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神迹[无限]
　　作者：醉斩明月
　　文案：七月半，鬼门大开之际，林盛雪在坟前捡到了一张黑色的邀请函。
　　“亲爱的玩家，欢迎进入‘神迹’游戏，请务必遵守神的游戏规则——”
　　……半点不想遵守神的游戏规则的林盛雪当即就把邀请函撕了。
　　然后他就被扔进了大型真人恐怖游戏中。
　　……
　　传闻中，通关最终场游戏的人会被“神”接引到能够满足所有期待的理想世界。
　　“神迹”运营三年之后，排行榜第一的陆见青拒绝了“神”的邀请，从此在游戏中销声匿迹。
　　玩家们心知肚明，得罪了“神”，这位勇士八成是挂掉了。
　　……
　　新手游戏场，林盛雪与传闻中已经挂掉的陆见青狭路相逢。
　　已经成为鬼王的陆见青穿着白衬衣，挂着一副金丝眼镜，衣冠楚楚地站在讲台上，对着一屋子鬼学生讲课：“世界是物质的世界……所以我们本质上来说都是不存在的。”
　　前排的女同学当即被这精妙的理论吓掉了一个头。
　　林盛雪冷着脸把滚到脚边的头踹去一边：……得，合着您不是鬼。
　　这位勇士怕不是脑子有病。
　　……
　　后来他炸掉了新手游戏场，顺手把里面教唯物主义的鬼王牵了出去。
　　再后来他就后悔了。
　　这个鬼东西……不但脑子有病，而且还想泡他？
　　……
　　不能随时随地撩炸对象的话痨不是好话痨。
　　“其实世上本没有神迹，骗的人多了，也便有了神迹。”——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陆先生。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无限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盛雪 陆见青
　　一句话简介：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立意：无论在怎样的困境下，都要心存希望。


第1章 
　　海宁市第二精神卫生所。
　　晚上，指针指到了九点。
　　林盛雪走进办公室，熟门熟路地换上了白大褂，翻了翻桌子上的患者资料。
　　夜风顺着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头顶的灯光微微暗了暗。
　　林盛雪的目光不经意掠过虚空中的某个点，将桌子上的资料收拾了一下，转身去查房。
　　夜晚往往是精神病人最精神的时间。
　　201病房里的病人一个人蹲了一个墙角，正在兢兢业业地当蘑菇；202病房里正在开末世动员大会，致力于共同抗击窗台上一株变异的仙人掌……222病房里三把椅子摞在一块，上头高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跟周围的病友传授飞升成仙的经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今天我们在医院脚下，明天医院在我们脚下。在座诸位只要吃了我研制的易筋洗髓丹，包你即刻入道百年飞升！一颗不要九九八，只要九十九块八，九十九块八，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好耶！给我来一颗！”
　　“呵，问道修仙算什么，不如加入我古娜拉黑暗之神的麾下，让我们一起毁灭世界吧！”
　　林盛雪冷淡地看了一眼病房里群魔乱舞的盛况，抬手敲了敲门。
　　看见林盛雪清冷的面孔，一干精神的精神病人们纷纷缩成了鹌鹑。
　　方才正在售卖易筋洗髓丹的少年敏捷地从床上跳下来，欢快道：“老大老大，你又来查房啦！”
　　林盛雪冷漠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所有的病人，核对好病历本，叮嘱他们早点回到自己的病房，重新关上了病房门。
　　病房内重新热闹起来。
　　222隔壁的224是这层楼最后一间病房，里面住着个老太太。
　　听说这老太太原本是个继承祖业的神婆，日常神神叨叨的，家人不堪其扰，就把人送进了精神病院。
　　进了医院之后，老太太继续兢兢业业地神神叨叨，精神病人们不堪其扰，于是她拥有了单独病房。
　　林盛雪翻看完病历，抬手拧开了老太太的病房门。
　　老太太身形枯瘦，像是一颗脱了水浑身褶皱的腌咸菜，很安静地坐在床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林盛雪并不在意老太太的眼神，做完例行工作，正打算离开，老太太忽然咧嘴一笑，声音活像是乌鸦在叫唤：“后生，你身边有东西。”
　　周围的空气陡然阴森起来，似乎暗处睁开了一双猩红的双眼。
　　林盛雪的动作顿了顿。
　　……精神病人的话，听听也就罢了。
　　“七月半了……”老太太伸出枯瘦的手爪忙忙叨叨地拉开了床头的抽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捏出一把纸钱，站起来塞进了林盛雪的手里，笑容诡异，“后生，它来找你了。”
　　风有些凉，不过待了一会儿，就让人身上不自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您最近是不是觉得屋里格外冷？”林盛雪本着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没有立刻把纸钱扔了，目光凉凉地在老太太身上转了一圈，“奶奶，我也告诉您一个秘密。”
　　老太太的动作一僵，背后忽然开始发凉。
　　林盛雪瞥了一眼老太太背对的空调出风口，不紧不慢道：“您病房里的空调遥控器，是被隔壁那个卖丹药的偷了。”
　　老太太瞬间暴怒，跳起来去找隔壁算账了。
　　林盛雪解决完了所有病人，慢悠悠地回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两个面生的小护士正在一边聊天一边配药，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就见一个长得跟画儿似的医生走了进来。
　　一个小护士眼睛矜持地亮了亮，凑过去搭话：“你是新来的医生吗？以前好像没见过。”
　　林盛雪放下手中的病人资料，温文尔雅地笑了笑：“对，我是新来的实习医生，姓林。”
　　他一边回答，一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到下班时间了。
　　他跟两个小护士道了别，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步履从容地走出了办公室。
　　两个年轻的小护士看着他的背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小林医生长得可真好看，气质也好。”
　　“是啊，也不知道有女朋友了没。”
　　“这还不简单，等他明天上班的时候打听打听呗——”
　　几个小姑娘眼见实习医生的背影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了，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办公区域。
　　突然，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从走廊里传了出来：“林盛雪！你他妈是不是又偷我衣服穿了？”
　　即将走出医院大门的“实习医生”身子一僵，不敢回头，默默加快了脚步。
　　几个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年轻护士看见从走廊里走出来的中年医生，奇怪地问：“徐医生，您这是怎么了？”
　　徐医生怒气冲冲地看了一圈，没找着人：“那个小兔崽子呢？”
　　两个护士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您是说……今天新来的小林医生？”
　　徐医生气得脑门发亮：“什么小林医生，那是个病人！穿了我衣服的病人！人呢？赶快给我抓回来，他今天的药还没吃呢！”
　　门口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小林医生”的影子。
　　一个护士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徐医生，他得的什么病啊？”
　　徐医生神情复杂：“不是什么大病。”
　　“精神分裂症而已。”
　　*
　　被一帮医生护士惦记的林盛雪此时已经下了出租车。
　　出租车师傅看了一眼旁边的坟圈子，颤颤巍巍地接过林盛雪递过来的一把零钱，咽了一口唾沫，没忍住问了一句：“小伙子，大晚上的怎么想到来这个地方啊？”
　　海宁市虽然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偏僻远郊依旧不缺少这种无人祭拜的野坟。据说这些坟大都是上个世纪的老坟，到了现在后人早就死的死散的散的，加上城市规划压根没考虑这个方向，根本没有人管理。
　　晚上阴风一吹，格外瘆人。
　　林盛雪弯腰从后座拿出一把还沾着水的菊花，听见问话头也不抬：“哦，可能里面有人在等我吧。”
　　师傅又咽了一口唾沫，也不敢抖了，麻利地爬上车飞速地把车开走了。
　　妈耶，以后再也不在这种鬼日子出车了！
　　林盛雪拎着手中的菊花，头也不回地进了坟圈子里，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其中一座坟。
　　这是一座近些年的新坟，体量不大，跟周围一圈老坟看起来几乎有些格格不入。
　　一年前林盛雪身上出现过一件怪事。
　　那天他走在路上，恍惚了一瞬间，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了这座坟的旁边。
　　他指甲里沾满了土和血，手上满是碎石块划出来的血口子，坟上甚至有他的手指印，好像……旁边那座新坟是他生生用手挖出来的一样。
　　但……他那个时候还不是个精神病，应该不至于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他百思不得其解，也就把这件事暂时抛到脑后，先回了家。
　　变故是从他回到家中的第二天早上发生的。
　　那天他从床上醒来，感觉到了虚空中的一双眼睛。
　　从那天起，除了洗澡上厕所的时候，那双眼睛都在无时无刻地盯着他，似乎没有什么恶意，但同样也没有什么好意。
　　林盛雪自我观察了几天，见这种情况没有好转，上网查了查精神疾病相关的症状，果断把自己送进了精神病院。
　　他在医院里躺了一年，无论是病理方面还是心理状况评估都已经达到了出院标准，但那双眼睛依旧如影随形。
　　这似乎不止是唯物主义可以解释的了。
　　因为事情的起因就在这座古怪的坟上，林盛雪在医院里闲得无聊，每逢初一十五都要跑出来看一下这座坟。
　　他打开手机上自带的手电筒，弯腰把手中的菊花放到坟前，盯着这座毫不起眼的坟看了一会儿。
　　看得久了，那个诡异的念头又出现了。
　　把这座坟刨开吧。
　　他几乎已经快要压抑不住这个潜意识里一直在催促他的这个念头了。
　　林盛雪不知道打哪里找出一把生了锈的铁锹，目光再次沉沉地盯上了坟包。
　　如果这玩意儿真是他自己挖坑埋好的，那他再掘开也不是不行。
　　林盛雪又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对里面可能存在但八成不存在的骨灰说了一声抱歉，一铁锹铲了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虚空中那双盯着他的眼睛存在感似乎更明显了些。
　　七月十五的坟地好像格外吓人，绿幽幽的鬼火升起来，像是无数诡异的眼睛。
　　林盛雪不为所动，几铁锹下去把坟刨了个干净。
　　里面果然没有骨灰。
　　而是一个透明的塑料袋。
　　林盛雪皱了皱眉，把塑料袋掏了出来。
　　塑料袋里只有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里头的字迹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奇奇怪怪的鬼画符。
　　在他翻开笔记本的下一瞬间，周围忽然过分安静起来。
　　林盛雪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就见地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躺了一张纯黑色的邀请函，上面大咧咧地写着两个惨白的大字——神迹。
　　看上去半点不像神迹，倒像是哪家孤魂野鬼办丧事一样。
　　虚空中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在催促他立刻打开这张邀请函。
　　林盛雪的目光在这张诡异的邀请函上转了一圈，闭了闭眼睛。
　　估摸着是自己的病又严重了，看来还是早点回医院为妙。
　　他花费三秒钟的时间得出这个结论，将笔记本收起来，目不斜视地踩过邀请函往坟地外走去。
　　他刚走了几步，就见那张邀请函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
　　林盛雪的脚步顿了一下。
　　幻觉？还是……真的存在？
　　他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纡尊降贵地弯腰把邀请函拎了起来。
　　邀请函像是生怕他再踩自己一脚，忙不迭地展开了自己的身体，将上面的内容展示到了他面前。
　　“亲爱的玩家，欢迎加入‘神迹’游戏，请务必遵守神的游戏规则，努力生存，神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哦~”
　　林盛雪将邀请函上的内容草草看了一遍，目光落到“神”这个字眼上，毫不迟疑地把邀请函撕成了两半。
　　见鬼的邀请函。
　　见鬼的神。
　　他一点也不喜欢神这种东西。
　　暗中盯着林盛雪的眼睛似乎闪了闪。
　　林盛雪手中拎着撕成两半的邀请函，正思考这鬼东西究竟是可回收垃圾还是有害垃圾，忽然听到了一道古怪的机械音。
　　[嘀——检测到邀请函损坏，触发撤销间隔时间惩罚，玩家将于10秒钟之后进入游戏。]
　　[十、九、八……零。]
　　声音诡异地停顿了一下，随后变得分外冰冷。
　　[时间到。]
　　[欢迎玩家进入神的领域，祝您游戏愉快。]


第2章 校园惊魂夜1
　　[检测到玩家触发游戏适应性副本——“校园惊魂夜”，接下来播报游戏提示。]
　　[温馨提示1：副本内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
　　[温馨提示2：玩家任何不致命伤将在离开副本后痊愈，但对于玩家的死亡，游戏表示遗憾且并不负责。]
　　[为保障玩家人权，请新手玩家仔细阅读并牢记温馨提示。]
　　[游戏开始。]
　　[副本任务：存活至午夜十二点。]
　　[副本备注：本副本为新手副本“黄泉十八中”前传，请玩家注意收集线索。]
　　诡异的提示音消失之后，林盛雪面前的场景忽然出现了变化。
　　脚下乱七八糟的荒草变成了体面干净的柏油马路，两边种着大片的梧桐树，不远处还有几栋四五层高的教学楼。
　　道路两旁亮起了几盏快要坏掉的路灯，灯光一闪一闪的，时不时发出刺耳的电流声。
　　看样子是一所中学。
　　与此同时，一直如影随形地盯着他的那双眼睛，突兀消失了。
　　笔记本还在身上，林盛雪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现在是晚上九点，距离提示音说的午夜十二点还有三个小时。
　　林盛雪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谨慎地停在了原地。
　　一阵风吹来，两旁梧桐树的叶子哗啦啦响了起来。
　　树叶摇晃间，好像隐藏着别的什么细微的动静。
　　沙沙……沙沙……
　　有东西在慢慢靠近。
　　林盛雪跟随直觉慢慢回过头去，正对上了一张支离破碎的脸。
　　那人形的东西穿着一身中学校服，以一种分外诡异的角度倒挂在树上，看见猎物回头，空洞洞的眼眶中流出两行血，露出了一口沾满血肉的牙。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林盛雪站在原地没动。
　　一人一鬼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几乎同时，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校园的不同角落中响起来。
　　狩猎时间已经开始了。
　　鬼物奇怪地呲了呲牙，以为猎物是被自己吓傻了，张嘴就向着林盛雪的方向咬了过去。
　　林盛雪迅速弯腰，从地面上捡起一颗拳头大的石头，一把怼进了鬼物的嘴里，然后立刻转身就跑。
　　鬼物大怒，从树上摔了下来，以远超人类的速度向着林盛雪的方向追了过去。
　　一人一鬼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林盛雪闻到近在咫尺的血腥味，没有回头，闪身进了学校内的一片小树林。
　　树枝的阻碍让鬼物的动作慢了不少，但林盛雪的体力也在加速消耗，这样下去根本没有办法撑到午夜十二点。
　　树林里，穿着红色睡裙的长舌女鬼选中了一棵歪脖子树，一边哼着古怪的歌一边把上吊用的麻绳挂在了树枝上。
　　林盛雪三两步跑过去，一手摘下了上吊绳，冷静地对上吊女鬼说了一句：“借用一下。”停住脚步，回头迎向了鬼物的血盆大口。
　　鬼物的空洞的眼中露出嗜血的兴奋，张嘴就冲着林盛雪咬了过来。
　　林盛雪不闪不避，精准地将上吊绳套上了鬼物的嘴巴，然后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到树上，打了个死结。
　　上吊绳看起来有些古怪，鬼物根本挣脱不开。它的牙齿深深嵌进绳子中，只能表情阴狠地看向林盛雪的方向。
　　林盛雪回过头冷静地冲着围观的上吊女鬼点了点头，客气道：“多谢你的绳子。”
　　女鬼看了一眼被另一只鬼的口水污染得腥臭不堪的绳子，冲着林盛雪亮出了自己猩红锋利的长指甲。
　　林盛雪再次转身就跑。
　　女鬼比上一个鬼的速度要慢很多，林盛雪带着她在树林里兜了几圈，拐进了一条小路。
　　顺着小路走过去，是一片不大的水池。水池中的水不是活水，也不知道多久没换了，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死鱼烂虾味。
　　女鬼还没有追过来。
　　林盛雪爬到了树上。
　　女鬼循着林盛雪的气味一路追过来，靠近水池的时候停住了。
　　她以古怪的姿势向四周嗅了一圈，慢慢走到了水边上。
　　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天空上，将地面上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白惨惨的光。
　　林盛雪悄无声息地从树上跳了下来，走到了女鬼的背后。
　　女鬼若有所觉地回头，长长的指甲向着林盛雪的脸抓了过去。
　　林盛雪侧身避开泛着红光的指甲，一脚把女鬼踹进了水里。
　　女鬼猝不及防进了水，在水里扑腾了几下，眼看就要重新上来，林盛雪弯腰捡了一根树枝，再次把她戳了下去。
　　女鬼再上，林盛雪再戳，反复三次，女鬼也不上来了，半浮在水上目光狠辣地看着他。
　　林盛雪没管她，一边戳一边抽空拿出手机看了看。
　　还有两个小时。
　　这所学校里的鬼应该不少，但正像面前的女鬼一样，实力都不强，如果玩家反应得当，很容易就能避开这些鬼的攻击。
　　但最开始的提示音中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玩家收集线索。
　　收集什么线索？
　　女鬼见林盛雪没有注意她，悄悄游到了岸边。
　　林盛雪连看都没看，精准地把她戳了回去。
　　女鬼忍无可忍，张嘴一口咬断了林盛雪手中的树枝。
　　林盛雪顺势将另外半截树枝也塞进了她嘴里，重新在岸边捡了一根更粗的树枝。
　　女鬼：……
　　女鬼放弃了，漂在水面上躺尸。
　　月亮躲进了云层，周围慢慢暗下来，一阵阴凉的风吹了过来，一池死水上荡起细微的涟漪。
　　渐渐的，涟漪越来越大，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出现在了水中。
　　女鬼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紧接着，她脸上浮现出惊恐至极的神色，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被慢慢拖到了水面之下，再也没有浮上来。
　　水面上绽开了一朵血花，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
　　整个过程持续不过十秒，十秒之后，水池重新恢复了平静。
　　大脑疯狂进行危险预警，林盛雪不敢久待，谨慎地离开了水池的范围。
　　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恭喜玩家触发第一条线索：水。]
　　水？
　　林盛雪对着这个字眼琢磨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恢复平静的水池。
　　此时距离十二点还有一个半小时。
　　这所学校的占地面积应该很大，单是园林绿化区就占了很大一片区域，林盛雪花了小半个小时，才躲过几个鬼的追逐，离开了园林绿化区，到了教学楼前。
　　教学楼是一所学校最为核心的地方，说不定会有别的收获。
　　“砰！”
　　林盛雪还没有做好要不要进去的决定，一楼正对着他的窗户忽然打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形物体破窗而出，直直摔在了他面前。
　　林盛雪：……
　　他忍不住上前踢了踢地上的一坨人。
　　人形物体微微动了动。
　　哟，还是个活的。
　　算上进游戏之前，林盛雪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没见过活人了，乍一看见个活的，还挺感兴趣。
　　活人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尸，忽然像是受了刺激一样蹦了起来，飞快地跑回他出来的地方关上了窗户。
　　“砰！砰！砰！”
　　在窗户被关上的下一瞬间，无数个血手印就印在了窗玻璃上。
　　活人松了一口气，嘴里开始骂骂咧咧：“就这种辣鸡鬼，小爷我一拳能打死十个。”
　　他一边说，一边揉了揉被震得发疼的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林盛雪瞥了一眼窗户上的血手印，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里面有多少鬼？”
　　“教室里一个，水房里一个，办公室两个，厕所里一个，啊对了，楼梯上还有一个……”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才终于意识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他动作一僵，吞了口口水，慢慢转头看向了旁边的人——
　　“呜呜呜呜老大！你怎么也在这里！”
　　这人正是精神卫生所222病房里的修仙少年，齐乐。
　　齐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到了林盛雪身上，哭哭啼啼地控诉自己遭遇了多么大的不幸，刚一进游戏就落到了鬼窝里，要不是他机灵，现在尸体都凉了。
　　林盛雪嫌弃地把人从他身上扒拉下来，将自己进游戏的事情简单说了两句，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齐乐讪讪挠了挠头：“那天老大你不是跑了嘛，我跟徐医生一起去找你没找到。后来我回了病房，在我的床上捡到了一张黑不溜秋的邀请函，它说神能够满足我的一切愿望，我就问它我能修仙吗？它说可以，我就进来了。”
　　说到这里，他脸色又难看了起来：“谁知道直接给我扔到这种鬼地方来了！”
　　林盛雪敏锐地注意到，两个人进游戏的时间，有一个微妙的差值——而两个人现在却在一个同时开放的副本里。
　　不过眼下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他按下想法，目光往四周转了一圈。
　　黑暗中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住了中间的两个“猎物”。
　　林盛雪一一看过那些鬼物藏匿的方向，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你有见过其他玩家吗？”
　　教学楼中的鬼明显比其他地方要多，按照常理推断，被投放到其中的玩家也会更多。
　　“有，”齐乐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原来有两个人跟我在一起，一个中途没躲开鬼，一个一开始就吓晕了。”
　　他亲眼看见鬼物将手伸进了吓晕的人的胸膛，后面……他没敢看，拼命跑了。
　　林盛雪不太会安慰人，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他再次看了看时间。
　　还有最后一小时。
　　周围藏匿的鬼物微微躁动起来。
　　一只、两只、三只……周围隐藏的鬼物有十三只，可怕的是，还有更多的鬼在不断往这个方向集聚。
　　越来越浓郁的鬼气连齐乐都察觉到了，他语气发颤：“老老大，咱们是不是该马上跑了？”
　　林盛雪一把拉住了试图逃跑的齐乐：“再等等。”
　　从他刚意识到周围有鬼开始，他就意识到单靠纯粹的人类力量，已经没有办法突破这个包围圈了。
　　但这些鬼的包围圈似乎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随着鬼越聚越多，包围圈的缺口也越来越明显。
　　这些鬼好像很害怕那个方向，或者说，它们在试图把两个人往那个方向赶。
　　无论是那种可能，往缺口的方向跑都不是个绝对安全的主意，甚至有可能把两个人放到更大的危机中。
　　但现在显然已经没有选择了——
　　随着午夜的临近，所有的鬼都躁动了起来。十几只鬼从黑暗中跑了出来，直直冲着两个人扑了过来。
　　“走！”
　　林盛雪一把扯过已经腿软得不行的齐乐，向着缺口的方向跑了过去。


