小娃娃,怎地如此不懂尊老爱幼?小老头我摸一下都不行?!”   沈星河“嗯”了一声,指着那些上品灵石道,“这都是给我师尊的,谁来都不能碰。”   小老头闻言,顿时一阵唏嘘,羡慕地看了眼远处被劫云所笼罩的山巅。   看着看着,那半透明的小老头一屁股坐在聚灵阵外,开始絮絮叨叨。   “小娃娃,你那师尊究竟是什么人?小老头我在这秘境中待了几千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渡合体期雷劫。”   听他说出“合体期”,沈星河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小老头模样的鬼魂,是在沈星河刚铺完聚灵阵不久后出现的。   沈星河一眼就看出他眼馋聚灵阵,但因为没在这小老头身上感知到恶意,沈星河便没有与他动手,只在小老头想要碰聚灵阵时,用青鸾火吓唬吓唬对方。   倒是没想到,这人竟能看出师尊是在渡合体期雷劫。   若不是早知道师尊之前是化神修为,饶是出窍期的沈星河也不会知晓,师尊是在渡合体期雷劫。   这小老头却一眼看了出来,是否说明他从前至少有化神修为?   神识在小老头身上轻扫而过,沈星河再一次得出与初见小老头时一致的结果——这鬼魂状的小老头如今只有元婴期。   沈星河修为虽在小老头之上,按理说他检视对方实力的行为并不会被小老头发觉,那小老头却轻易察觉了这件事,还仿佛被非礼了似的捂住胸口,气急败坏对沈星河道,“你这小娃娃,怎地随便乱看小老头的身体?!”   沈星河看了看他蓬头垢面的模样和皱皱巴巴的身体,在小老头再次嚷嚷起来前,敷衍地对对方抱了抱拳,“失礼了。”   沈星河并未掩饰眼中的嫌弃,因为担心师尊,他的目光很快又落在聚灵阵和远处高耸的山巅上,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见他如此牵肠挂肚,明显十分担心那正在渡劫之人,小老头眼中闪了闪,很快又碎碎叨叨念了起来。   “小娃娃,不是我说,你这做得根本是无用功。”   “你那师尊,就算成功渡过这合体期雷劫,往后也不可能飞升。”   这几天沈星河已不止一次听小老头说这话,一开始沈星河还很生气,觉得这小老头是在咒师尊,很是和小老头打了几架。   但沈星河也不是真的不讲道理,还不至于因为这话就置对方于死地,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那小老头显然也发现了他的色厉内荏,时不时就要撩拨几句,似乎十分喜欢看沈星河炸毛。   次数一多,沈星河便再懒得搭理他,只当这小老头是在放屁。   见沈星河仍望着远处山巅,完全不理人,那小老头无趣地咂咂嘴,很快又絮絮叨叨起来。   “小娃娃,小老头我从不说谎。”   “这些年来我在这秘境中看过无数惊才绝艳之人,但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最后飞升成功。”   “这崇光界,也不可能有人飞升成功。”   沈星河闻言,这才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见沈星河终于搭理他了,小老头得意地捋了捋胡须,被乱糟糟眉毛遮挡了大半的眼睛看向远方翻滚的劫云,微微闪了闪。   他对沈星河指了指头顶。   沈星河顿了顿,问他,“你是指天道?”   小老头闻言,立刻笑了起来,对着沈星河指指点点,“你这孩子,还真是一点就透。”   沈星河压根不搭理他的彩虹屁,只继续问道,“是天道不允许有人飞升?”   所以这数千年来,崇光界才没有人飞升成功?   没想到沈星河会说得如此直白,那小老头立刻看了看头顶,并未发现天道降下天雷,这才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对沈星河道,“哪用得着那么费劲?”   小老头凑到聚灵阵外离沈星河最近的地方,小声道,“小娃娃,你发没发现,这世上的灵气已愈来愈少?”   沈星河闻言,心中霎时思绪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回道,“没发现。”   见他丝毫不为这个大秘密所动,那小老头又看了看沈星河,一边摇头一边叹道,“也难怪,你还这么小,自然不知道几千年前的事……”   说完,那小老头竟不再搭理沈星河,只看着远方的劫云嘀嘀咕咕。   “想当初,这崇光界也曾大乘遍地走,化神多如狗……”   沈星河闻言,皱眉瞪了他一眼。   就听那小老头继续道,“谁能想到呢,不过几千年,这里就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想当初,老朽也是三千世界中响当当的人物……”   “谁知一朝落到这崇光界,再没能出去过……还被困死在这看似平常的秘境中……”   “只可惜啊……只可惜小老头我至今都没能见到凤主和望舒仙尊……”   说到这,那小老头忽然悲从中来,嚎啕大哭起来,“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愿望,让我见到他二位谁都行啊……我怎么就这么倒霉,落在这吃人的世界……”   小老头的声音虽忽高忽低,沈星河却依然听清了他说的“三千世界”和“望舒仙尊”。   “三千世界”的说法沈星河此前只在沈轻舟口中听过,那是沈轻舟对包括崇光界在内的所有世界的统称。   若是崇光界土生土长的人,根本不可能知晓这个词。   所以,虽然略感意外,沈星河却依旧隐约猜出,这小老头或许是来自崇光界之外,又死于这崇光界的丹阳秘境中,如今只魂魄仍残留于世。   虽然对崇光界之外很好奇,沈星河却并未贸然问那小老头什么,只在对方哭得太过吵闹时,皱眉说道,“我师尊就在那里,你怎么就没见过?”   小老头闻言,仍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把鼻涕一把泪问沈星河,“什……什么你师尊?”   沈星河依旧看着远方的劫云,漫不经心道,“就是你说的望舒仙尊,之前我师尊净化这秘境里的鬼气时,你应该见过吧?”   不然这小老头身上也不会没有一丝怨愤之气,只一片珍珠白了。   听到他的话,小老头的哭声戛然而止,继而“嗝”地狠狠倒抽了一口气。   被泪水糊满的小眼睛猛地看向远处的高山之巅,那小老头伸出鸡爪似的手指,战战兢兢道,“小,小娃娃,你可别骗我!你师尊……真,真是望舒仙尊?!”   沈星河“嗯”了一声,也不知这小老头在丹阳秘境中困了多久,竟连他师尊那么明显的白发银眸都没认出来。   那小老头又倒抽了一口气,很快想起之前躲在远处,远远看到的雪色身影。   还有那连灵魂都能涤荡的净化之力……   小老头脑中顿时轰地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想不到,小老头我有生之年,竟真见到了仙尊……”   魔怔似的喃喃几句后,那小老头忽然仰天大笑起来,“老朽死而无憾,死而无憾了!”   话音刚落,沈星河便看到那小老头的魂魄分崩离析,很快化作一股精纯的灵气,四散入空气中,又被聚灵阵牵引入阵中。   没想到那小老头竟然说着说着就魂飞魄散,沈星河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更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因他师尊而变得如此癫狂。   不过那小老头本就是陌生人,沈星河也没太在意,很快又投入到为师尊填补聚灵阵的忙碌中。   ……   云舒月渡劫的第五天,沈星河忽然察觉到,远在魔域的七杀分身,出了问题。   原本藏于七杀神魂中的分身瞬间被挤出身体,因为担心师尊那边的情况,沈星河也没工夫在这边周旋。   他也大概猜得出,那应该是原本的七杀回来了,被君伏掩护着离开七杀的住所时,也确实看到了一双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充满暴戾的清醒红眸。   虽然不知道七杀之前游荡在外的魂魄为何突然回归了身体,沈星河还是连忙同夜枭叔叔联系了一下,告知对方自己近日要闭关一段时间,让夜枭不要担心。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在君伏的护送下,把这部分分身带回到丹阳秘境的本体中。   当初沈星河之所以搞出七杀这个分身,除伺机搜集魔道情报外,最关键的原因是当初他的身体并不能承受他出窍末期的神魂。   为避免身体崩溃,沈星河这才分离出大半个神魂。   但现在,已是货真价实出窍期的沈星河完全能承受出窍末期的魂魄,因此把那部分神魂收归本体,对沈星河来说倒是水到渠成。   但沈星河万万没想到,在他那部分神魂刚刚回归本体时,他体内的灵力竟直逼出窍期顶点,无论如何都再压制不住了!   头顶很快传来隆隆的雷声,沈星河咬牙看了看远处的师尊,立刻从空间中掏出几座灵石矿堆在原地,希望师尊灵力不足时能自己取用。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带着头顶翻滚的劫云,向秘境另一端极速跑去。   ……   师徒俩在丹阳秘境中渡劫时,外界的崇光界,也正在经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秘境一日,外界十年。   在沈星河和云舒月都不知道的时候,崇光界也开始能人辈出,各大势力也重新洗牌。   与此同时,沈星河和云舒月这两个名字,也日渐成为各大势力悬赏榜榜首。   只待他们归来,便要再起波澜。 第80章 琼枝   沈星河从未想过, 自己的化神雷劫会在此时到来。   虽然重生前他的神魂确实已达半步化神之境,但他此世的身体满打满算也才三十出头。   三十岁的化神,说出去怕不是会把人吓死。   若非就是他本人, 沈星河自己都觉得扯淡。   当然,这所谓的三十岁并未算上之前在无尽之海度过的那三百年。   所以严格算起来, 自己现在应该是三百多岁?   但他的骨龄确实只有三十多。   一时间,沈星河自己都快被这崇光界乱七八糟的时间搞晕了。   但就算是三百三十岁的化神,迄今为止也绝无仅有。   当然,前提是他此次能成功渡过这化神雷劫。   看着头顶迅速成型的劫云, 沈星河心中微沉。   因为有前几次渡劫的经验,沈星河很清楚, 他渡劫时的劫雷数量, 要比旁人多出整一倍。   也就是说,正常化神雷劫共二百四十三道, 到他这里便成了四百八十六道。   一天九道,共计五十四天。   师尊的是八十一天。   也就是说, 待他渡完化神雷劫, 还能去师尊那边帮忙。   清楚听到他心音的君伏:……   他适时提醒沈星河, 【现今第一要务, 是你自己平安渡过雷劫。】   【这并不容易。】   【确实不容易。】沈星河冷静地道。   自沈星河重生至今,共渡过两次雷劫。   其一为金丹、元婴双劫,其二为出窍雷劫。   渡那两次雷劫时, 因为有师尊在旁为他护法, 沈星河才能心无旁骛专心渡劫。   渡完雷劫后, 他每次也都很狼狈, 每每都会被劈出原形, 精疲力尽地被师尊带回家。   渡劫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不然崇光界如今也不会只寥寥几个化神。   原本见师尊迎来合体期雷劫时,沈星河还想着,这次终于能换他投桃报李,在远处看着护着师尊,多少能为师尊出些力气。   只可惜这狗天道就是见不得他师尊好,竟然也在这时对他降下雷劫!   一想到此,沈星河简直恨天道恨得牙痒。   沈星河从不相信巧合。   所以他几乎确定,于此时对他降下雷劫的天道,确实是在针对他和师尊。   现如今,也就只能希望师尊千万不要因为他也在渡劫而分心。   他也一定会平安活下来。   因为唯有活着,他才能继续保护师尊!   “轰隆隆——”   头顶传来一阵闷闷的雷响,沈星河深吸一口气,迅速在周身布下一个小聚灵阵,而后掏出几座矿山备用,之后才手握“绝欲”长刀,左腕白玉珠中的“思无邪”也飞了出来,与沈星河一同严阵以待。   之后,便是漫长的五十四天。   渡化神劫时,沈星河才明白,为何崇光界如今连化神都凤毛麟角。   也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才能感知到,化神雷劫比之前的元婴甚至出窍雷劫要可怕太多。   这不只是天雷数量上的区别,更是每一道天雷中所蕴含的庞大能量的差别。   即便沈星河因青鸾圣火的原因,能从雷火中汲取不少能量,修复被天雷不断毁灭又重塑的身体,但十数天下来,沈星河也还是被劈得整个人都麻了。   上品灵石、天品灵宝更是源源不断化作灵气,为他提供渡劫时消耗的庞大能量。   这样的耗法,若非资源丰富的一流宗门世家,根本不可能耗得起。   就算耗得起,也顶多能为一两人提供渡劫时的资源。   也直到此时,沈星河才明白,为何当初师尊说起剑宗和柳狂澜时,会用“倾尽所有”来形容。   沈星河也十分庆幸,还好他爹当初给他留了不少好东西,以及能源源不断为他提供灵石的飞羽集,也还好他此前刚刚搜刮过丹阳藏宝库,灵石灵宝甚至灵脉都储备丰富。   不然沈星河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挺过这场化神雷劫。   被那双倍劫雷劈的时候,沈星河其实真的有点委屈,也真的一度被劈得神魂震荡。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对疼痛的耐受度很高,却依旧疼晕过去好几次。   好在那天雷一天只有九道,并非一股脑全数落下,沈星河便趁着天雷还在酝酿时,往死里吸收灵气,修复身体。   实在疼得熬不过去的时候,沈星河就看看远处的师尊。   虽然他现在的位置只能看到师尊那边黑沉的劫云,但只要一想到师尊正在受苦,可能比自己还疼,沈星河就又生出一股力气,想着自己一定要成功活下来,活下来才能去帮师尊。   还有“思无邪”,也帮了沈星河不少忙。   每次沈星河从昏迷中醒来时,都能看到“思无邪”在温柔地磨蹭自己的脸。   偶尔天雷在他昏迷不醒之际降下时,也是“思无邪”在牢牢护着他。   一看到“思无邪”,沈星河便又会想到把它送给自己的师尊,生出师尊还在他身边的温暖和安心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星河等了许久,都再没等到天雷降下。   身体早已被劈回了原形,也早疼得没有知觉,沈星河却还是机械地趴在灵石堆上死命吸收灵力。   许久没听到雷声,沈星河这才在灵石堆上晃了晃脑袋,向头顶看了眼。   也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头顶的劫云不知何时竟已彻底消散了。   他呆呆问君伏,【……结束了吗?】   君伏看着他恍惚的样子,缓缓应了一声。   沈星河又呆了一会儿,而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真的熬过来了!   【我……化神了?!】   他立刻从灵石堆上跳起来,细细感受了下身体的变化。   在发现经脉确实比之前宽阔许多,肉身也越发坚实,神魂也壮大不知多少倍后,沈星河顿时精神一振,挥着翅膀把剩余的灵石全数收回空间,而后立刻撒丫子往师尊那边跑。   跑着跑着,就飞了起来。   沈星河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青鸾原形。   他往自己的翅膀上看了眼,只看到一层光秃秃的骨架,上面覆着零星的青色羽毛,看起来倒不再是秃毛鸡崽子的模样了,已有了成鸟的雏形。   但沈星河现在根本没心思管这些,也顾不得满身劳累过度的疼痛,只一门心思往师尊的方向飞。   待他终于飞到之前布下的巨大聚灵阵内时,沈星河才发现,聚灵阵早已化作齑粉,他之前留下的几座灵石矿也全数消耗殆尽,周围更是一点灵气都感知不到。   沈星河心中顿时一惊,立刻向火山顶看了眼,在发现那里的劫云仍未散去后,沈星河这才微松了一口气——   劫云未散,便说明师尊仍在渡劫,也说明……师尊还活着。   一想到此,沈星河立刻又掏出几座灵石矿,各种天材地宝也都大白菜似的堆得满地都是,一边握着灵石吸收灵力,恢复体能,一边迅速重新布置起聚灵阵来。   庞大的聚灵阵很快又重新亮起莹莹的光芒,聚灵阵内,源自上品灵石矿山的灵力也再度浓郁起来,迅速向火山口处汇聚而去。   忙完这些后,沈星河这才终于有时间想起自己,顿时觉得身上哪哪都疼,因抽取分身布置聚灵阵而空虚异常的经脉也酸得不行。   沈星河只能一边蹲在灵脉上吸收灵力,一边掏出小镜子,好好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这一看,沈星河顿时被镜中的秃毛鸡惊得虎躯一震,浑身的毛都险些炸起来。   但他现在浑身上下拢共也没几根毛,想炸都炸不起来。   沈星河顿时被自己丑哭了,一边拼命吸收灵力努力长毛,一边呜呜咽咽问君伏,【君伏,我现在好丑啊,师尊会不会嫌弃我呜呜呜……】   君伏:……又不是没秃过。   而且,之前渡劫时明明那么疼,也没见沈星河哭。   现在却……   但与沈星河相处日久,君伏已摸清了沈星河的逆鳞。   因此他只斟酌着道,【不会。】   君伏很清楚,无论沈星河变成何种模样,云舒月都不会嫌弃他。   沈星河闻言,对着镜子眨了眨漂亮的凤眼,眼中很快又水光粼粼,感动道,【我知道,我师尊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尊,他肯定不会嫌弃我,但我好丑啊呜呜呜……】   君伏:……   君伏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一向对这样的沈星河没办法。   云舒月现在也不在。   好在沈星河并不是真的需要谁安慰,卯足了劲儿吸收灵力后,很快在身上催生出一层细软的绒毛,之后是飞羽以及长长的曳地的尾羽。   最后是头顶的冠羽。   也直到这时,沈星河才终于肯正眼看一看镜子,发现自己果然长大了不少。   与之前鸡崽的模样不同,成功渡过化神雷劫后,沈星河已初具成年青鸾的体态,与沈轻舟曾经画给他的那副《神鸟青鸾图》中的青鸾也越发相像了。   或许是因为羽毛都是催生出来的,沈星河总觉得尾羽附近有点痒。   若是凡鸟,或许便直接用喙去梳理羽毛了。   但沈星河自小便是以人形长大的,用嘴去梳理屁股附近的羽毛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最后他干脆化成人形,隔着衣服挠了挠尾椎骨,果然舒服了一点。   他很快又安静下来,坐在灵脉上继续吸收灵力,恢复身体。   与此同时,目光也落向远处的火山口,很快又变得忧心忡忡。   化神雷劫对沈星河来说已经是九死一生。   但沈星河很清楚,师尊正在渡的合体期雷劫,远比化神雷劫要可怕太多。   也不知道,师尊上一世是如何独自一人,以一介散修之身修至半步大乘的?   其实沈星河偶尔会想,你看,上一世在没有他的情况下,师尊不也一样修至合体后期,有没有他在,对师尊来说或许根本无关紧要。   沈星河也从不认为,若没有他在,师尊便无法飞升。   前世沈星河虽未见到师尊飞升,但他知道,若无意外,师尊定能离开这崇光界。   所以,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这么一想,沈星河便又觉得,或许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在满足自己的执念——   想让师尊能干干净净飞升成仙,不被这浊臭逼人的世间污染分毫。   沈星河的愿望,就是这么简单。   他能为师尊做得其实很少,有时也会怀疑自己是否有些自不量力。   好在师尊一直对他很温柔,也很包容。   沈星河便越发放不下执念,想让师尊永远保持这份纯净,不会被这世间的恶意污秽所玷污。   ……   之后的每一天,对沈星河来说都是煎熬。   越接近第八十一天,沈星河便越焦躁和不安。   偏他的身体好像还在化神雷劫中留下了点后遗症,这些天尾骨附近总时不时又麻又痒,一挠就疼,搞得沈星河越发心烦意乱。   而随着那合体期劫雷越来越重,沈星河脚下的大地也渐渐开始剧烈震动,传来碎裂的轰鸣。   这种情况,沈星河曾在他渡出窍雷劫那处小秘境里见过,那个最终归于湮灭的小世界。   所以,这丹阳秘境也要彻底毁灭了吗?   也不知道能不能挺到师尊渡完雷劫。   ……   云舒月渡劫的第八十一天,第七百二十九道天雷终于自苍穹而落。   或许是不满直至现在仍未劈碎云舒月的脊梁,这最后一道天雷的威势和力量,比之前的任何一道都来得凶猛和狂暴。   云舒月周身的灵力却依旧充盈,足够他抵抗这最后一道天雷。   这其实有些出乎云舒月的意料,因为在此之前,他每一次渡劫,都会面临灵力极度匮乏的情况,渡劫后也需要调理很久,才会恢复至巅峰。   云舒月很清楚,这都是沈星河的功劳。   那孩子,即便在面对自身雷劫,自己都不清楚是否能活下来的情况下,依旧惦念和担忧他。   渡完劫后,也真的一门心思继续为他汇集灵力。   明明为他做了这么多,却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简直让他既心疼,又无可奈何。   目光精准落在远方那正翘首以盼的青色身影上,云舒月微微阖眸,很快迎向那最后一道天雷。   ……   最后一道合体期天雷落下时,沈星河只觉得那隆隆的炸响几乎响彻了整个丹阳秘境。   狰狞的紫黑电光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威势从天而降,几乎把整座火山都劈成了平地。   耳中一片嗡鸣,几乎快被那雷声震出血来,沈星河却根本顾不得那么多,还不待劫云散去,便化作原形拼命向火山飞去。   他很快便飞到了师尊之前渡劫的地方。   被雷削成平地的火山,连岩浆都灰飞烟灭,只余满地狼藉和厚厚的火山灰。   沈星河在附近飞了好半天,都没找到师尊,连师尊身上的雪白布料都没看到分毫,整颗心顿时落入谷底,不敢置信地落在原地,化成人形,茫然地四处寻找云舒月。   “师尊。”   他缓缓叫了一声,呼吸越来越急促,眼泪也大滴大滴滑落。   “师尊!”   “师尊你在哪?!”   “师尊你别吓我!”   “师尊……”   “师尊——!”   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云舒月,沈星河看着一地火山灰,难过得像心被挖出来了一样,一边哭一边扑到火山灰里四处翻找。   沈星河根本从未想过师尊挺不过去。   师尊明明那么强,区区合体期雷劫,师尊怎么可能挺不过去呢?   但……   但如果师尊真的……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刚刚那劫雷沈星河也看到了,只远远看着都觉得,若是自己,在那劫雷下定会魂飞魄散。   但……师尊明明那么强。   师尊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师尊明明答应过他,不会有事!   一想到此,沈星河立刻又开始在附近翻找,声嘶力竭地唤着云舒月的名字。   脚下很快传来碎裂的声响,沈星河知道,那是这秘境开始崩溃的征兆。   但他还没找到师尊。   有那么一刻,沈星河甚至生出,若师尊真的不在了,那他也不要活了的危险想法。   他甚至都已经开始叫了君伏的名字。   耳中却忽然听到一声极细微的声响。   在秘境崩溃的碎裂声中,那细微的声响明明十分低微,沈星河却还是精准捕捉到了。   他立刻向那声响发出的地方扑去,手指在厚厚的火山灰里一阵摸索,很快摸到了一个冷冰冰的物什。   那触感有些像树枝,与师尊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沈星河顿时又想哭了,鬼使神差之下却还是运着风灵诀,吹开了附近的火山灰,把那东西挖了出来。   而就在那东西被挖出来的同时,沈星河的手腕上,忽然缠上一截细软的白缎。   沈星河一怔,立时向手腕看去,这才发现,那细软白缎像极了师尊的“蝉不知雪”。   眼泪又控制不住涌了出来,沈星河很快顺着那缩小了不少的“蝉不知雪”,向另一端看去。   在看到那刚被自己挖出来的,琼枝玉树般的小树苗时,沈星河顿时一噎,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   他立刻凝出一个小水球,细细清洗了一番那小树苗。   小树苗很快变得晶莹剔透,仿佛冰雪雕琢而成。   但沈星河清楚看到,在那雪白树苗的枝叶边缘,仍有几分残留的焦黑。   那缩小的“蝉不知雪”也正缠在小树苗的枝干上。   沈星河不知为什么,又有点想哭。   但他还是擦了擦眼泪,一边抱着那小树苗,一边小心翼翼问道,“……师尊,是你吗?”   那小树苗闻言,微微晃了晃枝丫。   缩小版的“蝉不知雪”也很快飞到沈星河颊边,蹭了蹭沈星河花猫似的脸。   虽然很离谱,但一想到师尊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沈星河顿时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小树苗哇哇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云舒月:本想哄哄,没想到还是哭了。   君伏:呵。 第81章 春梦   这还是沈星河第一次在现实中哭得这么惨。   以往他难过的时候, 顶多在心里与君伏抱怨抱怨,或者抱着元婴出窍小人儿哭一哭,这次却完全控制不住, 抱着小树苗哭得昏天暗地。   沈星河简直快被师尊吓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想过, 若师尊真在天雷下魂飞魄散,他也追随师尊而去算了。   反正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世界。   泪水大滴大滴砸在那琼枝般的小树苗上,耳边也是沈星河抽抽噎噎的哭声,奈何云舒月现在并不是人形, 暂时也没恢复人形的力气,只能操着“蝉不知雪”, 缓缓给沈星河擦眼泪。   沈星河也任由“蝉不知雪”在脸上忙活, 半晌后,才睁着红彤彤的眼睛, 用哭哑的嗓子小声问小树苗,“……师尊, 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就是您的本体吗?”   沈星河看着怀中的小树苗。   说是树苗或许并不恰当, 也可能是花苗?   轻轻捏了捏小苗苗坚硬的不似草本植物的主干, 沈星河不确定地想。   那是一棵只有沈星河半臂长的植物, 最下面是几根细小的根须,根须往上是一条笔直的主干和几条长着零星叶片的枝干,通体雪白, 如冰似玉, 泛着点点晶莹的银光。   若不是清楚感知到这小苗苗上磅礴的生命力, 以及缠在其上的“蝉不知雪”, 沈星河乍一看定会把他当成是一件冰雪雕成的琼枝玉树。   小苗苗并没有回答沈星河的问题。   沈星河看了看“蝉不知雪”, 心底又有点不安, 忍不住在心中问君伏,【君伏,这到底是不是我师尊啊?】   说着说着,沈星河又有点想哭。   君伏已经被他哭怕了,立刻道,【是他。】   沈星河这才憋住眼泪,但看师尊现在的模样,还有一直没得到回应的问题,沈星河就又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哽着嗓子问君伏,【我师尊怎么成这样了呜呜呜……】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我师尊这是渡劫成功还是失败了?】   【他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是连传音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听到沈星河这又不安又委屈的一连串问题,君伏难得也有些无奈。   不过这么久下来,他多少也从云舒月那学到不少安抚沈星河的技巧,因此很快避重就轻道,【他已成功渡过合体期雷劫,只需休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人形。】   【没回复你,应该是体内暂时没有灵力。】   说到这,见沈星河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小苗苗,怕他再哭,君伏紧跟着又道,【这秘境即刻便要崩溃,你做好准备。】   沈星河闻言,大脑倏地冷静下来,立刻往身上扔了一打净身诀。   其实之前在火山灰里找师尊的时候,沈星河便已经感知到四面八方不断传来的碎裂崩塌声。   而在他找到师尊后,他们脚下的大地也一直在不停震颤,似乎下一刻便会四分五裂。   这是沈星河第二次经历小世界的崩溃。   之前渡出窍期雷劫那次,因为来去都是被师尊带着的,除了看到小世界崩溃时的震撼感让沈星河印象深刻,沈星河并未感知到任何危险。   但这次,沈星河却明确感知到了丹阳秘境即将崩溃时的巨大吸力和危机感。   师尊现在灵力尚未恢复,沈星河必须保护好他。   一想到此,沈星河立刻把所有惊惶难过都踹到九霄云外,牢牢把师尊抱在怀里,掏出“绝欲”长刀,对着虚空中狠狠一劈。   这一刀沈星河用了九成九的力气,体内刚刚恢复的灵力也一股脑随着如火的刀气奔赴而去,化神修为立刻在丹阳秘境灰败的天空中撕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沈星河把小苗苗背在背上,用“蝉不知雪”缠紧,而后立刻化作青鸾原形,对着那缺口便冲了过去。   在他身后,本就在崩溃的丹阳秘境,因为那化神大能的一刀愈发加速了毁灭。   几乎只眨眼的功夫,整个丹阳秘境便极速向内收缩塌陷。   与此同时,刚要飞到那缺口处的沈星河也感觉身后传来一股仿佛要把他吞进去的巨大吸力。   他深吸了一口气,卯足了劲儿挥舞翅膀,片刻后,终于扛着狂暴的飓风飞到缺口处,已能隐约看到外界的景色。   尾骨处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沈星河眼前一黑,拼命挥舞的翅膀也卡了下。   眼前忽然被一截细软的雪白缎带遮掩住,沈星河心中一惊,刚想呵斥“蝉不知雪”别胡闹,无尽的黑暗和疲惫便倏地扑面而来。   惊恐尚不及大脑,沈星河已彻底陷入沉眠之中。   与此同时,他和那缠在他背上的雪白小树苗,眨眼间自缺口处失去踪迹。   荒凉的金乌大漠上,在没有人知晓的寂静之夜,当年名噪一时的丹阳秘境,迅速在融融月色下崩塌毁灭,直至彻底消失。   ……   阴雨连绵。   连日不停的雨水把星空和明月都阻隔在层层乌云之后。   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色密林中,某一刻忽然凭空现出一棵通体雪白的小树苗。   在那小树苗的枝丫上,正沉沉睡着一只有着长长尾羽的青蓝色鸟儿。   这里是魔域合欢宗用来训练弟子的试炼之境。   密林名为春深,虽看似寻常,期内却危机四伏,几乎囊括了崇光界所有不可描述的灵兽灵植。   今夜是七月十五,正是崇光界所有动植物最为躁动的日子。   合欢宗弟子每年最喜欢在这一天进入春深密林中,趁动植物最活跃且最没防备的时候,伺机采集灵植,驯化灵兽。   但今夜,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进入春深密林的合欢宗弟子,却都隐约嗅到一股令人心旌摇曳的奇异香气。   这密林中的动植物也似乎比往年七月十五躁动许多。   某个合欢宗弟子甚至看到,有一株原本伪装得好好的数百岁灵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从泥土里拔了出来,而后疯狂向某个方向跑去。   那合欢宗弟子挑了挑眉,心中大概明白,这春深密林中怕不是有什么极珍贵的宝物出世,当下也迅速追着那灵植向密林深处跑去。   越往里走,那合欢宗弟子嗅到的香气便越浓郁。   身体刹那热了起来,目光也渐渐变得迷离。   耳中逐渐听到许多动物或高或低的夹杂着喘息的叫声,以及植物藤蔓在树林间迅速爬行的窸窣声。   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被彻底吞噬前,那合欢宗弟子只看到另一个合欢宗弟子正迅速向他靠近。   那人似乎也有些疯魔了,甫一靠近,两人便迅速滚做一团,再想不起去探究那密林深处究竟有什么。   这天夜里,进入春深密林的所有人几乎都发生了类似的情况。   整个密林中都充满了不可描述的躁动和春意。   而在那密林最深处,通体雪白的小苗苗正安然停留在原地,那沉睡在他枝干上的小鸟儿也尚未醒来。   但在那小苗苗几十步开外的地方,却已躺了一地动植物甚至人的尸体,此时一条雪白的缎带正慢条斯理把那些尸体都埋进刚挖出的深坑中。   挖坑,埋尸体,填土,再移植过去几棵普通植物,最后甚至还在周围洒了几片半黄不绿的落叶。   动作熟练得,仿佛早已做了千百遍。   若沈星河现在还清醒,一定会对“蝉不知雪”的熟练叹为观止。   但沈星河现在仍在梦中,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   雪色枝丫上,有着长长尾羽的小青鸾虽然尚在沉睡中,但从它时不时翻身和哼唧两声的情况来看,小家伙显然睡得并不舒服。   小苗苗见状,看了看自己手指粗细的枝丫,又看了看那仍在哼唧的小青鸾,沉吟片刻后,很快令缠在他枝干上的“蝉不知雪”织成一个椭圆的半开放小鸟窝,而后把鸟窝挂在枝干上,把小青鸾送进鸟窝中。   “蝉不知雪”水火不侵,柔软异常,在这阴沉沉湿漉漉的雨夜中,显然为小青鸾提供了一个不错的居所。   刚一躺进柔软的鸟窝里,小青鸾便舒服地翻了个身,一直紧绷着的小脸也陷进轻软的雪缎中,梦呓似的喟叹出声。   小苗苗见状,这才收回放在小家伙身上的注意力,继续操着“蝉不知雪”的另一头,在密林中大杀四方。   ……   这一觉沈星河睡得很沉。   身上忽冷忽热的,总觉得哪里都痒,又哪里都疼,难受得沈星河总忍不住哼唧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身终于暖和起来,沈星河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一睁眼,便看到温柔的春水自眼前潺潺而过。   头顶传来风铃叮叮咚咚的声响,沈星河在被阳光晒得温热的屋檐下翻了个身,这才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似乎仍在梦中。   梦到的还是小时候,与爹爹住在洛水仙庭时的事。   沈星河懒懒眨了眨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爹爹了。   也不知道这次会梦到什么。   或许是最近劳累过度,也或许梦里就是这样,沈星河眼前总是朦朦胧胧的。   他趴在屋檐下的木制廊板上,歪着身子向外看去。   他与爹爹住的地方离本家很远,人烟稀少,平日除了他们爷俩,几乎不会有人来。   虽然不会有人,但各种小动物,尤其是仙鹤、苍鹭、白鹳什么的却时常跑来他们家撒欢讨食。   当然,更多时候,是鸟儿们成群结队跑来给他们爷俩送各种好吃的,求偶舞也时常会上演。   每到这时候,他爹肩膀上那只金红色的鸟儿就会不满地蹭蹭他爹的脸颊,换来他爹一阵古怪的笑声。   “咯……”   回忆忽然被一阵低低的叫声打断,沈星河微微眯眼,这声音,一听就是仙鹤的叫声。   不过……   扑棱一下自地板上爬起来,沈星河脸上一阵黑一阵红,十分想看看,究竟是哪家的野鹤又跑到他家来胡乱发情了。   不但乱发情,竟然还就地在他家办起事儿来了!   凭沈星河多年观察鸟类的经验,那叫声绝对有问题!   就离谱!   手中立刻现出“绝欲”长刀,沈星河雄赳赳气昂昂就顺着那低低的鹤鸣找过去了。   穿过两个院落,一座假山后,沈星河终于看到了那正站在水中的仙鹤。   乍一看到那仙鹤,沈星河顿时被那比一般仙鹤大了好多圈的仙鹤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他也在那仙鹤背上,看到一只比那仙鹤还大了一圈的金红色大鸟。   ……好像和一直站在他爹肩膀上那只一模一样。   沈星河顿时惊呆了。   那金红的鸟儿似乎也发现了他,灿灿金眸立时向他看来,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责备。   金红的翅羽却牢牢覆在那仙鹤的眼睛和耳朵上,而后对沈星河微微甩了甩头,示意他赶紧走。   脸上顿时红得像火烧,沈星河火烧屁股一样火速转身往回跑。   跑着跑着却忽然被人拎住后颈,再动不了分毫。   沈星河扭头一看,立刻看到他爹那张带着薄红的俊脸。   他爹还气哼哼地问他,“臭小子,跑这么快做什么?见到鬼了?”   沈星河立时扑到他爹怀里,小嘴叭叭叭就开始告状,“爹!我刚才看到了!那只一直趴你肩膀上死活不挪窝的小红鸟,它有野鹤了!!!”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爹!那小红鸟有野鹤了!赶紧扔了他!   刚被亲蛾子撞破亲热现场的沈轻舟:……   莫名背上养野鹤之名的凤九重:…… 第82章 磨人   沈星河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爹爹赶出梦境的了, 只隐约记得,他爹那时的脸色似乎很难看,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尴尬和古怪。   沈星河这才后知后觉想起, 他爹的原形正是仙鹤。   他又想起丹阳秘境中的鲛人和子母河,还有他爹提起子母河时咬牙切齿的模样。   想起当年于望月金顶水潭中渡劫时, 那传授他《日月鸾鸣》心法的威严声音。   想起那只金红色大鸟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又想起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   大脑像是乱成了一锅粥,身体又酸又软,渐渐热了起来,尾椎的地方又麻又痒, 磨人得厉害,沈星河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还有, 他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身体上的难受加上心理上的焦躁,让沈星河即便在沉眠中也无法平静。   那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以至于沈星河最后都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但即使如此,他也还是没有醒来。   ……   春深密林深处, 雪白的小树苗与其枝丫上的小鸟儿已经在此停留数日。   “蝉不知雪”围成的椭圆鸟窝中, 某一刻, 忽然传来一阵嘤嘤的哼唧和低泣声。   一股淡淡的香气也自那小鸟儿身上溢散出来, 转瞬便令这林中的飞禽蠢蠢欲动,都像是打了鸡血般,疯狂向此处飞来。   那发疯的模样, 与这几天因嗅到小苗苗香气而陷入癫狂的飞禽走兽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见着天上地下都被些眼睛铮亮的鸟类围住, 那小苗苗顿了顿, 若现在是人形, 怕不是会皱起眉头。   但小苗苗根本不可能让那些明显散发着浓郁求偶气息的鸟类接近此处, 因此只能用“蝉不知雪”把那些鸟儿挨个敲晕, 而后拖到更远的地方——   因为知晓飞羽集的存在,也因为沈星河面对那些鸟儿时总是更温和些,云舒月对于鸟类也比其他动植物甚至人要宽容。   “蝉不知雪”忙完一圈回来后,很快又回到小苗苗周身,护卫小苗苗和小青鸾的安全。   与此同时,也把原本半封闭的鸟窝织成了全封闭,把小青鸾严严实实围在封闭的蛋形鸟窝中,以此隔绝小青鸾身上散发出的气息。   在这之后,小苗苗才观察起“蛋”中的小青鸾。   与之前鸡崽的模样不同,“蛋”中的小鸟儿如今已有了成鸟的模样,与沈轻舟当年给他看的《神鸟青鸾图》中的青鸾相差无几。   但与那图中神气至极的神鸟不同,此时深陷于梦境中的小青鸾,显然极不舒服——   毛茸茸的小脸几乎紧皱成一团,头顶的羽冠也蔫蔫耷拉在耳旁,漂亮的尾羽开花似的散落在身后,青蓝的羽翅也紧紧缩在身侧。   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小家伙忽然哼唧了一声,而后猛地翻了个身,仰躺在鸟窝中,小爪子蹬了蹬,哼哼唧唧地在借着身下的“蝉不知雪”磨蹭起后背来。   小苗苗见状,细细感知了一下,很快发现,小青鸾后背确实比身上其他地方温度都高一些,尤其是接近尾羽的地方。   他若有所思看着难受的小青鸾,脑海中忽然响起君伏略险克制的声音,【他成年了。】   小苗苗也就是云舒月顿了顿。   因在渡劫时遭到重创,云舒月还需修养一段时间才能化为人形,从前一直如此,云舒月早已习以为常。   从前云舒月渡劫时只靠自己,他也独来独往惯了,因此从未觉得这段时间有多难熬。   直到此次渡劫,劫后听到沈星河焦急的呼唤和哭声,云舒月才第一次发觉,原来不能动用灵力,不能说话,实在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既不能动用灵力,自然也无法用传音之术与人沟通,不然之前沈星河哭那么惨时,云舒月也不会一声不吭。   但他与君伏之间的交流却无需动用灵力。   所以,听到君伏的话后,云舒月很快淡声说道,【我看得出来。】   不但看得出沈星河成年了,还看得出沈星河正处于成年后的第一次发情期。   话音落下后,云舒月和君伏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因为他们都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   若身陷发情期的是其他人或妖,云舒月根本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也完全不会认为此事与自己有关。   但此时正经历此事的是沈星河,外面又有那么多被沈星河吸引而来的鸟类,云舒月根本不可能放任它们靠近沈星河,只能小心翼翼护着,望沈星河能尽快熬过这来势汹汹的发情期。   之前出丹阳秘境后,君伏已探查过周围的情况,因此云舒月很清楚,此地位于魔域合欢宗,也知道这春深密林里有多少妖魔鬼怪。   但纵使如今是渡劫后最虚弱的时候,云舒月依旧护得住沈星河。   唯一让云舒月意外和略感不知所措的,便只有沈星河这突如其来的成年和发情期。   云舒月已从君伏处得知,在他与沈星河于丹阳秘境渡劫这段时间,外界的时间流速与秘境中截然不同。   秘境一日,外界十年。   还恰好是在沈星河刚收回藏于七杀体内的那部分神魂之后。   虽然早在很久以前便已知晓天道在针对他,但天道会做到这种程度,还是让云舒月略感意外。   虽然意外,但类似的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甚至还间接造成了沈星河前世的惨剧……   一想到此,云舒月便又沉沉叹出一口气来。   因外界时间流速比丹阳秘境中快太多,已过去近八百年,沈星河一出丹阳秘境,便被迫成年,累积数百年的发情期也一齐爆发。   而因为在靠近那被沈星河一刀劈开的秘境缺口时,便察觉到外界有些不对,云舒月这才在那时用“蝉不知雪”蒙住沈星河的双眼,令沈星河陷入沉眠。   此世天道也果然没出乎云舒月意料,恰好在此时让云舒月撞上七月十五,又恰好是“天罚”发作,灵力全失的情况。   云舒月从不低估天道的恶意,尤其是在看过沈星河前世的记忆后,所以对于落入这满是污秽之物的春深密林,云舒月并不意外。   而他之所以令沈星河陷入沉眠,也是避免被小家伙看到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有自保的能力。   云舒月很清楚沈星河的心结。   一直以来,支撑沈星河走到现在的动力,唯有护云舒月周全。   之前于丹阳秘境中看到云舒月渡劫时,沈星河心中便有过动摇,认为云舒月十分强大,即便没有他,云舒月也能飞升成仙。   云舒月那时虽在渡劫,却并未忽略沈星河这些忐忑且微妙的心思。   一直以来,云舒月也纵容地任由沈星河护着他。   但在小家伙疲劳至极且身陷汹涌发情期的现在,暂且还是由他这个师尊来护着吧。   云舒月曾见过不少鸟类发情期时的模样。   但当他看着鸟窝中翻来覆去难受得直哼唧的小家伙时,却完全不能想象,沈星河有一天会同哪只陌生的鸟儿度过发情期。   就算有……也得是在沈星河清醒且与对方两情相悦的情况下。   至于他这个被沈轻舟当年玩笑似的为小家伙强行定下的“道侣”,云舒月并未当真,看沈星河的模样,对他似乎也完全没有超出师长的感情。   耳边很快又听到小家伙难受的哼唧声,云舒月顿了顿,很快用“蝉不知雪”安抚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似乎是被安抚到了,小青鸾立刻合拢翅膀抱住“蝉不知雪”,而后忽然一个翻身,把“蝉不知雪”骑在身下。   “蝉不知雪”微微僵了下,很快平铺在鸟窝底部。   失去支撑的小青鸾顿时又嘤嘤哭了起来,似乎难受得厉害。   看到这一幕,云舒月和君伏不约而同又沉默了。   也不知道沈轻舟从前,有没有给小家伙讲过发情期的注意事项。   ……   沈轻舟当年确实给沈星河科普过发情期的事。   身为一生只会找一个伴侣,且对伴侣极为忠贞的仙鹤一族,沈轻舟一直教育沈星河,不要轻易对谁付出感情,也不要轻易与谁发生关系,尤其是在这节操碎一地的崇光界。   他希望沈星河能爱惜自己。   但同时,他也告诉沈星河,要正确认识羽族的发情期。   这是羽族的本能,并不是什么需要感到羞耻的坏事。   沈星河当年听他爹说这些时,好像正是幼时不小心撞到那金红鸟儿和仙鹤叠罗汉之后。   那时沈星河还小,对于那两只鸟儿在做什么并不清楚,还兴奋地也迈着小短腿也想爬上去和他们玩,之后才有了他爹给他科普发情期的事。   沈星河又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   也似乎又回到了幼年的洛水仙庭。   炎炎夏日,还是小不点的他和爹爹睡在廊檐的阴影下,一边吃着爹爹喂来的冰冰凉凉的酥山,一边蹬着小腿听爹爹讲发情期和伴侣的事。   沈轻舟的声音很好听,他给沈星河讲了许多羽族的事。   讲到羽族有一种的雌鸟,特别喜欢养一后宫雄鸟时,沈星河顿时“哇”地感叹出声,好奇问沈轻舟,“爹,我以后也可以养一后宫鸟儿吗?”   沈轻舟听完,顿时笑着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似笑非笑道,“那得看你‘道侣’同不同意。”   沈星河歪歪小脑袋,显然并不知晓“道侣”是什么东西,脑海中却忽然现出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那是一个黑发黑眸的男人,正面无表情向他看来,淡淡吐出自己的名字,“师醉心。”   沈星河顿时激灵了一下,眼前的爹爹、酥山顿时烟消云散,那黑发黑眸名为“师醉心”的男人也不见了。   远方有一轮巨大的明月,素衣如雪白发银眸的男人正于雪山之巅静静看着他。   当与那双覆满霜雪的眼眸四目相对,沈星河脑海中忽然清明一瞬,下意识唤道,“师尊……”   话一出口,一股汹涌的热意再度侵袭身体和大脑,让沈星河再度陷入混沌之中。   沈星河却仍记得那如雪的身影,挥舞着小翅膀拼命向山巅飞去。   也不知飞了多久,他终于飞到那白衣男子身边,翅膀终于再没有一丝力气,自半空中跌落。   白衣男子见状,立时伸手接住了他。   沈星河立刻翻身抱住男人的手指,难受得哼唧出声,“师尊,师尊……”   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嘤嘤哭出声来。   见他实在难受得厉害,白衣男子终于叹息般唤了他的名字,“星儿。”   沈星河的眼泪顿时流得更凶了,腿上酸得几乎站不住,背上也又热又痒,只能把小脸贴在师尊的手指上蹭来蹭去,边蹭边小声哭,“师尊……我好难受……”   沈星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但他就是难受得厉害。   说完半晌后,见师尊仍没有任何反应,也不帮他治病,沈星河顿时更委屈了,又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   梦境之外,小树苗状的云舒月和君伏都沉默地看着仍深陷梦中的小青鸾。   云舒月原本以为,睡着后沈星河会好过很多,没想到沈星河的情况似乎并没有任何缓解,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严重起来。   眼见着小家伙哭得羽毛都湿了,身体也越来越热,云舒月和君伏都清楚,这样下去不行。   但究竟该怎么帮沈星河,他们却都没什么头绪。   想到沈星河之前把“蝉不知雪”骑在身下的事,云舒月沉默半晌,终于让“蝉不知雪”化成一只小鸟的形状,塞进沈星河怀里。   沈星河却完全没有骑鸟的力气了,只浑身无力地缩成一团嘤嘤地哭。   哭得云舒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最后,云舒月只能用“蝉不知雪”安抚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似乎察觉到了这来自外界的安抚,小青鸾立时扬起小脑袋,追着“蝉不知雪”蹭。   蹭得太着急了,“蝉不知雪”忽然不小心顺着小家伙的脑后滑下去,抚到了脊背上。   小家伙顿时浑身一激灵,一翅膀抱住“蝉不知雪”,哭哭啼啼哼唧,“再摸摸……”   “蝉不知雪”立时顿住。   得不到安抚,沈星河很快又委屈得哭了起来。   云舒月见状,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刚收沈星河为徒那阵子,因为顺手摸了小家伙的脊背,在小家伙心音中听到的那句“耍流氓”。   心中忽生出一股微妙的热意,见沈星河哭得厉害,云舒月顿了顿,这才操着“蝉不知雪”,缓缓抚上小青鸾的脊背。 第83章 成年   还是那个有着一轮明月的模模糊糊的梦中。   在小青鸾的软磨硬泡下, 师尊终于肯帮忙摸摸他的后背。   师尊的手指凉凉的,触碰到被高热烘得滚烫的背部羽毛后,霎时带来一阵春雨般的微凉和舒爽。   已经快烧傻的小青鸾顿时舒服地喟叹出声, 片刻后,又哼哼唧唧让师尊动一动, 再多顺顺他后背的羽毛。   梦境之外,云舒月已操着“蝉不知雪”在小青鸾脊背上顺了好几圈。   让他和君伏松了一口气的是,小家伙的哭声很快消失了。   但与此同时,小青鸾喉中哼哼唧唧嘤嘤咛咛的细小喘息声却越发频繁了。   全封闭的“蛋壳”中, 小青鸾身上散发出的热度和香气,在昏暗中慢慢蒸腾发酵, 让云舒月都微微不自在起来, 不知不觉停下了“蝉不知雪”的动作。   安抚一停,小青鸾很快又可怜巴巴地哭了起来。   为了不让他哭, 云舒月只能继续帮他摸摸脊背,而后根据小家伙忽高忽低的哼唧声, 调整安抚的力度。   也不知过了多久, 小青鸾细长的爪子忽然紧紧抓住身下的“蛋壳”, 尾羽高高扬了起来, 浑身颤抖了片刻,而后脱力地倒了下去。   “蛋壳”内的香气越发浓郁。   “蝉不知雪”僵在原地。   云舒月看着那雪缎上微微洇湿的痕迹,忽然有点头疼。   ……   接下来的一整个月, 沈星河都没有醒来。   春深密林中, 所有被那股奇异香气吸引而来的生物, 皆悄无声息死于“蝉不知雪”下。   待到八月十五这天夜里, 云舒月身上的“天罚”终于结束, 那股无法收敛的香气也很快消失殆尽。   但这里并不安全, 待沈星河醒来,知晓此地位于魔域,又是八月十五后,也定会察觉到异常。   恰好云舒月也恢复了些许灵力。   几乎没怎么思考,云舒月立时卷着仍沉沉睡着的小青鸾,向金乌大漠飞去。   ……   沈星河模糊转醒时,只看到一片仿佛要把人吸进去的灿灿星辰。   脑海中迅速恢复清明,立时想起失去知觉前的事,沈星河扑棱一下坐起身来,在看到怀中琼枝玉树般的小树苗后,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小声唤了句,“师尊。”   话音落下后,缠在小苗苗上的“蝉不知雪”很快对他晃了晃头,算作回应。   沈星河这才举目四望,又放出神识在周围探查了一圈。   在发现这里仍是金乌大漠,且离当年进入丹阳秘境的位置不远后,沈星河这才皱眉问君伏,【我睡了多久?】   君伏沉默一瞬,这才淡声说道,【不到一天。】   沈星河怔了下,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   但君伏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他,此前也没有过这种前科,因此沈星河并未多想,很快注意到自己此刻已是人形。   沈星河:……   他怎么记得自己昏过去前是青鸾本体来着?   还有,【我师尊怎么到现在还无法化形?是体内灵力太少了吗?】   君伏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沈星河心疼地看着怀中的小苗苗,很快从空间中挖了块上品灵石,而后火速雕了个漂亮的小花盆,把里面铺满灵石和灵液,把小树苗安置进去,希望这样能有助于师尊恢复灵力。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终于注意到自己身上好像有哪里不对——手似乎比之前长了些,腿似乎也长了点。   想到之前渡过化神雷劫后,自己的本体已是成鸟的模样,沈星河心中一跳,立刻掏出小镜子,借着明亮的月光照了照。   这一看,沈星河顿时怔住了。   沈星河曾不止一次想过,若自己成年,会是何种模样。   幼时羡慕爹爹的大长腿时,他爹曾不止一次告诉过他,说神鸟一族百岁方能成年,让他不要着急,慢慢长就是了。   只可惜沈星河上一世尚未活到百岁,便一朝陨落,后来被师尊寻回残魂,悉心蕴养时,沈星河也没心思探究自己成没成年,以至于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看到自己青年的模样。   想到这,沈星河不由得歪了歪头,好奇地看着镜中的青年。   真说起来,他成年的模样其实与之前差别并不大,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眉目比之前修长也舒展了些,五官的线条也更明晰了些,板起脸皱起眉时,也多了几分凌厉。   就是脸颊上胭脂似的淡粉,破坏了他略显冷淡的神情。   沈星河揉了揉脸,想把那团粉色揉开。   温热的指尖刚一碰到脸颊,沈星河便察觉到,自己脸上似乎热得厉害。   也直到此时,沈星河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整个身体好像都有些过分的燥热,骨头也酸酸的,难道是因为他长个子了?   沈星河很快抱着花盆从地上站起来,刚一起身,便发觉尾骨处又热又痒,腰侧也有点酸胀空虚。   脑海中迅速闪过些模糊的画面,似乎是谁黏黏糊糊哭哭啼啼的情景,沈星河顿时嫌弃地蹙起眉头,还没细想那到底是什么,便听到一阵阵羽翅急速扇动的声响。   附近转瞬便围了一大群鸟儿,从体型大的沙隼沙鹫到体型小的云雀、走鹃,甫一近身便疯狂跳起求偶舞,甚至伸长了脖子想往沈星河身上凑。   沈星河微微挑了下眉,立时唤出“思无邪”把小东西们隔绝在身体之外,之后才对君伏道,【好像有哪里不对。】   说完,沈星河也不等君伏回应,蹙眉继续道,【我爹明明说过,神鸟一族百岁方能成年,我在丹阳秘境中一共也没待上半年吧,怎么这么快就成年了?】   当然,沈星河也不是没想过,是不是因为那化神雷劫的缘故。   但那化神雷劫本就来得蹊跷,更像是想趁他师尊渡劫时,把他顺带着解决掉。   就算没解决掉,也能拖住沈星河,让他不能去帮云舒月的忙。   一想到此,沈星河就对狗天道恨得牙痒。   他看了眼天上明亮的弦月,下意识问君伏,【今天是什么日子?】   君伏:【九月七。】   沈星河顿时一惊,【这怎么可能?】   沈星河之前明明计算过,若他与师尊能在半年之内出丹阳秘境,定能在七月十五前回到望月峰。   他们也确实只待了半年,按理说现在应该是三四月份才对,怎么可能是九月?!   但君伏不会骗他。   所以,今年七月十五恰好是师尊渡劫那段时间?   一想到师尊渡劫时,自己无论本体还是分身都没在师尊身边,沈星河顿时后怕地抱紧了师尊的花盆。   君伏见状,正想告诉沈星河外界的情况,一只黑色的大鸟却突然自远方极速飞来,转瞬便落在沈星河身前,化作一个面目硬朗的黑衣男人。   “少主!”   看到沈星河后,黑衣男人竟十分激动,急急唤了一声。   沈星河眼中也现出一丝惊讶,没想到会在此时见到来人,却还是笑着唤了声,“夜枭叔叔。”   这一声“夜枭叔叔”刚唤出口,沈星河便看到夜枭眼中都漫上一层水意。   也直到此时,沈星河才注意到,夜枭漆黑的长发间,竟已有了不少白发——那是衰老的象征。   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沈星河刚想问夜枭叔叔,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就见夜枭叔叔忽然扭头抹了把脸,而后红着眼睛问他,“少主,这七百多年,您究竟去了哪里?!”   沈星河顿时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   直到与夜枭叔叔一同回到金乌大漠上的凌云台,沈星河仍未从倏忽七百多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据夜枭叔叔说,当年沈星河进入丹阳秘境后,便彻底失去踪迹。   直到后来丹阳秘境彻底关闭,丹阳仙府被修真界群起而攻,围剿殆尽,沈星河也还是一直没有出现。   这七百多年来,飞羽集一直在倾尽全力寻找沈星河的踪迹,却根本没有任何关于沈星河的消息。   偶尔有蛛丝马迹,也是其他人放出的假消息。   这期间,也有不少人谣传说沈星河与其道侣师醉心早已死在丹阳秘境中,沈星河的师尊望舒仙尊这些年也不知所踪,极有可能是痛失爱徒后兀自闭关去了。   因为此,飞羽集企图通过望舒仙尊寻找沈星河的路也被堵死了,飞羽集这些年也确实没寻到望舒仙尊。   但即使如此,夜枭也依旧不肯相信沈星河已死,因为七百多年前,在沈星河失踪前,他明明还收到过沈星河的消息,沈星河那时说他要闭关一段时间。   虽然这个“一段时间”远超修真界寻常闭关的时长,夜枭却仍相信沈星河还活着。   所以最后,他干脆在沈星河当年失踪的金乌大漠上,也开了家凌云台,抱着微薄的希望,以此为据点,继续探查沈星河的踪迹。   直到今日,直到片刻前,才终于等到沈星河归来。   夜枭说这些时,虽然努力保持冷静,但沈星河仍能从他一直红着的眼睛和紧攥的掌心,察觉到他心中的激动。   见他如此,沈星河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很快把自己其实一直在丹阳秘境中的事告知给夜枭,也说了自己明明只在里面待了半年。   谁能想到,丹阳秘境内外的时间流速会忽然出现如此巨大的差异呢?   夜枭也清楚自己失态了,同时也看得出,对于外界竟过了近八百年的事,沈星河也十分震惊,显然需要时间消化。   想到沈星河说的,他也才刚渡过化神雷劫不久,夜枭顿时又是为沈星河骄傲又是心疼他的疲惫,把沈星河安置在凌云台最顶层最安全的房间以后,便迅速退下了。   而因为清楚沈星河定会对外界这几百年都发生了什么感到好奇,夜枭还给沈星河送来几本资料,里面大致概括了沈星河想知道的事。   在这之后,夜枭才把时间留给沈星河,让沈星河好好消化消化。 第84章 离谱   在翻看那些资料前, 沈星河先处理了一下自身的问题。   自沙漠中醒来后没多久时,沈星河便已经发现,自己除了成年外, 似乎还有其他地方也不太对劲——   比如他身上尤其是小腹处那股异常的燥热,尾骨附近时常传来的麻痒, 以及那些略显疯狂的拼命往他身上凑的鸟儿。   得益于沈轻舟曾经对他的教育,沈星河多少能猜出,自己应该是到发情期了。   虽然他爹曾经说过,发情期对羽族来说是自然而然, 等同本能的事,无需太过压抑……   但只要一想到师尊就在身边, 还有师尊上辈子那些糟糕的经历, 沈星河就半点提不起劲,甚至有点想拔出“绝欲”刀, 彻底解决了身下蠢蠢欲动某物的冲动。   察觉到他危险想法的云舒月和君伏:……   “蝉不知雪”立刻卷上沈星河的手腕,打断沈星河的思绪。   沈星河低头向怀中的花盆看去, 在看到盆内的灵石灵液都已经消失不见后, 连忙又往里面补充了不少, 之后才坐在案几旁, 看着清凌凌的小树苗,小声问道,“师尊, 您感觉怎么样?”   沈星河其实是想问, 师尊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人形?   但这件事, 想必师尊比他还着急, 也极有可能会戳到师尊的痛处, 沈星河便再问不出一个字。   知晓沈星河在担忧他, 云舒月很快操着“蝉不知雪”,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   从前“蝉不知雪”有动作时,沈星河还没多大感觉,偶尔甚至还会想,“蝉不知雪”该不会是什么有灵智的神器吧?不然怎么总能做出许多人性化的动作。   但在师尊化作本体,无法言语行动的现在,沈星河再看到“蝉不知雪”动作时,却能清楚察觉到师尊在通过“蝉不知雪”安抚他。   但此时,沈星河反倒不想再探究“蝉不知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微微烧红的脸很快贴在案几上,沈星河双手贴在微凉的灵石花盆上,看着盆内冰雕玉琢般的雪白树苗静静出神。   沈星河从前其实想过,师尊明明出身散修,为何直到化神才在崇光界崭露头角。   修士渡劫其实是一件几乎无法隐瞒的事情,因为自晋升金丹起,天道定会降下相应的雷劫。   天雷的动静都不小,境界越高,雷劫的强度便越大,修士渡劫时也会竭尽全力调动所有能调动的灵气,有时甚至会引发灵气风暴或漩涡,渡劫之地在那之后灵气也会变得十分稀薄,灵脉断绝成为不毛之地的情况更是屡见不鲜。   因为此,几乎没有人能完全掩盖住自己渡劫的痕迹。   就连沈星河自己,也是在之前渡出窍雷劫时,因为不想暴露实力所以病急乱投医,让师尊带自己离开望月峰,才被师尊带去那样一个生机断绝的秘境中渡劫的。   也正是在那时,沈星河才隐隐明悟,为何崇光界一直没有他师尊渡劫的传闻。   再加上这次师尊在丹阳秘境中渡劫的经历,沈星河越发肯定,师尊从前之所以能悄无声息晋升至化神,定都是在秘境中渡过雷劫的。   那些秘境也极有可能都是那种已彻底死去,即将崩溃的小世界。   至于为什么如此肯定,自然是因为,他师尊也不是涸泽而渔,滥杀无辜的人。   不然之前在丹阳秘境中时,师尊也不会注意到还是活人的佛宗圣子,化神玉简中也不会有那么多生机断绝的秘境记录在案。   从前沈星河还想不通师尊记录那些已废的秘境是打算做什么,现在却已经完全清楚了。   手指在那玉白的花盆上描了描,沈星河看着正安静扎根在其中的小树苗,心里有点难过。   其实在第一眼看到师尊本体的时候,沈星河就已经想过,师尊从前独自一人渡劫时,劫后是不是都会面临这样的情况——   在灵气稀薄几近于无的秘境中,扛过天雷后虚弱得无法化形,甚至极有可能如这次这般被埋在深深的地下,只能独自一人慢慢恢复,也不知要用多久才能破土而出,重归于世间。   那定是一个极艰难的过程。   只要一想到这些,沈星河就难过得不行,只想对师尊好一点,再好一点,希望师尊能不那么辛苦,独自承受一切。   现在还有他。   ……他能为师尊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察觉到他心中的难过和沮丧,“蝉不知雪”很快凑过来,蹭了蹭沈星河的脸颊。   知道这是师尊在安抚他,沈星河微弯起眉眼,对那雪白的小树苗笑了下。   身体还是不太舒服,沈星河索性用冰灵力在体内运转了几周天,强行把那股燥热压了下去。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勉强打起精神,一手搭在花盆上,一手拿起夜枭叔叔留下的资料,细细翻看起来。   因之前夜枭说那些话时,小树苗也在场,所以沈星河知道,师尊定也知晓外界已倏忽近八百年的事。   原本沈星河是不打算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打扰师尊的,但在大致翻看了一下资料后,沈星河的神色很快凝重起来。   思忖片刻后,沈星河还是决定让师尊也听一听崇光界这七百多年都发生了哪些大事,以备不时之需。   “当年丹阳仙府以丹阳秘境为饵,迫害十数万修士,此事揭露后,正道修士群情激愤,群起而攻。”   “三月后,丹阳仙府覆灭,身负麒麟血的丹阳长老全数战死,丹阳秘境也再未开启过。”   当年五大宗门世家派往丹阳秘境的弟子大多为门内精英,人数也都不少,最后活着踏出丹阳秘境,且最终于丹阳仙府法阵中活下来的弟子却极少。   除了被摇光在秘境中召集到的数千剑宗弟子外,太一宗、乾元王朝、佛宗弟子都死伤惨重,十不存一,经此一役新生代几近断绝,丹阳仙府更是直接完蛋,十几万散修更是大多被坑杀在丹阳秘境中。   可以说,丹阳仙府简直是以一己之力令正道修士元气大伤。   正道死伤惨重时,魔道顺势崛起。   而就在魔尊戎狄准备率军攻上天屿大陆时,其心腹七杀却突然反水,刺杀戎狄未遂后,带领近半魔道将领反叛,占领了魔域半壁江山,并宣称王座上的戎狄其实是个假货,他才是真正的魔尊戎狄。   这部分资料中写得并不详细,显然无论是收集情报的鸟儿还是整理情报的夜枭叔叔,都有点被这真假魔尊的事绕晕了,索性只写了结果。   沈星河却是知道些内情的,念到这部分时,顺便跟师尊说了说。   因从前曾夺舍过七杀,沈星河曾看过七杀破碎神魂中的许多记忆碎片,对七杀和魔尊戎狄之间的狗血烂账倒是比旁人清楚很多。   沈星河曾见过的魔尊戎狄,确实并非戎狄本尊,而是身负天魔之血的七杀。   当年七杀刚降世不久,便被还是魔道将领的戎狄寻到。   身负天魔之血者,历来会成为魔道至高无上之王,甚至也曾有魔道至尊破碎虚空,飞升离开崇光界。   因为此,戎狄十分觊觎七杀的天魔血。   但身负天魔之血者轻易不会被夺舍,除非与之有血缘关系。   后来戎狄寻到一秘法(沈星河十分怀疑他弄到了子母河水),迫七杀生下一个有着他二人血脉的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后来拜入剑宗的柳阳,也就是容烬。   生下容烬后,蛰伏已久的七杀终于找到机会重创已是魔尊的戎狄,击碎戎狄的神魂,削了他的浊物,毁了戎狄的脸和嗓子,给戎狄戴上了面具,把戎狄拴在身边,如狗般被他驱使。   在那之后,七杀化成戎狄的模样,取而代之,坐上魔尊的宝座。   而那因神魂受创变成只知杀戮疯子的戎狄,则成了世人眼中的七杀使。   沈星河当初刚夺舍“七杀”,看完这些记忆后,便已察觉到“七杀”的情况有些异常。   从魔将到魔尊,若说戎狄对于七杀的反杀一点都没有准备,沈星河无论如何都不会信。   再加上沈星河夺舍“七杀”时,本身也只用了一部分神魂,因此面对“七杀”破碎的识海,沈星河很难不怀疑“七杀”也与他一样,有一部分神魂正游离在外,不知正在这世上的哪个角落蛰伏,也不知何时会突然回归。   为免打草惊蛇,沈星河这才并未彻底销毁“七杀”的神魂,只借着君伏的遮掩,安静潜伏在“七杀”的识海中,伺机探查魔道的动向和情报。   之前他的神魂忽然被挤出“七杀”的身体,想来也是因为戎狄本尊回来了。   不过,说到七杀和戎狄,便不得不提到另一个人,那就是他们的孩子容烬。   沈星河看了看资料,发现这几百年中,容烬也过得十分“精彩”。   当年丹阳仙府的恶行被曝光后,万剑宗弟子在剿灭丹阳余孽时,恰好遇到了容烬和剑宗弟子古灵。   那时为保护古灵,容烬曾在丹阳法阵中身受重伤,其后被送往万剑宗救治。   在万剑宗疗伤的日子,容烬曾想方设法接近古灵,古灵却一直对他避而不见。   后来也不知怎么,容烬忽然与一位剑宗男弟子私定终身,那男弟子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要与容烬结为道侣,其后更是带容烬进入剑宗禁地剑冢,被剑宗长老当场逮到,把他二人逐出剑宗。   在那之后没多久,那剑宗弟子便莫名死去,容烬也在世人眼中失去踪迹。   沈星河继续往下看,发现容烬其实是被花沉带去了药王谷。   念到这,沈星河忽然顿了顿,抬头看了眼花盆中的小树苗。   他斟酌着把之前看到的另一个消息透露给云舒月,“师尊,当年丹阳仙府一役后,隐仙宗已分崩离析。”   “如今这世上,已没有隐仙宗了。”   沈星河多少清楚为何会如此。   泉弦已死,他和师尊在众人眼中也失踪了近八百年,想来很多人或许早认为他师徒二人早已陨落。   据说开始那些年还有不少人攻击隐仙宗,企图逼望舒仙尊出山,却一直没等到,相信他师徒二人已陨落的人便越发多了。   当然,原本拜入隐仙宗那几人便都是狼子野心之辈,在失去目标云舒月后,那几人便也都四散而去,连原本洞府就在云麓峰的雾雨真人,都不见了踪影。   虽然沈星河能察觉到,一直以来师尊对隐仙宗都并不关心,也没有任何归属感,但据说师尊曾与雾雨真人的师尊云虚子是友人,建立宗门更是云虚子的夙愿,沈星河也不知师尊得知此事后是否会有所触动。   察觉到沈星河的心思,云舒月很快操着“蝉不知雪”,在沈星河掌心写下“无妨”二字。   沈星河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念容烬的资料。   因为早清楚花沉是个什么品种的变态,所以看到花沉把容烬带去药王谷时,沈星河根本没有任何看八卦的心思,只略有些好奇,不知道容烬是否能活着走出药王谷。   资料后面也确实写到,容烬最后活着出来了,不过他出药王谷时,身上只余一条水灵根,原本元婴的修为也跌落至金丹,现如今竟辗转入了合欢宗。   沈星河:……   看容烬如今的情况,多半是废了。   沈星河想到前世。   前世容烬从剑冢中夺得血魔剑后,曾如虎添翼,后来屡有奇遇,更有寻宝鼠为他寻到无数天材地宝,灵宝灵脉。   后容烬诛杀七杀戎狄,一统魔域,没过多久,便剑指天屿大陆,血洗万剑宗,更是对剑尊和他师尊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想到前世,沈星河闭了闭眼,抱着师尊的花盆强压下心中的戾气,半晌后大脑才勉强恢复冷静,继续分析容烬今生的情况。   当年沈星河进入剑冢后,已早早毁了血魔剑。   从资料上看,容烬今生也并未收服寻宝鼠这样的灵宠。   奇遇和金手指直接被砍了大半。   当初他重塑灵根时,也长出了水火双灵根,修炼更是难上加难。   想到容烬如今只剩一条水灵根,沈星河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花盆。   从“七杀”的记忆中,沈星河已知晓,容烬其实是魔尊戎狄为夺得天魔之血,特意准备的“容器”。   若沈星河没有料错,戎狄原本应该是打算夺舍容烬的。   但戎狄后来为什么放弃容烬,转而回到“七杀”的身体中了呢?   沈星河总觉得这其中似乎还有什么自己没想到的事。   见沈星河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君伏忽然说道,【我曾在容烬的神魂中,感知到另一个存在。】   沈星河怔了怔,忽然想到他爹说的某点男主标配,狐疑地问君伏,【不会真是什么白胡子老头吧?】   君伏:……   因为没见过那人的模样,君伏倒也并未否定,只提点道,【那气息与你曾夺舍的‘七杀’应属同源。】   沈星河一惊,连忙又捋了捋。   也就是说,当初戎狄脱离身体的那部分神魂,其实一直藏在容烬的识海之中?   沈星河查了查花沉把容烬带去药王谷的具体时间,发现自己的神魂被挤出“七杀”身体的日子,恰好在容烬去了药王谷之后。   想得有点头秃,沈星河索性拿起笔写写画画起来。   半晌后,才终于勉强捋顺他们这一家子的烂账。   已知戎狄一开始就打着夺舍容烬的主意,容烬一直想方设法要夺取血魔剑,应该也是受了他的煽动。   但前世他和七杀都被容烬反杀了。   这一世,因血魔剑被毁,容烬又是水火双灵根,也没得到寻宝鼠,更中了“丝丝入骨”,戎狄应该这才彻底放弃了夺舍容烬的想法,返回自己的身体。   但戎狄应该并未完全放弃天魔之血,沈星河猜测,戎狄极有可能与花沉那个变态有合作,抽走了容烬体内的天魔血和火灵根,容烬这才只剩下一条水灵根。   不然实在很难解释戎狄后来忽然实力暴涨,如今已突破晋升至化神这件事。   想到容烬如今的情况,显然已与废人无异,还是在合欢宗那样的地方,沈星河很快把他抛在脑后,继续看其他人的资料。   七杀与戎狄二分魔域后,魔道的分裂却并没有结束。   四百多年前,修真界忽然爆出太一宗主宇文珏杀人如麻,用活人祭炼鬼修一事。   与此同时,太一宗内近四分之三长老揭发宇文珏以权谋私,视宗门资源为己物,以宗主之名打压异己,滥杀无辜,罪状累累,罄竹难书。   一时间,原本高高在上的宇文珏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宇文珏却丝毫不惧,干脆现出鬼身,联合清平仙尊沈若水,几乎毁了大半个太一宗。   后宇文珏与沈若水堕入魔道,成为魔道又一股迅速崛起的势力,如今已与七杀、戎狄三分魔道。   沈卓便是在这时崭露头角,入了太一宗,又在之后的数十次对魔道的战役中,率太一宗弟子大败魔道。   后经太一宗内推举,沈卓竟坐上了太一宗主之位。   如今,沈卓也已跻身化神。   看到这里的沈星河:??? 第85章 灵犀   若说一开始看到沈卓已成为太一宗宗主, 并跻身化神时,沈星河还略微震惊了一会儿,后来看到花沉成为药王谷主, 符熄噬父噬兄成为乾元帝尊,且同样已是化神修为后, 沈星河已经连吃惊的表情都做不出来,整个人都麻了。   他很快列出了崇光界如今已知的化神大能——   魔尊戎狄、魔主七杀、幽冥鬼主宇文珏、原清平仙尊现沈魔头沈若水、太一宗主沈卓、药王谷主花沉、乾元帝尊符熄、万剑宗剑尊柳狂澜、原佛宗圣子现佛宗住持无垢。   再加上沈星河自己,满打满算,正好十人。   看着那些名字, 沈星河只觉得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化作千钧巨石,压在他心头, 沉甸甸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虽然已经知晓, 因丹阳秘境内外的时间流速出现巨大差异,对他和师尊来说虽只过了半年, 外界却已过了近八百年,各方势力实力有变动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   在那之前的数千年中, 全崇光界也不过才只出了四个化神大能, 为何偏偏在他和师尊被蒙在鼓里的近八百年中, 突然晋升了如此多的化神?!   沈星河至今还记得,当初自己在丹阳秘境渡化神雷劫时九死一生,多少次都险些挺不过来的狼狈, 也记得师尊在那样灵力断绝的情况下, 渡合体期雷劫时的艰难。   在那之后, 整个丹阳秘境都因那两场威势浩荡的雷劫而彻底湮灭, 师尊也直到现在仍无法化作人形。   所以沈星河很清楚, 晋升化神的雷劫究竟有多恐怖, 需要的力量又有多庞大。   虽然从那些人的身份来看,如今无一不是手握一方霸权或坐拥无数资源之人,但他们晋升化神的时间实在太巧了,以至于沈星河想不多想都不行。   当初晋升化神成功时,沈星河还想过,已是化神的自己,将来定能更好地保护师尊。   事实却证明,这崇光界的狗天道根本不会让他开心多久,转瞬便扔出这么多惊天大雷。   若说天道不是故意针对他和师尊,沈星河无论如何都不会信。   沈星河已细细捋过时间线,之前他藏于“七杀”神魂中的那部分分身,是在师尊渡劫第五天时被弹出“七杀”体外,回归沈星河本体的。   直到那时,丹阳秘境内外的时间流速还基本持平。   但在他的分身回归本体后,他与师尊专心渡劫,完全没精力探知外界情况的时候,秘境内外的时间流速这才开始彻底拉开,秘境一日,外界十年。   也这才有了他和师尊所不知道的那七百六十年。   沈星河从不相信巧合。   与巧合相比,他更相信这是天道的阴谋。   如此看来,为了拖住他和师尊,天道还真是煞费苦心。   一时间,沈星河都有点迷惑了,不知道天道究竟为何如此针对他们师徒。   也或者,天道只是在针对他师尊?   想到师尊身上那个充满恶意的“天罚”,沈星河顿时收拢双臂,把师尊的花盆抱在怀里,难过地蹭了蹭。   花盆中,小树苗的枝丫微微晃动了几下,“蝉不知雪”也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像是在安慰他。   察觉到头顶温柔抚摸,沈星河这才沉沉叹出一口气来,继续看向那一堆让人头大的资料。   沈星河承认,看到沈卓、花沉、符熄纷纷跻身化神时,他确实生出了些仿佛回到前世的窒息和宿命感。   因为前世这些狗东西以下犯上,折辱师尊时,也都是化神。   还有,柳狂澜、沈若水如今仍是化神这件事,其实很出乎沈星河的意料,因为在沈星河进丹阳秘境前,这两位便已是成名许久的化神大能。   堕入魔道的沈若水先不提,在化神大能层出不穷的现在,剑尊柳狂澜竟未晋升至合体期,想来会对万剑宗在修真界的地位产生动摇。   沈星河往后翻了翻资料,果然看到,如今正道之中,万剑宗已隐隐失去数百年前超然的地位,乾元王朝、药王谷以及太一宗门下弟子,与剑宗、佛宗弟子间的摩擦也日渐多了起来。   但若只是如此,有剑尊坐镇的万剑宗,实力应该并不会削减太多。   但剑宗如今的情况却并不怎么好。   沈星河特意翻看了剑宗的相关资料。   因万剑宗地处极北之境,十万大山之外正是魔域的所在,魔道若想要攻打天屿大陆,十万大山是必经之地。   魔道如今虽然已三分天下,但他们图谋天屿大陆的野心却并未就此熄灭,反而愈发膨胀,时不时便会对天屿大陆发起进攻。   而对天屿大陆来说,剑宗更像是一道阻击魔道的屏障,剑修也大多性情耿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这些年来也确实在抗击魔道的战争中出了不少力,死伤惨重——   七百多年前丹阳秘境出事时,五大宗门中明明剑宗弟子活下来的最多,如今剑宗弟子却是几大宗门中人数最少的,着实令人唏嘘。   沈星河还在其中看到了摇光的名字——两百多年前,摇光成功晋升出窍期,如今已是剑宗长老,时常带领剑宗弟子抗击魔道。   沈星河又往后翻了翻,发现近两百年间,柳狂澜出现在魔道战场上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少。   沈星河微微蹙起眉头,心中忽然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很快又看到一条关于剑宗的消息——自两百多年前起,剑宗忽然在暗地里收购几种异常难寻的天材地宝。   这消息剑宗一直藏得很深,若凌云台不是沈星河的产业,剑宗又恰好曾来凌云台询购多次,沈星河也未必能知晓这件事。   遗憾的是,那几种天材地宝凌云台也大多遍寻不到,其中有一味“天灵脂”,凌云台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剑宗那边似乎也说不清那具体是什么东西。   沈星河摩挲着手边的资料,沉吟着对面前的小树苗道,“师尊……柳前辈可能出事了。”   虽然这只是他的猜测,但沈星河还是没瞒着师尊。   他很快把自己在剑宗资料中察觉到的异常说给师尊听,无论是柳狂澜这两百多年中露面次数越来越少,还是剑宗秘密求购天材地宝的事……   虽然并不想往坏处想,但沈星河还是怀疑,柳狂澜的身体极有可能出了问题。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若想确定柳狂澜的安危,最好还是亲自去剑宗走一趟。   但师尊现在的情况,显然并不适合出现在剑宗,以沈星河对师尊的了解,想来师尊此前应该也并未在柳前辈面前现出过本体。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沈星河觉得自己必须告知师尊。   “师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如今正邪两道的势力,都在私下里悬赏您和我的踪迹。”   包括万剑宗和佛宗。   不过沈星河对这两家的感官还好,暗忖他们寻找自己和师尊可能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想确认他们的安危。   至于其他人……   漂亮的凤眼偷偷瞄了眼玉雪生辉的小树苗,沈星河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一下师尊,“师尊,好像有不少人收到消息,说您知晓飞升的秘密。”   事到如今,这消息沈星河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了——透过那些资料,沈星河能察觉到,如今的崇光界似乎比八百年前还危险和疯狂,沈星河希望师尊能有所防备。   至于沈星河自己为什么也会被悬赏,沈星河想,难道是那些人想通过他找到他师尊?   说完这些后,沈星河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师尊,发现小苗苗并没有太大反应。   沈星河便拿出黑翎羽,让夜枭叔叔再帮自己找些关于剑宗尤其是柳狂澜的详细资料——他还是想确认下自己的猜测。   片刻后,凌云台最顶层的房间中,沈星河忽然听到一阵短促的敲门声。   沈星河意外地蹙了下眉,神识一扫发现外面是一个身着雪白羽衣的白发男子,男子手中正端着个托盘,盘中正是他之前向夜枭叔叔要的资料。   凌云台顶层一直是沈星河的专属房间,这里机关阵法密布,除夜枭和沈星河外,从不许任何人进入。   所以沈星河知道,这白衣男子定是夜枭叔叔特意派来的。   沈星河看了眼花盆中的小树苗,并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师尊的本体,因此很快站起身来,打算亲自去把资料拿进来。   起身的时候,沈星河很快注意到,缩小了不少的“蝉不知雪”悄然缠在他腰上,退去雪色变得透明。   沈星河回头看了下,发现“蝉不知雪”另一端仍缠在小树苗的枝干上,眼中顿时现出一丝笑意。   沈星河其实挺喜欢这样的,之前师尊渡劫时,因为本体和小青鸾分身都没能留在师尊身边,沈星河一直担惊受怕,怕师尊出事。   所以后来寻到师尊后,他才一直把师尊抱在怀里,说什么都不松手,生怕师尊又消失不见。   现在被“蝉不知雪”缠着,时刻绑着他和师尊,沈星河反倒能安心些。   他很快带着“蝉不知雪”来到门前,推开房门,看到门外携资料而来的白衣男子。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容色惊人的美人,沈星河一看到他,便想到“雪肤花貌”一词。   上一个让沈星河作出如此评价的,还是他师尊云舒月。   巧的是,这皮肤雪白的白衣男子,也有着一头如雪长发,眼眸却是浅淡的红色。   此时那双明亮的红眸正一眨不眨看着沈星河,里面满是让沈星河略感到诧异的惊喜光芒。   因从前曾不止一次看过有人意淫师尊,特意装扮成白衣白发的模样供人亵玩,沈星河对除师尊外白衣白发的男人一直都有些不喜和敏感。   但他知道,面前的男子并不是刻意装扮成这个模样的,而是因为这人的本体就是白孔雀。   这白孔雀能来到这里,显然也是经过了夜枭叔叔的授意。   想到这,沈星河若有所思看了眼那白孔雀,一时间竟有些想不明白,夜枭叔叔为何这么做。   自那白孔雀手中接过放着资料的托盘,见那白孔雀还不退下,沈星河这才终于开口问他,“还有事?”   听到沈星河的声音,那白孔雀忽然颤了颤睫毛,迅速抬眼看了眼沈星河,雪白的脸颊上忽然爬上一层淡粉。   而后,在沈星河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那白孔雀忽然缓缓跪了下去,轻声对沈星河道,“主人,属下名为白灵犀。”   “夜枭大人派属下来,是想让属下……伴主人度过发情期。”   沈星河:…………!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嘶……夜枭叔叔,你为何害我QAQ!   把一切看在眼中的师尊:警觉.jpg 第86章 自欺   “夜枭大人派属下来, 是想让属下……伴主人度过发情期。”   听到这话,沈星河的脸腾地红了,因为他并未想到, 自己正值发情期的事竟被夜枭叔叔发现了。   但一想到自己这才是第一次,夜枭叔叔远比自己经验丰富得多, 沈星河便很快淡定下来,运转冰灵力给自己降了降温。   好在这白孔雀一直低着头,并未发觉他的不自在。   沈星河审视地看着那名为白灵犀的白孔雀,眼神一扫, 便看出这白孔雀还不到千岁,元婴中期。   脑海中不知怎么, 忽然想起曾在万剑宗剑冢见过的那只性情跳脱的白孔雀, 沈星河也没多想,只淡淡对白灵犀道, “不必,退下吧。”   沈星河之所以没发火, 是因为他知道, 没有夜枭叔叔的允许, 这白孔雀定上不来这凌云台第九层。   而且, 此前虽然并未见过白灵犀,但他能被夜枭叔叔派来,显然很得夜枭叔叔信任。   所以虽然有点尴尬, 沈星河也还是没有迁怒于这白孔雀。   而且, 沈星河对同为羽族的鸟儿们总是更宽容些。   但令沈星河没想到的是, 那白孔雀听到他的话后, 却并未退下, 反而抬起头来, 直直向他看来。   雪白羽衣瞬间滑落肩头,白灵犀很快自地上站起身来,水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沈星河,热情又大胆地对沈星河道,“主人,属下做梦都想服侍您,您就收了属下吧!”   话音未落,那不着寸缕的白孔雀猛地往前一扑,眼看着就要扑到沈星河怀中。   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刚想把这白孔雀打飞出去,腰间却忽然一紧,被狠狠往后扯了下。   沈星河一怔,意识到那是“蝉不知雪”,也这才想起他和白孔雀的对话,师尊应该都听到了。   这一刻,沈星河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到师尊还有个名义上是他道侣的“师醉心”身份。   虽然他们都知道师尊伪装成“师醉心”只是权宜之计,但一想到白灵犀刚才那些大胆的发言,沈星河心中还是有点虚,好像真当着道侣的面出轨了似的。   紧接着却又担忧,师尊是否会觉得他不务正业,刚出秘境就搞这些花花肠子。   但沈星河并没有担忧多久,因为他很快便踉跄着撞入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腰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攥着,有点疼,沈星河心中却只觉得惊喜,连忙回头看去。   还未看到师尊的脸,沈星河便听到一声略显冷淡的“退下”。   房门很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动,沈星河连忙看向门外,只看到那白灵犀已化作本体,正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沈星河却已管不了那么多,立刻转身看去。   在看到黑衣黑发面无表情的“师醉心”时,沈星河忽然语塞,嗫喏着问道,“师尊,您怎么又变成这幅模样了?”   话音刚落,沈星河便看到师尊渐渐变作原本白衣白发的模样,覆雪银眸微垂,淡声对他道,“一劳永逸。”   来不及想这“一劳永逸”到底都包含什么,见师尊身后长长的衣摆上还沾着些半透明的灵液,一直延伸到花盆,发间也还有些尚未完全化形的雪白叶片,沈星河心中一惊,连忙和云舒月走回案几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师尊。   看师尊的模样,沈星河十分怀疑,师尊刚刚应该是强行化形的。   一想到此,沈星河连忙指了指那玉白的花盆,小声对云舒月道,“师尊,您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说完,沈星河立刻又往那空了的花盆中添了不少灵石灵液。   看他担忧的模样,云舒月也没反驳,但也没变回小树苗的模样,只缩小身形,像泡温泉一样靠在花盆边沿,闭目养神。   沈星河看着师尊巴掌大的模样,还有师尊头上仍未收回去的雪白叶片,忽然觉得这样的师尊有点可爱,心软得一塌糊涂。   听到沈星河的心音,云舒月忽然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复杂,毕竟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听谁用“可爱”来形容他。   但见沈星河眉眼弯弯,终于再次展颜,云舒月还是放任了小家伙的大逆不道,阖眸专心吸收起灵力来。   与此同时,被拒之门外的白灵犀也已经爬回凌云台第八层,战战兢兢的模样,让等在此处的夜枭都有些惊讶。   “少主把你赶出来了?”   虽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以夜枭对少主的了解,少主就算不接受白灵犀的服侍,应该也不至于对他发火,白灵犀怎么会吓成这样?   白灵犀也没想到夜枭竟然会在这里等着,见状立刻变回美美的人形,把发抖的双手藏在长长的衣摆里。   他一向不太会掩饰情绪,又跟在夜枭身边几百年,一直把夜枭当长辈,心中委屈,脸上也就表现了出来。   “夜枭大人,主人房里怎么还有其他人在啊?”   他没提沈星河拒绝他服侍的事,满脑子都是那个黑衣黑发的俊美男人揽着沈星河的腰,宣誓主权般向他看来的冷淡目光。   只一眼,就让白灵犀控制不住地现了原形。   除了趴在地上发抖外,什么都做不到。   直到那扇门关上许久,白灵犀才终于有力气站起身来,身体的颤抖却直到现在仍无法停止。   简直比从前遇到天敌侥幸逃脱后还恐怖。   明明那男人也没做什么,白灵犀却还是怕得不行。   这让白灵犀十分不甘心,尤其那人还光明正大揽着沈星河的腰!   沈星河竟然也没拒绝他!   一想到那画面,白灵犀都快气哭了。   白灵犀性子直,且一直很喜欢少主的事,夜枭早在认识这家伙不久时就已经知晓。   听白灵犀形容,夜枭也大致猜到,那出现在少主房中的黑衣人,极有可能是他此前探听到的,随少主一同进入丹阳秘境的“师醉心”。   想到此前听闻的诸多关于“师醉心”和少主的传闻,夜枭渐渐皱起眉头,打算回头问一下少主关于师醉心的事。   至于白灵犀。   锐利的鹰眸看向白灵犀,夜枭正色对他道,“既然少主拒绝了你,今后你便歇了心思,专心修炼,不要再打少主的主意。”   虽然知晓白灵犀对少主爱慕已久,但对夜枭来说,沈星河的意愿才是第一位。   这次允许白灵犀接近少主,不过是因为少主正值发情期,想来需要纾解,少主身边又没有其他人,夜枭这才破例给了白灵犀一个机会。   白灵犀闻言,不甘地想要说什么。   夜枭却并不打算再与他多谈,很快让白灵犀回房去了。   ……   自跟随夜枭学习凌云台及飞羽集的运作起,白灵犀便一直住在凌云台第七层。   因为被沈星河拒绝了,又被那黑衣男人惊到,以至于错失了服侍沈星河的机会,回到房间后,白灵犀不甘地扑到床上,很是捶了一会儿床。   头顶很快落了一只不足巴掌大的小肥啾,见白灵犀一脸颓丧,那小肥啾抓了抓他乱糟糟的头发,阴阳怪气道,“哟,看来公子拒绝你了呢,白花花。”   一听到“白花花”这名字,白灵犀的脸顿时一黑,顺手就把那小肥啾抓在手里,一边愤愤捏着肥啾圆滚滚的身子,一边咬牙切齿道,“你给我闭嘴!”   被他禁锢在掌心,那小肥啾也不怕,只歪了歪脑袋,继续嘲风白灵犀,“早跟你说了,公子肯定看不上你,你怎么就不听劝?”   听他这么说,白灵犀顿时一脸不开心,火速跑到一面大大的落地镜前左顾右盼,“怎么就看不上我了?这世上除了主人,哪还有比我更美的人?!”   说到这,白灵犀忽然想起之前惊鸿一瞥过的沈星河的脸,顿时抱着那小肥啾滚来滚去,“主人长大了,比八百年前更美了啊啊啊啊!不愧让我追随八百年的男人!真是美哭!”   被晃得脑袋都晕了,小肥啾却还不忘吐槽白灵犀,“呵呵,你追随八百年的男人根本不认得你好吗?把一厢情愿说得那么好听,不愧是你啊白花花!”   平常小肥啾这么说时,白灵犀还不当回事,因为他是真觉得以他的美貌,沈星河定不会拒绝他。   但不久前,他却看到沈星河自然而然靠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满心满眼都是那人的模样。   一想到此,白灵犀顿时沉默下来。   与白灵犀相识八百多年,小肥啾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无精打采的模样,见状顿时有些担心。   “喂,你怎么了?”   小爪子抠了抠白灵犀的掌心,小肥啾忽然问道。   白灵犀这才大字型倒在地上,看向头顶,仿佛要透过那一层层的屋檐,看到最顶层的沈星河。   半晌后,才用袖子捂住脸,低声说道,“他好像……有道侣了。”   ……   结束与白灵犀的谈话后,夜枭本想立刻找沈星河谈谈。   但白灵犀说过,少主房里有人,从他的形容看也极有可能是“师醉心”。   夜枭虽没伴侣,却看过不少人类鸟类吃醋吵架的模样。   偏偏白灵犀又是经他允许上去的,夜枭也不知道那“师醉心”会不会恼了少主,又想到少主如今正值发情期,两人没准在做什么,所以思来想去,夜枭暂时还是没有打扰沈星河,只想着过两天再去找少主请罪。   ……   与夜枭所想不同,沈星河压根没打算遵从本能解决发情期,也根本没与“师醉心”吵架。   虽然没吵架,但沈星河还是担心夜枭叔叔再给自己安排什么人,再被师尊撞见。   虽然师尊从头到尾也没说什么,沈星河还是莫名有点心虚。   手指偷偷在那正装着师尊的花盆上划拉了两下,沈星河很快拿出黑翎羽,联系上夜枭。   因为可能会提到发情期,沈星河原本还想着是不是要避讳一下师尊。   但一想到师尊之前已听到了他和白孔雀的对话,他本身对这发情期又没什么想法,若躲着师尊,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沈星河思来想去,还是牢牢坐在原地。   他偷偷看了眼师尊,发现师尊仍在专心修炼,这才小声与夜枭说起话来。   “夜枭叔叔,那白灵犀是怎么回事?”   听他问起,夜枭也没隐瞒,很快把白灵犀的身世告知给沈星河。   白灵犀出身万剑宗剑冢,本是剑冢中一只灵智未开的白孔雀。   八百多年前,因沈星河曾赠了他一瓶灵泉,白灵犀和他的朋友小肥啾白秋都得以开启灵智,步入修炼一途。   后来白灵犀和白秋一同出了剑冢,四处打探沈星河的消息,恰好被夜枭知晓。   得知他们与沈星河的渊源后,夜枭见白灵犀资质不错,索性把他收入飞羽集,渐渐培养成左膀右臂,协助夜枭处理飞羽集和凌云台内务。   没想到白灵犀竟真是他之前想到的那只在剑冢遇到的白孔雀,沈星河一时间也有些感叹。   不过,“他既已是夜枭叔叔的左膀右臂,便专心做好分内之事。”   “类似的事,今后我不想再看到。”   沈星河虽说得委婉,夜枭却依旧听得出来,沈星河并不只是在说白灵犀,更是在提点他。   越俎代庖的事夜枭今后自不会再做,不过,想到白灵犀说的黑衣人,夜枭思忖再三,还是直接问了,“少主,您房间中那位,可是师醉心?”   夜枭会提起“师醉心”,沈星河并不意外,毕竟之前白灵犀也看到了“师醉心”。   之前沈星河已经想过,师尊说的“一劳永逸”是什么。   对于已经成年,且正经历发情期的他来说,“师醉心”这个名义上的道侣也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挡箭牌。   虽然若没有今天的乌龙,沈星河大概率不会再让“师醉心”登场,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师醉心”是谁。   但“师醉心”既然再次出现了,师尊看起来也丝毫不介意再以这个身份帮他挡桃花,沈星河便尽量忽略了心底那点不自在,低声对夜枭说道,“是,他是我爹给我定下的道侣。”   为避免夜枭叔叔问师醉心的具体情况,沈星河直接把师尊从前骗其他人的说辞搬了过来。   夜枭听说后,果然没再问师醉心的情况,只在沉吟半晌后,忽然问沈星河,“少主,您可有主人的消息?”   沈星河闻言,顿时沉默了,因为他知道,这些年来,夜枭叔叔从未停止寻找他父亲。   但沈星河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和夜枭说,毕竟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爹到底在哪里。   最后只能含糊地告诉夜枭,他爹应该还活着。   沈星河知道,夜枭叔叔对他爹的感情很不一般。   如此并不是说夜枭叔叔喜欢他爹,真说起来,夜枭叔叔和他爹的关系,倒是与沈星河白灵犀的关系差不多。   夜枭叔叔当年似乎也是被他爹所救,又在他爹的助力下步入修炼一途的。   在那之后,夜枭叔叔便一直追随他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任劳任怨,让沈星河都不得不佩服他爹的眼光。   结束与夜枭叔叔的谈话后,沈星河很快翻看起白灵犀之前送来的资料。   与此同时,云舒月与君伏也正在进行一场简短的对话。   确切地说,是君伏在单方面质问云舒月。   【那白孔雀,沈星河自己便能解决,你根本没必要现身。】   云舒月闻言,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   就在不久前,看到那没穿衣服的白孔雀要扑到沈星河怀里时,这双手自发握住了沈星河的腰。   直到现在,云舒月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沈星河腰间的温度。   有一件事,沈星河其实并未猜错——云舒月那时确实是匆忙化形的,从化形到把沈星河扣在怀里,这一连串动作,仿若本能,期间云舒月几乎都未思考过自己为何那么做。   清楚感知到云舒月的想法,君伏顿了顿,这才又淡声说道,【‘蝉不知雪’已‘失控’许多次,这次,你又要用什么借口?】   这话君伏说得略有些讽刺,因为他和云舒月一样清楚,“蝉不知雪”其实并非法宝,从始至终都是云舒月身体的一部分,也从未真正失控过。   从前不过是云舒月在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   云舒月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很快看到,那缠在他手腕上的不久前还只是淡粉色的因果线,此时已染上丝薄红。   他又抬眸看向沈星河。   在看到沈星河那一端,仍是莹莹的白色后,云舒月心中没有任何意外。   他很快隐去那些因果线,似乎对那再次发生变化的因果线并不在意,只淡声问君伏,【你在生什么气?】   与君伏能感知到他的想法一样,云舒月也能清楚感知到君伏的情绪。   所以他很清楚,君伏现在的心情并不平静,也确实在感到不悦。   君伏闻言,半晌没有回应。   云舒月却并未再追问,因为他知道,无论君伏是否与他一样,都隐隐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现阶段对他们和沈星河来说,这感情都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徒增负担和烦恼。   沈星河重生也不是为了这些。   想到沈星河之前因为察觉自己正值发情期,竟想用“绝欲”给自己一刀,云舒月眼中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但那笑意很快散去了。   想到自己之前的失控,云舒月微微垂下眼眸,想着,从今往后,自己似乎应该多注意与沈星河保持距离。   若能把那因果线漂白,就再好不过了。 第87章 撒娇   沈星河很快翻看起关于剑宗和柳狂澜的详细资料。   把这些年剑宗与魔道对抗的具体时间, 以及近两百年间柳狂澜现身战场的时间、剑宗暗地里求药的时间进行详细比对后,沈星河已基本确定,柳狂澜的身体确实出了问题。   除此之外, 剑宗内部也出现了分裂,主战派和主和派近年来关系越发紧张, 主和派甚至一度在战场上拖后腿,导致剑宗弟子惨死。   前代剑宗掌门陨落后,新上任的剑宗掌门是主和派,柳狂澜却是主战派的核心, 如今在剑宗似乎也不太好过。   沈星河很快把这些告知给师尊。   在师尊身边这么多年,沈星河再未见过师尊与其他人交好, 所以他几乎可以肯定, 除他爹外,柳狂澜应该是师尊唯一的朋友。   因此沈星河想, 师尊应该也很关心柳前辈的消息,这才特意要了柳狂澜的资料。   说完柳狂澜和剑宗的情况后, 沈星河偷偷抱住灵石花盆, 瞄了瞄师尊。   见师尊发间仍有尚未完全化形的雪白叶片, 沈星河心中又是担忧又是忐忑。   担忧师尊会不顾自己的身体, 想要立刻去剑宗探望柳前辈。   其实沈星河自己也很担忧柳前辈,若师尊现在不是这样的情况,沈星河定会主动提议去剑宗。   听到沈星河的心音, 云舒月垂眸掩去眼底的无奈。   其实早在半月前的八月十五那晚, 云舒月便已经恢复了些灵力, 不然他也不可能带沈星河从魔域回到金乌大漠。   而为了避免被沈星河发现端倪, 在那之后, 他又让沈星河沉睡了大半个月才醒来。   因清楚沈星河的道为“守护”, 为避免沈星河妄自菲薄,认为自己对云舒月并无大用,这些年来无论是在七月十五那段日子,还是渡劫前后,云舒月都从未拒绝过沈星河的保护。   不但不拒绝,如此次这般刻意隐瞒自己已恢复大半实力,安然被沈星河“保护”的情况,也不知有多少次。   倒是没想到,这次反而被自己的刻意藏拙绊住了脚步。   但沈星河的担忧不无道理,从飞羽集搜集到的资料来看,云舒月也认为,柳狂澜极有可能出了问题。   所以,沉吟片刻后,云舒月淡淡对沈星河道,“我们去剑宗。”   听到师尊这么说,沈星河竟也没觉得意外。   想到自己如今已是化神,在崇光界已鲜有敌手,应该护得住师尊,沈星河点了点头,很快联系上夜枭叔叔,把自己要去剑宗的事告知给对方。   得知此事后,夜枭很快来到凌云台第九层。   而在夜枭进门前,云舒月也收了花盆,再度变成“师醉心”的模样,静坐于沈星河身侧。   乍一看到师尊出了花盆,沈星河还有些担忧,怕师尊又是强行化形。   云舒月安抚道,“无碍。”   沈星河点了点头,暂且安下心来。   但很快,沈星河便注意到另一件事——那一直缠在他腰上的“蝉不知雪”竟被师尊收了回去。   自师尊在丹阳秘境中渡劫起,因为小青鸾分身不能留在师尊身边,沈星河早已把那分身收了回去。   出秘境醒来后,因为“蝉不知雪”一直缠在他的手腕或腰间,沈星河便再未放出过小青鸾。   但现在,师尊却收回了“蝉不知雪”。   也就是说,师尊现在和他没有任何连接。   这让沈星河瞬间不自在起来。   这些年来,虽然明知道师尊只会在七月十五时发病,但因为知晓天道一直针对师尊,沈星河总担心天道忽然搞什么幺蛾子,他也是真的怕弄丢了师尊,所以这些年来,无论是用小青鸾分身还是用本体,抑或“蝉不知雪”缠在他身上,只有时刻抓着师尊,或被师尊抓着,沈星河才能安心。   但现在,“蝉不知雪”却放开了他。   虽然知晓师尊可能并未注意到这些,但沈星河还是变得坐立难安起来。   他甚至想立刻变出小青鸾分身,继续让小青鸾蹲在师尊肩膀上。   但一想到师尊当初渡劫前,强硬让他带小青鸾一起走的情景,沈星河忽然就有些犹豫。   因为此,直到夜枭到来,沈星河仍有些心不在焉。   虽然沈星河已经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夜枭叔叔身上,但他时不时偷瞄“师醉心”的眼神,以及犹豫不决想去扯“师醉心”袖摆的模样,夜枭却已全部看在眼中。   夜枭都看得出来,云舒月又怎么可能没注意到,更何况他还能听到沈星河的心音。   与沈星河所想不同,收回“蝉不知雪”其实是云舒月刻意为之。   因为他已决定逐渐拉开与沈星河的距离,也并不希望他与沈星河之间出现太过复杂的感情。   收回“蝉不知雪”只是第一步。   但只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变化,竟就让沈星河如此在意和不安……   这并非云舒月的初衷。   发觉沈星河的手指一直想往这边凑,还有夜枭望着他的目光也越发锐利,云舒月心中叹息一声,终于还是主动伸出手,把沈星河犹豫已久的手指拢入袖中。   见沈星河怔住,云舒月很快传音道,【好好与夜枭说话。】   沈星河脸上顿时一红,意识到师尊应该发觉到自己的小心思了。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被师尊抓住后,他七上八下的心确实立刻落回了原地。   漂亮的凤眼不知不觉弯了起来,虽然心中仍有些不好意思,沈星河却并未收回自己的手,听师尊的话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夜枭叔叔身上。   这一看,沈星河才发现,夜枭叔叔的神色似乎有些复杂。   把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完全看在眼中的夜枭:……   发觉师醉心抓住沈星河的手后,沈星河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甜丝丝的笑,原本还担心他俩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的夜枭,倒是放下了心来。   不过看少主的模样,显然对师醉心已情根深种,不然不可能会因对方一个微小的举动便心花怒放。   因师醉心是沈轻舟为沈星河定下的道侣,夜枭对他倒很是放心。   此时见到这两人的互动,夜枭也确实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的气氛,确实与旁人不同。   夜枭便微微放下心来。   他很快把一枚玉佩推给沈星河,“少主,这是这些年来凌云台和飞羽集攒下的资源。”   沈星河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叠了八枚储物玉佩,每枚玉佩里应该都是凌云台飞羽集百年的资源。   只一枚,便足以补全沈星河在丹阳秘境中为他和师尊成功渡劫砸下的灵石灵宝。   乍一得到这么多天材地宝,沈星河明明应该开心才对。   但看着夜枭叔叔鬓边的白发,沈星河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身为化神大能,早在与夜枭叔叔重逢起,沈星河便看出来,夜枭叔叔如今仍是出窍期。   出窍期的寿命上限是两千五百岁,在沈星河没入丹阳秘境前,一千五百岁的夜枭叔叔其实正当壮年。   但对他来说明明只过了不到半年,再见到夜枭叔叔时,这沉默寡言两世都对他很好的长辈,却只剩下两百年不到的时间……沈星河其实到现在都有点无法接受这件事。   他又想到白灵犀。   从前因为把凌云台和飞羽集全权交给夜枭叔叔打理,除夜枭外,沈星河一向不与这两处的任何人有交集,夜枭叔叔也从不会把飞羽集的其他人带到他面前。   这次却主动把白灵犀送了过来。   一开始沈星河还没想到那么多,现在一回想,沈星河才发觉,或许夜枭叔叔并非只是派白灵犀来陪他度过发情期,更是想让他看看飞羽集的下任管事。   沈星河是这么想的,也这么低低问了出来。   发觉沈星河神色伤感,夜枭反倒一反常态笑了出来。   夜枭并不经常笑,或许是因为此,他这个笑容看上去略显僵硬,但他的目光却十分温和,充满了长辈对小辈的关爱。   “少主,白灵犀确实是我为飞羽集选拔出的下任管事。”   说完,见沈星河眼中有水光闪动,夜枭心中也有些难过,难过不能陪沈星河更长时间。   不过他并不擅长应对这样温情的时刻,也不想看到沈星河如此,因此很快对沈星河道,“少主不必如此,属下少说也还有两百年的时间。”   “若能成功渡过化神雷劫,或许还能陪少主更久。”   虽然夜枭知道,以他的资质,出窍末期已是极限,但他还是忍不住安慰沈星河。   沈星河其实也看得出来这些,但他还是想赌一个奇迹。   虽然清楚以夜枭叔叔飞羽集掌管者的身份,应该并不缺修炼资源,沈星河还是从储物玉佩中翻出一枚,把那百年资源推回给夜枭,勉强对夜枭笑了笑,“那我等您。”   夜枭见状,沉默一会儿后,才收下了那枚玉佩。   见他收下,沈星河这才微微安下心来,又与夜枭叔叔说了会儿话。   因沈星河在来凌云台的路上已对夜枭说过,他师尊云舒月这些年都在闭关,并非像世人所想那般出了什么事,所以夜枭倒是并未再提及云舒月。   夜枭退下前,又给了沈星河一个储物袋,说这里面有几样是剑宗一直在寻的天材地宝,飞羽集也是近日才找到这些,正好沈星河要去剑宗,索性让沈星河给柳狂澜带去。   在这之后,夜枭才终于看向那一直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师醉心。   夜枭看得出来,师醉心的修为深不可测。   以他出窍后期的修为都看不清师醉心的情况,师醉心至少已是化神。   最重要的是,身为局外者,夜枭轻易便能看出,沈星河对师醉心十分信任和依赖,不然沈星河也不可能把师醉心带来凌云台,更让对方入了这最为机密的第九层。   之前谈话时,沈星河一直隐隐护着师醉心,不想让夜枭与师醉心正面对上的事,夜枭也全数看在眼中。   虽然至今仍不清楚这师醉心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出于对沈轻舟和沈星河的信任,最后,夜枭还是对师醉心深深揖了一礼,诚恳道,“师道友,少主今后就拜托你了。”   见他如此,虽然清楚夜枭是把他当成了沈星河的道侣,云舒月顿了顿,最后还是正色回道,“分内之事,不必担忧。”   话音落下后,云舒月忽然忆起,当初他与凤九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对话。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对沈星河的心情也不知从何时起,悄然发生了改变。   ……   夜枭离开后,沈星河还有些难过。   沈星河其实很清楚,在通往大道的路上,所有人都会不停面临失去。   或是父母亲人,或是师长亲友,抑或是只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从他们选择走上与天相争这条路起,便再也无法回头。   这条路也一直崎岖又险峻,途中会不断有人永远停留在原地。   好在……他还有师尊。   还能重回此世,陪师尊走一程。   他微微侧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师尊。   察觉到他的目光,云舒月也静静向他看来。   沈星河也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忽然想和师尊贴贴。   仗着师尊一直都对他纵容有加,沈星河很快变回青鸾本体,飞到师尊的肩膀上,毛茸茸的小脸努力在云舒月脖颈上蹭蹭。   没想到沈星河会突然如此,云舒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但他知道,沈星河这是在从他身上汲取温暖,也多少明白沈星河为何如此。   明明是想与沈星河拉开距离的,在隐隐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后。   但云舒月到底还是低估了沈星河这些年养成的习惯,也低估了自己对沈星河的纵容。   他也确实很难对难过的小家伙无动于衷。   所以之前他才会主动牵起沈星河的手。   一想到此,云舒月不禁在心中轻轻叹出一口气来,伸出手指给那不停在他颈边撒娇的小东西蹭了蹭。   至于那个要拉开彼此之间距离的决定,在沈星河如此敏感的情况下,还是暂且收回,日后再做打算吧。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师尊:拉开距离,漂白红线。   今天的师尊:……小家伙太会撒娇,日后再说。 第88章 再会   沈星河觉得师尊真的很神奇。   因为每当他感到难过、沮丧甚至无助时, 只要在师尊身边,触碰到师尊的体温,看到师尊还好好的, 沈星河便能一扫所有软弱和忧虑,再次变得元气满满, 一往无前。   当然,从师尊并未拒绝自己的举动,沈星河也看得出来,师尊一直对他分外纵容。   除他爹沈轻舟外, 这世上或许再找不到比师尊对他更好的人。   每当意识到这件事,沈星河就觉得心中又暖又胀, 恨不能守着师尊到地老天荒, 把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师尊。   沈星河就靠在云舒月颈边,因此他这番细小却又真挚炽热的心音, 仿若耳语般落在云舒月耳中。   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听沈星河说这些,但这一刻, 云舒月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热了起来。   ……   从师尊身上汲取到足够的温暖和动力后, 沈星河很快恢复人形, 不好意思地对师尊笑了笑。   虽然不好意思, 但因为之前曾短暂与师尊断开过连接,即便恢复人形,沈星河也还是下意识黏在师尊身边, 抓着云舒月的袖口不松手。   云舒月也任由他抓着, 甚至还温和地揉了揉沈星河的头发。   见师尊脸上没有一丝不悦和勉强, 对他粘人的举动似乎习以为常, 沈星河心底最后那点不安也被一扫而空, 眉眼弯弯对云舒月笑了笑。   师尊维持人形已经有一会儿了, 沈星河其实有点担忧师尊这样会不会太过勉强——他还没忘记师尊之前化形后发间的雪白叶片,那是化形不完全的表现。   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也不多言,转瞬便卷着沈星河飞上了天,向万剑宗疾驰而去。   眨眼间头顶已是漫天星斗,云端之上,沈星河紧张地攥紧云舒月袖口,担忧地小声问道,“师尊,您的灵力恢复了?”   云舒月闻言,终于忍不住敲了下他的脑壳,无奈道,“为师如今已是合体期。”   【合体期怎么了?】   【师尊之前明明还那么虚弱的样子。】   沈星河忍不住在心中嘀嘀咕咕。   但其实沈星河很清楚,修为越高,对万物的感知便越敏锐,尤其是对游离在这世间的灵气,对灵力的吸收也若呼吸般自然。   不说是师尊这个合体期,就算是他这个化神,在气海空虚的状态下,也不消片刻便能恢复不少灵力。   更何况他们身上还有那么多好东西。   想到好东西,沈星河顿了顿,忽然想起之前他们在灵力匮乏的丹阳秘境中渡劫时,师尊应该也耗费了大量库存。   一想到此,沈星河立刻又小声问云舒月,“师尊,您身上的灵石灵宝还够吗?”   问完后,沈星河顿时觉得自己说了废话,因为就算不够,师尊肯定也不好意思跟他张口啊!   虽然很清楚师尊应该很富有,但沈星河之前渡化神雷劫时,库存都消耗了不少,想来师尊的合体期雷劫消耗的天材地宝没准比自己多多少倍。   沈星河又开始在心里骂狗天道了。   边骂边拿出一块储物玉佩,献宝似的送给云舒月。   那玉佩云舒月认得,正是不久前夜枭送给沈星河那枚。   神识从那玉佩上轻扫而过,云舒月发现那里面恰好叠了七枚储物玉佩——除沈星河送回给夜枭的那枚,这里已是全部。   沈星河竟一块都没给自己留。   云舒月顿了顿,并未伸手接那玉佩。   沈星河对灵石灵宝以及天材地宝一直有着浓厚的兴趣,之前亲赴丹阳秘境,也是奔着丹阳藏宝库,真找到藏宝库时也确实一度乐不思蜀。   但其实云舒月很清楚,沈星河的物欲几乎为零,之所以一直对这些外物如此热衷,不过是为了“养他”——   在对他好这件事上,这孩子一直乐此不疲,也从不吝惜送给他任何东西。   但其实,云舒月并不缺这些。   他也不止一次想问沈星河,究竟知不知道,这世上没有哪个徒弟,会像沈星河这样掏心掏肺地孝敬师尊。   云舒月不说话也不看人时,其实看上去十分冷淡。   沈星河看着他冰雕玉琢似的侧脸,见师尊似乎在垂眸思索什么,并未收他递过去的玉佩,心中忽然有点不安。   脑海中不知怎么,又想起不久前“蝉不知雪”被收回师尊衣袖中的画面,还有师尊现在迟迟不收玉佩……   【君伏,我是不是有哪里惹师尊不高兴了?】   他小声在神魂中问君伏。   话音刚落,沈星河便发觉掌心一热,见师尊拿走了那枚玉佩。   沈星河便立刻把那点刚冒头的疑问和不安抛在脑后,又高兴起来。   见沈星河的眼睛又变得亮晶晶的,云舒月无奈地摩挲了下指尖的储物玉佩。   他很快自那玉佩中取出三枚储物玉佩,把剩下的推回给沈星河,温声说道,“这些足以。”   知道师尊一向说一不二,沈星河也没勉强,反正师尊已经收了三块,大不了以后发现师尊那不够的时候他再拿出来。   一想到此,沈星河便笑着把那还剩四百年飞羽集资源的玉佩收了回来。   破晓时分,云舒月师徒顺利抵达万剑宗。   但他们却并未像第一次来万剑宗时那般高调,只悄无声息潜入柳狂澜所居住的问剑峰。   这还是沈星河提议的。   因万剑宗如今形势复杂,沈星河和云舒月又在各大势力的悬赏榜上,一旦露面,还不知会怎样,沈星河并不想因自己和师尊给柳狂澜带去麻烦,尤其是在不知道柳狂澜如今是否安好的情况下。   问剑峰与八百年前似乎并没有区别。   太阳尚未彻底苏醒前,漫山遍野的花海也还在沉睡。   这本该是一个宁静的早晨,沈星河却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声响。   前往花海别院的脚步顿了顿,沈星河神识一扫,便看到花海之外,已是青年模样的摇光正与几个剑宗弟子对峙,气氛看起来有些紧张。   只听为首的剑宗弟子沉声道:“摇光长老,您这是何意?我等受宗主之命,前来拜访太上长老,您为何执意阻拦?!”   摇光却依旧面色不善,对那几个弟子道,“我说过,我师尊在闭关,不见任何人。”   说到这,摇光“噌”地拔出腰间长剑,直指那几个剑宗弟子,“即便是宗主门下弟子,也不得擅闯问剑峰!”   “你——!”   气氛一时间颇有些剑拔弩张,沈星河却完全不担心摇光,因为那几个剑宗弟子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元婴,远不是摇光的对手。   时隔近八百年没见,沈星河发现摇光看上去成熟了很多,甚至还蓄起了小胡须。   沈星河:……   好怪,再看一眼。   神识忍不住又扫向摇光的小胡须,沈星河正暗自在心中发笑,手中却忽然一紧。   沈星河回神一看,才发现师尊已走出去好几步,却因为被他扯着袖口,再不能前行。   猝不及防对上师尊淬银的美目,沈星河心中讪讪,连忙上前几步跟上师尊,向花海深处走去。   边走沈星河边传音给云舒月,【师尊,剑宗内部好像确实出了不小的问题。】   不然根本不可能有弟子擅闯问剑峰,还敢对已是长老的摇光叫嚣。   云舒月如今已是合体期修为,沈星河是化神,整个剑宗除柳狂澜外,再没有与他们修为相当的人,因此直到进入花海别院,依旧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别院之中依旧若八百年前般宁静雅致,但或许是天光微亮的缘故,也或许是院内未点烛火,看上去竟有几分冷清。   沈星河很快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认出那是柳狂澜的声音,沈星河心中顿时一惊,神识刚要扫过去探查柳狂澜的情况,却忽然被师尊的神识挡住。   沈星河侧首看向师尊,只见师尊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稍安勿躁。   沈星河便暂停下脚步,与师尊一同听着屋内的声音。   他很快听到一阵细微的吞咽声,似乎是柳狂澜在喝药,沈星河也确实嗅到一股浓郁的药香。   屋内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沈星河很快听到那人的声音,忆起那似乎是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医修花自栖。   只听花自栖略显不悦道,“外面又在吵什么?古老头如今是越发放肆了,你明明早已放出潜心闭关的消息,他却三天两头派人过来试探,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柳狂澜闻言似乎笑了,“大概是在盼着我早点死吧。”   话音刚落,柳狂澜便被花自栖狠狠拍了下,“死什么死?我花自栖要留的人,阎王来了也休想带走!”   柳狂澜又忍不住笑,“是是是,是我说错了,我们花大夫最厉害。”   说完,柳狂澜忽然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咳着咳着,指缝里便又有了一丝血腥气。   花自栖顿时沉默。   半晌后,才低声对柳狂澜道,“你放心,等那几味药找到,我一定能治好你。”   见他俊秀的眉眼间暗生沉郁,似乎隐隐做了什么决定,柳狂澜微微凝眉,掏出手帕擦干净唇边和掌心的血迹,这才认真对花自栖道,“不要去找药王谷。”   心思一下被柳狂澜戳中,花自栖惊讶地看向柳狂澜,就见柳狂澜笑着对他道,“不然你再出事,我可没把握一定能带你回来。”   花自栖:……   这家伙,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人又拌了几句嘴,花自栖说不过柳狂澜,被逗得恼羞成怒,很快便离开了。   花自栖离开后,柳狂澜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目光很快落在卧室外的屋檐下,柳狂澜神色冷漠道,“不知何方道友来此,可否现身一见?”   明明处于隐匿状态,却被柳狂澜目光精准锁定的沈星河:……   咳,他明明也是化神,为啥还会被柳前辈察觉到?   而且,看柳前辈的面色,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一想到这,沈星河立刻挪到师尊身后,企图用师尊挡住自己。   难得见他这么怂,云舒月眼中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很快在檐下现出身来。   顺便把沈星河带了出来。   沈星河悄咪咪从师尊身后探出头来,对正靠在床上,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的柳狂澜挥了挥手,微笑着道,“柳前辈,好久不见。”   话音未落,忽见柳狂澜一脸喜色地从床上直冲而下,张开双臂直奔他们而来,“阿月,小星河!你们果然还活着!”   沈星河:……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了,但果然,“阿月”什么的他听着还是感觉好怪啊啊啊!   还有,柳前辈是不是也太热情了?   这是要把他和师尊都抱住吗?   正想着带师尊躲开会不会不太好,沈星河腰间忽然一紧,在被柳狂澜抱住的前一刻,被师尊精准带离原地。   “蝉不知雪”“啪”地拍在柳狂澜身后,直把人拍进屋外的花丛里。   笑容瞬间凝固的柳狂澜:……   很好,熟悉的配方,熟悉的“蝉不知雪”,果然不是他在做梦。   这对儿可恶的师徒,是真的回来了! 第89章 发觉   柳狂澜好歹是化神大能, 即使猝不及防之下被“蝉不知雪”抽到,按理说也不会真的跌出去。   所以,乍一见他跌进花丛, 沈星河还惊了下。   神识下意识扫在柳狂澜身上,沈星河这才发现, 柳狂澜的修为现如今竟堪堪停留在化神初期,似乎随时可能跌下化神,体内经脉滞涩,灵力静止不动, 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似乎验证了他的想法,下一刻, 沈星河便听到柳狂澜又咳了起来, 唇角也有血迹溢出。   沈星河吓了一跳,连忙跳下廊檐跑到花丛里, 把柳狂澜扶了起来。   “柳前辈,您没事吧?”   虽然对柳狂澜的情况早有预测, 但乍一见到他如此, 沈星河还是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尤其柳狂澜还是被师尊抽到后吐血的。   柳狂澜其实没什么事。   确切地说, 他身体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体内淤血很多,又不能用灵力疏导,“蝉不知雪”刚才抽他那一下反倒帮他把淤血排出了一部分, 云舒月估计也是看出来了, 所以才会如此。   当然, 云舒月不想让柳狂澜抱他师徒二人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这事儿也不是第一次了。   当初他想摸沈星河的脑袋时, 也曾被“蝉不知雪”抽。   虽然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 按理说早该被柳狂澜抛在脑后, 但柳狂澜活了这么久,也就云舒月敢一而再再而三抽他,以至于柳狂澜想不记住都不行!   一想到这,柳狂澜就分外不爽。   柳狂澜:好友相逢,抱一抱怎么啦?!   心里正气着,柳狂澜就见沈星河一脸担忧地跑了过来,还毕恭毕敬把他扶了起来,脸上的担忧毫不作伪。   心中挑了下眉,柳狂澜这才细细打量了一番沈星河。   这一看,柳狂澜才发现,时隔八百年没见,沈星河竟已长成了如此风华绝代的绝色青年,那张年少时便昳丽分明的脸,如今竟越发灼灼逼人,美艳不可方物,看得柳狂澜都心头一跳。   柳狂澜:好家伙,云舒月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怎么越养越漂亮?   他家摇光怎么就越长越老气横秋?   心中虽震惊不已,柳狂澜却也没忘在沈星河面前装虚弱。   只见他一把捂住胸口,又断断续续咳嗽了几声,大半个身体也压在沈星河身上,脸上苍白如雪,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直把沈星河吓得险些没冒出汗来。   沈星河求助地看向师尊,却见师尊仍为不所动站在廊下,覆雪银眸漫不经心瞧着柳狂澜,落到沈星河身上时,才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放手。”沈星河听到师尊说。   虽然有点意外,但沈星河还是很听师尊话的,闻言立刻放开柳狂澜。   柳狂澜见状,不敢置信地看向云舒月。   后颈却忽然一紧,整个人都被“蝉不知雪”提溜住,眨眼便把他送回到屋内的床上。   柳狂澜:???   “云舒月!”   万万没想到时隔八百年的重逢竟然是酱紫的,柳狂澜一时间连虚弱都忘记装了,直把床沿拍得“梆梆”响。   但紧接着他便看到,那把他气成这样的罪魁祸首,竟然正面对面抱着沈星河的腰,一边打量沈星河,一边往沈星河身上扔净身诀,好像沈星河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与云舒月的旁若无人不同,沈星河的注意力其实还在柳狂澜身上。   见柳狂澜气得直拍床,沈星河连忙拉拉师尊的袖摆,不好意思地对柳狂澜笑了笑——其实他也觉得师尊有点点过分啦,看把柳前辈气成什么样了。   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这才分给柳狂澜一个眼神,漫声说道,“这不是很精神?”   说完,他又垂眸打量起沈星河。   沈星河看了看柳狂澜,发现柳前辈回到床上后,确实比之前精神了许多,不然也不会把床敲得那么响。   但他们明明是来探望柳狂澜的,现在他却一直被师尊揽着动不了,沈星河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疑惑地问云舒月,“师尊,我身上沾了什么吗?”   从刚才起,师尊便一直往他身上扔净身诀。   云舒月面不改色应了一声,淡声说道,“溅了些血迹。”   沈星河“啊”了一声,想到可能是之前去扶柳狂澜时沾到的,乖巧点了点头,任由云舒月往他身上扔净身诀。   看到这一幕的柳狂澜则又被气得咳出一口血来——他刚才明明很注意,血全用手帕遮住了,根本一滴都没溅出来好不?   云舒月这是想气死他吗?!   见他又咳血,廊檐下的师徒二人这才又向他看来。   被那一红一银两双美目一同望着,柳狂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心中却咯噔一声,又暗自打量了一下云舒月和沈星河现在的姿态,这才发现,这两人现在站得着实近了些。   他很快又看到云舒月虚虚揽在沈星河腰间的手,忽然想到,片刻前他扑向那二人时,云舒月似乎也是如此揽着沈星河的腰,把沈星河抱开的。   还有,之前沈星河去扶他的时候,腰间似乎缠了条雪白的缎带,是“蝉不知雪”。   柳狂澜:……   怎么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心中隐约冒出个念头,柳狂澜眉心一跳,只觉得自己可能养病这段时间把脑子养坏了,不然怎么会冒出如此离谱的想法?   但与云舒月相识那么久,他确实从未见过云舒月与谁如此亲近。   柳狂澜:……   柳狂澜决定再观察观察。   因为在思考事情,柳狂澜总算安静下来。   廊檐下,在被师尊扔了好多个净身诀后,沈星河略显疑惑地看了眼师尊。   其实真要清理的话,一个净身诀就够了。   但沈星河很快想到曾经在丹阳秘境中时,师尊似乎也做过类似的事,好像确实是有些洁癖的。   沈星河便老老实实任由师尊给自己清理。   直到云舒月终于停手,沈星河才随师尊进屋探望柳狂澜。   因心中存着事,此时柳狂澜也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见云舒月带着沈星河轻车熟路坐在茶桌后,柳狂澜也早在床上呆烦了,索性披了件毛茸茸的白色披风,也坐到桌边。   沈星河给两位长辈沏了茶后,安静坐在云舒月身后,顺便扯住云舒月袖摆。   云舒月也任由他扯着,仿佛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看得柳狂澜又眉心一跳。   柳狂澜从刚才起便一直在观察云舒月师徒,这不看则已,一细看他才发现,云舒月和沈星河现在怎么……不是云舒月用“蝉不知雪”缠着沈星河的腰,就是沈星河拽住云舒月的袖口不松手。   就算是道侣,都没有这么黏糊的吧?!   不过话说回来,修真界的道侣大多是为了双修提升修为,真有感情的还真没几个。   云舒月和沈星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八百年前云舒月便很护着沈星河,但那时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并没有现在这样……暧昧。   一想到此,柳狂澜便忍不住蹙眉看向云舒月,十分想知道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听到柳狂澜的心音,云舒月其实也略感意外,没想到柳狂澜竟如此敏锐。   云舒月虽甚少与外界接触,但最起码的常识他还是有的,所以他其实也很清楚,他与沈星河做为师徒来说,确实太过亲近了些。   但这一开始只是为了给沈星河安全感,所以他才一直放任沈星河粘着他。   之前云舒月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些,甚至想过疏远沈星河,回到正常师徒之间应有的距离。   但还未等他做什么,沈星河便敏感地察觉到了。   云舒月也舍不得让他不安,拉开距离的计划便就那么搁浅了。   而从私心来说,云舒月其实也……很享受沈星河的亲近。   虽然早已意识到这点,但承认这件事,对云舒月来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云舒月现在其实多少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在看到腕间颜色越发分明的红线后。   但他很清楚,沈星河现在对他只有对师尊的敬仰和孺慕,虽然只要他想,应该很容易便能让沈星河的感情发生改变,但云舒月却并不想在此时给沈星河增添烦恼——   护他飞升这件事,对沈星河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负担,说是孤注一掷也不为过。   自重生到现在,沈星河一直像一根绷得极紧的弦,压力已经很大很大了。   若云舒月再给他增添感情上的负担,沈星河会不会就此崩断,谁都未可知。   正因为太清楚这点,当初云舒月一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才会立刻想到与沈星河拉开距离,甚至想让因果线回到原本的白色。   他也从未想过对沈星河挑明自己的感情。   就算有,也不是现在。   见柳狂澜明显有话要说,或许会直接问出来,云舒月思忖一息后,很快对沈星河道,“星儿,你先去找摇光。”   沈星河闻言,顿时一怔,意识到师尊应该是有话要同柳前辈说,还不方便他听到。   一想到此,沈星河心中忽然有点不舒服,下意识从袖中掏出小青鸾分身,想递给师尊。   手都伸出去了,沈星河才想到,师尊早已经知道小青鸾是他的分身,他再这么做,师尊会不会不高兴?   看师尊的意思,明显是想单独和柳前辈相处。   一想到这,沈星河莫名有点酸溜溜的。   他还想起,他之前跟师尊坦诚小青鸾是他分身时,一边哭一边对师尊说,自己只要一看到柳前辈和师尊在一起就慌得不行。   一想到自己那时说的那些话,沈星河顿时臊得不行,脸上腾地红了,想把小青鸾收回袖中。   手腕却忽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按住,小青鸾也被那只手轻车熟路地接了过去。   掌心变得空荡荡的,沈星河的心却热得不行,一阵狂跳。   眼见着小青鸾被师尊拢入雪白的衣袖中,沈星河抬眼看向师尊,就见师尊眉目温和地望着他,轻声对他道,“去吧。”   他们这番动作明明都是在桌案下进行的,只发生在转瞬间,以柳狂澜现今不能动用灵力的情况,应该并未注意到,沈星河却还是有点心虚。   强自镇定对柳狂澜打了个招呼后,沈星河便匆忙出去找摇光了。   待沈星河走远,柳狂澜终于按捺不住,“磕哒”一声放下茶杯,一把按住桌面,目光灼灼看向云舒月,“阿月,你和小星河到底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柳狂澜指指点点:谁家正经师徒这样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云舒月面不改色:你嫉妒?   袖中的小星河:???哪里不正经了? 第90章 玩笑   “阿月, 你和小星河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云舒月袖中的小青鸾立时一怔,不知道柳狂澜为何如此激动。   与压根没往某方面想的沈星河不同, 云舒月很清楚柳狂澜在问什么。   虽然清楚,云舒月却并不打算回答, 毕竟小青鸾还在这里。   但什么也不说沈星河大概也会觉得奇怪,云舒月索性按照沈星河所想回答,“我与星儿不久前刚出丹阳秘境。”   柳狂澜闻言,果然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自七百多年前丹阳仙府覆灭, 云舒月师徒便彻底失去踪迹。   柳狂澜曾听摇光说过丹阳秘境中的事,因此他很清楚, 当年若不是沈星河及时发现丹阳仙府的阴谋, 并送了摇光一批保命玉佩,助摇光带领剑宗弟子脱离丹阳秘境, 剑宗当年恐怕也会与其他几大宗门世家一样,折进去大部分精锐。   因为此, 这些年来摇光和柳狂澜都很感激沈星河。   但让他们深感焦灼的是, 在那之后, 沈星河便再未现身。   当年丹阳秘境死伤无数, 被永远困死在那秘境中的修士不知凡几,所以,早些年一直有传言说, 沈星河早已折在了丹阳秘境中。   因沈星河对摇光和剑宗有大恩, 柳狂澜自然不会放他不管, 因此当年柳狂澜亲赴金乌大漠灭丹阳仙府后, 扭头便去了望月峰, 想找云舒月询问沈星河的下落。   那时柳狂澜还抱着希冀, 想着沈星河会不会已经独自回到了望月峰。   令柳狂澜失望的是,望月峰上不但没有沈星河,连云舒月也不见踪迹。   更奇怪的是,在那之后的数百年中,柳狂澜曾不止一次去望月峰寻人,却始终一无所获。   柳狂澜心中其实一直隐隐怀疑一件事。   当年去望月峰未寻到沈星河和云舒月后,柳狂澜曾详细询问过摇光关于丹阳秘境和沈星河的事。   那时柳狂澜便注意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师醉心。   据摇光说,师醉心是沈星河亲口承认的道侣。   在丹阳秘境中时,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师醉心也一直陪在沈星河身边,寸步不离。   师醉心甚至也有一条与“思无邪”极为相似的缎带法宝,不过是黑色的。   “思无邪”是“蝉不知雪”分身这件事,柳狂澜一早就知道。   他也十分清楚,“思无邪”是神器,世间除云舒月手中的“蝉不知雪”,再不可能有与“思无邪”相似的存在。   当然,若只是外形相似的缎带、舞绫类法宝,也不是完全没有,但从摇光的描述来看,柳狂澜几乎可以肯定,师醉心手中那条黑缎带法宝确实与“蝉不知雪”相似到了极点。   再加上云舒月失踪的时间太过巧合,柳狂澜那时便曾怀疑,那师醉心是否就是云舒月。   虽然怀疑,但从摇光的描述来看,沈星河和师醉心行止暧昧的事曾被许多人看到过,那两人也不只在摇光一人面前承认过他们的道侣关系,这又与柳狂澜所知晓的云舒月截然不同。   与云舒月相识多年,虽然云舒月从未说过,但从他不入红尘俗世,冷冽如冰,且对什么都淡漠至极的姿态来看,柳狂澜一直怀疑云舒月修的是无情道。   虽然当年无论在剑宗还是太一宗,云舒月对沈星河都十分纵容,甚至完全不避讳沈星河的触碰,柳狂澜依旧不认为这两人有任何超出师徒之间的关系。   但片刻前,他却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云舒月。   云舒月甚至直言,他与沈星河不久前才出丹阳秘境。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云舒月当年竟真瞒过众人,与沈星河一同入了丹阳秘境!   他甚至还为此刻意压制了自己的修为——众所周知,入丹阳秘境者修为最高不过出窍期。   这在柳狂澜看来简直匪夷所思,也是柳狂澜一直没能确定师醉心就是云舒月的原因——毕竟就算再疼爱徒弟,这世上也没有哪个师尊会为徒弟做到这种程度,更何况是云舒月那样一个冷心冷情的家伙?   云舒月虽然只说了这一句话,其中所蕴含的信息量和冲击力却不可谓不大,以至于柳狂澜都语塞半晌。   与柳狂澜一样,云舒月袖中的小青鸾也立刻意识到了这句话暴露了师尊也曾入丹阳秘境的事,小爪子顿时紧张地蜷缩起来。   云舒月安抚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小青鸾条件反射把毛茸茸的小脸送上去。   半晌后,柳狂澜终于回过神来,脸上的神色在经过愣怔、震惊、不敢置信以及匪夷所思后,终于定格在难言的复杂上,迟疑地问云舒月,“所以,那师醉心果然是你?!”   衣袖中,小青鸾的爪子顿时抓紧了。   花海别院外,沈星河也忽然顿住了脚步。   之前沈星河便担心柳狂澜会发现这件事,现在见他果然注意到了,沈星河一时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之前沈星河之所以敢一而再再而三在别人面前承认师醉心是他道侣,不过是因为骑虎难下,且没有人知道师醉心是他师尊。   沈星河也早就做好了这辈子都不让任何人发现这件事的准备。   之前甚至都没告诉夜枭叔叔。   但现在,这件事却如此突然被柳狂澜点明,沈星河一时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让时间回到片刻前,他一定说什么都要阻止师尊说出来!   察觉到小青鸾的紧张和僵硬,云舒月安抚地顺了顺小家伙的羽冠,面不改色对柳狂澜道,“是我。”   说完,他也不在意柳狂澜越发复杂的神情,继续道,“我与星儿在那秘境中只待了不到半年。”   “什么?”柳狂澜一时竟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云舒月解释,“秘境一日,外界十年。”   结合云舒月之前说的话,柳狂澜立刻便明白了这对儿师徒为何“失踪”这么多年。   饶是柳狂澜见多识广,一时间也还是被这个答案惊住了。   虽然吃惊,但类似的事修真界曾经也不是没发生过,毕竟秘境内外时间流速不同这种事,柳狂澜曾经也不是没经历过,只不过流速差这么大的秘境太过罕见。   而且之前摇光在丹阳秘境中时,那里的时间流速明明与外界一致,以至于这些年来,包括柳狂澜在内的所有人竟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柳狂澜的疑问显然很多,比如云舒月为何宁可伪装成师醉心,也要陪沈星河入丹阳秘境?师醉心为何又成了众人眼中的沈星河的道侣?   就算是为了帮沈星河挡桃花,这也着实太过了些。   想到片刻前云舒月抱着沈星河的腰,一直往沈星河身上扔净身诀的举动,还有他们亲密的姿态,再加上师醉心这个身份……   柳狂澜几乎可以肯定,他这位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好友,定是对沈星河起了心思。   一想到此,柳狂澜顿时皱起眉头。   刚想开口询问云舒月,便见云舒月又道,“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柳狂澜:……   未出口的话再次被云舒月堵了回去,柳狂澜微微眯眼看着云舒月,十分想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却见云舒月面不改色喝着茶,脸上眼中情绪不露分毫。   柳狂澜便暂时把疑惑压在心底,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同云舒月说起这些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与此同时,沈星河也在花海别院外寻到了摇光。   此时摇光已把那几个擅闯问剑峰的弟子驱离此地。   沈星河这才注意到,摇光身侧竟有一只两人长一人高的巨大灵兽。   哦,说是灵兽也不准确。   看到那巨大毛茸茸似狮似虎的大脑袋,还有身上五彩的条纹,沈星河终于认出,这竟是当年那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神兽驺吾。   沈星河:……   好家伙,这么大个头,会不会把摇光吃穷了?   目光在驺吾身上转一圈后,沈星河很快打量起摇光。   其实从外表来看,摇光除了唇上多了两撇小胡子外,脸还是和之前一样嫩。   但他的气质却比从前沉郁了很多。   或许是因为刚与那几个弟子发生过冲突,摇光此时眉头紧锁,嘴唇也紧抿着,眸光黯淡。   一看就很不开心,而且似乎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虽然对沈星河来说,距离上次见摇光才过了不到半年,但对摇光来说,他们已近八百年没见。   沈星河也不知道摇光此时对他是个什么态度,毕竟真说起来,他与摇光一共也没相处过多久。   一想到这,沈星河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姿态现身在摇光面前,索性丢了颗小石子到驺吾脑袋上试探一下。   身为神兽,驺吾的五感远在人类之上,它现在又是出窍期,按理说本不可能被一颗小石子砸到。   但它偏偏被砸到了,还是在被砸到后才察觉到的,驺吾心中顿时大惊,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猛地咆哮一声,警惕地看向四周。   这些年来摇光与驺吾一直配合无间,对驺吾的每一个动作都了若指掌,因此乍一见驺吾如此,摇光还以为是有敌袭。   摇光如今已是出窍期,剑宗内除他师尊外,修为最高也不过出窍期,绝不可能瞒过摇光和驺吾。   但摇光和驺吾此时却都没发觉来人的气息和踪迹,摇光心中顿时一沉,立刻在脑海中过了遍崇光界目前可能来袭击问剑峰的人,含光剑也“铮”一声出鞘,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沈星河:……   没想到摇光竟如临大敌,一息便杀气四溢,沈星河连忙现出身来,站在不远处,对摇光摆了摆手,“摇光师兄,别紧张,是我。”   摇光闻言,立时一怔,在看清那正静立于花海中,微笑望着他的耀眼青年后,浑身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当啷!”   “沈师弟!”   含光剑落地的那一刻,沈星河整个人也被摇光狠狠抱住了。   沈星河顿时浑身不自在,说实话除了他爹和他师尊,他两辈子都没与人这么亲近过,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心底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左手腕白玉珠中的“思无邪”忽然窜了出来,径直钻进沈星河和摇光中间,硬生生把摇光从沈星河身上撕开了。   忽然被推开的摇光:???   摇光此时是真的激动得不行,以至于他眼中都已溢满了泪光。   “沈师弟?”   他一时间还有点疑惑,不知道久别重逢的沈星河为什么把他推开了。   但他很快便注意到了沈星河略显尴尬的神色,以及那正把沈星河牢牢护在身后,莫名呈现出防御姿态的“思无邪”。   一看到“思无邪”,摇光哪里还不明白刚才是“思无邪”把他扯开的?   摇光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立刻又跑到沈星河身边,抓着沈星河的手臂上下打量。   越看,摇光眼中的泪水就越多,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太好了,太好了,沈师弟你还活着……”   这还是沈星河第一次见摇光落泪。   从摇光无比激动和庆幸的神色中,沈星河也不难看出,这些年来摇光从未忘记过他。   此刻见摇光一哭,沈星河心中也酸酸的,险些也被摇光惹哭了。   “思无邪”本来都已经凑到摇光手边,想把他握着沈星河手臂的手驱离。   但在发觉沈星河也要哭不哭后,“思无邪”顿了顿,很快飞到沈星河耳边,温柔地蹭了蹭沈星河的脸颊。   一看到“思无邪”,沈星河就想到“蝉不知雪”,继而想到师尊,注意力瞬间跑偏到师尊和柳狂澜那边。   见那边仍是柳前辈在说这些年的经历,沈星河连忙收回思绪,掏出手帕递给摇光,而后安抚地拍了拍摇光的肩膀,“摇光师兄,你别哭呀。”   摇光闻言,顿时一僵,连忙扯着手帕转过身去,狠狠在脸上蹭了蹭,边蹭边尽量冷静地道,“我才没哭。”   沈星河也没拆穿他,静待摇光恢复平静。   神兽驺吾三两步走过来,长长的尾巴上卷着“含光剑”,不满地对摇光叫了一声。   对剑修来说,剑就是命。   一看到“含光剑”,摇光立时宝贝地把它抱进怀里,小声对“含光剑”道了几句歉,而后收剑入鞘。   在这之后,摇光才终于转过身来,再次看向沈星河。   沈星河看到摇光对他笑了笑,“沈师弟,欢迎回来!”   见摇光看他的目光一如从前,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隔着八百年光阴,沈星河也露出笑容,很快与摇光坐在花海里,互通有无起来。   也是直到这时,沈星河才明白,师尊之前为什么直接把丹阳秘境内外时间流速相差巨大的事,告知给柳狂澜。   因为如果不说明白,实在很难解释他这近八百年的时间都去了哪里。   但其实沈星河很清楚,对于外界这些找了他许多年的亲朋好友来说,他的时光只过了半年这件事,显然会让大家觉得难以置信,以及满满的心酸。   起码摇光在听说这七百多年光阴对沈星河来说不过半年后,险些又哭了出来,脸上又是难过又是庆幸,让沈星河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后来还是摇光发现了他的手足无措,倏地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摇光忽然倒进身后的花丛,横臂挡在眼前,对沈星河摆了摆手。   一边摆手,一边笑着用浓重的鼻音道,“沈师弟,你先别看我,我现在还有点控制不住。”   话音落下的时候,沈星河看到摇光颊边又有泪痕滑过。   他很快听到摇光断断续续的声音,“这些年,我和师尊……找了好多地方。我和师尊曾想过,你是不是还困在丹阳秘境里。”   “但当年,丹阳仙府实在被灭得太彻底……开启丹阳秘境却必须有身负麒麟血的丹阳长老才行。”   “我那时候特别……特别特别后悔,没留下几个丹阳长老……若是有活口,能再开启丹阳秘境,你或许就能出来了……”   说到这,摇光忽然咬了咬牙,又落下一串泪来,“我也特别后悔,当初在秘境中和你分开……若是没分开,或许你当年就能和我们一起出来了……”   虽然沈星河说过,他在丹阳秘境中只待了半年就出来了,但这么多年来,摇光一直在搜寻是否有人活着走出丹阳秘境,至今却仍一无所获。   所以摇光很清楚,在他们离开丹阳秘境后,秘境中一定发生了很不好的事。   不然也不会除沈星河外,至今没有一个活口。   还有,当年他们出来时,秘境中的时间流速明明还与外界相同,后来却忽然变得那么快,可见秘境中一定出了十分严重的问题,这才令整个秘境的时间流速都发生剧烈改变。   想到这些,摇光猛地坐起身来,连忙查看起沈星河的修为。   在发现自己现在竟完全看不透沈星河的修为后,摇光连忙问沈星河,“沈师弟,你的修为……?”   沈星河也没隐瞒他,把自己在秘境中遭遇化神雷劫的事,告知给了摇光。   摇光闻言,顿时瞪圆了眼睛,急急抓住沈星河的手臂,上下打量起来,“化神雷劫?沈师弟你现在还好吗?”   见摇光恢复得差不多了,“思无邪”“啪”地打在摇光手背上,摇光顿时疼得“嘶”了一声,看到“思无邪”就想到“蝉不知雪”,连忙把手收了回去,而后眼巴巴看着沈星河。   摇光虽然还是那张娃娃脸,但他蓄着小胡须的模样实在有点滑稽,尤其是他此时眼睛红彤彤水润润的,看起来更是滑稽翻倍。   虽然明知道这样不太好,但沈星河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摇光顿时被他笑懵了。   沈星河连忙对他摆了摆手,边笑边道,“我很好,这些年让你们担心了。”   说完,沈星河又看了眼摇光的小胡子,到底还是没忍住,低声问摇光,“摇光师兄,你这胡子是怎么回事?”   摇光闻言,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这不是……我晋升出窍期后,成了宗内长老,有胡子能显得有威严些。”   沈星河歪头看了看他的小胡子,忽然想起之前那几个与摇光对峙的剑宗弟子。   眼中闪过一抹深思,沈星河立刻掏出一面小镜子,让摇光照了照,“可是你这样,还是很可爱啊。”   说完,见摇光神情无奈,沈星河很快又道,“至于那些敢挑衅你的人,含光剑又不是吃素的,直接打回去不就好了?”   这话沈星河说得理直气壮,摇光却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   说完,摇光也忍不住看了眼镜子,看着看着也觉得那两撇小胡子和自己整张脸都不太搭,简直像黏上去的假胡子。   其实早在几百年前他留胡子起,他师尊柳狂澜就嫌弃得不行,每次见到都直接动手把他的小胡子削了。   只是近年来他师尊沉疴愈重,如今已完全不能动用灵力,甚至剧烈运动都不可以,摇光的小胡子这才保留到现在。   想到师尊,摇光不由得深深叹出一口气来,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而后迟疑地问沈星河,“这胡子真的很难看吗?”   沈星河连忙点头。   其实也不是难看,就是摇光的脸实在太嫩了,顶着那两撇小胡子,怎么看都有种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   与摇光想树立威严的初衷根本背道而驰。   既然师尊和沈师弟都不喜欢……   摇光又看了看镜子,那他以后还是不留胡子好了。   并指成剑削去那两撇小胡子,摇光看着自己再次变成剥壳鸡蛋模样的脸蛋,这才又问沈星河,“现在好点了吗?”   沈星河对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摇光顿时被他逗笑了,紧接着又想起师醉心,还有这些年同样不见踪影的望舒仙尊,连忙问沈星河,“沈师弟,师醉心也同你一起出秘境了吗?”   “还有你回望月峰了吗?有寻到云前辈的踪迹吗?”   沈星河:……   好家伙,这个问题他该怎么回答?   就在片刻前,他师尊可是亲自在柳狂澜面前脱下了师醉心的马甲。   但因为柳狂澜并不知道师尊袖中的小青鸾是他,所以沈星河还可以勉强装作自己不知道柳前辈知道了。   但摇光可是见过师醉心的啊!还听沈星河亲口说过师醉心是他道侣!   这要让摇光知道师醉心就是他师尊,还了得?!   一想到摇光知道后震惊的模样,沈星河就尴尬得脚趾抠地。   好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云舒月的传音,“星儿,你同摇光进来吧。”   这话摇光也听到了,闻言顿时精神一振,惊喜地看向沈星河,“云前辈也来了吗?”   沈星河含糊地应了一声,而后忐忑地随摇光进了花海别院。   柳狂澜卧室中,听到沈星河二人脚步声的云舒月,淡声传音给柳狂澜,【星儿还什么都不知道。】   【慎言。】   柳狂澜闻言,心中顿时一惊,几乎立刻便明白了云舒月的意思。   他也直到这时才终于确定,云舒月之前确实是在推三阻四,也确实是在阻止他问关于他和沈星河之间那古怪氛围的事。   柳狂澜现在虽然轻易不能动用灵力,但摇光现在来他这时总会刻意加重脚步声,因此柳狂澜也立刻察觉到有人进来。   他顿时没好气地瞪了云舒月一眼,知道云舒月是故意在这时候传音给他的,毕竟以他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法传音回去。   这种有话不能说的感觉,简直比喝苦药还让人憋得慌!   再一看云舒月气定神闲的模样,柳狂澜顿时更气了,还没见到人,便高声说道,“小星河,快过来让我看看!”   刚进门就被点名的沈星河:?   虽然不知道柳前辈为啥忽然叫自己,沈星河还是从善如流来到柳狂澜身边。   柳狂澜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沈星河坐下。   沈星河看了眼师尊,发现师尊正垂眸品着茶,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这才眨了眨眼睛,很快在柳狂澜身边坐定。   与此同时,摇光也上前对柳狂澜和云舒月行了礼,“见过师尊,见过云前辈。”   柳狂澜这才发现摇光脸上那两撇顽固的小胡子终于不见了,顿时一乐,笑着对摇光道,“哟,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你竟然舍得刮你那宝贝胡子了?”   沈星河闻言,抿唇一笑。   摇光则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不是您说我那胡子不好看么?”   柳狂澜纳罕,“那我之前说了几百年,也没见你主动刮过胡子啊?”   摇光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沈师弟也说不好看。”   柳狂澜险些被他气笑了,“我的话竟还不如小星河,这徒弟不能要了!”   忽然陷入奇怪修罗场的沈星河:???   摇光却显然早已习惯了柳狂澜的风格,闻言半点都不紧张,摸了摸坐在他脚边的驺吾的脑袋,把它往柳狂澜的方向推了推。   驺吾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脸上肉眼可见地不情愿,却还是走到柳狂澜身后,趴成一张神兽垫子。   柳狂澜顿时被那两人长的毛茸茸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往后一躺倒在驺吾背上,欢快地撸了撸驺吾毛茸茸的身子,直把驺吾撸得生无可恋。   在这之后,神清气爽的柳狂澜忽然问沈星河,“小星河,你那名为师醉心的道侣,如今可还安好?”   摇光闻言,也立刻看向沈星河,显然也想起了这个问题。   猝不及防的沈星河:!   【师尊,柳前辈不是已经知道您就是师醉心了吗?】   沈星河连忙传音给云舒月。   云舒月给掌心的小青鸾顺了顺毛,温声说道,【不用理他。】   沈星河:???   这是他说不理就能不理的吗?   不过话说回来,他似乎不应该知道柳前辈知道了。   看柳前辈的样子,似乎也并不打算在摇光面前挑明这件事?   不然他根本不会问这个问题。   一时间揣摩不清柳狂澜的心思,沈星河只能硬着头皮道,“他很好,如今也很安全。”   摇光给沈星河倒了杯茶,为避免再被柳狂澜点名,沈星河很快抱着茶杯喝了起来。   然而事实证明,即便他抱着茶杯,柳狂澜也还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话题。   只听他很快又懒洋洋问道,“小星河如今成年了吧?你和那师醉心,打算什么时候正式结为道侣呀?”   “噗咳咳咳咳……”   沈星河是真的被惊到了,不然根本不可能这么失态。   他连忙施了几个净身诀,清理干净被他掩在袖中的水迹,整个脸都红了起来,甚至还有向全身扩散的趋势。   沈星河是真没想到,柳前辈会问出这么离谱的问题。   但与此相比,他更担心师尊会因此不悦。   这让沈星河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师醉心就是他师尊。   偏偏摇光这时候也出声说道,“当初在秘境中时,就见沈师弟与师前辈感情甚笃,沈师弟若真要与师前辈合籍,会举办合籍大典吗?”   沈星河:……   这问题怎么更离谱了?!   还有,“感情甚笃”是什么鬼啊啊啊!他和师尊明明是纯纯的师徒情,摇光到底从哪看出“感情甚笃”的?!   眼见着沈星河要炸毛,云舒月忽然淡声说道,“星儿还小,此事容后再议。”   柳狂澜和摇光闻言,一时间都没再说话。   沈星河感激地看了师尊一眼,就见师尊看了看身侧的位置。   沈星河连忙逃也似的坐回师尊身边,眼观鼻鼻观心。   见沈星河老实得仿佛鹌鹑,对云舒月的话竟完全没有反对的意思,摇光一时间倒有些看不明白了,暗自传音给柳狂澜,【师尊,我怎么感觉云前辈似乎对师醉心不太看好,沈师弟会不会被棒打鸳鸯?】   柳狂澜顿时乐得咳了出来,边咳边捂住嘴,很快又咳出一小口血来。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摇光和沈星河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次柳狂澜咳了有一会儿才停下,脸都微微红了,整个人也越发倦懒,惊得沈星河都顾不上尴尬和害羞,连忙和摇光一起把他扶回到床上。   之前柳狂澜跟云舒月说这几百年发生的事时,小青鸾姿态的沈星河也听了不少,因此沈星河很清楚,柳狂澜这病其实是之前渡合体期雷劫时,失败留下的后遗症。   至于柳狂澜为什么会渡劫失败,他当时也没详细说。   不过这也验证了沈星河之前的猜测。   一想到此,沈星河立刻看向云舒月,不知该怎么把带来的药材给柳狂澜——柳狂澜渡劫失败沉疴缠身的事,对剑宗来说显然是机密,不然这件事也不会到现在还没传出去。   沈星河是从凌云台得到的消息,但他却并不想暴露自己与凌云台的关系,因此并不能直接拿出那些药来。   见他略显踟蹰,云舒月很快来到床边,径直问柳狂澜,“还缺什么?”   柳狂澜闻言一怔,显然没明白云舒月的意思。   云舒月索性说得明白些,“我与星儿在丹阳秘境中得了不少好东西,你那还缺什么药材?”   沈星河连忙点头。   柳狂澜见状,心中顿时一热,不由得又笑开了。   他也没跟云舒月二人客气,很快报出一连串名字,“天品洗骨草、天品腐骨灵花、天品雷击木、天品……”   十来个天品灵宝的名字报下来后,哪怕摇光不是第一次听,也忍不住麻了,同时眼睛也隐隐热了起来。   这些药材他们其实已经找了两百多年,但至今仍未凑齐。   柳狂澜的身体却每况愈下,摇光心里其实一直十分着急。   但他却并不敢在柳狂澜面前表现出来,因为柳狂澜其实才是心里最难受的那个人。   一想到此,摇光立时低下头,怕被师尊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   见他如此,柳狂澜笑着弹了下摇光的脑门,倒是比摇光看得开很多,“哭什么?找不到就找不到,好歹我也活了三千多年,就算治不好,我也够本了。”   说完,柳狂澜这才看向云舒月和沈星河,对他们道,“那些都是我说着玩的,你们不要当真。”   话音未落,柳狂澜便见沈星河已在桌上堆了好几个盒子。   沈星河闻言,正迟疑地向他看来,手中刚刚掏出的盒子不知该放下还是该塞回空间。   柳狂澜:?   目光在那已经摞成摞的盒子上扫过,虽然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这一刻,柳狂澜还是尽量冷静地问沈星河,“小星河,那些都是什么?”   沈星河眨眨眼睛,指着盒子挨个道,“天品洗骨草、天品腐骨灵花、天品雷击木……”   一连串天品天材地宝数下来,竟与柳狂澜刚才说得分毫不差。   摇光顿时倒抽了一口气,柳狂澜也惊得怔住了。   见他二人如此,沈星河纳闷地抠了抠脸颊,“所以,柳前辈,你之前说的开玩笑,到底是不是真的?”   柳狂澜:……   作者有话说:   柳狂澜:嘶……这么看来,我们剑宗果然很穷T^T! 第91章 入药   柳狂澜是真没想过, 沈星河和云舒月能拿出这些药材来。   这些年来,崇光界的灵气其实一直在减少,虽然绝大多数人对此并无所觉, 但对柳狂澜这样顶尖梯队且活了许久的修者来说,这却并不是什么秘密。   灵气愈少, 天生天养的天材地宝便愈少,天品者更是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   因为此,当初得知治愈渡劫失败后遗症都需要哪些天材地宝后, 柳狂澜才把摇光推上剑宗长老的位置,对魔道的态度也越发坚决和激进——在他死前, 总要为剑宗做些什么。   若是能把魔道逼急了, 逼那几个魔头出山,哪怕拼了这条命, 拼得魂飞魄散,柳狂澜也想把他们拉下马。   为此, 自两百多年前渡劫失败起, 柳狂澜便已经开始暗中安排和筹谋。   虽然摇光和花自栖一直说, 他们会努力寻找治愈他的天材地宝, 柳狂澜对此却并不抱任何希望——就算是八百年前鼎盛时期的剑宗,也不曾拥有如此多的稀世罕有的天品灵宝,更何况是现在?   而且, 这些年来剑宗内部也日渐分裂, 剑宗绝大多数资源更是掌握在新宗主古莫手中。   偏偏古莫与柳狂澜关系并不好, 柳狂澜因对其早有防备, 怀疑古莫勾结魔道, 至今仍未让古莫知晓自己并非是在闭关, 而是早已渡劫失败。   如此,柳狂澜能调用的剑宗资源便越发少了。   之前摇光赶走的剑宗弟子,也是古莫派来试探柳狂澜虚实的。   “柳前辈?”   见柳狂澜和摇光都怔住,半晌没有作声,沈星河疑惑地轻唤了一声。   柳狂澜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已不见一丝玩笑的神色,满目复杂地望着堆在桌上的十数个盒子。   半晌,才对沈星河道,“小星河,你怎么会有这些?”   柳狂澜渡劫失败的事,除花自栖和摇光外,几乎再没有人知晓。   之前他们暗自去找这些天材地宝时,也从未透露过柳狂澜的情况,不然这消息也不可能瞒到今天。   柳狂澜知道,沈星河很有钱,不然当初也不可能在凌云台一掷数百万上品灵石买一颗宠物蛋。   所以看到这些珍贵至极的天材地宝时,柳狂澜才忍不住想,这些是不是沈星河在哪得知了他的情况,花大价钱买来的。   当初夜枭叔叔把这些天品灵宝交给沈星河时,沈星河便已料到肯定会被问,也早已想好该如何应对。   他不慌不忙对柳狂澜道,“有些是在丹阳秘境中得来的,有些是我爹留给我的,还有一些是从前机缘巧合得到的。”   说到这,见柳狂澜没有丝毫喜色,沈星河迟疑地问柳狂澜,“柳前辈,您为何……?”   不但柳狂澜不见喜色,摇光也在短暂的惊喜后,满目纠结,欲言又止。   清楚沈星河未尽的话是什么,柳狂澜苦笑地看着他,指了指桌上那些盒子,“小星河,这些东西太过珍贵,别说是我,就算是整个剑宗,恐怕都拿不出等值的东西来与你交换。”   沈星河:……   沈星河其实并未想过跟柳狂澜要报酬,不但他没想过,夜枭叔叔把这些天材地宝交给他的时候,也没提过跟剑宗或者柳狂澜要报酬的事。   对沈星河来说,虽然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柳狂澜是师尊的好友,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在沈星河心中,柳狂澜实在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好人,远比这些药材还要珍贵和罕见许多。   沈星河既然有这个能力,又恰好有这些东西,自然想帮一帮对方。   但看柳狂澜的意思,明显无功不受禄。   沈星河就有点麻爪,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他根本从未想过,送上门的东西还有人不要。   沈星河发愁地传音给师尊,【师尊,怎么办呀?】   云舒月摸了摸小青鸾的脑袋。   这个问题对云舒月来说,根本不算问题。   只见他淡淡看了柳狂澜一眼,没什么情绪地道,“先治病。”   