第3章 校园惊魂夜2
　　眼看猎物已经开始逃跑了，围在周围的鬼物都从藏匿处追了出来。
　　齐乐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吓了一跳，连忙使出吃奶的劲跟上了林盛雪的脚步。
　　正如林盛雪所想，两个人一踏上缺口处的小径，背后跟着的鬼立刻少了不少。
　　看来小径的尽头真的有这些鬼忌惮的东西。
　　林盛雪回头一脚将马上就要抓到齐乐的鬼踹开，扯着齐乐继续往前跑。
　　越往前走身后跟着的鬼越少，跑到最后，身后还剩下三只鬼。
　　其中一只只剩下腰部以上的鬼速度奇快，几乎眨眼的功夫，就挡在了两个人面前。
　　他们被三只鬼联手围住了。
　　齐乐躲过一个女鬼姐姐漆黑腥臭的头发，颤颤巍巍地凑到林盛雪身边，声音有点抖：“老老大，要冲吗？”
　　林盛雪脸色不太好看，问他：“赤手空拳，你冲？”
　　齐乐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折叠水果刀，拆开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林盛雪的手里。
　　林盛雪：……
　　现在把齐乐踹出去争取时间还来不来得及？
　　林盛雪把水果刀扔回齐乐手中，叮嘱了一句：“看准机会。”
　　齐乐捧着水果刀傻了一会儿眼，就见林盛雪冲着半身鬼的方向蹿了出去。
　　另外两只鬼见战斗已经打响了，纷纷冲着林盛雪的方向飘了过去。
　　齐乐好像明白了林盛雪说的机会是什么。
　　趁着一人一鬼正在缠斗，齐乐悄悄离开了战局，继续沿着小径的方向撒丫子狂奔。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他什么用处都没有，留在这里只能当老大的拖油瓶。
　　果不其然，齐乐跑出去没多久，林盛雪就不再跟三只鬼纠缠，顺手把长发女鬼的头发绑到了另一只鬼身上，继续去追齐乐了。
　　等林盛雪看到齐乐的身影的时候，齐乐已经停下来了，正姿势戒备地趴在地上盯着一个东西。
　　林盛雪回头看三只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也停下了脚步。
　　他走过去，顺着齐乐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一口盖着盖子的井。
　　他想到那条关于“水”的线索，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些鬼物忌惮的东西就是这口井？
　　“根据我的观察……”齐乐察觉到他过来，依旧紧紧盯着井盖，用气音小声说，“井里面好像有东西。”
　　他话音刚落，井盖就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就好像下面有人在推一样。
　　不一会儿，一个人头从井口里冒了出来。
　　林盛雪三两步上前，一下把井口里的人头摁了回去，顺便重新盖好了井盖。
　　他一手压着井盖，回头冲着一脸震撼的齐乐说：“石头。”
　　“啊？哦哦哦。”齐乐如梦初醒，从附近假山上找了一块风化掉的大石头，吭哧吭哧搬过来，跟林盛雪一起压在了井盖上。
　　里面立刻传来愤怒的敲击声。
　　齐乐小心翼翼地站到一边，盯着石头：“他不会出来吧？”
　　林盛雪脸色有点发白，他看了一眼时间，回答：“没事，他要出来就再加块石头。”
　　还剩最后五分钟。
　　里面的东西一听，敲击声更大了。
　　林盛雪踹了一脚石头，威胁道：“再敲就多加一块石头。”
　　里面的东西沉默了。
　　“卧槽，老大！”
　　齐乐忽然惊叫一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林盛雪。
　　才一扶住，齐乐就摸到了一手血。
　　林盛雪靠着井坐下来，被齐乐的惊叫提醒，目光落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那里正在流血。
　　刚才跟三只鬼缠斗的时候，手臂上不小心被一只鬼的指甲划伤了，原本只是个小伤口，也没有多疼，林盛雪就没有在意。
　　可眼下这个伤口的出血量看起来过于恐怖了，且伤口边缘泛着浓重的黑，看起来并不是寻常的伤。
　　齐乐拿刀把身上的衣服割破，迅速开始给林盛雪进行止血处理。
　　但伤口好像有什么问题一样，无论怎么处理都无济于事。
　　齐乐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林盛雪的眼前已经有些昏沉。
　　偏偏这会儿原本一直没有动静的系统突然在脑子里发出了催命一般的警报声：
　　[警告！玩家失血过多，依照血液流失速度计算，将在三分钟之后死亡。]
　　[滴——神迹为您提供临终关怀服务，请玩家自行选择尸体处理方式：
　　1.进行遗体捐献；
　　2.送回原世界；
　　3.就地掩埋。]
　　副本还有四分钟通关，但他只能支撑三分钟的时间。
　　该怎么办？
　　林盛雪咬了咬舌尖，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冲着齐乐伸出手：“刀呢？”
　　齐乐不明所以，却还是信任地把水果刀交了出来。
　　林盛雪拿过刀，在伤口上比划了一下。
　　如果只是伤口的问题——那把伤口挖掉也许是个办法。
　　就算不行，反正也一样都是死，算不上亏。
　　在刀尖挨上皮肤的那一刻，井口里忽然传来一个闷闷的说话声：“系统商店里有回血药，0.1积分一瓶，一般新手都会赠送一个积分。”
　　井里的回音很杂乱，里面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透着一股不太乐意的憋屈。
　　齐乐吓了一跳，大叫了一声“什么鬼”跳到了一边去。
　　林盛雪手上动作一顿，按照那人说的打开了游戏面板，找到系统商店，买了一瓶回血药。
　　伤口依旧在流血，但撑到这个副本结束应该没有问题了。
　　林盛雪没有再管伤口，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井口，开始跟井里的东西聊天：“你是玩家？”
　　如果是玩家的话，看在刚刚的份上，倒不是不能把他放出来。
　　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不是玩家。”
　　林盛雪又问：“是鬼？”
　　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回答：“算是吧。”
　　林盛雪失去了兴趣：“行吧，你在里面继续待着吧。”
　　他说完，打开手机里的倒计时，开始一心一意等副本结束。
　　里面的人按捺不住，又开始逼逼：“你看咱们也算是有缘。你们接下来还得在这里过副本对吧？不如留个名字，见了面也好一起吃个食堂。这个中学食堂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林盛雪盯着倒计时：“不必。”
　　里面的人继续追问：“哎，真的不用？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林盛雪敷衍：“人鬼殊途，我们无缘。”
　　倒计时恰好在这一刻归零。
　　林盛雪不再管井里的鬼吵吵嚷嚷的声音，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处在一个完全空白的空间里。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消失了，紧接着，系统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恭喜玩家通关适应性副本“校园惊魂夜”，获得新手大礼包抽取资格。]
　　[新手大礼包共三次抽取机会，请玩家在10秒钟之内抽取新手大礼包，否则将失去抽取资格。]
　　新手大礼包？
　　林盛雪皱了皱眉，抬手波动了一下屏幕上的转盘。
　　转盘的指针飞速旋转，最后稳稳停在了一块空白区域。
　　甜美阴森的客服嗓音响起。
　　[谢谢惠顾，请玩家再次抽取。]
　　林盛雪脸绿了一下。
　　他又拨动了一下转盘。
　　指针再次停下来，一本厚厚的黑壳书出现在了屏幕上。
　　[恭喜玩家抽中‘答案之书’。当你翻开这本书的时候，里面大概率会出现一个毫无用处的答案，但答案之书只说真话。请注意，本道具一个副本只能用三次。]
　　林盛雪脸更绿了。
　　最后一次指针停到了一片黑色的区域上。
　　系统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
　　[恭喜玩家抽中新手礼包中最高等级道具‘血塔罗’。传闻中塔罗牌沾染血液之后会弄脏牌灵——玩家觉得呢？]
　　玩家觉得这个游戏可以毁灭了。
　　系统却并没有给玩家毁灭游戏的机会，紧接着发布了下一条通知：
　　[新手副本“黄泉十八中”副本将在十分钟后开启，请玩家做好准备。]
　　*
　　几乎在游戏大厅中“黄泉十八中”副本亮起的同时，玩家论坛就出现了一个新帖子：卧槽卧槽卧槽，兄弟姐妹们，那个副本开了！
　　没有进副本的玩家们迅速出来冒泡：
　　[哪个副本？都当了这么久玩家了，至于这么一惊一乍的？]
　　[就那个，黄泉十八中。听说开放成新手副本了。]
　　[不是……这个不是高级副本吗？新手进去那还能活？]
　　[当年那位死之前不是毁了一大半副本吗，估计是游戏拾掇拾掇又当成低级副本放出来了……不是，这是重点吗？重点是那位就是死在这个副本，听说他全副身家可都藏在这个副本里呢。那可是排行榜第一名的身家啊！]
　　[不是……就算副本被毁了一大半也得是中级偏上的副本难度吧？新手进去能活？]
　　[游戏又不是多么讲究的东西，新手祭天的时候还少吗？]
　　[卧槽！现在还能进人吗？我得去瞻仰一下！]
　　[进个鬼鬼，这一批新手还在里面绝地求生呢。]
　　[新手嘛，估计用不了多久就死干净了，等死多了副本升级了我们再进也不迟。]


第4章 黄泉十八中1
　　[副本背景：黄泉十八中是本市升学率最高的中学，无数学生家长对黄泉十八中趋之若鹜。只是这座学校有一点小小的问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名校内人员意外死亡。今天，你作为新一批实习老师之一入职了。你猜，你们会死吗……]
　　[副本任务：存活五天或打破黄泉十八中的诅咒。]
　　[副本提示：玩家中有一人是鬼。]
　　[祝您游戏愉快。]
　　林盛雪刚刚睁开眼睛，就被一束气球怼了一脸。
　　身上的伤口和血渍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他穿着简单得体的衬衫长裤，脸上挂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干净又斯文。
　　副本应该会自动给玩家改换合适的装束。
　　他稍稍偏头，避开怼过来的气球，就看见了一张年轻美艳的脸。
　　年轻的女老师两颊绯红，不自在地别了别头发，把手中的气球递了过去，开始没话找话：“小林老师，郑副校长马上就过来了，等仪式结束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眼前应该是学校中的礼堂，周围布置了一些甜品酒水，正上方还挂着“欢迎新老师”的横幅。
　　林盛雪接过气球，不动声色地在现场看了一圈，锁定了几个明显是玩家的人，又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收了回来。
　　女老师见林盛雪没有什么表示，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失望地离开了。
　　齐乐正被一个中年男老师拉住聊天，好不容易看见林盛雪，立刻抛弃了中年男老师，凑到了林盛雪身边，小声问：“老大，现在怎么办？”
　　林盛雪将手中的气球塞进齐乐手里，转身挑了两块甜品：“等。”
　　从刚才女老师的话来看，恐怕需要等所谓的仪式开始这个副本才会正式开始。
　　npc们在热热闹闹地开欢迎会，齐乐半点都不敢碰这里的东西，只能愁眉苦脸地捏爆了手里的气球。
　　面对未知的危险，抱团是本能，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场上的玩家就就近聚集了起来，隐隐约约形成了几个小团体。
　　可能是林盛雪看着不太好亲近的缘故，倒是没有人往他们这边来。
　　林盛雪也没有在意场上的形势变化，在礼堂内转了转，在礼堂墙上的宣传栏前停了一会儿，重新回到了齐乐身边。
　　“啪！啪！啪！”
　　忽然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鼓掌声，原本还热热闹闹的npc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安静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玩家们也有样学样，一时间礼堂中鸦雀无声。
　　礼堂中间的台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男人看了台下的实习老师们一眼，满意地点点头：“欢迎大家来到我们中学，我是高三的年级主任，也是副校长郑阳，你们叫我郑副校长就行了。”
　　“大家既然已经来了我们学校，那就得遵循我们学校的规矩。大家可能不知道，咱们学校在的这块地方以前是座庙，所以为了向庙里的神仙祈福，所有进这座学校的人都要完成一个仪式——”
　　他一边说，一边冲旁边的两个老师使了个眼色。
　　齐乐凑近林盛雪嘀嘀咕咕：“怎么是副校长啊？这种场合不应该是校长来吗？”
　　就算校长有事来不了，也该解释一下才对。
　　林盛雪目光动了一下，没说话。
　　两个老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抬了一个白瓷水缸过来，放到了郑副校长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水缸一出现，整个礼堂的温度都降下来了不少。
　　郑副校长拿出一把小刀，割破自己的手指，将流出来的血滴进水中，冲着底下的实习老师们笑了笑：“大家都来试试吧，咱们学校的神可是很灵的。”
　　齐乐迷茫了：“这干嘛？歃血为盟？义结金兰？”
　　玩家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去。
　　在鬼故事中，血向来都是重要媒介，谁也不知道这血滴下去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但万一——只有完成这个仪式才能活下去呢？
　　郑副校长见没有人愿意上来，皱起了眉，阴恻恻地说：“大家要是不愿意，我们学校只能给大家签解聘书了。”
　　砰！
　　一阵桌椅翻倒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瘦弱的年轻男人就被跟他靠近的玩家推了出来。
　　推他出来的玩家装作没事人一样开始说起了风凉话：“呀，周强老师现在站出来，看来是想要第一个尝试这个仪式了。”
　　身旁的几个同伴也开口附和起来。
　　这是明摆着要把周强推出来献祭了。
　　郑副校长神色舒展开来，目光放肆地在周强身上打量了一圈，舔了舔唇，冲他笑眯眯地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吧。”
　　名叫周强的玩家回过头隐晦地看了推他的那人一眼，也不知道几个人之间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协定，没有辩解，走上台将血滴进了水里。
　　血滴入水，立刻化作了一颗圆润的血珠，滚到了水缸底下。
　　下面的玩家们等了一分钟，依旧无事发生，不由得神色松动了些。
　　陆续有玩家在郑副校长目光的压迫下走上台往水里滴了血，没过多久，水底就铺了五六颗血珠。
　　人的从众心理是可怕的。
　　齐乐看了一眼林盛雪无动于衷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老大，我们也要滴血吗？我总觉得这玩意儿……有点玄乎。”
　　林盛雪已经吃完了甜点，从旁边扯了一块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闻言漫不经心地回答：“既然有点玄乎，那就不滴了。”
　　他在“校园惊魂夜”里得到的线索就是一个“水”字，这个副本的第一幕就出现了水，自然不能不慎重。
　　齐乐看了一眼正虎视眈眈的郑副校长，有点犯愁。
　　这副校长看着可不像能让他们自由选择的。
　　齐乐自己嘀咕完，一偏头才发现自家老大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林盛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台上，他看了一眼水中的血珠，冲着郑副校长露出一个客气的假笑：“教书育人的地方，搞这些怪力乱神的仪式不太好吧？”
　　郑副校长皱了皱眉，眼神一变：“你敢不相信神的存在？”
　　林盛雪把玩着手机，冷不丁报出了一串数字：“05487397。”
　　郑副校长伸手抓他的动作一顿。
　　林盛雪弯了弯唇，笑意不达眼底：“这是县教育局的电话吧？你说我要是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打电话告诉教育局，郑副校长的仕途还能继续吗？”
　　看到这一幕，刚才把周强推上来的玩家忍不住了：“你在说什么疯话？这种见鬼副本里怎么可能有教育局这种东西！你威胁npc不怕给所有玩家带来灾祸吗——”
　　林盛雪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郑副校长的脸色几度变幻，直勾勾地盯了林盛雪一会儿，诡异地笑了笑，竟然松了口：“这仪式不过就是给新来的老师讨个好彩头，自然是自愿参加的。有人不愿意就算了。”
　　听见这句话，台下玩家的叫嚣声戛然而止。
　　怎么会有人……威胁npc成功了？
　　林盛雪忽略其他玩家各式各样的眼神，看也没看水缸一眼，重新走下了台。
　　“老大你行啊！”齐乐凑过来，问道，“不过你怎么知道县教育局的电话？”
　　林盛雪说：“宣传栏上有最近教育局来中学视察的新闻。”
　　教育局来视察的时候，随同接待的正是郑副校长，从他的言行上来看，可以看出这位郑副校长对仕途应该不是一般的看重。
　　而按照游戏设计的基本思路来看，副本中虽然会提供误导性的无效信息，但细节信息往往不会是无效的。
　　退一万步讲，有那个“水”的提示线索在，他跟齐乐也绝对不能把血滴进水缸里。他刚刚的举动也是在赌，如果赌不对的话，他也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剩下的玩家有了自由选择权，但依旧有几个人上台将血滴进了水缸里。
　　毕竟在很多时候，无论一件事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只要大多数人做了，那就意味着更高的安全性。
　　仪式结束，一个中年女老师带着玩家们到了教师宿舍。
　　也不知道是不是学校经费不足的缘故，教师宿舍跟学生宿舍是同一栋楼，区别只是教师宿舍一间房只有两个人居住。
　　一楼的传达室里坐着一个拿着住宿表的老太太，应该是这栋楼的宿管阿姨。女老师跟她说明了一下情况，老太太就放下了手中的表，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给他们开了门。
　　她直勾勾地盯了实习老师们一会儿，声音嘶哑地叮嘱道：“除非有要紧事，你们一定要遵守宿舍管理规定。我每天晚上都会不定时过去查寝。”
　　说完这一句，她不再理睬这一群人，步履蹒跚地走回了传达室。
　　女老师继续带他们上楼。
　　林盛雪不经意回头看了传达室里的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已经拿出饭盒开始吃晚饭了，隔得有些远，林盛雪只能看见饭盒里红红白白的一片。
　　老旧的宿舍楼看起来像是上个世纪的建筑，一行人踩在楼梯上，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好像再用点力这楼梯就会从中间断开一样。
　　楼梯旁边的墙壁上有一些用不同颜色的笔胡乱涂抹的涂鸦，宣传栏里还贴着几张带着污渍的宿舍管理规定，看上去肮脏又古怪。
　　走到一半的时候，齐乐忽然扯了扯林盛雪的袖子：“老大，不是说这里是学生宿舍吗？怎么一路走过来连个学生的影子都没见着？”
　　整栋宿舍楼里好像只有他们几个活人一样。
　　林盛雪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楼梯间里的窗户。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
　　到五楼的时候，女老师停下了。她手里拿着一串钥匙，说：“各位新同事接下来的时间就住在这一层，大家可以自行挑选房间，选好了来我这里领钥匙。”
　　玩家一共有十二个人，正好两个人一间。
　　齐乐神神叨叨地研究了一番风水，最终选了一间既不靠近楼梯口，又不在走廊尽头，坐北朝南的宿舍，走过去跟女老师领了钥匙，分了一把到林盛雪手中。
　　眼看所有人都领好了钥匙，女老师忽然笑了笑，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哎呀，我忘记说了。我们中学历史悠久，这栋宿舍楼里也出过几场意外。要是大家在房间里发现什么不太干净的东西，自行处理就好。另外，晚上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大家最好不要离开房间。”
　　此话一出，不少玩家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在现实世界里不干净的东西不过就是个晦气问题，但在副本里，出现不干净的东西可是会要人命的。


第5章 黄泉十八中2
　　女老师客气地冲着众人点了点头，踩着高跟鞋重新下楼了。
　　林盛雪把钥匙勾在手指上转了一圈，走过去率先拿钥匙打开了门。
　　窗户没关，雨水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窗帘被风吹得在黑暗中乱抖，活像个鬼影。
　　齐乐哆哆嗦嗦地凑过去打开了灯。
　　老旧的灯管晃动了一下，发出一阵“刺啦”的电流声。
　　林盛雪走过去关上窗户，看了一眼窗台上的水，轻描淡写地丢下一个重磅炸弹：“晚上警醒点，会有东西过来。”
　　一路过来齐乐已经快被吓麻木了，乍一听见这句话还是忍不住抖了抖：“不是，老大，你怎么知道？”
　　林盛雪拍了拍他的脑袋：“先过来检查一下房间。”
　　这个逻辑其实很简单，如果刚才的滴血仪式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滴了血的人就会跟学校里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形成联系，这些人在那玩意儿眼中就成了跟自己一派的人。那么另一些没有滴血的人就会成为它的目标。加上突然出现的蹊跷的雨，更是给这个推断提供了佐证。
　　虽然今天晚上过来的东西不一定能让他们死，但也不会让他们睡得安稳。
　　这件事要注意，但眼下最应该注意的还是女老师临走前说过的房间里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
　　齐乐立刻反应过来，也不纠结那句话了，立刻开始在房间里展开了地毯式搜查。
　　林盛雪摸索了一会儿，在床板夹缝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平安扣。
　　他把玩了一会儿平安扣，嗅到红绳上淡淡的血腥味，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林盛雪看了一眼还在翻箱倒柜的齐乐，走到门边，没有开门，而是先问了一句：“谁？”
　　外面的人回答：“我是住你们对面的玩家，周强。”
　　周强？那个第一个被推出去滴血的玩家？
　　林盛雪思忖了一会儿，开了门。
　　齐乐还记得这个被同伴推出去的倒霉玩家，给他端了一杯刚烧好的热水过来。
　　林盛雪在周强对面坐下，问：“周哥这次过来有什么事？”
　　周强捧着装满了热水的纸杯，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他嗫嚅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团队里那几个人都不太喜欢我。我……我是新手，害怕自己出不去，希望接下来能跟你们互相帮衬一下。您看……可以吗？”
　　他喝完了手中的热水，将纸杯捏成一团，看起来有些紧张。
　　林盛雪瞥见他的动作，勾起一个不带温度的笑容：“周哥说笑了，大家都是新手，没有谁能帮衬谁。”
　　周强像是有些情绪低落：“您说得对……没有谁能帮衬谁。我……我先走了。”
　　齐乐挠了挠头，从被翻箱倒柜的宿舍里拎出一袋垃圾：“什么嘛，来这里就为了说这么两句话？”
　　林盛雪没有回答，将被周强丢进垃圾桶里的纸杯重新捡了出来。
　　齐乐眼睁睁地看着林盛雪从纸杯里扒拉出来了一个眼珠子大的弹珠，上面裹了一层黑漆漆的东西，闻起来令人作呕。
　　林盛雪也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恶心，皱了皱眉，将它重新丢回了纸杯里。
　　齐乐生气了：“不是，我们跟周强无冤无仇，他凭什么这么搞我们？”
　　林盛雪垂了垂眼：“损人利己罢了。”
　　正像齐乐说的一样，他们跟周强无冤无仇，排除周强心理变态的因素，周强不太可能主动来害他们。那么周强过来的唯一目的应该就是“处理不干净的东西”。
　　进一步推断的话，这些宿舍里的脏东西恐怕不是用处理垃圾的方式就能处理掉的，而是必须要待在有人居住的房间。
　　林盛雪站了起来，招呼齐乐：“走，带你去送温暖。”
　　虽然他不太爱惹事，但不代表被人欺负上门了他不会还手。
　　齐乐眼睛一亮，从墙角抽了一根拖把杆跟了上去。
　　两个人走到对门门口，林盛雪敲门：“开门，查宿舍。”
　　可一连敲了好几次，门内也没有回应。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隔着一扇老旧的门板传了过来。
　　“卧槽！”齐乐忽然惊叫一声，跳到了一边。
　　门缝里流出了汩汩的鲜血，齐乐刚才站的位置正好在鲜血流经的地方，鞋上已经沾上了血渍。
　　林盛雪见情况不对，皱了皱眉，一脚踹开了房门。
　　宿舍里躺着两具尸体，包括周强和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
　　尸体脸上的表情都很平静，像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杀死的。诡异的是，两具尸体的左眼都被挖掉了，只留下一个空洞洞的血洞。
　　砰！
　　房间门忽然被关上了。
　　宿舍里的窗户好像打开了，风雨一起灌进来，好像整个宿舍都笼罩在了雨水中。
　　“你们……有见过我的眼睛吗？”
　　轻柔飘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齐乐慢慢回过头，就见半开的窗户上蹲坐在一个红衣的身影。见他看过去，身影扭过头，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缺了一只左眼的脸。
　　红衣鬼见他们没有回答，歪了歪头，露出一口沾了血的牙：“没有眼……那就用你们的眼来抵吧！”
　　风声忽然大起来，无数漆黑潮湿的头发向着两个人扑了过来。
　　在这个关头，齐乐忽然颤巍巍地捂住了自己突然震动起来的口袋：“稍等一下。”
　　红衣鬼愣了一下，满宿舍的头发居然真的停住了。
　　紧接着，一阵《好运来》的喜庆声音飘满了整个宿舍。
　　漂浮在半空中的头发忍不住跟着节奏舞动了起来。
　　红衣鬼：……
　　齐乐手忙脚乱地关掉了突然响起来的闹钟，欲哭无泪。
　　红衣鬼忍无可忍，挥舞着头发重新往两个人的方向攻击了过去。
　　林盛雪在喜庆至极的音乐声中，慢悠悠地亮出了纸杯里黑漆漆的弹珠，也就是红衣鬼的眼珠。
　　红衣鬼的头发再次停在半空中。
　　“眼睛……我的眼睛……给我！”
　　林盛雪晃了晃纸杯，冷静地跟红衣鬼讲条件：“给你可以，先把门打开。”
　　红衣鬼脸上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杀意，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尖利的长指甲直直冲向了林盛雪的脸。
　　林盛雪忍着恶心，面不改色地伸手掐住了眼珠：“不同意？那你永远也别想找回你的眼珠了。”
　　还沾着血肉碎末的指甲在咫尺的位置停住，气氛瞬间凝固。
　　林盛雪不为所动地掐住眼珠。
　　一人一鬼开始对视。
　　过了一会儿，红衣鬼把宿舍门打开了。
　　林盛雪向齐乐使了个眼色，齐乐立刻明白自己拖油瓶的身份，瞬间从门缝里溜了出去。
　　林盛雪顺势把纸杯连着里头的眼珠丢到了宿舍自带的卫生间里，趁着红衣鬼进去找眼珠的时候迅速锁上了卫生间门，然后出了宿舍门，顺手把宿舍门也锁上了。
　　隔着两重门，宿舍内传来了愤怒的嚎叫声。
　　走廊里安安静静，明明宿舍门的隔音并不算好，却好像没有人听见这边的动静一样。
　　齐乐抄着拖把杆，哆哆嗦嗦地从对门探出头来，看见林盛雪已经出来了，眼睛一亮：“老大，快进来！”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下午六点了。
　　林盛雪刚刚走进宿舍，最后一线天光就在走廊上彻底消失。
　　齐乐把拖把杆扔回卫生间里，看了一眼窗外，奇怪地嘟囔了一句：“天怎么黑得这么早？”
　　不是天黑的早，恐怕是这个副本里的时间有问题。
　　林盛雪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齐乐：“早点睡吧，别睡太死。”
　　齐乐想起林盛雪刚进宿舍时的话，脸白了白。
　　两个人没有过多交流，简单洗漱之后就睡下了。
　　半夜的时候，齐乐半梦半醒间忽然了听见一阵翻书的声音，混在半夜越来越大的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他以为是林盛雪还没有睡着，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老大，你在那边干什么呢？”
　　翻书的声音依旧没有停下。
　　齐乐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靠近窗户的书桌上开着一盏暗黄色的灯，一个穿着校服的人影正趴在书桌上看书。
　　老大什么时候换衣服了？
　　齐乐脑子里模模糊糊划过这个念头，正想翻过身去继续睡，忽然一个激灵。
　　卧槽，他们宿舍来鬼了！


第6章 黄泉十八中3
　　齐乐整个人僵成一坨，正想喊老大，就见他家老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正披着外套看书桌前的那只鬼。
　　宿舍里很安静，一时间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林盛雪冷不丁从床上跳了下去，站到了那只鬼的身后。
　　鬼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人，依旧在孜孜不倦地学习。
　　见鬼一直都没有动作，齐乐的胆子大了不少，也跟着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林盛雪站在学生鬼的身后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辅助线画错了。”
　　鬼的动作卡顿了一下，慢慢回过头来，居然把手里的笔交到了林盛雪的手上：“那你帮我画吧。”
　　鬼整体打扮像是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啤酒瓶底厚的眼镜，脸色是不正常的惨白，只有嘴唇是鲜红色的，一说话就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一样，看起来活像是殡仪馆里扎的纸人。
　　林盛雪接过笔，帮他画完了辅助线，状若无意地问：“怎么这么晚了还在看书？”
　　学生鬼挠了挠头，一张恐怖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些憨厚的表情：“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我想再多学一点。”
　　齐乐戳了戳林盛雪，用口型问他：“他不知道自己死了？”
　　窗外的雨声忽然大了起来，细小的雨丝顺着窗缝一丝一缕地渗了进来，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阴寒气。
　　滴答、滴答……
　　洗手池边的水龙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滴水了。
　　齐乐搓了搓胳膊，凑近了林盛雪：“老大，你有没有觉得房间里的温度越来越低了？”
　　“这道题还需要开平方。”林盛雪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房间内的异样一样，继续指导学生鬼做了几道题，“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死的？”
　　学生鬼顺口含含糊糊地答道：“记得啊，诅咒……猝死的。”
　　齐乐：……
　　学生鬼：……
　　隔了一会儿，他慢慢反应过来：“我……我死了？”
　　滴答、滴答、滴答……水声越发清晰了。
　　宿舍地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凝了一股细细的水流，浑浊的水流在地面上流淌了一会儿，慢慢攀上了床柱。
　　“我死了……我死了……死了——啊啊啊啊！”
　　学生鬼迷茫了一会儿，忽然尖叫起来，紧接着，他原本还算干净的脸上忽然裂开，露出里面破碎的血肉。
　　齐乐吓了一跳，忍不住扶了一把床柱，却摸到了一手湿黏带着腥气的水。
　　“卧槽，这又是什么东西！”
　　宿舍地面上的水忽然冒出了无数细小的气泡，紧接着，一个黑影慢慢从水中钻了出来。
　　黑影的形态很奇怪，像是一个四肢着地的人形。它往四处看了看，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就盯上了齐乐的方向。
　　林盛雪伸手把齐乐拎到一边，摸出一直放在身上的平安扣，冲着学生鬼喊了一声：“认识这个吗？”
　　学生鬼转过头，看见林盛雪手上的平安扣，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地就要冲过来。
　　林盛雪把平安扣在学生鬼面前晃了一圈，将东西扔到了黑影身上。
　　黑影的身体像是水做的，平安扣一碰到黑影就被吸入了黑影的身体中，被腐蚀成了一滩黑水。
　　刚刚从水里爬出来的黑影：……
　　学生鬼瞬间大怒，冲过去跟黑影厮打在了一起。
　　齐乐叹为观止。
　　林盛雪提醒了齐乐一句：“看好自己。”说完走到了两只正在厮打的鬼旁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前不太运动的原因，学生鬼的实力并不高，虽然凭借不要命地攻击勉强没有被黑影撕碎，却依旧节节败退。
　　林盛雪从旁边的桌子上摸出一只玻璃杯子，一下砸到了黑影的头上。
　　杯子很快被黑影腐蚀干净，却依旧干扰了黑影的动作，学生鬼抓住机会，一口咬断了黑影的一只手吞了下去。
　　学生鬼的气势瞬间暴涨，还没等他乘胜追击，他的头上也挨了一下。
　　这回是个鞋刷。
　　黑影瞬间抓住机会，反咬了学生鬼一口。
　　林盛雪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牵制着两只鬼的力量，循环了几轮之后，两只鬼终于发现了造成他们现在情况的罪魁祸首。
　　两只鬼一边互相纠缠，一边同时向林盛雪攻击而去。林盛雪见状，拉开宿舍门，迅速跑了出去。
　　齐乐吓了一跳，立刻提醒道：“老大，那个女老师说了晚上不能离开宿舍！”
　　林盛雪遥遥丢下一句“放心”，人却已经蹿出了宿舍门。
　　两只鬼也跟着冲了出去。
　　楼道里只有几盏昏暗的顶灯，空气安静得可怕，连一丝声音也没有。
　　啪嗒、啪嗒……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太太，老太太捧着一盏燃着幽绿火光的灯，一双黑漆漆的眼直直地盯住了林盛雪的方向。
　　她沙哑诡异的嗓音在走廊里回荡：“晚上不许出宿舍门！”
　　是宿管阿姨。
　　林盛雪却冷静地向她走了过去，扬声打起了小报告：“阿姨，我们宿舍里进了陌生人，按照宿舍管理规定，是不是需要赶出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让开身体，露出了身后还在纠缠的两只鬼。
　　两只鬼：……
　　宿管阿姨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往前走了一步：“晚上来宿舍的陌生人……”
　　两只鬼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样，本能地往宿舍外面跑。
　　宿管阿姨却瞬间出现在了两只鬼的身后，一手抓住了一只，塞进了自己的张大到不正常的口中。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两只鬼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走廊里。
　　齐乐悄无声息地从宿舍里探了个脑袋出来，用口型催促他家老大抓紧时间回去。
　　林盛雪看完了老太太吃鬼的全过程，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心平气和地跟宿管阿姨讲起了条件：“阿姨，我看宿舍管理规定上写着，举报违规行为会有奖励。奖励是什么？”
　　齐乐听见他这漫不经心的声音，险些吓得心脏骤停。
　　原本正要走的宿管阿姨听见这句话，脖子转动了一百八十度，直直盯住了林盛雪的眼睛。
　　林盛雪不闪不避地看着她。
　　老太太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咕哝声，看在刚吃饱心情不错的份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枚陈旧的一分钱硬币，扔到了林盛雪手中。
　　林盛雪接过硬币的刹那，脑海中就响起了系统提示：
　　[恭喜玩家获得道具“一分钱”，可以用这枚硬币做一个价值一分钱的交易。]
　　[注：本道具为常规道具，可以在任意副本中使用。]
　　林盛雪抛了抛硬币，冲着宿管阿姨露出一个营业性的微笑，重新回到了宿舍。
　　齐乐见他全身而退，终于松了一口气。
　　经过这一出，齐乐也不敢再睡了，硬生生在床上坐了两个小时。
　　林盛雪倒像是没事人一样，回到宿舍就躺下睡了过去。
　　六点钟的时候，天准时亮了起来。
　　下了一夜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阳光进入宿舍的瞬间，昨夜两只鬼物留下的痕迹就都消失不见了。
　　齐乐看见太阳，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打了个哈欠，正想趁天亮眯一会儿，忽然看见原本睡得活像个死人的林盛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
　　他看着窗外的太阳，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个副本世界的天黑天亮……简直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样。
　　齐乐看见他手里像是捏着一叠什么东西，一边打哈欠一边问：“老大，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林盛雪漫不经心地收回思绪，一张纸牌就顺着手指跌落了下去。
　　纸牌上是一只巨大的，有着蝙蝠翅膀和山羊的角的怪物。
　　齐乐跳下床，捡起了纸牌：“欸，塔罗牌中的恶魔牌？”
　　作为一个修仙少年，齐乐这些年对东西方的玄学都有涉猎，自然也认识塔罗牌。
　　恶魔，代表着诱惑与欲望。
　　林盛雪下了床，从齐乐手中接过纸牌，塞回到一整副塔罗牌中，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听见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
　　[请玩家在六点半之前到食堂集合，超时者将被抹杀。]
　　齐乐瞬间垮下了批脸。
　　嚎嚎嚎，这破系统一大早就开始嚎丧，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第7章 黄泉十八中4
　　虽然并不情愿，两个人还是草草收拾了一下，在六点半之前赶到了学校食堂。
　　明明已经到了学校的早饭时间了，食堂里却依旧不见半个学生的影子。玩家们面色颓败地坐在一桌，没有一个人说话。
　　才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原本的十二个玩家就只剩下了八个。
　　林盛雪皱了皱眉。
　　只要是游戏，就有一致性的规律，无论对任何一个游戏来说，在新手副本的第一夜就死掉了一小半的玩家，这其实并不应该发生。
　　这个副本怕是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
　　旁边的桌子上摆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食物，林盛雪从旁边的桌子上取了早饭，找了个空位安静地吃了起来。
　　齐乐其实不太敢吃这里的东西，但他眼下又困又饿，也顾不得挑了，也跟着啃了两个包子。
　　林盛雪刚给一杯豆浆插上吸管，旁边冷不丁传来一个玩家冷嘲热讽的声音：“也不知道有些人是心大还是没脑子，这种时候也能吃得下去。”
　　哟，副本开始的时候把周强推上台的那个玩家。
　　居然还活下来了。
　　他现在倒是有点好奇，副本开始的时候，这个玩家跟周强之间交易的内容了。
　　林盛雪挑了挑眉，声音冷淡：“你叫什么名字？”
　　“孙远。”那玩家顺口回答完愣了一下，冷笑了一声，“怎么着，现在想搞好同伴关系了，晚了。”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豆浆：“没什么，记个仇。”
　　孙远被噎了一下，愤愤地转过了头。
　　林盛雪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目光不动声色地把在场玩家扫了一遍。
　　除去他跟齐乐，剩下的玩家还有六个。
　　一个自私自利的孙远，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一对看起来像是夫妻的男女，一个看上去应该还是个学生的年轻姑娘，还有一个看起来温和怯懦缩在角落里的中年男人。
　　那么，鬼是谁？
　　而且系统的提示也很有问题，究竟是鬼混入玩家了，还是有玩家站在了鬼的阵营里？
　　一直都没有开过口的年轻男人皱了皱眉：“昨天死了多少人大家应该都看到了，谁也不知道我们接下来会遇到多少危险。我们的精力最好不要浪费到内斗上。我建议大家把自己掌握的线索共享一下。”
　　孙远冷哼了一声，开始冷嘲热讽：“这学校就是个鬼校，我看我们还是研究一下怎么活下来更实用。”
　　其余的人都没有说话。
　　齐乐下意识地看了林盛雪一眼。
　　林盛雪没有对这个提议表示出任何意见，只是开口提醒道：“系统叫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让我们吃早饭聊天的。”
　　年轻男人的想法很好，只是很显然，这些在第一晚上活下来的人都各有各的秘密，且并不打算将这些秘密共享。
　　更何况所有人在进这个副本之前都听到了提示，谁也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不是“鬼”。
　　正当几个人各有心思地沉默下来的同时，一阵熟悉的高跟鞋声忽然响了起来，昨天送玩家去宿舍的女老师重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她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像是完全没有发现少了人一样，开口说：“几位新老师早上好，我们今天的行程是几位新老师去教室里听我们的老师讲课，好让大家对我们学校的学风和学生状况更为了解，为接下来的授课做好准备。”
　　女老师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个小纸盒：“接下来请几位老师上来抽取今天要去的班级。”
　　气氛瞬间凝滞下来。
　　有了前面的宿舍做铺垫，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次的教室不可能让人好过。
　　众人凝视着女老师手中的纸盒，一时都不敢上前。
　　林盛雪一推椅子站了起来，第一个上前抽了纸团。
　　这种东西无论想不想都是要抽的，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高二（3）班。
　　林盛雪收起纸团，重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有了这个开头，身后几个玩家也都陆陆续续地上来抽了签。
　　齐乐看着自己手中高二（2）班的纸团，有些发愁，冲着林盛雪开始碎碎念：“老大，我估计到时候就在你隔壁，要是听见惨叫你可要记得来给我收尸……”
　　林盛雪拍了拍他的脑袋，分外冷漠无情：“死都死了尸体也没什么用处，留着喂鬼挺好。”
　　齐乐瞬间不想再认这个老大了。
　　见所有人都抽到了自己的班级，女老师勾起红唇，指了指自己带来的一叠纸，示意所有人都拿一张：“请大家务必将听课记录写好，写不好听课记录的人——可是没有办法出教室的。”
　　交代完，她又踩着高跟鞋嗒嗒嗒走了。
　　到手的纸纸质滑腻柔软，摸上去还有似有若无的温度，看起来有点奇怪。
　　齐乐奇怪地揉了揉纸张：“哎，老大，这是什么纸，摸起来手感好奇怪。”
　　林盛雪两根手指捏着纸，表情中带着十足十的嫌恶：“人皮纸。”
　　齐乐呆了呆，险些吓得把纸给扔出去。
　　其他玩家听到这句话，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微妙。
　　不知道是微妙人皮纸还是微妙居然有人能认出这是人皮纸。
　　林盛雪对给这些人答疑解惑并没有什么兴趣，带着齐乐率先离开了食堂。
　　这所中学从食堂到教学楼并不远，只有三四分钟左右的路程，两个人走到教学楼的时候，学生们正刚刚开始早自习。
　　教学楼的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学生荣誉，似乎就在这两年，这所学校学生的荣誉格外多，不过走个楼梯的功夫，林盛雪就看见了好几个期末考试总分超过七百，或者拿到国家级赛事奖牌的学生。
　　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一点。
　　高二在教学楼二楼，3班正对着楼梯口的位置，隔壁的位置就是齐乐要去的2班。
　　两个人在楼梯口的位置分开。
　　林盛雪刚走到3班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讲课的声音：“请大家拿出政治必修四课本，翻到第二单元，今天我们来讲讲世界的本质。”
　　声音低沉好听，听起来还有几分微妙的耳熟。
　　随后教室里传来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像是里面发生了什么冲突。
　　“砰！”林盛雪面前的教室门也跟着摇晃了一下。
　　紧接着，刚才讲课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伴随着更为剧烈的劈里啪啦和鬼哭狼嚎声：“你们真的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马上就高三了，你们还想不想学习？吃人吃鬼能让你们的成绩变好吗？”
　　林盛雪挑了挑眉，隔着一扇快要寿终正寝的教室门没有进去。
　　隔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讲课的老师清了清嗓子：“好，我们开始讲课。”
　　“第一，世界是物质的世界，一切都是由物质组成的。而鬼神是幻想的产物，并没有物质支撑……所以我们作为鬼，本质上来讲是不存在的——”
　　“嘎吱嘎吱”摇摇欲坠的教室门晃了两下，终于彻底结束了寿命。
　　林盛雪猝不及防对上了讲台上人一双盛着笑意的眼睛。
　　两个人恍若一眼万年般对视了一会儿。
　　零星的记忆如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
　　林盛雪冲对方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想起来了，听声音这人好像是前天晚上在井里的傻逼。
　　井里的傻逼现在人模狗样地穿着白衬衣，挂着一副金丝眼镜，加上一张白皙俊美的脸，看起来衣冠楚楚极了，如果不是他自己承认自己是鬼，估计谁也想不到这是个鬼。
　　教室里坐着十几个学生，有的缺胳膊有的七窍流血，看着就不像正常人，此时正如一帮倒了血霉的鹌鹑一样，挤在教室里瑟瑟发抖。
　　怪不得无论是宿舍还是食堂都见不到学生的踪迹，恐怕……所有的学生现在已经全都变成鬼了。
　　这所学校究竟发生了什么？
　　前排一个穿着鲜红睡裙披散着长发的女同学盯着黑板上“唯物主义”四个大字，吓得都快哭了，脖子上的头受不住刺激，骨碌碌滚了下来。
　　头一路滚到林盛雪的脚边，腥臭的血蹭上了裤脚。林盛雪忍了忍，没忍住，冷着脸抬脚把头踹去了一边。
　　无头女同学一边“嘤嘤嘤”一边跑过来捡回了自己的头，熟练地掏出自备的针线盒开始给自己缝头。
　　人模狗样的老师终于开了口，语调中难掩戏谑：“新来的实习老师？”
　　眼前鬼哭狼嚎的场景实在有些荒谬，林盛雪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客气道：“老师真是敬业，早自习就开始讲课了。”
　　“都是为了学生的成绩。”面前的人大言不惭地谦虚了一下，自我介绍道，“陆见青。这位漂亮……啊不，前途无量的实习老师怎么称呼？”
　　林盛雪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林盛雪。”