柳狂澜顿时一噎,紧接着却笑了,“你们就不怕我治好之后赖账?”   见他又开起了玩笑,沈星河立时也放松下来,知道这些药送出去了。   摇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一时间竟没忍住哭了出来。   摇光是真没想到会峰回路转到这种程度。   自从师尊渡劫失败,这两百多年间,摇光从未停止过为柳狂澜寻药,他也一直在努力赚钱,想攒钱为师尊买药材。   但剑宗实在太穷了,宗内任务根本攒不了多少灵石,哪怕他成了长老,俸禄也并不多,所以这两百多年间,摇光时常外出寻药,也想尽一切办法赚钱,却依旧收效甚微。   摇光也能感觉到,师尊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抱着治愈的打算。   花自栖是医修圣手,摇光曾听他说过,若师尊再动用灵力,恐怕活不过百年。   柳狂澜在摇光心中一直是不败的存在,摇光根本从未想过,师尊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迎来死亡。   这让摇光又惊又恐,却又无能为力,压力一天比一天大,每次来看师尊都想哭,却不得不强忍着,因为他知道,师尊才是最难过的。   因为以上种种,乍一见沈星河带来这么多对症的药材,眼见着师尊有治愈的希望,摇光才如此激动。   他甚至想给沈星河和云舒月磕头,被沈星河眼疾手快拦下了。   见摇光情绪失控,哭得厉害,柳狂澜心中其实也十分不好受,因为他知道,这些年来摇光身上背负了太多压力,也十分害怕他陨落。   一想到此,柳狂澜也不忍苛责摇光,只笑着打趣了他两句,而后让摇光去把花自栖找来。   摇光这才想起这事,连忙捂住脸,不好意思地对沈星河云舒月摆了摆手,而后飞速去找花自栖了。   等花自栖来时,摇光已收敛好了激动的情绪,除了眼睛还略有红肿外,再看不出之前的失控。   这是花自栖今天第二次来问剑峰。   说实话,片刻前听摇光说找到那十数种天品灵宝时,花自栖还一度不信,以为摇光是急魔怔了。   但现在,在打开桌上那十几个盒子,看到里面分毫不差的天品灵宝时,饶是淡定如花自栖,此时也没忍住倒抽了一口气,很是为沈星河的财大气粗震惊了一会儿。   “你这运气,也是绝了。”   他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打趣柳狂澜。   柳狂澜闻言,遥遥对沈星河抱了抱拳,笑眯眯道,“多亏有小星河。”   身为柳狂澜的好友,花自栖也免不了对沈星河感谢了一番。   沈星河不好意思地躲到师尊身后,都有点被他们谢怕了。   清点完那批天品灵宝后,花自栖总算松了一口气,难得带着一丝笑意对柳狂澜道,“只要再找到‘天灵脂’,我便有把握彻底治愈你。”   这是沈星河第三次听闻“天灵脂”这个名字。   第一次是上辈子从花沉那变态口中听到的,闻言顿时有些好奇。   沈星河:“‘天灵脂’究竟是什么?”   怎么好像很罕见的样子?连飞羽集都没找到。   花自栖也没隐瞒,“这方子是我在一古籍中寻到的。”   “传说世有凤凰神鸟,为百鸟之王,天空霸主。”   “这‘天灵脂’,便是凤凰的金汁。”   沈星河:!   “金汁也能入药?!”   见沈星河眼睛瞪得溜圆,显然十分震惊,花自栖难得好脾气地为他解惑,“自然可以,五灵脂、夜明砂、蚕沙、望月砂、白丁香……这些都是由飞禽走兽的金汁炮制而成,都是很常见的药材,功效各有不同。”   说到这,花自栖还指了指卧于摇光身边的神兽驺吾,“众所周知,绝大多数灵兽的皮毛、血肉、肌肤、骨骼皆能入药,若驺吾这般的神兽,更是浑身上下都是宝。”   驺吾十分聪明,听到这话,立时炸起了浑身的毛,警惕地对花自栖咆哮一声。   摇光连忙安抚地给驺吾顺了顺毛。   花自栖斜睨驺吾一眼,“这些年摇光也没少卖你的毛和指甲,也没见你和他生气。”   见驺吾又要炸毛,摇光连忙抱住驺吾的大脑袋狂撸,一边撸一边求花自栖闭嘴,“花前辈,您少说几句吧!”   一开始这主意还不是花自栖出的!跑来拔驺吾毛发剪指甲甚至要血液最多的也是花自栖。   不过有一说一,自从得知这个发家致富的方法后,摇光确实靠卖驺吾的毛和指甲赚了不少钱,当然毛和指甲都是自然脱落的。   为避免驺吾的身份曝光,他还特意把这些都挂去凌云台出售。   不过驺吾长成这样,又一直跟在摇光身边,其实也挺难隐瞒神兽的身份,摇光只能尽量保护它不被觊觎者伤害。   ……   有了沈星河带来的那些药材,花自栖倒是能初步开始给柳狂澜调理身体,很快便带着那些药材回去炮制。   沈星河和云舒月也暂时在问剑峰住了下来。   这还是问剑峰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留宿。   花海别院虽然占地不小,客房却只有一间。   摇光收拾好客房后,沈星河和云舒月一同住了进去。   其实对修真者来说,露天或者住在山洞抑或房屋中,并没有多大区别,筑基以上也基本无需睡眠,有蒲团打坐便可。   之前在望月峰时,无论是在一开始的洞府中,还是后来由沈星河亲手雕琢的宫殿中,云舒月和沈星河大多时间也都是在寒玉床上打坐修炼,吸收吐纳天地灵气。   几乎没怎么睡过花海别院这样柔软的床。   坐在床沿按了按身下厚实的床褥,这样的触感让沈星河不由自主忆起曾经随父亲生活在洛水仙庭的日子。   沈轻舟是个很会享受的主。   按理说修真者大多对外物不甚在意,沈轻舟却对衣食住行都十分挑剔——要穿最精致华美的衣服,吃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住最雅致舒适的房子,睡最大最软的床。   连带着沈星河也跟着好好享受了十几年。   “师尊,您要睡这床吗?”   见师尊正在窗下打坐,沈星河拍了拍身下的床。   云舒月微微摇头。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后,沈星河大字型倒进柔软的床褥,难得有了丝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柳前辈果然也是个会享受的人啊……   心底如此想着,沈星河很快又忆起花自栖说的“天灵脂”。   其实在听闻“天灵脂”与神鸟凤凰有关时,沈星河心底便“咯噔”一声。   因为他曾听不止一次听他爹说过关于凤凰的传说,他爹甚至还说过,那只一直站在他肩上的金红色鸟儿,便是神鸟凤凰。   沈星河从前其实并不相信。   但后来……   想着想着,沈星河竟然沉沉睡了过去。   似乎是因为睡前想到了爹爹和那只金红色的鸟儿,梦里沈星河竟也看到了他们。   那似乎是沈星河幼时的睡前故事时间,因为白天在市集上见到许多三口之家出行,沈星河又一直没见过娘亲,夜里便又忍不住问他爹,他娘究竟是什么人?   沈轻舟那时候就笑,说他娘是天下第一大美人。   笑完了,又忍不住恶狠狠地按住那只金红色的鸟儿狂撸。   待沈星河也想伸手撸一撸的时候,他爹和那鸟儿却又都不肯了,他爹甚至还笑眯眯对他道,小孩子不能乱摸。   沈轻舟指着那金红的鸟儿,对沈星河道,“这就是你娘呀。”   画面一转,又到了丹阳秘境中那条漆黑且潮湿的地下暗河,那是他爹曾千叮万嘱,于玉简中重点标注的子母河。   沈星河又梦到自己当初渡金丹元婴双劫时,于望月峰金顶寒潭中见到的那抹巨大的金红色虚影,以及传授他《日月鸾鸣》的威严却又暗藏慈爱的温柔声音。   画面又暗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星河竟又梦到了花沉那变态。   只听花沉似乎颇为遗憾地道,可惜这世上唯有这么丁点“天灵脂”,用完便再寻不到了。   沈星河皱了皱眉,梦到花沉显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更令人烦躁的是,后来他竟又看到了濒死的泉弦。   看到濒死的泉弦向他伸出尖锐的利爪,口中却一直唤着“小师弟,小师弟……”   “小师弟,小心……”   噬人的黑暗扑面而来,沈星河猛地自床帏中坐起身来,一时间只觉得浑身泛冷。   “做噩梦了?”   近在咫尺的地方很快传来如冰似玉的熟悉嗓音,沈星河精准捕捉到那话中暗藏的担忧和温柔。   他立刻抬眼看去,在看到师尊正坐在床沿,静静垂眸看着他时,沈星河立刻扑到师尊怀里,小声唤了句,“师尊。”   话一出口,沈星河才发现自己在发抖,连带着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意。   见他如此,云舒月眼中微沉,安抚地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把沈星河抱进怀里。   “为师在这里,不要怕。” 第92章 絮语   “为师在这里, 不要怕。”   沈星河伏在云舒月怀中,紧紧抱着师尊的腰,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直到听到师尊温柔又满含安抚的话, 沈星河才堪堪从那令人窒息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云舒月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沈星河深陷在如云般柔软的雪白布料中,鼻间能嗅到师尊身上神秘又淡雅的香气。   那是沈星河极熟悉的味道, 轻易抚平他不同寻常的激烈心跳。   紧绷的四肢渐渐放松下来,沈星河却依旧不想放手,仍靠在云舒月怀里,像是在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沈星河极少做梦。   确切地说, 自重生至今,他陷入沉眠的次数屈指可数。   对筑基以上的修真者来说, 打坐远比睡眠更能恢复精力和体力, 更何况沈星河前世一直睡多醒少,每次醒来看到的画面又极其惨烈, 所以重生后,沈星河一度对睡觉这件事极为排斥。   他也不希望自己有不清醒的时候, 担忧师尊会在他睡着时出事。   但或许是因为这问剑峰的花海别院太过安逸, 日光太过温暖静谧, 氛围又太像沈星河幼时所居住的洛水仙庭, 以至于他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不但睡着了,还梦到了些令人不那么愉快的事。   本来梦到父亲,沈星河还挺开心, 但后面的花沉和泉弦, 就只让他感到糟心。   糟心的同时, 又忍不住心悸, 沉甸甸的压抑和莫名的恐惧也随之而来, 以至于直到现在, 沈星河都有点没缓过来。   其实是有点丢人的,在被师尊像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安抚的时候。   但沈星河已经很多年没做过小孩子,师尊又太温柔,怀抱也太温暖,以至于沈星河竟有点舍不得从师尊的怀中抽离。   沈星河其实一直清楚,自己对师尊十分依赖。   明明他才是最想保护师尊,最想让师尊远离一切污秽伤害的那个人,但更多时候,沈星河其实很清楚,师尊才是那个对他更纵容,纵容到近乎没有底线的那一个。   师尊明明是那样一个孤悬明月般清冷淡漠的人,却总是对他这样温柔,虽然话不多,却从不吝于表达对沈星河的偏爱,所以沈星河现在才敢如此放肆地赖在他怀中,心中被厚重踏实的暖意填充,一点点挤走所有冰冷和不安。   心绪恢复平静后,沈星河再一回想起片刻前的梦境时,多少有些莫名,不知道自己那时为何会心悸得那么厉害。   明明他已亲手了结了泉弦的性命,也亲手绞碎了泉弦的魂魄,师尊也说过,泉弦再没有死而复生的可能……   想到泉弦,还有出现在他梦境中的花沉,沈星河眼中暗了暗,心情又有些不美。   不过沈星河很清楚,自己对那几个狗东西已经有了应激反应,如此似乎也没什么异常。   他很快把那两个狗东西抛在脑后,思考起正事来。   想到梦中屡次出现的金红大鸟,沈星河蹭了蹭师尊胸前的布料,小声问道,“师尊,您认识我母亲吗?”   这么问完,沈星河忽然又忆起子母河,以及沈轻舟每次提到子母河时咬牙切齿的模样,还有那一直与父亲形影不离的金红鸟儿……   “也或者,是……我的父亲?”   他又不确定地补充道。   虽然这个猜测有些匪夷所思,但沈星河直觉,师尊或许知道关于他双亲的事。   云舒月并不意外沈星河猜到凤九重的身份,毕竟沈轻舟虽从未正式把凤九重介绍给沈星河,却也并未刻意隐瞒,沈星河能猜到很正常。   虽然沈星河一直没表现出过对母亲的渴望,也不是小孩子了,云舒月却依旧对他生出些怜惜的情绪。   他轻轻拍着沈星河的后背,温声说道,“你的另一个父亲,名凤九重,为凤凰神鸟。”   说这些时,云舒月指尖轻抬,在床前勾勒出凤九重的虚影。   这是沈星河第一次见到“母亲”。   哦不对,从沈轻舟的表现来看,沈轻舟或许才是他的“母亲”。   沈星河好奇地看着凤九重,看着那在虚影中都辉煌至极的雍容男子,心中竟并不怎么意外,又有些莫名的孺慕。   “这么说来,父亲肩膀上那只金红的鸟儿,果然就是……他吗?”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父亲,沈星河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   沈星河半晌没有做声,心中也十分安静。   云舒月便主动问他,“埋怨他吗?”   毕竟在此之前,凤九重从未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出现在沈星河生命中。   没想到师尊会这么问,沈星河怔了下,意识到师尊是在担心他。   唇角不由自主勾了起来,心中暖意更盛,沈星河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我大概能猜到,父亲和他应该是有什么苦衷。”   沈轻舟身上有秘密这件事,沈星河一直很清楚,沈轻舟也从未隐瞒过他来自异界的事,甚至早早便告知沈星河,有一天他或许会消失,甚至来不及与沈星河告别。   后来也果然如此。   沈星河看着虚影中的凤九重,很快也用灵力在凤九重身边勾勒出一只金红色的鸟儿,正是一直站在他爹肩头的那只。   “他既一直以这样的形态出现,从未现出过人形,想来也有些不得已的缘由。”   沈星河的懂事和体贴,总会出乎云舒月的意料。   虽然清楚沈轻舟一直瞒着沈星河,或许是为了保护他,但如今既然有他护着沈星河,自然不会再让小家伙落入险境。   云舒月便把自己知道的关于沈轻舟和凤九重的事,说给沈星河听。   沈轻舟和凤九重确实并非此世中人,他们之所以降临崇光界,是为了寻找凤九重涅槃后丢失的琉璃心碎片。   圣火琉璃心相当于是凤九重的心脏和力量源泉,失去琉璃心的凤九重甚至无法维持人形,只能以本体的形态陪伴在沈轻舟身边。   听师尊娓娓道来这些后,沈星河其实忽然有点明白,父亲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他,那只金红的鸟儿就是他的另一位父亲。   收集琉璃心碎片显然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毕竟崇光界的危险,沈星河早已亲身体验过。   单崇光界一界都如此艰难,想来收集全部琉璃心碎片只会更加棘手,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而若一直不能集齐琉璃心,或许凤九重永远都无法恢复人形,甚至他与沈轻舟或许会就那样消失在某个沈星河不曾知晓的世界……   若是如此,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让沈星河知晓凤九重的存在,反而会不那么令沈星河感到难过和悲伤。   沈星河试图揣测两位父亲的想法。   他说这些时,云舒月也没有否定,只安慰地摸了摸沈星河的头发。   想明白这些后,沈星河倒没什么伤心的感觉,只希望两位父亲都能好好的。   他也多少能猜到,自己的出生,或许完全在两位父亲的意料之外。   沈轻舟给他的爱足够多,甚至还给沈星河留下了飞羽集和凌云台这样庞大的势力,还有云舒月这样温柔强大的师尊。   沈星河其实很感谢父亲,也很想念他。   不过。   沈星河记得,父亲曾说过,他肩膀上那只可是这世上唯一的凤凰神鸟。   “师尊,凤……他是不是同我父亲一样,也离开崇光界了?”   云舒月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沈星河顿时蹙起眉头,“那‘天灵脂’岂不是永远都找不到了?”   说到这,沈星河一骨碌从云舒月怀中爬起来,略显纠结地道,“师尊,您说……既然我是凤凰的孩子,那我的那什么……是不是也有‘天灵脂’的功效?”   云舒月顿了顿,“或许。”   沈星河顿时有些一言难尽——虽然之前花自栖已经科普过,说不少飞禽走兽的金汁经炮制后皆可入药,沈星河手里也确实恰好有一小瓶曾经“收集”到的金汁,但他多少有些过不去心里那关。   “不然……我先提供些毛发、血液什么的给花自栖,让他先试试吧?”   若实在不行,再把那瓶金汁贡献出来也不晚,反正按花自栖的说法,治疗得循序渐进,暂时还用不上“天灵脂”。   被沈星河皱成包子的小脸逗笑了,云舒月倒是没否定沈星河的提议。   不过,看沈星河提起“天灵脂”时,除无语和窘迫外再没有其他情绪,云舒月和君伏倒是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同时也难得有些庆幸,庆幸沈星河忘记了很多事。   ……   沈星河很快把羽毛和血液交给了花自栖,并告知对方,这是自己在丹阳秘境中机缘巧合得来的源自鸾鸟的天材地宝。   鸾鸟与凤凰一样,皆为传说中的神鸟,崇光界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见过。   虽与凤凰不同,但鸾也同样是百鸟之王,祥瑞的象征,虽不知其血液羽毛是否能有类似“天灵脂”的功效,柳狂澜、摇光和花自栖还是十分感激沈星河。   摇光甚至还特意找了个机会,把沈星河单独叫了出去,而后一股脑把所有家当都塞给了沈星河。   沈星河:……   怎么感觉似曾相识?   一开始沈星河还想拒绝,但摇光实在太诚恳了,甚至直言,若不是还要守着师尊和剑宗,他这条命都可任沈星河驱使。   见摇光如此,沈星河想了想,倒也没再拒绝。   在摇光期待的目光下,沈星河很快打开那储物袋,神识一扫,发现里面竟有近十万上品灵石。   沈星河顿时惊讶地挑了挑眉,好奇地问摇光,“摇光师兄,你哪来的这么多上品灵石?”   无怪沈星河好奇,实在是,剑宗实在穷得深入人心!   想当初他刚认识摇光时,这家伙买个二十块上品灵石的宠物蛋都一阵肉痛,据说几百年才攒下两百块上品灵石……就算摇光如今当上了剑宗长老,他们中间还隔了近八百年,俸禄也不至于一下飙升到十万上品灵石。   沈星河问完,才发现摇光脸都红了。   心里正纳闷,沈星河便见摇光指了指身旁的驺吾,不好意思地道,“说起来,这还是沈师弟你的功劳。”   “这里面绝大部分灵石,其实都是我用驺吾身上的毛发和指甲换来的……”   而驺吾,当年还是沈星河给他挑到的宠物蛋,后来更是沈星河按着摇光让驺吾认主的。   一想到这些年自己和师尊几乎全是靠驺吾养的,摇光就羞愧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同时对沈星河也愈加感激。   而且真说起来,那十万上品灵石本也是因驺吾而得,驺吾又是因沈星河而得……摇光就更不好意思了,但他又实在没有其他东西能给沈星河。   到最后,摇光甚至忍不住同沈星河说,要把命给沈星河,他整个人都是沈星河的,任沈星河驱使。   沈星河:……   虽然知道摇光这是为了表示感谢,但沈星河还是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拒绝三连,劝了好一阵才让摇光打消这个念头。   沈星河和摇光在花海中叽叽咕咕时,云舒月和柳狂澜正坐在花海别院的窗下品茗。   见云舒月的目光一直落在远处的花海中,柳狂澜也不由得向那边看去,很快看到沈星河和摇光在拉拉扯扯。   而后“思无邪”出场,又冷酷无情地把距离沈星河过近的摇光往后拖了拖,直把柳狂澜都看乐了。   自发觉云舒月对沈星河的心思起,柳狂澜便一直暗中观察云舒月的一举一动。   说实话,柳狂澜至今都难以相信,云舒月是真的动了情,毕竟这人一看就是修无情道的典范,浑身没有一丝烟火气,似乎生来便该高居于霜天,是永不为红尘俗世所动的高岭之花。   所以,柳狂澜至今都没想明白,云舒月究竟是如何动的心。   但其实这件事似乎也不是从未有过端倪。   想到当年云舒月第一次带沈星河来剑宗时,便已经对那孩子过分维护和纵容,柳狂澜忍不住又看了眼云舒月。   见云舒月仍看着花海的方向,完全没有一丝掩饰,柳狂澜斜倚在桌上,笑问云舒月,“既然如此不放心,为何不把小星河叫回来?”   听到他这么说,藏在云舒月袖中的小青鸾很快钻出袖口,疑惑地仰头看着师尊。   云舒月见状,素白指尖轻点了一下小家伙的额头,小青鸾撒娇地在那指尖上轻轻蹭了蹭。   云舒月这才对柳狂澜道,“没有必要。”   沈星河的朋友一直很少,云舒月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干涉小家伙交友。   更何况,这些日子,沈星河的小青鸾分身一直寸步不离守着他,只不过柳狂澜不知道罢了。   有沈星河提供的那些药材,柳狂澜痊愈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在剑宗住了些时日,云舒月已不止一次见过剑宗现任宗主古莫派弟子来问剑峰试探。   柳狂澜虽看似好说话,骨子里却到底是个狂傲的剑修。   相识多年,云舒月对他倒也算了解。   所以他很清楚,柳狂澜怕是忍不了多久,也或者说,柳狂澜从来就没打算一直隐忍。   “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他淡声问柳狂澜。   这话虽然说得没头没尾,柳狂澜却立刻听懂了,闻言顿时抻了个懒腰,又朗笑了几声。   直到花海中的摇光和沈星河听到笑声,好奇地向这边看来,柳狂澜这才又没骨头似的窝回桌边,低笑着说道,“再过些日子。”   待他身体痊愈,薅出古莫和他身后那些妖魔鬼怪的尾巴,肃清剑宗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第93章 错综   沈星河带来的药材对柳狂澜来说完全是一场及时雨。   尤其后来他又提供了自己的羽毛和血液给花自栖, 花自栖废寝忘食研究了一段时间后,倒还真改良了那治愈渡劫失败后遗症的药方。   也就是说,即便没有“天灵脂”, 柳狂澜未来也能彻底痊愈。   得知此事后,柳狂澜、摇光和花自栖不免又对沈星河千恩万谢一番, 毕竟这可是救命之恩。   柳狂澜甚至还玩笑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问沈星河要不要与他结为道侣,直把沈星河吓得躲到师尊身后。   柳狂澜那时就看着云舒月笑, 笑得意味深长,而后理所当然又被“蝉不知雪”抽了一顿。   之前在金乌大漠的凌云台时, 沈星河已经看过外界这七百多年间都发生了哪些变化, 后来还重点关注了剑宗。   因为此,沈星河很清楚, 如今剑宗内部危机四伏,以新掌门古莫为首的主和派与以柳狂澜为首的主战派, 已成对立之势, 剑宗内部如今也是危机四伏, 所以在与师尊商量后, 沈星河和云舒月决定先在剑宗住一段日子,待柳狂澜彻底痊愈再回望月峰。   对此,柳狂澜自然举双手双脚赞成, 甚至还笑眯眯对沈星河二人道, “有你们在, 这段日子我倒是可以安心养病了。”   沈星河闻言, 好奇地看着他——来剑宗也有一段时日了, 沈星河可从未觉得柳狂澜担忧惧怕过什么。   沈星河并未掩饰自己的情绪, 因此柳狂澜一眼便看出他在想什么,见状顿时笑了。   “看来我在小星河眼中,还是很厉害的啊。”   柳狂澜对沈星河抛了个媚眼。   沈星河见状,立时激灵了一下,又想起柳狂澜之前说的“以身相许”,连忙又躲到云舒月身后。   云舒月警告地看了柳狂澜一眼,柳狂澜立时倚在桌上笑出了声——逗弄沈星河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眼看着“蝉不知雪”已钻出云舒月袖口,又蠢蠢欲动,柳狂澜连忙正襟危坐,对云舒月摆了摆手,“阿月,你不要这么严肃嘛。”   柳狂澜严重怀疑,云舒月是在吃醋。   当然,在沈星河看来,这完全是师尊护短的表现,因此很快甜笑着从云舒月身后探出头来,得意地看着柳狂澜。   柳狂澜顿时被这俩人秀了一脸,恰好此时摇光来了,这才拯救他这个整天被云舒月师徒挤兑的单身剑尊。   “见过师尊,见过云前辈。”   对二位长辈行过礼后,摇光很快递给沈星河一包新买的零嘴儿。   这段日子摇光出门回来,总会给沈星河带些山下买来的吃的玩的,虽然他知道沈星河不缺这些,但沈星河实在助他们师徒良多,摇光深感自己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只能竭尽所能对沈星河好,看到什么都想给沈师弟带回来。   清楚他这些想法,沈星河也没拒绝,很快接过摇光递来的吃食,打开一看,是他之前夸过一嘴的肉脯。   沈星河便对摇光笑了笑,“谢谢摇光师兄,我很喜欢。”   摇光闻言,也忍不住笑了,连忙给沈星河和两位长辈都续了茶,之后才向众人说起事情的最新进展来。   剑宗的问题由来已久。   真说起来,柳狂澜当初渡劫失败,也与此有关。   两百多年前,魔道三家突然大举进犯天屿大陆。   在那之前,魔道早已展露出对天屿大陆的觊觎之心,与修真界的对抗也已持续数百年。   十万大山是天屿大陆抵御魔道最有力的一道屏障,而化神剑尊柳狂澜,则是这道屏障的定海神针。   因为有柳狂澜在,魔道这些年才能一直被牢牢拦截在十万大山之外,没能大举进犯天屿大陆。   魔道虽然有四位化神大能——魔尊七杀、魔主戎狄、幽冥鬼主宇文珏以及沈若水,但以他们的地位和谨慎,极少会亲自上战场与柳狂澜硬刚,且这三股势力本身便互为敌对,各自为政。   因为此,之前的数百年间,魔道进攻天屿大陆时一直输多赢少。   但两百多年前,在柳狂澜迎来合体期雷劫的关键时期,魔道三股势力却罕见地同时攻上十万大山,魔尊七杀和沈若水更是接连出现在战场。正道兵败如山倒,眼看着就要被攻破。   柳狂澜得知此消息后,不得不强行中断渡劫,亲赴战场对战七杀和沈若水,于大厦将倾之际力挽狂澜,这才成功把魔道再次打回魔域。   魔道的进攻虽然被瓦解,但柳狂澜也因为强行中断雷劫惨遭反噬,当初之所以能活下来,全靠花自栖全力施救。   但即便人救回来了,柳狂澜也到底伤到了根基,在那之后几乎再不能动用灵力,修为更是大幅跌落,还是靠花自栖的秘法才勉强维持在化神初期,生命更是已步入倒计时。   但即便如此,若能悉心调养,柳狂澜也还能活上个五六百年。   但在那之后,魔道却很快又卷土重来,在柳狂澜渡劫失败后的这两百多年间,更是数次逼得柳狂澜出手。   虽然每次都被柳狂澜打了回去,柳狂澜的身体却也因此每况愈下。   至沈星河和云舒月到来时,柳狂澜已再不能动用一丝灵力,身体也变得十分脆弱,稍有不慎便会呕血不止,随时有可能身死道消。   所以,柳狂澜所说的“救命之恩”,可是实打实的没有一丝水分。   摇光之前说任沈星河驱使,也是百分百的认真。   见柳狂澜说着说着又提到“以身相许”,摇光也又红了眼眶,沈星河条件反射地紧抓住师尊的袖口,连忙转移话题。   之前沈星河虽已看过飞羽集搜集的消息,对剑宗这些年发生的事有了大致了解,却终究没有柳狂澜和摇光亲口说得清楚明白。   但也正因为此,沈星河才敏锐注意到了一些之前便让他十分困惑的细节。   “柳前辈,您当初渡劫时,是如何收到消息的?”   无怪沈星河会这么问。   渡劫这件事对任何修士来说,都是头等大事,毕竟修者逆天而行,所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渡劫成仙。   所以,对任何修士来说,渡劫都是重中之重,即便是散修,也会提前寻好一处不会被打扰的地界,安心渡劫。   散修尚且如此,宗门世家的修士对待此事只会更加重视。   而柳狂澜身为剑宗唯一的化神大能,是剑宗倾尽所有才培养出的支柱,在渡合体期雷劫时只会更加小心,也会提早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渡劫的地点,按理说也是极机密的地点,除了给他护法的弟子,根本不可能有人擅自闯入。   甚至都不该有人知道他在哪渡劫。   但根据柳狂澜的说法,那时偏偏就有人找到了他,还在他渡劫的危急时刻,通知他魔道大举来袭的消息。   虽然后来柳狂澜确实力挽狂澜,把七杀和沈若水驱离十万大山,但从长远来看,柳狂澜渡劫失败这件事,对正道尤其是剑宗来说,极有可能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若柳狂澜真因此而陨落,十万大山将再没有人能阻止魔道攻上天屿大陆。   魔道与修真界数百年的僵持,也会因此彻底打破。   届时天屿大陆是否会变成第二个魔域,谁都未可知。   这显然不是一个难以预料的结果。   所以,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柳狂澜当初若能成功渡过合体期雷劫,对正道都绝对有益无害,有合体期大能存在的剑宗,也会令魔道更加忌惮。   但柳狂澜渡劫时,却偏偏被打扰了。   还是被剑宗弟子闯入的。   这怎么看,都绝不正常。   也正因为此,沈星河才会有此一问。   没想到沈星河竟如此敏锐,立刻注意到了其中最关键的点,柳狂澜一时间倒是颇为感慨——有这样精准眼光和大局观的沈星河,若是在剑宗,定也是同辈翘楚。   但紧接着,柳狂澜便想起沈星河曾出身洛水仙庭,那可是比剑宗要复杂得多的世家大族。   这么一想,柳狂澜倒也明白沈星河为何能直指问题核心。   柳狂澜也没隐瞒,径直对沈星河和云舒月道,“你们可还记得八百年前,小星河曾在剑冢中遇到过什么?”   八百年前,自然是指云舒月初次带沈星河拜访剑宗那次。   摇光立刻就想到沈星河当年浑身是血,从剑冢出来时的模样,脸色顿时不太好。   沈星河和云舒月却是想到了血魔剑。   沈星河当年之所以会察觉到血魔剑的存在,完全是因为封印血魔剑的法阵出了问题。   那时沈星河便已隐约察觉到,那法阵出问题怕是与剑宗内部有关。   只不过柳狂澜和时任掌门虞忘尘对此三缄其口,沈星河又是个外人,剑宗当时又大出血送了他那么多东西,沈星河自然没立场追问。   但今时不同往日,因沈星河对柳狂澜有救命之恩,如今天然站在柳狂澜一方,柳狂澜显然对他师徒二人十分信任。   沈星河便索性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柳前辈是想说,剑宗内有叛徒?”   柳狂澜神色认真,“不错。”   沈星河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当年破坏血魔剑封印法阵的人,与打扰您渡劫的人,是同一拨?”   说到这,沈星河忽然蹙起眉头,又想起一件事。   血魔剑前世可是容烬的金手指,七百多年前,容烬也确实曾在丹阳仙府一役后,因救治古灵而被带到剑宗治疗休养。   但在那之后,容烬却企图勾引古灵,未遂后又勾上一位剑宗男弟子,被其带入剑冢。后被剑宗发现,将他二人一同逐出剑宗。   之前沈星河在飞羽集搜集的消息中看到这段时,并没有多想,只觉得容烬为达目的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现在想来,却是有些违和。   沈星河是亲自去过剑冢的,十分清楚剑冢的出入有多么严格,那么,当初那剑宗弟子究竟是怎么瞒过剑冢外的守卫,和剑冢大门处的法阵,成功把容烬带进去的?   还有,前世容烬又是如何潜入剑冢,成功拿到血魔剑的?   虽然容烬现在已不足为惧,沈星河却还是想弄清楚这件事。   而他直觉,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柳狂澜一定十分清楚。   沈星河索性直接问柳狂澜。   “柳前辈,您可还记得容烬?”   没想到沈星河会忽然提起这个名字,柳狂澜和摇光的脸色忽然都有点黑。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柳狂澜甚至拍了下桌子,神色沉沉道,“小星河,你和阿月或许还不知道,那容烬在入隐仙宗之前,还有另一个身份——正是之前被我亲手逐出剑宗的弃徒柳阳!”   沈星河闻言,眼中顿时现出一丝惊讶,下意识看向摇光。   当初在丹阳秘境中时,沈星河可是亲自同摇光拆穿了容烬柳阳的身份,难道摇光回来后没告诉柳狂澜?   摇光见状,怕沈星河误会,连忙传音给他,【那时候事情太多,我还没来得及同师尊说,他自己就先发现了……】   柳狂澜却只当沈星河是因容烬的真实身份而惊讶,很快解释道,“当年我之所以把柳阳逐出剑宗,是因为他曾受血魔剑蛊惑,杀害我剑宗二十几位弟子。”   “也正是在那时,我发现,他体内竟流有魔族的血液。”   说到当年,柳狂澜的脸色越发黑了,“柳阳当年曾犯下大错,按理说杀害同门其罪当诛,我也确实曾想大义灭亲,但当时,有几位剑宗长老曾为柳阳说情,说他是被那血魔剑所惑,身不由己,更何况他根骨已废,此生再不能修行,我这才饶他一命,只把他逐出剑宗。”   柳狂澜说这些时,摇光一直欲言又止。   如今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师尊,您当时对柳阳已仁至义尽……我们其实都看得出来,他犯下那样的大错,您比任何人都自责和心痛……后来您甚至还把他送到普通人居住的镇上,安排人照顾他的食宿,还找医者为他治伤……您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   摇光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之前容烬和那被他蛊惑的剑宗男弟子潜入剑冢,被逮个正着时,容烬曾因没寻到血魔剑而几欲发狂。   后来柳狂澜发觉他柳阳的身份,容烬竟对柳狂澜破口大骂,说柳狂澜当年不顾师徒之情,一心置他于死地,如今又来迫害他,简直字字诛心。   这些年柳狂澜虽然从没说过,摇光却十分清楚,师尊对当年亲手废了柳阳,并把他逐出剑宗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毕竟柳狂澜最是护短。   因为此,那时容烬满目疯狂对柳狂澜说出那些诛心之语时,摇光才那么心疼师尊,同时也彻底散尽了对柳阳的最后一丝温情。   现在听柳狂澜用那样冷酷的话来形容自己,摇光自然不忍他这么说,也不想让沈星河和云前辈误会师尊。   见摇光担忧地望着自己,柳狂澜心情倒是好了些,揉了揉摇光的脑袋,“好在我只收了那么一个白眼狼。”   再看向云舒月师徒时,柳狂澜的神色却又认真了许多,“小星河,我知道,你忽然提到容烬,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沈星河点头,“不错,当初他刚入隐仙宗,我便察觉到他体内流有魔族血液,对他十分警惕。”   柳狂澜这才微微笑了下,“这事当年摇光同我提过,若非如此,我也未必能想到容烬就是柳阳。”   摇光很快接道,“容烬身上有古怪,似乎能隐藏魔族的气息。”   听他们这么说,沈星河才想起,君伏曾说过,容烬识海里曾藏了什么人,后来经沈星河推测,那藏在容烬识海中的,应该就是游荡在外的真·魔尊戎狄的魂魄,容烬身上的种种古怪之处,应该也是戎狄帮忙遮掩的。   柳狂澜很快又道,“后来我彻查容烬潜入剑冢一事时,顺便查了查他当年究竟是如何从柳阳变成了容烬,又是如何成为隐仙宗弟子的。”   说到这,柳狂澜又看了眼云舒月师徒,“阿月,小星河,想来你们应该早已知晓,当年拜入隐仙宗那几位弟子,背后都有各自的势力。”   云舒月和沈星河闻言,并没有否认。   柳狂澜这才斟酌着继续道,“后来我发现,容烬也就是柳阳,背后的推手,竟出自剑宗内部。”   沈星河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虽然早知道那几个狗东西背后各有势力,但对于容烬,沈星河前世今生却都没有摸透他的来头。   而因为容烬在前世曾成为魔尊,体内又流有天魔之血,沈星河便理所当然以为他背后的势力是魔道。   现在看来,却是他有点想当然了。   不过柳狂澜既然这么说,自然是已查到了明确的证据。   沈星河又想到前世容烬也曾潜入剑冢,夺得血魔剑,后来更是血洗了剑宗。   从前沈星河还不曾细想,现在想来,其中却是有许多值得推敲的地方。   比如拥有护山大阵的剑宗,当年究竟是如何轻易被魔道攻破的?   从剑宗前世的死伤程度来看,显然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魔道攻破的,而那时身为化神大能的柳狂澜,又为何会败在同为化神的容烬剑下?   除非……是剑宗内部也与今生的洛水仙庭一样,出了破坏护山大阵的叛徒,前世柳狂澜或许也曾在魔道攻打剑宗前夕,被提前算计或者下了药……   不然实在很难解释,柳狂澜为何会败给容烬。   如此看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剑宗内部的问题竟都已严重到了如此程度。   想到柳狂澜之前渡劫被打扰,导致渡劫失败险些身死道消的事,还有刚刚他们说的那些,沈星河眉心一跳,忽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剑宗内部,有人勾结魔道?!”   这实在不是一个难猜的结论,因为只要看这一切的最终受益者,便可轻易知晓答案——   若柳狂澜身死道消,十万大山和剑宗都再没有人能抵挡魔道进攻的脚步,魔道攻入天屿大陆不过早晚的事!   虽然之前已有过感慨,但这一次,柳狂澜还是为沈星河的敏锐再次感叹出声。   他肯定了沈星河的猜测,“不错,剑宗内部,确实有人勾结魔道。”   沈星河几乎立刻就又问,“是现任宗主古莫?”   毕竟古莫与柳狂澜对立的事,如今在剑宗已人尽皆知。   柳狂澜这次却并未点头,“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后来经过仔细探查,我发现并不是古莫,而是其他几位长老,并已处决了他们。”   沈星河顿时有点迷糊了,“可我怎么感觉,古莫也不太对劲?”   毕竟最近他可没少看到现任剑宗掌门古莫派人来问剑峰试探。   柳狂澜闻言,神色渐渐复杂起来,这才又道,“古莫一开始确实并未勾结魔道。”   沈星河敏锐注意到“一开始”三字,“所以他现在……?”   柳狂澜点头,“他现在的确与魔道有些勾连,不单是魔道,太一宗、药王谷甚至幽冥鬼主宇文珏,私下里都与他有所往来。”   沈星河:“嘶……”   这么看来,想要柳狂澜命的人还真不少。   不过,“柳前辈,我可以问一下,您是怎么查到这些的吗?”   沈星河是真的好奇,毕竟这可是连飞羽集都没查清的秘辛。   不过,想到这可能是柳狂澜的秘密渠道,沈星河连忙又对他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您还是当我没问吧。”   柳狂澜却是笑了,“若是旁人,我定不会告知,但小星河,我这条命都是你帮忙捡回来的,自然信得过你。”   说到这,柳狂澜顿了顿,“你和阿月应该也都猜得出来,这件事对古莫来说,是十分重要的秘密,自然唯有他极信任的人,才可能知晓。”   “说起来,把这消息递给我们的人,你们也见过。”   沈星河只见过古莫一次,还是在当初的太一宗集会上,闻言立刻回忆了一下,当时跟在古莫身边的人,究竟有哪个是自己和师尊一同见过的。   这一想,还真被他翻出个人来,但这个人……   “是……古灵?!”   那个一直跟在古莫身边,明显十分受古莫信任的女弟子?   当初古莫甚至还亲自登门,想让沈星河与其结为道侣的,那个古灵?   柳狂澜可太喜欢沈星河这机灵的小家伙了,和聪明人聊天就这点好,一点就透。   他很快肯定了沈星河的猜测,“不错,正是古灵。”   沈星河顿时倒抽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小姐姐竟还是个大义灭亲的狼人!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嘶……害怕,当年这可是跟我求过情缘滴小姐姐   云舒月:想什么呢(捏小青鸾尾巴尖 第94章 计划   古灵是古莫座下最受宠的亲传弟子, 即便沈星河对他二人并不熟悉,也听闻过古莫对古灵偏爱至极。   而因为他们都姓古,私下里也有不少人传闻, 说古灵是古莫的私生女,所以沈星河实在想不明白, “古灵为什么会背叛古莫?”   这个问题摇光也不甚明了,最后还是柳狂澜为他们解了惑。   “古莫曾有一兄长,名为古杭。古杭为人正直,刚正不阿。”   “古灵正是古杭之女, 也就是古莫的亲侄女。”   “古灵自小长在古杭身边,直至古杭意外陨落, 才被古莫接到身边, 收为亲传弟子。”   “所以,她还是像生父古杭比较多。”   见柳狂澜神色中隐有怀念, 沈星河看了眼师尊,这才轻声问道, “看样子, 柳前辈似乎也与古灵之父相识?”   柳狂澜闻言顿时笑了, “当年我与古杭年岁相当, 资质相当,修为也相差无几,皆是当代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存在。”   “那时剑宗最后一位合体期大能早已陨落多年, 正是青黄不接, 狼环虎伺之时, 剑宗急需培养出一位强有力的支柱, 确保剑宗屹立不倒。”   说到这, 柳狂澜忽然玩笑似的对沈星河眨了眨眼睛, “但我们剑宗很穷,即便倾尽全宗之力,也只够培养一位顶尖剑修。”   这事沈星河曾听师尊说起过,师尊那句“倾尽所有”也直到现在仍让沈星河印象深刻。   沈星河:“那位顶尖剑修就是柳前辈您。”   “不错。”柳狂澜微微笑了下,“当年为确定最终人选,我与古杭曾有过一场比拼,最终我险胜古杭三招,成为了那个幸运儿。”   “但直到古杭身陨后,我才得知,原来他的弟弟古莫一直认为,当年我与古杭的比拼并不公允,获得宗门全力培养的也该是古杭,所以这些年来,古莫才一直与我针锋相对。”   沈星河闻言,顿时嗤之以鼻。   沈星河虽是刀修,与剑修不同,却也清楚高手对决时,若两人实力真的相差无几,胜半招都极难,更何况柳狂澜当年胜了古杭三招,赢得十分漂亮。   若古莫真对此事存疑,显然是在无理取闹。   不过,从前在太一宗集会上,沈星河便发觉柳狂澜对当时还是长老的古莫有些忍让,那时沈星河还不知是为什么。   现在想来,或许正是因为古莫的哥哥古杭。   柳狂澜继续道,“当年我查到容烬之事与剑宗内部有关后,曾处决过几位长老。”   “在那之后,剑宗倒是安稳了一段时日。”   “后来前任宗主虞忘尘羽化,古莫成为新宗主,一开始与我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后来魔道大举进攻十万大山,企图攻占天屿大陆,剑宗弟子倾巢而出,抵御魔道大军,死伤无数,我与古莫之间的分歧这才日渐严重。”   “古莫主和,我则主战。”   说到这,柳狂澜垂眸摩挲了一会儿手中的茶杯,神色沉郁,“我其实能理解古莫为何主和。”   “如今魔道势力如日中天,更有四个化神大能坐镇,一呼百应,我剑宗弟子却仅余数万,每次对战魔道都会有弟子牺牲。长此以往,剑宗就此覆灭也不是没可能。”   听他这么说,摇光顿时急急唤了声“师尊!”似乎没想到柳狂澜会说出如此消沉的话,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柳狂澜。   柳狂澜却忽然笑着揉了把摇光的脑袋,再看向沈星河时,眼中依然明亮有光,“小星河,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既然清楚这些,为什么还主张与魔道对抗到底?”   沈星河摇了摇头,“我大概能猜到柳前辈的想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天屿大陆真被魔道攻占,身为正道几大势力之一的剑宗,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甚至极有可能因曾全力对抗魔道,成为魔道的首个开刀对象。”   柳狂澜闻言,顿时笑眯了眼睛,丝毫不掩饰对沈星河的欣赏和赞叹。   他斜了眼坐在沈星河身边的云舒月,半真半假道,“阿月,小星河这大局观,在你座下实在有点可惜。”   “不然你还是把他让给我剑宗吧!”   “若小星河入了我剑宗,有朝一日定能坐上宗主之位,率剑宗重回巅峰!”   见柳狂澜说得激情澎湃,像是真的要把他抢进剑宗,沈星河顿时紧张地拽住师尊的衣袖,生怕云舒月答应似的。   云舒月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从桌上的油纸包里捡了片肉脯,递到沈星河嘴边。   沈星河做鸟的时候已经被他投喂惯了,看到肉脯条件反射张嘴去接。   直到满嘴都是肉脯的咸香,又被师尊投喂了一片,沈星河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现在还是人形。   又见对面柳狂澜和摇光神色都有些奇怪,沈星河忽地停止咀嚼,微微僵住了。   见沈星河耳尖都悄然爬上粉红,云舒月很快又给他递了杯茶,让沈星河解解腻。   茶递到嘴边时,沈星河只觉得对面柳狂澜和摇光的目光越发奇怪,心里莫名有点窘迫,连忙伸手接了过来,低头老实喝茶。   云舒月这才收回手,抬眸对了然看着他的柳狂澜道,“你们剑宗的烂摊子,自己想办法解决。”   “星儿还要随我专心修炼,没空理会那些。”   沈星河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只觉得口中的茶水都带着一丝清甜,连忙点头对柳狂澜道,“对对,我师尊说过,想问鼎大道,须得心无旁骛才行。”   柳狂澜是真觉得,沈星河有做一宗之主的潜质。不过想到沈星河如今已跻身化神,简直是天纵之资,柳狂澜又觉得,云舒月说得没错,沈星河确实该心无旁骛好好修炼才对。   实际上,在修真界中,大宗门世家的宗主家主之位,极少会由门中实力最高的人担任,因为这些庶务会占据管理者太多时间,对修行并无多大益处。   事实也证明,一般坐上宗主家主之位的人,最终成就也大多不是特别高。   这么一想,柳狂澜反倒觉得,是他剑宗配不上沈星河的资质,沈星河也确实不该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管理宗门上。   他继续说正事,“阿月,小星河,其实你们应该早已察觉,若没有小星河带来的那些药,我或许再活不上几天。”   “师尊!”摇光又急急唤了他一声,眼睛也红了。   柳狂澜笑睨他一眼,“怕什么,有小星河带来的那些药,你师尊我至少还能活上个千八百年。”   沈星河见状,顿时有些无奈,“柳前辈,您别吓摇光师兄了。”   柳狂澜又呼噜了一把摇光的脑袋,这才又缓声说道,“所以,我早在两百多年前渡劫失败后,便开始为此布局。”   说到这,见沈星河眼中现出一丝意外,柳狂澜这才微笑着道,“我虽一直主张对抗魔道,却并不想让剑宗毁在我手上,也不想让那些年轻的弟子白白牺牲。”   “而且,若我陨落,那些原本跟随我的剑宗弟子,难保不会被古莫和魔道收拾。”   “所以,我早暗地里交代过那些弟子,一旦我哪日羽化,便让摇光带他们离开剑宗,寻一处隐世之地休养生息,不再过问红尘纷扰。”   “如此,也算为剑宗留下最后一点传承,不至于彻底断绝。”   没想到柳狂澜竟做了如此安排,沈星河虽然意外,却又隐隐觉得,柳狂澜还有其他安排没说。   沈星河虽然一共没与柳狂澜见过几次,这次见到柳狂澜时,对方甚至还是一副风吹就倒的病弱模样,沈星河却始终记得当年他与师尊在结界中大战三天三夜,剑气纵横的狂傲之姿。   “……总觉得,柳前辈不会是那种静静躺在床上,等待死亡降临的性格呢。”   他杵着脸颊,看着柳狂澜道。   柳狂澜闻言却忽然朗笑出声,看向沈星河的目光中也异彩连连,有些惊喜的模样,“知我者,小星河也!”   云舒月闻言,淡淡看了柳狂澜一眼。   柳狂澜顿时后颈一凉。   柳狂澜:……   就这么一句玩笑,阿月竟然也会吃醋??!   果然还是活久点好,活得久了,才能见到各种天方夜谭。   柳狂澜低头喝了口茶,躲开云舒月微凉的目光。   直到察觉云舒月收回视线,柳狂澜这才笑着对沈星河道,“其实我原本已经打算,过段时间就把我渡劫失败的消息放出去。”   “若我没料错,一旦得知我渡劫失败,魔道那几位化神,定会逼我出手,置我于死地。”   “而按照我原本的计划,在我死前,无论如何都会多拖几个化神自爆。”   “哪怕拖死一个,魔道的实力都会被削弱良多。”   “如此,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没想到柳狂澜竟曾抱着这样的心思,沈星河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沈星河其实一直是个没什么大义的人,自重生至今,他唯一的执念也只有护师尊飞升,望师尊不被这污浊的世间侵扰分毫。   所以,沈星河其实并不是很能理解柳狂澜的想法。   但即使如此,他也还是很敬重柳狂澜的人品,叹佩柳狂澜的选择和牺牲。   与沈星河不同,云舒月对此倒是并无意外,只淡声问柳狂澜,“如今你既有痊愈的可能,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见云舒月一下说到重点,柳狂澜勾唇一笑,“自然还是按原计划行事。”   因得知古莫与魔道有勾连,柳狂澜原本就打算经由古莫把自己渡劫失败的消息传递给魔道。   原本他已做好了与魔道同归于尽的准备,如今既有可能恢复如初,已修身养性了两百多年的柳狂澜已然有点憋不住了。   “阿月,小星河,到时候你们要不要与我一同,杀穿了魔道?”   云舒月如今已是合体期大能的事,柳狂澜多日前便已经知晓。   沈星河如今也已是化神。   若他师徒二人能与柳狂澜一同抗击魔道,柳狂澜相信,即便魔道四位化神一同来袭,他们也一定不会输!   但云舒月从前一向不问世事,小星河似乎对这些纷争也丝毫不感兴趣,所以这个问题,柳狂澜其实问得有些忐忑,只不过他面上并未表现出来。   柳狂澜也清楚,自己之所以敢对云舒月师徒提这种建议,不过是仗着他与云舒月友人的关系。   小星河本对他有救命之恩,按理说他不该提这么过分的要求。   但眼看着这样两位实力高强,甚至极有可能影响战争走向的人在眼前,若不问上一问,柳狂澜又实在不甘心。   因为此,柳狂澜才厚着脸皮问上一问。   被这个问题问得怔了下,沈星河下意识看向师尊。   恰好云舒月也正向他看来,沈星河低低唤了声“师尊”。   云舒月应了一声,忽然传音给沈星河,【星儿想答应吗?】   沈星河意外地眨了眨眼睛,【这个问题应该问师尊才对,星儿跟着师尊走。】   【师尊答应,我就答应。师尊不答应,我就不答应。】   听他说得毫不犹豫,云舒月眼中又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沈星河继续说自己的想法,【师尊,其实我对正道魔道都没什么好感。想来您也知道,正道之中道貌岸然之辈比比皆是,像柳前辈和摇光这样正直的修士才是凤毛麟角。】   云舒月应了一声。师徒二人明目张胆在柳狂澜和摇光面前传音聊天。   沈星河:【师尊,我不懂什么大义,但我不想让柳前辈和摇光死。】   云舒月便知晓,沈星河其实是想答应柳狂澜的提议。   但见沈星河仍有犹豫,云舒月直接问他,【星儿心中可是有所顾虑?】   沈星河抿了抿嘴唇,【我是有点担心,万一赶上七月十五……】   在柳狂澜师徒和师尊之间,沈星河用脚趾甲思考都定是选择师尊。   因此万一魔道真赶上七八月来袭,沈星河真的不能保证自己仍会留在这边帮忙。   知晓他的顾虑皆因自己,云舒月指尖微动,忽然想摸摸沈星河的脑袋。   但柳狂澜和摇光还在目不转睛盯着他们。   所以最后,云舒月只温声说道,【不必顾虑那许多,你我并非剑宗弟子。】   商议完毕,云舒月这才给了柳狂澜肯定的答复。   不过云舒月也有言在先,他和沈星河毕竟不是剑宗弟子,不能保证一直配合柳狂澜的行动,也不可能所有时间都留在剑宗。   但即便如此,这对柳狂澜来说也是个天大的惊喜,他又忍不住张开双臂想给云舒月师徒一个热情的抱抱。   而后没什么意外地,再次被“蝉不知雪”抽飞出去。   ……   数月后,柳狂澜终于基本痊愈。   与此同时,紧盯问剑峰多时的剑宗宗主古莫,终于抓住机会,成功探知柳狂澜一方正在搜寻十数种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   后经验证,那些天材地宝正是用来治疗渡劫失败后遗症的。   得知此消息后,古莫立时通知魔道一方。   不过半月,魔道三方便集结数十万大军,再次攻上十万大山,魔尊七杀,魔主戎狄以及沈若水更是亲临战场,叫阵柳狂澜。   得知此事时,沈星河正与师尊在花海中修炼,吐纳天地之气。   闻言,沈星河立时自绚烂的百花丛中站起身来,兴冲冲地摩拳擦掌,“可总算来了,再不来我都想去魔域偷他们家了!”   见他如此,云舒月也很快站起身来,若有所思道,“并无不可。”   沈星河眼睛顿时一亮,“那师尊,待我们收拾完那几个魔道头子,要不要真的去他们的巢穴走一遭?”   魔道横征暴敛,行事无度,那几个魔道头子手里,总觉得也会有不少好东西呢。   说完,沈星河才想起来,来通知他们此事的摇光还在身边。   见摇光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似乎对他这幅土匪似的模样十分震惊,沈星河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一把搂上摇光肩头,小声对摇光道,“说真的,摇光师兄你要不要也跟我们去发财?”   话音未落,沈星河的腰便被“蝉不知雪”缠上了,把他往云舒月那边拖。   沈星河只能放开摇光,乖乖被拖到师尊身旁,目光却还停留在摇光身上,企图拉摇光下水与自己“同流合污”,以证明自己并不是真的“土匪”。   被沈星河火热的目光盯着,摇光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他试着理解了一下沈星河所说的“偷家”和“发财”,感觉这应该和打扫战场收缴储物袋差不多,便应了下来。   通知完沈星河两人后,摇光很快又去找师尊柳狂澜汇报情况,顺便还说了下沈星河的“偷家”打算。   柳狂澜:???   万万没想到小星河竟也有这么土匪的一面,这一刻柳狂澜十分想问问云舒月,是不是亏待小星河了?   不然小星河怎么会这么财迷?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上次和师尊渡劫消耗了不少库存,是时候补上一波了~(兴奋.jgp   柳狂澜:……也难怪,散修似乎确实很穷,不然小星河你还是来我剑宗吧!我剑宗努力养你!   云舒月:拔剑吧¬_¬! 第95章 将计   万万没想到小星河竟也有这么土匪的一面, 这一刻柳狂澜十分想问问云舒月,是不是亏待小星河了?   不然小星河怎么会这么财迷?   不过紧接着他便忆起,数月前, 小星河曾壕气冲天地随手掏出十几样仙品灵宝予他疗伤。   据小星河说,其中大部分天材地宝都源自被他师徒二人搜刮一空的丹阳藏宝库。   想到麾下剑宗弟子遍寻两百多年都没寻到其中一样, 甚至捧着钱去凌云台买都买不到,柳狂澜不得不说,这一刻,他狠狠地心动了!甚至也隐约生出一丝, 想要与云舒月师徒同去魔域“偷家”的想法。   虽然心动,但柳狂澜十分清楚, 接下来与魔道一战中, 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离开战场,剑宗也需要他来安定人心, 主持大局。   所以最后,柳狂澜只能遗憾地咂咂嘴, 而后笑着对摇光道, 他本人虽去不了, 但摇光或可找个机会脱离战场, 与沈星河云舒月同去魔道老巢搜刮一番。   柳狂澜甚至还拍了拍摇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乖徒儿, 看到小星河有多富有了吗?”   “此战过后, 魔道必将大乱!有阿月和小星河在, 为师倒是完全不用担心你的安危。”   “只要你也带回魔域的一点点财富, 我剑宗接下来数百年间, 应该都不用勒紧腰带过活了!”   说这话时, 柳狂澜的眼睛亮极了,显然对摇光寄予厚望。   摇光:……   师尊这是终于被剑宗的贫穷逼疯了吗?   不过,想到这些年来他和师尊麾下弟子确实越发捉襟见肘,时常连月奉都不能按时发,甚至时不时还需要他用自己的小金库补贴……摇光终于还是对柳狂澜点了点头,艰难应下了此事。   ……   得知摇光会加入他和师尊的“偷家”小分队时,沈星河正坐在问剑峰的花海之中,与师尊分析目前的局势。   实际上,虽然柳狂澜对此战信心满满,但真说起来,目前的局势,对剑宗其实极为不利。   魔道如今虽三分天下,但在进攻十万大山,入侵天屿大陆这件事上,魔道却前所未有地团结。   反观正道,如今实力最强的几大势力中,乾元王朝地处中南,偏安一隅,地处西南的药王谷则越发神秘,正邪难辨。   在过去几百年间,这两大势力在天屿大陆上几乎是无人敢惹的存在,却一直对魔道攻打十万大山之事视而不见。   此次自然也不会来支援剑宗。   佛宗虽偶尔会派弟子前来相助,与剑宗关系融洽,但地处大陆极西之地的佛宗,是镇守西方鬼蜮的重要门户,门内弟子本来也没比剑宗多到哪去,又在几百年前的丹阳秘境中折损诸多精锐,如今也是人才凋敝,自顾不暇,即便想支援剑宗,也有心无力。   至于太一宗……当初宇文珏和沈若水叛出太一宗后,太一宗曾元气大伤,险些跌下一流宗门的行列。直到晋升化神的沈卓加入太一宗,又率太一宗弟子抗击魔道,屡战屡胜,原本日渐分崩离析的太一宗才重新安定下来。   之前看这段资料的时候,沈星河便注意到,因柳狂澜近两百年甚少露面,沈卓又在抗击魔道一事上出尽风头,现如今,竟然有不少人会把沈卓与成名已久的剑尊柳狂澜相提并论。   飞羽集暗中探查后发现,这其中竟有太一宗在推波助澜。   也就是说,沈卓在刻意踩柳狂澜上位。   更令人玩味的是,身为身经百战的剑修,剑宗弟子的战力大多比养尊处优多年的太一宗弟子强许多,但在对抗魔道这件事上,剑宗弟子的死伤程度却远高于太一宗。   这其中固然有剑宗内部的问题,但太一宗在对战魔道时,过于亮眼的表现,也让沈星河隐约察觉到,其中似有猫腻。   最糟糕的情况,或许便是沈卓暗地里与魔道有所勾结。   两世都从洛水仙庭弃子登临太一宗主之位,沈卓此人的心思简直深不可测。   即便如今沈卓依旧在率太一宗弟子抵御魔道入侵,沈星河也还是认为,柳狂澜和剑宗必须对太一宗提高警惕,切不可真把太一宗当做可并肩作战的友人。   还有一点比较糟糕的是,因魔道对天屿大陆虎视眈眈,近几百年来时常攻打十万大山,原本在此开宗立派的诸多宗门,这些年来同样死伤惨重。   为保宗门传承不绝,近来有不少宗门都陆续迁出十万大山,搬去天屿大陆上目前最繁华且稳定的乾元王朝定居。   如此一来,坚守十万大山的力量自然又削弱了几层,剑宗愈发独木难支。   而就是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剑宗内部还分裂为主战主和两派,现任宗主古莫更是早已与魔道有所勾连,企图置柳狂澜于死地。   可以说,若沈星河和云舒月没有及时赶到剑宗,以柳狂澜数月前的身体情况,于此一战中战死,或许是他此生唯一的结局。   即便是柳狂澜身体已完全恢复的现在,又有沈星河云舒月助阵,此战也绝不会像柳狂澜所说那样轻松。   絮絮叨叨与师尊分析完这些后,原本因准备“偷家”而略显兴奋的沈星河,倒是彻底冷静了下来。   魔尊七杀,魔主戎狄,还有叛入魔道的沈若水……这三人中,有两位都是成名已久的化神大能,魔主戎狄虽才晋升化神几百年,却也比刚刚跻身化神的沈星河对战经验丰富得多。   所以,届时若真打起来,对沈星河来说,应该也不会太容易,甚至,他会不会被对方压着打都未可知。   与师尊说这些时,沈星河正趴在桌上,漂亮的脸蛋都皱成了包子,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苦战。   云舒月见状,指尖捏起小孩散落桌沿的一缕长发,归拢于沈星河耳后,这才温声说道,“也可以不打。”   沈星河对他眨眨眼睛,忽然笑了,“我不去打的话,难道还要您亲自动手吗?”   云舒月垂眸看他,眼中也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可以。”   那笑容明明清浅至极,几近于无,沈星河却生生看出几分无言的纵容和宠溺。   心跳莫名失衡了一瞬,脸上也忽然有点热,沈星河下意识收回目光,手指胡乱在桌上叩了叩,这才抿唇说道,“还是我去吧。”   “这崇光界的化神拢共也没几个,与之对战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身为刀修,我也得好好积累一下经验才行。”   说完,见师尊并未反驳,沈星河这才又悄悄拽住云舒月的袖口,轻轻晃了晃,低声说道,“到时候,要是我打不过他们,师尊可千万要帮帮我……”   这还是沈星河第一次向云舒月示弱。   虽然主动求师尊帮忙有点不好意思,但沈星河向来有自知之明,并不会一味托大。   沈星河重生时,神魂已是半步化神,至今所遇到的所有对手,境界都比他神魂的强度低上许多,所以他才会看似一直赢得十分容易。   这次的对手却与以往截然不同。   这还是沈星河重生以来,第一次遭遇真正同境界的对手。   虽然他有必胜的信心,也有致胜的法宝,却仍担心会有万一。   魔道那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对他来说也都是强敌。   是沈星河决不可掉以轻心的存在。   但对已是合体期大能的师尊来说,那三人却不足为惧。   现在也并不是师尊灵力不足的七八月份,沈星河对师尊倒还比较放心。   听沈星河在心中冷静地做着分析,云舒月垂眸看着那正拽着自己袖口轻轻晃动的玉白手指,又看了眼沈星河眯眼对自己笑的动人模样,忽然在心中叹出一口气来,对君伏道,【……这孩子,愈发会撒娇了。】   说完,云舒月也不在意君伏的沉默,指尖轻点了一下沈星河左腕上的白玉珠,就事论事,“‘思无邪’自会护着你。”   话音刚落,沈星河就看到“思无邪”自那白玉珠中探出“头”来,似在回应师尊的话。   沈星河见状,莫名一噎,不太高兴地抿了抿嘴唇,轻轻“哦”了一声。   见小孩垂下睫毛,一脸失落,云舒月敛去眼中越发分明的笑意,这才又道,“为师也会一直看着你。”   下一刻,果然看到沈星河微微一怔,紧接着迅速从桌上爬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笑容满面,色若春花。   ……   魔道虽已卷土重来,将计就计的柳狂澜却并不打算立刻出现在人前,毕竟在古莫和魔道高层眼里,他现在可是个时日不多的废人。   在过去的近三千年中,万剑宗柳狂澜一直是十万大山的定海神针,是横亘在魔域之上最强有力的一道屏障,也是魔道入侵天屿大陆最难啃下的一块硬骨头。   尤其过去几百年间,剑尊柳狂澜之名对魔道中人来说,更是令他们闻风丧胆的存在。   所以此战,魔道不但要杀柳狂澜,还要在所有负隅顽抗的正道面前,于众目睽睽之下,让柳狂澜受尽折辱而死!   以此壮大魔道士气!   但众所周知,近两百年间,柳狂澜已甚少现身于人前。   于是,逼柳狂澜现身便成了此战最关键的问题。   但这并不能难倒魔道中人,魔道中也最不缺钻弄人心者——   世人皆知,柳狂澜为剑宗中流砥柱,此生最在意的,唯有万剑宗。   所以很快,战场上便出现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一幕——杀人如麻的魔道大军竟极少再杀害敌对的剑宗弟子,改以俘虏为主。   此战魔道来势汹汹,数十万魔道大军倾巢而出,万剑宗弟子即便再强,也终究寡不敌众。   到最后,甚至连剑尊弟子摇光都被魔道所俘。   至此,魔道的进攻才告一段落,转而给剑宗宗主古莫,送了一封信。   ……   这天下午,剑宗现任掌门古莫有史以来第一次登上柳狂澜所居住的问剑峰。   乍一见到脸色苍白如雪,艰难靠坐于病床上的柳狂澜,古莫眼中微微闪烁,往日严肃到刻板的脸上满是沉痛之色。   只见他一改往日对柳狂澜的吹毛求疵,几乎声泪俱下对柳狂澜道,“狂澜,剑宗……危矣!”   作者有话说:   柳狂澜:危个屁!晦不晦气!   小星河和师尊:吃瓜看戏嗑瓜子.jpg 第96章 期待   古莫:“狂澜, 剑宗……危矣!”   虽然一早就知道古莫不是什么好鸟,但乍一听到这话,柳狂澜还是被他气着了, 甚至忍不住又呕出一口血来。   他忍不住拧眉骂道,“胡说八道什么?!”   古莫见状, 面上立时担忧不已,心里却已完全肯定,柳狂澜现如今的确已是强弩之末,再不可能若从前那般护住万剑宗。   如此, 他提前为自己铺好后路,明哲保身, 倒也不必再感到羞耻和愧疚。   心中想这些时, 古莫还谨慎地用神识试探了柳狂澜的身体情况,在发现柳狂澜对自己的行为一无所知, 体内灵脉灵气皆干涸断绝,已与废人无益后, 即便古莫谨小慎微多年, 此时也终究还是没忍住那一丝痛快和喜悦, 对柳狂澜的态度也立时一转, 一扫片刻前的欲言又止,变得强硬起来。   只见他自袖中抽出一封信来,径直塞进柳狂澜手中, 沉声道, “这是魔道今日送与我剑宗的信笺, 你且打开看看吧。”   柳狂澜闻言, 眉头紧锁地打开了那封信, 一目十行看完后, 顿时被那信中的内容气笑出来。   他的脸色本就苍白如雪,近乎癫狂地笑了半晌后,面上倒是多了几分薄红,看起来却越发病态虚弱了,但他的目光却依旧如往昔般锐利明亮,直直盯住古莫,问他,“所以,古宗主来此,便是为了通知我这件事?”   说完,见古莫默不作声,柳狂澜渐渐平静下来,垂眸看着手中已被自己揉成一团的信纸。半晌后,他冷淡地对古莫道,“我需要考虑考虑,古宗主自便。”   这便是在下逐客令了。   柳狂澜如今已是废人,在摇光被魔道所擒的现在,这问剑峰上下早已被古莫的人牢牢把控,古莫倒也不担心柳狂澜能借机逃离。   在他看来,柳狂澜的结局已经注定,他倒也不在意柳狂澜的垂死挣扎。   不过,离开前,古莫还是忍不住又道,“柳师弟,魔道给的时间并不多。”   “我剑宗之生死,如今皆在师弟一念之间。”   “还望师弟能尽快做出选择!”   说完,古莫又假惺惺地重重叹了口气,这才转身离开问剑峰。   世外桃源般的花海别院很快安静下来,与往日几乎没有分别。   只原本并不需要人看守的别院大门,此时已被几队警惕的掌门弟子团团围住,也不知是在防着谁。   古莫离开后,柳狂澜一扫之前的病态颓唐,很快看向空无一物的窗前,勾唇笑道,“他人都走了,你们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那被融融日光所笼罩的案几前便立时现出三个神色各异的人来——正是云舒月、沈星河以及医修花自栖。   因云舒月师徒修为皆在古莫之上,因而知晓古莫登门的三人早早便隐去身形,从头至尾都并未让古莫发觉,也亲眼看到了古莫的惺惺作态。   这三人一早便已收到魔道送信来万剑宗的消息,对于其中的内容也大致心中有数,不过即便如此,沈星河和花自栖也仍从柳狂澜手中接过那信笺,轮番传阅起来。   这一看,沈星河也忍不住被气笑了。   只见那信中竟写着:令万剑宗三日内交出剑尊柳狂澜!如若不然,三日之后,魔道定于剑宗山门外虐杀所有被俘弟子,血洗雁荡山,荡平整个万剑宗!   而若剑宗老实交出柳狂澜,魔道便既往不咎,届时不但会释放全部被俘剑宗弟子,除柳狂澜外,绝不杀一人,百年内也绝不会动剑宗分毫。   这还是沈星河最后提炼总结出来的,那信中的实际内容远比上述要无耻和狂妄太多。   这显然是在逼柳狂澜做选择,逼他为剑宗的存亡牺牲自己。   若柳狂澜真已危在旦夕,看到这信后难保不会忧愤交加,甚至被逼上绝路。   那特意送来这样一封信的剑宗现任宗主古莫,也愈发显得其心可诛!   好在柳狂澜如今早已痊愈,倒也不会真被这封信气得如何,连之前在古莫面前呕出的那口血,都是假的。   沈星河从前虽不止一次看过柳狂澜快速变脸,如今却也不得不承认,在演技方便,比之柳狂澜的自然,自己果然还差得远。   “日前我收到古灵传信,古莫果然已在剑宗护山大阵上动了手脚,只待魔道攻打雁荡山。”于茶桌前坐定后,柳狂澜很快说道。   云舒月、沈星河以及花自栖闻言,却并未有任何意外或惊讶的神色,因为在古莫刚秘密令麾下弟子破坏剑宗的护山大阵时,遍布剑宗的鸟儿们便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知给了沈星河。   先有一夕之间为魔道所灭的洛水仙庭,后有被魔道血洗的丹阳仙府,深知这两者的覆灭皆因内部有人与魔道里应外合,提前在护宗大阵上动了手脚,这才轻易被魔道攻破,在魔道卷土重来的现在,沈星河对此自然早有提防。   得到消息后,沈星河也没隐瞒,径直把此事告知给了柳狂澜,望柳狂澜能提早做好准备。   柳狂澜也没问沈星河是如何得知的,只神色郑重把重构护山大阵一事拜托给了云舒月。   实际上,柳狂澜虽为崇光界剑中至尊,却并非对剑以外的事毫不关心,除练剑外,符箓、法阵、炼器、炼丹,甚至连星象医卜,柳狂澜均有所涉猎,水平也都很不错,不然当初也不会与医修圣手花自栖相识。   但即便如此,在重构护宗大阵一事上,柳狂澜也还是不敢亲自动手,只能拜托另一个比他更加优秀的全才云舒月。   剑宗护山大阵最初构建于万年前开宗立派之时,是由已飞升的剑宗老祖亲手所设,其阵法之繁琐精妙,为崇光界罕见,这些年也一直牢牢守护着万剑宗。   剑宗上任掌门虞忘尘羽化前,虽把宗主之位传于古莫,私下里却把历代只有宗主才能接受传承的密辛玉简,额外拓印了一份交予柳狂澜。   而那密辛玉简中,恰好便记录有剑宗护山大阵的详细情况。   如今那玉简已被柳狂澜托付给了云舒月,云舒月也没拒绝。   柳狂澜便明白,他这是答应了。   有云舒月帮忙秘密重构宗门大阵,短时间内雁荡山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柳狂澜不禁微松了一口气。   不过紧接着,他便想起如今被魔道所“俘”的小徒弟摇光,面上便又有些忧心忡忡。   虽然这本就在他们的计划之内,是麻痹魔道和古莫的手段,但如今摇光深入敌营,即便清楚摇光性命定是无虞,柳狂澜却仍忍不住担忧。   恰好沈星河也十分担心摇光,思忖一番后,终于决定回头亲自去魔道阵中走一趟,顺便看看魔道那边的具体情况。   魔道留给剑宗的时间并不多,因为此,与柳狂澜商议过后,云舒月很快便带着沈星河一起去帮忙重新构筑剑宗的护山大阵。   云舒月如今已是合体期,沈星河也已是化神,在他们刻意隐匿身形的情况下,剑宗之内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们。   与剑宗内部愈发紧绷的氛围不同,云舒月师徒虽应柳狂澜之邀留在剑宗帮忙,但说到底,他师徒二人终究是局外人,因此重构护宗大阵时,云舒月与沈星河之间的氛围倒是十分轻松。   剑宗的护山大阵确实十分精妙,进可攻退可守,对外杀机四伏,对内却又生生不息,即便在阅尽千帆的云舒月看来,此阵也很有些意思,云舒月便一边重构阵法,一边把其中的精妙之处讲与沈星河听。   云舒月从前虽在沈星河初出拜师之时,把自己修炼多年的经验凝成玉简赠与沈星河,让沈星河自己修习体会,却几乎从未像今日这般如此详尽地指点沈星河。   沈星河也从未一口气听师尊说过这么多话,一时间竟也觉得十分新鲜,学得也愈发认真。   除却云舒月赠与的化神玉简,沈星河空间中还有很多沈轻舟留给他的玉简,这些年来沈星河也没少研读,因此对于阵法倒也有些自己的见地。   他也并不惧怕云舒月,在云舒月教学时,时不时举一反三,天马行空的思路倒是也给云舒月带来了些新的想法,师徒二人时不时还能讨论几句,气氛轻松又惬意。   万剑宗占地面积颇广,护山大阵并不能一蹴而就,待云舒月暂停收手时,沈星河才发现,天边早已布满了绚烂的云霞。   一直跟在云舒月身边叭叭叭嘚啵不停的沈星河,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了嘴,坐在一边的巨石上,目不转睛地看师尊检查已完成的部分阵法。   【君伏,我好像好久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在心里偷偷同君伏说这些时,沈星河莫名有些亢奋。   他的语气太过明显,君伏自然听得出,【你好像很高兴。】   不远处,云舒月抬眉看了沈星河一眼,沈星河下意识弯起唇角,而后略显心虚地移开视线,不再当盯师狂魔。   虽然知道师尊不可能听到,但沈星河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悄悄对君伏道,【君伏,你有没有发现,我师尊最近好像,对我比从前温柔好多。】   君伏:……   沈星河却显然并不介意他是否回答,顾自继续道,【我还记得我刚来到师尊身边时,师尊那时候还很高岭之花,脸上几乎看不到笑容,也很少说话。】   【当然,我师尊现在在外人面前也还是这样啦,连对柳前辈都是。】   说到这,沈星河忍不住又有些开心,同时还隐隐有些骄傲,【但你发现没有,我师尊已经好久没让我看到冷脸了,今天还那么耐心地给我讲了那么多阵法的知识……】   【还有之前,我做噩梦的时候,师尊还抱着我哄。】   虽然现在一回想,沈星河多少有点想脚趾抠地,但不得不说,那件事真的让他很高兴。   【我长这么大,除了我爹,师尊真的是对我最好也最包容我照顾我的长辈了。】   一直沉默的君伏却在此时忽然问他,【所以,你是把他当成父亲?】   听到这话时,沈星河又忍不住看了眼师尊,恰好与云舒月望来的目光四目相对。   沈星河:……   这种仿佛被师尊抓包到的心虚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星河连忙对师尊笑了笑,而后再次移开目光。   君伏却难得对这个问题表现出兴趣,又【嗯?】了一声。   沈星河这才轻轻挠了挠脸,低声回道,【父亲是父亲,师尊是师尊,这两者怎么能一样?】   虽然从前他也听他爹提过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但沈星河一直很清楚,沈轻舟对他的爱源自血缘天性,师尊对他的照顾,却并不是必须的。   除了这层师徒关系,他和云舒月本就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师尊也没有非对他好不可的理由。   但也正因为此,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对于一直牢牢护着自己,让自己在失去沈轻舟后又有了一个家的师尊,沈星河才无比喜爱和感激。   实际上,在重生之初,沈星河只想倾尽全力护师尊飞升,对于是否能从师尊那得到正向的反馈,或者同等的重视,沈星河从未抱有过期望。   因为即使是在上一世,无论是他生时还是死后被师尊蕴养在魂魄中那些年,沈星河和云舒月都鲜有接触和交流,似如今这般温情脉脉的时刻,更是从未有过。   这一世的师尊却出乎沈星河的意料,给了他太多无法忽视的耐心和宠溺,并且独属于他。   以至于让沈星河时常会觉得,【无论我对师尊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似的……】   ……让人忍不住想要得寸进尺。   心底偷偷与君伏说这些时,云舒月已检查完今日绘制的法阵,正遥遥向沈星河走来。   此时金乌早已隐入地平线之下,今夜无月也无风,蔚蔚天幕之上星汉灿灿。   沈星河坐在巨石上,看着那仿佛人间明月的师尊一步步走至跟前,忽然从巨石上跳了下去,恰好扑进云舒月张开的双臂之中。   “师尊!”他眉眼弯弯地唤了一声。   清楚听到他和君伏所有谈话的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眉目清举,望着沈星河的目光却依旧温和专注,看得沈星河心中莫名一热,又有点兴奋和跃跃欲试。   有一件事沈星河其实一直没和云舒月说过。   数月前,云舒月渡劫后失去灵力,变作本体无法化形时,沈星河曾不止一次把师尊本体那株通体雪白的小树苗连盆带苗抱着到处走。   后来师尊刚化形时,头顶银白树叶的模样,当时虽然让沈星河很担忧,但事后一回想,却狂戳沈星河心中某个十分隐秘的点,就……还想再看看师尊那个模样。   沈星河倒是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就是觉得师尊那个模样真的很好看。   还有,很偶尔的,他也会生出,若是师尊能继续变成本体,或者当初坐在花盆中巴掌大的模样,能让他到处带着走,就好了。   这些想法其实很有些大逆不道,所以沈星河才至今从未表露过分毫。   但师尊近来对他真的太温柔了……   以至于,在那样近乎无底线的纵容下,沈星河又忍不住有点蠢蠢欲动。   就像此刻,明明在师尊走来时,他已经把那些胆大包天的想法牢牢压制在了心底,但在师尊仿佛暗藏鼓励的目光下,沈星河只觉得头脑一热,忽然忍不住对云舒月道,“师尊,今夜我想去看看摇光。”   这事云舒月一早便知道,沈星河之前也对柳狂澜提过,所以云舒月清楚,沈星河定还有下文。   云舒月也想知道,沈星河心中那个“胆大包天”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因此只不动声色轻轻应了一声。   就见沈星河不太好意思地又道,“师尊,您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云舒月又不动声色应了一声,其实即便沈星河不说,云舒月原本也打算与他同去,毕竟魔道阵中如今有三位化神,实力也皆在沈星河之上,云舒月自然不会放心沈星河自己过去。   虽然早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师尊不可能不答应,但得到确定的答复后,沈星河还是很高兴,当即拽着云舒月袖口飞上云端,向魔道驻军处飞去。   几乎只眨眼的功夫,他师徒二人便到了魔道阵营的驻地。   沈星河此行是为了探望摇光,好在摇光“被俘”之前,沈星河已在摇光身上留下了只有他知道的定位法宝,找到摇光倒是并不难。   唯一有点难度的,只有他该如何在三位化神的眼皮子底下,顺利潜入魔道阵营。   这件事如果拜托云舒月的话,其实很容易。   但沈星河却并不想拜托师尊。   他想把师尊揣身上。   当然,沈星河自己也知道,这样对师尊实在是有点冒犯。   所以最后,沈星河干脆自己变成一只米粒大的毛茸茸的小鸟儿,而后细声细气对云舒月道,“师尊,您要不要趴在我身上,我们偷偷潜进去!”   云舒月:……   万万没想到沈星河欲言又止了半天的“大逆不道之事”竟然如此微不足道,便是云舒月,一时之间也有些失笑。   同时也为隐隐期待了半晌的自己。   玉白指尖轻探出去,接住那米粒大的小鸟儿。   在听到沈星河忐忑又期待的心音后,云舒月到底还是顺了他的意,化成一片比米粒还小的雪白叶片,飘到沈星河脑尖上坐好。   沈星河顿时开心得在心里跑起了圈,用头顶的翎羽固定好师尊,这才兴冲冲飞下云端,直奔摇光而去。   作者有话说:   隐隐期待半晌的云舒月:……就这?   君伏:你可以教他   云舒月:…… 第97章 探视   魔道大军如今暂驻扎于十万大山边缘, 兵分三路,壁垒分明。   自苍穹而下,沈星河能清楚看到三种不同颜色的营地——黑红色为魔主七杀的军队, 黑金色为魔尊戎狄,墨绿色则是沈若水所率的大军。   在这三股势力中, 七杀与戎狄的军队人数旗鼓相当,沈若水一方则要少上许多。   【师尊,摇光应该是在七杀的营地。】   扑腾着小翅膀细细感知了一会儿定位法宝的所在地,沈星河很快传音给云舒月。   雪白叶片状的云舒月用叶尖轻点了下小鸟儿的脑袋, 【下去看看。】   有合体期的师尊在,沈星河倒是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同为化神的七杀发现。   云端之上, 米粒大的小鸟儿眨眼便出现在黑红海洋般的魔主营地中。   甫一落地, 沈星河便被熏天的酒气、腥臭味儿以及沉闷的热浪冲了个倒仰。   沈星河:……   或许是在师尊身边待久了,沈星河忽然觉得, 与这些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的魔道相比,自己似乎也染上了些洁癖。   至于这营地中所充斥的滔天魔气, 反倒对沈星河没多大影响。   怕师尊也被那些污浊之气冲撞, 沈星河连忙在自己和师尊周身竖起屏障, 这才终于能正常呼吸。   根据定位法宝的波动, 沈星河很快找到了摇光所在的营帐。   寻找营帐的途中,沈星河发现,七杀的军队虽人数众多, 内部管理却极其松散。   说是军队, 其实更像是一盘被强行聚集在一起的散沙。   魔道中人本就离经叛道, 极少会遵守规则, 只会被利益驱使, 心中更是没有任何道义和忠诚。   七杀本身似乎也并没有想过约束这些魔修, 因此虽然此时正处于战时,七杀营地中的魔修们却都在各自找乐子,聚众赌博、喝酒、打杀甚至采补双修者比比皆是。   或许因为此,那几个被调来守在摇光营帐外的魔修才分外不满。   沈星河落在帐篷上,听了一会儿那几个魔修骂骂咧咧的低语。   “不是,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怎么偏偏把我们几个派来守着这什么光?!这几天咱兄弟几个拦住了多少人?!要我说,管他这光那光的,倒不如让咱们几个先乐呵乐呵!反正剑宗弟子我又不是没动过,我还真不信了,谁还敢因为这真砍了我不成?!”   “嗤……”他身旁的魔修哂笑一声,继而道,“什么这光那光?人家叫摇光。那可是柳狂澜座下最疼爱的小弟子。无上剑尊柳狂澜,你觉得他能不能真砍了你?”   先前那魔修闻言沉默片刻,显然对柳狂澜十分忌惮,但或许是被下了面子,他很快又色厉内荏道,“柳狂澜又如何?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废人!”   “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那人忽而压低了声音,“我听闻柳狂澜渡劫失败,经脉俱毁,如今已再动不得一丝灵力!且尊主已派人送信给剑宗,令他们在三天之内交出柳狂澜。那剑宗宗主古莫也是个软骨头,当即应下此事 !”   “你看着吧,用不了几天,万剑宗和这十万大山便都会是我等的囊中之物!”   那人虽说得信誓旦旦,旁人却仍有些狐疑,“柳狂澜成名已久,实力深不可测,难道真那么容易妥协?”   “成名再久他现在也不过是个废人!再说万剑宗现在又不是他说了算。据说那剑宗掌门古莫一直与柳狂澜有龃龉,对我魔道的态度也有些微妙。要我说,这次尊主让他们交出柳狂澜的举动,没准正合那厮的意!”   “……这些你都是从何处听闻的?若果真如此,魔尊和幽冥鬼主定也早已收到消息,为何偏偏是尊主第一个向万剑宗发难?”   “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还是说那柳狂澜真让你吓破了胆?直到现在还让你这么忌惮?!”   “我只是担心会被当成炮灰……”   “我呸!你才炮灰!我还等着升官发财,也混个大将军当当!像你这种胆小如鼠之辈……”   见那两人兀自吵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动手,沈星河这才若有所思地转过身,顺着营帐顶的缝隙钻了进去。   既然是关押俘虏的地方,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里面甚至没有点灯。   不过修真者耳聪目明,在黑暗中也能把一切看得分明,所以沈星河很快便在帐篷一角发现了摇光。   或许是还要把摇光当成让柳狂澜妥协的诱饵,摇光看起来似乎并未受到什么非人的磋磨,只手腕上被捆仙锁锁住。   他的衣服头发虽不若平时整洁,身上也满是战场上的烟尘与不知哪个魔修的血液,神情却并不痛苦,甚至称得上平静。   沈星河甚至发现,他的身子微微倾向大门的方向,似乎也在偷听门外那些魔修在说什么。   细细审视一番确认摇光身上确实没有什么大的伤口后,沈星河这才悄然落在摇光肩膀上,传音给摇光,【摇光师兄。】   摇光倏地睁开眼睛,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不然为什么听到了沈星河的声音?   见他如此,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沈星河立刻飞到摇光面前,飞了个8字型,吸引摇光的注意力,【摇光师兄,我在这里!】   摇光这才看到近在咫尺的米粒大小的青蓝色鸟儿,险些变成斗鸡眼。他连忙向后仰了仰脑袋,差点惊呼出声。   但他紧接着便想起这里到处都是魔修,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对方发现,这才连忙噤声,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头顶雪白叶片的小家伙。   ——沈师弟?!   自摇光眼中看出这样的神色,因知晓摇光正被捆仙锁锁着,无法动用灵力,也无法传音,沈星河当即又传音给他,【摇光师兄,是我,沈星河。】   【柳前辈很担心你,所以我代他来看看你的情况。】   摇光闻言,感激地看了眼沈星河,似乎又想说些什么,却忌惮地看了眼营帐大门。   见他二人交流得有些费力,一直在沈星河头顶安静当装饰的云舒月干脆卸了摇光身上的捆仙锁。   下一刻,摇光体内凝滞的灵力便又开始缓缓流动。   摇光顿时吓了一跳,因为他手上的捆仙锁可是魔主七杀亲手所设,似乎还用了什么秘法,除七杀外,几乎不可能有人能原封不动地给他捆回去。   若被七杀发现,也不知是否会影响到他们后续的计划。   一想到此,摇光连忙传音给沈星河,【沈师弟,这捆仙锁……】   沈星河也注意到师尊把摇光的捆仙锁卸了,其实之前他也想过这么做,但因为担心自己没法复原,所以才没动作。   倒是没想到师尊直接出手了。   他立刻传音给云舒月,【师尊,那捆仙锁一会儿您还能帮忙复原吗?】   云舒月雪白的叶尖碰了碰沈星河柔软的羽冠,【可。】   沈星河这才安抚摇光,【摇光师兄别担心,是我师尊卸下来的,等我们走之前再给你锁回去。】   摇光惊讶地看了看四周,【云前辈也来了?】   头顶的羽冠似乎被扒拉了一下,想到师尊现在白色叶片状的可爱模样,沈星河心中轻咳一声,决定帮师尊捂好马甲,连忙对摇光道,【对,我师尊也在,不过他修为高,我们看不到他。】   摇光一想也是,很快对沈星河身后的虚空感激地作了个揖,算是对云舒月表示感谢。   因这里随时可能有魔修来查看,时间紧迫,沈星河和摇光快速交流起消息来。   摇光:【沈师弟,麻烦你告诉我师尊,不用担心我和一众同门。师尊和云前辈赠与我们的符箓,我们都有带在身上,定能保护好自己。】   这事沈星河知道。   为最大程度保全剑宗被俘弟子,柳狂澜之前特意做了许多封有自己剑气的符箓给信得过的弟子保命,甚至还特意拜托师尊也做了些,都藏在这些剑宗弟子的识海里,轻易不会被发现。   摇光:【还有,这是我新发现的投靠古莫的剑宗弟子名单,也请你帮忙交给我师尊。】   他很快说出一长串名字,沈星河拿出一枚新玉简,一个不漏把它们记录进去。   紧接着摇光又说了些自己近日在魔道军营中发现的情况,沈星河同样记录下来,打算回去交给柳狂澜。   【对了,还有一件事。】   这话摇光说得有些犹豫,说完还下意识看了眼沈星河身后。   ——那里是他以为的云舒月的所在地。   发觉到这点,沈星河微微蹙眉,【可是与我师尊有关?】   没想到沈星河如此敏锐,摇光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却还是说道,【可能是我想多了,也可能是我的错觉,但我觉得最好还是与你说一下。】   【我刚被魔道所‘俘’的时候,魔主七杀曾亲自审问过我。】   【但他问的最多的却并不是我师尊和剑宗的事,而是有关……云前辈的事。】   沈星河一怔,下意识道,【问我师尊什么?】   摇光的神色顿时更奇怪了,【……他问我,知不知道云前辈喜欢什么?吃的喝的用的,武器法宝灵宝都问了个遍。】   【还……还问我,知不知道云前辈喜欢什么类型的道侣……】   说到最后,摇光的声音已细弱蚊蝇。   沈星河却还是听清了。   他沉默片刻,细细思索了一下摇光话中的意思。   紧接着,整个人都炸了。 第98章 强闯   沈星河万万没想到, 七杀竟然也会打他师尊的主意!   有一瞬间,沈星河几乎又陷入到前世那些让他恶心又心痛的肮脏回忆中,满心戾气险些透体而出。   沸腾的灵台中却忽然传来一声沉着的轻唤, 【星儿。】   头顶的冠羽似乎也被什么缓缓拨弄了一下。   沈星河顿时一滞,脑中立刻恢复清明, 这才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师尊,我没事。】   他勉强保持平静传音给云舒月。   说完,沈星河才想起, 师尊一定是察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失控。   ……也不知道师尊会不会觉得他莫名其妙,毕竟从师尊的声音来看, 他自己似乎对七杀的觊觎完全不在意。   ……不在意也好。   沈星河只希望师尊这一世永远都不会沾染一丝污秽和尘埃。   那些肮脏的令人作呕的家伙, 他会一一为师尊扫清!   想到自己重生的目的,沈星河这才彻底恢复平静, 开始冷静分析七杀究竟想做什么。   在七杀还伪装成魔尊戎狄掌控魔道时,沈星河曾潜伏在被他毁容的真·戎狄体内很长一段时间, 对现任魔主七杀不说百分百了解, 却也比绝大多数魔修更近距离观察过七杀。   所以沈星河很清楚, 这位身负天魔之血的魔主, 根本就是个不懂任何规则和情感的怪物。   沈星河曾特意查看过关于天魔的资料,所以他很清楚,天魔天生天养, 无父无母, 乃是诞生于这世间最黑暗的魔气之中, 完全是“恶”的凝聚体。   当初还是魔将的戎狄刚找到七杀时, 七杀正一口口啃食被他杀死的魔修的尸体, 连话都不会说, 与野兽无异。   后来戎狄把七杀带回领地,像圈养珍兽般圈着七杀,食其血肉企图夺取七杀体内的天魔之血,甚至还用七杀的血液炼制过丹药,却都没能换血成功。   再后来,戎狄不知从何处得来某种秘药(沈星河至今仍怀疑那是子母河水),强迫七杀生下流有他二人血液的容烬,企图用秘法把容烬身上那一半天魔之血换至己身。   但令戎狄没有想到的是,在生下那孩子后,七杀竟找到机会一举反杀,并趁戎狄虚弱之际打碎了他的神魂,毁了他的容貌和身体,而后变作戎狄的模样,自此掌控魔道数百年。   这听起来其实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在那之前,戎狄早已稳坐魔尊之位,他麾下的心腹也不少,对戎狄也还算了解,按理说七杀根本不可能成功偷天换日。   但偏偏戎狄之前一系列残酷的折磨,彻底激活了七杀体内的天魔之血,七杀只要通过吸食神魂,便可获取对方大部分记忆。   七杀也因此才学会说话,开始模仿戎狄的一切,最终成功取而代之。   他后来那些对戎狄的折磨,也大多是在模仿戎狄本身的行事风格。   当然,从一个什么不懂的野兽变成魔域至尊,即使七杀再谨慎小心,开始那段时间也还是被一些戎狄原本的心腹看出了端倪。   那时魔域曾有过十数次大大小小的叛乱,最后却都被已逐渐掌握天魔之血的七杀残酷镇压了下去,七杀对戎狄的模仿也越发炉火纯青,几乎再难有人看出他和真正的戎狄有什么不同。   但模仿终究只是模仿。   或许是为避免被熟悉戎狄的人发现端倪,在那之后,七杀身边再未留过任何伺候的人,只偶尔允许由他一手培养出的暗卫在必要的时刻出没。   唯一例外的,只有那被他制成傀儡的,以“七杀使”身份待在他身边的戎狄。   沈星河曾不止一次透过戎狄的身体,看到七杀独自一人时的模样。   或许连七杀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时他的神情有多么空洞,简直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有受到外界刺激,才会再度变成世人眼中的“魔尊”的模样。   那几乎不能算作一个完整的人,绝大多数行为都源自对戎狄的模仿,除却对力量和杀戮有着近乎本能的追逐,沈星河从未见他对任何人产生过兴趣。   但就是那样一个骨子里与凶兽无异的家伙,现在却对师尊喜欢什么道侣感兴趣。   就算用脚趾甲思考,沈星河都不认为,七杀是真的喜欢他师尊。   确切地说,沈星河根本不相信七杀有“喜欢”这种美好的感情。   沈星河从不惮以最大恶意去揣测这世上的蛇精病,再想到七杀以往的行事作风,沈星河觉得,七杀极有可能又想把当初对戎狄那套,用在他师尊身上。   当然,不管是不是,沈星河都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他师尊哪怕一根头发丝!   咬着后槽牙分析完这些,虽然理智上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沈星河心中的怒火却还是一刻不停在熊熊燃烧。   不过他很快又想起一件事。   他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云舒月,【师尊,您曾见过七杀吗?】   云舒月思索片刻,给了他否定的答案,【并未。】   沈星河:……   那七杀究竟是怎么看上他师尊的???   发觉沈星河的疑惑,云舒月顿了顿,说出自己的猜测,【为师曾数次踏足魔域。】   沈星河恍然,【那他可能是曾在哪里偷偷看到过您?】   想到师尊那张甫一现世便被冠以“崇光第一美人”之名的神颜,还有那些因脸而迷恋师尊的路人,沈星河忍不住深深叹出一口气来,忽然想明白如果七杀真曾见过他师尊,就算他是野兽,那他会见色起意,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值得意外的事。   但无论如何,沈星河都不会允许七杀打他师尊的主意!   正琢磨是不是趁此机会去七杀那探一探,营帐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似乎有人想强闯摇光的营帐。   摇光立刻传音给沈星河,【没事,这几天有不少人强闯,没一个能进来。】   【不过以防万一,沈师弟你快拜托云前辈帮忙,把捆仙锁给我锁回来吧。】   话音刚落,那原本散落在摇光脚下的捆仙锁便又原封不动地锁了回去。   摇光的传音戛然而止,沈星河连忙试探了下那捆仙锁,发现其上的灵力波动以及捆绑方式,果然与之前无异。   沈星河立刻吹了一波他师尊的彩虹屁,【师尊好棒!】   云舒月用叶尖拨了拨他的头毛。   帐外的争吵声越发激烈,沈星河总觉得来人的声音隐约有些耳熟,与摇光和师尊打了个招呼后,很快又顺着帐顶的缝隙钻了出去,安静如鸡地趴在上面围观。   这一看,沈星河才发现,此次想要强闯摇光营帐的人,竟还是个老熟人——正是那曾经被他坑过不止一次的魔将军腾蛇。   在戎狄本尊的神魂回归身体前,沈星河曾以“七杀使”的身份与腾蛇出过十数次任务,结果都十分愉快——比如他们一同突袭丹阳仙府那次,沈星河就把战场上所有丹阳长老的储物袋都神不知鬼不觉薅走了,那之后也没少干这种事。   后来腾蛇似乎也发觉了什么,却似乎把锅都扣到了当时的魔尊,也就是现在的魔主七杀头上,甚至还曾趁“七杀使”独自一人时,私下里特意问过这件事。   但那时“七杀使”只是个神魂破碎的傀儡,能知道什么呢?自然不会给他任何反应。   腾蛇似乎也因此越发确定,派“七杀使”来截胡的正是魔尊,心中似乎对顶头上司生出了不小的怨怼。   所以真说起来,在魔尊真·戎狄杀回来后,腾蛇竟然没有倒戈到他那边,而是继续留在七杀这里,沈星河反而觉得意外。   但沈星河很快又想到,因不敢得罪顶头上司,当初腾蛇曾数次对“七杀使”发泄怒气,在任务中给他使了不少绊子,甚至一度令“七杀使”身受重伤。   再一想到那位真魔尊戎狄睚眦必报的性子,腾蛇不敢冒然投靠戎狄,似乎也不奇怪。   不过,腾蛇为何要强闯摇光的营帐?   目光一转,沈星河很快注意到一个被半挡在腾蛇身后的水蓝色身影。   从身形看,那似乎是个男人,却仿佛无骨的蛇一样依偎在腾蛇另一侧身体上。   在腾蛇与守在帐前的魔修高声争吵时,那人的声音明明很低,沈星河却还是清楚听到了。   只听那水蓝身影道,“将军,不然今日还是算了吧,烬儿也没想到以您的身份地位,竟还见不到一个俘虏……”   “这命令既是尊主所下,您还是消消气,同烬儿回去吧。不然万一惹怒了尊主,令将军为难,烬儿哪怕万死也难辞其咎……”   虽然那声音比从前矫揉造作了许多,以至于沈星河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他还是勉强认出了那声音的主人。   袖珍的身体微微一震,沈星河很快在帐顶悄无声息换了个位置,这才终于看清楚那身着水蓝长衫的男人的脸——竟果真是容烬!   虽然早得到消息,知晓容烬早已进了合欢宗,但他竟然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魔将军腾蛇身边,还是让沈星河感到槽多无口。   但紧接着,沈星河便微微眯起眼睛,因为他知道,容烬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巧合!   容烬也应该很清楚,这帐篷里关的是摇光。   那他撺掇腾蛇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沈星河到底曾与腾蛇共事过一段时间,对腾蛇冲动易怒的性子早已摸得七七八八,所以他很清楚,容烬刚才那一番茶味十足的话,看似是在为腾蛇找台阶下,实际却只会起到反效果。   果然,下一刻,腾蛇便怒喝出声,竟直接对那守卫动起了手。   只听帐前传来一声惨叫,那之前还曾妄想成为魔将军的魔修竟直接被腾蛇削了脑袋,捏碎了丹田中的魔婴。   在那之后,腾蛇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火烧了那魔修的尸体,睥睨四顾,对周围又惊又惧的其他守卫道,“本将军今日定要见到那万剑宗俘虏!若谁有不满,大可现在去告知尊主!”   “我倒要看看,尊主是否真会因为区区一个正道俘虏,惩罚本将军!”   【师尊。】看到这一幕,沈星河忽然急急唤了云舒月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事。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   沈星河连忙道,【师尊,您是不是能模仿七杀的灵力波动?】   不然片刻前师尊也不可能把摇光的捆仙锁原封不动捆回去。   云舒月很快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沈星河的眼睛顿时亮了亮。   【师尊,能麻烦您再模仿一下七杀的灵力,在这营帐门后设下一个防护结界吗?】   转瞬便明白了沈星河是想做什么,只眨眼的功夫,云舒月便悄无声息在帐门后设好了化神修为的防护结界。   而就在那结界设置好的瞬间,慑住众守卫的腾蛇便一把撕了营帐大门,准备强行闯入。   但就在他刚刚踏入营帐中一步时,一股凌厉至极且夹杂着黑暗肃杀之意的攻击转瞬而至。   “噗——!”   胸口猛地被击碎了数根肋骨,腾蛇倏地喷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浓血来,整个人倒飞去,正砸在紧随他身后的容烬身上。   只一息的功夫,原本趾高气昂的二人便跌坐一团,直把那几个唯唯诺诺的守卫看得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说:   目瞪狗呆的守卫们:……早说不让您进了……不过话说回来,原来尊主还在里面设了一层保护结界啊!那干嘛还让我们在这守着= =?   里子面子全没了的腾蛇:七杀=皿=!!!   沈星河深藏功与名。 第99章 雕像   一时间, 整个营帐前都寂静无声,只能听到腾蛇和容烬吃痛的呻口今。   胸中气血翻涌,经脉中也传来被爆裂火灵力撕裂的灼痛, 腾蛇一时间气得眼前都一阵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七杀竟还在这俘虏营帐内亲手设下了防御结界,还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这么大的脸!   好!他七杀真是好得很!   一时间,腾蛇的脸色黑沉如墨,却还是不得不强忍疼痛站起身来, 期间还踩了被他撞倒的容烬几脚。   沈星河清楚听到容烬腿骨上传来的碎裂声,腾蛇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 连看都没看容烬一眼。   在此期间, 满头冷汗的容烬竟也一声没吭,只不着痕迹取出一瓶疗伤丹药偷偷吃了下去, 而后一瘸一拐爬了起来,安静站在一旁, 并没有再冒然上前攀附腾蛇。   腾蛇目光阴鸷地注视着那被他撕裂的营帐大门,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亲眼看到腾蛇被疯狂打脸的守卫们也噤若寒蝉, 生怕触了腾蛇的霉头, 也被这暴戾的魔将军削了脑袋。   然而哪怕他们再谨小慎微,腾蛇也还是没有放过他们。   某一刻,腾蛇突然五指成爪, 强行吸来一个守卫, 而后在那守卫惊恐的求饶声中, 猛地把那守卫掷向碎裂的帐门。   这一击腾蛇用了九成力量, 浓郁的灵力裹挟着那守卫再次撞上防御结界。   众人只听那守卫发出一声惨叫, 浑身刹那被一团漆黑的火焰包围, 连哭嚎声都瞬间被吞没,只几息便魂飞魄散,只余一捧飞灰。   腾蛇这才确定,这防御结界果真遇弱则弱,遇强则强。   七杀竟然是认真的!他是真的不允许任何人动那剑宗俘虏!   若他之前真同那防护结界硬刚到底,虽然他如今已有出窍后期修为,但难保不会步上那守卫的后尘……   不单是他,换做七杀麾下任何人来这里,结果都会和他一样。   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七杀眼中,就算若他这般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都比不上一个正道俘虏重要!   染血的竖瞳微眯,腾蛇阴冷的目光很快在那几个跪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守卫身上一一扫过。   那几个守卫立刻感到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仿佛下一息就要人头落地,连忙哭天喊地地对腾蛇求饶。   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可是亲眼看到了腾蛇被尊主打脸的场景,以腾蛇睚眦必报的性子,几乎不可能让他们活下来!   然而腾蛇却只死死盯着他们看一会儿,很快便大步流星转身走了。   一身水色的容烬也随之离开。   守卫们这才恍然明白自己是真的逃出了生天,一边摸着自己仍连着脖子的脑袋,一边又哭又笑地喃喃,“……看来大将军还是对尊主有所顾忌,不然明年今日定是我等的忌日。”   “……不过,我们要把这件事情禀报尊主吗?”   此话一出,有幸活下来的几人顿时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猛地摇头。   “以尊主的性子,定不会为我等出头,倒是更有可能把我等赐给腾蛇出气!”   “正是正是,我估摸尊主连我等是谁都不清楚,我才不要去当炮灰!”   “你说得对!”   ……   【师尊,结界可以撤掉啦。】   腾蛇离开后,沈星河很快传音给云舒月。   不然这两天万一再有人来,再撞到这防护结界,回头上报给七杀,沈星河的计划就露馅了。   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从善如流撤掉了那结界。   在那之后,云舒月又沉默地看着沈星河把被腾蛇撕碎的帐门恢复如初,并篡改了那几个守卫的记忆,完全抹除了他们记忆中关于防护结界的事,只保留了腾蛇与守卫起争执,并杀了其中两人的记忆。   如此,即便七杀过后发现这里的守卫少了人,也只会得知人是腾蛇所杀,并不会知晓沈星河在其中动了手脚。   忙活完这一通后,沈星河又返回营帐与摇光道了别,这才继续驮着师尊,往腾蛇和容烬之前离开的方向飞去。   边飞,沈星河还边给师尊解释自己的用意。   【师尊,腾蛇对七杀不满已久,再加上他身边还有个容烬在煽风点火,我们不如利用这个机会,策反腾蛇。】   当然,不是把腾蛇策反到他们这边,而是让腾蛇去戎狄那边。   在同意柳狂澜将计就计的计划时,沈星河一开始是真做好了与魔道三个化神魔头硬刚的准备,最近甚至还从花自栖那掏了不少治疗断胳膊断腿以及强力补充灵力的灵药,以防自己到时候真死在战场上。   为此,沈星河甚至从小金库里掏出三分之一的灵药交给花自栖炼制。   但自从听闻七杀对师尊起了觊觎之心起,沈星河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怎么把七杀彻底摁死!   沈星河看七杀是魔主的位子坐久了,脑子里进了水,连下边那些人的心思都看不清了。   如此,倒不如由他来给七杀找点事情做,洗洗他那满是污水的脑子!   ……   腾蛇和容烬的位置并不难找,顺着将旗便能轻易找到。   只是,还不待沈星河飞进那高耸华丽的营帐,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忽然扑面而来。   神识一扫,沈星河立刻看到腾蛇营帐内遍布的血迹,以及正被腾蛇往死里折磨的容烬。   看着画面中遍布的“马赛克”,沈星河久违地感受到了君伏的强烈存在感,虽然很感谢君伏于猝不及防之下让他免受某些辣眼睛画面的荼毒,但沈星河还是忍不住幽幽对君伏道,【……我已经成年了。】   君伏没有一丝感情波动地回道,【你很想看?】   沈星河顿时一噎,他才不是那个意思,再说那些恶心的画面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连他都注意到的事,师尊不可能没注意到。   他连忙传音给云舒月,【师尊!】   云舒月确实也看到了营帐中的画面,但他知道沈星河不想让他看到,因此云舒月只略显疑惑地应了一声。   听师尊的声音,似乎并未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沈星河连忙火烧屁股一样驮着师尊窜出去老远,彻底把腾蛇的营帐抛在身后。   沈星河其实是有点想听听容烬为什么撺掇腾蛇去找摇光的。   因为知晓容烬上一世是如何对待摇光的,沈星河实在不觉得如今已彻底堕落的容烬会对摇光抱有任何善意,不然当初在丹阳秘境,容烬也不会给摇光下药,想要毁了摇光。   但现在显然不是探听的时候,刚才腾蛇帐内仿佛虐杀现场的画面,显然也不会让容烬有任何开口的机会。   不过,沈星河倒也因此发觉到了另一件事。   【师尊,腾蛇似乎并不知晓,容烬其实是七杀和戎狄之子。】   不然腾蛇绝不会那么残忍地对待容烬。   因为哪怕七杀和戎狄对容烬有一丝恻隐,腾蛇都会因此而同时得罪这两个大魔头。   当然,从七杀和戎狄的态度来看,他们似乎早已忘了容烬的存在,或者说,七杀或许根本不在意容烬这个亲子,甚至他极有可能早已知晓容烬给腾蛇当男宠的事。   至于魔尊戎狄……若他果真如沈星河揣测的那样,剥了容烬体内的天魔之血和火灵根,对容烬来说,戎狄定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这些,腾蛇却似乎一点都不清楚。   不知道没关系,沈星河会想办法让他知道。   想到策反戎狄的计划,沈星河很快找了个小角落,设好隔音结界,掏出黑翎羽传音给夜枭叔叔,让他尽快派飞羽集把容烬是戎狄之子的事不着痕迹透露给腾蛇,还要避着容烬。   在那之后,沈星河并没有立刻离开七杀大营,反而去了七杀所在的主帐。   与摇光所在的简陋营帐不同,七杀的营帐内是完全是一座肃杀宫殿的模样。   沈星河大致打量了一下。   从前在魔域时,或许是为了扮演戎狄,七杀的住处依旧延续了戎狄黑金色的华丽风格。   但现在,这里却只有漆黑和血红,仿佛流淌着鲜血的嶙峋黑山,森寒诡异。   因为有合体期的师尊在,沈星河并不担心被七杀发现。   不过他倒是并没有在这里看到七杀的踪影,也不知七杀是去了哪里。   这幽暗的殿宇内并没有点灯,因为此,沈星河几乎一眼便注意到了其中一点莹莹的亮色。   那是一抹仿佛月光般纯净的白色,与这整座宫殿都格格不入。   心中仿佛有了某种预感,沈星河心中一沉,立刻扑腾着小翅膀,向那抹月色飞去。   他很快飞到一处漆黑的案几前,在那案几中央,沈星河看到一座散发着浓郁魔气的明显被精雕细琢过的黑石宫殿。   那宫殿被雕琢得很奇怪,飞檐翘角之下,爬满血色藤蔓的黑色廊柱密密麻麻,乍一看上去竟像是牢笼般围困住中央的殿宇,几乎透不进一丝光。   但那抹吸引沈星河注意力的月光,却正是从那被牢牢锁住的宫殿内散发出来的。   沈星河顿了顿,心中糟糕的预感越发分明。   这预感催着他飞进那宫殿中一探究竟,但他并不想让师尊也一同进去。   虽然心里已经开始生气了,沈星河却还是努力心平气和地对云舒月道,【师尊,我想飞进去看看。】   【我一个人。】   云舒月闻言,虽然多少清楚沈星河在顾虑什么,一时间却并没有动作,也没有离开沈星河头顶。   沈星河见状,终于忍不住放软了声音,【师尊……】   云舒月这才微微叹了一口气,从沈星河头顶飞身而下,飘在半空中静静看着沈星河。   沈星河立刻把毛茸茸的脸蛋凑过去,在那片雪白的叶片上蹭了蹭,小声说道,【……师尊最好了。】   沈星河其实知道,他都猜得出的事,师尊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但他之前已经不小心让师尊知道了七杀的觊觎,又险些让师尊撞到腾蛇和容烬那些污眼睛的事,沈星河实在不想再让师尊接触到类似的事了。   哪怕师尊或许并不在意,沈星河也还是不想让师尊再看到。   虽然不想让师尊进去,沈星河却又不放心师尊独自在外待着。   他简直像是一个拼命守着宝藏的守财奴,时刻为宝藏殚精竭虑。   心中刚生出一丝焦灼,沈星河便见那雪白叶片的叶柄出飞出一条细细的白丝,转瞬缠上他的脚踝。   刚刚冒头的焦灼顿时卡壳,沈星河动了动自己细长的小腿,传音问云舒月,【师尊,这是‘蝉不知雪’吗?】   云舒月浅浅应了一声,【不错。】   沈星河心头零星的烦躁便瞬间被安抚了下去,他又忍不住凑过去蹭了蹭师尊的叶尖,这才转身穿过那些诡异的黑色廊柱,飞入被重重围困的殿宇中。   下一刻,沈星河便看到了那莹莹白光的源头。   只一眼,就让沈星河气红了眼眶——   那是一樽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白玉雕像,流云广袖之间,长身玉立的男子仿若神仙中人,缥缈纯净似山头新雪,又仿佛天上的明月降临在人间。   ——正是云舒月的模样。   而在那白玉雕像脚下,沸腾的魔气仿若肮脏的泥淖,一息不停地翻滚着,咆哮着。   它们张牙舞爪,伺机而动,似乎时刻准备把那抹莹莹月色彻底拖入深渊。   这样充满掠夺玷污意味的画面,瞬间便把沈星河拉回前世那些肮脏的回忆之中。   即使早在飞进来前就已经有所预感,也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打草惊蛇,但这一刻,沈星河还是被气得心中炸裂,脑海中也一片嗡鸣,却又担心被外面的师尊察觉到。   眼中一片模糊。   沈星河死死咬住牙根,蓦地落下一串泪来。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气哭T皿T! 第100章 气哭   自重生那天起, 沈星河便一直极力回避前世那些糟糕的记忆。   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想忆起任何师尊曾遭遇过的侮辱和不幸。   他曾经明明与他爹沈轻舟一样,是那样一个惫懒且喜欢睡觉的人, 重生后却几乎再未睡过一个好觉,甚至一直极力避免陷入沉睡, 就怕再陷入前世那些肮脏的梦魇之中。   沈星河其实一直十分清楚,在有关师尊的事上,自己极容易失控。   若不是有师尊在一旁及时拉着他,他或许早已陷入魔障, 变成何种面目全非的模样。   但其实沈星河从来不想让师尊担心,他一直想成为一个能保护师尊的, 值得师尊信任的人。   所以, 虽然被满腔激愤冲得头脑发昏,又因被迫忆起师尊前世的遭遇而心痛得不能自已, 沈星河却还是死死咬住牙关,任凭泪水大滴大滴涌出眼眶, 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他怕被师尊察觉到。   他也不敢告诉师尊, 自己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毛茸茸的脸颊很快被泪水打湿, 又顺着细长的颈项滑落。   某一刻, 沈星河脸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磨蹭——是与他一同进来的“蝉不知雪”。   沈星河知道,“蝉不知雪”是在安慰他。   没人安慰还好,一被“蝉不知雪”安慰, 沈星河顿时哭得更凶了, 直接把整个脑袋都埋进又恢复成雪白缎带模样的“蝉不知雪”中, 很快把“蝉不知雪”都打湿了。   神识中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沈星河听到了, 这才想起君伏还在。   君伏什么都知道, 包括他和师尊前世的过往。   沉重悲伤到快压垮自己的负面情绪忽然就找到了突破口, 沈星河呜呜咽咽地对君伏道,【君伏,我好气啊!!!】   【这帮觊觎我师尊的王八蛋,根本没一个是真喜欢我师尊的!!!】   【你看看这里!七杀他根本就是个疯子!他竟然还想对我师尊搞囚禁!!!】   【他配吗?!!!】   【他配个几把!!!】   【我师尊根本就没见过他啊!他凭什么对我师尊生出这种恶心的龌龊心思!!】   【我好想现在立刻马上杀了他啊呜呜呜!!!】   在识海里歇斯底里一通后,沈星河又忍不住爆哭。   直哭得君伏脑仁疼,一时间也没心思纠正他爆粗口的事。   他忍不住对守在外面,仿佛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的云舒月道,【你都听到了。】   云舒月当然听到了沈星河的哭声。   他甚至还知晓沈星河飞进那雕刻宫殿后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也看到了沈星河无声哭泣泪流不止的模样。   云舒月也知道,君伏其实与他一样,都有些怕沈星河哭泣。   但君伏一直对这样的沈星河没什么办法,所以才想让他去哄一哄。   云舒月却知道,他不能去,因为沈星河在竭尽全力瞒着他。   沈星河不想让云舒月看到他狼狈失控的模样。   雪白的叶片微微蜷曲,又缓缓恢复,在沈星河的哭声中反反复复。   察觉心中因沈星河的哭声而越积越多的酸涩和痛意,云舒月不知怎么,忽然忆起就在不久前,沈星河也同样哭得如此惨烈过。   在云舒月渡劫后。   那时沈星河以为云舒月渡劫失败,在堆积如山的火山灰中边哭边喊着云舒月的名字。   那藏在一声声歇斯底里呐喊中的惊惧和绝望,至今让云舒月心有余悸。   沈星河那时甚至还生出了自毁之心,想要追随云舒月而去。   心中又缓缓漫上一阵窒息般的钝痛,云舒月沉默地听着沈星河断断续续的哭声,不由自主蜷缩起了大半叶片。   草木本无心。   对云舒月这样本体为草木的修者来说,天生便没有太过强烈的情绪波动,也并没有人类或动物类精怪那样丰富的情感。   所以从前,云舒月一直不懂为何这世上总有那么多无法满足的谷欠望,那么多因此而被拉入红尘俗世的人。   而现在,他也变成了这样的俗人。   因为沈星河。   云舒月却只想叹息。   并非因为沈星河不好,而是即使是他,也有拿沈星河无可奈何的时候。   沈星河的思想矛盾而复杂,看似坚定却又极为脆弱,几乎时时走在失控的边缘。   他的执念太深,早已深入骨髓灵魂,若不想毁了他,就只能按照他的思路走,一点点助他清除前世的执念。   这也是云舒月一直在做的事。   但也正因为此,像现在这样,明明想抱抱那孩子,让沈星河能不再那样悲伤哭泣的时刻,云舒月只能沉默。   沉默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静待沈星河自己平复。   一想到此,云舒月又忍不住沉沉叹出一口气来。   ……   沈星河到底没忘记自己此时是在哪里,也并没有忘记师尊还在殿宇外等他。   疯狂哭过也发疯似的对君伏发泄过后,没过多久,沈星河终于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又给自己刷了无数遍清心诀。   直到被气得颤抖不止的身体终于看不出异常,红肿的眼睛也恢复原样,沈星河这才趴在“蝉不知雪”中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站起身来。   但他一眼都不敢再看那白玉雕像,生怕自己再失控。   沈星河其实特别想立刻毁了这座饱含龌龊心思的宫殿雕像,也特别想现在就不管不顾地把七杀薅出来往死里打。   但这样反而会让七杀有机会见到师尊,也会毁了他们原定的计划。   所以,虽然忍得快呕血了,沈星河还是强忍怒意,暂且扭头飞出殿宇。   看到仍安静等在原地的雪白叶片后,沈星河几乎迫不及待地蹭了过去,用小翅膀抱住叶片狠狠蹭了几下。   知道小孩片刻前是真的难过,云舒月包容地纵容了他的行为。   到最后,反而是沈星河自己不太好意思,很快又顶着那雪白的叶片,飞出七杀的营帐。   原本沈星河还打算用分身回去给柳狂澜传信,自己继续在腾蛇帐外蹲守消息,但那被囚禁在漆黑宫殿中的白玉雕像实在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刺激,以至于沈星河现在根本一刻都不想让师尊继续待在这里。   化出个分身放在腾蛇帐顶等消息,又与师尊商议后,沈星河很快载着云舒月原路返回。   回到万剑宗后,沈星河立刻去找了柳狂澜,把摇光和今夜探听到的消息巨细靡遗告知柳狂澜,包括他准备策反魔将军腾蛇的事。   这些年来柳狂澜虽然没少在战场上见到腾蛇,对他却并不算了解,只知道这是个特别能苟的魔修,看似冲动易怒,却总能逃出生天。   “策反腾蛇的事,你有多大把握?”他沉吟着问沈星河。   毕竟这时间太过紧迫。   “原本只有五成,但有容烬在,我可以把它变成八成。”   之前柳狂澜已听说了容烬如今是腾蛇男宠的事,对此并不在意。   他也没问沈星河为何有容烬在,反而更容易策反腾蛇,只感激地对沈星河笑了笑。   他知道沈星河有很多秘密。   柳狂澜清楚,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一切弱者的反抗和策略都不过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根本起不到任何决定性的作用。   所以,真正会对这场战争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只有柳狂澜自己、那几个魔头以及云舒月师徒。   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对柳狂澜来说,剑宗弟子是万剑宗的根基,只有最大程度保全他们,万剑宗才有未来。   而一旦战争开始,他根本不可能顾及到每个弟子的安危,强者之间的战斗也最忌讳分心。   而倘若能提前让魔道内部自己出现分裂,此消彼长,剑宗弟子活下来的几率就会更大。   沈星河策反腾蛇的目的,也正是为了最大程度保全剑宗弟子。   ……   与柳狂澜商讨过后,沈星河很快便准备回客房修炼。   “阿月,护山大阵修复得如何了?”柳狂澜忽然叫住云舒月。   见他二人有话说,沈星河难得没留在一旁旁听,只沉默地把小青鸾分身塞进师尊手里,而后按原计划回去修炼。   见沈星河走得毫不犹豫,柳狂澜又看了眼云舒月,这才问他,“阿月,小星河怎么了?晌午还阳光灿烂的,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反而乌云密布的?”   看沈星河刚才条理分明,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太可能是被魔道的实力吓到了。   透过小青鸾听到这句的沈星河微微顿了下脚步。   发觉掌心的小鸟儿下意识抬头看着自己,云舒月把小家伙拢入袖中,指尖微点封了小家伙的听觉。   听力被封,已行至客房的沈星河微微怔了下。   不过他搞分身本也不是为了监听,而是怕师尊忽然消失不见。   因此虽然心里多少有些好奇师尊和柳前辈要说什么,但对沈星河来说,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提升实力搞死七杀,所以只要小青鸾分身还同师尊在一起就好。   他很快沉下心来,嗑了一颗花自栖给炼制的极品丹药,专心吸收起其中的灵力来。   另一边。   云舒月难得满足了柳狂澜的好奇心,把沈星河在七杀营帐中看到自己雕像的事告知给了柳狂澜。   柳狂澜听后怔了怔,同样没想到七杀竟会对云舒月抱有这样的心思。   不过,见云舒月一脸淡漠,显然根本没把七杀放在眼里,再一想到沈星河片刻前周身压制不住的冷意和杀气,柳狂澜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啧”了一声。   他忍不住压低声音,一脸揶揄地问云舒月,“阿月,你确定小星河真的不是心悦于你吗?”   虽然这事儿就算换到他和摇光身上,摇光大概也会气得要死,但总觉得还是和沈星河云舒月不太一样。   身为徒弟的摇光,可从不会对柳狂澜这个师尊生出“保护欲”。   但从柳狂澜第一次在云舒月身边见到沈星河起,那孩子对云舒月就有种不同寻常的紧张和“保护欲”。   直到现在,柳狂澜也没想白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毕竟云舒月那么强,哪里用得着其他人保护?   云舒月闻言,垂眸看了眼指尖又微微加深了些颜色的红线,以及因果线另一侧一如往昔的纯白。   虽是意料之中,但云舒月还是微微抿了下唇,近乎叹息地对柳狂澜道,“他对我,没有师徒以外的感情。”   难得在云舒月脸上见到这样无奈的神色,柳狂澜眨了眨眼睛,忽然问他,“阿月,你究竟在顾虑什么?”   作者有话说:   柳狂澜:喜欢就上啊!怕森么!   云舒月:¬_¬…… 第101章 前夕   柳狂澜并不懂云舒月在顾虑什么。   若说这是在万年前那个道统昌明, 礼教森严的修真界,师徒相恋还会被视为禁忌,会被整个正道所不容, 轻则刑罚加身,重则剔除仙骨逐出宗门……   但那到底只是从前。   今时早已不同往日。   现如今, 崇光界早已道统崩塌,正邪不分,诸多所谓正道满肚子男盗女娼,“礼教”一词早已名存实亡。   即便是在大宗门内, 也早已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甚至还有正道宗门借收徒之名搜集鼎炉。   其内里之不堪, 几与魔道无异。   所以, 即便云舒月真的与沈星河相恋,也根本不会有人口诛笔伐。   不过, 以柳狂澜对云舒月的了解,云舒月倒也并非是会在意这些的人。   更何况云舒月本就是散修, 牵扯不到宗门利益, 行事更可随心所欲。   从前云舒月也的确若天上流云般来去如风, 从不为红尘俗世所扰, 更不会因谁而停下脚步,被谁扰乱心绪。   所以,柳狂澜思来想去, 直觉问题应该是出在沈星河身上。   但这就让柳狂澜更加不解了。   他看了看云舒月那张美得不真实的脸。   说实话, 即便道心坚定若柳狂澜, 当年初见云舒月时也难免惊为天人, 甚至险些为云舒月心动。   所以哪怕只靠这张脸, 柳狂澜都觉得, 只要云舒月想,他可以让任何人爱上他。   云舒月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本。   更何况沈星河还如此在意他,简直把云舒月这个师尊放在了心尖尖上。   所以,若要柳狂澜说,只要云舒月率先迈出一步,拿下沈星河绝非难事。   他实在不懂云舒月在犹豫什么。   清楚听到柳狂澜的心音,云舒月眼眸微垂,同样陷入沉思。   自与沈星河初见那天起,云舒月便已经知晓沈星河前世的遭遇,以及他根深蒂固的心结。   对沈星河来说,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保护云舒月这个师尊,让云舒月能不受任何侮辱,干干净净地飞升成仙,彻底远离崇光界。   因为前世那些糟糕的记忆,对于他人觊觎云舒月这件事,沈星河早已有了应激反应,甚至近乎粗暴地把他人的关注、在意甚至喜欢与肮脏的欲望混为一谈。   即便沈星河早年被沈轻舟养得很好,一颗赤子之心令云舒月都无法不动容,但这一切,到底不敌前世那些惨烈记忆对沈星河的影响。   因为前世的记忆,沈星河对云舒月的“保护欲”已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   他对一切接近云舒月的人都抱有警惕,认为他们不怀好意。   这种念头甚至不分敌我,不止针对今日令他起了杀心的七杀,甚至对柳狂澜,沈星河初见时也是防备的。   那孩子根本不会允许任何人对云舒月有任何僭越,包括他自己。   云舒月甚至都能预见,若他对沈星河表露出丝毫缱绻心悦之意,沈星河的第一反应都绝对会是从自身找原因,会认为是自己有哪里不妥,所以才会令云舒月生出这样的感情。   他也并不会若柳狂澜所想那样,很快为云舒月心动。   只会在云舒月修行之路上出现任何差错时,把罪责归结于己身。   即便他真的为云舒月心动,他们真的结为道侣,倘若云舒月修为止步不前,沈星河也定会认为都是自己耽搁了云舒月,会反复诘问自己,甚至极有可能因云舒月而生出心魔。   到那时,沈星河最有可能做的事……是自毁。   ——沈星河不会允许任何人成为云舒月飞升路上的障碍,即使那个人是他自己。   云舒月太了解沈星河,所以当初他发觉缠在自己指上的因果线变红时,第一反应才会是想要漂白它。   沈星河的心结很深,也有诸多孽缘亟待解决,云舒月的感情,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只会给沈星河带去不必要的烦恼。   那孩子已经很累了。   云舒月并不想让自己成为压倒沈星河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一开始,云舒月根本不承认自己对沈星河生出了超出师徒之外的感情。   但事实证明,即便强大若云舒月,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也舍不得见沈星河不安和难过,只能继续维持从前与沈星河的相处模式。   到如今,云舒月已能坦然面对自己对沈星河的喜爱。   但即便如此,云舒月也从未生出过让沈星河知晓的心思。   因为那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最不重要的事。   至于未来会如何,云舒月也未可知。   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在云舒月长久的沉默中,柳狂澜敏锐察觉到这其中似乎另有隐情,不然阿月绝不会露出如此凝重的神情。   虽然不清楚这二人间到底存在什么问题,但很显然,这件事不适合再继续问下去。   柳狂澜索性转移话题,与云舒月商讨起三天后的事宜。   ……   魔道令万剑宗交出柳狂澜一日后,佛宗长老无相忽率三千弟子造访剑宗。   得知此事后,剑宗现任宗主古莫面色一时变得极为阴沉。   “佛宗那群秃驴,不好好在西方镇守鬼域,跑来我万剑宗做什么?”   心腹弟子闻言,立刻问道,“宗主,万一佛宗要护着柳狂澜……”   立于古莫另一侧的古灵沉默地看着二人。   就见古莫猛地拍碎身前桌案,微微眯眼道,“我倒要看看,事到如今,还有谁能护住柳狂澜!”   对话结束不久,古莫便收到佛宗长老无相上门的消息。   古莫倒也不惧,立刻去见了那大和尚。   “无相大师,别来无恙。”无论心底如何想,古莫面上倒是并未显露出分毫。   “阿弥陀佛,佛宗无相,见过古宗主。”   古莫很快与无相大师寒暄起来,却绝口不提魔道令剑宗交出柳狂澜之事。   古莫与柳狂澜不和已久,这事正邪两道几乎无人不知。   但柳狂澜的生死几乎关系到万剑宗乃至整个正道势力的生死存亡,因此无相大师很快便主动提起此事。   “古宗主,听闻剑尊渡劫失败,元气大伤,不知此事可是真的?”   古莫闻言,周身顿时冷意弥漫,本就没有丝毫笑意的脸上更现出几分嘲讽之色,“佛宗消息倒是灵通。”   佛宗位于天屿大陆极西,万剑宗位于极北,虽同为正道头部势力,平日却极少往来,消息传递也并不灵通,更何况此事如今只在剑宗以及魔道内部小范围传扬,也不知佛宗究竟从何处得知。   听出古莫在讽刺佛宗对剑宗有监视之嫌,无相也不在意,只关注到古莫并未否认他的问题。   由此可见,柳狂澜的情况是真的很不好,渡劫失败一事几乎板上钉钉。   一想到此,无相心中顿时沉重不已。   他很快对古莫道,“古宗主,此次无相受掌门之托,特来探望柳剑尊,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说话时,古莫忽然收到弟子传信,说佛宗此次带了不少对渡劫失败颇为有效的天材地宝来,队伍中甚至还有不少名声在外的医修。   古莫心中一动,对无相的态度立时温和许多,“无相大师,实不相瞒,狂澜如今正在隐秘之地疗伤,并不方便见人。”   “若你有何物需要转交,本座倒是能帮上些许忙。”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无相不可能听不出古莫在打他带来那些疗伤圣物的主意。   不过他本也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思来见古莫,此时既已探明古莫的态度,无相便不继续在此耽搁。   他很快拒绝了古莫的提议,离开万剑宗。   无相离开后,古莫立刻招来心腹弟子,令他们严格监视那三千佛宗弟子的动向,一有异动及时来报。   待心腹弟子领命而出,古莫这才回头看向近来越发沉默的亲传弟子古灵。   他忽而问古灵,“灵儿,你对为师可有不满?”   古灵闻言,立刻垂首对古莫抱了抱拳,“徒儿不敢。”   古莫沉沉看着她。   古莫一直清楚古灵与她那迂腐的父亲极为相似,都拥有一颗正直向善的心,对古莫如今的所作所为一定十分不满。   但那又如何?   当初他大哥古杭是何等惊才绝艳的天才,几与柳狂澜并驾齐驱。   现在却连一抔黄土都没能留下。   而他古莫却活到了今日,还成功坐上剑宗宗主之位。   未来甚至会活得更久。   他近乎慈爱地看着日渐沉默的古灵,从前古灵还会尝试反驳说服他,但如今,古灵已经越来越顺从。   无论古灵是否至今仍对他心怀芥蒂,古莫都会用事实证明,那些天真的所谓正义,只会令人自取灭亡。   唯有他所选择的,才是真正正确的道路。   ……   无相大师离开剑宗后,随他而来的弟子立刻对他道,“无相师叔,那古宗主明显不想让我等探望剑尊,我们该怎么办?”   佛宗距剑宗万万里之遥,为尽快帮到柳狂澜,昨日得到消息后佛宗特意动用了许久没有启动的上古传送法阵,这才在一日之内赶到十万大山。   却没想到连无上剑尊的面都没见到。   无相闻言,沉声道,“不只是不想让我等探望,老衲甚至怀疑,柳狂澜已被古莫软禁起来。”   弟子顿时一惊,立刻想到一种可能,“难道古宗主真打算向魔道妥协,交出剑尊?!”   无相:“不无可能。”   弟子顿时更加不解,“可如此对剑宗有何好处?一旦剑尊身陨,这十万大山再无人可抵挡魔道侵袭,剑宗覆灭也近在眼前!”   无相闻言,沉默良久。   连他身边的小和尚都看得出的事,身为剑宗之主的古莫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还是说,古莫私下里早已与魔道有所勾连……   一想到这种可能,无相心中顿时越发沉重。   如今崇光界正道早已名存实亡,五大宗门看似屹立不倒,如日中天,但太一宗、乾元王朝以及药王谷的行事作风近来愈发亦正亦邪,唯有万剑宗与佛宗心中仍存正义,苦苦抵御邪魔入侵天屿大陆。   想到近来越发蠢蠢欲动的西方鬼域,还有已呈日落西山之相的万剑宗,无相沉默良久,终是交代弟子密切注意魔道大军及万剑宗的动向。   无论剑宗宗主究竟要做什么,他与一众弟子受无垢掌门之托,定要竭尽全力保下柳狂澜!   佛宗驻地,听完无相对弟子的交代后,一只米粒大小的青色鸟儿很快向万剑宗飞去。   回到花海别院后,那小鸟儿很快飞入客房,融入仍在专注打坐的沈星河体内。   沈星河这才睁开眼睛,起身去隔壁寻柳狂澜。   因飞羽集的存在,沈星河早在佛宗弟子抵达十万大山时便先一步收到消息,因此早在无相拜访剑宗前,沈星河便先一步蹲守在古莫那,从始至终听了个分明,最后甚至还随无相回了佛宗营地探查半晌。   沈星河找到柳狂澜时,柳狂澜正与云舒月在聊两天后的计划。   沈星河见状,也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直到柳狂澜说完,才把无相的事告知柳狂澜。   万万没想到在此种境地下竟会收到来自佛宗的善意,柳狂澜忽而勾唇笑道,“佛宗雪中送炭的情,我柳狂澜记下了。”   说完,柳狂澜沉吟半晌,忽然看向沈星河。   知晓沈星河对消息传递和获取很有一套,未免佛宗届时因为他们的计划太过被动,过早与魔道刚上,柳狂澜很快对沈星河道,“小星河,拜托你一件事。”   多少猜到他要做什么,沈星河洗耳恭听,很快应下此事。   不久后,一只米粒大的青色鸟儿再次飞离花海别院,前往佛宗营地。   ……   十万大山南部,太一宗宗主沈卓已率两万弟子在此驻扎月半有余。   听闻佛宗率三千弟子支援万剑宗,太一宗营地内很是热闹了一番。   近年来因抗击魔道,太一宗和沈卓皆累积了不少名声,太一宗弟子也积攒了诸多与魔道对抗的经验,也总是以少胜多,以至于不少太一弟子对魔道都有些轻视。   即使魔道大军数量是太一宗队伍十数倍之多,太一宗弟子也有种莫名的自信,以为自己此次能力挽狂澜,为剑宗解围。   若果真如此,太一宗定会重回宇文珏和沈若水叛出之前,再次成为崇光界正道魁首。   与普通弟子不同,曾率弟子多次抗击魔道的内门弟子对于佛宗的支援倒都讳莫如深。   宗主营帐内,得知佛宗前来支援,几日没有起身的明昭难得主动去见了沈卓。   明昭曾是沈卓最喜爱的小师弟,早年二人皆出身洛水仙庭。   洛水仙庭覆灭后,沈卓曾带明昭投奔沈若水所在的太一宗。   其后那时的宗主宇文珏曾以明昭为质,迫沈卓卧底隐仙宗,探查望舒仙尊云舒月的消息。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如今当年的卧底沈卓已成为太一宗宗主,当年寄人篱下的明昭也成了太一宗内无人不知的“宗主夫人”,但此刻,这二人之间的氛围却无半点温情。   确切地说,沈卓的态度依旧若平日那般温和,倒是明昭,即便是他主动来寻沈卓,他面上也仍没有一丝笑意,冷若冰霜。   找到正独自下棋的沈卓后,明昭开门见山问他,“沈卓,你这次究竟打算做什么?”   这些天明昭虽几乎足不出帐,却仍知晓太一宗弟子们对此次来到十万大山多是抱着抗击魔道之心。   但自被迫成为沈卓的枕边人,亲眼见过沈卓与魔道勾结后,明昭便知道,沈卓并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正道新秀,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如今眼见万剑宗倾覆在即,沈卓又卡在这么敏感的时刻率如此多太一弟子驻扎十万大山,明昭实在很难不怀疑沈卓的居心。   听到明昭的问题,沈卓这才抬起头来,若往常那般对明昭温文一笑。   “啪。”   他手中很快落下一子,并没有回答明昭的问题,反而风马牛不相及地道了句,“昭儿,我听闻,这次沈若水也来了。”   说完,见明昭脸色顷刻雪白,沈卓这才又垂眸落了一子,温声说道,“所以,昭儿希望我帮谁呢?”   “是帮柳狂澜,还是……沈若水?” 第102章 八方   魔道大军东北部, 狰狞的墨绿鬼旗遍布,于罡风中猎猎飞舞——正是沈若水大军的驻扎之地。   虽同为魔道,沈若水营地的氛围却与七杀戎狄处截然不同, 几乎见不到高声喧哗的魔修。   今日沈若水不在帐内,守门弟子压力顿减。   这几个守门弟子都曾是与宇文珏、沈若水一同堕入魔道的前太一宗精英弟子, 原本在太一宗便胡作非为,到魔域后更是如鱼得水。   唯一不满的,便只有宇文珏成为幽冥鬼主后,更加重用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鬼修, 反倒把他们这些入魔的精英弟子全数划给沈若水管理。   但若只是如此,倒也不会惹得这些弟子心中有太多不满, 但宇文珏偏偏把几个太一宗心腹都转化成了鬼修, 还是本已寿终即将兵解的那种!   这怎能让人不眼红?!   众所周知,修真修真, 修的便是羽化登仙,长生不死, 与天地同寿。   对凡人来说, 能活成百上千年的修真者虽与神仙无异, 但只有真正行走于这条路上的修真者才知晓, 飞升抑或死亡,他们只有这两种结局。   宇文珏却偏偏让本该死去的修者,以鬼修的身份重获新生!   这如何令人不疯狂?!   因为此, 即便被宇文珏划入沈若水麾下, 那些堕魔弟子真正向往的尊主也仍是极有可能赐予他们长生的宇文珏, 对沈若水并不真正服气, 阳奉阴违者甚多。   不过, 不服沈若水与他们在战场上全力以赴并不相悖。   一直以来, 沈若水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平日里也从来深居简出,虽曾率军数次攻打十万大山,却似乎并未使出全力。   倒是他麾下那些弟子,往往比沈若水更加拼命,似乎想以军功吸引幽冥鬼主宇文珏的注意力。   此次随沈若水进攻十万大山,大多弟子一开始并不知晓真正目的为何,只以为与之前许多次一样,为削弱剑宗的实力。   但这两日,无上剑尊柳狂澜渡劫失败以及魔主七杀令万剑宗交出柳狂澜的事,已飞一般传遍各处魔道大营。   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魔修,都能预见到万剑宗倾覆已近在眼前。   而一旦柳狂澜被诛,这世上便再无人可挡魔道染指天屿大陆!   届时,魔道三大势力必将重新洗牌,分羹的关键便是此次战争!   因为此,无论是为自己所在的势力争取更多的利益,还是为在宇文珏面前崭露头角,这些弟子都必须全力以赴!   猎猎鬼旗之下,巨大的野心正无声膨胀。   远处山巅之上,一席墨色羽衣的沈若水正无声遥望万剑宗的方向。   寒风凛冽,他清瘦的背影仿若随时会消散的轻烟,于漫天大雪中时隐时现。   但他终究没有消散。   肋下一阵剧痛,沈若水立刻被那股疼痛唤回思绪,脑中很快传来宇文珏冷淡的询问,【可有云舒月师徒的消息?】   沈若水抿唇,用比他更冷淡的声音回道,【没有。】   宇文珏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只又命令道,【若他二人果真现身,找个机会把沈星河带回来。】   沈若水不置可否。   见他不应,宇文珏也不知做了什么,沈若水忽然身形一颤,猛地喷出一口紫黑的血来,双手也倏地攥紧,指甲深深抠进皮肉,以此抵挡胸中撕心裂肺的疼痛。   脑中很快又响起宇文珏的声音,【清平,你最好别惹怒我,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沈若水闻言,忽然不屑地惨笑出声。   被宇文珏折磨近两千年,沈若水早已对宇文珏的手段知之甚深。   总归不过是再把他送与他人做鼎炉,从前宇文珏也没少做这种事。   这些年来,沈若水早已对发生在这具皮囊上的事看得很淡了,也早已厌倦了这个世界。   这次若不是宇文珏提到沈星河,沈若水根本不会来。   脑海中半晌没有传来宇文珏的声音,沈若水清楚,宇文珏已经切断了与他的联系。   身体中还是疼得厉害,好像一寸寸被撕碎了一样,沈若水却早已经习惯了。   他缓缓站直身体,再次看向远方壁立千仞的万剑宗。   沈星河已八百年未出现在崇光界,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若此次真能相见,也不知那孩子长成了何种模样?   ……   万剑宗。   屏退左右后,现任宗主古莫很快点亮玄通镜。   片刻后,玄通镜接通,镜中很快传来一声冷淡的问询,【这两日柳狂澜处可有异动?】   古莫垂下眼睛,并不直视那人,只态度谦卑地道,【并未,前几日我已派弟子把问剑峰围得水泄不通,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尊主大可放心。】   镜中忽然传来一声嗤笑,【云舒月失踪前已是化神,若他真想见柳狂澜,即便是你也别想察觉分毫。】   古莫闻言,眼中迅速闪过一抹不甘,面上却仍恭敬道,【尊主教训的是。】   他又对镜中人汇报了佛宗率弟子支援剑宗,甚至想医治柳狂澜的事,很快发觉镜中人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片刻后,室内恢复安静,古莫若有所思地看着暗下去的玄通镜。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人对云舒月师徒的关注,远胜于对柳狂澜。   云舒月师徒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竟令各方势力都对他们如此关注?   不过,无论云舒月师徒是否会出现,过了明天,柳狂澜都必须死!   ……   魔主七杀大营,腾蛇营帐。   自容烬随腾蛇进帐,已过了近两天时间。   看守营帐的都是腾蛇心腹,都看得出腾蛇进去前满身戾气。以往这种时候,即便是近来十分受宠的容烬,也少不得被折腾个十天半月。   因此,虽然早在第一天营帐中便有浓烈的血腥气传来,至今也仍未有人阻止腾蛇的暴行。   只有一个刚刚归来的元婴期魔修,此时正面如土色地在腾蛇帐外徘徊不定。   元婴期若放在几百年前,勉强也算得上是中等实力,但近几百年魔道能人辈出,晋升元婴者更不知凡几,连这些看守营帐的魔修都无一不是元婴,甚至已有人半步出窍。   因此,虽然认出那面色焦急的魔修曾不止一次被腾蛇传召,负责护卫的魔修却仍没人为他通传一声,生怕扰了腾蛇的兴致。   那焦急的魔修徘徊半晌,见没人为自己通传,终于咬牙跪了下去,高声喊道,“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   “大胆!”被他吓了一跳,守卫立刻捂住他的嘴拧住他的手臂,立刻就要把他往远处拖。   手中却突然一空,只见一个灰溜溜的身影自脚下火速窜入腾蛇帐中,守卫顿时惊得肝胆俱裂,想追又不敢追进去。   下一刻,一条粗壮的蛇尾倏地自帐中弹射而出,一尾巴把那窜入的灰色身影拍了出来。   “噗——!”   那灰色身影周身顿时血色弥漫,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竟是一只半臂长的老鼠——竟是一只修魔的鼠妖!   此时,那鼠妖浑身的骨头都几乎被腾蛇一尾巴拍碎了,却还是边吐血边断断续续道,“将军,属下……属下有要事上报!”   营帐有片刻的静默。   没过多久,入帐已近两日的腾蛇脸色黑沉地跨步而出,胸前血渍星星点点,看得那鼠妖眼前一黑,忙不迭问道,“……将军,那容烬可还……可还活着?”   这鼠妖是腾蛇座下专门负责搜集情报的魔修,因原形善于隐匿踪迹,适合潜伏,曾为腾蛇搜集过不少有用的消息。   腾蛇到底不是傻子,十分清楚这鼠妖忽然提到容烬定不可能是为容烬求情。   因此虽然心中十分暴躁,腾蛇还是一把抓了那鼠妖来到一处新帐,问那鼠妖,“何事让你如此慌张?!”   那鼠妖虽委顿在地,却还是贼眉鼠眼观察一番周围,小心翼翼问腾蛇,“……将军……咳咳……这里说话……说话安全吗?”   意识到这鼠妖带来的消息似乎确实有些意思,腾蛇立刻掐了个隔音结界,这才不耐催促,“有屁快放!”   那鼠妖立刻哆哆嗦嗦把自己才刚探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将军,小的偶然得知,那……那容烬,似乎是咳咳……似乎是魔尊戎狄之子!”   “此话当真?!”腾蛇“腾”地站起身来,瞳孔都缩成了两根细细的针。   “千真万确!”   那鼠妖很快对腾蛇细细道来自己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因最擅长以原形潜伏,这鼠妖近来时常四处溜达,尤其往魔尊戎狄大营附近跑得勤,想碰碰运气,看能否搜集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好巧不巧,今日他恰好遇到有魔修从戎狄大营出来,鬼鬼祟祟跑到两方大营之间一处的山坳里,鼠妖立刻察觉到不对,连忙打洞钻到他们附近的地底偷听。   这一听,鼠妖才得知,原来他们是来等人的,等的还是最近十分受腾蛇宠爱的容烬。   那两人还说,魔尊如今虽然并未承认容烬的身份,但等容烬成功策反归来,立下大功,打七杀个措手不及,容烬的少主之位定会板上钉钉。   这之后,那两人还聊了不少八卦,鼠妖都巨细靡遗上报给了腾蛇。   那鼠妖本就被腾蛇拍出重伤,这一通上报完毕,半条命都没了。   腾蛇见状,却只问他,“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鼠妖信誓旦旦,“将军……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小的可以发誓!”   腾蛇又问,“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鼠妖连忙摇头,“将军放心!小的谁都没告诉!”   腾蛇这才露出笑容,也不嫌那鼠妖脏,奖励地在他脑袋上拍了拍。   那鼠妖立刻被腾蛇的亲近喜花了眼,仿佛已看到自己不日就将升官发财,成为腾蛇的心腹。   然而下一刻,他的天灵盖上猛地传来一阵剧痛。   眼中最后看到的是一张血盆大口,只眨眼的功夫,那鼠妖便连皮带肉成了腾蛇的腹中之物。   帐内倏地安静下来,腾蛇开始回忆与容烬有关的一切。   越回忆,腾蛇便越觉得容烬身上的疑点多。   比如容烬与戎狄一样,都是狼妖出身。   再比如,容烬曾说过,他早年曾是万剑宗弟子,身负火灵根,后来灵根被柳狂澜所废,千辛万苦重塑灵根后才成了水灵根。   而众所周知,魔尊戎狄恰好也是火灵根。   从前腾蛇还以为容烬主动攀上他是为了找柳狂澜报仇,毕竟以合欢宗在魔道的地位,即使容烬是合欢宗长老,也定不可能有机会近柳狂澜的身,甚至没资格前往战场最前线。   但,倘若容烬找上他的原因不只是因为柳狂澜呢?   倘若容烬真是奉魔尊戎狄之命,前来策反他的呢?   若从这个角度想,之前容烬想方设法撺掇他去摇光的营帐,害他被七杀的防御法阵打脸,以至于对七杀的不满更深……这一切,会不会本就是容烬刻意为之?   想到自己此前一直想投奔魔尊戎狄却苦无门路,再一想到如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容烬,腾蛇眼皮跳了跳,立刻亲自去营内找了最好的医修出来,命他们必须在一天之内治好容烬,不然提头来见!   在这之后,腾蛇又火速召集手下心腹,秘密商谈一夜。   ……   七杀大营,合欢宗营地。   听完属下回报长老容烬似乎触怒了腾蛇,已被折腾了近两天,合欢宗宗主乌煞并没有什么反应。   一旁的侍女见状,忍不住问道,“宗主,我们真要随魔主攻打万剑宗吗?”   乌煞闻言,黑沉沉的眼眸微微一抬,“不然呢?”   她的声音十分冷淡,眼中也黑得没有一丝光亮,仿若深井般又深又凉。   被乌煞看得心中发毛,侍女连忙垂下头去,心中却颇有些怨言。   合欢宗所修大多为采阳补阴之道,功法清正刚猛的剑宗弟子简直是她们天生的克星。   即便如今剑宗式微,但她们合欢宗连宗主都才堪堪出窍初期,真和剑宗硬碰硬岂不是给人家送菜嘛!   也不知宗主是怎么想的?!   心中犯嘀咕的同时,侍女又忍不住偷偷看向乌煞。   与其他衣着光鲜的合欢宗弟子不同,乌煞常年一身黑衣,黑纱覆面,身上没有一丝人气,任谁看都不觉得此人会出身旖旎的合欢宗。   侍女曾听闻,当年乌煞刚来合欢宗时曾一度濒死,丹田经脉俱毁,收留她的长老烛幽砸了许多天材地宝才保下她一条命。   后来听说乌煞曾服侍过许多合欢宗高层,这才终于用秘法重塑丹田,得以重新修炼,而后平步青云,最终坐上合欢宗宗主之位。   想到乌煞曾经污泥一样的出身,侍女心中不屑地想,只要给她机会,或许有一日,她能站得比乌煞更高。   “出去!”   被乌煞忽然出声吓了一跳,那侍女连忙拍拍胸口,这才发现乌煞正死死盯着自己。   想到乌煞那些心狠手辣的手段,侍女脑中那些妄想顿时被惊得一片空白,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直到周围空无一人,乌煞这才猛地挠了把从片刻前便仿若灼烧的右手腕,立刻挠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但即使如此,她手腕上的主仆契约也还是传来剧烈的召唤波动。   直到浑身的骨头都仿佛要烧起来,乌煞这才咬牙放开识海。   下一刻,她脑中立刻传来一个略带冷意的男声,【姐姐还是如此倔强。】   听到这声“姐姐”,乌煞一时间险些恨得咬破嘴唇。   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那人,【你有什么事?】   那男声也不与她计较,很快问道,【七杀营中可有异动?】   乌煞:【没有。】   说完,乌煞忽然想起什么,立刻又道,【听说容烬快被腾蛇玩死了。】   识海中顿了顿,很快传来那人漫不经心的声音,【姐姐不提,我险些忘了这人。】   乌煞眼中顿时闪过一抹讽刺,【听闻你也曾是容烬的入幕之宾,沈浊兮你倒是够狠心。】   乌煞最知道沈卓对自己的本名极为厌恶,正因为知道,她才偏要用这名字恶心沈卓!   果然,下一刻,她浑身的皮肉都传来一股仿佛被烈火焚烧的剧痛,可见沈卓是真的发了火。   乌煞却一边疼得面目狰狞,一边恶狠狠笑了。   她很快听到沈卓更凉了几分的声音,【姐姐何必用那名字羞辱我,真说起来,你现在的名字又好到哪里去?】   【乌煞——肮脏不祥之人,姐姐可还喜欢你现在的名字?】   乌煞也就是当年的沈清兮闻言,眼中立刻闪过一抹深深的厌恶,像是对这跟随她半辈子的名字,抑或是对她这肮脏不堪的下半生。   【听说沈星河这次会出现。】   沈卓忽然漫不经心道。   乌煞闻言浑身一震,瞳孔都骤然紧缩了一瞬,立刻问道,【你说得可是真的?!沈星河不是已经失踪快八百年了吗?他真的还活着?!】   似乎对她激动的反应十分满意,沈卓这才又道,【若他还活着,就一定会现身。】   【姐姐,若不是沈星河,当年你也不会沦为废人,屡次濒死。】   【若沈星河出现,姐姐可要好好找他叙叙旧?】   似乎被他的话蛊惑了,乌煞很快垂下仿佛被重新点亮的双眸,忽然开始期待后天的到来。   ……   被腾蛇交给医修一天后,濒死的容烬已好得七七八八,再一次睁开眼睛。   醒来后,容烬很快看到正在给他换药的医修。   见容烬醒了,那医修也没说什么,只递给他一截树枝,告诉他这两天若走路不太灵便,可以杵着这树枝走。   说完,那医修便告退了。   帐内一时间只剩下容烬一人。   容烬垂眸看了眼手中黑沉沉的树枝,第一眼便认出这是一节槐木。   槐木通鬼,为至阴之木。   他很快向那槐木中输入一丝灵力,脑中很快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容烬,本座目前还未收到任何云舒月师徒现身的消息,你确定他们真的会来?】   容烬闻言,忽然笑了,【只要柳狂澜是真的要死了,云舒月便一定会出现。】   那边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容烬为何如此笃定。   半晌后,才又道,【本座等你的好消息。】   容烬应了一声。   下一刻,便见手中那节半人高的槐木化作飞灰,转瞬不见。   与此同时,听闻容烬醒来的腾蛇也赶回了帐中。   见容烬正靠坐在床上,腾蛇立时又是懊恼又是惊喜地道,“烬儿,你终于醒了!”   察觉腾蛇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热络,容烬微微一顿,却也并没有去深究。   反正过不了多久,腾蛇便会是个死人。   他很快也露出惊喜的笑容,与腾蛇虚与委蛇起来。   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趴在帐上三天的青色小鸟儿这才悄无声息离开七杀营地,飞往万剑宗。   融合那小鸟儿后,再结合夜枭叔叔带来的消息,沈星河已有七八分把握,腾蛇已落入他那名为“策反”的套中。   那么接下来,便是明天。   想到明天或许就能亲手诛杀胆敢觊觎他师尊的七杀,沈星河很快唤出“绝欲”“鸾羽”,神情郑重地细细擦拭起这两把流光溢彩的长刀。   ……   与此同时,七杀大营中。   魔主七杀正细细把玩一尊莹润剔透的白玉雕像。   一边把玩,他一边漫不经心问玄通镜中那人,“你确定云舒月明日一定会出现?”   玄通镜中传来一声轻笑,“尊主放心,只要他还活着,一旦知晓柳狂澜出事,明日必会出现。”   七杀闻言,手指忽然顿住,定定看了眼玄通镜。   玄通镜上“咔”地传来一声脆响,险些四分五裂,镜中也传来一声闷哼。   “尊主赎罪。”这次那镜中的声音恭敬很多。   七杀这才神色阴鸷道,“云舒月必还好好活着。”   “再有下次,本尊定割了你的舌头!”   ……   三天转瞬即逝,十万大山越发波诡云谲。   在这三天中,乾元王朝和药王谷也陆续派人抵达十万大山,人数并不多,也并未若佛宗那般拜访万剑宗,只与其他听闻消息赶来探听消息的宗门、散修一样,于十万大山南境静待事态发展。   ……   魔道对万剑宗下最后通牒的第三日,十万大山狂风不止,浓云密布。   因迟迟等不到万剑宗交出柳狂澜,魔主七杀已率军兵临万剑宗。   万剑宗弟子倾巢而出,严阵以待。   雷声轰鸣,罡风不止,大战一触即发!   问剑峰上,古莫率数百心腹弟子再临花海别院。   甫一进门,古莫便开门见山问道,“柳狂澜,你可考虑清楚了?”   见他如此迫不及待,柳狂澜又呕出一口血来,望着古莫的神色极冷。   他忽而问道,“古莫,在你心里,万剑宗究竟是什么?”   古莫闻言,忽然捋了捋胡须,直到此时仍道貌岸然。   只见他义正言辞道,“本座身为万剑宗宗主,所做的一切,自然是以宗门利益为最优先。”   “反倒是你,”他逼视柳狂澜,“柳狂澜,这些年来,你不是一向以保护万剑宗为己任?”   “如今魔道兵临城下,剑宗今日是存是亡,皆在你一念之间!”   柳狂澜闻言,忽然略显讽刺地笑了,“看来我今日若不交出自己,便成了万剑宗的千古罪人。”   古莫不置可否。   柳狂澜也不再与他多说,很快在古莫和数百剑宗弟子的“护送”下,前往万剑宗山门。   他们身后,一直隐身静静看着这一切的沈星河微微侧首看向云舒月,传音于他,【师尊,我们也走吧。】   云舒月微微颔首,与沈星河一同跟了上去。   ……   一声惊雷过后,万剑宗上忽然飘起鹅毛大雪。   狂风呼啸而至。   面色雪白的柳狂澜,便是在这样一个寒气四起的时刻,自万剑宗踏雪而来。 第103章 惊现   无上剑尊柳狂澜是崇光界无人不知不人不晓的化神大能。   早在两千年前那个化神修者凤毛麟角的时代, 柳狂澜便已经名声大噪。   他是这数千年中最顶尖的剑修,是万剑之祖最坚韧的支柱,是把魔道脚步牢牢封死在十万大山边缘的定海神针, 是无数正道修士心中永不破灭的神话。   但那终究只是曾经。   近几百年中,崇光界不断有人突破化神, 单正道便有乾元帝尊符熄、太一宗主沈卓、药王谷主花沉、佛宗住持无垢。   这些人皆为一方大势力之宗主,年龄更是比柳狂澜小上许多,被无数人所敬仰向往。   相比之下,至今仍停留在化神的柳狂澜便显得黯淡许多, 即使是在十万大山的战场上,也被太一宗宗主沈卓抢去不少风头。   但即便如此, 对久攻十万大山不下的魔道大军来说, 万剑宗柳狂澜也还是他们心中的头号大敌。   因为此,乍一听闻柳狂澜渡劫失败, 如今已沦为废人,魔道大军才如此蠢蠢欲动。   虽蠢蠢欲动, 也虽然听闻魔主七杀已给万剑宗下通牒, 命他们交出柳狂澜, 甚至已兵临万剑宗山门, 但在柳狂澜出现的那一刻,魔道大军却还是不约而同陷入沉寂。   他们都死死盯着那抹曾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银紫身影,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无上剑尊柳狂澜狂傲不羁, 从前最喜着劲装。因身负雷灵根, 柳狂澜似乎天生火力足, 从前即便在极寒的霜天秘境中都不曾多穿一件衣服, 使用任何法宝取暖。   但如今, 他却身披厚重的兽毛大氅, 手中也捧着一樽鎏金暖炉,自漫天风雪中缓缓走来。   他的脸色极白,像极了这场倏忽而至的大雪。   脚步也沉重得完全不像是个修真者,反倒像是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   看到这样的柳狂澜,原本还对柳狂澜渡劫失败半信半疑的魔道大军立时精神一震,都眼冒绿光地紧盯着柳狂澜,想立刻冲上去了结这无上剑尊的性命,踩着柳狂澜扬名整个崇光!   云端之上,隐于此处的沈星河站在云舒月身边,沉默地看着那样“虚弱”的柳狂澜。   若是以往,看到柳狂澜演技如此精湛,于数十万魔道大军阵前瞒天过海,沈星河定会啧啧称奇,对柳狂澜的演技赞不绝口。   但如今,看到这一幕的沈星河却越发沉默了,因为他很清楚,若没有他和师尊这个意外,此时云端之下的一切都会真实地发生,柳狂澜也真的会被逼到绝境,不得不在最虚弱的时候,被无数恶意裹挟着,走到这一步。   也不知道柳前辈现在,心中在想些什么?   ……   步履沉沉行至山门时,柳狂澜终于停下脚步。   见他现身,魔尊戎狄、魔主七杀以及沈若水皆出现在阵前,魔道大军也都蓄势待发。   柳狂澜却再未往前迈出一步。   魔主七杀见状,立时眯眼道,“柳狂澜,你既现身于此,想来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既如此,便不要龟缩于剑宗的护山大阵之中,速速出来受死!”   话音刚落,七杀军队中便传来山呼海啸的“出来受死!”“出来受死!”   柳狂澜却只一抬眼皮,冷冷看着七杀,“我剑宗弟子如今身在何处?”   七杀闻言,立刻拍了拍手。   没过多久,数千被俘的剑宗弟子便被缚至阵前,包括柳狂澜的亲传弟子摇光。   虽听沈星河说过,但如今亲眼见到这些弟子仍安全存活,虽形容狼狈些,却并未有什么致命伤,柳狂澜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一直紧盯着柳狂澜,发觉他神色放松一瞬的七杀这才又催促道,“速速出来受死,本座还可放过这些剑宗弟子!”   柳狂澜这才又看向七杀,脚步却仍一动不动。   七杀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立于柳狂澜身后的古莫见状,忍不住上前催促,“柳狂澜,你难道真不打算救那些弟子?!”   柳狂澜闻言,神色一动,刚想说什么,敌阵中却忽然传来摇光愤怒至极的吼声。   “师尊!弟子不怕死!弟子不要师尊救!今日摇光若死在这里,也只怪自己技不如人!与师尊无关!师尊您别听他们的!”   “啪!”   撕心裂肺的呐喊戛然而止,摇光的脸瞬间被一巴掌打偏。   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打他的竟是合欢宗长老容烬。   没想到容烬竟然会在这时候出现,摇光恨恨盯着容烬,这一刻是真的对容烬生出了杀意。   容烬却只居高临下地看着摇光,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而后捏着摇光的下巴,远远看向山门之内的柳狂澜。   然而下一刻,还不待容烬露出嘲讽的神色,一个迅疾的巴掌便随着寒风呼啸而至,“啪”地把容烬打飞出去数十米,喷出一大口血来。   察觉到一股惊人的杀意自万剑宗山门处传来,众人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向柳狂澜看去,恰看到柳狂澜正缓缓收回掌心,而后抵住嘴唇,低低咳嗽了几声。   他虽然看起来虚弱不堪,魔道大军却仍一片哗然。   此前魔道已得知柳狂澜如今是个废人,以为柳狂澜再动不得一分灵力,但刚刚柳狂澜于众目睽睽之下把魔道大军中合欢宗长老打吐血的一幕,却令魔道众人心中一凛,看向柳狂澜的目光也满是惊疑。   与那些心生恐惧的魔修不同,在场的几位化神境都注意到柳狂澜指缝中一闪而过的血色,对于柳狂澜色厉内荏,如今早已是强弩之末的事倒是更加确信了几分。   咳嗽声止住后,柳狂澜很快把沾了血的掌心收回大氅内,这才又看向七杀,“我虽命不久矣,却也不会任人羞辱我剑宗弟子!”   听出他话中的未尽之意,七杀立刻说道,“只要你即刻出来受死,本座便立刻放了他们,客客气气让他们安全回到万剑宗。”   柳狂澜却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有别的条件!”   七杀其实已经没什么耐心了,他急需通过杀柳狂澜来验证一件事。   但众所周知,万剑宗的护山大阵为上古飞升大能所设,连他都不知其深浅,若柳狂澜真一直龟缩于其中不出,七杀倒也不是没办法杀进去,但此处还有戎狄和沈若水的大军虎视眈眈,这是最不划算的做法。   因此虽然心中已极度不耐,七杀却仍不得不强耐着性子问柳狂澜,“你说!”   柳狂澜这才看向山门外一眼望不到头的魔道大军,冷冷说道,“今日我柳狂澜可以死,但我死后,一千年内,魔道再不可踏入十万大山一步,更不可染指天屿大陆半分!”   此言一出,魔道大军顿时沸反盈天。   听了半晌的魔尊戎狄率先站出来,“笑话!”   被戎狄抢先一步,七杀心中虽十分不悦,却并没有反对戎狄的话,只目光阴鸷地看向柳狂澜,“你耍本座?!”   柳狂澜却面不改色,仍稳稳立于山门之内,遥遥说道,“我的条件便是如此,若你们不答应,大可试试攻下我万剑宗!”   “柳狂澜!”古莫忽然在他身后大声呵斥,“你难道真要眼睁睁看我剑宗覆灭,难道对那些被俘弟子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柳狂澜却只远远看了眼魔道大军中的摇光等弟子,而后撇过脸去,冷声说道,“我万剑宗没有贪生怕死的废物!”   古莫顿时被他气笑了,万万没想到生死之前,柳狂澜竟也是如此道貌岸然之辈!   如此,倒怪不得他心狠手辣了!   眼中闪过一道暗芒,古莫猛地向柳狂澜背后击出一掌。   毫无防备之下,运转灵力困难的柳狂澜立时被他推出山门外。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古莫,一直关注柳狂澜的魔主七杀却看准时机,倏地飞至柳狂澜身前,血红修罗刀眼看着便要穿透柳狂澜的丹田。   刀身却突然被一柄漆黑长戟死死拦住。   “戎狄!”七杀顿时厉喝出声。   原来那长戟的主人并非他人,正是魔尊戎狄。   自戎狄回归本体卷土重来,这还是他与七杀第一次正面对上。   此前两人虽然都对对方恨之入骨,但因为他们有共同的目标——攻下天屿大陆,一直以来倒也勉强相安无事。   但现在,七杀却要杀柳狂澜,戎狄自然不会让他如愿,因为他也要杀柳狂澜。   一直以来,柳狂澜都是魔道进攻天屿大陆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也早已成了所有魔修心中的梦魇,甚至一度令魔道闻之色变,胆寒不已。   所以,戎狄很清楚,今日无论是谁杀了柳狂澜,都会被整个魔道顶礼膜拜,甚至极有可能打破魔道现在三分天下的局面,成为最大的赢家!   因为此,戎狄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七杀吃独食。   七杀自然也清楚戎狄为何突然半路截胡。   虽然一直以来他想要杀柳狂澜都是为了逼云舒月现身,但七杀到底不是傻子,十分清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柳狂澜死于戎狄之手。   他立刻瞥了眼柳狂澜,在看到柳狂澜正趁机悄无声息往偏僻处跑,七杀顿时厉喝一声,向柳狂澜追去。   戎狄同样发觉了柳狂澜的行迹,他也立刻发现,柳狂澜竟然并没有转身回宗门,而是在把他和七杀往别处引。   想到柳狂澜之前虚弱的模样,想来他如今在七杀手下根本撑不过几回合,戎狄顿时眯了眯眼睛,也火速追了过去。   以上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几息之间。   眼看着剑宗宗主突然反水,竟把柳狂澜推了出来,又见魔主魔尊打成一团,追着柳狂澜而去,被留在原地的两方大军顿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同时看向在场唯一的化神大能沈若水,这才发现,沈若水不知何时竟也不见了踪影,心中顿时大惊。   偏偏这时候,七杀军队中有一人突然喊道,“那些剑宗弟子跑了!”   听出那是容烬的声音,腾蛇心中一惊,连忙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本被推出来的数千剑宗弟子,不知何时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挣脱捆仙锁,如今已冲至剑宗山门附近。   腾蛇立刻化作一抹流光,飞身至剑宗山门前,猛地抓住一个还没跑进剑宗的弟子。   “滚!”山门内忽然传来一声厉喝,紧接着是一道出窍期的迅猛剑光,险些把腾蛇劈成两半。   腾蛇连忙松手就地一滚。   这一滚,竟然直撞在剑宗的山门石柱上。   腾蛇心中顿时一惊,触电般收回迈入剑宗的双腿。   但令他诧异的却是,直到他站起身来,万剑宗的护山大阵竟也没有伤他一分。   脑中猛地因为这个发现兴奋不已,为了验证心中所想,腾蛇立刻隔空抓来一个敌方魔修,而后猛地将其投入万剑宗山门。   众人顿时被他的动作惊呆了,戎狄沈若水大军中的魔修们更是对腾蛇防备不已。   腾蛇却一直死死盯着那地方魔修,直到发现对方竟一直毫发无损,万剑宗的护山大阵竟也一直没开启后,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万剑宗的护山大阵失效了!都跟我冲!”   “今日我等就要血洗万剑宗!”   说完,腾蛇便闪电般直冲向汇聚在山门处的万剑宗弟子处,而后再次被已安全归来的摇光栏在此处。   魔道大军原本正因腾蛇的话惊疑不定,半信半疑,不知何处却忽然传来几声兴奋的呐喊,“听闻万剑宗剑冢内藏宝无数!过了今日,那可都是我等的囊中之物哈哈哈哈!”   “冲——!”   财帛动人心。   听闻剑冢内灵剑灵宝无数,贪婪的魔修们顿时被冲昏了头脑,争先恐后向万剑宗内冲去,生怕晚了一步宝物都被他人夺走。   数十万大军像黑色的海水,转瞬便席卷整个万剑宗。   ……   与此同时,柳狂澜硬是催动灵力,努力飞离万剑宗。   早在他飞离没多久,七杀和戎狄就大致猜到了柳狂澜此举所为为何。   化神大能威势滔天,刀能劈山,剑可断海——柳狂澜是怕他们毁了万剑宗的根基雁荡山。   但柳狂澜的挣扎终究只是徒劳。   待柳狂澜身死,万剑宗势必会被魔道所灭!   柳狂澜本就经脉滞涩,身后七杀还一直对他穷追猛打,戎狄也时而猫捉耗子似的时常突然向他袭来一击。   因为此,待柳狂澜终于支撑不住再难前行时,他身上的大氅早已变得七零八碎,脚下也很快被血色浸染。   七杀和戎狄也同时停下了脚步。   七杀和戎狄同为化神,若真打起来,定会你死我活。   但这并不是七杀的目的。   七杀只要柳狂澜死。   先前非亲手杀柳狂澜不可的缘由,不过是因为那时他们皆立于魔道大军众目睽睽之下,七杀不可能让戎狄借此机会立威,夺取更多权势。   但现在,这方圆千里除了他、戎狄以及柳狂澜,再无第四人。   即便柳狂澜真是被戎狄所杀,其中可操作的空间也极大。   因为此,在与戎狄追上柳狂澜后,七杀竟再未与戎狄动手,也并没有上前击杀柳狂澜的意思。   戎狄见状,虽心中诧异,但仍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燃着黑色火焰的长戟转瞬便已突至柳狂澜身前,眨眼便要把柳狂澜斩于戟下。   在他动作时,七杀阴鸷的目光一直沉沉在四周逡巡,似在寻找什么。   “呛——!”   某一刻,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撞击声,似金石划过万年不化的坚冰。   七杀刹那抬头望去,在看到那正手执冰蓝长刀,牢牢护在柳狂澜身前的青色身影后,一时竟兴奋得浑身颤抖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七杀:沈星河来了,云舒月还会远吗?   小星河:敢觊觎我师尊,给劳资死=皿=!!! 第104章 死战   沈星河等这一刻已等了许久。   在此之前, 他与师尊一直在云端之上静待事态发展,直到七杀、戎狄以及沈若水全部被柳狂澜引至此处,沈星河才终于不用再继续忍耐下去。   因此战魔道来势汹汹, 魔修数量远比剑宗弟子多出数十倍,若真正面对上, 即便剑宗最后胜出,也只能是惨胜,不知会有多少剑宗弟子枉死,因此柳狂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剑宗弟子与魔道硬刚。   雁荡山为万剑宗门派根基之所在, 开山祖师留下的护山大阵曾数次于万剑宗倾覆在即的危急关头力挽狂澜,护佑门下弟子。   因为此, 柳狂澜一开始便打算让魔道大军“攻入”万剑宗, 再于那时开启护宗大阵,瓮中捉鳖。   但若想实现这个计划, 令魔修们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冲昏头脑,首要条件便是必须引开七杀、戎狄以及沈若水这三位化神领袖。   而要做到这一点, 没有人比“渡劫失败、修为全失却盛名在外的柳狂澜”更适合当饵。   柳狂澜这才不得不放出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的消息, 为的, 便是今天。   而沈星河, 一直在等的也正是此刻。   眉目冷厉横刀于柳狂澜身前,精准抵住魔尊戎狄的长戟,沈星河的目光却并未落在面前的戎狄身上, 而是他身后不远处的七杀。   而在看到七杀竟在看到他后, 兴奋得浑身颤抖, 又明目张胆举目四望, 似在寻找什么后, 沈星河的脸色顿时更沉了。   魔尊戎狄本因忽然冒出的拦路虎震惊警惕不已, 但在看到这人一身标志性的青色羽衣,以及那头被冰魂鎏银冠束着的深青长发,还有那张比记忆中更加精致绝伦的脸,戎狄的眉头忽然挑了挑,猛地退后数尺,这才沉声问道,“你是……沈星河?!”   沈星河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仍面色不善地紧盯着七杀。   此前放弃亲手杀柳狂澜的七杀也于此时快步上前,死死盯着沈星河道,“果然,一旦柳狂澜到了生死关头,你和你师尊定会出现!”   “云舒月在哪?!”   话音未落,一道裹挟着浓浓杀意的冰蓝剑气流光般呼啸而至。   七杀立刻消失在原地,但即便他反应再快,也还是被那气势万钧的一刀削断了一缕头发。   七杀已有数千年没被人当面如此挑衅过,即便是戎狄,在回归已身后也一向避着他走,至今仍不敢与他正面硬刚。   沈星河却如此大胆!   难道是因为有云舒月给他撑腰,所以他才如此胆大妄为?   心中如此揣测时,七杀也没忘打量沈星河,这才发现沈星河如今竟与他一样,也跻身化神境。   他的目光顿闪了闪,忽然想到,沈星河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八百多岁。   八百岁的化神,说出去怕不是会令整个崇光界疯狂!   而这一切,都是在他拜云舒月为师后。   七杀又想到那句曾莫名出现在他手中的预言——“琼霄万里云藏月,隐仙峰上隐仙踪”。   也想到了那几大宗主曾因这预言得出的结论——云舒月掌握着飞升的秘密。   曾经听到这种论断时,七杀不止一次嗤之以鼻,但若沈星河提升修为如此之快,果真是因为云舒月……   这一刻,七杀想要得到云舒月的野心不禁更加膨胀。   手持修罗刀倏地指向沈星河,七杀血红的眼中满是兴奋的战意,“若把你斩于刀下,云舒月定会现身!”   一再听他提及师尊,沈星河心中的怒意已若滚滚熔岩,再压制不住。   他也没必要压制。   众人只见那冰蓝长刀随他在空中猛地化作一道流光,紧接着便是青黑二色于空中爆出毁天灭地的灵力波动——竟是七杀和沈星河打起来了!   没想到这两人甫一照面便打出这样惊人的气势,魔尊戎狄正想着若七杀和沈星河两败俱伤,他倒是可以去捡个漏,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突然让他飞速远离原地。   “轰——!”   下一刻,戎狄原本所站的地方便被一道银紫电光劈得粉碎。   心中若有所觉,戎狄猛地回头,这才发现,原本病弱不堪,似乎下一刻就要咽气的柳狂澜,竟气势惊人地站在那里。   他身上的大氅早已不知去了何处,一身银紫劲装再次出现在这漫天风雪之中。   手中三尺龙吟剑蓦地发出一声绵长的清啸,从前那个狂傲不羁无所畏惧的柳狂澜正剑指戎狄,大声笑道,“戎狄,你在看哪里?你的对手,是我!”   事已至此,戎狄哪还不知道柳狂澜之前全是装的,为的便是把他和七杀引到这里!   一想到此,戎狄心中顿时恼怒不已,却仍不得不握紧长戟,正面对上柳狂澜。   ……   自两日前于七杀营帐中看到那尊白玉雕像,沈星河心中便一直充斥着毁天灭地的杀意。   为避免被师尊看出来,在这两天中,沈星河几乎一直在客房中闭关嗑丹药,只留了一只小青鸾分身在师尊身边。   而现在,他终于能亲手杀了这觊觎他师尊的魔头!   沈星河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   从前他感到愤怒时,时常会在神魂中独自或者对君伏歇斯底里发泄一通,发泄完基本就能平复,但现在,他却能清楚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思想乃至神魂都被铺天盖地的愤怒所填满,几乎已经失去理智,只想让七杀死!   但同时,他体内仿佛还存在着另一个自己,在这沸腾至极致的愤怒中冷眼旁观,清醒而精明。   沈星河这两天表现出的冷静,也正源于此。   就像此刻,即使他的灵魂正咆哮着要杀了七杀!要把他撕成碎片!要杀了所有敢觊觎他师尊的人!   但沈星河手中的动作却没有一丝破绽。   冰蓝长刀刀气纵横,密不透风,即便在面对身经百战的七杀时也丝毫不落下风。   与沈星河短兵相接数次,七杀早已看清了沈星河的神色。   发觉沈星河那双暗红的凤眼中所蕴藏的冰冷杀意丝毫不逊于自己这个染血无数的天魔,七杀一时竟难得对沈星河生出了一丝兴趣。   因为他很想知道,似云舒月那般光风霁月若九天神佛的人,究竟为何会把这骨子里凶戾至极的小崽子收为徒弟。   身为这世间所有恶意的凝聚体,七杀能清楚感知到这一刻沈星河身上所充斥的愤怒和黑暗。   再加上沈星河那身几乎快与黑暗融于一体的青衣青发,还有那双似血红眸,七杀忽然觉得,这样的沈星河,看起来几乎与魔修无异。   连他都能察觉到的事,云舒月不可能察觉不到。   可若果真如此,云舒月又为什么会把这样随时走在失控边缘的沈星河放在身边?   杀意所化的刀气再次划过颈边,转瞬便在七杀肩头砍出一道深深的伤口,七杀却似完全没感觉到,仍一边往死里和沈星河打,一边观察沈星河的脸。   看着看着,七杀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七杀从前是没有见过沈星河的,只在资料中看到过有关于沈星河的消息,知道沈星河容颜极盛,还是少年时便可预见成年后的倾城之色。   而现在,沈星河已经长大了。   他那张脸,也果真若众人所预测的那样,似盛放牡丹般雍容华贵,连那一身穿在别人身上或许会略显暗沉的青色羽衣,都没能压制住他那张艳光四射的脸,冷厉的眉目也只让他看上去更加冷艳。   ——这是一张神仙看了都会心动的脸。   是与云舒月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绝色。   意识到这件事时,七杀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   沈星河的气质十分矛盾,那种似乎时刻要彻底崩溃堕入黑暗的疯狂与脆弱,在他身上时隐时现,但他至今却仍保持着清明清正,一直守着最后的底线,不曾真的彻底堕落,这让他看上去分外吸引人。   而他又有一张几与云舒月不相上下的绝丽面孔。   若有这样一个人时时伴在身侧,即便是云舒月,也不可能没有任何想法吧?   以己度人得出如此结论后,七杀脸色猛地一变,倒是不再像之前猫戏耗子似的逗弄沈星河,转而认真起来。   ——无论沈星河有多出色,他要的都只会是云舒月!   而很显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沈星河只会是他夺取云舒月路上的绊脚石!   某一刻,漆黑的天魔之火突然自七杀手中的修罗刀上暴起而出,似一张大网,把沈星河牢牢困于其中。   沈星河曾潜伏在戎狄所伪装的“七杀使”体内多时,对修罗刀十分熟悉,他此世之所以会选择成为一个刀修,也与那段经历有关。   所以,七杀其实并不清楚,沈星河对修罗刀的了解,远比他对沈星河的了解多。   被漆黑火网所笼罩的那一刻,沈星河手中蓦地现出一把如火的长刀。   而在“绝欲”刀现身的那一刻,一股青蓝色的火焰也猛地自沈星河身上透体而出,气势凶猛地冲向那些漆黑的天魔之火,互相撕咬吞噬。   沈星河也很快毫发无损地破网而出。   看到这一幕,七杀诧异地眯了眯眼睛。   天魔之火为世间至邪至恶之火,能吞噬万物,包括这世上的所有火焰。   但沈星河放出的那股青色火焰,却至今仍在熊熊燃烧,在天魔之火面前毫不落下风。   七杀忽然想到,从前他曾在洛水仙庭家主沈兰漪口中听闻,沈家至宝“圣火琉璃心”已被沈轻舟夺走,后不知所踪。   而因沈星河曾立心魔誓,发誓并不知晓“圣火琉璃心”为何物,所以七杀一直没把“圣火琉璃心”与沈星河联系在一起。   但现在,他却在沈星河身上看到了这样一种能与天魔之火相匹敌的青色火焰。   无论这是否与“圣火琉璃心”有关,沈星河体内那条火灵根都定十分不凡!   意识到这件事后,七杀看向沈星河的目光不禁越发贪婪。   看来沈星河远比他所预估的还要有价值。   战斗间隙,七杀的手指忽然在修罗刀上轻轻抹了下,那上面已沾满了沈星河的血。   他很快把那血凑到唇边舔了舔,在发觉那血液中所蕴含的火灵力惊人的澎湃后,七杀再看向沈星河时,眼睛已亮得惊人,充满了食欲。   七杀的动作很明显,其中所表现出的意思也再明显不过。   发觉七杀竟生出要吃了他的心思,沈星河被愤怒和冷静撕裂成两半的大脑,忽然被一股强烈的恶心和汹涌而来的恨意所席卷。   眼睛一时间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沈星河迅速又嗑了一把补充修为的药,再次提刀向七杀杀去。   这一战沈星河和七杀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十万大山的山头都不知被削平多少座。   直到柳狂澜把魔尊戎狄斩于剑下,绞碎了他的丹田神魂,伤痕累累地找到云舒月,沈星河和七杀还没有打完。   云端之上,柳狂澜在云舒月身边看了会儿沈星河浑身染血的模样,又看了看对面与沈星河一样惨烈的七杀,忽然对云舒月道,“你还真是沉得住气。”   虽然明知道这一战对沈星河来说十分重要,与化神对战的机会更是可遇不可求,但沈星河并不只是云舒月的弟子,更是云舒月的心上人。   平时云舒月连碰都不让人碰一下沈星河,现在却能眼睁睁看着沈星河与人殊死搏斗,柳狂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云舒月是真狠得下心,还是该说他足够冷静理智,竟真的没有出手保护沈星河。   他并没有等到云舒月的回答。   云舒月仍目光专注地看着沈星河。   虽然他并没有出手,但柳狂澜很清楚,若沈星河真到了生死关头,云舒月根本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因此除了心疼外,对于沈星河的安微,柳狂澜倒是并不如何担心。   与沈星河相比,他剑宗那边反倒更让他担忧些。   不过……   目光遥望雁荡山方向早已亮起的护山大阵,柳狂澜知道,有护山大阵在,剑宗也出不了大问题。   他懒懒伸了个腰,忽然看到墨兰苍穹上一弯弦月,下意识问云舒月,“如今是什么日子了?”   之前他和戎狄打得难舍难分,高手对决根本容不得分心,因此柳狂澜只大概知道,日升月落早已许多次,具体日子还真没算过。   他很快听到云舒月的回答,“六月二十九。”   柳狂澜顿时一怔,“竟已过了这么久。”   他与戎狄竟打了近五个月时间。   “确实太久了。”云舒月轻轻叹息。   若沈星河想到今夕是何夕,难保不会因为七月十五将近而乱了方寸。   如雪银眸望着浴血的沈星河,云舒月忽然淡淡看了眼七杀,心中难得生出一丝冰冷的杀意。   ……   这是沈星河两世以来最艰难的一战。   有许多次,当经脉丹田内空虚,被七杀的刀锋逼近,被天魔之火笼罩时,沈星河都以为自己会死。   可师尊还没有飞升,他根本没有资格死。   不然他舍弃一切换来的重生,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所以,即使无数次濒死,沈星河最终却还是靠着令人眼红的丰富库存和无论都要活下去的惊人毅力,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期间甚至还有断手断脚,甚至半边身子险些被削断的时候,好在沈星河如今已是化神,催生肉体并不困难,花自栖给他准备的疗伤圣药也确实对得起他砸下去那些天材地宝。   当然,七杀的情况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至今还有一条手臂没有催生出来。   手腕上忽然传来一阵温和的波动,沈星河顿了顿,知道那波动是源自那颗神秘的白玉珠。   白玉珠中是师尊赠与他的法宝“思无邪”。   他与七杀缠斗这些天,“思无邪”倒是不止帮了他一次,每次都刚好护住他的要害。   其实当初知晓柳狂澜的计划时,因为是首次将与化神境对战,沈星河心里多少有些没底,因此还特意厚着脸皮与师尊撒娇,说若他打不过,希望师尊帮帮他。   但自从得知七杀对师尊存着怎样恶心的心思后,沈星河便只希望师尊无论如何都不要出现,不要让七杀见到他。   他就算死,也会为师尊杀了七杀。   当然,七杀一定会死,而他必将会活下来,继续保护师尊。   不过说起保护师尊,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日子了。   余光发觉天上此时已是一勾弦月,沈星河还来不及回想时日,七杀的攻击便再一次袭至眼前,逼得他只能再次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七杀身上。   而在他和七杀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沈星河腕上的白玉珠忽然微微一闪。   那一刻,沈星河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但在七杀眼中,天地却一瞬万籁俱寂。   他仿佛又回到了数千年前那个漆黑的染血之夜。   在他殊死一搏却即将功亏一篑的那一刻,明月般耀眼的男人携着满身清辉,从天而降。   只一剑,便彻底改变了他整个生命。   在那之后的百年千年间,七杀再也没有忘记过那个身影,去总是等不到那人入梦。   但现在,他又一次见到了那抹清辉。   他忽然对沈星河伸出手。   发觉七杀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像是陷入了奇怪的梦魇,沈星河抓准时机,一刀劈进他的丹田之中,紧接着玩了命的放青鸾火。   暴涨的青鸾圣火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冲进七杀的经脉之中,势如破竹。   七杀却突然死死抓住沈星河那把燃火的“绝欲”刀,目光复杂而又恍惚地钉在沈星河身上,而后,忽然笑了。   看到那诡异的笑容,沈星河直觉不好,却并没有退后,只更加努力地输出青鸾圣火。   几乎只眨眼的功夫,七杀便从头到脚都被青鸾火点燃了,丹田经脉一寸寸破碎。   七杀却仍在笑,而且笑得越发疯狂。   “特……想……让我……死……”   沈星河听到他嘶哑而模糊的声音。   他并没有探究七杀到底想说什么,只想让七杀死!死得不能再死!   当然,即便此时沈星河仍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因为他并不认为七杀会就这么简单地束手就擒。   果然,下一刻,七杀的身体突然变成一团漆黑的火焰,而后猛地顺着“绝欲”刀,冲进沈星河身体。   沈星河顿时一惊,根本来不及阻止,而且他本就隐约生出了一丝想要吞噬七杀天魔之火的心思。   虽然这样做十分危险,但沈星河还是没有全力抵抗,任由那漆黑的天魔之火闯了进来。   七杀的算盘打得很好,他甚至还存了,想要夺舍沈星河的心思,甚至还畅想过若此举真的成功,也不知云舒月是否会勃然大怒。   只要一想到云舒月会因他而生出各种生动的神情,七杀便充满了期待。   但他到底高估了已消耗数月的自己,也低估了沈星河,更没想到沈星河神魂中还隐藏着一个更加强大的灵魂。   因为此,那团由七杀所化的漆黑火焰才刚一冲进沈星河体内,便被君伏牢牢网住了。   以至于沈星河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无论是云端之上的柳狂澜还是身为当事人的沈星河,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原本沈星河还打算把七杀牢牢困死在自己身体里,像当初七杀对待戎狄那样蚕食掉七杀的一切,倒是没想到,君伏会忽然出手。   【不要什么都往身体里放。】   正因这意外微微出神的时候,沈星河忽然听到君伏略显不悦的声音。   沈星河:……   他怎么觉得,君伏真正想说的是,不要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身体里放?   不过说实话,沈星河自己其实也挺嫌弃七杀,被那股漆黑火焰闯进身体时也有点恶心。   倒是没想到君伏比他反应还大还快。   不过,有君伏在,他倒是暂时不用担心七杀会在他身体里作妖,也可以慢慢吸收七杀的一切。   沈星河是真的累了。   也直到此时,他才察觉浑身都疼得厉害,丹田经脉更是因为之前不要命的透支灵力刀割似的疼。   不过无论如何,他活了下来。   他看了眼天边的弦月,忽然问君伏,“今天是什么日子?”   君伏顿了顿,这才说道,【六月二十九。】   沈星河怔了怔,什么酸胀难受顿时都顾不得了,连忙飞身上云端,慌张地寻找云舒月。   而在看到师尊正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柳狂澜也正笑眯眯对他招手后,沈星河心头一松,也不由得勾了勾唇角,猛地向云舒月扑去。   作者有话说:   柳狂澜:你还真舍得,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小星河挨打。   云舒月:……   其实舍不得。   云舒月:偷偷出手.gif 第105章 失控   “师尊!”   快要扑到云舒月时, 沈星河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脏得厉害,不但衣服七零八碎,更是从头到脚沾满血污。   激动与喜悦戛然而止, 沈星河立时停住,低头往身上甩了好几个净身诀。   他甩净身诀甩得专心致志, 身后柳狂澜却忽然莫名喷笑出声。   沈星河疑惑地回头看了眼,柳狂澜的目光却仍停留在云舒月早早伸出的准备接沈星河的手上。   知道他在笑什么,云舒月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收回了手。   虽然早知道云舒月心悦沈星河, 但再次见到云舒月习惯似的伸手要抱沈星河,还没抱到, 柳狂澜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云舒月你也有今天!   被柳狂澜笑得一头雾水, 沈星河却也没深究,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自己后, 这才终于扑到云舒月身上,眼睛亮晶晶又隐含担忧地打量云舒月, “师尊!”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 清冷的眉目微微柔和, 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   沈星河在他掌心蹭了蹭, 忽然传音给云舒月,【师尊,马上七月了, 您身体可有不适?】   知晓沈星河这是在担忧自己, 云舒月安抚地轻轻摇头, 【无事。】   说完, 云舒月立刻扣住沈星河手腕, 向其经脉中探入一股柔和的灵力, 在沈星河全身游走。   虽然云舒月已经很小心也很温柔,但与七杀一战中,沈星河玩命似的压榨自己到底伤到了经脉,因此那一丝灵力甫一探入,沈星河便不由自主颤了下,低低哼了一声。   云舒月微微一顿。   沈星河立刻察觉到了,怕师尊担心,连忙说道,“师尊,我没事,其实并不怎么疼。”   说完,似乎怕云舒月不信,沈星河又扯了个大大的笑脸给他看。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生怕自己担忧的模样,无声在心中叹息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依旧用温和的灵力帮沈星河修复受损的经脉。   看师尊似乎并无不悦,沈星河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靠在云舒月胸前低头看自己被师尊捏住的手腕。   ……其实还是有点疼的。   但沈星河对疼痛的耐受度一直很高,或者说已经习惯了。   所以,这点疼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根本不值得让师尊担心。   虽然早知道沈星河曾经遭遇过什么,但听到他满不在乎的心音,云舒月心头还是微微收紧一瞬,放出灵力的速度更轻更缓了。   这两人一个心无旁骛为对方疗伤,一个正处于大战后的贤者时间有些走神,似乎都忘记了在场还有第三个人。   忽然怀疑自己变成透明人的柳狂澜:……   见那师徒二人光明正大在自己面前抱抱,还偷偷摸摸在他面前传音,眉来眼去的,柳狂澜一时间简直快被气笑了。   所以说,他之前怀疑小星河是不是也喜欢阿月明明很有道理的好么?!   看看这俩人眼中只有对方的模样,谁能信他们只是单纯的师徒?!   谁家正经师徒整天摸摸抱抱举高高啊?又不是三寸豆丁的幼崽时期!这要换摇光过来让他抱,他不一剑把那老大不小还撒娇的逆徒抽飞就不错了,还摸头?!   我呸!   心里骂骂咧咧的同时,柳狂澜终于忍不住出声寻找存在感,“喂喂喂,我还在这呢!”   沈星河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柳狂澜之前的对手是魔尊戎狄,连忙从师尊怀中探出头来,关心道,“柳前辈,您怎么样?”   柳狂澜立刻挽了个利落的剑花,一脸骄傲笑道,“幸不辱命!”   说完,见沈星河仍有些好奇,柳狂澜这才不再装模作样,收剑入鞘对沈星河摆了摆手,“其实打起来还是有点费劲的,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了。”   说完,柳狂澜看向万剑宗的方向,“但一想到,若我死在这,剑宗那群小崽子定是一个都跑不了,我就只能让戎狄死了。”   虽然他说得轻松,但沈星河很清楚,距离柳狂澜身体恢复也不过几个月时间,戎狄也不是吃素的,同为化神,柳狂澜此前也定是九死一生。   不过,“有我师尊在,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他忍不住小声对柳狂澜道。   【我师尊可是合体期大能,就算来十个戎狄七杀都绝对打不过我师尊!我师尊全世界最最最最最厉害!】   他又忍不住在心里狂吹云舒月彩虹屁,听到的君伏和云舒月都面不改色,没听到的柳狂澜却忽然露出一丝牙疼的表情,无语地对云舒月摆了摆手——   虽然阿月确实是过来给他们兜底的,但小星河脸上快要满溢出的崇拜能不能收敛一点?   明明这俩人还没成道侣呢,怎么每次看到他们在一块都这么噎得慌?   为了避免被狗粮撑死,柳狂澜很快提议回万剑宗。   好不容易解决了魔道两大势力的首领,按理说现在确实该回万剑宗处理后续问题。   但七月已近在眼前,沈星河其实是想立刻与师尊回望月峰闭关的。   但师尊与柳前辈是好友,万剑宗的护山大阵虽然已顺利开启,但那边现在究竟什么情况,是否真如他们计划那般顺利,在场三人谁都不清楚。   还有,“沈若水呢?”   沈星河忽然问道。   之前他可是看到,沈若水也紧随七杀戎狄跟了上来,但直到现在,沈若水竟还没有出现。   沈星河很担心沈若水会成为变数。   这个问题柳狂澜之前其实也想问来着,但没好意思提,毕竟阿月已经帮他太多,他实在没立场让云舒月帮忙看着沈若水。   云舒月却忽然淡淡说道,“他不会成为威胁。”   沈星河和柳狂澜顿时都一头雾水看着他。   云舒月却道,“先回万剑宗。”   最初的激动和担忧过后,在柳狂澜一脸没眼看的神情下,沈星河早已乖乖自己站好。   但因为云舒月仍在为他疗伤,按着他的手腕,沈星河便只能站在师尊身边。   此时听到云舒月的话,沈星河忽然轻轻晃了晃手腕,传音给云舒月,【师尊,我们不回望月峰吗?】   云舒月安抚地以指腹轻点他手腕,【先去剑宗观望一番,若无变数,便启程回望月峰。】   那顶多也就一天半天的时间……沈星河这才微微安下心来,准备飞回万剑宗。   十万大山延绵不绝,浩荡万里。   自云端俯视,沈星河才发现,自己之前和七杀那一战究竟打得有多激烈——只见他们脚下的山川崩裂者甚众,纵横交错的冰蓝、黑色刀气于大地之上刻出望不到尽头的冰霜与火海。   心头忽然变得沉甸甸的,沈星河立刻停住脚步,坠着青蓝鸾羽的宽大袖摆于虚空中轻轻一抹。   那地上冰冷刺骨的霜雪、扑不灭的青蓝、黑色火焰,便都乖顺地收拢回他掌中。   他很快又施了个御水决,干枯的大地上,很快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做这些时,柳狂澜和云舒月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看着看着,柳狂澜忽然微微叹息出声。   他忍不住传音给云舒月,【阿月,小星河这性子……】   云舒月抬眉看他一眼。   就见柳狂澜难得神色略显晦涩,半晌才看着沈星河说道,【小星河在愧疚,对那因他而崩塌的山川,还有那些原本生活于其中,枉死于这场对战的生灵。】   那些生灵可能有动物、植物甚至人。   柳狂澜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   自从他走上修真这条路,成为万剑宗倾尽全力培养出的支柱,拥有越来越强大的力量,以及越来越多要守护的东西和人,柳狂澜几乎再没有因为这种事生出过愧疚。   因为愧疚什么都改变不了。   而且真说起来,眼下那片末日般的场景,起码有一半是他和戎狄大战时造成的。   但若重来一次,他和沈星河依旧没有其他选择。   他们所拥有的力量,在守护重要之物时,几乎不可避免会对一些对他们不重要的事物带去灾难甚至毁灭。   这种问题,根本不堪细想。   柳狂澜只希望沈星河不要太过心软。   因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根本容不得恻隐之心。   ……   沈星河心里确实是有些不舒服的。   不过除了收回自己的力量以及降雨外,他并没有打算再做其他事。   定定看了会儿满目疮痍的大地后,沈星河正想收回目光,招呼两位长辈回万剑宗,心中却在那一刻忽有所感,定睛向云端之下的茫茫雨幕中看去。   对化神境来说,即便相隔千里,地上的一切也仍无所遁形。   他很快注意到一只几乎被烈火烤焦的动物,满身焦黑,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毛色。   但沈星河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谁。   暗红凤眸微微眯起,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容烬,沈星河回头对两位长辈指了指,立刻自云端而下。   落地时,濛濛雨幕并未沾染沈星河分毫。   沈星河很快来到那一团焦黑,努力蜷缩成一团的动物跟前。   发觉有人靠近,那正伏倒在地满身血污的巨狼喉中忽然发出一阵低低的威胁声,似乎在警告靠近者。   沈星河却并不把他的警告当回事。   发觉那巨狼似乎正把什么按在身下,努力撕扯吞咽,沈星河眉心一皱,指节微微一动,巨狼的利齿便不由自主松开了,露出小半截已被啃食得残缺不全的手臂。   沈星河立刻认出,那竟是七杀那条被他砍断的手臂。   虽然早知道容烬没什么下限,但乍一见到容烬在啃自己亲爹的血肉,还是把沈星河恶心得够呛。   紧随沈星河而来的云舒月、柳狂澜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柳狂澜几乎失语地望着那巨狼,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容烬竟会变成这幅几与野兽无异的模样。   沈星河正疑惑容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便听到师尊在他身后说道,“此前你们与七杀、戎狄对战时,容烬便已偷偷潜伏于此。”   沈星河看了眼那因失了食物而站起身来,目光凶狠对他们露出獠牙的巨狼,“我还以为,他会随魔道大军攻入万剑宗。”   “他偷偷跟来这里做什么?”   容烬的目的,看到他全部所为的云舒月大概猜得到,“他似乎早料到星儿会出现,也早料到柳狂澜无事。”   “你们对战时,他一直在大地上搜集七杀和戎狄的血肉。”   说到这,云舒月忽然停住,看向沈星河,果然看到那孩子脸色瞬间绿了,紧接着又变得煞白。   柳狂澜的神色也十分难看,连忙问云舒月,“我和小星河的血肉该不会也被他吃了吧?!”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低低的干呕声。   眼前白光一闪,柳狂澜定睛一看,才发现云舒月已把沈星河抱在了怀里,沈星河脸色则白得吓人,一边干呕一边死死捂住嘴,挣扎着想从云舒月怀中退出来。   “好了,好了……”   “没事了。”   “星儿,没事了。”   把小孩按在怀里,指尖凝出一小团灵泉送进沈星河口中,见沈星河眼中已聚满水光,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无措和茫然,云舒月安抚地一遍遍轻拍他的后背。   沈星河却仍在颤抖。   沈星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听到柳前辈说容烬可能吃了他们的血肉时,他脑中忽然一片嗡鸣,恶心的感觉直冲大脑,让他控制不住地干呕。   他死死抓住云舒月胸前的衣服,根本听不到云舒月在说什么。   直到识海中传来云舒月清风般的声音,【星儿,你的血肉为师都收了起来,并未落入任何人手中。】   沈星河满是水光的眼中忽然有什么滴落下来,茫然地仰头看向云舒月。   云舒月用指尖帮他抹去那抹颤动的水光。   沈星河张了张嘴,却一丝声音都发出不来,只能更加用力地攥紧师尊身前的布料,断断续续地传音给云舒月,【……师,师尊,您说的……是真……的吗?】   云舒月继续轻拍他的后背,声音更轻更柔,【为师何时骗过你?】   君伏也适时出声,【不单是那些,你这些日子流的汗,疼哭时的泪水,被斩落的发丝,他全都收了起来。】   沈星河:………………   这明明是他最想听到的话,但不知为什么,沈星河浑身都僵住了,脚趾也微微蜷缩起来。   身体的颤抖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沈星河合了合眼,靠在云舒月胸前狠狠吸了几口气。   沈星河是真的怕自己的血肉落入他人手中。   沈轻舟曾告诉过他,身为世间唯一的青鸾神鸟,沈星河浑身上下都是宝,所以在他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前,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他神鸟的身份。   说来也怪,明明他现在已跻身化神,位列崇光界实力最顶尖梯队,这世上已极少有人能真正伤到他,沈星河却还是怕,除师尊外不敢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任何人。   不然之前柳狂澜治病需要天灵脂时,他也不会那么纠结。   得知血肉没有被容烬得到吃掉,沈星河心头一松,很快便缓了过来。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鼻间满是云舒月身上温热且悠远的神秘香气,这才小声对云舒月道,【师尊,我没事了。】   云舒月垂眸看了会儿他仍没有血色的脸。   沈星河抬起头来,云舒月在他冰凉的脸上摸了摸。   沈星河颇为依赖地阖眸在他掌心蹭了蹭,又小小声传音给他,【……师尊最好了。】   云舒月眼中流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沈星河被他感染,也微微笑了。   再次被忘在一旁的柳狂澜:……   虽然心中仍旧十分无语,但不得不说,沈星河刚才突然失控的确有些吓到柳狂澜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将将恢复过来的沈星河,手中剑芒一闪,忽然钉住正准备偷偷溜走的容烬。   沈星河和云舒月立时看了过来,就见柳狂澜的龙吟剑已从那巨狼的背后穿胸而过,牢牢把那巨狼钉在地上。   那巨狼顿时凶狠地嘶吼出声,死死盯着柳狂澜,汹涌的恨意几乎要从眼中流淌出来。   柳狂澜却并不在意,径直走到那巨狼身前,冷冷说道,“容烬,上次我便说过,若有朝一日再相见,我必诛你!”   “我柳狂澜言出必行!”   说完,柳狂澜猛地拔出龙吟剑,果真斩向那巨狼的头颅。   那巨狼却闪电般在地上一滚,向着沈星河和云舒月的方向抬起满是血污的爪子。   “……弟……师……!”   粗粝且破碎的声音自他喉中溢出,沈星河皱了皱眉,并没有听清。   以为容烬直到现在仍贼心不死,想攻击云舒月沈星河,柳狂澜再没留情,隔空一把薅过那匹巨狼,一剑斩下他的头颅,又捏碎了他体内的元婴和经脉。   那巨狼顿时瞪大眼睛,身体瞬间委顿下去。   柳狂澜这才一把把那死去的巨狼扔在地上,甩了甩剑尖上漆黑的血液,满脸戾气说道,“当初我就不该心软只废了这狗东西的修为!”   “你们可知,当初他自丹阳秘境中带古灵逃出后,曾挟恩图报,潜入万剑宗兴风作浪!还险些污了古灵的清白!”   “后来更是以邪术控制宗内弟子,带他潜入剑冢以寻那血魔剑!”   “因遍寻不到,他不惜以数百剑宗弟子血肉为祭召唤血魔剑!”   “虽然我与虞忘尘早有察觉,成功阻止了那件事,但他不知修炼了什么邪门术法,关键时刻竟重创虞忘尘!”   说到这,柳狂澜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水光,“若非如此,虞忘尘……也不会如此匆匆陨落。”   沈星河怔了下,没想到剑宗上任掌门虞忘尘竟是如此陨落的。   飞羽集并不是万能的,许多有禁制或者有大能存在的地方,即使是没有修为的普通鸟儿也不能轻易潜入。   所以,虽然之前已在夜枭叔叔那里看到过容烬当年潜入剑宗的事,但这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太过细节的事,飞羽集并没有搜集到。   如此,也难怪柳狂澜这么恨容烬。   “……你竟然杀我,柳狂澜,你竟敢杀我?!”   气氛无比沉重时,一股黑雾突然自那巨狼体内弹射而出。   察觉那是容烬的魂魄,柳狂澜神色顿时更加冷酷,立时便要斩草除根。   那漆黑的魂魄却像疯了似的一边横冲直撞,一边嘶声嚎叫,“你不过是本座的男宠!竟敢毁了本座的肉身!”   “摇光呢?!你是不是不想再看到你那心爱的小弟子了?!”   “看来双手双腿还不够,下次本座要在你面前亲手剁下他的脑袋!”   听清他在嚎什么,沈星河瞳孔骤然一缩。   柳狂澜手中的龙吟剑刹那发出一声清啸,他厉声喝道,“胡言乱语!”   说完,柳狂澜便引动天雷,一剑向那疯魔的魂魄斩去。   那几乎是不可能失手的一剑。   毕竟这世上能胜过柳狂澜的,一共也没几人。   但他那一剑却偏偏被人拦下了。   被一把冰蓝的长刀。   认出那是沈星河的“鸾羽”刀,柳狂澜诧异地挑了挑眉,不知道沈星河这是闹得哪一出。   柳狂澜怒极时的一剑,别说是如今刚大战过后消耗巨甚的沈星河,便是全盛时期,沈星河都未必能毫发无损接下。   因此很快,他手腕玉珠中的“思无邪”便窜了出来,牢牢护住了沈星河。   柳狂澜看了眼云舒月。   云舒月垂眸看着沈星河,似乎对沈星河的行为并不意外。   柳狂澜便沉吟着收回龙吟剑。   与此同时,“思无邪”已牢牢捆住了容烬漆黑的魂魄。   “小星河,你这是要做什么?”   见沈星河显然并不是要放容烬走,柳狂澜微微挑眉。   沈星河垂眸看着那因被“思无邪”触碰而痛苦得发出刺耳嚎叫的魂魄,很快往那魂魄上甩了个禁言术。   在这之后,他才侧头看向柳狂澜,用商量的口吻道,“柳前辈,容烬的肉身是你杀的。”   “他的魂魄,由我来好不好?”   柳狂澜这才明白了什么,“你与他也有仇?”   沈星河低头看向那仍在挣扎的漆黑灵魂。   半晌,才紧绷着下颌,重重点了点头。 第106章 望月   柳狂澜并没有问沈星河与容烬有什么仇。   他也并不担心沈星河是在骗他, 因为自片刻前,沈星河周身的杀意便凝若实质。   虽然沈星河已极力压抑,但柳狂澜云舒月修为皆在沈星河之上, 五感敏锐异常,沈星河根本瞒不过他们。   因此, 柳狂澜略微沉吟一番,便果断把容烬的魂魄交予沈星河处置。   沈星河道过谢后,很快把容烬的魂魄牢牢封死,暂存于储物空间中, 这才继续与两位长辈一同返回万剑宗。   之后这一路,沈星河都异常沉默, 看起来心事重重。   见他如此, 柳狂澜很快又想到沈星河片刻前的失控。   之前沈星河在见到容烬后突然失控的模样,一直让柳狂澜十分担忧。   看小星河的模样, 明显是受到了刺激,而且令他受刺激那件事显然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这是心境上的漏洞, 对修者来说, 是必须正面面对和解决的问题, 不然轻者于修行有碍, 重者则可能令人走火入魔,前途尽毁。   这个道理,云舒月和沈星河一定都懂。   但令柳狂澜感到奇怪的是, 在被云舒月成功安抚后, 沈星河竟立刻像彻底忘了那件事一样, 丝毫没有探究自己的异常源于何处。   云舒月也像是刻意忽略了小星河的异常, 同样略过此事不提。   虽然明知道这其中定有隐情, 云舒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但对柳狂澜来说,沈星河不单是关系很好的晚辈,更是他本人乃至整个万剑宗的恩人。   柳狂澜想,若小星河和阿月真有什么难处,说出来他也能一起帮忙想想办法。   因此他很快传音问云舒月,【阿月,小星河之前为何如此异常?】   把柳狂澜的心音一分不落听在耳中,云舒月很清楚,柳狂澜对沈星河是实打实的关心。   但沈星河的情况太过复杂,也有许多秘密根本无法为外人道,因此云舒月沉默半晌后,终究还是对柳狂澜摇了摇头,【这件事,只能靠他自己去解决。】   柳狂澜闻言怔了怔,虽略感失落,却也清楚,云舒月定比他关心小星河百倍千倍。   既然阿月这么说了,自然说明,他是真的帮不上忙。   他很快又不着痕迹看了眼坠在最后明显心不在焉的沈星河,这才叹息一声,对云舒月道,【今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和小星河可千万不能客气!】   云舒月微微颔首,笑纳了他的好意。   柳狂澜这才不继续纠结此事,专心赶路。   云舒月垂眸看着不知不觉靠在他身上的沈星河,他很清楚,沈星河现在内心远不若外在表现出的这样平静。   连被他牵至身前都没注意到。   或许是被情绪影响,沈星河的掌心很凉。   云舒月很快把似乎已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小孩扯进怀里,沈星河就那么乖乖趴在他怀中。   云舒月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希望能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沈星河一些。   ……   沈星河确实完全没有注意到外界的情况。   现在还不到七月,师尊的力量还很强盛。   有师尊在,他根本不担心走错路或者忽然受到攻击。   因此他才能专心研究容烬的魂魄。   识海深处,沈星河神色冷酷地把掌心按在被牢牢捆缚的容烬的魂魄上,施展起自七杀那学来的搜魂术。   沈星河虽然还未处理七杀的魂魄,但自七杀化为天魔之火强行闯入他识海,被君伏网住的那一刻起,七杀便再没有逃脱的可能,早晚会成为沈星河的养料。   沈星河从那一刻起也确实在缓慢炼化那危险至极的天魔之火,同时也时不时能接收到一些剥离自七杀灵魂碎片的记忆和技能。   这搜魂术便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七杀需要通过吞噬魂魄来得到对方的记忆,沈星河则对吃那些脏东西完全不感兴趣,这才结合着师尊和沈轻舟给他留下的玉简中的功法,改良出了现在正在使用的搜魂术。   实际上,对正道来说,搜魂术这类术法曾一度被列为邪魔外道,被正道所不齿。   不过沈星河向来随心所欲,对如今的崇光正道也大多持鄙夷态度,因此他用搜魂术时倒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与那些相比,他更想知道,容烬为什么会忽然说出那些话——   “你不过是本座的男宠!竟敢毁了本座的肉身!”   “摇光呢?!你是不是不想再看到你那心爱的小弟子了?!”   “看来双手双腿还不够,下次本座要在你面前亲手剁下他的脑袋!”   柳狂澜或许会觉得容烬是疯了,所以才会胡言乱语。   沈星河却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说这话的,或许根本不是此世已彻底堕落的容烬,而是前世那个杀人如麻,与畜生无异的魔尊容烬。   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骸骨遍地,彻底沦为魔道巢穴的万剑宗,还有柳狂澜经脉尽毁,只能衣不蔽体瘫在床上,目眦欲裂望着摇光受尽折磨,不成人形被扔到面前的凄惨场景……   还有师尊。   师尊如雪的白衣上,染了那么多血。   没有人知道,沈星河那一刻有多么恨。   恨如此折辱师尊的容烬,更恨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眼前一片血红,在沈星河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手中那团漆黑的灵魂开始剧烈的翻滚扭曲,声嘶力竭地尖叫求饶,沈星河的神色却越来越冷。   用搜魂术强行剥离了容烬的记忆,那一团漆黑的灵魂顿时像傻了一样一动不动。   沈星河却并没有放过他,也并不想给他个痛快。   手中现出一把如火长刀,沈星河一片片在那漆黑的灵魂上割了起来。   每割下一片,沈星河便用青鸾火把那灵魂碎片包裹起来,用青鸾火去焚烧那罪恶的灵魂。   一片片灵魂碎片在他眼中灰飞烟灭,沈星河暗红的眼中一片血色,只觉得痛快异常。   他开始查看那份被剥离出的容烬的记忆。   沈星河很怀疑,容烬是否也是重生者。   沈星河从不相信巧合,也不相信那只是容烬临死前的胡言乱语。   容烬此世的记忆分外庞杂,但沈星河神识强大,几息便看尽了容烬这一生。   忽略那记忆中大量淫靡不堪的画面,沈星河很快注意到,容烬的记忆,在他与师尊“失踪”的那近八百年中,确实出了问题。   似乎从某一日起,容烬开始时常梦到些奇异的画面。   在那些梦境中,他被柳狂澜废去丹田经脉后,再一次遇到了指点他的“白胡子老头”。   在那“白胡子老头”的指点下,他成功拜入隐仙宗,成为望舒仙尊云舒月的弟子,也重塑了丹田经脉,顺利自万剑宗夺取血魔剑,实力大增。   后来他假意听取“白胡子老头”的建议,前往魔域,诛灭七杀,又在“白胡子老头”也就是戎狄图穷匕见后再诛戎狄,成功登上魔尊宝座。   容烬梦中看到的场景并不连贯,时断时续,梦中他攻破十万大山和万剑宗的情景也大多模糊不清,折磨柳狂澜和摇光的画面却十分清晰。   如此,倒也难怪他死后发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看完容烬的记忆,沈星河已十分明了,容烬并非与自己一样,自前世重生。   但容烬自己却似乎已混淆了前世今生。   在他那肮脏破败不堪的身体中,仍住着一个野心勃勃的灵魂。   沈星河也直到此时才清楚,为何容烬会出现在此处——因曾被戎狄花沉夺取过体内的天魔之血和火灵根,容烬对他二人恨之入骨。   而在有了梦境中那些似真似幻的记忆后,容烬已决定彻底抛弃自己的肉身,以戎狄和七杀的血肉为自己重塑一具完美强大的新身体。   但戎狄和七杀对他来说太过强大,容烬便想要借刀杀人。   而这把刀,正是柳狂澜和云舒月师徒。   容烬睚眦必报,对当初把他逐出剑宗毁去丹田经脉的柳狂澜恨之入骨。   他同样也憎恨被柳狂澜爱护有加的小弟子摇光。   所以,他要他们死!   无论柳狂澜渡劫失败的消息是真是假,一旦魔道大军攻上十万大山,覆灭万剑宗,柳狂澜都必定会出现。   而倘若他果真沦为废人,被戎狄七杀所诛,容烬定会想尽办法偷出他的尸体,囚禁他的灵魂,像梦中那样折磨柳狂澜到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还有摇光和古灵!   一旦万剑宗消亡,那些人,容烬一个都不会放过!   而倘若柳狂澜渡劫失败是假,只是在引戎狄和七杀出现,届时他们几败俱伤时,容烬也可在一旁伺机而动,甚至一箭三雕。   当然,容烬也没忽略柳狂澜的好友云舒月,还有云舒月的徒弟沈星河。   云舒月师徒已失踪近八百年,梦境中关于这对师徒的记忆虽然十分模糊,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忌惮,却让容烬分外警惕这二人。   恰好幽冥鬼主宇文珏要这二人死,若他们会因柳狂澜而来,与戎狄七杀正面对上,无论哪一方受创,对容烬来说都是好事。   因为以上种种,容烬才会偷偷跟踪柳狂澜以及戎狄七杀,也果真得了不少戎狄和七杀的血肉。   但容烬显然低估了戎狄七杀体内的天魔之血,也低估了那二人血液中肮脏暴戾的火灵力对他体内水灵根的破坏力。   从因贪婪吞食下第一口那二人的血肉起,原本打算用那些血肉重塑新身体的容烬便再也无法停下。   因为此,他才会在被沈星河等人发现前,便彻底疯了。   容烬这一生荒诞异常,他似乎永远在追寻力量,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背叛抛弃一切,包括自己的肉体和灵魂。   他也终亡于贪婪。   对于他的那些妄念,沈星河只觉得此人不可救药,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   但这并不是沈星河关注的重点。   与此相比,沈星河更想知道,容烬究竟为什么会梦到前世的记忆?   这让沈星河分外警惕。   沈星河忽然想起,当初在丹阳秘境的地底,在泉弦临死前,似乎也有过些违和的表现。   那时泉弦曾哀戚地深深望着沈星河,一声声唤着“小师弟”。   沈星河那时并没有多想,只觉得泉弦或许是疯了,因为此世泉弦从一开始就没有拜入他师尊门下。   但若泉弦的情况与容烬相似,都忆起了前世……   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你说,】他忽然对识海中的君伏说道,【乾元王朝、药王谷、太一宗……这几大势力,为什么会通缉我和师尊?】   带师尊逃离崩溃的丹阳秘境后,在金乌大漠的凌云台上,沈星河曾得知,自他与师尊“失踪”后,这些年来,崇光界几大势力竟不约而同对他师徒二人发起通缉。   万剑宗和凌云台显然是为了确认他们的安全,但此世与沈星河云舒月并无交集的乾元王朝、药王谷、太一宗又是因为什么呢?   还有七杀、戎狄以及宇文珏。   前两者如今已死于他和柳狂澜手中,不足为惧,幽冥鬼主宇文珏又是为什么通缉他们?   抛开宇文珏不说,其他三大势力如今的掌权者,都曾是沈星河前世的“老熟人”——符熄、花沉和沈卓。   若他们都是因为那个“云舒月掌握着飞升秘密”的预言,倒也罢了,但若他们与泉弦和容烬一样,都莫名有了前世的记忆……   沈星河从不相信巧合。   垂眸掩去暗红凤眸中翻涌的滔天血海,沈星河并未在意君伏的沉默,只神色淡淡继续凌迟焚烧容烬的魂魄。   管他呢。   沈星河想。   不管那些人是否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不管这背后是否还有隐藏更深的黑手,他总归会护着师尊。   既然泉弦和容烬都能死,其他人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如今已是化神,再不是前世那个只能躲在师尊神识中无能为力的懦夫。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师尊,哪怕是与整个世界为敌。   ……   某一刻,沈星河右手腕上一团乱麻似的黑色因果线,忽然崩断了一条——   云舒月知道,容烬已魂飞魄散。   但他的神色却并没有丝毫舒展,反而更加凝重。   因为那代表孽缘的因果线团,在崩断一条后,并没有削减分毫。   不但没有削减,一条更加漆黑粗壮的因果线,正自遥远的虚空隐隐浮现,紧紧缠绕上沈星河的右手腕。   云舒月月下新雪般的银眸中顿时笼上一层淡淡的阴霾。   因果线为世间法则的具现,云舒月虽能看到,却并不能为沈星河强行斩断,否则只会毁了沈星河。   云舒月很清楚那条忽然出现的因果线来自何方——   很显然,沈星河已隐约意识到了他们最大的敌人究竟为何。   那几乎是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但云舒月知道,沈星河永远不会退缩——只为了保护他。   这让云舒月既为沈星河感到骄傲、怜惜,又无法抑制地,一日比一日更心动。   ……   一行三人很快回到万剑宗。   如今距离魔道攻入万剑宗过去近五个月时间。   巍峨浩荡的荡剑山上,冲天而起的护山大阵清正磅礴,仿佛能涤尽世间一切魑魅魍魉。   这护山大阵也确实对邪魔外道有奇效,大阵之内,魔道大军灵力全失,仿若完全没有修炼过的凡人,即便人数远超剑宗弟子,仍被剑宗弟子砍瓜切菜般收割了人头。   及至柳狂澜三人归来,万剑宗内已再没有一个活着的魔修。   荡剑山上,浓重的血气经过数月的清洗仍经久不散。   柳狂澜归来时,恰好看到有弟子正勤勤恳恳操着御水决在清洗山门前的石阶。   看到柳狂澜归来,那弟子先是不敢置信地狠狠揉了揉眼睛,而后“嗷”地大吼出声,“柳师祖回来了!!!”   柳狂澜:……   倒也不必如此。   被那弟子带着哭腔的吼声惊了下,沈星河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他们竟已到了万剑宗。   也直到这时,沈星河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趴在了师尊胸口,手也仍被师尊握在手中。   经脉中仍有温和的灵力在游走,那种仿佛每一寸经脉都被刀割的疼痛已经微不可查,明显是师尊帮他蕴养的结果。   冰冷的心头瞬间变得暖洋洋的,沈星河把脸埋在云舒月胸前蹭了蹭,直到察觉有许多剑宗弟子迎了出来,这才强行把自己从云舒月身上撕下来,老老实实站在云舒月身旁,小声说道,“谢谢师尊,我已经好多了。”   云舒月这才放开沈星河的手,摸摸他的头,带着沈星河跟上柳狂澜。   得知柳狂澜归来,摇光和古灵一同迎了出来,一行人很快回到柳狂澜的问剑峰。   花海别院中,摇光这才把这几个月中发生的事细细道来。   当初柳狂澜佯装虚弱引走戎狄、七杀以及沈若水后,腾蛇恰好发现剑宗护山大阵出了问题,并未开启,率先杀了进来,魔道大军紧随其后。   为把魔道大军一网打尽,一开始,万剑宗弟子假装力有不逮,且战且退。   及至魔道大军全数涌入万剑宗,剑宗弟子已“不得已”撤到剑冢大门外。   也正是在那时,发觉时机成熟的摇光立刻开启早被云舒月补全的护山大阵,把魔道大军尽数囚困于护山大阵中。   之后,便是单方面的屠杀。   说这些时,摇光脸上的神情分外冷酷,对那些亡于剑下的魔道没有丝毫怜悯。   这些年来,在与魔道大军的对峙中,万剑宗弟子战死不知凡几。   摇光早恨透了那些贪婪的魔修,这次倒是杀了个痛快。   除了杀魔修,摇光很快向柳狂澜汇报了另外一件事——万剑宗原宗主古莫因一己之私背叛剑宗,暗自勾结魔道,破坏护山大阵,如今已被废去修为,囚于刑牢,待柳狂澜执行剑宗戒律。   古莫背叛剑宗一事早有端倪,柳狂澜对此倒是并不意外。   不过古莫是出窍后期修为,剑宗当时应该并没有人能拦下他,柳狂澜也是因为知晓古莫并不会放弃剑宗的权利和地位,不可能对剑宗弟子赶尽杀绝,所以才留着古莫在此。   哪怕是做给剑宗弟子和其他正道看,古莫都定会抵御魔道大军一阵。   柳狂澜留着他也算是物尽其用,而且他也想看看,古莫背后到底站着谁。   倒是没想到,在他回来前,古莫竟已经废了。   这倒是让柳狂澜有些好奇,“怎么回事?”   摇光闻言,立刻看向古灵,一脸的欲言又止。   古灵倒是没那么多顾虑,直接上前抱拳对柳狂澜道,“回剑尊,是弟子所为。”   柳狂澜和沈星河闻言都有些意外。   古灵顿了顿,这才说明她是如何把古莫废掉的。   原来古莫早已偷偷修炼了鬼修心法,此前也一直瞒得很好,连古灵都不曾察觉。   但也正因为此,护山大阵开启时,身负鬼修心法的古莫才会被大阵重创。   看到护山大阵开启时,古莫显然便已发觉自己的计划出了变故,当即便要逃走。   那时离他最近的只有古灵,情急之下,古灵干脆一剑废了那时被压制得灵力全失的古莫的丹田。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古灵很快冷静地说完当时的情况。   众人闻言,一时间竟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古灵是古莫的亲传弟子,已被古莫带在身边一千多年,如今大义灭亲固然令人心生叹服,但柳狂澜很担心她如此会让人觉得过于冷酷无情。   接收到柳狂澜略显担忧的目光,古灵顿了顿,眉眼微微柔和一瞬,这才抿唇又说道,“古莫虽是我师尊,却也是我的仇人!”   说到这,古灵的神色瞬间低落下去,“当年我爹身受重伤,只信得过亲弟弟古莫,所以去找古莫疗伤。”   “古莫却趁机杀了他,还对外宣称我爹死于秘境。”   “没过多久,我娘也‘死于非命’,我则被他带到身边教养。”   古灵还说了很多古莫的事,沈星河的思绪却飘远了。   柳狂澜曾提过古灵的父亲,据说那曾是一个与柳狂澜一样惊才绝艳的剑修,当年曾与柳狂澜争夺万剑宗首席,胜者才有资格得到剑宗倾尽全宗之力倾斜的修炼资源。   柳狂澜提起那人时,明显是带着欣赏和遗憾的。   遗憾那人的陨落。   但很显然,直到今天,柳狂澜才和他一样,第一次得知古灵的父亲当年是因何而死。   ……多可笑啊。   你看,无论是剑宗曾经的宗主虞忘尘,还是古灵的父亲,那个在柳狂澜口中正直且强大的剑修,他们都没能寿终正寝,都不是死在逆天修行的路上,而是亡于阴谋诡计。   这一刻,沈星河忽然想起许多前世今生遇见的事,见到的人。   从那些人身上,沈星河只看到一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包括柳狂澜和摇光,以及这仅存的数万剑宗弟子。   若非因缘际会,如今万剑宗已不复存在。   每当思考这些,沈星河总会意兴阑珊。   万剑宗的情况看起来并不糟糕,沈星河想和师尊回家了。   他很快传音给云舒月,【师尊,我们走吗?】   听出他声音中的疲惫和迫不及待,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很快传音给柳狂澜,【我与星儿要回望月峰。】   柳狂澜闻言,顿时深感意外,【怎么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   他还以为云舒月和沈星河会在万剑宗再多住一阵子,毕竟他们可是此战最大的功臣。   云舒月却并未再多说什么,径直站起身来。   沈星河连忙跟上他。   见他师徒二人是真的要走,柳狂澜也知道拦不住,连忙起身送他们离开。   离开前,云舒月把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水晶球交予柳狂澜保管。   柳狂澜接过后看了看,在发现那里面竟是昏睡的沈若水后,顿时一脸震惊。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连忙收了那水晶鸽子蛋,柳狂澜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传音给云舒月。   此前柳狂澜便发现,沈若水在这场战争中的存在感低得吓人,云舒月之前又说过,沈若水不是威胁,因此柳狂澜一直以为沈若水已偷偷溜走了。   谁知道他竟是被云舒月抓到了!   【你要怎么处理?】   沈若水到底是魔道头子,按理说阿月抓到他应该直接杀了了事,柳狂澜并不清楚云舒月为何只是把沈若水囚禁起来,还交给他看管。   【说起来有些复杂。】云舒月现在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处理沈若水的事,因为沈星河现在明显很着急回望月峰。   【九月我与星儿还会回来。】   【在那之前,别让他走出护山大阵。】   不知道云舒月究竟在卖什么关子,但他难得拜托自己什么,柳狂澜自然义不容辞。   云舒月这才带沈星河离开。   云舒月和柳狂澜的动作很隐秘,全程又都是通过传音交流,时间也就几息,因此心不在焉的沈星河并没有察觉。   再一次随师尊飞上云端时,沈星河久违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回家了。   想当初他和师尊只不过是为了去丹阳秘境探寻宝藏,没想到中间竟会发生这么多事。   他与师尊也有近八百年没回望月峰了。   沈星河曾在夜枭叔叔整理的资料中看到过隐仙宗的情况。   当初他与师尊“失踪”不久,隐仙宗便人走茶凉,不单那几个心怀鬼胎的狗东西纷纷离去,连一手创建隐仙宗的雾雨真人都不知所踪。   如此,待他和师尊回去,倒是不用担心被人打扰了。   一想到此,沈星河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不过,他很快又想起即将到来的七月十五。   想到师尊每到七月十五时便会灵力全失,虚弱无比,沈星河心头将起的雀跃立时便消散了。   只偷偷又拽住云舒月袖口,在心里发誓,他一定会保护好师尊。   虽同在十万大山,沈星河和云舒月却依旧用了半天时间才回到隐仙山。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七月十五将近,这一路,沈星河竟越发心神不宁起来。   及至他们飞入隐仙山脉,沈星河的心脏和眼皮竟都疯狂跳动起来,他心中不好的预感也越发强烈。   沈星河的直觉一向很准,他也确实曾因此躲过诸多灾祸。   因为此,甫一飞入隐仙山脉,沈星河立刻抱住云舒月手臂,对云舒月摇了摇头,“师尊,我们不要继续往前走了。”   云舒月垂眸看着云海之下,微微蹙起眉心。   沈星河连忙问他,“师尊,您是发现了什么吗?”   说话时,沈星河也凝眸向大地上看去,半晌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明明望月峰近在眼前,他甚至都看到了峰顶天池中浩渺的水波,但他心中那股糟糕的预感还有师尊难得不悦的神色,却让沈星河心中惴惴。   看了隐仙山脉和望月峰半晌后,云舒月忽然说道,“星儿,七杀的魂魄可还在?”   沈星河怔了怔,“在的。”   他立刻把识海中那漆黑的一团火焰放了出来,交予云舒月。   云舒月却并没有全盘接手,只剥离了七杀的魂魄,其余天魔之火和七杀的记忆,他又全数还给了沈星河。   被剥离魂魄的天魔之火顿时温驯许多,倒是省了沈星河不少力气,沈星河很快又让君伏把它们五花大绑起来存入识海。   在这之后,沈星河继续看师尊在做什么。   云舒月很快把七杀的魂魄投入云层下的隐仙山中,正是望月峰方向。   看到师尊的动作,沈星河不知不觉拧起了眉头,嘴唇也紧张地抿了起来。   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七杀魂魄落入望月峰的那一刻,沈星河只觉得整个望月峰都震颤了一瞬。   “轰——!”   汹涌的灵力冲天而起,几乎把整个天空都泼洒成黑白二色。   磅礴的灵气冲击卷起泯灭一切的蘑菇云。   被沈星河视为家的望月峰也在那巨大的冲击波中寸寸碎裂,与七杀的魂魄一同,碎成齑粉。   指甲瞬间扎进肉里,沈星河浑身颤抖地望着那正发生在云层下的一切,整个大脑都被愤怒和后怕牢牢占据了。   见他如此,云舒月安抚地把他抱进怀里,一寸寸抚平沈星河紧攥的掌心。   沈星河却仍死死紧盯着望月峰的方向。   直到那刺目的蘑菇云被狂风吹散,一个巨大的把整座望月峰都囊括其中的黑白二色阵法才终于显现出来。   当看到那两条于黑白阵法上缓缓游动的阴阳鱼,沈星河这才咬牙切齿地道出那阵法的名字,“……诛仙灭魔阵!” 第107章 微热   那一瞬间, 沈星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   这是沈星河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诛仙灭魔阵”。   虽是第一次见,但他对“诛仙灭魔”之名却如雷贯耳,因为当初他爹沈轻舟便是在“诛仙灭魔阵”中彻底失去踪迹的。   想到至今生死不明的沈轻舟, 沈星河眼中一片血红。   当初得知沈轻舟中招后,沈星河虽大致知晓沈轻舟并没有死, 但即便沈轻舟只是去了其他世界,对几乎不可能飞升的沈星河来而言,他此生都再不可能见到沈轻舟。   所以虽然那时沈星河并未表现得太过伤心,但其实他心中对此事却耿耿于怀很久, 在那之后很是详查了一番“诛仙灭魔阵”的资料。   所谓“诛仙灭魔”,自然是指无论正邪黑白, 是人是仙抑或妖魔鬼怪, 都逃不过此阵。   这是自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传说级法阵,据说连大乘尊者都对其束手无策。   最可怕的是, “诛仙灭魔阵”一旦启动,便会自成一界, 其内千变万化, 波诡云谲, 生生不息, 却又步步杀机。   即便你修为再高,也只能与其不死不休,连神魂都会被彻底绞碎!   除非魂飞魄散, 再不可能有第二种结局。   ——有人要杀师尊!   ——还是魂飞魄散, 让师尊连转世轮回机会都没有的那种!   意识到这件事时, 沈星河脑中“嗡”地一声, 瞬间箍紧云舒月的腰——以几乎能把自己嵌入云舒月身体中的凶狠力度。   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席卷了他所有思想, 沈星河几乎不敢想, 若他和师尊没有察觉到望月峰的异常,真踏入那法阵中,现在师尊会是何种模样?!   那一瞬间,沈星河几乎又陷入到了前世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梦魇之中。   他仿佛又看到师尊被所有人针对,被迫害,被玷污,被千夫所指,四面楚歌……   那时沈星河曾不止一次痛恨自己的无力,所以重生后,他才会拼命想要保护好师尊,一度连别人和师尊说话,见到师尊的面容都会紧张万分!   他已经尽力把所有心怀不轨靠近师尊的人都赶走了!也几乎每时每刻都守在师尊身边,隔绝了师尊与几乎所有人的交集!   他几乎就差把师尊藏起来让任何人都找不到了!   但现在,师尊却还是险些在他眼皮底下出事!   还是魂飞魄散的那种!   巨大的恐惧、后怕、焦虑、自责以及铺天盖地的愤怒几乎让沈星河失去理智。   有那么一瞬间,沈星河几乎想毁了这总是让师尊受到伤害的世界!   识海中一片动荡,经脉中的灵力也几乎沸腾起来,沈星河紧紧抱着云舒月,手上的青筋根根分明,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云舒月是安全的,还好好活在这世上!   这还是沈星河第一次把云舒月抱得这么紧,以至于,让云舒月这样对痛觉并不敏感的草木之灵都感到一丝紧绷和窒闷。   云舒月却一动都没有动,只伸出双手,把那又惊又恐连灵魂都在哀鸣不止的青年紧紧抱在怀中。   沈星河在发抖,连牙齿都在吱嘎作响。   云舒月一边抚摸着他的脑后,一边低头看着小孩。   他看得出来,沈星河这次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特别特别伤心。   因为有人想要云舒月的命。   但其实,望月峰不只是云舒月的栖息之所,也是沈星河的家。   这孩子却从头至尾只关心云舒月的安危,似乎完全忘了,那设下阵法的人,极有可能也想要沈星河的命。   云舒月看着沈星河的眼睛。   沈星河有一双极漂亮的暗红凤眸,每当看到云舒月,或者在阳光下,那双凤眸都会若宝石般剔透,闪闪发光。   但现在,沈星河眼中却一片暗沉,被凝固不化的阴霾和晦暗所填满,其中满是无尽的对这个世界的怨恨,鲜血淋漓——那是平日里一直被沈星河牢牢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沈星河一直极力不在云舒月面前表现出来。   但现在,因为“诛仙灭魔阵”,因为有人用这样置于死地的手段对付云舒月,沈星河源自前世的最深的恐惧被近乎粗暴地掀开了一角。   云舒月看得出来,沈星河很痛,那双暗红的眼中几乎有鲜血要流淌出来。   沈星河却并没有哭。   沈星河其实并不爱哭,云舒月很清楚,沈星河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但沈星河却总会因为云舒月哭——每当得知有人对云舒月图谋不轨,或者想要伤害云舒月,沈星河总会被气哭。   但很多时候,他都只会在神魂中对着君伏哭,有时则是自己躲起来偷偷哭,只有实在实在难过又没办法躲起来的时候,才会在云舒月面前落泪。   云舒月轻抚他泛红的眼角。   云舒月其实并不喜欢沈星河哭,因为每次看到沈星河哭,他心中也会像针刺一样,绵密的疼。   但他更不喜欢沈星河在他面前强忍,也不想看到沈星河因为忍耐而伤到自己。   手指轻轻掰开沈星河死咬的牙关,一丝血线立刻顺着沈星河唇角滴落下来。   云舒月眼中一暗,难得强硬地捧起沈星河的下颌,用“蝉不知雪”擦去小孩唇角溢出的血迹,额头抵在沈星河眉心,沉声唤道,“星儿。”   他的声音对沈星河来说,比清心诀好用百倍。   眼中渐渐恢复清明,近在咫尺的地方,沈星河能清楚看到师尊雪色蝶翼般轻轻扇动的睫毛,还有那双丝毫不掩关切担忧的银色眼瞳。   唇角忽然就绷不住了。   箍在腰上的手不知不觉环在云舒月颈后,沈星河瘪了瘪嘴,努力深吸了好几口气,却还是没忍住,“吧嗒”一声落下泪来。   但他不想让云舒月看到,总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很没用。   所以他只能把脸埋在师尊肩头,一边强忍抽泣,一边梦呓似的在云舒月耳边小声说道,“……师尊……我好恨啊……”   好恨这个总是想要伤害师尊的世界。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眼泪扑簌簌落在云舒月肩头,沈星河看着云层下消失的望月峰,顿时又是一阵气血翻涌,连忙把脸埋进云舒月颈窝中,哭得浑身颤抖,“……为什么……总有人想……伤害您……”   “……您明明没有做……伤害任何人的事……”   “我好恨啊师尊……”   “我好想把他们……全杀了!”   虽然他已经极力忍耐,云舒月却还是听清了他隐藏在每一次微小呼吸中的哭腔。   颈窝中很快盛满了小孩的眼泪,它们顺着云舒月的锁骨流淌下来,没入雪白的衣领深处。   云舒月有一瞬的失神。   他是草木所化,天生亲水。   沈星河本体为青鸾神鸟,身上的一切,包括泪水,都是都是无价之宝。   或许是七月将近,已经对云舒月产生了影响,沈星河没入他衣领的那些泪水,竟然转瞬便被云舒月本能似的吸收了。   那些泪水明明很凉,没入云舒月体内后,却又变得滚烫,味道也很是苦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星河现在在伤心。   身体似乎比之前热了些。   云舒月垂眸看了眼微微泛红的指尖,安抚地揉了揉沈星河深青的长发,也没问沈星河究竟想杀谁,只极为纵容地道,“那便把他们都杀掉。”   ……   抱着师尊哭了一通后,沈星河终于勉强恢复了理智。   云端之上,沈星河靠坐在云舒月腿边,看着原本望月峰所在的位置只余一个深深的坑洞,眼中又是一热,却并没有再落泪。   对沈星河来说,望月峰是他失去父亲沈轻舟后唯一的家。   但现在,那里已成了废墟。   与曾经的洛水仙庭一样。   明明之前他和师尊离开时还好好的,谁知道再回家时家都没了。   但与他相比,或许师尊才更难过,毕竟望月峰是师尊的洞府,师尊早不知住了多少年。   “师尊,”他轻轻扯了扯云舒月袖口,仰头看着月仙般清雅的男人,嗫喏着小声说道,“……您别难过。”   沈星河很想说,今后他会帮师尊找到更好的地方做洞府。   但他很清楚,即使他真找到了,那也不是师尊住了很久的望月峰。   听到沈星河的心音,又见小孩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生怕他伤心,云舒月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应了一声。   云舒月生性淡漠,极少会在意什么,即便是望月峰。   实际上,当初他会选择望月峰做洞府,完全是因为这里充沛的冰灵力对他七月十五那段时间的情况能起到一些克制作用。   但沈星河明显把望月峰当成了家,当初还花了那么多心思修葺天池,雕琢宫殿群,设立防护阵法……简直像是在筑巢一样。   鸟儿似乎都是恋家的。   想到沈星河当初兴高采烈带他参观宫殿群的情景,云舒月心中竟也生出一丝遗憾和可惜。   好在他们的家也不是全毁了。   自储物空间中取出一座微缩的宫殿,云舒月把它送到沈星河眼前。   沈星河怔了下,立刻把那不足巴掌大的冰雕玉琢的宫殿抱在怀里,也这才想起来,当初他和师尊去丹阳秘境时,师尊把一整座宫殿都搬走了。   心里忽然就好受了那么一点点。   沈星河看了会儿那微缩宫殿,很快又把它送回给云舒月,仰头对云舒月道,“师尊,这是我送给您的,您收着就好。”   “等以后,我们找到适合的地方,您可以再把它摆出来。”   【那样,我们就又有家了。】   听到他极轻极浅的心音,云舒月叹息着缓缓应了一声。   ……   在云端又观察了小半天后,沈星河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师尊,我想下去看看。”   虽然望月峰的位置已成一片废墟,沈星河却还是想下去探查一番,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若让他查明到底是谁想杀他师尊,还毁了望月峰,他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察觉到小孩身上一闪而过的杀气,云舒月并未反驳,很快带沈星河飞身而下。   “诛仙灭魔阵”是上古大阵,无论绘制还是启动,所需要的灵力极为庞大,根本不是中小宗门和势力能负担得起的。   所以,设下这法阵的人只可能来自几大顶尖势力,还得是能调动大量资源供其挥霍的高层。   脑中瞬间闪过几张令人厌恶的脸,沈星河忽然想到什么,立刻查看起之前被师尊剥离的七杀的记忆。   沈星河原本是想,若七杀没死,他其实也满足设下“诛仙灭魔阵”的条件。   万一七杀抱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思,也不是没可能。   七杀虽与沈星河同为化神境,但因为他的神魂被云舒月强行剥离且已魂飞魄散,沈星河探查他记忆时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这一查,还真让沈星河查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   云舒月与沈星河离开两天后,二人再次折返回万剑宗。   与从前一样,他们并没有走正门,而是直接去问剑峰找柳狂澜。   沈星河虽已确定罪魁祸首,但七月十五转瞬即至,与杀人相比,现在更重要的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让师尊能平安度过今年的七月十五。   沈星河虽已是化神,如今在崇光界已鲜有敌手,但事关师尊安危,沈星河并不敢托大,也不想让师尊遭遇任何意外和危险。   而有上古防护大阵所在的万剑宗,是沈星河现在唯一能信任的地方。   “阿月,小星河,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师徒二人现身后,正在处理文书的柳狂澜立刻惊讶地起身。   之前不是说九月才回来?   “望月峰被毁。”云舒月言简意赅。   柳狂澜却险些被这消息吓死,“你说什么?!”   云舒月话少,沈星河心中着急,连忙主动接过话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柳狂澜听后顿时怒不可遏,“何人心思如此歹毒,竟想置你们于死地?!”   “阿月,小星河,你们等着,我这就派人去查!”   见柳狂澜立刻要给弟子传音,沈星河连忙阻止,“柳前辈,不必了,我已经查明罪魁祸首。”   柳狂澜:“是谁?!”   沈星河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柳狂澜顿时惊愕不已,“怎么会是他?!”   说完,见沈星河脸色沉沉,眼中满是杀意,柳狂澜立刻道,“小星河你放心,此事我定会为你和阿月讨回公道!”   沈星河却摇了摇头,“柳前辈,这件事我想自己解决。”   柳狂澜闻言却有些迟疑,若论单打独斗,沈星河和云舒月肯定没问题,但那人身后势力庞大,牵连甚广,柳狂澜担心他们会吃亏。   而若由他万剑宗出面,起码在明面上,那些墙头草似的大小宗门总会顾忌一二。   他皱眉望向云舒月,希望云舒月劝劝小星河。   却见云舒月对他缓缓摇了摇头。   柳狂澜便知道,这师徒二人心意已决,是真的不需要他帮忙。   正暗自气闷,柳狂澜忽而又听沈星河说道,“柳前辈,我与师尊匆匆而回,其实是有事相求……”   ……   直到与师尊顺利进入剑冢,看到那古朴的石门在身后紧紧闭合,沈星河仍有些意外。   “没想到柳前辈竟然这么轻易便答应了。”他忍不住对云舒月感慨。   云舒月温声说道,“你于柳狂澜有救命之恩,他一直想找机会报答。”   说起救命之恩,沈星河立刻想到那离谱的“天灵脂”,浑身顿时一激灵。   他立刻转移话题,拽着云舒月袖口,向剑冢深处走去。   剑冢是一处灵气充沛的秘境,也是万剑宗禁地,从前沈星河曾有幸来过一次,并趁机毁了血魔剑。   这次与师尊来此闭关,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因为万剑宗的护山大阵,沈星河很相信万剑宗的安全性,十分清楚只要有那护山大阵在,任何邪魔外道都别想潜入万剑宗。   但七月十五时,师尊身上那股香气却很麻烦,也根本无法用结界或术法隔绝。   所以沈星河才会想到剑冢,请求柳狂澜让他和师尊来此闭关一段时间。   不过,柳狂澜虽是师尊的好友,沈星河却并没有把他们闭关的真正原因告知对方,只说是自己在与七杀的对战中元气大伤,望月峰又被毁,他急需找一个不被打扰的地方闭关休养。   这其实并不能说服柳狂澜为他开启剑冢,柳狂澜听后却什么都没问,沉吟片刻便应了下来。   不但应了下来,他甚至还亲自把沈星河云舒月送入剑冢,还告诉他们,在他们闭关这段时间,不会有任何剑宗弟子进入剑冢,让沈星河安心疗伤。   还有,之前他告知柳狂澜毁了望月峰的罪魁祸首是何人时,柳狂澜也没有一丝怀疑,立刻便打算为他们出头。   想到这些,沈星河心中忽然有些感慨,“师尊,柳前辈可真是个难得的好人。”   云舒月看他一眼。   很快又听到沈星河絮絮叨叨的心音。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说明我师尊眼光好哇!所以才会和柳前辈这样的好人做朋友。】   【像柳前辈这样的好人,全崇光界都找不出来几个。】   【所以果然还是我师尊最厉害!】   君伏:……   听小孩又花式吹起自己的彩虹屁,云舒月目光柔和,忽然想抱抱沈星河。   ……   剑冢虽然禁飞,对沈星河和云舒月造成的影响却并不大。   因为七月十五时师尊身上的香气会造成些十分微妙的效果,沈星河并没有在森林或草原这类有大量动物栖息的地方驻留,而是选了一处乱石林立,连杂草都十分稀少的荒凉之地驻留。   选定位置后,云舒月很快把那座沈星河亲手雕琢的冰雪宫殿放了出来。   看着这“硕果仅存”的宫殿,沈星河忽然忆起了许多曾经在望月峰上发生的事,心中忽然酸酸的。   往事不可追。   与那些小情绪相比,现在师尊的身体情况才是他最关心的。   此时已是七月初三,虽然距七月十五还有十几天,沈星河却发现,这两天师尊的体温已经开始发生变化。   虽然很微小,但因为师尊身上常年微凉,也因为最近他总黏在师尊身边,所以沈星河还是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这让沈星河有些担忧。   自沈星河拜师,除去师尊被传送至金乌大漠那次七月十五,其余这些年的七月十五,师徒二人都是在望月峰上度过的。   每年临近七月十五,沈星河都会看到望月峰顶的天池水冻了又化,化了又冻,因此他很清楚,师尊是在靠那天池之水压制体内的热度。   沈星河一直怀疑望月峰底有一条品质极好的冰灵脉,不然望月峰上的冰灵力不可能那么充沛。   这两天他也特意询问过师尊,得到师尊肯定的回答。   但现在,那条冰灵脉却和望月峰一样,都毁于“诛仙灭魔阵”。   一想到此,沈星河心中的戾气便又蠢蠢欲动。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师尊。   心底默念数遍后,沈星河很快把云舒月安置在冰雪宫殿的寒玉床上,希望师尊能好过些。   每到这段时间,云舒月总会像琉璃娃娃一样被沈星河小心翼翼地对待。   对此,虽然心中无奈,云舒月却早已经习惯,也一直纵着沈星河,只希望沈星河能不那么紧张。   但很显然,事关云舒月,沈星河总会小心再小心。   安置好师尊后,沈星河很快把小青鸾分身塞进师尊手里,告诉云舒月,“师尊,我去外面布置下防护阵法。”   布置防护阵法已经成了沈星河每年七月十五必做的事,云舒月微微颔首,即使明知道剑冢里很安全,也还是遂了沈星河的意,温声说道,“去吧。”   沈星河很快出了宫殿。   云舒月坐于寒玉床上,清心静气,神识却始终落在宫殿外的沈星河身上。   宽大的袖摆忽然动了动,是“蝉不知雪”钻了出来。   看出“蝉不知雪”的蠢蠢欲动,云舒月把掌中的小青鸾送至颈窝,任由“蝉不知雪”“偷偷”飞出宫殿。   ……   冰雪宫殿外,沈星河正一边布置防御隐匿阵法,一边用黑翎羽与夜枭叔叔交流。   望月峰被毁这么大的事,飞羽集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为避免夜枭叔叔担心,沈星河早在前两天便把这件事告知给了夜枭。   得知望月峰竟被人设了“诛仙灭魔阵”,如今已彻底被毁,即使沈星河报了平安,告诉夜枭他和师尊并未中招,夜枭也还是分外自责。   飞羽集消息通达,按理说,有人对望月峰动了这么大手脚,附近一直负责巡逻的鸟儿不可能没有丝毫察觉。   但吊诡的是,直到沈星河亲口告知,夜枭才第一次得到这个消息。   如此一来,便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敌人果真谨慎至极,且神通广大,能在所有人和那么多鸟儿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成功布置出那么庞大的“诛仙灭魔阵”。   另一种则是最糟糕的情况——飞羽集出了叛徒。   虽然很不想怀疑飞羽集内部出了问题,但沈星河和夜枭都知道,这件事必须查清楚,不然后患无穷。   这种可能还是夜枭自己提出来的,沈星河便暂且把此事放在一边,静待调查结果。   在此之后,沈星河又交待夜枭叔叔去做了另一件事。   七月十五临近,他虽然并没有功夫去收拾那设下“诛仙灭魔阵”的罪魁祸首,但提前给对方添点堵,掀了那人道名门正派道貌岸然的皮,沈星河还是很乐意去做的。   毕竟前世,师尊也没少被那群人泼脏水。   沈星河与夜枭说话的时候,腰上忽然有什么东西缠了上来。   沈星河低头一看,是“蝉不知雪”。   对于“蝉不知雪”每到这段时间便轻微失控,喜欢缠着他这件事,沈星河已经极其习惯了。   而且,“蝉不知雪”另一头就在师尊手里,如此他与师尊除了小青鸾分身外,又有了一层连接,沈星河只会更加安心。   他安抚地拍了拍“蝉不知雪”,任由那仿若活物的白色绸带在他腰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   剑冢内虽有白天黑夜,却并没有太阳月亮。   不过就算如此,七月十五也还是一天比一天更近了。   虽然师尊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常,一直在寒玉床上打坐雷打不动,但变作小青鸾亲自站在师尊肩膀上的沈星河却能清楚感知到,师尊的体温一直在上升。   这让沈星河一天比一天更心焦。   伸出小爪子轻轻碰了碰师尊颈侧的肌肤,滚烫的温度几乎立刻让沈星河收回爪子。   明明他自己就有一条火灵根,却还是仿佛被那热度灼伤了。   【师尊,师尊……】   他在心里一遍遍唤着云舒月,焦急得简直想团团转。   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直接在宫殿内开辟出一座冰冷的泉池。   “师尊,师尊您醒醒。”   泉池开辟出来后,沈星河立刻蹭了蹭云舒月颈侧。   云舒月睁开眼睛,因为高热,他雪白的睫毛上坠了些热气凝结出的小水滴,露珠般晶莹。   见他睁眼,沈星河立刻化作人形,软磨硬泡把云舒月带下床,又直接挖了寒玉床,连人带床送到他刚挖好的冷泉旁。   云舒月:……   其实这宫殿是由望月峰上的冰雪雕琢而成,内里冰灵力浓厚,寒玉床也是难得的冰系法宝,沈星河本不必如此。   但这到底是沈星河一番心意,云舒月便没有拒绝,甚至还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辛苦星儿。”   若是以往,被师尊摸头沈星河定会把自己的脸颊也送上去,但现在,师尊的掌心却热得沈星河想哭。   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涩,知晓师尊泡冷泉时一向是不束发的,沈星河让师尊先坐在冷泉旁的石凳上,亲手为云舒月把发冠取下来放好。   随着他的动作,云舒月那一头如雪的长发很快披散下来,看起来竟柔和许多。   沈星河却并没有心思留意师尊的美貌。   他很快牵着师尊没入冰泉,云舒月雪白的衣摆和长发很快飘浮于冷泉之上,像是朵静静冉放的稀世雪莲。   滚烫的肌肤一寸寸被冷泉所包裹,虽然治标不治本,却难得让云舒月舒适地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不过……   掬起一小捧冷泉,云舒月垂眸轻嗅,发现并不是他的错觉,这水中果真有沈星河的味道。   难道是因为这冷泉是沈星河灵力所化的缘故?   若是从前,云舒月对此或许并不会有任何反应,只会觉得沈星河至纯至孝,有一颗赤子之心。   但现在,他对沈星河的感情早已不是单纯的师徒。   虽然从未想过与这孩子发生什么,也从未有过任何逾矩的心思。   但在这样的时刻,全身上下都沾满沈星河的味道,还是让云舒月的身体,不可自抑地微微热了起来。 第108章 波澜   这感觉对云舒月来说有些陌生。   此前每年这个时间, 云舒月虽也会因“天罚”而陷入类似的境地,但这些年来他一直心如止水,从不为外物所动, 即便身体再火热焦灼,心和灵台却始终是冷的, 即便是天道也拿他无可奈何。   云舒月也曾一直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变。   但现在,他的心却第一次与身体一样,微微热了起来。   云舒月很清楚, 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   进入冰泉后,沈星河很快又化作小青鸾的模样, 飞回云舒月肩头, 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继续试探云舒月的体温。   虽然他已经很小心不惊动云舒月,但即便灵力正在飞速流失, 云舒月也还是能清楚察觉到沈星河的动作。   神鸟之爪牙本是无坚不摧的利器,即便沈星河所化的是袖珍版的小青鸾, 他尖利的指甲仍可削铁如泥。   但或许是因为沈星河太过小心翼翼, 生怕被云舒月察觉, 被那小爪子碰到的地方, 只让云舒月觉得痒。   到最后,云舒月近乎叹息地伸手捏住了那仍贴在他颈侧的小爪子。   ——进入冰泉后,师尊的体温似乎稳定下来了。   心中刚得出这个结论, 沈星河还没来得及高兴, 他贴在云舒月颈侧的小爪子便被一只仿若冰玉雕琢而成的手轻轻捏住了。   沈星河下意识往回抽了抽, 那雪白的手指顿了顿, 这才放开他的小爪子。   意识到那是师尊的手, 沈星河的小爪子立时蜷了蜷, 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被师尊发现了,心中顿时讪讪,抬起小脑袋向师尊望去。   暗红的凤眼立时撞进一片月辉般浩渺的雪色之中。   ——是师尊正在看他。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看师尊,但这一刻,沈星河心中还是重重一跳,为师尊谪仙般清雅绝伦的绝世容颜所惊艳。   发觉他那一瞬的失神,云舒月眉心微动,伸出手指轻轻顺了顺小家伙的羽冠。   沈星河这才堪堪回过神来,心中不好意思的同时,也不忘细细感受师尊手指的温度,这才小声问云舒月,“师尊,您有没有舒服一点?”   其实并没有。   甚至,因为这一池满是沈星河气息的泉水,云舒月的情况更加糟糕了。   云舒月却仍面不改色,只在眼角氲出几分淡薄的笑意,缓缓应了一声。   沈星河便知道,自己的方法是有用的,也忍不住弯起漂亮的凤眸,继续在师尊肩膀上站岗。   见沈星河安下心来,云舒月这才收回目光,微微阖眸靠在冰冷的泉池边。   沈星河对云舒月来说是一个意外。   当初与沈轻舟做下约定时,云舒月其实并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真的与那时还尚未出生的沈星河有太多交集。   而从沈星河前世的遭遇来看,前世他与沈星河也确实如他所想,并不亲近。   自诞生之日起,云舒月便十分清楚,此世天道对他满怀恶意。   不然他身上也不会有那样一个异常到荒诞的“天罚”。   若他没有潜心修炼,一直以来丝毫不为外物所动,那“天罚”极有可能真会令他陷入与沈星河前世噩梦一样的悲惨境地——   想让他堕落,让他被折辱玷污,让他被污秽缠身,让他在无尽的欲望中万劫不复,彻底迷失……   一开始,云舒月也曾为此深深困惑过,不知天道为何如此针对他。   直到遇到沈轻舟,一切谜题才终于有了答案。   那时为感谢沈轻舟为他解惑,云舒月曾答应沈轻舟一个要求。   那个要求,便是沈星河。   因为“天罚”,这些年来,云舒月一直远离人烟,离群索居,他本身也确实性情淡漠,除修炼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直到沈星河闯进他的生命中。   以那样炽热决绝到惨烈的方式。   也真的,令云舒月产生了动摇。   想到手指上那根日渐浓艳的红线,还有这些年来第一次与身体一样微微热起来的心,虽然明知道这或许正中天道的下怀,是天道期待已久的变化,云舒月却并不想再欺骗自己。   他也舍不得推开沈星河,不忍再令沈星河伤心。   有沈星河在,他也根本不可能陷入天道所期盼的境地。   不然这孩子定会第一个不答应,甚至真捅破了这天。   想到过去曾不止一次在沈星河心音中听到的暴言,即便此刻若身陷火海,云舒月仍眉心舒展,不动如山。   ……   云舒月虽意志坚定,但他到底是第一次动情,并不知晓待他灵力全失后,是否还能精准控制身体的变化。   为避免突发状况,也为避免吓到沈星河,七月十四这天,云舒月用最后的灵力化作本体,牢牢扎根于冷泉之中。   眼见着师尊从谪仙人化作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虽然师尊已经提前告知过,沈星河的小心脏还是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他还是第一次见师尊这个模样。   因为第一次见到师尊本体是在师尊渡劫之后,沈星河便一直以为,师尊的本体真就是那时小树苗的模样。   倒是没想到,原来师尊的本体竟如此……令人仰望。   小脖子几乎仰到与地面平行仍未看到这大树的树冠,沈星河一个趔趄,险些从枝干上摔下来,连忙飞身而起,想看看师尊的本体究竟有多高。   直到飞至宫殿顶部,沈星河才堪堪看到这通体雪白大树的树冠。   沈星河:……   这一刻,沈星河十分怀疑,是不是这宫殿的高度限制了师尊舒展身体,或许师尊的本体,比他想象得还要繁茂许多。   他很快向后飞了飞,直到能看清这一整颗大树的模样才终于停下。   沈星河原本以为,小树苗模样的师尊已经若世外仙葩般令人惊艳不已,倒是没想到,师尊遮天蔽日仿若冰雪精魂精雕细琢而成的模样,更令人震撼。   那根本不像是真正存在于世间的生灵,更像是诞生于梦境之中,由世间一切美好与光明凝聚而成的幻象。   冰魂雪魄,玉树琼枝。   【君伏,我师尊……】   【……实在是……】   【……太美了……】   他近乎叹息地对君伏感慨,只觉得眼前的师尊,是自己活两辈子所见的最美好的事物。   美到甚至一度让他忘记呼吸。   如果可以,沈星河甚至希望这一刻即是永恒。   师尊能永远保持这样冰壶秋月的姿态,不会被任何人窥伺觊觎,自由自在地活着。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的愿望始终如一。   心中满满的,又酸酸胀胀的。   沈星河蜷缩起小爪子,有那么一刻,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配靠近这样美好的师尊。   心中刚隐约冒出这样的想法,沈星河细长的脚踝忽然被什么卷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发现是“蝉不知雪”。   他很快被“蝉不知雪”卷回到了那大树的枝干上。   而后被“蝉不知雪”塞进由白色缎带编织而成的半开放的鸟窝中。   沈星河:……   感慨感动自卑啊什么的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对于“蝉不知雪”每到这段时间必然失控的事,沈星河早已经习惯,索性除了粘人点,“蝉不知雪”并没有其他异常。   不过,刚才为了看清师尊的模样,他倒是短暂离开过师尊一会儿,现在想来沈星河忽然有点后怕。   他抬了抬细长的小腿,提醒“蝉不知雪”,“再多缠几圈。”   这样万一师尊又被传送走,也能把他一起带着。   “蝉不知雪”从善如流,又在他脚踝上缠了几圈。   沈星河这才安下心来,跳出鸟窝,也变成本体大小。   自渡过化神雷劫,沈星河已真正成年,本体再不是过去毛茸茸一团的模样,身形修长挺拔,浑身羽毛丰盈,长长的青色尾羽流光溢彩,一动一静间荧蓝的清辉仿若万千星辰徐徐散落。   沈星河也这才想起来,师尊好像还没看过自己这个模样。   【师尊师尊,】修长的爪子在树干上轻轻抓了抓,沈星河传音给云舒月,【您看看我~。】   话音一落,沈星河便察觉到一股熟悉的视线。   知道那是师尊在看他,沈星河抖了抖浑身的羽毛,歘地开了个屏,给师尊看自己漂亮的尾羽。   虽然沈星河确信,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漂亮的鸟儿,但在给师尊看的时候,他心中还是有点忐忑。   毕竟师尊那么好看。   清楚听到他的心音,虽然所余灵力几乎见底,云舒月还是给了他回应。   【星儿长大了。】   他微微叹息地道。   【很……好看。】   说这话时,“蝉不知雪”蠢蠢欲动,又想把沈星河拖回到那雪白的鸟窝之中。   沈星河抖了抖腿,没让“蝉不知雪”得逞。要不是脸上有细密的绒毛覆盖,他烧得通红的脸怕不是第一时间就得暴露。   效仿孔雀强行支棱起来的尾羽很快垂落下去,沈星河轻咳一声,这才不好意思地蜷了蜷爪子,小声传音给云舒月,【师尊也……最好看!】   耳边仿佛落下一声轻笑。   沈星河也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被师尊夸好看之后,再面对师尊的冰雪之姿,沈星河倒是不那么自卑了。   他很快昂首挺胸蹭到一片雪白的叶片旁,把脸凑了过去,这才发现,那脉络有银光微闪的叶片竟有自己半个身体大小。   沈星河:……   再一次认识到师尊的本体究竟有多————么高大后,沈星河这才老实飞回鸟窝中,用尾羽在鸟窝下的树干上牢牢缠了好几圈。   师尊变作本体后,便不再能像人形时那样能轻易被沈星河感知到体温的变化了。   沈星河也能猜到,师尊如此应该是怕他担心。   他很快自鸟窝中探出头来,看向雪色大树根部被占得满满的冷泉。   在那里,冰冷的泉水已几不可见。   沈星河便又把那泉池扩大了好几倍,又用冰灵力化成的冷泉泡满整个泉池。   直到又被“蝉不知雪”提溜回鸟窝,沈星河就知道,这是师尊在提醒他“可以了”。   沈星河便暂时老实下来,开始思考以后的事。   这次因为七月十五近在眼前,所以他才不得不与师尊返回万剑宗,借剑冢陪师尊度过这段时间。   但这毕竟只是权宜之计,万剑宗到底不是他和师尊的地盘,他们以后总不可能每年都来找柳前辈,借人家的禁地。   所以,在明年七月十五到来前,他和师尊必须找到一个新的落脚地。   想到被“诛仙灭魔阵”毁了的望月峰,沈星河又是一阵牙痒,恨不能立刻出去劈了罪魁祸首。   察觉到他的坏情绪,“蝉不知雪”很快凑了过来蹭了蹭他的脸颊,被沈星河一翅膀抱在怀里。   不过……即使找到新的冰灵力浓郁的落脚地,一但师尊被传送走,也还是白搭。   正兀自琢磨该怎么办的时候,沈星河识海中忽然响起君伏淡漠的声音,【即便不管,云舒月也并不会怎样。】   【八月一过,他自会恢复原状。】   【当初金乌大漠一行足以证明。】   沈星河知道,君伏说的是当初他第一次随师尊被传送到金乌大漠那次。   他也瞬间忆起,那时无知无觉的师尊曾落在一个怎样污秽的地方。   还有后面发生的许多事。   曾经被牢牢压制住的滔天愤怒险些刹那决堤。   沈星河闭了闭眼睛,并不想被师尊发觉,因此只强行忍住怒意,冷声对君伏道,【我不想同你吵架。】   【类似的话,从今往后,我不想再听到。】   君伏沉默。   沈星河深呼吸半晌,才终于缓过神来。   他其实很清楚,君伏真正想说的是,有他守在师尊身边,保证师尊的安全,即便什么都不管,师尊也不会怎样。   但沈星河舍不得。   当初有一整座望月峰的冰灵脉压制,师尊尚且如此难熬,若他不能再找一条冰灵脉给师尊,每年的七月十五,师尊只会更难过。   即便师尊什么都不说。   但沈星河会心疼。   他很快在随身空间里划拉起来,把所有崇光界已知的冰灵力浓厚之地挨个记录下来。   这里面,有的冰灵脉正被大宗门把持,也有霜天秘境那样一整个秘境都充斥着浓郁冰灵力的高等秘境,还有一些只有他和师尊知晓的小秘境……   待过了这段时间,他可以和师尊挨个看过去,希望能找到适合的地方。   ……   转眼便是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月圆夜,全崇光界的动物都蠢蠢欲动,一些修为不高由精怪所化的修者也兴奋异常,精力极其旺盛。   剑冢之内也是如此。   冰雪宫殿外,早在数日前便不断有动物在此汇聚,此起彼伏的鸣叫连结成海,沸反盈天。   因为沈星河早已提前设好了防御隐匿阵法,这些动物并不能看到宫殿的所在,却依旧被一股令它们失去理智的幽香吸引至此,浑身燥热,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   有动物开始攻击那看不到的屏障,想要强行闯入。   但沈星河所设下的防御阵法对它们来说与天堑无异。   那些动物却仍像疯了一样不知疲倦地往结界上撞。   直到沈星河发现有动物撞得头破血流,被紧随而来的动物踏成肉泥,却仍丝毫不退,沈星河这才不得不又在结界中加了强力昏睡术法,情况这才勉强控制下来,不至令全剑冢的动物活活在结界外撞死。   而从七月十五这天外面比之前疯狂了许多的叫声来看,师尊身上那股香气,今天应该正是最浓郁的时刻。   沈星河凑到雪白的树干附近嗅了嗅。   对于师尊身上那股异常香气的存在,沈星河已经丝毫不怀疑。   但令他感到疑惑的是,直到现在,他都没闻到过那股异香,也从未受到那香气的影响。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体质特殊,还是另有缘由。   待这次事了,倒是可以问问师尊。   还有花自栖,身为医修,他或许也会有些头绪,只不过届时怎么问沈星河还得考虑一下。   冷泉中的水又快见底了。   这几天沈星河已基本总结出了规律,知晓冷泉消耗得越快,说明师尊越不舒服。   他很快又给冷泉池中蓄满了水。   而后继续炼化神魂中的天魔之火。   当初与七杀打的时候,沈星河便已经知晓这天魔之火究竟有多厉害,几乎与青鸾圣火旗鼓相当,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一旦成功炼化吸收,对沈星河的修炼大有裨益。   因此这些天,即便在照顾师尊的时候,沈星河也仍不忘炼化天魔之火。   炼化天魔之火并不能一蹴而就,沈星河干脆一心多用,好好整理了一番自容烬和七杀处剥离的记忆。   当初发觉七杀对师尊有觊觎之心时,沈星河曾十分不解,七杀究竟何时见过他师尊。   翻过七杀的记忆后,沈星河才知晓,原来七杀不但见过师尊,他当初能反杀戎狄,成功偷天换日,也多亏了师尊。   虽然师尊那时应该只是顺手而为,并不是真的想帮七杀,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七杀反杀戎狄险些失败的危急时刻,确实是师尊的那一剑,令七杀反败为胜。   所以,说师尊是七杀的恩人也不为过。   七杀却丝毫没有感恩之心,还对师尊生出了那样低劣龌龊的心思。   甚至,那设在望月峰的“诛仙灭魔阵”,其中也有七杀的影子。   虽然他并不是主谋,也最终于“诛仙灭魔阵”中魂飞魄散,沈星河却还是恨得牙痒。   尤其他还看到,当初他与七杀厮杀的时候,七杀甚至还生了要把他引至望月峰诛杀的心思。   虽然因为沈星河的实力,七杀那时并未得逞,但他用心之险恶,还是让沈星河很是恶心了一番。   不过,从七杀的记忆中,沈星河倒是翻出一条大鱼。   这些天夜枭叔叔应该也已经把消息放了出去,只待他与师尊出剑冢,便可手刃那胆敢对师尊下杀手的罪魁祸首!   至于容烬的那份记忆……   除去其中大量的马赛克后,沈星河倒是也收获颇丰。   这其中,最让沈星河意外的,便是幽冥鬼主宇文珏。   当初宇文珏还是太一宗宗主时,沈星河便隐约知晓,他与那时急需重塑灵根的容烬达成了什么协议。   翻过容烬的记忆后,沈星河才确定,原来那时宇文珏曾与容烬定下主仆契约。   这些年来容烬费尽心思接近七杀麾下大将腾蛇,也是受宇文珏指使,真正目的正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策反腾蛇,令七杀祸起萧墙,与戎狄两败俱伤。当然这事若能发生在他们打下万剑宗之后最好。   如此,宇文珏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一统魔道。   沈星河:……   想不到埋得最深的竟是宇文珏。   因为有主仆契约,这些年来容烬与宇文珏几乎没有见过面,一直由宇文珏单方面联系和下达命令。   当然这其中本也有容烬的私心在,宇文珏利用他的同时,他也在利用宇文珏。   而容烬那想要用七杀和戎狄血肉重塑身体的想法,也正是为了彻底摆脱宇文珏的控制。   不过据沈星河所知,主仆契约是烙在神魂上的契约,即便换了身体,主仆契约也仍会发挥效用。   与此相同的,还有折磨容烬数百年的“丝丝入骨”。   这些容烬不可能不清楚,沈星河却并未在他的记忆中看到可行的解决办法。   不过,在容烬的记忆中,沈星河倒是解决了一个过去的疑惑。   当年沈星河以“七杀使”身份与腾蛇攻破丹阳仙府时,丹阳仙府府主及十数位长老的尸体曾不翼而飞,连飞羽集都没能查清那些尸体究竟去了哪里。   沈星河却在容烬的记忆中,看到那些尸体被花沉带去了药王谷,而后合成了一个不人不鬼的“火麒麟”。   在容烬的记忆中,沈星河还看到许多花沉毫无人性,用人体制药炼药试药的事。   倒是与前世沈星河的许多记忆不谋而合。   想到花沉,沈星河心中忽然像堵了块大石头,沉得令人窒息。   实际上,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在那几个曾欺师灭祖伤害师尊的狗东西中,最让沈星河忌惮的,便是花沉。   那根本就是个毫无底线的疯子。   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   这天夜里,天屿大陆上甚是喧嚣,春情涌动。   极北之地十万大山之外,不见天日的魔域却一片死寂。   但其实,往年这个时间,魔域与天屿大陆一样,也都热闹非凡,甚至因为这里的魔修有不少都是由精怪化形而来,魔修又大多放浪形骸,每逢七月更是群魔乱舞,于十五这天达到高潮。   这几乎已成了整个魔域的传统。   但今天,确切地说是今年的整个七月,广袤的魔域之上却笼罩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自年初魔道三路大军攻上十万大山,企图颠覆万剑宗,却全军覆没后,几乎失却全体精锐的七杀、戎狄两方势力只余老弱病残,轻易便被幽冥鬼主宇文珏全数收割,不留一个活口。   按理说,宇文珏若想成为魔道至尊,无论如何都不该杀鸡取卵。   但宇文珏想要的,却从来都不是统御四方,万魔来朝。   他只想要死人。   确切地说,是那些人历经痛苦死去后充满阴戾怨气的鬼魂。   因为此,宇文珏特意选了七月十五这天,作为他们的忌日。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   正是世间阴气鬼气最浓重的时刻。   子时一至,阴森的鬼气便自幽冥鬼域冲天而起,向整个魔域飞速扩散。   及至天明,偌大的魔域,已再无一个会喘气的活人。   与此同时。   万万里之外的万剑宗内,被囚于水晶结界内的沈若水,缓缓睁开了眼睛。   ……   近来万剑宗风头无两。   原本听闻剑尊柳狂澜渡劫失败,魔道三路大军集结数十万兵力攻打万剑宗时,天屿大陆几乎所有势力都认为,万剑宗已穷途末路。   听闻佛宗派弟子支援万剑宗时,很多人更是唏嘘不已,暗自嘀咕那群迂腐的光头和尚看不清形势,白白跑去送命。   结果却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万剑宗非但没有倾覆,还以少胜多硬生生把那数十万魔道大军斩于剑下,从前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戎狄、魔主七杀更是亡于剑尊柳狂澜剑下,连魔头沈若水都被其生擒!   一时间,整个天屿大陆都在传唱柳狂澜的盛名,万剑宗更是如日中天,重回巅峰,再次成为与乾元王朝并列的两大顶尖势力。   雪中送炭的佛宗也成为万剑宗的座上宾,令无数人艳羡。   而就在此时,一个隐秘的消息,正以所有人意想不到的速度,传遍整个天屿大陆——   太一宗现宗主沈卓,实为合欢宗魔修之后!   当年洛水仙庭为魔道所灭,也正是因为沈卓与魔道里应外合,破坏了洛水仙庭的护宗大阵,这才令洛水仙庭一朝倾覆!   而那至今仍令无数人眼红的洛水仙庭宝藏,也正是在沈卓手中!   此消息一出,天屿大陆一片哗然。   原本还被视为正道新秀,可与柳狂澜一争高下的太一宗主沈卓,立时被推上风口浪尖。   巧的是,那时,沈卓恰好在万剑宗做客。   崇光界无数人的目光,也因此再聚于雁荡山。   ……   八月末,万剑宗禁地古朴厚重的石门,忽然缓缓开启。   有二人自其中缓步而出。   正是闭关近两月的云舒月师徒。 第109章 若水   与师尊踏出剑冢时, 沈星河只觉得恍如隔世。   因担心会出突发状况,过去近两月中,沈星河一直紧绷着神经, 生怕师尊的情况会恶化。   或许早料到他会如此,云舒月早早便化作原形, 沈星河根本没办法探知师尊的体温是否有发生变化,只能从宫殿外那些动物的反应,判断师尊身上香气的变化。   想到他们踏出宫殿时,宫殿结界外堆积如山的动物们, 沈星河又忍不住偷偷扯住云舒月的手。   直到再次确定师尊的体温确实已完全恢复正常,灵力也充盈如往昔, 沈星河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忽悠悠落了地, 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安心了?”   身前很快传来师尊略带笑意的温和嗓音,沈星河抬头看了看, 也被云舒月眼中淡薄的笑意感染,忍不住笑了。   他轻轻应了一声, 复又低头看了看仍与师尊手指贴在一起的自己的手。   若是被柳前辈看到, 怕是又要觉得奇怪。   沈星河也知道自己太过粘人。   但每年七月十五过后, 他总会有些神经质, 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对师尊的保护欲,恨不能直接长在师尊身上,寸步不离。   好在师尊一直对他十分纵容, 从未因此责备过他, 甚至从未表达过一丝不满……   沈星河便忍不住得寸进尺, 又化出一个小青鸾分身, 轻巧地落于云舒月肩头抓牢。   云舒月对此已十分习惯, 见状伸出手指逗弄了两下那立于他肩头的小鸟儿。   见师尊神色如常, 并不认为他逾矩,沈星河这才终于放开云舒月的手,与师尊并肩向问剑峰走去。   与两月前相比,万剑宗内明显多了些新面孔。   神识一扫,沈星河便认出,那是佛宗和太一宗弟子。   因于大战前夕对剑宗雪中送炭,如今剑宗上下皆奉佛宗的和尚为上宾,礼遇有加。   佛宗会留于此处,也与剑宗的热情相邀有关。   至于太一宗弟子,完全是不请自来。   还是由他们的掌门沈卓,亲自带人上门拜访。   这些早在出剑冢前,沈星河便已通过黑翎羽,从夜枭叔叔那里得到了消息。   目光在那些趾高气昂的太一宗弟子身上一扫而过,沈星河眸光微沉,清楚沈卓勾结魔道的消息应该还未传至此处。   算算时间,也就是这一两天了。   也不知待沈卓做的那些事被彻底揭露后,那些太一宗弟子是否还能笑得出来。   沈星河和云舒月皆十分低调,都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因此无论是当初他们为柳狂澜带来治病的天材地宝,还是后来于大战中力挽狂澜,助剑宗诛杀戎狄七杀,他们都从未想过大肆宣扬。   甚至,沈星河还特意与师尊、柳狂澜商量过,想尽量隐去他师徒二人在此战中的存在感——   一来他师徒二人之所以会出手相助,本就是出于与柳狂澜、摇光的私交。   二来,沈星河可从未忘记,在他与师尊“失踪”的那八百年中,崇光界有多少势力在费尽心思挖掘他师徒二人的消息,明显对师尊不怀好意。   一旦得知他师徒二人现身剑宗,还不知要闹多少幺蛾子,觊觎他师尊的人也只会更多,沈星河不想节外生枝。   这第三,与他师徒二人相比,如今的剑宗和柳狂澜显然更需要通过这次战争的胜利鼓舞士气,震慑宵小。而这名恰好是沈星河和云舒月最不需要的东西。   因此早在大战前,沈星河便与柳狂澜说好,若此战能胜,所有功绩便都归于剑宗和柳狂澜。   最好连提都不要提到他和师尊。   虽然对此十分不理解,但在沈星河的坚持下,柳狂澜最后还是勉强应了下来。   因此,直到现在,剑宗内还是没有几个人知晓云舒月和沈星河。   倒是省去这师徒二人许多麻烦。   ……   问剑峰,花海别院。   因这一路都刻意隐去身形,沈星河和云舒月抵达花海别院时,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大战过后,万剑宗百废待兴,原本沈星河还以为又会见到柳狂澜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公务,倒是没想到,柳狂澜正懒洋洋靠在窗边,边喝茶边与人聊着什么。   一开始,沈星河还以为坐在他对面的人是花自栖。   因为柳狂澜对外人设一直狂傲不羁,冷若冰霜,只在极熟悉且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展露真实的自己。   但在步履渐近,看清那端坐于柳狂澜对面的男人后,沈星河忽然滞住脚步,不知不觉拧紧了眉头。   虽然只与那人有过一面之缘,沈星河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那乌衣白首的男子——竟是不久前率军攻打万剑宗的三大魔头之一,沈若水。   沈星河微微眯起眼睛,一时间竟有些看不懂,柳前辈这是在做什么。   或许是沈星河探究的视线太过灼热,即使他的气息依旧十分稳定,柳狂澜和沈若水却还是在下一瞬,同时望了过来。   云舒月见状,干脆撤了他师徒二人身上的隐匿术法,带着心中已经开始暗自警惕的沈星河踏门而入。   “阿月,小星河,你们回来了!”   乍一见到他们现身,已经十分习惯这师徒二人神出鬼没的柳狂澜眼中一亮,立时起身迎了上来。   因为沈星河是借休养身体之名去的剑冢,甫一照面,柳狂澜很是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   但见沈星河唇红齿白,玉白肌肤莹莹生光,一扫之前苍白虚弱的模样,柳狂澜这才微微安下心来。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命弟子去找花自栖来,希望他能尽快过来给沈星河检查一下身体。   沈星河笑纳了他的好意,目光很快又落于柳狂澜身后。   “柳前辈,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星河并未掩饰自己对沈若水的警惕。   柳狂澜闻言,立时看了眼云舒月,微微诧异道,“你还没告诉小星河?”   沈星河怔了下,也看向师尊,也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对于沈若水现身于此的事,师尊好像一直都没什么反应。   由此可见,师尊显然事先便知道了什么。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是为师把他交予柳狂澜看守。”   沈星河一顿,这才明白,为何之前他和柳前辈诛灭七杀戎狄后,师尊曾说“沈若水不是威胁”。   如此说来,难道那时候师尊便已经俘虏了沈若水?   但……   目光很快又落在端坐于窗前的黑衣男子身上,对方再闲适不过的姿态,实在看不出丝毫“俘虏”的模样。   还有,魔道与剑宗早已不共戴天,沈若水更是幽冥鬼域的领袖之一,沈星河是真的看不明白,为何柳狂澜能与对方相安无事,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喝茶。   看出他的疑惑,柳狂澜一时间却也不知该怎么说,只能邀云舒月沈星河入座,让他们自己体会。   窗外万剑宗的护山大阵仍在一刻不停持续运转,身旁还有师尊和柳前辈在,沈星河倒也不怎么担心沈若水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不过还是抱着审慎警惕的心,于沈若水对面落座。   甫一坐定,沈星河便发现,沈若水在看他。   明明师尊就坐在他身边,比他好看很多,沈若水却只目光专注地盯着他。   沈星河:……   虽然不应该,但这一刻,沈星河竟诡异地对沈若水生出一丝淡淡的好感,因为沈若水显然并不觊觎他师尊。   刚这么想,沈星河便见沈若水缓缓倾身,郑重对他师尊行了个大礼,“多谢仙尊出手相救,沈若水感激不尽。”   沈星河:???   沈若水不是被师尊抓来的吗?为什么还反倒感谢起他师尊来了?   云舒月见状,倒是并不意外,只微微颔首,淡淡应了一声。   沈星河顿时更加一头雾水,一脸茫然的模样把柳狂澜都看笑了,这才理了理思绪,为沈星河解惑。   当初沈星河与云舒月回望月峰前,云舒月曾把一块鸽子蛋大小的透明水晶交予柳狂澜看管,而那水晶中,正是沉睡的沈若水。   被交予柳狂澜后,沈若水一直没有醒来。   直到七月十五那天夜里,沈若水才堪堪转醒。   听到“七月十五”,沈星河眉心一跳,脑海中有什么飞速闪过,只觉得这个时间似乎太过巧合。   而在那天醒来后,沈若水亲口告知柳狂澜,之前是他亲自找上望舒仙尊云舒月,望云舒月能暂时帮他摆脱宇文珏的控制。   云舒月并没有拒绝。   也就是说,沈若水其实并不是被云舒月所俘,而是由沈若水主动投敌。   一开始,对于沈若水的说辞,柳狂澜其实并不相信,只想等云舒月出剑冢后当面问个清楚。   但近来他们从那些被俘虏的魔道高层口中撬出不少消息,其中便有这些年来,沈若水在率军攻打十万大山时,一直有意在对万剑宗放水,不然剑宗弟子只会死伤更加惨重。   虽然这并不能抵消幽冥鬼域对万剑宗犯下的杀孽,也并不能说明沈若水真的无辜,但正因为这些消息是剑宗经过多方考证后得出的结论,柳狂澜才没办法像对其他俘虏一样冷酷地对待沈若水。   尤其是,沈若水醒来后的放松姿态,实在不像是身陷囹圄的俘虏。   再加上沈若水随遇而安的性情,实在很对柳狂澜的胃口,柳狂澜又因云舒月的叮嘱寸步不离地紧盯着沈若水,一来二去,竟也与沈若水说了不少话,对沈若水的印象也日渐发生了变化。   两人相处时也越发随意,这才有了沈星河云舒月来时看到的一幕。   沈星河:……   这都是什么迷惑发言?   这一刻,沈星河简直想抓着柳狂澜的肩膀狠狠摇一摇,最好能把他脑子里的水全摇干净才好!   沈若水可是幽冥鬼域的二把手!是剑宗不共戴天的敌人!即便他看起来再无害,他也是崇光界实力顶尖的魔修!   柳前辈怎么像被下蛊了似的轻易便信了沈若水的鬼话?!   这一刻,沈星河对沈若水的警惕简直飙至极点,只觉得沈若水竟心机深沉至此,连脑子一向清醒的柳前辈都被他骗了过去。   不过,想到沈若水是被师尊交予柳前辈的,看师尊的模样,显然对沈若水的态度也与对其他魔修并不相同……   沈星河一向是最相信他师尊的。   所以,既然师尊都这么做了,可见这其中,确实有什么隐情。   这么一想,沈星河一时倒是并不想摇柳狂澜肩膀了,反而略带探究地打量起沈若水。   这一世重生不久时,在太一宗,沈星河曾与沈若水有过一面之缘。   只不过那时因太一宗长老以大欺小,不讲武德,险些伤了沈星河,云舒月那时险些一剑废了那太一宗长老。   沈若水便是在那时现身,从师尊剑下救了那太一宗长老一命。   那时,沈若水还是威名赫赫的清平仙尊,为无数正道修士所仰望。   沈星河至今还记得,在洛水仙庭覆灭那夜,寻找七杀的他曾于云端之上惊鸿一瞥过沈若水的身影,对那即使在浓沉如墨的夜色中,依旧满身清辉的身影印象深刻。   他也忽然想起,在沈若水还未堕入魔道前,崇光界众人对他的评价——   清和平允,上善若水。   凝光玉泉,天下无双。   那也曾是傲视崇光界的绝代天骄。   所以当初听闻沈若水与宇文珏一同堕入魔道,沈星河才那么惊讶。   或许是因为沈若水那一身清雅至极的鹤鸣九皋流仙袍,也或许是因为当初他挡下师尊那惊天一剑后谦逊有礼的态度,扪心自问,沈星河发现,若沈若水没有堕入魔道,他对沈若水的初始印象其实很好。   目光不知不觉落在沈若水与夜同色的玄色羽衣上,沈星河很快发现,无论堕魔前还是堕魔后,沈若水似乎都与他一样,喜欢穿由鸟羽织就的羽衣。   只不过沈星河的鸾影天青羽衣上坠着的都是青鸾羽,沈若水的,则是鹤羽。   看到鹤羽,沈星河难免想到洛水仙庭。   或许是因为开山祖师为鹤妖,洛水仙庭弟子的服饰中总会带着些与鹤有关的元素,比如类似鹤顶的红宝石发冠、比如水墨般飘逸的鹤羽。   而沈若水,无论是从前在太一宗,还是其后堕入魔道,在他身上,沈星河总能看到那象征着仙鹤的鹤羽。   沈星河不知道这代表什么,难道这些年来,沈若水一直对洛水仙庭念念不忘?   但洛水仙庭内里早已乌七八糟,对沈若水显然也并不好,不然沈若水当年也不可能入了太一宗。   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蓦然撞进沈若水温和包容的双眼。   沈星河微微一怔。   沈若水有一张出水芙蓉般清艳绝伦的面孔,面容白皙,隐隐有着莲花瓣般柔软的透明感。   明明是声震崇光界的顶级魔修,五官却十分柔和,尤其是他那双仿佛时刻氲着水光的黑眸,仿若深不见底的古井,又像是藏着无数秘密的深海,令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也不知是不是沈星河的错觉,某个瞬间,他竟在沈若水眼中看到一丝追思和怀念。   还有,沈若水对他的态度……是不是太过亲近了些?   虽然他们至今仍没有说一句话,但沈若水那仿佛长辈看小辈的目光,沈星河却一分不落全数接收到了。   这不禁让沈星河越发疑惑,不知道沈若水为何会这么看他。   “你……”他略带探究地望着沈若水,“你认得我?”   沈若水闻言,眼中现出点点笑意,像宁静海面上摇晃的星光。   他的声音也与他的人一样,雅正和煦,水般温柔,“我与沈轻舟曾有过几面之缘。”   “听他说过些你的事。”   沈星河略显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沈轻舟交游广阔的事,沈星河一直有所耳闻。   不过为保护沈星河,幼时沈轻舟极少带他出门。   后来等沈星河长大些,需要锻炼的时候,沈轻舟也向来是单枪匹马带孩子去人烟稀少的洞天福地或秘境锻炼,并不让沈星河接触他在外面认识的人。   或许是因为此,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直到沈轻舟失踪,沈星河才第一次见到师尊。   沈轻舟既然能把沈星河托付给云舒月,显然说明他十分信任云舒月,两人的交情也很好,比如从小戴在沈星河手腕上的那串寒潭月魄,便是产自望月峰的极珍贵的冰系矿石。   但在被送往望月峰前,沈星河从未听他爹提起过师尊。   所以,沈星河并不能因此而判断,同样没被他爹怎么提起过的沈若水,当年与他爹的交情究竟如何。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很快自幼时遥远的记忆中,翻出些他爹提及沈若水时的画面。   或许是因为沈若水出身洛水仙庭,又是享誉崇光界的化神大能,沈家人对于沈若水总会有几分特殊的关注。   从前沈轻舟声名鹊起时,沈星河也不止一次听人在提及他爹时,与沈若水做比较。   后来他爹有几次出门回来,还曾与沈星河感慨,说他见到沈若水了。   沈星河那时注意力全放在他爹带回来的好吃的好玩的上,再加上年龄小,对人的好奇心远不如对食物玩具,因此只隐约记得他爹似乎在提及沈若水时,模糊道了句“可惜了”。   但那时,沈若水明明还是太一宗的清平仙尊,地位超然,沈星河回忆起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很确定,沈轻舟那句“可惜了”并不是他的错觉。   这难得让沈星河生出几分好奇,总觉得沈若水身上,满是谜团。   还有……   目光落在沈若水那头雪白的长发上,虽然青丝变白发并不是特别罕见的事,包括他师尊也有一头如雪的长发,但他师尊那应该是天生的,沈若水这却是后天的。   可见沈若水身上明显曾发生过什么重大变故,难道是堕入魔道的后遗症?   正兀自沉思,花海别院忽然有人风一样卷了进来。   沈星河抬头一看,是黑长直花自栖。   因为曾与花自栖打过半个储物空间天材地宝的交道,沈星河对这位医术高超炼的丹也特别有效的医修印象非常好,一见面就笑眯眯对花自栖摆了摆手。   花自栖也不客气,简单与众人打了个招呼后,便径直上前捏住沈星河手腕,给他做了下检查。   知道花自栖是柳前辈特意找来的,沈星河也没挣扎,老老实实给人检查,谁让当初他和师尊借剑冢休养时用的是他的名。   片刻后,花自栖神色微松,放开沈星河手腕,“休养得不错,已没什么大碍。”   说完,花自栖自腰间掏出一个小药囊,塞给沈星河,“拿去吃。”   沈星河往那储物药囊里一扫,顿时被里面数量惊人的丹药吓了一跳,连忙推辞。   花自栖却道,“之前那一战,宗内搜刮了不少好东西,我顺便练了不少药出来,你收着便是。”   见花自栖态度强硬,沈星河想了想,倒也没再推辞,只想着回头去魔域搜刮些好东西回来也给花自栖分一些。   与沈星河寒暄完毕后,花自栖却并没有走,转而坐到了沈若水身侧,把手指搭在沈若水脉上。   见他熟门熟路的动作,显然已不是第一次给沈若水做检查,沈星河微微挑眉,偷偷传音给云舒月,【师尊,柳前辈和花自栖对沈若水,是不是太好了点?竟然还给他检查身体。】   虽然沈若水是个很难让人讨厌起来的人,但沈星河从始至终都记得他是出身幽冥鬼域的魔修。   当然,他也知道柳前辈和花自栖这么做,定有他们的理由,沈星河却还是忍不住跟师尊嘀嘀咕咕。   知道沈星河是在好奇沈若水,云舒月并未说什么,只在桌上捡了块沈星河喜欢的肉脯,递到小孩嘴边。   沈星河见状,条件反射把那肉脯咬进嘴里嚼嚼嚼,浓郁的酱香顿时在口中扩散开来,一吃就知道是摇光在山下集市中买回来的。   还别说,有一阵子没吃,沈星河还真有点想念这味道,一吃就有些停不下来。   刚吃完一块,嘴边又喂过来一块。   沈星河顿了顿,偷偷瞄了眼茶室内其他几人。   见柳狂澜和花自栖都正关注沈若水,这才火速又把那块师尊递来的肉脯咬进嘴里。   连吃了五六块,才终于解了馋。   云舒月适时又递过来一杯香气四溢的秋明仙露茶,沈星河就着他的手吨吨吨又喝了一盏,这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   一抬头,便撞上沈若水若有所思的目光,还有花自栖似笑非笑的脸。   心里“咯噔”一声,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人看到自己被师尊投喂,但或许是沈若水的目光太过奇异,似乎饱含千言万语,沈星河一时间竟也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往师尊身边靠了靠。   沈星河本就坐在云舒月身侧,之前云舒月喂他吃东西时,便已有些亲密无间。   此时他又向那边靠了靠,整个人便都像是依偎在了云舒月身上,衣袖都重叠在了一起。   看起来,实在有些过分亲近了。   早已超出正常师徒应有的界限。   偏偏这二人一个坦坦荡荡,一个毫无所觉,竟似乎都对此习以为常。   就连柳狂澜和花自栖,显然都已习惯了他们的姿态。   轻起微澜的黑眸对上云舒月古井无波的银眸,沈若水动了动唇角,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无声抿了抿唇。   花自栖给沈若水把脉的时间,明显超出沈星河很久。   待沈若水收回手腕,花自栖的神色已十分凝重。   半晌后,才对沈若水道,“一会儿我让人把药送来,你记得趁热喝。”   沈若水温和地对他笑了笑,眉眼中隐有倦色,“多谢。”   看出沈若水精力不济,花自栖干脆亲自把他送回房,让他去休息。   待花自栖折返回来,落座于柳狂澜身侧,终于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沈星河好奇地看着他,他看得出来,花自栖是因沈若水而叹息。   既沈若水已不在这里,沈星河当即问了出来,“花医师,沈若水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花自栖闻言,竟狠狠拍了下桌面,狠狠咬着后槽牙道,“何止是出了问题!”   身为医修,花自栖向来冷静自持,沈星河极少看到他如此气急败坏。   花自栖显然也憋了一肚子话,不待沈星河继续问,便连珠炮似的把沈若水的情况全倒了出来。   “宇文珏简直不是个东西!”   “当初我第一次给沈若水检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化神大能竟会被人折磨至此!”   “沈若水体内不但有淫毒‘丝丝入骨’,经脉丹田中还充斥着大量满是鬼气的妖槐树枝!”   “那些细如发丝的树枝时刻在吞食沈若水的灵力,若不是沈若水实力强横,怕不是早被宇文珏吸成了人干!”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糟糕的事,花自栖忽然攥紧了拳头,神色沉沉道,“你们应该都曾有所耳闻,宇文珏有一把本命武器——天品十二阶灵器‘墨槐骨笛’。”   说到这时,花自栖的声音都略有不稳,“……我在给沈若水做检查时,发现他左胸最靠近心脏的位置,缺了……一根肋骨。”   那一瞬,沈星河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不由自主抖了下。   心里忽然冒出个十分糟糕的猜想,果然,下一刻沈星河便听花自栖不忍道,“宇文珏的‘墨槐骨笛’,便是由沈若水的那根肋骨……淬炼而成。”   花自栖咬牙切齿的声音消散良久,茶室内都没有人说话。   花自栖是气的,柳狂澜虽不是第一次听闻,却仍心头沉重。   连他们都如此,乍一得知这些的沈星河自然更缓不过神来。   沈星河曾不止一次感到疑惑,为何风评那么好,实力那么强大的沈若水,当初在太一宗内会被弟子传出与宇文珏关系暧昧的传闻。   后来听闻沈若水随宇文珏堕入魔道,沈星河还一度以为沈若水也与那些披着光风霁月外皮,实则人面兽心的所谓正道一样,都是些伪君子。   但现在,沈星河总算明白,那些曾在沈若水身上隐约察觉到的违和感,究竟源自于哪里。   沈星河曾想过,为何在那些隐秘的传闻中,已是化神的沈若水竟会被形容成是一个心甘情愿雌伏于宇文珏身下,自甘堕落的下贱之人。   为何当初已是化神的沈若水,会追随那时实力明显不如他的宇文珏堕入魔道,毫无怨言地屈居于幽冥鬼域二把手的位置。   为何每次远远瞥见沈若水,他身上都有种矛盾的根本不像是会出现在化神大能身上的隐约破碎感。   这一切,全在今天有了答案。   他恍惚又听到花自栖强行压抑的平静嗓音,“我给他仔细检查过,发现他那根缺失的肋骨,明显是在拜入太一宗不久后,便被强行挖了出去。”   “他身上还有宇文珏设下的主仆契约。”   “但那根由他肋骨制成的‘墨槐骨笛’,显然比主仆契约更让他无法反抗……”   沈星河把脸埋进师尊胸口,一时竟不忍再听下去。   对修者来说,每一滴血每一根发丝,一旦落入他人之手,都是极其危险的事,因为邪修总有成百上千种方法用它们做坏事。   轻者可被短暂摄魂,控制身体,重者甚至会被夺舍,抑或炼成傀儡,彻底沦为没有思想的工具,任人驱使。   一滴血一根发丝尚且如此,更何况,沈若水被夺走的是最靠近心脏的那根肋骨。   宇文珏手中的也根本不是一把骨笛,而是沈若水的命。   “我还发现,沈若水……有被多次采补的痕迹,且……人数众多。”   说这些时,花自栖的声音都哽住了,沈星河更是控制不住在云舒月怀中细细颤抖,很快被云舒月捂住了耳朵。   明明是不相干的人,今天也才第一次正式见面,但也不知是沈若水的经历太过悲惨,还是因为他看起来太温柔,之前望着沈星河的目光也太过温和,一时间,沈星河只觉得心口竟像被石头堵住了一样,难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110章 目的   花自栖咬牙切齿的一番话后, 众人沉默良久。   虽然与沈若水并不相熟,沈星河却仍因他的遭遇许久说不出话来。   察觉他心中难过,云舒月温柔地抚了抚沈星河脑后。   沈星河埋首在师尊怀中, 紧紧抱着云舒月的腰,在同情沈若水遭遇的同时, 心中竟也忍不住生出几分后怕来。   花自栖已说得很明白,沈若水当初入太一宗不久后便被挖出了最靠近心脏的那根肋骨。   但那时,太一宗宗主并不是宇文珏,而是宇文珏和沈若水的师尊。   所以, 挖沈若水肋骨这件事根本不可能瞒得过他们的师尊,甚至极有可能, 本就是在那位太一宗宗主的默许甚至推波助澜下完成的。   当年沈若水惊才绝艳, 于升仙大会脱颖而出,拔得头筹后被太一宗宗主收为关门弟子。   仙才巧遇伯乐, 何等意气风发,其后千年仍为人所津津乐道。   谁能想到那之后沈若水非但没有一步登天, 反而深陷污浊泥淖。   沈星河不知道沈若水是如何在那样糟糕的境地中修至化神的, 这一刻, 他只后怕, 同时也忍不住生出一丝庆幸,还好师尊这些年来一直独自修炼,从未入任何宗门。   不然以师尊天生道骨的绝世资质, 冰肌玉骨的倾世容颜, 只怕会比沈若水遭遇更可怕的事。   不……即使师尊未入那些早已腐朽不堪的大宗门世家, 上一世仍被无数人觊觎, 被口诛笔伐, 被污蔑被折辱玷污……   忆及师尊前世的遭遇, 沈星河不知不觉收紧手指,呼吸都重了几分,心中戾意翻腾,悲愤涌动,再次对这个恶心的世界生出浓重的厌倦。   察觉他深重的倦意,云舒月心中叹息,却只能安抚地在沈星河后背拍拍。   对于这师徒二人的搂搂抱抱,柳狂澜和花自栖早已习以为常。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听花自栖说这些,柳狂澜却还是忍不住问他,“沈若水还能活多久?”   沈星河闻言怔了下,偷偷在师尊怀中转过头看花自栖。   就见花自栖眉头紧锁,薄唇深抿,半晌后才沉声说道,“即便精心调养,也……活不过一年。”   这个结论显然让花自栖十分不满,没过多久,花自栖便匆匆离开花海别院,回去自己峰头研究救治沈若水的方法。   如今万剑宗百废待兴,除却重建宗门,还俘虏了大批魔道高层亟待审问,还有太一宗佛宗到访,柳狂澜其实很忙,沈星河和云舒月并没有继续打扰他,很快回到客居之处。   得知沈若水的遭遇后,沈星河的情绪一直不太好。   不过即便对沈若水心生怜悯,沈星河对他却仍有所怀疑——比如,沈若水身上可是有宇文珏烙下的主仆契约,更是被宇文珏握有最靠近心脏的肋骨,为何至今仍能安然待在万剑宗?   虽然他那一身凄惨足以证明他曾受过非人的折磨,沈星河却仍不敢确信,沈若水是真的背叛了宇文珏,而非借此机会以受害者的姿态光明正大潜入万剑宗。   再比如,除当初太一宗那一剑外,沈星河明明再未见过师尊与沈若水有任何交集,为何沈若水会在这么重要的事上,向他师尊求救?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在太一宗时,师尊那时明明打算一剑废了那太一宗长老,那时也是沈若水向师尊求情,师尊才勉强收手……   想到沈若水与师尊相仿的年龄,沈星河扑棱一下坐起身来,忽然怀疑师尊和他是不是早就认识?   目光灼灼看向端坐于窗边的师尊,沈星河一时间简直满肚子疑问。   修者神思敏锐,更何况云舒月如今已是合体期大能,按说早该第一时间察觉沈星河的目光。   但沈星河看他半晌,云舒月却仍安然阖眸打坐,沈星河就有点忍不住了。   “师尊。”   从床帏中伸出个小脑袋,沈星河轻轻唤了云舒月一声。   云舒月这才睁开眼睛,看向沈星河。   “师尊,我有问题想问您。”一溜烟从床上跑到窗边的茶座上,沈星河轻轻拽住云舒月衣袖晃了晃。   云舒月摸摸他的脑袋,声音温和,“想问沈若水的事?”   沈星河点头,“师尊早就认识沈若水吗?”   片刻前便从沈星河的心音中听到了这个问题,云舒月倒是并不意外,只缓声说道,“为师与他,只在太一宗小升仙会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星儿你也在。”   沈星河微微蹙眉,“那他怎么会想到向您求助?”   而且,如果沈星河没记错的话,在柳狂澜引走七杀戎狄时,他和师尊明明一直没有现身。   即便后来沈星河现身与七杀厮杀,师尊却一直在云端之上并未露出踪迹。   师尊已是合体期大能,沈若水却只是化神,沈若水是怎么找到师尊并向他求助的?   越想问题越多,沈星河索性一股脑问了出来。   见他十分烦恼,云舒月略微回忆片刻,很快把那天的情形告知沈星河,“那日你现身于七杀身前不久,隐匿踪迹跟上来的沈若水便开始低声念诵为师之名。”   他把那段记忆抽取出来,放给沈星河听。   沈星河很快便听到沈若水低微且焦灼的一声声呼唤——   “沈若水求见望舒仙尊,望仙尊现身……”   “沈若水求见望舒仙尊,望仙尊现身。”   “沈若水求见望舒仙尊,望仙尊现身!”   “沈若水求见……”   沈星河很清楚,即便沈若水那时离云端之上的师尊很远,以师尊合体期大能的修为,也定能清楚听到沈若水的这些呼唤。   尤其沈若水还反复念诵了师尊的名。   修者之名牵连因果,别说是师尊这样的合体期大能,就连如今已是化神的沈星河,都能对周身千里内唤他之名的人有所感知。   所以沈星河并不意外师尊能听到沈若水的呼唤。   与此相比,沈星河更想知道,“师尊那时为何现身见他?”   伴师尊身边良久,沈星河很清楚师尊虽对他温和纵容,却并不是悲天悯人的性子,连对相熟的柳狂澜前辈都十分冷淡,更别说是沈若水这样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他很快又想明白,身负主仆契约,又被宇文珏掌控肋骨的沈若水这些天之所以能安然待在万剑宗,想来也是师尊助他。   由此可见师尊对沈若水有多特别。   即便十分清楚师尊与沈若水并不相熟,但这一刻,沈星河却还是倏地紧绷警惕起来,心头也迅速涌上一股灼人的躁意。   “师尊,您是不是很……”从心底里抵触“喜欢”这个词,沈星河抿了抿唇,蹙眉垂首,不知不觉攥紧握着云舒月衣袖的手指,“您是不是……很欣赏沈若水?”   不然为何沈若水唤他,他便真的现身见了那人?   若师尊果真对沈若水心存好感……   也不知会否影响师尊修行?   幽深的凤眸越发暗沉,如血的眼底,危险的凶戾之色若隐若现,蠢蠢欲动。   清楚听到沈星河心中那些微小且烦躁的心音,云舒月伸出指尖,轻点沈星河眉心。   脑中霎时一清,沈星河下意识抬起头来,忽见师尊眼中似有无奈一闪而过。   实际上,在现身见沈若水这件事上,云舒月确实有所隐瞒,但那本就是因为不想让沈星河多想。   现既事与愿违,云舒月索性把另一段记忆抽取出来,放与沈星河听。   那是沈若水求见他时,所说的另一段话——   “沈若水求见望舒仙尊,事关仙尊爱徒沈星河,还望仙尊现身一见!”   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沈星河脑中一空,动了动唇,一时间竟有些哑口无言。   半晌,才磕磕绊绊地问云舒月,“……所以,师尊您是……因为这句话,才见了沈若水?”   云舒月轻轻敲了敲他的脑壳,“自然。”   沈星河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头那些焦灼烦躁顷刻间灰飞烟灭,待他回过神来时,已牢牢抱着师尊的手臂,靠在师尊身上,只觉得身上心中都暖洋洋饱胀胀的,又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万一沈若水是在骗您呢……”靠在云舒月手臂上仰起头来,说这话时,沈星河仍忍不住在笑。   云舒月看得出来,沈星河很开心。   明明已经是青年的模样,撒起娇来却与小鸟儿的情态如出一辙。   或许是太过习惯黏在云舒月身上,此时又太过高兴,沈星河并未意识到他此刻与云舒月的距离近得过分。   近到云舒月能清楚感知到青年温热的气息拂过颈项,似乎只要他轻轻一个垂首,便能与青年交颈颉颃,亲密无间。   身体似乎又微微热了起来,精致的喉结缓缓滚动一瞬,云舒月指尖微动,又想摸摸那正全心依赖他的孩子的脸。   但他很快看到自己小指上那根颜色愈深的红线,还有另一端依旧莹白的因果线,终是轻轻阖了阖眸,这才叹息似的对沈星河道,“他发了心魔誓。”   云舒月当然不会轻易相信沈若水,他是在沈若水发了心魔誓,说自己绝对没有说谎后,才现身见了沈若水。   沈星河闻言一怔,没想到沈若水竟会做到这种程度。   不过既然确定师尊对沈若水并无特别,沈星河脑子便又清明起来,好奇问道,“所以沈若水到底要告诉您关于我的什么事?   云舒月:“为师还未来得及问他。”   “沈若水那时的情况很不好,身上又有宇文珏的主仆契约,说话并不安全,来见为师时便已有被反噬的迹象,为师便先把他暂时封印于水晶中。”   “待回到万剑宗,有这里的上古护山大阵和为师的封印双管齐下,沈若水方可暂时脱离宇文珏的桎梏。”   想到之前花自栖对沈若水的那些诊断,沈星河笑容渐消,声音也低了下去,“那我们明天去问问他吧。”   还有,虽然同情沈若水的遭遇,但事关师尊,沈星河还是很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件事,“师尊,沈若水似乎很清楚您一定会出现。”   不然那时沈若水根本不可能偷偷跟上柳狂澜七杀和戎狄,还数次呼唤师尊之名请求一见。   云舒月微微颔首,“不只是为师,他很确定你亦会现身。”   沈星河便越发不懂沈若水究竟想做什么了。   不过,想到之前曾翻看过的容烬的记忆,沈星河沉吟,“师尊,我在容烬的记忆中看到过他与宇文珏的对话。容烬曾告知宇文珏,您与我定会在柳前辈危难之时现身,宇文珏似乎也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会不会是宇文珏告知沈若水这件事的?”   沈星河并未告知师尊容烬有前世的记忆,他也永远不会用那些肮脏的事情去污师尊的耳朵。   至于容烬为何会那么笃定他师徒二人定会现身,即便已大致翻看过容烬的所有记忆,沈星河也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不过容烬那时已经疯了,两世记忆交错混乱不堪,不甚明晰,找不到头绪似乎也并不奇怪。   清楚听到他疑惑的心音,云舒月很快拍板,“明日去询问沈若水便知。”   翌日。   虽花自栖一再强调沈若水如今急需修养,切忌劳心分神,但这天一早,沈星河还是收到柳狂澜传音,说沈若水想见他师徒二人。   “怎么感觉沈若水比我还急?”下床后迅速往身上扔了个净身诀,沈星河疑惑地嘀嘀咕咕,很快与师尊去了柳狂澜那里。   两人到时,柳狂澜和沈若水皆已坐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沈星河看了看沈若水身前的茶杯,柳狂澜见状,立刻招呼他和云舒月,“来尝尝花自栖新制的回灵茶。”   沈星河也没客气,很快与师尊落座于沈若水对面的茶桌后,轻车熟路给自己和师尊斟了两杯回灵茶。   眼前很快升起袅袅白雾,雾中药香浓郁,灵力醇厚,确实是极好的回灵茶。   沈星河轻呷了一口,微烫的茶水入喉后,一股暖洋洋的灵力很快汇入四肢百骸,在体内缓缓游走,似在修复体内潜藏的暗伤。   沈星河意外地挑了下眉,以他化神的修为仍能感受到充沛的灵力和修复经脉的作用,足以见得这茶花自栖是真的用了好料,沈星河甚至怀疑花自栖是不是把压箱底的天材地宝拿出来制茶了。   他不动声色看了眼柳狂澜,有点纳闷花自栖怎么会对沈若水这么好,这种绝品回灵茶竟然都拿出来给沈若水喝。   察觉到沈星河疑惑的目光,柳狂澜笑道,“之前与戎狄对战时,我亦有些损伤,但我素来不耐喝药,花自栖便给我制了这回灵茶。”   沈星河:“哦……”   要不是之前看过柳前辈把药当水喝的模样,沈星河没准真就信了。   虽意外柳前辈竟特意帮沈若水挽尊,沈星河也没深究,只兀自看向沈若水,问道,“听说你要见我和师尊。”   沈若水昨天虽休息得很早,今日却依旧一脸倦色,苍白的肌肤看不到一丝血色。   他像是冬日新落的初雪,似乎转瞬便会彻底融化于不甚温暖的天光之中。   但他的神色却依旧从容温和,若不是听过花自栖的诊断,任谁也想不到这人体内竟会有那样多的鬼槐枝条在时时压榨灵力血肉。   听到沈星河的话,沈若水微微笑了下,“是。”   话音刚落,沈若水便起身对着云舒月的方向郑重行了大礼,“多谢仙尊当日出手相助,沈若水感激不尽。”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面不改色受了这一礼。   重新落座后,沈若水又凭空取出几个盒子,推给云舒月,诚恳道,“区区谢礼,还望仙尊莫要嫌弃。”   沈星河侧首看了眼师尊,见师尊没有拒绝,便上前打开那些盒子给师尊看。   在看到里面全是仙品木系灵宝后,哪怕见多识广如沈星河,也不由得有些意外。   就连柳狂澜面上也现出一丝明显的诧异。   别看沈星河动不动就能搞到仙品灵宝孝敬师尊,但那几乎都是他冒着巨大风险,从各大顶级宗门藏宝库中想方设法硬抠出来的。   现如今崇光界早已不似万年前那般灵力充沛,近千年来天品灵宝都极少出世,更遑论仙品。   就连之前沈星河从太一宗、丹阳仙府硬抠出来的那些仙品灵宝,也几乎都是数千年甚至上万年前积攒下来的。   所以,沈若水这拿出来的哪是什么“区区谢礼”?随便拿出去一个,怕不是都会被全崇光界抢疯!   再有,沈若水身上可是还有宇文珏的主仆契约,他究竟是怎么在宇文珏的眼皮子底下偷偷藏住这么多仙品木系灵宝的?!   一时间,沈星河简直匪夷所思。   察觉沈星河和柳狂澜皆神色疑惑,沈若水又看了眼面不改色,丝毫不为这些仙品灵宝所动的云舒月,这才温声说道,“早年我游历大陆时曾有过些奇遇,这些便是那时偶然所得。”   说完,沈若水微微挺直脊背,“今日托剑尊约两位前来,实是为完成与仙尊的约定。”   沈星河倏地抬头看向他,恰好对上沈若水略显沉凝的目光。   从沈星河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沈若水顿了顿,“想来沈小友已知晓,仙尊当初为何会助我留在万剑宗。”   茶桌下,沈星河微微攥紧师尊的衣袖,正襟危坐,“不错,听闻那时你曾对我师尊说,有一件与我有关的事要告知师尊,师尊这才帮了你。”   柳狂澜闻言,略显惊讶地看了眼云舒月和沈若水,显然也是第一次听闻此事。   倒是沈若水,并未否认这件事,“不错。”   他并没有卖关子,很快把所知之事和盘托出,“此次魔道三路大军攻打万剑宗,幽冥鬼域看似参与其中,实际目的却并非为攻下剑宗,而是为了……掳走沈小友。”   沈星河:???   云舒月闻言也难得凝起眉头,于桌下安抚地拍了拍沈星河手背。   见沈星河一脸懵逼,完全摸不着头脑,沈若水复又看向云舒月,沉吟道,“宇文珏十分忌惮仙尊。”   “明明仙尊与沈小友已数百年不曾露面,踪迹全无,但他似乎十分确信,自己终有一日会亡于仙尊剑下。”   “他也似乎十分笃定,沈小友于仙尊而言如珠如玉,为心头至宝,因此便生了想要掳走沈小友,令仙尊投鼠忌器的心思。”   “此次他派我出来的真正目的,也正是把沈小友掳至幽冥鬼域。” 第111章 弱点   沈若水这一番话后, 屋内沉寂良久。   不得不说,宇文珏派兵攻打万剑宗的真实目的竟是为掳走沈星河这件事,实在太过出乎众人意料。   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云舒月都凝起眉头, 神色不虞,于桌下无声覆住沈星河倏然紧攥的手指。   柳狂澜则只觉得不可思议。   与云舒月相识千年, 柳狂澜十分清楚云舒月究竟是何等冷心冷情之人,因此乍一听沈若水说宇文珏想用沈星河威胁云舒月,柳狂澜脑中瞬间便闪过“不可能”三个大字。   但紧接着他便想起,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的云舒月早已因沈星河自愿踏入这万里红尘,云舒月也亲口承认他心悦于沈星河。   再有……目光在相距不过一拳, 桌下衣袂自然重叠在一起的沈星河云舒月身上轻扫而过, 想到云舒月平日待沈星河纵容到几乎没有底线的做法,柳狂澜竟觉得, 沈若水口中那令人头皮一麻的“如珠如玉”、“心头至宝”,竟十分精准, 没有丝毫夸张。   一想到此, 柳狂澜也难免哑然。   至于沈星河。   在听闻沈若水那一番话后, 沈星河的第一反应竟是方寸大乱, 止不住地心悸和后怕——怕自己真被人掳走,成为威胁师尊的人质!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沈星河都遍体生寒, 脑中心中刹那被无边的冷意和滔天怒意所充斥, 后背都洇出一层冷汗。   这是沈星河重生至今, 从未认真考虑过的事。   自重生那天起, 沈星河便只想着这一生能守在师尊身边, 护师尊飞升便是最大的幸事, 也是他此生唯一的心愿。   但沈星河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成为师尊的弱点。   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真如宇文珏所想那般,对师尊来说“如珠如玉”,是什么“心头至宝”,但沈星河还记得师尊曾说过,很喜欢他这个徒弟。   师尊虽看似冷漠,却并非真的没有心,单从师尊听闻柳前辈有危便第一时间带自己来剑宗帮忙,便可见师尊其实重情重义。   只不过这世上能被师尊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人极少,这才让师尊看上去若神祇般无情。   而恰好,沈星河十分清楚,自己在师尊心中的地位,绝不会逊于柳前辈分毫,也是一旦陷入危难,定会令师尊出手之人。   想明白这些后,沈星河心中大震,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刹那冻结,自骨髓深处泛起的冷意令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喉咙也仿佛被堵住了,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察觉掌心中沈星河的手正迅速变凉,瑟缩颤抖不止,云舒月薄唇微抿,立时运转灵力,探入沈星河体内。   经脉被熟悉的灵力极尽温柔地安抚,沈星河下意识向身侧看去,恰好对上师尊暗藏担忧的银色眼眸。   在那覆满霜雪的眼中清楚看到自己不知所措满是惶然的脸,沈星河倏地咬紧嘴唇,下意识向后缩了缩,想抽回正被师尊握着的手。   无意识的动作往往最能透出一个人心中所想。   ——他想远离我。   瞬间明白沈星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念头,云舒月微微垂眸,心头突地泛起一股闷闷的疼。   即便不听沈星河的心音,云舒月也能想明白,沈星河如此,大抵是因沈若水的话怕了,怕真有一日因自己牵连云舒月这个师尊。   他也听到了沈星河片刻前深剖自己的心音——沈星河怕成为他的弱点。   当初刚刚意识到自己对沈星河心动时,云舒月曾想通过远离这孩子,来斩断那刚刚萌芽的感情。   但那时沈星河只露出一个不知所措的难过神情,便令云舒月心生不忍,前功尽弃,连半天都没能坚持。   那时云舒月曾想,便先如此,顺其自然罢。   但小指间近来愈发鲜艳的红线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云舒月,这世上总不可能事事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天地寂静。   掌心之下,沈星河快速抽离手腕的动作在云舒月眼中无限放慢,仿佛一粒粒被风吹散即将消逝的沙。   云舒月忽然想起,当初第一次发现指间那根因果线被粉色晕染时,他曾一度否认自己对沈星河生了心思,还想过,若有朝一日,沈星河寻到心动之人,他定会放下那微不足道的心动,真心祝福这孩子。   甚至,直到片刻前,云舒月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此刻,在心头那股窒闷因沈星河的动作而愈演愈烈,以至于让云舒月都感到一丝疼痛,他忽然明了,对于沈星河,对于这个因他而来,一直以来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孩子,他根本不可能放手。   雪色长睫翕张,云舒月叹息似的笑了下,缓缓放开了沈星河的手。   那昙花一现般的笑极短,若不是沈星河的目光一直落在师尊脸上,一定无法察觉到。   心头那些瑟缩惶然因那转瞬即逝的惊鸿一笑微微一滞,在沈星河因惯性想要继续向后退远离师尊时,腰上忽然一紧。   眼前蓦地一花,撞进一片温热的雪色,沈星河下意识用手抵挡,垂头一看,果然看到蝉不知雪正牢牢缠在自己腰间,正是把自己拖到师尊怀中的罪魁祸首。   沈星河顿时有些不自在,连忙放下抵在师尊身前的手,微微后仰想拉开与师尊的距离。   脑后却忽然被一只熟悉的手轻轻按住,按进师尊怀里。   头顶很快响起师尊略带冷意的声音,“星儿如今已是化神,想要掳走他,无异于天方夜谭。”   与此同时,沈星河识海中,君伏也沉声道,【你如今已是化神。】   重叠在一起的两个声音,让沈星河微微恍惚了一瞬,下意识在心中重复,【……是了,我如今已是化神。】   在全崇光界,如今跻身化神之人拢共也才十人。   修至化神之上的更唯有师尊一人。   所以,即便是巅峰时期的沈若水,或是宇文珏亲至,也根本不可能轻易击败沈星河。   【所以……我根本不可能被掳走。】   【……也不会……成为师尊的弱点和累赘。】   想明白这些后,沈星河推拒的双手忽然就卸了力气,紧绷的身体也渐渐软了下来。   心脏还在激烈跳动,情绪大起大伏之下,沈星河微红的眼眶忽然就有点绷不住。   他连忙把脸埋在师尊怀里,偷偷蹭去不受控制溢出的水意,手指也缓缓覆上师尊的腰,收紧再收紧。   虽然早知道这对师徒关系很好,平日在人前便时常有肢体接触,但这样亲密地抱在一起,多少令柳狂澜和沈若水感到意外和惊讶。   因知晓云舒月心悦沈星河,柳狂澜在短暂怔住后,很快便恢复平静。   沈若水则在定定看了全身心依赖云舒月的沈星河半晌后,缓缓抬眸,看向仿佛丝毫不觉这样有哪里不妥的云舒月。   通透如沈若水,自然轻易便看出了这对师徒之间的不对劲。   他也看得出来,在自己那番话后,沈星河的情绪曾经过一番激烈的波折。   那时虽不清楚沈星河在想些什么,沈若水却看得出来,沈星河很不安。   但那些不安,却轻易被望舒仙尊安抚了。   看来沈星河与望舒仙尊之间的羁绊,远比他原本所想的还要深刻复杂。   他微微垂下眼眸,掩去其中短暂的惊愕和担忧,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既然望舒仙尊如此重视沈星河,一定会好好护住这孩子吧。   如此,他倒也算是不虚此行。   捧着茶杯轻抿几口微微烫嘴的回灵茶,一直压在沈若水心头那些深重的对于沈星河的担忧,终于削减了几分。   许久之后,沈星河终于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重新坐回原本的位置。   脑中恢复清明后,沈星河立刻意识到沈若水之前那番话透出的另一重意思,“如果我没有会错意,你之所以求见师尊,实是为了……把这件事告知于我?”   沈若水闻言温和地笑了笑,并没有否认。   知道沈星河心中一定有很多疑问,沈若水很快又道,“我知道你或许并不信我。”   “但当年沈轻舟于我有恩,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孩子被宇文珏迫害。”   沈星河:……!   虽然实在不应该,但这一刻,沈星河还是忍不住小声对君伏嘀咕,【嘶……这沈若水……该不会也是我爹的桃花之一吧……】   这个念头一出,沈星河忍不住认真观察了沈若水一番,这才明白为何沈若水从昨天见面起,就一直用那种仿佛看自家小辈的温和目光看他。   沈星河:麻了。   这一刻沈星河十分想把他那不知道在哪个世界浪的爹薅出来,问问他当年到底招惹了多少人?!   要知道,当年沈若水晋升化神的时候,沈轻舟可还没出生呢!   后来他爹失踪的时候,也不过出窍期。   所以他爹到底是怎么帮到那时已是化神大能的沈若水的?!还让沈若水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背叛宇文珏,就只是为了来告知沈星河这件事!   一时间,沈星河脑袋都大了,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若水,也不知道沈若水是不是想给他当另一个爹。   清楚听到他这些心音的君伏:……   云舒月:……   见沈星河越想越离谱,眼看着又要凭空给凤九重扣一顶绿帽,旁观者清的云舒月轻轻敲了下沈星河脑壳,很快把话题拉回正轨。   “你留在剑宗,应不止是为此。”   虽然察觉沈星河的目光有些奇异,沈若水却也并未多想,很快正了脸色,把宇文珏和幽冥鬼域的消息全数告知众人。   据沈若水说,宇文珏早在还未成为太一宗宗主之时,便已开始暗中研习鬼修之道。   宇文珏曾是太一宗一位太上长老之子,生来便身负金木土三灵根,若非是太上长老之子,此等资质连太一宗内门的门槛都入不得。   但他那位母亲爱子如命,曾遍寻天材地宝珍奇功法为宇文珏逆天改命,但及至天人五衰仍尚未达成,只压制住了宇文珏体内的金灵根,让他能像双灵根弟子那样修炼。   后来不知他的母亲做了什么,在她羽化前,宇文珏被她成功送入当时的太一宗宗主座下,继而成为其最宠爱的亲传弟子。   沈若水甚至怀疑过,那位曾被他唤作师尊的太一宗宗主,会否正是宇文珏的亲生父亲。   当年沈若水自升仙大会上拔得头筹,拜入太一宗宗主门下,成为宇文珏的师弟。   一开始,一切都很好,因沈若水是天品水灵根,再加上有太一宗的资源倾斜,沈若水的修为突飞猛进,很快便接连突破元婴出窍,晋升化神指日可待。   但就在此时,他却忽然失去意识,被宗主师尊关了起来。   天昏地暗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待他恢复清明时,才发现,自己体内竟少了一根肋骨,神魂之中也传来一股令人窒息的紧缚之感。   沈若水那时才知道,他的那根肋骨,竟被师尊炼制成了一把武器,即是后来宇文珏的成名武器——墨槐骨笛。   与花自栖说这些时的义愤填膺不同,沈若水说起这些过往时,轻描淡写得仿佛是在说旁人的事。   但沈星河很清楚,事实绝对比沈若水所说得要惨烈太多。   若易地而处,若经历那些的是沈星河,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他忽然看向身边的师尊。   想着,当然,如果是为了师尊,他一定能坚持活下来。   那沈若水呢?这些年来,他又是靠什么,如此坚定地活到了现在?   “槐木通鬼,为至阴之木,后来我琢磨许久,才发觉,宇文珏修习鬼道的时间,恐怕比我入太一宗的时间还要早上许多。”   利用墨槐骨笛强行令沈若水签下主仆契约后,宇文珏开始变本加厉。   沈若水的天品水灵根对宇文珏来说是大补之物,在那之后,宇文珏修为突飞猛进,成功晋升金丹出窍。   与此同时,他和那时的太一宗掌门也不计后果地往沈若水身上砸资源,沈若水便是在那样耻辱的境地里,挣扎着晋升化神。   没过多久,那时的太一宗掌门便到了大限,宗主之位由宇文珏接手。   也正是从那时起,宇文珏开始频繁去往凡人之地,令无数女子为其孕育子嗣,想要从那些子嗣中,挑选出资质最佳的夺舍容器。   曾短暂与沈星河有过几面之缘的禹天赐,便是宇文珏最终筛选出的容器。   没想到竟会从沈若水口中听到禹天赐的名字,忆及禹天赐当初想要染指他的事,对于他被宇文珏夺舍这件事,沈星河心中没有丝毫波动。   不过,及至此时,沈星河才明白,当初禹天赐为何会被宇文珏养成那样又蠢又毒的模样——   因为他对宇文珏来说不过是个承载魂魄的容器,所以禹天赐本人是何种模样,性格如何,对宇文珏来说并不重要。   不过,如果沈星河没有记错,禹天赐的资质并不好,不然当初宇文珏也不可能斥资甚巨从他这买重塑灵根的方子。   听到他的疑问,沈若水很快给出答案——   禹天赐虽体内灵根驳杂,但他的出身却极适合修鬼道。   禹天赐的母亲是被宇文珏刻意养出的厉鬼。   为了养出那厉鬼,宇文珏曾杀了那女子全家近千人,并每日以血亲血肉浇灌那女子,让那女子在极度的恨意中受千刀万剐而死。   死后宇文珏又把那成为大凶之鬼的女子魂魄拘在一颗万年阴槐树中,迫那厉鬼为他孕育子嗣。   最终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剖腹挖出那厉鬼腹中的鬼子。   那鬼子便是后来的禹天赐,他身上的鬼气一直被宇文珏以自身血气为屏障,牢牢封印在禹天赐体内。   宇文珏养鬼子的事持续许多年,连沈若水都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只知道禹天赐是那些鬼子中最适合也最令宇文珏满意的一个。   唯一的瑕疵,便是禹天赐体内驳杂的灵根。   而这点瑕疵,最后也被宇文珏找到了重塑灵根的法子。   至此,沈星河才终于明白,宇文珏当初究竟为何近乎不计后果地斥巨资从他手中买下重塑灵根的方子。   因重塑灵根极度痛苦,禹天赐在灵根塑成之前便活活痛死了。   在他死后,他的身体轻易便被宇文珏夺舍成功。   没过多久,宇文珏鬼道大成,同时他杀害太一宗内数万弟子修炼鬼道,暗中窃取挥霍太一宗藏宝阁中天材地宝的事也被其他长老发现,太一宗再容不下宇文珏。   掏空太一宗的宇文珏趁机遁入魔道,并带走大批受其蛊惑的太一宗精英弟子。   沈若水并没有提及自己被宇文珏胁迫堕入魔道的事,但在坐几人都清楚他自许多年前开始,便已被宇文珏掌控命脉,根本没有任何选择。   “世人皆畏死,宇文珏便是以此为筹码,蛊惑了许多人。”   说到这,沈若水忽然看向柳狂澜,“剑宗叛徒古莫,便是其中之一。”   前剑宗宗主古莫被俘后一直嘴如蚌壳,若非剑宗护山大阵能令所有修习魔道之人原形毕露,恐怕时至今日,古莫仍会称自己是冤枉的。   柳狂澜虽早已察觉古莫同魔道有所勾连,但因古莫一直不肯松嘴,时至今日,柳狂澜仍未从他口中撬出明确的消息。   如今乍一听沈若水提及古莫,柳狂澜脸色一黑,一时间若有所思,“古莫资质一般,出窍已是极致。说起来,确实再有一百年,便是他的寿数上限。”   沈若水:“宇文珏手中握有令人修改修鬼道的功法,改修鬼道后,无需从头修炼,仍可保留身为人修时的大部分修为,寿数却可从零开始。”   “如此,自然令人趋之若鹜,尤其是大限将至之人。”   这样的功法,别说是古莫,便是沈星河听闻,都忍不住心生好奇。   虽然好奇,沈星河却并不心动。   目光迅速在师尊和柳前辈身上轻扫而过,沈星河果然看到,师尊和柳前辈同样没有丝毫动容之色。   真说起来,这世间的一切生灵皆会经历生老病死,修真者亦然,所以修者才会逆天而行,与天争寿。   争不争得过另说,单说死后魂魄会离体继而转世投胎这件事,崇光界其实无人不知。   打架时留下身体魂魄遁走之事沈星河更是不止一次遇到过。   所以,对于修者,尤其是实力强大的修者来说,即便没有身体,单凭魂魄同样能够修炼。   只不过实力在出窍期以下的修者,一旦魂魄离体便会神魂受创,受创后别说用魂魄修炼,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而对于出窍期以上的修者来说,魂魄离体时间过长也不是什么好事,同样会逐渐衰弱下去。   因为此,即便死后成为鬼魂,如若不能及时转为鬼修,或去转世轮回,最终一样会面临魂飞魄散的境地。   但活人所修功法与鬼修功法南辕北辙,若无强大的鬼修刻意引领指导,单靠自身摸索,几乎不可能成为鬼修。   但众所周知,自数万年前起,西方鬼域便被佛宗看守镇压,鬼修轻易入不得天屿大陆,无论前世今生,沈星河也确实几乎没怎么见过真正实力强大的鬼修。   既如此,宇文珏又是从何处得到鬼修功法的?   还有,“他果真会把那些受他蛊惑的人,转化成鬼修吗?”   沈星河直觉不会。   连活人改修功法都需费尽千辛万苦,很多甚至还需自废修为从头修炼,死后带着修为改修鬼道,又怎么可能容易?   不然宇文珏恐怕早就会把手下全变成鬼修,之前沈星河在幽冥鬼域的大军中也不会见到那么多人修。   果然,话音刚落,沈若水便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肯定了沈星河的猜测,“自然不会。”   “据我所知,宇文珏麾下那些鬼修,看似仍与生时无异,实则早已成为宇文珏的傀儡。”   说完,沈若水忽然用左手食指划开右手手腕,血肉被撕裂的轻微裂帛声响起后,那整齐的切口处却并没有鲜血迸溅,只能看到一条黑色的细线。   沈若水似乎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很快剥开那处切口,自那一片漆黑之中撕出几条细如发丝的黑线。   乍一脱离沈若水的身体,那些黑色细线瞬间活了过来,虫子般蠢蠢欲动。   沈星河只觉得头皮一麻,瞬间想起花自栖曾说过,沈若水的血肉经脉之中早已遍布鬼槐枝条,时时在吸收他的灵力血肉,瞬间激灵了一下,连忙在那几条黑色细线处设了个小型结界,生怕那些鬼槐枝条发生异变。   但令沈星河感到惊讶的是,没过多久,他设下的结界便薄了一层,而那些黑色细线正紧紧附着在结界之上,跗骨之蛆般啃食着结界上的灵力。   结界削弱的同时,那些原本细如发丝的鬼槐枝条,竟越发活跃,隐隐有变长变粗的征兆。   沈星河一怔,蓦然看向脸色愈发苍白的沈若水。   发觉沈星河的目光,同样注视着结界的沈若水缓缓抬眸,目光中有着深重的担忧,“宇文珏如今已与鬼槐同化,这鬼槐即是他的分身,最擅吸食灵力血肉,以此壮大自身。”   “但与人修的血肉相比,鬼槐更喜吸食魂魄,越是强大的魂魄,越能为他带来增益,所以宇文珏才会蓄养鬼魂,把他们练成傀儡,同时用那些被他蓄养的傀儡,蛊惑不知内情却大限将至的人修。”   “若有朝一日,你不得不与宇文珏对上,一定要小心。”   沈若水并不清楚宇文珏究竟有怎样的野望,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沈星河永远不要对上那样一个怪物,但沈若水很清楚,在与望舒仙尊不死不休这件事上,宇文珏近乎疯魔,时刻伴在望舒仙尊身侧的沈星河定会被宇文珏针对。   因为此,沈若水才会借率兵攻打万剑宗,暂时远离宇文珏的机会,向望舒仙尊求助,想把这些消息带给沈星河。   沈若水眼中的担忧太过沉重,以至于让沈星河都有些接不住那样沉甸甸的心意。   沈星河不知道他爹当年究竟帮了沈若水什么,才让沈若水连带着对沈轻舟的孩子,都这样关心。   但若宇文珏真要对他做什么,无论是想要掳走他,杀了他,抑或是想把他制成傀儡用以牵制师尊,沈星河都绝不可能让他得逞!   他永远不会成为师尊的弱点和累赘。   他如今已经很强大,可以保护自己和师尊了。   