第8章 黄泉十八中5
　　林盛雪？看起来还真是怪冷的。
　　陆见青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挥挥手把还在缝头的女鬼赶到了后排去，亲自给林盛雪拉开了椅子，热情地开始招呼：“校长前两天发过通知了，小林老师是来听课的对不对？那就坐前排好了，听得清楚。老师热不热？渴不渴？要不要来杯茶？”
　　林盛雪敏锐地捕捉到了“校长”两个字。
　　这所学校有校长？
　　林盛雪被按在女鬼坐过的位置上，咬牙切齿地维持着客气的表情：“陆老师的话可真是有点多。”
　　陆见青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林盛雪杀人的视线一样，笑容和煦，顺手从沾满血迹的饮水机里接了一杯热水放到林盛雪面前：“那是，毕竟我们当老师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嘛。”
　　林盛雪看了看手里的热水，冷漠地冲着陆见青微笑了一下。
　　陆见青折腾完学生又折腾完“实习老师”，心情愉悦地重新站上了讲台，开始继续向满教室的鬼讲解唯物主义的奥秘。
　　林盛雪掏出人皮纸，回头敲了敲后桌鬼的桌子：“借支笔用用。”
　　既然用了人皮纸，这听课记录肯定不是普通的笔能书写的。林盛雪没有兴趣费劲找笔，倒不如直接找鬼学生来借。
　　后桌鬼头埋在桌子底下，“咔嚓咔嚓”啃着什么东西，听见声音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糊满血的嘴。
　　他张了张嘴，扑上来就要咬上林盛雪的手指。
　　林盛雪看了一眼还在讲台上霍霍鬼的陆见青，眯了眯眼，冷淡地开始狐假虎威：“不给笔的话就举报上课吃东西。”
　　后桌鬼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恐惧，颤巍巍地把手伸进桌洞，摸了一支白色的钢笔出来。
　　林盛雪接过笔，若有所思。
　　能用来吓唬鬼……陆见青究竟是什么人？
　　陆见青看见漂亮的实习老师看向他，大方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看起来活像是到处开屏的孔雀。
　　林盛雪：……
　　钢笔一到手，林盛雪就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不适感。他忍住不适，拿笔在人皮纸上写了两个字，一道充斥着血腥味的红墨水就落在了纸上。
　　笔是人骨制成的，里面的墨水是血水。
　　林盛雪忍着恶心照着黑板上的字抄了两行，就把纸笔扔在了一边，开始观察起教室里的情况来。
　　这间教室的布置跟普通的高中教室并没有什么不同，光线明亮空间宽敞，桌子上下塞满了书和厚厚的笔记本，有些女生的桌子上还摆着暖手宝。
　　等等，暖手宝？
　　林盛雪目光落在几件搭在椅背上的羽绒服上，微微顿了顿。
　　眼下副本里的时间是五月份，教室里却依旧维持着冬天的模样，这所学校出事的时间应该是冬天。
　　林盛雪又回头打量了一下教室里的学生鬼。从这些鬼的外貌大致能推断出他们的死法，有跳楼，有火烧，有触电……五花八门。
　　这样五花八门的死法，大致可以排除大型意外事故的嫌疑，这些学生应该是在不同情况下分别死亡的。
　　联系到副本开场的滴血，和昨天晚上学生鬼脱口而出的诅咒，几乎可以确定这所学校中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在害人了。
　　他正低头想事情，冷不防面前的桌子被敲了敲。
　　陆见青俯下身来，遮住了林盛雪面前的阳光，开始没事找事：“我的课有这么难听吗？小林老师宁愿看教室都不乐意看我。”
　　林盛雪被这鬼委委屈屈又茶里茶气的语气震惊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谨慎地回答：“陆老师继续讲，我听着。”
　　陆见青不乐意了：“今天不想讲了。”
　　满屋子的鬼学生眼神中透露出了狂喜。
　　林盛雪摸不准这只鬼究竟是什么路数，继续谨慎回答：“那就别讲了。”
　　他面容本来就冷淡，一句谨慎的回复硬生生被他说得像是爱讲不讲，关我屁事。
　　陆见青瞬间垮起个批脸。
　　林盛雪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不着痕迹地往教室门口的方向转了个身。
　　打是肯定打不过，要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早点跑为妙。
　　谁料陆见青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隔着桌子和蔼可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不讲课了，我就陪小林老师到学校里走走吧，也算是提前熟悉熟悉环境。”
　　这间教室有用的信息很少，林盛雪也不想继续待在教室，他看了一眼教室里缩成一团的鬼学生们，眼神微微一动。
　　他将骨笔扔给后排的鬼学生，拿起人皮纸，站了起来：“既然陆老师诚心邀请，那就走吧。”
　　陆见青没料到他突然这么好说话，挑了挑眉。
　　两个人一起走到教室门口，林盛雪脚步停了一下，发现自己顺利走了出去。
　　早晨的时候女老师并没有说这次听课的时限，看来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只要拿到了骨笔，在人皮纸上写了字，就可以提前结束这一环节。
　　“这一关没有时间要求，只要提前完成任务加上班上讲课的正式老师离开就能结束。”
　　低沉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盛雪回过头，见陆见青揣着手从后面慢吞吞地晃悠了过来，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我们小林老师这么好看，要是被规则抹杀了多可惜。”
　　林盛雪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陆见青对他有一种匪夷所思的热情。
　　他怀疑，这鬼东西怕是有校园惊魂夜那晚的记忆。
　　林盛雪余光扫过高二（3）班教室里鬼鬼祟祟探出的几个鬼头，看了一眼隔壁的高二（2）班。
　　陆见青适时又进行了贴心的讲解：“这个环节本质上来讲是单人环节。要是想进去把人捞出来，会直接造成难度增加十倍。”
　　林盛雪看他一眼：“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规则？”
　　陆见青装作没听出他言语中的试探，满脸无辜：“就算我算是这一关的boss，游戏也没有让我不能跟玩家讲解规则吧？”
　　副本中遇到的所有鬼怪和npc都默认了他们实习老师的身份，没有人会直接称呼他们为“玩家”。
　　林盛雪盯了他一会儿，转过身：“不是说要走走吗？怎么不走？”
　　陆见青立刻跟了上去：“走走走，马上走。”
　　身后的一屋子鬼瞬间欢呼起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学校里闲逛，白天的学校显然比晚上要正常得多，看起来跟平常的高中没什么区别——除了路上看不见半个活人的影子。
　　阳光穿透树叶落到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半透明的光斑，几乎有几分不真实。
　　“看见前面那个池子了吗？里面的水都是从撒哈拉大沙漠中空运过来的，十分珍贵。”陆见青走在前面，一边随机乱编景点介绍，一边不着痕迹地引导林盛雪往某个方向走去。
　　林盛雪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动作，自动屏蔽耳边喋喋不休的瞎话，转而认真观察起学校的布局来。
　　校园惊魂夜那晚已经天黑了，虽然能够把学校的布置摸个大概，但到底是不太清楚，趁着这次机会，倒是可以好好观察一下。
　　他的目光落到学校一片过大的树林绿化区中，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般学校出于隔音等需求，确实会比较重视绿化，但对于一所中学来说，这所学校中的绿化区，显然有些过于大了。
　　在树林的旁边，立着一座不大的建筑，看样子是医务室之类的地方。
　　陆见青还在即兴给小树林编造鬼故事，林盛雪冷不防打断了他的话：“我记得郑副校长说过，这所学校的前身是一座神庙，里面供奉的是什么神？”
　　“哦，这个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来着。”陆见青想了想，瞥见林盛雪波澜不惊的表情，忽然凑近了他的耳边，语调也阴森起来，“不过虽然有庙，但可不是什么神庙，而是一座阴庙。”
　　阴庙不同于神庙，供奉的不是神仙，而是不知身份的孤魂野鬼。
　　阴冷的气息拂过耳畔，林盛雪无动于衷地把陆见青的大脸怼到一边：“逛累了，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他现在得到的信息已经够多了，是时候主动出击去找一些关键信息了，身边有个目的不明的鬼跟着就不太方便。
　　陆见青见没有吓到他，遗憾地退了一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有个地方得让你去一下。”
　　林盛雪疑惑：“什么地方？”
　　陆见青忽然笑了起来，紧接着，林盛雪就被一股大力推进了一个房间。
　　他这才注意到，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树林旁边那栋建筑的门口。
　　林盛雪反应过来，立刻打算出去，却被守在门外的陆见青按着头怼了回去。
　　紧接着，房间门发出了“咔哒”一声。
　　陆见青在外面锁上了门。
　　林盛雪：……
　　他得找个机会让这个鬼再死一次。


第9章 黄泉十八中6
　　陆见青听见房间内的拍门声，把钥匙勾在手上转了个圈，愉悦地吹了一声口哨：“小林老师，做人不能太嚣张。敢把我按井里，这回栽我手上了吧？”
　　林盛雪没说话，在里面踹了一脚门。
　　陆见青见他出不来，舒坦了，在门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打算过会儿再把这倒霉的新人玩家捞出来。
　　林盛雪知道陆见青八成不会放他出去，也懒得跟他费口舌了，回头打算看看房间里有没有窗户之类的通道。
　　谁知他刚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张惨白的脸。
　　平心而论，这回的鬼长得并不算吓人，穿着一身白大褂，如果不是周身气息过于阴冷，还有几分温和儒雅的意思。
　　得，陆见青那狗玩意儿关他还不够，还找了同事来祸害他。
　　林盛雪拳头有点痒痒，看在自己应该打不过这个医生鬼的份上，才没有轻举妄动把这只鬼揍一顿。
　　医生鬼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门的异常，友好地冲着他笑了笑：“我是心理室的负责老师，姓孙。这位老师是来进行心理疏导的吗？”
　　这个鬼是可以对话的。
　　意识到这一点，林盛雪的表情微微一动，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是，麻烦孙老师了。”
　　“每天要面对那么多小兔崽子，老师才是辛苦。”孙老师冲他微微一笑，请他到办公桌对面坐下，“马上到高考了，大家都绷着一根弦，这段时间心理室已经接受过好多心理咨询了，老师不要有压力。”
　　他一边说，一边朝内室招了招手：“周老师，麻烦泡杯茶过来。”
　　过了一会儿，内室的帘子动了动，一个温和怯懦的中年男人端着茶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玩家。林盛雪记得他的名字，叫周怀永。
　　居然会有玩家抽到心理室这个地方吗？
　　他额头上冒着冷汗，发着抖走过孙老师身边，用左手将泡好的茶放到了林盛雪面前。
　　看起来周怀永在心理室吓得不轻。
　　毕竟在精神病院的时候也做过不少类似的心理咨询，林盛雪装模作样地握住了茶杯，开始有条不紊地编造自己的心理压力。
　　孙老师相当敬业，一直保持着认真倾听的姿态。一人一鬼面对面聊了一会儿，林盛雪不着痕迹地带过了话题：“不止是我们这些老师，孩子们的心理状况也不容忽视。好像从冬天开始，咱们学校的孩子们就越来越难管了，心理出现问题的人也越来越多。我跟几个同事原本想去跟校长商量商量能不能给孩子们减减负，可校长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几天都找不到人影。”
　　孙老师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深意，顺着说了下去：“同学们正是最敏感的年纪，很多因素都会导致心理问题的出现。其实不止是冬天那会儿，从前几年开始，学校里出的事情就越来越多了……”
　　说到这里，他自觉自己说得有点偏离掌控了，住了嘴。
　　林盛雪也装作没听见他的失言，笑笑把话题带了过去。
　　他话中特意透露出来的几个信息点都没有被对方否认，看来他的猜测差不多是正确的。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了，林盛雪又半开玩笑似的问：“我听说我们学校有神庙庇佑，正好我最近倒霉，孙老师知不知道在学校的什么地方拜神最灵验？”
　　此话一出，整个心理室的温度忽然降了下来。
　　孙老师温和的面容彻底阴冷下来，露出了厉鬼的本色，冲着林盛雪扑了过去。
　　周怀永吓得尖叫一声，重新躲去了内室。
　　林盛雪目光一动。
　　关键词触发是神庙还是别的？
　　他顺手掀了桌子挡住孙老师的一击，遛着孙老师在心理室兜起圈来。
　　另一边，陆见青一直没听见里面的声音，心里有点打鼓，正想打开门看一看，里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劈里啪啦的动静。
　　他吓了一跳，立刻掏出钥匙打开了心理室的大门。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合适的玩家，死在这里就不划算了。
　　林盛雪刚巧躲到门附近，正正被打开的门拍了个正着。
　　林盛雪：……
　　他算是看出来了，陆见青真的跟他有仇。
　　他摸了一把发红的额头，一把把愣在门口的陆见青揪了进来，自己闪身出门，把两只鬼关在了里面。
　　风水轮流转。
　　林盛雪顺手把门锁上，心情瞬间舒畅起来。
　　他忽略里面传出来的动静，拿出刚才在心理室顺到的一叠资料，找了个地方看了起来。
　　资料里记录的信息很简洁，是去年一整年心理室接待的学生和老师的简单资料和相关症状。
　　资料里的相关学生和老师几乎遍布三个年级的每个班级，并没有什么规律性，相关症状也大多是焦虑压抑，夹杂了几个有幻听幻视的症状，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
　　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这叠资料实在是太厚了。
　　焦虑和压抑在高中校园中并不少见，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其实很少有学生愿意来心理室进行咨询和疏导。从这叠厚厚的资料来看，当时这所学校中很有可能出现了大规模的负面情绪甚至是心理疾病。
　　林盛雪挑了几份资料出来，又发现了一点端倪。
　　这几个人都说，自己偶尔会幻听到滴水的声音。
　　又是水。
　　其实从校园惊魂夜那天晚上来看，学校中有关水的地方最值得注意的就是那口井。但在不确定那井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前，恐怕不能贸然过去检查。
　　更何况还有陆见青这个变数。
　　他刚想到这里，心理室的门就被一脚踹开了。
　　陆见青一眼瞧见他还在原地坐着，忍不住磨着牙哼哼了两声：“小林老师心态真好，坑了人都不跑的。”
　　林盛雪静静地看着他表演，顺便把手里散落的资料重新收拾了起来。
　　陆见青见他不回应，觉得有点不快乐，于是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到了林盛雪身边，把人往旁边挤了挤。
　　林盛雪懒得跟他继续打太极，直接把话说开了：“我等在这里，自然是因为陆老师有交易想跟我做。”
　　如果真的单纯只是因为记恨那天晚上的事情，陆见青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把他推进心理室去。
　　所以林盛雪猜测，陆见青是在帮他通关。
　　只是陆见青一个鬼帮助玩家通关，背后肯定有他的目的在。
　　副本里的时间紧迫危险又多，林盛雪不想浪费时间猜一个不知敌友的鬼的心思，倒不如直接光明正大地谈谈。
　　“小林老师挺敏锐啊。”陆见青挑了挑眉，倒也没有拒绝林盛雪的谈判要求，“前天晚上的事加上刚才的事情，我们两个之间勉强算是扯平了。既然如此，是该谈谈合作的事情了。”
　　他看向林盛雪波澜不惊的眼睛，难得正经起来：“我是玩家，准确来说，是前玩家。”
　　林盛雪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陆见青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又补充了一句：“我虽然死后成了学校里的鬼，但我本质上还是游戏里的玩家，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做出伤害玩家阵营的事情的。 ”
　　林盛雪不置可否，冷漠地勾了勾唇：“这倒不一定，人的立场是会随着身份转换的，陆老师觉得呢？”
　　陆见青：……
　　陆老师觉得合作没法谈了。