手指在那即将被黑丝槐枝吸收殆尽的结界上方轻轻一点,透明到近乎于无的结界内,忽然燃起一股青黑的火焰。   在那火焰出现的瞬间,那些鬼槐枝条突然像疯了一样向那青黑的火焰弹射而去,却又在触碰到那火焰的同时猛地挣扎起来,拼命想要逃离。   沈星河几乎能听到那些枝条声嘶力竭的惊声尖叫。   它们在那火焰中不住地翻滚挣扎不休,没过多久,便化作一捧飞灰,连灰烬都被火焰吞噬殆尽。   在沈若水微怔的目光中,沈星河忽然对他笑了下,“您不要担心,若真有一日对上宇文珏,我一定不会输。”   “还有,谢谢您把这个消息带给我。”   这还是沈星河自见到他起,第一次对沈若水用“您”这个称谓。   沈若水心细如发,自然明白,沈星河是真的信了他,并开始把他当做一位长辈看待。   他望着沈若水的目光也十分温和,与昨日甚至今日初见时的警惕戒备截然不同,竟令这些年来早已心如死灰的沈若水心中难得生出一丝陌生的暖意和波澜。   那一瞬间,沈若水甚至觉得,若自己伸手摸摸沈星河的头,这孩子也定不会拒绝。   但紧接着,沈若水便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冷意——源自沈星河身边的望舒仙尊。   想到望舒仙尊与沈星河之前亲密的姿态,沈若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他规规矩矩收好双手,不再看沈星河,转而看向窗外问剑锋上经年不败的花海,心情竟是这千年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第112章 耳饰   众人正各自消化沈若水带来的消息时, 摇光忽然求见。   与魔道一战大胜后,剑宗如今最高战力柳狂澜并未接手宗主之位,只暂代宗主之职。   因事务繁多, 身为柳狂澜最信任小弟子同时也是剑宗长老的摇光,近日一直忙得分身乏术, 因此才错过了今日众人与沈若水的会面。   在见到摇光前,沈星河也以为摇光此来是有事要找柳狂澜商议。   却没想,摇光竟是来找他的。   “沈师弟,关在地牢的合欢宗宗主乌煞忽然松口, 说是……想要见你一面。”   之前与魔道的大战中,在柳狂澜引走魔道三大化神战力后, 摇光和古灵曾率剑宗弟子诱魔道大军深入剑宗腹地, 成功开启上古护宗大阵将魔道数十万大军一网打尽。   剑宗弟子虽不嗜杀,但这些年来死在魔道手下的剑宗弟子不知凡几, 整个万剑宗更是险些被魔道倾覆,因此那一战面对完全被护宗大阵压制住的魔道大军, 剑宗弟子几乎杀红了眼, 近乎把那数十万大军屠戮殆尽。   但因天屿大陆如今对魔域知之甚少, 剑宗打算从魔道高层口中撬出关于魔域的消息, 因此对于那些已毫无反抗之力的魔道高层,剑宗至今还留了他们一命。   不过虽死罪暂可免,活罪却难逃, 那些魔修有一个算一个, 都被废除了修为, 如今正关在有封魔大阵镇守的剑宗地牢之中, 摇光近日大多数时间也正是在忙着审问那些魔道高层。   这一审, 还真审出来不少东西。   实际上, 合欢宗宗主在那些被俘魔道高层中相当不起眼。   合欢宗所修习的采补之道,即便在魔道之中也是下九流的存在。   那位被俘的合欢宗宗主被废掉修为前,修为也是魔道高层中倒数的存在。   所以其实直到她提出要见沈星河之前,摇光对她都没有太多印象。   直到她提及沈星河之名。   这让摇光忽然心生警惕和诧异——   望舒仙尊和沈星河平安归来的事,及至今日仍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按理说,一直被关在封闭地牢中还被废掉修为的合欢宗宗主,根本不可能知道沈星河此时真的在剑宗。   但那合欢宗宗主的语气却极为笃定。   她还放言,说只要摇光把话带到,沈星河定会去见她。   沈星河并不认识那名为乌煞的合欢宗宗主。   确切地说,此前他只在夜枭叔叔给的资料中瞥到过这个不起眼的名字,从未放在心上。   所以,沈星河是真有点想知道,那乌煞究竟为何要见他?   “她让你带什么话?”   摇光看了看这一屋子人,又看了看沈星河,难得欲言又止。   柳狂澜最见不得摇光这副模样,见状隔空一巴掌拍在摇光背后,“吞吞吐吐做什么?”   摇光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目光却仍落在沈星河脸上,眼中不觉泄出几分担忧,“沈师弟,那乌煞让我带来的话,其实……只是一个名字。”   沈星河:“什么名字?”   摇光犹豫地吐出三个字,“沈……清兮。”   话音一落,茶室内霎时一静。   包括沈若水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在沈星河身上。   在座几人皆十分清楚,沈清兮这个名字,对沈星河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曾亲手毁了沈星河灵根丹田甚至一生的罪魁祸首,也曾在众目睽睽之下颠倒黑白,污蔑沈轻舟勾结魔道覆灭洛水仙庭,夺走“圣火琉璃心”,险些令沈星河成为众矢之的……最后被沈星河极其漂亮地当众反杀。   云舒月和柳狂澜皆是此事的直接见证者。   但现在,他们却再一次听到了那个早已死去之人的名。   “那乌煞为何会对小星河提起‘沈清兮’?”柳狂澜神色不虞。   倒是沈星河,听到这名字后面上没有任何变化。   他迅速回忆了一下资料中关于合欢宗乌煞的部分,很快想起,那乌煞进入合欢宗的时间,恰好是在自己当初“杀”沈清兮后不久。   再一想到乌煞刚入合欢宗时曾经脉丹田具废,还有引她入合欢宗那位烛幽长老,以及烛幽正是沈卓的亲生母亲……沈星河立刻便把乌煞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要想百分百确认乌煞的身份,沈星河还需亲自走一趟。   “我去见她。”   没想到沈星河竟毫不犹豫应下此事,摇光担忧地道,“沈师弟,小心其中有诈。”   沈星河闻言忍不住笑了下,倒也没提自己如今已是化神,放眼崇光界也鲜有敌手,只歪头看着摇光,“难道摇光师兄还会让我在剑宗地界出事?”   摇光斩钉截铁:“那必不可能!”   话音刚落,两人相视一笑。   与摇光不同,柳狂澜似乎也猜到了什么,倒是并未阻止沈星河去见乌煞。   倒是云舒月,在沈星河准备随摇光离开时,忽然用“蝉不知雪”拦了下青年。   “师尊?”沈星河疑惑地低头看他。   云舒月袖中,藏于此处的小青鸾也探出头来,仰头看向云舒月。   云舒月抬眸,与沈星河四目相对。   那一瞬,沈星河不知为何,竟有些瑟缩,只觉得师尊的眸光深邃异常,淬银美目若月下幽泉,似有什么在其下缓缓涌动。   再看时,却又似乎与平日一般无二,仍是那么沉静温和。   云舒月忽然伸手在沈星河左耳边轻抚而过。   沈星河只觉得耳畔似有清风拂过,耳根处薄薄的皮肤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迅速攀爬生长。   神识一扫,沈星河便看到那竟是一根淬银似的嫩茎,只几息便在他耳畔生出几片仿若冰玉的细小叶片,末了又于他耳珠后牵出一线银丝,坠了片稍大些的雪白嫩叶于沈星河颈侧。   沈星河能清楚听到那嫩茎抽条,枝叶舒展的细微沙沙声,也清楚看到了那雪色嫩叶上若隐若现的银色脉络。   除了大小,简直和师尊本体上的叶片一模一样。   眼睛顿时一亮,沈星河摸了摸那缠在耳畔的纤细银茎,连忙问云舒月,“师尊,这是什么?”   难道是什么耳饰状的法宝?   也不知道师尊什么时候炼制的?   不过这样式他可太喜欢了!上面可是带了师尊本体的元素!   也不知道具体怎么用?   正对着那嫩茎枝叶轻轻摩挲,想要往里面输入灵力试试,沈星河忽然发觉指尖似乎被什么轻轻蹭了下。   手指一时僵住,沈星河很清楚,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正微微错愕,暗忖这耳饰难道也与“思无邪”一样能自己活动,沈星河食指上忽然被那雪色嫩茎轻轻绕了一圈。   与此同时,他听到师尊轻描淡写的声音,“是一件防御法宝。”   沈星河:?   柳狂澜:?   摇光:?   摇光立刻传音给柳狂澜,【师尊,云前辈当初不是送过沈师弟一件仙品防御法宝了吗?】   就那个“思无邪”。   前几天他还因为离沈师弟太近被“思无邪”扯开过,可见“思无邪”还完好无损。   既如此,怎么云前辈又送沈师弟防御法宝?   柳狂澜虽说见多识广,可一时间竟也看不出沈星河耳畔那法宝到底是什么品级,只能告诉摇光,【别人家师徒的事你少管!】   摇光:……   与摇光一样,沈星河同样不解师尊为什么又送他一个防御法宝。   正想问一下这法宝与“思无邪”有何不同,他脑海中忽然又传来云舒月的声音,【星儿,这并非法宝,而是为师的分身。】   沈星河:……?   沈星河:!!!!!   险些因这句传音倒抽出一口冷气,沈星河歘地把手缩回衣袖中,一想到自己刚还摸了那雪白的嫩茎也就是……师尊半晌,顿时羞耻得从头红到脚,被师尊分身攀附的左耳更是红得快滴出血,像是下一刻就要烧起来。   正张口结舌,想要跟师尊道歉的时候,沈若水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沈小友可是身体不适?”   摇光闻言立刻看了眼沈星河,顿时也被吓了一跳,“沈师弟你怎么了?!怎么脸和脖子全红了?!”   沈星河听后立刻捂住脸,却又担心会被众人看出什么,很快又放下,默默在心中给自己刷了好多遍清心诀,才强行把那想要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出来的尴尬强行压在心底,强装淡定告知大家自己没事,而后立刻拉着摇光火速出门。   刚一离开众人尤其是师尊的视线,沈星河立刻忍不住在心里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刚才到底对师尊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啊啊啊啊!!!】   【好想砍了这只刚才摸了师尊的手啊啊啊啊!!!】   识海中,沈星河举着左手疯狂捶地,一想到自己刚才摸了师尊的分身,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炸了,浑身很快又红了起来。   因为怕被摇光看出来,这次他还在自己身上用了层障眼法,这才没再次陷入被摇光追问是否生病的尴尬境地中。   但沈星河还是觉得,两辈子以来,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尴尬的时刻了!   清楚听到他崩溃心音的君伏:……   云舒月:……   君伏:【你为何故意这么做?】   “故意”二字他咬得尤其重。   云舒月却并未回答他,只安静伏在沈星河耳畔,看着沈星河因羞耻尴尬而变得水汪汪的眼睛,微微舒展了一下叶片。   半晌,才淡淡说道,【我想保护他。】   君伏似乎冷嗤了一声,【有我,有‘思无邪’,有‘白玉珠’,他不可能有事。】   尤其,他们都很清楚,“思无邪”本就是云舒月身上的一部分,说是云舒月的分身也不为过,君伏实在不懂云舒月为何多此一举,刻意做出这种明显会刺激到沈星河的事。   云舒月淡声说道,【之前沈若水提及,宇文珏打算抓走星儿以钳制我时,星儿的反应,你可还记得?】   君伏沉默。   他与云舒月记忆甚至感受共享,云舒月能察觉到的事,他自然也察觉到了。   云舒月:【星儿那时动摇了。】   确切地说,沈星河那时是在害怕。   怕自己真会成为云舒月的软肋,继而成为他人威胁云舒月的工具,令云舒月再次陷入险境。   沈星河那一瞬间的心神动荡,瑟缩犹疑,云舒月和君伏全部感受到了,甚至比沈星河本人更清楚他在想什么。   云舒月:【他想离开我。】   虽然那只是一抹飞速闪过的思绪,但沈星河下意识退缩的动作,还是令云舒月微微错愕,在针刺般无法忽略的心痛中,彻底认清了自己对沈星河的感情。   【我心悦他。】   茶室之中,天光之下,云舒月望着窗外延绵的花海,仿佛还能看到沈星河在花海中打滚的恣意模样。   覆满霜雪的眼底,第一次有了那样温柔到令坚冰都为之消融的热烈之色。   【我心悦他。】   他近乎叹息地对君伏说道,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已无法再放他离开。】   也根本无法再允许沈星河有一天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但云舒月很清楚,在斩断沈星河的孽缘前,在沈星河的心结彻底解开之前,他必须也只能是沈星河的师尊,不能有任何逾矩或暧昧的举动,更不能让沈星河察觉到一丝他的心意,否则,沈星河一定会崩溃。   所以,他还需要忍耐。   这对行事从来直来直往,习惯一力降十会的云舒月来说,有些陌生,但并不难忍受。   虽然不难忍受,但,【我要让他知道。】   【我要让星儿知道,与他想要保护我的心情一样,我也愿每时每刻都在他身边,保护他。】   雪色衣袖中,云舒月白如美玉的指尖轻柔地在小青鸾毛茸茸的脸颊上轻抚而过。   小指之上,与沈星河相连的那根因果线,已变得殷红。   ……   去往剑宗地牢的路上,见沈星河浑身仍红得惊人,显然还没缓过劲来,伏在他耳畔的云舒月终于传音给他,【星儿可是不喜为师如此?】   那声音明明是在沈星河识海中响起的,可那一瞬,沈星河还是觉得左耳更烫了,一时竟手足无措,险些在摇光面前失态。   但他并不想让师尊误会自己,连忙强忍羞耻说道,【不是的!师尊,我并没有不喜欢您如此!】   【我……我其实知道,您应该是……想要保护我。】   虽然因为不小心摸了师尊而自责羞耻不以,但对于师尊把分身留在自己身上的原因,沈星河其实第一时间就想到了。   沈星河想,师尊之所以会这么做,应该是和沈若水之前说,宇文珏在打他主意那件事有关。   虽然沈星河现在化神的实力已位列崇光界顶尖梯队,但就像他爹曾说过,在爹眼里,沈星河永远是爹爹的宝贝一样,大概在师尊眼里,无论沈星河修为如何,都永远是师尊唯一的徒弟吧。   所以,在得知有人窥伺觊觎沈星河后,师尊想要保护他,沈星河也能理解。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肯定了沈星河的猜测。   虽早猜到师尊的心思,但这一刻,沈星河还是感动得不行,声音都有些不稳,【星儿……谢师尊如此爱护。】   真说起来,其实重生至今,无论是一开始想方设法把小青鸾分身留在师尊身边,还是若今时今日这般,只要本体与师尊在一处时,总要扯住师尊的衣角袖口,沈星河很清楚,自己才是那个最离不开师尊的人。   很多时候,沈星河也会偷偷问自己,自己这样近乎病态的行为,是否会令师尊感到不悦甚至冒犯。   但他不敢问师尊。   只能竭尽全力对师尊好,希望师尊能留他在身边久一些,再久一些。   留在师尊身边的小青鸾分身,他也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只希望,若有一日,他又像当初在丹阳秘境中时那样被迫与师尊分离,能尽快通过小青鸾分身找到师尊。   至于沈星河自己……   若不是为了保护师尊,沈星河真的,其实并不在意自己会如何。   所以他其实从未想过,师尊也会想要这样寸步不离地保护他。   沈星河忽然想起,曾经在丹阳秘境时,师尊曾说过,很喜欢他。   沈星河也一直能感受到,师尊确实很在乎他这个徒弟。   【君伏,我师尊真的好好啊……】   【两世都能遇到师尊,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庆幸。】   感动和庆幸的同时,心头又忍不住有一丝委屈和难过。   那难过藏得太深太深,沈星河根本不敢也不能让它们露出分毫。   云舒月和君伏却还是敏锐察觉到了。   沉默片刻,云舒月忽然温声问沈星河,【星儿此前为何难堪?】   沈星河怔了下,略微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师尊说的是他之前脸色爆红的事,整个人顿时又不好了。   才刚平复下去的绯红又开始上头,沈星河再次忆起自己片刻前对师尊分身上下其手的事,脚趾都羞耻得蜷缩起来。   【师尊,之前不知道这是您的分身时,星儿曾……多有冒犯,还望师尊能……原谅星儿……】   这话沈星河说得磕磕绊绊,毕竟摸了师尊半天什么的实在……太过大逆不道!   沈星河又想剁手了!   还有些更羞耻的原因,沈星河其实并未对云舒月说。   但能清楚听到他心音的云舒月,早把沈星河那些崩溃的碎碎念听在耳中。   所以他很清楚,沈星河之前之所以反应那么激烈,是因为……他以为,自己之前摩挲“耳饰”的动作,几乎等同于把云舒月从头摸到了脚,还不止一次。   当然,更过分的揣测,诸如【说起来,师尊这个形态到底算穿衣服还是没穿?】【忽然想起来我曾经还摸过师尊的本体啊啊啊!!!】【所以我是不是早大逆不道过了???】【我简直不是人!!】……   虽然早知晓沈星河脑洞清奇,但忆及沈星河那些离谱的心音,云舒月还是忍不住失笑。   他很快安抚道,【这分身于为师而言与毛发无异,星儿不必如此苛责自己。】   与毛发无异?   想到师尊那头雪白的长发,沈星河这才终于把那些离谱的猜测踹出脑海,也终于狠狠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并未冒犯师尊。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不过,虽然知道了这些,但沈星河还是再不敢碰左耳上的那根小银茎,很快与摇光一同踏入剑宗地牢之中。 第113章 地牢   “见过摇光长老。”   乍一见到摇光, 守在地牢入口的剑宗弟子立刻恭敬行礼。   至于沈星河,因一路行来皆刻意隐去身形,除摇光外, 剑宗内根本无人察觉摇光身侧其实还有一人。   对那弟子还礼后,摇光很快带沈星河进入地牢。   许是因此地近日关押魔道者众, 剑宗地牢中守备分外森严,几乎每座牢房门前都有剑宗弟子看守。   沈星河还注意到,很多牢房中都有弟子在进行审讯,浓重的血腥气和一声声惨叫、哀嚎、痛哭贯穿整座地牢。   注意到沈星河看向牢房的视线, 摇光很快也顺着那目光看去,发觉那牢房中的剑宗弟子正在凌迟一个被锁在墙上的魔修。   那魔修明明已什么都招了, 剑宗弟子却仍一刀刀割着他的肉。   没多久, 那魔修便成了个血葫芦,再看不出人形。   “沈师弟可会觉得那弟子过分残忍?”   听到摇光的话, 沈星河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摇光。   虽然那画面着实令人不适, 沈星河却并未评价什么, 只轻轻摇了摇头。   摇光见状, 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才带着沈星河继续往地牢深处走,边走边沉沉呼出一口气来。   “自几百年前魔道大举进犯十万大山,企图染指天屿大陆至今, 我剑宗弟子死伤无数, 如今已十不存一。”   说这些时, 摇光的神情虽仍平静, 眼底却有着血淋淋的痛色, “他们当中有一同拜入剑宗的亲兄弟姐妹, 有自小便相互扶持着长大的同门,有亲如父子、母女的师徒,有相亲相爱刚刚结契的道侣……”   有太多太多鲜活的生机勃勃的生命。   虽然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摇光并不熟悉,有些长老弟子的理念也与柳狂澜以及摇光完全相左,但在守卫剑宗,守护十万大山和天屿大陆这件事上,大家却是有志一同,且都倾尽全力,直至战死的那一刻。   想到那些陨落在战场上的剑宗弟子,摇光的眼眶渐渐红了,“这些年来,我们失去了太多同门。”   “所以,在他们报复、折磨那些魔修的时候,我并没有阻止。”   这话让沈星河有一瞬间的失神,也忽然忆起自己曾凌迟容烬魂魄的事。   沈星河从不是以德报怨的践行者。   在他看来,若不能报复甚至杀死那些企图染指和伤害师尊的人,他的重生便完全没有意义。   他胸中乃至灵魂中刻骨的仇恨,也根本不可能得到纾解,只会对这世界产生更深的恨意。   以己度人,对于剑宗弟子的做法,沈星河并不难理解。   但他也十分清楚,即便凌迟甚至用更残忍的方式报复了那些敌人,他也不曾感到过一丝快乐。   因为已经造成的伤害,永远都无法弥补。   不然那些报复了魔修的剑宗弟子,也不会都哭得那样痛彻心扉。   目光在那些远离牢房后蓦然嚎啕不止的剑宗弟子身上停留半晌,沈星河这才深吸一口气,与眼眶更红的摇光前往牢房深处。   他们很快到了关押合欢宗乌煞的牢房。   发觉摇光情绪不稳,沈星河体贴提议,“摇光师兄,你要不要先去歇一歇?”   摇光连忙回身抹了把眼睛,回过头来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沈星河摇头,“不用,我没什么事。”   沈星河观察了他片刻,发现摇光的情绪确实不像是要失控后,这才看向牢房中的乌煞。   与其他牢房相比,乌煞的牢房要干净许多,也并没有剑宗弟子在蓄意报复,所以沈星河见到乌煞时,这人身上并没有太多伤口,那一身黑衣也没怎么破损。   摇光在一旁适时说道,“当初魔道入瓮全数攻入剑宗时,这人一直往偏僻地方走,并未刻意伤害我剑宗弟子。”   “后来我审讯其他合欢宗长老时,听她们恨恨提及乌煞曾令她们尽量不要伤害剑宗弟子,只做做样子便可。”   “知道这事的弟子很多,所以才没人刻意过来折磨她。”   沈星河闻言点点头,在摇光打开牢门后,随摇光一同进到乌煞的牢房中。   在牢房外设下防窥结界后,沈星河这才现出身形来。   只一瞬,这简陋阴冷的牢房便变得熠熠生辉,晃得人险些睁不开眼。   乌煞怔怔看着那忽然出现的绝丽青年。   虽自小就知道沈星河生得玉雪生辉,长大后定会出落成人间绝色,但当时隔八百年,真见到成年后的沈星河时,乌煞还是被那摄魂夺魄雍容华美的容颜惊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沈星河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沈清兮。”   摇光闻言,顿时一惊,压低声音问沈星河,“此人竟是沈清兮?!”   沈星河点头。   摇光这才又看向沈清兮,心中一时间复杂难明。   早年沈清兮虽盛名在外,摇光却并未亲眼见过她。   当年太一宗天极殿内沈清兮对峙沈星河时,摇光也并未到场,因此才一直没认出乌煞便是早已“死”了八百年的沈清兮。   被两人的对话惊醒,乌煞也就是沈清兮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倚在墙边缓缓站起身来,哑声说道,“……你来了。”   沈星河静静看着她。   与八百年前不同,如今的沈清兮,早已看不到当年洛水仙庭嫡系大小姐的高贵。   她消瘦得厉害,几乎脱了相。   那一身与夜同色的黑衣,像是吸人精气的深渊,吞噬了她身上所有属于活人的生气。   她的眼底没有一丝光亮,像是一口早已枯死的深井,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原本沈星河还在想,若再见到沈清兮,不管她会说什么,目的为何,这次他都一定不会放过她。   早知道沈清兮会被救走,他当年便该在沈清兮心脏上补上一刀,亲眼看着沈清兮断气。   但在见到沈清兮的现在,沈星河却发现,今日他杀不杀沈清兮其实都没什么必要,因为沈清兮已心存死志。   也直到这时,沈星河才发现,原来沈清兮在他心中已激不起任何波澜。   “你找我来,是想说什么?”   因为不在意,沈星河这话说得十分平静,望着沈清兮的目光也无悲无喜,像是在看着一株无关紧要的草木。   他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到完全不像是在对着仇人,以至于让沈清兮都有一瞬意外。   虽然意外,但沈星河如此,又似乎理所当然。   以至于让沈清兮想起,很久以前,沈星河的父亲沈轻舟似乎也是如此。即便沈家有那么多对他虎视眈眈的人,沈轻舟似乎也从未把他们放在眼中,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被他真正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只除了沈星河。   而现在,沈星河似乎也是如此,连在面对她这个昔日几乎害死他的仇人,沈星河都能如此平静。   “……你果然还活着。”   半晌后,沈清兮微微叹息着说道。   摇光闻言皱起眉头,沈星河却依旧面不改色,只淡淡看着沈清兮。   沈清兮与他对视,须臾后,忽然垂下眼眸,声音喑哑地缓缓说道,“沈星河,我想请你,帮我杀一个人。”   摇光:???   摇光匪夷所思地看着沈清兮,只觉得她是不是疯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沈清兮与沈师弟之间可是有血海深仇,沈清兮到底哪来的脸说出这种话?!   他几乎立刻拉住沈星河手臂,强忍怒意道,“沈师弟,我们走!”   无论沈清兮手中有魔道什么秘密,摇光都不会让她以此为筹码恶心沈星河帮她杀人!   被他拉着的人却一动不动。   不但如此,“思无邪”还从沈星河左腕的白玉珠中冒出头来,“啪”地把摇光的手从沈星河身上拍开。   “摇光师兄,我想听听她要说什么。”沈星河忽然开口。   摇光揉了揉被拍得通红的手背,不赞同地看着沈星河。   但他到底没再说什么,只眉头紧锁,一脸警惕地看向沈清兮。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最后还是沈清兮再次开口。   她说:“我想请你,帮我杀了沈浊兮。”   这名字对摇光来说有些陌生。   注意到摇光眼底的疑惑,沈清兮这才又说道,“也就是现任太一宗宗主,沈卓。”   “沈清兮,沈浊兮,”摇光狐疑地盯着沈清兮,“这两个名字好像……”   沈星河为他解惑,“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   摇光:“哦对,当年我好像确实听说过,乾元王朝和丹阳仙府曾以沈卓洛水仙庭遗孤的名义,扯大旗企图攻打魔域。”   后来丹阳仙府突然被魔道围剿,震动崇光界,攻打魔域的事才最终草草收场,名噪一时的沈卓也迅速销声匿迹。   及至沈卓再次横空出世,入太一宗力挽狂澜时,几乎已没人记得他当年也曾是沈家嫡系。   不过,“既然沈卓是你弟弟,你为何要杀他?”   摇光的这个问题,沈星河倒是猜到了答案,“当年救你的人,便是沈卓吧。”   他垂眸看着沈清兮,“把你送入合欢宗的人,应该也是他。”   沈清兮很久以前便清楚沈星河聪慧异常,因此对于沈星河能猜到这些,她并不意外。   她定定望着沈星河,“你应当早已发觉,沈卓并不似外表看上去那般中正平直。”   “他母亲是合欢宗长老,当年他便是通过他母亲的渠道,把我送入合欢宗。”   说到这,沈清兮眼中忽然有一瞬波动,“我不知道你们如何想,是否觉得,似我这般与烂泥无异的人,被他救起便该感激涕零。”   “但对我来说,我宁愿死在当年,死在你刀下,也好过如此耻辱地活着。”   她的神情很认真。   沈星河对此不置可否,“你若真想死,没人能拦着。”   沈清兮闻言却笑了,笑着笑着眼中忽然落下一串血泪。   死水般的眼底倏地波浪翻涌,沈清兮定定看着沈星河,半是嘲讽半是歆羡,“沈星河,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有多幸运?”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那么幸运,从始至终都有人护着。”   她缓缓说道,“对我来说,死亡早已是一件极奢侈的事。”   说到这,沈清兮重重呼出一口气,慢慢抹去脸颊边触目惊心的血线。   而后掀起一边衣袖,露出原本被层层墨色覆盖的手臂。   沈星河和摇光这才看到,她那条手臂早已腐烂不堪,像是被什么尖利之物天长日久地撕扯过,留下一道道纵横交错宛若破败棉絮般刻骨的伤痕。   看到那些伤口,沈清兮眼中忽然流露出强烈的恨意,又忍不住伸出尖锐的指甲在那腐烂的血肉上重重撕扯刮挠。   沈星河和摇光这才明白,那些伤口应该都是沈清兮自己抓出来的。   他们很快听到沈清兮微微颤抖的声音,“……当年把我送入合欢宗前,沈浊兮曾强行与我定下主仆契约。”   “有这契约在身上,无论我想做什么,只要沈浊兮不允,我便只能是他的牵线木偶。”   “就连死亡,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沈星河这才明白,为何一身沉沉暮气,看起来像个活死人的沈清兮会活到现在。   他也忽然想起,其实不久前他还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与沈清兮此刻情态十分相似的人——沈若水。   虽然这两人于他非亲非故,但沈星河这一刻还是忍不住想,若被仇人定下主仆契约的人是自己,他大概也会像沈清兮和沈若水一样绝望。   再一想到沈清兮资料中所写的,这些年来她在合欢宗中的经历,还有花自栖说过的,沈若水身上曾有被许多人采补过的痕迹……   只是想想,沈星河都感到一阵窒息。   也第一次明白,原来这世上,真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事在时刻上演。   虽然沈清兮很惨,但沈星河是他的仇人,并没有非帮她不可的理由。   虽然他原本也没打算放过沈卓,但,“你打算用什么理由说服我去杀沈卓?”   沈清兮闻言,乌沉沉的眼底刹那有了一丝光亮——沈星河说的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他,而不是他没有能力杀沈浊兮!   意识到这件事后,沈清兮胸中一时间气血翻涌,铺天盖地的狂喜令她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牙齿都开始不停打战。   她蓦地吐出一口血来,在看到摇光惊讶的神情后,忽然疲惫地笑了笑,解释道,“……我身上有沈浊兮的主仆契约,虽然在剑宗地界内那契约似乎受到了压制,但还是会在察觉到……我对沈浊兮有杀意时反噬。”   这反噬在她情绪波动大时尤其严重,短短几句话下来,沈清兮又不停呕出一口血来。   她却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只目光灼灼看着沈星河。   复又看向摇光。   她忽然对摇光道,“不知摇光长老可曾有所察觉……自沈浊兮入太一宗后,太一宗弟子在抗击魔道时……总会比剑宗弟子顺利许多。”   说完,见摇光和沈星河的目光倏然锐利,沈清兮这才继续说道,“我可以为你们提供……沈浊兮勾结魔道,坑杀剑宗弟子的证据咳咳咳咳……”   “你说什么?!”虽然也曾对此有过隐约的怀疑,但乍一听这话,摇光还是忍不住炸了。   这些话显然再次触发了沈清兮身上主仆契约的反噬,沈星河和摇光甚至能看到她吐出的血中已混了大量内脏碎片。   沈清兮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灰败的面容也有了一丝奇异的殷红,“……沈浊兮还曾咳咳……还曾与魔道……里应外合,破坏洛水仙庭护……宗大阵……”   鲜血大口大口从她口中呕出,沈清兮浑身痉挛地顺着墙面滑坐在地上,眼中再次有血泪涌出,却还是咬牙切齿浑身颤抖地继续在反噬中说道,“当年……便是他亲自……为魔道大军引……路,覆灭……洛水仙庭!”   这话也不知在她心中藏了多久,断断续续说出来后,沈清兮已恨得抠断了指甲。   许是因这些话彻底点燃了她最刻骨的仇恨,那主仆契约的反噬越发严重,甚至开始一寸寸绞碎沈清兮的骨头。   她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墙边,早已失却了最开始见到沈星河和摇光时的漠然,因疼痛而扭曲得异常丑陋的脸上,只那双不断涌出血泪的眼睛仍死死盯着沈星河,“……只要咳……只要你帮……我杀……杀了沈浊兮!我便……把所有……证据……都交给……剑宗!”   眼看着沈清兮好像下一刻就要断气,正因她那些话火冒三丈心中焦急的摇光立时上前给她喂了一颗续命丹。   那药是花自栖出品,效果十分不错,只片刻,沈清兮便不再吐血,摇光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沈清兮低声对摇光道,“……多谢……其实……摇光长老……即便,不管……我,我也……不会……死……”   她身上毕竟还有沈浊兮的主仆契约在。   只要沈浊兮不想让她死,即便碎成一滩腐肉,她也还是不会死去。   虽然明白她的意思,摇光却也没觉得那丹药浪费了,毕竟以沈清兮刚才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好好说话。   只不过,在回身看到沈星河时,摇光却又忍不住心虚——因为沈清兮刚才可是在用沈卓勾结魔道迫害剑宗弟子的消息逼沈星河就范。   但这件事……明明与沈师弟没有任何关系。   沈师弟和云师叔已帮了剑宗太多,他摇光可从不是忘恩负义得寸进尺之人。   摇光便斟酌着对沈星河道,“沈师弟,我们先出去吧。”   “她提的条件与沈师弟无关,沈师弟没必要答应她。”   沈星河看得出,摇光所言皆是心中真实所想。   沈清兮闻言却有些急了,因为她知道,这是她这辈子唯一能杀死沈浊兮的机会。   若沈星河果真不应,就此离开,到死她都无法摆脱沈浊兮!   “……沈星河!”她声嘶力竭地唤了一声,急急说道,“沈星河……当年洛水仙庭遗失的……那些宝藏……都在,都在沈浊兮身上……只要你杀了他,只要你……杀了他!那些宝藏……就都是你的!”   这显然是她最后的筹码,因此她一边断断续续说着,一边目光灼灼紧盯着沈星河,期冀沈星河能因此而心动。   但沈星河眼中连一丝,真的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他怎么能不心动呢?那可是一整个洛水仙庭的宝藏!曾是那么让沈清兮骄傲的洛水仙庭的一切!沈星河怎么能丝毫不为那巨大的宝藏所心动?!   这已经是沈清兮最后的底牌了!   沈星河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难道真的不打算去杀了沈浊兮吗?   可除了沈星河,沈清兮实在找不到任何能杀死沈浊兮的人了!   洛水仙庭的仇也永远只能深埋地下,再无人知晓当年的真相!   “沈……星河,我……求求你……”   强行拖着碎成一滩烂泥的骨头一点点蜷成跪拜的姿势,沈清兮一边流泪一边对着沈星河的方向叩首,呜咽着说道,“我求求你……去杀了……沈浊兮!”   “我好恨!好恨那个……毁了洛水仙庭的……杂种!”   更恨这些年来一直如木偶般被仇人所控,无法亲手杀了沈浊兮的自己!   那些深藏在心中的刻骨仇恨,已如烈火般折磨了沈清兮数百年。   所以,哪怕是跪在曾经险些杀了她的沈星河脚下,放弃尊严像狗一样祈求沈星河帮她,沈清兮都在所不惜!   “你还是那么傲慢。”   某一刻,呜咽不止的牢房中,忽然响起沈星河过分冷淡的声音。   哭声戛然而止,沈清兮艰难地抬头看去,恰好撞进沈星河淬冰的红眸。   沈清兮眼中的错愕十分明显,显然并不懂沈星河为何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就连摇光眼中也有些疑惑,因为无论怎么看,此刻卑微到尘埃里的都是狼狈至极的沈清兮吧……?   沈星河静静看着沈清兮,“无论是八百年前的太一宗天极殿,还是此时此刻,沈清兮,你是不是从来都不曾想过,对曾经险些被你们迫害致死的我,道一句歉?”   “你是不是直到现在还觉得,当年你们迫害我和我爹的事根本没有错?”   八百年前被当众揭穿阴谋后,沈星河和沈清兮曾有过一战。   但直到被沈星河废了经脉,捅破丹田,直到被人死狗一样拖出天极殿,沈清兮都不曾对沈星河有过丝毫愧意,更别说道歉。   八百年后的今日,沈清兮见到他后也还是满心算计,先是在摇光面前用沈卓勾结魔道暗害剑宗弟子的消息逼迫沈星河,其后又用洛水仙庭宝藏以利诱之!   “你到底把我沈星河当成什么?!”   发觉沈星河因被愚弄而微微泛起的怒意,一直安静伏在他耳畔的银色细茎缓缓抽出嫩枝,安抚地在沈星河耳后蹭了蹭。   沈星河才刚鼓起的怒意,霎时便被那令人激灵的痒意驱散,忽然就偃旗息鼓了。   藏在华美袖摆中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沈星河到底没忍住,还是伸手靠近耳边,想摸摸那银茎和叶片,却又因那是师尊的分身而略有犹豫。   最后还是云舒月主动探出嫩枝,卷住沈星河瓷白的指节,缓缓在其上蹭了蹭。   沈星河心中便忽然被温暖和羞赧填满了,渐渐恢复平静,甚至忍不住微微走起神来,忽然想到这地牢中到处都是血腥气,也不知道师尊会不会觉得脏。   一想到师尊肯定不会喜欢这种地方,沈星河便再懒得与沈清兮掰扯,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手中应该确实有沈卓勾结魔道迫害剑宗弟子的证据,因为在迫害剑宗弟子这件事上,你合欢宗显然也出了不少力。”   这件事其实并不难猜,沈星河甚至不用让飞羽集刻意去查,都能推测出来,毕竟沈清兮身上有沈卓的主仆契约,显然是沈卓藏在魔道中的一把刀,沈卓不可能不用她。   摇光闻言,显然也想到了这些,神色渐沉。   沈星河继续道,“至于你说沈卓当年与魔道里应外合,覆灭洛水仙庭,以及洛水仙庭的宝藏都在沈卓手中,则应该只是你的猜测。”   虽然此世与沈卓几乎没有交集,沈星河却从不敢小看这个两世都以洛水仙庭私生子身份,最终入主太一宗的男人。   以沈卓的城府,根本不可能对沈清兮透露任何他当年勾结魔道覆灭洛水仙庭的蛛丝马迹,哪怕沈清兮对他而言若提线木偶般听话。   所以,“你手中应该没有确切的证据,只是想以那份宝藏引诱我去杀沈卓罢了。”   “但我想你大概忘了,早在八百年前,我离开沈家时,便不曾带走过沈家任何东西。”   “八百年后的现在,洛水仙庭的宝藏,显然也不可能打动我分毫。”   沈星河说完这些时,沈清兮的脸色早已退去所有血色,再次变得极度苍白,神情也再次变得麻木。   这样的神情无异于是在肯定沈星河的这些推测。   沈星河却并未放过这个直到片刻前都还在欺骗他的女人,给了沈清兮最沉重的一击,“其实你的猜测并没有错,当年破坏洛水仙庭护宗大阵,引狼入室的人,确实是沈卓。”   ……   直到与沈星河踏出地牢,再次站在阳光下,摇光仍无法忘记沈清兮死前目眦欲裂的可怖神情。   指尖与耳畔细嫩的银色枝条勾勾缠缠,注意到摇光有些恍惚,沈星河这才暂时收回与师尊贴贴的手指,回身问摇光,“师兄可是还在想沈清兮的事?”   被沈星河唤回思绪,摇光眨了眨眼睛,一时竟有些唏嘘,“我只是没想到,直到死前,她竟然还在骗你。”   沈星河笑了笑,显然对此并不在意。   摇光却显然还有一肚子话要说,“沈师弟,你说,她求你杀沈卓这事,是不是也是假的?”   沈星河摇头,“应该是真的,她是真的恨沈卓。”   以沈清兮这些年在合欢宗的遭遇,以她骄傲至极的性格,不恨沈卓根本不可能。   还有,虽不知沈清兮因何而对沈卓起了疑,但单从她怀疑沈卓勾结魔道覆灭洛水仙庭这件事看,她都绝对会对沈卓恨之入骨。   摇光闻言一脸诧异,“可她身上有沈卓设下的主仆契约,若沈卓身死,她也必死无疑。”   这就是主仆契约的恶心和霸道之处——   若仆人身死,对主人并不会有多大影响。   而若主人身死,被他烙下主仆契约的仆人便只能随其消亡。   沈星河看摇光一眼,“摇光师兄,你难道没看出来吗?沈清兮是真的想死。”   “若我没有估错,今天她见我的另一个目的,应该就是想让我彻底杀了她。”   “魂飞魄散的那种。”   虽然沈星河片刻前确实是那么做的,摇光却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真的假的?可我看她死前的样子好像十分不甘心。”   第一个问题沈星河并未回答,因为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摇光说,早在今天第一眼见到沈清兮时,沈星河就已经看出她已心存死志。   还有她深藏在眼底的对于这个世界的痛恨和厌倦,以及无力再继续下去的深深的疲惫,都是沈星河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至于一个早已心如死灰的人,为何会死前忽然迸发出那样强烈的不甘,“那自然是因为,她还没有亲眼看到沈卓死。”   在得知沈卓竟真是当年覆灭洛水仙庭的罪魁祸首,是她此生最大的恨不能啖其血肉的仇人后,在还未听到沈星河答应杀死沈卓时,忽然便被沈星河绞杀,甚至连灵魂都被绞碎,沈清兮自然会不甘到极点。   而沈星河要的,就是让她在极度不甘中魂飞魄散。   这是沈星河对她的报复。   从此往后,这世上也再不会有沈清兮。   明白沈星河的目的后,摇光倒并没有觉得沈星河狠毒,毕竟沈清兮如此也算罪有应得,沈星河没像剑宗弟子折磨魔修那样折磨沈清兮的肉身,在摇光看来已是仁慈的表现。   “若沈清兮知道沈师弟你本就打算对付沈卓,怕不是会从棺材板中跳出来。”摇光开了句玩笑。   沈星河闻言,也回了句冷笑话,“摇光师兄你醒醒,她根本没有棺材板这东西。”   ……   剑宗地牢并不在问剑峰,而是在荡剑山一处低洼的山谷中。   因想散散身上的晦气和血腥气,回程路上,沈星河和摇光并未御剑,只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慢慢往回走。   聊着聊着,便聊到了那些魔修的修为上。   “沈师弟,不知你有没有发觉,地牢中那些魔修的修为大多为出窍。”   虽然那些魔修如今都已沦为废人,但以沈星河的眼力,还是能看出他们原本的修为,“我看他们大多是出窍中后期,原本半步化神的也有十几个。”   摇光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我在审讯这些魔修时,听闻近几百年中,修魔者晋升大多十分顺畅。”   “但从我们所掌握的魔域的资料来看,魔域的灵脉并不多,灵气也并不充裕,也正是因为此,魔道这些年来才会对灵力更加充沛的天屿大陆虎视眈眈。”   说到这,摇光忽然伸出手指,运转心法。   周围的灵力立时有感而来,温顺地缠绕上摇光,汇入他体内的经脉之中。   “沈师弟,万年前祖师爷之所以在荡剑山开辟山门,创建万剑宗,正是因为此地乃是难得的洞天福地,灵气为十万大山中最充沛的一处。”   “但你知道,过去的几百年中,剑宗内一共有多少人晋升出窍期吗?”   沈星河静静看着摇光。   摇光举起双掌,略显压抑地凝眉说道,“包括我在内,不足十数。”   “这些年来,大家都拼了命在修炼,也有很多人修至半步出窍,最终却皆亡于出窍雷劫之下。”   “就连我当年渡出窍雷劫时,也曾九死一生。”   “若不是花前辈倾力救治,我当年或许也会兵解消散。”   这事沈星河还是第一次听说。   因万剑宗的护宗大阵,飞羽集在大阵内搜集情报并不十分顺利,递给沈星河的资料中也只寥寥提过几句,说摇光当年渡劫后曾休养许久。   摇光的话却并没有说完。   他神色沉沉看着远处的天幕,低声说道,“曾经我以为,如今大家修炼和晋升如此艰难,是因为崇光界的灵力正日渐稀薄。”   “但近日我审讯那些魔修时,却得知,近些年来,魔修们的雷劫大多过得十分容易,有时甚至连丹药和防御法宝都不用带,有人甚至还能在等待天雷落下的空档中,抽空睡上几觉。”   “等再睡醒时,已顺利晋升出窍期。”   这话听起来简直像玩笑。   沈星河和摇光却都笑不出来,因为他们都是曾在天雷之下九死一生之人,也都清晰记得浩荡天雷之中所蕴藏的毁天灭地的威压。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天道是不是真的更偏爱那些魔修?”   “不然为什么我们这些正道修炼和渡劫都如此之艰难,魔道却晋升飞速?”   摇光是真的对此感到迷茫。   沈星河闻言,一时间也心事重重。 第114章 失联   实际上, 这个令摇光感到迷茫的问题,数月前也曾令沈星河心神震动——在与师尊九死一生渡过雷劫,终于平安离开丹阳秘境后。   那时沈星河虽疲惫至极, 也十分担忧无法化形的师尊,但因他师徒二人皆渡劫成功, 实力大增,对于未来,沈星河其实是稍微松了一口气的。   也终于敢说一句,从今往后, 无论面对何种敌人,已是化神的他都绝对有能力护师尊平安!   可夜枭叔叔的出现, 以及他带来的那些消息, 却轻易打破了沈星河对未来的希冀——在沈星河与云舒月于丹阳秘境中渡劫时,外界时间不但过了近八百年, 更是接连有人晋升化神。   说来离谱,在他师徒二人入丹阳秘境前, 崇光界过去数千年跻身化神者明明凤毛麟角, 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但在那八百年中, 却接连出了那么多化神,还都是些沈星河十分熟悉的名字——乾元帝尊符熄、太一宗主沈卓、药王谷主花沉、佛宗住持无垢以及魔尊戎狄、幽冥鬼主宇文珏。   那时沈星河曾因这个消息十分消沉,钻牛角尖地认为那一定是天道在针对他师尊。   因为那些人中的绝大部分, 都是师尊前世的死仇, 曾对师尊犯下无可饶恕的罪。   不久前在剑宗地牢中见到的那些魔修以及摇光此刻的问题, 却让沈星河心头一阵发凉, 蓦然生出些细思恐极的猜测。   实际上, 若换个人来看这些新晋化神的名字, 十有八九会认为如今崇光界正道人才济济,未来可期,前途光明远大,不日便能打破数千年来无人飞升的魔咒。   但有前世记忆的沈星河却知道,这些新晋化神中,除佛宗无垢外,根本没一个省油的灯。   符熄、沈卓以及花沉骨子里更是与魔道无异,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反观早年威名赫赫的正道化神大能——前任乾元帝尊焚天早已成为其子符熄的腹中之物;清平仙尊沈若水被宇文珏挟持堕入魔道,如今已时日无多;剑尊柳狂澜更是于渡劫时被强行打断,沉疴日重。   若非沈星河师徒因缘际会及时赶到,如今柳狂澜怕是早死在不久前的那场大战中,整个万剑宗也极有可能彻底倾覆。   若果真如此,崇光界正道除人才凋敝远驻西域的佛宗外,几近断绝,名存实亡。   从前想到这些时,沈星河几乎毫不犹豫便会把崇光界江河日下的原因,指向人心中无止尽的黑暗和欲望。   他也一直以为,这世界的天道只有在针对他师尊时,才会倾泻出那样露骨得恨不能彻底碾碎他师尊的强烈恶意。   但现在,在看到过去数百年魔道修炼如鱼得水,渡劫如履平地,正道却九死一生,修为难以寸进后,沈星河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与摇光一样的迷惘和苍凉。   因为哪怕他再不想相信,过去八百年的那些事实也都在向他们证明——这世界的天道,似乎的的确确是更偏向那些心术不正、恶贯满盈之人!   浑身的血液都险些因这个猜测而冻结,一阵心悸中,沈星河下意识摸向耳畔,直到被师尊细嫩的枝条牢牢缠住指节,才终于深呼出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   【君伏,】他忍不住对识海深处轻唤了一声,下意识略过伏在他耳畔的云舒月,声音隐隐不稳,【你说……若有一日,世人皆知天道对大奸大恶之人格外偏爱,或者说,唯有当一个恶人,修习魔道,才有飞升的可能……】   【这世间,会变成何种模样?】   只想想,沈星河都不寒而栗。   这实在是一个太过危险的念头。   虽然沈星河可以肯定,即便真有那么一天,他和师尊也绝不会堕入魔道!   但,其他人呢?   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其他修者呢?   他们也能那样坚定地拒绝黑暗,拒绝如此庞大的诱惑,逆天道而行吗?   暗红凤眸中满是沉甸甸的思绪,沈星河忽而看向摇光,半开玩笑似的问他,“摇光师兄,若天道果真偏爱魔道,你会心动吗?”   被沈星河的声音拉回思绪,听清他说了什么后,摇光怔了怔,紧接着牙疼似的“嘶”了一声,“心动什么?改修魔道吗?”   这话一出,摇光立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好像生怕柳狂澜会忽然冒出来揍他。   直到确定这周围只有他和沈星河,摇光这才后怕地顺了顺胸口,小声说道,“沈师弟你信不信,若我真敢有这念头,我师尊一定立马打死我!”   沈星河:……   “不至于不至于,柳前辈还是很疼你的,对你也很宽容。”   虽然这话是事实,但被沈星河这么直白说师尊疼他什么的,还是让摇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羞赧过后,摇光很快正色道,“沈师弟,魔修大多喜走捷径,功法伤天害理,为祸众生,皆为损人利己之辈。”   “我师尊一直说,身为剑修,当诚心正意,克己修身,不能妄想走捷径,辜负手中之剑,更不能辜负选择拿起剑的自己!”   一本正经说完这些,摇光顿了顿,忽然笑了出来,“说来不怕沈师弟笑话,其实我最初修剑,只是因为我师尊是剑修。”   “师尊教什么,我便学什么。”   沈星河闻言也忍不住笑了,因为这确实再实在不过的大实话。   摇光继续道,“其实我早已记不清小时候的事,只听师兄师姐们说,当初师尊带我回剑宗时,我才这么丁点大,”他对着膝盖比了比,“听说师尊是从逃荒的死人堆里把我扒拉出来的。”   “从记事起,我便长在剑宗,能拿动剑开始便每天跟着师尊师兄师姐们比划。”   “对我来说,万剑宗就是我的家。”   “师尊、师兄、师姐们便是我的亲人。”   “小时候师兄师姐们带我下山游玩,偶遇作乱的妖兽,师兄师姐们持剑斩杀那妖兽,牢牢护着我的模样,我至今都还记得。”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剑不单可以用来强身健体,更可以用来保护重要之人。”   说这话时,摇光的神色十分温柔。   “后来待我长大些,能自己下山历练后,我又用剑帮助了许多遭遇不公或身陷险境的陌生人。”   “那时我又发觉,原来剑还可用来锄强扶弱,斩世间不平之事。”   摇光爱惜地摸了摸腰间的含光剑,眼中明亮有光。   他微笑着看沈星河,“沈师弟,我其实并不是那种有远大抱负的人,对飞升也没什么执念。”   “自小时候起,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重要之人都能平平安安,万剑宗能长久和睦。”   “我执剑所守护的,也正是这些。”   说到这,他顿了顿,眼中不觉流露出几分遗憾之色,声音也低了下去,“虽然我知道,这世道已变得越来越坏,就连我剑宗内部这些年都出了很多问题,此次更是险些彻底倾覆……但我还是想要相信,这世间还有很多善良正直的人。”   “还有很多值得真心对待的人,就像我师尊、我那些师兄弟姐妹、还有沈师弟你以及云前辈。”   “因为有你们在,我才会一直相信,我所选择的道,我所坚持的一切,都是正确且有意义的。”   “所以,”他看着头顶一望无际的广袤苍穹,目光坚定,“哪怕天道真的偏爱魔修,为了不让我师尊和大家失望,为了不成为我一直所鄙夷的那种人,我也绝对不会选择修魔!”   那样信誓旦旦的摇光,简直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沈星河看着他,一时也不禁心生感慨,胸中涌上一股温暖且坚实的力量。   【师尊,】他传音于云舒月,【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我会和摇光师兄成为朋友了。】   【若这世上,再多一些像摇光师兄这样温暖善良又通透的灵魂,这世界,或许会美好很多吧。】   不过,沈星河很清楚这世界有多糟糕。   或许正因为此,像摇光师兄这样的人,才如此难能可贵吧。   ……   表明自己的态度后,摇光很快想起“是否会选择修魔”这问题是沈星河提出的,很快又开始担心沈星河涉世未深,会因此心生动摇,连忙对沈星河道,“沈师弟,你也不会为此心动的,对吧?”   被他一脸紧张的模样逗笑了,沈星河轻轻摸了下左耳耳珠,在察觉到手背轻轻蹭到那根细细垂下的银线和小叶片后,这才玩笑似的对摇光道,“我当然也不会,不然我师尊定也会打断我的腿。”   话音刚落,沈星河小指便被那银线和小叶片卷住了,脑海中传来云舒月略带笑意的温和嗓音,【为师不会。】   摇光也一脸不信地摇头,啧啧出声,“云前辈才舍不得。”   沈星河忍不住笑眯了眼睛。   ……   两人走出山谷时,摇光脚步一顿,忽然与沈星河一样隐去身形。   “嗯?”发觉他似乎在躲避什么,沈星河神识一扫,立刻看到有一队太一宗弟子正行色匆匆往山谷这边来。   为首那人着一身水蓝羽衣,头顶红宝发冠,竟像是从前洛水仙庭的制式,相貌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面容俊秀却没什么血色,腰间悬着长剑,却难掩羸弱之态,嘴唇也抿得紧紧的,神色焦灼。   那一行很快行至山谷深处的地牢大门前,沈星河很快听到为首那人求见长老摇光。   沈星河立刻看向摇光,这才发现摇光竟一脸无奈,“摇光师兄,那人是谁?我怎么感觉你在躲着他?”   摇光连忙拉着沈星河踩上含光剑,一溜烟窜上天,直到身形被云层遮掩,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对沈星河道,“沈师弟你应该没见过他。”   “此人名明昭,早年曾出身洛水仙庭,如今却是太一宗宗主沈卓的道侣,太一宗的宗主夫人。”   沈星河恍然,“原来是他。”   实际上,在此之前,沈星河并未见过明昭。   虽未见过,但当年沈星河尚未脱离洛水仙庭时,曾不止一次听过明昭之名。   明昭虽非沈家嫡系,在洛水仙庭小辈中地位却并不低。据说他父母早年曾对沈家家主有恩,后那夫妻二人意外陨落,陨落前曾把明昭托孤于沈家家主沈兰漪。从那时起,明昭便被沈兰漪养在跟前,待遇堪比嫡系子弟。   不过,虽与沈家嫡系一同长大,明昭与沈家嫡系子弟的关系倒是一般,反倒与沈卓这个自小被众人唾弃的私生子越走越近。   沈星河当年便听闻这二人总是形影不离,关系甚笃。   或许正因为此,当年洛水仙庭覆灭后,沈卓才会带明昭一同投奔沈若水。   沈星河不知道沈卓当年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带明昭入了太一宗,对明昭又是否真有几分真心。   当年那几个狗东西拜入隐仙宗时,沈星河曾令飞羽集彻查过他们,再加上沈卓那时并未掩饰与禹天赐近乎主仆的关系,所以沈星河很清楚,当年沈卓是被宇文珏派去隐仙宗的。   明昭则被宇文珏留在太一宗为质,寄居于沈若水所居住的上善宫。   上善宫内常年有防护结界在,飞羽集的鸟儿们并不能探知其中如何,只听闻上善宫内曾不止一次传出明昭凄惨的哭声。   想到沈若水,沈星河扭头问摇光,“摇光师兄还没说,为何躲着那明昭?”   摇光脸上无奈更重,“自他随沈卓来我剑宗,几乎日日都去地牢寻我,说是想要见沈若水一面。”   沈星河微微挑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剑宗对外只说斩落了魔主七杀与魔尊戎狄,并未明确提及俘虏沈若水之事,那明昭是如何得知沈若水在剑宗的?”   “这也是我一直怀疑他的原因,”摇光道,“一开始那明昭寻来地牢时,我曾想过他这么做是否是在帮沈卓探听沈若水的消息,怀疑他与沈卓一样居心叵测。”   “嗯?”沈星河听出摇光的弦外之音,“那现在?”   摇光神色微微古怪,“但后来他曾私下里告知我,沈若水当年曾有恩于他,他如此只是想再见沈若水一面,看看沈若水如今是否安好。”   沈星河闻言,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他可是沈卓的道侣,太一宗的宗主夫人,沈若水却是世人皆知的大魔头,明面上也是率军攻打万剑宗的魔道领袖之一,更是剑宗的死敌,那明昭却对你这个剑宗长老说这些……”   “若他不是在撒谎,故意想要激怒你探听沈若水如今是否在剑宗,便是……他真的与沈若水关系匪浅,关心则乱。”   说到这,沈星河忽然想起什么,问摇光,“那明昭每天都往地牢这么跑,沈卓那边竟然完全没阻止他吗?”   摇光点头,“这也是我至今仍怀疑他的原因。”   “不过说真的,他那次私下里找我,提及沈若水时说的那些话,也不像是假的。”   沈星河若有所思,“若他果真是被沈卓派来试探的,沈若水的消息对沈卓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想半天没想明白,沈星河索性便不想了。   反正不管怎样,沈卓这次都别想活着走出万剑宗!   ——自诛仙灭魔阵发动,望月峰被毁至今已两月有余,沈星河心中的愤怒从未有一刻真正平息。   若非恰逢对师尊来说十分危险的七月十五,沈星河必须寸步不离守在师尊身边,他怕不是早提刀砍了沈卓那狗东西!   至今仍留着沈卓的狗命,也不过是为了让沈卓在死前失去一切他所重视之物,不然即便把沈卓碎尸万段,也难消沈星河心头之恨!   沈星河这辈子唯一的逆鳞唯有师尊。   沈卓却竟敢勾结七杀于望月峰布下诛仙灭魔阵,企图置师尊于死地!   眼前似乎又看到白雪皑皑的望月峰于震天轰鸣中寸寸湮灭,沈星河阖了阖眸,掩去血海般凤眸中凶戾至极的杀意,一遍遍轻抚腰间蠢蠢欲动的如火长刀,不断告诉自己只要再忍一两天就好,只要等到夜枭叔叔传来消息就好。   虽不断如此安抚自己,但与摇光甫一回到问剑峰,沈星河还是立刻寻了个由头让摇光自己先进去,转而来到花海,拿出黑翎羽联系夜枭叔叔,想问问他那边进度如何了。   若时机已到,沈星河真会立刻提刀去砍了沈卓!   令沈星河意外的是,黑翎羽竟半晌没有回应。   沈星河蹙了蹙眉,不知为何,心中忽生出一股似有若无的不安。   自沈星河拿到夜枭叔叔的这根黑翎羽至今,还是第一次联系不上对方。   虽然沈星河十分清楚,在崇光界许多地方,诸如秘境或者一些防护等级极高的结界和阵法中,这类通讯法器大多会失灵,造成断联的情况,但就在两天前,沈星河明明还与夜枭叔叔联系过,那时夜枭叔叔并未提及自己会入秘境或者其他会导致黑翎羽失效的地方。   他忽然抬头看了看四周。   数月前,为把数十万魔道大军坑杀于护山大阵中,沈星河和师尊曾把剑宗护山大阵的防护等级设成了最高。一旦此大阵开启,除剑宗弟子外,外界连一只蚂蚁都别想进来,飞羽集的鸟儿自然也是如此。   因心中那股突如其来的不安,以防万一,沈星河还是又搞了个小青鸾分身出来,让其去剑宗外联系飞羽集的鸟儿,问一下夜枭叔叔的踪迹。   “但愿是我想多了……”   目送那小青鸾离开,沈星河碰了碰耳边那根细嫩的银茎枝叶,转身踏入别院之中。 第115章 决定   因摇光曾提及沈清兮之名, 深知此人与沈星河恩怨的柳狂澜对此事十分上心,因此摇光一回来,柳狂澜便详细询问他沈星河与那合欢宗乌煞会面的细节。   摇光之前便问过沈星河, 此事能否告知师尊,得到沈星河肯定的回答, 因此此时并未有任何隐瞒,当即把乌煞便是沈清兮的事告知柳狂澜和云舒月。   待沈星河进屋时,摇光正认认真真向两位长辈做汇报,沈星河则对柳狂澜和师尊施了一礼, 而后心不在焉坐在云舒月身旁,下意识攥住师尊的衣袖。   因在沈星河耳畔种下茎蔓分身, 无论是之前地牢中沈星河与沈清兮的会面, 还是片刻前沈星河联系不上夜枭的事,云舒月都看得分明。   此时见沈星河异常沉默, 心事重重,云舒月当即传音于他, 【星儿可是在担心夜枭?】   沈星河一怔, 抬眸看向师尊, 恰好撞进云舒月温和关切的深邃银眸。   心中一暖, 沈星河忍不住又偷偷向师尊的方向蹭了蹭,直到手臂与师尊隔着衣袖相贴,感受到师尊的体温, 这才传音回去, 【师尊, 我刚才联系不上夜枭叔叔了。】   【明明两天前我们还联系过。】   他斟酌着说出心中所想, 【夜枭叔叔很清楚沈卓是望月峰被毁的祸首之一, 也十分清楚我对沈卓恨之入骨。】   【还有, 因未能察觉沈卓和七杀在望月峰布阵之事,夜枭叔叔一直十分自责,因此对报复沈卓这件事,夜枭叔叔相当上心。】   【这两天便是报复沈卓的最佳时机,夜枭叔叔几乎不可能在这时忽然前往秘境。】   【再有就是……】下意识抓住胸前的布料,沈星河抿紧嘴唇,【师尊,自联系不上夜枭叔叔起,我心中便惴惴不安,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神鸟一族天生直觉精准,预感十分灵验,对此沈星河早已亲身体验过许多次。   如果可以,他很希望这次是他的直觉出了问题,而并非夜枭叔叔真的出了什么事。   见沈星河忧心忡忡,云舒月安抚地顺了顺掌中小青鸾柔顺的羽冠,问他,【星儿可是要去寻夜枭?】   沈星河倏然攥紧掌心。   这几天其实是报复沈卓,撕了他道貌岸然正道之光人皮的最佳时机,沈星河更是早早便决定此次定要一举把沈卓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让沈卓在万人唾骂中被他斩于刀下,魂飞魄散!   不然实在难消沈星河心头之恨!   错过这个时机,以沈卓之狡猾,沈星河十分担心此人今后会竭尽所能销声敛迹,甚至就此消失不见。   即便有飞羽集在,沈星河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再寻到沈卓。   沈星河曾发誓,此生绝不原谅任何伤害师尊之人!任何对师尊抱有恶意,胆敢迫害师尊之人,都是沈星河一生之敌,沈星河定与之不死不休!   因为此,沈卓联合七杀在望月峰布下诛仙灭魔阵,企图杀害云舒月之事,才会令沈星河如此暴怒,即便是之前守在师尊身边的两月中,他也一直心心念念要把沈卓碎尸万段!   现在,这个机会就在眼前。   沈星河一直以为,在这世上,在他重来一回的人生中,再不会有任何人或事比师尊的事更重要。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冷足够硬,再不会为师尊以外的任何人所动容。   但无论是上一世倾尽飞羽集之力为他报仇雪恨,最终魂飞魄散的夜枭叔叔,还是此世一直在背后为他掌管飞羽集,默默做他后盾的夜枭叔叔,都是待沈星河很好很好的长辈。   若夜枭叔叔果真出了事……   从沈星河杂乱的心音中清楚感知到他心中有多焦灼,云舒月轻叹一声,径直问他,【你如今可能寻到夜枭?】   沈星河微微蹙眉,【夜枭叔叔常年巡视各处凌云台,居无定所。每次我们约定见面都会通过黑翎羽联系,提前确定好地点。】   至于寻人术法,因干扰太多,且崇光界太大,沈星河进来前尝试了几次并没有任何结果。   想到这里,沈星河也忍不住重重叹出一口气来,【回来前我已放出分身去剑宗外寻飞羽集的鸟儿,但愿它们能给我带来些好消息。】   小青鸾的速度很快,与师尊说这些时,沈星河早已联系上万剑宗外的鸟儿,让其去找飞羽集最近联络点的管事过来,他有要事相商。   之后,便只能暂时等消息了,沈星河只希望飞羽集别让他等太久。   这边沈星河与云舒月暗自传音时,那边摇光对柳狂澜的汇报也终于结束。   得知合欢宗宗主竟就是沈清兮,且此人还曾以沈卓勾结魔道迫害剑宗弟子的证据为胁,迫沈星河去杀了沈卓,柳狂澜一时间面沉如水,眸光肃杀。   直到摇光说自己和沈星河都没有答应,沈星河后来还果断杀了沈清兮,柳狂澜的神色这才微微缓和。   不过即便对太一宗对战魔道赢多输少的事早有怀疑,此前也听沈星河提及过沈卓勾结魔道的事,但乍一听沈清兮说手中有确切的证据,柳狂澜一时间还是恨得不行。   “去给我审!除沈清兮外,此次俘虏的魔道高层一定还有人知晓沈卓勾结魔道之事!”   “我要证据!”   “还有,沈清兮不是说当年洛水仙庭覆灭也与沈卓有关吗?那些魔修中肯定也有人参与过当年的行动,把这件事也给我审清楚!证据越多越好!”   摇光神情凝肃地领命告退。   柳狂澜运了运气,这才转而看向沈星河。   其实从沈星河回来起,柳狂澜便一直暗中注意沈星河的神情和状态,尤其是在听闻那合欢宗宗主就是沈清兮后。   沈星河的状态也果然如他所想,并不怎么好。   好在有云舒月在一旁安慰,两人明目张胆暗中传音的模样根本没掩饰,柳狂澜一看便知。   此时见沈星河眉间虽仍有忧色,气息却安定许多,柳狂澜便不打算提及沈清兮给沈星河添堵,只转而问起沈卓的事。   “小星河,你手中可是真的有沈卓勾结魔道,覆灭洛水仙庭的证据?”   两月前,沈星河与云舒月曾在回望月峰后去而复返,带回望月峰被诛仙灭魔阵毁灭殆尽的消息。   那时沈星河便十分肯定地告知柳狂澜,毁了望月峰并想借此诛杀云舒月的人,正是如今的太一宗宗主沈卓。   云舒月是沈星河的逆鳞。   此事只要是对他师徒二人稍微熟悉些的人,都能看得分明。   因此柳狂澜十分清楚,望月峰被毁后,沈星河一定对沈卓起了杀心。   那时因沈星河要去剑冢养伤,且他势单力薄,以一己之力对上如日中天的太一宗极有可能事倍功半,甚至极有可能被倒打一耙,柳狂澜便主动揽下此事,也从沈星河那得知沈卓曾暗中与魔道有所勾结之事。   但那时沈星河正急着去剑冢,并未把证据交于柳狂澜。   还有,沈卓勾结魔道覆灭洛水仙庭的事,柳狂澜也想知道,沈星河是真的有证据,还是这只是他当时刺激沈清兮的权宜之计,实际并不确定这件事的真假?   见柳狂澜神情严肃,沈星河很清楚,若此前柳前辈帮忙对付沈卓是为了报他师徒二人的恩,此后却是要为于战争中牺牲的剑宗弟子们讨回公道,报仇雪恨!   “我并没有欺骗沈清兮。”   确切地说,沈星河手中是真的有证据。   只是这证据并非来自飞羽集,而是来自七杀本身。   当初沈星河与七杀对战时,七杀曾于濒死之际化作天魔之火侵入沈星河体内,恰好被隐于沈星河识海内的君伏捕获。   后来沈星河与云舒月回望月峰途中,因察觉望月峰情况不对,云舒月曾把七杀的记忆与魂魄剥离,用七杀的魂魄试探出了诛仙灭魔阵,至于七杀的记忆,则交还于沈星河。   回剑宗路上,惊惧不已又恼怒非常的沈星河曾于七杀记忆中看到过沈卓的身影,因此对沈卓与七杀有过交易的事十分确定。   只是那时因担忧即将到来的七月十五,沈星河并没有仔细整理过七杀的记忆,这才一直没把证据交给柳狂澜。   后来在剑冢守在师尊身旁的那两个月中,沈星河已把所有与沈卓有关的证据都按时间条理分明地收集并整理了出来。   原本便是打算把这些交给柳前辈的,没想到一出剑冢便碰上沈若水的事,这才耽搁到现在。   想到此,沈星河立刻自随身空间取出一面镜子,交给柳狂澜,“柳前辈,沈卓这些年勾结魔道的所有证据,包括八百年前他与七杀密谋倾覆洛水仙庭的记忆,都在这里了。”   柳狂澜神情凝重接过那面镜子,运转灵力细细探查镜中的内容,越看脸色越黑,周身的怒意与杀意也愈来愈盛,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这确实是最能把沈卓彻底钉死的证据,因为这镜中的内容,全是七杀本人的真实记忆。   柳狂澜并未像某些迂腐的道貌岸然之辈一样,向沈星河探究这份记忆究竟是用何种手段提取出来的,只再次郑重对沈星河施礼道谢。   有这份证据在,无论是过去几百年中踩着柳狂澜扬名的沈卓,还是踩着剑宗弟子血泪如日中天的太一宗,都再不可能有任何光明的未来。   ……   看了那镜中的记忆后,柳狂澜一度心事重重。   沈星河和云舒月也并未打扰他,很快起身告辞。   但就在他们准备回隔壁的客居之所时,别院外却忽然有弟子来报,说太一宗明昭求见柳狂澜。   沈星河闻言脚步一顿,这才想起之前曾在剑宗地牢外见过去寻摇光的明昭。   这人难道是因为没寻到摇光,所以干脆来问剑峰找摇光的师尊柳狂澜?   因为想起这事,沈星河便同柳狂澜提了一嘴,“柳前辈,之前我与摇光师兄回来的路上,也曾远远见过那太一宗的明昭。”   柳狂澜闻言,无奈看了沈星河一眼,话却是对那来报的弟子说的,只干净利索两个字,“不见。”   那剑宗弟子闻言,顿时面有难色,支支吾吾说道,“太师祖,弟子也是对那明昭如此说的,说您定不会见他,但那人今天似乎铁了心想要求见您,还说……说如果见不到您,今日起他便住在问剑峰山脚,直到您见他为止。”   这话倒是听得沈星河一阵诧异,看柳狂澜时,果然也见他神色奇异,似是厌烦又似有几分无奈。   但直到最后,柳狂澜也还是只给了那弟子“不见”二字。   那弟子怏怏退下后,沈星河忍不住问柳狂澜,“柳前辈,沈若水知道那太一宗的明昭想方设法要见他吗?”   此时没有外人在,柳狂澜也不用端着,听到沈星河的问题后立刻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没好气地道,“他怎么不知道?当初那明昭第一次同摇光说想见沈若水时,我便把此事告知过沈若水。”   “沈若水那时只回了四个字,‘不必相见’。”   说到这,柳狂澜看了看沈星河,又看了眼静立于他身后的云舒月,忽然勾唇一笑,“小星河,你看我近日如此繁忙,根本没功夫探究沈若水和那明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若你对此事感兴趣,不如亲自去沈若水那问问?”   沈星河:……   沈星河并不感兴趣,并且十分坚定地拒绝了柳狂澜的提议,很快与师尊相携而出。   ……   飞羽集的管事来得很快。   这天傍晚,沈星河等在剑宗附近山林中的小青鸾分身,忽然听到一阵特殊的振翅声——正是飞羽集鸟儿用来联络的声音。   小青鸾立刻以相同的节奏振翅。   几乎只眨眼的功夫,一只不足巴掌大的小肥啾闪电般窜上小青鸾所在的枝头,其后是一只毛色丰盈尾羽华丽的白孔雀。   “白灵犀/白秋见过主上。”   立于枝头后,一孔雀一肥啾同时向小青鸾恭敬行礼,自报姓名。   一开始沈星河只觉得这白孔雀和肥啾的组合似有几分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并没有把那白孔雀与谁对上号。   直到听到白灵犀这名字,沈星河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张雪肤花貌泫然欲泣的脸,以及羞涩又狂热望向他的目光。   ——这竟是当初在凌云台时,夜枭叔叔派去侍候他渡过发情期的那只白孔雀!   心中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因为当初白灵犀浑身赤果往他怀里扑的画面太过震撼,还是当着师尊的面,沈星河下意识就想去摸耳畔的小银茎,然后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还是小青鸾形态,即使尴尬也看不太出来,这才轻咳一声问道,“来的怎么会是你们?”   当初言辞拒绝白灵犀的侍寝后,沈星河曾十分严肃地对夜枭叔叔说过,自己已有道侣,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   后来夜枭叔叔曾告诉他,说白灵犀其实是他为飞羽集选定的继任者。   那时夜枭叔叔虽然并没有再说什么,沈星河却很清楚,夜枭叔叔此举与安排后事无异——若夜枭叔叔不能晋升化神,最多再两百年,他便到了出窍期的寿数极限。   那时沈星河心里其实很难过,因为即使他给夜枭叔叔留下了足够多的修炼资源,他和夜枭本人却都不能确定,对方是否真的能更进一步,再陪沈星河更多时间。   或许正因为此,乍一联络不到夜枭叔叔,沈星河才如此心烦意乱。   他审视地看着那只白孔雀。   沈星河并不是傻子,之前白灵犀往他怀里扑时的狂热目光中,沈星河并非不清楚那里面蕴藏着什么。   但因为白灵犀是夜枭叔叔选定的继任者,夜枭叔叔此举背后的原因又太过沉重,沈星河这才不好建议夜枭叔叔换掉白灵犀。   虽然没换掉白灵犀,但沈星河完全不想与飞羽集的下任管事有任何暧昧。   所以他需要确定,白灵犀现在对他究竟是什么态度?   是仍对他心存爱慕?还是已经放下了对他的感情,只把他当成是直属上司?   若是后者自然皆大欢喜,而若是前者……   ……   第一次见到沈星河小青鸾的形态,白灵犀其实很开心也很兴奋,也十分积极地想回答沈星河的问题。   但他很快便发现了小青鸾望向他目光中的打量和审视。   心头倏地一震,白灵犀立刻想起夜枭大人曾再三叮嘱他,若真想成为飞羽集的下任管事,为沈星河分忧解难,便再不可把自己对沈星河的爱慕之情流于人前,更不可再被沈星河察觉到,不然以沈星河的性格,即便顾虑夜枭大人,最后也极有可能会换掉白灵犀。   激越的心跳微微一窒,满心热烈也刹那封存于冰室之中,在小青鸾审视的目光中,白孔雀缓缓垂下高昂的头颅,掩去所有神色,沉默地用喙把小肥啾向沈星河的方向顶了顶。   仿佛完全没有发现小青鸾和白孔雀之间的暗潮汹涌,被白孔雀顶上前的小肥啾立刻回答了沈星河的问题,“禀主上,因近日要对那太一宗沈卓进行围剿,事关重大,以防万一,夜枭大人曾令我和白灵犀一同在附近的据点驻守,也能在您有需要时随时待命。”   沈星河立刻问出最关心的问题,“那夜枭叔叔呢?他现在在哪里?”   发觉沈星河神色不对,小肥啾也就是白秋怔了下,连忙回道,“两日前,夜枭大人曾说要去探查魔域。”   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他什么时候去的?为什么会忽然去魔域?”   “你们还能联系上他吗?”   意识到这些问题可能代表什么后,小肥啾立刻与白孔雀对视一眼,眼底都暗藏震惊。   白灵犀也再顾不上隐藏自己,立时上前问道,“主上是联系不上夜枭大人了吗?”   说完,他立刻对小肥啾道,“小秋,你试试能不能联系上夜枭大人!”   小肥啾闻言立刻紧闭双目,默声念诀。   白灵犀则神色认真对沈星河道,“一个多月前,也就是七月下旬左右,飞羽集位于魔域的成员陆续失联。”   “因从前魔域动荡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夜枭大人当即派鸟儿去魔域探查,想确定那些鸟儿的安危。”   “但很快,派去魔域调查的鸟儿们也都相继失去消息,一去不返,其中甚至有出窍初期的前辈。”   沈星河神情凝重,“夜枭叔叔并未与我提过这些。”   白灵犀闻言倒是并不意外,“主上,崇光界很大,飞羽集的鸟儿更是遍布各地,每天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状况。”   “类似魔域这样全员失联的事,过去其实也曾发生过不少。”   比如各地的凌云台,初建那些年其实遭受过不少针对,甚至惨遭屠戮,后来被飞羽集的鸟儿们暗地里疯狂报复回去后,类似的事才逐年减少,凌云台也顺利在崇光界遍地开花。   还有,这些几乎从未被人刻意关注过的飞禽走兽,往往是最容易被殃及池鱼的存在。   一旦某地发生动荡或者势力更替,它们几乎不可能从修真者的赫赫威能下逃出生天。   比如当年洛水仙庭和丹阳仙府覆灭时,再比如当初灰飞烟灭的丹阳秘境,那些陨落在事件中的修者或许还会有相熟的人们叹念几句,但那些消逝的山川草木,花鸟鱼虫,几乎没有人会记得它们,也不曾在意过它们。   好在有飞羽集后,这些无人在意的鸟儿们终于都有了归处,所以鸟儿们才会心甘情愿为飞羽集卖命,因为这是它们的家。   既然是家,鸟儿们出事,飞羽集自然责无旁贷。   夜枭曾经也确实处理过许多类似的事。   所以真说起来,其实魔域的鸟儿们失联,虽然蹊跷,却并非偶发性事件。   或许正因为此,夜枭才并未把这件事上报给沈星河,而是选择亲自去魔域附近一探究竟。   当然,“因魔域就在十万大山之外,近日又是围剿沈卓的关键时期,夜枭大人曾说只会在十万大山边沿暂做探查,待事毕再深入魔域调查。”   “所以”,白灵犀不确定地看着沈星河,“按理说,应该不会联系不上夜枭大人才对。”   “我也联系不上夜枭大人。”一旁试了半晌的小肥啾白秋忽然开口。   白灵犀顿时愕然。   因与白灵犀焦不离孟,能力卓绝,白秋其实也是夜枭为沈星河选定的左膀右臂,在飞羽集中的地位仅次于白灵犀,他也是飞羽集中目前唯二能紧急联系上夜枭的鸟儿。   但就在刚刚,无论白秋如何施展通讯术法,夜枭大人都毫无回应,与沈星河所说的情况分毫不差。   “夜枭大人会不会是误入了某处秘境?这才屏蔽了外界的通讯?”白秋努力冷静地分析。   沈星河和白灵犀沉凝的神色却并没有丝毫缓解,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种失联方式的几率其实并不大。   至于最糟糕的情况……因为心里都十分排斥那种可能,几人都刻意没有提及。   沈星河并未沉默太久,思索片刻后,沈星河对白秋和白灵犀道,“详细同我说说魔域鸟儿失联的事,还有夜枭叔叔具体去了十万大山边沿什么地方?”   ……   从白秋和白灵犀那得到想要的答案后,沈星河当即令他二人即刻返回据点,暂时先不要派鸟儿再去十万大山边沿附近,以防止再发生意外。   “我会亲自去寻夜枭叔叔,魔域那边的情况我也会想办法探查清楚。”   白秋闻言乖乖点头,白灵犀却欲言又止,漂亮的孔雀眼中满是担忧和浅浅的不赞同。   但他并没有阻止沈星河的立场,尤其是在沈星河看向他的眼底仍有审视尚未散去的情况下。   所以直到最后,白灵犀也还是没对沈星河说什么。   沈星河继续交代,“最迟明日我便会动身。待我离开,剑宗和柳前辈仍会揭穿沈卓的真面目,届时飞羽集需按原计划暗中辅助剑宗达成此事。”   说到这,沈星河认真看着面前的一孔雀一肥啾,“此事便由你二人全权负责,你们可能做到?”   白秋和白灵犀顿时神色一凛,目光坚定,“请主上放心,我等定能达成您和夜枭大人所愿,杀得那沈卓魂飞魄散!”   沈星河闻言却摇了摇头,“沈卓心机深沉,狡猾如狐,谁都不知道他究竟还藏了什么底牌,即便有柳前辈在,也未必能一举把沈卓彻底摁死。”   沈星河永远记得他爹说过的“某点男主”,若不亲力亲为,亲自看着狗东西们魂飞魄散,沈星河永远对他们是否真的破灭心存怀疑。   所以,“我只需要你们尽量削弱沈卓的力量,让他的所作所为传遍崇光界,人尽皆知,让他此次即便侥幸苟活,今后在崇光界正道中也再无立足之地。”   “除此之外,你们要做的,便是最大程度保全自己和飞羽集,切勿让飞羽集的大家暴露于人前。”   沈星河并未掩饰自己对飞羽集的担忧。   真说起来,整个飞羽集的最高战力其实只有沈星河本人。   不过沈星河常年随师尊修炼,并不负责飞羽集的具体事务,飞羽集的实际掌权人其实是夜枭叔叔。   夜枭叔叔是出窍后期修为,这在八百年前可以说是崇光界实力仅次于化神的存在,但因这八百年中突破元婴晋升出窍的魔修太多,连化神都新增近十人,如今放眼崇光界,出窍后期的修为便显得不那么安全了。   而夜枭叔叔,已是除沈星河外,全飞羽集中修为最高的存在。   即便是飞羽集的继任者白灵犀,如今修为也不过元婴中期,白秋更是只有金丹末期,更遑论其他鸟儿。   一直以来,飞羽集都是以搜集情报和传递消息见长,而非硬碰硬实打实的战斗,飞羽集中真正善战的鸟儿也十分稀少。   因为此,即便十分想趁此次把沈卓彻底碾死,但在自己和夜枭叔叔都缺席的情况下,沈星河还是希望飞羽集的鸟儿们能先保护好自身,不必为了他和夜枭叔叔逞强,更不要把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   见沈星河神情凝重地再三强调这些,白秋和白灵犀心中都感动不已,却又深知以自己和手下那些鸟儿们目前的实力,确实帮不上主上太多忙,因此都认认真真应下沈星河的嘱托,暗忖决不能给主上添乱,定会尽最大努力助万剑宗打压沈卓和太一宗。   ……   辞别白秋和白灵犀后,沈星河的小青鸾分身很快回归本体。   此时天色尚未完全黯淡,沈星河起身来到窗边,给端坐于窗前的师尊倒了杯茶。   因沈星河耳畔银茎分身的缘故,之前沈星河和白秋白灵犀的会面,云舒月全程看在眼中。   此时见沈星河心绪低落,似不知该如何开口,云舒月端起茶杯慢饮了一口,率先打破这一室寂静,“我们何时出发?”   沈星河猛地抬起头来,瞬间红了眼眶。   “师尊……”他轻唤了云舒月一声。   云舒月静静看着立于身侧的绝丽青年,即使如今已是成年的模样,这孩子感到难过和委屈时,也还是同从前一样,完全掩饰不住。   当然,云舒月很清楚,只有在面对他时,沈星河才会展露出这样真实的情绪。   这让云舒月有些心疼,又忍不住叹息。   如果是在尚未察觉自己已对这孩子暗生情愫时,此刻云舒月或许会径直把沈星河拉进怀里亲亲额头,问他怎么了。   但如今既已知晓自己六根不净,沈星河又尚未开窍,云舒月便不会在此时主动做出任何暧昧的行为,即使他真的想抱抱沈星河。   雪色深袖中,玉般无暇的指尖轻轻捻动,云舒月缓缓抬眸看向沈星河眼中,温声问他,“星儿可是觉得委屈?”   他不问还好,一问这句,憋了半晌的沈星河顿时忍不住了,立刻扑到他身旁,紧紧抱住云舒月的手臂,埋首其中,声音中又是恼恨又是不甘,“……师尊,两月前望月峰被毁时,我是真的想立刻手刃罪魁祸首!”   “后来确定那人是沈卓后,我又让飞羽集全力运作,就是为了趁沈卓在剑宗的机会报仇雪恨!”   “我……”嗓子忽然哽住,眼睛和鼻子也酸得厉害,沈星河偷偷把颊边滚烫的湿意融入柔软的云絮,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心中所想断断续续说出来,“……我早就发过誓,绝不会放过任何想要伤害师尊的人!”   “这个机会,就在眼前……”   “但,但我真的怕夜枭叔叔出事……”   也真的怕万一他坚持先把沈卓斩于刀下,再去寻夜枭叔叔,夜枭叔叔却在这段时间出了事……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沈星河都快被自责和悔恨淹没了。   但若就此暂时放过沈卓去寻夜枭叔叔,沈星河又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师尊,没有做到对师尊的承诺——即使那只是他单方面偷偷在心里许下的誓言,师尊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沈星河还是会因此羞愧不已。   自夜枭叔叔失联到现在,这两种心绪一直在沈星河心中时时拉扯,令他焦灼不堪又难过疲惫。   云舒月是清楚知晓夜枭对沈星河来说意味着什么的。   更知晓前世夜枭为帮沈星河复仇曾倾尽所有,乃至魂飞魄散。   在这两世中,夜枭对沈星河的用心都堪比亲子,沈轻舟失踪后更是对沈星河掏心掏肺,照顾有加,说他是沈星河的半个父亲也不为过。   云舒月虽从未有过亲人,也从未体会过亲情,但沈星河焦灼的心音、难过的神情却都被他听进了心里,看在了眼中。   以至于,让云舒月的心都微微紧缩起来,有些疼痛。   这对云舒月来说实在是太过特殊和陌生的体验。   自喜欢上沈星河以来,云舒月已越来越频繁出现类似的感觉。   这种酸软不已又仿佛时刻被人掌控心绪的感觉,虽然陌生,却又矛盾地令人甘之如饴。   藏于袖中的指尖终于还是轻抚上沈星河柔顺的长发,云舒月动作轻缓,声音柔和,“夜枭是星儿的亲人。”   “星儿是个温柔的好孩子,既知夜枭可能身陷险境,去寻夜枭也是理所应当。”   他明明是个天山深雪般清冷至极的人,此刻却比春风更温暖和煦,轻易便把这些话吹入沈星河的耳中、心中。   沈星河悄悄转动脸庞,偷偷露出一只还有水意残留的晶亮凤眸,小心凝睇近在咫尺那张清丽绝伦的谪仙面孔。   云舒月垂眸与他对视,忽而展颜一笑,若月下优昙刹那盛放,美不胜收,看得沈星河心头一跳,蓦然失神。   大脑一片空白,沈星河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遑论心中的千头万绪。   眼前却猝然一暗,被师尊葱白的指腹遮挡住了视线。   头顶冒出一个问号,沈星河歘地挺直身体,想再看看师尊那难得一见的笑容。   再抬眼时,却见师尊已恢复平日清冷淡然的模样。   “至于沈卓,”云舒月忽而道,“若星儿担忧此人身上有变,我们大可在离开前,先解决此人。”   下意识跟着师尊思维走的沈星河,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君伏:竟然用美人计,你羞不羞?!   云舒月:但他不哭了。   君伏:……   小星河:师尊笑得好好看,再让我康康!   以防万一,提前说下,这些都发生在半天时间之内,文内人物并没有拖延去找夜枭的时间。 第116章 斩杀   虽然不知道师尊具体想怎么做, 但沈卓如今到底在剑宗做客,明面上还是剑宗的客人,在动他之前, 沈星河和云舒月还是要提前知会柳狂澜一声。   两人再次去见柳狂澜时,忽然发觉问剑峰山脚下多了许多生面孔。   一开始沈星河还以为那是决定赖在这里不走的明昭, 但神识扫过后,沈星河却发现,那些人身上的服饰五花八门,他却并没有什么印象, 可见并非几大宗门世家之人。   问剑峰是柳狂澜的居所,柳狂澜又是剑宗第一人, 在万剑宗乃至崇光界都地位超然, 寻常事务按说应该不会闹到他这里才对。   好在剑宗代理掌门古灵目前正拦在那里,看模样也不像是会被那些人欺负到头上, 沈星河很快收回神识,与师尊踏入柳狂澜的居所。   “阿月, 小星河, 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乍一见到这师徒二人, 柳狂澜倒是有些惊讶, 毕竟现在时间已不算早,月亮都已挂上枝头。   “见过云前辈,沈师弟。”一旁的摇光也抱了抱拳。   敏锐发觉柳狂澜和摇光的脸色都不太好, 此前似乎正在商议什么事, 沈星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柳前辈, 我和师尊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柳狂澜失笑摇头, 刚想说什么, 便听门外有弟子来报,说沈若水到了。   柳狂澜立刻吩咐弟子放人进来,同时对沈星河、云舒月道,“魔域外出了些问题,我有事想问问沈若水,正巧你们来了,也一起听听?”   沈星河和云舒月立即想到在魔域附近失踪的夜枭,对视一眼后,都决定暂时先坐下一同听听柳狂澜这边的消息。   待沈若水进来后,柳狂澜立刻开始正题,让摇光把现在的情况说一下。   摇光:“事情是这样的,自与魔道对战结束至今,为防止魔域残余势力反扑报复,在十万大山边沿处,我们一直有派弟子驻守,观察情况。”   “但十万大山延绵数万里,以我剑宗弟子之力,根本不可能看住所有地方。”   沈星河:“难道又有魔修出现了?”   摇光摇头,“并没有,倒是有很多正道和散修下去了。”   沈星河顿时皱眉。   摇光继续道,“如今所有人都知道,魔道三大势力皆在与剑宗一战中折戟沉沙,魔尊戎狄、魔主七杀更是全部战死。也就是说,除宇文珏所掌管的幽冥鬼域外,魔域其他地方已全是无主之地。”   听到这,沈星河已然明白摇光想说什么。   魔修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又是出了名的放浪形骸,这些年来想来积累了不少财富。   从前天屿大陆之所以没人觊觎魔域,一来是因为那里是魔修的大本营,寻常正道修士若落入魔域无异于羊入虎口,几乎不可能活着出来,二来则是因为魔域虽在十万大山之外,却常年被无际的黑雾所笼罩,且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下。   至于那悬崖究竟有多高,悬崖下又有什么,至今仍不为天屿大陆正道所知。   虽然不清楚该如何抵达魔域,但自古财帛动人心,如今失却两方势力主的魔域在许多修真者眼中,简直与金山无异。   所以,即便对魔域的情况一无所知,很多修真者也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   这一冲,便再没有消息。   那些失联的人大多来自中小宗门世家,也有为数不少的散修。   一开始这些人还都刻意躲避剑宗弟子的巡视,在战争结束没几天便开始陆续潜入悬崖下,但近来那些去魔域寻宝的人中,音信全无者已越来越多。   他们之中大多是宗门或世家中的佼佼者、顶梁柱,几乎是全宗门全家族的希望,但随着失去音信的人越来越多,魂灯熄灭者众,那些中小宗门世家的掌权者们终于再也绷不住,干脆抱团跑来剑宗求助,希望剑宗能帮他们寻回那些去到魔域的弟子。   沈星河恍然,“想来问剑峰山脚下那群人,便是他们了。”   摇光点了点头,神色却越发不豫,“那些人简直不知所谓!当初明明是他们自己想方设法避着我剑宗弟子潜入魔域,就怕我剑宗阻止他们去寻宝发财,如今出了事一个个倒知道上门求助了,把我万剑宗当什么?!”   见摇光愤愤不平,柳狂澜屈指敲了下他的脑壳,这才继续对众人道,“其实不只是他们,近来我剑宗弟子中也有几人于驻守边界时失去踪迹。”   沈星河下意识坐直身体。   柳狂澜看向沈若水,“沈道友,在坐几人唯你对魔域比较熟悉,不知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沈若水若有所思道,“魔域虽在十万大山之外,悬崖峭壁之下,但其实与西方鬼域、灵虚瀚海一样,是独立于天屿大陆的存在。”   “从十万大山边沿向外看,只有一望无际的虚空和黑雾。”   说到这,沈若水遗憾地摇了摇头,“至于那黑雾中有什么,穿过那黑雾是否就是魔域,我其实也并不清楚。”   “在魔域,那片黑雾是禁忌。”   “传说曾有不少魔修欲穿过那黑雾抵达天屿大陆,之后却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所以,那黑雾对魔修来说其实也十分危险和神秘,魔修们往来天屿大陆和魔域大都是靠传送法阵,包括之前的魔道大军,也都是靠传送法阵输送兵力。”   因曾在“七杀”体内潜伏许久,沈星河很清楚,沈若水并没有说谎。   摇光闻言顿时忧心忡忡,“这么说来,那些人岂不是凶多吉少?”   柳狂澜沉吟,“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那些主动踏进黑雾的人暂且不论,但我剑宗失踪弟子的事,却是需要去追查清楚才行。”   “师尊,我去查吧。”摇光当即请命。   沈星河却忽然截过话头,“柳前辈,如果您信得过我,暂时便不要派摇光师兄或其他弟子去查这件事。”   话音一落,屋内众人立时看向沈星河。   沈星河顿了顿,这才蹙眉说道,“实不相瞒,我有一位出窍后期的长辈近日也在十万大山边沿失去踪迹,我和师尊这个时间过来,也正是想向柳前辈辞行,去寻我那位失联的长辈。”   眼底闪过一抹惊讶,柳狂澜立刻便明白为何沈星河阻止摇光去查这件事,毕竟摇光如今也才出窍中期,若贸然前去探查,极有可能也会变成下一个失踪之人。   一直神色平静的沈若水听后却难得拧起眉头,神色凝重问道,“沈小友与仙尊可是要去魔域?”   沈星河点头,“若十万大山边沿寻不到我那位长辈,我和师尊确实打算去魔域看看。”   沈若水抿唇,剪水双瞳深处不禁透出几分担忧,“宇文珏一直对沈小友虎视眈眈,沈小友此去,与自投罗网无异。”   虽然早看出沈若水对他有种长辈看晚辈的关切,但此刻听到这番话,沈星河还是难免惊讶。   虽然惊讶,沈星河却并不讨厌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当即扯了扯唇角,扬起指尖放出一簇青鸾圣火,对沈若水眨了眨眼,“沈前辈难道忘了,我可是有对付宇文珏的克星。”   看到那跃动在沈星河白皙指尖的深青色火焰,沈若水立刻想起之前被这青色火焰焚烧殆尽的鬼槐枝条,神色微松。   沈星河见状又道,“还有,我如今也是化神,就算与宇文珏正面对上,鹿死谁手亦未可知。”   沈若水眼中的担忧又褪去几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脑袋一歪靠在师尊手臂上,沈星河晃了晃攥着师尊雪白衣袖的手,对沈若水和柳狂澜微微一笑,“我师尊可是合体期!有我师尊在,十个宇文珏来也不够我师尊打的!”   柳狂澜闻言顿时一脸牙疼,没好气地对那忽而又黏在一起的师徒二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沈若水则微微怔了下,目光在沈星河手中那抹如云的衣袖上停留半晌,又顺着那衣袖一路向上,恰好看到云舒月正神色温和轻抚沈星河头顶,眼中宠溺之色不掩分毫。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冰姿玉骨冷清至极的望舒仙尊,竟也会有这样温柔的神色?   沈若水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望舒仙尊时的情景。   彼时因沈星河险些被太一宗长老所伤,望舒仙尊险些一剑取了那长老性命。   那长老是宇文珏一派的中坚力量,隐于暗处的宇文珏当即激活主仆契约,强制沈若水出面为那长老挡下望舒仙尊的剑锋。   那时沈若水曾遥遥与望舒仙尊有过短暂的对视。   但就是那么遥遥一眼,却让沈若水如坠冰窟。   至今沈若水都难以忘记望舒仙尊那时的目光,那种通透无情到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虚妄与不堪的目光,让沈若水从肉体到灵魂都无法自控地微微战栗。   那时沈若水便清楚地意识到,即便他与望舒仙尊皆为化神,两者之间的差距却若萤火与日月,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望舒仙尊也给沈若水留下了实力莫测,冷若冰霜的强烈印象。   之前沈若水求助于望舒仙尊时,这位给他的印象也依旧如此。   直到他第一次看到沈星河与望舒仙尊坐在一处,沈若水才第一次看到望舒仙尊截然不同,春风化雨的另一面。   那是只有且只对沈星河才会展现的一面。   说真的,这一刻,沈若水竟有些羡慕沈星河,羡慕他有这样一位实力强大又真心实意待他好的师尊。   至于沈若水曾经那位师尊,说是不共戴天也不为过。   想到师尊,过去那些不堪的记忆不受控制地袭上沈若水脑海,让他有短暂的失神。   发觉沈若水在走神,沈星河当即传音给柳狂澜,【柳前辈,我与师尊今晚便走。】   【走之前,我们打算先一步对沈卓动手。】   柳狂澜闻言顿时一噎,毕竟对沈卓动手这件事牵连甚广,原本他还打算待过几天准备充分些再一举拿下沈卓。   但一想到沈卓那厮曾用诛仙灭魔阵毁了望月峰,更企图置小星河和云舒月于死地,柳狂澜便又理解了沈星河为何这么急着动手。   若不能手刃沈卓,想来以小星河的性格,大概会耿耿于怀很久,甚至影响其道心。   所以,虽然理智上清楚这件事善后会有些麻烦,行动上柳狂澜还是对沈星河和云舒月的决定表示支持,【去吧,后面的事我会解决。】   沈星河当即决定动身。   见他起身,沈若水蓦然回神,连忙说道,“沈小友,仙尊,不知我可否与二位同行?”   沈星河:……   柳狂澜:?   沈若水难道也与沈卓有仇?   听到这两人的心音,云舒月知道他们想岔了,抬眸问沈若水,“你要随我和星儿同去?”   沈若水挺直脊背,神色认真,“是。”   “不行!”柳狂澜忽然打断沈若水的话,对沈若水道,“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恐怕一踏出剑宗的护山大阵便会被主仆契约反噬,能不能走出荡剑山都未可知!”   沈星河意外地看了眼柳狂澜。   别说是他,就连沈若水也没想到柳狂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苍白如雪的脸上难得绽开一丝笑意,沈若水眉眼带笑地看着柳狂澜,轻声道谢,“多谢剑尊如此关怀……其实一开始我还以为您阻止我,是因为我是剑宗的俘虏。”   柳狂澜凝眉。   其实在坐几人都很清楚,沈若水并不是被剑宗所俘,而是主动求助于云舒月才得以暂时摆脱宇文珏的控制,留在万剑宗。   而通过这些时日与沈若水的相处,柳狂澜对此人也算了解,又自花自栖处得知沈若水的遭遇和身体情况,难免会对同为化神却身不由己的沈若水生出几分同情和惋惜。   至于沈若水幽冥鬼域二把手的身份,心中自有一杆称的柳狂澜并不喜欢迁怒于人,既知晓沈若水万般不由人,自不会把幽冥鬼域的账算在他身上。   如今听沈若水这么说,柳狂澜当即正了脸色,“沈若水,我先前说那些并非危言耸听,一旦你踏出剑宗地界,身体只会每况愈下,倒不如好好在剑宗将养一段时日,等花自栖找到为你续命的方法。”   续命的方法……   乍一听到这几个字,哪怕早已心如死灰,沈若水眼中还是漾起短暂的波澜。   但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的身体究竟如何,我其实很清楚。这些日子给您和花道友添了许多麻烦,沈若水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说着,他倾身郑重对柳狂澜施了一礼。   柳狂澜沉默地看着他,已然明白沈若水的决定。   似乎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沈若水很快又道,“这次的事,目前虽还扑朔迷离,但我其实有些怀疑,此事或许与宇文珏有关。”   “怎么说?”沈星河问道。   沈若水:“这些年我虽一直受控于宇文珏,对他究竟想做什么却并不了解。但宇文珏生性贪婪,这些年一直对与戎狄、七杀三分魔域的境况并不满意。”   “如今戎狄、七杀尽皆陨落,宇文珏于魔域再无敌手,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当然,也不排除其他可能。”   “不过我想,若众人失踪之事果真与宇文珏有关,有我这个熟悉宇文珏的人在,多少能给沈小友和仙尊帮上些忙吧。”   这话的真实性其实有待考究,因为以沈若水如今的身体状况,别说动用灵力,怕是连赶路都十分费力。   但在坐几人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阻止他的话,尤其是沈星河。   在沈若水温柔却无波的眼底,他清楚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决绝之色。   沈星河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柳狂澜也再未阻止沈若水,这件事便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过在出发前,沈星河和云舒月还要去解决沈卓。   这件事却是不好让沈若水知晓了。   还有那个果真在问剑峰山脚住下的明昭……   “沈前辈,明昭今日求见柳前辈不得,如今已在问剑峰山脚处住下了,”沈星河试探地问了下沈若水,“出发前我和师尊还要做些准备,您可要见见那明昭?”   顺便帮忙试探一下那明昭究竟有何目的。   这话沈星河虽然没说,通透如沈若水却还是闻弦音而知雅意。   再有,这段时间明昭因想见他反复纠缠摇光数次,这次又闹到了柳狂澜这里,这让沈若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当年虽与明昭相处时间不长,但对于明昭的性格,沈若水其实十分了解,所以他大致明白,明昭想见他,应该确实没什么坏心思。   不过这中间到底隔了数百年,人心易变,再这么一想,对于明昭如此执着见他的原因,沈若水一时竟也不那么确定了。   因为此,沉吟片刻后,沈若水终于答应见明昭一面。   沈若水如今灵力枯竭,几乎没有自保的能力,沈星河直接搞了个小青鸾分身随他一同去见明昭,以防万一。   当然,除保护沈若水外,这其中也有监视的意味,不过沈若水并不在意,只包容地笑纳了沈星河的好意——   若沈星河真因为这短暂的几次接触便彻底信了他这个魔道中人,沈若水反而会担心这孩子对人没有防备之心。   现在这样便很好。   ……   沈若水很快去了准备见明昭的房间。   沈星河和云舒月也与柳狂澜打了个招呼,径直找沈卓算账去了。   待他们都离开,原本热闹的房间立时安静下来,只余摇光和柳狂澜二人。   柳狂澜一早就注意到摇光十分沉默,此时见他脸上又露出熟悉的神色,当即揉了揉摇光的脑袋,笑着问摇光,“怎么,又难受了?”   摇光缓缓握紧腰间长剑,神色低落道,“师尊,若我足够强,这次是否便可与沈师弟、云前辈同去了?”   柳狂澜静静看着他,并没有说些冠冕堂皇安慰他的话,只直截了当道,“是。”   “若你是化神,这次我便不会有任何顾虑,直接派你去查这件事。”   摇光顿时更蔫了。   但他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认真看向柳狂澜,“其实我知道,沈师弟不让我去,是为了保护我。”   不然以他如今的实力,去了没准也是送菜,反而还得累沈师弟和云前辈保护他。   这种憋屈又无力的感觉,简直和当年沈师弟为保护他而主动疏远他时一模一样。   所以果然,还是得变得更强才行!   摇光十分擅长自我开解,只片刻便重新支棱了起来。   柳狂澜最欣赏摇光身上这股韧性,见状立刻对摇光道,“阿月和你沈师弟去对沈卓动手了。”   摇光:……   用几息反应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后,摇光整个人险些裂开。   “怎么这么快?!”   “是了!沈师弟和云前辈准备走了,提前动手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那师尊我是不是现在就得去准备起来了?!太一宗那些家伙我也得让人好好看住才行!”   “嗯嗯嗯,”柳狂澜连连点头,对摇光道,“快去吧。”   摇光立时一溜烟跑走了,根本再顾不得纠结之前那点情绪。   ……   太一宗到底是如今崇光界盛名在外的一流宗门,所以虽然沈卓此行完全是不请自来,之前在剑宗与魔道的战争中更是作壁上观,丝毫没有帮助万剑宗的迹象,剑宗明面上却还是对太一宗以礼相待,单独空了个山头给太一宗一行居住。   太一宗作风奢华,即便是夜里,整座山头依旧灯火通明,与朴素的剑宗弟子截然不同。   因为此,沈星河和云舒月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太一宗客居的山头。   沈卓如今已是化神,同为化神的沈星河若贸然探查,十分有可能会被对方发现。   但云舒月不同。   云端之上,合体期大能的神识悄无声息笼住太一宗的客居之所,在那之后,沈星河才放出神识,在师尊神识的保护下光明正大寻找沈卓究竟在何处。   沈卓的位置很好找,他如今毕竟是一宗之主,住的自然是最宽敞也最奢华的房室。   神识扫到沈卓时,沈星河听到正有弟子把明昭已在问剑峰山脚下安置完毕的事汇报给沈卓。   沈卓听完,竟然也没生气,甚至还让弟子给明昭精心布置临时的居所,务必让明昭住得舒心才好。   看起来,倒真还像是个完美的道侣。   然而透过小青鸾分身,沈星河却看到已见到沈若水的明昭早哭成了泪人儿,一边紧抓着沈若水的衣袖,一边说自己过得不好,求沈若水带他走。   虽不知道明昭所言是否属实,但沈星河深知沈卓此人最擅隐忍,心机深沉,因此即便沈卓此刻看上去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但只要一忆起被诛仙灭魔阵毁灭殆尽的望月峰,想到这人曾企图置师尊于死地,沈星河心中便充满了凶戾的恨意。   沈星河并不清楚沈卓对师尊的杀意来自何处,明明这辈子沈卓与师尊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连师徒之名都没有,早与上一世截然不同,沈星河也从未给过沈卓靠近师尊的机会,沈卓却依旧想杀害师尊,甚至想让师尊魂飞魄散。   还有上一世。   在那几个狗东西尚未露出爪牙,欺师灭祖之前,在那几人中,沈星河其实与性情最温和的沈卓相处最多,关系也最为融洽。   后来……后来的事,沈星河竟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再见到那几个曾经的师兄时,自己已成了残魂,被师尊蕴养在神魂中。   而那几个狗东西也都变得陌生至极,面目全非,竟对一直待他们很好的师尊……起了觊觎犯上之心。   眼前似乎又看到师尊白衣染血被狗东西们恣意凌辱的凄惨画面,沈星河红如鸽血的眼底不禁越发暗沉,满心凶戾几乎要冲破身体,右手腕上代表孽缘的黑线球蠢蠢欲动,拧成疙瘩的眉心也有一缕黑气若隐若现。   发觉沈星河眉心那抹黑气,云舒月微微蹙眉,指尖在沈星河眉间轻轻一点,低唤了沈星河一声,“星儿。”   蠢动的黑线球瞬间蛰伏,满心的恶念与杀意也刹那被那一指戳破,沈星河闭了闭眼睛,听着自己仍“扑通扑通”激烈跃动的心跳,轻抚上自己眉心,多少清楚自己的情况有些不对。   沈星河一直清楚自己的情绪十分容易受那几个狗东西影响,但像这次这样,即便被师尊净化压制也还是心有余悸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就在刚刚,在师尊点醒他之前,沈星河满脑子都被“杀了他!杀了他!”这样的念头填满了,几乎失去理智。   若师尊没有及时点醒他,沈星河也不知自己会变成何种模样。   明明以前还能控制住的。   【君伏,我刚才怎么了?】   他忍不住问君伏,并不敢问师尊。   君伏却一阵沉默,也不知是否在斟酌该如何说。   沈星河揉了揉额角,缓缓道出自己的猜测,【我难不成是要入……】   “星儿,天魔之火你炼化得如何了?”耳畔忽然传来师尊的询问。   沈星河闻言怔了下,立刻想到了什么,于指尖放出一簇漆黑的火焰给师尊看,“师尊,天魔之火我尚未炼化完全,估计还要一段时日才行。”   云舒月垂眸看着那颜色不详的火焰,复又望进沈星河略显不安的红眸中,温声说道,“天魔之火为世间至邪至恶之火,是此世一切恶念的凝结,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影响乃至反噬。”   “你炼化它时,定要小心。”   沈星河怔怔看着师尊,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片刻前的不对劲,极有可能是受天魔之火影响。   这个结论,让沈星河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   【什么啊……原来我并不是要入魔啊……】   把他这呓语般的心音听在耳中,云舒月和君伏都一阵沉默。   天魔之火虽为世间至邪至恶之火,但对心境没有破绽的人来说,它的危害其实很有限。   但对于重生而来,看似无坚不摧实际心境早已千疮百孔的沈星河来说,天魔之火的存在也不知是福是祸。   但天魔之火早已融于沈星河血脉,如今已把它炼制大半的沈星河也早已是这天魔之火的主人,即便是云舒月也不可能在不伤到沈星河的情况下,强行把天魔之火自沈星河身上剥离出来。   再有,天魔之火也确实是崇光界屈指可数的顶级火系灵宝,若能完全掌控,对沈星河其实大有裨益。   【如此一来,今后你我还要多看着星儿些才好。】   最后,云舒月如此对君伏道。   半晌后,君伏才沉沉应了一声。   ……   杀沈卓的过程比沈星河预计得要顺利许多。   其实若没有夜枭叔叔失联的事,沈星河原本是打算不借助任何外力,亲自把沈卓斩于刀下的。   只不过他与沈卓同为化神,真打起来恐怕会费上许多时日,而沈星河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所以,虽然心有不甘,但最终,沈星河还是任由师尊覆住自己握刀的手,与自己一同挥出了那一刀。   刀锋落下前,云舒月对沈星河道,“星儿,用天魔之火覆住此刀。”   沈星河微微睁大眼睛,转瞬便想明白师尊的意思,立刻用天魔之火点燃绝欲刀。   全崇光界都知道,天魔之火乃是魔主七杀的本命灵火,唯天魔方能掌控,而七杀的修罗刀与天魔之火同样有名。   虽然此前崇光界早已疯传七杀戎狄早已陨落于战争中,但七杀的尸身却一直没有人寻到。   所以真说起来,这世上其实唯有沈星河、云舒月以及柳狂澜才知晓七杀是真的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沈卓勾结魔道一事已经板上钉钉,只待万剑宗放出证据便可把此人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而倘若沈卓此时死于天魔之火,众人也只会认为他是被尚未陨落的七杀打击报复,根本不可能想到其他可能。   就算有,飞羽集和剑宗也会让所有人只看到这个结果。   沈星河师徒和万剑宗则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身为沈卓勾结魔道受害者的万剑宗,也不会因此事而受到任何指责。   转瞬想明白这些后,沈星河简直对师尊的机智叹为观止。   ……   手背上很快传来温暖却坚定的力度,带沈星河干净利落地斩下一刀。   合体期大能与化神之间的差距,在那无声无息却又动如雷霆的一刀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眨眼的功夫,云端之下正端坐于高座的沈卓便被森寒刀气破除一切防御,闪电般撕裂胸膛,心脏被绞得粉碎。他整个人也被漆黑的火焰所包裹焚烧,连一丝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尚未离去的太一宗弟子。   那弟子似乎吓傻了,在被火焰包裹的沈卓求救似的向他伸出手时,忽地惨叫一声,而后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大声呼救。   原本安静的山头瞬间喧嚣起来,灯火一盏盏点亮,复又向整个荡剑山蔓延。   云端之上,沈星河安静地看着在天魔之火中逐渐萎缩坍塌直至变成飞灰的沈卓,忽而轻声问云舒月,“师尊,他是真的死了吗?”   这并不是沈星河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在丹阳秘境的地下暗河杀泉弦时,在十万大山绞碎容烬的魂魄时,沈星河都问过云舒月或君伏相同的问题。   就好像,永远对这些人是否真的死亡抱有不安和怀疑。   但云舒月很清楚,这并不是沈星河在疑神疑鬼,而是,这些被沈星河称作狗东西的家伙们,确实十分狡猾。   目光在沈星河手腕上那团漆黑的孽缘线上轻扫而过,云舒月很快发现,其中一根粗壮的黑线正以极快的速度消减暗淡,却并未完全消失,而是仍旧以那样薄雾般的姿态存留了下来。   淬雪银眸微沉,云舒月却并未把真相告知沈星河,只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道,“或许吧。”   师尊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也从不说不确定的话。   从师尊难得模棱两可的话中,沈星河不难听出对于沈卓是否真的魂飞魄散,师尊也不是很确定。   沈星河竟也没觉得太意外。   他又垂眸看向云端之下,片刻前,在那里,他曾亲眼看到沈卓死于天魔之火。   无论沈卓是否留有后手,那一刀和天魔之火都绝对会让他元气大伤,甚至就此陨落也不是不可能。   想通这些后,沈星河也不打算继续在此纠缠,接下来就是剑宗和柳前辈的事了。   有他给柳前辈的那些证据,相信柳前辈这次能从太一宗狠狠捞上一笔回来。   ……   沈星河和云舒月去找沈若水时,沈若水已结束了与明昭的会面。   因之前全部心神都在沈卓那边,直到收回沈若水这边的小青鸾分身,沈星河才迅速扫了一遍沈若水和明昭会面时都说了什么。   其实这两人见面的时间并不长,沈若水也没说两句话,大多是明昭在说。   说对沈若水的担忧,说他们从前在太一宗的回忆,说这些年他被迫成为沈卓的道侣,说他这些年其实一直很惦念和担心沈若水……说他想跟在沈若水身边,想让沈若水留下他,或者带他走。   这场单方面的会面,结束于沈若水的手刀。   在分身的记忆中看到沈若水干脆利落批晕明昭时,沈星河还有些惊讶。   不过再一想沈若水好歹是化神大能,即便如今轻易不能动用灵力,却也不是明昭一个元婴期能抵御得了的。   查看一遍小青鸾的记忆后,沈星河发现这两人的对话并没有什么异常,确实就只是叙旧,因此很快便略过此事。   向柳狂澜和摇光辞行后,沈星河、云舒月以及沈若水当即离开万剑宗,前往十万大山与魔域边界。 第117章 崖下   因沈若水身负宇文珏的主仆契约, 又身中丝丝入骨之毒,踏出万剑宗护山大阵后,沈星河总忍不住看他, 担忧他的情况。   发觉沈星河隐晦的关切目光,沈若水抚了抚腕上坠着的透明水晶, 温和地笑了笑,“沈小友不必担忧,仙尊所赠这枚水晶功效显著,宇文珏一时半刻还不能奈我何。”   沈星河看了看那水晶。   据说那水晶正是之前师尊封印沈若水, 把他存于其中交于柳前辈保管那颗。   他们出发前,师尊又把那水晶赠与沈若水防身, 能暂时切断沈若水身上的主仆契约, 屏蔽宇文珏对沈若水的感知。   虽然如此,但只要一想到沈若水体内满布的鬼槐枝条, 沈星河便忍不住担心,也不知道这水晶的作用能持续多久。   ……   云舒月为合体期大能, 沈星河如今也已是化神, 皆能日行千里, 即便身边带着几乎不能动用灵力的沈若水, 一行三人的速度也并不慢,不到午夜便抵达十万大山边沿。   因近日于此处失踪者众多,万剑宗已吩咐留守弟子暂时远离, 其他中小宗门世家及散修也不敢再贸然来此地探查, 倒是省了沈星河三人许多麻烦。   落地后, 沈星河很快拿出夜枭叔叔的黑翎羽, 再次施展寻人术法, 神识也自此地浩荡铺开, 地毯式搜索夜枭叔叔的踪迹。   与此同时,云舒月也展开神识,帮忙寻找夜枭。   半晌后,沈星河失望地收回神识,看向师尊。   在看到师尊也对他缓缓摇头后,沈星河眼中暗了暗,忽地看向不远处的悬崖——   那是一片嶙峋陡峭延绵不知尽头的悬崖,悬崖之外皆被漆黑浓云所覆,仿佛亘古之前被巨人劈开,自此分隔阴阳两界。   即便沈星河如今已是化神大能,仍无法看清那浓云中有什么,探入其中的灵力也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沈星河的心沉了沉,连他都对这黑云束手无策,也不知夜枭叔叔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忧心忡忡时,沈星河的手臂忽然被什么轻轻碰了碰。   他扭头一看,这才看到“蝉不知雪”不知从哪挖了一块黑漆漆的石头回来。在那石缝中央,一株细弱小草正艰难扎根于其中。   沈星河:?   他疑惑地抬头看向师尊。   见沈星河还未发觉,云舒月伸手在那漆黑的石头表面轻轻划过,“星儿看这里。”   沈星河立刻看过去,在看到师尊所指之处那条肉眼几不可见的轻微划痕后,沈星河立刻接过那块石头,缓缓摩挲了片刻,而后皱眉道,“师尊,这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摩擦后留下的痕迹。”   云舒月颔首,指尖复又抚上那株营养不良的细弱小草。与此同时,沈星河左耳上那枚雪银耳饰也无风自动,微微舒展开枝叶。   沈星河只觉得眼前一花,视角忽然变换——罡风猛烈,乌云蔽日,有什么正簌簌发抖艰难攀附于绝壁之中。   心中微惊,还不待沈星河细看,耳畔忽然传来师尊的声音,“这是这株草的记忆。”   师尊不会无的放矢。   明白师尊定是发现了什么,沈星河连忙专心看去。   “沙沙……”   寒风烈烈,无尽绝壁之下,不知从何时起,隐约响起阵阵遥远细碎的声响。   沈星河对这声音并不陌生,因为他曾亲眼见过许多次藤蔓攀爬穿行的场景,自然听得出这是什么植物在迅速移动的声音。   那东西的生长速度很快,不过片刻,沈星河便看到无数漆黑的藤蔓海浪般自绝壁之下潮涌而上,又急速向上攀爬。   眼前一片黑暗,最后的光也被那黑色枝条所掩盖,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星河忽然听到一阵骇人的惨叫,而后是一声熟悉的闷哼。   心神一震,沈星河立刻认出那是夜枭叔叔的声音,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直到那海浪般的黑色藤蔓退走,再次看到森冷的石壁,沈星河也还是没看到夜枭叔叔的身影。   猛地自那小草的记忆中抽身而出,沈星河急切地抓住云舒月袖口,“师尊,我听到了夜枭叔叔的声音,他好似被那藤蔓带走了!”   “那的确是夜枭的声音,”云舒月颔首,“星儿想怎么做?”   既已有线索……回头看向身后仿佛能把一切吞噬的黑色浓云,虽不知那云中究竟有什么,沈星河还是目光坚定道,“我想去那浓云中一探究竟。”   云舒月自然不会反驳他。   “沈小友,”把这师徒二人的互动看在眼中,眼见沈星河和云舒月已做下决定,要去到那黑云之中,沈若水忽然开口叫住沈星河,并把一枚玉简递给他,“这玉简中刻有魔域地图,尤其是幽冥鬼域的部分。”   他顿了顿,看着沈星河的目光越发温和,“此去魔域不知会发生什么,若我意外与两位失散,这地图或许能派上些用场。”   “届时还望沈小友和仙尊见谅……不必寻我。”   自沈若水手中接过那玉简,在听到他说“不必寻我”后,沈星河忍不住抿了抿唇,忽而抬头看向沈若水。   离开万剑宗的护山大阵后,即便有师尊赠与的水晶吊坠防护,沈若水的面色还是肉眼可见苍白许多,几近透明。   寒风吹起他雪白的发,即便身着优雅宽泛的玄色羽衣,依旧难掩他一身瘦骨伶仃。   他明明是崇光界成名已久的化神大能,如今却羸弱得仿佛会被一阵风吹散。   但他的眼神却明亮坚定,深藏义无反顾的决绝。   决绝到沈星河说不出一句劝解阻止的话。   最后,也只喑哑地低低道了句“好”。   见他神色低落,似有些难过,沈若水顿了顿,忍不住想摸摸这孩子的脑袋。   但他很快看到了沈星河身后那抹身披月辉的雪色身影,还有那人垂眸专注望着沈星河的模样。   沈若水便明了,安慰沈星河的事自有人做,根本轮不到他。   不过他刚才叫住沈星河,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沈小友,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   应下沈若水的请求后,直到他们三人自悬崖而下,闯进那片未知的浓云,沈星河依旧心事重重。   【星儿可是担心沈若水?】云舒月很快传音于他。   沈星河闻言顿了顿,并不意外师尊看出自己的情绪,只叹息道,【师尊,沈若水跟我要了青鸾圣火。】   是的,这便是沈若水的那个“不情之请。”   进入黑雾前,沈若水曾请求沈星河分一簇火焰与他。   沈星河并没有拒绝。   【师尊,您是不是也猜到沈若水想做什么了?】他低声问云舒月,眉间隐约有一丝不忍。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   先是以病弱之躯坚定要求与他们同行,再是把魔域地图赠与沈星河,最后又自沈星河处求得能焚毁鬼槐的青鸾圣火。   不说他们,恐怕连柳狂澜和摇光都看得出来,沈若水此行其实抱了必死的决心。   不过沈若水本就油尽灯枯,早已是强弩之末,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凭的恐怕就是那最后一口气。   他会在寿数终结前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说云舒月,就连沈星河都并不怎么意外。   虽不意外,也虽然满打满算他与沈若水真正相识也还不足两天,沈星河心中却还是生出许多不忍与叹息。   不过那到底是沈若水自己的选择,即便沈若水待沈星河十分宽容,甚至隐隐有些纵容,沈星河却知道,在这件事上,任何人都无法再阻止他。   ……   云层浓沉如墨,不知尽头,似能吞噬世间万物。   自悬崖而下,沈星河三人一开始尚能御风而行。   但没过多久,那浓云便似有了实体一般,似水般缠绕在三人周身,无限延缓他们下落的速度。   脚下空荡荡的,一直探不到底,但他们下落的速度却渐渐停滞,仿佛被什么强行滞留在了这不上不下的极暗极寒之地。   不仅如此,那乌云的温度也开始急剧下降,沈星河甚至能听到云层中黑雾凝结发出的细小噼啪声。   【就只是这样?】   虽又冷又暗,但对沈星河这样的化神境来说,这种温度与毛毛雨无异,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师尊更是不用说。   至于沈若水……下来前沈星河已在他身边设下防护结界,沈若水身上也不缺顶级防御法宝,想来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才……   不对!   侧身猛地看向一路过分安静的沈若水,沈星河倏然攥紧师尊的衣袖,复又紧紧抓住师尊的手臂,“师尊!”   “为师无事。”站在沈星河身旁,云舒月安抚地拍拍青年肩膀,与他一同看向沈若水的方向。   乌云之中虽伸手不见五指,但沈星河自带青鸾圣火,云舒月更是如明月般皎洁无暇,即便身处黑暗,这师徒二人仍像发光体般清晰可见。   沈若水此时却已被那如墨的浓云遮掩大半,原本清亮如水的眼眸也失却高光,但他的眉心却无限舒展,显出几分罕见的愉悦之色。   【他这是……陷入幻境了?】沈星河不确定地传音给师尊。   云舒月应了一声,指尖捏过一团过分冰冷的黑云垂眸打量,片刻后肯定了沈星河的猜测,【这乌云有致幻的功效。】   沈星河顿时有些紧张,【那我们会不会也中招?】   毕竟连沈若水这个化神都神不知鬼不觉地沦陷了,沈星河与他同境界,自然也有些担忧。   云舒月闻言沉默一瞬,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从未告诉过沈星河一件事,【望月峰天池之水不但能让人百毒不侵,亦可使人神思清明,破世间一切虚妄。】   沈星河顿时震惊,张口结舌问道,【师尊的意思是说,只要泡过那天池水,这辈子就再不会再被任何幻境幻觉所扰???】   云舒月肯定了他的猜测。   沈星河顿时一阵心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天池水竟比他原本所知的更加珍贵和宝贝!   但整个望月峰都被沈卓七杀毁了,如今早已连渣都不剩,更遑论那一汪天池水?   【若沈卓还没死透,早晚有一天,我定把他碎尸万段!】   咬牙切齿对君伏诅咒完沈卓,沈星河很快又看向浓云中若隐若现的沈若水。   【师尊,沈前辈会不会有事?】   修真界的幻境远不止看到幻觉那么简单,十个有九个都暗藏杀机,甚至有可能令深陷幻境之人困死一生。   虽然看沈若水的神情,他看到的幻觉似乎并不怎么糟糕,甚至让他有些开心,深知幻境不是善茬的沈星河还是难免担忧。   云舒月:【不必担忧,这幻境并未叠加杀阵,似乎只为把人困在此处。】   沈星河闻言这才安下心来,不过这么说来,这有致幻作用的黑云作风倒是远不如那些魔修狠辣,甚至与整个魔域都有些格格不入,也不知这黑云是如何出现在此地的。   深陷幻境者并不能被外界强行唤醒,只能等其自行挣脱,不然恐对其神魂有损。   沈星河一时间进退两难。   不过他很快想到自那崖边小草记忆中看到的藤蔓,还有夜枭叔叔那一声闷哼。   快速向四周看了看,沈星河不确定地对云舒月道,【师尊,夜枭叔叔有没有可能也被困在这乌云之中?】   若夜枭叔叔真被那些黑色藤蔓带走,这片乌云定是其必经之地。   想到此,沈星河也不用师尊回答,立刻又拿出夜枭叔叔的黑翎羽,在此地施展起寻人术法。   指尖掐诀尚未念出心法,刚刚亮起的灵力忽而又暗淡下去。   沈星河见状微微蹙眉,终于确定,这云层的确有吞噬灵力的作用。   即便他已是化神境,依旧无法在此地用出一个完整的法术。   正思忖接下来该怎么办,沈星河眼前忽然一亮,竟像是于转瞬间换了个世界。   心脏骤然紧缩一阵,沈星河立时攥紧掌心,向身边看去,在看到师尊仍在自己身边,手中也依旧握着师尊的衣袖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警惕看向这倏然变换的场景。   这显然是一处蔚为繁盛的密林,此时已是深夜,明月高悬于天际,林中鸟雀鱼虫也早已酣睡,只有风吹动树林时叶片轻轻摇曳的声响。   “咕……”   他很快听到一阵低低的鸟叫声,近在咫尺。   那似乎是一只猛禽,受了重伤,于濒死之际艰难呼吸时无意识发出断断续续的鸣响。   “咔嚓……咔嚓……”   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和着落叶被踩碎的细碎声响,那受伤猛禽闻声呼吸一屏,浑身的羽毛都险些炸起来,喉中发出警告地“吓吓”声。   那脚步的主人显然听到了这猛禽发出的威胁,微微顿了一瞬,紧接却以更快的速度向此处行来。   别说那受伤的猛禽,就连沈星河一时间都忍不住提起了心,定睛向那正自密林阴影下缓缓走出的人看去。   首先现于月光下的,是一双极为精致的天青色长靴,其上绣有祥云鹤羽,镶嵌明珠宝石。   那鞋的样式实在太过熟悉,以至于沈星河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很快,他便看到了那长靴的主人。   那是一个身姿颀长的男人,生着张过分雅致且俊秀的脸,桃花眼中时时含笑,眉骨精致,鼻梁挺直,形状完美的唇不点而朱,像含着瓣牡丹。   他身着一身青白相间的流云飞鹤衣,手中轻摇一把闲云孤影扇,乌黑长发被一根红宝石发簪高高挽起,于满天月华下缓步走出时,身后百鸟齐飞。   那一瞬,沈星河只觉得如遭雷击,眼中酸热难当,喉中也仿佛哽了坨厚厚的棉花,却还是抽了抽鼻子,小小唤了声,“……爹。” 第118章 魔域   沈星河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没见过沈轻舟了。   自上一世他于沈家大比中落败, 经脉俱断,被迫逃离沈家时起,直到今日, 即便是在幻境中,他都再未见过父亲一面。   只偶尔于梦中能看到父亲模糊的身影, 梦醒后又是一场空。   所以,虽然明知道眼前的一切皆为虚妄,他还是忍不住唤了沈轻舟一声。   若是以往,听到沈星河的声音, 沈轻舟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应。   他真的是一个极好的父亲,也给了沈星河极温暖且安全的童年。   他还给了沈星河许许多多的爱, 教会沈星河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热爱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他简直像太阳一样,照耀着沈星河的幼年与少年。   每当忆及年少的岁月, 沈星河都会被满满的幸福感包围。   但其实他有时候也会想,若不曾经历过那样的幸福, 不曾被父亲给予那样安稳纯净的少年时光, 像这肮脏世间拼命挣扎的所有人一样扭曲着长大, 他或许便不会对这世界那么厌恶, 厌恶到时常会生出些过于危险的想法来。   沈星河那一声呼唤虽不大,但他与沈轻舟的距离不过几尺,身为修士沈轻舟不可能听不到。   但他却并未像以往那样回应沈星河,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瞥过来。   即便早知道眼前这一幕是假的, 不可能是真正的沈轻舟, 沈星河还是垂下湿漉漉的眼睛, 掩去眸底深深的失落。   “师尊,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问云舒月。   片刻前师尊曾说过, 因泡过望月峰天池之水,这辈子沈星河都不会被任何幻境幻觉所扰。   沈星河向来无条件相信师尊的话,事实也证明,师尊所言的确从无虚假。   可若不是幻觉,眼前的沈轻舟又是什么呢?   发觉沈星河神色失落,云舒月安抚地摸了摸小孩的头,转而看向不远处的沈轻舟,沉吟道,“这应是一段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沈星河微怔,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那这会是谁的记忆?   心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沈星河连忙抬头看去,想要确定心中所想。   这次他观察得要比之前细致很多,仔细一看,沈星河才发觉,几尺外的父亲,竟比他印象中的沈轻舟更年轻稚嫩些。   “唳——!”   随着沈轻舟的靠近,那重伤伏地的猛禽终于凶狠地尖啸出声,试图吓住靠近的男人。   沈轻舟却脚步不停,甚至还扭头对肩膀上那只金红的鸟儿笑道,“看来它没什么事,叫声还这么精神。”   再一眨眼,沈轻舟已在那猛禽跟前站定,一把按住那蓄势暴起的大鸟,笑吟吟道,“想要命的话就别乱动。”   沈轻舟肩头那只金红色的鸟儿华丽异常,像个发光体般照亮了这处阴暗的林地,也照亮了那只重伤的猛禽。   那是一只体长近一人高的大鸟,墨喙金瞳,浑身被黑金二色所覆,受惊展开的乌黑双翼内有一圈雪白的羽毛,头顶则是黑白二色的圆形羽冠。   ——这显然是一只蛇雕。   还是沈星河十分熟悉的那只。   “是夜枭叔叔。”他低声对师尊说道。   刚重生的时候,沈星河还趴在夜枭叔叔背上过,根本不可能认错。   所以……这难道是夜枭叔叔与父亲初见时的记忆?   他就那样沉默地与师尊一同看完了父亲救治夜枭叔叔的全过程。   不过与沈星河所想不同,在帮夜枭叔叔疗伤后,父亲竟然就那么走了。   画面一转,深林变作湖泊。   湖畔有一男子正狼狈地委顿于地。   青丝散落,衣衫凌乱,双目赤红,几欲滴血——竟是沈若水。   这是沈星河从未见过的沈若水。   在沈星河的印象中,沈若水无论何时都大方得体,哪怕经历过那么多可怕的事,依旧能有那样温润柔和的笑容。   但面前的沈若水却显然不是那样。   他似乎刚经历过什么极糟糕的事。   目光在沈若水堪堪蔽体的水蓝羽衣上扫过,即便不仔细看,沈星河依旧能看到他胸前、肩头、脖颈上密密麻麻的吻痕和抓痕,肋骨下方甚至还有伤口在不停滴血。   想到这两日花自栖和沈若水的话,沈星河立时猜出,这应该是沈若水刚被取走肋骨,又被宇文珏定下去主仆契约,下了丝丝入骨的时间。   所以……这是沈若水的记忆?   还没想明白怎么忽然从夜枭叔叔的记忆变成了沈若水的,眼前的画面中又多了一个人——又是沈轻舟。   此时的沈轻舟比之前夜枭叔叔记忆中的更年轻些,似乎还是个少年。   在看到狼狈异常的沈若水时,沈轻舟也十分意外,却也似乎于转瞬间敏锐察觉到沈若水身上曾发生了什么。   这两人显然并不熟悉,沈星河甚至怀疑他们之前或许并不相识,以沈轻舟的性格,按理说应该退走把此地留给沈若水一人才对。   沈轻舟却并没有走,反而在沈若水几步外的湖畔坐了下来。   坐下后,沈轻舟开始说话。   他说了很多话。   从终年飘雪的十万大山说到炎炎烈日的金乌大漠。   从人迹罕至的霜天秘境说到人声鼎沸的丹枫流火城。   他还说隐仙山脉有一种鲜美异常却特别稀有的小银鱼,每年他都会专门抽出一月时间去蹲守那难得的天地灵物,如今也才攒了一小碟。   他还说……   天南海北,秘境宝藏,美食美酒,风物异志。   他说了很多这世上新奇美好的事物,沈若水却没有丝毫反应。   就连沈星河都看得出,他爹其实一直在做无用功,因为这时的沈若水,显然已心存死志。   沈轻舟说的这些,对此时的沈若水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沈轻舟显然也明白这件事。   在静静看了面前的湖泊许久后,沈轻舟忽然再次开口,“传说这世界由三千小世界构成。”   “在崇光界之外,还有更多更加广阔的世界。”   僵坐在原地的沈若水似乎微微动了下。   沈轻舟却仿佛并未注意到,依旧看着面前明镜般的湖面。   “据说其中有一名为千羽的世界,为百鸟之乐土。”   “那里是所有鸟儿的天堂,从出生到死亡,鸟儿们担心最多的事情就是每天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终日唱歌跳舞,种植采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而且大家长得都很好看。”   说这话时,沈轻舟的神情很温柔,还隐约有一丝怀念和伤感。   他侧过脸颊贴了贴肩头那只金红色的鸟儿,那金红的鸟儿同样温柔地在他脸上蹭了蹭,缱绻异常。   “你说的……可是真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响起沈若水喑哑至极的声音。   沈星河看着他的眼睛,蓦然发现,沈若水原本死寂的眼底不知何时竟隐约有了丝光亮。   “当然是真的,”沈轻舟的语气异常笃定,“所以,你要不要亲眼去看看?”   “若有朝一日我们都能飞升,没准还能一起在那世界唱歌跳舞。”   眼前的沈轻舟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覆上了一层水光。   那水光越来越汹涌,滴滴答答落在湖畔的草丛中。   沈星河听到一声颤抖而又模糊的“……好”。   这一刻,沈星河似乎隐约明白了,沈若水为何会因他是沈轻舟之子而对他抱有那样厚重到沉甸甸的善意。   对曾经心生死志的沈若水来说,父亲那番话或许给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   再睁开眼时,沈轻舟和那一汪湖水都已消失无踪。   眼前仍旧只余铺天盖地的黑色浓雾。   沈若水的记忆结束了。   再见不到父亲,沈星河心中顿时一阵失落。   他忍不住看向身侧的师尊,在看到师尊仍站在那里,从未离开过自己后,这才强压下心中感伤,看向不远处的沈若水。   这一看,沈星河才发现沈若水不知何时竟已清醒了过来。   他的眼眶红红的,眼中也仍有泪意残留,却还是勉强对沈星河云舒月扯出一丝笑容,低声说道,“劳二位久候。”   沈星河摇了摇头,并未提及自己和师尊刚才看到了沈若水的记忆片段。   不过,先是夜枭叔叔的记忆,又是沈若水的,也不知这分隔天屿大陆和魔域的乌云究竟想做什么。   若非自己和师尊并不会受幻境影响,沈星河怀疑,自己和师尊或许也会被回溯某些印象深刻的记忆。   令沈星河意外的是,在那之后,直到他们彻底破出黑雾,脚踏实地,这一路竟再未发生什么特殊的事。   “我们这是到魔域了吗?”甫一落地,沈星河立刻看向四周。   因曾在“七杀”体内潜伏许久,对于魔域,沈星河其实并不陌生。   与世人所想不同,魔域虽被称作穷凶极恶的不毛之地,却并非真的寸草不生。   与此相反,在沈星河看来,魔域其实十分原生态,山川河流森林草原皆十分广阔。   不过这里并没有太阳,灵气也相对稀薄,所以为了活下去,这里从人到动植物都异常凶残,杀戮冲突时时上演,大大小小的战争也一触即发。   但现在,这里却寂静得过分。   确切地说,是死寂——在沈星河能感知到的方圆数千里之内,竟没有任何活着的生命。   “情况不太对,”抓紧胸口厚重的布料,自落地起便心悸不停的沈若水神情凝重地道,“这里确实是魔域,但我上次离开时,这里还不是这样。”   “此地生机断绝,似是被什么强行抽走了生命力。”云舒月忽然道。   沈星河闻言不知为何心中一慌,立刻取出夜枭叔叔的黑翎羽,再次施展起寻人术法。   与之前在黑雾中不同,这次沈星河灵力运转得十分顺畅,那黑翎羽很快飘了起来,向某个方向飞快掠去。   寻人术法既然起了作用,便说明所寻之人还活着!   眼底瞬间亮了起来,沈星河立刻对师尊和沈若水道,“找到了!”   一行三人很快随那黑翎羽而去。   与骤然兴奋起来的沈星河不同,这一路云舒月和沈若水都在默默观察路过的一切。   越看,沈若水脸色便越苍白。   身为合体期大能,云舒月能感知到的范围比沈星河更深也更远,所以早在他们刚刚抵达魔域时,云舒月便已大致知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此刻见沈星河神情期待,眼底明亮有光,云舒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告诉沈星河魔域的情况,更不忍提醒沈星河不要报太大期望。   他们所落之处是一片望不到头的黑色石林,不过片刻,三人便已飞出了那石林,抵达最近的城池。   “这里曾是戎狄所掌控的墉城,人口众多,终日热闹非凡。”远远地沈若水便开口说了那座城的情况。   但与沈若水所说不同,耳聪目明的三人都已清楚看到,那座昔日繁华至极的墉城,如今已破败不堪,满城死寂,不见人声。   黑翎羽还在往前飞,沈星河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   在路过那仿佛被某种庞然大物暴力摧毁的城门时,沈星河眼中终于现出一丝凝重,唇角也紧绷成一条直线,心脏也渐渐紧缩起来。   放开化神神识,这座城池的情况立刻被沈星河全数感知。   在看到散落满城的白骨、飞禽走兽的皮囊、干瘪到只剩下空壳的虫尸以及无数枯死的植物后,沈星河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对师尊和沈若水道,“这座城的生机也都被吸干了!”   至于是被什么吸干的,沈星河目前还不得而知。   但从某些白骨的情况来看,即便是出窍后期在那东西面前也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而夜枭叔叔,正是出窍后期。   这个发现简直让沈星河眼前一黑,但黑翎羽还在飞,沈星河只能强压下心慌,抱着微薄的希望继续跟着那黑翎羽。   那羽毛很快飞入一间占地颇广的豪宅。   那豪宅坐落在墉城正中央,似乎是曾经的城主府。   乍一进到那大门洞开的豪宅,鼎沸的人声扑面而来。   浑身的寒毛险些炸了起来,沈星河立时攥紧师尊的衣袖,下意识向师尊身边靠了靠,心底一时警惕到了极点。   沈星河很确定,在此之前,哪怕是在这城主府的门外,他都不曾听到一丝人声!   眼前的一切却颠覆了沈星河所想。   这也不可能是幻觉,因为师尊曾说过他此生不会被任何幻觉所扰。   所以,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个发现简直让沈星河毛骨悚然——   要知道他如今已是化神,能在化神面前悄无声息做到如此,那幕后之人的修为显然比沈星河更高深!   【莫慌。】   正惊疑不定犹豫是否该继续向内探究,沈星河的手背忽然一热,被师尊拍了拍,脑中也响起师尊温和沉稳的劝慰。   被收回手中的黑翎羽正在簌簌转动,想要飞出沈星河掌心,从那转动的力度和频率看,夜枭叔叔应该就在这座豪宅中。   既然师尊说“莫慌”,那他便相信师尊。   再次深呼出一口气,沈星河这才提步向豪宅内走去。   刚迈出几步,沈星河便被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拦住。   还不待沈星河开口试探,那一脸青白的管家便僵硬地扯开嘴角,声音嘶哑地道,“今日乃是我城主大喜之日,府内正大摆宴席,来者不问出处皆是我墉城的客人,几位便随我进来喝杯酒水罢!”   说完那人也不管沈星河三人是否答应,转身便往宴客厅去了。   沈星河蹙眉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黑翎羽,说来也怪,在那管家出现的时候,黑翎羽竟然立刻便安静了下来——那明明是只有在寻到主人后才会有的反应。   还有,那管家看模样早已是个死人,更与夜枭叔叔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心头又是一阵紧缩,沈星河的睫毛颤了颤。   担心寻人术法是否出现了问题,沈星河沉吟一瞬,复又施展起寻人术法。   黑翎羽果然再次飞了起来,却是追着那管家的方向去了。   再次把黑翎羽收回手中,虽然眼前的情况十分诡异,但好不容易黑翎羽有了反应,沈星河最终还是跟着黑翎羽去了宴客厅。   越靠近宴客厅,人声便越是鼎沸,推杯换盏之声不绝。   待沈星河三人踏入宴客厅,原本热闹非凡的众人骤然一静,继而一同扭头看向刚刚到来的三人,直勾勾的目光诡异又死寂,沈星河甚至看到有不少人扭断了脖子,脸上的腐肉和浑浊的眼珠也掉了满地。   再一看那些摆得满满当当的饭桌上,哪有什么饭菜酒水,竟全是些白骨和腐烂的皮囊。   掌心中黑翎羽又开始原地打转,沈星河倒是并未因眼前的场景生出丝毫恐惧,只心头乱糟糟的,一时也摸不清这黑翎羽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明明这场中连一个活人都没有,更没有夜枭叔叔……   “三位客人可是找不到位置?请随我来。”   之前那勉强还能看出人样的管家忽然又冒了出来,把沈星河三人引至靠门的桌边坐下,而后吩咐侍女给沈星河三人上了酒菜。   沈星河摩挲着面前的酒杯,只见那杯中空无一物,只有一根极细的黑线覆在杯壁,乍一看竟像是根头发。   沈星河皱了皱眉,把那肮脏的酒杯推了回去,正想问问师尊这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见身侧的沈若水正举杯往嘴边送。   “沈前辈!”一把打掉沈若水手中的酒杯,沈星河正想问沈若水怎么喝空杯,就见沈若水一边拿出帕子在腿上擦拭,一边低声问沈星河,“沈小友,这酒水可是有何异常?”   一股凉意猛地窜上脑后,沈星河立时传音给身旁的师尊,【师尊,沈前辈这是看到幻觉了?】   云舒月:【不错。】   沈星河心头顿时沉甸甸的,即使沈若水如今沉疴难愈,但他到底有化神的底子在,竟也神不知鬼不觉地中招了。   这么说来,那幕后之人的修为果真在化神之上吗?   戎狄七杀已死,放眼如今的魔域,唯一能有如此修为的,也就只有宇文珏了吧?   但宇文珏明明也是化神,为何能做到这种程度?   还是说这一切背后另有其人?   还有夜枭叔叔,黑翎羽为何会在此处反复打转?明明这里丝毫没有夜枭叔叔的踪迹。   听到沈星河混乱的心音,云舒月微微抬眸,熙熙攘攘的大厅瞬间寂静,原本在沈若水眼中富丽堂皇的宴客厅刹那变得破败不堪,衣着华丽推杯换盏的人们也成了一堆零落的白骨腐肉。   再一看眼前的桌案上,哪还有什么珍馐美馔?就连刚刚被打湿的衣衫都干爽异常,显然从未被酒水淋湿过。   虽然早就察觉这座府邸有所异常,但乍一被破开幻觉,看到这肮脏腐朽的一切,沈若水的脸色还是越发苍白了。   他也看到了沈星河面前酒杯中那根细如发丝的黑线。   失却血色的唇瞬间紧绷,沈若水定定看着那杯中的黑线,倏然攥紧掌心,“……是宇文珏!” 第119章 残魂   沈若水的语气太过笃定。   顺着他的视线, 沈星河倏地看向杯中那条细若发丝的黑线,忽然反应过来,那应该就是沈若水曾给他看过的鬼槐枝条!   手中瞬间窜出一小簇青鸾圣火, 沈星河立时把其投入面前的杯中。   只见那原本仿若死物的黑线在被青鸾圣火灼烧到时骤然惊跳起来,猛地向沈星河扑来。   然而还不待它跳出杯口, 便被那深青的火焰焚毁殆尽。   耳中似乎听到一声又尖又细的咆哮,手中的黑翎羽也刹那蜷缩起来。沈星河心中一惊,正想查看黑翎羽的情况,脚下的大地却猛地摇晃起来。   “轰——!”   大地一霎四分五裂, 无数粗壮的黑色荆棘眨眼自地底喷薄而出,仿若发疯的玄蛇飞天狂舞。   它们似乎被什么激怒了, 一边尖啸一边狂乱地生长, 肆无忌惮破坏着眼前的一切。   宴客厅、城主府乃至整个墉城在那一刹分崩离析,被那玄蛇般的黑色荆棘寸寸侵占撕裂。   但即使如此, 那些荆棘仍愤怒异常。   它们倏地把尖锐的根系指向早已第一时间飞到半空的沈星河,闪电般向沈星河袭去。   身为化神修者, 早在这黑荆棘窜出来的第一时间, 沈星河便立刻拉着师尊瞬移至半空, 并没有让自己和师尊受到一丝伤害。   但他的神色却并不轻松, 因为事发时他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师尊身上,并未第一时间关注沈若水。   而现在,眼下的一整座城池都被那黑荆棘所覆, 哪里还有沈若水的身影?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沈若水那句“若有意外, 不必寻我”。   虽然早知道沈若水此行早有觉悟, 但如此突然失去对方的踪迹, 还是让沈星河一瞬心焦。   “师尊, 您还能察觉到沈前辈的气息吗?”   发现沈若水失踪的第一时间, 沈星河便尝试感知过沈若水的气息,结果却一无所获。   那些狂乱的黑色荆棘几乎屏蔽了沈星河所有感知,可见其修为并不在沈星河之下,至少已有化神中期。   再一想到沈若水此前刚无比笃定提过宇文珏之名,沈星河并不难确定那黑荆棘定与宇文珏有关!   沈若水身负宇文珏的主仆契约,此前全靠师尊所赠那枚水晶抵御宇文珏的控制。   他之前自请入剑宗的行为对宇文珏来说,无疑是赤裸裸的背叛。若他果真落到宇文珏手中,沈星河简直不敢想沈若水会遭遇什么。   虽知晓沈星河十分担心沈若水,但对于第一时间被那些黑色荆棘卷走的沈若水,即便是云舒月,目前也并不能做什么。   如此倒并非是因为他也对那些黑荆棘束手无策,而是片刻前,云舒月其实曾亲眼看到沈若水被黑荆棘带走的全过程。   那时沈若水并没有挣扎。   非但没有挣扎,沈若水那时的神情甚至堪称平静,没有一丝意外,只有终于等到这一刻的释然。   他那时也在看着云舒月,在黑荆棘的紧缚中对云舒月微微摇了摇头。   他虽然来不及发出声音,云舒月却听到了他的心音。   沈若水在说——   “不必救我。”   那的确是一个早已心存死志的人。   但在死前,沈若水明显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去做。   于情于理,云舒月都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   但这些,云舒月并不能告诉沈星河,不然沈星河定会很难过。   所以,面对沈星河的问题,云舒月只能给出否定的答案。   见师尊也寻不到沈若水,沈星河心中一惊,对那覆满脚下大地的黑荆棘顿时更加忌惮——   师尊如今已是合体期,若这些黑荆棘连合体期大能的感知都能扰乱,那宇文珏如今的修为究竟高深到了何种程度?   神色凝重思考这些时,那些一直无法攻击到沈星河的黑荆棘彻底发了疯。   它们迅速集结缠绕,虬枝盘曲成一群遮天蔽日的黢黑大鸟。   那些大鸟各个鬼气森森,面若魍魉,对沈星河虎视眈眈,口中不停有黑绿的涎水滴落。   沈星河顿时倒抽了一口气,因为那些鬼鸟竟然个个都有化神修为!   即便沈星河如今已是化神,乍一看到这么多化神境的怪物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但沈星河并没有退缩。   虽然没有退缩,但他还提前对云舒月道,“师尊,先让我来吧。”   “若回头我力有不逮,还望师尊救我。”   这话沈星河从前也说过,在他对战七杀前。   但那时他只是为了转移话题,并非真认为自己会落败于七杀,所以后来即便在与七杀的对战中九死一生,沈星河却从未真正向云舒月求救过。   这次却截然不同。   面对七杀一个化神和面对一群化神怪物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即便沈星河此前已有对战甚至击败七杀的经验,此时也完全不敢托大。   知晓沈星河是真的在向自己求助,云舒月当即抚了抚他的脑袋,温声说道,“去吧,为师会看着你。”   沈星河忐忑的心便立时安定下来,手中刹那现出火红的“绝欲”长刀,向那蓄势待发的鬼鸟群杀去。   之前沈星河便注意到,那鬼气森然的鸟群只一味锁定自己攻击,对于光明正大立于自己身畔的师尊,它们则似乎十分忌惮。   对此沈星河并不意外,因为师尊本就是世间一切肮脏阴邪之物的克星,不久前师尊更是以一己之力净化了整个丹阳秘境。   如此,他倒是暂时不用担心师尊的安危。   掌中源自夜枭叔叔的黑翎羽仍在不停转动,向着那些由黑荆棘结成的鬼鸟。   结合之前黑翎羽的异常,若不是寻人术法出了问题,那么原因……便只可能有一个。   沈星河却并不想相信。   深青火焰无风自燃,刹那覆满火红长刀,又顺着那长刀燃满沈星河全身。既知晓净化之力是那些鬼鸟的克星,沈星河自然蛇打七寸。   那鬼鸟数量虽多,但沈星河的目的并不是战胜它们。   周身燃满同样具有净化之力的青鸾圣火,沈星河眨眼便现身于一只狰狞的鬼鸟背上,猛斩下其一羽。   在那之后,沈星河并未理会骤然疯狂的鬼鸟群,只站在半空,用青鸾圣火构建出保护自己的防御结界,而后研究起那一扇被自己斩落的鬼鸟羽翼。   那鬼鸟本就是由黑荆棘构成,被沈星河斩落后,立刻碎裂成数百块漆黑的枝条。   因已确定这黑荆棘与宇文珏有关,沈星河并没有贸然触碰它们,只暂时把它们困在一个普通的结界中。   但即便如此,那些残乱的荆条仍蠢蠢欲动,牢牢攀附在透明的界壁之上。   只片刻,那结界的厚度便削减了许多。   ——简直与沈若水曾给他看过的鬼槐枝条一模一样。   沈星河也确定,这些荆棘的气息,确实与曾看过的鬼槐枝条系出同源。   青蓝的羽睫微颤,沈星河又看向掌中的黑翎羽。   那是夜枭叔叔用自身尾羽炼制的本命法宝,只会在寻到夜枭叔叔本人时才会有反应。   但现在,那尾羽正向着围困黑荆条的方向微微发力,似是寻到了主人。   若非沈星河一直紧捏着那黑翎羽,它怕不是早就贴到了那结界上。   相同的反应,在遇到那早已死去的城主府管家,遇到那些腐朽的宾客和铺天盖地的黑荆棘、鬼鸟时,都曾出现过。   沈星河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这一刻,他竟有些不敢往下想,不敢想黑翎羽为何会这样。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逃避。   青鸾圣火瞬间包裹住结界中那些蠢蠢欲动的黑荆棘,那些黑荆棘显然也意识到了危险,发疯般向火焰外逃离,一刹爆发出的森寒鬼气和化神之力令沈星河微微一窒,沈星河却面不改色,只发狠地加大了青鸾火的输出。   青鸾圣火天克世间阴诡之物,那黑荆棘似乎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件事,竟没有再挣扎,很快便在火中灰飞烟灭。   黑荆棘消失后,沈星河却并没有撤去其外的结界,而是攥着黑翎羽,伸手探入结界中。   一探入那刚刚焚尽黑荆棘的结界,空无一物的结界中立时有细微的无形之物缓缓靠近黑翎羽,轻轻附着于其上。   那无形之物明明没有任何重量,沈星河的手却像是被万钧之力重击,控制不住地狠狠颤抖起来。   那是……夜枭叔叔魂魄的气息!   双眼霎时一片模糊,即使早已做过最坏的准备,但这一刻,沈星河还是心中大恸,整个人都瑟瑟战栗起来。   “夜……夜枭叔叔……”   他断断续续唤着夜枭的名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夺眶而出。   无数与夜枭叔叔相关的画面一幅幅从眼前掠过,一瞬是夜枭叔叔前世为帮他复仇魂飞魄散,一瞬又是夜枭叔叔今生鬓边霜雪般的白发。   沈星河从前其实想过,此生夜枭叔叔或许会比他先走一步,因为修行一途总有瓶颈,夜枭叔叔若无法突破出窍修至化神,他们所能相处的时间或许只余不足两百年。   他也一直知道修真一途孤独而漫长,几乎没有谁能永远陪在谁身边,无论亲人、友人抑或爱人,最终都免不了分离,除非大家能一同飞升成仙。   但飞升在如今的崇光界与天方夜谭无异,除师尊外,沈星河连自己飞升这件事都不曾想过。   所以,所以他是真的早做好了会与师尊以外的任何人分别的准备,包括夜枭叔叔。   但时至今日,沈星河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早有准备,不过是自欺欺人!即使重生一世,他果然也还是无法对重要之人的逝去无动于衷,视作平常。更何况夜枭叔叔这并非大限及至自然兵解消亡,而是横死在这魔域!他甚至连完整的魂魄都没能留下!   这一刻,沈星河整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击穿了,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颤抖不止地捧着那牵引着夜枭叔叔一缕残魂的黑翎羽泪如雨下。   他虽并未痛哭出声,云舒月却清楚听到他哀鸣不已的心声。   身为本体为草木的修士,云舒月明明冷心冷情,极少有强烈的情绪波动,但在听到沈星河啜泣不止的心音时,云舒月的心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泛起一阵绵密的疼。   自云端而下把满脸泪水的沈星河抱进怀中,听着沈星河骤然猛烈的哭声,还有胸前刹那被泪水洇湿的滚烫,云舒月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一边轻抚沈星河颤抖不已的脊背,一边强忍心中疼痛,努力思考该如何安慰怀中哭泣不已的孩子。   沈星河最近哭泣的次数比从前多了很多。   他明明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前世的遭遇都不曾让他这样痛哭,重生后云舒月反而不止一次看到他哭。   云舒月却从未觉得沈星河软弱,只觉得这世界对沈星河实在过于残忍,残忍到连一丝淡薄的温情都不肯给他留下。   “星儿,”虽然能理解夜枭的逝去定是给沈星河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但无论如何,云舒月都不希望这孩子如此难过,只能一边轻拍沈星河颤抖的后背,一边缓声说道,“星儿,若魂魄还在,夜枭便不算完全消逝。”   “不算……完全消逝?”云舒月怀中,已经哭蒙了的沈星河下意识重复着师尊的话,战栗不止的身体渐渐平息下来,而后忽然抬眸向云舒月看来。   “……师尊,您是想说……只要寻回夜枭叔叔的……魂魄,他便……有可能复活吗?”   红如鸽血的凤眸中满是泪水,眼周雪白的肌肤也都染上了一层颤巍巍的薄红,他的鼻头也哭红了,伤心又无助的模样看得云舒月心头微颤,忍不住用手帕给沈星河轻轻擦拭颊边湿漉漉的泪痕。   虽然很想给沈星河一个肯定的答案,但云舒月很清楚,一旦沈星河从打击中恢复清醒,一定能想明白这问题的答案。   所以,即便清楚看到沈星河眼中微薄的希冀,云舒月还是摇了摇头,只轻声说道,“星儿,复活乃禁忌之术,施术者往往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几乎不可能达成。”   沈星河仍睁着红红的眼睛看着他,知道师尊一定还有后话。   果然,在他执拗的目光下,云舒月终于又说道,“可若三魂六魄完整,神魂强大,便有再次转世投胎的可能。”   沈星河垂眸看着掌心那根附着有夜枭叔叔一丝残魂的黑翎羽,无声又落了一滴泪。   但他听明白了师尊的意思。   其实类似的事,沈星河自己也曾亲身经历过——   在上一世,魂魄残缺的他也曾被师尊蕴养在神魂中很长一段时间。   若非如此,以他一度虚弱到快要消散的神魂,根本不可能有重来一世的可能。   想明白这件事后,沈星河仍在偶尔颤抖的身体终于完全平息下来,红肿的双眸也再次变得清明。   小心翼翼把那黑翎羽收回空间,沈星河这才抬头对云舒月道,“师尊,我要把夜枭叔叔的魂魄都找回来。”   他虽然不哭了,云舒月心中的窒闷却并未缓解分毫,只在沈星河清醒却悲伤的目光中越发疼痛。   “为师陪你一起。”   几息后,他如此对沈星河道。 第120章 探寻   虽知晓还有寻回夜枭叔叔魂魄的可能, 沈星河心中却并未好受半分。   其实早在入墉城城主府,黑翎羽对那明显已是死人的管家有反应时,沈星河心中便已隐隐有所猜测。   后来在宴客厅黑翎羽又对那些已是腐肉的宾客有了反应, 还有之后的黑荆棘、鬼鸟……   若非寻人术法和黑翎羽出了问题,那么这一切异常便只证明一件事——夜枭叔叔的魂魄早已与那黑荆棘融为一体, 所以黑翎羽才会对被黑荆棘控制的管家、宾客以及鬼鸟产生反应。   之前沈星河是不敢往这方面想,但此刻附着在黑翎羽上的夜枭叔叔的残魂,却打破了他最后的希冀,容不得沈星河逃避。   湿漉漉的凤眸越发红了, 沈星河阖了阖眼,从师尊怀中退了出来, 转而看向那些因师尊和青鸾火只敢远观, 并不敢靠近的鬼鸟,满心恨意几乎要从眼中流淌出来。   “师尊, 我去了。”握紧殷红的“绝欲”长刀,沈星河低声对云舒月道。   云舒月并未阻止他, 手中无声现出冰蓝长剑“碎琼”, 轻轻应了一声。   知晓师尊会陪自己一起寻回夜枭叔叔的残魂, 沈星河感激地扯了扯嘴角, 终于义无反顾冲向漫天鸟群。   沈若水曾说过,宇文珏早已入了鬼道,也早已与他所蕴养的那棵鬼槐融于一体。   那鬼槐最擅吸食灵力血肉, 以此壮大自身。   但与修者的血肉相比, 鬼槐其实最喜吸食魂魄。   越是强大的魂魄, 越是能为宇文珏带来增益。   片刻前灼烧黑荆条时, 沈星河便已清楚感知到这漫天由黑荆棘结成的鬼鸟, 与宇文珏系出同源。   也就是说, 这些鬼鸟本身便是宇文珏身体的一部分。   自抵达魔域至今,这一路沈星河其实也有细细观察过沿途及墉城的情况,所以他很清楚,他目之所及之处早已没有任何活口,连草木都全数凋零,被吸干了生命力。   所以,沈星河怀疑,宇文珏或许已把整个魔域都当成自己的养料,吸干了全魔域生灵的血肉魂魄,包括夜枭叔叔和那些失踪的正道修士。   沈星河不知道宇文珏究竟是如何修炼的,那些被他吸食的魂魄又是否会被他一点点消化吸收掉,但很显然,在宇文珏体内,还有夜枭叔叔的魂魄存在。   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多地斩落鬼鸟和黑荆棘,再从其中寻回更多夜枭叔叔的残魂。   大脑在极致的悲痛中越发冷静,想清楚这些后,沈星河的动作不禁越发狠戾,火红刀气纵横天地,苍青的圣火也自穹宇燃满坤灵。   那些鬼鸟个个都有化神修为,按说并不会被刚刚晋升化神的沈星河压制,但一来青鸾圣火天克鬼修,二来沈星河又是可跨级对战的刀修,再有,他身旁还有满身净化之力的合体期大能云舒月在,藏于他手串玉珠中同样具有净化之力的“思无邪”也全程护在沈星河周身,所以自对峙开始,战局便迅速呈现出一面倒的局势——   无论鬼鸟群和黑荆棘如何攻击沈星河,最后都会被“思无邪”的净化之力和青鸾圣火完美抵挡在沈星河周身几尺之外,哪怕有荆棘自极刁钻的角度伏击至沈星河身畔,还不及碰到沈星河衣角,便会被沈星河耳畔云舒月分身的净化之力迅速消解失去生机。   所以,虽此战看似对沈星河危机重重,实则却并未对他造成任何损伤。   沈星河却并不得意,因为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师尊在帮助和保护他。   说来惭愧,他此番重生明明是为了保护师尊,一直以来能为师尊做的却很少很少,反而三番两次劳师尊为他操劳。   有时沈星河甚至会因此生出几分自厌。   但很偶尔地,沈星河也会庆幸,庆幸师尊能顺利突破合体期,仍是这崇光界的第一人。   实力强横才能保护好自己,有尊严地活着。   与那点自我厌恶相比,沈星河更希望师尊能一直若高悬明月,山巅清雪,不被这正日渐沉沦的崇光界污染分毫。   ……   冰蓝剑气横扫乾坤,点亮晦暗的长空,雪色衣袖无风自动,翩然若仙。距离沈星河不远处,云舒月也正用长剑“碎琼”收割漫天鬼鸟。   化神与合体期毕竟相差一整个大境界,因此即便那鬼鸟铺天盖地若洪流般不绝,云舒月斩杀它们的动作却依旧轻描淡写,闲庭信步般轻松。   但云舒月的心情却并不轻松,因为他清楚听到了沈星河的心音。   自此生初见沈星河那天起,云舒月便清楚这孩子对他有种近乎病态的保护欲。   尤其是在他每年灵力全失的那两月中,沈星河更是会竖起全身羽毛,竭尽全力保护他这个师尊。   整个人草木皆兵,视全世界为敌。   其实云舒月一直觉得,在保护他这件事上,沈星河已做得很好,他也曾亲自感谢和夸赞沈星河对他的保护,但这孩子还是会在被他这个师尊保护和帮助时,生出浓重的自厌,认为自己拖了云舒月后腿,满心焦灼颓丧。   云舒月却很清楚,沈星河能答应重来一世,已经燃尽毕生勇气。   有时候云舒月也会庆幸,庆幸沈星河忘记了前世许多事。   当初自君伏共享的记忆中看到沈星河前世的经历时,因尚是初见,对沈星河并无任何感情,云舒月只觉得这孩子前生太过多舛。   如今再看再忆,却每每都痛彻心扉。   光洁若雪的眉心因那疼痛微起峰峦,覆雪银眸下意识追着那身姿秀逸的绝色青年,在沈星河察觉前,云舒月不着痕迹转开目光,再次迎向漫天鬼鸟。   ……   有云舒月这个浑身净化之力的合体期大能在,那漫天化神鬼鸟终是被他师徒二人一网打尽。   不但鬼鸟被全数斩落,原本覆满大地的黑荆棘也被沈星河用青鸾圣火和“思无邪”圈了起来,连地底都没有放过。   不过沈星河很清楚,这部分被留下的鬼鸟和黑荆棘都是被宇文珏放弃的炮灰,在沈星河未来得及圈起的地界,黑荆棘早已消失无踪。   沈星河却并没有继续去追那些逃逸的黑荆棘,而是在“思无邪”和“蝉不知雪”的帮助下,把所有斩落的鬼鸟和黑荆棘全数圈在一起,掏出灵石摆好聚灵阵开始烧。   青鸾圣火天克魍魉鬼气,对被鬼气污染的魂魄来说有净化之效。   在他净化那些鬼槐枝条时,云舒月也坐在他身边,运转灵力净化此处庞大的鬼气。   沈星河曾见过师尊以一己之力净化整个丹阳秘境的奇景,此时见师尊帮忙,心中越发感激。   云舒月加入后,净化黑荆棘的速度立时快了许多。   被净化的黑荆棘碎成齑粉后,那些被束缚于其中的魂魄便一点点逸散出来。   沈星河早已把黑翎羽置于结界边缘,但直到他和师尊把全部黑荆棘净化完毕,附着在黑翎羽上的魂丝也才多了不到五根,连夜枭叔叔的一魄都尚未凑齐。   沈星河心中一时沉甸甸的,有些失望,却多少对这样的情况有所预料——夜枭叔叔的魂魄到底在宇文珏那走了一遭,现在还能集到些残魂,对沈星河来说已是莫大的安慰。   而且,宇文珏那或许还有更多夜枭叔叔的残魂。   若杀了他,一定能搜集到更多夜枭叔叔的魂魄。   那么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必须先寻到宇文珏才行。   沈星河举目看向远方,黑沉大地上,早已没有任何黑荆棘的影子,好似之前那些铺天盖地的荆条都是幻觉。   沈星河也不知道宇文珏是怕了还是另有阴谋在酝酿,反正无论如何,他与宇文珏定有一战。   头脑彻底冷静下来后,沈星河忽然想起在出发来魔域前,沈若水曾向他讨要过一簇青鸾圣火。   青鸾圣火乃沈星河本命灵火,按说无论相距多远,沈星河应该都能感知到那簇火焰的位置才对。   想到此,沈星河立刻沉下心来,双目微翕感知青鸾圣火的位置。   半晌后却一无所获。   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不知沈若水是否已遭遇不测。   但他紧接着又想到了什么,连忙问云舒月,“师尊,您可能感知到您赠予沈前辈那枚水晶在哪里?”   云舒月立刻放开神识,片刻后说道,“仅能指出大致方向。”   沈星河精神一振,“那也够了!”   有方向就好,不过在出发前,还有另一件事需要解决——   净化掉所有鬼鸟和黑荆棘后,除却夜枭叔叔的残魂,沈星河还察觉到许多陌生的残魂。   这些残魂大多源自魔域的魔修,原本都是些恶贯满盈之辈,按理说即便魂飞魄散也与沈星河无关。   但即便他们真的魂飞魄散,逸散的魂力也仍会存在于寰宇,而魂力对宇文珏所修之鬼道无异于大补之物,沈星河自然不会白白把他们留在这里便宜宇文珏。   再有,除魔修的残魂外,其中也有不少与夜枭叔叔一样无辜之人的残魂,还有已生出灵智的草木鱼虫,飞禽走兽的魂魄。   沈星河体内流淌着百鸟之王的血液,生来便与鸟类亲近非常,掌管飞羽集后更是对麾下鸟儿多了一份责任,自然无法眼睁睁看着它们的残魂在此流离失所。   思忖一番后,沈星河自空间中寻出三颗能够储存魂魄的魂珠,一颗用来安放夜枭叔叔的魂魄,一颗用来安置鸟儿们的残魂,最后一颗则用于存储那些陌生的残魂。   在这之后,沈星河很快与师尊踏上寻找宇文珏的路。   一路行来,沈星河目之所及皆是荒芜死寂,万物凋零,倒是让他更加确定宇文珏确实吸光了魔域的所有生命力。   这样涸泽而渔杀鸡取卵的做法,已不是简单的“疯狂”二字所能形容。   一域所蕴含的生命力究竟有多庞大?   在此之前,沈星河从未考虑过这种事。   但现在。   “师尊,之前那些鬼鸟皆有化神修为,”目光凝重看着身旁的师尊,沈星河不安地抿了抿唇,“若宇文珏果真把整个魔域所有生命的魂力集于一身,如今会不会……已突破合体期?”   身为合体期大能,云舒月的感知远高于沈星河,所以其实早在刚刚踏足魔域时,云舒月便已隐约察觉到魔域如今已有与自己境界类似的存在。   此前之所以没告知沈星河,只是不想让这孩子太过担忧。   如今沈星河既已有所猜测,云舒月便不再隐瞒,“若无意外,宇文珏或已突破合体期。”   沈星河心中顿时一沉,双脚仿佛生根般再踏不出一步。   沈星河虽想救夜枭叔叔,却从未想过因此而让师尊涉险。   此前之所以决定来魔域,不过是因为他笃定这世上再没有谁的修为能超过师尊,以为宇文珏仍是化神期,即使真的与其对上,宇文珏也不可能是师尊和自己的对手。   但若宇文珏已渡过合体期雷劫,即便是师尊,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师尊渡过合体期雷劫尚不足一年,沈星河至今仍记得师尊渡劫后一度无法化作人形的虚弱模样,深知师尊的实力至今仍未恢复至巅峰。   更何况中间还有一月师尊灵力全失,根本无法修炼。   若宇文珏真的已是合体期……   胸中坠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一边是夜枭叔叔随时可能消逝的残魂,一边是师尊极有可能因此落入险境,甚至因此而陨落,沈星河一时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架在烈火上炙烤,整个人都像是要被撕扯成两半。   但最终,他还是狠狠闭了闭眼,一把拽住师尊的衣袖,沉声说道,“师尊,我们先离开魔域吧!”   沈星河的态度十分坚决,看着他写满坚定的双眼,云舒月很清楚,这孩子究竟有多认真。   似乎是怕云舒月多想,沈星河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表现出来,甚至还对云舒月露出个不太好意思的浅笑,低声说道,“师尊,之前是星儿考虑不周,劳师尊陪我走这一遭。”   “还望师尊,不要怪罪星儿才好。”   因为怕泄露眼底的情绪,说这些时,沈星河一直低垂着眼眸,但也正因为此,没有看到云舒月眼底漾起的波澜。   通透如云舒月,即便不听沈星河的心音,他也依旧能猜到这孩子的想法,更何况他能听到,所以云舒月很清楚,在做出这个决定后,沈星河心中连一丝声音都没有了,甚至连从前难过时或哽咽或啜泣的心音都不再存在。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沈星河身上,感知到那种荒芜到死寂的情绪。   以至于,让云舒月心中都泛起一丝寒意。   紧接着就是令他陌生的慌乱和铺天盖地的心疼。   【这就是你说过的,星儿前世的模样?】   他忍不住在心中问君伏。   【与前世相比,如今的他已鲜活许多。】   半晌后,君伏如此说道。   云舒月清楚感知到自己的心在颤抖。   但他的声音却依旧冷静,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温声问沈星河,“那夜枭怎么办?”   听到这个问题,沈星河羽扇般的睫毛轻轻颤了下,若非云舒月一直紧盯着他,险些错过这一幕。   他很快听到沈星河略带不甘的声音,“待星儿有实力与宇文珏一战时,定会亲自来为夜枭叔叔报仇。”   说完,沈星河紧攥着云舒月衣袖蓦然转过身,坚定地拉着师尊飞上云端,似乎恨不能下一刻便远离魔域。   云舒月却并未再顺着他,很快扳过沈星河的肩膀,与沈星河相对而立,而后一手握住沈星河的手腕,一手捏住沈星河苍白的脸颊,微微施力。   沈星河因紧攥而破损的掌心和已经被他咬得破碎的口腔,便都呈现在云舒月眼中。   