第10章 黄泉十八中7
　　气氛凝滞了一会儿。
　　陆见青终于认命般继续开口：“行了，我也不绕弯子了。你身上是不是有一副塔罗牌道具？”
　　林盛雪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反问道：“如果我有，你打算怎么做？”
　　陆见青说：“血塔罗这件道具只有有了合适的牌灵才能发挥它的作用。我要当你的牌灵。”
　　林盛雪的目光微微动了动。
　　系统对血塔罗的介绍实际上很模糊，连他这个主人都不知道血塔罗需要牌灵，陆见青倒是知道的多。
　　“我想离开这个副本，你需要牌灵，这其实是一件双赢的事情。”陆见青看清楚他眼中的怀疑，一边解释一边顺便大言不惭，“我敢保证你在任何副本里都没有办法找到比我好看比我优秀的牌灵，小林老师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林盛雪忽然说：“我记得道具被绑定后，如果主人死亡，道具就会被系统回收。”
　　陆见青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点了点头：“所以小林老师肯不肯答应跟我合作？”
　　林盛雪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多谢陆老师告诉我这条规则，所以接下来就先劳烦陆老师保护我了。否则你想等下一个能带你出去的玩家恐怕还需要不少时间。”
　　陆见青愣了一下，接着脸绿了。
　　什么人呐这是。
　　林盛雪说完，施施然站了起来：“我要去教学楼找人，陆老师自便。”
　　他走出去没几步，就见陆见青捏着鼻子跟了上来。
　　林盛雪唇角微微掀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陆见青跟着他走了一会儿，正色道：“事先说好，虽然我希望你能顺利走出副本，但我不能给你任何超出身份之外的副本提示，也不可能明面上帮你。毕竟我现在的身份是鬼，一旦OOC过度可能会被系统盯上。”
　　林盛雪本来也没打算借他的力，闻言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问：“玩家死后可以变成副本里的鬼？”
　　陆见青在路边揪了一根野草叼在嘴里，回答：“是也不是。这种情况只有在有这种机制的副本里才能形成，而且玩家死后变成的鬼几乎都失去了自己作为人时候的神智。我这样的属于特殊情况。”
　　至于怎么特殊，他却不肯说了。
　　两个人沿着原路走回教学楼的时候，正好赶上上午的课程结束，但有两间教室依旧紧闭着门。
　　完成任务的玩家此时已经可以离开班级了，而没完成任务的玩家还要一直待到任务完成。
　　齐乐蹲守在高二（3）班的门口，探头探脑地想找林盛雪的身影，却被几个缺德的学生鬼吓了一跳。
　　林盛雪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齐乐脆弱的小心肝又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林盛雪的脸，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了过去：“卧槽，老大，你还活着！”
　　经过一上午的折腾，齐乐浑身上下破破烂烂的，活像个刚从乱葬岗里扒拉出来的乞丐。
　　林盛雪隐约觉得这倒霉孩子说话有些晦气，于是嫌弃地伸手把齐乐拎到了一边。
　　齐乐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不对，可能不是人。
　　他看着陆见青的表情瞬间警惕起来。
　　林盛雪冷淡地解释了一下陆见青的身份：“陆见青，这个副本里的鬼。我们暂时有口头合作关系，他可能出现的频率会比较高，你提防着点。”
　　陆见青都快被气笑了：“停停停，我还在呢大哥。我说小林老师，你在一只厉鬼面前是不是太嚣张了？”
　　林盛雪偏头看了他一眼，不太有诚意地道了个歉：“抱歉，下次陆老师听到这种话可以当没听见。”
　　糊弄完了陆见青，他看见齐乐身上有一片焦黑的痕迹，皱了皱眉：“学校里有爆炸性物品？”
　　齐乐还没有回话，旁边的陆见青就先开了口：“除了化学楼，学校里不可能有爆炸性物品。这位小朋友身上的痕迹应该是道具造成的。不过这爆炸的效果看起来应该不太好。”
　　林盛雪不咸不淡地噎了他一句：“不是说ooc会被系统察觉吗？陆老师还是谨记自己boss的身份，不要随便参与玩家对话为好。”
　　陆见青：……
　　他算是看出来了，林盛雪对他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
　　齐乐总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他尴尬地挠了挠头，说：“其实他说的也没错，这个确实是我的道具。我的新手道具是一本药剂大全，在刚才我完成人皮纸任务的时候才解开第一层，里面就有爆裂药剂。”
　　既然是齐乐的道具，林盛雪就没有多问，转了话题：“我要去校长室一趟，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我回来找你。”
　　齐乐立刻蹦跶了起来：“老大，我跟你一起去！”
　　林盛雪皱了皱眉：“可能会有危险。”
　　齐乐不在意地摆摆手：“这个见鬼的学校哪里没有危险？还不如一起去呢。”
　　林盛雪没再说话。
　　进了这个诡异的游戏，齐乐不可能一直跟着他，趁着现在的机会带着他一起探查也是一件好事。
　　校长室在五楼，因为在灵异副本里电梯的安全性不高，两个人选择走楼梯。
　　走到四楼的时候，齐乐看见陆见青还在他们身后晃荡，忍不住拉了拉林盛雪的袖子：“老大，这个鬼……不会也要跟咱们一起去校长室吧？”
　　那么大一只鬼搁身后杵着，让人怪瘆得慌的。
　　林盛雪正在想事情，听到齐乐的话回头看了一眼，问：“你怎么还不走？”
　　陆见青满脸无辜，微笑道：“我的办公室也在五楼，顺路而已。”
　　林盛雪并不是很相信他的鬼话，但也没有赶他走，两人一鬼继续一言不发地往上走。
　　教学楼的下面四层跟平常的学校没什么两样，可一到五层，整个场景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楼道两旁随意丢弃着试卷废纸，角落里沾着蜘蛛网，空气中满是漂浮的尘埃，看起来像是已经废弃了很久了。
　　也许这才是这所学校真实的模样。
　　校长室在走廊尽头，门上贴着掉了一半的封条，把手上面缠绕着铁链和铁锁，将整个房间严丝合缝地封锁了起来。
　　林盛雪从旁边捡了一根废弃的铁丝，用铁丝开了门锁。
　　陆见青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他拆铁链，问了一句：“你不怕里面锁着校长的鬼魂？”
　　林盛雪手上动作不停：“校长早就不在这里了。”
　　门上的封条是公安机关的封条，加上从副本开始到现在校长这个人物几乎是隐形的，所以这位校长很有可能在学校覆灭之前因为犯了什么事被公安机关带走了。
　　“吱呀”一声之后，校长室的门被打开了。
　　呛人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校长室内部还保持着原本的整洁模样，林盛雪带着齐乐在里面翻了翻，找到了一份报纸。
　　这份报纸是当地的晚报，上面用了半个版面对这所学校的校长进行了采访与介绍。
　　这位校长四十岁上下，毕业于全国最好的大学A大，毕业后为了家乡教育事业的发展，主动来了这所乡镇高中做数学老师，经过十多年的经营，坐上了校长的位置。
　　这位校长当上校长不过三四年，学校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前后出了好几个省级的全科或单科高考状元，全国重要的学科竞赛中更是取得了无数好成绩。久而久之，这所普通的乡镇高中就成为了远近闻名的重点高中。
　　但古怪的是，报纸上校长的名字和照片全都被划坏了，根本没有办法辨别。
　　齐乐正好从书架的夹层中翻出一叠校长的私人照片，上面的人像和签名也都被划坏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
　　看来校长的身份很有可能是副本中一个隐藏的炸弹。
　　既然副本铁了心不让玩家从校长室中得到校长的身份信息，林盛雪也放弃了这条路，对齐乐说：“找一找有没有校史记录之类的东西。”
　　他正打算离开办公桌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左手忽然不经意扫到了一个东西。
　　一只装满了笔的笔筒从桌角上摇摇欲坠，林盛雪眼疾手快地把它扶了起来。
　　笔筒在桌子的左边。
　　林盛雪皱了皱眉，盯着笔筒看了一会儿。
　　“老大老大，我找到校史记录了！”
　　齐乐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他走到书架旁边，从齐乐手里接过了一本书。
　　这本书应该是当地用来进行风土人情宣传的县志，其中特地花了一个章节来介绍这所中学的历史沿革。
　　就像副校长在进入副本的第一天说的那样，这所中学是在一座庙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庙里原本供奉着井神，即枉死井中的孤魂野鬼。后来因为这庙灵验，原本的阴庙也过了明路，逐渐转为了当地特有的地方神。
　　直到战乱年代，这附近的村子不知道为什么遭了瘟疫，整个村子都死的死散的散，这庙也荒废下来。四十多年前遭了一场火，整座庙也都变成了废墟。二十多年前，为了普及义务教育，这块地才被征用，重新建立了一所高中。
　　书上的记载都很官方且模糊，只是明确指出了一点，学校里那口井确实有问题。
　　林盛雪正在思索要不要找机会去看一看那口井，余光瞥见陆见青走了过来，不紧不慢地合上了手上的书。
　　他可没有忘记，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口井中。在所有的线索全都指向那口井的情况下，陆见青的身份就尤为可疑了。


第11章 黄泉十八中8
　　陆见青像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晃悠过来提醒了一句：“天快要黑了，你们动作快点。”
　　大概是五楼的时空跟其他地方并不相同的原因，时间过得好像格外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西边天空就染上了深深浅浅的红，像是泼了一天稀释过的血。
　　林盛雪应了一声，随手把书放回了书架上，忽然察觉到了一点柔软的触感。
　　提醒完这一句，陆见青就晃悠到校长室外面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找他那个莫须有的办公室了。
　　玩家和鬼的生活轨迹都是有出入的，林盛雪也没有管陆见青去了哪里，继续观察手下的书架。
　　他不动声色地把书重新抽出来，摸到了书架里面一块柔软的木色海绵垫，掀开海绵垫，里面是一本黑色封皮的小书。
　　林盛雪把小书揣到了口袋里，招呼齐乐：“走。”
　　时间不多了，两个人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宿舍。
　　两个人踏进宿舍楼的时候，门外还有浅浅的一点阳光。
　　宿管阿姨坐在一楼织毛衣，毛线红彤彤的一团，上面还滴着血。听见动静，不甚在意地抬头看了两个人一眼。
　　就在天黑下来的一瞬间，外面就又开始下雨了。
　　两个人到了五楼，林盛雪正在开门的时候，楼梯口忽然窜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行色匆匆地从楼梯口跑了过来，掏出钥匙插进了对面的房门上，察觉到对面两个人的目光，冲着两个人温和地笑了笑：“你们也才回来啊，外面好大的雨。”
　　他像是刚刚在外面淋了雨回来，浑身上下都在滴水。
　　齐乐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揪住了林盛雪的衣服。
　　这个玩家……不是昨天就死了吗？
　　林盛雪冷静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忽然想起了陆见青说过的一句话。
　　这个副本有玩家死后变成鬼的机制。
　　这个玩家完全没有察觉到异常，推开宿舍门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楼梯口又走了两个“玩家”过来，其中包括昨天晚上陷害他们的周强。
　　齐乐看着眼前“死而复生”的诡异场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老大，要不咱们先回宿舍吧。”
　　林盛雪摇了摇头：“再等等。”
　　两个人在原地等了十分钟，直到楼梯上响起一阵宿管阿姨的钥匙声，林盛雪才带着齐乐进了宿舍门。
　　齐乐疑惑地问：“老大，你刚刚在等什么东西啊？”总不至于就是为了等宿管阿姨上来查房吧？
　　林盛雪已经翻开了从校长室找到的黑色小书，闻言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一句：“昨天晚上死的四个人中还有一个没有回来。”
　　而那个没有回来的人，在副本开场的仪式上，并没有滴血。
　　从这个角度上来推断，这些回来的人很有可能是“井神”的伥鬼。
　　齐乐似懂非懂，索性凑过去跟林盛雪一起研究起了小书。
　　这本书像是一本不同书报剪辑拼凑出来的书，里面记载了古今中外各种各样招神送神的方法，不少方法都诡异而血腥。看得出来这本书经常被翻阅，很多书页都起了毛边。
　　齐乐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校长不会是想招那个什么井神吧？”
　　林盛雪没有否认他的推断，只是说：“这些方法应该都没有起作用。”
　　井神从本质上来说并不是神，而是一种鬼。校长用这些招神的方法来招井神，恐怕都没有奏效，所以才持续不断地寻找更多的方法。
　　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情况终于发生了变化。
　　校长找到了招鬼的方法。
　　只要将一个活人在井边放干血投进井里，就可以重新召唤出井神。
　　看到这里，齐乐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卧槽，这也太不是人了吧。”
　　林盛雪也有些犯恶心，他把手放到最后一页后面，摸到了一片平整的残页。
　　这本书应该还有一页，只不过被人撕掉了。按照这本书前面的编排方式来看，缺掉的那一页很有可能就是送走“井神”的方法。
　　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一页纸在谁手里。
　　林盛雪合上书，对齐乐说：“今晚不睡了，我要观察一些东西。”
　　*
　　半夜的时候，雨下得越发大了起来。
　　几间宿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门，原本安静的走廊里出现了一阵悉悉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走廊上游荡一样。
　　对走廊上的动静十分敏感的宿管阿姨也不知道今晚是不是睡死了，哪怕走廊上的动静越来越大，也没有出来看看的意思。
　　“咔哒、咔哒”越来越多的房间打开了门。
　　齐乐正一脸戒备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就被林盛雪拎到了一边。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家老大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今晚回来的几个“玩家”聚集在一起，从空无一人的宿舍里拖出了两三个看样子像是刚死不久的鬼魂，将这几只鬼魂绑到了一起，拖在地上顺着楼梯往下走去。
　　眼看几个“玩家”就要离开这个楼层，忽然有个“玩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跟身边的同伴说了几句话，独自一只鬼顺着楼梯重新爬了上来。
　　林盛雪立刻关上了门。
　　隔了一会儿，一阵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外面响起“玩家”温和热情的声音：“我们这边发现了副本里的重要线索，想跟两位一起商量一下，你们能不能开开门？”
　　玩家变成鬼之后似乎智商会下降不少，这种骗人开门的理由实在拙劣，连齐乐都不相信，手里握着拖把杆蹲守在门口，唯恐这只鬼破门而入。
　　林盛雪再次把齐乐连人带杆拎去一边，隔着一扇门饶有兴致地跟鬼沟通交流：“哦？那你说说你们得到了什么线索？”
　　对面的玩家鬼逻辑清晰：“既然是重要线索，当然要进去才能说。”
　　林盛雪像是信了他的鬼话，手握上了门把手：“既然如此，那我就开门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门虚虚拉开了一条门缝。
　　门缝里出现了一只血红的眼，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血腥而恐怖。
　　眼的主人见面前的门开了一条缝，立刻迫不及待地想要往门里挤，却在刚挤进一只手的时候被林盛雪用门卡住了手。
　　苍白的鬼手蜷曲着，被夹住的伤口处流下一道道漆黑腥臭的水，黑水在滴落到地面上的同时，就在地面上腐蚀出了一个个黑色的坑洞。
　　玩家鬼立刻尖叫起来：“你要做什么！”
　　这种刚刚形成的鬼力量微弱，哪怕被其他强大的存在输送了力量也依旧算不上厉害，甚至比教室里那些学生鬼都不如。
　　林盛雪用一只膝盖顶住门，不紧不慢地问这只送上门来的鬼：“你们与同伴相认的信物是什么？”
　　这些玩家在死之前并没有多少交集，更何况按照陆见青的说法，这些玩家在成为鬼之后已经失去作为人时候的神智了。那么他们现在能这么和谐地在一起行动，要么就是所谓的井神控制了他们，要么就是他们身上有用来相认的信物。
　　玩家鬼像是完全听不懂他的话，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鬼哭声。
　　林盛雪不为所动，慢慢加重了压在门上的力量。
　　“哗啦”一声，宿舍里紧紧关闭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雨冲开了。
　　雨水顺着大开的窗户扑进了宿舍里，不一会儿就在地面上积起了一条细细的水流。
　　水流顺着窗户边一路爬行，流到门边，顺着门缝流进了走廊里，门口的玩家鬼像是碰上了什么剧烈腐蚀性的东西一样，惨叫着化为了灰烬。
　　留在门内的鬼手因为失去支撑掉落了下来，正正跌进地面上的积水中，被腐蚀成了一滩黑水。
　　几乎在玩家鬼被完全消灭的同时，地面上的雨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紧接着，一颗鲜红色的珠子顺着门缝滚了进来。
　　林盛雪捡起珠子，系统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恭喜玩家获得道具“井神的信物”，在玩家持有该道具期间，将享有与井神信徒同等的待遇。]
　　[注：该道具为副本限定道具，仅可在副本“黄泉十八中”内使用。]
　　齐乐见林盛雪拿着珠子不动了，好奇问了一句，听完林盛雪的解释之后，兴奋地说：“老大，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那口井吗？有了这颗珠子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林盛雪不置可否，把珠子收进了系统自带的空间里，走过去关上了被风雨吹开的窗户。
　　跟信徒一样的待遇？
　　看刚才玩家鬼的下场，这种待遇是好是坏还真说不准。
　　剩余的两个玩家鬼没有继续等同伴，而是拖着抓到的灵魂走出了宿舍楼。
　　林盛雪站在窗前，看着两只鬼轻飘飘地行走在雨中，没多久就进了学校的绿化区。
　　他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哈欠。
　　离六点半还有几个小时，还能睡一会儿。
　　他刚转过身想回到床上，忽然听见身后的窗户玻璃被敲了两声。
　　他回过头，就看见陆见青倒挂在窗户上，一张大脸紧贴着玻璃，正冲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是个死人都能被吓活的姿势。
　　偏偏那鬼东西还恬不知耻地说：“小林老师，放我进来避个雨呗？”


第12章 黄泉十八中9
　　小林老师并不打算引狼入室，他看了看窗户，找到窗帘的抽绳，冷漠无情地拉上了窗帘。
　　“哎哎哎，不是说好了合作嘛？对合作伙伴客气一点行不行？”
　　陆见青在外面拍了一会儿窗户，见林盛雪打定主意不搭理他，终于认命，自己从窗外一点点推开了窗户，从窗户缝里挤了进来。
　　虽然知道陆见青应该不会对他们做什么，齐乐还是有些怵他，见他进来默默躲到了林盛雪身后。
　　林盛雪有点困，不是很想搭理他：“陆老师这么晚过来干什么？”
　　陆见青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回答：“躲雨？”
　　林盛雪：……
　　陆见青大义凛然：“说实话吧，我看小林老师长得漂亮，想趁夜色跟小林老师联络一下感情。”
　　林盛雪回身从身后齐乐的手里抽出了拖把杆。
　　见林盛雪看他的眼神已经有点不对了，陆见青终于开始说人话：“好吧，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挖坟。”
　　他观察了一下林盛雪的脸色，诚恳地补充了一句：“我的坟。”
　　林盛雪：……听起来更变态了。
　　他又打了个哈欠，把拖把杆重新塞回齐乐的手中，转身往床的方向走：“你自己去。”
　　齐乐被迫跟陆见青对视，挠了挠头，冲着陆见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老大的意思大概就是……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鬼了，要学会自己挖自己的坟？”
　　陆见青：……
　　眼见林盛雪已经在床上躺下了，陆见青委屈巴巴地蹲到林盛雪的床边，开始喋喋不休：“哎，真不跟我去？我跟你讲，不吹不黑，我当年也是在玩家排行榜上有名有姓的人物，我的坟里可是有我的全副身家，以后我拿着也没用了，到时候就全送给你怎么样？”
　　林盛雪翻了个身，不搭理他。
　　绑定道具在玩家死后都会被系统收回，就算陆见青真的留下了什么东西，估计也没有多少好东西。
　　陆见青继续说：“你可想好，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要不是我现在不能接触玩家的东西，我早就自己刨出来了。你不乐意去也行，了不起我就去找别的玩家合作……”
　　林盛雪终于忍无可忍地坐了起来：“第一，外面在下雨，不适合动土。第二，不出意外的话外面应该有很多鬼在活动。第三，现在是人类的睡眠时间，你能不能消停点？”
　　陆见青第一次听见林盛雪跟他说这么多话，震惊了一会儿，被没说完的话噎得打了个嗝，立刻怂了：“对不起。”
　　当鬼太久，他都快忘了人类的生活规律了。
　　顺口道完歉，他又觉得自己对一个新人玩家怂得毫无道理，于是又支棱了起来：“那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去挖坟？”
　　林盛雪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躺下闭上了眼睛。
　　陆见青张了张嘴，还是不太敢说话，又把嘴闭上了。
　　齐乐见这鬼终于消停了，也偷偷摸摸爬到了床上，抱着自己的小水果刀不太放心地睡着了。
　　*
　　出于对时间的警醒，不到六点钟的时候 ，林盛雪就醒来了。
　　他才刚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张熟悉的俊脸。
　　林盛雪原本就没有睡饱的阴郁心情更加阴郁，他面无表情地把陆见青的脸怼去一边，一边从床上坐起来一边问：“陆老师昨晚怎么没回去？”
　　陆见青浑身上下散发着森森鬼气，兴致不太高地回答：“昨天太晚，宿舍楼已经关门了，我回不去，就在你们这里坐了一宿。你既然起来了，床能不能借我睡一下？”
　　林盛雪没动：“待会儿你不需要去上课？”
　　陆见青打了个哈欠：“今天不是我值班。更何况你见哪个鬼在白天工作啊？”
　　林盛雪疑惑：“昨天白天你不是挺精神的吗？”
　　陆见青板着一张脸解释道：“昨天那是上夜班，游戏给工资的。”
　　林盛雪不是很懂他们这些鬼的作息，却还是礼貌地起身把床让了出来。
　　正巧齐乐也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一眼看见陆见青还在宿舍里，吓得从床上蹦了起来。
　　陆见青一边在林盛雪床上躺下，一边“啧”了一声：“小林老师，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小朋友？一惊一乍的一点都不淡定。”
　　林盛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按照他对陆见青的怀疑来看，他不该在陆见青在旁边的情况下轻易地睡过去。
　　人总是容易对危险境地中对与自己需求一致的“同伴”产生信任感。
　　或许是因为陆见青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攻击性，或者是因为他过于不着调的性格，也或许是因为他在校园惊魂夜的最后关头救了自己一次……林盛雪必须承认自己在情感意义上对这只鬼产生了一点类似于同伴的感情。
　　但这种感情，实际上是可以被引导的。
　　抛弃所有的因素，陆见青其实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甚至从能力上来讲，林盛雪不否认陆见青应该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厉鬼。
　　系统的提示音打断了林盛雪的想法。
　　[请玩家在六点半之前到食堂集合，超时者将被抹杀。]
　　林盛雪停下了多余的思考，冲着齐乐使了个眼色。
　　齐乐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陆见青，满脸怨念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林盛雪去了食堂。
　　天亮起来的时候，晚上的雨又消失得干干净净，地面上连一点潮湿的痕迹都没有。
　　昨天的听课过程中又死了两个玩家，现在副本里一共只剩下了六个玩家。
　　昨天开口的年轻男人和年轻姑娘都不在了，来食堂的除去林盛雪和齐乐只剩下孙远、周怀永和一对中年夫妇。
　　一看见他们进来，孙远就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有些人真是属蟑螂的，命大得很。就是不知道这好运气能持续几天。”
　　他这两天过得应该不太好，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多久没睡过了，硕大的黑眼圈占据了半张脸，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神经兮兮的。
　　周怀永因为昨天的事情对林盛雪印象不错，难得站出来想打个圆场：“小孙……大家都是玩家，接下来都是要互帮互助的，这么说话不好。”
　　孙远冷笑一声：“互帮互助？我看大家都自求多福吧！”
　　周怀永唯唯诺诺地看了孙远一眼，重新坐下了。
　　齐乐拿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偷偷摸摸地吐槽道：“这姓孙的是吃了枪、药了？怎么跟个疯狗似的逮谁咬谁。”
　　林盛雪平静地看了孙远一眼，皱了皱眉。
　　孙远这个模样……不像是把玩家当成同伴，倒像是巴不得所有人都死一样。
　　齐乐没再关注孙远那边的动静，不经意一抬头，就看见坐在他对面的周怀永左手拿起了筷子。
　　他对刚刚开口打圆场的周怀永印象不错，就随口搭了句话：“周叔，你是左撇子啊？”
　　周怀永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把筷子换到了右手，温和怯懦地笑了笑：“不是，刚刚筷子在左边，我用左手拿一下。”
　　他说着，动作流畅地用右手夹起了一筷子咸菜。
　　齐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样啊……是我看错了。”
　　林盛雪的目光不经意划过周怀永的手，继续安静地吃早饭。
　　早饭时间是副本里难得的安全时间，几个人吃完早饭之后都有些松懈。
　　这点难得的松懈很快被一阵熟悉的高跟鞋声打破了。
　　女老师如期出现在玩家面前，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想必各位实习老师已经在之前的听课环节中对我们学校的学生和学习进度有了一定了解。接下来大家的任务就是对所在的班级进行实习讲课。”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叠课表，按照昨天抽签抽到的班级分给了六个玩家：“这是已经排好的各班课表，请各位老师做好备课准备，准时上课，不要迟到早退。”
　　林盛雪看了看手上的课表。
　　课表安排了接下来三天的时间，一直到副本结束，一个老师一天要上两节课。
　　待会儿早自习结束的第一节课就是他的课。
　　林盛雪把手上的课表折了两折放进口袋里，跟齐乐打了声招呼：“我去上课。”
　　齐乐眼巴巴地揪了一下他的衣服。
　　他的课在上午第二节，没有办法跟林盛雪一起走。
　　林盛雪回过头，垂眸看了一会儿齐乐的神色，忽然问：“你是不是不想一个人去上课？”
　　齐乐抿了抿唇，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林盛雪问他：“昨天你不是做得很好吗？”
　　齐乐低着头，小声说：“昨天……运气好。”
　　要不是因为昨天突然解开了道具的封印，他估计昨天就已经死了。
　　他从进副本的那天开始就一直很害怕，有了昨天差点死掉的经历更害怕，平时有他们家老大在前面顶着才勉强能撑，可他看到这份课表，知道接下来三天都要做单线，忽然就有点绷不住了。
　　也许像他这样资质的人，注定要死在新手副本里。
　　“抬起头来。”林盛雪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眼神却认真起来，“不是你运气好，是你可以活下来。用不着靠任何人。”