云舒月的眉眼顿时沉了下去。   前世今生两世之中,云舒月几乎从未待沈星河如此强硬过。   所以对于师尊的动作,沈星河根本没有丝毫防备。   直到在师尊淬雪的银眸中看到自己唇角溢出的鲜血,沈星河才发觉自己暴露了。   暴露了自己心中根本不像表现出的那样平静和不在乎夜枭叔叔。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   沈星河从未有一刻忘记过自己重生的目的,在这世上,师尊的安危比一切都重要,甚至高于沈星河自己的生命。   所以,在把夜枭叔叔和师尊的安危放在天平两端的那一刻,沈星河便清楚,结果只会有一个。   这是沈星河自己选择的路,即便深知如此愧对待他那么好的夜枭叔叔,他也依旧会如此选择。   大不了……以后把这条命赔给夜枭叔叔便是。   但那是在师尊飞升之后。   在师尊尚未飞升的现在,沈星河永远只会选择保全师尊。   但沈星河并不想告诉师尊这些,并不想让师尊觉得自己因师尊而放弃了夜枭叔叔,这本身也与师尊没有任何干系,反而是他这个徒弟一再劳动师尊,还如此出尔反尔。   所以,虽然被师尊发现了自己无意识弄出的伤口,沈星河却并未有多少慌乱,只轻轻眨了眨眼,在师尊掌中微微侧头,想要挣开被掌控的脸颊和掌心。   云舒月却并未放手。   非但没有放手,他的动作甚至更强硬了些,以至于让沈星河都感到有些疼痛。   沈星河讷讷抬起眼眸,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师尊似乎生气了。   但他并不知道师尊为什么生气,是因为他出尔反尔,好不容易劳动师尊来到魔域,又忽然决定返回吗?   这点确实是他不对,所以沈星河不再挣扎,老老实实对师尊道歉,“师尊,对不起,劳您陪我跑这一趟。”   云舒月闻言,神色却并未缓和分毫,仍目光晦涩地垂眸看着眼前的青年。   直到沈星河被他看得心中惴惴,睫毛不住颤抖,云舒月才终于微微松了些钳制着他脸颊的手,阖了阖眼眸,沉沉呼出一口气来。   沈星河执念太深,云舒月早在见到他第一天就知晓,即使是他本身也不可能动摇这孩子的执念。   但他还是希望,沈星河能更在乎自己一点。   指腹轻轻扫去沈星河唇角溢出的血迹,云舒月手中很快凝出一小团晶莹的露水,推入沈星河口中。   沈星河乖乖咽了下去,喉头滚动一瞬后,口中和掌心的伤口立刻便痊愈了。   云舒月又细细把他掌心的血迹擦净,而后把收集到的青鸾血纳入瓶中收好。   在这之后,云舒月才问沈星河,“可还觉得疼?”   沈星河怔了怔,看了看光洁如初的掌心,又感知了一下口腔内,乖乖对师尊摇了摇头,“……不疼了。”   云舒月定定看着他,直到把沈星河看得又抖起睫毛,才认真郑重地道,“星儿,你是此世唯一的青鸾神鸟,当知晓自身一切皆十分珍贵,往后切不可再如此自伤。”   所以……师尊刚才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吗?   因为他不小心伤到了自己?   但他已是化神境,这种小伤,明明转瞬便会愈合。   沈星河不确定地看了师尊一眼,顿时被师尊眼中的严厉惊了下,连忙点了点头。   云舒月这才放开钳着他掌心的手,对仍没反应过来的沈星河淡声说道,“为师已决定去寻宇文珏,如此,星儿可还要离开魔域?”   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可是师尊,您不是也说过,宇文珏如今极有可能已晋升合体期?”   云舒月:“那又如何?”   “星儿难道认为,为师会输?”   此言一出,沈星河立时条件反射地摇头反驳,“怎么可能,师尊您是全崇光最最厉害的人!根本不可能输!”   云舒月这才微微缓和了眉眼,唇边现出一丝浅笑。   他摸了摸沈星河的头,声音恢复柔和,“既如此,你又在怕什么?”   当然是怕您受伤,甚至因此陨落……   但这话,实在与沈星河之前的话自相矛盾。   “为师知道,星儿是担心为师受伤,”替沈星河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云舒月顿了顿,这才继续道,“但星儿,修真一途本就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若宇文珏如今果真与为师同为合体境,反倒没什么。”   “可若不趁此时斩落宇文珏,任其恣意行事,吞噬更多魂魄,连为师也不知晓,他会变成何种模样,又是否真有一天会超越为师。”   若真有那么一日,才真是无力回天。   其实云舒月的性格向来强硬,在此之前的两千多年中,他一直独来独往,以手中之剑荡破世间一切魑魅魍魉。   在云舒月的生命中,从未有过恐惧和退怯。   也正因为此,他才会以一介散修之身,成为如今的崇光第一人。   他行事也从不屑对人解释什么,更从未有过任何顾虑。   直到沈星河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成为他心中最珍贵的存在。   面对心思极度敏感的沈星河,云舒月这才终于体味到了何为辗转反侧,何为珍而重之。   他难得把这些拆开了揉碎了讲与沈星河听,也只是为了能消解这孩子心中的不安。   其实这些不用云舒月说,只要冷静思考片刻,沈星河自己也会想明白。   之所以惴惴不安,不过关心则乱。   所以,沈星河很清楚,师尊的话是对的。   沈星河还记得当初在丹阳秘境中,在师尊净化完所有魂魄后,终于迎来合体期雷劫。   所以他早就知晓,净化魂魄这件事其实是有益于师尊修行的。   若师尊果真能斩落宇文珏,净化整个魔域,届时,师尊定会实力大增。   所以其实,于情于理他都不该阻止师尊去寻宇文珏。   想明白这些后,沈星河抿了抿唇,牢牢拽住师尊的袖口,目光坚定道,“师尊,我与你同去!”   ……   再次踏上寻找宇文珏的路途后,因担心师尊实力尚未恢复至巅峰,沈星河几乎把身上所有的灵石灵草灵宝全塞给了云舒月,希望师尊能趁此机会抓紧时间巩固修为。   虽早知晓沈星河富有,但沈星河掏出来的家底还是令云舒月都忍不住侧目。   短暂惊讶过后,云舒月倒也没跟这孩子客气,很快划走沈星河一半家当,又把剩下的一半退了回去。   沈星河见状,立刻想说什么,云舒月却先他一步道,“与宇文珏对战时,为师或许还需星儿帮忙,星儿也得有些东西傍身才是。”   想到师尊上次渡劫后虚弱得连储物空间都打不开,沈星河想了想,很快把那一半家当收了回来,打算给师尊当后勤以防万一。   合体境的战斗沈星河虽参与不了,但实力强些总归是好的。   如此想着,之后的路上,在师尊巩固修为时,沈星河也全力提升实力,心中倒不再像之前那样不安。   如此又过了三天,他们才终于寻到宇文珏的踪迹。   云端之上,沈星河翻出沈若水送给他的魔域地图,看着云端之下遮天蔽日的墨色槐树,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怒意——从地图上看,这里正是幽冥鬼域的中心。   宇文珏甚至不屑掩藏自己的踪迹,就这样堂而皇之把本体暴露在他师徒二人眼中。   这种轻慢的态度,足以看出宇文珏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甚至到了自负的程度。   自空间中取出夜枭叔叔的黑翎羽,在看到那黑翎羽果然又迅速旋转起来,指向墨色鬼槐的方向,沈星河手中立时现出一把火红的长刀,猛地向那鬼槐劈去。 第121章 疼痛   磅礴刀气裹挟青鸾圣火凶猛而至, 直奔鬼槐中心枝干。   “轰——!”   这一刀并未落空,精准击中了鬼槐枝干,但向来着物即燃的青鸾圣火却在闪烁几瞬后骤然熄灭, 那沈星河施了九分力的刀气也并未在鬼槐枝干上留下任何痕迹。   虽然在看到那巨大鬼槐,发觉看不透其修为时, 沈星河便已知晓对方如今果真已是合体期,但乍一见自己竟连一丝伤痕都无法给那鬼槐留下,青鸾圣火也失去效用,沈星河还是紧紧皱起眉头, 面色凝重。   “你师徒二人果然还活着。”   某一刻,四面八方忽然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再一眨眼, 沈星河便看到有一人正立于那庞大古槐的枝干上, 与他们遥遥相对。   背后立刻洇出一层冷汗,以沈星河如今的修为, 竟完全看不出对方是何时出现的。   察觉沈星河的不安,云舒月缓步上前, 不着痕迹挡在沈星河身前。   沈星河这才有功夫观察那人, 虽相距甚远, 但他仍看清了那人的脸——竟是禹天赐的脸。   沈若水曾说过, 禹天赐是宇文珏特意养出的鬼胎,是宇文珏为自身准备的容器。   所以,沈星河很清楚, 那立于鬼槐上的人, 正是宇文珏。   “云舒月, 你我本无仇怨。”   似乎并不想与云舒月起冲突, 宇文珏的态度竟好得出奇, “若尔等就此离去, 我定不会有任何阻拦。”   虽然换了张脸,但这道貌岸然的感觉,瞬间唤醒了沈星河当年在太一宗时的记忆。   不过与当年不同,如今沈星河早已不必再刻意演出骄纵的模样挑衅宇文珏,因此只谨慎立于师尊身后,时刻注意宇文珏的动向。   虽然宇文珏的态度看似温和,但对于他所说的话,沈星河和云舒月一个字都不信。   而且,谁说他们和宇文珏没仇?   单宇文珏杀害夜枭叔叔这一件事,沈星河便注定与他不死不休。   而对于云舒月来说,沈星河的仇人便是他的仇人,更何况宇文珏还曾令沈若水掳走沈星河。   这无疑触到了云舒月的逆鳞。   云舒月向来不喜欢与人弯弯绕。   他擅长的从来都是一力降十会,刀剑之下见真章。   所以几乎只眨眼的功夫,沈星河便见一道冰蓝剑气呼啸着向宇文珏攻去,眨眼便把宇文珏所立的那根鬼槐枝条斩落云端。   “咔……”   “咔……!”   “轰隆——!”   粗壮的枝干自高耸的云端重重坠落,转瞬激起大片烟尘。   “敬酒不吃吃罚酒!”   随着宇文珏一声暴喝,两位合体境的战斗就此展开。   【星儿,保护好自己。】   耳畔传来师尊温和的叮嘱,沈星河抿紧嘴唇,望着瞬间暴起的无数鬼槐枝条,郑重回道,【也请师尊平安归来。】   这里是宇文珏的大本营,目之所及之处皆是扭曲狰狞遮天蔽日的黑色荆棘,它们似蛛网般纵横交错,密密麻麻覆盖在大地之上,几乎看不到尽头。   沈星河之前已见识过这些黑荆棘,很清楚这些黑荆棘只有在凝聚成鬼鸟时才会有化神修为,若只是黑荆棘本身,他用青鸾圣火还是应付得了的。   还有“思无邪”。   身为拥有净化之力的天品防御法宝,沈星河早发现“思无邪”对这些黑荆棘也有极强的克制功效。   师尊和宇文珏的对战他虽力有不逮,但若灭掉这些黑荆棘削弱宇文珏的实力,想来师尊那边能轻松一些。   此念一出,青蓝的圣火瞬间便自沈星河身上扩散开来,眨眼便连成一片火海。   火红“绝欲”长刀纵横天地,斩落无数荆条,雪色长练“思无邪”把一捆又一捆荆棘投入漫天火海。   “唳——!”   刺耳的尖啸自无数荆棘中猛地响起,与此同时,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一阵诡异森寒的笛声。   被那尖啸和笛声冲得一阵眩晕,沈星河眼前一黑,紧绷的神经却忽然察觉似有什么阴寒之物正急速靠近。   他当机立断斩下一刀,近在咫尺的地方果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刺啦”声。   待眼前恢复清明,沈星河低头一看,才发现绝欲刀正架在一个巴掌大的鬼婴齿间,那刺耳的“刺啦”声正是鬼婴满口牙齿撕咬绝欲刀发出的声响。   只一眼沈星河便看出这鬼婴已有化神期,当即放出“思无邪”把那鬼婴捆成一团,“绝欲刀”顺势斩下,一刀便斩了那鬼婴的头颅。   但即使如此,那鬼婴坠落的头颅和身体仍不停向沈星河攻来,沈星河干脆让“思无邪”把那鬼婴的头也捆了起来,而后放出更多青鸾圣火猛力焚烧。   “啊——!!!”   “爹……爹爹……”   “救——!”   阴寒鬼戾的哭声很快在火海中响起,周围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沈星河警觉地飞至半空,只片刻,便发觉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鬼童自黑荆棘中现身。   他们的身体都奇异地扭曲着,空洞的眼眶中,漆黑充血流着血泪的瞳仁都直勾勾望着沈星河的方向。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乍一面对如此多的化神境鬼童,其中甚至还有化神中后期的,沈星河心中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如果他没猜错,这些鬼婴应该都是宇文珏的孩子。   从他们身上与宇文珏如出一辙的森寒鬼气,不难看出这些鬼童早已被宇文珏养在鬼槐中多年。   宇文珏这畜生!   心里忍不住唾骂出声,沈星河的神色却极为凝重。   他很清楚,这些鬼童与之前那些由黑荆棘凝成的化神鬼鸟完全不同,那些鬼鸟虽有化神境,智力水平却极低,且攻击手段单一。   这些鬼童却不知是否在宇文珏身边见惯了阴谋诡计,一个比一个刁钻难搞,有不少甚至还有武器,会摆阵型,会用术法,即便沈星河有青鸾圣火、绝欲刀和“思无邪”,没过多久也还是变得伤痕累累。   沈星河曾以为,自己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大概也就是和七杀对战的那次。   那时候他曾不止一次断胳膊断腿,严重时甚至连半边身子都被七杀劈碎,几乎疼得昏死过去,却从未像此刻这么恶心!   一刀劈碎那正狠狠撕咬自己小腿的鬼婴的脑袋,当看到那鬼童即使脑浆迸裂仍不停咀嚼自己的血肉,沈星河脑中嗡地一声,胸中一阵翻腾,猛地转过头干呕出声。   “香……”   “好香……”   “这是什么……”   “给我吃……”   “吃……”   “吃了他——!”   身体上忽然传来一阵阵血肉被撕裂的疼痛,沈星河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脖颈、手臂、手指、腰间、腿间都正在被那些鬼童啃食。   心脏倏地猛烈颤抖起来,那一刻,沈星河近乎痉挛地放出青鸾圣火覆盖全身,体内沸腾的青鸾之血也在落入那些鬼童体内后猛烈灼烧起来。   十数个大大小小的青色火球转瞬便在他身上燃爆,而后被刚刚解决其他鬼童的“思无邪”狠狠撕扯下来,洞穿头颅和身体,很快灰飞烟灭。   沈星河的身体却还在抖,抖得“思无邪”都不敢再离开他半步。   脑海中一片混沌,止不住的干呕中,沈星河恍惚又听到许多嘈杂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声响。   “……这果真是青鸾血?”   “……此物为稀世珍宝,食之益寿。”   “……可惜这世间再无‘天灵脂’。”   “……五千九百万上品灵石!成交!”   “……我也不想的,你莫怪我……”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云……你这是滥杀无辜!”   “轰——!”   某一刻,那颤抖不止的青年身上忽然爆出无数漆黑的火焰。   与苍青的青鸾圣火不同,当那些漆黑的火焰落在仍源源不断向此扑来的鬼童身上时,竟没有伤到那些鬼童分毫。   然而很快,鬼童们渐渐停下脚步,脸上一阵扭曲,忽而向彼此身上扑去。   “我是爹爹最喜欢的孩子……”   “不……我才是……”   “爹爹明明最喜欢我!”   “杀了你!杀了你们!”   鬼童很快互相厮杀起来,仿佛都视之前围攻的青年为无物。   那青年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只睁着一双空洞的红眸,眼神没有落处。   远方的天空上,正与宇文珏厮杀的云舒月忽然顿了顿,只这一瞬的破绽,身上便多了一道伤口。   察觉云舒月那一瞬的失神,宇文珏微微眯起眼睛,转瞬便察觉那破绽是因云舒月担心沈星河而生。   他忽而冷嗤出声,横笛于唇间重新唤醒那些厮杀的鬼童,令其继续围攻沈星河,这才勾唇对云舒月道,“琼霄万里云藏月,隐仙峰上隐仙踪。”   “隐仙山,望舒仙尊。”   “云舒月。”   “不过如此。”   “听闻你手中有飞升之法,若你今日把它交予我,我便给你和你那徒弟留个全尸。”   云端之下,无数漆黑的荆棘之中,在听到宇文珏的笛声后,厮杀的鬼童们终于恢复神智,再次向那失神的青年扑去。   也就是在这一刻,青年耳畔那串雪色叶片,忽然迎风而长,银色茎蔓转瞬爬满青年全身,把那失神的青年护得密不透风。   巴掌大的雪白叶片很快覆住青年身上每一处被撕咬出的伤口,只眨眼的功夫,青年身上坑坑洼洼满是血污的肌肤便恢复光洁,再无一丝伤痕污秽。   【我以为你会护好他。】   【废物。】   这是云舒月第一次对君伏动怒。   君伏:【如此更益于他掌控天魔之火。】   云端之上,云舒月淬雪的银眸中遍布霜寒。   【我不会再把他交给你。】   垂眸对君伏说完最后一句,待云舒月再抬眸时,银色美目中光华流转,仿佛有整个世界在其中缓缓转动。   恰好与他四目相对的宇文珏刹那失神,身后遮天蔽日的巨大鬼槐树猛地向无尽苍穹袭去,只眨眼的功夫,整棵树便拔地而起,发疯般生长不停。   宇文珏脸上也渐渐涌现狂热之色,与那鬼槐一同奔向无尽虚空。   云端之上,云舒月缓缓擦去颊边银色的血液,复又把那血液涂抹在手中冰蓝的“碎琼”长剑上。   而后,对云端之下挥出一剑又一剑。   冰蓝剑气上银光点点,所过之处,一切魍魉鬼蜮尽皆湮灭。   待云舒月停手,大地之上已再无任何荆棘和鬼童。   云舒月这才重新抬眸,再次用血液灌注“碎琼”长剑,而后,轻轻对那早已看不到树冠的仍在疯涨的庞大鬼槐拦腰斩去。   那一刻,整个魔域都仿佛被银色的月光所笼罩。   似有明月自黑暗深处升起,荡尽阴霾。   隆隆的嘶吼自天际响彻寰宇,夹杂着美梦破灭的惊诧和撕心裂肺的苦痛。   在那莹莹光华之下,攀爬至苍穹的鬼槐枝条根根断裂,寸寸粉碎,生机断绝,轰然自云端坠落。   齑粉堆叠,烟尘四起。   如此震撼的一幕,却仍未引起那被护在银色藤蔓中的青年一个眼神。   从始至终,那青年眼中都没有一丝波动。   自云端而下,云舒月很快站在沈星河面前。   沈星河却没有任何反应。   那双每次看到云舒月时都盈满微光的红宝石似的眼眸,此刻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仿佛什么都无法再映入他眼中。   银色茎蔓渐渐缩回沈星河耳畔,没有茎蔓的支撑,沈星河很快便站立不住,被云舒月拢进怀中。   “星儿。”   额头抵住沈星河的,云舒月深深望进那双满是死寂的红眸,低低的声音中有了一丝明显的痛意,“为师受伤了。”   “有些疼。”   “你看看我。”   奇迹般地,在听到这些话后,暗沉的红眸中渐渐泛起点点微澜。   “星儿。”云舒月又唤了一声。   有光照了进去。   青年缓缓眨了眨眼睛,死寂的眸底深处,终于有一丝淡薄的生机缓缓出现。   “……师尊。”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舒月终于听到一声几近于无的呼唤。   “我在这里。”   他一遍遍轻抚沈星河的头发,温柔的声音夹着一丝隐隐的颤抖,“为师在这里。”   羽扇般的睫毛颤动不止,神思混沌中,沈星河本想问师尊还痛不痛。   他也以为自己问了出来。   可落在云舒月耳中的话,却是一句带着哭腔的,“师尊,我好痛啊……”   他很快坠入无边黑暗之中。   最后只模糊感知到,似乎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落在他脸上。 第122章 玉珠   好累……   好想……继续沉睡下去。   无边黑暗中, 沈星河只觉得倦怠至极,完全不想睁眼。   大脑好像装满了浆糊,动都没法动。   心中却有些惴惴, 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是什么呢?   “星儿。”   远远地,不知从何处响起一声叹息似的轻唤。   那声音如此熟悉, 语气却又有些陌生,隐隐带着沈星河从未听过的颤意,让沈星河有些不知所措,蓦然着急起来。   他想睁开眼看看那声音的主人。   “星儿。”   “宇文珏果真不好对付。”   “即便是为师, 应对起来也并不轻松。”   师……?   是了,这声音是……师尊的。   紧闭的眼眸簌簌颤抖起来, 陷入沉睡的沈星河终于有了反应。   云舒月见状, 深知此举有用,便继续抓着沈星河的手, 一声声轻唤这孩子的名。   “星儿。”   “为师受伤了。”   “有些疼……”   “你看看我。”   只一句“受伤”和“疼”,沈星河的识海便刹那沸腾起来。   所有困意、倦意、沉重以及让他迟迟不愿醒来的莫名逃避皆被他抛在脑后, 心脏剧烈颤动, 对师尊的担忧瞬间超越一切。   黑暗潮水般退去。   沈星河猛地坐起身来, 一把抓住眼前雪色的衣袖, 满目焦急。   嗓子像堵了团棉花,干得厉害,以至于沈星河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和颤抖, 却还是努力发出声音, “师……师尊, 您伤到了哪里?!”   边这么问着, 他一边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云舒月, 在看到云舒月脸上果真有一道伤口时, 瞳孔骤然紧缩,手忙脚乱就开始在空间中翻伤药。   翻出伤药后,沈星河立刻用指尖挑了些在手上,又担心伤口周围不洁,立刻凝了团水球细细清洗师尊颊边的伤口。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动作轻柔地把指尖的伤药涂在那伤口上。   云舒月微微动了下。   沈星河瞬间想起之前听到的那句“有些疼”,一时间连心尖都抖了起来,以为自己的动作重了,弄疼了师尊,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声音都有些抖,“师尊,师尊很疼吗?”   见那双红眸因太过紧张和心疼而蒙上一丝水意,牢牢注视着自己的眼底也再次有了微亮的光,云舒月心底微松,思忖一瞬,才对沈星河轻声说道,“尚可。”   其实几乎是不痛的。   身为草木所化的修士,云舒月对疼痛的感知一向很少。   再加上那些伤其实并不严重,所以真说起来,其实无关痛痒。   但沈星河之前满目死寂又陷入沉睡迟迟不醒的状态,实在让人心焦,与此相比,云舒月倒是更想看到这孩子鲜活些的模样。   “不痛”便成了“尚可”。   而后,果然见沈星河眼中水意越发分明,满目心疼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那……那我轻一些。”   抖着手指给师尊涂完药后,沈星河又担心师尊身上其他地方是否还有伤。   也直到这时,他刚刚醒来尚有些迟钝的大脑才终于恢复清明,想起自己陷入昏迷前师尊正与宇文珏死战,整个心顿时提了起来,警觉地看向四周,“师尊,宇文珏呢?”   见他提及宇文珏,云舒月便知道沈星河想起了陷入昏迷前的事,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担心这孩子再度忆起那些鬼童的事。   沈星河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似乎真的只担心宇文珏是否会再度出现。   云舒月心中便隐隐有了个猜测,只是还需再看看才能确定。   不过沈星河的问题还是要回答的,不然这孩子会一直紧绷着神经。   “为师赢了。”   半晌后,沈星河听到他这么说。   沈星河怔了怔,懵懵地看着师尊,满心紧张戛然而止,只化作一声茫然的,“……啊?”   傻里傻气的模样,终于让云舒月眼底有了一丝笑意。   “星儿为何如此意外?”   手指在那凝脂般的肌肤上捏出一个小坑,云舒月的声音中隐隐夹着丝好笑和促狭,“之前不是还说,为师是这世上最最厉害的人?”   没想到师尊也会开玩笑,沈星河虽有些意外,心头微松,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边笑,边忍不住蹭了蹭师尊捏自己脸的手,弯着眉眼对云舒月道,“我师尊确实天下第一厉害!”   这笑容毫无阴霾,与从前一般无二。   云舒月心底的担忧却并未完全散去,只轻轻摸了摸沈星河的头发。   沈星河又看向四周。   大致看得出此地确实是幽冥鬼域的中心,也就是之前师尊与宇文珏大战之处。   但无论是那棵遮天蔽日的庞大鬼槐树,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遍野荆棘,都已消失不见。   沈星河缓缓眨了眨眼。   宇文珏可是合体期。   师尊明明也才晋升合体期不久,却还是成功把宇文珏斩于剑下。   只有真正亲身面对过那巨大合体期鬼槐的人,才能知晓这究竟是多么艰难且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这么一想,还真是,不愧是师尊啊……   【我师尊果然是天下第一!】   在心底无比骄傲地对君伏说完,满心欢喜之下,沈星河忍不住扑进云舒月怀里,想好好夸夸师尊,狂吹彩虹屁。   头顶却响起一声略显疼痛的闷哼,云舒月的身体也有一瞬僵硬。   沈星河立时明白了什么,满腔欢欣刹那消散,连忙站起身来,抓着云舒月的衣袖紧张问道,“师尊,您身上还有别的伤???”   话音刚落,沈星河就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声。   他明明知道宇文珏与师尊同为合体期,即便是师尊也不可能真的碾压宇文珏,师尊身上又怎么可能只有脸上那一道伤?   大战过后此地早已满目疮痍,因宇文珏之前杀鸡取卵的行为,整个魔域再无活口,一时半会儿倒也不必担心有人来打扰。   沈星河立刻央师尊把那冰雪宫殿放出来,而后火急火燎把师尊拖了进去。   云舒月一路任他施为,脾气好得不像话。   进入宫殿把师尊安置在寒玉床上后,沈星河又忍不住焦急道,“师尊,我想看看您的伤!”   云舒月深深看他一眼,很快褪去雪色衣衫。   一身比霜雪还白皙的肌肤立刻闯入沈星河眼中。   被师尊如此痛快的动作微微惊了下,这还是沈星河第一次看到师尊如此模样。   以往就算泡在天池水中时,师尊也只是解下发冠和衣而入,从不曾裸露身体。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虽然师尊的身体与他的本体一样冰肌玉骨,若庭中玉树,但师尊伤到何处才是沈星河现在唯一所思所想。   他立刻在云舒月的身体上细细寻找起来,眨眼便在师尊手臂、腿上看到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沈星河顿时倒抽了一口气,又转到师尊背后,在背后也寻到几处仍在流血的伤。   沈星河顿时心疼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立刻翻出伤药想给师尊处理伤口。   云舒月却握住他的手腕,与沈星河一同来到宫殿中那处冷泉旁。   因云舒月曾用本体在这处冷泉中度过近两月,这处泉池被沈星河拓展得极宽敞。   见师尊要进去泡泉水,沈星河连忙拦住,怕泉水加重师尊身体上的伤。   见沈星河眼眶都红了,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云舒月微微勾唇,屈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下,“星儿难道还未发觉?这泉水有治愈的功效。”   沈星河顿时一懵,“怎么可能?”   在沈星河印象中,只有望月峰天池之水才有神奇的治愈功效。   这冰雪宫殿中的冷泉却是由沈星河自己的冰灵力所化,根本不可能有治愈功效。   在他暗自思忖的时候,云舒月已身着雪白亵裤踏入冷泉。   沈星河见状,连忙跟了进去,过去帮师尊解下发冠,云舒月一头雪发立时垂入水中。   因为还需观察师尊背后的伤,沈星河立刻自空间中翻出一根银白的发带,在师尊发尾处松松打了个结。   云舒月慵懒趴在泉池边,把系好的长发拢在右侧肩头,方便沈星河看伤。   沈星河这才目不转睛紧盯着师尊背后那几道明显的伤口,想看看伤口是否真的在愈合。   这还是云舒月第一次在谁面前袒露身体,尤其这人还是他心仪之人。   其实以云舒月合体期的修为,即便这些伤是同为合体境的宇文珏造成的,但云舒月天生克制鬼修,伤口上对他人来说最严重的能够腐蚀灵根和魂魄的鬼气,在净化之力的作用下反而很快消散,剩下的都是皮肉伤。   而对于合体期的修士来说,皮肉上的伤几乎等同于无,哪怕是靠自愈力,也很快便可愈合。   之所以留着这些伤口,不过是为了此刻。   云舒月从来清楚,对沈星河来说,最关切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他这个师尊。   至于自身的安危甚至一切,反倒在沈星河心中无足轻重。   沈星河之前陷入昏睡的情况很严重,即便他醒来,云舒月也再不想在他眼中看到那样的荒芜死寂。   所以,若只是用这一身随时可消的伤口,换得沈星河眼中微光,云舒月并不介意在心仪之人面前示弱。   云舒月虽更喜一力降十会,却并非没有脑子。   总归,这孩子也不会因此而对他生出轻慢之心,甚至会因此对他更加上心,所以真说起来,云舒月甚至还有几分乐在其中。   “师尊,这泉水真的有治愈功效吗?”   说这话时,沈星河就差趴在云舒月背后观察伤口了,却始终没看到那些伤口有愈合的迹象,心中顿时有些着急。   他离云舒月实在太近了,呼出的热气氲在云舒月脊背,让正懒懒趴在池边的云舒月微微抖了下睫毛,不自在地向一旁挪了挪。   毫无所觉的沈星河便又跟着挪了过去,甚至还把小爪子搭在师尊腰间,怕师尊再乱动。   温热细腻的触感自腰间传来,即便感知再迟钝,云舒月也还是不由自主颤了下。   这毕竟是他喜欢的人。   沈星河离他那么近,怎么可能错过他这细微的动作,还以为师尊是因为伤口疼才颤抖,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云舒月握住他那只搭在腰间的手,把沈星河按在身边的泉池上,主动把手臂上的伤递到沈星河眼前,让沈星河观察这里的伤。   在这之后,云舒月才微微运转灵力,催动身上的伤口缓慢愈合。   紧盯着伤口的沈星河果真第一时间发现了,高高提着的心也因此缓缓落到地上,知道师尊是真的没什么大碍,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放心之后,沈星河又忍不住在心底对宇文珏骂骂咧咧,把那胆敢伤到师尊的狗东西从头骂到脚,甚至连那些鬼鸟、黑荆棘、鬼婴、鬼童都没放过,挨个喷了过去。   云舒月便趴在一边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心音,听沈星河提起那些鬼婴、鬼童时没有丝毫凝滞和不安,终于确定了什么。   他很快斟酌着问道,“星儿可还记得陷入昏睡前的事?”   沈星河闻言“嗯?”了一声,垂眸想了想,而后不好意思地也趴在泉池边,小声对云舒月道,“师尊,我好没用啊。”   “只是几个鬼童罢了,竟就让我战至力竭……”   “最后还劳烦师尊救我。”   沈星河是真的十分愧疚。   同境界对战时,稍微一个分心都有可能功亏一篑就此落败,师尊那时却还不忘在百忙之中用分身护住他,实在让人羞愧难当。   他说这些时,眼睛清清亮亮的,不见丝毫阴霾,红宝石似的眼中微光闪烁,愧疚又诚恳地对云舒月道歉。   也就是说,沈星河还记得自己与鬼婴、鬼童对战过的事。   也记得云舒月的藤蔓分身在关键时刻牢牢护住了他。   却唯独不记得自己那时不对劲的状态和陷入昏睡的缘由。   云舒月定定望着他,终于确定沈星河是真的忘记了那时的事。   就好像有一双不容置疑的手,把所有令人不安的记忆和思绪全数抹去,让沈星河看起来与平时一般无二。   心中所想终于得到确定,云舒月一时间也不知如此究竟是好是坏。   不过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不然这孩子也不会重生,所以最后,云舒月只叹息着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温声说道,“星儿已做得很好,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沈星河便在他温柔的抚摸下微微笑了,眼中满满当当尽是云舒月的模样。   让云舒月的心再次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   虽然师尊的伤口在愈合,沈星河却仍不敢放松分毫,一直紧盯着师尊身上的伤口。   不过心头到底比之前松泛了些,沈星河便又忍不住问道,“师尊,这冷泉为何也有治愈的功效?”   云舒月以手支颐抬眸看他,温声说道,“星儿不妨细想。”   其实沈星河心中并非真的一点思绪都没有,虽然那猜测有点离谱,但除了这,沈星河也想不出其他答案了,索性便问了出来,“难道真正有用的,其实是师尊泡过的水?”   云舒月眼中便现出点点笑意,伸指戳了下小孩的眉心,“还不算太笨。”   沈星河捂住眉心,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一时间简直张口结舌。   所以说,真正有治愈功效甚至能重塑人破损灵根的,其实是师尊的洗澡水吗???   难怪当初望月峰被毁时,师尊丝毫没为那天池之水感到可惜,原来真正流弊的是师尊本身啊!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简单总结了下师尊洗澡水的功效:治愈伤口、重塑灵根、百毒不侵、对一切幻觉幻境免疫。   虽然不知道这水是否还有其他神奇功效,但仅仅是这些,已经让沈星河又是头大又是头皮发麻了。   师尊究竟是个什么大宝贝?!为何泡过的水都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若是让他人知晓师尊如此神异,觊觎师尊的人岂不是会更多?   想到前世师尊被全崇光界争逆讨伐的情景,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仔细回想,却还是想不起师尊前世被如此针对,是否与师尊本身的神异有关。   一想到此,沈星河又忍不住开始焦虑。   把他嘀嘀咕咕的心音听得一清二楚,云舒月想了想,终于还是给这孩子透了个底。   “星儿不必担忧,这些水只对你我师徒二人有诸多益处,于他人却与毒药无异。”   “不然当初救柳狂澜时,也不必如此麻烦。”   听他这么说,沈星河顿时更加好奇了,“为何会这样?”   他倒不是怀疑师尊的话,而是沈星河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任何特别之处。   所以为什么对别人来说是毒药的泉水,对他来说却完全没有毒呢?   只因为他是师尊的徒弟吗?   只因这一层身份?   沈星河直觉不是。   难得见这小徒弟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云舒月垂眸思忖片刻,觉得这事倒也不是不能说。   玉白指尖很快碰到沈星河趴在池边的左手腕上,云舒月挑起那细白腕间冰蓝的寒潭月魄,复又指向寒潭月魄中央那颗温润的白玉珠,“因为它。”   说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云舒月垂眸看着沈星河,语气微微有些怪异,“星儿可知这是什么?”   沈星河:?   一头雾水看着腕间那颗白玉珠,话说回来,沈星河还真不知道这白玉珠究竟是什么。   自沈星河有记忆起,这串由白玉珠和寒潭月魄穿成的手串便一直在他手腕上,只知道这手串有压制他体内火灵根的效用,他爹一直叮嘱他绝不可轻易离身。   不过沈星河一直很清楚,真正能压制火灵根的其实是寒潭月魄,至于手串上的白玉珠,沈星河还真的毫无头绪。   小时候他倒是也好奇地问过他爹,沈轻舟每每却只是笑个不停,然后被他肩头那只金红鸟儿无奈地用翅膀摸头。   所以其实,直到现在,沈星河都不知道这玉珠究竟从何而来。   当初“思无邪”冷不丁钻进这玉珠中时,沈星河还吓了一跳,也第一次知晓这玉珠竟然还有储物的功效。   不过他后来也用其他东西试过,却发现除“思无邪”外,这玉珠完全存不进其他任何东西。   “所以,它是什么?”   沈星河好奇地眨眼。   云舒月微微垂下眼眸,顿了有一会儿,才缓声说道,“是为师的……种子。”   沈星河:……   沈星河:??? 第123章 异种   沈星河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即便用脚指甲想, 他都知道,种子之于本体为草木的修士定是极为重要之物,更何况他曾不止一次看到过师尊的本体, 从未在师尊本体上看到任何花朵或果实。   沈星河甚至从未想过师尊的本体会开花,更遑论结种子?   一时间, 沈星河只觉得腕间那颗白玉珠都有些烫手,连忙想把手串退下来还给师尊。   云舒月却一把按住他的手背,神色郑重对沈星河道,“此物为师早已赠与沈轻舟, 于为师无用,于你却大有裨益。”   “星儿切忌, 万不可再让此物离身。”   没注意他话中那个“再”字, 沈星河一时间只觉得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最终却还是在师尊沉凝的目光中, 把手串戴了回去。   之前不知道还好,自从知道那白玉珠是师尊的种子, 沈星河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不过紧接着, 一连串问题便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他偷偷瞄了眼身侧的师尊, 云舒月见状, 心中好笑,“星儿想问什么?”   被师尊看出心中所想,沈星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到底还是敌不过好奇心, 小声问了出来。   “师尊……您怎么还会结种子呀?”   “您一共结过多少颗种子?”   “师尊您会开花吗?是开过花才会结种子吗?”   “种子对您来说很重要吧?您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我给爹呢?”   云舒月:……   没想到这孩子果真如此不客气, 问出这么多敏感的问题, 虽明知道他只是好奇, 云舒月却还是忍不住屈指敲了下他脑壳。   难得在师尊脸上看到如此无语的神情, 沈星河一时间又是新鲜好奇又是不好意思,“要是不方便的话,师尊不说也行。”   云舒月垂眸思索一阵,这才挑了几个能回答的问题说了,“种子只此一颗。”   “不算重要。”   “至于为何送与沈轻舟,是因为一个约定。”   确切地说,这种子其实是沈轻舟当年坑蒙拐骗从云舒月这“骗”到的。   当年云舒月虽有些不情愿,深觉如此不妥,时过境迁后的现在却只觉得,沈星河腕上才是那颗种子最好的归宿。   “那师尊……”沈星河又有了新问题,蠢蠢欲动问道,“如果有一天把这颗种子种下去,会再长出一个师尊吗?”   话音刚落,脑壳就又被敲了下。   沈星河眨眨眼睛,他是真的好奇。   云舒月便又忍不住在他脸上掐了下,把小孩掐得呜呜咽咽,一双晶亮的红眸却还期待地看着他。   云舒月这才无奈说道,“不会。”   “此物与死物无异。”   顶多只能在沈星河有生命危险时有所感知。   当年沈轻舟向他讨要此物,也只是想跟他要一个护沈星河性命的承诺。   不过此物只有沈星河贴身佩戴时才有用,不然沈星河前世也不会有那样的遭遇。   想到自君伏那得知的沈星河前世那些事,云舒月垂眸摩挲着沈星河腕间那颗白玉珠,再一次叮嘱他,“星儿切记,无论何种境况,此物都再不可离身。”   这话沈轻舟也曾说过许多次,现在又见师尊也反复强调,沈星河脑中忽然隐约闪过什么,却又转瞬即逝。   知道师尊和爹爹不会无的放矢,沈星河郑重地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但他很快又想到一件事。   “师尊,您的本体究竟是什么?”   这事沈星河好奇很久了。   师尊本体的模样,沈星河虽不止一次见过,却从未在崇光界见过与师尊类似的草木,他空间那些典籍中也并未收录任何与师尊本体相似的植物。   云舒月这次考虑很久,才给了沈星河答案。   “醉心花。”   亦名天雨曼陀罗。   “醉心花……师醉心。”   沈星河立刻便想到了师尊曾经的化名,也这才知道,原来这名字师尊不是乱取的。   既已说了这么多,云舒月索性把另一件事也告知于他。   “醉心花亦是情花。”   “情花”这名字,即使沈星河从前没听过,也大致能猜到其中深意。   再一想到每年七月十五那段时间,师尊身上那些让万物疯狂的香气,沈星河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所以,那引得万物疯狂的香气其实是种族特性?   但师尊不是说过,那是“天罚”吗?   “所以,戴好它。”   云舒月再次点了点沈星河腕上那颗白玉珠。   沈星河讷讷点头,没敢问若是没戴好会怎样。   因为得知了事关师尊的大秘密,接下来一段时间,沈星河一直老实趴在一边消化,不好意思再打扰师尊养伤。   只不过他心里的问题其实并未减少,反而又多了许多。   便又抓着君伏絮絮叨叨。   【君伏君伏,你说我之前一直闻不到师尊身上的香气,是不是因为这颗种子的缘故?】   【之前我一直以为是我嗅觉有问题,所以才闻不到香气。】   【正所谓‘三步之内,必有解药’,师尊洗澡水里的毒,也是这颗种子解掉的吧?】   虽然师尊没说他洗澡水里的毒会引起什么后果,但从师尊本体又名“情花”来看,沈星河多少能猜到那毒是什么。   雪白的脸不知不觉变得红彤彤的,又觉得这样高洁如雪的师尊竟是“情花”有点离谱。   不过,一想到师尊那些遭遇极有可能与本体是“情花”有关,沈星河的脸便又白了下去,整个人都变得恹恹的,只觉得对师尊这样纯洁无瑕的人来说,“情花”或许本身就是天道的诅咒和惩罚。   不然为何会让师尊身具净化和“情花”两种截然相反的天赋?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一时间,沈星河又忍不住对天道恨得牙痒,同时也更加心疼师尊。   把他那些细碎的心音听在耳中,见沈星河丝毫没有因“情花”一事而对他心生轻视,反而愈发心疼他,云舒月阖眸靠在冷泉池边,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其实沈星河所想并未出错,那“情花”的身份的确源自天道的诅咒。   云舒月生而知之,自有记忆起便可化作人形。   实际上,草木修炼远比人族和动物要艰难许多,但那些修炼的壁垒对云舒月来说却从未存在。   他修炼时也没有任何瓶颈,任何人知晓他修炼的速度都必然会叹上一声“天纵奇才”。   但只有云舒月自己知晓,自他诞于此世起,他那一身香气便时常引来窥伺觊觎。   无论动物、植物、人族还是其他种族,只要嗅到他那香气,世间任何生灵都会血脉偾张,化作蠢动的充满攻击性的沉沦于欲望的野兽。   好在这件事他发现得极早,最初那些年一直离群索居,远离一切生灵,甚至一度远走大漠,生活在寸草不生之地,这才平安活了下来。   但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每年七月十五,他都会失去灵力一整个月。   有记忆的第二十年,云舒月恰逢金丹雷劫。   或许是因他修炼太过顺畅,每次渡劫时,劈他的天雷总是比其他修士更重些。   艰难渡过金丹雷劫后,再度被劈成本体小树苗模样的云舒月很快发现,除了那一身只会为自己引来麻烦的异香,他体内也开始出现异常。   异样的热流充满四肢百骸,让他神思混沌,连枝叶都忍不住蜷曲颤抖。   而后是骤然而来的开花期。   直到那年八月十五,他失却的灵力逐渐回归身体,云舒月才在自己枝头,发现一颗花落后结出的种子。   但那并不是结束。   在那之后,时至今日,那蠢动的热流和时刻想要把他拖入深渊的欲望,一直奔腾在他的血脉之中。   在他这样一个禁欲到极致,后来甚至一度被柳狂澜认为他所修是无情道的修士身上,出现这种情况,简直与侮辱无异。   云舒月却并未因此而生出任何怨愤之心,只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云舒月尝试过很多方法去压制体内异样的热度,后来发现冰灵力对此有些抑制作用后,他便开始寻找远离人烟且冰灵力充沛的洞天福地。   隐仙山望月峰便是这样的地方。   十万大山延绵万里,无边无际。   这里气候恶劣,传说又是离魔域最近的地方,灵气也不像天屿大陆其他地方那样充沛,因此人迹罕至。   隐仙山脉又是十万大山中极为苦寒之地,尤其是望月峰,连元婴修士在此行走都十分艰难,云舒月却在望月峰下发现一条极品冰灵脉。   自诞生起便一路漂泊的他这才在此安顿下来。   望月峰是个安静到只有风声和雪落之声的地方。   有这里那条极品冰灵脉的压制下,云舒月体内的热度终于回落了些。   但他很清楚,冰灵力治标不治本,若不想再因突如其来的意外而开花结种,最终还是要靠自身的修为和意志力。   所以在那之后,云舒月修炼愈发勤了。   他的判断也并未出错。   有记忆的第六十年,七月十五,云舒月骤然自望月峰金顶寒潭中消失。   再睁开眼时,周身已围了许多发情的野兽和植物。   那时他还是人形。   灵力全失,手无寸铁,全身上下除了一袭白衣,便只有由他身体一部分化成的白缎“蝉不知雪”。   那是云舒月第一次清楚感知到,天道对自己抱有极大的恶意,印在他脑中的“天罚”二字,正是天道对自己糟糕境遇冷酷的宣告。   但其实,云舒月并不知晓自己究竟犯了何种错。   他也并不在乎这所谓的“天罚”。   或许是因为由草木所化,对于这世间的一切,云舒月都不如何在意。   所以哪怕被天道推入那样不堪的境地,云舒月心中也没有多少波动。   不过他总归是要活下去的。   之后的近两月中,“蝉不知雪”彻底染成血色。   云舒月则像是一株行走在尸山血海中的仙葩异种,从始至终都不染纤尘。   在那之后,每隔六十年,灵力全失无法压制体内异香和热度的他,都会出现在崇光界各处烟花污秽之地。   好在他修炼还算勤勉,“蝉不知雪”的强度也随着他修为的增加而愈发强盛。   所以每一次,他都会平安回到望月峰。   一年又一年。   柳狂澜是云舒月第一个朋友,两人于秘境中相识。   那时云舒月已是半步化神,平日已能轻松压制一身异香,所以直到现在,柳狂澜仍不知晓云舒月身上的秘密。   沈轻舟是云舒月的第二个朋友。   与柳狂澜一样,都是不请自来且自来熟的典范。   但与柳狂澜不同,那时才刚晋升出窍期的沈轻舟,一眼便看出已是化神境的云舒月身上的秘密。   非但如此,沈轻舟甚至还知晓,为何天道会对云舒月抱有如此大的恶意。   那是云舒月此生第一次生出好奇之心。   生来便能看透人心的他很清楚,沈轻舟并未说谎。   修为只有出窍的沈轻舟甚至能短暂屏蔽天道的窥伺,告诉了云舒月很多事。   也正是在那时,云舒月才知晓,原来自己与沈轻舟都并非此世中人,他们降临于此,皆有因由。   所以他们才都不为天道所容。   云舒月并不记得自己究竟为何降临崇光界,沈轻舟也说虽曾听过他在三千世界的名号,对他来此的目的却同样一无所知。   云舒月也不急着探究,确切地说,他从未有过任何强烈的情绪,即便事关己身,他也很难重视起来。   沈轻舟是个与云舒月截然不同的人。   他明明是个冰灵根修士,性格却像太阳一样热烈,喜好热闹,哪怕云舒月不作回应,他也能一个人说上许久。   据说他肩膀上那只金红色的凤凰是他的道侣凤九重,他二人都来自千羽大世界。   之所以降临崇光界,是为寻找凤九重散落的心脏圣火琉璃心。   沈轻舟还不止一次跟云舒月吐槽,说这崇光界简直离谱,遍地都是乱七八糟只应该存在于花市的花花草草。   大致听懂他的意思后,云舒月第一次把自己是“情花”的事告知于人。   那时他其实是被沈轻舟频繁来望月峰的事惹出一丝烦闷,想借此让沈轻舟退避三舍。   却不想沈轻舟在短暂的瞠目后,倏地对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这动作的意思沈轻舟说过,是“牛哇!好了不起!不愧是你!”之意。   那天,在凤九重无奈的目光中,云舒月第一次把沈轻舟打出了望月峰。 第124章 往事   后来有一天, 再见到沈轻舟时,云舒月发现,他腹中竟有了一个新生命。   对于究竟因何以男子之身怀有子嗣一事, 沈轻舟一直讳莫如深。   但在那之后,他往望月峰跑得却越发勤了。   而随着腹中胎儿逐渐显怀, 云舒月能清楚察觉到,沈轻舟一日比一日更焦虑。   有一次云舒月难得询问他为何忧心,沈轻舟却只摆了摆手,说自己那是“产前焦虑”。   最后还是凤九重主动开口, 说他和沈轻舟皆有所感,再过不久, 他们便能寻到圣火琉璃心。   而一旦寻到圣火琉璃心, 他二人定会被此世天道所斥,无法继续留在崇光界。   但沈轻舟腹中胎儿却注定诞于崇光界, 一身因果皆系于此,除飞升外轻易无法脱离此界。   偏偏崇光界又危险异常。   所以, 他们想拜托云舒月, 在他们离开后, 帮忙照顾这个孩子。   一开始, 云舒月并未答应他们的请求,因为他本身便意味着危险,若那孩子跟着他, 或许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沈轻舟却说只要他应下此事, 无论这未来这孩子是生是死, 哪怕陨落崇光界, 他们也认了。   沈轻舟和凤九重于云舒月有解惑之恩, 更何况他们还是云舒月的朋友。   再三思忖后, 云舒月这才应下此事。   沈轻舟是冰灵根,凤九重为火灵根,所以当得知沈轻舟腹中胎儿为冰火双灵根时,云舒月并不意外。   不过沈轻舟所在的洛水仙庭皆为水灵根修士,他沈家少主的身份又太过惹眼,并不想暴露凤九重的存在,冰火双灵根这样完全相斥的两种灵根对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又太过霸道,根本不是其能承受的,所以思来想去,沈轻舟和凤九重一致决定,待这孩子一出生,便先压制住其体内那条火灵根。   不然这孩子恐有性命之忧,根本长不大。   如此,便需要一种能够安全压制那条火灵根的冰系灵宝。   望月峰的金顶寒潭中便恰好有这种灵宝。   寒潭月魄其实是望月峰那条极品冰灵脉灵气外化凝结而成的宝物。   五百年凝成一颗。   当年云舒月定居于此,意外得到十数颗寒潭月魄。   之后在此定居两千年,也才只凝成四颗。   寒潭月魄对压制云舒月体内的热意有些作用,但他到底坐拥望月峰下一整条冰灵脉,寒潭月魄于他不过锦上添花。   因此,在得知沈轻舟腹中胎儿的情况后,云舒月并不吝惜地把所有寒潭月魄都送给了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沈轻舟那时大为感动,忍不住又开起玩笑,说等这孩子出生,一定让他拜云舒月为师,长大后好好孝顺云舒月,也不枉云舒月救他性命。   再后来,在孩子快出生前,沈轻舟又跑来望月峰,笑说他师父,有没有给小星河准备诞辰礼呀?   云舒月也是那时才知道,沈轻舟和凤九重为那尚未落地的孩子,取名沈星河。   云舒月虽朋友极少,却并不是个吝啬的人。   对那即将诞生的徒弟自然也是如此。   这些年来他踏足过崇光界许多地方,攒下珍宝无数,一时也想不到要送那孩子什么。   索性便把储物空间划开,让沈轻舟自己看着挑。   沈轻舟也不是得寸进尺之人,虽对云舒月的大方略感意外,最后却只从那满目琳琅的宝物中选取一物——   正是那颗云舒月早年结下的种子。   沈轻舟和凤九重身上都有些神异,所以他们才能在望月峰这样的苦寒之地来去自如,即便是在七八月份,也不会被云舒月无法自控的香气影响。   所以云舒月很清楚,沈轻舟和凤九重一定看得出,那白玉珠是他的种子。   那种子虽来得意外,过程对云舒月来说也并不愉快,但那到底是极其私密之物,与他血脉相连,云舒月从未有过将其送人的想法。   沈轻舟却立刻把那种子收进储物袋,还说明明是云舒月自己让他挑的,不能出尔反尔。   云舒月那时只静静看着沈轻舟。   最后沈轻舟到底顶不住,先是一连声地对他道歉,其后又唉声叹气道,他也知道那东西对云舒月来说很敏感很重要,但他就是想把那玉珠送给自家小宝贝,还说实在不行以后让小星河给你做道侣好不好,这东西送道侣总行吧?   若非看他是个孕夫,云舒月险些第二次把他打出望月峰。   那种子到底被沈轻舟“强抢”了去。   云舒月也是后来才想明白,沈轻舟要那种子,其实也只是想为沈星河要一道事关性命的保险。   因为只要有那种子在,一旦沈星河有性命之忧,云舒月定会第一时间发觉。   只要那种子在沈星河身上。   ……   沈星河出生后,沈轻舟往望月峰跑得次数更多了。   以往他就是个话痨,有了沈星河后,沈轻舟的话比从前更密了许多。   因此云舒月也听了不少与那孩子有关的事。   不过只要沈轻舟和凤九重一日在此世,沈星河于他便一日是陌生人。   云舒月应下的只是在他二人离开此世后照顾沈星河。   所以对于沈星河的消息,云舒月几乎从未听在耳中。   沈轻舟其实是个十分洒脱的人,但在有关沈星河的事上,他却总有些矛盾。   在与云舒月说话时,他时而以“他师父”称呼云舒月,时而又玩笑似的说我家小星河超漂亮,给你当道侣不亏。   云舒月曾一度纳罕,像凤九重那样优雅端庄的修士,究竟为何会与沈轻舟结为道侣,还对沈轻舟如此纵容。   云舒月看得出来,对于沈轻舟事关“道侣”的玩笑,凤九重从始至终都没有当过真。   为此,凤九重甚至还私下里对云舒月表示过歉意,说轻舟其实只是关心则乱,“道侣”一事并非真心冒犯,望云舒月海涵。   如此,又过了十几年。   那是沈轻舟最后一次来望月峰。   他告知云舒月,他们寻到了圣火琉璃心的下落。   他们都很清楚,一旦圣火琉璃心到手,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大概都再难相见。   所以,沈轻舟和凤九重此番前来,一为道别,二为托孤。   照顾沈星河是云舒月早就应下的事,因此对于他二人郑重的请求,云舒月并未拒绝。   那时沈轻舟难得正经,十分诚恳对云舒月说,这“师父”的身份本就是他们强求来的,身为沈星河的父亲,他们自己都未能一直在那孩子身边守护他,所以云舒月未来会对沈星河如何,他们并无任何要求,只求云舒月能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帮忙照拂那孩子。   再多的,他们也不敢强求。   沈轻舟和凤九重离开后的某一日,正在闭关的云舒月,忽然察觉到一股略显甜腻的血腥气——来自那颗早年便被赠与沈星河的种子。   云舒月便知道,是时候去接他那素未谋面的小徒弟了。   ……   “……师尊。”   压得很低很低的呼唤在身侧响起,云舒月很快自回忆中抽身,雪色长睫微抬,懒懒看向身旁一脸担忧的绝色青年。   真说起来,若让沈轻舟知晓,当年他那句玩笑似的“道侣”之说竟被云舒月当了真,也不知沈轻舟会是何种表情。   沈星河确实长了张过分好看的脸。   先前他们还在万剑宗时,柳狂澜便玩笑似的对云舒月说过,若让人看到小星河现在的模样,云舒月崇光界第一美人的名号,恐怕不日便会易主。   云舒月深以为然。   其实对云舒月来说,外表如何不过过眼云烟,千百年后终难逃红颜枯骨,更何况他此生几乎从不为外物所动,所以无论沈星河是何种模样,按理说于他并无任何分别。   但在沈星河一日日入得他心门,成为他放在心尖上的珍宝后,每每再看到这孩子如花的美貌,云舒月便总忍不住想要触碰,也总忍不住心动。   这对云舒月来说其实很危险。   情之一字其实是他最不该触碰的东西,因为那极有可能会令他体内那股被牢牢压制数千年的热流和欲望失去控制。   而一旦失控,等待云舒月的便只会是沉沦和万劫不复。   那也正是天道最想看到的事。   好在情况还不算糟糕。   因为沈星河虽对他敬仰、感激、崇拜,甚至拥有能把整个生命奉献给他的无比深沉且热烈的执念,但从始至终,他对云舒月都并无任何暧昧之情。   沈星河小指上那根至今仍莹莹似雪的因果线,便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哪怕云舒月这端的因果线已红得发黑,云舒月也绝不会越过雷池一步——   他舍不得让这孩子难过。   ……   沈星河一直在观察师尊身上的伤。   但在那些伤口全数愈合后,师尊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云舒月的呼吸声一直很浅,浅到让沈星河害怕。   所以虽然极有可能打扰师尊休息,沈星河却还是忍不住小小声唤了他一声,“……师尊。”   而后很快,沈星河便看到师尊睁开了眼,用一种沈星河很难形容的目光看着他。   沈星河:……?   知道沈星河是在担心他,云舒月揉了揉他的脑袋,很快起身离开冷泉,重新穿戴好衣衫和发冠。   沈星河亦步亦趋跟着他,忍不住问他,“师尊您的伤真的全好了吗?可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然后又被师尊敲了下脑壳。   “为师很好,不必担忧。”   既然伤已经好了,两人便不继续在冰雪宫殿中耽搁。   宇文珏虽已身死,但整个魔域到处飘荡着他死后逸散出的鬼气和怨气。   吞噬一整个魔域生机后爆发出的森寒鬼气,即便是云舒月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净化完全。   云舒月便暂时在幽冥鬼域中心开辟道场,于此净化整个魔域的鬼气。   沈星河的青鸾火虽然也有净化之效,但净化鬼气对师尊来说亦是修炼,对师尊提升修为大有裨益,沈星河便不再打扰师尊,在魔域闲逛起来。   不过闲逛前,沈星河还是往师尊身上塞了只小青鸾分身——之前师尊和宇文珏对战前,或许是怕伤到他,曾把小青鸾送回给沈星河。   虽然现在沈星河耳畔也有了师尊分身所化的银茎耳饰,即便出意外也能被师尊找到,但沈星河还是不放心地给师尊也塞了个自己的分身。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其实沈星河并不是真的想去闲逛,而是想去搜集夜枭叔叔的残魂。   虽然他也拜托师尊在净化鬼气时帮忙看着点有没有夜枭叔叔的魂魄,但魔域这么大,沈星河总担心哪里还散落着夜枭叔叔的残魂。   说来也怪,之前刚得知夜枭叔叔横死魔域时,他明明那么伤心,但在与鬼童厮杀至力竭陷入昏迷再次醒来后,沈星河的心中竟十分平静。   那些曾让他难过得泪流不止的激烈情绪,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以至于让沈星河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生性凉薄?   听到他略显茫然的心音,沈星河耳畔那串雪色叶片微微蜷曲了一瞬。   但就连这样的迷茫,也很快在沈星河心间散去了。   沈星河便又想,除搜集夜枭叔叔的魂魄外,他还得给师尊寻些好东西回来。   魔域是魔修的大本营,即便之前有数十万魔修在万剑宗全军覆没,但留在魔域的魔修也还是有许多,他们的宗门宅邸也尽皆于此。   虽然这些地方宇文珏应该都搜刮过了,但事有万一,宇文珏修炼主要靠吞噬魂魄,除他的幽冥鬼域外,魔域几乎没有鬼修,自然也没多少修鬼道所需要的天材地宝。   而且,魔域存在早已不知多少年,各大宗门总会有些禁地和禁制,想来即便是宇文珏,也不可能全数攻破。   沈星河要做的,便是捡漏。   他很快放出寻宝鼠,跟着寻宝鼠在整个魔域翻找起来。   沈星河如今已是化神境,只要不遇到合体期的大能,全崇光界都能任他横着走,更何况是一片死寂的魔域。   他也确实找到了许多未被宇文珏搜刮走的宝物。   直到他和寻宝鼠来到昔日的合欢宗地界。   合欢宗在魔域顶多算是二流宗门,覆灭前的宗主又是与沈星河有仇的沈清兮,所以一开始,沈星河其实并不想来合欢宗。   但寻宝鼠一路死命往这里跑,深知此鼠神异的沈星河索性便跟它来了。   宇文珏之前应该是用黑荆棘暴力冲击了全魔域,不然沈星河所过之处也不会全是残垣断壁。   残破的瓦砾中,依稀还能看到半透明的纱幔在满目疮痍中凄凉飘荡,不过这些都与沈星河无关。   寻宝鼠很快停在一座坍塌的废墟外,急得团团转。   “这废墟下有东西?”   寻宝鼠还在转。   它上次有这样的表现,还是在丹阳秘境地底,寻到丹阳宝库时。   但合欢宗只是魔域二流宗门,这能有那么多好东西?   心里想这些时,沈星河倒也没忘抽刀把那废墟横扫一空。   废墟被清理掉以后,寻宝鼠开心地“吱”了两声,撒丫子便往废墟中央跑。   沈星河刚想跟上去,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眨眼便用“思无邪”把寻宝鼠揪回来塞进宠物袋,手握布满青鸾火的绝欲长刀,侧首看向不远处的另一处废墟,冷声喝道,“出来!”   废墟后没有丝毫动静。   沈星河一刀斩了过去,火红刀气裹挟青色火焰,眨眼便把那废墟砍作两半,轰隆隆坍塌得更加彻底。   那废墟后的人这才不得不缓步走了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来到魔域后不久便失踪的——沈若水。 第125章 覆水   看到沈若水的瞬间, 沈星河的脸立刻沉了下去。   沈若水还活着当然好,但沈若水身负宇文珏的主仆契约,一旦宇文珏身死, 沈若水根本不可能独活。   所以,沈若水的现身意味着——宇文珏并没有死。   之前因为力竭昏迷, 沈星河并未看到师尊斩杀宇文珏的一幕,醒来后又再未看到任何鬼槐、黑荆棘和鬼童,所以他还以为宇文珏已魂飞魄散。   不过,即便还活着, 宇文珏的力量也绝不可能与巅峰时同日而语。   这是沈星河对师尊实力的自信。   所以,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地, 在沈若水现身的刹那, 沈星河化神境的神识便横扫而去,而后意外在沈若水体内感受到了宇文珏的气息。   沈星河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之前在万剑宗沈若水划开手腕时, 沈星河便已亲眼见过满布在他血肉中的鬼槐枝条,所以真要说的话, 沈若水整个人其实早就被宇文珏寄生了。   他此时看着沈星河的目光也与之前的柔和截然不同, 往日清雅绝伦的面容如今阴鸷得可怕, 漆黑双眸满是恨意地直勾勾盯着沈星河, 转瞬便提剑向沈星河攻来。   沈星河看得出,现在正攻来的那人,与其说是沈若水, 不如说是寄生在沈若水体内的宇文珏。   沈若水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随云舒月师徒回魔域前, 他几乎已不能再动用灵力。   那正控制他身体的宇文珏更是虚弱不堪, 如今修为顶多有金丹期, 根本不可能伤到沈星河分毫。   一个侧身便被沈星河躲了过去。   沈星河一直记得沈若水来魔域前决绝的眼神, 还有他在黑云幻境中,被父亲自绝望中重新唤起微弱生机时几近破碎的模样。   沈星河对沈若水最深刻的印象,其实是他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不甘——   对被宇文珏控制的不甘,对被强行摧毁的命运的不甘,对这不公世道和被彻底玷污不得不被迫沉沦于黑暗的不甘。   即使只同他相处过很短的时间,沈星河依旧能感受到,沈若水其实是个十分骄傲的人。   所以,这样一个有着一身傲骨的人,真的会那么容易被宇文珏彻底控制吞噬,消失不见吗?   世人皆知主仆契约无解,但这一刻,沈星河却忍不住想,若能把宇文珏那脏东西从沈若水的身体乃至生命中彻底剥离出来,该有多好?   玉泉剑是沈若水的本命灵剑,但现在,这把剑上却满是污浊的锈迹,若沈若水魂魄尚在,恐怕会很心疼。   斑驳的长剑不停攻来,沈星河却一直都没有还手,只一边躲着那剑锋,一边凝眉思考该如何在保全沈若水性命的前提下,把宇文珏剥出来。   那诡谲的剑招却在某一刻忽然滞在半空,沈若水被操控的身体也猛地弯折下了腰,浑身颤抖不止。   几近枯槁的左手猛地卸下持剑的右手腕关节,玉泉剑“叮”地一声重重坠在地上,即使浑身抽搐不止,那狼狈至极的人却依旧抬眸嘶声说道,“……不要再……退!”   “……诛……仙……!”   脊背上蓦然泛起一股凉意,虽然沈若水的声音嘶哑又模糊,沈星河还是第一时间听懂了他的话,脚步倏地滞住,立刻回身向后狠狠劈了一刀。   “轰——!”   青蓝刀气立刻撞在一道无形的结界上,离沈星河只有几步之遥。   沈星河皱了皱眉,立刻回身去看明显已恢复了些神智的沈若水,心中一时间复杂难明。   沈星河看得出来,沈若水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宇文珏显然正在他体内争夺他身体的控制权,被雪色长发覆盖的脸上,一半清雅一半扭曲。   被卸下关节的那只手颤抖着想去拿起玉泉剑,却又被另一只苍白伶仃的手牢牢按住。   满头华发之下,沈若水艰难扬起半边布满冷汗的脸,遥遥望着沈星河,无声动了动唇。   沈星河知道,他在说——   “杀了我。”   沈星河的心不由自主颤了下,定定望着那双满是坚定和恳求的虚弱却仍闪动着微光的眼。   被打下“仆从”烙印的人永远无法真正杀死“主人”。   “……杀!”   水墨般清亮雅致的眼中逐渐被痛苦和扭曲的墨色所覆,在沈若水最后一丝清明的神智都即将被吞没时,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忽然自他胸前响起。   侵占身体的万千鬼槐枝条蓦地疯狂起来,似是要冲破这具皮囊,在胸膛被那把火红长刀洞穿的下一刻,沈若水清楚察觉到有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正潮水般自他体内退去——是宇文珏的残魂在断尾求生!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这一刻,沈若水终于不再隐藏一直被他牢牢藏在心脏中的青鸾圣火,只眨眼的功夫,那团灼灼的青色火焰便自他心脏起始,瞬间窜向四肢百骸。   “沈若水——!”   识海之中猛地响起宇文珏愤怒的吼声,沈若水却只专心捕捉着每一丝属于宇文珏的残魂,把那些残魂牢牢控制在自己体内,绝不放过一分!   那被宇文珏当做分身和魂魄寄居之所的被强行塞回沈若水胸膛的墨槐骨笛,更是被他一把撕扯出来,狠狠贯在脚下,而后笑着对面前的沈星河道,“烧!”   这还是沈星河第一次在沈若水身上看到那样轻松明快的笑意。   沈星河却不忍地低垂下眼眸,立刻用青鸾火织就成结界,把那沾满血痕正挣扎着想要逃离的墨槐骨笛围困其中,凶猛煅烧。   “沈若水!若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沈星河!你不是同情他吗?一定不想看到沈若水死吧?!”   “我答应你,只要你今日放我一条生路,从今往后我宇文珏绝不与你们师徒为敌!”   “我还可以解除沈若水身上的主仆契约!”   “我可以发心魔誓!”   “咯哒。”一脚把那惊恐疯狂的墨槐骨笛踩在脚下,沈若水动作优雅地把颊边散落的长发掖在耳后,厌恶又轻蔑地撵了几下脚,嘶哑的声音冰凉又冷酷,“聒噪的东西。”   似乎再看一眼宇文珏都觉得脏,沈若水很快抬眸看向沈星河。   在看到沈星河眼底浓重的不忍和悲伤后,忽然释然地笑了笑。   “……沈小友不必如此。”   唇边溢出一丝滚烫的血液,沈若水用手指揩了下,在看到指腹上许久未见过的猩红时,眼中忽然有了晶亮的水意。   沈若水已不记得究竟有多久没见自己体内有过这样鲜红的血色了,自被鬼槐枝条占满经脉后,他一度以为自己早已是个活死人。   忍辱负重活到今天,所为不过此刻。   伶仃的手腕艰难抬起,终于第一次抚上沈星河的脑袋,轻轻在其上揉了揉,沈若水细细看着沈星河的脸,似乎在其上寻找着谁的影子,却又渐渐垂下眼眸,微微笑了。   “……沈小友。”   “你爹说过的那个世界,我怕是无缘见到了。”   “若沈小友他日飞升,记得替我去看看。”   “沈若水……感激不尽。”   墨槐骨笛中的唾骂声越来越低,很快便彻底消失。   苍青的火焰很快自沈若水脚下一寸寸燃满全身。   能够焚尽一切污秽的巨大火光中,沈若水的身体渐渐消散,现出一只正优雅展翅翩然欲飞的仙鹤之影。   那是一只极漂亮的仙鹤,红顶殷红,颈项修长,温润的眼睛在明灭的火光中光华闪烁。   沈星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他翩然起舞,又在莹莹火光中随风消散。   心中闷得不行,眼中也热热的。   沈星河闭上眼睛,忽然想看看师尊。   ……   幽冥鬼域中心道场,静立于云舒月肩头的小青鸾蓦地蜷了蜷爪子,三两步跳到云舒月颈窝中,蹭了蹭云舒月温暖的颈项。   云舒月安慰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有银茎分身在,云舒月自然也看到了沈若水自出现到消亡的全过程。   其实沈若水的结局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注定,云舒月和沈星河也都知道,他此次随行来魔域,本就抱了必死的决心。   所以,对于沈若水的消逝,云舒月其实并不意外。   但很显然,被迫亲手送走沈若水又亲眼看到他消亡这件事,又让沈星河难过了。   心软的人在这世道其实很吃亏。   对沈星河来说尤甚。   有时候,云舒月其实也会想,若沈星河的心肠,再硬一些就好了。   ……   【你与沈若水不过几面之缘,为何如此难过?】   识海深处,自被云舒月嘲讽后默不作声至今的君伏忽然问沈星河。   沈星河贴着师尊温暖的肌肤,垂眸半晌,才低声说道,【沈若水让我想起前世的师尊。】   一样的天纵奇才,一样的飘然若仙,一样的命运坎坷受尽苦楚,甚至一样的自高洁云端坠入污泥。   被摧折傲骨,被肮脏玷污,竭尽全力仍身不由己,纵使满身风华,依旧逃不过命运的摆布。   沈若水就像一面镜子,每次看到他,都会让沈星河忆起师尊前世的遭遇。   同时又忍不住后怕和庆幸,怕师尊像沈若水一样被谁折辱囚禁,又庆幸师尊今生还好好的,未被这污浊的世道沾染分毫。   沈星河其实不太记得重生前的事了。   任凭他如何回忆,他都想不起在他重生前,师尊究竟处在怎样的境地。   不知道师尊是否仍被整个世界疯狂针对,又是否仍在遭遇那些不好的事。   不知道师尊是否又受伤了,也不知道师尊会不会与沈若水做出相同的选择。   偶尔努力回想前世的事时,沈星河脑中总像被针扎了似的,绵绵密密地疼。   疼过之后又会陷入深深的连话都不想说的疲惫。   次数多了,沈星河便极少再去想这些。   ……   靠在师尊身上有一会儿,沈星河才从那种糟糕的情绪中稍微缓过神来。   用翅膀又抱着师尊的下颌蹭了蹭,沈星河这才重新在合欢宗地界睁开眼睛。   之前沈星河避战被宇文珏控制的沈若水时,曾被沈若水提醒不要再往后退。   那时或许是太过担心沈星河,挣扎着恢复清明的沈若水曾提示沈星河,背后不远便是诛仙灭魔阵。   那时沈星河虽劈了这法阵一刀,却也只是让这直径不足十步的微型诛仙灭魔阵暴露了出来,并未彻底摧毁它。   沈星河今生似乎与这法阵颇有些缘分,听说他爹在失踪前也曾遭遇诛仙灭魔阵,沈星河和师尊的家望月峰也是毁在此阵之中,就连他自己之前都险些踩了进去。   据说诛仙灭魔阵是上古大能于战争中所创之杀阵,上可诛仙,下灭万魔,一旦踏入此阵,唯魂飞魄散一种结局。   沈星河虽能认出这法阵,却并未深入研究过此阵。   他垂眸静静看着一步外的诛仙灭魔阵,很快自空间中取出一枚空白的玉简,按照地上那法阵的模样,细细拓印起来。   拓本做好后,沈星河干脆利落地毁了那法阵,之后才举步向寻宝鼠之前转圈的那处废墟走去。   那时因察觉有人在附近,沈星河并未详细探究此地究竟有何特别,引得寻宝鼠如此异常。   现在细细一看,沈星河才发现,这废墟之下似乎确实掩藏着什么。   只是以他化神境的修为,一时竟都看不透这地上的花纹有何玄妙之处,更不知该如何找到此处埋藏的宝物。   直接用刀劈沈星河已经试过了,哪怕劈出的沟壑再深,依旧探不到宝物的气息,而后不消片刻,那四分五裂的地面便又会恢复如初。   暴力拆除的选项便被直接排除。   沈星河又细细研究起地上的花纹,很快在其上寻出些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的纹样。   掠过其中一道狐狸花纹时,沈星河的目光忽然顿住,总觉得那花纹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很快想起什么,自空间中翻出一个同样雕着狐狸花纹的锦盒。   当初在金乌大漠时沈星河曾遭遇一出窍期的狐妖,把那狐妖斩于刀下后,还被寻宝鼠把那狐妖事先藏好的储物戒指挖了出来,这锦盒便是那储物戒中的东西,里面是一枚刻有“狐妙”二字的合欢宗长老令。   那锦盒上的狐狸纹样与脚下的狐狸纹一模一样。   沈星河先把那锦盒放在地上的狐狸纹上,地上没有任何变化。   他又把那合欢宗长老令放在狐狸纹上。   令牌触碰地面细微的“嗑哒”声后,脚下巨大的花纹上忽然闪过一道朦胧的微光。   之后却再无任何反应。   沈星河微微皱起眉头,明白这看似平常的花纹确实是一道禁制,合欢宗长老令显然是开启禁制的一环,但其他究竟还需要什么沈星河根本毫无头绪。   【君伏,你可能看出什么?】   他很快选择向君伏求助,之所以没问耳畔的师尊,是怕打扰师尊净化魔域。   君伏沉默片刻,这才淡声说道,【滴一滴你的血。】   沈星河顿了顿,问他,【为何要用我的血?】   君伏:【这禁制上最重要的一环是血脉,其上有沈家人的气息。】   所以这禁制,是沈清兮设下的?   心底虽然有几分膈应,但一想到寻宝鼠的反应,还有这下面极有可能有许多师尊能用得上的宝物,沈星河最终还是倾下身,点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在花纹上,转瞬便被那花纹吸了进去。   有隆隆的声音自地底响起,一阵细微的震颤后,沈星河眼前很快出现一条直通地底的阶梯。   没有贸然走下阶梯,沈星河先放出神识粗粗扫了一圈地下。   在看到其下珍藏的无数源自洛水仙庭的珍宝后,饶是沈星河见过不少大世面,也还是忍不住沉默了。 第126章 抵抗   看到那些珍宝的第一眼, 沈星河便意识到,这应该就是洛水仙庭当年覆灭后,莫名失踪的宝藏。   当年沈清兮还曾以此为饵, 加入天一水阁,在太一宗集会上污蔑沈轻舟勾结魔道, 盗取沈家至宝,还夺走了洛水仙庭所有宝藏。   若非沈星河当年真对此一无所知,立下心魔誓釜底抽薪自证清白,恐怕之后会被那些觊觎洛水仙庭宝藏的人纠缠许久。   所以, 沈清兮这算不是贼喊捉贼?   但紧接着,沈星河便想起, 沈清兮是在当年沦为废人后才被沈卓送至合欢宗的。   还有, 之前他于剑宗地牢中见沈清兮时,在得知洛水仙庭覆灭果真与沈卓有关后, 沈清兮目眦欲裂的崩溃神色也并非作假——   沈清兮显然也并不知晓洛水仙庭宝藏的具体下落。   所以,这里只可能是沈卓的手笔。   还是瞒着沈清兮这个合欢宗宗主设下的。   沈卓心机之深可见一斑。   当年洛水仙庭一朝倾覆, 正赶上沈星河经脉尽断, 初随师尊至望月峰的时间。   所以对于在那场覆灭中失踪的沈家宝藏, 沈星河虽早有猜测或与沈卓有关, 后来也因七杀的记忆证实了此事,却并不知晓沈卓究竟把那庞大的宝藏藏在何处。   尤其是在沈卓成为太一宗宗主后,沈星河一直以为沈卓会把洛水仙庭的宝藏随身带进太一宗。   不过以沈卓心机之深沉, 心思之缜密, 倒也确实不会把这些带有洛水仙庭印记的宝物轻易示人。   没想到最后都便宜了沈星河。   再三确定这下面没有什么太厉害的机关法阵后, 沈星河这才顺着那阶梯, 缓步走了下去。   之前寻到琳琅满目满室生辉的丹阳宝库时, 沈星河心中只有欢欣和喜悦, 今日再踏进这同样宝光灿灿的藏宝库,沈星河心中却只觉唏嘘。   身为崇光界顶级宗门世家,当年洛水仙庭何等风光煊赫。   珠宫贝阙,玉宇琼楼。   庭中群英汇聚,往来衣冠风流。   虽然那时沈星河父子与沈家嫡系关系很差,但不得不说,生活在洛水之畔那些年,沈星河绝大多数时间都很快乐。   那些与父亲有关的记忆,一直在沈星河脑海深处闪闪发光。   只是,当他再忆起当年沈清兮递给他的那杯“融丹”之茶,还有沈家嫡系那些人私下里不止一次对包括父亲在内的优秀旁系弟子痛下杀手,还有不少似沈若水一般脱离沈家的弟子,对于洛水仙庭最终的覆灭,沈星河又觉得,都是报应。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   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其实早在很久以前,沈家就已经从根上开始腐坏了。   所以才会养出沈卓那样的狼子野心之辈。   这么一想,倒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他很快把那数量庞大的宝藏全数划进空间。   其实按理说,这样庞大的宝藏本并不该如此轻易被谁收入囊中,进到这宝库的过程中,沈星河还特意观察过,却发现此地确实没有多少防护的机关和法阵。   想到沈卓被自己和师尊劈了一刀后,若还活着,情况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或许比之前的宇文珏还不如,沈星河不由暗忖,会不会沈卓在设下这宝藏的禁制时,就已经把自己有天极有可能虚弱至极,甚至沦为废人的可能性思考在内,这才把这宝库禁制设定成如此?   但哪怕沈卓机关算尽,恐怕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与他同样身负沈家血脉的沈星河会意外跑到魔域合欢宗这里,还挖到了极有可能让他东山再起的命根子。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沈星河都觉得快意非常。   沈星河从不曾忘记,望月峰被毁的罪魁祸首还有沈卓一份。   所以,在离开这地下宝库前,沈星河依葫芦画瓢,也在此留下了一个诛仙灭魔阵——   若沈卓贼心不死,真有一日会寻到此处,定能亲自体会到诛仙灭魔阵的滋味!   回到地面后,沈星河研究了一会儿,很快把那藏宝库的禁制恢复原样,并把那些被他刀气扫到一边的废墟又挪了回来。   之后他又按照记忆,抹去自己之前和宇文珏战斗过的痕迹,把合欢宗的一切都恢复到自己到来前的模样。   确定万无一失,哪怕沈卓亲临也看不出破绽后,沈星河这才飞回幽冥鬼域中心道场,坐在师尊身边开始整理宝藏。   身为屹立不倒近万年的顶级宗门世家,洛水仙庭的宝藏不胜枚举,多到几乎数不清。   而且因为沈家是水系世家,宝库中水系以及与对水系修者颇有助益的木系天材地宝尤其多,灵石矿脉更是一抓一大把。   沈星河整理了小半个月,才把所有师尊能用上的东西都整理好,装了足足六百个储物玉佩,而后一股脑全塞给了师尊。   沈星河早就发现,师尊在修炼一途上几乎没有瓶颈,只要修为足够,晋升不过早晚的事。   提升修为的方法大致分两种,一种是靠自身实打实的修炼,另一种则是借助外物,比如功法、丹药、各种稀世的天材地宝。   修炼一途以师尊天生道骨的绝世资质,沈星河根本没有帮忙的余地,所以这些年他才会卯着劲儿给师尊找各种好东西。   其实对绝大多数修士来说,借助外物提升修为终非大道,靠包括丹药在内的各种手段堆积上去的修为亦如同纸糊,隐患颇多。   但在师尊身上,沈星河却从未看到过类似的情况。   那些好东西被师尊吸收后,是真的都转化成了实打实的修为。   所以这些年沈星河才会像成精的寻宝鼠一样,想方设法给师尊找各种天材地宝,望师尊能尽快提升实力,早日飞升。   这些年崇光界的情况已愈发糟糕,连摇光都看得出崇光界的灵气在逐年减少,各大势力更是轮番倾覆——无论洛水仙庭还是丹阳仙府,连全魔域都已成昨日黄花。   万剑宗虽于魔道大战中胜出,看似风头无两,但深知这些年万剑宗究竟陨落多少弟子的沈星河却很清楚,短时间内,万剑宗恐怕都很难恢复元气。   至于太一宗,先是出了幽冥鬼主宇文珏,其后又有沈卓这个勾结魔道的宗主,现在恐怕也正焦头烂额,经此一事完全落没已是板上钉钉。   远在西域的佛宗沈星河不太清楚,不过从他们只派了近千弟子支援万剑宗的情况看,宗内情况恐怕也不容乐观。   至于乾元王朝和药王谷,虽看似如日中天,但一想到这两大势力的背后是符熄和花沉,沈星河对他们便只有警惕。   还有飞羽集。   先是失去他爹,再是夜枭叔叔陨落,再加上崇光界这些年愈发动荡,飞羽集的情况其实也很不好。   夜枭叔叔之前甚至还怀疑飞羽集内部出了叛徒。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让沈星河心中一日比一日更焦灼。   想让师尊尽快提升修为,尽快突破大乘和渡劫期的雷劫,尽快飞升离开这肮脏的崇光界。   自重生那天起,这便是沈星河唯一的期盼。   他也一直无比盼望着,盼望那一天能早些到来。   ……   沈星河那些殷殷的期盼,能听到他心音的云舒月了若指掌。   所以,对于那孩子一股脑塞来的能让全崇光界趋之若鹜的宝藏,云舒月并未拒绝。   他很清楚,若他不收,沈星河恐怕还得另想办法磨得他收下。   总归不是第一次,而且他和沈星河对这些身外之物也都不是很不在意。   身为合体境修士,云舒月所能感知到的事远比沈星河多许多。   所以他很清楚,沈星河所担忧的一切,并非杞人忧天。   当务之急,也确实应以提升修为为第一要务。   ……   云舒月收下那些宝藏后,沈星河果然很高兴。   其后一段时间,沈星河暂时并未再去四处寻宝,而是蹲在师尊身边,搜集夜枭叔叔的残魂。   之前他去寻宝那段时间,师尊在净化全魔域时,曾帮忙收集到了一些夜枭叔叔的魂魄。   不过夜枭叔叔的魂魄破碎得很严重,直到今日,魂珠中的搜集到的魂丝也不过十几根,连夜枭叔叔的一魄都未凑齐。   有时候沈星河也会想,即便他搜集了再多夜枭叔叔的魂魄,又有什么用呢?   师尊也说过,死而复生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禁术,对于夜枭叔叔来说,转世投胎才是唯一的出路。   但这崇光界的世道已如此之坏,夜枭叔叔真的还愿意诞生在这样一个世界吗?   还有沈若水。   其实在青鸾火的火光中,沈星河是能为沈若水留下些残魂的。   沈若水最终却决绝地选择了魂飞魄散。   他应该是再不想看到这肮脏的世界了。   沈星河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他转头看着白衣胜雪的师尊。   若是没有师尊……   若是没有师尊。   他恐怕也会做出与沈若水相同的选择。   ……   魔域没有日月星辰,终日被乌黑的浓云所覆。   这样的地方其实很容易让人忽略时光的流逝。   不过因对每年的七月十五都分外挂心,自来魔域起,沈星河便每天都算着时间。   宇文珏死后,自他体内被解放出的残魂多到数不清。   哪怕师尊已净化数月,冲天的鬼气、怨气依旧没有消减多少。   每次师尊净化完一部分,总会有新的冤魂汇聚过来。   沈星河大致算了下,想要把这无数魂魄完全净化,恐怕要用上许多年。   沈星河也不着急,因为他很清楚,如今的魔域除他师徒二人再无其他人,而因为头顶那片阻隔天屿大陆与魔域的黑云,外界也没人能进得来魔域,此处便成了真正的与世隔绝之地,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到师尊修炼。   望月峰被毁后,沈星河一直想为师尊寻一处能安心修炼且能安心度过每年七八月的所在。   原本他还想去寻些类似霜天秘境般冰灵力浓厚的秘境,如今也只能委屈师尊,暂时在这魔域修炼一阵子了。   或许是因那黑云的干扰,沈星河用来联系飞羽集的法宝也失了灵。   他也尝试过用小青鸾分身出去送信,每每却总会在那黑云中迷失方向,不得不原路返回。   次数多了,沈星河便清楚,他和师尊恐怕又要和外界失联一段时日了。   不过之前丹阳秘境一役中他也曾失联八百年,对飞羽集的运作并没有多大影响。   白灵犀到底是夜枭叔叔选定的继承人,想来即便他再失联一阵子,白灵犀也能把飞羽集的事处理得很好。   还有万剑宗。   随师尊来魔域前,沈星河曾对柳狂澜说过,若信得过他,便把寻找失踪剑宗弟子的事交给他来办。   这几日他也确实在师尊净化过的魂魄中,寻到几丝逝去剑宗弟子的残魂,都有好好收在魂珠中。   只是在师尊完全净化完魔域前,他恐怕很难把这些消息及时传递给柳前辈,只希望柳前辈和摇光别太过担心才好。   修真无日月,弹指便是六十年。   这些年沈星河只在开始那一两年中,时常去魔域其他地界寻宝,待他把魔域所有漏网之宝都搜刮殆尽后,沈星河便一直待在师尊身边,随师尊一同修行。   这六十年魔域的怨鬼之气已被云舒月净化半数有余。   当年宇文珏把事情做得太绝,他死后无数自他体内得到解放的魂魄都已残破不堪,即便有云舒月的净化之力撑着,最后也难免彻底消散,化作丝丝缕缕纯净的魂力,飘荡在云舒月的道场周围经久不散。   这些魂力已没有主体,再没有转世投胎的可能,连魂珠都进不去,与充斥在天地间的灵力并无区别。   而随着这样纯净的魂力越聚越多,以云舒月道场为中心形成的灵气漩涡也越来越庞大,聚拢的魂力与灵气甚至快凝成水滴,灵气浓度更是与许多洞天福地旗鼓相当。   在这样一个灵气充沛之地修炼,不说云舒月,连沈星河的修为都往上窜了不少。   而说到云舒月,沈星河能明显察觉到,过去的六十年中,师尊的修为在飞速提升,已至合体境中期。   这无疑让沈星河感到十分喜悦,因为他知道,他塞给师尊的那些天材地宝是真的有用。   但这喜悦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即便师尊修炼如此顺畅,每年七月十五依旧会失去全身灵力。   而且,或许是因为没有望月峰那条冰灵脉压制,每到七月十五,师尊身上都会热得厉害,即便每次都在冰雪宫殿的冷泉池中泡着,也并不能有所缓解。   手腕上的寒潭月魄沈星河早拆下来全给师尊用了,过去六十年间几乎已用了大半。   现在他左腕上只余一颗从不离身的白玉珠,剩下的小半串寒潭月魄则被他好说歹说戴在了师尊手腕上。   但即使如此,沈星河也知道,师尊并没有好受多少。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只有过去六十年中的七月十五,师尊从未从此地忽然消失。   但今年,在临近七月十五的日子,沈星河却又开始心慌。   沈星河记得很清楚,上一次出现这种强烈心悸的情况后,师尊曾无知无觉地自望月峰消失,落入金乌大漠肮脏污秽的无名城中。   神鸟一族的预感素来精准,沈星河对此早有经验。   所以这年自七月初不断心悸开始,沈星河便干脆化作本体,亲自站在师尊肩头,用流光闪烁的华丽尾羽一圈圈缠在师尊胸腹,恨不能把自己全身上下每根羽毛都绑在师尊身上,就怕师尊又被那狗天道传送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   云舒月也未阻止他,因为算算时间,距离他上次被传送至合欢宗外的春心密林中,确实已过了六十年。   又是一个头顶没有月亮,被黑云占满苍穹的七月十五。   子时将至。   因为知晓今次定会被传送走,这天云舒月并未放出冰雪宫殿,只安稳坐在道场的蒲团上静静等待。   与他这个淡漠的当事人不同,牢牢缠在他身上的青蓝色鸟儿显然要紧张许多。   以至于,让被他漂亮尾羽紧紧缠绕着的云舒月都感到一丝窒闷。   “星儿莫要紧张。”   他安抚地拍了拍鸟儿细腻丰盈触感极佳的颈项,声音暗藏温柔。   察觉到师尊手指上不同寻常的热度,沈星河不安地把小脸靠了上去,同时运转起体内的冰灵力,想帮师尊降降温。   但很显然,这么做对师尊来说用处并不大。   沈星河顿时挫败地垂下羽冠,紧紧靠在师尊颈边,小声说道,“师尊,我有种很糟糕的预感。”   “为师在这里。”   云舒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小爪子。   沈星河一爪子扣住师尊的手指,绒羽之下的小脸像是被师尊身上的热度传染了,一时间也热得厉害,知道自己又让师尊担心了。   明明此时最难受的是师尊,结果反倒又让师尊来安慰他。   他很快重新振作起来,又分出一根尾羽在师尊手臂上缠了几圈,眼睛瞪得溜圆,一瞬不瞬紧盯着师尊,生怕云舒月会忽然消失不见。   这天夜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某一刻,云舒月和沈星河同时感知到了一种奇异的拉扯感。   那感觉云舒月很熟悉,与以往每六十年一次的“传送”如出一辙。   但同时,云舒月又察觉到了另一股力量,在与那想把他“传送”走的力量互相抵抗。   这一幕落在沈星河眼中,便成了师尊的身影忽然变得明明灭灭。   一瞬虚幻,一瞬又充盈凝实。   虚幻时沈星河紧紧抓着的师尊的肩膀和用羽毛牢牢缠绕的师尊的胸腹、手臂,似乎全成了空气,即便下一刻师尊的身影又变得凝实,沈星河还是被惊得浑身的羽毛都炸开了。   他一时再顾不得许多,惊慌失措地顺着师尊的领口飞速窜了进去,小爪子和尾羽都紧紧扒在师尊的肌肤之上,简直恨不能把自己塞进师尊身体里,让师尊无论去哪都甩不开他。   沈星河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以至于让正细细感知那与天道抵抗的另一股力量究竟来自何方的云舒月都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好在没过多久,那股奇异的拉扯感便彻底结束了。   云舒月却依旧端坐在原地。   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在这个本应再次被天道“惩罚”的整六十年,“天罚”并没有到来。   或者说,这次的“天罚”,并没有成功降临。   即便云舒月从不惧“天罚”,这显然也是一件值得细究和令人庆幸的结果。   但此刻,云舒月的神色却并不见轻松,反而有些道不明的古怪——   因为那此刻仍紧紧扒在他身上,与他肌肤紧贴,恨不能把整个身体都塞进他体内,一直在脑海里心头间反复嘤嘤“师尊师尊师尊不要丢下我让我跟师尊一起走啊啊啊!!!”的小东西。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不要啊啊啊啊!!(又抓又挠滋儿哇)   师尊:!(疯狂心动)   关于【昨日黄花】:我知道正确写法是【明日黄花】,但我自己读【昨日黄花】更顺畅所以就用这个了,考试的小可爱请记得正确用法【明日黄花】。 第127章 结契   这还是云舒月第一次与谁如此亲密。   以往他与沈星河虽也会有些肢体接触, 但因为沈星河对他唯有尊重敬仰,他对这孩子的感情也不容表露,所以两人平日相处完全称得上“发乎情止乎礼”, 从未真正越界一步。   从前沈星河于七月缠在他身上时,也只会缠在他衣服上, 从未像此刻这样,整个身体与他肌肤相贴。   若云舒月还像最初时对沈星河并无其他想法,只单纯把他当做徒弟,如此其实也并不会如何。   但沈星河如今已是他的心上人。   即便这孩子如今是青鸾的形态, 与他如此亲密,也还是让云舒月忍不住怦然心动。   尤其沈星河的小爪子因为紧张还一直在他胸前又抓又挠, 慌不择路想找个着力点, 长长的尾羽也不停在云舒月腰腹间扫来扫去,缠了一圈又一圈。   哪怕云舒月是圣人, 此刻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反应。   被沈星河小爪子和尾羽触碰到的地方有些痒,更有些说不出的灼热。   那痒意自肌肤一路蔓延至血脉、心头, 到最后, 连骨头中都泛起一股隐约的酥麻。   这感觉对云舒月来说并不陌生, 因为自他二十岁渡过金丹雷劫, 其后的每一天,他体内都时刻奔淌着与此类似的异样热流。   但从前,对于这样的感觉, 云舒月唯有淡淡的厌恶, 解决方法也不外乎忍耐和压制。   沈星河带来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那种因汹涌感情和与所慕之人肌肤相贴而生出的热和痒, 完全不会让云舒月生出一丝不耐和厌恶, 甚至连身体都变得更热了。   只是, 沈星河在担心。   他担心害怕得整个身体都在剧烈战栗。   惊慌失措的心音也一刻不停。   到最后, 云舒月除了满心无奈和心疼,竟也分不出神再去理会骨子里那股异样的热度。   “星儿。”   他近乎叹息地唤着这孩子的名,隔着衣襟轻轻拍着胸前鸟儿的脊背,温柔低语。   “星儿,已经没事了。”   “不要怕。”   “为师还在。”   沈星河却还在抖,细细碎碎的心音也仍未停止。   云舒月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忍不住微扬唇角,干脆直接传音给这孩子,【星儿,已经没事了。】   怀中的颤抖这才渐渐缓和。   又过了许久,云舒月雪白的领口处,才终于冒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   沈星河是真的要被吓疯了。   自重生至今,他还从未在师尊身上见过类似的情况。   就连当年师尊被传送走的那次七月十五,他因为紧紧抓着缠着师尊,成功达成寸步不离的结果,哪怕师尊被传送至金乌大漠,他也从未失去过师尊的踪迹。   但这次!就在刚刚!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甚至在他几乎缠住师尊全身的情况下!师尊却依然险些从他爪下失去了踪迹!!   沈星河简直不敢想,若师尊真的独自一人被传送走,在灵力全失的情况下,再被传送到什么乌七八糟类似无名城的地方,再次遭受与前世相似的侮辱,他真的会疯的!   难道只是这样紧抓着紧缠着师尊还不够吗?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与师尊形影相随,半刻不离?   师尊真的不能与他签订主仆契约吗?   如果签订了主仆契约,无论师尊在哪,都可以召唤他过去,他亦能感知到师尊的位置。   他是真的,真的真的不能失去师尊的踪迹!   不然他会疯的!   一定会疯的!!!   识海中不知何时起了飓风,一片动荡不安。   某些被牢牢压制许久的痛苦记忆眼看着便要冲破樊笼,再度降临。   沈星河紧紧闭着双眼,骤然而来的无力和恐惧几乎充满了他全部身体和思想。   浑浑噩噩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识海中忽然响起师尊低低的带着明显安抚意味的声音,【……星儿,已经没事了。】   沈星河倏地睁开眼睛,浑身还在控制不住颤抖。   【已经没事了。】   【为师还在这里。】   脊背上有人在断断续续轻轻拍抚,沈星河眨了眨酸涩的眼,入目所及满是莹白的雪色。   他下意识动了动爪子,立刻察觉到爪下之物微微僵硬了一瞬。   与什么光滑滚烫之物紧紧相贴的耳中,很快听到一阵剧烈的“砰”“砰”之声。   他几乎立刻意识到,那是……心跳的声音。   惊飞的大脑忽然在此刻回归本位,沈星河呼吸一滞,小脑袋在周身绕了一圈,在看到身后雪白的布料以及头顶熟悉至极的精致下颌线后,终于想起自己之前都做了什么。   沈星河:……   脑海空白了一瞬,后知后觉的尴尬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但与此相比,沈星河还是更担心师尊之前时虚时实的事会再次上演,紧锁的眉头依旧拧成个疙瘩。   【星儿】   【已经没事了。】   识海中再次传来师尊温柔的声音。   沈星河一向最相信师尊,所以师尊说没事了,应该就是真的……没事了。   因为后怕,他的心脏还在飞速跳动,但对师尊的信任到底占了上风,沈星河这才微微松开些缠得死紧的尾羽,轻手轻脚向上爬了爬,自那雪白的领口冒出头来。   “……师尊。”   小脑袋紧贴着师尊的锁骨,探出头来的沈星河惊弓之鸟般警惕地扫了眼四周,想知道如今他们是到了哪里。   目之所及之处却熟悉得不能再熟。   沈星河顿时怔了下——他们竟还在魔域!   脖子上忽然被轻轻拍了拍,沈星河脑袋一转,看到师尊莹白修长的手指,立刻把小脑袋凑过去蹭了蹭。   虽然师尊说没事了,也虽然师尊身上那股拉扯感似乎已经消失了,但因为之前的事,沈星河还是害怕,所以并不敢轻易离开师尊。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现在的动作不太合适,但他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他是真的怕即使如此也抓不住师尊。   因为后怕和不知道师尊是否会再次出现之前的情况,沈星河担心得眼睛都变得水润润的,又忍不住蹭了蹭师尊的手指,低声问道,“……师尊,您知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想到片刻前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师尊,沈星河的声音又隐隐开始颤抖,“您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身影变得忽明忽暗,像要消失一样,无论我怎么抓都抓不住?”   云舒月安抚地顺了顺他的脖颈羽冠,又忍不住用下颌蹭了蹭沈星河的小脑袋,这才缓声说出心中猜想,“之前有一股力量,在帮为师抵御天道的‘惩罚’。”   “星儿是否也感知到了那股拉扯之感?”   沈星河点点头。   而后反应过来,师尊那时时虚时实,明明灭灭的情况,应该正是那股莫名的力量在与天道对抗。   “所以……您不会再忽然消失不见了吧?”   他不安地动了动小脑袋。   云舒月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师尊的判断不会出错。   沈星河这才终于放下心来,缓缓收回紧缚在师尊身上的尾羽,慢慢从师尊胸前爬了出来,重新跳回师尊肩头抓好。   期间云舒月一直静静等待他动作,直到沈星河最后一根羽毛自胸前曳过,又引起一阵酥麻,云舒月这才终于轻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深感无奈的同时,又有几分隐约的甜意。   这还是云舒月第一次感受到何为“甜蜜的折磨”。   见小孩还探出小爪子偷偷碰自己的颈侧,云舒月立时捏住那青蓝色的小爪子,想让沈星河老实点,别再惹他。   沈星河则完全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心思,只担忧地仰头看着云舒月,“师尊,您的身体是不是更热了?”   说完,沈星河立时运转体内冰灵力,立刻在师尊周围凝出一片冰雪天地,想以此帮师尊降降温。   云舒月的情况却并未有多少缓解,沈星河心中就又着急起来,又忍不住问道,“师尊,您说这次的‘天罚’被抵消掉了,那我们是不是暂时不会离开这里?”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   知晓沈星河心中所想,既然今年不会再被传送走,云舒月索性又放出冰雪宫殿,再次带着沈星河踏入宫殿内的冷泉中。   一进入冷泉,沈星河就又开始放冰灵力,还把师尊手腕上的寒潭月魄也拆下一颗扔进泉池底部。   整个泉池立时被厚厚的冰层所覆,又自云舒月所在之处渐渐向外消融。   双管齐下后,云舒月体内的热意终于略有消退,这才放松地靠在泉池边,温声与沈星河说话。   见师尊的情况略微缓解了些,沈星河心下稍安,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尊,您可知道帮您抵御天道的是什么?”   这事云舒月还真有些头绪,“是魔域上空那片浓云。”   沈星河怔了怔,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那黑云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与天道抗衡?”   因那黑云数十年一日在头顶,又似乎只有阻隔天屿大陆和魔域的功效,顶多还能让人看到些并不致命的幻境,几乎没有危害性,沈星河一直未曾对其有所关注。   但现在,师尊却说那黑云竟能帮忙抵御天道!   抓在师尊肩膀的小爪子紧了紧,沈星河的眼睛立刻亮了,忍不住问道,“师尊,师尊要是您把那黑云炼成法宝,今后是不是就能少受些苦了?”   云舒月沉吟,“或可一试。”   沈星河顿时期待地在他肩膀上走了两圈,简直恨不能让师尊灵力立刻恢复,赶紧把那黑云炼成法宝,生怕那黑云长腿跑了似的。   不过这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那黑云既然连天道的威能都能抵御,想要收服估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万一天道在师尊收服那黑云前,再出幺蛾子把师尊传送走……   片刻前险些抓不住师尊的心慌又开始出现,沈星河焦虑地扣了扣小爪子,终于忍不住小声对云舒月道,“师尊,师尊我们签主仆契约好不好?”   云舒月闻言微微蹙眉,把肩头的鸟儿捧在掌心,置于身前,垂眸看着一脸认真的小青鸾。   这事沈星河从前其实也问过师尊,不过师尊那时还不知道那被他强塞过去的小青鸾其实是他的分身。   但就算在那时,师尊也没同意与沈星河的小青鸾分身签主仆契约,更何况是现在?   沈星河努力说服师尊,“师尊,如果签订主仆契约,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您需要,我都能第一时间赶到。”   “还有还有,若签了主仆契约,只要您同意,我也能随时感知到您在哪里。”   “这样即使我们意外失散,我也能第一时间找到您。”   “所以,师尊和我签这个契约好不好?”   “您就答应我吧,师尊~。”   为了让师尊答应,沈星河撒娇地在他手指上蹭了蹭,大有师尊不答应他就一直蹭下去的准备。   云舒月垂眸看着掌心漂亮的青蓝色鸟儿,轻轻点了下他额头,“星儿可知主仆契约是什么?”   沈星河刚想说“我知道”,就听师尊低声说道,“一旦定下契约,‘仆从’一方将会被主人完全掌控。”   “无论思想、肉体还是灵魂,都永远不再属于自己。”   “是生是死,皆在主人一念之间。”   “会被威胁,操纵,哪怕再不喜欢的事,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也只能被迫去完成。”   “你曾见过沈清兮和沈若水,应知晓身不由己究竟有多痛苦。”   “可是,”沈星河立刻反驳,“可是师尊又不是别人,又不会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主仆契约对我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害处,师尊您就答应我吧!”   “为师不答应。”   云舒月态度坚决。   沈星河顿时急得抓耳挠腮,耳畔却忽然被师尊点了点,“你身上有为师的分身在,即便意外分离,依旧能用分身联系。”   沈星河这才想起来,不单是他时常塞给师尊的小青鸾分身,师尊也在他身上放了分身。   但紧接着他就又想起来一件事来。   小脑袋高高仰起,沈星河认真地看着师尊,问道,“那师尊,如果有天您再次迎来雷劫,这分身会被您收回去吗?”   云舒月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星河就懂了,抿了抿嘴,倔强地看着云舒月,“所以,就像上次您渡劫前把小青鸾还给我一样,下次您渡劫时,也同样会把分身收回去,我也还是没办法陪在您身边……对不对?”   云舒月叹息地唤着他的名字,“星儿。”   沈星河低头眨去眼中湿意,用翅膀抱住师尊的手指,声音中满是难过,“师尊,您上次渡劫后,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您,那时我真的好怕。”   “师尊是我在这世上最最重要的人,若是没有师尊,我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   “那次没找到师尊时,我就在想,若是……师尊真没撑过去,我也定不会独活。”   这话沈星河从未对师尊说过,因为怕会让师尊感觉到负担。   但他实在太害怕了,之前师尊险些自他眼前消失的事,直到现在仍让他惊恐不安。   他真的怕师尊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尽苦楚,也怕前世的一切重蹈覆辙。   所以他想,无论用何种办法,只要能与师尊形影不离,哪怕是用那崇光界人人谈之色变的主仆契约,他也心甘情愿。   “师尊,师尊您就答应我吧~。”   见云舒月不说话,沈星河伸着小脑袋在他指间蹭来蹭去。   心中甚至都开始忍不住想,若师尊真的不答应,他是不是要尝试“一哭二闹三上吊”?   但他爹曾说过,那其实是最糟糕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只会让真正在意他的人感到难过。   所以所以,若师尊一直不答应,他该怎么办?   沈星河这次是铁了心要与师尊签订主仆契约。   若师尊真的真的不答应,那他就……明天继续问!   明天不行还有后天,后天不行还有大后天,总归距离明年七月还有一年时间,天天磨月月磨,或许有天师尊就答应了呢?   把他这些小心思听在耳中,见沈星河完全没有放弃的想法,甚至准备滴水穿石,云舒月心中无奈叹息一声,终究不忍他如此不安劳神,思忖一番后,终于开口说道,“为师可与你签订另一种契约。”   “嗯?”沈星河立时抬起小脑袋,“师尊说的是什么契约?”   云舒月缓声说道,“一旦定下此契,双方不但能时刻获知对方的位置,还能感知对方的状态。”   沈星河的眼睛立时亮了,“这个好!师尊我们现在就结这个契吧!”   【云舒月!】   沈星河识海深处,君伏瞬间猜出那契约是什么,速来冷淡的声音中隐约有了一丝震惊和不赞同。   云舒月却并不理会他。   确切地说,自六十年前君伏放任那些鬼童攻击沈星河开始,直至今日,云舒月都再未与君伏说过一句话,早已视对方为无物。   他垂眸看着小青鸾完全兴奋起来的亮晶晶的眼睛,指尖在小家伙的喙上轻轻点了下,“先听为师说完。”   沈星河立刻在他掌心乖乖站好,扬着小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云舒月眼中这才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温声对小家伙道,“此契名‘双生’,为平等同生之契。”   “一旦定下此契,两者便不分你我。”   “哪怕天各一方,依旧能寻到对方之所在。”   沈星河连连点头,这不正是他理想中的契约吗?   他之前之所以那么执着想要与师尊定主仆契约,为的正是能时刻获知师尊在何处。   如今有这样一个平等契约,自然更好。   “但,”指尖再次点住小青鸾准备张开的嘴,云舒月认真对小家伙道,“上古时期,此契多定于道侣之间。”   沈星河怔了怔,完全没想到师尊口中会忽然冒出“道侣”这个词。   说起道侣,难免想起师尊曾用“师醉心”的身份,伪装成他的道侣。   虽然那都是权宜之计,但一想到师尊说“双生之契”多是道侣签订,沈星河心中还是有一瞬不太自在。   心中隐约冒出个过于离谱的想法,沈星河倏地昂首看向师尊。   在看到师尊漂亮的银眸中神色清淡,没有任何与他那个离谱想法有关的情绪后,沈星河心中这才狠松了一口气,同时又为那离谱想法生出一丝无语和自责,总觉得有过那样大逆不道想法的自己简直是在亵渎师尊,一时间羞愧得不行。   在深深的自责和羞愧中,他的大脑迅速冷静下来,倒也没再像之前那么急着要和师尊签契约,只动了动小爪子,斟酌一番问道,“师尊,您刚才是说,这‘双生之契’‘大多’签订在道侣间。”   “也就是说,除道侣外,其他人也可签订,对不对?”   云舒月微微颔首,肯定了他的猜测。   沈星河歪头看他,又问道,“师尊,您为什么说是‘上古时期’?难道现在签订这契约的人很少?”   还有,无论是在沈轻舟留给他的那些玉简中,还是在师尊给他的玉简中,抑或这些年他四处搜刮来的玉简中,沈星河从未看过“双生之契”这个名字。   倒是有个“同生共死契”,据说也是很久以前结为道侣的人会签订的契约。   云舒月缓声为他解惑,“定下此契需双方心意相通,且对彼此完全信任。”   “如今崇光界符合条件者凤毛麟角,为师活了这许多年,从未见人定过此约。”   沈星河点点头,所以说,并不是没人想定这个契约,而是他们根本找不到能完全托付后背,对彼此完全信任的人。   沈星河自然是信师尊的,毕竟“主仆契约”都是他主动跟师尊提出想要签订的。   那,“师尊,您相信我吗?”   他认真望着云舒月的眼。   垂眸看着他明澈的红眸,云舒月莞尔一笑,毫不犹豫,“自然。”   沈星河便也忍不住笑了,心中再无任何犹疑。   不过,有三件事,他还是要先问清楚的。   “师尊,您知道‘同生共死契’吧?”   “这‘双生之契’,会不会像‘同生共死契’那样,让人同生共死呢?”   这问题很重要。   沈星河只想与师尊“同生”,却并不想师尊与他“共死”。   若有朝一日,师尊发生意外,即便没有契约,沈星河也会毫不犹豫随师尊而去。   但若有一日,是他这个徒弟不幸陨落,沈星河却并不希望师尊受任何影响。   把他无比坚定的心音听在耳中,云舒月摸了摸他的脑袋,第一次骗了这孩子,“不会。”   “此乃同生之约,只在双方都活着时,才有效。”   沈星河闻言心中微松,又问出第二个问题,“那这契约,一旦定下后,可能解除?”   “若不能解除,来日师尊您飞升时,会不会对您有不好的影响?”   云舒月再一次骗了他,“可以解除。”   “不会有影响。”   沈星河顿时对这个契约更满意了,简直完美适配他和师尊的情况。   他很快又问出第三个问题。   “那师尊,您可有心仪之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沈星河几乎是肯定的,因为自他重生至今,师尊身边一直被他防得密不透风。   他也曾观察过师尊和柳前辈相处时的模样,并不认为师尊对柳前辈有任何特殊的情愫。   真要说的话,师尊身边出现时间最长的人,唯有他这个徒弟。   但这个带有亵渎和大逆不道意味的猜测,早在片刻前便被沈星河彻底否定了。   所以,沈星河是真的很自信,师尊不可能有心仪之人。   之所以问师尊这个问题,也只是因为师尊说过,这“双生之契”多签订于道侣之间。   听到小家伙斩钉截铁的心音,虽片刻前曾刻意把情愫藏在心底,并未露出分毫,此时云舒月心中却仍生出一丝微妙的气闷。   目光在小家伙左腿上莹莹的白色因果线上轻扫而过,云舒月忽然生出一丝逗弄的心思,垂眸问沈星河,“若有,星儿待如何?”   沈星河怔了下,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一句“是谁!我定要去刀了他!”险些脱口而出。   但紧接着,在巨大的意外和恐慌过后,沈星河又想,其实若师尊真有喜欢的人,即便是他这个徒弟,也没有任何插手的资格。   沈星河选择重生唯一的目的唯有保护师尊不受伤害,护师尊飞升这一条。   从前之所以防备他人靠近师尊,也只是担心他们对师尊抱有肮脏龌龊之心。   但若师尊真喜欢了谁,那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绝不会伤害师尊的人。   只是,一旦师尊有了喜欢的人,会不会对师尊修行有碍?会不会影响师尊飞升?   小爪子不安地动了动,沈星河很快又想,若师尊真有了心仪之人,那他们是不是就不能签订“双生契约”了?不然那人肯定会多想。   不过话说回来,师尊身边除了他连只公蚊子都没有,师尊到底什么时候有了心仪之人?   难道是在他拜师之前就有了吗?   那人现在又在哪里?   一时间,沈星河心头简直纠结成一团乱麻。   他看了看脚下,忽然反应过来,若师尊未来有了道侣,他还站师尊身上是不是不太好?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跳下去,不能再这么站在师尊身上,但沈星河的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样,一动不能动。   半晌后,他终于抬起头来,怯生生问道,“师尊,师尊您是……要有道侣了吗?”   云舒月:……   没想到短短几息这孩子就想了这么多,见小家伙焦急得眼眶都红了,生怕他找道侣耽误飞升,又因或许得与他保持距离而委屈得不行,云舒月无奈地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这才叹息着说道,“没有。”   他第三次骗了沈星河,“为师没有心仪之人。”   沈星河紧紧蜷着的小爪子这才松了松,心头的大石头也落了地,立刻对云舒月道,“那师尊,我们签那个‘双生契约’吧!”   云舒月想了想,又给他说了些关于契约的事,“星儿,此约一旦定下,彼此或有可能共感。”   沈星河皱了下眉,“那如果我受伤的话,师尊也会觉得疼吗?”   云舒月闻言,心中无奈更甚,“为师的意思是,你也有可能会感受到我身上的‘天罚’。”   沈星河感受着爪下滚烫的热度,好奇问道,“是说那‘天罚’也会分一半到我身上吗?”   若是这样,师尊的身体会不会好受些?   云舒月无奈垂眸,“不会,只会让你偶尔觉得难受。”   沈星河遗憾地“哦”了一声,对此倒是并不在意。   与此相比,他还是更在意如果自己受伤,师尊会不会也被牵连。   他就又问了出来。   云舒月简直对这样全心全意只念着他的小家伙毫无办法,只得告诉他,“共感的情况只偶尔可能发生。”   沈星河这才认真点了点头,“师尊,我都听明白了。”   他很快又想到一件事,立刻在识海中问君伏,【君伏,若我与师尊定下契约,师尊可会感知到你的存在?】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并不担心沈星河会知道真相。   果然,下一刻,沈星河识海深处便响起君伏略显冷淡的声音,【不会。】   虽然这本来也是沈星河想听到的答案,但只要一想到师尊如今合体中期的修为,仍无法感知到君伏的存在,沈星河就又有些忧心忡忡,对君伏的忌惮和警惕也提升到了极点。   不过,君伏就在他识海内,若他真想对师尊不利,沈星河就算拼得魂飞魄散也绝不会让他得逞!   如此思量后,沈星河很快重新仰起头来,一脸郑重道,“师尊,我们定契约吧!”   这“同生契”既是云舒月主动提出,自然不会不答应。   之前之所以把那些可能造成的后果告知沈星河,也只是担心结契后若有意外,沈星河会感到不安和惊讶。   现话既已说明白,沈星河态度也很坚定,云舒月便开始准备结契仪式。   结契需要双方各提供一滴心头血。   沈星河动作很快,眨眼便逼了滴猩红的心头血出来。   云舒月虽灵力全失,却也很快用“蝉不知雪”自心头取了滴银光烁烁的精血。   之后又用“蝉不知雪”在冷泉池下勾勒出一个繁复的法阵。   沈星河仔细看着那法阵,隐约觉得与曾在玉简中看过的“同生共死契”有些相似。   仔细再看,又发现许多不同之处。   他很快安下心来,专心等待。   待那法阵终于勾勒完毕,云舒月抱着掌心的小青鸾来到法阵中央,对沈星河道,“星儿,向此阵注入灵力。”   沈星河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立刻向泉池底部的阵法中注入灵力。   莹莹的光辉立时自那阵中亮起,映得一池冷泉像流动的冰色宝石。   而就在那粼粼的波光中,猩红银白的两滴心头血逐渐靠近,凝结,合而为一,水乳交融,又倏地同时飞向沈星河和云舒月心口。   胸中忽地一热,尾羽处也有点烫烫的,像是有什么无形之物在攀爬生长,沈星河不自在地动了动,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身上、识海中多了什么东西。   他立刻向识海中看去,立刻在自己的化神小人儿旁看到一株晶莹剔透的雪色树苗,与自己曾抱过的那株一模一样!   是师尊的神识印记!   他立刻把自己的发现告知云舒月,又是新奇又是兴奋地问道,“师尊,您识海里也有我的神识印记吗?”   云舒月勾唇点了点他的小脑袋,“自然也有。”   沈星河:“我的神识印记是怎样的?”   云舒月看了眼识海,在看到正在他识海本体上撒欢的小毛团后,委婉说道,“是你早年时的模样。”   沈星河正兴奋着,也没细究,仍好奇地探索着自己和师尊身上的变化。   因为泡在冷泉中,云舒月身上雪色的衣料已变得有些透明。   他本就肌肤雪白,之前即使布料透明些,也并不如何明显,但此刻,沈星河却在他左胸胸口处发现一丝暗色。   兴奋的劲头立时散去,沈星河顿时蹙起眉头,往云舒月胸前蹦了蹦。   凑得近了,才发现那透出的暗色并非黑色,而是与自己羽毛相似的青蓝色。   他纠结地扣了扣爪子,对师尊的担忧到底占了上风,轻轻晃了晃云舒月手指,“师尊,这个好像是签订契约后出现的。”   他用小翅膀指了指师尊胸前的青蓝色。   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即使灵力全失,云舒月也了如指掌。   不过沈星河既然好奇,云舒月倒也不会瞒着。   他很快褪去雪色衣衫,莹如美玉的身体很快出现在沈星河眼中。   之前给师尊疗伤的时候,沈星河已看过师尊如此模样,倒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   但正因为看过,他才一眼发现,在师尊左侧胸口处,多了只巴掌大的与他本体一模一样的青鸾印记。   那青鸾身上的羽毛纤毫毕现,连其上的流光都一分不落,昂扬的羽冠与长长的翎羽首尾相连,正牢牢盘踞在师尊的心脏之上。   沈星河:……   小爪子莫名蜷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师尊胸口的青鸾印记时,沈星河心中忽然有些淡淡的羞耻和尴尬,连忙扭开小脑袋,不再盯着那印记看。   见他如此,云舒月很快穿回衣衫,重新靠回泉池边。   那羞耻和尴尬来得快去得也快。   既然师尊胸口有他的印记,那他身上应该也有师尊的印记。   有些好奇自己身上的印记是什么模样,沈星河很快搞了个分身出来塞师尊手里,而后飞到泉池边的屏风后,立刻化作人形,解开衣服往自己左胸口看了看。   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沈星河顿时摸不着头脑,干脆把衣服全脱了,又幻出面水镜,仔细在自己身上找了起来。   前胸、后背、脖子、脸上、腿上都看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沈星河顿时有些懵,不知道自己身上为什么没有师尊的印记。   脑海中很快闪过什么,被沈星河一把抓住,沈星河这才想起来,之前结契结束时,他尾巴那好像烫烫的。   心中忽然冒出个不妙的预感,沈星河立刻凑到水镜前转过身,扭头顺着脊背往下看。   在看到自己尾椎骨上方果然有一片银白的叶片印记后,沈星河心中一突,顿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了。   沈星河:!!! 第128章 发觉   沈星河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自己身上的印记竟然会在这种奇怪的地方!   一时间,他尴尬得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心中也羞耻得不行, 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地伸手在那印记上摸了摸。   手指覆上去后,并没有任何凸起的感觉。   那银白的叶片就像是天生便长在那里, 似已与肌肤融为一体。   羞耻又好奇地摸了几下后,沈星河又往镜子前凑了凑,微微翘臀,想看得清楚些。   目光不经意与水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时, 沈星河却忽然看到镜中自己耳畔有一抹雪白。   沈星河:……   沈星河:!!!   他怎么会把师尊的分身忘记了!!!   玉白身体霎时袭上一层胭脂般的粉色,沈星河一边强忍懊恼羞耻, 一边火速把衣服穿好。   只要一想到自己刚才没穿衣服对着水镜四处找印记的蠢样子全被师尊看在了眼中, 沈星河简直没勇气再出现在师尊面前!   脑中像被雷劈过似的嗡嗡作响,沈星河自闭地在屏风后僵了半晌。   其实往好了想, 若师尊并未关注分身这边,可能根本没注意他刚才都做了什么。   有这屏风遮挡, 以师尊现在灵力全失的情况, 应该也不会用神识看到自己做了什么。   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沈星河却还是觉得尴尬异常, 最后索性又变回青鸾本体,希望身上那层华丽的羽毛能盖住满身仍未退去的粉色。   变回青鸾后,他很快自屏风后偷偷探出个小脑袋, 一眼便看到师尊正靠在冷泉池边闭目养神。   耳畔处师尊的银茎分身也一直一动未动, 并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真就是一个装饰物。   所以, 师尊刚才是真的完全没注意他都做了什么吧?   是吧是吧?   得出这个结论后, 沈星河立刻狠松了一口气, 连忙轻手轻脚跑回泉池边,一个飞身又站回到师尊肩膀上——   虽然心中还有些羞耻,但对沈星河来说,守护师尊永远是最重要的事。   至于个人情绪什么的,消化消化就差不多得了,沈星河向来知道轻重。   ……   云舒月其实知道沈星河片刻前去屏风后是为了什么,毕竟那孩子是在看到他胸前的青鸾印记后,才忽然跑去屏风后的。   他心中虽也有几分好奇沈星河身上自身印记的模样,却并未刻意用分身探查。   甚至,为了避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云舒月刚才连一分神识都没放在分身中。   但他最终却还是知道了沈星河身上的印记在何处,因为小家伙刚才在识海中羞耻到崩溃的心音实在太过洪亮,云舒月想不知道都不行。   体内的躁意似乎越发严重了。   云舒月微微阖眸,掬了捧冰凉的冷泉覆在面上。   饱含冰灵力的泉水很快自他额头向下流淌,却并未带走一丝热意。   屏风后小家伙细细碎碎自我安慰的心音仍响个不停,云舒月靠在泉池边,心中又是无奈又有几分好笑,微微蹙着的眉心却满是温柔之色。   直到发觉小家伙又站回自己肩头,这才重新睁开眼睛。   ……   师尊的睫毛上有几滴水。   看起来像哭了一样。   站回师尊肩头后,沈星河第一时间发现了师尊雪色睫毛间多了几颗晶莹的小水滴,心中忽然溢满了担忧。   但其实他很清楚,那根本不可能是眼泪。   前后加在一起两辈子,沈星河还从未见过师尊落泪。   在他心里,师尊也从来与“软弱”这个词无关,一直都无坚不摧。   所以,那并不是眼泪,应该是泉水或者汗珠才对。   他又细细在师尊面上打量了一番,见师尊面上仍残留着些水意,想来应该是师尊才用泉水净过面。   但他很快又发现师尊的脸颊比平日多了些血色。   确切地说,不只是脸颊,师尊的脖颈、锁骨以及支在冷泉池畔的手上,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这血色在别人身上或许代表健康,但对师尊这样常年肤色如玉,周身终年都似浸在飞雪中的修士来说,却只意味着异常。   眉心不知不觉拧成个疙瘩,沈星河伸出小爪子,试探地在师尊颈边探了探,立时被那比刚才还高上不少的热度惊了下。   “师尊!”他连忙唤了云舒月一声,暗红的凤眼中满是担忧,“师尊您现在是不是很难受?”   说完,沈星河立刻向冰泉池底看了眼,却发现原本还能用上几年的那颗寒潭月魄竟已彻底消失了!   寒潭月魄是天品冰系灵宝,能持续不断释放冰灵力,之前六十年师尊一共才消耗不到十颗,今天竟然这么快就耗掉了一整颗!   这是不是代表,师尊的情况更加严重了?   师尊从前的体温也确实从未像现在这样高过。   一时间,沈星河简直急得团团转,连忙向泉池中注满冰灵力。   冰灵力一注入,满池泉水立刻凝成坚冰。   但那些坚冰却始终无法凝结至云舒月身畔,甚至很快又以云舒月为中心向外渐渐融化。   “星儿不必如此,为师并无大碍。”   见沈星河如此,云舒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温声安慰他,“无需如此消耗灵力。”   沈星河在他掌心蹭了蹭,即使隔着羽毛,也能明显察觉到师尊的体温比从前高了许多,顿时急得眼睛都湿了。   他也并没有听师尊的话,在那一池冰晶快化完时立刻又向池内注入冰灵力,如此循环往复。   知道这孩子性子倔,在这件事上根本不可能听他的,云舒月便不再多说什么,很快又静静靠在池边,阖眸压制体内愈发乱窜的热流。   云舒月肩头上,沈星河一边不断释放着冰灵力,一边不断扫过师尊手腕上仅余的几颗寒潭月魄,眼中满是深深的担忧和凝重。   魔域这边还有近半怨鬼之气没有净化完,还有头顶那片黑云,沈星河还等着师尊炼化后用其抵御天道呢,所以,就算往少了说,他们至少也还要在魔域继续待上六十年。   寒潭月魄的数量却明显不够师尊用那么久。   沈星河空间里虽然也有不少冰系灵宝,但其中天品灵宝并不多,按师尊如今消耗寒潭月魄的情况,那些冰系灵宝估计也是杯水车薪。   整个魔域宛若死地也根本没有冰灵脉的影子。   沈星河倒是可以像现在这样消耗自身冰灵力来帮师尊降温,但他和师尊本就相差一整个大境界,若想以化神境修为影响到合体中期师尊的体温,沈星河释放出的冰灵力就必须是体内最精纯的那部分。   但以他如今冰灵力消耗的情况,就算一直嗑着恢复灵力的药,恐怕也很难支撑到九月。   得出这个结论后,沈星河的心都凉了,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帮到师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年的“天罚”没成功降临,所以师尊的情况才会忽然变得这么严重。   这一刻,沈星河简直恨不能以身代之,替师尊承受所有天道施加的苦难,又无比痛恨自己的无用!   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心心念念这件事,某一刻,沈星河体内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热流。   正焦急踱步的细长双腿瞬间软了下去,那正不停释放冰灵力的小青鸾一个踉跄,忽地惊喘一声,软绵绵落进云舒月颈窝中。   “星儿?”   察觉到小家伙的异常,云舒月倏地睁开眼睛,想把颈窝中的小青鸾捧在手里查看。   伸出的手指却被半边漂亮的青色羽翅挡了回来。   非但挡了回来,小家伙还迅速自他颈窝中爬了起来,三两步跳到云舒月肩头最边上的位置,而后,迅速用“思无邪”在那里筑了个巢,一头扎了进去。   “……师尊,我没事。”   说这话时,虽然沈星河已极力保持镇定,让声音听起来尽量不那么奇怪,云舒月却仍察觉到了其中细微的隐隐含着一丝崩溃的颤抖。   与此同时,他耳中也听到了沈星河颤颤巍巍的心音。   沈星河:【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我的身体忽然变得这么奇怪,热得像是要发情了一样啊啊啊啊!!!】   这一刻,沈星河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他可是经历过发情期的成熟体青鸾,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的发情期才过去六十年吧?   啊不对,这么说来,神鸟一族的发情期到底间隔多久来着?   他爹当年只跟他说神鸟一族百岁成年,却并没有说过到底多久一次发情期啊!   不过他如今都已经是化神境了,发情期什么的按理说应该很容易压制下去吧?   想到自己之前还在出窍期时曾成功压下过发情期,沈星河立刻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诀,又火速运转了几圈冰灵力。   几息后,沈星河睁开冒火的眼睛,发现这么做根本屁用没有!他体内那股异样的热流还是在一刻不停横冲直撞!   细长的双腿抖个不停,浑身的骨头中都泛起一股细细密密的痒,尾羽处更是有异样的热度在不停上涌。   一想到那里正是师尊印记的所在,而他此刻还缩在师尊肩头,沈星河顿时羞耻得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根本不敢让师尊知道自己的情况!   沈星河虽在极力隐瞒,缩在由“思无邪”织就的巢穴中时也尽量保持着正常的姿态,但“思无邪”本就与“蝉不知雪”系出同源,是云舒月本体的一部分。   所以,即便不用分身和神识探查,沈星河现在的情况,云舒月也还是一分不落地看在了眼中。   其实就算没看到,云舒月也能猜到沈星河现在怎么了。   因为那股曾在小家伙发情期时出现的异香,此刻又丝丝缕缕飘荡在了空气中。   虽然那股异香对云舒月来说并没什么影响,但云舒月心中却还是涌出一股异样的热流,灼得他不得不阖紧双眸,也一遍遍在心间沉声默念起清心诀。   ……   【……君伏,清心诀没有用。】   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把这突如其来的发情期压制下去后,因为不想让师尊察觉到自己的异常,沈星河只能向君伏求助。   君伏的声音异常冷淡,【你这并非是发情期,而是受了云舒月的影响。】   虽隐约察觉君伏的态度有些奇怪,头脑发热的沈星河却并未细究,关注点全在君伏的话上,【……受我师尊的影响?】   君伏提醒他,【契约。】   沈星河怔了下,忽然醍醐灌顶,微微睁大眼睛,想起之前师尊曾说过,一旦签订“双生之契”,彼此之间是会偶尔产生共感的。   也就是说,他的身体忽然变得那么奇怪,其实并不是发情期到了,而是因为,共感了师尊的感受?   身体明明还在不停发热,但这一刻,沈星河的大脑和心却瞬间冷了下去,整个人如坠冰窟。   沈星河恍惚地看着巢穴外正双眸紧闭,静静打坐的师尊。   他虽然早就知道师尊每逢七月十五都会很难受,身体会出现高热的情况,也听师尊说过“天罚”,以及师尊本体亦是情花的事,但因为师尊身上除那股会引来诸多觊觎的异香,以及体温会变高外,根本从未表露过任何异样的痛苦之色,所以沈星河还一直以为,一直以为!   以为那些就已经是全部了!   他本以为上一世自己亲眼见过的那些折辱,已经是师尊所遭遇的全部苦难!   以为这一世他已经把师尊保护得很好,并未再让师尊遭受任何欺辱和轻慢!   却原来,即使在他重生后,就在他眼睛底下,师尊仍时常在遭受这样不堪的折磨!   异样的热度不知何时忽然消散了,像是从未出现过,沈星河却仍缩在“思无邪”织就的巢穴中,扑簌簌地无声落泪。   有那么一刻,沈星河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疼得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心碎的感觉太过强烈。   云舒月无声睁开眼睛,轻轻抚了抚蓦然疼得像是要裂开的心口,同样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直到沈星河偷偷哭完,勉强整理好情绪,收回“思无邪”,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站回云舒月肩头,云舒月这才把小家伙捧过身前,垂眸看着一言不发的沈星河。   半晌,才轻声说道,“星儿可会因此轻视为师?”   沈星河脑中顿时“嗡”地一声,浑身都开始剧烈颤抖。   ……师尊知道了。   师尊全都知道了!   眼中霎时一片模糊,沈星河一时间又是被师尊这话气得想骂人,一边又忍不住哭得浑身抽搐。   他几乎慌不择路地张开翅膀紧紧抱住云舒月的手指,第一次在云舒月面前哭得声嘶力竭,声音抖得几乎不成句,用近乎祈求的语气抽泣着说道,“……师尊……求您了……不要……这么说!”   “……不要不要!”   “不要这么……说自己!”   “星儿求您了!!”   他伤心得几乎快要泣出血来,却还是紧紧抱着师尊的手指,哭得不能自已的同时,还竭尽全力地剖白。   “师尊……在星儿心中……一直若山巅清雪……”   “是世间……最……纯洁无暇的存在!”   “星儿……从未对师尊……有过任何……轻慢之心!”   “我……我只是恨!”   “恨自己……明明一直……在师尊身边!”   “却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   还是在与师尊定下“双生之契”以后。   若没有“双生之契”的共感,恐怕直到师尊飞升,他都永远不会知晓师尊曾遭受过怎样的折磨!   排山倒海的自责和心疼几乎把沈星河淹没了。   这一刻,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重生是不是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他根本帮不到师尊,甚至连师尊在自己眼前遭受的痛苦和折磨都察觉不到!   也就是在这时,沈星河对如此折辱师尊的天道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   云舒月的本意并非惹沈星河哭。   有时候,尤其是在沈星河哭的时候,云舒月总忍不住想,他最想看到的明明是这孩子愉悦展颜的模样,沈星河却总会因为他哭。   自重生至今,这孩子的每一次落泪,都是因为他。   可沈轻舟从前明明说过,他家宝儿最喜欢笑。   笑起来也很好看,简直让人恨不能把全世界都捧在他眼前。   云舒月却从未见过他开怀大笑的模样。   心口的疼痛还在持续,几乎把那刻在骨髓中的热和痒都盖了过去。   沈星河还在哭。   云舒月把他拢在胸口,轻轻地一遍遍顺着小家伙剧烈颤抖的颈项和羽冠,声音又轻又柔,心疼几乎快满溢出来。   “为师知道了。”   “是为师说错了。”   “星儿莫要再哭了。”   “好不好?” 第129章 功法   “……师尊……才没有错!”   即使心中难过得快要失去理智, 在听到师尊那句“是为师说错了”后,沈星河也还是哆哆嗦嗦抱着师尊的手指,一边流泪一边颤抖却坚定地说道。   还有, 只要一想到师尊刚才问他“可会因此轻视为师”,沈星河就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沈星河不知道师尊为什么会这么问他。   这一切明明并不是师尊的错, 师尊才是那个一直被不公天道折磨的受害者,还必须时常忍受那样的屈辱……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时,沈星河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扬起哭得湿漉漉的小脸, 哽咽的声音中充满焦急,“……师尊, 您是……只会在七八月……这样, 还是,还是……?”   他没敢继续问下去, 望着云舒月的双眸中却氤满胆怯和微薄的希冀,脆弱得像是随时会因云舒月的答案而破碎。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   如果可以, 云舒月其实也想瞒着沈星河。   但即使他瞒着, 沈星河今后也还是会自“双生之契”带来的共感中得知真相。   与沈星河结下“双生之契”本是为了让这孩子安心, 却不想竟事与愿违。   见那蓄满水光的凤眸仍定定望着自己, 云舒月用手指覆住那双让人心痛的眼,这才轻声说道,“平日其实能轻松压制。”   沈星河就懂师尊的意思了。   也就是说, 原来不只是每年七八月失去灵力这段时间, 原来每时每刻……师尊都在经受这样的痛苦和屈辱!   心脏疼得像是要裂开, 仿佛被谁捏在手中, 反复磋磨, 几近破碎。   沈星河在师尊滚烫的指节后闭了闭眼睛, 颤抖地把湿漉漉的小脸靠了上去,几乎要站不住。   其实对于这个答案,在极度的心痛和愤怒后,沈星河竟也没太多意外。   天道对师尊存有恶意这件事,沈星河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有所察觉。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崇光界的天道竟下作至此,对师尊这样高洁的灵魂都能如此苛待,用如此异常屈辱的方式折磨师尊。   根本,枉为天道!   极度的心痛过后,深入骨血的恨意无声蔓延,牢牢扎根在沈星河心底。   情绪大起大落后,之前险些哭到窒息的沈星河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眼睛又干又涩肿得几乎睁不开,沈星河深呼出一口气,立刻往自己和师尊身上甩了几个净身诀,又在体内运转了两圈冰灵力。   直到感觉眼睛已恢复正常,自己身上和师尊手指上也不再那么湿漉漉后,这才用小翅膀抱住遮着自己眼的手指,在上面轻轻蹭了蹭。   师尊的手指还是很热。   沈星河一边继续往冷泉中注入冰灵力,一边重新抬头看向师尊,张了好几次嘴,才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   “……师尊,您以后,不要再那么说。”   云舒月声音轻柔,“好。”   沈星河却还有话想说。   他说,“师尊,在星儿心中,您永远是最好的师尊。”   “师尊待星儿恩重如山,是星儿在这世上最最重要之人。”   面对师尊时,他好不容易冷静下去的情绪又开始剧烈起伏,却还是努力稳住情绪,颤声说道,“星儿永远只会仰慕、敬爱师尊,绝不会对师尊有一丝轻慢之心!”   眼中再次热意翻涌,沈星河却还是高高昂着头颅,让师尊看到他眼中的认真。   他简直恨不能把心掏出来放在师尊眼前,让师尊看到他究竟有多真诚。   云舒月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后悔不该说那样的话,惹沈星河伤心。   他从来都清楚这孩子对自己有多么用心,满心满眼都是他这个师尊,一腔孤勇皆为自己。   情之一字或许真会让人变得不再像自己。   所以他才会明知道沈星河的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出那个问题,只因那突如其来的患得患失。   一想到此,云舒月也忍不住沉沉叹息出声。   “……师尊,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到您呢?”   听到那声叹息,沈星河蹭了蹭师尊的手指,担忧又心疼地小声问道。   虽然他一直在用冰灵力把泉池冻住,但因为共感,沈星河已经知道,这冰泉对师尊的作用微乎其微,师尊的体温也一直没有降下去。   但除了把泉池冻住,沈星河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师尊做些什么。   思绪翻腾时,沈星河其实也想过,若师尊把体内那股热流宣泄出来,会不会好一些。   但他很快想起了容烬和沈若水都中过的“丝丝入骨”,还有崇光界其他乱七八糟的引人堕落之物。   沈轻舟曾教导过沈星河,欲望本身并不肮脏,只是世间生灵再正常不过的本能,不必视之为洪水猛兽。   但他同时也告诫沈星河,绝不可轻易放纵欲望,不然终有一天会万劫不复。   沈星河曾亲眼见过容烬沉湎于欲望后彻底堕落的模样,他也看过沈若水用强大意志力抵抗“丝丝入骨”的坚定。   所以他知道,他爹是对的。   沈星河不知道师尊究竟被天道那样恶意折磨了多少年,但在师尊身上,沈星河从未看过一丝失控的影子,师尊甚至连情绪波动都很少。   若非此次因缘际会,让沈星河有几息与师尊感同身受,沈星河或许永远不可能察觉师尊在时时抵抗体内令人焦灼的欲望。   由此可见,师尊也从未有过向天道恶意妥协的念头。   沈星河更不会有。   但若不发泄出来,那股热意恐怕会在师尊体内越积越多,偏偏师尊此时还灵力全失,根本无法动用灵力压制。   最后,沈星河终于想到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师尊能不能答应。   “师尊,您相信我吗?”   扒着云舒月的手指,沈星河认真问道。   因能听见沈星河的心音,云舒月其实已知晓他的想法,但他还是轻声问道,“星儿想做什么?”   沈星河这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师尊,我想用冰灵力帮您梳理下经脉。”   经脉即命脉,对修者来说,允许他人用灵力探入自己经脉是极其危险的事。   除在受伤时让信任的医修为自己诊治外,崇光界极少有人会允许他人用灵力探入自己的经脉。   这本身也是极冒犯甚至挑衅的一件事,即便是道侣之间,往往也防备甚深。   当然,崇光界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所以,修为高深者就算强行用灵力探查境界低于自己之人的经脉,低修为者往往也只能忍气吞声。   但低修为者探查高境界修者经脉这种事,沈星河还闻所未闻,修为高深者也根本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若非师尊现在灵力全失,情况又太糟糕,沈星河也不会提出这样一个略显冒犯的提议来。   话出口后,沈星河便有些忐忑,担心师尊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冒犯。   但同时,沈星河又觉得,即便感到意外,师尊应该也不会因此而生自己的气。   沈星河其实知道,在如今的崇光界,即便是在亲传师徒甚至血亲之间,都不会如此信任彼此。   但他也知道,他和师尊是不一样的。   师尊连“双生之契”这样时刻能被自己探知位置和状态的契约都与他签了,显然对他这个徒弟毫无保留,信任到了极点。   所以沈星河才敢如此大胆地说出心中所想。   他太想为师尊做些什么了。   哪怕只是让师尊感觉舒服些。   如沈星河所想,听到他的提议后,云舒月并未拒绝。   只是,“若如此,星儿怕是会很辛苦。”   云舒月轻抚小家伙的脑袋。   见师尊并不抵触,沈星河眼中微亮,抱着他的手指央道,“师尊,我不怕辛苦!就让我试试吧!”   云舒月垂眸看了他半晌,直到小家伙又撒娇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指,这才无奈应下此事。   沈星河顿时精神一振,连忙让师尊在泉池边找个舒服的姿势,而后重新跳回师尊肩膀,把一只爪子探在师尊颈项上,沉心静气,阖眸在体内运转了几圈冰灵力,之后才小心翼翼把冰灵力探入师尊的经脉中。   这还是沈星河第一次探入师尊经脉中。   或许因本体若琼枝玉树,师尊连体内经脉都是雪白的,其内有银色溪流似的血液在汩汩流动。   银色本与雪色一样,会让人感觉到冷意,沈星河却在那银色的血液中察觉到一股异样的热,远比师尊体表的热意还要强烈。   眉头不知不觉蹙起,沈星河立刻驱使冰灵力,缓缓融入那股滚烫的银色热流之中,又很快随着那股热流,游走至师尊全身经脉。   这么做效果确实比单纯泡冷泉好很多。   没过多久,云舒月便发觉体内那股异样的热流逐渐放缓了躁动的脚步。   炎炎烈日下沦为焦土的荒漠像是迎来了一场清凉的春雨,舒服得让那附骨之疽般的痒意都有一瞬蛰伏了下去。   云舒月放松地靠在冷泉池壁上,轻声喟叹。   爪下的肌肤似乎降了些温度。   沈星河睁开眼睛,一边继续向师尊经脉中释放冰灵力,一边观察师尊的脸色。   在看到师尊脸上又恢复了玉色,神色也隐隐有了丝放松,沈星河这才微松了一口气,而后更加小心地为师尊经脉中输入冰灵力。   这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没过多久,沈星河便意识到了这件事。   云舒月是合体中期修者,沈星河却还只是化神初期,相差一整个大境界。   沈星河也是在探入师尊经脉后,才第一次知晓化神境与合体境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庞大。   化神境的修为虽已能傲视崇光界,但在师尊这样的合体期大能面前,沈星河体内的灵力便显得不那么够看了。   他还是冰火双灵根,体内只有一半灵力是冰属性,之前用灵力冻住冷泉时已消耗了不少。   因此,才帮云舒月梳理经脉不到十天,沈星河体内的冰灵力便开始告急,即便嗑药也赶不上消耗的速度。   沈星河所修炼的功法《日月鸾鸣》,重在平衡体内冰火二灵。   冰与火本就是完全相克的两种灵力,稍有不慎,都有可能反噬自身。   原本沈星河因青鸾火和后得到的天魔之火,体内火灵力便压了冰灵力一头,全靠寒潭月魄压着才没大碍,但近些年为压制师尊身体的热度,沈星河早已把寒潭月魄全还给了师尊,冰灵力非但没有得到补充,这几天还一个劲儿被他压榨。   体内的火灵力便渐渐有些压制不住了。   师尊是木灵根,火灵力会伤到师尊。   意识到这件事后,即便十分不甘,沈星河也还是在体内的火灵力失控前收回了按在师尊经脉上的小爪子,而后,也不由自主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   这热气倒是与云舒月体内那股热流无关,纯是沈星河自己体内火灵力翻腾的结果。   云舒月摸摸他的小脑袋,立时发觉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也热得不太正常,终于忍不住在小家伙脑门轻轻弹了下。   灵力消耗过度的沈星河一屁股坐在师尊肩头,晕乎乎地抱住师尊的手指,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沈星河知道师尊为什么弹他。   之前那十天中,师尊其实阻止过他很多次,让他不要再如此压榨自己的灵力。   沈星河却一直没有听。   “师尊不要生气。”   被师尊弹过的地方其实一点都不疼,沈星河还是忍不住抱着师尊的手指撒娇。   云舒月便又轻轻叹气,听得沈星河都有些不好意思。   师尊的体温又有些热了。   抱着师尊的手指,沈星河能清楚察觉在自己停止输入冰灵力后,师尊的体温正在迅速上升,很快便与正被火灵力折腾的沈星河的体温无限趋同,甚至有更高的趋势。   沈星河顿时发愁地蹭了蹭云舒月的手指,沮丧到几乎没脾气了,“师尊,怎么办啊……”   “我好没用。”   “都帮不了师尊。”   连让师尊舒服些都做不到。   沈星河觉得自己真的好没用。   【废物就是我,我就是废物。】   “星儿已做得很好,帮了为师许多。”   云舒月点点他低垂的小脑袋,不想他如此评价自己。   沈星河却只是摇头,明显听不进去。   沈星河体内的冰灵力所剩无几,天魔之火他也还未完全炼化,再加上霸道的青鸾火,情况其实并未比云舒月好到哪里去。   思忖再三后,云舒月很快把腕间剩下的小半串寒潭月魄退了下来,放在肩头沈星河的爪边。   沈星河顿时一骨碌站起身来,焦急地推拒,“师尊,师尊您快把寒潭玉魄戴回去!”   云舒月点住他脑门,认真看着小家伙,“听我说。”   沈星河便老老实实闭上嘴,虽然心急,却还是乖乖看着师尊。   师尊似乎在犹豫。   跟在师尊身边这么久,沈星河还是第一次在师尊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犹豫之色,像是在做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沈星河见状,心中也不禁忐忑起来,不知道师尊要说什么。   许久之后,云舒月才缓缓说道,“有一套功法,或可解你我此时之危。”   沈星河却并没有立刻兴奋起来,实在是因为师尊之前犹豫了太久,此时的神色也分外凝重。   沈星河谨慎问道,“师尊,这功法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云舒月又沉默许久,才慢慢说道,“与‘双生之契’一样,此功法于上古时,多也是结为道侣之人才会修炼。”   沈星河懵了下,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师尊的意思,扣了扣爪子,小声问道,“难道是……双修功法?”   云舒月抿唇颔首。   毛茸茸之下,沈星河的脸腾地红了。   双修功法什么的,沈星河还是知道的。   当初他爹怕他以后出门在外被人坑,曾给他看过不少崇光界乌七八糟的双修功法,就怕他长大后被人骗。   不过话又说回来,据说上古时的双修功法有不少还是挺靠谱的,对双方都大有裨益,不像现在的很多功法,说是双修,其实多以单方面的采补为主。   师尊是肯定不会坑他的,这点沈星河很确定。   但沈星河其实没见过上古时期的双修功法,只知道不正经的双修功法。   具体怎么个不正经法,懂的都懂。   师尊说的上古双修功法肯定是很正经那种,但沈星河实在不知道,正经的双修功法到底!需不需要!那个啥啊!   他和师尊清清白白,若是真因为练功必须那个啥的话,也太离谱太委屈师尊了吧!   把沈星河瞳孔地震的模样看在眼中,未免小家伙再脑补更多离谱的事,云舒月轻轻敲了下他脑壳,低声说道,“此功法只需灵力交融,并无其他。”   沈星河:……   【原来只这样就可以啊……】   心底狠狠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刚才想到的可能,沈星河尴尬得又忍不住扣了扣爪子,小声说道,“只是这样的话,师尊您根本不用犹豫那么久啊。”   云舒月抿唇,“那毕竟是双修功法。”   虽然他的确心悦于沈星河,但云舒月很清楚,沈星河对他只有对长辈的孺慕之情,并无其他。   云舒月并不想以师尊的身份诱哄沈星河。   若非沈星河这段时间冰灵力消耗过度,体内力量濒临失衡,又一直因帮不了他而自责不已,云舒月也不会把这功法的事告知沈星河。   是不是双修功法什么的,沈星河现在反而没那么在意。   当然,若换做平常,一听是双修功法沈星河肯定退避三舍。   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师尊和他的情况都不怎么好,若有功法真能解师尊和他此时之危,只是灵力交融而已,又不需要做其他什么,沈星河其实并不抵触。   与此相比,他倒是更担心会冒犯师尊。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师尊的神色,虽也觉得和师尊一起修炼双修功法有点奇怪,仔细想来却也没什么,毕竟只是灵力交融,他和师尊一直都清清白白,他对师尊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   见师尊似乎还有些犹豫,沈星河伸爪探了探师尊越发滚烫的颈项,忽然把心一横,主动问道,“师尊,一起练功吗?”   把他的心音都听在耳中,清楚沈星河的想法后,云舒月也很快变得坦然。   他捏了捏小家伙同样滚烫的爪子,终于轻轻应了一声。 第130章 双修   这其实是一套与“双生之契”配套的双修功法。   若是由结下“双生之契”的两人共同修炼, 据说可事半功倍。   因云舒月此时灵力全失,并不能做主导方,所以他必须把这功法中的所有内容拆开了揉碎了细细讲与沈星河听, 以保证两人的安全。   沈星河当然也清楚此事成与不成皆在自己,全程都认认真真听师尊讲课, 遇到不懂的地方也及时问师尊,甚至还在面前的空气中反复画了灵力在二人体内的运行图,边画边问师尊对不对。   沈星河的情况其实比一般人要麻烦很多。   因体内有冰火双灵根,云舒月又是木灵根, 火灵力对木灵根又会有损,所以若他二人真要修炼双修功法, 沈星河只能用冰灵力的部分与师尊灵力交融, 火灵力则必须被他牢牢控制在自己体内,决不能触碰到师尊的经脉分毫。   这对施术者本人对自身灵力的掌控有着极高的要求。   好在沈星河如今已是化神境, 之前那十天帮师尊梳理经脉时,他也早熟悉单方面输出冰灵力的方法, 因此在反复学习一天后, 沈星河终于重新把小爪子搭在师尊颈项上, 准备与师尊双修。   说是双修, 但其实这功法的运行方式真挺正经的。   若要沈星河说,这功法其实也就是个双人修炼功法,根本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完全就是一部被双修名字耽误的绝佳功法。   爪下师尊皮肤的温度还是很高, 沈星河自己体内的火灵力也一直翻腾不停。   站在师尊肩膀上, 沈星河深吸了一口气, 按照师尊之前的叮嘱, 先用另一只小爪子按在仅余的几颗寒潭月魄上狠狠吸了一波冰灵力, 以保证体内冰灵力能正常运行。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按住师尊颈边的经脉,认真而郑重地道,“师尊,我开始了。”   云舒月微微颔首,也在冷泉池边闭上眼睛,平心静气,准备配合沈星河。   沈星河开始在自己体内运转双修功法。   待刚刚吸收的冰灵力按照功法在体内顺利地运行了几周天,沈星河牢牢压制住体内的火灵力,这才屏住呼吸,把体内的冰灵力缓缓输入师尊的身体中。   与之前单方面为师尊输入冰灵力不同,这次按照双修功法的运行方式推着冰灵力在师尊经脉中运行一周天后,沈星河很快又引着那冰灵力进入师尊的丹田。   冰灵力进入师尊的丹田后,沈星河才发现,这里的温度竟比师尊经脉中还高上许多,进入此处的冰灵力的消耗速度也变得更快。   好在云舒月一早便提醒过沈星河,沈星河这才没被惊到,在带着那股冰灵力成功在师尊丹田中运行一周后,他很快又稳稳地把所剩无几的冰灵力带了出来。   冰灵力在师尊体内消耗的情况比之前更严重了,不过这种情况师尊也提前说过,所以沈星河倒是并不慌。   他很快又带着那点可怜的冰灵力回到师尊颈侧,顺着小爪子重新把那股冰灵力收纳回自己体内。   而后又按照之前的方式,一边自寒潭月魄中吸收冰灵力,与之前收纳回的冰灵力一同在体内运行一周,再重复把那些冰灵力注入师尊经脉、丹田,最后再送回自己体内。   如此循环往复。   三周天后,当冰灵力再次被沈星河送入云舒月已经降下不少温度的丹田中时,沈星河忽然在师尊空空如也的丹田中,看到一点晶莹的银绿色。   一开始沈星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冰灵力本身便是冰蓝色的,看错也有可能。   但很快,那原本只一闪而过的银绿色便成了两点、三点……十几点。   它们很快融入沈星河冰蓝色的冰灵力中,沈星河顿时精神一震,清楚感知到那股一直在消耗的冰灵力忽然不再消减,在师尊丹田中推进的速度也微妙地变快了些。   他惊讶地抬头看向师尊,果然看到师尊也睁开了眼睛,覆雪银眸中也现出一丝浅淡的惊讶。   “师尊!您的灵力!”   心中虽然激动不已,沈星河到底还没忘记自己在做什么,即使眼睛已变得亮晶晶的,一瞬不瞬看着师尊,仍不忘运转双修功法。   见小家伙激动得羽冠都支棱了起来,云舒月缓缓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肯定了沈星河的猜测,“确实恢复了些。”   话音落下时,云舒月亦开始调动体内刚刚恢复的微薄灵力,运转起双修功法。   云舒月的木灵力虽只恢复了一丝,但他到底是合体期大能,哪怕只有一丝灵力,对沈星河这个化神境来说都受益匪浅。   在云舒月的带领下,沈星河只觉得自己冰灵力的运行速度都变快了许多,丝滑又流畅,很快带着师尊刚刚恢复的那丝木灵力,回到自己的经脉中。   冰灵力裹挟着木灵力回归沈星河体内的瞬间,沈星河忽然感到一股庞大的生机在自己体内迸发。   原本几近干涸只能靠寒潭月魄这个外物补充的冰灵力,在那一丝微薄木灵力的润泽下,转瞬化作无际冰原。   原本蠢蠢欲动时刻可能扑灭冰灵力的火灵力瞬间蛰伏下去,沈星河一时间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愉悦地欢腾,直到这时才终于体会到了这双修功法究竟有多厉害!   他欣喜地睁开眼睛,高兴得小翅膀直扑腾,还不忘把体内源源不断上涌的冰灵力一股脑全送到师尊体内。   冰灵力卷着那丝刚刚恢复的木灵力再度进入云舒月丹田后,果然又滋生出了许多木灵力。   如此几十周天后,沈星河看着师尊丹田中几乎盈满的银绿色,开心得差点又哭出来。   “师尊,师尊,您的灵力开始恢复了!”   “您有没有觉得好受一点?!”   云舒月细细感知着体内缓缓流淌的木灵力,即使天性淡漠,此时也不禁有一丝恍惚。   自二十岁渡过金丹雷劫后,至今三千年,云舒月从未在这些年的七月末,感知过有灵力在自己体内流动。   他虽已十分习惯每年有两月失去灵力的情况,也一直并未因此吃过大亏,甚至不曾因此动过怒,但对于他这样性情高洁且骄傲到骨子里的修者来说,被天道如此恶意地针对,绝不是一件轻松且能轻易应对过去的事。   云舒月从前也想过很多办法,甚至寻过许多天材地宝,甚至提前存储过自己的灵力,结果却都毫无用处。   虽然他即使灵力全失,这些年也一直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但被天道以“天罚”为理由,掠去一身修为,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用“蝉不知雪”暴力保护自己,每年都被无数发情的生物疯狂觊觎,沾染无数鲜血……   其实真的,很令人作呕。   遇到沈星河前的两千载,云舒月一直都是那样度过的。   遇到这孩子后,每年的七八月,第一次出现了变数。   小家伙会陪在他身边,会因他不舒服而心疼他,会怕他不开心而想方设法哄他。   会因担心他而一直缠着他,会寸步不离地守着护着他。   会在他失去意识灵力全无时,拼着性命保护他。   云舒月至今还记得那年七月。   当他在金乌大漠中醒来时,周身不见丝毫血腥,身下是漫着淡淡馨香的高床软枕,迎面是沈星河因担心他而哭红的双眼。   那双眼里,满满都是对云舒月的关切和担忧。   满心满眼皆是他。   现在想来,云舒月最初的心动,或许正是在那天。   云舒月曾一度觉得,沈星河给他的已足够多。   无论是毫不犹豫塞进他怀中的足以让全崇光界疯狂的宝藏,还是沈星河那颗满是赤诚的永远想着念着他的心,沈星河几乎把自己的全部都给了云舒月。   但今天,沈星河再次出乎云舒月意料,又为云舒月带来了新的惊喜。   在崇光界,力量意味着强大和尊严。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唯有拥有强大力量的人才配谈尊严。   云舒月从前虽力量强横,甚至可称崇光第一人,但每年的七八月,却无疑是他生命中的污点,是他最脆弱的时间。   也是天道想方设法碾碎他所有骄傲和尊严的时间。   曾经云舒月一度以为,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他飞升,唯离开此界方可解脱。   沈星河却提前帮他寻回了力量。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能清楚感知到原本干涸的经脉中,正有越来越多的力量在缓缓回归。   “星儿。”   他忽然唤了那孩子的名。   在沈星河亮晶晶看过来的欢欣目光中,不知不觉温柔了霜白的眉眼,声音中隐隐含着丝渴望,近乎叹息地说道,“我想抱抱你。”   沈星河怔了下,很快对上师尊春风般柔和的眉眼。   这还是沈星河第一次在师尊眼中看到那样复杂的情绪,像是欣喜,又像是在追忆,神色总是淡淡的银色眸底难得有了那样明显的笑意,即便是沈星河,也看得出师尊现在很高兴。   沈星河当然知道师尊是因什么而高兴。   不说师尊,连他这个徒弟都快高兴疯了!   他近乎欢呼着化作人形扑进云舒月怀里,狠狠给了师尊一个开心的抱抱。   边抱边用力蹭了蹭师尊的胸膛,激动地说道,“师尊!这双修功法既如此有用,您以后就再不用担心失去灵力啦!”   他还想说,“有我在,师尊再也不会再受那狗天道的气!再也不会受委屈!”   但这话到底太过狂傲,而且沈星河很快想起来,即便师尊消失的灵力回来了,师尊体内那股热流以及引人觊觎的异香却依旧存在。   满心的欢喜霎时打了个折。   把他那些忽然冒头却极力隐藏的沮丧都听在耳中,云舒月缓缓用下颌蹭了蹭沈星河头顶,克制着没有收紧拥着青年的双臂,只轻轻抚了抚沈星河柔顺的长发,柔声说道,“已经够了。”   “多亏星儿,为师才能顺利恢复修为。”   “星儿于我,亦是天赐的珍宝。”   与满心赤诚,恨不能随时把心掏出来给师尊看的沈星河不同,生性淡漠且极度克制内敛的云舒月,极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所以乍一听到这话,沈星河整个人都险些被师尊的夸赞砸蒙了,瞬间开心起来。   但紧接着,他细一琢磨,神色又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欲言又止半晌,到底还是没忍住,拽了拽师尊的衣袖,小声对云舒月道,“……师尊,我和狗天道没关系!”   “才不是‘天赐’的。”   “真要说的话,我其实是被我爹送到您这的吧?”   脉脉温情霎时一扫而空。   连云舒月都忍不住沉默了。   沈星河其实也知道自己这样有点破坏气氛,但他跟狗天道就差不死不休了,实在接受不了“天赐”这样的说法!   把他愤愤的心音听在耳中,云舒月一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缓声说道,“是为师失言。”   “星儿并非‘天赐’。”   “是沈轻舟送给我的宝贝。”   沈星河这才后知后觉害羞起来,一边开心地在师尊怀里蹭蹭,一边在神识中对君伏嗷嗷嗷嗷——   【君伏君伏!!我师尊说我是宝贝!!!】   【师尊今天真的好温柔!】   【夸得我都快哭了呜呜呜!!!】   【师尊也是我最最珍贵的宝贝!!】   【感谢我爹把我送到师尊身边!!】   【啊!我好爱师尊!!】   神魂之中,因为云舒月那几句难得的剖白,沈星河高兴得都撒欢了,漫天打滚。   因知道太多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君伏:【……】   ……   既知晓双修功法能助师尊恢复灵力,沈星河在开心地和师尊抱抱后,很快又拉着师尊继续修炼。   到这年八月初,云舒月的灵力已全数恢复。   灵力恢复后,云舒月便能自行压制体内的躁动和热意,终于不必再时时承受那充满天道恶意的煎熬,体温也彻底恢复正常。   沈星河在高兴之余,同时发现与师尊双修后,自己的修为也增长了不少,连忙把这个发现告知给师尊。   云舒月告诉他这是修习双修功法后的正常现象,其实不单是沈星河,连他这个合体境的修为也隐隐有所增长。   沈星河顿时精神大振,愈发感受到这双修功法的妙处,打算以后多拉着师尊一起修炼。   ……   放松下来后,沈星河忽然想起七月十五那天晚上,自己一度心慌到不行,还以为师尊又要被传送走。   现在想来,虽然那阵子的预感十分糟糕,那天夜里也确实让他狠狠受到了惊吓,但结果总算还不算太糟,最后甚至称得上因祸得福——   不但发现了魔域上空那片黑云能抵御天道,他和师尊还签了“双生之契”,还一同修炼了能帮到师尊的双修功法。   所以,从结果来看,这次还真称得上是有惊无险。   他很快把那曾短暂出现过的心悸抛在脑后,专心同师尊修炼。   ……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   夜深子时。   远在崇光界西方,被佛宗镇压万年之久的鬼域,突有鬼气冲天而起。   运转万年的镇压结界刹那间分崩离析,破碎成万千齑粉。   鬼气横行无阻,魍魉降临世间。   佛宗弟子拼死抵抗。   数日后,佛宗告急,终于向全崇光界发出求救。   万剑宗剑尊柳狂澜携弟子摇光,率数千剑宗弟子,远赴西域。 第131章 晋升   云舒月灵力恢复后, 很快又重新开始净化魔域。   净化怨鬼之气时运转灵力的方式与双修功法并不相同,所以在他专心净化鬼气时,沈星河也老实陪在他身边独自修炼。   修为强大到一定程度时, 对世界的感知也会相应敏锐许多。   虽然头顶浓沉的乌云不但屏蔽了天道,也暂时屏蔽了云舒月对外界的感知, 但云舒月依旧预感,待他与沈星河离开魔域时,外界恐怕已彻底变天。   崇光界也会变得愈发危险。   因为此,云舒月每天都特意空出一半时间与沈星河双修, 希望能尽快提升沈星河的实力。   他虽并未明确说什么,沈星河却什么都没问, 只在最初听师尊说每天都会与自己双修一段时间后, 越发刻苦修炼。   这些年沈星河其实攒下不少好东西,即使之前分了大半给云舒月, 他空间中的宝贝依旧多如牛毛,尤其他之前还寻到了洛水仙庭的宝藏。   实际上, 除给师尊的那一半库存外, 剩下的一半小金库, 沈星河平时极少动用。   他曾亲眼看过师尊渡合体期雷劫时的模样, 也亲身经历过化神雷劫,深知修为高深到一定程度时,渡劫究竟需要多么庞大的灵气支持。   之前他和师尊在丹阳秘境中渡劫时, 几乎把丹阳仙府的宝藏消耗了大半。   所以沈星河很清楚, 待师尊迎来大乘雷劫, 自己迎来合体期雷劫时, 所需的灵气定会愈发……深不见底。   沈星河甚至不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库存, 究竟能不能帮师尊撑到渡过大乘雷劫。   也直到此时, 沈星河才彻底明白,为何过去几千年中,崇光界都再无人飞升——   本来崇光界的灵气就在逐年减少,自天地间调动的灵气根本不足以支撑修士渡过高阶雷劫,各大宗门世家虽屹立不倒千万年,个个富得流油,身家颇丰,但内里盘根错节,势力纷杂,更是不可能倾全宗之力助一人飞升。   就连当年被万剑宗倾一宗之力培养的柳前辈,如今也不过半步合体,能否顺利渡过合体境雷劫还未可知。   沈星河也就是仗着他爹当年塞给他的小金库,还有这些年飞羽集源源不断获得的财富,才敢说一句助师尊飞升。   不过与那些屹立万年的宗门世家相比,成立只一千多年的飞羽集根基到底浅了太多,能搜罗到的好东西也十分有限,反而是上品灵石矿脉更多些。   所以沈星河才会一直想方设法搜刮好东西给师尊。   实在是,连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小金库究竟能供师尊到什么时候。   再次清点完一遍空间中的库存后,沈星河甚至都开始想,不然他未来压一压境界,不渡合体期雷劫了吧,这样还能省下不少灵石灵宝来给师尊渡劫用。   但他还想亲眼看师尊飞升。   化神境虽已可傲视崇光界,但沈星河记得很清楚,如今的乾元帝尊符熄、药王谷主花沉同样也是化神境,被他和师尊劈过一刀的沈卓,之前也同样是化神。   虽然在那一刀后,沈卓就算不死也会脱层皮,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再重回化神,但只要他一日不死,沈星河便一日不会安心。   再有,谁知道崇光界还有没有其他隐藏更深修为更高的老怪物在?   只要一想到这些,沈星河就觉得,自己的化神修为似乎又有些不够看了。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得努力提升修为才行。   想通这些后,沈星河很快在小金库中挑挑拣拣出些只有火灵根能用的灵宝,先把这些灵宝中的力量都吸收进体内。   《日月鸾鸣》虽注重平衡沈星河体内的冰火灵力,但这到底是凤九重和沈轻舟费尽心血为沈星河独创的顶级功法,在沈星河体内冰灵力与火灵力相差不过分悬殊的情况下,这两种完全相斥的力量其实也可相互转化。   之前沈星河因太过担心云舒月,一股脑输出了太多冰灵力,导致体内冰灵力几近枯竭,这才险些被火灵力反噬。   如今与云舒月双修后,他体内的冰灵力逐渐恢复壮大,与火灵力之间的共生情况倒是愈发和谐。   在此境况下,沈星河又缓缓把库存中火属灵宝的力量纳入体内,再经由《日月鸾鸣》的转化,稳步提升冰火两种力量,修炼的速度倒也还过得去。   这事沈星河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但云舒月到底比他高出一整个境界,还能听到沈星河的心音,所以云舒月很清楚,沈星河一直舍不得动用空间中的资源,都打算留着给他用。   这难免让云舒月叹息。   但这孩子既不想让他知晓,云舒月索性便装作并未察觉。   只在每天与沈星河双修时,把更多灵力留在沈星河体内,以助沈星河提升修为。   这样的做法无疑对沈星河益处更大。   几乎每天,沈星河都能清楚察觉自己的修为在与师尊双修后飞速增长。   一开始沈星河也怀疑过这样的情况是否有哪里不对,但双修时同样能探明师尊经脉的他很清楚,师尊的修为也在不停增长,只是效果没他明显。   不过修炼本也是境界越高越难突破,所以他修为比师尊增长更快,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很快放下怀疑,愈发认真修炼。   如此过了五十年,沈星河终于迎来合体期雷劫。   当听到头顶有隆隆雷声响起时,即使十分清楚自己的修为确实已至半步合体,沈星河还是有一瞬恍惚。   真算起来,自他渡过化神雷劫,逃离崩塌的丹阳秘境,至今也才过了一百一十年。   一百一十年是个什么概念?   对崇光界无数与天争寿的修士来说,这几乎只是弹指一瞬,连刚步入修真一途的炼气期修士,都拥有两百年的寿命。   就连柳前辈那样惊才绝艳的天才剑修,同样在化神境卡了近千年。   沈星河却只用了一百一十年便迎来合体期雷劫。   如此逆天的修炼速度,若传出去,怕不是会令全崇光界疯狂。   不过沈星河很清楚,这几十年他修为之所以增长这么快,完全是师尊和那双修功法的功劳。   原本他还想过,为节省些库存,要不要卡一下境界,尽量不让修为涨至渡劫的程度。   但师尊实在太厉害了,以至于沈星河根本刹不住修炼的车。   不过事已至此,沈星河倒也不会消极应对这合体期的雷劫。   一百一十年前,在丹阳秘境中,沈星河曾亲眼看到过师尊渡合体期雷劫的情景。   那种毁天灭地,几乎把一切都尽数泯灭的浩瀚威压,至今仍让沈星河心有余悸。   他甚至还清楚记得自己当初在漫天火山灰中,绝望寻找师尊的情景。   连师尊那样厉害的修士,渡合体期雷劫时都曾九死一生,劫后甚至一度无法化作人形,沈星河自然更不敢擅自托大。   雷声响起后,沈星河迅速与师尊打了个招呼,而后转瞬出现在千里之外,眼疾手快开始布置聚灵阵。   之前修为猛涨时,沈星河便已预感到自己会比师尊先迎来雷劫。   那时他便比照着师尊当初渡合体期雷劫时消耗的资源,专门给自己划出了一批资源,打算渡劫时用。   划这批资源时,沈星河虽十分心疼,但他到底还想陪师尊更多时间。   大不了出魔域后他再给师尊寻更多宝贝回来。   至于当下,他总还是要活着的。   因为只有活着,才能看到师尊飞升的那一天。   因准备充分,在第一道天雷落下前,沈星河便已布置好了一个规模颇为庞大的聚灵阵。   他很快在阵中坐了下来,专心等待天雷降临。   抬眸时,能看到远方一袭白衣的师尊,正专注地望着他。   渡合体期雷劫明明是一件异常凶险的事,沈星河甚至都想过,自己会不会渡劫失败身死道消。   但在看到师尊沉静的身影时,沈星河心中却蓦然安静下来。   所有紧张、害怕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都在那双默默注视着自己的覆雪银眸中迅速消融。   他甚至还忍不住对云舒月笑了下。   无声说道,“师尊,等我。”   头顶隆隆声愈发沉闷。   须臾之后,第一道天雷,终于落了下来。   合体期雷劫共七二九道天雷,持续八十一天。   但那只是寻常修士渡劫时的情况。   或许是因重生本就逆天而行,这一世沈星河每次渡劫时,天雷的数量总会比他人多出一倍,天雷的强度也强上许多。   所以,他一共被劈了一四五八道天雷,足有一百六十二天,近半年时间。   提前划出的资源早在渡劫过半时,便已消耗殆尽。   一开始沈星河还想硬撑,想多留些资源给师尊,但合体期雷劫的强度远超他原本预料,若非关键时刻师尊借“双生之契”留在他神魂中的印记,为沈星河渡了一大波灵力过来,沈星河险些没挺过去。   借着师尊渡来的灵力终于略微缓过一口气后,深知自己又让师尊担心了的沈星河终于不再犹豫,放开手脚吸收库存中的灵力,终于艰难挺到了最后。   天道对他师徒二人的恶意真的很重。   透过那些一道比一道重的天雷,沈星河能清楚感知到天道究竟有多想让他神形俱灭。   那时沈星河就在想,天道最好真杀了他。   若不然,这一笔笔,一道道,他终会与那狗天道彻底清算!   ……   沈星河其实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渡完劫的了。   身体早在天雷中被劈碎无数次,又硬生生被他重塑了回来。   耳朵早已在天雷的轰鸣中失去作用。   羽冠、翅膀还有尾羽、爪子,他也早感受不到了。   他甚至一度失去了视觉。   直到神魂中又涌上一股磅礴的生命力,涓涓流转进他的经脉,沈星河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空虚和疼痛。   疼好啊。   会感到疼,说明他还活着。   意识到这件事时,沈星河忽然笑了出来。   落在云舒月眼中,却只是那巴掌大的焦黑成一团的小东西,微微动了下小小的喙。   “星儿。”   云舒月轻唤了他一声。   沈星河根本听不到。   云舒月便又在他神魂中轻唤他的名,【星儿。】   巴掌大的焦黑团子在他掌心轻抽了下脚趾,云舒月很快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师尊。】   即使早在看到这孩子时便已知晓他成功渡过了合体期雷劫,但直到这一刻,直到听到沈星河的声音,云舒月一直高高提着的心才终于缓缓落地。   劫后之地满目疮痍,根本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   云舒月很快把小家伙带回远处的道场,又放出冰雪宫殿,带沈星河进去好好休息了一阵子。   成功渡过合体期雷劫后,沈星河整整沉沉睡了三个月。   很难得的,这次沉睡时他什么梦都没有做,也或许是他太累了。   三个月后,再醒来时,沈星河的五感已全部恢复。   他甚至还恢复成了成年的青鸾体态,不再是刚渡完劫时艰难塑出的幼年身形。   沈星河就知道,一定是师尊在这段时间帮他细细梳理了经脉,还帮他把空虚的气海补了回来。   “师尊!”   化成人形扑进正闭目养神的师尊的怀里,沈星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舒月,“师尊,我渡劫成功啦!”   “如今我也是合体境修士了!”   云舒月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笑意温柔,“星儿辛苦。”   沈星河抱着他的腰,开心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感动,只用力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知道的,是师尊一直在帮我。”   “不管是渡劫时,还是渡劫后这段时间,若不是师尊看着护着,我肯定无法顺利渡劫,更不会恢复得这么好。”   感激和感动在心中堆积太多,几乎撑爆沈星河心口。   沈星河只能一边撒娇地在云舒月胸口反复磨蹭,一边哼哼唧唧说着些类似“师尊您怎么这么好啊!”“您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尊!”“师尊没有您我可怎么活啊!”“师尊师尊我这辈子都不离开您!”的胡言乱语。   听得云舒月都忍不住心中柔软,极力克制才没把他狠狠拥进怀中。   只笑着垂下眼,捏起小孩一缕柔顺的青色长发,轻声说道,“那便不离开。”   “与我一同飞升。”   沈星河闻言,却只他怀中弯了弯眼睛。   直到最后,也没有应声。   ……   成为合体境修士后,沈星河最大的感觉便是,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之前他尚还是化神时,虽也能日行万里,神识能覆盖周身数千里,晋升合体期后,他的神识却已能覆盖魔域全境。   若非头顶有那黑云横亘,他的神识还能覆盖到更远的地方。   他对力量的掌控也更加精准,源自神鸟一族的预感也愈发分明,甚至能隐隐感知到,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极糟糕的事。   这让沈星河心中隐有不安。   好在魔域尚未净化的怨鬼之气所剩无几,想来再过不久,师尊便能全数净化完毕。   晋升合体期后,沈星河发现与师尊的双修更加顺畅了。   之前因师尊高他一整个大境界,与师尊双修时,确实是化神期的沈星河受益更多。   如今沈星河同为合体期,比化神时拓宽了许多的经脉已能容纳更多的灵力,反哺给云舒月的灵力自然也就更多。   如此一来,云舒月的修炼也开始进境飞快。   两年后,魔域中最后一丝怨鬼之气终于被云舒月净化完毕。   沈星河也探查完最后一丝净化完毕的残魂,发现那并非夜枭叔叔的魂魄。   至此,沈星河才终于死心,知道自己已搜集完所有夜枭叔叔的残魂。   但那残魂一共也才一魂两魄,即便沈星河对这方面不甚了解,也清楚这样残缺脆弱的魂魄是无法转世投胎的。   若想让夜枭叔叔转世后不至天生痴傻,沈星河还需细细为夜枭叔叔蕴养魂魄很长一段时间。   像师尊前世为他蕴养魂魄那样。   既然他的魂魄都能蕴养完整,想来夜枭叔叔的魂魄应该也能。   还有那些于这些年搜集到的鸟儿们的残魂,以及更多的陌生生灵的残魂,总不能也一直把它们放在魂珠中。   魂魄转生似乎与西方鬼域的酆都鬼城有关。   据说生灵离世魂魄离体后,皆会前往酆都鬼城转世投胎。   但崇光界又一直传说,西方鬼域早在万年前便被佛宗镇压。   想到这些时,沈星河不禁微微一怔——   镇压意味着封闭,若西方鬼域果真一直被佛宗镇压,那转世的魂魄又是如何进出鬼域酆都的?   这明明是如此简单便能察觉到的异常,为何此前他竟从未注意过?   也或者酆都鬼城的传说本就有误,其实并非在西方鬼域中?   “师尊,您对西方鬼域和酆都鬼城有了解吗?”   云舒月闻言,竟也微微蹙了蹙眉,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这数千年的过往,而后发现,这些年他竟也从未踏足过西方鬼域。   确切地说,他根本从未生出过踏足西方鬼域的念头。   这对云舒月来说有些异常。   因体质特殊,早年云舒月曾几乎踏遍全崇光界,连魔域和灵虚瀚海都有所涉足,只为寻找适合的跻身之所。   但他却从未踏足过西方鬼域,及至佛宗时便停下了脚步。   虽说因天生与鬼修犯冲,在西方鬼域没惹到他头上时,云舒月确实不会主动去鬼域找麻烦,但云舒月还是敏锐察觉到了异常。   他很快忆及沈星河片刻前的心音。   那时沈星河曾想过,佛宗镇压西方鬼域这件事,似与酆都鬼城的传说相矛盾。   但这两件事,云舒月从前也曾有所听闻。   却与沈星河一样,从未在意过其中的矛盾。   直到此时被沈星河刻意提及,云舒月好似才第一次真正注意到西方鬼域。   就好像,一直以来有什么无形之物在牢牢按着这个念头,给“西方鬼域”蒙上了一层模糊却厚重的纱。   修为到了云舒月的境界,已不可能再轻易相信巧合。   云舒月也十分确定,这绝非巧合。   那么,究竟有谁能让他和沈星河,同时忽略西方鬼域的存在那么久?   淬银美眸中遍布霜寒。   云舒月已知晓了答案。   作者有话说:   “酆”音同“丰” 第132章 蜷云   “师尊?”   发觉师尊的神色逐渐凝重, 沈星河连忙唤了他一声,“师尊在想什么?”   西方鬼域和酆都鬼城有猫腻的事,目前还只是云舒月的猜测。   虽然他几乎可以肯定此事定与天道有关, 但他和沈星河暂时还不会离开魔域,即便说了也只会给沈星河平添烦恼, 云舒月沉吟一番后,最终只对沈星河道,“这两地此前为师并未涉足,并不了解。”   沈星河倒也不意外, 毕竟之前师尊给他的玉简中也没提过西方鬼域和酆都。   不过如此一来,待他和师尊离开魔域后, 他倒是可以抽空去西方鬼域看看。   顺便还可以去佛宗找那群和尚问问, 那些残缺的魂魄究竟该怎么办。   怨鬼之气全数净化完毕后,由那些消逝魂魄逸散成的灵气也很快被沈星河和云舒月尽数吸收。   没有那些漫天飞舞零落四散的残魂后, 生机早已彻底断绝的魔域宛若死地。   很多时候,看到如今的魔域, 总会让沈星河想起当初渡出窍雷劫时, 曾见过的那个死去多时最终彻底崩塌的秘境, 还有同样毁灭殆尽, 消散在金乌大漠上的丹阳秘境。   沈星河其实并不懂,为何这世上总有人像宇文珏一样涸泽而渔,就好像, 即使这个世界彻底毁灭也与他们毫无干系。   虽然沈星河也十分厌恶这个世界, 直到现在都认为待师尊飞升, 这世界变得如何都无所谓, 但他同时也很清楚, 这世上还有许多像摇光、柳前辈以及飞羽集鸟儿们那样认真生活的生灵。   ——这里是他们的家。   却似乎并不被诸多强者以及天道所眷顾。   不过这本也不是沈星河该操心的事。   他只要能看到师尊飞升就好。   他所能顾及的, 也就只有这么多。   ……   魔域净化完毕后,沈星河和云舒月之所以仍未离开魔域,皆因头顶那片神秘的黑云。   当初因缘际会发现那黑云能帮云舒月抵御天道的“惩罚”后,沈星河便一门心思想让师尊把那黑云收了,云舒月也有此意向,因此净化魔域后,他们便一同开始研究该如何收服那黑云。   这个念头刚起,沈星河和云舒月便同时一顿,都清楚感知到,有一股强大的负面力量,正缓缓自那黑云中向他们蔓延。   沈星河顿时如临大敌。   云舒月却只挡在他身前,凝眉看着那一丝自黑云中探来的墨色青烟。   那黑烟像是只细长的手,慢吞吞自苍穹而下,缓缓递到云舒月面前。   沈星河心中顿时一紧,牢牢抓着师尊的衣袖,不想让师尊碰那明显散发着不详气息的黑烟。   云舒月却若有所思看了那黑烟半晌,并未在其中感受到任何恶意。   他安抚地拍了拍沈星河手背,轻声说了句“无妨”,很快对那仍停在身前的黑烟伸出手。   虽然师尊说“无妨”应该便没有什么大事,沈星河却还目不转睛紧盯着那黑烟,很快看到那仿佛凝固了的黑烟,自尖端又缓缓探出一根更细的烟丝,轻轻碰了下云舒月莹白如玉的指尖。   而后,像是被烫到一样,倏地响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沈星河清楚看到,那根原本黑得发亮的烟丝,在碰到师尊后,一点点褪去墨色,变得深灰,浅灰……直至纯白。   与此同时,云舒月也通过“双生之契”中的神魂印记,把此刻的感知分享给了沈星河。   沈星河耳边很快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   那似乎是一个极爽朗的人,曾在黑云中留下过一枚印记交代这黑云的来历。   据那人说,当年仙魔大战结束后,修真界曾惨胜魔道。   为避免魔道卷土重来,再度重创修真界,修真界几位大能曾合力炼制一名为“蜷云”的神器,以此分隔仙魔两界,把全魔域隔绝在天屿大陆之外。   那黑云便是原本的神器“蜷云”。   “蜷云”虽为神器,却并非攻击性法宝,最大的作用只有两处:   一为惑人心智,让企图通过其穿越两界的人迷失方向,只能原路返回;   二则是屏蔽吸收魔气、鬼气等负面力量,使魔域不至因魔气太强而再度孕育出逆天的邪魔,危害修真界。   这些年来“蜷云”也确实做得很好,一直把魔域牢牢阻隔于十万大山之外。   就连之前魔道对外发动战争时,也只能靠后来研究出的传送阵前往天屿大陆,仍无任何魔修能顺利穿过“蜷云”抵达十万大山。   “仙魔大战,”沈星河看了眼师尊,说出心中猜想,“师尊,这‘蜷云’应是诞生于上古时期的神器吧?”   崇光界的上古时期可追溯到万年前。   据说那时崇光界刚经历过仙魔大战,几位实力顶尖的大能率万千修士战胜魔道后,曾相继开宗立派。   万剑宗、佛宗、乾元王朝、洛水仙庭、丹阳仙府、乾元王朝、药王谷……这些兴盛万年的顶级宗门世家,皆创立于那段时间。   万年前流传下的玉简中,也确实曾记录过那场惊天动地的战争。   云舒月微微颔首,肯定了沈星河的猜测。   因为是直接接触过那黑烟的人,云舒月对这神器的认知要更深刻些,“‘蜷云’是惰性极强的法宝,本身并无净化魔气的作用。”   “万年的时间太过长久,就连它也无法避免被污染了。”   沈星河抬头看了眼头顶浓黑如墨的云层,再一想到那爽朗声音说的,“蜷云”最初诞生时曾净如新雪,心中也不禁生出些感慨和唏嘘。   “所以,它是想让我们帮忙净化吗?”   这是刚才通过师尊那边的神魂印记传递过来的模糊感受。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   沈星河眨了眨眼,虽然这“蜷云”这些年确实为修真界做了很多贡献,但他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净化完毕后,它可以认师尊为主吗?”   若不能为师尊所用,他们似乎也没必要在这黑云上花那么多功夫——要知道那可是积累了万年的魔气!   光想想沈星河都觉得头大。   就算有他帮忙一起净化,少说也得有百年才能净化完全吧?   听到沈星河的话,那很快又变得漆黑的青烟很快在他面前凝成两个大大的字——“不”“认”。   又慢吞吞变作两个字,“无”“主”。   云舒月看明白了它的意思,“它本是无主之物,生来便是为了分隔两界。”   沈星河也看明白了,“所以,它的意思是,即使我们帮它净化完,它也还是不会认师尊为主,对吧?”   那黑烟很快又化作一个大大的“是”字。   沈星河顿时被它气笑了,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垂眸掩去眸底的冷意,沈星河问云舒月,“师尊,它是不是已生了灵智?”   若已生了灵智,就算它再有用,沈星河也绝不会让这东西跟在师尊身边。   生了灵智便意味着可修炼,甚至有化形的可能。   这世上对师尊抱有觊觎龌龊之心的狗东西太多,除自己外,沈星河不相信任何有灵智的生灵能抵抗师尊的魅力,更何况师尊身上还有那股惑人的令人疯狂的异香。   若这“蜷云”果真生了灵智,即便它能帮师尊抵御天道……   想到这时,沈星河忽然皱起眉头,一时竟有些犹豫。   若“蜷云”真能帮师尊规避七月十五时那随处胡乱传送的“天罚”,对师尊来说,实在是一件大好事,甚至极有可能让师尊不再被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污染眼睛。   所以,果然还是很想帮师尊收了这“蜷云”啊!   也不知道抹去神器的灵智会不会很困难?   见沈星河只几息功夫,心音便向着愈发危险的方向急速发展,为避免他和那神器掐上,云舒月立刻说道,“并未生出灵智。”   沈星河凝眉看着那仍悬在半空的“是”字,又疑惑地看了眼师尊。   云舒月温声说道,“‘蜷云’惰性极强。”   惰性极强一方面意味着难以被影响、污染、同化,另一方面却也意味着它即便有生出灵智的资质,但因为惰性太强,在生出灵智的路上几乎寸步难行。   所以它一个诞生万年的神器,还整天受那些人均八百个心眼子的魔修的魔气污染,却依旧只能慢吞吞变幻出几个简单的字,来传达模糊的意思。   听师尊细细解释完忽然噎住的沈星河:……   行叭。   那看来可以放心让师尊收服这“蜷云”。   但这“蜷云”明显并不想跟他们走。   沈星河想了想,忽然传音给云舒月,【师尊,您配合我一下。】   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云舒月却依旧好脾气地应了声【好。】   沈星河对师尊笑了笑。   再看向那仍保持着“是”字的黑烟时,忽然遗憾地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打算认我师尊为主,那我和师尊便不帮你净化了。”   “想来你也知道,即便我和师尊是合体期,帮你净化累积万年的魔气也需要花费大力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净化完。”   “我们还急着回天屿大陆,今日就此别过吧。”   说完,沈星河立刻拉着师尊的衣袖,扭头就走。   云舒月也由着他闹,覆雪银眸下暗藏春风般柔软的笑意。   眼看着他二人转瞬到了千里之外,那黑烟凝成的“是”字,终于缓缓变作了“?”。   头顶的黑云一阵翻腾,沈星河面前很快又现出一小团黑烟。   但还不待那黑烟凝成字,沈星河就又拉着师尊走远了。   黑云又是一阵翻滚。   这次干脆直接往沈星河面前怼了三个凝好的字,“出”“不”“去”。   沈星河看明白了它的意思,这家伙是想说,有它横在头顶,他和师尊是离不开魔域的。   沈星河:……   原来这家伙也还是有点脑子的。   虽然不多。   但这黑云其实真困不住他和师尊,就像它这些年早已困不住那些魔修。   沈星河可是有七杀完整的记忆,所以魔道传送至天屿大陆的法阵,他其实也是会画的。   这些年他和师尊之所以一直留在魔域,也并非是因为无法离开,而是因为净化这里的怨鬼之气对师尊修炼有好处,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寻回所有夜枭叔叔的残魂。   他很快把会画传送法阵的事告知给了那团黑烟,并对它笑了笑,“你困不住我和师尊。”   说完,沈星河立刻开始在脚下画传送法阵。   “蜷云”高悬魔域万年,对那些魔修所创的传送法阵再熟悉不过,所以它很清楚,沈星河此刻画的是真的传送法阵,他和云舒月也是真的能离开。   原本油盐不进的黑烟蓦地凝固住了,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星河则继续画法阵。   传送法阵快成型时,那一动不动的黑烟终于动了,转瞬便散成一片,严严实实遮住沈星河所画的法阵。   沈星河垂眸睨了它一眼,很快拉着师尊换了个地方,继续画传送法阵。   那黑烟似乎又傻了,又凝固了很久,之后又出现在沈星河即将画好的法阵上方,把法阵牢牢遮住。   沈星河微微皱眉,倒是并未动怒,只语气平淡地道,“你不可能一直成功阻拦我画法阵的,实在不行我刻在玉简里,捏碎了就能传送走。”   那黑烟就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凝住一会儿后,又慢吞吞想去拉云舒月的衣袖。   沈星河立时眯起眼睛,还不待说什么,就见师尊衣袖一挥,完美避开了那黑烟的触碰,淡声对那黑烟道,“星儿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沈星河顿时眉开眼笑,这一刻甚至真生出了些就算这黑云不跟他们走,也无所谓的感觉。   他传音给云舒月,【师尊,要是它一直不肯认主怎么办?】   云舒月对此其实并不执着,闻言只摸了摸沈星河脑袋,温声说道,【那便随它。】   真说起来,这“蜷云”也只在每六十年一次的七月十五时有些用处,但一来云舒月与沈星河已结下“双生之契”,即便失散沈星河也不会再感到不安,反而能迅速寻到他,二来因那双修功法的缘故,七月再临时云舒月也不会再灵力全失。   所以,云舒月是真的认为,这“蜷云”如今于他不过锦上添花之物,而非必须。   此前之所以由着沈星河哄那法宝,也只是因为沈星河想这么做,云舒月便陪着他。   见师尊并无一丝勉强,对那“蜷云”也并不执着,沈星河一时竟也觉得那法宝其实不甚重要,难得诚恳地对那黑烟道,“我师尊已把全魔域的怨鬼之气都净化完毕,如今魔域已无任何魔修,你今后也不必再拦截魔气,即使不净化,也会过得很好。”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温和地摸摸那团凉凉的黑烟,“这些年辛苦你了。”   那黑烟缓缓翻滚着,像是在安静地看着沈星河。   沈星河拉着师尊的衣袖,一边在一枚空玉简中画传送法阵,一边对那黑烟摆了摆手,“这次我们是真的要走啦。”   那黑烟慢慢飘到沈星河正刻着玉简的右手边,直到玉简中的传送法阵即将成型,终于缓缓覆住沈星河白皙的手背,又怼了三个字过来,“带”“我”“走”。   在沈星河发出拒绝的声音前,化作两个漆黑的大字,“认”“主”。   沈星河怔了下,没想到会峰回路转。   他立刻看向师尊,与云舒月四目相对时,都忍不住笑了。   ……   既然“蜷云”已答应认主,在收服它以前,云舒月和沈星河自然要先为其净化。   之前净化怨鬼之气时因怕耽误师尊修炼,沈星河并未用青鸾火帮忙,但在他与师尊双修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已可共享彼此体内的灵力,沈星河的顾忌便少了许多。   因此净化“蜷云”时,沈星河也出了不少力,毕竟青鸾圣火也天克各种魔气鬼气。   净化魔气时,云舒月也没忘拉着沈星河双修。   两人修为飞涨的同时,净化“蜷云”的速度也一天比一天快。   九十年后。   不见天日万年之久的魔域,终于在这天迎来阔别已久的天光。   原本牢牢覆在魔域上空浓沉如墨的乌云,已重新变作雪白。   云海漫卷,天光倾洒而下,泼出一片光华锦绣。   沈星河抬眸看着那愉悦在霞光中翻腾的绚烂云层,过了许久,才对那云海挥了挥手,扬声说道,“快来找我师尊认主,准备走啦!”   那云海闻言,骤然紧缩成一朵巴掌大的雪白云朵,慢吞吞飞到云舒月身前。   云舒月于指尖逼出一滴银光烁烁的血,点在“蜷云”上。   “蜷云”上迅速闪过一抹银色流光,又很快敛去光华,看起来仍是一朵平平无奇的雪团子。   认主仪式这便结束了。   收服“蜷云”这个神器后,云舒月身上的气势越发渊渟岳峙。   他原本便已是合体巅峰,如今更加深不可测。   沈星河缓缓呼出一口气,对师尊笑了下,“总算结束了。”   当初来魔域时,沈星河可从未想过他们会在这里待上两百年。   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师尊,我们要不要先去柳前辈那看看?”   “我还得把剑宗弟子的残魂交给他。”   话音刚落,沈星河忽然一窒,倏地向头顶看去。   与此同时,云舒月也凝起眉头,看向头顶骤然黑沉的天色。   磅礴的乌云转瞬即至,遮天蔽日。   浩瀚威压裹挟紫黑雷霆,已蓄势待发。   似乎只一息功夫,沈星河眼前便失去了师尊的身影,耳畔那串雪白的叶片也已消失无踪。   心跳骤然失衡,沈星河看着远处师尊傲然玉立于巍巍天幕下雪白的身影,有一瞬间几乎失去反应,完全没想到师尊的大乘雷劫会在此时到来。   心脏还在“扑通扑通”急速跃动,像是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即使那天雷还未曾落下一道,沈星河仍被那劫云中毁天灭地的威压逼出一身冷汗。   【……师尊,没事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者只一息,沈星河按着跳得越发剧烈的心口,通过“双生之契”的印记传音给云舒月。   【师尊,您专心对抗天雷。】   【剩下的,都交给我便好。】   沈星河识海中,玉雪生辉的小树苗微微晃了晃,轻声道了句,【好。】   沈星河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转瞬拉开空间,火速在全魔域布置起聚灵阵来。 第133章 尝试   ——大乘期雷劫会持续二百四十三天。   ——共二千一百八十七道天雷。   ——每天九道。   布置聚灵阵时, 沈星河脑中一刻不停,低声默念着崇光界人尽皆知的大乘渡劫流程。   这大乘劫雷数量和持续时间虽已流传许久,但在沈星河有生之年, 崇光界还从未出现过大乘修士,大乘雷劫更是无人见过, 闻所未闻。   所以,虽然沈星河一直坚信师尊此生定能飞升,但当师尊真走到渡大乘雷劫这一步的时候,沈星河还是控制不住地紧张到浑身颤抖。   但他还是强行稳住了手, 极度专注地以师尊为中心,不计数量地布置出一个又一个顶级聚灵阵。   无数仙品天品的法宝、灵草、灵石、矿脉眨眼出现在他所布置的庞大聚灵阵中, 散发出熠熠的宝光。   劫云浓沉如墨, 遮掩天幕,连一丝光都不肯放进魔域。   天地都是漆黑的颜色, 仿佛准备吞噬万物。   但在那漆黑的天地间,沈星河砸下的海量灵宝却像是闪烁的银河, 为踽踽独立于劫云下的云舒月点亮无数璀璨的星光。   他虽无法靠近此时的云舒月, 却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告诉师尊, 师尊并非独自一人。   师尊身后, 还有他在。   而后是漫长的二百四十三天。   这是沈星河今生所经历的最漫长的一段时光。   大乘期雷劫的威能远超沈星河预料。   开始布置聚灵阵的地方早已在大乘劫雷下破碎得不成样子,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天雷所过之处,残存的威压几乎把空气都绞得粉碎, 窒息到根本无法停留。   耳中、口中反复被那天雷震到流血。   有很长一段时间, 沈星河甚至已听不到任何声音。   但他依旧一边后退一边继续布置聚灵阵。   后来因为距离师尊过远, 沈星河已看不到师尊的影子, 只能化出许多分身, 与自己一同加速布置聚灵阵。   空间中的资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急速消耗。   无数会令全崇光界发疯的宝藏都被他毫不吝惜地砸进聚灵阵, 化作磅礴的灵气供给给正在渡劫的云舒月。   沈星河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担心他这些年积攒下的海量资源,究竟够不够支撑到师尊渡过此劫。   很神奇地,明明大乘雷劫远比合体期雷劫凶险,甚至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沈星河此刻的心情,却远比两百年前师尊渡合体期雷劫时安定许多——   因为“双生之契”的存在,即使目前他所在之处已看不到师尊,沈星河却依旧能通过契约在他神魂中留下的印记,时刻掌握师尊的情况。   对比两百年前,现在已幸福太多。   沈星河虽一直心心念念盼师尊飞升,但在那天真正到来前,一切都存在变数。   更何况师尊每次渡劫都凶险异常,沈星河其实一直有做好师尊渡劫失败的准备。   若师尊真有一天渡劫失败,沈星河其实并不怕随师尊赴死。   与随师尊赴死相比,沈星河更怕失去师尊的消息和踪迹。   ——不知道师尊身在何处,不知道师尊是否还活着,不知道师尊是否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尽苦楚。   沈星河最怕的,一直都是这些。   所以两百年前,师尊在渡劫前把小青鸾分身还给沈星河,还收回缠在沈星河身上的“蝉不知雪”时,沈星河才那么怕。   后来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师尊时,他才那么,那么那么绝望。   他温柔地注视着识海中玉雪生辉的小树。   即使这些天树上不断出现焦黑、断枝甚至被拦腰截断,奄奄一息,但那树根却一直牢牢扎根在沈星河的识海深处——   告诉沈星河,云舒月还在。   ……   大乘雷劫第二百天,沈星河空间中的宝物已全数清空。   但此时距离雷劫结束还有四十三天。   沈星河便学着当初自己渡合体期雷劫时师尊的做法,通过“双生之契”的印记,给师尊输送自己的灵力。   大乘雷劫第二百三十天,沈星河体内的灵力几近断绝,再无法为师尊输送灵力。   但此时距离雷劫结束尚还有十三天。   沈星河安静地蹲在识海中,默默抱着残破不堪的雪色树苗闭上眼睛。   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师尊做些什么了。   【……师尊,加油啊。】   他脱力地抱着识海中的小树苗轻轻磨蹭。   小树苗微微动了下焦黑的枝丫,是云舒月在温柔回应他。   却并没有说话。   沈星河其实知道,师尊现在才是最累的,所以才连话都没法跟他说。   如此又过了十二天。   这十二天中,沈星河眼睁睁看着神魂中的树苗不停毁灭、重塑,重塑的速度越来越慢。   到第二百四十二天结束时,识海中的小树苗已许久未长出新芽,只有焦黑的树根中仍残存些许微薄的生机。   沈星河闭了闭眼,眨去眼底水光。   ……明明只差一天。   只还有九道天雷!   但他其实知道,师尊是真的真的很累了。   他们都已经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   满目疮痍仿若末日的漆黑旷野上,沈星河摇晃着站起身,决定去找师尊。   有“双生之契”的指引,沈星河永远不会失去师尊的方向。   头顶劫云中的威压越发重了。   越接近师尊的地方,沈星河感受到的压力便越重。   到最后,沈星河浑身的骨骼都开始吱嘎作响,每靠近师尊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最后于深深的被天雷劈出的巨大裂谷深处,寻到那截残存的只有巴掌大的焦黑树根时,沈星河动了下唇角,忽然落下泪来。   他紧紧把那树根抱在怀里,心痛又小心地缓缓擦去上面滚烫的焦黑。   脸颊上湿湿的,沈星河却还是低头笑了下,哑声说道,“师尊,最后一天,我陪您一起。”   心底和怀中同时有隐约的波动传来。   与云舒月心意相通的沈星河立刻明白云舒月所传达的意思——师尊他不同意。   沈星河却又忍不住笑了下,慢慢说道,“您不同意也不行,反正您现在也没法阻止我。”   云舒月就又没反应了。   沈星河也不知道师尊是不是被他气到了。   但他还是好声好气对怀中的小树根说道,“师尊您别生气,我只是想陪陪您。”   “反正我以后也是要渡大乘雷劫的,提前体验一下也算是积累经验。”   这话他们都知道是假的,因为沈星河体内的灵力早已经被他压榨空了。   若天雷再次降下,他只能以血肉之躯抵抗。   但沈星河如今不过合体初期,硬抗大乘雷劫无异于以卵击石。   沈星河心中却并无一丝惧怕。   不但没有惧怕,他甚至还竭尽全力在想办法。   冰蓝长刀鸾羽和火红色的绝欲刀同时出现在他手中,沈星河从两把刀中借了些灵力,把那巴掌大的树根揣在怀里,趁下一道天雷还未落下前,拼命调动体内游丝般的灵力。   每找到一丝,他就立刻运转双修心法渡给师尊。   如此片刻后,他和云舒月终于都恢复了些许灵力。   沈星河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仍一刻不停继续运转双修心法。   头顶再次传来隆隆雷声时,沈星河把体内大半灵力都渡给了师尊,并把云舒月安置在刚刚画好的防护法阵内。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深吸了一口气,握紧双刀站起身来,昂首看向头顶仿佛在愤怒咆哮的漆黑云层。   “轰——!”   有着毁天灭地之威的紫黑电光自苍穹而下时,沈星河迎风而立,满目冰冷,凶猛地提刀而上。   火红与冰蓝的刀气迎面撞上那紫黑的电光,却很快被其彻底打散。   那紫黑的游龙咆哮着向沈星河扑来,沈星河咬紧牙关急速调动体内仅余的灵力,刚想化作本体冲向那天雷,腰上却忽然一紧,被狠狠拥进一片温柔的雪色。   漫天雷光中,沈星河隐隐听到一声低低的闷哼。   腰上护着他的手臂却把他抱得极紧,直到那道天雷消失,也未伤到沈星河半分。   沈星河却浑身都在颤抖。   双眼在剧烈的电光结束半晌后仍不能视物,耳中也一片嗡鸣,沈星河轻轻抓住面前之人的手臂,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师……尊!”   双修心法很快又运转起来。   随着微薄的灵力在体内流转,沈星河眼中终于能看到模糊的光影。   他很快看到一片莹白的正微微耸动的精致喉结。   沈星河刚想抬头,就发觉头顶正被面前之人的下颌压着。   只这一个动作,沈星河便清楚发觉到了云舒月深深的疲惫。   他便一动都不再动了,直到云舒月微微推开他,一把捏住他的脸颊,沈星河才发现,自己的视力已全部恢复。   他立刻抬头看向师尊,在看到师尊平日柔顺的雪白长发上微微炸了毛,脸上也沾着些灰尘时,本想对师尊笑一下。   却到底还是没忍住,一把抱住师尊的脖颈,颤抖地把脸埋在云舒月颈窝中,又是后怕又是委屈地抽了好几口气。   云舒月本有些生气的。   因沈星河如此乱来。   但在看到小孩红着眼眶扑进自己怀里时,云舒月到底不忍再多说什么,只疲惫地缓缓摸了摸沈星河背后的长发。   他是真的累到连传音的灵力都无法调动,只能通过“双生之契”的印记向沈星河传达自己的意思。   【胡闹。】   意思虽然传达过去了,但他没有丝毫怒意和责备之意,只有满心心疼和后怕的感受,也精准被沈星河全部接收到了。   沈星河顿时把他抱得更紧了,并坚定向师尊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师尊,我不走,我可以陪您双修恢复灵力!】   这其实是一种很胡来的做法,因为下一道天雷时,云舒月极有可能再无法护住他。   沈星河也很清楚这件事。   确切地说,片刻前师尊竟还有力量化形护住他这件事,本身已经让沈星河十分惊讶,甚至堪称奇迹了。   在事关云舒月时,沈星河的脾气一直很倔。   很多时候连云舒月本身也无法动摇和更改。   这点云舒月从很久以前就已经知晓。   他也同样清楚,沈星河并不畏惧与他一同迎接死亡。   所以沈星河才会那么坚定地要在这里陪着他。   ——这孩子是真的已做好了陪他赴死的准备。   连云舒月也已无法阻止他。   疲惫的银眸微微垂下,氲出点点无奈却温柔的零星笑意。   云舒月浅浅叹息一声,很快又借着契约的印记,把自己的意思告知沈星河,【那便留下来。】   沈星河微微怔了下,又紧了紧抱着师尊的手臂。   在云舒月的颈窝中,满足地笑了。   ……   沈星河虽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但能和师尊一起活下来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抱着这样的目的,之后的每一刻,沈星河都在全力与师尊双修。   至于云舒月,他既然敢留下沈星河,自然不会让沈星河真的与他赴死。   不久后,又一道紫黑的天雷即将落下。   在沈星河骤然紧绷的拥抱中,云舒月刹那向苍穹抛出一个雪白的物什。   敏锐察觉到他的动作,沈星河立刻抬头看去,恰好看到那巴掌大的雪白团子正撞上呼啸而下的紫黑天雷。   雷声戛然而止。   漫天雪色仿佛纯净的白墨,转瞬扬满阴翳的苍穹。   云舒漫卷,厚重的雪色几乎把那乌黑的劫云全部遮挡在后。   沈星河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那挡住天雷的雪白云海,半晌才发出干涩的声音,“师尊,那是……‘蜷云’?”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   沈星河眨了眨眼,立刻注意到师尊能发出声音了,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双修功法还真是个好东西!   但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那片白云。   片刻后,在确定天雷果真没穿透“蜷云”劈下来后,沈星河这才终于狠松了一口气,无比庆幸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生疑惑。   “师尊,那‘蜷云’不是只有吸收魔气、鬼气的功效,怎么连天雷都能挡住?”   云舒月缓缓说道,“为师重新炼制过它。”   早在最初发觉“蜷云”能抵御“天罚”时,云舒月便生出过类似的想法。   “蜷云”既能抵御“天罚”,便说明它有化解天道力量的可能。   所以,当初“蜷云”答应认云舒月为主后,云舒月便在净化时详细了解过这神器的内部构造。   云舒月是曾被柳狂澜夸耀过的全才,在炼器一道上也颇有建树,这些年对“蜷云”的改造也早有想法。   原本他是打算在收服“蜷云”后慢慢改造,没想到大乘雷劫竟转瞬即至。   云舒月便只能在渡劫的同时改造“蜷云”,甚至还化用了一部分天雷中的力量,以让“蜷云”更熟悉天雷,从而更好地抵御天雷。   听师尊徐徐把这些说完后,沈星河简直目瞪口呆。   虽然早知道师尊厉害,但厉害到这种程度还是让沈星河叹为观止——竟然敢在渡大乘雷劫时炼器,还炼成功了,古往今来师尊也绝对是第一人!   不过,既然“蜷云”真的能抵御天雷,他跑过来找师尊这件事,是不是有些不妥?   即使他没过来,师尊是不是也能顺利渡过雷劫?   一想到这,沈星河忽然就有点失落和不好意思。   云舒月却在这时微微放松了身体,把大部分重量都交给沈星河。   敏锐发觉到这件事后,沈星河这才想起师尊现在的状态还很不好,神魂中代表师尊印记的小树苗,现在也仍是焦黑残缺的树根形态。   沈星河心中顿时一紧,连忙让师尊放出冰雪宫殿,很快把师尊扶了进去,让师尊在寒玉床上好好休养。   因双修功法对师尊恢复极为有益,沈星河很快化作青鸾本体,再次站在师尊肩头,用小爪子贴着师尊的颈项与之双修。   但他到底还记得大乘雷劫还有几道天雷,对外面发生了什么又有些好奇。   结下“双生之契”后,即便不听沈星河的心音,对于他的情绪,云舒月也能感知到许多。   发觉沈星河好奇后,云舒月很快通过契约印记,把苍穹之上的情况分享给沈星河。   沈星河很快看到一阵暴怒的雷霆。   在遮天蔽日的乌云和浩浩荡荡的白云间,紫黑的电光游龙般翻滚不休。   天雷的间隔其实一直都有规律,一天九道,一日十二个时辰,天雷落下的时间一直很平均,哪怕是之前落在师尊身上的大乘劫雷,亦是如此。   但现在,沈星河却看到有两道紫黑的天雷连续打在“蜷云”上,转瞬便几乎穿透了那雪白的云层。   说几乎,是因为那处险些被穿透的稀薄云层很快又恢复了厚重,即使下一道天雷打在同样的地方,也还是没能彻底穿透那棉花般的白云。   自然更不可能伤到白云下的云舒月和沈星河。   漆黑的劫云翻滚愈发剧烈,仿若沸腾。   若那劫云会说话,沈星河甚至觉得它下一刻会骂人。   一想到那劫云是天道的产物,沈星河顿时忍不住笑了,颇有些幸灾乐祸。   但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蜷云”显然并不能无限抵御天雷。   若刚才同时在同一处降下三道天雷,“蜷云”或许真的会被穿透。   他把这个发现说给师尊听后,云舒月沉吟片刻,才对沈星河道,“星儿可有发觉,天道并非毫无制约。”   沈星河怔了下。   就听师尊继续说道,“比如,为何天雷一日最多降下九道,为何每道天雷之间的时间间隔,都大同小异?”   “若所有天雷一齐降下,即便是为师,恐也难逃灰飞烟灭的结局。”   这些沈星河从前虽也知道,却从未思考过为何会如此。   现在听师尊这么一说,他竟也觉得如此确实有些奇怪。   就好像……即便是天道,也一直在按照某种定好的规矩在行事。   “所以,师尊是想说,即便是天道,也不能为所欲为?”   云舒月很快又把视线投向“蜷云”所在的虚空,“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虽不知师尊是想做什么,沈星河却也还是立刻随师尊看向“蜷云”。   与沈星河一样,那劫云显然也发现了“蜷云”的弱点。   但它之前似乎已降下过好几道天雷,仅余最后两道天雷。   这似乎让那劫云十分不甘,一时汹涌翻滚得更加厉害。   又过了许久,它才把最后两道明显累积了更庞大威势的天雷一同打在“蜷云”上,险些又穿透了“蜷云”。   最终却还是没有成功。   这显然让那漆黑的劫云更生气了,隆隆的雷声一刻不休,紫黑电光也在那黑沉的云海间剧烈翻腾,仿佛下一息便要落下。   但它却始终没有落下。   又过了很久,那劫云终于不甘地偃旗息鼓,升腾着准备离去。   一直拦路虎般牢牢横亘在劫云下方的“蜷云”却瞬间胀大,刹那长嘴了般,猛地把那即将离去的劫云吞入腹中。   愤怒的隆隆声仿佛远古巨兽的咆哮,很快自洁白的云海间响彻寰宇。   清楚看到劫云被“蜷云”吃掉的沈星河:……!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瞳孔地震.jpg 第134章 惊变   这一刻, 沈星河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抑或眼花看错了。   实在是……那可是劫云啊!!   天道降下的劫云!!!   即使一直对此世天道没有任何敬畏之心, 甚至恨之入骨,沈星河也从未想过竟有人能把劫云强行截胡留下!   他相信在此之前崇光界定也从未发生过这么离谱的事!   不然那劫云刚才一定不会劈完天雷还逗留那么久。   若它早些走, 想来也未必会被“蜷云”一口吞了。   沈星河恍恍惚惚地看着师尊,在看到师尊仍面色平淡地注视着虚空时,心中忽然油然而生出一股强烈的敬畏和赞叹——   【虽然感觉很离谱,但怎么说呢……】   【真不愧是我师尊啊!!!】   把小家伙目瞪口呆的模样看在眼中, 云舒月点了点他因震惊而炸成一朵花的羽冠,温声问道, “星儿可有疑惑?”   沈星河这才回过神来, 又看了几眼空中明显还在“蜷云”中挣扎不休的劫云,心惊胆战的同时又有点想笑, 小声问云舒月,“师尊, 那劫云可会挣脱出来?”   虽然这事儿很离谱, 但既然都抓到那劫云了, 总不能轻易放它走吧?   云舒月又观察片刻, 这才回道,“不会。”   神器“蜷云”此前便能抵御部分天道的力量,这些年云舒月早已把它研究透彻, 此前重新炼制时, 也是刻意往针对天道力量的方向加以改造。   “蜷云”的惰性以及包容性都极强, 堪称逆天, 即使劫云力量再暴烈, 显然也无法从已完美封闭的“蜷云”中轻易挣脱。   更何况云舒月对“蜷云”的改造还不止如此。   这些沈星河目前还不知道, 所以在暗爽过后,他望向虚空的目光很快又充满担忧,“师尊,天道会不会因此恼羞成怒,再来道劫云劈我们?”   云舒月却并不慌,仍关注着虚空之上,温声说道,“我们等等看。”   沈星河:……   等什么?等天雷吗?   被这个冷笑话惊得扣了扣脚趾,沈星河也忍不住再次看向虚空,时刻关注“蜷云”中的动静。   其实就算天道真恼羞成怒再降下天雷劈他和师尊,沈星河也并不意外。   也并未因此生出太多不安。   只拼了命地急速调动体内灵力,抓紧时间与师尊双修,争取在天雷到来前,多恢复些他二人的灵力。   但沈星河等了许久,都再没等到下一道天雷出现。   非但天雷没出现,连原本在“蜷云”中横冲直撞找突破口的劫云都渐渐失去了动静,紫黑的电光也很久没再出现。   简直像是……嗝屁了一样。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沈星河的眉毛都不由得跳了跳。   又过了许久,一直滞留在天空的雪白云层开始慢吞吞下降,直到快贴到冰雪宫殿的殿顶,才终于停了下来。   沈星河好奇地看着殿外一望无际的雪白云海,很快看到有一股白烟自云海中探出,缓缓自窗缝钻了进来,停在师尊身前。   云舒月这才对沈星河道,“星儿可摸摸它。”   沈星河也没多问,立刻在师尊身边化成人形,一手拽着师尊的手指保持双修,一手果断探向那白烟。   这白烟显然是“蜷云”的一部分,之前沈星河只见过还未被净化的“蜷云”用黑烟拼字,并未触碰过它。   现在碰了这白烟,才发现这家伙远比看上去要实诚许多,完全不像是气体,反而像是个实心的棉花团子,触感却若蛟绡般微凉丝滑,摸着还挺舒服。   但……   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沈星河迟疑地又感受了一下,而后忽然扭过头,欲言又止地看向云舒月。   云舒月面不改色,“如何?”   沈星河的神色不禁越发古怪。   他又细细感知了一会儿,甚至还忍不住动用了灵力。   半晌后,才微抽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问云舒月,“……师尊,‘蜷云’是不是把那劫云吃掉了?”   “……就是,力量也消化掉了的那种。”   不然实在很难解释,这棉花团子里那股温和却强横的庞大灵力,究竟是从哪来的!   云舒月闻言,微微颔首,勾唇浅笑,“为师对它做了些许改造。”   沈星河:……   沈星河就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虽然早知道我师尊天纵奇才!但!天才到这种程度……】   【也太惊人了吧!!!】   先是把劫云强行截胡,后又干脆把那劫云的力量全部化为己用!   这一刻,沈星河都想给自家师尊跪下了!简直被师尊秀到头皮发麻!心脏都险些从心口跳出来!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   他简直像是从未认识过云舒月一样,被自家师尊的天才震撼到不能自已!   见沈星河看着自己的目光都有些恍惚了,云舒月在小孩脸上轻轻捏了下,“为何如此惊讶?”   沈星河立刻抱住师尊的手,又忍不住想给师尊磕几个。   失语半晌,才顶着依旧发麻的头皮,声音飘忽地道,“……师尊,您怎么这么厉害呀。”   云舒月顿时被他如梦似幻又小心翼翼,仿佛抱着珍宝的敬仰之色逗笑了,摸了摸小孩的头,这才温声为沈星河解惑。   “修士渡劫时,天道必会降下天雷。”   “每降下一道天雷,都必会消耗渡劫之人体内大量的灵力。”   “与之相应,每道天雷中也必然蕴藏着足以抵消修士灵力的力量。”   说到这,为了方便沈星河理解,云舒月还特意给他举了个例子,“星儿每次渡劫时,不也曾借天雷之力反哺自身?”   沈星河想了想,发现还真是这样。   因为身具火灵根,青鸾圣火与雷火又有些相似之处,每次渡劫时,沈星河都会用青鸾圣火掠夺一部分雷火中的力量,好让自己轻松点。   既然他都可以转化一部分天雷中的力量化为己用,师尊自然也可以。   而天雷都是由劫云降下的,力量自然也都来自于劫云,师尊想办法把那劫云一窝端了,再借惰性包容性都极强的“蜷云”,把劫云中暴烈的力量转化成温和的灵力,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惊讶的事。   理论上完全行得通。   想明白这些后,沈星河的头皮总算不麻了,整个人也渐渐恢复淡定。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天雷中蕴含力量这件事,崇光界修士无人不知,但真敢往这方面打主意,还真成功做到的,绝对只师尊一人。   所以说,师尊果然还是超级超级厉害的呀!   简直强无敌!   师尊这种对天道毫不在乎,无一丝敬畏之心的态度,也让沈星河十分开心。   ……   “蜷云”能转化劫云力量的事,对现在内府空虚的云舒月和沈星河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好事。   不过劫云中的力量到底太过霸道,也太过庞大,所以“蜷云”目前也只转化了一小部分劫云。   但即使如此,“蜷云”中温和的灵力也够云舒月和沈星河用上许久。   刚刚渡过大乘雷劫的云舒月,也可借此快速恢复身体和修为。   如此又过了小半年,一边吸收“蜷云”中灵力一边双修的两人,终于恢复至巅峰。   已消化大部分劫云力量的“蜷云”,也终于不必再保持云海的模样,缩成指甲盖大小的白团子,被沈星河用线穿过,坠在师尊手腕上。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站在魔域七零八碎一片死寂的脆弱大地上,仰头看向头顶正有微弱月光倾洒而下的浩荡苍穹。   在那里,果然没有一丝劫云和天雷的影子。   也就是说,天道并未因师尊截胡了劫云而再次降下天雷!   这发现简直让沈星河精神一振,整个人都精神焕发。   天道不可能不想劈死他们师徒。   却至今仍未再有任何动作。   排除“它不想”这个结论后,便只剩下一种可能——“它不能”!   所以,师尊之前的判断果然没有错——   即便是天道,也并非毫无制约。   起码在直接影响崇光界这件事上,天道所能做的,似乎也就只有在修士渡劫时,以劫云降下天雷。   师尊才刚渡过大乘雷劫,沈星河距离渡劫也还远着。   也就是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天道都再无法找他师徒二人的麻烦。   还一直被他们按着“吸血”!   笑眯眯与师尊一边吸收“蜷云”中源源不断的灵力,一边美滋滋地双修,这一刻,一直对天道恨之入骨的沈星河简直爽翻了,都忍不住哼起歌来。   此间既已事了,魔域上空也再无阻挡他们离去的黑云、劫云,沈星河很快随师尊一同飞身离开魔域,准备去万剑宗找柳狂澜和摇光,把剑宗弟子的残魂交给他们。   但他的好心情却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他们飞身至十万大山边沿时,沈星河忽然感觉头顶的月光暗淡了许多。   因毗邻魔域,又紧靠万丈悬崖,此地本罡风猛烈,就算在十万大山中也是极贫瘠苦寒之地。   但即使如此,往日此地也尚有几分淡薄的生机,总有杂草在绝壁中坚强地扎根。   但现在,沈星河却只感受到一片沉沉的死寂。   有翻腾的鬼气自遥远的地方向此蔓延。   沈星河放开神识。   他如今已是合体期大能,神识庞大到已可覆盖十万大山。   他的神识甚至能覆盖到距离此地十分遥远的万剑宗。   但在他的神识中,整个十万大山却都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死气所覆。   鬼气冲天。   连万剑宗都没能幸免。   这一刻,沈星河简直如坠冰窟,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感知是不是出了错。   他忍不住向师尊求证。   却看到,师尊此刻的神色也异常凝重,连眉心都罕见地拧了起来。   沈星河的心忽地重重坠落下去。   一股极糟糕的预感,蓦然自心底最深处无声涌现。   ……   十万大山遭逢巨变。   虽未曾想过自魔域出来会面临此等境况,但无论如何,沈星河和云舒月都必然要去万剑宗看看。   以他们如今的修为,抵达万剑宗不过弹指之间。   一路行来,沈星河已清楚看到十万大山现在的情况——   冲天鬼气之下,十万大山一片死寂,再无活口。   甚至,不止是十万大山,在沈星河神识所能触及之处,哪怕是十万大山之外,那浓黑的鬼气也依旧存在。   鬼气虽浓,云舒月和沈星河却并未受其影响。   但当他二人站在万剑宗山门外时,却发现,万剑宗的护宗大阵竟从内部关闭了。   他们叩了叩山门,等了许久,都无人回应。   期间云舒月却已发现了这护山大阵的异常。   云舒月曾亲自为万剑宗修复过护宗大阵,对此阵十分了解,所以只一眼,他便看出,按此阵目前运行的方式,除非有人从内部开启山门,或者彻底毁了这护宗大阵,不然外界连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鬼气自然也无法侵入。   从保护万剑宗的角度来说,如此自然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做得很好。   但云舒月却还是微微皱起了眉。   因为他还看出,这大阵非但能保证万剑宗不被外界侵扰,还会在被强行击破时瞬间自爆,把整个万剑宗乃至雁荡山彻底炸上天,刹那绞碎成齑粉。   这种极端到可怕的运行方式,哪怕是当初对魔道大战时最艰难的时刻,万剑宗也不曾开启过。   ——绝非只保护万剑宗不被鬼气侵扰这一个目的。   听完师尊的分析,沈星河也不由得拧紧了眉头,忍不住喃喃,“这大阵,简直像是连一丝退路都不给宗内弟子留……”   “柳前辈到底在想什么?”   “万剑宗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些问题,目前显然并没有人能为他们解惑。   强闯万剑宗显然不可能,沈星河还不想因为自己把整个雁荡山送上天。   他紧紧攥着师尊的衣袖,离开魔域前的愉悦早已荡然无存,浑身冰冷,整个人都被那股极糟糕的预感和满心沉重填满了。   但他很快想起了什么,立刻用神识在万剑宗附近搜索了一番,很快在几棵早已枯死的树洞中,寻到几张印有羽毛标记的残破纸笺。   因为是死物,那些纸笺并没有被漫天鬼气所破坏。   之所以残破,应是风化所致。   沈星河打开那些纸笺,发现上面的墨迹已干涸许久。   而在那些纸上,都只留有两个字——丹枫。   沈星河深吸了一口气,很快把那些纸笺收进空间。   这才低声对云舒月道,“师尊,我们去丹枫流火城。”   希望到那里后,他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也不知这两百年间,崇光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35章 乾元   丹枫流火是乾元王朝南部边城。   自十万大山前往此地, 需由北向南,横穿整个天屿大陆。   当初沈星河刚重生时,云舒月曾亲临丹枫流火城附近的密林, 亲自把沈星河接回望月峰。   那时师尊还是化神境,他们从丹枫流火回望月峰, 用了小半天时间。   现在他们却已都是合体期、大乘期的大能,自十万大山至丹枫流火,只用了一炷香。   这一路沈星河一直外放着神识。   合体境修士的神识能让他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即使远在云端之上, 沈星河依旧清楚看到了大地上的一切——   他看到被围困在无边鬼气中悄无声息的万剑宗;   也看到往日热闹繁华的天权城已成空城;   与其毗邻的太一宗同样空无一人,两百年前尚还赫赫扬扬的一流宗门, 如今四处都是肆虐的鬼气, 白骨遍地;   他还看到昔日育有洛水仙庭的洛水已完全断流,彻底干涸, 沿岸连稀薄的灯火都不再有,一切都在森寒的鬼气下破败不堪;   看到从前如星星般散落在各处的大小宗门世家, 皆门庭空寂, 寸草不生。   他还看到许许多多散落在天屿大陆上, 像是在逃亡路上的普通人的白骨。   在那些白骨上, 仍有像是匆忙准备来不及包好的行囊,重重压在他们折断的脊骨上,也不知过了多少年。   他还看到无数鸟儿、走兽的白骨。   看到山川草木于无处不在的鬼气中寂灭凋零。   看到大地上有龟裂的像是趴伏着巨大蜈蚣般的深深的疤痕。   整个世界都好像被那代表死亡和不详的黑雾所笼罩。   冷寂。   安静。   悄无声息。   云端之上, 沈星河沉默地看着大地上的一切, 暗红的凤眸中, 点点微光像是被飓风肆虐的烛火, 眼看着便要熄灭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沉鬼气中。   眼前却忽然被几根温凉莹白的指节所覆。   有人扣着他的后脑, 轻柔地把他拥进一片洁净的雪色。   苍穹之上, 有微弱的月光自云舒月肩头散落,坠入沈星河失焦的眼中。   “不要再看了。”   有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脑后、背后不断有人在轻轻拍抚。   沈星河安静地趴在师尊怀中,半晌,终于疲惫地闭了闭眼,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自己之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只有眼前的师尊才是唯一的真实。   大地上的一切带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以至于沈星河有那么一刻,竟开始怀疑这世界是不是只有他和师尊还活着。   再多的,他什么都不敢想。   不敢想柳前辈、摇光、万剑宗的大家,也不敢想白灵犀、白秋和飞羽集千千万万的鸟儿。   不敢想大家是不是还活着,也不敢想他们是不是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死亡。   但他并没有欺骗自己太久。   沈星河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不能接受现实的人。   他抱着云舒月深吸了好几口气,像是想从师尊身上汲取些力量,最终却仍舍不得离开这个温凉的怀抱。   最后到底还是仍停留在这里,低声说道,“……师尊,大地上的一切,都被那些鬼气吸干了。”   “和宇文珏之前的做法一样。”   话一出口,沈星河才发现自己的嗓子都哑了。   之前没说话时好像还忍得住,声音出口后,那些后知后觉不断上涌的怀疑、恐慌以及巨大的不安,仿佛也紧随而来,倏然染红了他的眼眶。   他紧紧攥着云舒月的衣袖,颤抖地问云舒月,“师尊,您说……他们还活着吗?”   云舒月稳稳抱着他。   许久都没有回答。   ……   乾元王朝位于天屿大陆中南,是屹立万年不倒的顶级修真世家。   两人抵达乾元王朝时,远远地,沈星河便看到云端之下有辉煌的灯火在闪烁。   自十万大山一路肆虐的森寒鬼气像是遇到了屏障,堪堪止步于乾元北境之外。   自乾元北境一路向下,大大小小的城池中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人声鼎沸,火树银花。   浓重的烟火气息直上云霄,让沈星河都忍不住有一瞬恍惚。   仿佛自鬼域重回人间。   但他很快又看到乾元北境外遮天的无边鬼气。   尚未回暖的心再次落入幽咽沉冷的冰湖之中。   ……   沈星河和云舒月并未在路上停留,很快抵达位于乾元王朝最南端的边城丹枫流火城。   与北境一样,丹枫流火城外同样有阴寒的鬼气在虎视眈眈。   之前在云端时沈星河便已注意到,乾元王朝的所有城池上都有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防护结界,这些城池能在那无处不在的鬼气中安然无恙,正是那防护结界的功劳。   出人意料的是,以沈星河如今合体期的修为,竟都有些看不出那结界的深浅。   询问云舒月后,师尊给出的结论竟也是,若想在不惊动那结界的情况下直接入城,有些麻烦。   沈星河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师尊如今已是大乘尊者,这护城结界竟连师尊都无法轻易规避,设下结界的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也是大乘期?   不过,提到规避,沈星河立刻便想到连天道都能规避的“蜷云”,也不知道“蜷云”能不能也规避过这防护结界,让他师徒二人能悄无声息地入城。   不怪沈星河如此谨慎,实在是崇光界如今的情况太过诡异,乾元帝尊符熄又是他和师尊前世的仇敌。   乾元既然能设下这么多连师尊都无法直接规避的防护结界,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后手?   最关键的是,乾元王朝当初可是全大陆通缉过他和师尊。   当年在丹阳秘境中,即将消亡的泉弦曾神色奇异地唤过沈星河一声“小师弟”。   容烬死前,也曾莫名梦到过前生的记忆。   还有与七杀联合在望月峰设下“诛仙灭魔阵”,明明接触不多却企图置他们于死地的沈卓。   以及疯了一样吸光全魔域生命力,即使在战争中也不忘针对他师徒二人的宇文珏。   宇文珏沈星河并不知晓他是否是受了谁的教唆,但沈星河其实早就怀疑,沈卓是不是也从何处得知了前世的事。   不然像他那样心机深沉,极懂得明哲保身的人,本不太可能对他和师尊下杀手。   而若沈星河的猜测为真,那么,前世同样对师尊犯下不可饶恕罪孽的乾元帝尊符熄,以及药王谷主花沉,是否也同样知晓了些什么?   非常时期,沈星河并不敢轻易去赌。   这样的感觉,沈星河已十分熟悉。   就像当初他和师尊九死一生渡劫成功,双双晋升,逃离丹阳秘境后却发现外界已倏忽八百年,原本沈星河以为甩开一大截的敌人们进境飞速,同样渡劫成功,让沈星河连放松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如今他和师尊好不容易再次渡劫成功,一个合体一个大乘,明明只离开两百年,归来时却再次面临几乎颠覆整个世界的巨变——   不知道那无边鬼气究竟从何而来,不知道藏在暗处都有哪些修为如何的怪物,本以为足以傲视崇光界的修为再次扑朔迷离,让沈星河只能谨慎再谨慎,不敢有片刻放松。   尤其是,若飞羽集还在,那些鸟儿如今大多应都是生活在乾元的城池中。   沈星河想先看看它们,如今都过得如何。   沈星河心思百转时,云舒月已把“蜷云”分成两部分,一份仍留在自己腕上,另一份同样指甲大的白团子,被他送至沈星河耳畔,与那串雪白的叶片穿在一起,坠在沈星河颈侧。   如沈星河所想,能规避天道的“蜷云”同样能规避丹枫流火城的结界。   戴上那一小块“蜷云”后,沈星河很快发觉自己和师尊的气息被完全隐藏了,仿佛空气般轻易穿过了丹枫流火城的结界,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当他们经过城门的守卫时,守卫的目光也丝毫没落在他们身上。   这倒是省了沈星河和云舒月许多功夫,因为他们一个青发红眸,一个白发银眸,容色又都倾国倾城,特征实在太过明显,若不刻意变幻外表,只一眼便会被人认出真实身份来。   偏偏丹枫流火城内还禁止修士动用灵力,“蜷云”真的帮他们省了不少麻烦。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并不只是丹枫流火城,一路行来时,沈星河发现乾元王朝如今所有城池都已禁制修士在城中动用灵力。   从前丹枫流火城是因为凡人修士共居,为防修士伤人这才定下禁止动用灵力的规矩。   但如今整个乾元王朝都是如此,细思下来还真有几分诡异。   进城后,沈星河很快带师尊去了丹枫流火城内的凌云台。   但曾经起九层高台的繁华之地,如今却已成了数十户吵吵嚷嚷的普通人家。   沈星河在那里驻足良久,静静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很久都没有说话。   其实对于丹枫流火城中凌云台的消失,沈星河并不如何意外。   因为这一路行来,他在其他乾元城池中一样未看到凌云台的踪迹。   沈轻舟曾把凌云台开遍崇光界许多地方,在他骤然离去后,凌云台在夜枭手中继续发展,又扩张到了更多城池。   至两百年前沈星河去魔域前,乾元王朝的每座城池中都已屹立有凌云台的九层高台。   但现在,乾元境内已再无一处凌云台的踪迹。   糟糕的事沈星河今天已看了太多,对于凌云台的消失,除了遗憾,他反而没太多感觉,只想知道,白灵犀他们如今是否还活着。   他扯着师尊的衣袖,走遍了凌云台旧址附近的所有街巷,终于在一家人堆得高高的柴垛后,找到一个隐蔽的羽毛标记。   顺着那羽毛的标记,他们又逐渐找到更多羽毛标识,最终寻到一处门口立有两只石狮的陈旧宅院。   有啁啾的鸟鸣声不断自院墙内传出。   沈星河听了会儿那鸟鸣声,之后轻轻叩响了大门上的铜环。   “谁呀——”   门内传来一阵远远的询问。   伴随着细微的鸟叫,很快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那声音沈星河虽只听过两次,却依旧认了出来。   他倏地攥紧师尊的衣袖,喉中一阵干涩,竟没能说出话来。   “吱呀。”   大门很快被人从内拉开。   如今已是深夜,那人显然是从睡梦中被敲门声唤醒的,微眯的红眸中尚余几分困倦的惺忪。   但在看到门外身姿挺秀,青发如瀑的绝色青年时,那人却蓦然红了眼眶,仿佛被定身了般僵在原地,神色恍惚地望着沈星河。   直到被手提鸟笼中的小肥啾狠狠啄了一口,白灵犀才蓦然回过神来,神色激动地抹了把眼睛,嘴唇开合数次,才终于吸着鼻子低声开口,“您……”   声音出口后,白灵犀忽然激灵了一下,警惕地望向四周,尤其关注附近的屋檐、墙沿。   细细看过几遍后,白灵犀这才勉强露出笑容,声音却愈发低了,对沈星河道,“您快随我进来。”   把他这些反应都看在眼中,沈星河心底沉了沉,很快随白灵犀步入宅中。   ……   白灵犀很快把沈星河带到了书房。   他的神色十分激动,明显有许多话要说,却始终像是在顾虑什么,直到给沈星河上了茶也依旧没有开口。   想到白灵犀之前在门外时看向四周警惕的神色,沈星河多少猜到他是在担心说话不方便。   他立刻碰了碰耳畔的“蜷云”,同时通过契约的印记传音给并未解除隐身的云舒月,【师尊,能让‘蜷云’帮忙屏蔽一会儿这间书房吗?】   看白灵犀的模样,这宅子内明显也并不安全。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   沈星河很快看到有淡淡的白烟笼住了这间书房,连他们脚下都贴着地黏了一层。   沈星河这才对白灵犀道,“现在可以放心说话了。”   白灵犀闻言怔了怔,有些没反应过来沈星河的意思。   沈星河的目光却径直落在他乌黑的长发上,问道,“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白灵犀是白发。   “还有,白秋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的目光落在白灵犀身旁的茶桌上,那上面正放着一个鸟笼,笼中有只不足巴掌大的圆滚滚的鸟儿,正是沈星河曾见过的白秋。   但沈星河想问的却并不是白灵犀为何把白秋关在笼子里,而是——即使不动用灵力,沈星河也看得出来,白秋如今不但十分虚弱,更几乎与凡鸟无异,灵力全无,甚至连与沈星河沟通都无法做到了。   而且,不只是白秋,两百年前已是元婴的白灵犀,如今修为竟也已跌落至金丹初期。   他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担忧和烦躁让他的声音都沉了许多,“这两百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沈星河略显暴躁的声音唤回思绪,白灵犀虽尚有犹豫,但心中对沈星河的信任到底还是占了上风。   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在沈星河身前,微微哽咽地低声说道,“属下……恭迎主上归来!”   沈星河皱了皱眉,立刻用“思无邪”把他自地上拎了起来,又通过“思无邪”给白灵犀渡了些灵力过去。   白灵犀苍白的脸色顿时精神许多,连忙道谢,“多谢主上。”   沈星河又给笼中的白秋渡了些灵力过去,虚弱靠在笼边的白秋状态也好了许多。   看到白秋的状态后,白灵犀忽然落下泪来,神色又有些激动,望着沈星河的目光中满满都是感激和感动。   沈星河对他摆了摆手,不想再听他说谢谢,用“思无邪”把白灵犀按在椅子上,再一次道,“说说吧。”   白灵犀这才又抹了抹眼睛,低声说起这两百年间的事。   据说当年沈星河和云舒月去往魔域后,按照沈星河离开前的叮嘱,飞羽集曾全力配合万剑宗,把太一宗宗主沈卓勾结魔道,戕害万剑宗弟子,甚至参与当年覆灭洛水仙庭行动的罪行,全部公之于众。   两百年前,此事曾在天屿大陆引起轩然大波。   但那时沈卓已被沈星河和云舒月一刀斩落。   他于漆黑天魔之火中被烧成飞灰的模样,也被太一宗弟子亲眼目睹。   万剑宗便是于此时拿出沈卓勾结魔道的证据,坐实了沈卓被魔主七杀反水报复的事,成功把沈星河师徒从此事中摘了出来。   在那之后,太一宗几乎变成众矢之的。   万剑宗也在那时因沈卓之所为向太一宗提出大额索赔,为剑宗弟子很是薅了些好东西回来。   沈卓死后,太一宗树倒猢狲散,再没人能力挽狂澜。   墙倒众人推,没过多久,太一宗便彻底没落,原本依附太一宗的中小宗门也纷纷脱离,许多都加入到了乾元王朝和药王谷的势力。   在那之后,天屿大陆便只剩下万剑宗、佛宗、乾元王朝和药王谷这四大顶尖势力。   但好景不长。   一百四十年前,也就是魔道大战结束的第六十年。   那年七月十五,位于天屿大陆西方的鬼域结界突然被破,万鬼齐出。   数日后,佛宗被破,向全崇光界发出求救,最终却只有万剑宗率人前去支援。   那时率领剑宗弟子去往佛宗的,正是剑尊柳狂澜和其弟子摇光。   听到这时,沈星河的神色已十分凝重,攥着师尊衣袖的手也不知不觉开始收紧。   他很快听到白灵犀微微颤抖的声音。   “一百四十年前,剑尊与摇光长老曾率数千弟子支援佛宗。”   “但佛宗的情况却并没有得到缓解。”   “非但如此,没过多久,剑尊也失去了踪迹。”   “剑宗弟子全军覆没。”   “摇光长老重伤回剑宗求援。”   “在那之后,摇光长老一直没有出现,飞羽集守在剑宗外的鸟儿再没见过他的身影。”   “只看到没过多久,医修花自栖独自离开剑宗,神色匆忙。”   “但那时,自西方鬼域蔓延开的鬼气已即将抵达十万大山。”   “那鬼气所过之处,万物凋零,所有生灵都难逃一死。”   “后来我听闻,乾元王朝所在的城池并未被那鬼气侵入,便下令所有鸟儿入乾元避险。”   “撤离十万大山前,我曾在剑宗附近留过些不会被鬼气损毁的纸笺,希望您有朝一日能看到。”   说到这时,白灵犀的声音忽然哽住,又倏地落下泪来。   他深深地垂着头,几乎不敢看沈星河的眼睛,泪水滴滴答答落在手背上,声音中满是颤抖和深深的自责,“……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我……”   说到这时,白灵犀的情绪隐隐开始崩溃,忽然泣不成声。   沈星河也早被这些消息惊红了眼眶。   他其实特别想立刻知道更多关于柳前辈和摇光的消息,但看白灵犀的模样,飞羽集明显也出了大事,所以才让白灵犀如此失控。   一时间,沈星河的心也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煎熬焦灼到了极点。   白灵犀抱着白秋的鸟笼哭了许久才停下。   待情绪稳定些,白灵犀才用哭哑的声音缓缓说道,“主上,飞羽集……出现了叛徒!” 第136章 异象   “主上, 飞羽集……出现了叛徒!”   飞羽集可能有叛徒这件事,当年望月峰被诛仙灭魔阵摧毁后,夜枭叔叔便曾有过怀疑。   所以, 对于白灵犀带来的这个消息,沈星河其实并没有太多意外。   他也看得出, 白灵犀之所以情绪失控,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   白灵犀身上似乎压了很多事,他此刻的神色崩溃又自责,沈星河只能尽量冷静温和地告诉他自己的态度, 希望他能别那么难过。   “这件事夜枭叔叔当年也曾怀疑过,并非是你接手飞羽集后才发生的, 你无需因此自责。”   听他提起夜枭, 白灵犀连忙抬起头来,焦急问道, “主上,您去魔域可寻到了夜枭大人?大人如今还好吗?他可有与您一同来丹枫流火城?”   白灵犀眼中的期待太明显。   沈星河知道, 夜枭叔叔当年对白灵犀有知遇之恩, 后来发现白灵犀资质极佳, 动了培养白灵犀为飞羽集下任管理者的心思后, 夜枭叔叔更是把白灵犀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真说起来,其实白灵犀与夜枭叔叔相处的时间,反而比沈星河更多, 白灵犀对夜枭叔叔的感情显然也很深。   沈星河缓缓按住胸口, 不知不觉蹙起眉头。   说来也怪, 其实自杀了宇文珏后, 不得不接受夜枭叔叔逝去现实的沈星河, 这些年想起夜枭叔叔的时候已很少再那么心痛, 只一直在坚持搜集夜枭叔叔的残魂。   但在看到白灵犀追问夜枭叔叔消息时满含期冀又小心翼翼的神色后,沈星河刹那也仿佛被勾起了无数与夜枭叔叔有关的记忆,心脏瞬间疼得不行,险些让他窒息。   那疼痛太过突然,以至于让沈星河都有一丝不知所措和茫然。   注意到这一幕的云舒月很快把他拥进怀中,安抚地顺了顺沈星河脑后。   沈星河靠在他怀中闭了闭眼,直到那阵突兀的疼痛消失,才低声对仍紧盯着他的白灵犀说道,“……我和师尊到魔域时,夜枭叔叔已经……出事了。”   “这些年我们之所以在魔域耽搁那么久,也正是为了搜集夜枭叔叔的残魂。”   白灵犀其实已注意到了沈星河仿佛依靠在谁怀里的姿势,但他却并未在意,全部心神都被沈星河带来的消息吸引了。   其实早在夜枭大人当年一去不回时,白灵犀就已有过最坏的设想。   尤其沈星河去往魔域后两百年都没有消息,他和飞羽集的鸟儿们又一直被魔域外的黑云阻隔在外,根本不知道魔域发生了什么。   所以,其实,白灵犀早就想过夜枭大人是不是已经出事了。   但因为沈星河尚未归来,所以他心中总是抱着一份微薄的希冀。   总想着,万一呢?   万一夜枭大人只是在魔域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步呢?   却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奢望。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一脸,白灵犀怔在椅背上,泪如雨下。   “……主上,放我出去吧。”   白灵犀手边的鸟笼中,被沈星河输入灵力后略微精神了些的小肥啾忽然轻轻叫了几声。   沈星河看了看笼中的白秋,又看了看白灵犀。   白灵犀的情绪虽已糟糕到了极点,但听到白秋低低的叫声后,却还是立刻按住鸟笼,哽咽着道,“……不行,你不能出来。”   白秋却用小翅膀拍了拍白灵犀冰凉的手背,叫了两声,“没事的,主上给我输入灵力后,我暂时还能保持神智。”   “你现在的状态,明显不适合交谈。”   “还是让我与主上说吧。”   白灵犀泪眼朦胧地看着笼中的白秋,“……你真的,不会飞走?”   白秋想了想,干脆对一直看着他们的沈星河道,“主上,一会儿若是我想飞出这间屋子,还麻烦您帮忙把我关进笼中。”   沈星河虽不知道白秋和白灵犀如此是因为什么,但他确实还有很多疑问急需人解答。   白秋向来比白灵犀冷静许多,让白灵犀缓缓也好。   有沈星河作保,白灵犀很快把白秋自笼中放了出来。   出来后,白秋在桌上轻轻跳了两下,却并没有飞走,只跳到白灵犀肩头,安抚地用小翅膀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   在这之后,白秋才对沈星河道,“主上,接下来的事,便由我来说吧。”   担心他撑不住,沈星河又用“思无邪”给白秋输了些灵力。   白秋低声对他道过谢后,很快说起这些年发生的事。   “主上既能找到此处,想来已去过城中的凌云台旧址,看到过那里如今的模样。”   沈星河微微颔首,就听白秋继续道,“其实并不仅仅是丹枫流火城,乾元境内两百七十城中的凌云台,都早已不复存在。”   说完,白秋还观察了下沈星河的神色,见他并没有任何恼怒或不悦的情绪后,心底这才微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事他似乎不知该怎么说,斟酌半晌,才又低声说道,“不知主上是否注意过丹枫流火城中的情况。”   “此地如今虽看似仍十分繁华,实际却并非如此。”   “当年西方鬼域被破,鬼气爆发后,因那鬼气沾之即死,与飞羽集一样大规模迁往乾元王朝的大小宗门世家、散修甚至凡人都极多。”   “凡是能跑得过那鬼气蔓延的生灵,包括走兽鱼虫,皆曾入乾元避险,乾元王朝甚至还因此新建了上百座城池。”   “那时乾元帝尊符熄曾一度被人奉若神明,每座城池中都有人自发为他修建庙宇,香火极盛。”   “但人一多,就容易出事,更何况当时还有许多势力倾巢入主乾元。”   “开始那段时间,乾元的许多城池都变得极乱,外来的修士很多都并不想遵守乾元的规矩,甚至一度联合起来,想彻底颠覆乾元,换自己做主。”   说到这,白秋又看向沈星河,“夜枭大人曾说过,您一直十分忌惮乾元帝尊符熄。”   “飞羽集这些年搜集到的资料也表明,乾元帝尊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人。”   “所以我和白灵犀那时一致决定按兵不动,并未让凌云台和飞羽集参与其中。”   “没过多久,那些闹事的散修、宗门、世家,果然都陆续出了事。”   “那时死了很多人。”   “杀鸡儆猴的效果也确实很好。”   “在那之后,几乎再没人敢在乾元城池中闹事。”   “因为凌云台和飞羽集并未参与其中,一开始,我们的实力保存得很好。”   “其实最初那段时间,乾元各城还能互相往来,城池之间也没有被鬼气充斥。”   “但后来,据说是因为鬼气愈发强盛,乾元为把力量集中起来,更好地保护城池中的人们,便不再刻意驱散城池外的鬼气。”   “乾元各城之间这才逐渐失去联系。”   “但关闭凌云台,是在那之前发生的事。”   说到这时,沈星河发觉白灵犀的神色忽然有些不对,把头垂得更深了。   白秋则安慰地用小翅膀拍了拍他的脑袋,继续对沈星河道,“最初的动乱过后,我和白灵犀很快发现,乾元王朝在刻意削弱境内的所有势力,包括一向只做生意不惹事的凌云台。”   “乾元境内不再允许动用灵力,也是那时定下的规矩。”   “规矩虽如此,但让修士完全不动用灵力,其实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在发现我们的灵力、修为,每天都在缓慢掉落后,我和白灵犀便意识到,乾元王朝果然并不只是简单收容大家那么简单。”   沈星河蹙了蹙眉,问他,“没有其他人发现吗?”   白秋摇了摇头,“自然是有的,毕竟灵力和修为对修士来说都是极珍贵的东西。”   “那时乾元境内又一次闹了起来,闹事的人却再一次被杀光了。”   “在那之后,有不忿的势力和修士干脆选择离开乾元,但那些人全部都在踏出乾元城池后不久,被肆虐的鬼气吞噬殆尽,无一人生还。”   “大家这才终于偃旗息鼓,即使明知道住在乾元境内会逐渐被削弱灵力,却再没有人敢提出质疑和反抗。”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最初那段时间,飞羽集的鸟儿曾遍布乾元所有城池。”   “许多鸟儿的寿命其实并不长,远不如凡人和修士。”   “最初出现问题的,也正是那些短寿的鸟儿。”   “对于修士灵力被缓慢削弱这件事,乾元曾给过大家一个交代,说那些消失的灵力其实都被用来维持守护城池的防护结界,如此大家才能安全地活下去。”   “但在那之后,飞羽集很多短寿的鸟儿却都出现了急速衰败的情况,平均寿命都缩短了近四分之一。”   “若只一只鸟儿如此,尚还可能是意外。”   “那时出事的鸟儿却有许多。”   “发现这件事后,飞羽集曾刻意注意过乾元境内所有生灵,终于发现,原来不只是鸟儿,其他动植物以及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寿命也都在逐渐缩短。”   “证实这件事后,我和白灵犀一度十分自责,因为是我们亲自令所有鸟儿撤入乾元。”   “原本我们还以为入乾元是为大家寻了条生路,却不想此地同样是龙潭虎穴,有进无出。”   白秋和白灵犀的神色都十分难过,沈星河紧抿着唇,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扪心自问,若当年换做是他,在面对无处不在的肆虐鬼气时,恐怕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毕竟飞羽集内绝大多数都是修为不高甚至完全没有修炼的普通鸟儿。   想在那样的情况下保全它们,入乾元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好在白秋并不需要沈星河安慰,很快又继续说道,“那时忽然有人向我们传递消息,说凌云台已被乾元高层盯上,不日便要对我们下手,望我们早做准备。”   “这些年凌云台树大招风,又因积累的财富太过庞大,所以一直十分惹人眼红。”   “撤入乾元后,亲眼见证过两次修士被大规模屠杀后,我和白灵犀其实都有过急流勇退的想法,因为我和白灵犀的实力,其实根本护不住凌云台和飞羽集。”   沈星河微微垂眸,不知不觉攥紧掌心。   真说起来,飞羽集这些年来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他这个主人。   真正该护着飞羽集和凌云台的也应该是他。   但他却一直没为这些鸟儿们做过什么,反而还不如白秋和白灵犀为飞羽集考虑得多。   白秋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也不知是不是发觉了沈星河的内疚,很快又说道,“不知主上是否还记得,当年在剑冢时,您曾点化过一只乌鸦。”   沈星河闻言微怔,虽不知白秋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但当年为他指路寻到血魔剑的那只乌鸦,他还是有些印象的,便对白秋点了点头。   白秋眼中现出一丝微微的笑意,“多亏主上当年结下的这段善缘,当初向我们传递凌云台即将被针对消息的,正是那只乌鸦。”   沈星河恍然,下意识问道,“那乌鸦如今在何处?”   白秋摇了摇头,“属下也不知道,我也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他很快把话题拉了回来,“得到消息后,本就有意蛰伏的我和白灵犀一致决定,尽快关闭凌云台,并把这些年存下的资源都整理了出来,打算再见时交给您。”   说到这,白秋用小爪子抠了抠白灵犀锁骨,正微微走神的白灵犀愣了愣,立刻自储物袋中掏出一枚储物玉牌,毫不犹豫地交给沈星河。   沈星河接过后用灵力探入那玉牌中,发现里面叠加了几千个储物玉牌,内里灵宝灵石矿山灵脉不知凡几。   这明明是沈星河目前最需要的东西,因为在魔域与师尊相继渡劫后,沈星河空间内的宝物早已彻底清空,师尊应也是如此,满打满算,他和师尊身上现在唯一能在关键时刻为他们提供灵力的,就只有“蜷云”消化掉劫云后剩余的灵力。   那些灵力虽然也不少,但沈星河和云舒月如今一个大乘一个合体,一旦遭遇意外,消耗的灵力只能用海量形容,即使“蜷云”中现存的灵力再多,也终有用完的一天。   所以其实,沈星河现在是真的很缺这些资源。   但在看到这些宝物后,一想到白秋刚才说的那些过往,还有他和白灵犀如今灵力低微的境况,沈星河忽然觉得手中的玉佩有千钧重,根本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收得心安理得。   半晌后,他才捏着储物玉佩,低声对白秋和白灵犀道,“看你们的情况,应该更需要补充灵力才是,为何不用呢?”   白灵犀怔怔说道,“一开始我们其实用过。”   “夜枭大人曾说过,对飞羽集来说,大家的安危才是第一,其余都排在后面。”   “他说,这是当年老主人创建飞羽集时说过的话。”   这话沈轻舟确实说过,一直以来,沈星河的理念也是如此。   白秋:“但后来,我们发现,无论我们补充多少灵力,最后一样还是会悄无声息地被脚下的城池吞掉。”   “我们就一致决定不再用这玉佩中的资源。”   说到这,白秋认真看着沈星河,“主上,飞羽集本就是老主人所创,而您是飞羽集现在的主人,这些借飞羽集势力搜集来的东西,本就是您的。”   【您无需想太多。】   这话白秋虽然没说,沈星河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知晓白秋其实已看出他在自责,所以才特意对他说了这些。   沈星河的心情顿时更加复杂,因为他意识到,白秋是在安慰他。   明明现在这里情况最差的就是白秋,他却反过来被白秋安慰了。   一想到此,沈星河不禁深深叹出一口气来,不再多想,直接问白秋,“你们修为掉落的原因我已经知晓,那这笼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指了指桌上的鸟笼。   白秋:“这也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沉声说道,“当年关停凌云台后,因白灵犀当年给您留的纸笺中写的是丹枫流火城,我们便低调来到这里,打算在此等候您到来。”   “因及时关停凌云台,飞羽集的损失并不算大,但还是有十几座城中的凌云台被乾元高层端了。”   “后来我们查明,是那十几城的凌云台负责人皆投靠了乾元。那也是我们第一次明确知晓,飞羽集内部的叛徒究竟是哪些人。”   “能做到一城凌云台负责人位置的,都是飞羽集内部菁英,对飞羽集的运作十分了解,所以在那之后,我们便没再动用过飞羽集的势力,以免暴露自身踪迹,甚至被人传递错误的消息。”   “不过在那之后没多久,各城之间的通路便被鬼气侵占,往来十分困难,我和白灵犀其后低调躲藏了许久,一直以来倒是也并未暴露。”   沈星河却并不像白秋那样乐观,既然他都能顺着他们留下的羽毛标记找来,飞羽集的叛徒自然也可以。   白秋却对沈星河摆了摆小翅膀,“主上放心,那标记用了夜枭大人特质的材料,只有您能看到,其他鸟儿根本无法察觉。”   沈星河无声攥紧师尊的衣袖,没想到夜枭叔叔竟连如此细枝末节的事都早为他考虑到了。   白秋继续道,“主上不是问我为何被关在笼中?”   沈星河看着他,就听白秋忽而问他,“不知您来时,可曾见过这丹枫流火城中的人们。”   沈星河点头,“这城中人很多。”   白秋沉默了片刻,这才继续道,“那您可有发觉,这城中如今虽有青年男女,总角小童,襁褓幼儿,却没有任何上了年纪的人。”   沈星河微微皱眉,回忆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   之前他之所以感觉乾元各城中车水马龙,游人如织,也是因为街上全是出游的青壮年男女,丹枫流火城亦是。   还有……   “街上有身孕的人也很多。”   说到这时,沈星河悚然一惊,因为他忽然忆起,在街上除了那些怀孕的女子外,他还看到过许多肚子大大小小的年轻男子。   那时他还以为是这城中的生活太过富足,男子饮酒吃肉过多,这才吃出了肚腩。   现在想来却处处都透着诡异。   见他神色复杂,白秋便知道沈星河也注意到了,这才低声说道,“乾元的城池会消耗修士的修为和灵力,但普通人以及动物却并没有灵力。”   “他们被消耗的,是生机。”   “大概一百二十年前,这里就再未出现过老人。”   “因生机被吞噬,凡人的寿命也逐渐消减。”   “到现在,这城中凡人的平均寿命,皆在三十年左右。”   “寿命越来越短后,那些凡人的繁殖力却一年比一年旺盛。”   “到后来,甚至出现了男子怀孕的现象。”   “而这种现象,不单单只出现在凡人中。”   “凡是生活在丹枫流火城中的生灵,无论飞禽走兽,抑或花鸟鱼虫,皆是如此。”   “白灵犀之所以把我关在笼子里,也是因为我灵力全失,成为凡鸟后,有时会控制不住自己。”   “会拼了命地往外飞,想去找其他鸟生蛋。”   “……真的很可怕,对不对?” 第137章 玉简   确实很可怕。   “没有人觉得奇怪吗?”沈星河低声问道。   无论是寿命大幅度缩短, 还是以男子之身怀孕,难道都没有人觉得奇怪吗?   白秋苦笑了下,“最初那些年当然有。”   “但如今凡人多在二三十岁便会去世, 就算一开始有人觉得奇怪,但三十年五十年, 八十年一百年过去后,质疑的人早已死去不知几代。”   “到如今,再没有人会提出这些问题。”   “在有限的生命中拼命繁殖,留下更多的后代, 仿佛成了他们生命中最重要也最值得骄傲的事。”   ——简直像是群,被圈养的牲畜。   ……   与沈星河说完这些后, 白秋便有些精力不济。   他体内灵力流逝的速度似乎很快, 没过多久便主动钻入笼中,还不忘叮嘱白灵犀带沈星河去休息的院落。   把沈星河送至院门后, 临离去前,白秋忽然想起什么, 对沈星河道, “主上, 来此之前, 您该是去过万剑宗吧?”   沈星河应了一声。   这事白秋其实早该发觉,只是之前为沈星河讲述这两百年间发生的事时,涌上的思绪太多, 以至于白秋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   “凌云台尚未关闭时, 曾有人来凌云台托我们把几封信和玉简转交给您, 有的来自剑尊、摇光长老和医修花自栖, 其他则来自些身份不明的人。”   “因那些信和玉简上皆有防护禁制, 我们便没有查验, 一直存放着等您回来。”   “都在给您的玉佩中。”   说完,见沈星河神色果然出现一丝波动,白秋这才戳了戳正拎着鸟笼的白灵犀,很快离开这院落,不再打扰沈星河。   沈星河看着白灵犀在夜色中伶仃的背影,还有他时不时低头对笼中白秋温柔说话的模样,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黑暗的转角,这才与师尊一同踏入院中。   ……   回到自己的院落后,白灵犀很快把白秋的鸟笼放在桌上,安静地给笼中的水杯蓄满干净的水。   “怎么不与他多说几句话?”   鸟笼中,白秋倚在水杯旁,忽然问白灵犀。   他们相识已久,早在灵智未开时便已相伴而行。   即便后来白灵犀已修炼得人模人样,对外也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在白秋面前却从不隐藏自身。   毕竟他什么模样白秋都见过,根本没必要装。   白秋也是最早知道白灵犀喜欢沈星河的鸟儿。   所以白秋很清楚,白灵犀对沈星河的喜欢究竟有多深。   两百年前被夜枭大人派去伺候沈星河度过发情期时,白灵犀一度很兴奋,拉着白秋讨论许久,恨不能把自己的所有魅力都展现在沈星河面前,一举让沈星河喜欢上他,从而留在沈星河身边。   后来被沈星河严词拒绝,甚至通过夜枭大人警告绝不可再有下次后,白灵犀难过了很久。   那还是白秋第一次看他那么难过。   后来夜枭大人失踪,沈星河去魔域寻他,临行前曾把凌云台和飞羽集暂时交到白灵犀和白秋手中。   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   这些年白灵犀一直为凌云台和飞羽集殚精竭虑,白秋本以为再见沈星河时,白灵犀会有许多话想对他说。   起码说说这些年的委屈和辛苦,或许多少能打动沈星河一些。   明白白秋话中的意思,白灵犀却只是苦笑了下,轻声说道,“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让他徒增烦恼。”   “而且,其实我一直觉得,他对我们甚至对飞羽集的感情,并没有多深。”   “也或者说,整个飞羽集,或许只有夜枭大人,才真正入到过他眼中。”   白秋沉默。   白秋向来比白灵犀敏锐许多,白灵犀都能看出的事,他自然也在很早以前就看得分明。   不过他还是试图安慰白灵犀,“满打满算,我们与他也只见过三面。”   “这些日子你多去他面前转转,或许他就会喜欢上你呢。”   话音刚落,白秋就被白灵犀用手指戳了个踉跄。   他立刻稳住身体,没好气地瞪了白灵犀一眼,却见白灵犀已趴在鸟笼前,垂眸小声说道,“秋啊,其实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喜欢他了。”   “或者说,喜欢或者不喜欢,在我看来早就不那么重要。”   “你说得其实很对,从初见到今天,我们拢共也只见过三面,几乎就是陌生人,他怎么可能会对我产生感情。”   “还有,从前我们便是云泥之别,如今我这幅模样,还不知道会活到哪天,他却与我们完全不一样。”   “上次我见他时,他就已经是化神大能。”   “看他今天的模样,来这里时也完全没被外界的鬼气影响,修为只怕又提升不少。”   “所以,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   “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可能。”   这些白秋早看得明白,但他没想到,一向天老大我老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白灵犀,竟也有想通的一天。   白秋就只能安慰地用翅膀拍了拍白灵犀手指。   白灵犀给他笼中添了些灵谷,又沉默了很久,才忽然说起从前的事。   “其实,我虽然只见过他三次,但我知道,他一直不开心。”   哪怕是千年前在剑冢中初见那次,沈星河的眉心也依旧微微蹙着。   他明明是那样一个明丽到让所有鸟儿都甘心俯首的少年,周身却总隐隐有一股冷冽躁戾的郁气。   但即使如此,他对待鸟儿们也依旧很温柔。   虽温柔,却并好亲近,也不曾展颜。   后来白灵犀再见他时,沈星河也依旧不开心。   那时白灵犀还以为,沈星河是因为他自荐枕席的模样被房中的道侣看到,所以才恼羞成怒。   后来一细想,才后知后觉似乎并非如此。   夜枭大人也告诉他,少主人其实从未有过这方面的心思。   那时白灵犀还没看清,也并不懂夜枭大人的意思,因为沈星河明明有道侣。   连道侣都有了,又怎么可能不接触这些?   直到今天,再见沈星河时,白灵犀虽已看出沈星河身边有人,甚至能被沈星河那样放松信任地倚靠,但白灵犀很清楚,那人应该是陪沈星河同去魔域的望舒仙尊,而并非他那位道侣师醉心。   因为即使倚在那人怀里,沈星河眼中也并无任何旖旎之色。   沈星河自始至终也从未提过一句不在他身边的师醉心,可见对师醉心并不上心。   也或者,他只是认为没必要对白灵犀和白秋提起师醉心。   但无论如何,从师醉心长时间没出现在沈星河身边这点,就足以看出这两人的关系其实并不如何亲密。   也就是说,当年沈星河说师醉心是他道侣的事,极有可能另有隐情。   所以,其实就像夜枭大人所说的那样,这千年来,沈星河所在意的,从不是这些情情爱爱的事。   从前白灵犀并不懂沈星河为何如此,但经过这两百年的颠沛流离,大起大落,直至现在的苟延残喘,白灵犀似乎终于懂了。   ——当生活变得支离破碎,活着这件事本身就已成了煎熬。   白灵犀不知道在沈星河眼中,这世界一直是什么模样,但很显然,对沈星河来说,永远有凌驾于情爱之上的事,亟待他去追寻和解决。   至于飞羽集。   自白灵犀入飞羽集已有近八百年,后来被夜枭大人带在身边也有六百年。   但在这六百多年中,白灵犀却只见过沈星河一面。   在飞羽集中,一直以来,沈星河经常联系的也只有夜枭大人。   至于其他飞羽集高层,沈星河似乎从不打算认识和亲近。   白灵犀甚至看得出,若非夜枭大人出事,沈星河根本不会与他和白秋有接触。   沈星河明明天生被鸟儿所喜爱,面对鸟儿们时也很温柔,但白灵犀却总觉得,沈星河很遥远,与谁都不亲近,哪怕是灵智未开的鸟儿,也无法让他放下心防。   他明明是那样一个享誉崇光界的天才,这些年来却是总行踪成谜,即便是在经常能搜集到他各种消息的飞羽集,对于他的一切也并不了解。   白灵犀只偶尔能从夜枭大人那听说,少主人这些年一直随望舒仙尊修炼,自然顾及不到飞羽集。   但崇光界像沈星河这样年少成名的天才修士,又有哪个真正耐得住寂寞,一直不曾出现在人前,也不曾与任何人深交呢?   白灵犀只听说沈星河少时曾与万剑宗摇光长老有过交集,但后来二人却在太一宗集会上分道扬镳。   除此之外,即使是身在飞羽集掌握天下消息的白灵犀,也再未见过任何与沈星河交友相关的消息。   若非偶尔能从夜枭大人那听说沈星河的事,白灵犀甚至一度以为,沈星河早已不在这世上。   沈星河实在太神秘,无论是白灵犀还是飞羽集,根本追不上他。   时日久了,白灵犀自然看得出,沈星河对飞羽集其实并不看重。   不过他听夜枭大人说过,当年老主人沈轻舟创建飞羽集,本也是为了和鸟儿们互利互惠。   老主人为鸟儿们提供庇护和安身之所,给鸟儿们一个家,鸟儿们则需帮老主人搜罗天下消息,寻天材地宝,帮他维护凌云台,赚很多很多灵石。   那些寻到的宝物和赚到的灵石,其实有很多都被老主人和飞羽集发回到了鸟儿手中。   当年白灵犀和白秋入飞羽集后,修为增长速度那么快,也正源自飞羽集对他们的重点培养,鼎力支持。   所以真说起来,即使沈星河从不管飞羽集,对飞羽集也并不上心,但他和飞羽集却从未亏待过鸟儿,白灵犀和白秋自然不会因此对他生出怨怼之心。   他们本就互不相欠。   所以之前白秋才会出言安慰沈星河。   这两百年发生的事,本也不是沈星河的错,即使飞羽集如今名存实亡,也与沈星河无关。   白灵犀想得很开。   他缓缓剥了颗瓜子,递给笼中的白秋,趴在手臂上微微笑了下,“我如今呢,只想你好好的。”   “毕竟当年咱俩是一起从剑冢出来的,你休想丢下我先走。”   “也不能背着我偷偷飞出去和野鸟生蛋。”   白秋无声对他翻了个白眼,从他手中叼过那枚瓜子,慢慢嚼了嚼,又低头喝了点水。   直到白灵犀盯着他的眼睛都发酸又开始泛红,白秋才疲惫地对他挥了挥翅膀,笑着叹气,“知道了知道了,都一千多岁了,怎么还像个刚出壳的小崽子。”   “……我陪着你便是。”   ……   送走白灵犀和白秋后,沈星河很快和师尊进了屋。   这应该是这座府邸的主院,只一眼沈星河便看出,这里从未住过人,显然是白灵犀和白秋特意留给他的,也不知留了多少年。   心中要说一点触动都没有,那肯定是假的。   但要说有多感动,或者对这两百年间发生在白灵犀、白秋以及飞羽集上的事有多心疼感叹,即便沈星河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他对飞羽集所有的感情,似乎只与夜枭叔叔有关。   但现在,他连想起夜枭叔叔时,都不会再那么难过了。   【……我这样,会不会让人觉得很凉薄和奇怪?】   不想对师尊说这些,沈星河索性找到神魂中的君伏,轻声问他。   君伏:【你是说你对白灵犀、白秋还有飞羽集的态度?】   沈星河摇头,【不只是这些……还有这一路的见闻。】   他想到几乎已被鬼气吞噬大半的天屿大陆,还有大地上累累的白骨,凋零死去的山川草木。   【……很奇怪,看到这世界变得如此,我竟没感到太难过,甚至没有多大反应。】   就连之前面对白灵犀和白秋时,听他们说这两百年发生的过往时,沈星河心中都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君伏问了他一个很犀利的问题,【你想当救世主?】   沈星河怔了下。   紧接着,像是被君伏逗笑了,忽然笑不可抑。   到后来,他甚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只能一边在神魂中给自己擦眼泪,一边自嘲却又斩钉截铁地道,【当什么救世主?】   【我不配。】   君伏该是这世上最清楚他情况的人。   救世什么的,他沈星河哪里配?   他真正能管的,从始至终也就只有师尊。   说到这,沈星河终于想明白,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矫情是因为什么。   【我真正担心的,其实是师尊会因此觉得我太过凉薄。】   君伏闻言,却只淡淡对他道,【你的担心很多余。】   【在对这世界的态度上,云舒月比起你,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星河又怔了下。   仔细回忆一番后,才发觉君伏其实说得很对。   师尊连天道都不放在眼中,更何况是这个世界?   不过,也只有这样无所顾忌的师尊,才能飞升成仙吧。   沈星河一直如此坚信。   ……   与君伏的聊天只在须臾。   进屋坐定后,沈星河很快给云舒月倒了杯桌上还热着的灵茶,之后简单扫了一遍储物玉佩中都有什么,只拿出一枚装着玉简和信件的,剩下的都一股脑塞给了云舒月。   师尊和他早有默契,沈星河相信师尊不会拒绝。   云舒月也果然并未推拒,直接把玉佩接了过去。   如今这里没有外人,沈星河很快又变回青鸾形态,飞到师尊肩头用爪子搭在师尊颈项处,与师尊双修。   “师尊,我先看看那些信和玉简。”   对师尊说完后,沈星河立刻开始查看那枚储物玉佩。   玉佩中,白灵犀和白秋已标注好收到信和玉简的时间。   沈星河扫了一眼后,率先找出柳狂澜的玉简,只一息便用神识看完了。   来自柳前辈的玉简有两枚。   第一枚来自两百年前,应该是在当初解决完沈卓和太一宗的遗留问题后。   在这枚玉简中,柳狂澜大致说了处理沈卓和太一宗的过程结果,让他们不要担心,并没有人把沈卓之死和他师徒二人联系在一起,万剑宗也从太一宗薅了不少好东西回来。   那阵子摇光一直很开心,每天精神焕发,精力旺盛到驺吾都烦得总往柳狂澜那跑。   因为事关柳狂澜,沈星河还不忘把玉简中的内容念给师尊听。   这枚玉简中柳狂澜的语气轻松愉悦,最后说到驺吾往他那跑时,虽是不耐烦的语气,沈星河和云舒月却都看得出,他心里十分得意。   读完这枚玉简,沈星河的心情都轻松了许多。   直到他拿起柳狂澜的第二枚玉简。   这枚玉简来自一百四十年前。   也就是西方鬼域被破的那一年。   一看到这个时间,沈星河便不由自主蹙起了眉头。   他很快又给师尊读起这枚玉简中的内容——   【阿月,小星河。   事发突然,我也不知凌云台能否把这枚玉简带给你们。   也或许等你们看到这枚玉简时,我已自西方归来,正于花海别院扫榻待君归。   昨日剑宗曾收到急报——七月十五夜,西方鬼域结界破碎,万鬼齐出,佛宗危在旦夕。   六十年前与魔道大战时,佛宗曾对我剑宗雪中送炭,如今佛宗有难,万剑宗义不容辞。   只是,近来我忽有所感,此行或许……   若阿月小星河归来时,我亦在问剑峰,定邀二位把酒同欢!   而若龙吟折戟,狂澜止息,阿月和小星河也不必太难过。   (说起来阿月真的有难过这种情绪吗?   如果他哭了,小星河一定记得告诉我!)   望此行顺利。   望吾友平安归来。   万剑宗柳狂澜 敬上】   作者有话说:   龙吟虎啸,紫电青霜。   龙吟剑是柳狂澜的本命灵剑。 第138章 灾难   这玉简中的内容读完后, 沈星河沉默许久,反复看着那两句——   “近来我忽有所感,此行或许……”   “而若龙吟折戟, 狂澜止息,阿月和小星河也不必太难过。”   两百年前沈星河和云舒月去魔域时, 柳狂澜已是化神后期,留下这枚玉简时也不知他是否已顺利渡过合体期雷劫。   但不管他那时是化神境还是合体境,对万事万物尤其涉及自身的事,都已会提前有所感应。   这种感应类似神鸟一族的预感, 大多会在危险到来前对修士起到预警作用。   目光又不由自主落在“此行或许……”那几个字上,沈星河心中一时有些乱, 沉默地把那枚玉简交到师尊手中。   身为合体期大能, 之前沈星河只一息便看完了那些信和玉简中的内容,所以他很清楚, 在摇光的玉简中也有提及柳前辈的情况。   因此,他很快又给云舒月读起来自摇光的玉简和信。   和柳前辈一样, 两百年前和一百四十年前, 摇光也曾给沈星河写过信。   信中的内容与柳前辈的大同小异, 只不过两百年前他用的是玉简, 一百四十年前用的则是信封。   信封中除了信件外,还有一枚储物玉佩。   沈星河拿起那储物玉佩探进去查看,发现里面堆满了摇光当年从太一宗索赔到的灵宝灵石, 甚至还有沈星河当年爱吃的产自万剑宗山下集市的零食肉脯。   在那信中, 摇光兴高采烈说多亏沈星河提供的证据, 他们才能从太一宗薅到那么多好东西。   这玉佩中是沈星河那份, 他都有好好给沈星河留着。   原本摇光是打算等沈星河和云前辈自魔域归来, 亲自把这些宝贝交给沈星河。   但他马上就要随柳狂澜去佛宗, 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摇光怕他不在剑宗时恰好和归来的沈星河二人错过,这才把这玉佩送到凌云台,希望他们能顺利把东西交到沈星河手上。   信中他还特意提了一嘴,说柳前辈曾说凌云台遍布崇光界,消息渠道远比万剑宗广,所以只要沈星河和云舒月出现,凌云台必能把这些玉简和信交到他二人手上。   沈星河便知道,柳前辈当年大概也隐约猜到了他和凌云台的关系。   对于这点,沈星河倒是并不意外。   甚至,并不只是柳前辈,玉佩中同样被投递到凌云台,指名沈星河收的无名信件,也说明早有人猜到甚至确定沈星河和凌云台有牵扯。   飞羽集会出现叛徒,或许也与那些无名信件后的某些人有关。   修为高神识强大有时其实也并不全是好事,比如沈星河就在那些无名信件中,看到了几封简短却莫名的信件。   有的信中只短短三字,诸如——   【小师弟。】   或者——   【沈星河。】   有的则是用血水写成,字迹癫狂凌乱,比如——   【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不要来找我!!!】   【我只是想试试,只是情不自禁。】   【来啊!来杀我啊!】   【你可还活着?】   【云舒月就是个疯子!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我知道是你们……】   【我只是想尝尝味道。】   【与我无关。】   【好想再尝一尝啊……】   【希望你们不要牵连无辜。】   【你们到底躲在哪里?】   【那滋味一定很美。】   【你在哪你在哪你在哪你在哪你在哪……】   ……   那明明都是些没有署名的胡乱之言,却因沈星河神识太过强大,一眼皆扫入脑中。   即使那些信都在储物玉佩中,甚至都还没有被拆开,沈星河却忽地仿佛还是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那些由干涸血迹组成的狂乱之言,也像是张密密麻麻的网,兜头罩脸扑在沈星河瞳孔中,一瞬间竟让沈星河有些恶心和窒息。   那种强烈的想要干呕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体内老实许久的天魔之火隐隐又开始蠢动。   沈星河难受地闭了闭眼,浑身都不由自主开始颤抖,又是眩晕又是想吐,几乎不能思考。   但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却一直在提醒他,他现在可是站在师尊的肩膀上,决不能做出太过失礼的事。   发觉沈星河的异常,云舒月第一时间便把沈星河拢入掌心,探入沈星河空间中找到那枚储物玉佩,只一息便把那些疯狂的信件全数抹去,同时还用指尖点了下沈星河眉心,把那隐隐要自沈星河眉心燃起的天魔之火稳稳压制回去。   沈星河靠在云舒月掌心,全身都被师尊温凉的双手包裹在内,显然给了沈星河极大的安全感。   天魔之火被压制后,沈星河脑中的眩晕也渐渐开始消退,但他还是依赖地在云舒月的指节上缓缓蹭了蹭。   师尊双手拢成的狭窄空间简直像是一个完美的巢穴。   如果可以,沈星河真的很想永远住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去管去想——很偶尔地,在感到无力和脆弱的时候,沈星河也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这种恶心和干呕的情况已不是第一次出现,还有随之而来的控制不住的剧烈眩晕、颤抖,以及一直被他牢牢压制在心湖最深处的歇斯底里,想疯狂叫喊、哭泣,还有那些想把自己彻底藏起来让全世界都找不到他的灭顶恐慌……   沈星河其实很聪明,也很敏感,所以他其实早注意到了自己的异常。   他也大概能猜到,这些应激似的反应大概与自己那些一直无法想起的记忆有关。   但那些都不重要。   都不重要。   与师尊飞升这件大事相比,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他不能让那些不重要的事影响到自己。   也不能让师尊因为这些异常再担心他。   这不是他想要的。   一直以来他也都做得很好。   他可以。   他能做到。   他在心底一遍遍如此告诉自己,好像这样的话说得多了,也就成了真的。   但即使他的身体已逐渐恢复平静,紧闭的双眼却还是不断有泪水在上涌,一滴一滴顺着湿漉漉的脸颊落入云舒月掌心,又沾湿了他身下蜷缩的脚趾。   “星儿。”   心脏又不知不觉拧了起来,云舒月也不知这感觉究竟源自与沈星河的共感,还是只是他因沈星河如此脆弱而生出的心疼。   他轻轻唤着小家伙的名,用指腹擦去沈星河滑落的泪水。   沈星河从来不想让师尊担心。   但在这件事上,他却总是事与愿违。   好在师尊并不知晓他真实的情况,这才让沈星河勉强为自己的异常找到了理由,“……师尊,摇光师兄还有剑宗……出事了。”   这话沈星河其实并没有撒谎,因为和那些血书放在一起的匿名信件中,确实有一封来自摇光。   沈星河认得摇光的字,所以即使那封信摇光并未署名,神识扫过后也还是第一时间被沈星河认了出来。   沈星河的状态不太好,仍缩在云舒月掌心不想出来。   这样的他显然无法再为云舒月读信,云舒月摸了摸他的脑袋,直接从沈星河空间中把那枚玉佩拿了出来,只一息便读完了摇光那封厚厚信件中的内容。   沈星河也没在意师尊为什么能打开他的随身空间,反正师尊比他高出一个大境界,能做到这种事也没什么奇怪。   他鸵鸟似的把头扎进云舒月掌心,在师尊和自己身体构成的暗影中仍时断时续地在落泪。   对摇光和万剑宗的担忧其实很强烈,但那泪水,更多却还是因为沈星河无法自控的生理反应。   沈星河无声闭上眼睛,努力忽略那些还在波澜起伏的剧烈情绪,努力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摇光那封并未署名的信上。   沈星河的记忆力很好,即使只匆匆一眼,他还是记住了那信的全部内容。   那信中的纸笺有很多张,似乎是摇光在去佛宗后断断续续写的——   【今日我们终于抵达佛宗,这里的情况远比我和师尊原本预计得还要惨烈和糟糕。】   【我们只找到一名濒死的佛宗弟子。】   【他说佛宗宗主无垢大师自七月十五那晚只身入鬼域后,再未出现过,只怕已凶多吉少。】   【镇压鬼域的上古大阵彻底破碎,鬼气已开始向东蔓延,佛宗弟子全部战死,我们根本无法阻止鬼气蔓延!】   【师尊说要亲自去鬼域中探查……】   【他说这很危险,让我先带剑宗弟子回去。】   【但无论是我还是随我们来的弟子,都不肯回去。】   【我们其实都明白,除非找到这冲天鬼气的源头,阻止鬼气蔓延,不然即使剑宗远在十万大山,也未必能躲过鬼气的侵蚀。】   【万剑宗没有孬种!就算师尊不带我们,我们肯定也会偷偷去鬼域中探查!】   【……师尊到底还是心软了,答应我们随他同入鬼域。】   【不过他嘱咐我们好久,让我们不要离他太远,不要出他的剑气结界。】   【这时我其实已经有点后悔了,保护我们肯定会让师尊分神。】   【但让师尊一人来这莫测的鬼域,我又实在不放心。】   【好歹我如今已是半步化神,总能帮上些忙吧……?】   ……   【驺吾的状态很不好,这里的鬼气让它很不舒服,我把它收回到了宠物袋中。】   ……   【有弟子失踪了!】   【这鬼气竟能吞噬人的灵力和生机!】   ……   【……我们陷入了幻境,好多弟子像疯了一样自相残杀。】   【他们都死了……】   【都死了……我好后悔带他们来这里!!】   ……   【这鬼地方的源头到底在哪里?出口又在哪里?!】   【时间到底过去多久了?我和师尊真的还能活着出去吗?】   【今天我昏迷了很久……醒来时发现师尊受了伤。】   【他说他遇到了无垢大师,伤是无垢大师留下的。】   【师尊的伤上似乎有毒,疗伤的草药丹药根本没有用!】   【无垢他到底为什么要伤我师尊?!】   ……   【师尊把伤口上的腐肉割了下来,交给我,让我带回剑宗给花大夫,让花大夫帮他配一下解药……】   【他还交给我一枚玉简,让我务必一同交给花大夫。】   【我说让师尊跟我一起回剑宗,师尊不同意,说这样太耽误时间。】   【他说我走以后,他自己一个人反而能专心探查鬼域。】   【……我知道我其实给师尊拖了后腿,我也知道,师尊这么说,只是想让我离开,为了保护我。】   ……   【师尊用龙吟剑给我劈了条路出来。】   【他让我听话,还跟我说,你看你沈师弟,就很听阿月的话。】   【摇光你可不能连这都被你沈师弟比下去。】   【被师尊劈出的那条路快要被鬼气吞没了,我跟师尊说,我听话。】   【我成功离开了鬼域。】   【但外面的情况,远比我和师尊预计得还糟。】   【鬼气已向东蔓延数千里。所过之处,皆为人间炼狱。】   【我用剩余灵力构筑的结界,根本不足以让我穿过这数千里死地。】   【皮肤和血肉被鬼气吞噬的感觉真糟糕。】   【好在我最终还是成功回到了万剑宗。】   【一踏入山门,我就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我第一次见已是宗主的古灵师姐哭花了脸。】   【花大夫也守在我床边,他说我伤得很重,差点没救回来。】   【我第一时间把师尊带着毒的腐肉交给他,求他尽快帮师尊配出解药。还有师尊叮嘱的玉简,我也一同交给了他。】   【我又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花大夫的眼睛也很红,竟像是哭过。】   【他说我师尊已在玉简里交代了佛宗和鬼域的事,让我安心养伤,他会尽快把师尊的解药配出来。】   【我求他快些,他说好。】   【最近我总是容易睡着,我发现好像是我喝的那些药的缘故。】   【身上被鬼气腐蚀出的伤一直在反复,每次古灵师姐来看我都忍不住哭。】   【花大夫好多天没出现了,每次我问起他,大家都岔开话题。】   【今天我把照顾我的小弟子支了出去,偷偷跑去了花大夫峰头。守门的弟子却说,他已离开剑宗好多天。】   【我觉得奇怪,去问古灵师姐,师姐这才告诉我,说我师尊的解药还差一味‘幽若花’。花大夫说药王谷或许有,他回药王谷看看。】   【我心里当时就‘咯噔’一声。】   【我曾听师尊提过,说花大夫早年是被他从药王谷救下来的,和药王谷不共戴天,让我千万别在花大夫面前提药王谷。】   【师尊当时说这话时表情很难看,可见药王谷当年是真的对花大夫做过很过分的事!】   【我把这些告知给了古灵师姐,打算去药王谷寻花大夫,古灵师姐却直接把我打晕关了起来。】   【她把我关到思过崖,连门都不让我出了。】   【我很生气,也很着急,师尊还等着花大夫的解药,花大夫不能出事!】   【古灵师姐却油盐不进,只每天亲自过来给我送药换药。】   【我今天很生气,一不小心把药碗打翻了,泼了古灵师姐一手。】   【她今天又来了,但是把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像怕我又泼她一身。】   【我跟她道了歉,我其实很感谢古师姐对我的照顾,但我真的很担心我师尊和花医师。】   【今天古师姐来时,眼睛有些红,看上去很憔悴。】   【看她这样,我心里真的很难受,我又跟她说了对不起,她却说不怪我。走的时候,她给我留了一个月的药。】   【思过崖真的很冷,我不想待在这,我想回问剑锋。我不知道古师姐为什么把我关到这里,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也不知师尊现在怎么样了?还安好吗?】   【花大夫回来了吗?顺利找到‘幽若花’了吗?炼出解药了吗?】   ……   【今天傍晚,有人来了思过崖。】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还以为鬼修打到了万剑宗。】   【他全身都腐烂了,浑身都冒着不详的鬼气,身上穿的却是剑宗弟子的服饰。】   【我警惕地举起含光剑,那人却并没有上前,只站在洞口对我破口大骂。】   【……他说,是我把瘟疫带回了万剑宗。】   【……他说,如今万剑宗从上到下,全都感染了这种怪病,浑身腐烂,一身鬼气,连花草都没能幸免。】   【我不相信。】   【我回来时花大夫已为我检查过,我身上虽被鬼气腐蚀了大半,但那鬼气并不难消除。之所以病情反复只是因为我伤得太重,根本不会传染他人!】   【那人又骂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我用含光剑把他赶了出去。】   【当晚古师姐终于出现了,身上仍包得丝毫不露。】   【她给我换药时,我扯下了她手上的布料,看到……她手上满是腐肉和白骨。】   【我问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说她前几日出去杀鬼修了。】   【我告诉她今天有弟子来过了,问她那弟子说的是不是真的,宗内情况到底如何?】   【她很久都没有说话,再开口时,声音都不太稳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古师姐哭得拿不稳剑。】   【她说,摇光,别问了。】   【这些都与你无关。】   【你好好在这里养伤就好。】   【……我就知道,那弟子说的都是真的。】   【我果然……】   【给万剑宗】   【带回了灭顶之灾。】 第139章 绝笔   【我是个罪人。】   【我给万剑宗带来了灾难。】   之后的信笺上, 摇光的字迹开始变得模糊又凌乱。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之前花大夫明明说过,我身上的情况不会传染。】   【我反复追问古师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宗内情况现在到底如何?医修们怎么说?】   【再三追问下, 古师姐终于松口,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古师姐说, 最初身体出问题的,是她和负责照顾我的小弟子。】   【时间恰好是在花大夫离开剑宗不久后。】   【古师姐说:……很巧是不是?】   【她还说,发现自己被鬼气侵蚀的第一时间,她便去找了宗内其他医修。】   【但在那医修为她拔除鬼气的第二天, 那医修也被感染了。】   【还有与那医修接触过的人,也都相继感染。】   【类似的情况, 还出现在古师姐和照顾我的小弟子身上。】   【所有与他们有过接触的人, 也都陆续出现了被鬼气侵染的情况。】   【净化和拔除对那些鬼气根本没有用。】   【它们就像是活的一样,神出鬼没, 无处不在。】   【即使被彻底净化,下一刻却又会在他处死灰复燃。】   【只不到一个月, 整个万剑宗的弟子都被感染了。】   【外界的鬼气还未蔓延至剑宗。】   【古师姐与一众长老商议后, 共同决定再次开启护山大阵。】   【不过与从前不同, 这次护山大阵除防止未来可能蔓延至此的鬼气侵入剑宗, 最重要的作用,其实是要禁止宗内所有弟子离开万剑宗,以免感染外界无辜之人。】   【古师姐说, 宗内的医修已束手无策。】   【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 就只有等。】   【等花大夫寻到‘幽若花’归来。】   ……   【那之后, 古师姐再没有关着我。】   【我重新回到了问剑峰。】   【我明明才离开不到一个月, 这里终年不败的花海却全都凋零了。】   【不只是花海, 整个问剑峰上的草木都已死得精光, 光秃秃的,师尊回来看到,定会狠狠骂我。】   【……但我不怕被师尊骂。】   【若还能被师尊骂,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真的好想师尊啊……还好想沈师弟你,还有云前辈。】   ……   【负责照顾我的弟子换了人。】   【原本照顾我的那个小弟子叫徐宁,还不到三十岁,脸蛋圆圆的,之前每次看到我,眼睛都红得像兔子。】   【听说他出生在山下的镇里,根骨很好,这些年已很少有根骨这样好的孩子。】   【那孩子几岁便入了剑宗,只二十几年,便修成了金丹。】   【他们都说那孩子未来前途无量,没准就是下一个剑尊。】   【我问新来的弟子,徐宁呢?】   【那弟子离我很远,浑身与古师姐一样包得严严实实,每次都只把药送到别院门口,从不说话,也并不在问剑峰停留。】   【但今天,听到我问他徐宁后,那弟子却定定站在别院门口,嚎啕大哭起来。】   【边哭边骂,说你还好意思问宁宁?!他十天前就死了!】   【他说摇光长老你为什么要回剑宗?如果不是你,宁宁就不会死!大家和万剑宗也不会变成这样!】   【他还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你怎么不干脆死在鬼域?!】   【他说宗内现在每天都死好多人,连长老都死了好几个,谁都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轮到自己!】   【他还说他恨我,早知道就不入万剑宗了,不然也不会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他说为什么你还没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还有脸活着?!】   【你怎么不去死!!!】   ……   【后来的事,我有些记不清了,不记得是其他弟子把那人拉走的,还是古师姐拉走的。】   【古师姐赶来后,一直静静坐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问剑峰荒芜死寂的峰顶。】   【她跟我说,摇光,明天我给你换个人过来。】   【我说,不用了,师姐,以后都不用了。】   【古师姐眼睛又红了,她说,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不要做傻事。】   【她以为我想死。】   【我其实……的确不想再活着了。】   【这想法并不是今天才有的。】   【早在几天前我知道全剑宗都被鬼气感染时,我就已经生出过这样的想法。】   【但我没脸死。】   【我也不知道,原来剑宗已死了那么多人。】   【徐宁……他不只是一个资质绝佳的天才,他还是……万剑宗的未来。】   【但现在,因为我,不知已有多少像徐宁一样的剑宗未来被彻底断送了。】   【若师尊知道,一定会很后悔很后悔……很后悔让我回剑宗。】   【我是万剑宗的罪人。】   【我的确该死。】   【我把这些说给古师姐听后,古师姐又忍不住哭了。】   【她明明是一个那么坚强的人,这辈子都没怎么哭过,最近这段时间,我却总看到她落泪。】   【她说摇光你别这样,师姐跟你说实话,师姐真快顶不住了。】   【她说宗内现在真的很不好,真的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她说如果连你都出事了,等柳师叔回来我怎么向他交待?!】   【我觉得很对不起她,却又不知道如今这样的我,还能为她和剑宗做些什么?】   【古师姐今天哭了很久,最后跟我说,你现在是宗内感染最轻的人,若是让医修们看看,他们或许能找到更适合的救治办法,研制出针对这感染的丹药。】   【我说好。】   ……   【我见到了那些医修。】   【就像古师姐说的,我的确是宗内目前情况最好的人。】   【那些医修每天都会来割些我的肉和血。】   【其实有点疼,但我不在乎,只要我的血肉对研究解药有用,他们要多少都行。】   【但大家却还是都死了。】   【那天夜里,许久未见的古师姐忽然又来了问剑峰。】   【和我在峰顶坐了一整夜。】   【我已经好几天没看到过月亮和星星了,浓黑的鬼气像乌云,已蔓延至十万大山,把苍穹都吞没了。】   【古师姐问我,说摇光,你觉得柳师叔还能回来吗?】   【我说,当然,我师尊一定会回来。】   【等花大夫做出解药,我就去鬼域找我师尊。】   【古师姐点了点头,说也是,这世上就没有花大夫解不了的毒。】   【她说,摇光,我有点累了。】   【今天她没有哭,只一直抱着膝盖坐在我身边,下巴抵在膝盖上,声音轻而缓慢。】   【我其实知道,这段时间她的确累坏了。】   【不但要承担全宗上下的救治和质疑,还一直帮我把所有攻击咒骂都挡在问剑峰外。】   【还有,每天都看到那么多那么多同门,无法挽留地死在她眼前。】   【她真的累坏了。】   【我说……累了就睡吧】   【一直以来,真的辛苦师姐了。】   【她却只轻轻哼笑一声,小声说,我可是你师姐啊。】   【……我说是,你永远都是我最厉害的古师姐。】   【我细数着她这些年的种种——有她父亲天纵奇才的传奇,也有她为报父仇忍辱负重的过往,有她于大战前夕大义灭亲力挽狂澜的坚定,也有她接任宗主后井井有条的管理。】   【说这些的时候,我才发觉,原来这些年我竟从未当面夸过古师姐,明明她是那样一个正直、坚强又极有担当的人。】   【古师姐就笑,笑着笑着,又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她好像有些困了。】   【问我,说,摇光……天怎么还不亮啊?】   【我看了看漆黑的头顶,看不到月亮和群星的天空,又怎么可能再迎来朝阳?】   【我只能告诉她,说,困了就睡吧。】   【等你睡醒,天就亮了。】   ……   【我骗了她。】   【天再没有亮起过。】   【师姐也再没有醒来。】   ……   【我为什么还活着?】   【我怎么还没死?】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   【安置好古师姐后,我终于下了问剑峰。】   【医修们已几天没来找我割肉放血,我决定去找他们。】   【但我找到他们时,他们的尸身已腐化成白骨。】   【我又走过整个雁荡山,发现原来问剑峰下已无一人存活。】   【……原来师姐昨晚,果真是来与我道别。】   ……   【我不再思考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我决定去药王谷找花大夫。】   【等找花大夫拿到解药,亲自送给师尊后,我就可以解脱了。】   ……   【十万大山果然已被鬼气吞没。】   【沈师弟,若你与云前辈归来,恰好看到这封信,定保全好自己,不必再去万剑宗。】   ……   【我去了药王谷,那里虽尚未被鬼气吞没,却早已人去楼空。】   【我没找到花大夫。】   【可师尊还在等解药。】   【我该怎么办?】   ……   【听说乾元地界能阻挡鬼气,花大夫是不是去了那里?】   【那里是否有能医治师尊的医修?】   ……   【沈师弟,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   【一别经年,物是人非,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   【最近我总会想,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忽然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   【若还能再见见你和云前辈……该有多好?】   【只是摇光此生,恐再难与君相见。】   【唯愿沈师弟和云前辈,仙途坦荡,早日飞升。】   【离开这糟糕的世界。】   【万剑宗摇光 绝笔】 第140章 悲鸣   回忆摇光信件内容的过程, 像是在经历一场无声的凌迟。   那种仿佛被幽冷海水一寸寸淹没,又像是被一只无形之手不可违逆地拖入深海的绝望,让本就尚未缓过来的沈星河险些窒息。   心上像是被挖了个大洞, 那如刀的每一个字都不停在洞上撕扯出更多血淋淋的伤口,疼得沈星河一度痉挛。   眼睛像是坏掉了, 不停在向外冒水。   沈星河蜷缩在深深的暗影中,无论如何躲藏,摇光那些泣血的字句依旧如影随形。   他恍惚想起两百年前那个明媚的下午。   那时他和摇光刚离开剑宗地牢,曾有过一场简短的交谈。   那时摇光曾笑着对他说, “沈师弟,我其实并不是那种有远大抱负的人, 对飞升也没什么执念。”   他说, “万剑宗就是我的家。”   “师尊、师兄、师姐们便是我的亲人。”   “自小时候起,我最大的愿望, 就是希望重要之人都能平平安安,万剑宗能长久和睦。”   “我执剑所守护的, 也正是这些。”   沈星河至今还记得摇光说这些时, 眼底明亮有光, 温柔又坚定的模样。   这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一个愿望, 最后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沈星河根本不敢想,当年摇光得知剑宗所有人都被鬼气侵蚀,又相继死去时, 该有多绝望?   心脏实在太疼也太难过了, 沈星河终于控制不住在云舒月掌心悲鸣出声, 埋头下去嚎啕大哭。   这封来自摇光的绝笔信, 像是一个导火索, 把沈星河一直以来牢牢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和愤怒, 全部点燃了。   那一刻,无数痛苦的记忆海啸般自沈星河脑海深处汹涌爆发——   有少年时在沈家演武场爆发“融丹”之毒时,经脉尽碎的苦痛;   有乍然失去父亲沈轻舟和栖身之所时巨大的失落和彷徨;   那之后,夜枭叔叔虽然一直待他很好,但当夜枭叔叔横死魔域,曾经那些温暖的记忆便又都化作无数扎向沈星河的刀,即使一度被强行掩盖,却终究在沈星河心上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   还有摇光。   沈星河其实一直记得,自己此世重生是为了什么——   他此生只为师尊而来。   所以其实,无论是夜枭叔叔还是摇光,抑或柳前辈,在最初时,沈星河其实并不想与师尊以外的任何人有牵绊。   因为他知道,一旦与人结缘,再分离时,他一定会很痛苦很难过。   但大家对他实在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无论是夜枭叔叔还是摇光、柳前辈,他们都对他太好了。   即使沈星河一直在心底告诉自己不应该,却依旧无法坚定拒绝他们对他的好。   他甚至还和摇光成为了朋友。   沈星河曾一度以为,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上,已不会再有柳前辈和摇光那样正直的像是光一样的人。   沈星河虽奉师尊为神明,却从来清楚,师尊与他一样,对这个世界都十分冷漠,并不在意这世界会变得如何。   但柳前辈和摇光不同,他们是真的都认认真真生活在这世上,心中都有坚定的想要守护万剑宗的信仰,和想让这糟糕世界一天天变得更好的火光。   因为他们,眼中只有师尊,时常想毁了这世界的沈星河,才终于看见了芸芸众生。   但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即使柳前辈和摇光现在仍生死未卜,甚至有可能还活着,但他们的信仰万剑宗已彻底崩塌,即使柳前辈和摇光还活着,恐怕也只会生不如死。   摇光更是早已生了死志。   这根本不是沈星河能改变的事。   所以他才会那么痛苦和绝望。   如果……不曾认识他们就好了。   如果……他重生后,只老老实实守着师尊,不曾与其他任何人有牵绊就好了!   痛到极致时,沈星河脑海中蓦然生出一丝这样的想法来。   但紧接着,他却哭得更凶了。   因为沈星河发现,他根本舍不得。   舍不得像父亲一样对他好的夜枭叔叔,也舍不得像兄长一样包容他的摇光师兄……   “师尊……师尊怎么办?”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缩在云舒月掌心哭得浑身颤抖,沈星河全身都贴在云舒月手上,整个人都被悲伤淹没了。   这还是云舒月第一次体会到这样浓烈的像是要被潮水彻底淹没的巨大悲伤。   来自与沈星河的共感。   云舒月虽一直知晓沈星河情感细腻,时常愁绪万千,但因为沈星河此生绝大多数烦恼都与他有关,所以每当沈星河心生忧怖,云舒月总能想到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但这次,沈星河的悲伤却与他无关,也实在太过沉重。   云舒月便无法再像从前的许多次那样,让这孩子配合他拙劣的手段,轻轻放下自己的难过。   这孩子明明已经那么难过了,也隐忍了那么久。   云舒月舍不得让他不要哭。   所以,面对沈星河孩子似的呜咽,云舒月只缓缓把小家伙捧在心口,让沈星河靠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轻轻拍抚着小家伙颤抖的脊背,声音低而温柔,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疼,轻声说道,“想哭就哭吧,不必忍耐。”   “为师在这里呢。”   沈星河就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沈星河从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眼泪。   到后来,他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浑身都没有力气,只能靠在云舒月胸口断断续续地抽气。   发泄情绪的爆哭过后,沈星河渐渐听到有沉稳的“砰砰”声,一下下跃动在耳畔。   他知道,那是师尊的心跳声。   脊背上还在被师尊的手轻轻拍抚,动作温柔得不行,沈星河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又有点想哭。   但他真的太累了。   不只是哭得身体累,整颗心乃至整个灵魂,在经历过这次彻底爆发的巨大悲伤后,都疲惫到了极点。   【君伏,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我师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飞升?】   他缓缓蹭了蹭云舒月胸口,小声在心底喃喃,【师尊师尊快飞升吧……】   【师尊师尊快飞升吧……】   【等师尊飞升……】   等师尊飞升……   一切就都结束了。   ……   撕心裂肺的发泄后,日子还得继续。   那些濒临失控的情绪,似乎都随着眼泪都流干了,以至于恢复平静后,沈星河再一次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淡漠与麻木。   之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情形,在魔域。   沈星河却根本无意去深究,只缓缓往自己和师尊身上扔了个净身诀,低声说道,“师尊,我没事了。”   云舒月轻轻摸了摸他的羽冠。   沈星河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任师尊摸。   他没再像从前一样去蹭云舒月的手指。   也没像以往那样,在类似的事情发生后,对云舒月道歉。   云舒月却知道,他只是累了。   不只是身体累,连心和灵魂都疲惫得不想再动。   云舒月看着他低垂的眼眸,第一次看不清沈星河眼中的神色。   云舒月便缓缓收回了手,与沈星河一样陷入沉默。   ……   从摇光的信来看,万剑宗显然已彻底倾覆。   不过,既然还不确定柳前辈和摇光是否还活着,沈星河总还是抱着一丝微薄的希望的。   摇光那封绝笔书送至凌云台的时间,是在一百三十八年前。   那时飞羽集已全部撤入乾元,从摇光信中最后那部分的内容来看,那时摇光显然也来了乾元。   这封信旁白灵犀也有标注,当年接到这封匿名信的,恰好是位于乾元王朝都城幽都的凌云台。   但那已是一百三十多年前,后来乾元各城之间又彻底失去联系,即便摇光还活着,沈星河一时也根本无法确定他是否还在幽都。   而就算他还在幽都,沈星河和师尊寻他也无异于大海捞针,毕竟幽都是乾元王朝最大的城池。   如今乾元波诡云谲,情况未明,就算是沈星河也根本不敢贸然用神识去探查整个幽都,他也不会让师尊去冒险。   而且,就算寻到摇光,确定他还活着,以摇光信中心存死志的状态来看,除非他们能先一步找到柳前辈,带柳前辈去见摇光,不然摇光肯定还是过不去那道坎。   而要寻柳前辈,不可避免要去到西方鬼域。   但当年柳前辈已身中剧毒,虽然那已是两百年前,但那毒既然连花自栖都感到棘手,单靠柳前辈自己显然不可能解毒。   所以,他们还得先去寻花自栖才行。   想到这,沈星河很快自师尊手边的储物玉佩中,翻出花自栖当年送到凌云台的传讯玉简,又仔细查看起来。   这玉简是一百四十年前,花自栖去药王谷前送到凌云台的。   玉简中的内容很简单,与花自栖直来直往的性格如出一辙——   【我是花自栖,长话短说。】   【日前西方鬼域结界破碎,柳狂澜率摇光及一众弟子支援佛宗。】   【如今佛宗已无活口,前去支援的剑宗弟子亦……柳狂澜身中剧毒,令摇光回剑宗求援。】   【摇光回来时,满身鬼气,几近濒死。】   【为他治疗后,他给了我一枚柳狂澜让他带回的传讯玉简。】   【柳狂澜骗了摇光。】   【在那玉简中,他说忽感自己大限将至,不忍摇光亲眼看着他死。】   【所以他骗摇光说,让那孩子回剑宗找我求解药,实则是求我全力救治摇光,并帮他看顾好摇光和剑宗。】   【我不打算听他的话,我肯定要救他。】   【但柳狂澜腐肉上的毒,我此前从未见过的,钻研半月仍未有任何头绪。】   【我决定去药王谷,看那里是否有人能制出解药。】   【但这消息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不然宗内定会人心惶惶。】   【所以我告诉他们,我要去药王谷寻一味名为‘幽若花’的药。】   【其实这世上根本没有‘幽若花’,名字是我胡乱编造的。】   【我早年出身药王谷,曾与谷内有些龃龉。】   【当年濒死时,是柳狂澜救下我并把我带回万剑宗。】   【柳狂澜于我,既有救命之恩,亦有挚友之谊。】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他。】   【此行也不知会否顺利,更不知能否平安归来。】   【柳狂澜的朋友不多,除我之外,就只有你们。】   【虽不知你们何时归来,但若有一日,你们归来时我仍未回剑宗,还请你们把真相告知摇光,让摇光承担起守护剑宗的责任。】   【那孩子可以。】   【至于照顾剑宗和摇光这件事,还是等柳狂澜回来后自己做吧。】   【我才不惯着他。】   【万剑宗花自栖留】   ……   又细细看了一遍这玉简中的内容,沈星河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花自栖显然与药王谷有仇,甚至一度濒死,以沈星河对当时药王谷谷主花沉那变态的了解,花自栖此行只怕凶多吉少。   摇光在信中也说,他后来去药王谷时,并未寻到花自栖。   但柳狂澜、摇光以及花自栖这三人中,唯花自栖最后的踪迹最为确定。   所以,沈星河还是想先去药王谷看看,看是否能寻到花自栖。   正琢磨该怎么同师尊说,沈星河就听云舒月问他,“去药王谷?”   沈星河意外地抬起头来,在看到师尊那双通透如雪,仿佛能洞察一切的淬银美眸后,抿唇点了点头。   云舒月便把沈星河送至肩头,径直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一到云舒月肩头,沈星河立刻自觉按住师尊颈侧,运起双修功法。   出门后,云舒月缓声问他,“可要与白灵犀他们道别?”   沈星河点点头,轻声说道,“要的,麻烦师尊了。”   他们很快找到白灵犀和白秋的院落。   此时已是黎明,但因为城外无处不在的森寒鬼气,天光并未落进这座城中。   这次云舒月并为隐藏自己,甚至还微微放出了威压,彻夜未眠打坐修炼的白灵犀立刻察觉到有人来了,警惕地冲了出来。   在看到院中白衣如雪恍若月中仙的云舒月后,白灵犀蓦然怔住。   沈星河这才想起来,这应该是白灵犀第一次真正见到师尊。   “这是我师尊望舒仙尊。”   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白灵犀被那声音吓了一跳,这才微微回过神来,注意到云舒月肩头的沈星河。   “主上。”他立刻唤了沈星河一声,又端端正正对云舒月行了礼,“白灵犀见过仙尊。”   沈星河很快道明来意,把自己和师尊要暂时离开的事告知白灵犀。   白灵犀怔了怔,显然没想到他们竟只待了一夜便要走。   沈星河却并未多说,很快给了白灵犀一个储物袋。   袋子里是些适合白灵犀用的上品灵石,以及适合现在是凡鸟的白秋食用的灵谷灵果,还有各种能用得上的伤药丹药、一枚附有沈星河三道合体期刀气的玉佩,以及一枚存有青鸾火的能抵御鬼气侵蚀的青色水晶。   得知那玉佩和青色水晶的作用后,白灵犀一时竟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沈星河认真望着他泪光盈盈的双眼,又看了看他为藏身而不得不染黑的长发,轻声对他道,“这些年来,辛苦你和白秋了。”   白灵犀猛地垂下头,用力摇了摇,声音又忍不住微微哽咽,“若非我决策失误,凌云台和飞羽集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是属下辜负了您和夜枭大人的嘱托!”   沈星河却坚定道,“即使是我和夜枭叔叔,当年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好。”   “白灵犀,你和白秋已做得很好,并没有辜负和对不起任何人。”   “如今世道如此,今后只愿你和白秋都能平安。”   “……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们和飞羽集。”   白灵犀一直在摇头。   沈星河看到他无声滴落的泪。   但他并没有安慰白灵犀,他也没那个资格。   他很快与白灵犀道了别。   临走时,身后忽然传来白灵犀略显迷茫的疑问。   他说,“主上,这世界……还会变好吗?”   沈星河抬眸看向仍未亮起的苍穹,直到最后,也没有回答。   ……   有“蜷云”在,沈星河和云舒月能悄无声息穿过丹枫流火城的结界。   他们很快飞至云端。   这里鬼气稀薄,沈星河终于看到黎明将至时天边泛起的光。   但那光比从前黯淡许多,仿佛也正在被无处不在的鬼气缓慢蚕食。   沈星河看着云端下无边无际的鬼气,忽然问云舒月,“师尊,您能感觉到这鬼气究竟从何而来吗?”   沈星河如今已是合体期大能,但从见到这鬼气开始,沈星河便从未在这鬼气中察觉到任何确定的存在。   还有,按理说他的青鸾圣火和师尊的净化之力,本应天克这些鬼气才对。   但从始至终,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让这些鬼气不能近身,至于像在魔域时净化全部鬼气,沈星河还不敢让贸然让师尊尝试。   与沈星河不同,云舒月本人倒是没那么多顾虑。   他很快主动在云端上释放净化之力,只一息,周身数千里范围内的鬼气便彻底消散了。   但没过多久,四面八方的鬼气便又一点点填充了回来。   沈星河皱眉看着云端之下,敏锐注意到,在师尊净化那些鬼气后,鬼气向此地汇集的速度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浓,最后竟像是寻到猎物般,主动向他们扑来。   师尊净化鬼气也是需要时间的。   之前只魔域一地的怨鬼之气,师尊尚用了两百年时间才净化完毕。   虽说师尊如今已是大乘期,实力远非合体期能比,但谁都不知道这鬼气背后是否还有什么更可怕的存在在虎视眈眈,还有乾元王朝的帝尊符熄,消息全无的花沉……   天屿大陆的情况远不如两百年前空无一人的魔域安稳,无论沈星河还是云舒月,都不会选择在此时此地净化鬼气。   云舒月很快催动“蜷云”,隐去自己和沈星河的气息,全速赶往药王谷。   在他们身后,那些鬼气骤然失去猎物,愤怒地在原地打转许久,才四散而去。   ……   药王谷地处天屿大陆西南,距离乾元王朝并不算远。   只一盏茶时间,云舒月便带着沈星河抵达此地。   药王谷位于崇山峻岭之中,原本这里碧翠千里,如今却只余无边鬼气。   延绵的黑色大山像望不到头的坟茔,绵密的林木只余腐朽的枯枝,连草叶都被鬼气腐蚀殆尽。   过去万年,在天屿大陆几大顶级宗门世家中,药王谷一直是最神秘的存在。   传说谷中奇花异草多不胜数,弟子更是各个都出类拔萃,皆为顶尖医修,其中尤以花姓嫡系一脉最为出众。   但也有人传说,因祖上皆为妖修,药王谷嫡系一脉向来离经叛道,亦正亦邪。   若非他们是轻易不能得罪的医修,或许早被修真界判为魔道。   沈星河却知道,在花沉成为药王谷谷主后,这里的确已与魔道无异。   药王谷十分神秘,谷外机关遍布,若非谷内弟子亲自邀请带领,擅闯者不说根本寻不到入口,即使寻到入口,往往也会死在那无数机关之下。   虽然以师尊大乘尊者的修为,定不会惧药王谷这些乱七八糟的机关,但以防万一,沈星河还是主动化作人形,亲自在前面带路。   化作人形后,沈星河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舍不得耽误双修的时间,轻轻扯了下师尊的衣袖。   但只扯衣袖还不行,双修必须两人有身体接触才行,所以之前沈星河才一直变成小青鸾站在师尊肩头。   发觉他的犹豫,云舒月思忖片刻,主动伸手握住沈星河的手腕。   沈星河虽觉得这样有些别扭,但一看到周围无边的鬼气,他便什么矫情都没有了,只想让师尊赶紧提升修为,很快又主动运转起双修心法,任由师尊握着自己的手腕。   他沉默地带着云舒月进入药王谷中。   路上连一个机关都没触发,全程顺利得像是走过许多遍。   原因沈星河没提,云舒月便也没问。   虽然没问,但云舒月其实已大致猜到了什么。   他在落后半步的位置,静静看着沈星河沉凝的侧脸。   来到这里后,沈星河本就憔悴的面色,越发苍白了。   整个人也像是一张正在上弦的弓,一步步变得紧绷。   云舒月知道,那不是错觉。 第141章 花落   沈星河此生从未来过药王谷, 前生……也是没有来过的。   但这一路行来,他却没有行差踏错分毫,不但精准寻到了药王谷的入口, 连谷内机关都知之甚详。   进入谷中后,沈星河也没怎么犹豫, 很快带师尊向某个方向坚定走去。   药王谷曾四季如春,谷中碧树成荫,繁花似锦,莺歌蝶舞, 乍一看似人间仙境。   但沈星河很清楚,在那些散发着淡淡馨香烁烁宝光的灵花灵草灵蝶后, 无一不暗藏汹涌的杀机。   这里曾是崇光界无数医修一生向往的朝圣之地, 更是无数生灵不为人知的埋骨之地。   沈星河定定站在一处山坡前。   这里曾是药王谷中最大的花海灵田,孕育过无数珍贵至极的灵花灵草, 随便拿出去一样都会让全崇光界趋之若鹜。   但这里平日却并没有药王谷弟子把守,只有一群绚烂至极的蝴蝶栖息于此。   虽无人把守, 但这里的灵花灵草却从未丢失过, 盖因那些看似平常的蝴蝶, 个个都是敲骨吸髓的凶兽, 这无边花海之所以开得如此绚烂,也正是因为这下面埋了太多无名之人。   从前因为有花海于此绽放,这地下埋着什么从无人知晓。   但在千花万树凋零泯灭的现在, 这无边无际的花海便现出了真正的底色——到处都是曝露在外的断骨残肢, 乍一望去, 仿佛一座看不到尽头的巨大坟场。   沈星河看了那坟场许久, 才带师尊绕路去了另一处。   “师尊, 您可有发觉什么?”   一路沉默后, 沈星河终于开口问道。   云舒月知道他想说什么。   覆雪银眸淡淡扫过整个药王谷,云舒月沉吟道,“此地虽生机全无,却并非因为鬼气。”   沈星河点头,他也看出来了。   其实早在进入药王谷后的第一时间,沈星河便发觉到了这里的异常。   如今这里虽与外界一样鬼气弥漫,生机全无,但鬼气并不会破坏诸如房屋、山石之类的死物,药王谷中却一片狼藉……与当初曾被黑荆棘暴力破坏的魔域十分相似。   而且,若此地真是被鬼气侵蚀才变得如此,定会留有尚未来得及逃离之人完整的白骨,就像沈星河曾在外界大地上看到的那样。   但如今,除却花海旧址早已死去多年的无数残骨,在药王谷其他地方,沈星河竟未看到任何白骨,整个药王谷还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站在一处明显是被暴力拦腰折断的巨大榕树前,沈星河又看了看这附近无数深而凌乱的巨大沟壑,不知不觉拧紧眉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云舒月眸底微深,缓缓吐出三个字,“吞天蟒。”   沈星河心底一惊,脊背不知不觉洇上一层冷汗。   吞天蟒这个物种,沈星河并不算陌生,因为前生的狗东西之一,如今的乾元帝尊符熄,本体正是吞天蟒。   这种以“吞天”为名的蟒妖,冷血残忍,连骨肉至亲都能毫不犹豫地吞噬,并极擅以此壮大自身。   前世今生,符熄也确实都吞掉了他的父亲和兄弟,这才登临乾元帝尊的宝座。   在这世上,几乎没有吞天蟒不能吃不敢吃的东西。   所以,药王谷难道是在被鬼气吞噬前,先一步被符熄吞掉了吗?   但这并不合理。   因为药王谷谷主花沉。   沈星河虽十分忌惮和厌恶花沉,却也承认,花沉这变态实力强横,两百年前更是与沈星河一样,同为化神。   那时身为乾元帝尊的符熄也只是化神境,符熄又怎么可能在花沉的眼皮底下,把整个药王谷的生灵吞入腹中?   但若非如此,实在很难解释为何药王谷中没有任何散落的白骨,除非他们都被整个吞掉了,抑或他们提前收到了消息,早早离开了此处。   但药王谷中并非一两人,这里被鬼气侵蚀的时间也并未比万剑宗晚多少,若药王谷众人都撤入乾元地界,当年飞羽集不可能注意不到这件事。   而且,若花沉果真率药王谷转投了乾元,符熄当年也没必要再来药王谷肆虐。   当然,当年袭击药王谷的吞天蟒也未必就是符熄,毕竟符熄母族全都是吞天蟒。   但沈星河直觉,那条吞天蟒,一定是符熄。   而若符熄当年果真击败花沉这个化神境,把整个药王谷都拆吞入腹,符熄如今的实力,只怕早已远胜化神,超越合体,甚至……登临大乘。   生命垂危时,吞天蟒这种凶兽甚至还有跨级对战的能力。   只要一想到这些,沈星河就心神不宁。   当然,目前为止这些还都只是他的推测。   但早在两百年前,沈星河和摇光便已明了此世天道对邪魔外道尤其偏爱,符熄用两百年时间从化神晋升至合体甚至大乘期,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更何况整个乾元还在一刻不停吞噬生活在其境内的所有生灵的灵力、生命力。   若符熄真已疯到靠吞噬这些来壮大自身,他如今强大到何种程度,沈星河都不会觉得意外。   那种焦灼急虑的感觉又缓缓漫了上来。   沈星河反手紧攥住师尊的手腕,简直恨不能让师尊立刻就飞升,离开这个已变得危险至极的世界。   若符熄真已强大到那种程度,沈星河实在很担心,师尊是否又会遭遇前世那些糟糕透顶的事。   暗沉的凤眸中,无边血色深处有阴郁的暴戾在隐隐翻滚。   沈星河深吸了一口气,加速体内双修心法的运转,只希望在与符熄对上前,自己和师尊的实力能更上一层楼。   若符熄此生再敢觊觎师尊,哪怕拼了这条命,沈星河也定要将其碎尸万段,将其拖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因心中焦灼,沈星河不打算继续在药王谷耽搁,瞬间张开合体期庞大的识海,全力搜寻花自栖的踪迹。   但其实从他和师尊入药王谷那刻起,沈星河便发觉,整个药王谷如今已没有任何活口。   摇光曾在信中说,他来药王谷找过花自栖,结果却一无所获。   但以沈星河对花沉那变态的了解,从前与药王谷甚至极有可能与花沉也有龃龉的花自栖,当年定无法全须全尾安全地离开药王谷。   沈星河重点巡视了花自栖在药王谷的地盘——浣花溪。   只一眼,沈星河便看出,浣花溪当年并未被吞天蟒破坏,各处都保存得十分完好。   神识很快在浣花溪的房室中细细掠过,沈星河很快察觉到一股略显甜腻的药香。   即使已过了一百多年,那浓郁的药香仍经久不散。   在那甜腻到古怪的药香中,沈星河隐隐嗅到一股掩盖不住的腥臭。   脑海中隐隐闪过什么,沈星河胸中再次涌上一股强烈到令人战栗的反胃和恶心。   但他这次并没有干呕出声,只紧紧抿住嘴唇,又翻出“思无邪”掩住口鼻,这才与师尊闪身到浣花溪一处隐蔽的地牢前。   进入地牢前,沈星河回身看了眼师尊,欲言又止。   知道他在想什么,云舒月当即也用“蝉不知雪”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温和的银眸。   沈星河紧绷的神经这才微微放松了些,轻轻晃了下师尊的手,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与师尊一同踏入面前的地牢中。   这是一处占地颇广的隐秘地牢,庞大到沈星河甚至怀疑它是否已覆盖了整个药王谷的地底,简直像是一座藏在地下的巨大城池。   当年花沉就是在这里,杀害了无数无辜的生灵。   漆黑的鬼气无声蔓延,早已充满了这座炼狱般的地下城。   但这炼狱却并非是鬼气造成的,罪魁祸首,是整个药王谷。   花沉是个疯子。   他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通过医修的手段,创造出真正不死的强大生命。   因为此,这些年来花沉搜集了不知多少长生的种族,把他/它们剥皮削骨,肢解缝合,拆吞入腹,他还用他们做了许多残忍至极的实验,拼凑出许多扭曲的怪物。   而当这个疯子成为整个药王谷的领袖,从前的医修圣地,便不知不觉沦为人间炼狱。   漆黑的鬼气中,沈星河看到无数被泡在装满绿色液体的巨大罐子中的怪物——   有的人身蛇尾,头顶鹿角,身上各处都缝着鳞爪;   有的身负红甲,却顶着扭曲的人头,脚下是狼蹄;   有的浑身长满花枝般的笋芽,整个人都像是被那花填满了;   有的背生巨大的鸟翼,四肢却被削去,仿若一只血肉铸成的蝶……   除此之外,还有数不胜数的白骨散落在无数见不到光的牢房中。   胸中干呕的感觉越发强烈,即使已过去一百多年,即使“思无邪”已牢牢把所有气味都遮挡在外,沈星河却还是仿佛嗅到了一股强烈的尸臭和令人恶心的药香。   这一刻,沈星河十分后悔让师尊与自己一同进来。   他立刻传音给云舒月,低声说道,【师尊,不然您还是在外面等我吧。】   云舒月对此却并不在意,只微微摇头,垂眸看着沈星河越发苍白的脸,问他,【星儿可还好?】   沈星河无声抿紧嘴唇,眼中又有点热,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无力和疲惫,还有种无法消泯的沉郁和悲伤。   但他终究没有流泪,只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我没事】,便继续向黑暗更深处走去。   沈星河是在这庞大地牢的最深处找到花自栖的。   在沈星河的记忆中,花自栖有着长而直的漆黑长发,常年一袭紫黑深衣,腰悬精致的药杵和配囊,从容冷静,在柳前辈面前却会活泼很多,总忍不住与柳前辈针锋相对。   沈星河却知道,那是他们感情好的表现。   每次看到花自栖与柳前辈呛声,沈星河都能默不作声看很久,觉得很有意思。   沈星河虽与花自栖接触不多,却一直都知道,看似冷淡的花自栖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很好很好的人。   不然他当年也不会那么坚决地亲赴曾有龃龉的药王谷,只为讨一份几乎不可能为柳前辈讨到的解药。   但现在,花自栖头顶却再不见一根青丝,满是密密麻麻的银色小蛇,它们垂落在花自栖赤裸却残破的身体上,闪着寒光的利齿深深嵌入花自栖轻薄的皮囊中。   ……花自栖被掏空了。   在他背后,一双巨大的紫黑蝶翼盈盈欲飞,被凝固在了最灵动的时刻。   沈星河恍惚地看着那双美丽的蝶翼,忽然想起,药王谷嫡系一脉,皆为蝶妖。   据说……为保持蝴蝶生前最美丽的模样,要在它们活着时,一点点掏空它们的身体。   因为痛苦和挣扎,蝴蝶漂亮的羽翼会展现出与生时一样的灵动矫捷,如此,死后才会仍如生时那般栩栩如生。   沈星河看着花自栖空洞的双眼。   那双不再明亮的眼睛,至死都向着遥远的再也无法到达的西方。   那里……   是柳前辈所在的地方。 第142章 鬼域   眼前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蒙住, 沈星河很快听到师尊叹息似的声音,“星儿,别看了。”   沈星河却拉下师尊那只手, 仍仰着头,死死盯着死去多时的花自栖。   他认真看着花自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 像是要把它们刻在自己的脑海里,骨血中。   他的眼睛很红很红,渐渐被泪水充盈,像是下一刻就要有血泪滴落下来。   但直到最后, 沈星河也没有哭。   该哭的人也不是他,而是包括花自栖在内的, 所有枉死在这里的生灵。   他们很快离开了地牢。   离开时, 这一整座炼狱之城内都燃起了深青色的火焰。   猎猎火光中,漆黑的鬼气逐渐消散, 花自栖凝固了百年的躯壳也在青鸾圣火中得以解脱。   沈星河并没有寻到花自栖的魂魄。   非但没寻到花自栖的,在那地下城包括整个药王谷中, 他都没找到任何仍存留于世的残魂。   沈星河不知道那些死去的生灵究竟是被花沉取走了魂魄, 还是被这无边鬼气吞噬了。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   就算真寻到花沉或者那无边鬼气后的罪魁祸首, 他又能做什么呢?   直接提刀上去与他们拼死一搏吗?   沈星河从不畏死, 但他还有绝对要完成的事尚未做到——他还没送师尊飞升。   若花沉和这庞大鬼气的主人实力已强大到不可估量,无论如何,沈星河都不会由着自己的性子, 擅自对上他们, 因为那极有可能会令一直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师尊落入险境。   沈星河不敢用师尊的安危去赌。   他也没资格那么做。   因为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无论如何, 他都必须坚定地走下去。   不可更改, 不可违逆。   不然他选择重生便完全没有意义。   沈星河其实早就知道, 除师尊外……他根本护不住任何人。   只为保护师尊,他都已耗尽所有,竭尽全力,还时常狼狈不堪。   他真的……很没用。   ……   云舒月曾不止一次想过,若沈星河不是生在崇光界,或者并未经历过这样晦暗的两世,这孩子会长成何种模样?   倘若他生在凤九重所掌控的千羽界,自小承欢于凤九重和沈轻舟膝下,身为一界之主的孩子,又是天生的青鸾神鸟,这孩子该是何等意气风发,明艳如骄阳。   他也一定不会这样每时每刻都殚精竭虑,瞻前顾后,定是个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倾城少年郎。   而就算生在崇光界,若不是为保护云舒月,以沈星河的性格,一旦受了委屈或遇到不平之事,也定会拔刀相济,快意恩仇。   每次一想到这些,再看到现实中沈星河在此世泥足深陷,被煎熬的内心折磨得疲惫不堪,云舒月都忍不住叹息。   ……   “星儿想要一个怎样的世界?”   被师尊带上云端时,沈星河忽然听到云舒月这样问。   他也不管师尊是要带他去哪里,反正在师尊飞升前,他不会离开师尊半步。   但即使已身心俱疲,心如死灰,听到这个问题后,沈星河也还是微微恍惚了一瞬。   “我想……”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看着脚下空旷死寂的大地,眼中渐渐失去焦距。   这一刻,沈星河忽然想起很多人很多事。   他想到待自己如珠如宝却不得不离开自己的沈轻舟,想到待自己如亲子却横死魔域的夜枭叔叔,想到一身傲骨却不知所踪的柳狂澜,想到满腔赤诚最终却一身凄凉的摇光。   他想到光风霁月却被控制一生的沈若水,想到济世救人却最终枉死药王谷的花自栖,想到修为尽退不得不苟延残喘以求自保的白秋白灵犀,还有无数悄无声息死在这场灾难中的无辜之人……   还有师尊。   他的师尊高洁如雪,渺远淡泊,简直如月中仙人般冰清玉粹。   但无论前生还是此世,师尊都不曾被天道善待,不但被降下那样带有强烈侮辱性质的“天罚”,还一再让失去灵力的师尊堕入污泥。   “我想,”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星河听到自己微微哽咽的沙哑声音,“……我想让高洁者不被玷污,能永远高高在上,自由自在地活着。”   “我想……让骨肉至亲不再被迫分离,天各一方。”   “我想……让心怀光明者被世界善待,佐饔得尝。”   “我想,让作恶者被天打雷劈,万世唾弃,永不翻身!”   “我还想……强者不凌弱,众者不暴寡,弱者不卑不亢。”   “……我想让所有生灵,都能安稳、幸福又平淡地活着。”   说到最后,连沈星河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很难看,像是在嘲笑自己,又像是在嘲讽这个与自己理想中截然相反的世界。   云舒月摸了摸他的头,沈星河捧住师尊的手,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只一瞬不瞬抬头望着明月般皎洁的师尊,小声问道,“师尊,我这样……是不是很傻?”   云舒月缓缓把他抱进怀里,安抚地拍了拍沈星河微微颤抖的脊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和叹息。   “会实现的,”他轻声说道,“终有一天,星儿想要的那个世界,一定会实现。”   沈星河却知道,师尊这只是在安慰自己。   这世界已变得如此不堪,所有人都泥足深陷,不见天日,无辜枉死之人不知凡几,无论是他还是师尊,都不过是在挣扎求生。   但师尊还有飞升的希望。   沈星河只期盼那天能早些到来。   在这个日渐疯狂的世界把他们彻底吞噬前。   【师尊师尊快飞升吧……】   【快些飞升吧……】   【离开这里。】   【离得远远的。】   【再也不要回头。】   ……   他们在云端上飞了很久。   逐渐被鬼气吞没的云海之上,沈星河遥望着远方即将坠入无边鬼气的夕阳,终于问云舒月,“师尊,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飞了这么久,明显不是去乾元。   云舒月垂眸看着无尽云海之下死寂的大地,轻声说道,“就快到了。”   “我们去鬼域。”   ……   在沈星河原本的计划中,若他们能在药王谷寻到花自栖的踪迹或解药,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本就是西方鬼域。   