第13章 黄泉十八中10
　　林盛雪踩着上课铃进了高二（3）班的教室。
　　满屋子的鬼学生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他身上。
　　今天陆见青不在，这些鬼学生没了压制，肆无忌惮地用满怀恶意的目光紧盯着林盛雪，似乎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把这个新来的实习老师撕碎一样。
　　林盛雪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恶意的目光，像是普通的授课老师一样站到了讲台上。
　　他目光沉沉地在台下的学生身上扫了一圈，问：“你们班的班长是谁？”
　　学生们好像因为他的做法微微躁动起来，但没有人回答。
　　林盛雪随意指了一下昨天掉头的女同学：“这位同学起来回答一下。”
　　出乎意料的，女鬼竟然真的乖巧地站了起来：“老师，方浩宇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上课了。”
　　在上课的过程中，好像只要保持老师的人设就不会被学生攻击。
　　林盛雪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目光落到墙上作为装饰的教师行为规范上。
　　里面有一条禁止在教室内吸烟。
　　他目光动了动，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林盛雪并没有吸烟的习惯，这两样东西是副本换装的时候自带的，他为了以防万一，就一直没动过，这次正好派上用场。
　　几乎在他拿出这两样东西的瞬间，整个班级的目光就都汇集到了他身上。
　　那些饱含恶意的目光似乎在无声催促着他点燃手中的烟。
　　只要他点燃了烟，就不可能逃脱了。
　　林盛雪余光瞥见这些学生们的眼神，知道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随手把东西丢进了垃圾桶。
　　他装模作样地下指令：“请同学们翻开课本，翻到第22页。”
　　恶鬼们不情不愿地收回了目光，从桌洞里拿出了语文课本。
　　这个身份是语文老师。
　　林盛雪顺势进行了下一步指令：“从右边开始对课文进行朗诵，每个人读一段。”
　　教室里响起了学生鬼们阴森的朗诵声。
　　读完一遍之后，林盛雪挑了挑眉，开始训斥学生：“你们以前的老师没有教过你们课前要预习吗？怎么这么不熟练？再读一遍！”
　　他的行为算不上犯规，一屋子学生鬼敢怒不敢言，只能再次开始读。
　　林盛雪看了一眼教室后面的挂钟。
　　读完一遍课文需要十分钟，再来一遍就是二十分钟。但一节课需要四十分钟，剩下的一半时间还需要给这些学生鬼们找点事情做。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件鸡肋的道具。
　　他从系统空间内拿出那本黑色封皮的书，漫不经心地在心里询问了一个问题：“井神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吗？”
　　答案之书自动开始翻页，过了一会儿，一行黑色的字从雪白的书页上浮了起来：
　　[今天天气：晴转多云，无雨水。主人可以晾晒衣物哦。]
　　林盛雪：……
　　他换了一个问题：“校长在玩家中间吗？”
　　答案之书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温馨提示：明天也没有雨哦。]
　　简直驴唇不对马嘴。
　　林盛雪开始思考起把打火机捡回来烧书的可行性。
　　鬼学生们已经快要读完课文了，林盛雪不再耽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玩家应该怎么对付鬼学生？”
　　答案之书这次安静了一会儿，上面浮现出了一行血色的大字：
　　[贪玩的孩子一定是作业不够多呢。]
　　这个回答倒是很有意思。
　　林盛雪若有所思地看了还在朗读课文的鬼学生们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变成鬼了，鬼学生们还是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林盛雪目光落到刚才回答问题的女鬼身上：“高二年级组印刷的试卷都放到什么地方了？”
　　女鬼扶住脖子上摇摇欲坠的头，乖巧地回答：“放在印刷室了。”
　　林盛雪点了点头，敲了敲讲台把学生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学习委员呢？去印刷室把我们班所有的试卷都拿过来。”
　　一个坐在角落里身形瘦弱的小鬼慢吞吞地站起来，举手回答：“老师，试卷太多了，我一个人拿不回来。”
　　林盛雪指了指他的同桌：“你跟他一起去。”
　　两只鬼从后门跑了出去。
　　林盛雪瞥了一眼还在往外看的鬼学生们，再次敲了敲讲台：“看什么看？还不继续读。”
　　满屋子的鬼敢怒而不敢言，继续认认真真读课文。
　　隔了一会儿，两只鬼抱着一大摞试卷跑了回来。
　　林盛雪观察了一下那叠试卷的分量，满意地点了点头：“发下去吧。”
　　不一会儿，每一个鬼学生都得到了二十多张卷子。
　　林盛雪随手抽出一张，冲着一屋子鬼示意了一下：“这张留着做随堂练习，剩下的带回去当今晚的作业。”
　　教室里瞬间躁动起来，有的鬼学生控制不住地冲着林盛雪露出了獠牙，却又像是顾忌着什么一样，迟迟不敢上前来。
　　林盛雪从讲台旁边找了一根教棍，掂量了两下，面无表情地对上了鬼学生猩红的眼睛。
　　鬼学生怂了一下，默默收回了牙齿。
　　按照规则，学生在学习方面必须要听老师的话，否则就算违规。
　　整个教室弥漫着一股鬼给自己上坟的悲凉气息。
　　一节课顺利结束。
　　林盛雪离开了教室。
　　他原本想去找一找齐乐提醒一下通关规则，忽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上课铃声。
　　第二节课已经开始了。
　　他在早餐时间特意观察过，所有玩家的第一节课都集中在上午第一节和第二节。
　　玩家必须在上课之前赶到教室，如果两节课中间没有课间的话，那就几乎避免了在第一轮上课的时候玩家之间互相提醒的可能性。
　　而第一轮上课结束，还没有得知上课规则的玩家，差不多就等于已经死了。
　　游戏果然不会在单线任务上让人钻空子。
　　他看了一眼齐乐所在的班级，离开了教学楼。
　　林盛雪刚一走出楼梯口，就看见教学楼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陆见青嘴里叼着半根油条，笑容灿烂地冲着他打了个招呼：“小林老师早啊。”
　　林盛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陆老师不是在睡觉？”
　　陆见青三两口把油条咽了下去，一边打哈欠一边含含糊糊地说：“这不是以后要跟着你混嘛，提前适应一下人类的作息。”
　　林盛雪半点也不想听他的鬼话，问他：“你来找我干什么？”
　　陆见青拿湿纸巾擦了擦手，说：“挖坟啊。”
　　林盛雪脸色一黑，转身就走。
　　“哎哎哎，别走啊。”陆见青三两步窜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挖个坟而已，又不会少块肉，还能免费获得我的全部遗产，多划算的买卖。”
　　林盛雪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这个副本处处都是杀机，谁知道挖了坟会放出什么东西来？”
　　陆见青不经意眯了眯眼，身上不自觉泄露出一丝上位者的气势，又很快被他收敛得干干净净。
　　两个人在教学楼前对峙了一会儿。
　　陆见青忽然笑了起来：“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玩家连坟都不敢挖吧？”
　　林盛雪冲他客气地露出一个微笑。
　　虽然陆见青两次来找他看起来都像闲着没事干的心血来潮，但从陆见青的态度上来看，这件事似乎有几分微妙。
　　他几乎可以肯定，所谓的“坟”里，有对陆见青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
　　既然是十分重要的东西……那就可以谈判了。
　　陆见青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意图：“不是吧小林老师，我都要把自己全部的遗产都交给你了，你还不满意？”
　　林盛雪半靠在教学楼的墙上，摇了摇头：“这种虚无缥缈的条件并没有什么意义。”
　　冒充秦始皇的骗子还说要把整个秦始皇陵的东西都给出去呢，更何况鬼知道陆见青是不是穷到连墓碑都买不起了。
　　陆见青叹了口气：“行吧，开价吧。”
　　林盛雪终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第一，在过程中保证我的安全；第二，拿出一点实际的条件来。”
　　陆见青沉默了一会儿：“你这是在为难我。”
　　林盛雪挑了挑眉。
　　陆见青权衡了一下，终于抛弃脸皮诚恳道：“我现在真的一分钱也没有，要不然你宽限几天，出了副本再还你？”
　　林盛雪半点都不信他的鬼话：“昨天不还上夜班吗？工资呢？”
　　陆见青：……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大堆冥币，问林盛雪：“要吗？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系统通行的冥币，在所有副本鬼怪中都可以用。”
　　林盛雪：……
　　他惨不忍睹地移开了视线：“第二个条件可以缓一缓，第一个条件呢？”
　　陆见青不乐意了：“难道你觉得我保证不了你的安全？”
　　他好歹也是黄泉十八中一霸好吧，整个中学的鬼上到校长下到学生就没有不被他打过的。
　　林盛雪心平气和地向他阐述了自己的观点：“主要是这件事最大的危险在于你。”
　　陆见青的危险性毋庸置疑，在没有得到确定的保障之前，他并不打算冒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陆见青偷袭的危险去挖这个坟。


第14章 黄泉十八中11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再次凝固了。
　　陆见青有些伤心：“小林老师，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我以为你最起码会信任我一点。”
　　林盛雪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陆见青耸了耸肩：“行吧，既然你不信任我，那我们就订个契约吧。在系统的见证下订立契约，违背者将被抹杀，这总没问题了吧？”
　　林盛雪勉强接受了这个提议。
　　旁边的角落里忽然闪过一点红光，紧接着又悄无声息地淹没在黑暗里。
　　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异样，一同出发去找陆见青的坟。
　　陆见青的坟坐落在学校北部的一个小土坡上，上面被人因地制宜地种了一排苹果树，眼下已经结出了无数青涩的果子。
　　往北是一排铁制的栅栏，充当了学校的围墙，将学校内外分隔开来。
　　隔着栅栏，外面的一切都被笼在灰蒙蒙的雾气中，像是隐隐约约有些建筑物的影子，又像是什么也没有。
　　林盛雪偏头看了一会儿那些灰蒙蒙的雾，忽然感觉到旁边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陆见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树上摸了个半青不红的苹果，拿在手上咬了两口，被酸得呲牙咧嘴，一边捂着腮帮子一边含含糊糊地指点道：“喏，就那个，挖吧。铲子——啊，对，铲子和其他工具我放在树后面了，你自己……算了，我给您拿过来。”
　　林盛雪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看见了一座简陋的坟包。
　　这座坟像是有些年头了，没有墓碑，只在坟头上用砖头压了一张褪了色的黄纸，上面连名字都没有写。
　　一棵粗壮的草从坟头上探出来，目测已经超过三尺高了。
　　坟包上缠着一些细细的红线，远远看过去像是红线把整个坟都紧紧缠裹起来了一样，活像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邪术。
　　他往前走了两步，捻起一段红线嗅了一下。
　　是很新鲜的血腥味，像是所有的红线都被血液浸染过一样。
　　陆见青正在树后面挑挑拣拣地选合适的挖坟工具，抬头看见林盛雪手里捏着红线，贴心地解释道：“这上面是黑狗血，专门防我用的。”
　　笑死，哪有正经鬼会走上面，他压根就没有走坟上面，直接从坟下面的耗子洞钻出来了。
　　林盛雪把手中的红线丢回去，问他：“你死了多少年了？”
　　陆见青歪了歪头，仔细思索了一下：“按照系统时间应该差不多一年，但按照副本时间……很多年了吧，我也算不清楚。”
　　副本世界里每天都差不多，最开始几年的时候他还会计算一下时间，后来时间长了，就懒得算了，混过一天是一天。
　　他终于挑好了一把趁手的铁锹，扔到了林盛雪手里。
　　林盛雪把坟上乱七八糟的红线扯开，一铁锹铲了下去。
　　陈年旧土有点难挖，他废了一会儿功夫，才终于把坟整个挖开。
　　坟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把匕首和一个塑料包裹。
　　……遗产？
　　林盛雪盯了坟里的东西三秒钟，扔掉了手上的铁锹，转身就想走。
　　陆见青匆匆跑过来拉住他：“那个……我可以解释。”
　　林盛雪回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停下了脚步：“解释，我听着。”
　　陆见青的目光落到那把匕首上，艰难地开始吹嘘：“你看那把匕首，可以直接对鬼怪造成伤害……多难得的道具啊，拿走它，绝对不亏！”
　　林盛雪弯腰捡起匕首，从系统那里得到了一致的回答，便拔出匕首，对陆见青说：“继续。”
　　陆见青看了一眼他手里匕首反射的银光，怂了一下，立刻开始噼里啪啦地解释：“那个……其实是这样的。就，不是玩家死后系统会回收道具嘛，所以大多数玩家死之前都会解绑道具通过系统的赠送功能把道具留给亲近的人。但我当时一个人流落到这个副本……就给忘了。所以我的道具应该都被系统收回了。剩下的这个……是我在死之前得到的，还没来得及绑定。”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摸摸把坑里的塑料包裹摸了上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林盛雪对他的隐私并不是很感兴趣，余光瞥见他的动作也没有说什么。
　　结果陆见青的动作太大，不知道踢到了哪里，一个小瓷罐落到了林盛雪脚下。
　　林盛雪捡起小瓷罐，疑惑地看了一眼陆见青：“这是什么？”
　　陆见青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他手里的小瓷罐，终于想了起来：“哦，这个啊，应该是我的骨灰。”
　　他想了想，觉得不能让林盛雪白来一趟，就客气道：“小林老师喜欢的话就拿回去吧，拿来冲水拌饭应该挺补钙的。”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把骨灰罐怼到了他脸上，礼貌道：“这么好的东西，还是陆老师拿着自己用吧。”
　　说完，他再也不想跟陆见青交流了，转身就走。
　　*
　　林盛雪回到教学楼的时候，第三节课已经上了一半了。
　　经过一节课的折磨，齐乐比昨天看起来沧桑了不少，他半死不活地瘫痪在高二（3）班的门口，连里面的缺德鬼学生伸头出来吓唬他都没有反应。
　　一看见他过来，齐乐立刻支棱了起来，委委屈屈地看了他一眼：“老大，你不会又被那个陆见青拐走了吧？”
　　好端端一个鬼天天跟玩家凑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林盛雪不客气地拍了他的脑袋一下：“行了，跟我去看看那口井。”
　　现在是白天，加上他手上有了武器，过去看一眼危险性不会很高。
　　齐乐也知道林盛雪的意思，立刻站起来跟在了林盛雪的身后。
　　两个人走过楼梯拐角的时候，旁边忽然急匆匆走过来一个人，跟齐乐撞了个满怀。
　　“滚开！”那人低声冲着齐乐骂了一句。
　　齐乐往旁边躲了一下，看见表情阴沉沉的孙远，脾气忍不住也上来了：“孙远，你有病啊？这么着急赶着去投胎？”
　　孙远阴恻恻地笑了笑，没说话，擦过齐乐的肩膀离开了。
　　齐乐回头看了已经走远的孙远一眼，忍不住嘀咕：“这人怎么神经兮兮的。”
　　林盛雪看向孙远过来的方向，忍不住皱了皱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孙远的班级应该不在那个方向。
　　他没有多说什么，扯了扯齐乐：“走了。”
　　*
　　两个人按照校园惊魂夜时的记忆，很快就找到了那口井。
　　井上的井盖和石头已经消失不见了，里面蕴着一汪清澈的井水，正在阳光照耀下微微荡漾，形成一片金色的碎光。
　　可上次见到这口井的时候，这口井明明就是一口枯井。
　　两个人一靠近水井，一股令人极为不舒服的阴寒气息就扑面而来。
　　齐乐脸色忽然一变，像是被蛊惑了一样，目光痴迷地看着那口水井，抬脚就要往井里跳。
　　林盛雪一把把齐乐扯回来，齐乐懵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刚刚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看着水井的目光瞬间就变了，想也不想地躲到了林盛雪身后。
　　林盛雪站在不被影响的地方仔细观察了一下水井。
　　水井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在阳光照耀下能清晰地看到边缘的裂缝和井壁上爬满的青苔，隐隐约约还有火烧的焦黑痕迹，正好跟校史上的记载对上。
　　青苔、井边上的泥垢、木制的水桶……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林盛雪拨了拨井边的草丛，里面露出一块不大的石碑，上面记载了这口井经历的历史，跟校史上说的也别无二致。
　　齐乐从林盛雪身后探出个脑袋，一字一句读了一遍，忍不住吐槽：“不是……这里的人有病吧，死过人的井还能毫无芥蒂地当生活用水用？还神水……”
　　林盛雪重新把石碑用杂草盖上，井口忽然发生了变化。
　　一只不大的青蛙像是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地跳到了井台上，“噗通”一声跌进了井水里。
　　水面上飘起了一层浓郁的血色。
　　咕噜、咕噜……
　　仿佛泉水涌出一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紧接着，无数鲜血从井口中涌出来，夹杂着一些破碎细小的肉块，看起来令人作呕。
　　“走！”
　　林盛雪拉着还愣在原地的齐乐飞快地往外跑。
　　两个人跑着跑着，林盛雪忽然停下了脚步。
　　按照路程推断，两个人应该早就走出树林的范围了，但眼前依旧是无穷无尽的树。
　　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浓郁的雾气，树木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是一道道沉默诡谲的影子。
　　天色暗沉下来，一滴雨水滴落到了地上。
　　啪嗒——
　　齐乐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漫天鲜红的血水争先恐后地落了下来。
　　一阵风铃声忽然传了过来。
　　两个人顺着风铃的声音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雾气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座低矮的庙宇，正大开着房门，诱人深入。
　　齐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问林盛雪：“老大，我们怎么办？”
　　林盛雪眯了眯眼睛，任由血水划过他的鬓角：“既然都出现了，那就进去看看。”