但在看到之前师尊净化鬼气后,明显被汹涌扑上的鬼气当做猎物,沈星河对这无边鬼气的忌惮便又更深了许多。   沈星河其实很想问师尊是否有把握全身而退,毕竟他们都不知道,那放出如此庞大鬼气的幕后之人究竟已是何种境界。   但同时,沈星河又觉得这想法好像是在质疑师尊的实力。   师尊如今已是大乘期大能,距离渡劫期只一步之遥。   虽说这一步或许要走上很久,但即使如此,在已数千年年无人飞升的崇光界,师尊的实力都是绝对顶尖的存在。   沈星河明明一直坚信师尊是此世第一人,最近却时常患得患失。   如此瞻前顾后的模样,连沈星河自己都唾弃自己。   察觉他心中恹恹,云舒月安抚地用指尖点了点仍在握着的小孩的手腕,温声说道,“不必担忧。”   很神奇地,只这么简单的一句,沈星河心中那些不安便全数退散。   他重重对师尊点了点头,终于提起精神,警惕地望着即将抵达的西方鬼域,同时仍不停运转双修心法,一刻不忘提升他二人的修为实力。   ……   鬼域位于崇光界极西之地,毗邻佛宗。   这里与极北的魔域、极东的灵虚瀚海一样,都是独立于天屿大陆的神秘所在。   如今魔域已成废土,鲛人生存的灵虚瀚海早在多年前便被丹阳仙府折腾得够呛,海中是否还有鲛人存活都未可知,只有这西方鬼域,是沈星河前世今生都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他们此行是为寻柳狂澜而来。   云端之上,沈星河最先看到的是已被鬼气吞没多年的佛宗。   佛宗曾是崇光界几大顶级宗门之一,因终年镇守西方鬼域,门中能人辈出,救苦救难,更时有大慈大悲的圣子临世,早年一直地位尊崇。   说早年,是因为近几千年来,这世道已变得越来越坏。   为了飞升,人们已越来越不择手段,即便是正道魁首,私下里也愈发肮脏不堪,早已与正道之名彻底背离。   在这样的世道里,清流若佛宗、万剑宗,只愈发独木难支。   当年在丹阳秘境中,万剑宗、佛宗最精锐的弟子都折损许多,元气大伤。   如今距离那时虽已过千年,但地处极西还一直坚持苦修的佛宗,这些年来招收新弟子比万剑宗还难,虽仍是顶级修真宗门,内里却已青黄不接。   因为此,两百年前佛宗派去支援万剑宗的弟子才那么少。   但如今,本就人才凋敝的佛宗,已再无一人。   目光掠过那些早已被鬼气吞没的佛像金身,沈星河敛去眸底深色,很快随师尊降临鬼域。   甫一抵达鬼域,云舒月立刻放出净化之力。   月光般纯净的净化之力霎时向整个鬼域铺开,寸寸剿灭凄冷森寒的无边鬼气。   沈星河警惕地注意着四面八方的动静,其实有些担忧如此是否会惊动那放出鬼气的幕后之人。   云舒月适时说道,“此地并无他人。”   沈星河闻言微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却又提起了心。   若鬼域如今空无一人,那幕后之人如今到底在何方?   还有,若此地无人,那柳前辈……   他迟疑地看向师尊,却见师尊也微微蹙起眉头,握着他手腕向鬼域深处走去。   他们很快来到一处庞大的城池。   在那破败的城门上,沈星河看到两个隐约难辨的大字——酆都。   沈星河怔了下,没想到此地竟就是他之前一度想来探看的酆都鬼城。   但……   他举目四望。   西方鬼域鬼气爆发是一百四十年前的事,但这酆都的破败程度,却远非一百多年所能达成。   在传说中,酆都本是崇光界无数灵魂死后的归处,更是掌管此世魂魄轮回转生之地。   沈星河曾一度以为,只要寻到酆都,他便能把在魔域搜集到的万千魂魄送去轮回,予他们新生。   还有夜枭叔叔。   虽然夜枭叔叔的残魂还需蕴养很久,但终有一天,待夜枭叔叔的魂魄完整强大起来,沈星河还是想送他去轮回的。   但现在,沈星河却看到,这崇光界的轮回转世之地早已死去多年。   可若酆都真的早已破灭,那这些年来,那些死去的魂灵又都去了哪里?   越想,沈星河就越不寒而栗。   心神不宁地随师尊踏入酆都后,沈星河看着四处都是残垣断壁的酆都,终于再一次确定,此地的确已破败多年。   所以……即便他把夜枭叔叔的魂魄蕴养完整,也再没有办法……送夜枭叔叔去轮回了?   一股巨大的失落蓦然填满沈星河胸口。   他怔怔望着这破败的酆都,在那巨大的失落渐渐散去后,竟也没有太多伤感。   真说起来,如此黑暗肮脏看不到丝毫希望的世界,即便真的转生,也只是重新开始另一场没有尽头的折磨吧?   就像沈若水,那时不也那么坚定地选择了魂飞魄散。   这本就是一个让人无所留恋的世界。   只是。   缓缓摩挲着装有夜枭叔叔残魂的魂珠,沈星河想,若只能如此,真的……很对不起夜枭叔叔。   “星儿,你看。”   正心中沉沉思考这些时,沈星河忽然听到师尊轻声对他道。   沈星河立刻抬头望去,在看到不远处几道深深的沟壑时,忽然心中一震。   “是柳前辈的剑气!”   他立刻拉着师尊瞬移过去,仔细看着那几道纵横交错的深痕。   片刻后,沈星河失望地垂下眼睛,“师尊,这痕迹虽是龙吟剑所留,但如今残留的剑气已所剩无几,可见柳前辈留下这些剑气的时间,距今已过了很久。”   云舒月微微颔首,倒是比沈星河看得更清楚些,“这剑气是一百四十年前所留。”   正是剑宗来支援佛宗的那一年。   摇光的玉简中并未提到酆都,所以,柳前辈是在送摇光离开后才来到了这昔日的鬼城?   他立刻放开所有神识,在城中细细寻找柳狂澜可能留下的踪迹,很快又寻到几处,多是柳狂澜当年留下的剑气。   但除此之外,并无柳狂澜的身影,就连相似的……尸骨,沈星河也并未寻到。   他很快又用神识在酆都之外找寻起来,仍一无所获。   在那之后,沈星河和云舒月找遍了这庞大鬼域的每一处,依旧没有柳狂澜的踪迹。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找寻的时日越久,沈星河心中的希望就越渺茫。   有时沈星河也会想,会不会柳前辈早已遭遇不测,连尸骨都被那无边鬼气或原本存在于鬼域的什么东西吞噬殆尽,所以才没留下任何痕迹。   但他却又忍不住想,万一柳前辈还活着呢?   万一柳前辈早已离开鬼域了呢?   这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是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最终来到了鬼域最深处。   这里的鬼气比外面浓郁许多,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即便沈星河放出青鸾圣火,也只堪堪清理尽他和师尊周身几尺范围内的鬼气。   最后还是云舒月在他们身边用净化之力撑出个稳定洁净的空间,沈星河这才有功夫细细打量此地。   若非亲眼所见,沈星河真的很难相信,在这鬼域最深处,竟然会有这样一座朴素到简陋的木屋。   神识在那木屋中扫了一圈,沈星河发现木屋中空荡荡的,连家具都没几件。   但在那木屋前的空地上,沈星河却看到一个巨大的广场。   广场上刻有翩跹流云,九天明月。   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圆盘,圆盘中绘有一朵绮丽绚烂又纯洁神圣的花。   那花雪瓣重叠,冉冉欲放,似世外仙葩,却偏偏开在这无边死地的最深处。   明明是极纯净的存在,细看却又曼妙至极,令人目眩神迷。   似包含诸天万象,又似深藏地网天罗。   只一眼,就令沈星河脑中一空,微微眩晕起来。   在他身旁,同样看到那巨大花盘的云舒月,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143章 崩坏   “嗡——!”   眼前有冰蓝剑气横扫而过。   “嘭——!”   只一息, 那神秘的雪色花盘便分崩离析,寸寸碎裂成万千齑粉。   沈星河一怔,终于回过神来, 心中一时惊疑不定,连忙移开眼睛。   “师尊……”刚要出口的疑问, 在看到师尊沉凝肃杀的神情时,忽然被沈星河咽了下去。   这还是沈星河第一次在师尊眼中看到那样森冷无情的神色。   他看着长身玉立的云舒月,又看了看他手中仍有冰花闪烁的长剑“碎琼”。   沈星河其实本想问师尊是否认得那雕刻在广场中央的雪色花朵。   师尊曾说过,因泡过望月峰天池之水, 沈星河如今已百毒不侵,也不会受任何幻觉幻境的影响。   但沈星河刚才却明显被那巨大的花盘影响了。   虽然那只是很短暂的一瞬, 但沈星河很清楚, 这广场和花盘之下并没有任何惑人心智的阵法、道具,他也能隐约感知到, 令自己失神的并不是其他,正是那朵精雕细琢而成的花。   那明明只是一朵由普通山石雕刻而成的没有生命的花, 却能影响到如今已是合体期大能的沈星河。   深青睫毛微颤, 沈星河又细细回忆了一遍那雪色花盘的模样, 脑中再次传来微微眩晕感的同时, 他也再一次确定,那的确是一朵纯洁至极却又莫名惑人的花。   ……这形容,简直熟悉到令人脊背发寒。   就像是……师尊。   意识到这件事时, 沈星河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沈星河其实并不想把这莫名出现在鬼域最深处的花与师尊联系在一起, 但那些怀疑却根本不受他控制, 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自他脑海深处翻涌而来——   师尊的本体, 正是一株通体银白纯净又圣洁的树。   师尊也确实有着稀世罕见无与伦比的净化之力。   但同时, 因为天道的恶意, 师尊身上又有着“情花”的属性。   每逢七八月,师尊身上的异香都会令所有生灵……陷入癫狂。   其实若是在从前,只见过师尊琼枝玉树模样的沈星河,绝对不会把那尽态极妍的花与师尊联系在一起。   但就在不久前,沈星河已得知,他腕上那颗白玉珠是师尊的种子。   而种子,只有在植物开花后才能结出。   也就是说,师尊是曾开过花的,并且这一生只开过一次。   因为师尊说过,那种子只此一颗。   师尊是会开花的。   师尊也说过,他的本体天雨曼陀罗,又名醉心花。   既为“醉心花”,自然能开花。   师尊的本体又毫无杂色,雪般纯洁,开出的花定也是那般白璧无瑕。   喉中像塞了团棉花,连呼吸都仿佛困难起来。   沈星河试了几次,才终于发出干涩的声音,忐忑地问云舒月,“师尊,您可……认得那花?”   他本不该问的,在看到师尊那样森寒的神色后。   因为……若不认得,师尊又怎会一眼便把那花盘毁掉?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云舒月,其实很希望从师尊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   但最终,沈星河却只看到师尊微微抿紧薄唇,垂眸轻声对他道,“星儿不是已经猜到了。”   沈星河就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猛地低下头,再次看向脚下残破的广场,花盘虽已在师尊剑下消失,但广场最外围还有些残存的山石碎片。   沈星河立刻捡起一块碎片细细端详,虽不能确定具体年份,却也大致看得出,此山石开采雕琢已有三千年——   与师尊的年龄十分相近。   也就是说,这广场和花盘……极有可能是在师尊诞生后才出现的。   他猛地战栗了下,心中刹那被无边寒意所包裹,不安地反手扣住师尊手腕,握得很紧很紧。   即便再不想往那方面想,但眼前的一切却又告诉沈星河——或许早在很久以前,在他从未注意过的鬼域最深处,就已经有谁在暗中窥伺和觊觎他师尊!   而他却一无所知。   沈星河仔细回忆了一遍两世所有的记忆,最后却发现,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西方鬼域在他脑海中都是模糊的一团,根本没有丝毫存在感。   意识到这件事时,沈星河心中不禁越发沉重和忐忑了,他也终于意识到,那曾深居于鬼域的存在,或许远比他所预计的藏得还要深。   “……师尊,您可有什么头绪?”   他不确定地问云舒月,很想知道师尊是否认得那曾住在这里的鬼修。   从残存的鬼气来看,这里应当是鬼域中鬼气最浓重的所在。   鬼气中残存的威压和力量,让沈星河这个合体期都有些难受,这鬼气主人的力量,恐已在合体之上。   是大乘期,还是渡劫期?   一想到有这样一个实力莫测的怪物暗中觊觎师尊已久,沈星河心中便愈发不安和沉重。   云舒月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却难得没有回答沈星河的问题,只一直微蹙着眉,仿佛在思索什么。   没从师尊那得到答案,沈星河虽有些失望,却也没再继续追问,只越发加快运转双修心法的速度,仿佛身后在被什么可怖的无形之物追赶。   因为这份忐忑,在得知即将离开鬼域时,沈星河难得犹豫了一瞬,问云舒月,“师尊,您不是说此地已空无一人,那我们要不要在这里修炼一段时日?”   鬼气被净化后,得到的纯净灵力对云舒月修炼十分有益。   之前师尊净化完全魔域的怨鬼之气后,收益也确实十分可观,甚至让师尊一举修至合体巅峰。   但一想到之前师尊净化完方圆千里的鬼气后,又有新的鬼气迅速涌入甚至追赶师尊,沈星河就又有些纠结。   他心中其实也隐隐担心,若师尊大动作净化鬼气,是否会惊动这无边鬼气的幕后之人。   一想到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或许一直在暗中窥伺师尊,沈星河就又忧又怒。   与沈星河所想不同,云舒月倒是并不惧那些无处不在无穷无尽的鬼气。   甚至,只要他想,这人去巢空的鬼域倒也确实算是个不错的修炼之地。   他甚至可以再于此地圈出个结界,像从前一样彻底隔绝鬼域和天屿大陆,像之前在魔域的那两百年一样,安心在此修炼。   但最终,云舒月却还是打算离开这里,带沈星河返回乾元王朝。   沈星河向来无条件遵从师尊的所有决定。   他也没问师尊为什么回乾元,只又变回小青鸾,站在云舒月肩头,任由师尊带着他飞上云端。   药王谷和鬼域之行的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他们虽寻到了花自栖,寻到的却是他早已死去多时的凝固的躯壳;   他们虽寻到了柳狂澜留下的剑气,却依旧不知柳狂澜如今是死是生。   还有鬼域最深处那个雕有巨大雪色花盘的神秘广场……   那不知深藏在何处的未知却强大的敌人,简直压得沈星河喘不过气,只能愈发努力修炼,想让师尊和自己能强大些,再强大些。   在这样深深的焦虑中,某一刻,沈星河忽然察觉自己当初留在魔域的诛仙灭魔阵,被触发了。   暗沉的凤眸微微翕动,通过当初留在合欢宗的禁制,沈星河很快便清楚看到了此时发生在合欢宗地底的一切。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曾有过几面之缘的人——沈卓的道侣,明昭。   而在看到有透明的魂魄正自明昭体内迅速脱离,无头苍蝇一样狠狠撞在诛仙灭魔阵的结界上时,沈星河忽然笑了。   他知道,那是沈卓的残魂。   也直到此时,沈星河才明了,原来沈卓当初竟是通过明昭身上的道侣契约,才从他刀下成功逃离。   那道侣契约的作用大致等同于“同生共死契”,不过以沈星河对沈卓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与明昭共死,不然他此刻也不会如此疯魔似的在挣扎。   那么,那道侣契约的真正作用,也就只有与明昭共生了。   只要明昭不死,沈卓便也永远不会死。   一旦沈卓出现意外,哪怕只有一丝残魂逃离,他都可继续以明昭的身体为容器,找机会重塑肉体魂魄,东山再起。   如此,也就难怪沈卓一直待明昭若掌上明珠——因为明昭的命,也是他的第二条命。   曾经与沈卓同为化神时,沈星河尚看不清这些。   但如今沈星河已是合体期大能,魂魄被重创的沈卓却只有筑基,明昭的情况也并不好,已由原本的元婴跌落至金丹初期,沈星河自然能一眼看穿他们身上的道侣契约。   沈星河冷漠地看着在诛仙灭魔阵中疯狂挣扎的沈卓。   他看到一动不动坐在阵中的明昭,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明昭脸上有无尽的讥嘲,望着沈卓的目光冷得像冰,又似有火焰在他眸中燃烧。   他听到明昭在诛仙灭魔阵代表毁灭的光芒中,字字诛心地道,“沈卓,你也有今天!”   “这些年你机关算尽,不择手段,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和棋子!如今不也成了这笼中困兽!哈哈哈哈!”   沈卓闻言暴怒回头,一巴掌想打在明昭脸上,却被明昭反手甩了个响亮的耳光,“啪”地打飞出去,狠狠撞在诛仙灭魔阵的结界上。   “贱人!”本就虚弱的魂魄被那用尽全力的巴掌拍得又虚弱了几分,沈卓面上几经色变,最终却又勉强对明昭笑了笑,努力装出温和的模样,扭曲而又轻柔地说道,“昭儿,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明昭却冷笑一声,仰头看了看天,却只看到合欢宗地宫暗沉的殿顶。   “我不走。”   沈星河听到他很轻很轻的声音。   明昭说,“我不走。”   “在看到魔域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微微哽咽,像是难过到了极点,“沈若水……已经死了。”   “你不用再骗我。”   “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的神色渐渐恍惚,眼中失去焦距,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沈若水。   沈星河忽然忆起,两百年前,在沈若水随他们去魔域前,曾与明昭有过一次短暂的会面。   那时明昭曾苦苦哀求沈若水带他走,说他这些年过得很不好。   沈若水那时的神情,沈星河已记不清了。   只记得明昭晕倒后,沈若水动作轻柔地把明昭抱到了床上,静静看了他许久。   最后叹着气对无知无觉的明昭轻声说道,“只要活着,就总还有希望。”   “好好活下去吧,明昭。”   诛仙灭魔阵盛大的火光中,沈星河看到明昭的眼睛越来越亮。   “沈卓,我是不是从未告诉过你,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   “当初在太一宗,若没有沈若水……我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回。”   “你总说你喜欢我,爱我,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了我,但你根本没有心,也根本不知道真正喜欢爱护一个人是何种模样。”   “你只爱你自己。”   “那道侣契约当初也是你强行绑下的。”   “这些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恶心!”   沈卓已完全不在意明昭说什么了,他现在只想逃,只想从这该死的诛仙灭魔阵中逃出去!   究竟是谁偷走了他的宝藏?!又是谁在此留下了诛仙灭魔阵?!   这宝藏的禁制明明只有沈家血脉才能开启!   到底是谁?!   脑中刹那冒出一个名字,沈卓猛地睁大眼睛,忽然高声对四面八方喊道,“沈星河——!”   “是你!是你对不对?!”   “你——”   “轰——!”   巨大的蘑菇云冲天而起,转瞬吞没火光中的一切。   沈星河看着那似曾相识的画面,蓦然想到两百年前,他和师尊也曾站在云端之上,远远看着望月峰在那刺目的火光中山崩地裂,寸寸消泯。   那时沈星河心中恨意翻涌,恨不能把沈卓碎尸万段。   他从前也总担心似容烬、沈卓之流的狗东西们,终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但现在,他心中却没有丝毫担忧和惧怕。   当初他杀泉弦时,尚还心神大乱,手抖得需要师尊帮忙压刀,如今却已完全不会如此。   沈星河曾一度以为,在看到沈卓真正魂飞魄散的那一天,自己会快意非常。   但现在,他心中却十分平静。   还有花沉和符熄。   从前想起他们时,他在憎恨厌恶的同时,总忍不住心悸,心中其实是有些莫名的一直被他努力忽略的恐惧在的。   但现在,那些恐惧好像已经完全消失了。   左胸之中,他的心跳一直很平稳。   他是真的……不再怕他们了。   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   ……   诛仙灭魔阵的光芒开始消散,沈星河知道,沈卓已魂飞魄散。   他自胸中缓缓呼出一口沉积已久的郁气,正想把目光自魔域收回,忽然听到一阵隐约的碎裂声,自四面八方窸窣响起。   那声音沈星河从前也曾听过——   在他渡过出窍雷劫后。   在丹阳秘境即将消泯时。   那是——一个小世界即将崩毁的声音。   “咔……”   “咔咔……”   有山石开始自脆弱的山体上寸寸碎裂。   直至彻底剥离山体,呼啸轰鸣而下。   “轰——!”   山石坠地时,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整个魔域。   但那只是开始的讯号,紧接着,更多碎裂坠落崩毁之声开始在魔域此起彼伏。   沈星河看到整个魔域烟尘四起,崩坏之声不绝于耳。   他看到魔域残破的大地上开始出现深深的望不到底的沟壑,有山石坠入其中,像是被完全吞没了般,到最后都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其实早在当初师尊渡大乘期雷劫时,沈星河就曾隐隐担忧,不知魔域能否扛得住当时毁天灭地的天雷。   直到与师尊平安离开魔域时,沈星河都对此十分意外。   临行前他还特意检查了合欢宗地下的诛仙灭魔阵,发现并未损毁后,才与师尊离开。   不过,从今天诛仙灭魔阵点亮许久后才发动的情况看,当初那两场天雷,应该还是对那法阵产生了影响。   还有魔域。   在那两场天雷之下,魔域恐怕也早已脆弱不堪。   不然也不会只这一个诛仙灭魔阵,就让整个魔域开始崩坏。   无尽深渊之下,死去多时的魔域,终于迎来彻底的毁灭。   沈星河冷眼看着它一寸寸塌陷,坠落,直至变成真正的无底深渊,终于闭上眼睛,蹭了蹭师尊温暖的颈项。   【君伏。】   【我有预感。】   【这个世界,要完蛋了。】 第144章 幽都   【这个世界, 要完蛋了。】   说这话时,沈星河异常平静。   但其实,与其说这是神鸟一族的预感, 倒不如说这是沈星河内心的猜测和渴望。   沈星河曾不止一次看过小世界崩毁溃散的模样。   他也曾亲眼见证过,灵气充沛生机勃勃的丹阳秘境是如何一步步沦为死地, 彻底坍缩毁灭。   但也正因为亲眼见证过,沈星河才无比清楚,如今的崇光界,完全是在走丹阳秘境和魔域的老路——   当山川崩裂, 江海断流。   当日月沉寂,万物凋敝。   这世界, 离死也就不远了。   两百年前, 身为鬼修的宇文珏曾把整个魔域的生机吸食殆尽,以此壮大自身。   两百年后的现在, 崇光界成为另一个魔域,同样被无边鬼气耗尽生机。   乾元之外, 尽为死地。   从前生机全无的魔域如今已彻底崩碎毁灭。   那么, 这个同样快被鬼气吸干了的崇光界, 最终又会是何种模样呢?   只简单类比, 沈星河都能得出答案。   这段时间沈星河其实思考了很多事。   比如他从前一直想不通,明明天屿大陆已许久未曾出现鬼修,更没有修鬼道的功法, 宇文珏当初究竟是如何修成鬼道的?   但在看到鬼域最深处那个刻有巨大雪色花盘的广场后, 沈星河忽然明白, 或许早在很久以前, 那一直于暗中窥伺觊觎师尊的鬼修就已经开始了漫长的布局。   宇文珏当初会修鬼道, 或许也正与那鬼修有关。   沈星河看着云端下被无边鬼气所笼罩的大地。   其实他之所以如此怀疑, 并不仅仅依靠直觉,更因为这二者涸泽而渔,杀鸡取卵的作风实在太过相似——   在七杀戎狄皆死后,宇文珏本可一举吞并他们的地盘,成为魔域唯一的统治者,但宇文珏却并没有那么做,反而毫不犹豫地通过吞噬全魔域生机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那藏于西方鬼域最深处的鬼修,在冲破鬼域结界灭掉佛宗后,也并没有选择与崇光界正道开战,成为崇光界的统治者,只放出无边鬼气,任由它们侵蚀吞没全崇光界的生机。   由此可见,那鬼修的真正目的也并非是成为霸主,更多的,应该也是为提升修为。   当初宇文珏只吞掉一域生机便已突破合体境,如今这几乎把全崇光界生机都吞噬殆尽的幕后之人,只会更加可怕。   而偏偏,这个更加可怕的怪物,极有可能已在暗中窥伺师尊许久。   也就是说,师尊也极有可能也是那鬼修的目标。   只一想到这些,沈星河心中都止不住烦躁。   还有一件事,沈星河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他沉沉望向无尽虚空。   沈星河其实一直想不明白,此世天道究竟想做什么?   如师尊、柳前辈还有摇光这样对世道清明有益者,反倒一再被天道往死里针对,诸多不走歪门邪道的正道修士于修炼一途亦十分艰难,难以寸进。   而对于那些恶贯满盈、满身杀戮的魔修、鬼修,修炼时反倒十分轻松,甚至能在睡梦中轻松渡劫,由此可见天道对他们降下天雷时放水到了何种程度。   沈星河想到摇光曾经的猜测——此世天道,或许更偏爱魔修。   到如今,他已能完全肯定,事实的确如此——   正因为天道纵容,所以当初杀害那么多生命的宇文珏才会顺利晋升至合体境。   也正因为天道纵容,所以这无边鬼气的幕后之人,才会把整个崇光界变成死地。   沈星河不知道天道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亲手养出这样一个毁掉崇光界的怪物,才是天道的真正目的?   可若如此,天道又为何一再针对他师尊,恨不能置师尊于死地?   是因为师尊挡了那怪物的道?   可若崇光界毁灭,此世天道定也会随之死去。   难道天道还想自毁不成?   这个答案立刻便被沈星河否定了。   因为他至今还记得,在他和师尊渡劫时,曾不止一次感受过来自天道的深深的恶意。   拥有那样浓重到令人作呕恶意的天道,沈星河不相信它会想要自毁。   可若它并不真的想死,它养出那些涸泽而渔的怪物,又是想要做什么呢?   ……   云舒月安静地听着沈星河冷静的心音。   其实沈星河所想的那些事,云舒月亦早有所觉。   甚至比沈星河想到的更多。   自三千年前诞于此世,云舒月便知晓,自己与这世间的所有生灵都并不相同。   他也的确如沈星河所想,并不在意这个世界以及这世上的任何人与事。   早年云舒月曾以为自己如此,是因为他是由草木所化的生灵,本就无心,自然无情。   直到遇到沈轻舟,从他和凤九重口中得知自己并非此界中人,云舒月才第一次发觉,自己之所以降临此世,定有因由。   但其实,直到不久前,云舒月都不曾想明白,自己来崇光界的目的究竟为何。   最近却已隐约有了头绪。   云舒月虽只有此世的记忆,并不知晓降临崇光界前自己的性情为何,但他向来率性而为,所为皆出自本心,想来从前的他定也是如此。   所以,对于即将要做的事,云舒月心中反而没有任何负担。   唯一让他牵肠挂肚思量再三的,唯有沈星河。   神识缓缓停留在肩头的小家伙身上,云舒月能清楚看到,小青鸾脚踝上那团漆黑的因果线,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云舒月至今仍清楚记得,在沈星河刚刚重生的那段时间,每次见到或想到那几个被他称为“狗东西”的存在时,沈星河心中都会戾意翻腾,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后来他于丹阳秘境杀泉弦时,也曾手抖得不像话,心中迷惘彷徨,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最后还是云舒月不忍他如此,护着握着他的手,才最终带着沈星河坚定杀死了泉弦。   还有容烬。   此世容烬行差踏错,其实早已沦为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弱者。   但即使如此,沈星河在面对容烬时仍屡次踟蹰,不敢下死手,直到容烬肉身被柳狂澜绞灭,唯余疯魔的魂魄,沈星河才敢真正绞碎其魂魄。   而在亲手杀容烬后,这孩子还一度怀疑那人是否真那么轻易死了,情绪不定到又险些失控。   再后来,沈星河决定杀沈卓时,明明已愤怒憎恨到极点,却依旧强行忍耐,直到想出万全之策,甚至为此准备许久,仍心有犹疑,生怕不能一举灭杀沈卓。   计划生变后,沈星河也果然又心生恐慌,又是被云舒月带着,才真正对沈卓挥出那一刀。   而在怀疑沈卓并未因那一刀魂飞魄散后,沈星河一度险生心魔,被云舒月强按下去,又转移了注意力,小家伙才恍惚恢复如常。   但那也只是看似如常。   云舒月其实一直知道,在沈星河重生前,这孩子心中便已积累了太多恐惧、戾气和恨意。   他心中有太多恨,所以才会自重生起便被重重漆黑的因果线所包裹。   而他心中又有太多无法言说甚至只能强行遗忘掉的恐惧,所以才会在每次见到那些“狗东西”时,因他们曾“觊觎云舒月,对师尊犯下无可饶恕之罪”而憎恨愤怒,才终于有勇气拿起刀去杀了那些曾经的仇敌。   那时候,每想到或见到那些前世的死仇,沈星河都会情绪翻涌到失控,脆弱到必须与云舒月这个可以依靠的师尊亲近很久,才能重新站起来。   那时候,沈星河身上的那些源自“狗东西”们的因果线,也一度粗壮异常。   但自从确定夜枭横死魔域,自从被那些鬼童啃咬撕扯到天魔之火失控爆发,再醒来时,沈星河就变了。   他变得比从前坚强了许多。   一切悲伤、难过和痛苦,以及从前时时盘踞在他心头的戾气、恨意,都开始远离他,像是被他强大的心脏全数排解,消化殆尽。   他开始变得冷静、淡漠,无坚不摧,像是再没有什么能让他失控。   就连后来他怀疑云舒月渡劫失败濒临死境时,沈星河也只是想着若果真如此,他定会陪师尊一同赴死。   而在云舒月与他定下“双生之契”,又收服“蜷云”这个能屏蔽制约天道的神器后,沈星河想起那些“狗东西”的次数便越发少了。   他也不再因每年的七月十五而焦虑不已,战战兢兢,因为“蜷云”和“双生之契”的存在,给了沈星河一颗定心丸,让沈星河几乎再不必担忧师尊会堕入污泥。   其实若一直如此,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云舒月也并不想让沈星河一直那样焦虑。   但摇光的绝笔信,却再次摧毁了沈星河心中好不容易才竖起的城墙,让沈星河险些又一次失控。   沈星河却并没有失控。   这次他甚至没有再失忆、晕厥。   却与在魔域那次一样,很快又把一切剧烈的情绪沉入深海。   他再次恢复了冷静、淡漠,能清楚地思考一切,不会再像从前一样过度沉溺于无法自控的情绪。   他对云舒月也不再那样依赖,即使不依靠云舒月,也能独自站起身来。   但云舒月却对这样的他愈发担忧。   因为云舒月知道,这并不正常。   但同时云舒月又无法戳破这件事,因为唯有如此,这孩子才能暂时不被那些无法负荷的情绪所吞没。   沈星河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   所以他才再不会去想去回忆那些沉重的过往,只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常人。   他身上那些与“狗东西”有关的因果线也逐渐在变细变淡。   唯有一根延伸向无尽虚空的漆黑因果线,一天比一天更加浓重、粗壮、凝实,像是条不祥的锁链,牢牢捆缚住沈星河的身体和灵魂。   云舒月缓缓抚摸着小家伙的脑袋,眸色冰冷地望着那条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漆黑因果线。   心中已有了计较。   ……   自药王谷和西方鬼域无功而返后,云舒月带沈星河去了乾元王朝的都城——幽都。   乾元王朝占地颇广,纵横千万里,有大大小小数百座城池。   幽都居其中,其余城池皆以此地为中心,向外辐射。   但其实据沈星河所知,万年前乾元开创者原本定下的都城并非在此,至于后来为何迁都此地,沈星河也不知道。   他也没兴趣知道。   沈星河和师尊之所以来幽都,是为寻摇光。   但摇光在幽都送出那封绝笔信已是一百三十多年前,沈星河并不知晓摇光如今是否还在这里,甚至不知道摇光如今是否还活着。   尤其是在去过药王谷和西方鬼域后,对于寻找摇光这件事,沈星河其实都已经不抱多少希望了。   但师尊还是带他来了这里。   沈星河无声贴着师尊的颈项,工具般一刻不停运转着双修功法,神色淡漠地看着不远处幽都高高的城门。   与其他城池不同,或许因为这里是国都,笼罩幽都的结界都比其他城池大了许多,连城外都能覆盖。   城外数十里的绿水青山也并未被鬼气所吞没,沈星河甚至看到有衣着华丽的贵族在出城郊游。   但即使是那些贵族,无论男女,也大多挺着大大小小的肚子。   出游的队伍中还有许多稚嫩的男女,人类妖族皆有,尚未走出多远便一个接一个被那些贵族抓进车架,很快响起一片淫声浪语。   沈星河微微蹙起眉头,刚想移开眼睛,眼前就被一截雪白的缎带覆住了——是“蝉不知雪”。   沈星河顿了顿,立时明白师尊的意思,心中难免生出一丝好笑。   但同时,他也明白,师尊定也看到听到了那些,心中顿时有些不悦,同样指挥着“思无邪”去把师尊的眼睛蒙上了。   云舒月顿了顿,倒是没把覆着眼睛的“思无邪”挪开,任由沈星河蒙,只轻轻点了点小家伙的脑袋。   沈星河也没动,任由师尊点,仍安静缩在师尊颈窝中丧丧地装死。   其实对于他师徒二人来说,蒙眼这种最普通的手段根本无法封闭他们的视觉,尤其他们还有强大的神识在。   但很默契地,直到那贵族的队伍走远,沈星河和云舒月才同时收回“蝉不知雪”和“思无邪”。   与其他城门外便被鬼气所笼罩的城池不同,幽都城外或许还有些村落,平日似乎也有城外的村民入城卖货求生,城门口甚至还排起了一段不短的队。   沈星河和云舒月此行既为寻人,便与之前入丹枫流火城时一样,并未动用灵力,只用“蜷云”隐去身形,随那队人一同入城。   沈星河虽未动用灵力,但他如今到底是合体期大能,视力远超常人,所以只一眼,他便发觉那排队的人中有不少都是修真者。   那些修真者大多是筑基和练气,偶有几个金丹元婴,皆心思沉沉,沉默不语,望向四周的神情皆十分警惕。   沈星河还注意到有个披着斗篷的出窍期,气息有些异常。   这些修真者显然并不是长期居住在幽都的人。   或许是不能动用灵力清理自身,也或许是囊中羞涩,他们身上皆风尘仆仆,有几人身上甚至还有补丁。   这在几百年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   【师尊,幽都城中似有大事发生。】   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外来的修真者排队入幽都。   但同时他们又十分警惕,显然还记得当初乾元扑杀反抗修真者的事,甚至对此十分忌惮。   既忌惮乾元的规矩,又成群结队地入城,如此只有一种可能——   幽都中显然正有什么极吸引他们的事在发生,所以这些明显不满乾元规矩的修真者才会冒险前来。   云舒月摸摸小家伙的头,【进去探探便知。】   他们很快从那群人身边走过。   即将入城时,沈星河见守城的士兵正拦着一个挑着扁担的农户,让那农户把扁担打开给他们看看。   那农户肤色黝黑松弛,头发白了大半,骨龄还不到三十,看上去却已有四五十岁,闻言立刻憨笑着把扁担掀开,露出其下几个只比巴掌大不少的襁褓,襁褓里是几个沉沉睡着的小娃娃,男女皆有。   士兵一见,脸上立时现出贪婪之色,紧接着疾言厉色对那农户呵道,“好你个老货!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这么多孩子!”   “来人!带他跟我走!”   说完,立刻有一队人高马大的士兵围过来,把那农户和装满孩子的扁担一同拉走了。   眼见事情不好,那农户连忙高声求饶,“大人!大人您放过俺吧!这是俺全村刚落地的秧子!是俺村长让俺出来把他们卖个好价钱!村儿里还好几个怀着的等着俺买吃食回去养胎呢!”   那正扯着他的士兵闻言,眼中皆放出狼似的幽光,皆不怀好意地紧盯着他,而后强行把那人带走了。   沈星河听到有士兵暗自嘀咕,“发了发了,有这一窝,定能卖上个好价钱!”   后面排队的人中也有人在窃窃私语,“看到没,以后想卖孩子别一次带那么多,估计那一整村儿都要被那些狗东西祸害了!”   “这怎么能说是祸害呢?要是还能生,能傍上这些官爷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这倒也是,给谁生不是生呢,给官爷生总比给那些泥腿子生强!”   “不过我看那些官爷好像也有正怀着的,也不知是哪位达官贵人的种?”   沈星河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无比荒谬的话,在发现那是两个同样正怀着孩子的年轻男子后,第一次清楚意识到如今的幽都乃至整个乾元王朝,究竟是何等扭曲的存在。 第145章 厌恶   有“蜷云”在, 气息和身形完全隐去的云舒月二人很快顺利进入幽都城。   甫一进城,辉煌的灯火立时扑面而来。   因结界外遮天蔽日的浓黑鬼气,这幽都城中如今同样不见日月。   但这里却热闹得不分昼夜, 满城靡靡之音,红粉青楼, 舞衫歌扇,路柳墙花。   这里的人很多,沿街的铺子也很多,却尽是寻欢作乐, 纵情声色之地。   这些人像是疯了,几乎已没了礼义廉耻, 沈星河甚至看到有不少人在当街交欢, 恍惚还以为自己到了魔域。   但哪怕是当初的魔域,恐怕也不会放浪形骸到此种地步!   沈星河几乎立刻用“思无邪”再次蒙住了师尊的眼, 与此同时,“蝉不知雪”也再次覆住了沈星河的。   但他们的耳中却仍能听到那些意乱情迷, 淫词秽语。   即使沈星河再心如止水, 此时也还是被气得脸色黑沉, 恨不能再用“思无邪”把师尊的耳朵捂上, 一息都不想让那些脏东西污师尊的耳!   云舒月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几乎在同一刻,“蝉不知雪”又爬上沈星河耳畔, 沈星河耳中便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沈星河也用“思无邪”对师尊做了同样的事。   于是, 在入幽都城仅几个呼吸的功夫后, 他们师徒二人同时失去了视觉和听觉。   沈星河:……   虽然觉得这样有点离谱, 但沈星河实在不想委屈师尊和自己。   而且说真的, 若不是为了找摇光, 沈星河简直恨不能立刻拉师尊去丹枫流火城——那里好歹还没疯狂到这种寸步难行的地步。   云舒月很快动了起来,向着某个方向。   沈星河察觉后,立刻通过契约印记传音给他,【师尊,您还能看到?】   自他话中听出掩藏不住的焦虑,云舒月很快回道,【看不到,也听不到。】   【是‘蜷云’在带路。】   沈星河这才安下心来,问他,【师尊,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云舒月:【去酒肆。】   沈星河就知道,师尊这是要带自己去探听消息。   但只要一想到刚才满城红袖招的模样,沈星河就一阵头大。   他很快嗅到一阵浓烈的脂粉气,还有一股奇异的肉香,茶香和酒香。   他们很快被“蜷云”带进一处酒肆,又在一处无人的角落里落座。   察觉师尊不再走动后,沈星河试探着扒下覆在耳朵上的白缎,乱七八糟的声音立时又冲进耳中,听得沈星河脸又歘地黑了。   但他还是立刻传音给云舒月,【师尊,您不要听,探听消息的事交给我。】   云舒月闻言,微微蹙眉,显然并不赞同,但还不待他说什么,沈星河立刻在他颈窝中蹭了蹭,撒娇似的道,【好嘛好嘛~师尊!】   云舒月就拿他没办法了,只轻点了下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   沈星河这才微松了一口气,仍蒙着眼睛,竖起耳朵开始听这酒肆中的声音。   离谱的声音仍占大多数,但与此同时,那些人在调笑时也露了不少消息出来。   沈星河一边运气一边专心分辨有用的消息,许久之后,才用小爪子戳了戳师尊的锁骨,传音给云舒月,【师尊,我们先出城。】   话音刚落,云舒月便又用“蝉不知雪”捂住他的耳朵,很快带沈星河出了城。   甫一出城,沈星河立刻用“蜷云”围住自己和师尊,确保能完全屏蔽任何探查后,火速往自己和师尊身上甩了一打净身诀——   鬼知道他从进城开始就在忍受那些乱七八糟味道的攻击,在酒肆中时甚至一度恶心得想吐,要不是一再提醒自己决不能冒犯师尊,沈星河没准真忍不住了。   见小家伙险些炸毛,往身上扔了许多净身诀仍没缓过来,云舒月很快凝出个小水球,让小家伙进去泡了泡。   直到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被水流冲刷湿润,呼吸中也满是泉水清冽的气息,沈星河这才终于缓了过来。   但他还不想出去,云舒月也纵着他,只捧着那装着小家伙的水球,靠坐在“蜷云”上,让沈星河慢慢说。   沈星河这才一边吐泡泡,一边把探听到的消息说了。   【师尊,半月前幽都曾发布消息,说一月后,也就是今年七月十五,将有秘境于幽都开放。】   【据说那秘境为乾元上古大能飞升后所留,其中有天材地宝无数,凡为修者,无论是否为乾元子民,也无论此前居于何处,哪怕只有炼气期,皆可入内寻找机缘。】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星儿想去?】   沈星河摇了摇头,暗红的凤眸清醒异常,【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幽都城内有什么秘境。】   听到这话,云舒月眼中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附和道,【为师活了这许多年,亦从未听过。】   听出师尊在打趣他,沈星河眨了眨眼,也弯了下眼睛,继续道,【师尊,您觉不觉得,幽都这种做法和当年的丹阳仙府有点像,都像是在用诱饵吸引修士入幽都和那秘境。】   这点云舒月也看得出来,【的确很像。】   沈星河:【但丹阳秘境的事距今已有千年,如今还记得那次惨烈教训的人,恐已凤毛麟角。】   云舒月:【就算记得,只要诱饵足够多,也还是会有人前赴后继。】   沈星河顿时笑了,眯眼对师尊道,【您说的对,刚才我在那酒肆中甚至还听人说过,那秘境中有能让人飞升的宝贝。】   说完,沈星河笑容一敛,认真说道,【如此一来,就算原本认为这秘境有诈的人,恐怕也还是会去闯上一闯。】   【再有,七月十五这个时间,真的很可疑。】   不怪沈星河太敏感,实在是七月十五这个时间,已经成了他的心病。   虽然有“蜷云”后,他这一百多年已不再为七月十五殚精竭虑,但即使不会被天道传送走,师尊每逢七月十五都会失去灵力的事也还是让沈星河十分气闷。   好在有“双生之契”后,每当师尊失去灵力,他都能通过双修尽快帮师尊恢复修为。   但即使双修再快,想要让师尊从灵力全无恢复至全盛巅峰,也还是需要几天时间。   这次幽都的秘境却恰好是在七月十五当天开放,无论怎么想都很可疑。   还有,一百四十年前,西方鬼域结界破碎的时间,也恰好是七月十五。   即使沈星河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但只要一想到鬼域最深处那刻有雪白花盘的巨大广场,沈星河就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这几件事真的毫无关联。   云舒月缓缓应了一声。   怕勾起师尊不好的回忆,沈星河连忙转移话题,又说起另一件事,【师尊,我刚才还听闻,幽都城内禁止鬼修进入,一旦被人发现是鬼修或与鬼修有牵扯,都会被处于极刑。】   也就是死刑。   若在几百年前,处死一个人在乾元其实并不算什么。   但沈星河刚才刻意注意过这件事,发现在如今的乾元,任何仍保有生育能力的活物,都是属于乾元的珍贵财产,哪怕是贵族,亦不可轻易伤人性命。   凡作奸犯科者,大多会被拉去不停繁衍后代。   所以,对如今的乾元来说,死刑的确是最重的刑罚。   也就是说,任何与鬼修有牵扯的人,都绝不会轻易踏进幽都城中。   而从摇光留下的信来看,他身上的鬼气显然无法轻易根除。   若他还活着,还在幽都,那么他最可能藏身的地方,唯有城外。   云舒月赞同地颔首,【城外有村落,的确是藏身的好地方。】   两人当即决定去幽都城外寻找摇光。   虽是城外,但这里到底仍在幽都的结界内,两人还是轻易不能动用灵力。   城外山林众多,沈星河想了想,倒是没再让师尊一个人辛苦,重新化作人形,扯住师尊的手腕,与师尊一同向感知到有人烟的山头进发。   他们寻了好几处山头,每座山中都有一两个小村子,村中既有修为低微的修真者,亦有土生土长的凡人,每个村落中都有孕妇孕夫以及正在生产的人。   走了小半天后,他们仍未寻到任何与摇光有关的线索,倒是赶上了一场葬礼。   沈星河隐身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听了会儿,发现死者是个才十几岁的孕夫。   据说是快临产时摔了一跤,怀的又是双胎,孕夫情况很不好,接生的人和他家人一合计,决定按惯例保小,人还没咽气,便被剖腹取子。   “是喜丧啊!还是龙凤胎,小家伙精神着呢!”   他看着那死去孕夫的家人眉飞色舞对旁人说。   旁人也纷纷附和,甚至还有人说自家老子当初也是这么没的,这才有了他。   沈星河却只觉得荒谬。   【他们是不是疯了?】   他低低对君伏说道,眼中厌意倦意越发浓了。   这里的人似乎并不像从前那样讲究入土为安。   沈星河听那队伍中不止一人说,要尽快把死者送去帝尊庙,如此才能让死者走得安心,也能尽快投个好胎。   这话倒是勾起了沈星河一丝好奇。   沈星河其实一直想知道,在酆都早已破灭多时,城外又有无边鬼气虎视眈眈的现在,乾元地界的生死轮回究竟是如何运转的。   而且,真说起来,他们还没去那什么帝尊庙找过摇光。   师徒二人便隐着身形,随那送葬的队伍去了附近的帝尊庙。   远远地,沈星河便看到山上金碧辉煌的重叠庙宇。   但与此同时,他亦嗅到了一股浅淡又奇异的腥气。   像是血气,又与血腥味不太相同。   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却发现,那群送葬之人完全没有察觉到那股奇怪的味道。   【师尊,您闻到了吗?】   他问云舒月。   就见师尊也难得微微蹙起了眉,远远望着那庙宇,不知是在想什么。   【星儿想进去?】   片刻后,沈星河终于听到师尊问他。   见师尊神色凝重,沈星河心中一紧,连忙问道,【您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若师尊觉得不妥,我们就不去了。】   沈星河怕那庙里的东西会威胁到师尊。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半晌才斟酌着道,【并无危险,只是星儿恐怕会不舒服。】   沈星河:……   会让他不舒服的东西,那可太多了。   但此前,他们确实还从未去这些帝尊庙中寻过摇光,沈星河也想知道,这庙中的人,会如何处理那些运到此处的尸身乃至魂魄。   一想到这些,沈星河当即不再犹豫,还是决定要去那庙中探一探。   不过,连他都会觉得不舒服的东西,师尊会不会也觉得不舒服?   【不然,师尊您在这里等等我?我进去探探就出来。】   说完,沈星河就想指挥“蜷云”撑开个空间,让自己弄个小青鸾分身出来塞给师尊。   手还没抬起来,就被云舒月按了下去。   云舒月发现,自有了“蜷云”和“双生之契”,对于短暂离开他这件事,沈星河再不像从前那样紧绷和忌讳。   是因为无论如何都能寻到他的方向吗?   虽然当初结契本就是为安沈星河的心,但很显然,这效果好得甚至有些出乎云舒月意料。   其实以往沈星河也不是没离开过云舒月身边,也不是没在那时用小青鸾分身守着他。   云舒月亦一直有分身挂在沈星河耳畔。   所以,即使真由着沈星河单独去庙中打探,也不会出什么事。   但云舒月却清楚感知到,自己心中生出了浅淡的不悦。   只因为沈星河想单独行动。   云舒月缓缓握紧沈星河的手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发觉,原来只是这样短暂的分别,都已会对他造成影响。   他不想,亦不愿与这孩子分开。   即使他们彼此身上都有对方的分身在,也不行。   这样的感觉对云舒月来说十分罕见。   在此之前,他也从不知道,自己竟也会有这样微妙且粘人的心思。   明明“粘人”这个词,从前是沈星河专属。   他深深看了沈星河一眼。   沈星河缓缓眨了眨眼,因为“双生之契”的共感,其实能稍微感知到些微源自师尊的微妙情绪,却并不清楚那是什么。   但师尊并不想让自己单独去这庙中的重点,沈星河还是精准捕捉到了。   所以,沈星河很乖地没有继续召唤小青鸾,在师尊说【同去】时,也并没有反驳,只老实被师尊扯着,一边运转双修心法,一边观察起这座帝尊庙来。   帝尊庙的帝尊,指的是乾元帝尊符熄。   据说这些庙宇是当年百姓感念帝尊开启乾元结界,避免他们亡于鬼气侵蚀,这才由百姓自发为符熄建造。   这话沈星河也不知真假,他也不在意这个,只与师尊一同观察那被运送至此的尸身究竟被送至何处。   这庙中有专门负责登记和接待的人,沈星河大致在堂前扫了眼,发现原来这里同样是乾元官方负责掌管此地百姓户籍的地方。   那家人来送葬的同时,也上报了家里填了对龙凤胎。   那负责登记的人闻言,顿时笑着恭喜亡者家人,彼此都言笑晏晏,仿佛全都忘了那两条新生命是由另一条生命换来的。   沈星河冷眼看了会儿,直到庙中有人来带走死者尸身,才与师尊跟了上去。   他们很快来到这帝尊庙的深处。   越往里走,之前沈星河嗅到的那股异常的腥气便越浓重。   心中隐隐预感到了什么,沈星河到底还是没有随那些人走进门,只在门外听着门里的人说话。   “老大!快来看看!刚到的上好货色,还新鲜着!”   “确实新鲜,看着也才长了十几年。这肚子,难产死的?”   “可不嘛,听说还是龙凤胎,要是一起死肚子里送过来,我们今天可就更有口福了!”   “啪!胡说什么?竟然还敢打小东西们的主意,不要命了?!”   “哎呦呦,瞧我这张嘴!我自己掌嘴!”   “啪!啪!啪!”   “老大您可千万别生气,我这不也是想吃点好的嘿嘿,平日有那鲜的嫩的,都可着城中的贵人们,哪是咱们能吃到的?我这不就是有些馋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动气,不然我可就罪过喽!”   “行了行了,赶紧闭嘴,过来帮我一起料理。”   “好嘞,小的这就来!刀都给您磨好了,您拿好。”   “嘭!嘭!嘭!”   门内很快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那股奇异的腥气越发浓了。   沈星河一把捂住口鼻,连忙拉师尊离开,离很远仍能听到屋内兴奋的交谈声——   “这血也不能浪费,才养了十几年,新鲜着呢,城中那些上好的茶楼酒楼最喜欢用这种新鲜的泡茶酿酒!”   “这肉也挺鲜嫩,听说这家添了俩新丁,临走时庙里定要送他们两块肉以示奖励。”   “山野村夫不懂这些,你去库里随便挑两块给他们送去便罢了,不必用这些上好的肉。”   “好嘞!都听老大的!”   ……   直到再也听不到那些丧心病狂的对话,沈星河才终于找了处墙根,猛地干呕起来。   沈星河曾不止一次疑惑,如今外界鬼气肆虐,乾元各城皆封锁于结界内,耕地稀少,城中又大多是没有修为无法辟谷的凡人,为何仍能保证粮食供给?连城中一处寻常的酒肆,都桌桌有肉。   却原来!他们吃的,都是……吗?!   一想到此前在城中各处还有酒肆中闻到的那些,极有可能是……的味道,沈星河险些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浑身战栗到几乎站不住。   最后还是云舒月看不下去,把他抱进怀里缓缓拍了半天背,沈星河才终于缓过劲儿来,却还是紧紧抱着师尊止不住抖。   沈星河曾以为,乾元这种把所有人都当成圈养的牲畜,让他/它们持续不断生孩子的做法已经很丧心病狂,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乾元看似给了他/它们安稳的生活,实际代价却是乾元地界内所有生灵的灵力和生命力。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乾元竟会让人吃人!   那些人真的知道他们吃的是什么吗?   还是说,他们都是被乾元骗着吃下那些……的?   胸中又是一阵翻腾,沈星河紧紧抿住嘴唇,把自己深深埋在师尊怀中,简直一眼都不想再看到这恶心的世界。   但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又跑去庙前,恰好看到那些送葬的人兴高采烈地收了一条庙中送出的带骨小腿肉。   他们明显认得那是什么,却还是高高兴兴收下了。   那一刻,沈星河是真的,对这个世界心灰意冷到极点。   也是真的,厌恶到再也不想看到这世界。 第146章 阎罗   有时候沈星河也会想, 不正常的究竟是这个世界,还是他自己?   毕竟你看,在如今的乾元, 连人吃人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反倒是他这个反应极大的外来者, 看到点什么都大惊小怪。   但他还是觉得恶心,恶心到心脏都砰砰跳得厉害,像是要蹦出喉咙口。   他简直恨不能缩在师尊气息纯澈的怀抱中,这辈子都不出来。   连呼入口鼻中的空气, 都让他觉得无比肮脏。   发觉他屏住呼吸,脸色十分难看, 担心他会窒息, 云舒月很快用“蝉不知雪”掩住小孩口鼻,帮沈星河过滤周身的空气。   同时轻声对沈星河道, “星儿,呼吸。”   沈星河这才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强忍厌恶缓吸了一口气, 直到肺腑中渐渐被师尊身上纯净的气息充盈, 再没有一丝奇怪的味道, 沈星河这才抬起满是倦意的红眸,勉强对云舒月笑了下,“又麻烦师尊了。”   云舒月安抚地摸摸他的头, 并未继续在此处停留, 牵着恹恹的沈星河重新返回帝尊庙深处。   知晓沈星河一时半刻定缓不过来, 云舒月干脆自“蝉不知雪”上截了段白缎, 专门给沈星河做净化空气的面纱。   沈星河也有样学样, 自“思无邪”上截了块白缎覆住师尊的口鼻。   发觉师尊又要往帝尊庙深处走, 沈星河心中抗拒,并不想再去看那丧心病狂的情景。   云舒月温声安抚,“不去之前的地方。”   沈星河顿了顿,这才任由师尊牵着,也不问师尊要带他去哪里。   云舒月并没有骗他,路过那处处理尸身的殿宇时,他们并没有停留,而是向帝尊庙更深处走去。   没过多久,他们便走到了这帝尊庙的尽头。   云舒月却并没有就此驻足,而是牵着沈星河继续往前走。   身为合体期大能,沈星河自然也察觉到了此处有股奇异的灵力波动,任由“蜷云”裹住自己和师尊,与师尊一同向面前的围墙走去。   但他们却并没有撞到围墙,反而在“蜷云”的协助下,轻而易举穿越了那道隐形的结界。   空气中仿佛有透明的水波缓缓波动一瞬,在那结界后,沈星河和云舒月很快又看到一座被隐藏起来的殿宇。   只一眼,沈星河便看到那立于殿前的突兀至极的深井。   那显然并不是一口寻常的用于汲水的深井。   沈星河并没有在其中察觉到任何湿润的水汽,只有一股让他这个合体境都忍不住脊背生凉的阴寒气息时隐时现。   沈星河反扣住师尊的手腕,并没有冒然靠近那口井,只抬头又观察起四周。   他很快注意到那口深井后的殿宇,殿门前悬着块黑金色的牌匾,上书“阎罗殿”三字。   沈星河看了那牌匾半晌,总觉得那上面的“阎罗殿”三字仿佛在哪里见过。   云舒月倒是比他看了出来,提醒道,“酆都。”   沈星河恍然,这才想起来,那“阎罗殿”三字,竟与他们之前在西方鬼域时,于鬼城城门牌匾上看到的“酆都”二字十分相似。   但……这怎么可能呢?   事到如今,沈星河已几乎确定,这帝尊庙绝非是由乾元百姓自发建造,背后肯定有如今乾元帝尊符熄的手笔。   但身为乾元帝尊的符熄,又怎么会与早已存在不知多少年的鬼城酆都有关?   还是说,这只是个意外的巧合?   毕竟这世上字亦有相似。   但即使再不相信自己,沈星河也绝不会怀疑师尊的判断。   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云舒月,“师尊,您觉得,这‘阎罗殿’三字,与那‘酆都’二字,可出自同一人之手?”   云舒月微微颔首,眉目中也隐隐现出丝凝重,把自己看出的说与沈星河听,“非但出自一人之手,这二者之间所跨越的时间年限,亦十分惊人,少说也有近万年。”   沈星河心中顿时一突,猛地向那“阎罗殿”三字看去。   之前于西方鬼域看到破败模糊的“酆都”二字时,因震惊于昔日鬼城已成废墟,沈星河并未仔细探查那城门上书的二字究竟已存在多少年,但这不远处的“阎罗殿”三字和那牌匾,沈星河还是能轻松看出,它们绝对是两百年内的造物。   但师尊却说,“阎罗殿”和“酆都”这两者书写的时间已间隔近万年。   师尊的判断不会出错。   所以,即使再荒谬再不敢置信,这结果也一定是真的!   得出这个结论时,沈星河背后倏地洇上一层冷汗,一时竟不知道,如今的乾元帝尊符熄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因为前世的经历,沈星河虽早在此世初见前便对符熄防备甚深,这些年也确实与那人没有任何交集,甚至从未让符熄靠近过师尊,但直至此刻前,沈星河都一直以为,即使符熄如今已为乾元帝尊,但他终究不过是个不足两千岁的靠卑劣手段才有如今地位修为的同辈。   但这两块相距万年的牌匾,却完全推翻了沈星河一直以来的认知,让沈星河的心瞬间纠成一团乱麻,甚至隐隐生出一丝慌乱。   但他不能慌。   他还要护师尊飞升。   如今师尊距离飞升已越来越近,这崇光界也愈发危险和扑朔迷离,沈星河绝不允许自己在此时拖师尊的后腿。   雪白面纱下,沈星河深吸了一口气,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复又看向那块书有“阎罗殿”的牌匾。   其实仔细想想,即使这牌匾与酆都的牌匾系出同一人之手,但那人未必就是符熄。   只不过,即使不是符熄,这乾元王朝中亦定有个实力莫测的怪物在。   再一想到如今乾元之中的种种异象,沈星河心中顿时沉甸甸的,总觉得有什么极糟糕的事即将发生。   一想到此,沈星河握在师尊腕上的手指不觉收得更紧。   察觉他心中忐忑,云舒月反手轻点小孩的掌心,以作安抚。   沈星河微微抿唇,这才松了松指间,心头却并未放松一分。   他很快又思考起那殿宇上的“阎罗殿”三字。   崇光界其实并没有关于“阎罗殿”的记载,但沈星河幼时却从沈轻舟口中听说过“阎王殿”。   但在此之前,沈星河一直以为“阴曹地府”,“十殿阎罗”和“阎王殿”什么的,都是他爹随口杜撰用来哄他的。   沈星河幼时,沈轻舟总会给他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据他爹说,“阎王爷”是掌管生死轮回的仙神,亦称“阎罗”,他所执掌的“阎王殿”即是审判灵魂生前功过是非之地。   沈星河那时曾一度对此十分好奇,非让沈轻舟告诉他“阎王殿”在哪里,最后沈轻舟被他磨得没办法了,才告诉他,那些都是假的,都他曾经看过的故事,并不是真正存在于此世的事物,沈星河这才不得不遗憾作罢。   但现在,沈星河却亲眼看到了“阎罗殿”。   “阎王殿”,“阎罗”,“阎罗殿”。   “掌管生死轮回的仙神”。   沈星河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高悬的匾额,复又垂下眼眸,掩去莫测的神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星河忽然发觉笼罩在此地的结界有微弱的波动。   他倏地抬眼望去,立刻看到有半透明的魂魄正穿过结界。   那魂魄的模样沈星河并不陌生,正是之前被家人剖腹取子又送至帝尊庙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魂魄的腹部仍血淋淋的,破着个大洞,神色却空洞至极,像是被什么牵引般,轻飘飘地径直往那殿前的深井中投去。   半透明的魂魄没入深井后,那井口微微闪烁一瞬,隐隐浮现出“畜生道”三字,又刹那隐去。   沈星河蓦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六道轮回”,心中一震,立刻把“阎王殿”和“六道轮回”的典故都说给师尊听。   云舒月闻言沉吟良久,这才轻声说道,“看来此地便是乾元如今生生不息的源头。”   沈星河却愈发忧心忡忡,忍不住在神魂中问君伏,【君伏,你说,这还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事吗?】   沈星河又想到父亲那句“掌管生死轮回的仙神”。   若乾元如今真有实力如此强劲的怪物甚至仙神,也不知是否会对师尊造成威胁。   一想到此,沈星河就心神不宁。   君伏对此却显然有其他观点,【若那背后之人果真不可战胜,乾元如今便不会被外界的鬼气压制至此。】   【乾元也大可不必通过如此隐蔽的方式,操纵魂魄的生死轮回。】   沈星河听出他的未尽之意,【如此遮遮掩掩,说明乾元一方定有顾虑。】   有顾虑,便说明他们亦有惧怕忌惮之物。   亦说明他们绝非无敌和不可战胜。   想通这些后,沈星河这才深呼出一口气,抬手拭去眉间的冷汗。   弄清楚乾元如今生死轮回的原理后,沈星河心中最后那点希望也破灭了——这绝非是如今的他能做到的事,他也绝不会让夜枭叔叔和魂珠中的万千魂魄,投生在乾元王朝这样扭曲的地界。   但除此之外,如今的崇光界,已再无轮回之地。   夜枭叔叔和那些魂魄,恐怕再难见天日。   尘埃落定后,若说心中没有遗憾和难过,那绝对是骗人的。   但沈星河还是在思虑再三后,把手头的魂珠都交给了师尊,并对师尊说,想拜托他帮忙保管。   说这些时,沈星河其实很怕师尊会问他,为何不亲自保管。   但直到最后,师尊也并未说什么。   沈星河也不知师尊是否看出了什么,他也不想去探究,只越发感激师尊的体贴。   但把魂珠交给师尊时,还是出了些小小的意外——那些存有夜枭叔叔和鸟儿们魂魄的魂珠,很快又自云舒月手中飞回到了沈星河跟前。   沈星河见状微怔,很快又把那些魂珠放进师尊手中。   那些魂珠却再次飞了回来。   沈星河微微蹙眉,云舒月却只把其他魂珠收入空间,而后覆住青年的手指,把那些魂珠拢入沈星河掌心,温声说道,“他们不想离开你。”   沈星河怔了下,垂眸看了夜枭叔叔和鸟儿们的魂珠半晌,深凉的眼中渐有水雾漫起,最终却只阖了阖眼眸,叹息似的道,“那便……让他们跟着我吧。”   ……   离开帝尊庙后,沈星河和云舒月又走遍了幽都外的所有地界,却始终没有寻到摇光。   但沈星河却在其中一处杳无人烟的村落中,发现了些异常的涂鸦。   这村子并不大,只十几户人家,却有一半被漆黑的鬼气吞没,另一半则在幽都的防护结界内。   或许正因为此,这村落才会早早荒废,当年侥幸活下来的人也早已全数逃离。   这样一个无人的村落,按理说并不会引起沈星河和云舒月的注意。   但沈星河却在一处破败的土墙上,看到一片画得歪歪扭扭却十分眼熟的叶片。   那是——师尊的叶片!   心中一惊,沈星河立刻看向身侧的师尊,云舒月显然也认出了那是什么,覆雪银眸中神色莫测。   沈星河也不知道师尊是不是在不高兴,但无论如何,在这样一个破败多年的凡人村落中看到这样的画,都绝对不正常!   他们很快沿着那土墙往里走,又看到更多涂鸦似的画作。   有与师尊本体如出一辙的叶片,也有枝繁叶茂层叠葳蕤的巨树。   沈星河看了那巨树半晌,才确定那画的并不是师尊,而是一株……   “菩提树。”云舒月轻声说道。   沈星河点了点头,继续寻找其他土墙上的画。   细看下来,沈星河才发现这一半村落中的每块墙壁上几乎都被画上了些歪歪扭扭的涂鸦。   非但有师尊的叶片和菩提树,还有许多连在一起的画。   那涂鸦之人笔触十分生涩,简直像个孩子。   沈星河很快看到一个大大的方框,框中有密密麻麻的无数点痕,中央趴着条长虫,方框最南侧有个巴掌大的小格子,格中有个模糊的“丰”字。   沈星河蹙眉看着那“丰”字半晌,这才继续牵着师尊往后面看。   下幅涂鸦依旧画着方框和“丰”字,框中除了那长虫和无数黑点,却又多了团毛线球似的东西。   有无数凌乱的线条在那毛线球和长虫间纵横交错,黑点则聚集在方框边缘,比上一幅中少了许多。   沈星河继续往后走,很快看到第三幅画。   在这幅画中,方框中的长虫和黑点都已消失不见,只有那毛线球似的东西牢牢盘踞在方框中央。   沈星河目光仍落在方框下方那个“丰”字上,心中隐隐冒出个猜测,却又觉得匪夷所思。   “师尊,您说……这是不是‘酆都’?”他忍不住问云舒月。   云舒月亦有所思,“有可能。”   沈星河很快又拉着师尊折返回第二幅画。   他指了指那长虫和黑点,“若真是‘酆都’,那这长虫和黑点是否代表‘酆都’曾经的掌控者和万千魂魄?”   他又指了指那团毛线,“外来者?”   若果真如此,再看第三幅画,便代表着,外来者赶走了酆都从前的统治者。   但这仅仅是沈星河的猜测,更何况还是从这些小孩子涂鸦似的画中猜出来的,怎么看都太过儿戏。   而且,这些涂鸦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与不是,去问问作画之人便知。”云舒月很快牵着他向村落深处走去。   沈星河感知了一下,并未察觉任何异常的气息,也不知师尊是发现了什么。   可若真有什么,以他如今合体境的修为竟都丝毫没有察觉……一想到此,沈星河就如临大敌,火红“绝欲”刀无声现于掌中。   云舒月安抚地在他腕上轻点,“并无危险。”   沈星河却还是握紧“绝欲刀”,神情警惕。   他们很快来到这荒村的最深处。   这是一处连门都已彻底腐朽的人家,沈星河很快随师尊踏入此地,眨眼便在这家后院发现大片密密麻麻的涂鸦,非但墙上有,连后院的地上都满是凌乱的线条。   沈星河甚至还在那些凌乱的线条中,隐约看到一朵与师尊十分相似的花。   眉心猛地跳了跳,沈星河一时警惕到了极点,目光一寸寸在这后院中扫过,却始终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活物在。   直到他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嗑啦”声,沈星河立刻抬脚对着后院一处房门踹去,“轰”一声便把那房门踹在地上,霎时扬起漫天尘土。   他立刻用“蜷云”护住自己和师尊,没让那灰尘落在师尊身上分毫,直到那屋中的烟尘散去,沈星河这才在屋中厚厚的尘土中,看到一颗散发着微微光亮的……菩提珠。   只一眼,沈星河便认出,那是一颗雪白的天意菩提珠。   他立刻操着“思无邪”把那颗天意菩提卷了过来,直到近在咫尺,沈星河才发觉,那菩提珠中发出的微弱气息,竟与当年他在佛宗圣子无垢身上感知到的,一模一样。   而除了无垢的气息外,这菩提珠中还有另一股几近于无的微弱气息,像是鬼修,又并不相同。   脑海中立刻闪过什么,沈星河询问地看向师尊。   知道他在想什么,云舒月悬指在天意菩提上轻轻一点,那雪色菩提珠上的微光顿时更强了几分,其中快要消散的那股气息也凝实许多,终于在沈星河和云舒月面前现出身来——   那是一个透明到几乎快要消散的少年魂魄,穿着雪色袈裟,头顶却依旧是一头青丝,面容疲惫瘦削。   虽然只见过两面,沈星河却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竟是当初他在丹枫流火城外密林中救下的魂魄。   当初在丹阳秘境中,这被佛宗无垢带在身边的魂魄还曾特意对沈星河道过谢。   只是,沈星河还以为离开丹阳秘境后,这少年早已转世投胎,倒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刻再次遇见他。   这少年的魂魄显然已虚弱到了极点。   若非今天他师徒二人恰好来到这里,又恰好遇到他,或许再过不久,这少年便会彻底消散。   这少年显然也没想到自己竟还能重新醒来,现出身来后,呆呆怔了许久。   直到听到一声低低的“是你”,那少年才下意识抬起头来,向前看去。   而在看到那并肩而立的两个绝色身影时,那少年眼中恍惚半晌,才终于把目光凝在一身青色羽衣的沈星河身上,眸底微晃,哑声唤道,“……恩人。” 第147章 有诈   沈星河细细打量那少年, 虽然与那少年只有过短暂的两面之缘,沈星河却还是敏锐察觉到了发生在他身上的巨大变化——   这少年虽是横死,但当年沈星河于丹阳秘境中见到他时, 他身上却并无怨愤之气,魂魄气息纯净, 目光亦十分灵动,看得出那些年他在佛宗圣子无垢身边过得很好。   但现在,他虽仍是少年的模样,眼中却一片荒芜死寂, 似疲惫到了极点,随时会随风消散。   他见到沈星河时眼中亦不再有任何光亮, 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和说话的欲望, 只沉默而安静地望着沈星河,像是樽没有生命的雕像。   沈星河却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院中和外面墙壁上的画, 都是你画的吗?”   “你认得院中这朵花吗?”沈星河指了指离他和师尊不远的那朵线条凌乱的花。   那少年魂魄似有些迟钝,沈星河也不知这是否是因为他在那天意菩提子中沉睡了太久。   听到沈星河的问题后, 那少年眼中有短暂的茫然, 似有些跟不上沈星河的思路, 但他很快顺着沈星河的手指看到了那朵画在地上的花, 这才微微启唇,哑声说道,“那是……天雨曼陀罗。”   “见此花者, 恶自祛除。”   沈星河微怔, 没想到他竟真认得那花, 亦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见此花者, 恶自祛除。   这说的是师尊身上与生俱来的那股净化之力吗?   他很快又问那少年, “你是在何处见过这花?”   那少年闻言, 神情很快变得恍惚,似陷入回忆。   半晌,才低声说道,“是……无垢大师。”   “佛宗禁地。”   “他说……崇光之危,解在此花。”   瞳孔猛地一缩,沈星河倏地看向师尊。   这少年虽语焉不详,但沈星河还是立刻捕捉到了重点——“崇光之危,解在此花”!   “此花”即天雨曼陀罗,也就是师尊。   崇光界如今危如累卵的情况有目共睹,连沈星河都看得出此世大厦将倾,若无奇迹,恐无力回天。   但这和他师尊又有什么关系?他师尊又不是救世主!   这肮脏不公的世界也根本不值得师尊去挽回和拯救!   再说此世天道一直恨不能置他师尊于死地,他师尊是疯了才会去拯救世界!   与拯救世界相比,沈星河更希望师尊能独善其身,早日飞升离开崇光界这摊烂泥!   他紧张地望着云舒月,很怕师尊会心生动摇,真因这话而生出拯救世界的心思。   其实沈星河也不是没有过犹豫,在去帝尊庙之前。   那时沈星河虽已知晓如今乾元地界所有生灵,皆若被圈养的牲畜般满脑子繁衍,但沈星河很清楚,这是众生为活着而不得不做的妥协。   对于他们,沈星河只有怜悯,并无憎恶。   直到,他亲眼在帝尊庙中,看到人吃人的惨剧。   更可怕的是,人们明显已对此习以为常。   那时沈星河就知道,这世界已彻底没救了,也早已没了拯救的必要。   沈星河对众生最后的那点怜悯,也随着吃人一事的曝光,彻底消散。   ——这世界已经烂透了。   根本不值得任何人花费任何心思和力量去拯救。   它也没法救。   通透如师尊,定也早看得分明。   他定定看着云舒月,很快对上师尊温和却沉静的眼。   沈星河就知道,师尊果然没有因那句话而心生动摇,紧绷的心弦这才微微松了些,复又看向那少年的魂魄。   那少年虽知晓天雨曼陀罗,甚至画过师尊的叶片,但他显然并不知晓那些花叶与师尊的关系。   想到他曾在话中提及无垢和佛宗禁地,沈星河猜测,这少年当初或许是在佛宗禁地中见过天雨曼陀罗的花和叶。   至于那句预言似的“崇光之危,解在此花”,极有可能是出自无垢之口。   再多的,这少年应当也不知晓了。   只是,佛宗禁地中为何会有天雨曼陀罗?   “你当初看到的是真花吗?”沈星河又指着那花问道。   那少年眨了眨眼,缓缓说道,“……是图腾。”   沈星河微微蹙眉,立刻传音给师尊,【师尊,这世上还有除您以外的天雨曼陀罗吗?】   云舒月沉吟,【未曾见过。】   沈星河一想也是,若天雨曼陀罗是一个种群,这种花又有强力的净化功效,根本不可能在崇光界寂寂无名,甚至在顶级宗门世家的玉简中都不曾记载。   所以,师尊极有可能是这世间唯一的天雨曼陀罗。   但若是如此,佛宗和鬼域又为何都有天雨曼陀罗花的图腾和石雕?   心中犹豫了一下,沈星河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云舒月,【师尊,您当初开花的时候,附近有人吗?】   若那曾藏于鬼域深处的怪物和佛宗的人曾见过师尊开花,会把那花复刻出来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让沈星河略感意外的是,师尊听到这问题后沉默许久。   半晌后,才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沈星河一怔,就听师尊继续道,【那时为师只有金丹期。】   所以,若他开花时,周身有金丹境以上的人在,云舒月根本不可能察觉到。   这话明明没有任何问题,沈星河却忽地愣住了。   他怔怔望着云舒月,神思一阵恍惚,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也直到此时,沈星河才后知后觉想起,他的师尊,并非与生俱来便如此强大。   即使是师尊,亦曾有过孱弱幼小的时期。   那时身负异香又被“天罚”苛待的师尊,又曾……经历过什么?   这些年沈星河从未见过师尊开花,但即使不曾开花,每逢七月十五师尊身上的香气都会引发无数生灵的暴动,那当年师尊开花时,又会是怎样的景象?又是否真引来过什么连师尊自己都不曾知晓的怪物?   睫毛狠狠颤抖一瞬,沈星河只觉得整颗心都深深陷落下去,被未知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又后知后觉缓缓漫上一股浓重的心疼和恐慌。   他几乎立刻就扑进云舒月怀中,狠狠抱住师尊的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师尊是真的就在他眼前,亦不曾经历过任何会令他崩溃的伤痛和折辱。   不然……他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腰上被一双手臂紧紧环着,沈星河的动作太突然,让云舒月都有些猝不及防。   但即使听不到小家伙的心音,单从他控制不住剧烈颤抖的身体,云舒月都能清楚感知到沈星河对自己的担忧和在意。   不想沈星河如此担心自己,云舒月缓缓轻拍着青年战栗不止的脊背,温声说道,【早年为师一直避世而居,几乎不曾遇到任何人。】   沈星河其实很清楚,师尊是在安慰自己,但他还是忍不住闷声问道,【为什么是‘几乎’?】   说完,沈星河就知道自己这是在无理取闹,因为他其实很清楚,当天道降下“天罚”时,师尊会流落到何处,会遇到什么人,根本不受其控制。   沈星河其实一直都不敢想,在自己重生前,师尊是怎样熬过那么多年“天罚”的。   他根本不敢想。   因为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可能改变任何事。   【师尊,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他几乎立刻就对云舒月道了歉,怕自己让师尊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云舒月却只摸摸他的头,对此其实并不在意。   沈星河又在师尊怀里趴了会儿,心中虽然仍恹恹的,却还是让自己强打起精神,很快又重新站起身来,继续向那一直安静望着他们的少年提问。   “我在外面的墙上,还看到过几幅壁画,上面画的是一条长虫和一团乱线,还有许多点痕,那是鬼城酆都吗?”   那少年死气沉沉,只有在听到沈星河提问时,才会有些反应,其他时间都只静静望着沈星河二人,神色却时常恍惚,像是在神游,又似是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   听到沈星河的问题后,那少年回忆了一会儿,这才声音喑哑地道,“当年……无垢大师本想送我去轮回,还特意送我去了鬼域。”   “但到那里后,我们才发现,酆都城已名存实亡。”   “无垢大师不得不带我返回佛宗,多方探查,这才确定,酆都确实已变故多年。”   沈星河沉吟,如此说来,那涂鸦所画确实是酆都。   “那长虫是什么?”知道这少年如今神思迟钝,沈星河索性把问题拆开了问。   问题简单后,那少年思考的时间果然也缩短许多,很快回道,“……是烛龙。”   “它是鬼域从前的君主。”   沈星河心中一沉,完全没想到西方鬼域的旧主竟会是一条龙。   “那一团乱线又是什么?”   这次少年思考很久,才摇头说道,“我们都不知道。”   “只知道它是忽然出现在鬼域,并把烛龙驱逐出了酆都。”   沈星河不知不觉拧紧了眉头。   据传乾元王族身负龙族血脉,当年酆都被驱逐出境的旧主又是一条龙。   虽说这有可能只是个巧合,乾元王朝更是建立于万年前,那时崇光界尚有龙族的身影,但在这样一个江河日下的时刻得知这样一个消息,沈星河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真的只是个巧合。   而且,若乾元如今的统治者确实与鬼域从前的旧主烛龙有关,那之前在帝尊庙阎罗殿前看到的能令魂魄转生的轮回井,便也有了来路。   可若果真如此,乾元背后的势力只怕会远超沈星河原本的预料。   虽然在看到那阎罗殿时,沈星河心中对此就已有所准备,但真确定这件事时,沈星河还是忧心忡忡,十分担心他们会变成师尊飞升路上的拦路虎。   他又继续问了那少年许多事。   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少年说,当年无垢大师去过一趟鬼域后,告诉他鬼域结界撑不了多久了,不顾少年的反对,强行把他送了出来。   那少年还问他,佛宗如今如何了。   沈星河一时不知该怎么告诉他,只沉默片刻,那少年就猜到了什么,周身更加冷寂,像是被抽走了仅余的生气。   沈星河又问他是否见过柳狂澜。   其实听少年说鬼域尚未被破,他便被无垢送出来时,沈星河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已有所预料,毕竟柳前辈当年是在收到佛宗求援后,才带弟子去支援的,而那时,西方鬼域早已被破多时。   结果也果然如他所想,这少年鬼魂并不知晓柳狂澜的事,对于摇光信中所说的,无垢于鬼域袭击柳狂澜的事更是毫不知情。   那少年的魂魄颜色愈发浅淡了。   沈星河看得出,他就快要彻底消散。   那少年眼底却并无任何遗憾和不舍,显然对这世界已毫无留恋。   最后还是沈星河问他,是否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那少年才似想起了什么,忽然望向遥远的南方,哑声说道,“……我想,再回家看看。”   他的家,在丹枫流火城。   恰好沈星河和云舒月也打算回丹枫流火,便带了他一程。   那少年的魂魄一直寄宿于那颗雪白的天意菩提子中。   现形小半天后,少年的魂魄已岌岌可危,沈星河便让他先回菩提中休息,之后才小心翼翼把那天意菩提子暂时收入腰间的储物玉佩中。   他们很开再次踏上云端。   云端之上,沈星河垂眸看着脚下渐行渐远的幽都。   一月前他们离开丹枫流火城时,本是为寻花自栖、柳狂澜和摇光。   那时沈星河心中其实还有些微薄的希冀。   但现在,他却什么都不再想了,也不再对这世界抱有任何期望,只余满心厌恶和无法言说的沉沉的倦。   他望着云端下被浓黑鬼气所覆的渺小城池。   乾元上百座城池,逐渐在他眼中勾勒出一条蜷曲狭长的龙形。   沈星河忽然说道,【师尊,您可还记得,当年在丹阳秘境中,我们曾见过一种会吸人灵力和生命力的法阵。】   云舒月当然记得,【你是说,‘偷天’。】   沈星河点头。   当年在丹阳秘境中,他们曾见过一种名为“偷天”的邪门法阵,那“偷天阵”不但能吸人灵力和生命力,更可把它们转化成修为供丹阳仙府的修士修炼。   沈星河指了指脚下,【如今乾元各城的情况,与‘偷天阵’何其相似。】   沈星河甚至怀疑,乾元每座城池下或许都有一个“偷天阵”。   这件事其实并不难验证。   但沈星河现在并不打算打草惊蛇。   他其实已隐隐有所预感,乾元背后之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但若果真如他所想,届时他和师尊恐再难独善其身。   自己如何沈星河其实并不在意,但他总还是希望师尊能平安飞升的。   暗沉的凤眸微垂,沈星河沉默地再次加快双修功法的运转,只希望能在那天到来之前,尽最大可能为师尊提高更多实力和修为。   他们很快回到丹枫流火城。   顺利进城后,按照那少年鬼魂的提示,沈星河很快寻到了他曾经的家宅。   但此时距离那少年横死已过千年,他的家早已不复存在。   在那之后,那少年的魂魄便完全消散了。   在他消散后,那颗雪白的天意菩提子也顷刻化作齑粉,无垢的气息也随之彻底泯灭。   沈星河在那站了许久,才随师尊随便找了处没有人烟的空屋落脚——沈星河不想再打扰白秋和白灵犀。   在此之后,沈星河很快放出一只小青鸾分身,让其去丹枫流火城中探查。   之前他们去送那少年回家时,沈星河便注意到丹枫流火城中亦有人提及七月十五即将开放的秘境。   但那时沈星河只简单听了几嘴,只听闻似乎不只是在幽都,在这丹枫流火城中亦有秘境于那天开放,沈星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   他很快用小青鸾分身来到城中最大的酒楼,立于酒楼窗边听了一整天。   期间沈星河又嗅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源自人肉的异香。   当天收回分身后,沈星河背着师尊又忍不住干呕许久。   好在这一趟他确实探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沈星河之前并没有听错,今年七月十五,这丹枫流火城中也的确有秘境即将开放。   据说那秘境中有天材地宝无数,亦有能令人飞升的宝物,炼气以上修士皆可入内——与他在幽都时听闻的说辞一模一样。   这简直像个笔直的鱼钩,甚至连敷衍都懒得做,一边告诉所有修士这秘境的确有猫腻,又一边无赖似的问你,究竟来不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放出这消息的人十分确定,如今这世上已无人能如此轻易往来于幽都和丹枫流火城,所以才敢如此光明正大在这两城内放出相同的消息。   也可能并不仅仅是这两城。   沈星河十分怀疑,或许在乾元的数百座城池中,如今都已被这消息闹得沸沸扬扬。   当初在幽都听到这消息时,沈星河和云舒月其实并没有去这秘境的打算,因为他们都不是傻子。   但沈星河今天却听到有人说,那秘境中有“幽若花”。   还有剑尊柳狂澜曾用过的龙吟剑。   花自栖曾说过,这世上根本没有“幽若花”,所谓“幽若花”,不过是他骗摇光和整个剑宗的借口。   但现在,沈星河却再一次听到了“幽若花”的消息。   虽然他清楚这花并不存在,但摇光不知道。   若摇光还活着,定也还在寻找“幽若花”。   沈星河不知道乾元高层是如何得知“幽若花”的,但这消息,显然和摇光有关。   还有柳前辈的龙吟剑。   当年柳前辈明明是在离乾元万万里之遥的西方鬼域失去踪迹的,龙吟剑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乾元的秘境里?   但不得不说,无论是“幽若花”还是龙吟剑,都精准戳到了沈星河和云舒月在意的点上。   所以,即使明知有诈,这趟秘境,他们也定还是要去走上一遭了。 第148章 王庭   “嘶——”   “哈——”   乾元王城, 幽都。   自不见天日,幽都城中便日夜燃着灯火,锦绣辉煌。   这里是乾元王朝最繁华富庶之地, 堆金积玉,而在这幽都城中, 最巍峨华美者当属帝尊所居之宫廷。   幽都王庭。   因帝尊一脉有龙族血统,王庭中随处可见由金银玉石雕琢而成的龙图腾。   它们似蛇般蛰伏盘踞在高耸的龙柱之上,屋脊之间。   明明是再威严不过的神兽,眉目却凶戾异常, 又似诡谲的蟒,仿佛下一刻便要飞扑下来, 择人而噬。   王庭乃一国中枢之所在, 从前这里每十年举一次朝会,时常有各地官员进出王庭, 后宫中亦有佳丽三千,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往来侍者更有数千人之多。   但现在, 整个王庭却都被一股阴森的鬼气所覆, 再不见人声。   高耸的围墙牢牢遮掩着王庭中的一切。   幽都城中, 醉生梦死极尽欢愉的人们丝毫没有察觉,不知从何时起,再没有官员往来于王庭。   王宫中的花也早已衰败, 后宫清冷寂寥, 仿若巨大的坟场, 再不见往日的欢声笑语, 只有一条粗壮的覆满黑红鳞片的冰冷蛇身, 盘踞在整个王庭中, 不见首尾。   “嘶——”   “哈——”   幽都王庭,阎罗殿。   这里曾是乾元帝尊上朝召见文武百官之地,如今却空无一人,只有一条壮硕蟒身贯穿整个大殿。   某一刻,那粗壮的蟒身猛地抽动翻滚起来,高高的王座之上,一声长吟过后,连翻咒骂乍起——   只见那巨大蟒身的尽头,竟是两个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人形!   那人形明明灭灭,很快化作一龙头一蟒首,龙头下有一双利爪,很快把那猛扑过来撕咬的蟒头牢牢按在身下,毫不留情地扯下一大块血肉。   冒着黑气的血液立刻自那巨蟒头部汩汩流下,浸湿了他们身下腥膻的王座,有着一双血目的黑龙很快抬起头颅,轻蔑地望着爪下依旧试图反咬自己一口的暗红吞天蟒,不屑冷笑,“这么多年了,看来你还是没学乖。”   说完,他又自那巨蟒脖子上撕下一块血肉,优雅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那巨蟒顿时疼得“嘶嘶”出声,金色竖瞳满目憎恨地紧盯着黑龙的颈项,似乎随时准备一口咬上去。   见他如此,黑龙一爪子把他按在王座上,也不知做了什么,那巨蟒顿时抽气出声,眼中迅速失去清明,他们身下共同的蛇身又猛地剧烈翻滚起来。   又过了很久,眼见那巨蟒即将昏死过去,大殿之上,粗壮的蛇身上忽地绽开两片诡谲华美的深蓝蝶翼。   在那深蓝蝶翼出现后,大殿中很快又亮起无数颜色各异的蝶灯,照亮了这一方被鬼气所覆的深深殿宇。   蝶翼中央,很快现出一个赤着上身的男子——正是失去踪迹多时的药王谷谷主,花沉。   “尊上息怒。”   甫一现身,花沉便对王座上的黑龙遥遥拱手,声音虽柔顺动听,狭长美目中却满是兴味,显然并非真心为那巨蟒求情。   那黑龙闻言,很快放下爪下巨蟒,一爪把花沉抓了过去。   花沉非但没躲,还顺势倒在黑龙覆满漆黑鳞片的身上,顺手摸了一把。   黑龙:……   血眸瞬间竖成一条危险的细线,黑龙眨眼把花沉又扔了回去,显然即便残暴如他,依旧受不了被花沉这变态动手动脚。   被扔回去后,花沉遗憾地又在黑龙身上看了半晌,之后退而求其次地摸了摸自己身下黑红色的冰冷蛇身。   粗壮的蛇身顿时抖了抖,甚至还长出只龙爪来,一把把花沉的爪子拍了下去。   那黑龙警告地瞪了花沉一眼,花沉这才老实把手收了回去,而后看了眼奄奄一息被压在王座上的巨蟒,眼波一转,又开始毛遂自荐。   “尊上,您为何终日宠幸不甘不愿的符熄,而不看看我呢?”   此话一出,那黑龙尚无反应,原本软成一滩泥的暗红吞天蟒倒是立刻睁开了眼睛,转瞬缠上黑龙的颈项,嘶嘶吐出蛇信,警告地眯眼看向花沉。   这样充满占有欲的反应,无疑取悦了黑龙。   只见那王座之上眨眼现出一个赤着上身,黑发血眸的精壮男子,肌理分明的胸腹间,正紧紧缠着条腰身粗的暗红巨蟒。   黑发男子头生龙角,正是数千年前降临此地的酆都旧主——烛龙。   而那正温顺把头搭在他肩上的暗红吞天蟒,正是如今的乾元帝尊——符熄。   那巨蟒看似乖顺,实际却在偷偷绞紧蟒身,蛇信也一直流连在烛龙颈侧,仿佛随时准备一口吞掉这与自己共用一个身体的黑龙。   烛龙对此却并不在意,甚至还像摸狗似的,漫不经心拍了拍那巨蟒的脸。   之后才慵懒靠进宽敞的王座中,居高临下对仍目不转睛望着他们的花沉道,“你于本座无用。”   这倒不是假话。   自八千年前来到乾元后,失去肉身的烛龙便盯上了此地拥有龙族血脉的王族。   那时乾元王族正被群狼环伺,帝尊之位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被倾覆,烛龙便与其做了交易——烛龙助帝尊一脉稳坐王位,帝尊一脉则要代代侍奉烛龙,成为烛龙的寄体和鼎炉。   这是承诺,亦是流淌在帝尊一脉血液中的诅咒。   从那之后,每代乾元帝尊都是烛龙的禁脔。   一旦登基为帝,烛龙便会自他们体内苏醒,与新一代帝尊一体双魂,如影随形。   符熄本体为吞天蟒,在吞噬掉自己的所有兄弟和父亲前,他并不知晓深藏在帝尊一脉血液中的秘密。   但在吞掉所有帝尊血脉,只余他一人后,源自烛龙的诅咒便开始发作,原本寄居在他父亲身体中的烛龙亦在他体内苏醒,力量强横到立刻掌控了这具身体的主动权。   在那之后,符熄的噩梦就开始了。   说是噩梦,但其实身为吞天蟒的符熄本就没有任何善恶是非观,更没有人类所谓的礼义廉耻。   所以,其实被烛龙强迫双修这件事,对符熄来说并不算什么。   真正让符熄难以忍受的,是那时刻流淌在他体内的,源自吞天蟒的本能——想把这力量强横的黑龙一寸寸吞入腹中,想攫取他全部的力量,想折断这高傲黑龙所有的骨头!   想吃掉他!很想很想!   他的力量虽因与烛龙双修而飞速壮大,但他心中对烛龙血肉的渴望却与日俱增,灭顶的干渴几乎逼疯了这贪婪的吞天蟒。   在被本能控制的那些年,符熄曾横跨整个金乌大漠,抵达灵虚瀚海,把海中所有鲛人和生灵全数吞入腹中。   他又吃光了金乌大漠所有活物。   还有已知的所有秘境,无论是乾元王朝所掌控的,还是崇光界其他地方的秘境,只要是能寻到踪迹的,符熄都进去吞了个遍。   吞噬掉的无数血肉魂魄化作庞大的力量和生机,让符熄和他体内的烛龙修为飞涨。   天道也为他让行,不过几百年,符熄便顺利晋升至化神、合体境。   他的力量一日千里,却依旧对烛龙束手无策。   如此,更加剧了他对力量的贪婪和渴求。   到后来,他甚至吞掉了王庭中的所有生灵。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被饥渴折磨到失去理智的时候,符熄又吞掉了母族吞天蟒一族。   吞天蟒一族在吞噬生灵时,会同时获得其所有的记忆。   这些年符熄无节制的吞噬行为早已在识海中堆积了海量记忆,吞掉吞天蟒一族后,成倍的记忆洪流般瞬间涌入他本就不堪重负的识海。   即使符熄那时已至合体境,依旧疯了一段时间。   最后还是烛龙怕他如此会毁了他们共同的身体,强行压制了符熄一段时间,符熄这才慢慢梳理好那些记忆。   疯魔平息后,符熄在识海中,发现了一段有趣的记忆。   在那段记忆中,当年他入隐仙宗时,曾顺利拜入望舒仙尊云舒月座下,并成为了沈星河的师兄。   记忆中的沈星河也不似他从前见到的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还会微笑着唤他们师兄。   是的,他们。   除他之外,花沉、容烬、沈卓、泉弦还有禹天赐,皆是沈星河的师兄。   望舒仙尊云舒月也不似他当初所见那般油盐不进,偶尔甚至还会抽空指点他们这些徒弟一二。   平心而论,在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中,身为小师弟的沈星河远比符熄从前所见要可爱许多。   符熄甚至还记得那孩子满含圣洁火灵力的血肉的味道。   那味道前所未有的甘美,即使只是一段虚构的记忆,依旧让符熄口舌生津,很想再尝一尝。   最关键的是,沈星河的血脉,对同为火属的符熄来说无疑是大补之物,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同时,在那记忆的最后,被冰蓝长剑剥皮抽骨,敲髓炼魂的痛,亦让符熄噤若寒蝉。   这让符熄不禁更加忌惮那神秘莫测的云舒月。   但即使如此,他对沈星河血肉的渴求依旧无法平息。   但自当年丹阳秘境出事后,崇光界再无沈星河和云舒月的消息。   即使符熄在全崇光界通缉他二人,依旧寻不到丝毫他们的踪迹。   后来魔道与剑宗大战,剑宗大胜,符熄也曾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云舒月和沈星河的影子在,但那时正是万剑宗对外防备最深的时候,还有沈卓入剑宗探查,符熄便暂时静观其变。   但沈卓显然是个废物,再没能走出剑宗,符熄也并未得到任何与沈星河云舒月有关的消息。   直到一百四十年前,西方鬼域结界破碎,冲天鬼气开始向全魔域蔓延。   自那时起,符熄便发现,寄居在他体内的烛龙躁动异常,那种阴冷的铺天盖地的恨意,有时甚至能令陷入对血肉极致渴求的符熄都清醒过来。   也正是从那时起,时常遏制符熄吞噬本能的烛龙,开始变得激进起来。   烛龙似乎与那冲天鬼气的幕后操纵者有刻骨的仇恨。   盘踞乾元数千年,烛龙早已把整个乾元王朝视作自己的地盘,乾元之上的所有生灵亦是他的所有物。   所以他在乾元所有城池上开启了防护鬼气入侵的结界。   一开始符熄还不明白强大如烛龙为何会主动保护那些蝼蚁,直到他发现随着防护结界的开启,他和烛龙的修为力量每天都在飞速增长后,符熄这才知晓那结界究竟是什么——   烛龙那哪里是在保护蝼蚁,根本就是在保护他们的食物。   看清这件事后,为了让他们的食物不至减产,符熄又以乾元帝尊的身份下达一系列政令,蝼蚁们果真飞速繁衍起来。   他们还于各地建立帝尊庙、阎罗殿,不放走境内任何一个魂魄,毕竟魂魄对他们来说亦是补身体的食物。   当然,这生生不息的政策也离不了花沉出谋划策。   当年鬼气南下前,符熄曾去过一趟药王谷。   原本他想的是,反正药王谷也敌不过那鬼气,与其被鬼气吸干魂魄和生命力,反倒不如让他这个花沉的老熟人去吞掉整个药王谷。   让符熄略感意外的是,对于他的到来,花沉并不如何意外。   非但不意外,花沉甚至还主动向他投诚。   但彼时已有合体境的符熄对此并不在意,与花沉的投诚相比,他反倒更想把这个难得的化神境吞入腹中。   那时,看出他意图的花沉曾说了一句话。   也正是这句话,让符熄在吞噬整个药王谷时,唯独放过了他。   花沉说:“符熄师兄,小师弟的血肉,好吃吗?” 第149章 请求   花沉:“符熄师兄, 小师弟的血肉,好吃吗?”   符熄曾以为,那段莫名的与沈星河互为师兄弟的记忆, 只是自己的臆想。   但若花沉也有一段相同的记忆,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花沉是个狡猾的疯子, 所以一开始,符熄其实并不信任他,只不动声色道,“什么小师弟?”   花沉那时的神色很古怪, 似是忆起了什么极欢愉又极痛苦的事,容色半是享受半是顾忌, 却扔控制不住地舔了舔舌尖, 眯眼道,“自然是我们令人怜爱的……星河小师弟。”   他似乎已完全沉浸在回忆中, 手舞足蹈地对符熄比划,“他那时大概只有这么高, 漂亮又骄傲, 像个小孔雀。”   “哦不对, 他可是尊贵的青鸾神鸟, 每一根羽毛每一滴血,都是极珍贵的宝物。”   “如此,倒也难怪我们那好师尊, 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处置了我们这些逆徒。”   “你还记得吧?”他猛窜到符熄跟前, 手指在符熄手臂上轻而缓慢地一寸寸划过, “那时我好疼啊……我们那好师尊, 平日看着明明冷冷淡淡, 真凶起来, 可真怕人。”   “让我猜猜,他那时是不是一寸寸剥了你的蟒皮,抽了你的蟒筋,拔了你身上每一根骨头?”   “他是不是还把你的魂魄割得支离破碎,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明明只是些于虚构记忆中看到的情景,但当听花沉用那样轻柔诡异的声音缓缓道来时,符熄却还是头皮一紧,浑身的血肉、骨头乃至灵魂都隐隐战栗起来,仿佛真经历过那样惨无人道的凌迟。   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反应。   花沉见状,当即确定,符熄的确也有一段与自己相似的记忆。   花沉就知道,自己这条命保下了。   花沉其实并不在意生死,确切地说,像他这样常年在自己身上做实验的疯子,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与死亡相比,他倒是更怕没有新的材料来给自己玩。   这些年花沉几乎找遍了崇光界所有活物死物,尝试过无数种人体实验,他也在自己身上合成过上万种生灵的力量、器官,没用过的材料凤毛麟角。   他其实对沈星河和云舒月十分感兴趣,尤其是在有了那段有趣的记忆后。   但这些年花沉却一直没能寻到沈星河和云舒月的踪迹,这实在是一件憾事。   虽然遗憾,但身为吞天蟒的符熄显然也是极好的材料。   所以,花沉是真心主动要投诚符熄,他甚至还主动提出想要融入符熄的身体,成为符熄的一部分。   符熄很清楚,花沉是个没有下限的疯子,即使花沉那时与他相差一整个大境界,符熄却仍不会对这疯子掉以轻心。   不过,因为那份莫名记忆中被云舒月抽筋拔骨的记忆太过惨痛,对于云舒月和沈星河,符熄心中的确十分忌惮。   所以,他确实需要与他有相似记忆的花沉来为他出谋划策。   思忖再三后,符熄这才捏着鼻子同意吞掉花沉,让花沉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吞噬花沉的过程与吞噬其他生灵并不相同。   吞噬其他生灵时,符熄会把他们的肉身魂魄一同消化掉,但对于花沉,因为留着他还有用,所以符熄只吞掉了花沉的身体,魂魄则完整保留了下来。   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后,花沉亦可直接用符熄的血肉为自己重塑肉身。   符熄的身体便由原本的一体双魂,变为一体三魂。   这其中,烛龙的魂力最盛,其次是符熄,最后是花沉。   一开始发现烛龙的存在时,花沉十分兴奋。   他之所以主动要求融入符熄的身体,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身为吞天蟒的符熄,这些年所吞噬掉的物种并不少于他,花沉却从未合成过实力如此强大的吞天蟒,自然对符熄的血肉觊觎万分。   但他没想到,符熄竟给了他如此大的惊喜,非但让他成功得到了吞天蟒的血肉,还买一送一让他接触到了货真价实的龙!   不过烛龙一直对符熄让花沉进驻他们共同身体这件事十分不满,因为花沉对他来说与蝼蚁无异,更何况花沉对他血肉力量的觊觎毫不掩饰,烛龙对这胆大包天的蝼蚁自然更加厌恶。   因为此,烛龙没少折腾符熄,符熄却一直没松口,无论如何都要坚决保下花沉。   符熄之所以保花沉,自然不可能是因为早年的同门之谊。   符熄并不是傻子,一份莫名的记忆尚可能是他疯魔后的臆想,但花沉也有与他相同的记忆,就绝非是巧合。   符熄其实怀疑,那极有可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   还有,其实仔细回想,自他们初见沈星河,那少年对他们的态度便充满了排斥与警惕。   但那时,初入望月峰且此前从未与他们见过的沈星河,本不该认得他们。   后来每次相见,沈星河对他们的厌恶都肉眼可见。   那时符熄并未在意过沈星河的态度,对于父亲要求他探查望舒仙尊一事也并不上心,所以才未探究。   现在想来,却处处都是疑点。   为验证自己和花沉的记忆是否为真,那之后,符熄便开始对凌云台下手。   那些年符熄吞噬了不知多少生灵,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飞禽。   他也正是在某些飞禽的记忆中,知晓了飞羽集和凌云台的存在。   那时因除乾元外,崇光界其他地方都已被无边鬼气吞噬,有无数生灵前赴后继入乾元避难,其中自然也包括大量鸟类。   符熄想要从这些鸟类身上探知凌云台、飞羽集和沈星河的关联,简直易如反掌。   后来他还从一只乌鸦的记忆中,得知沈星河本体为神鸟青鸾。   至此,符熄和花沉已确定,在他们那份共同的莫名出现的记忆里的一切,几乎都是真的。   确定沈星河确实是青鸾神鸟后,花沉明显更加兴奋了。   符熄知道,这疯子定是又打起了沈星河血肉的主意。   甚至于,对于云舒月这高深莫测的存在,花沉也蠢蠢欲动。   符熄虽对云舒月二人十分警惕,但吞天蟒的本能也确实让他在忌惮的同时,亦想要把那二人吞入腹中,成为壮大他力量的养料。   但沈星河和云舒月却一直没有出现。   似乎从初见起,这对师徒便一直神出鬼没,神秘至极。   但符熄和花沉却从不认为他们是死在了崇光界某处。   所以,他们只能等,等沈星河和云舒月自己跳出来。   ……   自西方鬼域结界破碎,烛龙便一日比一日暴躁,对力量的渴求亦与日俱增。   身为他的宿主,与烛龙共用同一具身体的符熄能清楚感知到烛龙的情绪变化。   烛龙曾说过,很多年前,他曾是鬼域酆都的霸主。   符熄便猜测,那打破鬼域结界,放出无边鬼气的存在,恐怕正是当初令烛龙失去肉身,败走乾元的罪魁祸首。   符熄也曾试探过那祸首的消息,甚至还特意寻来据说连龙族都能放倒的美酒。   最终却只从酩酊大醉的烛龙口中,听到一个模糊的“云”字。   符熄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怀疑那逆天的幕后黑手极有可能是云舒月。   毕竟“云”这个姓氏并不常见。   但还不待他继续试探,迅速清醒的烛龙便勃然大怒,险些扼死胆敢试探他的符熄。   符熄便再没问过此事,对云舒月的忌惮却愈发深了。   ……   当年乾元各城封锁后,很是鱼龙混杂了一段时日。   那时符熄和花沉曾在幽都发现一个熟面孔——万剑宗摇光。   剑宗长老摇光早年曾与沈星河交好,虽然后来太一宗集会时,两人曾一度决裂,但如今细想,却不难看出,沈星河对摇光很是不同。   西方鬼域结界破碎后,佛宗曾向全崇光界发出求援,但真正前去支援的,却只有万剑宗。   剑尊柳狂澜曾率弟子摇光及数千弟子赶赴佛宗的消息,乾元很早便收到了。   但从鬼气一路蔓延至乾元的情况看,佛宗和万剑宗的支援队伍恐怕都已全军覆没。   所以符熄和花沉都想知道,本该在西方鬼域的摇光,为何会出现在幽都?   他们的修为都远胜摇光,一眼便看出摇光那时已被鬼气侵染得不人不鬼,又得知摇光此来幽都是为寻“幽若花”。   虽不知那“幽若花”是什么东西,但摇光对此物显然极为重视和执着,最后甚至一路求到了身为乾元帝尊的符熄跟前。   甫一见到摇光,符熄体内的烛龙便凶得不行,险些直冲出来杀了他,显然极不喜欢摇光身上的气息。   但摇光还不能死,符熄留着他还有用。   摇光的口风很紧,虽想求得“幽若花”,却绝口不提“幽若花”的作用。   但他脆弱的身体和神魂显然敌不过符熄的幻术。   不到半天,柳狂澜于鬼域身中剧毒生死不明以及剑宗已彻底倾覆的事,便被符熄全数掌控。   摇光所求的“幽若花”,也正是为治愈柳狂澜。   “孤可以给你‘幽若花’,”摇光清醒后,符熄居高临下对他道,“你打算用什么来换?”   摇光那时垂首思考良久,才低声说道,“……我可以用这条命来换,任您驱使。”   符熄冷酷道,“你的命于孤无用。”   “孤要沈星河和云舒月的消息。”   摇光并没有答应。   他离开时,满身绝望的味道十分迷人,让符熄和花沉都忍不住垂涎。   但他们都很克制,并没有当即生吞了摇光——   沈星河和云舒月迟迟不见人影,他们还需用摇光,引出那两人。   这一等,就是一百四十年。   在这一百四十年中,吸食数百城池生机的符熄顺利晋升至大乘。   沈星河和云舒月依旧没有出现。   烛龙却并不打算继续蛰伏。   他要杀了那无边鬼气的幕后之人。   为此,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不惜一切代价。   他命符熄和花沉放出开启秘境的消息,要尽可能多地吸引这世上现存的所有修士入秘境。   也正是在此时,真身纵横千万里的符熄,敏锐察觉有一股微妙的力量,已悄无声息潜入乾元。   丹枫流火城中,凌云台和飞羽集的实际掌控者白灵犀和白秋处,近来也曾有不明人士进出。   虽然这事十分隐蔽,但符熄和花沉还是敏锐察觉,那竟能于乾元隐去全部身形气息的人,极有可能是云舒月和沈星河。   这个发现无疑让他们十分兴奋和警惕。   毕竟他们已等了这两人太久。   他们很快放出“幽若花”和龙吟剑的消息。   如此,就算沈星河和云舒月怀疑其中有诈,也定还是会亲自前往秘境探查。   ……   七月转瞬即至,距离秘境开启只余半月。   进入七月后,云舒月体内的灵力开始稳步衰退,及至七月十五,他体内的灵力便会全数消失。   以往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沈星河都只能干着急,除了寸步不离守着师尊,什么都做不了。   但现在,他却一刻不停运转着双修心法,即便云舒月体内灵力一直在流失,他也依旧以这种方式在为师尊补充新的灵力。   其实即便如此,待到七月十五那天,云舒月体内的灵力还是会全部消失。   但双修不但可以补充灵力,还可以扩宽他们的经脉识海,亦可提高他们的修为上限。   所以,就算师尊的灵力全数消失,沈星河所做的也并非无用功。   七月十四这天,即将准备进秘境的沈星河,又去探望了白秋和白灵犀。   此次秘境谲诡非常,沈星河直觉其后定有惊天的阴谋,本想叮嘱他们注意安全,尽量不要去那秘境。   但当沈星河再次踏入白府时,却只见满目素缟——   白秋死了。   白灵犀看起来很平静,他带沈星河去见了白秋。   他们并非人类,并没有像人类那样设灵堂。   白秋的尸身被白灵犀安置在一片葱茏的草木之中。   周围繁花似锦,有灼灼的桃花片片飞落,落在白秋不足巴掌大的身体上。   白秋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白灵犀俯身坐在他身前,拿出一瓶酒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沈星河顿了顿,安静坐在他身边,接过白灵犀递来的酒杯。   白灵犀给白秋身前也放了一杯酒,之后才一杯一杯痛饮起来。   他喝得很快,一坛之后又起一坛,边喝边絮絮叨叨和沈星河说着些往事。   “我和秋自小一起长大,那时候我在剑冢是老大,哪只鸟都不敢惹我,就这小肥啾敢在我羽冠上动土,险些把我头顶啄秃。”   “我一直都知道,秋的寿命比我短很多,要不是后来遇到您,我们都有幸开了灵智,他恐怕早离我而去。”   “主上,您别看秋是个小不点,其实这家伙心很大,也很稳重,比我能扛事儿。”   “后来我们入飞羽集,其实夜枭大人更看重的也是秋,要不是秋的资质没我好,夜枭大人其实更想把位置传给他。”   “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对不起他。”   “当初出剑冢前,我明明说过,要带他在外面日天日地,当一对儿快快乐乐的好兄弟……出来后我却一直让他操心,让他跟在我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   “他却从没怪过我,一辈子都陪着我。”   “这么一想,我其实还挺幸运的。”   他又狠狠灌了杯酒,歪头靠在膝盖上,通红的眼中满是水光,忽而对沈星河笑了,“所以主上,我也决定,去陪陪秋啦。”   “我们从未分开过。”   “要是让秋自己走,我怕他会寂寞。”   沈星河沉默地望着他,望着白灵犀前所未有坚定的眼——他知道,自己没法劝白灵犀。   白灵犀也不用人劝。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而且……沈星河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若是没有师尊,他亦会做出与白灵犀相同的决定。   他对白灵犀举起酒杯,白灵犀怔了下,笑着又满上一杯酒,狠狠与他碰了下。   “叮”声过后,他们同时饮下杯中酒。   白灵犀递给沈星河一块玉佩——正是沈星河上次离开时,赠予他的那块,里面有一些修炼的资源,和沈星河的三道合体期刀气。   “辜负您一番心意啦。”白灵犀洒然一笑。   沈星河微微摇头,接过那玉佩细细摩挲。   他并没有问白灵犀白秋为何突然亡故,因为其实早在上次来时,沈星河便看出,白秋已时日无多。   白秋的根骨并不好,元婴已是极限。   而元婴的寿数上限,是一千五百岁。   沈星河看得出,这些年白灵犀其实往白秋身上砸了不少好东西,但乾元的情况有目共睹,即使他们再努力,白秋的修为也还是一路下跌,甚至成了凡鸟。   之前沈星河给他输入的灵力,虽能让白秋短暂恢复灵识,却终究救不了白秋的命。   只是沈星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天竟来得这样快。   “主上,我可不可以求您最后一件事?”   正出神的时候,沈星河忽然听白灵犀道。   沈星河看着他,看到白灵犀小心翼翼把一团羸弱的透明灵魂捧在掌心,那是……白秋的魂魄。   沈星河隐有所觉,轻声对他道,“你说。”   白灵犀又笑了下,在那巴掌大的透明魂魄上轻轻抚了下,像是在摸白秋的头。   他说,“我死以后,您可不可以给我们一刀,让我和秋魂飞魄散?”   “我们……都不想再转世啦。”   沈星河沉默地望着他。   云舒月其实一直陪在他身边,只是没现出身来。   白灵犀的话落下后,沈星河面上虽并未表现出什么,云舒月却仍通过共感,察觉到一丝乍起的窒息和难过——   白灵犀的话,伤到了沈星河。   虽然白灵犀说这些时,口吻很像玩笑,但他这近乎残忍的请求,却显然戳在了沈星河心上。   云舒月轻轻抚了抚小孩的脑袋,沈星河垂眸靠在师尊腿上,敛去眼底氤起的水光。   缓了半晌,他才自空间中拿出一颗魂珠,轻声对白灵犀道,“以乾元如今的状况,即便你们魂飞魄散,逸散的灵力也一样会被有心之人吸收。”   “这里面是夜枭叔叔的魂魄。”   “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你和白秋的魂魄,装在一颗全新的魂珠中。”   “这样,你们依旧能在一起,不会分开。”   白灵犀看着那颗魂珠,又垂首看了掌心的魂魄半晌,终于缓缓点头。   ……   白灵犀自戕后,按照约定,沈星河把他和白秋的魂魄收入同一颗魂珠中。   他们的尸身则被沈星河火化掉了,不然极有可能会变成他人的食物。   明明灭灭的火光中,沈星河疲惫地靠在云舒月怀中,只觉得比当初渡合体期雷劫时还要累。   但他并没有太多时间悲伤。   因为这天子时,便是七月十五。   这宿命般的充满厄运的日子,又会发生什么呢? 第150章 开启   七月十五夜, 子时,云舒月体内所有灵力瞬间清空。   敏锐察觉到这件事后,沈星河微微攥紧掌心, 飞速运转双修心法,源源不断向师尊体内输入灵力。   这天是乾元秘境开启之日, 因并不知晓秘境入口会开启多久,又是否会在师尊恢复实力前关闭,以防万一,沈星河说动师尊趁还有些灵力时变回本体, 缩小后缠在他颈上。   如此一来,他们便可通过肌肤相贴随时双修, 尽快为师尊恢复灵力, 又能让师尊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看清外界。   云舒月对此并无异议,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与师尊双修许久, 对于双修心法的运转,沈星河早已得心应手。   所以, 几乎是在云舒月灵力刚被清空的同时, 沈星河便立刻驱使自身灵力进入师尊丹田, 迅速唤起一丛丛银绿的光点, 又牵引那些新生的灵力浸润师尊体内每一寸经脉。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自学会这双修心法,沈星河便完全向云舒月敞开自身所有, 几乎把自己的身体和一切都当成为师尊恢复提升修为灵力的工具。   沈星河并不在乎自己会如何。   与此相比, 他更关心师尊是否会因此而受益。   只是, 虽然他一直努力在双修时把更多灵力留在师尊体内, 师尊修为增长的速度却依旧没有他快。   就像现在, 即使他已经玩命似的往师尊体内灌灵力, 但几百圈心法运转下来,明明是为帮师尊恢复灵力的他,体内增长的灵力却比师尊所恢复的灵力还多许多。   虽然他也考虑过,他和师尊毕竟相差一整个大境界,师尊实力比他增长得慢本就寻常,但,沈星河还是觉得,在双修这件事上,师尊一直在不着痕迹照顾他,把更多灵力留在了他体内——   虽然师尊从不承认,但沈星河飞速增长的实力不会说谎。   所以,对于师尊这样的做法,沈星河其实很无奈,也很着急。   【师尊,您多吸收些灵力好不好?】   为师尊恢复灵力时,沈星河试图同他讲道理,【乾元和鬼域的幕后之人皆深不可测,极有可能远超合体境,真出事时,我很有可能派不上用场,还得指望您。】   【您越强大,我们才越安全。】   【所以,您多吸收些灵力,快些提升修为好不好?】   说这话时,沈星河的声音又轻又软,似撒娇又似诱哄。   但那静静垂在他颈间的由雪色枝叶缠绕而成的璎珞却毫无反应。   【师尊?】沈星河试探地碰了碰那雪白璎珞上的叶片。   蜷曲的枝叶间,很快有如云似雾的雪缎绕上沈星河指间,安抚地拍了拍。   沈星河心下稍安,仍等着师尊回答——他可是知道的,即使师尊体内现在灵力稀少,不能动用灵力传音,但“双生之契”印在他们神魂上的印记却并不需要灵力催动。   见他执意等一个答案,云舒月沉吟片刻,这才无奈通过印记传音于他,【好。】   话音落下后,沈星河果然察觉双修心法的运行更加顺畅,师尊体内灵力恢复的速度也在飞速提高。   沈星河满意地眯起眼睛,再接再厉,【待您灵力全恢复后,也保持这个吸收灵力的速度好不好?】   雪色缎带轻叩沈星河手背,云舒月给了他否定的答案,【不好。】   说完,还不待沈星河皱眉,云舒月立刻又道,【为师的确有意放缓修炼的速度。】   沈星河一怔,【为何?】   修为难道不是越高越好吗?   云舒月:【星儿可还记得,一旦修为增长至临界点,会发生什么?】   沈星河:【自然是渡劫。】   说完,他立刻明白了什么,惊讶地睁圆眼睛,【师尊您难道是想……拖延渡劫期雷劫?!】   云舒月:【不错。】   沈星河第一时间便想反驳,想说这是胡闹——若不渡劫,如何更进一层?又何日才能飞升?   但紧接着,他又想到,说这话的人,是师尊。   沈星河从来无条件相信师尊。   所以即使心中再着急,沈星河也还是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师尊如此的用意。   这么一想,沈星河才发觉,崇光界如今的情况,的确不适合渡劫。   渡劫对修士来说往往意味着九死一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即使如此,也还是有无数修士渡劫失败,死于雷劫。   沈星河曾亲眼见证过数次自己和师尊渡劫时的情景,十分清楚境界越高,雷劫越强,对渡劫环境和资源供给的要求也越严苛。   上次他和师尊渡劫时,因是在空无一人的魔域,又用光了他和师尊身上的所有资源,以及有“蜷云”这个能抵挡雷劫的神器在,师尊这才能成功渡过大乘雷劫。   但现在,他们所在之处却危机四伏,无论是乾元还是被无边鬼气所覆的外界,都有未知且强大的存在虎视眈眈。   一旦师尊修为增长至临界点,迎来渡劫期雷劫,届时即便是沈星河,也不敢托大说自己真能在那时护住师尊,让师尊能不被任何人打扰,顺利渡劫。   所以,短时间内,的确不是渡劫的好时候。   想明白这些后,沈星河怅然一叹。   虽然他知道师尊的决定是对的,但只要一想到如此一来,师尊飞升之日或许会遥遥无期,沈星河就又忍不住焦虑起来。   云舒月安抚地用“蝉不知雪”拍拍小孩手指,温声说道,【相信为师便好。】   沈星河捏住那柔软的雪缎,知晓师尊这是在安慰自己,凝重的眉眼渐渐融化,无奈抿唇,【好。】   ……   既已知晓师尊的想法,沈星河便不再催师尊加速提升修为。   但那都是后话,如今师尊因“天罚”之故,体内灵力尚浅,沈星河必须卯着劲儿帮师尊尽快恢复灵力才行。   乾元秘境开启之地位于丹枫流火城正中。   此地曾是安置“生死台”的地点,只不过近百年多丹枫流火城内修士凤毛麟角,曾被修士们用于决斗的“生死台”早已拆除多年,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耸的黑金色龙柱。   龙柱沈星河从前也不是没见过,但他所见之龙柱大多为纯金或白色,像这样被大面积黑金色所覆的龙柱,他还是第一次见。   只一眼,沈星河便皱起眉头,发觉那黑金龙柱上隐有冲天血气和鬼气,龙形亦狰狞异常,红宝石所刻龙目中似有滔天血海翻涌,高高在上俯视其下洞开的秘境之门。   因师尊灵力尚未恢复,一开始,沈星河只远远审视那秘境的入口,并未冒然进入。   虽已察觉乾元高层或与酆都旧主有关,但当看到那龙柱上的鬼气时,沈星河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惊讶,毕竟乾元对鬼修和鬼气一向敏感,甚至对此设下了极为严苛的法令。   但据沈星河观察,自那龙柱周围路过的人们却无一察觉那龙柱的异常,甚至连那几个明显远道而来,匆匆奔入秘境的修士都对此毫无所觉。   不过那几个修士的修为最高也不过元婴,那龙柱的深浅连沈星河这个合体境都看不分明,倒也难怪其他人看不出。   其后又有十数个修士前赴后继,远远看到秘境入口时便仰天大笑,说“这秘境果真有奇珍异宝无数,我等终于时来运转!速速入内!”   沈星河:……   他看了看那漆黑山洞般的秘境入口,当即明了,那些人怕不是看到了幻觉。   【这入口真的很可疑。】   沈星河皱了皱鼻子,小声对师尊道。   沈星河能敏锐察觉,在那不知深浅的山洞中,鬼气和血气比黑金龙柱上更甚,与其说是秘境入口,倒更像是什么庞大异兽蛰伏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深渊巨口。   云舒月闻言,很快操着“蝉不知雪”一路向下来到沈星河袖中,打开小孩的储物空间,翻出块雪缎,覆在他面上。   令人作呕的血气便全数被阻隔在外,只余隐隐的与师尊身上如出一辙的浅淡幽香,沁人心脾。   沈星河攥住“蝉不知雪”,暗红凤眸溢出点点笑意,轻声对师尊道谢。   他们等到这天夜里。   子时将至时,整个丹枫流火城都已陷入沉睡。   黑金龙柱上,诡异血眸隐秘翕张,秘境入口处也传来一阵不稳的波动——秘境要关闭了!   沈星河迅速在师尊经脉中绕了一圈,发现师尊灵力只堪堪恢复一成,但他们早已决定入秘境探查,沈星河只能催动“蜷云”隐去自己和师尊的身形气息,而后深吸一口气,飞速窜入那诡异的入口中。   “嘶——”   这天子时,乾元数百城中央,开启一整日的秘境入口同时关闭!   数百张“深渊巨口”同时合拢后,每座城池中央的黑金龙柱都仿佛活了过来,一寸寸点亮——   先是龙角、龙首、龙须,再是龙身、龙爪、龙尾……待整个龙柱都被点亮后,无数血线“嘭”地向城中沉睡的百姓四散而去,继而引动更多“嘭”声。   “啊啊啊啊——!!!!”   寂静的深夜,尖叫声四起。   有陷入睡梦的百姓忽觉身边“嘭”地一声,仿佛有水囊凭空炸裂。   但他们很快意识到,炸裂的并不是水囊,而是睡在他们身旁的伴侣、亲人!   床帐之中,铺天盖地的碎肉血气几乎令人窒息。   惊恐的尖叫哭声点亮长夜,人们惊慌失措地奔逃至街上,并未注意脚下的大地正被无数新鲜的血液绘满诡异的图纹。   若沈星河和云舒月尚在,定能很快认出,那正逐渐于各城中成形的庞大图案,与当初他们在丹阳秘境中所见的“偷天阵”极为相似。   但如今乾元数百城中已无一修士,只余牲畜般被圈养得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庇佑”乾元多年的帝尊,终于失去耐性,对圈中喂养多时的“牲畜”们,提起了刀。 第151章 雾雨   “嘭——”   飞速掠入秘境后, 沈星河并未冒然行动,只转身看向身后。   在看到那山洞般的入口全数合拢,消失不见后, 沈星河这才碰了碰颈间的雪色璎珞,谨慎看向四周。   只一眼, 沈星河便微微挑眉,发觉此地应是个火灵力异常充沛的秘境——   焦土炎炎,赤地千里。   熔岩滚滚,浊焰排空。   与大多即使没有日头依旧有昼夜之分的秘境不同, 这乾元秘境连“天空”都是漆黑的。   确切地说,不单是“天空”, 连沈星河脚下的大地以及他身后不远处的界壁, 都是污泥般的墨色,其上有无数纵横交错猩红蜈蚣般的巨大裂痕蠢蠢欲动。   裂痕之下, 滚烫的熔岩把空气都炙烤成扭曲的形状。   沈星河自空间中掏出块极品火精金边角料,试探着向那冒泡的岩浆中扔去。   “嘶——”   尚未碰到那岩浆, 极品火精金便被灼热的空气烤成亮红色, 眨眼融成一滩金水, 又瞬间碳化成漆黑的粉末, 簌簌落入翻滚的岩浆。   沈星河微微皱眉——极品火精金强度极高,当初拥有青鸾火的他自己用其炼器都费了不少功夫,即便那时的他与今日早不可同日而语, 但由此依旧能看出, 这秘境中随处可见的岩浆危险至极!   师尊现在尚未完全恢复灵力, 又是木灵根, 怕这无处不在的火灵力会让师尊会不舒服, 沈星河立刻运转冰灵力在颈间的雪色璎珞上凝出一层晶莹剔透的保护壳, 把师尊牢牢护于其中。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又掏出“绝欲刀”,谨慎碰了碰身后墙缝中的猩红熔岩。   两息后,沈星河迅速抽回“绝欲刀”细细检查,发现“绝欲刀”毫发无损。   之后他又用“绝欲刀”挑了一小块熔岩出来,观察半晌后,终于确定,这熔岩并不能伤到“绝欲刀”,由此可见,还是他当初锻刀用的天外陨铁更胜一筹。   沈星河这才微松一口气,伸出手指试探着碰了碰那拇指大的熔岩,期间他一直用火灵力附着在指上。   甫一碰到那熔岩,那亮红的石头顿时活了过来,化作一条猩红小蛇,猛地咬在沈星河指上。   好在沈星河早有准备,并未受伤,只迅速凝出个巴掌大的冰笼锁住那小蛇,又用青鸾圣火火力全开煅烧那猩红小蛇。   煅烧的时候,沈星河细细感知那小蛇中的力量,发现其中不但有精纯且品阶极高的火灵力,还有浓郁的血气、鬼气和魔气。   思忖几息后,沈星河又放出些天魔之火,把那些肮脏晦暗的力量全数吞噬。   如此一来,那小蛇中的所有力量都没浪费,分别被青鸾圣火和天魔之火分而食之。   待那小蛇被两股火焰完全消化,沈星河发觉,青鸾圣火和天魔之火的力量都略有增长。   虽然那增长微乎其微,但这里可还有一整个秘境那么多的熔岩!   虽说这秘境诡异至极,其后定有乾元高层在虎视眈眈,沈星河却依旧打算雁过拔毛,狠狠捞上一笔——   毕竟他和师尊现在是真的穷!   即使之前白灵犀和白秋把整个飞羽集的资源都给了他,但对沈星河和云舒月这样境界的修士来说,一旦动用灵力或渡劫,那些资源依旧杯水车薪。   所以,这一整个秘境的熔岩对如今十分贫穷的沈星河来说,无疑是场及时雨。   只不过它们都是有主的,在取用那些熔岩时,沈星河必须再三小心才行。   至于它们的主人是谁……   沈星河看了眼掌心漆黑的天魔之火,轻声说道,【师尊,天魔之火告诉我,这‘秘境’是活的。】   所以,他之前在秘境外嗅到的血气和腥臭并非错觉——他们此刻,本就是在一个庞然大物的体内。   天魔之火为至邪至暗之火,能勾起世间一切生灵心底最深处的执意和恶念。   沈星河刚才便是在那熔岩所化的小蛇中察觉到了深深的疯狂与恶意,这才确定,那熔岩包括这由熔岩黑石所化的整个秘境,都是活的。   这点云舒月其实也早有所觉,温声对沈星河道,【你听。】   沈星河凝神倾听,耳中很快被远近岩浆沸腾的“咕嘟”声和不知从何而来的猎猎风声所覆。   但很快,他又听到一股极为隐秘又盛大的呼吸声。   那呼吸与岩浆的沸腾之声几近一体,又完美融进那滚烫的热风中,如此,倒也难怪沈星河没能第一时间察觉。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看着头顶同样被龟裂熔岩黑石所覆的“苍穹”,心有余悸地喃喃。   沈星河心中其实已有个隐秘的猜想。   云舒月给了他肯定的答案,【是龙。】   沈星河:……   这答案虽然与沈星河的猜测不谋而合,但不得不说,当听到师尊如此笃定的答案时,沈星河心中还是猛地一跳,喉头一阵紧缩,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是烛龙吗?还是符熄返祖了?】   他警惕地望向四周,无论答案为何,这二者如今的境界恐怕都比沈星河要高。   若非有“蜷云”一直帮他和师尊隐着身形,沈星河怀疑自己和师尊或许早已暴露在这龙的眼中。   云舒月:【是烛龙。】   师尊的声音很肯定,沈星河忽然有些好奇,【师尊,您曾见过这烛龙?】   云舒月却道,【未曾。】   沈星河:?   那您是怎么知道这家伙是烛龙的?   心中虽有些疑惑,沈星河却并未继续追问,反正师尊的判断定不会出错。   在那之后,沈星河又小心抠了块熔岩,一边吸收一边往这“秘境”深处走。   沈星河颈上,晶莹剔透的雪色璎珞微微蜷曲一瞬枝丫。神魂深处,云舒月微微垂眸,看着自己莹白的掌心,难得陷入回忆。   其实就算沈星河刚才问他为何如此笃定这秘境是烛龙,云舒月也根本无法把真相告知于他。   因为云舒月此世的确从未见过烛龙,之所以能认出这家伙,还是因那份与君伏共通的记忆——   因曾亲手把这烛龙斩于剑下,所以君伏才对这“秘境”的气息极为熟悉,连带着,连云舒月也一眼参透了这“秘境”的真相。   只是这些,无论是他还是君伏,都无法告知沈星河。   云舒月已无视君伏许久。   自当初在魔域,君伏以“为沈星河好”为由,眼睁睁看着沈星河被那些鬼童撕咬陷入昏迷,直至今日,云舒月都再未理会过他。   但即使不与君伏交流,云舒月依旧清楚,此世破灭已近在咫尺。   沈星河却依旧泥足深陷于其中。   他身上最初的那些孽缘线虽已越来越淡,也已消散许多,但沈星河对天道越来越深的恨意,却又凝成一条更加粗壮的漆黑因果线,牢牢束缚住了沈星河。   云舒月也能清楚感知到,沈星河心中日渐沉重的深深倦意。   雪色长睫翕张,隐去眸底深色,云舒月轻轻抚了抚神魂中乖巧蜷缩在他掌心的小青鸾,又看向自己小指上那已红得发黑的姻缘线,半晌,终是无奈叹息。   ……   沈星河其实大致能猜到,这烛龙和他背后的符熄究竟想要做什么——   放出这秘境有天材地宝无数的消息,是为吸引崇光界现存的修士来此,将其一网打尽。   放出“幽若花”和龙吟剑的消息,则是为引出他和师尊。   毕竟若他和师尊尚在,即使不知道“幽若花”为何物,听到柳前辈的龙吟剑在这秘境中,也定会来探看一番。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阳谋,所以即使明知这其中有诈,沈星河和云舒月依然来了。   因有连天道都能屏蔽的“蜷云”在,烛龙和符熄定无法立刻发现他和师尊的踪迹。   那么为了引出他师徒二人,烛龙和符熄定会放出诱饵。   最有可能的诱饵,是摇光。   当然,也可能是柳前辈。   更有可能谁都没有,只是个假消息。   但若摇光还活着,沈星河笃定,他定会想方设法入这秘境寻找“幽若花”。   届时,这“秘境”的主人定会把他和师尊引至摇光面前。   所以,沈星河现在只能等。   等这烛龙,带他去见摇光。   ……   沈星河并没有等太久。   某一刻,熔岩沸腾的声音和烈烈炽风中,忽有不知从何而来的窃窃私语隐秘响起。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一开始尚还听不分明,后来却渐有修士自沈星河身边掠过,边急速向“秘境”深处赶,边高声对同行的修士道,“幽若花!有幽若花!”   沈星河微微挑眉,看着那些在岩浆上如履平地毫发无伤的修士,心中有几分好笑——他自然看得出那些修士与这“秘境”系出同源,连气息都一模一样,根本就是这“秘境”刻意凝成的分身。   再有,“幽若花”本就是花自栖编造出的虚妄之物,又怎么可能真让诸多修士趋之若鹜?   刚这么想完没多久,沈星河就被那些听闻“幽若花”能让人飞升,继而疯狂向秘境深处赶的修士们打脸了。   那些修士中有真人,也有这“秘境”的分身,它们混迹在修士的队伍中,一直煽动那些明显已陷入幻境的寻宝之人跃入沸腾的岩浆,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那些疯狂的修士全数吞没了。   沈星河若有所思看着那噬人的岩浆,暗忖这烛龙的做法无异于杀鸡取卵。   明明之前它和符熄还一直圈养凡人,以近乎细水长流的方式不断攫取人们的生命力,为何对这些修士,反而下手如此干脆?   此念一出,沈星河心中忽地涌起一股极糟的预感——   烛龙和符熄对这些明显比凡人更有利用价值的修士尚且如此狠辣,又怎么可能放过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   此番乾元秘境开启本就诡谲突兀,是什么让符熄和烛龙一反常态,做出竭泽而渔的决定?   秘境外的凡人众生,真的还活着吗?   心头一时间乱糟糟的,但其实近两百年,沈星河心中极少有轻松的时刻,糟糕的预感更如海浪般一波接一波,从未停止。   他很快想起那些干涸死去的秘境,想到崩碎毁灭的魔域,想到天屿大陆上吸干一切生命力的无边鬼气……   连他这个合体境都看得出这世界已江河日下,岌岌可危,隐于暗处的符熄和烛龙,又怎么可能看不出?   或许正因为此,他们才会开启这“乾元秘境”,疯狂吞噬现存的所有修士,以求最后一搏?   若果真如此,待他和师尊脱离此地,面临的境况只怕会更加严峻!   一想到此,沈星河心中不禁越发紧绷,一边竭力自那熔岩中吸收火灵力,一边用《日月鸾鸣》飞速将其转化为冰灵力,同时亦一刻不停运转双修心法,源源不断向师尊体内注入灵力,希望师尊能尽快恢复实力。   沈星河是真的担心,担心自己极有可能护不住师尊。   同时对天道的痛恨也愈发深刻——若非天道不公,师尊也不会受这种罪!   知晓他心中焦急,云舒月亦心无旁骛运转双修心法,加速吸收灵力。   如此又过了大半天,云舒月的灵力已恢复至四成。   在这期间,沈星河时常会听到关于“幽若花”的消息。   但据他观察,真正因“幽若花”出现的修士已越来越少,反而是那些“秘境”凝成的分身,一直在想方设法散播“幽若花”的消息。   由此可见,这“秘境”中尚存的修士恐已寥寥无几,这烛龙也的确在通过这种方式,吸引他和师尊前往“幽若花”的所在地。   沈星河却并没有冒然行动——在师尊尚未完全恢复实力前,他绝不会轻易把自己和师尊暴露于人前。   有“蜷云”在,只要他和师尊不主动现身,就算是这烛龙恐怕也不能确定他们究竟在何处。   然而没过多久,一个突然出现的故人蓦地打破了沈星河的认知。   一开始,在行进路上看到那被一团浓黑鬼气拖拽向岩浆的修士时,沈星河还没怎么在意——当年丹阳秘境一役,他心中仅存的那点对世人的怜悯,早被那些作死的修士消磨殆尽。   那时沈星河就知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双眼被贪婪蒙蔽之人,也根本不知得他浪费时间精力去救。   但就在他准备径自离去时,那将将要被拖进岩浆的人却嘶声急道,“沈师弟留步——!”   脚步猛地一僵,沈星河刹那回头,恰好在那起伏的鬼气中看到一张苍老许多的国字脸——竟是雾雨真人!   自当年入丹阳秘境后,沈星河就再未见过雾雨真人,更未听闻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一度以为雾雨真人早已陨落在丹阳秘境中。   但现在,雾雨真人却突然出现在此地!   沈星河警惕地紧盯着他,恰好与雾雨真人四目相对。   一时间,沈星河浑身的寒毛都险些炸了起来——连这“秘境”的本体烛龙都没能察觉他的存在,雾雨真人又是如何透过“蜷云”精准与他对视的?!   还有,雾雨真人的根骨并不好,当年师尊曾言此人上限不过出窍,算算时间,雾雨真人早该兵解陨落,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更让沈星河忌惮的是,如今已是合体境的他,竟完全看不透雾雨真人的修为!   所以,这到底是真的雾雨真人,还是又一个“秘境”放出来试探的分身?   无论是哪种,沈星河都决不能暴露他和师尊!   心思百转间,那足下已被岩浆吞噬的雾雨真人仍惨叫着向沈星河求救。   他甚至还呜咽着嘶喊他师尊和沈星河的师尊望舒仙尊是挚友,望沈星河能看在同门之谊的情分上救他一命。   雾雨真人的惨叫越发声嘶力竭,沈星河却丝毫不为其所动,只迅速转身,飞快离开此地,连声音都没露出一丝。   在他离开后,雾雨真人忽然失去声息,却并没有死。   非但没有死,原本已被岩浆吞噬大半个身体的他,此时正毫发无损立于沸腾的岩浆之上,任脚下猩红如何咆哮,亦无法沾染他分毫。   他的神色亦十分平静,与片刻前狼狈求救的模样判若两人。   漆黑的眼中倒映漫天烈火,雾雨真人久久望着沈星河离去的方向,眼中似乎还能看到青年颈间那串如冰似玉的雪色璎珞。   许久,才化作一丛诡异的黑雾,转瞬消失不见。   ……   直到再听不到雾雨真人的声音,沈星河才终于放慢脚步,心有余悸地碰了碰颈间的雪色璎珞。   伏在小孩的锁骨间,云舒月能清楚听到沈星河因紧张而“扑通扑通”飞速跃动的心跳,很快操着“蝉不知雪”,安抚地拍拍沈星河微凉的指尖。   沈星河却还记得雾雨真人刚才的话。   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真人还是赝品,但沈星河还是微微抿唇,把“蝉不知雪”绕在指尖,低声问道,【师尊,您和雾雨真人的师尊,关系很好吗?】   今生沈星河从未听师尊提起过雾雨真人的师尊,但其实在前世,沈星河还是听说过一些关于云虚子的事的。   那时雾雨真人和狗东西们一样,同为沈星河师兄,虽天资平平,对沈星河却并不坏,偶尔也会在处理完宗门事务后,与沈星河闲谈。   沈星河便是在那时,听说云虚子其人的。   云虚子与沈星河的师尊望舒仙尊同为散修,据说当年这二人是在一处秘境中相识,其后结伴同行多年,连修炼的洞府都同在隐仙山脉,云虚子的云麓峰更是距望月峰最近的山峰。   虽同为散修,但云虚子的资质远不如云舒月,终是含恨羽化于出窍期。   那时雾雨真人曾说,因望舒仙尊与他师尊为故友,所以雾雨真人开宗立派后,云舒月才会看在他师尊的面上,应下雾雨真人的请求,成为隐仙宗的太上长老。   前世沈星河与师尊并不相熟,自然不清楚师尊的交友情况,但今生沈星河已跟在师尊身边数百年,不说对师尊的一切了如指掌,也绝对是这世上最了解师尊的人,所以沈星河实在不觉得,师尊和云虚子的关系,真有雾雨真人前世说的那么好。   师尊虽性情淡漠,但对友人却并不冷漠,不然师尊当初也不会一听闻柳前辈渡劫失败,便不顾自身虚弱第一时间赶往万剑宗,亦不会因沈星河是沈轻舟之子而对他照顾有加。   正因为有柳前辈和他父亲沈轻舟做比对,沈星河才察觉,师尊对那个他从未见过的云虚子的态度,有些微妙——   说不重视吧,偏偏师尊这两世还都应了雾雨真人的请求,成了隐仙宗的太上长老。   但要说重视吧,今生师尊对雾雨真人的不喜又分外明显,当初还特意叮嘱沈星河,离雾雨真人远点,别真跟着他玩宗门养成游戏耽误修炼。   而且,刚才师尊也没去救雾雨真人。   所以沈星河是真想不通,师尊和雾雨真人的师尊云虚子,关系到底好还是不好?   还是说,师尊之所以不喜雾雨真人,是因为看透了此人狼子野心,把那几个心怀叵测的狗东西引入隐仙宗?   把沈星河的心音都听在耳中,云舒月沉默片刻,这才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不好。】   沈星河一怔,就听师尊又道,【当年为师曾于一秘境中救过云虚子。】   【那之后,云虚子便一直想方设法跟在为师身边。】   沈星河:?   虽然云虚子早已是个死人,没准都转世了多少次,但这一刻,沈星河还是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不知不觉皱起眉头。   沈星河没问师尊为何云虚子一直跟在他身边,用脚指甲想,沈星河都能猜到,那云虚子当年定是被师尊的绝世风姿所折服,又心慕师尊的绝世天资,还有可能是受到了师尊身上那股异香的影响,这才对师尊纠缠不休!   不然一向少言寡语的师尊,绝不会说出“想方设法跟在他身边”这样明显带着些烦躁情绪的话。   沈星河虽不知道云虚子当年做了什么,但只要一想到曾有这么个人在近处纠缠师尊,沈星河就恨不能早生几百年,亲手劈了那胆敢觊觎他师尊的王八蛋!   但,若师尊真不喜欢那云虚子……   【那您当年为何会答应雾雨真人,成为隐仙宗的太上长老呢?】   这个疑惑沈星河其实早在前世就有,毕竟无论前世今生,师尊都若天边流云,实在不像是会为隐仙宗那点虚无缥缈的蝇头小利所动之人。   师尊又不喜欢云虚子,并非真与其是故友。   所以师尊当年究竟为何会入隐仙宗?   雪色璎珞深处,云舒月立于神魂之中,垂眸看着掌心好奇凝望自己的小青鸾,喉头忽似哽了团棉花。   沉默半晌,才轻声对沈星河道,【当年你爹曾说过,洛水仙庭富贵繁华,是个十分热闹的地方。】   【望月峰却终年苦寒,不见人烟。】   【所以为师便想,若望月峰只有你我二人,星儿怕是会寂寞。】   【恰逢雾雨入望月峰求我出山,共建宗门,为师便应了下来,想给你找些玩伴。】   结果找来的并非玩伴,尽是些披着人皮的豺狼虎豹。   若非如此,前世这孩子也不会受尽委屈。   即使那并非此世的云舒月所为,云舒月却依旧心疼自责不已。   沈星河则完全怔住了,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师尊当年之所以会入隐仙宗,竟是为了他。   那么前世,师尊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呢?   为了给他找些玩伴,希望有人陪着他,所以才在他入隐仙宗前,收了那几个狗东西为徒,想让他们这些当师兄的照顾他这个小师弟?   可师尊明明不喜欢这些,也本不该与那些狗东西有任何牵扯。   都是因为他,都是为了他,所以师尊才会……   鼻中一酸,沈星河尚来不及自责,与师尊神魂相连的印记中却忽地传来一股更加猛烈的酸楚和愧疚——师尊在自责和难过。   师尊极少有如此强烈到会被他感知到的情绪,以至于沈星河都有些不知所措,又完全不知道师尊为何会如此。   只能模糊察觉,师尊在因刚才的话而难过。   可师尊明明没做错什么,师尊当年,也只是为了能多几个人来陪他。   而且而且,此世师尊又没收那几个狗东西为徒,沈星河一撒娇师尊就不要他们了,师尊明明没有错,为什么要自责呢?   但师尊又不知道前世的事,初见时亦不知晓那几个狗东西未来会如何,真说起来,换做任何人,当年听到沈星河求他拒绝收那几个狗东西为徒,恐怕都会有所疑惑,甚至觉得沈星河无理取闹。   当年沈星河并没有问师尊为什么,现在却忽然有了勇气,【那师尊,您当年,为什么又不让我靠近他们,不让我和他们玩了呢?】   神魂中,云舒月轻抚掌心毛茸茸的小家伙。   小青鸾依赖地蹭了蹭他温柔的手指,满心满眼都是云舒月。   云舒月的眸光愈发柔软,微微垂首想要亲亲小家伙的脑袋,却终究只用下颌在其头顶轻轻蹭了蹭。   半晌,才叹息似的道,【因为星儿不喜欢。】   【星儿不想见他们,亦不想为师见他们。】   【为师……舍不得你难过。】 第152章 强硬   沈星河曾一度以为, 在经历过夜枭叔叔的离世以及摇光的绝笔信后,心如死灰的他已再不会为这世上的任何人和事所动。   他此生本就只为师尊而来,余生唯一的心愿, 唯有护师尊于崇光倾覆前顺利飞升,逃离此界。   为此, 他早已把一切置之度外,包括自己的肉身和感情。   对沈星河来说,肉身于他只是陪师尊双修,帮师尊提升修为的工具, 而那些总是让他产生软弱情绪,惹他失控的感情, 于他而言不过无用的累赘, 自那次看摇光绝笔信凶猛爆发后,发觉自己心态有问题的沈星河就已经把它们全部抛弃了。   他也一直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什么令他动容, 影响到他空无一物的身心。   毕竟他唯一在乎的师尊,是个极沉默寡言的人。   只要沈星河不主动对其撒娇卖乖, 云舒月大多时间都不会主动开口。   但沈星河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只几句好奇的闲谈, 竟惹出这样一个藏了两世的秘密——   师尊说, 当年他之所以入隐仙宗,只是为给沈星河寻些玩伴。   师尊说,后来不让沈星河同狗东西们玩, 是因为沈星河不喜欢他们。   师尊甚至早在那时就看出, 沈星河不想让他与那些狗东西们接触, 所以才应下沈星河的请求, 时至今日, 都再没让狗东西们近过身。   师尊还说……他舍不得让沈星河难过。   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但沈星河想,无论经历多少次,他恐怕都很难招架师尊如此直白的表达。   就像当年在丹阳秘境,师尊曾那样柔和地望着沈星河双眼,告诉沈星河,云舒月也最喜欢沈星河。   沈星河永远记得那时快要飞上云霄的快乐和感动,因为他其实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在师尊口中听到那样直白且明确的肯定。   他也从未想过,一向从容淡漠的师尊,竟会告诉沈星河,他舍不得他。   沈星河其实早就暗自发誓,他再也不会哭了,因为眼泪和那些软弱的情绪一样,对他都是无用的废物。   他怕哭的次数多了,自己也变成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但师尊实在太犯规了,他怎么能忽然说出“舍不得他”这样直戳人心窝子的话呢?   他本就是沈星河最最在乎的人,沈星河一向对他没办法,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师尊这句明显透着深深疼惜的话。   沈星河受得住断手断脚,忍得了放血割肉,他甚至已能直面前世最严酷的记忆,却唯独无法承受师尊如此直白的关爱。   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沈星河咽了咽嗓子,强行稳住自己的声音,伪装疑惑地低声说道,【是因为我爹吧。】   【那时我才刚到您身边,您就对我那么好,一定是因为我爹,对吧?】   【您说过,您和我爹是朋友。】   这话虽是为转移话题,但其实沈星河内心深处也的确有过类似的想法。   毕竟师尊应他请求,拒收那几个狗东西为徒时,沈星河才刚随云舒月到望月峰,两人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当然,沈星河很清楚,无论最初如何,师尊如今是真的疼他,也是真的舍不得他。   但沈星河不敢想。   只要一想到师尊说舍不得他,沈星河的心脏都揪成一团,难过得像是要被海水淹没了。   若是以往,看出沈星河逃避的态度后,云舒月定会假装不知,顺着他把这话轻轻揭过。   但这孩子最近的心境,却让云舒月十分担忧。   自沈星河来到他身边,云舒月便一直清楚,这孩子把他这个师尊看得太重,又把自身看得太轻。   早先那些年,因为七月十五的“天罚”,也因为那时云舒月离飞升尚远,沈星河一直以云舒月的保护者自居。   为保护每年都会灵力全失又身负异香,被众生觊觎的云舒月,沈星河不得不卯足劲儿提升修为,眼珠子似的护着云舒月,生怕云舒月因他的疏忽有闪失,再被人欺辱,堕入污泥。   但自从云舒月收服能够对抗天罚的“蜷云”,自从云舒月晋升大乘,摸到飞升的门槛后,沈星河的心态就完全变了。   若非双修功法能为七月十五时灵力全失的云舒月快速恢复修为,若非双修对云舒月修炼有益,若非觉得自身对云舒月这个师尊还有些用处,云舒月几乎可以肯定,即便就此陨落,沈星河也不会有太多挣扎,顶多会因未能亲眼见云舒月飞升而生出些许遗憾和失落。   而就算没有他,有“蜷云”这个连天道都能短暂屏蔽的神器在,即使云舒月失去灵力,“蜷云”也定能隐藏好云舒月的踪迹,帮云舒月顺利渡过七八月这段艰难的时光。   甚至,如果云舒月需要,只要云舒月想要,只要能为云舒月带来助益,沈星河甚至可以献祭自身,把自己炼成药给云舒月吃。   ——这就是沈星河如今的心态。   云舒月无法不为他感到担忧。   在沈星河重来一世的生命中,牵绊本就极少。   他这一生本就全部围绕云舒月而活,云舒月是他生于此世的定海神针。   但现在,连云舒月这个师尊都快要抓不住这孩子。   这些日子,云舒月时常会在沈星河身上看到无比浓重的对这世界的深深的厌倦。   云舒月也很清楚,若非有他这个师尊在,若非他还没有飞升,这孩子或许早已自毁,一刻都不想在此世停留。   云舒月便时常想,该怎样留住这孩子。   这世界的确糟糕得让人生不出任何留恋之心。   但这世上还有云舒月。   他是沈星河最在乎的人。   云舒月便想,他或许可以自身为饵,重新唤起这孩子对生的渴望。   这次,他不允许沈星河逃避。   【一开始,为师的确是因与沈轻舟的约定收你为徒。】   他先回答了沈星河的疑问。   但他在那时对沈星河好,却并非因为沈轻舟,而是因为他从君伏那得知了沈星河前世的遭遇。   因知晓自己前世没能护住这孩子,也知晓沈星河此生为保护他而来,所以云舒月才没像前世那样放养这孩子,一直顺着沈星河的心意,把他带在身边。   直至今日。   【你爹曾说过,他家宝儿很好很乖,是这世上最最可爱的孩子。】   【在这世上,没人会不喜欢他家宝儿。】   【……那时为师其实并未把此话放在心上。】   云舒月缓缓说道。   他从不是个话多的人,但为留住这孩子,云舒月不介意一层层剖开自己的心,给沈星河看。   这些话似乎也没有他一直以为的那样难以言说。   他娓娓道,【但后来,星儿来到为师身边,与为师朝夕相处,我才知道,原来你爹,并没有说谎——】   【星儿的确是这世上最可爱也最美好的孩子。】   【你那样真挚、热烈,有太阳般的赤子之心,一整颗心都扑在我身上,守着为师,保护为师,恨不能把一切都给为师。】   【星儿那么好,为师自然也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   他一字一句述说着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和最真挚的感情,明明是个那样高山白雪般清冷至极的人,这一刻的声音却温柔极了。   沈星河不知道师尊为何会忽然说这些,但师尊的声音实在太温柔,也太诚挚,所以即使此刻心口和眼眶都热得厉害,沈星河也还是屏住呼吸,把云舒月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耳中。   师尊的声音很快又响了起来。   沈星河听到他说,【星儿,为师很喜欢你。】   【你曾说过,为师是你在这世上最最重要之人。】   【但对为师来说,星儿你,亦是生命中最为珍视的宝物,是为师此生最最重要之人。】   强忍半晌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沈星河狼狈地捂住眼睛,不知道师尊为什么忽然说出这样煽情的话来。   一天比一天更空洞的心上不知不觉被那些温柔坚定的话一点点填满,胸中饱胀得难受,又化作无数暖流浸润沈星河几近干枯的心田。   沈星河真的不想哭,但他对师尊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更何况师尊还说了这么多要命的话。   他明明发过誓的,再也不会哭了。   师尊却偏来惹他。   但师尊说的那些话,他真的,好喜欢。   沈星河还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在师尊口中听到这样温柔的肯定和夸赞。   就好像,因为师尊的这番话,他重新来过的这一生都被师尊肯定了,不是无用且毫无意义的。   泪水噼里啪啦往下掉,沈星河根本控制不住,但师尊这番话他实在太喜欢也太让他高兴了,以至于沈星河又忍不住在识海中把刚才的记忆抽取出来,反复听了好多回。   边听边哭,边哭边笑。   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即使捂着眼睛,也狼狈得不行。   后来沈星河自己都哭得恼羞成怒,瓮声瓮气跟云舒月抱怨,【……您忽然说这些惹我干嘛?】   听到他撒娇似的抱怨,云舒月垂眸看着神魂中在自己掌心扑簌簌落泪的小青鸾,心中又怜又爱,又有几分好笑。   他也真的笑了,顺从本心,把掌心的小青鸾捧到眼前,在小家伙额头落下枚轻如鸿毛的吻,声音却极坚定。   他说,【星儿,为师知道,你不喜欢这世界。】   【为师也知道,你此生最大的愿望,是为师能飞升离开此界。】   沈星河屏住呼吸,闭着眼睛听他认真的声音。   【但星儿,为师同样希望你亦能脱离此界,与为师一同飞升。】   沈星河的睫毛抖了抖,嗓子忽然哽住,又落下一滴泪来。   他很想告诉师尊,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云舒月的话却接踵而至,【不然,为师一定会很难过。】   【若星儿不在,即便飞升成仙,为师也只能独享无边寂寞。】   他微微叹息,【星儿舍得吗?】   那轻描淡写的一声叹息,成了压倒沈星河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让本就激动的沈星河溃不成军。   那一刻,沈星河几乎站立不住,只能在原地缩成一团,死死咬住下唇才能让自己不至崩溃大哭。   沈星河不知道师尊为何忽然说这些,明明此前师尊从未同他提过飞升的事。   哦不对,当初在魔域,师尊也曾说过,让沈星河与他一同飞升。   沈星河那时并没有回答,更没有应下,因为没有人比沈星河更清楚,他此生早与飞升无缘,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的事。   所以自重生起,沈星河就从未考虑过飞升,也从未争取过,他会有如今的修为,也只是为了保护师尊。   后来,若非为助师尊提升修为与其双修,对于自身的修炼,沈星河其实已不那么在乎了,因为他很清楚,崇光界已走向末路,这世上若真还有能威胁到师尊的怪物,沈星河也帮不了师尊太多。   所以其实,近些年来,对于自身,沈星河的确生了摆烂的心思,因为他实在太讨厌也太恶心这世界,若非师尊还在,他真是一天都不想再与这世界相处!   但师尊却告诉他,若他不能一同飞升,师尊定会很难过。   师尊还说,若没有他,即便飞升,师尊也会很寂寞。   师尊还问他,舍得吗?   沈星河真的觉得师尊太狡猾了!   师尊明明知道,他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最重要的人,却还是说这些话来激他!   如果可以,沈星河当然也想永永远远陪着师尊,与师尊一同飞升!   但那根本不是他能控制的事!   再说即便他真的想,他与师尊可是相差一整个大境界,此世天道又对他师徒二人那么坏,恨不能置他们于死地,上次师尊渡大乘雷劫时都九死一生,若非有“蜷云”帮师尊挡了几道天雷,还不知师尊会如何,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用来支撑渡劫的资源了,师尊一人都不知够不够用,沈星河更没有任何资本来渡过之后的雷劫。   所以,这根本不是他想不想飞升,而是他根本不可能飞升!   而且,谁知道这世界还能不能撑到他飞升的时候?   退一万步说,即便一切都顺利,真有让他飞升的条件,沈星河也……绝没有飞升的可能。   他是真的,只要得见师尊飞升,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自己飞升什么的,沈星河真的,做梦都没想过。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   只是沈星河知道,他早已没了未来。   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又怎能轻易对师尊做出承诺?   所以,他是真的,真的真的没办法回应师尊!   再次意识到这件事后,沈星河浑身都开始颤抖。   铺天盖地的委屈和难过让他不得不咬紧自己的手指,因为下唇已被他咬得鲜血淋漓。   但还不待他把手指也咬破,沈星河眼前忽然一花,被一片温柔的雪色紧紧拥进怀里。   知道这是师尊,沈星河依赖地抱紧他的腰,把整张脸都埋在师尊怀里,不想让师尊看到自己哭花的脸。   若是从前,看到沈星河如此,云舒月定会想办法安慰他。   但这次,他却并没有纵容沈星河。   虽然他的怀抱很温柔,但他的话却依旧步步紧逼,一边拥着还在哭的小孩,一边认真说道,“星儿还没有答应为师。”   “为师想与你一同飞升。”   一边说,云舒月一边把沈星河的小脸从怀中挖了出来,轻轻捏着沈星河下颌,不让他逃避自己的眼。   沈星河便只能被迫仰起哭得一塌糊涂的脸,无处可逃地对上师尊写满认真的深邃银眸。   云舒月极少在沈星河面前如此强势。   以至于,当对上师尊隐隐透着严厉的眼,沈星河都有一瞬瑟缩。   他心中本就难过,师尊还如此强硬,沈星河心中的委屈便愈发多了,化作泪水涌出眼眶。   但师尊还在等他回答,沈星河就只能一边竭力忍住抽泣,一边大滴大滴落下泪来,尝试许多次,才终于呜咽着小声说道,“……您……为什么……要……逼我呢?”   装傻不好吗?   明明在此之前,他和师尊都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他飞升的事,为什么师尊今天非要跟他要一个承诺呢?   他到底是云舒月心悦之人,云舒月自然不忍见他如此难过。   但今日若不把话说明白,这孩子定会依旧裹足不前,深陷此世。   这不是云舒月想要的,云舒月也绝不会让沈星河如此。   所以,虽然十分心疼,云舒月却还是一边轻柔地用“蝉不知雪”给小孩擦眼泪,一边放缓声音,认真对沈星河道,“因为星儿对为师很重要。”   “若日后岁月漫长,为师希望能与星儿同行。”   沈星河仰头看着他,即使视线模糊成一团,仍能看到师尊温柔却异常坚定的眼。   这一刻,沈星河其实很感动,又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他从未想过,淡漠如师尊,竟也会有如此执拗的时候。   而让师尊如此在意,如此牵肠挂肚又放不下的存在,竟会是他沈星河。   沈星河忽然觉得,不管未来如何,自己这辈子都值了。   因为他根本从未期待过,师尊也会如此在乎他。   那股饱胀得几乎快要撑破心脏的热流又出现了。   沈星河微微垂下眼睫,又滚落一串剔透的泪珠。   见他又不作声,明显又打算逃避,云舒月俯身无声逼近,声音愈发柔和,近乎轻哄,“与为师一同飞升,好不好?”   沈星河没有办法,只能嗫喏着小声回道,“……我做不到。”   云舒月循循善诱,“那星儿想与为师一同飞升吗?”   沈星河就又哽住了,眼中也渐渐又有了水光,却只能敛眉把所有委屈深藏起来,抿唇低声说道,“……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愈发柔和,“星儿只要告诉我,想不想与为师一同飞升便可。”   沈星河不知道师尊为什么非跟他要一个答案,明明他都告诉师尊,这件事并不是他能控制的。   但。   他忍不住偷偷抬眸,看了眼师尊,恰好撞进云舒月异常温柔的覆雪银眸。   那明明是一双常年被冰雪所覆的异常清冷的眼眸,此刻却像融化了一般,满含鼓励和期待,温柔地注视着他。   ——师尊是真的很期待与他一同飞升。   心中那股热流依旧在涌动。   沈星河微微颤了下眼睛,即使明知道不可能,亦不可为,却还是不想也不忍欺骗师尊。   明明从未考虑这件事的。   在此之前,沈星河是真的,从未想过飞升。   师尊却非跟他要一个答案,问他想不想与师尊一同飞升。   沈星河是真的,对强硬起来的师尊没有任何办法。   他也不想抵抗。   所以,他只能偷偷在心底小声对君伏道,【……这是师尊问我的。】   【是师尊非跟我要一个答案。】   【……不是我自己想要飞升。】   君伏沉默。   沈星河也不知他作何感想。   “星儿?”云舒月温声催促。   沈星河轻吸一口气,又抬眸看向师尊。   直到再次与师尊四目相对,看清师尊眼底毫不掩饰的希冀,沈星河才终于鼓起毕生勇气,浑身战栗地小声说道,“……想。” 第153章 相见   这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 却耗尽了沈星河全身的力气和勇气,以至于,当艰难吐出那微不可闻的“想”字后, 沈星河再控制不住自己,眼睛若决堤般潮涌不断, 簌簌颤抖地软在云舒月怀中——   在云舒月的步步紧逼中,沈星河终于承认,他其实也想……与师尊一同飞升。   这是沈星河此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因为他知道, 这是绝无可能的事。   师尊却非逼他承认。   ——师尊什么都不知道。   被云舒月像孩子一样抱在怀中,靠在他肩上, 被温柔轻抚后背时, 沈星河一边流泪,一边委屈又黯然地想。   ——师尊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 自己此生只为他而来。   对沈星河来说,师尊是他的恩人, 是他活着的意义, 沈星河对他的感情太深也太复杂了, 尤其师尊还对他那么温柔。   沈星河对他的喜欢和爱重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 所以其实,沈星河才是这世上最最舍不得云舒月的人。   若可以,沈星河当然希望, 永生永世都能陪在师尊身边, 守着看着师尊。   若能与师尊一同飞升, 这当然是一件极幸福的事, 因为那代表着, 从此以后, 沈星河也还有许多时间,能长长久久地伴在师尊身侧。   ……但那明明是绝无可能的事。   师尊根本不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沈星河也没办法告诉他。   所以此前沈星河才从未考虑过飞升的事。   师尊却非逼他思考这件事。   沈星河就只能被迫开始思考,也真的,被逼出了那从不敢奢望的答案。   很神奇地,在确定自己的心意,说出那个“想”字后,即使明知道自己此生绝无飞升的可能,沈星河干涸又破碎的心中,仍不可避免地,重唤起一丝隐秘的生机。   虽只有一丝,却仍逃不过沈星河的眼和心。   沈星河顿时被自己气笑了,一边气自己不争气,竟真因师尊的话而心生奢望,一边控制不住地又落下一串泪来。   他整个人都像分裂了一样,一边冷眼告诉自己,他的结局早已注定,一边却又心生贪婪,想着,万一呢,万一呢?   万一……他真能随师尊飞升呢?   即使无数次告诉自己这绝无可能,那丝隐秘的悸动却依旧越来越激越,越来越盛大。   到最后,直到整颗心都快要被那两股势均力敌的情绪撕扯开来,沈星河终于再无法欺骗自己——他终究,还是没能敌过师尊的诱惑,也没能敌过自己的心。   他蓦地抬手挡住自己的眼,撕扯过后,心中竟渐渐坦然平静下来。   云舒月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知晓他现在心中已平复许多,也已开始正视自己的心,微蹙的眉头终于恢复柔和,覆上沈星河遮在眼前的微凉的手。   沈星河顺着他的力道放下了手,靠着他的肩仰起头来,一瞬不瞬望进云舒月温和的银眸。   半晌,才用微微沙哑的声音认真说道,“师尊,您修为比我高出一整个大境界,即使我真有飞升的那一日,也会比您晚上许多。”   云舒月给他顺了顺凌乱的长发,轻描淡写道,“为师等你便是。”   仿佛说的不是等他飞升,而是等他一起吃饭喝水那样简单。   沈星河刚刚平复的心又微微揪了起来,怏怏抿唇,低声说道,“……那或许要很久。”   甚至可能是永远。   云舒月就笑了,温声说道,“星儿不必担忧,为师的命很长,多久都等得起。”   沈星河看着他温柔又认真的模样,微微恍惚,仿佛真看到了那个飞升后与师尊重聚的未来。   即使明知那几乎不可能,沈星河的心却依旧蓦地滚烫起来,涌起无数期待和勇气——对未来。   “咔嚓。”   心境松动时,沈星河凝滞不前的境界在此刻一举突破,水到渠成至合体境中期。   察觉他周身气息的变化,云舒月指尖微顿,眼中现出一丝欣慰的笑意,轻轻给小孩拭去唇上的血迹和颊边的泪痕。   沈星河乖乖仰头任由师尊动作,感受着体内越发充盈丝滑的灵力,终于后知后觉师尊帮了自己,不太好意思地抿唇笑了。   虽然又失控了一会儿,但即使是情绪最崩溃哭得最惨连站都站不稳的时候,沈星河也没忘运转双修功法,更本能般时刻注意着师尊体内灵力恢复的情况。   在境界突破情绪也完全稳定下来后,沈星河这才又催促师尊变回璎珞,挂在他脖子上继续双修——人形肯定没本体形态恢复得快。   他们都没提崇光界即将崩溃的事。   也都没提,待云舒月飞升,沈星河未必能在崇光界消亡前顺利飞升。   即使很清楚这些,也十分确定自己没有飞升的可能,但既已应了师尊,也骗不了自己的心,沈星河索性不再想那些,只尽量争取便好。   他也意识到,师尊其实早注意到他日渐消沉厌倦的心态,这才用这种方式,逼沈星河重新振作起来。   【君伏,我师尊真的太好太好了。】   【能遇到师尊,真是我这两世最幸运也最幸福的事。】   ……   心境发生转变后,沈星河一改之前的颓唐,修炼和双修时都积极了许多,双修功法运转越发顺畅,连带着云舒月灵力恢复的速度也水涨船高,只片刻就又恢复了一成。   沈星河:……   没想到自己的心态对双修功法竟有如此大的影响,沈星河微微汗颜自责了一会儿,再次确定就算是为了师尊,他也得好好振作起来!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云舒月的修为竟奇迹般地全数恢复了。   与此同时,他们也终于在那些秘境分身所化修士的“指引”下,顺利寻到了“幽若花”。   沈星河看着远处那朵开在偌大岩浆池中心的花。   那是一朵冰雪般晶莹剔透的花,虽只有巴掌大,周身却生机涌动,稳稳扎根于仿佛能焚尽一切的滚烫岩浆中央。   猩红浆池上,六十四条蛛丝般的漆黑甬道纵横交错,高悬于“幽若花”上。   因面上仍覆着能隔绝气味的雪白面纱,沈星河并未嗅到“幽若花”的香气,但那些正疯狂奔行在甬道上的修士却都状若疯癫地高呼“好香”,“闻所未闻”,“定是幽若花!”。   虽然除秘境分身所化的修士外,那里面也不乏真的修士,但这一刻,沈星河还是有种智商被侮辱了的感觉,因为这钩实在太直了,若真遂了这秘境主人的意,去采撷那“幽若花”,沈星河自己都觉得自己傻。   当然,沈星河其实很清楚,他之所以能如此冷眼作壁上观,完全是因为自己如今完全不受幻觉和幻境的影响,不然他或许也会像那些前赴后继抢夺甬道的人一样,为幻觉所控制,自相残杀。   这秘境并不禁飞,所以也不乏修士企图从空中夺取“幽若花”,但每当他们即将靠近“幽若花”时,那无边浆池中都会有无数火蛇凶猛探头,转瞬把“蛛丝”甬道上的修士吞入腹中。   那些人却视若无睹,依旧疯魔般向岩浆池中央进发。   “幽若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因早知晓这件事,沈星河并未冒然行动,只立于远处仔细观察那偌大岩浆池上的人。   他此来实是为寻摇光,找人才是重中之重。   而若摇光真也来了这乾元秘境,定也会来此处寻“幽若花”。   沈星河知道,这“幽若花”不单是吸引摇光的饵,亦是为他和师尊设下的陷阱。   但纵使如此,即使希望渺茫,沈星河也还是希望,能再见摇光一面。   他细细分辨着那些修士,很快注意到一个裹在漆黑斗篷中的身影。   那人显然已到来许久,也在这岩浆池上挣扎了很久,身上的斗篷早已焚毁大半,露出其下被灼得焦黑的身体。   修为金丹,一身鬼气,即使跌倒无数次,也还是会挣扎着重新站起来。   虽时常陷入险境,却总能在最后化险为夷。   虽能化险为夷,身上的伤口却依旧越来越多,动作也越来越慢。   沈星河远远地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忽然低低传音于云舒月,【师尊,您说,若这烛龙真想以摇光师兄为饵,引我们出来,会怎么做?】   【若想引我们出来,就必须让我们亲眼见到摇光师兄才行,所以,只要我们不出来,他们便不会对摇光师兄下死手。】   修为恢复后,云舒月便恢复人形与沈星河并肩而行,此刻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个披着斗篷一身狼狈的人。   只一眼,云舒月便看透,那人的确是摇光,同时也看清了那破烂斗篷下,摇光伤痕累累几乎不成人形的身体。   他知道,沈星河也看得清。   但也正因为看清了,这孩子才会忽然不敢行动,踟蹰不前。   心中低叹一声,云舒月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勾着沈星河的腰,转瞬出现在那披着斗篷的人身前。   他们到时,那人已再次冲至“幽若花”上空,正俯身自“蛛丝”甬道上向下跳,想要夺取“幽若花”。   但岩浆池中的火蛇却比他动作更快,眨眼便窜出三个巨大的猩红蛇头,尖啸着想把他吞入腹中。   那人虽只有金丹,动作却十分灵活,即使面对三条火蛇仍灵巧地翻转腾挪,斗篷之下,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幽若花”,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   但他到底只有金丹,即使技巧再多,也终究还是不敌那三条火蛇,转瞬便要被卷入沸腾的岩浆。   他眼中却没有丝毫慌乱,因为在此之前他早已经历过上百次同样的场景,每当没入岩浆,他便会奇迹般地再次出现在甬道之上,身上虽每次都会增添伤口,被烈火熔岩灼烧,生不如死,却至今没有死。   虽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怀疑过这里的一切是否是幻境,那人却仍无数次冲向“幽若花”。   这次也一样,他又被三条巨蛇缠上了。   其实有时候他也会想,若就这么死了,似乎也没什么。   像他这样的罪人,也早没有活着的必要。   这里又这么像罪孽者受刑的地狱,即便反复被岩浆灼烧,也是他罪有应得。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就算被永远留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就在他再次要被卷入岩浆,脸上身上都已再次感受到那股几乎能把人化成血水的滚烫时,他的眼前却忽然一花,身上也传来一股迅疾且巨大的拉力。   只一息,那披着斗篷的人便脱离岩浆火蛇,再次稳稳站立于高悬的“蛛丝”甬道上。   心脏因意外而剧烈鼓噪,古井无波的黑眼眸蓦地抬起,警惕地望向身前,却在看到那一深青一雪白的熟悉身影时,骤然僵硬,继而剧烈颤抖起来。   他抖得实在太厉害了,以至于沈星河都有些看不下去,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但还不待他靠近,那人便像受了刺激一样猛地向后退去,边退边用破烂的斗篷竭尽全力裹住自己的身体,捂住脸想要逃跑。   眼中蓦地一酸,沈星河并没有再追他,只低低唤了声“……摇光师兄”。   那披着斗篷的人便忽地僵住了,再迈不动一步。   沈星河看着他落叶般剧烈颤抖的背影,声音也不知不觉战栗起来,哑声说道,“……你不是说,想再见我和师尊一面吗?”   “你跑什么?”   那人颤抖得越发剧烈了。   许久后,蓦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沈星河扑过去抱住那嚎啕大哭的人,那人惊恐地挣了挣,沈星河却并不放手,只鼻酸地感受着怀中几乎只余一把骨头的身体,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摇光一直在挣扎,想要远离沈星河。   他抖得太厉害,也哭得太厉害了,沈星河不忍他如此,最后只好放手,放手前却仍怕摇光再跑了,只能也带着哭腔低低说道,“我不碰你,我不碰你,你别跑好不好?”   “摇光师兄,我和师尊找了你好久。”   斗篷下有泪水不断滑落,剧烈颤抖中,沈星河发觉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终于缓缓放开摇光。   重获自由后,摇光立刻向后退了三步,竭尽全力用破烂的斗篷裹住自己的每一寸身体。   但即使如此,沈星河依旧能看到他身下漆黑的腿骨和腐烂焦黑的血肉。   即使早知道这斗篷下是何模样,这一刻,沈星河仍旧身心俱震,也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云舒月往他手中塞了个新斗篷,沈星河这才回过神来,把那崭新的黑斗篷递给摇光。   摇光伸手来接时,沈星河看着他努力缩在破烂斗篷下漆黑的指骨,又有点想哭。   直到用新斗篷把全身上下都牢牢裹住,摇光这才渐渐恢复平静,沈星河却知道,他仍在微微颤抖。   漆黑的帽兜下,摇光一瞬不瞬注视着仍像从前一样光风霁月的沈星河还有云舒月,又无声哭泣许久,才用无比嘶哑的声音传音道,【……沈师弟。】   沈星河发觉不对,立刻用神识扫过他口舌咽喉,却发现,摇光口中竟空无一物!   也直到此时,沈星河才明白,为何摇光片刻前哭得那样伤心,却始终一言不发!   这一刻,沈星河神魂剧震,巨大悲伤之下,他几乎站立不稳,被云舒月隐隐撑了下才没被摇光发觉。   与身上被鬼气侵蚀,被岩浆灼烧出的骨头腐肉不同,摇光口中的切口十分整齐,看得出是被人为所伤。   沈星河其实很想问他,到底是谁伤他至此!   但摇光满身抗拒的姿态却又让沈星河根本无法问出任何问题,甚至都不敢再触碰摇光,只能站在摇光三步之外的位置,与摇光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摇光主动问他们,【……沈师弟,云前辈,你们……可见过我师尊?】   沈星河摇了摇头,思忖一番后,还是没有告诉摇光,他和师尊其实已去过鬼域,却并没有在那里寻到柳前辈。   见他摇头,摇光似有些失望,却很快又振作起来,看向他们身下猩红岩浆池的中央。   【……那是‘幽若花’。】   【若有了它,我师尊便有救了。】   即使隔着斗篷,沈星河也能察觉摇光此时望向那“幽若花”的目光,定执着到了极点。   花自栖曾于信中写过,若他无法自药王谷归来,望沈星河和云舒月能把“幽若花”的真相告知摇光,让摇光承担起守护万剑宗的责任。   他还说,摇光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但花医师根本没料到在他走后,万剑宗会发生什么。   也无法想象,摇光都经历了什么。   即使摇光再坚强,如今心中也只怕千疮百孔。   到如今,“幽若花”显然已成了支撑摇光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若沈星河真把真相告诉摇光,告诉他,“幽若花”不过是花自栖编织出的谎言,摇光恐怕会立刻自戕。   一想到这种可能,沈星河的心都揪成一团,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他垂眸看着岩浆中央那朵盛开的“幽若花”。   为今之计,也就只有先拿到那朵花,再用柳前辈的安危,留住摇光师兄。   沈星河把自己的想法传音于师尊,云舒月并没有阻止他,只温柔地摸了摸神魂中小青鸾的脑袋。   沈星河心下稍安,在摇光蠢蠢欲动再次想要飞身下去折那朵花时,先一步召唤“思无邪”,眨眼便把那朵晶莹剔透的“幽若花”连根拔起,收入手中。   被他无比干脆的动作惊了下,摇光微微怔住,紧接着火速向沈星河靠近,想要看看那朵“幽若花”。   但他很快看到自己漆黑的指骨,又看到沈星河削葱般雪白的手指和其上那朵纯洁无瑕的花。   摇光顿时向被虫子蜇了一样,瑟缩回斗篷下,只目光热切热泪盈眶地紧盯着那“幽若花”,声音都隐隐颤抖,【太好了,太好了……有了这‘幽若花’,我师尊就有救了……】   【……沈师弟,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怔怔看了那“幽若花”片刻后,摇光忽然哑声传音道。   沈星河看着他,其实几乎已猜到摇光想要说什么。   果然,下一刻,摇光就又说道,【我想求你,把这‘幽若花’,带给我师尊。】   沈星河的心蓦地沉了沉,十分清楚,若他就此应下来,下一刻摇光定会果断了结自我。   沈星河其实很清楚,摇光早就不想活了。   若非有“幽若花”这个执念在,恐怕他早已自戕以谢当年倾覆万剑宗之罪。   即使摇光也是受害者,但沈星河知道,那是摇光心上永远过不去的坎。   若立场互换,沈星河恐怕也会与摇光做出相同的选择。   但即使理智告诉自己,死亡对摇光来说是解脱,感情上沈星河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到最后,沈星河只能狼狈避开摇光期待的视线,红着眼睛对摇光道,【……我不答应。】   【摇光师兄,你难道不想再见见柳前辈吗?】   【‘幽若花’就在这里,你亲自把他带给柳前辈,好不好?】   摇光听到后,沉默许久。   沈星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犹豫,又是否又被勾起了心中伤痛,难以成言。   但沈星河真的不想再看到有谁在自己面前选择赴死了。   之前白灵犀选择死亡是为了陪白秋,是因为在这世上,他已无所牵挂。   但摇光还有柳前辈,他最重要的人还在。   沈星河知道,因当年万剑宗倾覆一事,摇光早已把自己视为不可饶恕的罪人,无颜再面对柳前辈。   但以柳前辈的为人,若知晓这些年发生在摇光身上的事,恐怕会十分心疼,绝不会因此而对摇光心生恨意。   所以,只要摇光随他们一同寻到柳前辈,或许……   但就算真的如此,这世界也早没救了,时刻在崩毁边缘。   就算他此次能拦下摇光赴死,未来摇光和柳前辈又该如何在这样一个濒临毁灭的世界活下去?   沈星河虽被师尊逼出了些许生念,不再像之前那样万念俱灰,但从始至终,他都清醒地知道,这世界快完蛋了。   【摇光和柳狂澜不是你的责任。】   【只有他们自己,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沈星河忽然听到师尊的声音。   他怔了下,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在师尊面前竟如此透明。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担心是自己面上露出了什么,又看向摇光,见摇光仍深深垂着头,并没有看他,沈星河这才微松了一口气。   但他这口气显然松早了。   某一刻,“蛛网”甬道下咆哮的岩浆忽地陷入寂静,猎猎风声也消失无踪。   原本前赴后继互相厮杀的修真者们也刹那安静下来,倏地同时扭头向他们看来。   摇光见状,立刻警觉地把手按在腰间长剑上。   沈星河和云舒月则一同向脚下的岩浆看去。   “咕噜……”   “咕噜噜……”   浓稠的岩浆中,似有什么即将破水而出。   沈星河目光凝重地把摇光带至甬道边缘,与师尊一同把摇光牢牢遮挡在身后。   “咕噜……”   “歘——”   某一刻,在那无比炽热的猩红岩浆中,蓦地绽开两片绚烂妖异的巨大蝶翅。   沈星河定定看着那两片深蓝的蝶翼,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令人厌恶的名字。   果然,下一刻,那巨大蝶翼中央便有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凝聚成形,正笑吟吟向他望来。   “别来无恙啊——”   “小师弟。” 第154章 星落   之前与师尊去药王谷, 发现那里空无一人且还有吞天蟒作乱的痕迹时,沈星河曾考虑过,是否花沉也同样被那吞天蟒吞噬了。   但因为前生的记忆, 沈星河一直对花沉十分忌惮,根本不相信花沉会那样轻易死去。   他也曾怀疑过, 花沉是否早与乾元帝尊符熄联手,而若果真如此,也就难怪身为吞天蟒的符熄能顺利进入药王谷大杀四方,也难怪花沉会出现在这里。   沈星河凝神俯视岩浆池中那妖异的蝶妖。   在发觉花沉身上的血肉气息, 几乎与这秘境完全契合,也与那些秘境凝成的分身修士十分相似后, 沈星河终于确定, 花沉的确与符熄联手了,甚至也成了这偌大烛龙的一部分。   虽然目测花沉如今尚还是化神, 但因为他背靠这乾元秘境,沈星河还是紧绷起神经, 如临大敌。   还有, 花沉刚才竟唤他“小师弟”。   一想到这个称呼, 沈星河浑身都恶心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因为在前世,包括花沉在内的狗东西们,的确一直称他为“小师弟”。   但今生, 沈星河早已成功阻止他们拜入师尊门下, 即便他们是按照雾雨真人和云虚子那边排辈, 沈星河也并不是他们的小师弟, 而是师兄。   他垂眸望着岩浆池中一脸玩味望着自己的花沉, 在看清花沉妖异黑眸中熟悉的贪婪之色后, 沈星河呼吸一窒,终于确定,花沉也与泉弦容烬一样,获得了前世的记忆。   沈星河的眉眼顿时沉了下去,望着花沉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花沉却蓦然轻笑起来,波光一转,望向沈星河身后。   以为他是在看师尊,沈星河立刻忆起师尊前世所受的折辱,脑中嗡地一声,恨得牙齿都吱嘎作响,手中立时现出如火长刀,想要飞身下去杀了那狼心狗肺的东西!   身后却猛地响起一声迅疾的“呛”声,而后是血肉被穿透的裂帛声。   沈星河乍然回眸,脑海中反应过来那抽剑之声竟来自于身后的摇光时,眼中也看到身后的画面——   摇光竟反手把含光剑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非但如此,摇光甚至还转动手腕,毫不犹豫地绞碎了自己的心脏。   瞳孔骤然一缩,沈星河心中大骇,连忙冲过去把跌落的摇光抱在怀里,声音抖得几不成句,“……你这是做什么?!”   之前一直覆住头脸的帽兜滑落下去,摇光半是腐肉半是黑骨的脸也因此暴露出来,沈星河却完全不在意,连忙向摇光体内输入灵力,想要护住摇光的心脉。   摇光却痛苦得浑身都开始痉挛,沈星河这才绝望地发现,摇光体内已被妖邪的鬼气所充斥,沈星河纯净且有净化作用的灵力对摇光来说与毒药无异,非但救不了摇光,还只会因净化而加重摇光的痛苦。   沈星河顿时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连忙回头看云舒月,“师尊!”   知道沈星河是想让自己帮忙救摇光,但云舒月本身天克世间一切妖邪,一身净化之力对如今已被鬼气完全侵蚀的摇光来说非但没有任何帮助,还会让摇光生不如死。   因为此,自见到摇光起,云舒月才一直不曾靠近他,一直敛息立于距离摇光最远的地方。   这些沈星河其实也知道,所以向师尊求助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   在看到师尊对他轻轻摇头后,沈星河这才想起师尊那一身净化之力,又想起自己还有天魔之火,连忙调动天魔之火入摇光体内,想要保住摇光。   天魔之火为世间至邪至暗之火,虽与鬼气并不相同,却到底不似灵力那般为摇光身体所排斥,所以,天魔之火入体后,摇光的情况的确有了些许缓解。   但沈星河知道,天魔之火救不了摇光。   事到如今,沈星河哪里还不清楚,摇光之前是被控制了,花沉那一眼也并不是在看他师尊,而是在看摇光。   沈星河不知道摇光是什么时候被花沉控制的,但那一剑,明显是要背刺沈星河的,最后却被摇光反手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豆大的眼泪不断滴落在摇光仿佛被烈火灼烧过的扭曲面孔上,摇光眨了眨眼,干涸许久的眼中也渐渐被水光充盈,却仍艰难抬起焦哭的指骨,艰难动了动嘴唇,传音给沈星河,【……不要哭。】   【……沈师弟,别哭。】   沈星河顿时哭得更凶了,紧紧把摇光抱在怀里,握住摇光只余一把漆黑骨头的手,恨声道,“让你杀我你就杀啊!我又不会真的被伤到!你刺自己做什么?!”   不但刺了自己,还下死手绞碎了自己的心脏!   摇光的情况本就很不好了,心脉具碎后根本再无活下来的可能。   明明他们才刚说好,要让摇光自己带“幽若花”给柳前辈的!明明他才刚找到摇光!   听到他赌气似的话,摇光艰难喘息了下,眼中现出一丝微薄的笑意,又很快被泪水所覆。   他紧紧回握住沈星河颤抖的手指,望着沈星河的目光柔软温暖,声音虚弱却又坚定。   他说,【……沈师弟,我当年曾发誓……这辈子,绝不会……伤害和背叛……你和云前辈!】   摇光其实很庆幸,自己当年曾为此发下心魔誓,不然刚才被控制时,他也不会因触发心魔誓而有了短暂的清醒,反手给自己一剑。   沈星河和云舒月对摇光、柳狂澜以及整个万剑宗有大恩,摇光早在很久以前就发下心魔誓,此生绝不会背叛伤害他们,他也很庆幸,自己真的做到了。   就是……有些对不住沈师弟。   又要让沈师弟伤心了。   但事到如今,他是真的,再不能陪沈星河走下去。   他也是真的,再无颜见师尊。   【……沈师弟……我想,求你……一件事……】   摇光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千疮百孔,他刚才那一剑也的确没有给自己留有丝毫余地,一剑重创心脉,即便大罗神仙在此,也无力回天。   沈星河看着他眼中风中残烛般飘忽明灭的光,摇光已经没力气传音,但他望着沈星河的目光却满是希冀和祈求。   沈星河其实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也正因为知道,沈星河心中才越发悲痛难当,最后只能哭着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会把‘幽若花’带给柳前辈。】   摇光眼中蓦然亮了起来,像是他的名字一样熠熠生辉。   而后,刹那坠落。   他走时是笑着的,因为有“幽若花”在,他师尊便有救了。   沈星河并没有告诉他,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幽若花”。   他也根本不知道柳前辈在哪里,是否还活着。   沈星河曾以为,在经历那么多分离后,他已经能平静面对一切分别。   但摇光的离去实在太过突然,他们只短暂重逢了一瞬。   沈星河还有许多话想对摇光说,却再没有机会。   “啪啪啪!”   “想不到小师弟和摇光长老竟如此情深义重,真是感人至深。”   高悬的“蛛丝”甬道下,猩红的岩浆之中,看了半晌的花沉忽然拍了拍掌,饶有兴味道。   沈星河顿了顿,小心翼翼把摇光的尸身放入储物玉佩中,又把摇光虚弱至极的魂魄存入一颗崭新的魂珠,这才拭去颊边泪水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看向岩浆中的花沉。   火红的“绝欲”长刀上不知何时布满苍蓝的火焰,沈星河抬眸看向云舒月,眼底满是刻骨的仇恨,声音沙哑却又冷静至极。   他说,“师尊,我要杀了他。”   云舒月看了眼周围无数蠢蠢欲动的秘境分身,“蝉不知雪”无风自动,于他身侧蓄势待发。   他却只温和地看着沈星河,还给他顺了顺微乱的长发,纵容道,“去吧。”   沈星河眼中不知为何,又有些湿润,忍不住上前轻轻抱了下师尊。   再看向花沉时,已凛若霜寒。   ……   沈星河其实知道,摇光师兄被控制的事,罪魁祸首并非只花沉一人。   但若非花沉突然出手,摇光师兄定不会如此突然离去。   还有被永远留在药王谷地下的花自栖,以及无数枉死于花沉手中的生灵。   还有师尊。   沈星河此生最庆幸的事,便是没有让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再接近师尊,尤其是花沉这丧心病狂又肮脏至极的狗东西。   如火长刀撕裂熔岩,掀起滔天热浪。   在那仿佛能撕裂一切的刀气袭来前,花沉蝶翼翕动,转瞬出现在半空之中。   他如今只是化神巅峰,与沈星河相差一整个大境界,但面对沈星河时,他眼中却永远一副猫捉耗子似的戏弄之色,蠢蠢欲动想要把那明艳如火的青年收入囊中,拆吞入腹。   想到在那莫名出现的记忆中曾亲口品尝过的美味,以及沈星河充满强大力量的血液,花沉怀念地眯了眯眼,微微震动身后巨大的蝶翅,无数深深浅浅的蓝色鳞粉顿时四散而去,转瞬布满整个空间。   沈星河冷眼望着他,在看到花沉眼中毫不掩饰的觊觎和食欲时,胸中又泛起一股熟悉的恶心和呕吐欲。   但这次他控制得很好,没有吐也没有抖,心境也并未受到影响,只在鳞粉铺开时,下意识看了眼师尊。   因沈星河想亲自杀花沉,云舒月便没有出手,只用“蝉不知雪”不断绞杀那些企图上前干扰沈星河和靠近自己的秘境分身。   花沉虽只有化神巅峰,但深知这家伙曾在自己身上进行过无数实验的沈星河很清楚,花沉身上最难搞也最容易让人掉以轻心的,正是他身上那些无孔不入的鳞粉。   也正是靠着这些能跨境界令人陷入幻境,又能让人谷欠火焚身的鳞粉,这些年来花沉才会轻松杀害那么多实力强大的修士。   但花沉似乎并不知晓,幻觉、幻境以及那些能勾起人欲望的歪门邪道,对他和师尊并没有任何用。   沈星河从前其实,很害怕花沉。   那时因尚未恢复前世的记忆,所以面对花沉和狗东西们时,沈星河总下意识回避,也总觉得自己没有能力真正杀死他们。   他那时也总会被狗东西们影响,不知因何一再陷入恐慌晕厥,也一度干呕不止。   直到被摇光的绝笔信刺激,彻底爆发,天魔之火又趁虚而入,想要影响吞噬沈星河的神智,沈星河那时才终于想起,前世都发生了什么。   他冷冷望着花沉,周身无风自动,爆开无数苍蓝的火种,把那些企图落在他身上的鳞粉全数剿灭。   师尊其实说得很对,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鬼蜮伎俩都不过螳臂当车。   沈星河也是真的,再不会害怕了。   翻滚的岩浆之上,沈星河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把花沉自半空击落。   如火长刀干脆利落地直插花沉心脏,把花沉死死钉在“蛛丝”甬道上,又一刀刀拆了花沉身后的蝶翼。   剧烈的疼痛让花沉控制不住地浑身痉挛,但即使如此,他却仍在笑。   他妖异的几乎没有眼白的黑眸贪婪地注视着沈星河,即使正被沈星河一寸寸凌迟,却依旧饥渴地舔舐唇角,大笑着道,“小师弟!你也想起来了是不是?!”   他猛地往前窜了窜,丝毫不顾“绝欲”刀在他体内越扎越深,脏污腥臭的血液几乎布满他满是伤痕的身体,他望着沈星河的目光却狂热至极,简直像疯了一样兴奋异常,“你还记得,对不对?!”   “你那时多可爱啊,小师弟,”他大笑着对沈星河比划掌心,“只有这么小,我只轻轻那么一捏,你就死了。”   说到这,花沉遗憾地舔了舔唇,“早知道就把你养大点再动手,只那么一点肉,根本不够我们分。”   说这些时,花沉一直目不转睛望着沈星河,十分想在那风光迤逦的脸上看到失控的恐惧和愤怒。   沈星河却充耳不闻,只一刀刀从他身上撕下更多血肉。   因为疼痛,花沉身上很快洇出无数冷汗,但他依旧目不转睛望着沈星河,近乎欣赏地看着沈星河成年后的模样,而后吃吃笑了起来,哑声说道,“……你现在,一定比那时更可口。”   沈星河直接往他口中丢了团青鸾圣火,烧光了花沉那条聒噪至极的舌头。   花沉顿时疼得浑身抽搐,即使舌头被烧光,仍传音挑衅沈星河,【你这是在为那摇光报仇?】   【因为我当年割了他的舌头?】   沈星河闻言,倏地紧盯住花沉。   花沉见状,顿时明白了什么,又无声大笑起来,传音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哈哈哈哈!当年那摇光找到符熄,想要求那‘幽若花’救柳狂澜,但他对你情深义重,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你和云舒月的消息!】   【但乾元王庭,哪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接下来的话,沈星河已不想再听。   如果花沉的目的是惹怒他,那沈星河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养气功夫确实没到位。   墨蓝色的火焰刹那灌注入花沉体内,寸寸烧光他肮脏的经脉,在花沉体内发现漆黑的鬼气和与这秘境无处不在的岩浆如出一辙的火灵力时,沈星河并没有任何意外。   体内灵根经脉被废后,花沉已完全沦为废人,沈星河又刺瞎了他的双眼,让花沉再不能用那双恶心的眼睛盯着自己。   之后又静下心来,继续凌迟花沉。   沈星河的手很稳,记忆力也很好,完全是按照记忆中的模样,一寸寸割下花沉的血肉。   凌迟肉体时,灵魂他亦没有放过,毕竟花沉曾经就是这么对他的。   那时沈星河是真的疼,也是真的不解,为何会被如此对待。   或许是因为那时的记忆太过惨烈,所以后来他每次见到花沉和其他狗东西,才会又恨又怕。   但现在,他已经不会再害怕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沈星河下意识看向师尊。   这才发现,师尊竟也正遥遥凝望着他。   沈星河下刀的手立时顿住,不知师尊是否会觉得自己对花沉的凌迟太过残忍。   云舒月却什么都没说,望着他的目光却越发柔和了。   沈星河微微悬起的心便又慢悠悠地稳稳落在地上,收回目光,再次落下一刀又一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害怕的呢?   大概就是从师尊一次又一次把他抱进怀中,又一次又一次不问缘由,只温柔安抚他开始吧。 第155章 烛龙   花沉身上的气息与这乾元秘境几乎等同。   也就是说, 他本身也是这秘境的一部分,与那些秘境分裂出的分身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此,沈星河凌迟他的时候, 每割下一刀,便用青鸾火把那些血肉焚烧殆尽, 完全不给花沉重新融入这秘境的机会。   花沉的魂魄也一片片在苍蓝的火焰中灰飞烟灭。   待他割完最后一刀,花沉已看不出人形,再不复之前嚣张的气焰。   沈星河心中的郁气这才消解几分,一把火烧光了花沉仅余的身躯。   云舒月一直远远望着他, 直到花沉彻底消失,这才来到沈星河身边, 牵起沈星河的手, 一边施展净身诀,一边用“蝉不知雪”轻轻擦拭沈星河微凉的手指。   花沉消亡后, 沈星河腕上的漆黑因果线终于又少了一条。   这次沈星河下手很干脆,也并未因花沉的话受太多影响, 说明前世那些孽障对沈星河的影响已微乎其微。   这对这孩子来说是好事, 即使沈星河自己可能都并未意识到, 曾经深恨那些孽障的他, 如今已很少再想起他们。   即使想起他们,甚至与他们面对面厮杀,沈星河亦不再受其蛊惑。   这说明, 这孩子是真的走出来了。   云舒月很为他高兴。   ……   净身诀其实很好用。   所以早在云舒月刚施展法诀时, 沈星河的手上、身上就已再无一丝血迹。   云舒月却依旧轻轻擦拭着沈星河的手, 沈星河紧绷的神经、纷乱的思绪, 便在师尊温柔的动作中, 渐渐温顺, 连带着那些在心上覆了许久的阴霾尘埃,也仿佛被一同轻轻拭去了。   沈星河怔怔望着自己洁净的掌心,不由自主想起摇光只余漆黑指骨的形如枯木的手。   之前因知晓摇光是被花沉所控,又被花沉轻佻的态度所激怒,为帮摇光报仇,沈星河这才不得不强压下心中悲痛,专心收拾花沉。   现在花沉虽已经死了,摇光却再不会回来。   摇光陨落时,魂魄已虚弱至极。   他早已心存死志,反手给自己一剑时,摇光是真的下了死手,连灵魂都被重创。   若非沈星河眼疾手快,在摇光陨落后及时把他残破的灵魂收入魂珠,摇光恐怕已魂飞魄散。   沈星河其实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无论是搜集夜枭叔叔的魂魄,还是魔域无数鸟儿的魂魄,亦或白秋、白灵犀甚至摇光的魂魄,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崇光界早已没了轮回的路,大家也再无法转世投胎。   但即使如此,沈星河也不想让他们变成魂无归处的孤魂野鬼,亦不想让他们就此逸散于天地之间,成为供他人吸食的养料。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陪大家多久。   目光沉沉望着魂珠中摇光溃散的魂魄,沈星河闭了闭眼,很快把那魂珠与夜枭叔叔的魂珠,存于一处。   ……   虽深恨花沉控制摇光,但之前向摇光体内注入天魔之火时,沈星河就已经发现,除来自花沉的与这秘境如出一辙的力量外,真正让摇光变成如此不人不鬼模样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他体内那股阴寒至极的鬼气。   那鬼气沈星河并不陌生,因为自离开魔域,沈星河已见过那鬼气许多次——在十万大山,在西方鬼域,在整个天屿大陆。   它们早已侵入摇光的五脏六腑,骨髓血肉,即便沈星河和云舒月都有净化的能力,也无法在不伤害摇光的前提下拔除那些鬼气。   还有,当年摇光回万剑宗后,那潜伏在他体内的鬼气竟瘟疫般感染了整个万剑宗,所以其实,早在看到摇光那封绝笔信时,沈星河就已经怀疑,摇光体内的那股鬼气,或许是活的。   或许它本身便是那曾隐藏在鬼域深处的怪物的一部分。   不然实在很难解释,为何那瘟疫偏偏在花自栖离去后才爆发,又为何只留下摇光一人。   沈星河隐隐有种预感,那人之所以留下摇光,之所以让摇光活到今日,背后的目的,或许与乾元帝尊符熄一样——是为了引出他和师尊。   符熄派花沉来当炮灰,或许也是为试探他和师尊如今的实力。   若果真如此,在花沉已魂飞魄散的现在,符熄和这偌大的烛龙,又会做什么呢?   沈星河抬眸看向头顶仿若在呼吸的龟裂“苍穹”。   若符熄开启这乾元秘境是为引出他和师尊,那么现在,符熄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何还不出现?   还是说,他们想把他师徒二人困死在这乾元“秘境”中?   之前面对花沉时,因比花沉高出一整个大境界,足以碾压花沉,所以沈星河才会干脆利落地出手,又毫无掩饰地在这秘境中把花沉凌迟焚烧至灰飞烟灭。   如此,其实也算是在光明正大打这秘境主人的脸,甚至可以说是挑衅。   这“秘境”却至今仍无动于衷。   沈星河却并不敢再冒然抽刀去砍这“秘境”,担心会给师尊惹麻烦——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乾元秘境的本体烛龙,修为定远在自己之上。   云舒月静静听着他的心音。   似乎从这孩子来到他身边起,无论做什么事,最先考虑的永远都是云舒月这个师尊。   但其实云舒月很想告诉他,无论沈星河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曾经也的确是如此与沈星河说的,这孩子却听过就过,总还是怕给他惹麻烦。   云舒月知道,沈星河如此是出于谨慎。   但既然这孩子是因他而踟蹰,云舒月便索性亲手斩断这樊笼,亲手做那打破僵局之人。   “星儿,这岩浆可是对你修炼有益?”   擦完手后,云舒月依旧握着小孩的手腕,一边双修一边若有所思望着他们脚下翻滚沸腾的巨大岩浆池。   沈星河怔了下,点了点头,不知师尊为何忽然提这个。   下一刻,沈星河便看到有冰蓝长剑现于师尊指间,轻轻一划,他们脚下的岩浆池便被轻松分割出来,快速凝成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猩红宝珠,稳稳飞至沈星河身前。   沈星河微微睁大眼睛,凝眉看向那仿佛有烈焰在内冲撞咆哮的宝珠,这才发现那宝珠的外壳竟是由一层极薄的冰蓝剑气凝成,虽薄,却稳稳把那些暴烈的岩浆全数镇压收拢于内。   这岩浆的威能沈星河早探查过,即便是身具青鸾圣火和天魔之火的他,面对这“秘境”的岩浆都不敢掉以轻心,师尊却如此举重若轻从“秘境”那夺来这么多岩浆供他修炼。   虽早知晓师尊厉害,但厉害到如此程度,还是让沈星河发自内心地赞叹。   他很快把那宝珠收入手中,这才发现那凝聚了一整个浆池的宝珠入手冰凉,竟完全感知不到一丝热意。   但沈星河从其中抽取火灵力时又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丝滑得天衣无缝,鬼斧神工。   沈星河的眼睛顿时亮了亮,一边低声说着“谢谢师尊”,一边把目光投向这无边无际的整个“秘境”——资源这东西,对如今的沈星河和云舒月来说是十分稀缺的,无论有多少都不为过。   之前沈星河便已经打过这“秘境”的主意,毕竟这里的火灵力是真的异常充沛。   虽然其中亦掺杂着不少乱七八糟诸如鬼气之类的玩意儿,但谁让他和师尊恰好天克这些呢,沈星河甚至还能用它们喂养天魔之火,所以接下来,沈星河又央着师尊,给他弄了更多装满岩浆、熔岩的宝珠。   然后没过多久,这“秘境”便开始剧烈震颤,仿佛被他和师尊的行为惹怒了,咆哮着翻滚不休。   整个“秘境”都开始天翻地覆,汹涌的岩浆自四面八方坠落,像是要把他师徒二人活埋于此。   沈星河和云舒月却一直稳稳立于半空。   “看来这秘境没什么好待的了。”沈星河轻声说道。   话音刚落,他眼前便再次亮起一道辉煌至极的冰蓝剑气。   那辉煌的一剑甚至引动雨雪风霜,冻结咆哮的岩浆,转瞬便生生把这偌大的“秘境”一分为二。   与师尊自那裂缝中飞身而出时,沈星河听到一声炸雷般响彻天地的惊天巨吼。   被师尊那乾坤一剑撕出的巨大伤口上,猩红夹杂漆黑的岩浆血雨般喷射而出,铺天盖地。   云端之上,沈星河与师尊并肩而立,目光凝重地望着脚下因怒极剧烈翻滚的黑色巨龙,也直到这时,沈星河才真正看清了那“乾元秘境”的真正模样——   乾元王朝有城池二百余座,之前沈星河便已隐隐察觉,那二百多座城池若连成一线,似隐隐可勾勒出一个庞大至极的龙形。   那时沈星河并未深想,虽已有所怀疑,却到底不能确定。   但现在,他却亲眼看到,有什么伏于整个乾元王朝之下的庞然大物,正咆哮着苏醒过来。   而随着那庞然大物的苏醒,乾元王朝地界上的一切都开始崩毁坍塌,山川破碎,江海断流,至于那些不久前还歌舞升平繁华热闹的城池,早在沈星河和云舒月破“秘境”而出时,沈星河就已发觉,它们都已是死城。   沈星河也直到这时才知晓,他之前的猜测,果然成真了——除被引入“乾元秘境”的万千修士外,这烛龙果真也并未放过那些被其蓄养许久的凡人生灵。   沈星河却并没有功夫唏嘘感慨,因为在彻底苏醒后,那纵横天地狰狞至极的庞然大物,已死死盯住了他和师尊。   沈星河看着那比整个望月峰还大的猩红龙目,只一眼,他便被那猩红之中的庞大戾气所侵蚀,险些陷入滔天血海。   眼前却忽然被一只柔软的雪白掌心所覆。   “星儿。”   有清风般的嗓音拂过耳畔,瞬间把沈星河带离那片肮脏污浊的血海。   沈星河这才发现,自己的呼吸竟然停了几息,连忙抓住师尊的手,微微颤抖地深吸了几口气,再不敢与那烛龙对视。   ——情况比沈星河原本预料的还要糟。   垂眸艰难喘息时,沈星河头皮发麻地想,那烛龙的实力显然远在他这个合体境之上,或许已是大乘或渡劫期。   一想到此,沈星河就觉得整个心脏都被死死捏住了,对师尊的担忧也到达顶峰。   【……师尊。】   深知自己此时的一言一行在那烛龙眼中定已无所遁形,沈星河只能强忍因面对高阶强者不由自主泛起的战栗,通过“双生之契”的印记传音于师尊,【……师尊,您可能看出那烛龙的境界?】   云舒月遥遥望了那烛龙一眼,并未隐瞒沈星河,【大乘巅峰。】   沈星河顿时瞳孔一缩,师尊才渡过大乘雷劫不久,就算这些日子一直与自己双修,一路突飞猛进,修为也只堪堪摸到大乘中期,与大乘巅峰相距甚远。   掌心瞬间洇出一层冷汗,沈星河艰难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努力冷静地想,好在自己和师尊都是能跨境对战的刀修剑修,若真和那烛龙打起来,自己和师尊也未必没有胜算。   心中思忖半晌后,沈星河的呼吸终于渐渐恢复平稳,也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发现,那烛龙似乎并未对他和师尊发起攻击。   沈星河:?   心中正惊疑不定,思忖那烛龙是否正蓄势待发,沈星河连忙拉下师尊的手,小心又看向那烛龙。   这次云舒月并未阻止他,因为那烛龙此时正自顾不暇——   因云舒月之前那惊天一剑,那庞大烛龙的身上被硬生生撕出了个巨大的伤口,血肉横飞。   沈星河和云舒月离开“秘境”后,亦发现从前笼罩在乾元各城池上的能够阻止其外无边鬼气侵入的结界,早已不复存在。   那些鬼气也因此完全笼罩住了乾元王朝,天屿大陆彻底沦陷。   诡异的是,发现那庞大烛龙身上的伤口后,那无边鬼气忽然像是活了过来,饿狼般飞速向那仍喷血不止的伤口飞扑而去。   沈星河此时看到的,便是那凶恶至极的烛龙,被漆黑鬼气牢牢缠缚,动弹不得的狼狈模样。 第156章 云翳   “云翳!!!”   伤口被鬼气凶猛撕扯, 血肉横飞,烛龙怒极,终于翻滚着咆哮出声。   巨大的龙头转瞬曲至伤口, 一口把那正撕扯自己血肉的鬼气吸入腹中,之后又引颈而上, 张开深渊巨口,把周身所有漆黑的鬼气鲸吞入腹。   那鬼气明明能吞噬万物生机,沾之即死,但很神奇地, 直到把诸多鬼气吞入腹中,那烛龙身上也并未出现任何被侵蚀的迹象。   云端之上, 沈星河眉目凝重地望着那纵横于大地之上的巨龙, 若有所思传音于云舒月,【师尊, 看来这鬼气并不会对烛龙造成伤害。】   其实之前得知烛龙曾是酆都旧主时,沈星河就已猜到其不会被鬼气所伤, 甚至极有可能, 这烛龙本身也是鬼修。   之前沈星河在“乾元秘境”中, 也的确自那无处不在的熔岩和岩浆中, 察觉到了凶戾至极的魔气和鬼气。   此时倒也不怎么意外。   但,【云翳是谁?师尊可曾听过这名字?】   从烛龙那憎恨至极的语气中,不难听出此人便是这无边鬼气的幕后之人, 更有可能是当初把烛龙驱逐出西方鬼域的敌人, 但沈星河此前却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   云舒月心中其实已有所猜测, 甚至早已确定那人是谁。   但“云翳”这个名字, 他此前的确, 【闻所未闻。】   沈星河也没多想, 只紧盯着云端之下暴躁的烛龙,希望那烛龙能和那鬼气死磕到底,最好能与之两败俱伤,别来招惹他和师尊。   云舒月似也是这般想的,早在那鬼气去撕咬烛龙时便用“蜷云”隐去了他师徒二人的气息身形,那烛龙也果然再未注意他们,只发疯一样不断嘶吼着“云翳”之名。   那烛龙虽在发疯,但随着它吞噬的鬼气渐多,沈星河能明显察觉,那烛龙的力量及周身威势竟也在不断增强。   沈星河皱了皱眉,心中难免担忧长此以往,那烛龙的力量会越发强盛,甚至晋升至渡劫期。   但与那烛龙相比,直到现在仍隐藏在鬼气之后不肯现身的“云翳”,才更让沈星河忌惮。   想到鬼域深处那镌刻着雪色花盘的巨大广场,沈星河心中沉沉,牢牢抓着师尊的手腕,一边急速运转双修心法,一边警惕地注意四面八方的动静。   在他身旁,云舒月同样注视着云端之下翻滚的巨龙,一时间若有所思。   他很快召出“蜷云”,扯下一小块云朵,掌心现出一根坠着雪白叶片的琼枝,用那一小块云朵将其裹入其中。   沈星河怔了下,很快猜到师尊是要做什么。   其实之前在乾元“秘境”中时,沈星河也曾想把“蜷云”和天魔之火不着痕迹留在“秘境”中,但那时无处不在的窥伺感却让沈星河根本无从下手。   现在倒也的确是个好时机。   一想到此,沈星河也连忙从耳畔扯了块小云朵,而后在其中注入体内近半数天魔之火。   “蜷云”也不愧是连天道都能短暂屏蔽的神器,即便被沈星河如此折腾,也依旧十分稳定,并未被天魔之火污染和破坏。   直到天魔之火注入完毕,那一小块雪白的云朵都毫发无损,仿佛真就是一小块随处可见的白云。   准备完毕后,以防万一,沈星河又拿出两枚猩红的宝珠——正是师尊之前在乾元“秘境”中帮他薅的装满岩浆的宝珠。   那宝珠本就是乾元“秘境”的一部分,烛龙定不会对其有所防备,沈星河很快往自己的小云朵中塞了一颗,又往师尊的小云朵中也塞了一颗。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抬眸看向师尊。   云舒月把沈星河掌心那朵小小的白云收入掌中,而后低声对“蜷云”嘱咐了两句,这才抬手把那两块小云朵送了出去。   因“蜷云”本就有隐匿的功效,直到那两朵小小的白云融入无边鬼气,又随之被烛龙吸入腹中,烛龙都丝毫没有察觉。   沈星河见状,心下稍定——   “蜷云”除隐匿、屏蔽等功效外,还能蛊惑人心,制造幻觉、幻境;   天魔之火为世间至邪至暗之火,能勾出人心底埋藏最深的野心和欲望;   而那同被云舒月送入烛龙体内的琼枝,除净化之功外,亦有惑人心智,令人堕入无边欲海的功效。   烛龙暴躁易怒,“蜷云”、天魔之火以及琼枝在其身上极有可能事半功倍。   接下来,便只能等——等烛龙乱了心智,成为沈星河和云舒月手中的刀!   沈星河和云舒月都不是傻子。   若他们的敌人只有烛龙,他们或许还会选择正面硬刚,也未必会败在这烛龙爪下。   但他们都很清楚,与烛龙相比,那隐藏在无边鬼气之后,直至现在都仍未露面的“云翳”,才是真正令人棘手的大敌。   所以,在那“云翳”不曾现身之前,沈星河和云舒月十分默契地都选择静观其变,并不打算贸然出手。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也的确证明,他们的决定并没有错。   ……   “云翳!给本座滚出来!”   “多年不见,想不到你竟也成了藏头露尾的废物!”   见死敌直至现在仍不肯现身,深觉被其蔑视,烛龙大怒着咆哮。   一边咆哮,一边吸入更多鬼气——同为鬼修,烛龙很清楚这无边鬼气正是云翳力量的一部分,若其再不肯现身,烛龙倒是不介意夺取其更多的力量!   因全部心神皆被死敌云翳所牵,烛龙并未察觉有两块雪白的小云朵,也随鬼气被他吸入体内,又随那些鬼气浸入其五脏六腑,经脉丹田,乃至识海神魂。   之前情绪爆发后,曾企图趁虚污染沈星河神智的天魔之火已被沈星河完全收服炼化,如今已与青鸾圣火一样,成为沈星河的本命灵火,与沈星河血脉相牵,神魂相连。   因为此,天魔之火潜入烛龙体内,融入烛龙的血脉后,沈星河对烛龙的一举一动便了若指掌,云舒月亦是。   他们很快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尊上,这鬼气太过霸道,还是少吸收些为妙。】   沈星河认出了那声音的主人——竟是乾元帝尊符熄。   他也很快从已完全融入烛龙体内的天魔之火那得知,符熄竟也与花沉一样,被烛龙吞噬了。   不,他与花沉并不一样。   借由天魔之火在烛龙体内游走一圈后,沈星河迟疑地看向云舒月,【师尊,那烛龙的躯体,似乎并不只是龙。】   云舒月倒是比他看得更明白些,【是寄生。】   【那烛龙曾寄生于乾元帝尊一脉的血肉之中,由此修炼并重塑肉身。】   【如今他已完全夺取了那吞天蟒的身体,自其体内苏醒,与其一体双魂。】   这倒是出乎沈星河的意料。   不过以符熄的性格,定不会心甘情愿被烛龙夺取肉身。   如此看来,他们一体双魂这件事,倒也并非坏事。   ……   因与烛龙共用一具身体,符熄很清楚那些被烛龙吸入体内的鬼气并没有完全消化掉,蕴藏在鬼气中的毒甚至已在他们体内侵蚀出诸多微小的暗伤。   若烛龙再这么不顾一切地疯狂吸入鬼气,后果将不堪设想。   因为此,符熄才不得不出言劝烛龙冷静些,不要中了那鬼气的招。   但烛龙显然已失去了理智。   自八千年前被那突然出现在西方鬼域的云翳重创,狼狈地弃城出逃,烛龙心中便充满了滔天的恨意。   这些年他之所以蛰伏在乾元,甚至用无数生灵的血肉灵魂提升修为,为的便是把那鸠占鹊巢名为云翳的匹夫拆吞入腹,夺回他的鬼城酆都,重归王位!   只要能把云翳斩于马下,让其生不如死,让其后悔出生在这世上,即使毁灭一切,烛龙都在所不惜!   所以对于符熄那蝼蚁所说的话,烛龙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一味继续吞噬鬼气,企图用此种方法逼出那藏头露尾的杂种。   符熄却仍冷静劝道,【尊上,那云翳既藏头露尾,我等倒不如先把那云舒月师徒解决掉。】   【若我没看错,他二者的修为皆不如尊上。】   【尊上何不先解决了他们,再专心对付云翳?】   烛龙却忽地嗤笑出声,【符熄,你和花沉莫不是真把本座当傻子?以为本座看不出来,你们心中一直对云舒月又惧又怕?】   【想挑唆本座,也不看自己够不够格?!】   话音未落,符熄的神魂便被猛烈撕扯,疼得他闷哼出声,眼中刹那溢满猩红的血色。   那疼痛似曾相识,在那份莫名多出的记忆中,符熄也曾被云舒月斩裂神魂。   他本就是极冷血残暴的吞天蟒,唯我独尊到连忤逆他的血亲都能毫不犹豫地吞噬,却不想竟阴沟里翻船,被寄生在乾元帝尊一脉血液中的烛龙所控,不但被其夺取肉身,还被其控制鞭笞神魂,连翻折辱!   一想到此,符熄心中便被无边凶戾所充斥,恨不能啖烛龙血肉神魂,把这给与他无数屈辱的烛龙一寸寸拆吞入腹,不然实难消解他心头之恨!   因已几乎完全夺取了符熄的身体,重塑肉身,对于符熄这个本体,烛龙已无所顾忌,撕裂符熄的神魂不过小惩大诫。   他也并不在意符熄的想法,即便符熄恨他,身为蝼蚁的他也伤不到烛龙分毫。   对烛龙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唯有逼出云翳那藏头露尾的阴险小人!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想到这里,烛龙眯了眯冰冷的龙目,张口凝成狂风暴雨,令其把方圆千万里内的鬼气通通送至此处,供其吞噬。   也因为此,他并没有注意到,有一股漆黑的鬼气,悄无声息侵入了符熄的神魂。   烛龙虽未注意,一直潜伏在其体内的云舒月和沈星河却并未错过这一幕。   云端之上,沈星河若有所思传音于云舒月,【师尊,那鬼气的幕后之人,似已控制了符熄。】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静观其变。】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很快,烛龙体内的符熄便又开了口。   只听他近乎蛊惑地对烛龙道,【尊上,您可知晓,云翳与云舒月曾是挚友?】   【如今云翳既不肯露面,您何不对云舒月下手,逼云翳出来呢?】   沈星河这才知道,那名为“云翳”的幕后之人是在打什么主意——竟与符熄一样,想让烛龙与师尊对上!   果然,那烛龙闻言蓦地眯了眯眼睛,冷声问符熄,【你说的可是真的?!】   符熄微微一笑,【自不敢欺瞒尊上。】   云端之上,沈星河歪了歪头,立刻引动烛龙体内的天魔之火。   虽只正式见到这烛龙几柱香时间,但沈星河很容易看出,这烛龙极为暴躁易怒,又生性多疑,自负到了极点。   再加上“蜷云”和师尊琼枝的辅助,沈星河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用天魔之火勾起了烛龙心底最深处当年被“云翳”暴揍,还有狼狈逃离西方鬼域的记忆。   烛龙心中登时大怒,近乎残酷地一把撕出符熄的神魂,将其投入业火岩浆中灼烧,【符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再三挑唆本座!你难道真以为本座不敢杀你?!】   神魂被灼得嘶嘶作响,符熄一时间五内俱焚,却仍坚定地道,【符熄……不敢欺瞒尊上!所言句句属实!】   烛龙怒极反笑,当即问他,【那你倒是告诉本座,你是如何认识云翳那狗东西,又是如何得知他与云舒月有旧的?!】   符熄沉浮在岩浆中,猩红的蛇瞳不知不觉爬满漆黑,虽痛极,声音却很稳,【尊上可知,当年我曾拜入云舒月所在的隐仙宗,由雾雨真人代师收徒,成为已逝掌门云虚子座下弟子。】   烛龙仍目光阴冷地睥睨着他,沈星河和云舒月也静静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就见符熄蓦地又笑了,在炽热的岩浆中缓声说道,【那云虚子,本名便是云翳。】   【他当年,与云舒月情同手足。】   云端之上,沈星河倏地看向身侧的师尊。   半晌,才凝眉问道,【师尊,云虚子的本名,真的是云翳吗?】 第157章 推测   话音未落, 沈星河就知道自己问了蠢话。   因为师尊之前明明说过,根本从未听闻过“云翳”之名。   果然,下一刻, 云舒月便微微摇头,轻声说道, 【为师不知。】   沈星河“唔”了一声,也就是说,师尊其实也不确定,符熄口中的云虚子是否真是“云翳”。   沈星河就有些好奇, 【那符熄为何忽然这么说?】   为何忽然提起云虚子?   若沈星河没记错,云虚子早已兵解千年, 转世投胎都不知几遭。   若云虚子与“云翳”果真是同一人, 是那无边鬼气的掌控者……想到鬼域最深处那少说也刻了几千年的雪色花盘,沈星河不知不觉拧紧眉头, 那么,云虚子当年接近师尊就绝非偶然, 是真的早已对师尊有所图谋。   虽然这还只是猜测, 现在也并不能确定云虚子就是“云翳”, 但只要一想到在他“羽化”后, 他的徒弟雾雨真人很快开宗立派,又借此把那几个狗东西引入隐仙宗,上一世甚至真让那几个狗东西成了师尊的徒弟, 忤逆犯上, 沈星河就越想越心惊。   云虚子千年前也绝非羽化兵解那么简单, 而是一直蛰伏在暗处, 对师尊虎视眈眈。   当然, 这一切推测的前提是, 云虚子的确是“云翳”。   可若云虚子并非“云翳”,那幕后之人借由符熄之口,把这事告诉烛龙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烛龙也想知道。   【你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想让本座去对付云舒月?】   烛龙最厌恶被愚弄,所以他又在符熄灵魂上撕出一道巨大的伤口以示惩戒。   符熄顿时疼得浑身痉挛,却仍艰难道,【尊上,那云翳与云舒月感情甚笃,若您去杀云舒月,云翳定会现身阻止!】   烛龙和沈星河就都听明白了,【你是想让本座,用此法引云翳现身?】   符熄:【是。】   烛龙就又想揍他,【可本座并不知晓云舒月在何处!】   符熄再次进言,【您既然曾见过那云翳,完全可以幻出个与其相同的分身。】   【云舒月既与其是挚友,看到云翳身受重伤,或许便会现出身来。】   沈星河:……   云舒月:……   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么个走向,沈星河一时间竟有些看不明白,那幕后之人究竟想做什么。   不过话听到这里,沈星河已几乎可以确定,那幕后之人的确是云虚子。   不然待烛龙真幻化出个“云翳”,这谎言岂不是一下便会被师尊戳穿。   但正因为确定云虚子即是“云翳”,沈星河才更不明白,那人究竟想做什么。   师尊对云虚子明明并无任何感情,甚至隐隐有些厌烦,即便烛龙真幻出个只剩一口气的云虚子,师尊也不可能现身去救他。   还是说,云虚子也只是想借此勾起烛龙对师尊的恶感,利用烛龙引师尊现身?   具体到底因为什么,沈星河一时半刻倒也想不通,但有一件事,沈星河却已看得分明——   【君伏,你说,那云虚子为何如此大费周章,想引烛龙攻击我师尊呢?】   从烛龙当年舍弃肉身狼狈逃离西方鬼域这件事,不难看出云虚子当年修为定在烛龙之上。   而从那鬼气能悄无声息控制与烛龙一体双魂的符息又能看出,云虚子如今的修为也定是强于烛龙。   烛龙如今已是大乘巅峰,云虚子既比他强,极有可能已是渡劫期。   但就是这样一个或许已是渡劫期的怪物,却一再引导烛龙出手对付他师尊。   除“忌惮”二字外,沈星河实在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云虚子此举的动机。   也就是说,云虚子很忌惮他师尊。   所以才迟迟不敢现身,反而用如此曲折的方式引师尊现身。   当然,云虚子也有可能与沈星河云舒月一样,想做那作壁上观静待两败俱伤的渔翁。   这些烛龙自是想不到的,他甚至直到现在都不知晓,云舒月师徒和云虚子都已悄然潜入他体内,不着痕迹影响着他和符熄的一举一动。   不过,对于符熄套娃似的提议,烛龙并不满意,只觉得符熄在耍他。   符熄顿时把姿态放得更低,声音谦卑却又暗藏蛊惑,【既一时引不出那云翳,尊上何不试试?】   烛龙闻言,神色狠厉看向周身无际的鬼气,深知若云翳不主动现身,他极有可能真无法把那家伙揪出来,这才终于气结地在爪中幻化出个浑身鲜血淋漓又狼狈不堪的男人。   云端之上,沈星河细细端详着那脸色苍白一身孱弱的男人,惊讶发现此人看上去竟比当年的雾雨真人还年轻许多,眉清目秀,隐隐透出一股书卷气。   与沈星河之前脑补出的鹤发鸡皮完全不同。   【师尊,云虚子是那个模样吗?】他问云舒月。   云舒月也看到了烛龙爪中的男人,闻言微微颔首。   沈星河就拉着师尊又往云层上飞了飞,想离下面那些变态远一些。   大地之上,烛龙像捏着团垃圾般甩了甩爪子,锋利的龙爪顿时切断了“云翳”一条手臂,猩红的血液刹那自半空喷溅而出,烛龙嫌弃地又甩了几下爪子,这才沉声对虚空道,“云舒月!你可认得此人?!”   “若你再不现身,我便将其碎尸万段!”   沈星河:……   若非场合不对,沈星河真的很想出声让烛龙自便,不要带他师尊大名。   正嫌弃得不行,沈星河忽然听师尊道,【星儿,你看。】   沈星河怔了下,立刻侧首向师尊看去,又自师尊眼中,看到这已走向末路的整个世界。   师尊的眼睛很美,即便盛着这样一个肮脏污浊的世界,都依旧纯净无暇。   沈星河看着师尊的眼睛,半晌,才轻声问道,【师尊想让我看什么?】   他回首看向这已被无边鬼气彻底吞没,或许下一刻便会彻底崩毁的糟糕世界。   就听师尊又道,【你看这世界,似不似一口巨大的瓮?】   沈星河一怔,定睛看去,只见目之所及之处,除地上那长虫般的烛龙外,唯余漆黑的鬼气,而那所有鬼气,幕后只有云虚子一人。   除此之外,这世上或许便只有他和师尊两个活人。   再看这世界,若以四方为器身,以穹庐为瓦盖,可不就是一口巨大的把全世界都裹挟于其中的瓮?!   这世上的一切生灵,也都是这瓮中的蝼蚁,彻底厮杀后,只余四人。   沈星河的眉头顿时跳了跳,蓦然明白了师尊的意思,【师尊可是想说,天道在以整个世界养蛊?!】   之前沈星河一直以为,天道只在针对他师徒二人时充满恶意。   但直到此时,沈星河才明白,或许这一整个世界的生灵,都不过是天道掌中的棋子,只有最强的那几个,才能活到最后。   云舒月微微颔首,肯定了沈星河的猜测。   沈星河却顿时更想不明白了,【可天道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毁了这世界才是天道真正的目的?】   云舒月看向无尽虚空,【若此世崩毁,天道亦会随之破灭。】   沈星河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担心此世天道真是个想拖全世界共沉沦的疯子。   一时间,沈星河满脑子都是得让师尊赶紧飞升才行。   只要师尊飞升离开此界,即便这世界下一刻就毁灭,也伤不到师尊分毫!   想到此,沈星河立刻把耳畔的藤蔓分身、半个“蜷云”还有手腕上的白玉珠一股脑撸了下来,全塞进师尊怀中,又把空间中仅余的资源全划拉进储物玉佩,全数交给云舒月。   在这之后,沈星河又掏出师尊没法立刻炼化的装满岩浆的猩红宝珠,玩命似的吸收其中暴烈的火灵力,而后迅速经由《日月鸾鸣》,把它们转化成磅礴的冰灵力,再用冰灵力加速与师尊双修。   沈星河甚至都想问师尊,要不要把他吃掉,毕竟他可是神鸟青鸾,血肉神魂都是大补之物,若师尊真把他吃掉,没准能一举突破大乘,晋升至渡劫期呢?   察觉他愈发危险的想法,云舒月屈指轻叩了一下沈星河光洁的额头,倒是并未推辞那些被沈星河塞过去的东西,只把那颗雪白的玉珠,重新戴回沈星河左腕。   【还记得为师的话吗?此物不可离身。】   沈星河看着师尊郑重的神情,看着师尊垂着眼眸,认真把那枚玉珠坠在自己腕上,还是没忍住问道,【这种子,对您提升修为没帮助吗?】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   沈星河其实有点不信,但师尊又确实从未骗过他。   沈星河就只好收回那枚种子,紧接着催促师尊快些把那茎蔓分身和“蜷云”收回去。   这次云舒月倒是没再说什么,很干脆地把那银色茎蔓纳入体内,又把那半个“蜷云”与自己身上那半个合二为一。   但即使如此,沈星河仍止不住焦虑。   【要是您能立刻飞升就好了。】   焦虑到极点时,沈星河忍不住喃喃。   云舒月却道,【星儿可还记得,当年在丹阳秘境,为师渡劫时,你曾遇到过一位老者。】   沈星河脑海中立刻出现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还不待细想,就又听到师尊的声音,【你可还记得,他那时曾说过什么?】   ——师尊怎么会知道那老头的事?   那时他明明离师尊很远。   脑海中流星般划过这个问题,紧接着便开始回忆那时的场景。   沈星河的记忆很好,只几息便忆起当年的场景。   【他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在死前见一面望舒仙尊。】   云舒月眼中现出一丝浅浅的无奈,【不是这句。】   沈星河就又开始回忆,越回忆,脸色便越凝重,也终于明白,师尊为何会忽然提到那老者。   【那老人曾说,此界之所以数千年都无人飞升,皆因……天道作祟!】   虽然那老人当时只讳莫如深地指了指天上,并未明说,沈星河却还是精准捕捉到了他的意思。   但那时,沈星河只当那老人是在胡言乱语。   而今师尊却忽然提起那老者。   沈星河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云舒月用指尖轻点他的眉心,揉散那不知不觉聚起的峰峦,又问,【星儿可还记得,为师曾说过,若死后无法转世投胎,流连于世,最后会怎样?】   沈星河倏地攥紧掌心,喉中也蓦地干涩起来。   半晌,才哑声说道,【会魂飞魄散,逸散成灵气,若落叶归根,成为这世界的养料。】   云舒月颔首,轻声说道,【这或许便是此世天道真正的目的。】   若使其亡,必令其狂。   此前天道之所以纵容魔修鬼修肆无忌惮,修为疯涨,甚至轻松渡劫,为的便是迅速养出诸多能够互相吞噬的“毒虫”。   如此,即便天道一直隐于幕后,“毒虫”们亦会不停吞噬厮杀,直至最凶最毒的那只脱颖而出!   ——以整个乾元为樊笼的烛龙是,驱使无边鬼气吞噬全崇光界生机的云虚子是,费尽心机自全世界搜罗天材地宝的沈星河亦是。   只不过沈星河这些年搜罗天材地宝都是为给师尊堆修为,这才抱着师尊的大腿,勉强苟活至今。   若没有师尊,即便有再多资源,以沈星河的心境,也定活不到此时。   沈星河很了解自己,他也很聪明。   但也正因为聪明,蓦然看懂天道的布局后,沈星河才那么绝望。   背后不知不觉洇上一层细密的冷汗,沈星河舔了舔干涩的唇,近乎恐慌地紧抓着师尊的手腕,颤声问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若真像那老人所说,天道早已封锁此界飞升的通道,师尊难道就真的无法飞升了吗?   这让沈星河怎么接受?!   沈星河此生最大的执念,唯有护师尊飞升。   如今乍一发觉天道早已封锁飞升的途径,沈星河简直肝胆俱裂,眉心刹那窜出一抹漆黑的火焰,眼见着便要入魔!   却又被一根雪白的指尖生生按了回去。   沈星河顿时眉心一痛,被那股细微的疼痛唤回一丝理智,恰好与师尊无奈的眉眼四目相对。   【性子怎还这么急。】   云舒月的声音中隐隐有一丝笑意。   精准捕捉到那一丝浅淡的笑意,沈星河天崩地裂的心忽然陷入寂静,飞沙走石都缓缓落了地,蓦地涌上一股细小的清泉。   沈星河立刻抓住师尊的手,目不转睛望进师尊依旧温柔平和的眼,后知后觉问道,【您难道……有办法飞升?!】   云舒月沉吟着道,【若按天道的规矩,自然不可。】   通透如云舒月,早已参透天道真正的目的。   所以他很清楚,若按常规飞升的流程,绝对无人能顺利自飞升的天雷中存活下来。   不然崇光界此前数千年也不会连一个飞升的人都没有。   听出师尊的画外音,沈星河顿时焦急问道,【那若不按天道的规矩呢?!】   云舒月:【那还只是为师的一个推测。】   沈星河期待地看着他。   就见云舒月斟酌着道,【星儿可知晓,你爹当初是如何离开此界的?】   沈星河一怔,没想到师尊竟会提到他爹。   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曾见过爹爹最后一面,两次离别都猝不及防,只知晓他爹是在寻到圣火琉璃心后,忽然离开此界。   至于离开的原因以及怎么离开的,沈星河一无所知。   真说起来,连爹爹和父亲离开此界的事,都是师尊告诉他的。   【师尊您知道吗?】   他忍不住问云舒月。   云舒月却只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此世天道也不过欺软怕硬之辈。】   沈星河:?   正想让师尊说明白些,云端之下却忽然传来一声戾喝——   “云师叔,你当真如此心狠?!至此不肯出来见我与师尊一面?!”   沈星河和云舒月同时一顿,一齐向云端之下望去。   这才看到,不知何时,那里竟又多出一个人——   正是沈星河之前在乾元“秘境”中见到的,早该死于炽热岩浆的雾雨真人。 第158章 骄傲   云舒月对云虚子没有任何感情, 再加上他和沈星河本就知晓那由烛龙幻化出的“云翳”是个假货,师徒二人自然不会理会,只待烛龙和云虚子下一步动作。   借着这段看戏的空档, 云舒月索性把他此前察觉到的天道的阴谋全数告知沈星河,希望这孩子能有所准备。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 云端之下的双方果然又上演了一出新戏码——   对于用“云翳”引出云舒月的事,烛龙本就将信将疑。   而在傻子似的唱了半天独角戏,仍未见到云舒月的身影后,烛龙很快明白自己是被符熄那小子耍了, 登时大怒,险些把符熄的魂魄大卸八块。   与此同时, 深觉此前那一幕绝对被“云翳”这个死敌看在眼中的烛龙恼羞成怒, 当即要把爪中的假“云翳”捏成一团肉泥。   空中却忽然传来一声急斥,“住手!”   烛龙和苟延残喘的符熄立时眯眼望去, 这才看到,不知何时竟有一国字脸的老道, 不自量力窜了出来。   在庞大的遮天蔽日的烛龙面前, 那道人渺小得近乎一粒微尘, 但纵使如此, 烛龙仍一眼看清了他的模样,也看出此人不过元婴修为。   这就很奇怪了。   因为无论是在烛龙毁天灭地的威势下,还是在那沾之即死的鬼气中, 这元婴道人都不可能完好无损地存活下来。   但现在, 那道人却临风而立, 虽浑身都在止不住颤抖, 身上却没有任何致命伤。   正当烛龙思考这元婴老道究竟什么来头时, 奄奄一息的符熄忽然道, 【……尊上,他是云虚子的弟子,雾雨真人。】   【哦?】   烛龙顿时来了点兴趣,巨大的龙目牢牢锁住渺小的雾雨真人,只一眼,就让雾雨真人陷入无边恐慌,几乎站立不住。   极端恐惧之下,雾雨真人头脑一热,两股战战向四野呐喊,“云师叔……救命!”   “云师叔!”   “云师叔,你在哪?!”   “云师叔,你当真如此心狠?!至此不肯出来见我与师尊一面?!”   “云师叔——!!!”   云端之上,沈星河一脸无语地看着大地上兀自演起来的雾雨真人,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荒诞。   因为无论是他们还是雾雨本人,都很清楚云舒月与他师徒二人根本没多少交情。   不过,那正一脸情真意切的老道,真的是雾雨真人吗?   想到鬼域最深处那花盘少说也有三千年,也就是说,云虚子觊觎师尊已有那么多年,他当年明显又是诈死,诈死后又在师尊身边留了雾雨这么个徒弟,沈星河眉心忽然跳了跳。   他又忆起之前在乾元“秘境”中见到的那个快被岩浆吞没的雾雨真人,想到他那时竟完全看不透那个雾雨的修为。   还有,无论前世今生,雾雨真人都借由开宗立派把那几个狼子野心的狗东西送到了师尊面前……从前沈星河还以为雾雨如此是贪图狗东西们背后势力赠与的好处,如今再看,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师尊,您说,‘雾雨’这个人真的存在过吗?】   在得知云虚子即是这无边鬼气的幕后主使后,沈星河实在很难不怀疑当年被云虚子留在云舒月身边的雾雨真人,极有可能是云虚子造出的假身。   云舒月揉揉小孩的脑袋,【当年在望月峰时,你见过的的确是雾雨本人。】   沈星河下意识用脸蹭了蹭师尊的掌心,待反应过来师尊话中的意思后,倏地向云端之下望去,【也就是说,下面那个并非雾雨本人?】   云舒月微微颔首。   沈星河顿时就又看不明白,演这么一出的云虚子究竟是想做什么了。   烛龙到底不是死的,“雾雨真人”声嘶力竭向云舒月求助片刻后,见云舒月仍未现身,烛龙当即冷嘲一声,“看来云舒月并不在意你师徒二人。”   事到如今,烛龙自然也看得出来,这被他幻出的假“云翳”勾出来的什么雾雨真人,八成也和云翳本人脱不开干系。   不然实在很难想象,一个真的只有元婴期的雾雨真人敢如此大胆,在他这大乘大圆满的龙族面前大放厥词。   但也正因为此,让烛龙看清了,那隐藏在无边鬼气之后的云翳,确实很在意云舒月这个人。   虽说不知他如此是否是故意在引烛龙关注云舒月,但起码这雾雨真人,实打实与云翳有关。   一爪捏碎掌心的假“云翳”,烛龙眨眼又把雾雨真人抓入掌心,但直到此时,雾雨真人仍在向云舒月高声求助。   烛龙就笑了,轻蔑的声音中甚至都有了一丝怜悯,“别叫了,云舒月根本不在乎你和云翳。”   说完,烛龙耐心告罄,便要如法炮制也捏碎雾雨真人。   一道雪亮的剑光却忽然穿透无边鬼气,刹那斩断烛龙锋利的指甲。   再一眨眼,他爪中的雾雨真人已失去踪迹,正被一个俊美挺拔的男人牢牢护在身后。   云端之上,原本正百无聊赖看戏的沈星河倏地站直身体,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忽然出现的男人。   龙吟虎啸,紫电青霜。   时隔多年,沈星河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竟会在此种境地下,再见失踪多年的柳狂澜。   毕竟柳狂澜早在两百年前就已身中剧毒,那毒连医修圣手花自栖都无解,西方鬼域的幕后黑手又那么强,此世又明显在走向毁灭。   所以其实,早在当初未在西方鬼域寻到柳狂澜时,沈星河就已经做好了柳前辈或已身死道消的准备。   他也真以为柳狂澜或许早已不在这世上。   所以在得知摇光仍拼死寻找那并不存在的“幽若花”时,沈星河才那么心疼。   但现在,柳前辈却忽然出现了。   他甚至还出手救下了那明显不对劲的雾雨真人。   以至于沈星河都没来得及惊喜,就被迫冷静了下来。   【……师尊,那真的是柳前辈吗?】   如果可以,沈星河也不想怀疑柳狂澜,毕竟他手中那柄雪亮的长剑,的确是柳前辈的本命灵剑龙吟剑。   但理智却告诉沈星河,那忽然出现的柳狂澜很不对劲。   沈星河甚至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在抖。   知晓沈星河定已看出了什么,云舒月微微呼出一口气,安抚地轻轻拍了拍沈星河的手背,目光凝在那一身紫衣的柳狂澜身上时,竟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几息后,才轻声说道,【……躯壳的确是柳狂澜。】   至于内里是谁,他和沈星河其实都已经猜到了。   聪慧如沈星河,自然听明白了师尊的意思。   但也正因为听懂了,沈星河才心神剧震,险些站立不稳。   云舒月把他抱进怀里,让沈星河能稳稳靠着他,一向淡漠的银眸中也漫上一层薄雾般的寂寥。   云舒月虽冷心冷情,几乎不为万物所动,但不得不说,柳狂澜的确是他在这世上唯二的友人。   当初看到柳狂澜留下的那枚玉简时,云舒月也的确做好了柳狂澜羽化的准备。   现在这种情况他虽也曾有所预料,但真见到这样的柳狂澜时,云舒月心中也难免惆怅。   在这方面,沈星河的情感表达明显要比他激烈得多。   【……他怎么敢……云虚子他怎么敢?!】   一想到柳前辈那样清风朗月般的天之骄子竟会沦为云虚子的傀儡,沈星河一时间恨得牙齿都吱嘎作响,浑身颤抖,蓦地落下一串泪来。   心中被强烈的愤怒所充斥时,沈星河脑中却极清醒,死死捏住师尊的衣袖,恨声说道,【所以,云虚子是想用柳前辈,逼您现身吗?】   这其实是很明显的事。   大地之上,被柳狂澜所救的“雾雨真人”甚至都不再掩饰,仰天长笑道,“云翳不可,雾雨不可,那你可会为柳狂澜现身?!”   说完,“雾雨真人”立刻散成一团漆黑的鬼气,融入其后无际的阴翳中。   沈星河甚至都来不及分析他话中的扭曲和忌恨,便见柳狂澜对上了那遮天蔽日的烛龙。   沈星河心中顿时一紧,连忙看向云舒月,【师尊!】   云虚子这招虽然下做到了极点,但不得不说,他的确戳中了沈星河和云舒月的弱点。   在这世上,除他们彼此外,这两人最在意的,也就只剩下柳狂澜一人。   即便那只是柳狂澜的躯壳,沈星河和云舒月也无法坐视不管。   知晓沈星河心中焦急,云舒月微微抿唇,冷静望着云端之下已打起来的一人一龙,缓声说道,【再看看。】   沈星河就只能强按下心中焦灼,目不转睛望着云端下的柳狂澜。   当年柳狂澜率弟子支援佛宗时,尚是化神期。   即使他那时已是化神巅峰,但烛龙已是大乘巅峰,比柳狂澜高出整两个大境界,按理说柳狂澜在烛龙面前根本不可能有一敌之力。   云端之下的情形却并非如此,甚至,那手握龙吟剑的柳狂澜周身的威势,竟丝毫不弱于烛龙,甚至隐隐压了烛龙一头。   即使已看出那如今操控柳狂澜身体的实为云虚子,并非柳狂澜本人,沈星河仍免不了心惊。   不得不说,云虚子虽至今仍藏头露尾没有现身,但只从他操控的柳前辈来看,云虚子的实力都绝对已至渡劫期!   沈星河心中就又焦灼起来,因为无论是云虚子还是烛龙,实力竟都已在师尊之上,虽然师尊曾说过他在刻意压制修为,但沈星河至今也不知这是为什么,只单纯从实力来看,还是很为师尊担忧。   还有,云虚子实在太过狡猾!   他的实力明明比烛龙高,但操控柳前辈与烛龙对战时,却屡屡露出破绽,让柳前辈被烛龙所伤!   眼见着柳前辈原本完好无损的紫衣已七零八落,甚至连胳膊都断了一条,沈星河咬了咬牙,终于在烛龙即将拦腰撕裂柳前辈身体时,猛地冲了出去。   云舒月却比他更快。   只见近乎末日的破碎大地上,忽然现出一抹冰蓝的雪色。   直到整个龙爪自身上掉落,烛龙才蓦地反应过来,自己竟被那冰蓝的剑气斩断了爪子!   “吼——!”   许久未曾有过的疼痛再度袭上烛龙的大脑,让那纵横千万里的庞然大物疼得撕心裂肺,轰隆隆蜷缩成一团,抱着血流不止的伤口高声嘶吼。   但在场的几人却都暂时没功夫理会那暴怒的巨龙。   战场中央,一抹纯净的雪色终于现于人间。   沈星河此时也已赶至师尊身边,警惕地望向正与他师徒二人遥遥相对的“柳狂澜”。   “柳狂澜”现在很狼狈。   为了逼云舒月出手,在操控柳狂澜与烛龙对战时,云虚子几乎没有做任何防护。   所以柳狂澜现在不但衣衫破碎,身上也满是纵横交错的伤口。   即便早知道那躯壳中实为云虚子,沈星河看到这一幕也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柳狂澜”却一直死死盯着云舒月,蓦地大笑起来。   边笑,边狠狠抹去唇边漆黑的血迹,轻声说道,“你竟真为他现身了。”   “在你心中,这柳狂澜,难道真比我重要?”   沈星河倏地皱起眉头,低声对神魂中的君伏道,【这云虚子怎么说话怪怪的?好像我师尊跟他交情有多好似的!】   再一想到鬼域深处那镌刻数千年的雪色花盘,沈星河的脸色忽然黑漆漆的,又想起这狗东西已觊觎师尊很久,没准真对师尊起了什么肮脏龌龊的心思,当即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师尊从不喜欢废话,沈星河却忍不了,当即恶狠狠呛声回去,“我师尊和柳前辈是挚友,却连你名字都不知道,关系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话音刚落,一直对他视若无睹的“柳狂澜”倏地紧盯住立于云舒月身侧的沈星河,凌空甩来一个巴掌。   渡劫大能的威压顿时排山倒海压了过来,沈星河心中却没有丝毫惧怕,哪怕那掌风能把他劈成八百块,仍干脆利落地抽刀打算反打回去。   但他身边还有云舒月。   有他这个师尊在,云舒月自然不会让人在他面前伤到沈星河。   所以,那凌厉的掌风尚未到达沈星河身前,便被云舒月挥挥衣袖,轻描淡写打散了。   非但如此,云舒月甚至还凌空反打了一巴掌回去,并未打在柳狂澜的躯壳上,而是“啪”一声打在了躯壳内那属于云虚子的神魂上。   即使如今已是渡劫期,远比云舒月高出一整个大境界,云虚子仍被那一巴掌抽得神魂具散,险些就此脱离柳狂澜的躯壳。   云虚子登时恨得咬紧牙关,目光似要滴出血般死盯住云舒月和被他护在身后的沈星河。   云虚子的确觊觎云舒月许久,久到云舒月尚未降临此世,他便已筹谋多时。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云舒月的来历,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云舒月曾是何等高高在上的存在。   所以对于云舒月的轻视,云虚子从未在意,因为他知道,云舒月对他人亦如此。   但后来,云舒月却在这崇光界有了朋友。   先是沈轻舟,再是柳狂澜。   沈轻舟陨落得太过突然,云虚子尚还没有对他下手,沈轻舟便自己消失了,倒是省了云虚子许多力气。   但柳狂澜又算什么东西?!   因知晓云舒月太上忘情,从不为万物所动,当年云虚子也曾在其微时伴于左右,想通过这种方式成为云舒月最亲近的存在。   为此,那些年他一直伏低做小,即使在云舒月最虚弱狼狈的时刻,都不曾对云舒月下手。   为的,便是真正走进云舒月心中,能成为这位高高在上仙尊的心上人!   云舒月却从不肯正眼看他,即使他装出大限将至,命不久矣的模样,云舒月却依旧丝毫不为他所动。   那时云虚子就知道,云舒月根本没有心。   既没有心,自然无论云虚子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打动对方。   云虚子便一改之前的怀柔,以实力不济羽化为由,暂时远离云舒月,再做图谋。   这次,他可以不要云舒月的心,但云舒月的身体、神魂乃至那无上的力量,他志在必得!   但云虚子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他暗自筹备时,云舒月身边竟会冒出一个沈星河。   一向冷心冷情的云舒月竟对这个徒弟纵容到几乎没有底线!   天知道这些年透过天道之眼,看到云舒月和沈星河相处模样的云虚子,究竟嫉妒到了何种地步!   所以,即使明知道云舒月待沈星河如珠如宝,云虚子也定要亲手杀了沈星河!   非但要杀沈星河,他还要云舒月投鼠忌器,后悔当年如此待他!   既已撕破了脸,云虚子便不打算再说废话。   手中龙吟剑蓦然长啸,与此同时,沈星河背后也猛地窜上一股恶意满满的凝视。   沈星河蓦然回头,恰好对上吞天蟒滴着涎水的血盆大口,与此同时,手执龙吟剑的“柳狂澜”也已对上了云舒月。   沈星河和云舒月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跳开,分别对上吞天蟒和“柳狂澜”。   虽然师尊没说,但他刚才反打了云虚子一巴掌的事,沈星河都清楚看在了眼中。   沈星河早已看出,云虚子十分忌惮他师尊,不然也不会直到现在仍藏头露尾,只敢借着柳前辈的躯壳现身。   所以,即使明知道云虚子比师尊高出一整个境界,沈星河却并不担心师尊。   他专心对付着眼前的吞天蟒。   符熄与烛龙一体双魂的事,沈星河之前就已通过天魔之火摸清了。   他也知晓符熄早已被云虚子的鬼气所控制。   只是他原本以为符熄早已被烛龙完全吞噬,根本再无力反抗烛龙,倒是没想到,符熄竟硬生生从烛龙体内撕出了自己的身体。   而他之所以对自己这么狠,显然是被云虚子控制了。   目光扫过吞天蟒被黑雾所笼罩的巨大蟒瞳,沈星河一边唾弃云虚子果然是个藏头露尾的鼠辈,一边冷静地引动蛰伏在烛龙体内的天魔之火。   被云舒月斩下一爪时,烛龙虽痛极,却并未伤到根本。   但符熄紧随而来的背刺,却令烛龙大怒。   身为烛龙的寄体,符熄早已被烛龙视为囊中之物,包括他的本体吞天蟒,也早成了烛龙的血肉。   此前之所以还留着符熄的魂魄,不过是因为他根本没把这蝼蚁似的吞天蟒放在眼里。   没想到符熄竟真有胆子背刺他!还强行从他体内把自己撕裂了出去!   在看到那牢牢裹住符熄身体的浓黑鬼气时,烛龙就知道,这其中定有云翳的手笔。   烛龙对云翳本就恨之入骨,如今云翳又通过符熄背刺他,烛龙心中大怒,新仇旧恨一齐涌上,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与云翳联手坑他的符熄!   沈星河又恰好在此时引动了他体内的天魔之火,云舒月默契引动“蜷云”和烛龙体内的琼枝,暴怒之下,烛龙的理智刹那分崩离析,当即恶吼一声,猛攻向一直攻击沈星河的吞天蟒。   烛龙已至,沈星河迅速退出战场,一边冷眼看着在烛龙攻击下节节败退的吞天蟒,一边皱眉看向仍与“柳狂澜”对战的师尊。   烛龙与符熄虽曾一体双魂,但烛龙本就曾为鬼神,修为境界远非符熄所能比,若符熄还在他体内,借由烛龙的肉身和力量,倒也能发挥出大乘期的力量。   但现在,脱离烛龙的他却顶多只有合体期。   因为此,没过多久,这不可一世丧心病狂的吞天蟒,便被烛龙碾碎了七寸,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   “废物!”   空中忽地传来一声呵斥,紧接着,一道雪亮的剑光便再次向烛龙袭去。   那剑光中夹杂着漆黑的雷电,不用看,沈星河都知道那是“柳狂澜”的剑气。   烛龙顿时暴怒,一爪撇开半死不活的吞天蟒,凌空而上向“柳狂澜”袭去。   云舒月趁机退出战场,很快来到沈星河身畔。   沈星河连忙细细打量,并未在师尊身上发现任何伤口。   沈星河这才微松了一口气,提刀向再次被漆黑鬼气所笼罩的吞天蟒走去。   云虚子显然还未彻底放弃符熄。   发现那鬼气正迅速弥合吞天蟒身上的伤口时,沈星河冷静地想。   沈星河却并不会让云虚子再有操控吞天蟒的机会。   他垂眸看着符熄身上蠢动的鬼气,忽然传音于云舒月,【师尊,您说,这鬼气是不是云虚子的一部分?】   云舒月与他心意相通,立刻明白这孩子是想做什么。   掌中立刻现出一小块雪白的“蜷云”,又借由“蜷云”的遮掩,向其中塞了一根剔透的琼枝。   沈星河见状微微勾唇,借由衣袖遮挡迅速自师尊手中接过那一小块“蜷云”,而后猛地放出青黑的火焰,令其覆上烛龙身上那些蠢动的鬼气。   一边剥离,一边融入。   青色的青鸾火负责剥离鬼气,黑色的天魔之火则借由“蜷云”的掩护,一同融入那正不断自符熄身上剥离出的漆黑鬼气中。   剥离后,沈星河再未看那些鬼气一眼,任由它们悄然融入无边的鬼气中。   而后,抽刀猛地斩下那巨大吞天蟒的头颅。   蟒这种生物,只斩下头颅是不够的,依旧能存活很久。   沈星河又接连在其翻滚不休的身上斩下数刀,对尚未恢复的七寸下手尤其重。   在那之后,他又迅速放出一把青黑的火焰,焚尽了符熄的躯体。   曾经不可一世把无数人视为蝼蚁的乾元帝尊,便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死了。   在他死后,沈星河并未任由他的魂魄逸散到四野,而是掏出一颗魂珠,先拘了符熄的魂魄,再于魂珠中击碎符熄的魂魄。   如此,符熄魂魄中庞大的力量便都被收拢于魂珠之中,再不会被躲在鬼气中的云虚子所摄。   做这些时,沈星河心中没有一丝波动。   没有忆及符熄前世对自己做了什么,也并未去想符熄前世曾对师尊做过什么。   不恐惧,也不快意,只像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云舒月却清楚看到,随着符熄的死亡,沈星河腕上一根漆黑的因果线,彻底消散了。   云舒月此世初见沈星河时,这孩子曾被密密麻麻的漆黑因果线所包裹,简直像是裹挟了一整个世界的恶意。   后来,云舒月亲眼看着这孩子亲手斩断一根又一根孽缘线。   到如今,沈星河周身已再不复初见时的阴翳。   他那颗曾被无数恶意所遮掩的清澈灵魂,也终于拭去烟尘,熠熠生辉。   至此,沈星河身上所有源自前世的孽缘,皆已被其亲手斩断。   他真的很勇敢。   云舒月也是真的,为他感到骄傲。 第159章 狂澜   但这还不够。   沈星河腕上, 还有最后一根孽缘线。   那孽缘线前所未有的漆黑粗壮,自沈星河腕上延伸至无尽虚空。   沈星河刚重生时,神魂上本没有这根孽缘线。   但在他知晓天道对云舒月施以怎样带有侮辱性质的“天罚”, 又一次次亲眼见证那些“天罚”后,无尽的恨意便开始在沈星河心中滋生蔓延, 一日比一日更深重。   时至今日,对天道的恨意早已远超他曾经对那些狗东西的恨意。   非天道消亡,不可解。   与此同时,那根与云舒月紧密相连的半是莹白半是殷红的因果线, 亦是令沈星河深陷此世至今无法超脱的“罪魁”之一。   云舒月从未忘记,当年沈星河端正跪在他身前, 一边神情郑重对他奉上敬师茶, 一边在心中赌咒发誓,定要护他飞升的虔诚模样。   他也从未忘记, 沈星河之所以燃尽满腔热血与勇气,重来一世为的是什么——   对沈星河来说, 能守护云舒月这个师尊不被这肮脏的世界所污, 能亲眼看到云舒月飞升, 便是他重生唯一的意义和执念。   前者沈星河已竭尽全力去做, 也真的做到了。   所以如今,他心中最大的执念便唯有云舒月飞升这一件事。   若不能亲眼见云舒月飞升,这刻骨的执念便会一直盘旋在沈星河心间, 即便身死道消, 沈星河亦不可能得到解脱。   也只有在亲眼见证云舒月飞升后, 沈星河才会真正考虑自己的事。   其他的, 无论自身安危还是世间情爱, 沈星河都不在乎。   云舒月很了解沈星河, 也正因为早知晓这些,所以他才从未在沈星河面前表露自己的爱意,因为他知道,那并不是沈星河在乎的事,只会令这孩子徒增烦恼。   沈星河之前虽被云舒月逼着思考了“是否想随师尊飞升”这件事,也真的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云舒月很清楚,即便认清了自己的心,亦看开了这件事,但在云舒月飞升前,沈星河还是不会真正考虑自己该如何又是否真的能飞升——   对沈星河来说,云舒月是最深刻的执念,亦是最沉重的枷锁。   他此世既为云舒月而生,又因云舒月而深陷于此世。   每次想到这些,云舒月心中都会涌上一股酸楚的热流。   生于此世三千年,云舒月从未见过似沈星河这般孤勇且纯粹的人。   只要是为了云舒月这个师尊,沈星河可以奉献自己的所有——这孩子之前甚至还想过让云舒月吃掉他。   那明明是沈星河最恐惧的事,亦是沈星河前世最沉痛的梦魇,想那些时沈星河却没有丝毫犹豫,只一心想着若吃掉他,师尊或许便能突破飞升。   云舒月那时面上虽并未有所表露,心中却早已翻山倒海,神魂剧震。   那时云舒月便想,终此一生,这世上都再不会有第二个似沈星河这般一心为他却一无所求的人。   但也正是这样满腔热血却一无所求的沈星河,才更让云舒月想把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奉与他。   云舒月也永远不会让沈星河失望。   沈星河想要的一切,云舒月都会达成。   ……   杀死符熄后,沈星河很快望向酣战多时的一人一龙。   利用柳前辈逼出他和师尊后,再与烛龙对战时,云虚子显然并未再刻意留手。   也直到此时,沈星河才真正感受到了渡劫期怪物不可抵挡的庞大威能——即便是烛龙这个大乘巅峰,竟也不能对云虚子造成任何伤害!   烛龙的身躯纵横千万里,似起伏的山峦般延绵不绝,遮天蔽日,在那庞大龙身的映衬下,柳前辈的身躯竟似一粒微尘。   但也正是那微尘般渺小的柳前辈,体内竟似有无穷的伟力与颠覆整个世界的威势,单凭气势都压得烛龙不得翻身,只能色厉内荏地高声咆哮,却依旧被紫黑的剑气与电光压得节节败退。   即便因符熄的背刺,烛龙受到重创,但他被云虚子压着打的局面,还是让沈星河心头凝重。   沈星河目不转睛地望着战场中的一人一龙,心中前所未有地清醒——他很清楚,一旦烛龙落败,云虚子的下个目标,定是他和师尊。   沈星河不怕死,但他不敢用师尊去赌。   云虚子已是渡劫期的怪物,与沈星河相差两个大境界,沈星河很清楚,一旦云虚子与他师徒二人对上,自己几乎不可能帮到师尊,甚至极有可能拖累师尊。   所以,烛龙不能死。   起码现在,它还不能死。   他的目光很快落在满布于这崇光界的无边鬼气上。   之前沈星河杀符熄时,曾故技重施,借由“蜷云”把天魔之火融入无边鬼气。   此前沈星河便因发生在摇光身上的悲剧,怀疑这鬼气或许是活的,更有可能是云虚子的一部分,甚至怀疑这鬼气本身或许便是云虚子的化身。   天魔之火融入鬼气后,沈星河更是在那无处不在的漆黑鬼气中,感受到了泰山压顶般不可违抗的浩瀚威势。   所以,沈星河几乎可以肯定,那无边鬼气,的确是云虚子的化身。   那时沈星河便知晓,自己根本不可能再像之前对烛龙那样,利用天魔之火影响云虚子,一旦天魔之火有异动,定会立刻被云虚子察觉。   说来也怪,云虚子明明已是渡劫期的怪物,却至今仍藏头露尾,迟迟不肯现身,只一直操控柳前辈的身体现于人前。   沈星河不知他是太过谨慎,还是真在忌惮师尊,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在云虚子对他和师尊前,尽最大可能削弱云虚子的实力!   念随心动,一息间,沈星河蓦然引动烛龙体内的天魔之火。   与此同时,云舒月亦默契地一同引动烛龙体内的琼枝与“蜷云”。   “吼——!!!”   刹那寂静后,强弩之末的烛龙引颈长啸,猛地甩开“柳狂澜”,深渊巨口仿若黑洞,源源不断吞噬无边鬼气。   烛龙毕竟是大乘巅峰强者,濒死之际爆发出的威势竟真的甩开了“柳狂澜”,甚至一度让“柳狂澜”不得近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鲸吞浩瀚鬼气。   烛龙本就曾是崇光界最强鬼修,对鬼气的运用如臂指使,从前之所以不曾大量吞噬这无边的鬼气,不过是因为它与符熄一样清楚,这鬼气中有“毒”。   但在天魔之火和“蜷云”以及琼枝的蛊惑下,烛龙的内心早已被积压数千年的滔天恨意及怒火所攻占,再没有一丝理智,满脑子都是——杀!杀!!杀!!!   所以,哪怕这鬼气中有毒,烛龙也还是疯了一样不计后果地将其吞入腹中。   鬼气于鬼修无异于大补之物,海量鬼气入体后,原本伤痕累累的烛龙很快重新生长出锋利的爪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尽数愈合。   它庞大的身躯亦开始重新生长,一息更粗,一息更长,连呼吸都能引动风雨雷霆。   沈星河远远看着它,看着它身上节节攀升的鬼气与威势,亦看着它已完全被血色所覆的混沌龙目,忽然拉着师尊的手,飞速远离仍在肆无忌惮吸收鬼气的烛龙。   另一边,一着不慎被烛龙所甩开的“柳狂澜”正面色阴沉地望着疯了一样的烛龙。   “柳狂澜”毕竟不是云虚子的本体,利用这躯壳也不可能发挥出云虚子的全部实力,此前之所以能压着烛龙打,也不过是因为二者之间相差一整个大境界。   但片刻前,就在烛龙发疯的那一刻,云虚子清楚感知到了烛龙身上在那一瞬爆发出的几乎与自己等同的庞大威势。   云虚子很清楚,孤注一掷发疯般吸收鬼气的烛龙,已触碰到了渡劫期的临界点,马上便要引来渡劫期雷劫!   这不禁让云虚子面色铁青——崇光界如今再无活物,鬼气拢共只有那么多,再没有增加的可能。   原本那些鬼气都属于云虚子,早被云虚子打上了标记,也就是烛龙和符熄所谓的“毒”,烛龙倒也不敢轻易吞噬那些鬼气。   但现在,彻底发疯的烛龙显然已不再顾虑许多,肆无忌惮吞噬着属于云虚子的鬼气。   它每多吞噬些鬼气,逸散在外的能被云虚子控制的鬼气便少一些。   云虚子根本不可能放任烛龙吞噬鬼气,因为那些鬼气,也是云虚子的底气。   一时间,云虚子心中恨极,大骂烛龙蠢货,恨不能立刻手刃了那胆敢觊觎他鬼气的长虫,但那已于烛龙头顶成型的山呼海啸般的漆黑渡劫期劫云,却让云虚子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再轻易靠近烛龙,只能冷眼远远望着那尚不知大祸临头仍鲸吞鬼气的蠢物。   遥远的天边,已拉着师尊飞出劫云范围的沈星河心有余悸地停下脚步,浑身战栗地望着烛龙头顶不断凝聚成型的漆黑劫云,一时间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渡劫期劫云的威能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在那劫云刚刚汇聚时,沈星河的全部身心就都疯狂叫喊着“逃!逃!逃!”,整个人都像是一张紧绷到极致的弓,似乎下一刻便会在那惊人的伟力之下彻底绷断。   这并非恐惧,而是本能,即使沈星河心中并不真的害怕畏惧天道,亦控制不住地浑身战栗。   见他如此,云舒月安抚地轻拍了一会儿小孩簌簌颤抖的脊背。   沈星河则一边颤抖一边凝神望着烛龙及其头顶仍在凝聚的劫云。   烛龙已经彻底疯了,疯到根本不在意也不在乎头顶的劫云,满心满眼都被“吸鬼气”和“杀云翳”所占据。   沈星河注意到,因为烛龙不断鲸吞鬼气,它周身千万里内的鬼气早已一扫而空,烛龙见此,干脆追着尚存的鬼气游走起来,鬼气在哪里,它就吞到哪里。   那鬼气本属于云虚子,是云虚子的一部分,之前云虚子一直藏头露尾,用鬼气掩盖自身踪迹,无论如何都不肯现身,但在鬼气不断被烛龙吞噬后,云虚子似乎终于开始着急,也意识到了不能放任鬼气被烛龙吞噬,竟也开始收拢逸散的鬼气,与烛龙争抢起来。   原本因鬼气的存在,沈星河并不能确定云虚子究竟在哪,现在却已通过鬼气凝聚的方向,大致推测出云虚子的所在。   也就是说,因为烛龙吞噬鬼气的行为,云虚子也不得不收拢鬼气,现出身来。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明面上的敌人总比藏于暗处的鬼祟要容易对付得多。   只是,若云虚子果真会现出身来,之前被他操控的柳前辈的躯壳,又会被他如何对待?   心思百转间,沈星河的目光很快凝在柳狂澜身上,果然看到,柳狂澜的躯壳仍停留在烛龙劫云的范围之内。   云虚子此时还未脱离柳狂澜的躯壳,但一旦他吸收完鬼气现出身来,柳狂澜的躯壳极有可能会被他放弃甚至毁掉,毕竟他之前曾那么嫉妒柳前辈被师尊所重视。   一想到此,沈星河就忧心忡忡。   然而下一刻,他竟恍惚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月。】   那声音明明虚弱至极,沈星河还是蓦地睁大了眼睛,心脏疯狂跳动,认出那是柳狂澜的声音!   一时间,沈星河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却又听到了师尊的声音,【柳狂澜。】   沈星河猛地看向师尊,这才发现师尊竟也正远远望着柳前辈所在的地方。   指间瞬间收紧,沈星河紧紧握着师尊的手腕,连忙传音给师尊,【师尊,师尊我好像听到了柳前辈的声音!他是还活着吗?!】   云舒月却只静静摸了摸他的脑袋,眼中隐有一丝深沉的痛意。   沈星河的满腔欣喜顿时凝固,刚刚激越跳动的心脏也猛地悬了起来,还以为自己真的幻听了。   然而没过多久,他又听到了柳狂澜的声音。   【……阿月,我长话短说,待鬼气凝结完毕,这鬼修便会舍弃我的身体,回归本体。】   【届时,我需要你帮我维持神智,融入那鬼修的魂魄之中。】   云舒月什么都没问,只干脆利落回了一个字,【好。】   柳狂澜似乎也很意外,明明虚弱得似随时会消失,却仍忍不住笑道,【……你竟什么都不问我?】   云舒月一如既往言简意赅,【没必要。】   云舒月一向运筹帷幄,似乎这世上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透明的,无所遁形,沈星河却有许多话想对柳狂澜说。   他也意识到柳前辈恐怕是在与师尊传音,又因自己与师尊神魂相连,这才一起听到了柳前辈的传音。   沈星河便立刻借着自己留在师尊神魂上的契约印记,传音给柳狂澜,【柳前辈,您还好吗?!若您的魂魄融入云虚子的神魂,身体该怎么办?!】   柳狂澜沉默片刻,似乎并未想到会在此种境地下听到沈星河的声音。   他自然听得出沈星河对自己的担忧,也听得出沈星河想把他的身体夺回来。   但那很危险,也没有必要。   所以柳狂澜很快笑着回道,【躯壳不过外物,小星河不必为我担忧。】   沈星河眼中的光便转瞬黯淡了下去——连躯壳都被称作外物,显然柳前辈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又想到摇光和花自栖,想到已倾覆多年的万剑宗,一时竟再说不出话来。   柳狂澜却主动提了起来,【……我知道,我都知道。】   【无论是摇光的事,还是万剑宗的事,抑或花自栖……我都知道。】   【这鬼气是那鬼修的一部分,亦是他的眼,只要是鬼气所在的地方,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   云虚子深恨柳狂澜,因柳狂澜是云舒月承认的朋友,云虚子对他嫉妒到了极点,这些年一直想方设法折磨柳狂澜。   所以他让柳狂澜亲眼见证了万剑宗的倾覆,又亲眼看着摇光和花自栖为救他受尽侮辱与折磨,让柳狂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惨死在他面前,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目眦欲裂痛不欲生。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这些年来,云虚子曾不止一次把柳狂澜的魂魄撕成无数碎片,以折磨柳狂澜为乐,柳狂澜却一次次挺了过来。   柳狂澜却从未想过死。   确切地说,在为万剑宗和摇光还有花自栖报仇雪恨前,柳狂澜无论如何都不会死。   好在他终于等到了阿月和小星河。   看到阿月的那一刻,柳狂澜就知道,他拼死活下来所等的那一天,终于到了。   多年折磨下,柳狂澜的魂魄早已虚弱至极。   此时之所以能联系上云舒月,也只是因为云虚子正全力用本体吸收鬼气,放松了对柳狂澜躯壳的掌控。   【万剑宗的仇,还有摇光和花自栖的仇,我亲自去报。】   说到这,见沈星河半晌没有做声,柳狂澜轻笑了下,像从前那样打趣了句,【……小星河不会又在偷偷哭了吧?】   柳狂澜其实并未怎么看过沈星河哭,唯一一次看到他哭,还是在摇光陨落的时候。   那时透过云虚子埋在摇光体内的鬼气,柳狂澜曾看到沈星河哭红的双眼。   这孩子一向心软,又重情得不像个修炼千百年的修士,所以柳狂澜猜想,听了他那些话,小星河恐怕又会难过得哭了。   他所料也的确没错,在听到他那些话后,沈星河的确已泪湿了脸颊,却一声不吭不想让柳狂澜知道。   云舒月把他揽在怀里,心中虽也因柳狂澜那些话生出许多惆怅,却到底不似沈星河那样情绪外露,只能一边轻拍着沈星河的背,一边轻声对柳狂澜道,【去吧。】   柳狂澜就又笑了,知道,自己定会得偿所愿。 第160章 逼迫   烛龙头顶的劫云凝聚成形时, 云虚子亦吸收了一界鬼气,终于现出身来。   鬼气散尽后,这已被吞噬所有生机的世界, 终于现出它满目疮痍的面目。   山川崩裂,沧海断流, 生灵涂炭,万物寂灭。   渡劫期劫云太过庞大,遮掩苍穹,不见日月, 那不断翻滚的劫云似要倾覆整个世界,山呼海啸着要对那肆无忌惮的烛龙降下最严酷的惩罚。   那盘踞于恐怖劫云下的庞然大物却不见丝毫惧怕, 混沌疯狂的血红双眸正紧盯着终于现身的云虚子, 蓦地张开血盆大口,轰隆隆咆哮着向云虚子扑去。   见这畜生如此, 深知渡劫期雷劫何等可怖的云虚子连忙转身远离烛龙,烛龙却穷追不舍, 还时不时吐出滔天烈焰想焚了云虚子这死敌。   云虚子虽并不惧那烛龙的业火, 但他降临此界的唯一目标唯有云舒月, 此时竟被烛龙这畜生围追堵截, 一想到如此狼狈的一幕定会被不知藏于何处的云舒月全数看在眼中,云虚子登时勃然大怒,高声对苍穹喝道, “还不动手!”   话音一落, 翻滚的劫云“轰”一声劈下一道漆黑的劫雷, 瞬间劈僵了已追红眼的烛龙。   遥远的天边, 看到那道劫雷的沈星河不禁屏住呼吸, 僵了半晌才从那道渡劫期雷劫的灭顶威势中脱离出来。   “呼——”正大口喘气的功夫, 沈星河忽想起师尊正是大乘期,那渡劫期的劫雷对师尊来说恐怕也有些影响,连忙向师尊看去。   这一看,沈星河才发现,师尊的情况竟比自己好很多,简直像完全没受影响一般从容。   沈星河顿了顿,不着痕迹放下抚在胸口的手,再次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弱了,又连忙拉着师尊继续双修。   一边双修,一边紧盯着远处的劫云,凝眉传音道,【师尊,您刚才可听到了?】   他指的是云虚子那句“还不动手”。   吊诡的是,劈向烛龙的天雷,正是在那句“还不动手”之后。   简直像是……天道在听从云虚子的命令一般!   这猜测离谱到让沈星河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但除此之外,实在很难解释眼前的一切。   见小孩眉头都凝成了疙瘩,心中惊骇,云舒月指尖轻点沈星河额头,揉散他紧绷的眉心,这才轻声说道,【星儿以为,这些年为何一直无人注意西方鬼域?】   甚至连镇守在西方鬼域外的佛宗,都不曾发现鬼域早已易主,更无人知晓鬼域深处藏着云虚子这样一个筹谋多时的怪物。   即便再是心思诡谲做事滴水不漏之人,亦不可能数千年没引起崇光界任何势力的注意。   但偏偏,云虚子做到了。   沈星河细细回忆这两世的记忆,最后发现,这两世他竟果真从未关注过西方鬼域,每当有涉及到西方鬼域的消息或事物,都会被他刻意忽略。   非但他如此,就连他手下掌管巨大情报网的飞羽集亦如此,几乎从未搜集到过与西方鬼域有关的消息。   ——简直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一直刻意掩住西方鬼域,让全崇光界都忽略了它的存在。   而能有如此伟力的,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存在,便唯有……此世天道!   得出这结论时,即使再不敢置信,沈星河也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时间,沈星河简直心乱如麻,因为若天道真早与云虚子有所勾连,沆瀣一气,那师尊的处境只会愈发水深火热!   【是……天道?】他模糊地对云舒月道。   见小孩惊出一身冷汗,神色惶惶,云舒月安抚地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忽而又道,【星儿可想明白,此世天道究竟想要做什么?】   沈星河就又想起“天道在养蛊”的那个结论。   既是养蛊,自然要让瓮中“毒虫”厮杀殆尽,只留下最强的那一个。   之前沈星河曾一度以为这崇光界的天道疯了,想与整个世界同归于尽,这才放任“毒虫”把这世界毁灭殆尽。   但若天道的最终目的并非灭世呢?   脑海中猛地闪过什么,沈星河立刻抓住那缕飞窜的思绪,猛地看向云舒月。   【师尊,您曾说过,即便是天道,亦有必须要遵守规则!】   这还是师尊当初在魔域渡大乘期雷劫时,通过实验得出的结论。   云舒月鼓励地看着他,沈星河就知道,自己思考的方向并没有错。   一旦找到方向,接下来的思路便顺畅许多。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天道并不能直接出手干预世间之事,最有存在感的时刻,唯有于修士渡劫时降下天雷。】   【也就是说,唯有修士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至必须渡劫的临界点时,天道才能按规则出手!】   沈星河睁大眼睛,【所以天道以整个世界养蛊,其实是想在最强的那只胜出时,光明正大用天雷把那‘蛊王’天打雷劈,毁灭殆尽?!】   胜出的“蛊王”是世间最强,亦汇聚了整个世界的力量,一旦“蛊王”于天雷之下灰飞烟灭,渡劫失败,他那一身庞大的力量便会逸散于整个世界,成为崇光界新生的养料!   云舒月肯定了他的猜测,【不错。】   沈星河这才明白,为何师尊之前一直刻意放缓修炼的速度,压制修为——天道的恶意已昭然若揭,师尊明显是在拖延渡劫期雷劫的到来。   【那云虚子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与此世天道明显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云舒月沉吟着说出自己的猜测,【他与天道互为棋子。】   虽只是一句简单的呵斥,但由此不难看出云虚子对此世天道的轻慢。   而此世天道,显然也并不是什么真会任人驱使的善茬。   不然刚才那道劈烛龙的天雷也不会恰好扫到云虚子。   目光望向已闪身至劫云之外,脸色黑沉的云虚子,沈星河和云舒月都看出,此世天道显然与云虚子起了龃龉,已蠢蠢欲动把云虚子亦当成猎物。   沈星河顿时冷嗤一声,【活该!】   之前云虚子曾不止一次挑唆烛龙对上云舒月,明显是想让云舒月和烛龙两败俱伤。   现在沈星河与云舒月反其道行之,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让云虚子也尝尝被烛龙死缠烂打的滋味!   ……   被烛龙的渡劫期天雷扫到时,云虚子就已发觉天道蠢蠢欲动的心思。   但云舒月尚还不知隐于何处,明明此前已以柳狂澜为饵把云舒月引了出来,最后却全被烛龙这蠢货搅了局!   一想到此,云虚子就恨不能把烛龙碎尸万段!   不过,既然他能用柳狂澜引出云舒月一次,自然能引出第二次,云舒月休想置身事外!   黑沉劫云之下,某一刻,“柳狂澜”忽然动了,竟再次迎向劫云正下方的烛龙。   烛龙虽被那凶猛的渡劫期天雷劈得浑身僵直,但它到底是这世间最强横的存在,没过多久便恢复了过来。   此时的烛龙已完全失去理智,大脑早在天魔之火、“蜷云”、琼枝以及鬼气之毒的连翻轰炸下糊成一团,成了只知杀戮的凶兽。   迎面而来的“柳狂澜”首当其冲,立刻成为烛龙的猎物。   眼看着“柳狂澜”要葬身龙腹,即使此前柳前辈已说过不用在意他的躯壳,沈星河却还是猛地攥紧掌心,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冲出去的身体。   见小孩眼睛又湿润泛红,云舒月伸手把沈星河抱在怀中,挡住小孩的视线,这才又看向劫云之下。   他们都看得出,云虚子又在利用“柳狂澜”引云舒月现身。   但这次,云舒月却并未现身。   此时“柳狂澜”已落入烛龙的深渊巨口,即使早知道云舒月冷心冷情,云虚子也没想到他竟真会放弃柳狂澜的躯壳,一时间又是震惊又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原来柳狂澜在你心中亦不过尔尔!”   既然云舒月已放弃柳狂澜的躯壳,这躯壳于云虚子不过无用之物,但即使如此,云虚子亦不会就此放过柳狂澜。   躯壳内鬼气暴涨,在柳狂澜彻底落入烛龙喉中前,“嘭”地一声爆开,散成无数微尘,连一丝血肉都没能留下。   与此同时,一团漆黑的鬼气倏地飞离烛龙之口,迅速飞向远方的云虚子,转瞬融入云虚子的本体之中。   云舒月怀中,沈星河浑身猛地一颤,即使不回头,亦猜到了那“嘭”声的源头,死咬着牙关蓦地落下一行泪来。   【……师尊,】他死死攥住云舒月的衣袖,半是哽咽半是愤恨地低声问道,【您,帮到柳前辈了吗?】   云舒月缓缓收紧怀抱,下颌抵在沈星河头顶,心中似也有些起伏,轻轻应了一声。   “蜷云”不愧是连天道都能短暂屏蔽的神器,之前柳狂澜躯壳自爆时,云舒月已用“蜷云”护着柳狂澜微薄的残魂,成功融入云虚子体内。   或许云虚子的做法只是出于快意,亦或是为了恶心和报复云舒月,但不得不说,云舒月和沈星河的确再次被他激怒了。   劫云之下,烛龙眼中红光大盛,周身威势暴涨,再次不顾一切地疯狂追击起云虚子,漫天劫云亦紧随其后,把烛龙和云虚子牢牢笼罩其下。   又是一道天雷撕裂长空,同时劈在烛龙和云虚子身上,渡劫期天雷的惊天威能下,烛龙瞬间皮开肉绽,已是渡劫期的云虚子亦狼狈异常,竟完全不似个已渡过渡劫期雷劫的顶尖大能。   【看来当初云虚子渡劫时,天道没少给他放水。】   遥远的苍穹之下,沈星河冷眼望着正满目憎恨望向劫云的云虚子。   云舒月亦凝眉望向劫云之下,【云虚子不会坐以待毙。】   果然,没过多久,云虚子就有了新动作。   烛龙之所以能咬着云虚子不放,最关键的原因便是云虚子再无漫天鬼气遮掩,现出了本体。   天道又一反之前的约定,明显要至云虚子于死地。   云虚子便干脆再度化作无边鬼气,让烛龙再寻不到他,自然也就无法再如此精准地针对他。   云舒月却早已料到他会如此,下一刻便继续引动烛龙体内的“蜷云”及琼枝,沈星河亦默契引动天魔之火,烛龙眼中霎时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雾,再度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吞噬起那些由云虚子所化的鬼气。   吞噬鬼气后,烛龙周身的威势愈发庞大,天道也趁此再度降下天雷。   失去云虚子这个攻击目标后,天雷显然成了烛龙新的攻击目标。   只见那疯狂的烛龙竟腾空而上,狰狞巨口竟猛地把那漆黑凶猛的天雷吞入腹中,又“轰”一声向着苍穹猛地喷吐而出,夹杂着炽热岩浆的漆黑天雷顿时冲入浩瀚的劫云之中,甚至隐隐冲散了劫云的一角。   那劫云登时大怒,转瞬便有巍巍电光布满整个云层,轰隆隆降下数十道粗壮的天雷,密密袭上张牙舞爪的巨龙。   沈星河眉心一跳,险些又被那天雷压得喘不过气起来,却仍紧咬着牙关,对云舒月道,【师尊,天雷变了。】   云舒月微微颔首,亦看向远方仍咆哮不休的浓黑劫云。   此前云舒月与沈星河已实验过,即便是天道,亦要遵守一定的秩序和规则——   一天只能降下九道天雷,便是规则之一。   但现在,天道却一次降下数十道天雷,这说明,天道已开始失衡,违反了其必须遵守的规则。   违反规则的后果会如何,沈星河和云舒月目前还不得而知。   但很显然,即便是因疯狂而爆发出远超自身威势的烛龙,亦无法抵抗如此毁天灭地的力量。   铺满苍穹和大地的细密电光之下,那原本飞腾于长空的庞然大物连哀鸣都再发不出来,一身血肉被天雷一寸寸一层层剥落,洒下漫天焦黑的血雨。   最后被天雷死死钉在大地上时,烛龙几乎只剩一把黢黑的焦骨。   那绵长的焦骨若黑沉的山峦,奄奄一息横陈于这几近毁灭的末土。   但纵使如此,天道仍未有一丝怜悯之心,很快又接连降下数百道天雷。   只远远看着,沈星河都知道,那烛龙定十死无生,再无存活的可能。   【……天道这是在杀鸡儆猴?】   窒息半晌后,已艰难适应渡劫期天雷庞大威能的沈星河轻声对君伏道。   君伏并没有作声。   他近来沉默得厉害,沈星河说十句,他都未必会回上一句,沈星河也没心力探究他在想什么,亦不在乎。   待那阵泄愤般的天雷终于止息后,烛龙果然已经死透了。   天雷对烛龙下了死手,不单劈碎了它一身骨髓血肉,连烛龙力量庞大的神魂都劈得粉碎。   因为此,烛龙死去后,它那一身炽热的鬼气、魔气、凶戾之气便都逸散到了虚空之中。   这些力量对云虚子这个鬼修显然是大补之物,云舒月却忽然有了动作。   只见残破碎裂的大地之上,忽现出一道莹莹若月华的雪色身影。   在他现身那一刻,无尽凶寒诡戾之气皆似受到牵引般,自四面八方向此汇聚。   没过多久,云舒月周身便凝成一股庞大且黑沉的漩涡。   又很快以云舒月为中心,寸寸净化成清泠纯净的灵气。   ——师尊要净化鬼气。   虽看出师尊在做什么,沈星河却并不知道师尊为何忽然要这么做,因为此时此地显然并不适合净化鬼气,尤其云虚子还在虎视眈眈。   但沈星河从不会反驳师尊,亦不会反对师尊的做法。   更何况,早在现身净化鬼气前,云舒月便用“蜷云”隐去了沈星河的身形,并未让沈星河一同暴露于云虚子眼中。   沈星河就只能乖乖守在师尊身边,仍握着师尊的手腕,一边看师尊净化鬼气,一边一刻不停与师尊双修。   看着看着,沈星河就大致明白师尊为何会在此时净化鬼气。   烛龙消亡后,这崇光界的“瓮”中便只余师尊和云虚子两只最强而有力的“蛊”。   若云虚子把烛龙逸散出的鬼气全数吸收,实力定会大增。   但沈星河却发现,云虚子似乎并未大肆吸收那些鬼气,反而任由它们逸散于四野,所以那些鬼气才会轻易被师尊牵引而来。   所以,云虚子为何不吸收那些鬼气?   是因为一旦他吸收完那些鬼气,便会迎来飞升雷劫,亦亡于天雷之下吗?   若是如此,倒是可以解释为何之前云虚子会任由烛龙吞噬那些鬼气了。   师尊选择于此时净化鬼气,也有了因由。   【师尊,您是想以此逼云虚子吸收鬼气吗?】他小声问云舒月。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   把这一界鬼气全数吸收,抑或眼睁睁看着它们被云舒月净化成对其完全有害的清净灵气——云舒月的确在逼云虚子做选择。   但沈星河和云舒月都清楚,云虚子定不会坐以待毙。   某一刻,那庞大的鬼气漩涡突然被一股凶猛闯进的浓黑鬼气打碎绞散。   只一眨眼,沈星河便被“蜷云”带至万里之外,只看到有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几经交错,碰撞,又转瞬分开。   “云舒月!”沉似浓墨的森寒鬼气中忽地传来一声极端不甘的戾呵,“你我本是朋友,何必不死不休?!”   “不若就此言和,携手制霸此界!”   黑沉虚空之中,云舒月周身雪白素练无风自动,素衣雪裳似裹了溶溶月色,那双罕见且纯净的绝色银眸中似有漫天冰雪,漫不经心瞥下的一眼竟似无心的神佛俯视人间。   他并未理会云虚子激动的话,只持着柄冰蓝的长剑,对那鬼气凝成的黑云挥出一剑又一剑。   冰蓝剑气撕裂苍穹,精准击中那团漆黑的鬼气,云虚子也不知是被他轻慢的态度气到,还是真被那剑气击伤,竟浑身颤抖起来,沈星河远远望着,都怕他把那一身鬼气抖散。   沈星河见状,当即引动早已融入云虚子体内的天魔之火,云舒月亦引动“蜷云”和琼枝,那团漆黑的鬼气刹那凝固一瞬,而后轰然膨胀成庞大的一团,疯魔般向云舒月扑去。   沈星河的心倏地提了起来。   云虚子到底是渡劫期大能,云舒月却仍是大乘期,若说沈星河不担心师尊,那绝对是假的。   但沈星河并未忘记,从始至终云虚子似都十分忌惮师尊,甚至一度不敢现身于人前,可见在云虚子心中,师尊亦是个棘手的对手。   只是,沈星河虽信任师尊,但信任却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担心师尊。   尤其是在看到师尊身上已渐渐有了银色的血痕后,沈星河心中便愈发焦灼。   但他很清楚,以自己如今的实力,根本没办法帮到师尊,只能安生躲在远处,不让师尊因自己而分心。   云舒月为世间至纯至洁的存在,他本身便是净化鬼气最强的武器,即便不刻意运转净化心法,亦能源源不断净化周身污浊的魔气、鬼气。   而对于云虚子这样的鬼修来说,云舒月那一身强大的净化之力,与见血封喉的毒药无异。   云舒月虽可净化鬼气,但被他净化过的清净灵气,云虚子却完全无法吸收,甚至根本无法污染。   如此便意味着,一旦云舒月净化完所有鬼气,云虚子便再无鬼气可吸收甚至利用!   到最后,甚至连他自己都会亡于云舒月那一身清泠的净化之力!   云虚子虽对云舒月觊觎良久,对云舒月有着刻骨的执念,但他可从未想过自己会死于云舒月之手。   对他来说,云舒月是高不可攀的明月,亦是他处心积虑想要收入囊中的猎物。   无论如何,云虚子都不会允许自己功亏一篑!   他本就是个胆大包天的疯子,被云舒月逼得认清形势后,竟果真疯狂吸收起崇光界无尽的鬼气,全无之前的畏缩与顾虑——只要把全崇光界的力量吸收殆尽,哪怕是天道,亦要为他俯首!   无尽虚空之上,铺天盖地的黑沉鬼气海浪般向此汇聚,转瞬便以云虚子为中心凝成一股庞大黢黑的漩涡。   遥远的天边,云舒月再次以“蜷云”隐去身形,悄无声息退出战场,回到沈星河身边。   沈星河连忙翻看他身上的伤口,担心得眼眶都红了。   【为师无事。】云舒月安抚地摸摸小孩的脑袋。   他并没有骗沈星河,身为大乘期大能,回到沈星河身边时,云舒月身上的伤口早已愈合。   沈星河见状,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却仍紧攥着云舒月的手腕,争分夺秒与师尊双修。   他现在能为师尊做的,也就只有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刚才与云虚子对战时,云舒月确实有些消耗,但并不多,只双修片刻,便全数恢复。   沈星河这才把心神分至云虚子那边些,眼见着那鬼气漩涡中央云虚子的威势愈发强盛,沈星河担忧地抿了抿唇,传音道,【师尊,若云虚子恰好卡在临界点前,停止吸收鬼气怎么办?】   这并非杞人忧天,毕竟为了卡雷劫,师尊也这么做过。   云舒月却道,【这可由不得他。】   如沈星河所担忧的那般,云虚子虽多少受到了天魔之火、“蜷云”以及琼枝的影响,但他到底是渡劫期大能,又一向谨小慎微,即便短暂被外物蛊惑,却很快清醒了过来,精准控制着对鬼气的吸收。   他也的确于临界点前停止了对鬼气的吸收。   但他体内却在某一刻,忽像多了个无底洞般疯狂汲取着他体内的鬼气。   非但如此,云虚子很快发现,外界的鬼气竟也似被他体内那“无底洞”吸引了般,源源不断向他汹涌而来!   云虚子顿时大骇,却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鬼气进入自己的身体!   那“无底洞”吸收鬼气的速度极快,只片刻便把全崇光界剩余的鬼气全数吸了个干净。   那庞大的鬼气明明全部进入云虚子体内,云虚子却丝毫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一时间,云虚子简直又惊又怒,竟像怀揣了个天雷般惊疑不定。   那“无底洞”却并没给他多少时间,刹那释放出所有鬼气。   那一刻,云虚子清楚听到体内似有什么细微之物无声碎裂,紧接着,便被汹涌汇入四肢百骸的冲天鬼气撑得险些爆体而亡。   与此同时,他头顶也再次有隆隆雷声轰然炸响,飞升劫云转瞬即至。   云虚子顿时恨得牙齿吱嘎作响,当即明白自己是中了云舒月的套!   “云舒月——!”   “轰——!”   惊天的怒吼很快被九幽天雷所覆。   飞升天雷转瞬自苍穹呼啸而下,即使云舒月已带着沈星河躲至极远,沈星河却仍被震得神魂俱颤,七窍流血。   沈星河却完全顾不上自己,即使浑身的骨头都像是锈住了般几乎不能动,仍急切地抬眸去看师尊是否有受到那天雷的影响。   云舒月虽也不太好受,却到底不似沈星河那般狼狈。   他很快又操着“蜷云”在自己和沈星河周身严严实实围了几圈,尽可能消除飞升天雷对小孩的影响,这才一边往小孩身上扔净身诀,一边化出片雪色叶片,塞入沈星河口中。   沈星河其实已经被那飞升天雷震蒙了,五感俱损,一度连声音都听不到,视线也有些模糊,只大致看清师尊仍好好的。   师尊塞东西进他口中后,他也不知道咀嚼,好在那叶片入口后很快化作一股清甜的热流,顺利入喉。   几息后,沈星河忽觉眼中的世界重新变得清晰,刺痛的双眼也恢复清润,耳间暖暖的,沈星河侧首一看,才发现是师尊在帮自己揉耳朵。   【可好些了?】云舒月轻声问他。   沈星河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被刚才的天雷伤到了,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乖乖对师尊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很快又被云虚子头顶那片毁天灭地仿若末日降临的劫云吸引了,喃喃低语,【他怎么忽然就渡劫了?】   虽然沈星河之前也是如此期望的,但这雷劫来得实在太过突然,明明前一刻他还在担心若云虚子停止吸收鬼气怎么办,没成想下一刻云虚子便开始玩了命地吸收鬼气,简直像疯了一样。   云舒月垂着眼眸,继续动作轻柔地给他揉耳朵,并未回答沈星河的问题。   目光再落至劫云之下的云虚子身上时,只余一片彻骨的寒意。   时至今日,云舒月已彻底明白云虚子都做了什么。   沈星河或许尚未察觉,云舒月却已看出,云虚子定与他一样,同样来自异界。   云虚子也定认识甚至熟悉从前的云舒月,这才在崇光界布下天罗地网,费尽心机想拉云舒月堕入污泥。 第161章 飞升   “望舒仙尊云舒月, 为望舒界主,即便在三千世界中,那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一千年前的望月峰顶, 沈轻舟曾一边举杯邀月,一边朗笑着对云舒月道。   那时因与沈轻舟达成约定, 沈轻舟曾说过许多三千世界耳熟能详的关于“望舒仙尊”的消息。   其中有一点,便是“望舒仙尊”为世间至纯至洁的存在,是一切魑魅魍魉的克星。   “我是不知道像你这样高贵圣洁的存在为何会降临此界,但崇光界肮脏污浊, 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然哪天真阴沟里翻了船,后悔都来不及。”   “太过强大的力量会招致觊觎, 或许连天道都会对此虎视眈眈。”   说这话时, 沈轻舟虽仍挂着笑,眼底的神色却分外认真。   云舒月那时虽淡淡应了, 却并未告诉沈轻舟,或许早在他降临此界时, 便已中了天道的招。   云舒月曾不止一次疑惑, 为何自己会生而为“情花”, 又为何会被天道降下那样充满恶意的“天罚”。   直到片刻前, 他亲眼见证了天道与云虚子的勾连,云舒月才终于想通这一切。   云舒月天生有一双能看透世间万物本质的眼,所以即便初见时云虚子没有丝毫破绽, 他们的相遇也看似偶然, 云舒月却依旧看出, 云虚子在刻意接近自己。   那时云舒月因天生异香离群索居, 几乎不曾与人有过往来, 居无定所, 云虚子却总能与自己在不同的地方“巧遇”,还总装出一副惊喜的模样说两人有缘。   即便云舒月再冷情再不食人间烟火,亦能看出云虚子对自己格外不同。   但他们的相遇本就是一场刻意,所以即便云虚子表现得再真诚热情,云舒月亦不曾放松过对他的警惕。   如此过了两千年,直到云虚子大限将至兵解羽化,二人的关系也始终若初见般冷淡疏离。   云虚子甚至曾于酒后黯然地自嘲,说云舒月就像天边的明月,无论他如何努力靠近,那明月都不会为他俯首,亦不会予他一丝月光。   云舒月就那样冷眼看着他,看着他演了两千年,一直演到死。   那时云舒月还不知云虚子是假死,只疑惑于满心算计的云虚子为何会在自己身上浪费两千年时光。   后来在西方鬼域见到那已存在三千年的雪色花盘时,云舒月才明了,原来云虚子亦非此界中人,甚至比云舒月早许多年降临崇光界。   他最终的目的也的确是云舒月——   因云舒月天生一身净化之力,云虚子又是至恶的鬼修,二者若日月光暗般永不可能同行。   云虚子便与天道勾连,在云舒月降临此界时,赋予云舒月“情花”这样或许能令其堕入污泥的身份,又让那时若白纸般对世事一无所知的云舒月生而有能引动万物欲望的异香。   后来见即便如此,云舒月亦能平安行走于崇光界,天道又充满恶意地降下了七月十五的“天罚”,强行封印云舒月的修为,强迫其低头俯首,只能手无缚鸡之力地任由随便什么垃圾烂泥玷污高山白雪,天边明月。   想以此打碎云舒月一身傲骨,想就此让云舒月俯首称臣,沉沦于天道的摆布,想让这世间最纯白的存在染上最肮脏的漆黑。   若云舒月堕入污泥,沦为魔道,云虚子与他在力量上便再无隔阂,甚至极有可能在“命运”也就是天道的布局下,真成为云虚子的禁脔。   到那时,云舒月的力量便会成为云虚子的力量。   力量及至巅峰的云虚子便可称霸崇光界,将云舒月永囚于此界,亦或与云舒月一同成为天道棋盘上最后的棋子,于天雷下灰飞烟灭,一同沦为崇光界的养料。   抽丝剥茧把天道和云虚子的动机都想明白后,云舒月心中毫无波澜,只是,再看沈星河时,难免思忖,若让这孩子知道了这些,恐怕又会气到掉眼泪。   一想到此,云舒月清冷的眼中不觉又生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又忍不住摸了摸小孩的头。   而后,在沈星河疑惑地仰头看过来时,轻声为他解惑,【是‘琼枝’。】   此前沈星河曾疑惑,为何云虚子忽然就渡劫了。   【那一小截被‘蜷云’带入他体内的‘琼枝’,入了魔。】   此前天道和云虚子曾千方百计诱迫云舒月入魔,堕入污泥,云舒月索性便满足他们,将那一小截潜入云虚子体内的“琼枝”入了魔。   此世天道对魔修的确宽容,入魔后,虽那一小截“琼枝”已完全脱离云舒月本体,成为完全独立的存在,力量却依旧比入魔前强大数倍,因此才能在云虚子体内开出个“无底洞”,吸收那样庞大的凶寒鬼戾之气。   也正是借着那截入魔的“琼枝”,云舒月才在极短的时间内强行把云虚子的修为推了上去,强行为云虚子引来飞升雷劫。   ——天道与云虚子的合作已然破碎。   不然此前天道绝不会趁烛龙渡劫时,往云虚子身上劈天雷。   这二者各怀鬼胎,都暗自觊觎云舒月数千年,也真给云舒月带来了不少麻烦。   还有,沈星河这两世的遭遇,背后也难说没有这二者的影子。   他/它们既都想为作壁上观的赢家,云舒月偏要把他们都拉下水,让天道和云虚子狗咬狗——   云虚子的目标或许只有云舒月,但天道的目标,可未必只云舒月一人。   ……   遥远的天边,苍穹与大地仿佛已融为一体,一片混沌暗沉的墨色。   只能从汹涌翻滚的黑沉云浪及隆隆闪现的漆黑电光,勉强看出天地尚未彻底弥合。   “轰——!”   某一刻,劫云再次降下毁天灭地的雷光,排山倒海的毁灭性威压直逼云虚子而去,沈星河却并未再像之前一样关注那二者的斗法,只目不转睛地望着云舒月,眉宇间满是沉沉的担忧。   【师尊,‘琼枝’入魔,会不会影响到您?】   那“琼枝”毕竟是师尊本体的一部分,相当于师尊的分身,沈星河还从未听说过分身能独立于本体单独入魔的情况,心中难免担忧。   云舒月摸摸他的头,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不会。】   还有,【那‘琼枝’已灰飞烟灭。】   完成“陷害”云虚子的任务后,那入魔的“琼枝”已物尽其用,早已在庞大鬼气的冲击下碎成齑粉,并不会对云舒月造成丝毫伤害和拖累。   沈星河点了点头,并未再问什么,他向来无条件相信师尊,无论多离谱多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师尊身上,只要是尊说是,沈星河都不会怀疑。   他很快又看向劫云下的云虚子,凝眉道,【师尊,您说,云虚子会渡劫成功吗?】   【不会。】云舒月语气肯定。   沈星河点头,【的确,此世天道既已关闭飞升的通道,云虚子当然不可能渡劫成功,但我感觉他不会坐以待毙。】   云虚子既能勾连天道,定早知晓此界已不可能飞升。   沈星河很想知道在此种境地下,云虚子会如何破局。   一旦云虚子能成功破局,师尊完全可以复刻云虚子的做法,离开崇光界。   果然,没过多久,被天雷接二连三激怒的云虚子终于正面迎向头顶的劫云,手中现出一把浓墨般的拂尘,与之前的烛龙一样,气势浑雄地迎向漆黑的劫雷。   云虚子对力量的运用显然远胜于烛龙,之前烛龙面对汹涌而下的数十道天雷时便已毫无招架之力,云虚子却不知做了什么,竟把那数十道天雷全数打散至四野。   轰隆隆的漆黑雷霆裹挟着无穷的威压,毫不怜惜地降临于千疮百孔的大地,山川转瞬破碎成齑粉,本就脆弱的世界于雷霆之下凄厉地哀鸣。   “咔嚓……”   震耳欲聋的雷声中,沈星河本不可能再听到任何声音,但某一刻,他却清楚听到了,脚下有什么极细微之物,在寸寸崩塌碎裂。   这声音沈星河已不是第一次听闻——   在当初渡出窍雷劫的那个小世界,在即将崩塌的丹阳秘境,在彻底崩毁的魔域,他都曾听到过类似的声音。   那是——   世界即将毁灭的前兆!!   心跳刹那隆隆若擂鼓,沈星河猛地收紧攥着师尊的手指,竖起一身寒毛,浑身都因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恐惧无法自控地震颤。   沈星河曾不止一次想过要毁了这世界,并的确打算付诸行动。   但那是在师尊离开此界后!   师尊还在崇光界,还没有飞升!   若崇光界转瞬便要毁灭,师尊怎么办?!   沈星河曾亲身经历过丹阳秘境的陨落,深知一个小世界坍塌破碎时,拥有多么强大的毁灭力。   那时只是一个秘境的毁灭,都险些碾碎已是化神的沈星河。   那么,若崇光界这样广袤辽阔的世界,毁灭时,又会是何种模样?!   一时间,沈星河简直急疯了,忍不住痛骂出声,“云虚子是疯了吗?!”   他与云虚子明明相距甚远,有万万里之遥,但那一刻,沈星河还是精准对上了云虚子疯狂的眼,刹那失去云虚子的踪迹。   沈星河立刻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师尊的位置,心脏骤缩,尚来不及自责,转瞬又被师尊带着出现在万万里之外。   与此同时,云虚子也与那漫天劫云出现在他和师尊之前所在的地方。   毁天灭地的漆黑天雷再次凶猛咆哮而下,被师尊扣在胸口避开天雷的威慑时,沈星河的心口才终于剧烈跳动起来,浑身战栗不止,意识到自己之前都做了什么。   但他已颤抖得连道歉都说不出来,巨大的担忧塞满了他的胸膛,这一刻,沈星河几乎快要绝望,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送师尊逃离即将彻底毁灭的崇光界!   云舒月却眨眼又带沈星河瞬移至更远的地方。   沈星河刹那回头,这才发现云虚子竟像疯了一样,正不断游走于整个崇光界。   每到一处,云虚子便引来更多天雷,又把那些毁灭性的天雷引至崇光界的大地。   只几息,沈星河便看出,云虚子的确生了彻底毁灭崇光界的心思!   沈星河心中顿时越发焦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颤抖地传音道,【……师尊,您还能走吗?!】   听他声音里都已有了哭腔,云舒月心疼地拍了拍小孩的战栗的脊背,声音依旧稳若磐石,【星儿相信我吗?】   这个问题,沈星河已听到过数次。   巨大的焦急压力之下,沈星河脑中其实已一片空白,但在听到这问题的那一刻,他心中仍刹那恢复寂静,即便身体仍在颤抖,泪盈于睫,却依旧万分坚定地道,【我相信。】   话音落下时,不堪重负的泪水亦一同流了下来。   沈星河下意识闭上眼,眉心却忽地一热,似被什么极轻软温热之物轻轻触碰了一瞬。   他倏地睁开眼睛,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近在咫尺的地方,却清楚看到师尊光洁若雪的下颌。   沈星河顿时怔住,心脏都麻痹了一瞬,却很快又察觉到一股温热的呼吸。   一直紧攥着雪白衣袖的手指不知所措地刹那收紧,沈星河慌乱地闭上眼睛,下一刻,那温热的呼吸便降临在他簌簌颤抖的睫毛以及微凉的眼睛上。   那一刻,轰鸣的天雷、云虚子厉声的叱骂以及世界破碎的哀鸣,都仿佛成了虚幻。   近在咫尺的地方,沈星河能清楚听到师尊不同以往的略显克制的呼吸声。   那沉沉的呼吸声很快离去了,一直揽在沈星河腰间的手却渐渐收紧,以至于,沈星河第一次觉得,师尊的拥抱竟有些疼。   他紧贴着云舒月胸膛的耳中,也传来比以往更显急促的心跳声。   沈星河抖了下眼睛,心中汹涌翻腾,似有什么极端滚烫之物即将冲破樊笼。   头顶却在此时,忽然传来一声略沉的叹息,【不单可以相信我,亦可相信柳狂澜。】   话音刚落,柳狂澜的声音便在他识海中响了起来,【阿月!】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   沈星河倏地回头,若有所觉地看向遥远的天边。   在那里,原本举重若轻把天雷扫向四野的云虚子竟刹那僵住了!   也就是在那个刹那,一个银紫的虚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其头顶,向着极北之境早已倾覆的万剑宗伸出掌心,朗声唤道,“剑来——!”   那身影明明已虚弱至极,像是下一刻便要彻底消散,那一声“剑来”却似春雷般轰然炸响,响彻崇光界。   极北之境,十万大山,早已沦为死地的万剑宗内,忽有无数剑气于剑冢深处冲天而起。   那庞大的剑气冲破云霄,亦冲散了万剑宗上横亘多年的浓黑死气。   它们呼啸着欢呼雀跃着奔向召唤它们的虚影,转瞬便于柳狂澜手中凝成一柄流光溢彩的闪烁着清紫电光的透明长剑。   劫云之下,云虚子已抽身远离手握长剑的柳狂澜,气急败坏地恨道,“早知我便该把你的魂魄一寸寸碾碎,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柳狂澜却并理会他,只遥遥对远方的友人洒脱一笑。   柳狂澜明明距离沈星河很远很远,沈星河却仍清楚看到了他脸上释然的与初见时一样明朗的笑容。   ——轩轩如朝霞举。   下一刻,莹紫的雷霆伴随漫天剑气轰鸣而下,牢牢把云虚子缚于其中,数百漆黑天雷亦于此刻直直落下。   漫天雷光中,即便双眸被笼住,沈星河亦闭上了眼睛,却依旧双目刺痛,无法自控地落下泪来。   世界在哀鸣。   脚下的大地上,崩塌碎裂之声不绝于耳。   遥远的远方,云虚子叱骂诅咒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   直到最后,再也听不到分毫。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星河终于睁开泪湿的双眸,却再寻不到那抹潇洒的银紫身影。   沈星河却微微笑了,哽咽着道,“师尊,柳前辈做到了。”   “他是真的,为万剑宗和大家都报了仇。”   云舒月低低应了一声,很快取出一壶酒来,对着柳狂澜的方向遥遥洒落。   沈星河闻着那香醇的酒香,恍然忆起,那似乎是柳前辈曾经最爱的酒。   ……   沈星河并没有伤感太久,因为这世界已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遥遥望着云虚子灰飞烟灭的地方,在那里,庞大的鬼气正迅速向整个世界蔓延,再度掩埋破碎的大地。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那些被鬼气覆盖之处,沈星河竟再未听到大地震颤撕裂的声音。   “师尊,您曾说过,让我相信你。”   在他问师尊,是否还能离开崇光界时。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缓声说道,“为师不会骗星儿。”   沈星河抬眸看向他,在触碰到云舒月仿佛藏有万语千言的深邃银眸时,微微闪烁了下,蓦地想起之前那两个短暂印于他额头和眼睛上的轻吻。   沈星河其实有点想问师尊,那时为何会那么做。   却又觉得,无论是因为什么,都并不重要。   此时此刻,他只想看师尊飞升,离开这即将毁灭的世界。   清楚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静静垂下双眸,掩去几乎快要深藏不住的沉浓之色,很快望向远方正向此奔腾而来的汹涌鬼气。   他忽而对沈星河道,“星儿可还记得,为师曾说过,若没有星儿,此后余生漫长,为师只能独享无边寂寞。”   沈星河的眼睛就又忍不住湿了,隐约意识到,或许他与师尊的离别,已近在咫尺。   明明早在重生前,他就已经知道,终有一天,他与师尊一定会分别。   但这一刻,沈星河心头却仍被巨大的不舍和悲伤密密麻麻地笼罩住了,几乎要痛哭出声。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云舒月,像是要把师尊明月般光辉纯净的身影牢牢印在心底,永生永世都不会遗忘。   半晌,才吸着鼻子轻声说道,“我记得。”   【我知道,师尊舍不得我。】   【我也真的,真的真的很舍不得师尊。】   但沈星河又很高兴,前所未有地高兴。   因为他知道,师尊是真的,即将离开这肮脏又污秽的世界。   师尊从未骗过他,所以沈星河相信,师尊一定能做到。   云舒月深深望着他,那仿佛有整个世界流转于其中的银色眸底,此刻唯有沈星河喜忧参半的单薄身影。   这孩子又哭得这样可怜,让云舒月那颗草木之心,都疼得像是要痉挛。   云舒月只能轻轻为他拭去颊边的泪痕,又轻轻抱了抱沈星河,像过去岁月中无数次那样,安抚地拍了拍沈星河的背。   这是一个没有丝毫绮念,更无关欲望的拥抱。   沈星河同样回抱住云舒月的腰,不舍地在他怀中蹭了蹭。   那一刻,云舒月几乎不想再放手,想就这样带沈星河走。   但他很快看到,沈星河腕上最后那根漆黑的因果线,仍遥遥牢系于苍穹之上。   云舒月就只能埋首于小孩发间,轻声说道,“为师再教你最后一次。”   说完,云舒月转身来到沈星河身后,把冰蓝长剑碎琼置于沈星河掌心,又覆着沈星河的手,与他一同握紧碎琼剑。   “注意为师的心法运转。”   沈星河一向很听云舒月的话,虽不知师尊为何要在此时教他,沈星河却仍立刻压下满心悲伤,认真感受着师尊体内灵力运转的路线。   大地之上,铺天盖地的黑沉鬼气已近在咫尺,转瞬便要吞没他师徒二人。   云舒月却带着沈星河,一同袭上那汹涌而来的鬼气。   有莹莹光华于碎琼剑上轻盈流转。   那光华越来越盛大,越来越璀璨,竟很快引动滔天鬼气凝聚于此,就像之前云舒月净化鬼气时那样。   云舒月却并未净化鬼气,只不断吸引那自云虚子死后四散于全世界的庞大鬼气,并将其不断压缩、凝实。   再压缩,再凝实。   沈星河眼前,便逐渐有一柄漆黑的几乎快要纵穿天地的长剑,在缓缓成形。   沈星河便渐渐明白,师尊是想要做什么。   他的眼睛也因此越来越亮,亦越来越期待。   头顶却于此刻,骤然响起隆隆的雷鸣。   心中立时一突,沈星河顿时有点着急,暗骂天道果然已彻底不要脸,再不顾及降下天雷的规则,这就要对师尊出手!   明明师尊并未提升修为,也并未触及渡劫的临界点!   “专心。”   耳畔传来师尊依旧沉稳的声音,沈星河咬了咬唇,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   却又很快听到师尊叹息似的笑声,“看来的确已来不及。”   话音未落,他们头顶轰然炸响。   沈星河倏地睁大眼睛,连忙向头顶望去,被云舒月握着的手却也在同一刻直刺苍穹。   那一瞬,沈星河几乎被漫天雷光晃花了眼,却仍清楚看到,那柄尚未完全凝实的漆黑巨剑,凶猛迎上漫天雷光。   那天雷曾焚尽无数修士,连云虚子那怪物都葬身于其下,灰飞烟灭。   但在撞上那柄漆黑的巨剑时,那些狰狞的天雷却一寸寸被硬生生压回了苍穹。   即使咆哮的雷声响彻天地,却再无法对巨剑下的沈星河和云舒月造成一丝伤害。   非但如此,苍穹之上,原本混沌黑沉的云海中,亦被那巨剑直插而入。   有巨大的令人神魂战栗的碎裂声,轰然自苍穹之后传来。   磅礴云海间,蓦地现出一道隐约的纵贯整个天空的偌大裂痕。   那一瞬,沈星河几乎听到天道凄厉的哀鸣。   那仿若末日的一幕,让沈星河的心脏几乎跳出胸口。   但同时,沈星河亦发觉,师尊覆在他手背的掌心,在渐渐远离。   沈星河骤然回眸。   红宝石般璀璨的眼底,是云舒月正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向苍穹而去的光辉身影。   沈星河静静仰望着师尊远去的身影,后知后觉地轻声问道,“师尊,您是要飞升了吗?”   但这世界,不是早已无法飞升了吗?   但他转瞬又想起师尊曾说过,此世天道不过欺软怕硬之辈。   想到此前那柄几乎要把整个崇光界捅穿的漆黑长剑,沈星河这才终于明白了师尊那句话的意思——   只要让天道真正感受到威胁,无论修为为何,天道都定会捏着鼻子将其“请离”此界。   之前寻到“圣火琉璃心”的他爹,大约也是如此。   “星儿。”   云端之上,云舒月忽然唤了沈星河的名。   几乎被巨剑搅碎的黑沉苍穹上,蓦然碎开一角,落下一道月华般清冷的辉光。   那光似在迎接云舒月,转瞬便笼在他身上,让云舒月本就恍若神人的面容更加庄严渺远,高不可攀。   沈星河却仍透过那模糊的充满神性的光,看到师尊关切担忧的目光。   脸上瞬间绽开一抹笑,沈星河其实知道,师尊想说什么。   “师尊您放心——”   “答应您的事——”   “我还记得——!!”   他高声对神光中的云舒月笑道。   云舒月定定望了他半晌,直到苍穹中不断有黑云蠢蠢欲动想要靠近,才终于转身离去。   沈星河远远看着他,看着他踏着辉光,于苍穹巨大的裂缝中飘然远去,直至杳然无踪。   沈星河怔怔望着重新被浓云所覆的天空,心中有一瞬空落落的,却又转瞬被汹涌而来的巨大满足占据得满满当当。   心脏满得几乎快要裂开,沈星河蓦地笑出声来,几乎不敢相信,师尊是真的,脱离了崇光界。   沈星河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望师尊能飞升离开此界,再不会被这肮脏污秽的世界沾染分毫。   虽然师尊最后脱离此界时,并非是以飞升的方式,沈星河却觉得,师尊刚才踏光而去的模样,比飞升还要厉害千百倍。   “君伏,我师尊真的太好也太厉害了。”   “我大概是用光了两世的运气,才有幸遇到我师尊。”   “若是能再见到我爹,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惊喜来得太突然,夙愿得尝后,沈星河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几乎语无伦次。   沈星河真的很高兴,两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心中满满涨涨,脸上的笑容也大大的,颊边却再次被什么汹涌落下之物淅淅沥沥地打湿了。   这世上却再没有会为他拭泪之人。   意识到这件事时,那股巨大的满足中,蓦地涌上无边苦水。   沈星河揩去脸上的泪水,忽地在地上缩成一团,沉默许久,才轻声说道,“君伏,我师尊‘飞升’了”。   “我们的约定,已经完成。”   “……真的很感谢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   眼泪模糊成一团,沈星河坐在地上,遥望着师尊此前离去的地方,心中几乎被汹涌的不舍淹没了。   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颤声说道:   “所以,按照约定——”   “我的身体乃至灵魂,一切的一切,都将属于你。”   “任你处置。” 第162章 前尘   “若有机会, 你可愿重活一世?”   ……   沈星河第一次听到君伏的声音,是在他神魂俱倦,即将彻底陷入沉睡时。   那时沈星河已死去多年, 即便云舒月为他寻回许多残魂,并把他的魂魄蕴养得很好, 已至半步化神,沈星河却仍无法再坚持下去,心生死志,整个人都被痛苦和自责淹没了。   花沉是个残忍的疯子。   当年死于他手之后, 沈星河的肉身魂魄曾被花沉凌迟分割成三千六百块。   因花沉动手太过突然,在场的容烬、沈卓、符熄、泉弦根本来不及阻止他。   他们当中或许早有人知晓花沉的计划, 抑或被动见证了这一切, 总归那天之后,这些沈星河曾经的师兄, 皆成了花沉的帮凶。   那时正逢云舒月外出,并不在望月峰, 花沉等人却仍清楚, 若云舒月归来, 知晓沈星河惨死, 定不会放过他们。   花沉便将沈星河割肉放血,连魂魄都切得支离破碎,分与众人。   “今日你我, 皆是共谋。”   “沈星河本体为青鸾神鸟, 食之益寿。”   “他体内的青鸾血是极难得的天材地宝, 灵魂中的青鸾火亦是绝佳的神火, 对容烬和符熄可是大补之物。”   容烬和符熄皆为火灵根, 大家又都是带着目的来到隐仙宗的狼子野心之辈, 花沉并不怕他们拒绝。   至于泉弦……   “你可别忘了,是你把沈星河唤来此处的。”   “若有朝一日,我们那好师尊查到此事,你说,他会不会因此而迁怒于你?”   还有沈卓。   “你与沈星河同出洛水天庭,他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你却是见不得人的连真名都肮脏不堪的污泥。”   “沈卓,你真的,不恨亦不嫉妒他吗?”   沈星河那时虽已死于花沉之手,魂魄却仍在,所以花沉说这些时,他全都看在眼中。   那时沈星河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多痛苦,只有些后悔,悔自己又一次识人不清。   沈轻舟把沈星河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即便心中清楚父亲与洛水仙庭嫡系关系不睦,沈星河当年却依旧喝下了那杯由沈清兮亲手递来的掺了融丹之毒的茶水。   所以,当年丹田被毁,灵根破碎,经脉尽断,沈星河认。   因为那的确是因为他自己识人不清,所以才着了道。   后来入隐仙宗拜云舒月为师后,沈星河一度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他那时与云舒月这个素未谋面的师尊也并不亲近,被师尊治愈后不久便搬离望月峰,独自找了个山头修行。   师尊云舒月是个很冷的人,拜入云舒月座下一百年间,沈星河拢共也没见过云舒月几次,甚至因不敢直视师尊,总觉得寄人篱下,每当修行有所滞涩,有疑问时,沈星河大多会去找几位师兄师姐求助,能不去望月峰就不去。   隐仙宗虽是个极偏僻且贫穷的宗门,远不如洛水仙庭,但不得不说,云舒月座下几位弟子皆是人中龙凤。   他们待沈星河亦很好,沈星河也在持续一百年的相处中,逐渐对他们放下了心防。   那时沈星河尚不知花沉是男子,花沉亦一直以温柔师姐的面目示人,对沈星河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如此持续近一百年,哪怕沈星河铁石心肠,亦难免将花沉视为姐姐。   所以,在花沉想要看看他腕间那串寒潭月魄时,沈星河并没有拒绝。   那时花沉曾好奇地问沈星河,寒潭月魄中央那颗白玉珠是什么。   沈星河其实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实话说了,还说他爹曾叮嘱过他,绝不可把那手串离身。   不可离身之物偏偏任由花沉赏玩,可见沈星河那时对花沉究竟有多信任。   所以那天被泉弦唤去云麓峰小聚,花沉又笑着央他说要看看手串时,沈星河才毫无防备地把那手串交与花沉。   现在想来,或许花沉早察觉到了那白玉珠与师尊之间有某种微妙的关联,这才提前让沈星河亲自解下了那白玉珠。   后来被花沉一刀刺入心脏,轻描淡写杀了时,沈星河虽惊诧错愕,却并没有多少伤心。   被割肉放血,抽筋剥骨,连魂魄都被切得支离破碎时,沈星河亦不曾难过。   甚至,在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花沉与那曾被他视为兄长的几人商议,该如何分配自己的尸身魂魄,又该如何躲避云舒月的追踪时,沈星河心中也没多少感觉。   因为那都是他识人不清的报应。   沈轻舟早告诉过他,崇光界人心险恶,定要小心再小心。   沈星河却到死都那么天真,天真地相信这世上还有可以信任的人和事,所以即便枉死,又死得那样惨烈,沈星河亦不曾伤心难过。   他对这世界本就没有多少留恋,没有亲人亦没有朋友,崇光界又是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沈星河早做好了自己或许哪天也会死于他人之手的准备。   所以,即便最后死于花沉之手,又被其那样残忍地对待,沈星河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恨。   只冷眼想着,自己竟又因识人不清而亡,果真是个无药可救的蠢货。   分配完沈星河的尸身及魂魄后,那几人很快四散离去。   因魂魄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又天各一方,沈星河曾一度因虚弱而陷入沉睡。   偶尔醒来时,所见也皆是恢复本来面目的几个狗东西最本真的模样。   也正是在那时,沈星河知道了花沉其实出身药王谷,在药王谷地位非凡,还亲眼看到花沉用无数无辜的生命练功炼药,根本就是个没有任何良知底线的疯子。   还有出身乾元王朝的符熄,出身丹阳仙府的泉弦,以及身负天魔之血,其后登顶魔道的容烬。   看的越多,沈星河就越觉得,当年竟认为他们都是好人的自己,果然天真。   但即便如此,看到那些迟来真相的沈星河也并不恨,只在那几人啖他血肉时感到恶心,其后便是深深的疲惫和厌倦。   所以后来,沈星河睡了很久,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已彻底消散。   ……   再恢复感知时,沈星河看到了如霜般的清冷月华。   苍山覆雪,浩荡千万里。   沈星河看了许久,才发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望月峰。   望月峰滴水成冰,当年沈星河于此处醒来时,曾一度被这里的清寒寂寥所慑。   后来见到云舒月,更觉那看在他父亲面上收他为徒的师尊,简直像是冰雪凝成的精魂,冷得彻骨。   那时沈星河重伤初愈,又失去了沈轻舟的消息,正是心中郁郁的时候,云舒月亦非多话之人,师徒二人也并不相熟,所以沈星河才火速离开了望月峰,生怕惹收留他的师尊厌恶。   后来近一百年间,沈星河也与云舒月接触不多,虽然每次师尊来指点他时,都会对他提出的疑问细心解答,沈星河却仍不敢与其亲近,两人的关系便一直都淡淡的。   所以,沈星河是真没想到,师尊竟真会去找他,还真找到了他的残魂。   沈星河的魂魄被切割得太过破碎,也太过虚弱,找到他后,云舒月一直将沈星河的残魂,蕴养于自己强大的神魂中。   神魂对修士来说是极重要且私密之物。   若神魂受损,轻则修为到退,影响修行,重则经脉寸断,走火入魔。   所以,在崇光界,即便是道侣之间,亦不会轻易向对方敞开神魂。   因为此,当第一次感受到师尊庞大浩瀚清如冷月的识海时,沈星河才那么意外和震惊。   但那时他实在太过虚弱,师尊的识海又太过纯粹干净,被师尊放入识海中只几息,沈星河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师尊在搜集他的残魂。   再次于沉眠中苏醒,发觉自己的魂魄竟比之前又完整了些时,沈星河怔怔想到。   回归的残魂中有许多零碎的记忆,皆是这些年携带他残魂之人身边的所闻所见。   每次融入新的残魂,沈星河都需要消化很久,再度陷入昏睡之中。   云舒月的识海太过庞大,沈星河的魂魄又太过破碎,为避免沈星河的残魂四散,云舒月特意在识海中凝出一枚巴掌大的蛋壳,将沈星河的魂魄置于其中。   沈星河那时仍是清气般的一团,醒来后也只呆呆缩在蛋壳中,不动亦不出声,只迟钝地慢吞吞地后知后觉到,他那一共没见过几面的师尊,似是在搜集他的魂魄,为他重聚残魂。   可,师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拜入师尊座下后一百年间,沈星河与云舒月拢共也没见过几面,若说师尊有多喜欢多重视他,沈星河无论如何也是不信的。   可既然不喜欢也不重要,师尊又为什么要搜集他的残魂呢?   沈星河对此很疑惑。   云舒月是个极冷的人,也或许是他并不时常探查识海,那之后又过了很久,沈星河都不曾与云舒月说过话,沈星河甚至一度怀疑,或许师尊并不知晓,他偶尔其实是会有知觉的,并不是一直在睡。   但不得不说,起初被师尊蕴养在神魂中那些年,是沈星河生命中最平静的一段时光。   但这份平静,却并没有持续多久。   又一次自沉眠中醒来时,沈星河眼中终于不再是白茫茫一片的浩瀚识海,而是一片肮脏污浊的林地。   时值午夜,高耸的森林将月光全数驱逐于其外,沈星河却在地上,看到了染血的明月。   ——他看到了失去意识的云舒月。   亦看到有一个流着涎水,双眼被欲望所覆的肮脏凡人正兴奋地向无知无觉的师尊探出双手。   那一刻,沈星河神魂大震,目眦欲裂。   沈星河虽与师尊交流不多,但云舒月这些年为他搜集残魂,又一直将他牢牢护在神魂中的举动,沈星河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师尊的识海净若白雪,有这样识海的人,本身也是世上至清至洁的存在。   沈星河甚至一度不敢相信,在这世上,在这肮脏不堪的崇光界,竟还有师尊这样纯净无暇的存在。   沈星河天生喜爱美好的事物,并对一切美好纯洁的存在,抱有温柔呵护之心。   虽然他这一生遭受过诸多恶意,但面对师尊这样至高之洁的存在,除却亲近感激之外,沈星河更想让师尊能一直抱有那份纯净,不被这污浊的世间所污。   因为此,在看到那肮脏凡人对无知无觉的师尊深出脏手时,沈星河才会又惊又怒。   可他那时只是一缕被云舒月护在神魂中的残魂,更被困于封闭的方寸之间,即便沈星河再想冲出去杀了那凡人,也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无能为力地,任由明月堕污泥。   ——惨死多年后,沈星河第一次那么愤怒。   滔天的愤怒几乎让他失去理智,冲击得他本就虚弱的残魂再次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沈星河发现,那又是一个玉盘高挂的明月夜。   那时沈星河看到了无边的深海,以及已成为鲛人王的泉弦。   还有师尊。   师尊雪白的衣袖上再次染满了鲜血,于黑沉沉的深海中双眸紧闭,像一轮坠入深海即将被彻底吞没的明月。   眼中被欲望所充斥的泉弦正张着妖异的利爪,将那明月囚困于怀中。   那时沈星河曾嘶声怒斥让泉弦住手,他亦曾高声呼唤想让师尊快些醒来,但他们谁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沈星河亦无法阻止任何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失去知觉的师尊被折辱玷污。   沈星河险些疯了。   后来师尊终于手刃泉弦,逃离深海后,一片混乱中,沈星河忽然发觉,自己的魂魄又完整了些。   残魂中的信息皆与泉弦有关。   沈星河那时才知道,原来师尊又自泉弦那里为自己寻回了些残魂。   但沈星河宁愿不要自己的魂魄!   哪怕魂飞魄散,他亦不想让师尊经历那样肮脏的过往!   沈星河不知道师尊是不是为寻他的魂魄才来到灵虚瀚海,也或者师尊并不是自愿来到此处,是被泉弦强掳来的,沈星河已经气疯了也心疼疯了,他想高声告诉师尊不用再寻他的残魂!亦想问师尊为何再次失去知觉,可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可即便他声嘶力竭,一遍又一遍高声寻问,师尊却依旧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   沈星河就知道,师尊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沈星河就只能强打起精神,仔细看着识海外的世界,想自己去看去听,想知道师尊如今到底正面临一个怎样的世界?   然后没过多久,沈星河就透过师尊的识海,看到,全崇光界都在对师尊口诛笔伐——   他们说师尊杀害各大宗门的盟友鲛人王,强闯诸多顶级拍卖会烧杀抢掠,是滥杀无辜恶贯满盈的魔道,说师尊心狠手辣,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那时崇光界的几大顶尖势力,乾元王朝、药王谷、太一宗、洛水仙庭以及魔道,全都对师尊发起了通缉。   因奖励太过丰厚,全崇光界都闻风而动,将云舒月视为猎物。   沈星河得知时一度焦虑担忧到神魂沸腾,虚弱的魂魄承受不住,不甘地再次陷入沉睡。   师尊很强。   被蕴养在师尊神魂中那些年,沈星河曾亲眼见过师尊究竟拥有何等强横的实力。   但也正因为此,沈星河才分外不解,不知师尊为何会屡屡陷入昏睡,被人趁虚而入。   沈星河只希望师尊能好好地,一直保持清醒和强大的实力,别再被任何脏东西近身。   因含着那样深深的担忧,即便陷入沉眠,沈星河的神魂亦一直处于不安之中。   再次惊醒时,沈星河眼中又看到一轮高悬的满月。   还有同样陷入沉睡的师尊。   以及,对师尊不怀好意的人。   沈星河看到了花沉。   花沉是个很喜欢说废话也很喜欢戏弄猎物的人。   沈星河那时才知道,那天又是七月十五。   之前那几次,师尊失去意识,灵力全失任人摆布时,亦是在七月十五。   沈星河便深深牢牢地,把这个糟糕到绝望的日子,刻在了心底。   残忍唤醒师尊后,花沉曾居高临下对云舒月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沈星河的残魂。”   “想要沈星河的残魂?”   “求我啊!”   花沉张狂的大笑中,沈星河脑中一片嗡鸣,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师尊竟果真在四处搜集他的魂魄。   所以……每次他醒来,师尊才会总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师尊并不是一个喜欢四处乱跑的人。   拜入师尊座下那一百多年中,沈星河拢共只见师尊离开隐仙宗两三次,大多时间都在望月峰静修。   那时沈星河还曾想过,若非必要,师尊恐怕会在望月峰宅到地老天荒。   若不是为帮他搜集残魂,师尊是不是就不会下山,不会在崇光界四处奔波了?   若师尊一直不出山,始终在望月峰修行,是不是……就不会遭遇这些糟糕至极的事了?   这样的想法一经出现,沈星河的所有思绪便都被其所占领充斥,再回不到从前。   事实也的确证明,每次师尊经历过那些肮脏之事后,沈星河的魂魄的确又会完整许多。   这个发现,让一直不敢往这方面想的沈星河彻底崩溃了。   铺天盖地的愧疚和自责几乎把他淹没了。   发现这件事后,沈星河曾声嘶力竭呐喊求师尊别再为他寻残魂,也别再管他了,他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想再让师尊经历那些折辱玷污。   但云舒月却什么都听不到,亦从未停下过寻找沈星河残魂的脚步。   他后来也的确又经历了许多不好的事,沈星河也总会在那样肮脏的七月十五时醒来,亲眼见证明月被玷污的全过程。   后来沈星河几乎疯了,他甚至大声咒骂自己,让云舒月不要再保护他,不要再搜集他的魂魄!   他明明就在云舒月的识海里,声音却从不曾传递给师尊。   再后来,直到云舒月渡过合体、大乘期雷劫,于雷劫中九死一生时,仍牢牢护着沈星河的魂魄。   沈星河看着他在天雷下几乎神形俱灭,神魂动荡不堪,却仍没让沈星河伤到分毫。   沈星河就再撑不住了。   对云舒月的愧疚、自责以及心疼,几乎贯穿了他整个灵魂。   沈星河开始疯狂想死。   他想,只要他死了,师尊便再不用为他搜集残魂,亦可远离那些可能伤害师尊的恶人,更不必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拼死保护他。   若没有他,师尊或许早已飞升成仙,远离这污浊的崇光界。   沈星河何德何能,让师尊待他至此?   ……   当一个人真想死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的。   但云舒月把沈星河保护得太好,以至于沈星河连自我了断都做不到。   所以后来,沈星河便干脆不听不看,抵抗拒绝修复自己的魂魄。   他本就睡多醒少,在那之后,更是几乎彻底陷入沉眠。   因厌恶自身,沈星河即便在沉睡时亦想要自我毁灭,整个灵魂都暗淡不堪,一天比一天更虚弱。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星河几乎已没了清醒的意识,亦不知晓外界发生了什么。   只于不断下沉的混沌中,听到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   那声音问他——   “若有机会,你可愿重活一世?”   沈星河那时已几乎忘了一切,更忘了自己是谁。   却仍下意识发出虚弱模糊的声音,“我不愿。”   那声音沉默许久。   直到沈星河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时,才又听到那声音说,“你不想救云舒月?”   只此一句,沈星河便刹那自无边混沌中彻底苏醒,连灵魂都沸腾起来。   ……   沈星河对这世界早已没有任何留恋。   但对他的师尊云舒月,他却有太多的感激和愧疚。   所以,若是为师尊,沈星河愿意重来一回,为师尊扫清一切障碍,护师尊不再被任何肮脏污秽之物沾染,倾尽全力助师尊飞升成仙。   这是他欠师尊的。   如果可以,他想亲自去偿还。   ……   沈星河不知那突然出现的声音源自何处,背后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也不在乎以自己的一切为筹码,换取重生回到师尊身边的机会。   用灵魂起誓,这一次,换他来保护师尊。   他将用整个生命来守护师尊。   让师尊远离一切污秽伤害。   护师尊飞升成仙。   为此,他可以付出所有。   哪怕是生命,亦在所不惜。 第163章 灭世·正文完   沈星河曾以自身一切为筹码, 换取重来一世的机会。   如今师尊终于“飞升”离开崇光界,沈星河心愿已了,他与君伏的约定, 也已全部完成。   沈星河是个信守承诺之人,当初既约定把一切都交予君伏, 如今便不会逃避。   “按照约定——”   “我的身体乃至灵魂,一切的一切,都将属于你。”   “任你处置。”   明明是早知晓也早决定好的事,真出口时, 沈星河的声音却一直在抖。   “你在不舍。”   半晌后,君伏淡淡道。   沈星河闻言, 忽地笑了。   他就那样坐在地上, 一边看着头顶仍未散去的浓黑云浪,以及支离破碎仿若末日的大地, 一边任由滚烫的泪水自颊边滑落,残留一片凄清冷意, 颤抖却平静地道, “是啊, 我也没想到, 真到了这一刻,我竟会有那么多不舍。”   “但我并不是舍不得这世界,也不是对活着这件事有所留恋。”   “我只是……”   想到云舒月, 沈星河蓦地哽住, 恍惚似又听到师尊反复对他道, “若没有星儿, 余生岁月漫长, 为师只能独享无边寂寞。”   “……星儿舍得吗?”   沈星河当然舍不得。   在这世上, 他唯一舍不得的,只有师尊。   沈星河曾一心求死。   对他来说,生死其实是最不重要的事,因为早在重生前,他便用自己的身体乃至灵魂去换取了重见师尊一面的机会。   所以这一世,沈星河才从不在乎自身安危,也不在意自己是否能活到最后,所思所想皆为师尊。   因为这本就是他重活一世唯一的目的和执念。   至于自身会如何,沈星河不在乎。   但……沈星河虽不在乎自己,却在乎师尊。   “……我骗了师尊。”   抱膝缩成一团,沈星河小声喃喃。   “我没办法再陪师尊。”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轻声对君伏道,“君伏,拿走我的身体和灵魂后,你会用来做什么呢?”   “会抽走我体内的青鸾火,用我的血肉来炼药吗?还是会把我炼成傀儡?”   “我的神魂也很强大,若用来炼制法宝,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花沉他们从前就那么做过。   君伏没有回答。   沈星河就也沉默了。   又过了许久,他才又哑声说道,“我与师尊的‘双生之契’还没有解,若我……师尊会不会有所察觉?”   说这些时,沈星河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   他静静看着自己的识海。   师尊“飞升”后,原本驻扎在他识海中的那株琼枝玉树已被一片朦胧白雾所笼罩,他与师尊之间的契约也再无法激活,沈星河已完全感知不到云舒月。   师尊那方应也是如此,毕竟如今他们之间可是横亘着一整个世界。   君伏淡声道,“无碍。”   沈星河眼中的光便又黯淡了下去。   他不知道君伏是想说,师尊不会再感知到他是生是死,还是在说,即便能感知到,君伏亦不会惧怕云舒月。   但无论如何,云舒月对君伏来说都不会是威胁。   沈星河并不知晓君伏究竟来自哪里,是什么人,亦不知晓君伏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大。   刚重生时,沈星河甚至还想过,万一师尊发现君伏的存在该怎么办。   但直到“飞升”,师尊都从未察觉到君伏的存在。   不单是师尊,就连渡劫巅峰的云虚子,甚至此世天道,都未曾察觉到君伏的存在。   沈星河就大致猜到,君伏的实力或许远超自己的预料。   他心中那点微薄的,因师尊而生的期望,便渐渐沉入水中,彻底熄灭了。   师尊曾难得强硬地问沈星河,想与他一同飞升吗?   那时沈星河早知晓自己的结局,也清楚自己早没资格谈未来,却仍因师尊那番难得的剖白心神震动,无法自控地真生出一丝奢望,给了师尊肯定的回答。   师尊“飞升”时,未免师尊有所牵挂,沈星河也曾告诉他,自己还记得答应过师尊的事。   如今沈星河只希望,师尊以后能忘了他,忘了他这个不守约的徒弟,能更加自由地活在更广阔的世界。   “你可还有未了的心愿?”   听到君伏这个问题时,沈星河怔了下,知道自己似乎该上路了。   虽然这极有可能是君伏在与他客套,但……   对师尊的不舍刹那退去,沈星河站起身来,环顾四野。   破碎的大地上,万物凋敝,白骨林立,早已没有一丝生机。   苍穹之上,翻滚的浓云早已把云舒月刺出的裂缝全数掩盖,却仍未退却,仍有什么无形之物在居高临下对沈星河虎视眈眈。   沈星河看着那苍穹,忽地笑了。   “君伏,我是真的很讨厌这个世界。”   他轻声说道。   “从前我曾不止一次想过,待师尊飞升离开崇光界,我一天都不想再活下去,只想彻底自这恶心的世界消失,任由你把我带去什么地方。”   “但我忽然想起,我的确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火红的绝欲长刀以及冰蓝的鸾羽长刀逐渐在他手中凝聚成形,暗红双眸中,明明灭灭的火光迎风而长,转瞬便燃了沈星河一身。   漆黑的世界中,他仿若一炬烛火,清光璀璨。   “我曾无数次想过,这世界为何会这样。”   “无论是柳前辈、摇光还是花自栖、沈若水,抑或万剑宗的大家、佛宗的大师们,以及无数坚守心中理想正义,一心走正道的修士……”   “都没能善终。”   “还有那些蝼蚁般艰难求生,被逼得麻木不仁的凡人。”   “大家都并未做错什么。”   “还有我师尊。”   “我师尊明明是那样一个高山白雪天山明月般不染纤尘,与世无争之人,有绝佳的天资,天生道骨,生来便拥有一身纯净的净化之力,几乎是至清至善的存在,却接连两世,都不曾被这崇光界的天道善待!”   “非但不被善待,天道还一直疯狂打压折辱我师尊,想方设法令我师尊堕入污泥!”   “——天道不公!!”   “轰隆——!!!”   有浓云迅速在沈星河头顶汇聚,那翻滚的黑云海浪般席卷而来,似被沈星河激怒了般惊声咆哮,猛地降下一道漆黑的天雷。   沈星河一个闪身躲开,心中默念师尊之前授予自己的心法。经脉之中,奔腾的灵力也正以一个陌生的路径汹涌流转。   沈星河这才明白,师尊那时为何会说,再教他最后一次。   师尊真的很了解他。   也或者,这其实也是师尊对他的期望?   “轰——!!!”   浩瀚云海之下,沈星河冷静地躲避着一道又一道疯狂降下的天雷,体内的灵力却仍在不停流转,学着师尊那时的模样,汇聚起那些四散于崇光界的无边鬼气。   沈星河的修为虽不如云舒月,但那心法对修为的要求本就不高,所以没过多久,沈星河身前便逐渐凝出一柄惊天巨阙。   那巨阙与云舒月之前凝出的那柄漆黑长剑极为相似,沈星河却知道,只这样是不够的。   此前师尊也只用那柄巨剑,把崇光界破了个洞而已。   而且,也不排除那时这崇光界的天道是估计借机把师尊“驱逐出境”,以求苟延残喘。   所以那时天道才未与师尊不死不休。   此时却不同。   猎猎狂风之中,沈星河昂首望着头顶疯狂咆哮降下万千惊雷企图置他于死地的苍穹,蓦地大笑出声。   在他沉郁的两世中,几乎从未有过这样张扬狂放的时刻,沈星河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像是燃了两团火,高声笑道,“我曾说过!若我不死,早有一天要捅穿了你这狗天道!”   “我说到做到!!”   “轰——!!!!!”   话音未落,又是千万道惊雷。   大地之下,破碎之声不绝于耳。   沈星河冷眼看着这崇光界在无数天雷中支离破碎,灰飞烟灭,心中快意的同时,亦冷静到了极点。   “君伏,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事到如今,就算君伏说他脸皮厚,沈星河也认了。   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确风险很大,极有可能把自己都折进去。   而若他真把自己折进去,君伏恐怕就要亏本了。   君伏却道,“无妨。”   “你想做什么,去做便是。”   沈星河恍惚一瞬,蓦地笑出声来,低低说道,“这话,我师尊也曾说过。”   想到师尊,沈星河心中又生出万千不舍,却还是紧紧握住了刀,继续默念心法,引动全崇光界的鬼气。   鬼气乃是由一切生灵死后的魂魄、怨气以及凶戾之气汇聚而成。   沈星河本以为,自己操控起它们来会有些费力,毕竟他并不像师尊那样,对鬼气那么了解。   但或许是师尊教他的心法太过厉害,也或者,那无数枉死于崇光界的生灵,即便早已失去理智,神魂破碎,仍感知到了沈星河想要做什么,总之,沈星河汇集那些鬼气的过程,顺利极了。   他也是在那时,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身上还存着许多装着诸多生灵魂魄的魂珠。   沈星河便把它们都掏了出来,想拜托君伏,把它们都带走。   但那些魂珠却全都黏在沈星河掌心,尤其是存着夜枭叔叔和摇光残魂的魂珠,无论沈星河怎么说,都坚决不肯离开沈星河半步。   那装着飞羽集鸟儿残魂的魂珠,亦是如此。   还有那些沈星河本想带去西方鬼域,送他们去投胎的残魂,魂珠亦凝在沈星河掌心。   沈星河好像听到大家说,“同去。”   沈星河就笑了,眼中隐隐又有泪光,轻声对大家道,“可能会死。”   “这一去,十有八九会魂飞魄散。”   那些魂珠却只敷衍地在他掌心滚了半圈,似是在说,休想吓唬他们。   沈星河就知道,大家主意已定。   都想像柳前辈那样,亲自去报仇。   沈星河便不再劝他们,只冷静地,在无数落下的天雷中,继续凝结那把横亘天地的漆黑巨阙。   之前师尊凝集那把长剑时,天道曾以最快的速度把师尊驱离此世,因此沈星河并未看到那把巨剑凝结完成的完整模样。   如今换做他,总算把那巨阙凝结完成。   此世天道的确是欺软怕硬之辈,不然也不会对他和师尊是两个态度。   天道似乎也并不认为,沈星河有云舒月那样的实力,真能再把它捅个对穿。   沈星河当然也知道,自己不如师尊。   但他还是想试试。   毕竟有一整个世界生灵的魂魄,都站在他这边。   惊天巨阙之上,万千惊雷之下,沈星河蓦地化作本体。   他本就是凤凰之子,是这世间唯一的神鸟青鸾,是祥瑞的象征。   在他现出本体那一刻,莹莹清辉似把整个世界都点亮了。   他的每一根羽毛都化作熊熊烈火,那烈火迎风而长,火光中的神鸟也随之伸展,拔高,只几息,便成了炽热的山峦。   “唳——”   有延绵的清啸自那火光中蓦地响起。   下一刻,整个世界都有不同的鸟鸣声加入进来。   那鸟鸣声来自四面八方,有无数鸟儿的虚影开始在那璀璨的神鸟周身汇聚。   它们歌唱着,舞蹈着,呼唤更多生命加入进来。   似是被那无数鸟儿的歌声所吸引,没过多久,那漆黑巨阙中的魂魄便纷纷向那山峦般的青蓝神鸟汇聚,靠拢,直至融为一体。   巨大火光之中,沈星河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魂魄和力量,终于绽开双翼,以自身为刃,大笑着劈向墨染的苍穹。   ……   这天清晨/正午/傍晚/深夜,有青蓝的火光点亮无数苍穹。   自三千世界隐没许久的崇光界,终于剥去面纱,重现世间。   ……   崇光界之外,有雪衣白发的仙人,遗世独立于崩毁坍塌的虚空之中。   泯灭一切的风暴中,他温柔接住一点虚弱的青光。   “星儿,我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   啊啊啊啊啊接下来就是感情戏了呜呜呜!完结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