第15章 黄泉十八中12
　　林盛雪把手放在庙宇的门上，轻轻一推就推开了大门。
　　庙宇很小，看起来像是上个世纪常见的乡村庙宇，只有一开间，正中间摆着香案，香案之上是背对着大门的神座，不知道上面供奉的是什么东西。
　　两个人进来的瞬间，两扇门就重新关了起来。
　　两扇漏风的木门将门外的血雨隔绝在外，浓重的血腥味却依旧顺着缝隙钻了进来，混合着一股木材泡水腐朽之后的气息，闻起来令人很不舒服。
　　室内点着几支白色粗大的蜡烛，火苗幽幽暗暗，活像是哪里找来的鬼火，衬得整间庙宇更加昏暗。
　　香案上的瓜果香火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头，已经腐朽成了一堆要掉不掉的灰烬——整座庙宇都散发着死气沉沉的味道。
　　林盛雪目光落在背对着门口的神座上，微微一顿。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刚那个神座好像轻微地动了一下。
　　齐乐这几天被吓得胆子大了点，想找找还有没有其他出口，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庙宇里转了一圈，忽然叫了一声：“老大，你快过来看，墙上好像有字！”
　　林盛雪皱了皱眉，迈步走了过去。
　　上面是学校里的学生们许下的愿望，用黑色或者是红色的签字笔涂抹在雪白的墙面上，看起来杂乱又肮脏。
　　“好想考年级第一啊。”
　　“是不是我变瘦了，他们就不会欺负我了？”
　　“希望这次竞赛可以得到一等奖。”
　　“希望这次考试能进前一百名。”
　　……
　　最开始的墙壁上都是一些正常的愿望，但越往里走，情况就开始变了。
　　“朱越他每次考试都在我前面……我压力好大，他怎么不去死啊！”
　　“今天宿舍楼里那个老太婆又给我扣分了，让她去死吧！”
　　“余悦那个贱人，这么喜欢打扮就干脆被自己的衣服勒死好了。”
　　“数学老师又在课上骂我了，那就让他自己也尝试一下被所有人骂的滋味吧。”
　　……
　　越到后面，墙上的字就越发密集，笔迹也越发癫狂。
　　在阴暗的角落里，人性的恶被放大到可怕的地步。
　　齐乐看着看着，忍不住“嘶”了一声：“什么仇什么怨啊，用得着直接咒人死？”
　　林盛雪皱了皱眉。
　　如果杀人变成了一件只用动动嘴且表面上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事，任何一点微小的不快就都可以成为杀人的理由。
　　齐乐专注地看着墙上的字迹，忽然“哎哟”一声，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往墙面上扑了过去。
　　林盛雪拎住他的后脖颈把他拎了回来，低头一看，一个圆溜溜的头骨从齐乐的脚下滚了出去。
　　是人的头骨。
　　齐乐吓了一跳，立刻跳到了一边去。
　　林盛雪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在破庙昏暗的角落里，散乱堆积着无数白骨。一些骨头的碎片胡乱散落在周围，像是铺了一层肮脏的雪。
　　白骨周围还有一些衣服的残件和已经氧化变色的配饰，各种面料材质都有。
　　齐乐扫了一眼地面上的东西，脸色难看：“这些……好像不是学校里的学生。”
　　林盛雪弯腰捡起一把还没有锈蚀干净的刀，皱紧了眉：“这些人是玩家。”
　　这么多玩家死在这座破庙里，就说明这座庙里有致命的威胁。
　　齐乐听出了林盛雪的弦外之音，后背不由得有些发凉。
　　被踢到一边去的头骨还在骨碌碌地滚着，发出一阵咔哒咔哒的声响，在静谧的房间中听起来分外清晰。
　　咔哒、咔哒。
　　林盛雪把手上的刀丢回骨头堆里，抽出了匕首。
　　咔哒、咔哒。
　　齐乐被头骨的声音搞得心烦意乱，低头想看看头骨滚到什么地方去了，却见头骨静悄悄地躺在离两个人两米远的地方，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咔哒、咔哒、咔哒……
　　奇怪的声音依旧没有停，反而越来越密集了。
　　齐乐僵硬地转过头，发现神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来了。
　　上面端坐着一具女人的尸体，尸体浑身上下都已经肿胀腐烂了，漆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肩膀两侧，模模糊糊的五官直直冲着两个人的方向，像是在微笑，看起来令人头皮发麻。
　　林盛雪摩挲着手里的匕首，若有所思地看着神座上的尸体。
　　他想过很多种井神出现的形态，但眼前这种……实在是有些草率。
　　尸体依旧似笑非笑地面对着两个人的方向。
　　双方都没有动。
　　忽然，一阵细微的走动声打破了眼前令人窒息的沉默。
　　神座背后的阴影处走出来一个年轻女人，女人穿着洁白的裙子，留着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看起来清秀而温婉。
　　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寺庙中的，或者她一直都在寺庙中，跟神座上肿胀的尸体面对面。
　　女人手中拿着一个漆黑的签筒，冲着两个人示意了一下，说：“两位客人既然来了，就抽个签测测运势吧。”
　　门外的雨好像大了些，顺着缝隙钻进来的血腥味越发浓郁。
　　林盛雪盯了突然出现的女人一会儿，挑了挑眉：“如果我不想抽呢？”
　　女人也不生气，挽了挽头发，好脾气地说：“来庙里的人都要抽一支签的，这是规矩。”
　　规矩，就意味着违反规矩的人会受到处罚。
　　联想到墙角的一堆白骨，处罚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林盛雪不再迟疑，走上前去从签筒里抽了一支签。
　　竹签入手冰凉，阴冷感几乎瞬间就沁到了骨子里。
　　林盛雪翻过竹签看了一眼，下下签。
　　他对这个最差的签并没有什么意外，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将手中的竹签向女人展示了一下，开口：“我抽完了，怎么解？”
　　女人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竹签，微微一笑：“客人的运气似乎很不好呢。”
　　林盛雪观察了女人一番，将手中的竹签丢回签筒，退到了一边。
　　女人的目光落到了齐乐身上，提醒道：“客人？”
　　齐乐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情走上前，闭着眼睛从签筒里抽了一根签出来。
　　摸到竹签的时候，他的手不由地哆嗦了一下，指尖不小心擦过了女人的手背。
　　湿冷，滑腻，像是常年生活在阴寒之地的蛇的皮肤。
　　他吓了一跳，立刻退回了林盛雪身边。
　　林盛雪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竹签，也是下下签。
　　女人也看到了竹签的内容，目光惋惜地看向两个人：“两位客人的运气好像都不太好呢。”
　　齐乐手上还残留着刚才的触感，听见这话脸色忍不住有些发白。
　　林盛雪拍了拍齐乐的肩膀，重新挡在了他面前，问道：“运气不太好？”
　　女人不经意舔了舔唇，善解人意地解释道：“运气不好的客人，会被井神厌恶的。被井神厌恶的人……可能走不出井神的庙宇。”
　　林盛雪意有所指地看向女人手中的签筒：“哦？但签筒里的竹签，不都是下下签吗？”
　　女人像是没听出他话中的质疑，微笑不语。
　　林盛雪见女人不搭话，也懒得继续试探，问：“那要怎么做，井神才会不厌恶我们？”
　　女人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些，表情虔诚而愉悦：“只要诚心向井神祈求庇佑就可以了。”
　　她身后腐烂而肿胀的尸体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嘴角弧度也跟着扩大了些。
　　齐乐不经意瞟了一眼，揉了揉眼睛。
　　奇怪，他刚刚怎么有一瞬间感觉……女人和尸体长得有点像？
　　林盛雪没有注意齐乐那边的异常，看向尸体，也笑了：“是不是向井神祈求任何东西，井神都会满足我？”
　　女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追问，却还是骄傲地回答：“那当然，神是无所不能的。”
　　神是无所不能的。
　　林盛雪掂量了一下这句话，迈步走到了尸体面前。
　　他敲了敲香案，想了想，问道：“井神能让外面的雨停吗？”
　　女人皱了皱眉，厉声指责道：“客人如果不尊重井神的话，是不会得到井神的庇佑的！”
　　林盛雪抬眼看她，似笑非笑：“如果不试验一下的话，我凭什么相信井神能庇佑我呢？”
　　女人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看，却也没继续说什么。
　　奇异的是，林盛雪话音刚落，门外的血雨滴落的动静就停了。
　　雨后湿润的空气顺着门缝飘了进来，原本浓郁的血腥味也淡了不少。
　　女人的表情得意起来，仿佛在为井神的无所不能感到与有荣焉。
　　林盛雪往门外看了一眼，目光不经意划过齐乐的位置，轻飘飘使了个眼色。
　　齐乐心领神会，悄悄往门口的位置移动了一下。
　　他的手悄悄放到门闩上，试探了一下，冲着林盛雪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林盛雪收回目光，低下头，思索了片刻，语气恭敬而客气地问了井神第二个问题：“井神能倒背一遍圆周率吗？”


第16章 黄泉十八中13
　　神座上的尸体脸上的微笑好像凝滞了片刻，随后，破庙内的空气开始一点一点阴冷起来。
　　林盛雪久久等不到回答，看向女人的方向，疑惑地侧了侧头：“井神不是无所不能吗？”
　　讽刺值瞬间拉满。
　　女人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客人还是不要开玩笑了，井神会生气的。”
　　林盛雪闻言遗憾地看了尸体一眼。
　　他还挺想看看这个所谓的井神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的。
　　林盛雪抬起头来，直视着尸体的眼睛，漫不经心地问道：“井神，您能让我们直接通关吗？”
　　破庙内瞬间安静下来，连门外的风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尸体脸上的微笑彻彻底底地落了下来，原本缥缈游移的目光直直盯住了林盛雪的方向，满满都是沉沉的死气。
　　空气中的阴气几乎凝成了实质，隐藏在暗处的恶鬼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来把惹它生气的人撕碎。
　　林盛雪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肆虐的阴气一样，想了想，学着陆见青的样子阴阳怪气道：“不会吧，连这些都不会，无所不能？”
　　他说话的语气没有陆见青那么抑扬顿挫地膈应人，偏偏这么平铺直叙地说出来，在这样的环境下反而显得格外嘲讽。
　　一直站在旁边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看向林盛雪的方向，身上的人皮从额头处开始裂开，慢慢剥落下来，露出里面模糊的血肉。
　　林盛雪不着痕迹地握紧手中的匕首，好像依旧没有察觉到异常，姿态闲适地退回了齐乐身边。
　　他坦然地与已经脱了半张皮的女人对视，客气道：“多谢两位的招待，我们要走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齐乐手搭在门上迅速拉开了门闩，林盛雪回头一脚踹开门，拉着齐乐就往外跑。
　　女人才脱了一半的皮，没有办法追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猎物逃出了破庙。
　　雾气已经散开了，门外是学校里熟悉的树林，隐隐约约能看见不远处学校内的建筑。
　　正如林盛雪所预料的一样，在血雨停了的情况下，离开庙宇就会回到现实的副本世界。
　　而这座庙宇，应该是在特殊条件下才会出现的井神的信徒进行许愿的地方。
　　齐乐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身后的庙宇已经不见了，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口还在喷涌血水的井。
　　已经完全脱去人皮的女人拖着一把长长的骨刀从井口里冒了出来，顺着两个人的方向提刀追了过来。
　　骨刀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好在可能是骨刀影响了行动，女人的移动速度并不快，两个人勉勉强强能不被追上。
　　林盛雪带着齐乐在树林里兜了几圈，正好撞上了来这边遛弯的陆见青。
　　陆见青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两条鱼，正提在手里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冷不防被林盛雪拽了一下。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林盛雪，弯起眼睛，笑着打了个招呼：“哟，小林老师，才一会儿不见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啊？”
　　骨刀在地面上拖拽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女人马上就要到了。
　　林盛雪懒得跟他啰嗦：“帮我挡一下你同事。”
　　陆见青吊儿郎当地半倚在树上，手中的两条活鱼还在蹦跶，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挡也不是不行，就是……”
　　林盛雪冷着一张脸打断了他的话：“第二个条件免了。”
　　陆见青舒坦了，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你们走吧，我帮你们挡着。”
　　三个人碰面的地方正好在一个岔路口，左边通往宿舍楼，右边通往教学楼。
　　齐乐看快到下午上课的时间了，迈步想往右边走，却被林盛雪扯到了左边的路上。
　　齐乐刚想开口提醒一下自家老大，被林盛雪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立刻住了嘴，跟着他往左边跑了。
　　陆见青靠在树上，目送着两个人消失在左边的路上，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遮掩不住的笑意。
　　伴随着骨刀拖拽的声音，浑身血淋淋的无皮女人终于找到了路口。
　　她半趴在地上仔仔细细地嗅闻着残留的人气，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分外强大的鬼气扑面而来。
　　附近有鬼王。
　　鬼怪界弱肉强食分外严重，能力强的鬼吞噬能力弱的鬼进补几乎是常事，能达到鬼王级别的恶鬼绝不是她这种才死了十几年的鬼能招惹得起的。
　　女人缓慢地抬起头，试图观察一下附近的鬼王有没有注意到她，就被两条充满土腥气的活鱼怼了满脸。
　　陆见青在她面前半蹲下来，笑眯眯地问道：“吃鱼吗？”
　　看见是陆见青，无皮女人松了一口气，恭敬地低下了头，战战兢兢地问：“大人，您怎么出来了？”
　　陆见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把手上的鱼抛到女人手里：“一天天打打杀杀的多不好，乖，多吃鱼少吃人，这样才能营养均衡。”
　　无皮女人不明所以地接过鱼，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人，您看到这边有两个活人经过了吗？”
　　陆见青思索了一下，肯定地回答道：“看到了。”
　　他抬起手指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会儿，指向了左边：“往那边跑了。”
　　无皮女人深信不疑，拖着骨刀往左边追了过去。
　　陆见青眺望了一会儿，遗憾地摇了摇头，继续遛弯去了。
　　*
　　齐乐懵逼地跟着林盛雪跑了一会儿，就被林盛雪拽着穿过树丛重新到了右边的小路。
　　两个人飞快回到了教学楼的位置。
　　齐乐撑着膝盖顺了顺气，才终于有力气问：“老大，跑得好好的怎么又跑到右边来了？”
　　林盛雪不言不语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把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才冷不丁问道：“你真以为陆见青可靠？”
　　齐乐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背后起了一片冷汗。
　　老天爷啊，他刚刚居然觉得一个副本里的鬼会站在他们这边？
　　陆见青这个鬼实在太有迷惑性了，几乎所有人跟他相处一段时间之后都会不自觉地认为他毫无威胁，甚至是可以信任的。哪怕他怕鬼，也不由得在这种暗示下觉得陆见青是可靠的。
　　林盛雪半阖上眼睛慢慢调整了一会儿呼吸。
　　他也不确定陆见青对玩家究竟有没有害，但无论如何，还是防备一点好。
　　齐乐给自己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又忍不住问道：“老大，刚刚在那个破庙里你为什么要挑衅那个什么井神啊？”
　　林盛雪言简意赅地解释道：“那具尸体和那个女人在对玩家进行攻击之前应该都有限制。”
　　而他所做的，就是想要试探出两者身上的限制。
　　面前副本已经过了一半，收集到的大部分线索都指向井神，说明井神就算不是副本里的终极boss也是核心级别的boss，能试探出它对玩家出手的限制对于接下来的两天至关重要。
　　那具尸体应该只有在玩家和井神达成协议之后才能出手，而那个披着人皮的女人……似乎只有在脱下人皮之后才会置玩家于死地。
　　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查出尸体和女人的身份了。
　　或者说，当年校长为了召唤井神杀掉的人的身份。
　　齐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了看时间，突然蹦了起来：“卧槽，马上就到我的课了，老大我先过去了！”
　　林盛雪已经提前告诉了他对付鬼学生的方法，倒是不担心他的安全，点了点头。
　　下午的上课时间很快过去，傍晚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回了宿舍楼。
　　宿管阿姨依旧拿着一团红彤彤的东西在织毛线，听见人进来的动静连头也不抬。
　　天黑之前，所有的玩家都回到了宿舍。
　　今天回来的玩家一共有四个人，除去林盛雪和齐乐，就只剩下了孙远和周怀永。
　　那对夫妻大概率已经死了。
　　但距离副本结束，还剩下两天。
　　四个人在楼道里相遇，等了半天都没有等来第五个活人，心头都不由得笼上了一层阴霾。
　　这个副本的死亡率，实在是太高了。
　　在场的都是新人玩家，对副本的正常死亡率其实并没有太清晰的了解。但一个新人副本的死亡率就这么恐怖，明显不正常。
　　周怀永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跟孙远商量：“小孙，要不今晚我们两个一起睡吧，也好有个照应。”
　　他们两个人的室友都死了，两个人凑一间宿舍确实在心理上更有安全感。
　　孙远神经质地笑了一下：“一起？凑一起能干什么？一起死吗？”
　　说完，孙远不再理睬其他人，一个人回了自己的宿舍，重重地关上了门。
　　周怀永被他的话膈应了一下，看时间差不多了，也不在走廊上待了，跟林盛雪两个人道了别，转身往自己的宿舍走去。
　　林盛雪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
　　齐乐扯了扯他的衣服，提醒道：“天快黑了，老大，我们先进宿舍吧。”
　　开宿舍门的时候，齐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老大，今天晚上那些死掉的玩家没有回来！”
　　林盛雪并不意外，抬手推开了宿舍门，意味不明地说：“今晚没有下雨。”
　　妤；浠．


第17章 黄泉十八中14
　　没有了扰人清梦的雨声，这一晚好像过得分外平静。
　　半空中浮着一轮苍白的月亮，银白色的月光轻柔地洒在整个校园里，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其中无数穿梭游荡的黑影。
　　齐乐被折腾了一天，早早就爬到床上打算早点睡觉。
　　可能是这几天精神太紧绷，他睡得不太·安稳，辗转反侧了许久，忽然听到了一阵手机铃声。
　　他半梦半醒间摸到了自己的手机，像往常一样按上了接听键，顺手打开了免提：“喂，哪位？”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之后，一个女声响了起来，仿佛贴着耳边耳语一样：“……老师，你看见我姐姐了吗？我好像看见她了……”
　　齐乐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冷汗，立刻清醒了。
　　手机信号在进入副本的时候就断掉了，电话对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又是一阵刺耳的电流声，伴随着隐隐约约传来的风声，对面的声音忽然颤抖了起来，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老师，我好疼……救救我……”
　　林盛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走过来接过了齐乐的电话，问对面：“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问话一样，只是一个劲地叫疼。
　　林盛雪又问：“你现在在哪里？”
　　对面的声音忽然沉寂下来，过了一会儿，听筒里传来少女愉悦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嘻嘻嘻……找到我我就告诉你。”
　　电话挂断了。
　　手机界面上还显示着刚才的通话记录，一串“444444”的号码诡异而不详。
　　齐乐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老大，系统发布任务了。”
　　林盛雪把手机还给他，问：“什么？”
　　齐乐盯着手里烫手的手机，咽了咽口水：“让我在天亮之前解决学生的求助。”
　　他郁闷地揉了揉头发：“我连这倒霉的‘学生’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往哪里给她解决求助去？”
　　更别说谁知道解决完求助之后这鬼学生会不会反过来杀了他。
　　林盛雪仔细回想了一遍刚才的电话内容，说：“去教学楼天台。”
　　刚才电话中除了刺耳的电流声以外，最为明显的就是风声，说明对面的人应该在高处。在学生最常待的地方中，食堂的构造中没有天台，宿舍楼通往楼顶的小门是常年关闭的，只有教学楼天台可以通过一小段楼梯上去。
　　两个人出了宿舍门，正好看见孙远和周怀永也打开门走到了楼道里。
　　孙远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脸色难看地直接下了楼。周怀永倒是停下来跟他们打了个招呼，问道：“你们也接到学生的求助电话了吗？”
　　齐乐点了点头：“我接到了，但……”
　　他刚想说他们家老大没有接到，就被林盛雪截断了话头：“是，我们都接到了。”
　　齐乐偷偷看了林盛雪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低下头没作声。
　　周怀永没有听出两个人话中的问题，愁眉苦脸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你们都要去什么地方啊？我得去心理室那边，要是顺路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走。”
　　他擦汗的手微微发着抖，好像真的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极为害怕一样。
　　林盛雪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回答道：“齐乐要去教学楼找人，我要去校长室，恐怕不能一起走了。”
　　听见某个名词的时候，周怀永擦汗的手好像顿了一下。
　　他停顿的动作稍纵即逝，很快就恢复了自然，神色微微黯淡下来，叹了口气：“这样……那我先过去了，你们注意安全。”
　　三个人一起下了楼梯，在一楼道了别。
　　原本夜里应该紧紧关闭的宿舍楼大门已经打开了，宿管阿姨的传达室漆黑一片没有半个人影，这一切似乎都昭示着玩家们的宵禁解除了。
　　齐乐看着周怀永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偏头看了林盛雪一眼：“老大……”
　　他刚刚忽然想起了副本最开始的提示，玩家中有一个是鬼。
　　如果是副本中的鬼来假装玩家，那大概率不会是假装已经死亡的玩家。而他和林盛雪在副本外就认识，是鬼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就是说，在周怀永和孙远之间，很有可能藏着一只鬼。
　　而孙远虽然一直不太跟其他玩家交流，但他神经质得十分有个人特色，但凡这只鬼不是跟陆见青一样脑子有病，应该不会特意假装一个神经病。
　　这么一看，嫌疑更大的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林盛雪知道他已经理顺了逻辑，摇了摇头：“先不用管他，我们去教学楼。”
　　他已经差不多猜到了周怀永的身份，但这个身份在今天晚上暂时意义不大。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副本的脉络在今晚就能理清了。
　　*
　　两个人爬上天台的时候，天台上已经有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那是一个高中女生的背影。她穿着校服，一头长发轻柔地披散在背后，正背对着天台入口半趴在栏杆上往下眺望。
　　天台上的夜风有些大，吹得她宽大的校服微微鼓动。
　　应该是听见脚步声了，穿着校服的少女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秀温婉的脸。
　　她看见齐乐，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老师，你来啦！”
　　齐乐盯着女生的脸看了几秒，忍不住“卧槽”了一声。
　　这……不是白天的时候追着他们跑的那个无皮女人？！
　　林盛雪冷静地观察了女生一会儿，见女生对他毫无反应，把正暗搓搓考虑往哪个方向跑的齐乐拎到了女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你的学生，你问。”
　　齐乐被赶鸭子上架，只能硬着头皮冲着女生露出一个亲和的微笑：“这位同学，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女生拨弄了一下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师，您有没有见过我姐姐？我想找到她，然后……”
　　然后要做什么，她却不说了，只是微笑地看着齐乐的方向。
　　她的眼珠黑漆漆的，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像是某种无光泽的物质，阴冷而可怖。
　　齐乐莫名感觉到，他要是说没见过可能立刻就会被面前的人一口咬断脖子。
　　他今天晚上的任务已经很明确了，就是帮眼前的女生找到“姐姐”。
　　但是他从哪里给她变一个姐姐出来！
　　齐乐硬着头皮继续问：“那个，你姐姐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啊？或者……还有什么具体特征吗？”
　　女生歪了歪头，像是陷入了某种温馨的回忆里：“我姐姐啊，她叫秦思锦，在我记事之前就已经死了，但是妈妈一直不相信，总是跟我说姐姐只是失踪了。妈妈说，我跟她长得很像。她有时候看见我，就会觉得好像姐姐重新回来了一样。”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好玩的事情一样，“咯咯”笑了起来：“不过现在应该不是长得很像啦……因为现在，我们有同一张脸。”
　　她的表情逐渐扭曲起来：“她剥了我的皮，拿走了我的身体……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她痛苦地嚎叫着，又把脸埋在手臂里，开始哀哀哭泣。
　　齐乐跟林盛雪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想到了白天的那个无皮女人。
　　林盛雪向齐乐使了个眼色，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齐乐定了定神，伸出颤抖的手指戳了戳女生的胳膊，说：“那个……我见过你姐姐。”
　　听到这句话，女生忽然抬起了头，赤红着双眼急切地问：“她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
　　齐乐艰难地顶住了女生的目光，冲着林盛雪比了一个快走的手势。
　　林盛雪冲他点了点头，把能够对鬼怪造成伤害的匕首塞进了他手里，趁着女生不注意自己，从天台栏杆上翻身而下，踩着墙体上的着力点跳到了楼下一层的窗台上。
　　这个房间是学校里的资料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资料室常年没人关注的缘故，学校里的人死了之后也没有来资料室晃悠的，难得没有鬼怪在房间里栖息。
　　这倒是给林盛雪省了很多麻烦。
　　资料室里摆着几个塞满纸质文件的巨大书架，角落里还摞着一排装满纸质文件袋的铁皮柜子，想要从这些里面找到一两个人的信息，没有几天的时间根本做不到。
　　林盛雪的目光在资料室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到门口旁边的一台办公电脑上。
　　学校里的纸质文件，如果工作流程规范的话应该会有电子扫描版的备份。
　　他走过去打开电脑，花了点时间破解了电脑上的开机密码，找到桌面上的学生档案系统，输入了“秦思锦”三个字。
　　并没有找到任何结果，连读音相似的都没有。
　　林盛雪想了想，在输入框里单独敲了一个“秦”字。
　　学校里姓秦的学生并不少，林盛雪快速浏览了一遍，终于找到了一个名叫“秦思玉”的学生。
　　从档案来看，这个学生是一个标准的乖乖女，从小到大成绩都很好，也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直到高二那一年，她的成绩忽然毫无预兆地一落千丈，并且开始频繁地逃课不跟同学交流，甚至违反校规开始在脸上涂抹浓重的妆容、使用气味浓烈的香水。
　　随后，她在某日逃课的时候从校内的井中找到了一具尸体，报警之后牵扯出了一桩陈年旧案，把校长送进了监狱。而她本人也在这件事之后彻底失去了踪迹。


第18章 黄泉十八中15
　　林盛雪思索了一会儿，重新调到教职工资料库，输入了“秦思锦”三个字。
　　是一个女老师。
　　这个人的资料很少，上面只记录了她跟校长一样毕业于A大，十二年前在学校入职，教书不到一年，就莫名其妙失踪了。
　　而她失踪后几个月的时间，学校就更换了新的校长，一直干到今天。
　　这条线到这里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校长来了这所学校之后，把自己的学妹秦思锦介绍到了学校里当老师，随后又凭借秦思锦对自己的信任，把她带到井边杀害了，以此来达到召唤“井神”的目的。可是他没想到的是，秦思锦死后成为了“井神”，并且一直想要报复他。
　　多年后秦思锦的妹妹秦思玉来到这所高中读书，可能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见到了姐姐的鬼魂，被秦思锦抓住机会诱骗到天台上，剥掉身上的皮占据了她的身份。而秦思锦则借用妹妹的身份把校长送进了监狱，甚至有可能在这之后杀死了校长。
　　校长的鬼魂在死后回到了学校，为了躲避秦思锦的进一步追杀，不得不常年躲藏在某个秦思锦不会去的特殊地方，或者是……躲藏在玩家中间，借助玩家的力量伤害秦思锦。
　　但林盛雪总觉得哪里像是缺了一环。
　　比如……最开始学校里供奉井神都是为了祈求自我利益的，是什么促使了学校里的人忽然开始利用井神互相残杀呢？
　　或者说，究竟是谁在帮助井神引导这一切？
　　这些恐怕要看今晚剩下的任务对象了。
　　林盛雪皱眉关上了电脑，按照电脑上的位置记录从书架上把姐妹两个人的档案拿了出来，离开了档案室。
　　他刚回到天台，就听见了齐乐义愤填膺的声音：“这也太不是人了吧？你一没招她二没惹她，还是她亲妹妹，她就这么对你？就这你还叫她姐姐？”
　　女生，也就是秦思玉一边“嘤嘤嘤”地哭泣，一边哽咽着附和道：“她可是我亲姐姐，她要是跟我说她被害了我还能不帮她吗？她为什么……非要杀了我啊？”
　　齐乐一边给秦思玉递纸巾一边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别哭了。等我们老大回来我们就带你去找你姐姐。”
　　秦思玉接过纸巾，一边擦眼泪，一边感动地说：“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齐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什么……不用客气，我们社会主义新青年就是要乐于助人。”
　　林盛雪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戏谑的声音：“你们家这个小朋友真有意思，十分钟之前还被女鬼吓得屁滚尿流，现在已经可以跟女鬼谈笑风生了。不错，很有前途，是个好苗子。”
　　林盛雪并不意外，冷淡地问：“来了多久了？”
　　陆见青笑了一声，凑过来跟他勾肩搭背：“早就过来了，看那个叫什么齐乐的小朋友跟女鬼玩得挺开心的，就没有出来打扰他们。”
　　林盛雪嫌弃地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拎下去，又问：“你来干什么？”
　　陆见青很诚实地回答：“睡不着，无聊。”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下：“我听同事说你们今晚要出来做任务，就想过来看个热闹。”
　　林盛雪斜睨了他一眼：“热闹吗？”
　　陆见青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谨慎地回答：“也许……挺热闹的？”
　　林盛雪附和着点了点头，客气地下了个逐客令：“热闹看完了，陆老师该走了。”
　　陆见青沉默了一下：“……那我走？”
　　林盛雪终于吝啬地对他露了个笑：“慢走，不送。”
　　陆见青不快乐了，于是他不乐意走了：“我现在不想走了。”
　　林盛雪有点烦，一只不明身份的鬼杵在身边也不知道会不会横生枝节。但陆见青铁了心要在这里待着，他也没有办法赶人。
　　另一边的一人一鬼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了一会儿人心险恶，齐乐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天台上多了一个人，立刻欢快地跑了过来：“老大，你找到资料了？”
　　秦思玉亦步亦趋地跟着齐乐，像是一条乖巧的小尾巴。
　　林盛雪的目光在秦思玉身上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地收了回来。
　　秦思玉看到林盛雪身后的陆见青，出于对厉鬼害怕的本能吓了一跳，立刻瑟瑟发抖地躲到了齐乐身后。
　　陆见青对着小姑娘露出一个亲切而友善的微笑。
　　林盛雪把姐妹两个人的档案扔给他，冲着他身后的秦思玉示意了一下，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齐乐抱着档案，偷偷摸摸瞟了一眼林盛雪旁边陆见青，见林盛雪没有什么表示，就把秦思玉告诉他的故事跟林盛雪复述了一遍。
　　秦思玉说的故事跟林盛雪推断出来的相差不大，根据秦思玉的说法，她原本跟这所学校里的陈年往事没有任何牵扯，被姐姐的鬼魂害死纯属无妄之灾。
　　陆见青忽然咳嗽了一声。
　　林盛雪目光淡淡地看向他：“陆老师嗓子不好就别在这里吹风了。”
　　陆见青假装没有听出他赶人的意思：“那个，我来科普一下。人皮覆盖在皮肤上，能够封印活人体内的阳气，人要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剥掉人皮，体内的阳气在死之前就消散干净，死后的鬼魂就会充满怨气，且大多数都只能被困在死亡的地方不能脱离。
　　所以鬼怪想要占据活人的身体，一般情况下是直接杀人，等尸体内的阳气自然消散，这样比较方便快捷，除非有深仇大恨——”
　　他说着，像是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生前被剥了皮的可怜鬼，抱歉地笑了笑：“哎呀，我就是随便科普一下，绝对没有内涵秦同学的意思。”
　　齐乐身后的女生悄悄抬起了眼睛，漆黑的眼珠静静地看向了陆见青的方向。
　　林盛雪好像完全没有听出陆见青话中的深意，抬手把陆见青拽到了一边去：“陆老师科普完了可以闭嘴了吗？”
　　陆见青看了一眼林盛雪平静无波的面容，给嘴巴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麻利地滚到了一边去。
　　刚才稍显紧绷的气氛好像重新松懈了下来。
　　林盛雪的目光重新落到秦思玉身上，问道：“你不能离开这里？”
　　他并不是负责秦思玉任务的“老师”，秦思玉原本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但感受到身后陆见青饱含深意的目光，她怯怯地冲着林盛雪点了点头。
　　林盛雪闻言遗憾地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我们恐怕没有办法带你去找你姐姐了。”
　　秦思玉着急起来，藏在阴影中的指甲开始变黑变长：“有办法的！只要……”
　　陆见青在她身后阴阳怪气地截断了她的话：“只要找个活人让她附身就好啦。”
　　林盛雪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陆见青就又不敢说话了。
　　秦思玉确实是这么想的，但看见林盛雪的神色，她心里的不安感渐渐扩大，最后咬着唇改换了说辞：“不是……只要找到活物给我附身就好。”
　　林盛雪轻轻挑了一下眉。
　　他偏头喊了陆见青一声，用一种物尽其用的语气说：“陆老师，既然来了就劳烦帮个忙。”
　　陆见青粲然一笑，也不问他要帮什么忙，瞬间答应了下来：“行，包您满意。”
　　他说完，就直接从栏杆上翻过去跳下了楼。
　　齐乐敏感地感觉场上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悄悄远离了秦思玉，跑到了林盛雪身边。
　　两人一鬼沉默下来。
　　秦思玉的表情有点难看，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看着齐乐的眼神流露出了藏不住的怨毒，只能匆匆垂下了脑袋。
　　一直到陆见青抱着一个玻璃罐子重新从栏杆上翻到天台上来，诡异的沉默才终于被打破。
　　陆见青向林盛雪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玻璃罐子：“小林老师，你看这个怎么样？”
　　罐子里躺了一只漆黑硕大的蟑螂，两根长长的触须探在玻璃上，还在不断地动来动去。
　　一看就是个货真价实的活物。
　　林盛雪咳了一下，压了压上翘的唇角：“差强人意。”
　　陆见青难得从林盛雪嘴里听到一句能听的夸奖，立刻热情地把蟑螂罐子伸到了秦思玉面前：“来，秦同学，特意给你抓的，进来吧。”
　　秦思玉的脸扭曲了一下，碍于陆见青的威慑，只能不情不愿地附身到了蟑螂身上。
　　陆见青盖上盖子，把罐子塞到了齐乐手里，问林盛雪：“小林老师，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林盛雪看着齐乐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罐子，眯了眯眼睛，冷淡地开了口：“自然是要把秦同学送到她姐姐那里去。”
　　他说着，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口袋。
　　里面放着手机。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漆黑的屏幕。
　　该给他打电话的那位同学……是还没有找到他的电话号码吗？
　　*
　　深夜的绿化区比白天还要安静，惨白的月光笼罩了整个树林，将周围渲染得近乎死寂。
　　秦思玉一进入树林就开始躁动，但因为害怕陆见青不敢有大的动作，只能焦躁地在玻璃罐里爬来爬去。
　　一行人走到白天遇到陆见青的岔路口的时候，林盛雪忽然停下了脚步。
　　地面上还残留着白天骨刀拖曳的痕迹，切割的痕迹深深地渗入泥土，不难想象要是劈到人身上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情景。
　　而这些可怕的痕迹一路蜿蜒的方向，正是通往宿舍楼的那条路。
　　林盛雪看了一会儿骨刀的痕迹，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陆见青的方向。
　　陆见青沉默了一下。
　　林盛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陆老师要解释一下吗？”


第19章 黄泉十八中16
　　陆见青觉得他也许还可以狡辩一下：“会不会当时的女鬼根本分不清左右呢？”
　　他看见林盛雪似乎不太对劲的眼神，乖巧地补充了一句：“一个猜想，不一定对。”
　　早知如此，他该早点把这些痕迹毁尸灭迹。
　　大意了。
　　林盛雪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赞同道：“陆老师说得对。”
　　随后，他不再管陆见青，带着齐乐继续往前走。
　　陆见青犹犹豫豫地站在原地，总觉得自己好像离再死一次又近了一步。
　　林盛雪和齐乐很快走到了井边。
　　眼前的井似乎回到了第一次出现的模样，井盖被推到一边，周围生了杂草，看起来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口枯井。
　　齐乐还对白天的事情有阴影，一边抱着玻璃罐子在远离井口的地方探头探脑地看着，一边问林盛雪：“我们要怎么把秦思锦叫出来啊？”
　　他想到白天追着他们跑的无皮女人，忍不住一脸菜色。
　　林盛雪摇了摇头：“不用叫她出来，把秦思玉扔进去就行了。”
　　齐乐眼睛一亮：“有道理啊，只要让她们姐妹两个见面就行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听见两个人的对话，罐子里的秦思玉开始疯狂地撞击瓶身。
　　陆见青拿来的玻璃罐好像质量还不错，被一只鬼蟑螂撞击了这么久也没有坏的迹象。
　　林盛雪垂眸看了一会儿里面的蟑螂，抬手弹了弹罐身，问：“秦同学有意见？”
　　现在已经很晚了，他的生物钟告诉他有些困，因此对秦思玉的态度就变得不算太好。
　　秦思玉开始焦躁地爬向瓶口，用行动示意她想要出来。
　　齐乐捂紧不断震动的瓶盖，用眼神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盛雪挑了挑眉：“既然秦同学想要出来，就先放她出来吧。”
　　齐乐便善解人意地把蟑螂放到了地面上。
　　秦思玉一爬出来就迅速脱离了蟑螂的身体，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生命力顽强的蟑螂趴在地上懵逼了一会儿，挥舞着触须快速爬走了。
　　秦思玉不情不愿地向两个人道谢：“谢谢两位老师把我送到这里，你们可以回去了。”
　　林盛雪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漫不经心地询问道：“秦同学的意思是，这个任务完成了？”
　　秦思玉僵着一张苍白的鬼脸，不情不愿地点了头：“是，这个任务完成了。”
　　她现在完全不想对这两个人做什么了，只想快点把这两个见鬼的玩家和那个莫名其妙来搅和的鬼王送走。
　　林盛雪抬头看了齐乐一眼，齐乐冲他点了点头。
　　他已经收到了系统给的任务完成的提示。
　　秦思玉正想走，却冷不防被林盛雪拦住了。
　　几次三番被搅和计划，她已经控制不住心中的戾气，浑身上下都冒着森森鬼气，只是还没等到她发作，就感受到了一阵冰凉的触感抵住了她的脖颈。
　　她感受到匕首中涌动的力量，浑身的气焰重新收敛了起来。
　　林盛雪握着匕首，用刀刃轻轻抬起了秦思玉的下巴：“我们既然已经完成任务了，秦同学是不是应该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了？”
　　秦思玉表情很难看，却还是柔柔弱弱地说：“没有……我手里什么也没有。”
　　林盛雪没有说话，只是把匕首往前送了一下。
　　秦思玉的脖子上瞬间多出了一道浅浅的冒着黑气的伤口。
　　她毫不怀疑，要是她真的不把东西交出来，面前这个人真的会让她魂飞魄散。
　　秦思玉稍稍后退了一些，不情不愿地拿出了一张残页。
　　从纸质来看，是校长室里那本黑皮小书的最后一页。
　　林盛雪借着月光大致看了一下笔记上的内容，跟他当初推断得差不多，里面绘制了一个能够把鬼魂重新封印起来的阵法。
　　秦思玉绷着一张脸，脸色阴晴不定：“我已经把东西交出来了，你们可以走了吗？”
　　脖子上的利刃却依旧没有移开半寸。
　　林盛雪直视着她的眼睛，不带情绪地问：“秦同学真的把东西都交出来了吗？比如……绘制这个阵法的材料？”
　　根据笔记上的内容，绘制封印阵法需要鬼怪生前直系亲属的血液。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学校里跟秦思锦血缘关系最近的是非直系亲属的妹妹，还是个死的。
　　秦思锦的力量明显要比秦思玉强上不少，秦思玉既然敢来这里找秦思锦，手里必然有完整充足的底牌，才能有把握直接将姐姐置于死地。
　　她也是秦思锦父母的孩子，想要拿到一份血液并不难。
　　在一人一鬼对峙的时候，枯井好像悄悄起了一点变化，里面传来一阵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水声。
　　被林盛雪嫌弃的陆见青不太敢过去，只能就近找了一棵树蹲了上去看热闹。他正想能不能搞点事情让冷酷无情的小林老师对他改观一下，忽然耳朵动了动，眼神饶有兴致地落到了井上。
　　哟，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另一边秦思玉已经眼神怨毒地拿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血。
　　鲜红的血被装在特制的玻璃管里，轻微一晃就在管壁上留下一道缓缓滑落的血痕。
　　林盛雪冲齐乐使了个眼色，齐乐立刻冲上来小心翼翼地从秦思玉手里拿走了玻璃管。
　　几乎同时，井口中忽然冒出了无数漆黑腥臭的头发，目标明确地伸向齐乐手中的玻璃管。
　　紧接着，无皮女人从井口中顺着头发走了出来，拖着长长的骨刀向着秦思玉砍了过去。
　　林盛雪收回手中的匕首，正想带着齐乐离开这里，回头却发现齐乐已经被无数头发缠住了，正被快速拖向井里。
　　千钧一发之际，陆见青忽然从树上跳了下来，三两步跑过来一脚踩住头发，把齐乐推了出去。
　　顺便向林盛雪的方向展示了一下自己还是有用的。
　　齐乐晕晕乎乎地脱离了头发的束缚，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因为巨大的冲击踉跄了一下，手上动作不稳，玻璃管直直坠落到了地上。
　　所有人和鬼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在五双眼睛的注视下，装着血的玻璃管重重磕在了石质的井边，“啪”一声碎成了八瓣。
　　保存新鲜的血液穿过残破的玻璃流淌出来，慢慢渗入了泥土中，在地面上形成一块深褐色的湿润斑块。
　　林盛雪活动了一下手指，目光冷冷地看向了陆见青和齐乐的方向。


第20章 黄泉十八中17
　　空气寂静得令人窒息。
　　陆见青反应很快，立刻收回了脚，把还在原地懵逼的齐乐推到了林盛雪面前：“小齐你怎么回事儿？也太不小心了吧？”
　　他一边试图寻找替罪羊，一边装模作样地给齐乐求情：“那什么，孩子还小，不懂事，一管血而已，咱们不要生气，想别的办法就可以了。”
　　齐乐终于从懵逼中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立刻向林盛雪揭发：“老大，他推我！”
　　陆见青：……
　　他默默退到了一边。
　　林盛雪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又给他记了一笔。
　　无皮女人也懵了一会儿，随即欣喜若狂，也顾不上两个玩家了，举刀向着秦思玉砍了过去。
　　秦思玉见势不妙，立刻转身就跑。
　　姐妹两个一个追一个跑，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陆见青自知自己今天作孽有点多，主动殷勤地向林盛雪询问道：“那个……小林老师，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我帮你啊。”
　　林盛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陆老师要是闲的话就去把学校里的厕所打扫一遍吧。”
　　陆见青默默缩到了一边。
　　齐乐愁眉苦脸地看向地上已经快要干涸的血，低落地问：“老大，这个要怎么办啊？”
　　虽然陆见青推他确实有一部分责任，但他刚刚要是拿稳一点就好了。
　　没有直系亲属的血就没有办法绘出残页上的封印阵法，秦思锦就没有办法对付了。
　　林盛雪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没事，想别的办法就可以了。”
　　通关的要求是活过五天或者解除黄泉十八中的诅咒，解除不了诅咒活过五天还是很容易的。
　　陆见青有点不太服气，在旁边小小声地反抗道：“小林老师，你区别待遇！”
　　林盛雪偏头看了他一眼：“某些不肯承认错误的人自然不值得区别对待——陆老师有意见？”
　　陆见青立刻怂了：“没，没意见，您随意。”
　　看陆见青吃瘪，齐乐迅速快乐了起来，问道：“那老大，我们接下来要回去吗？”
　　秦思锦和秦思玉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自相残杀了，井口周围空荡荡的，看起来已经没有别的值得注意的地方了。
　　林盛雪摇了摇头：“先不回去。”
　　他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盯着上面的黑屏看了一会儿，动手开了机：“我打个电话。”
　　已经到凌晨一点了，他有点想早点回去睡觉。
　　既然那个该给他打电话的学生现在还没有打过来，他打过去也是一样。
　　齐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林盛雪修长的指尖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输了一串4进去，随手拨通了号码。
　　电话拨出去的刹那，手机上原本空荡荡的信号位置突然跳出了血红色的四格信号，电话对面也传来“嘟——”的接通声。
　　大概十秒钟之后，对面的电话终于被“人”接起来了：“老师……”
　　还没等对面的人说话，林盛雪先发制人，好声好气地询问道：“同学你好，我是新来的实习老师，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话是在询问对方需不需要帮助，听起来却像是在说没事抓紧时间滚蛋。
　　对面的人像是从来都没遇到过这种阵仗，卡了一会儿壳，连准备好的装神弄鬼也没有弄出来。
　　电话里只能听见空荡荡的呼吸声。
　　呼吸声？
　　林盛雪的目光微微变了变。
　　对面憋屈了一会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台词：“……老师……我被困住了，您能来救救我吗？”
　　林盛雪想了想：“不能，太远了。”
　　像是没想到有玩家会直接拒绝，对面再次自闭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老师，我在化学楼……不远。”
　　林盛雪依然没有松口，语气严厉起来：“化学楼？学校里的化学楼早就封死了，请同学不要随便开玩笑。”
　　他这话倒不是随口说的，这所学校确实有一座化学楼，就在教学楼的后面，不过早就废弃了，大门也早就锁死了，按理来讲确实不该有人能进去。
　　那么这个被困在化学楼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听筒里再次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对面不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直接挂断了电话，只剩下一片忙音。
　　紧接着，系统的声音在林盛雪的脑海中响起：
　　[请玩家在天亮之前解决学生的求助。]
　　林盛雪若有所思地关了手机。
　　齐乐见林盛雪放下了手机，探头探脑地问：“老大，你是不是也接到任务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陆见青不甘示弱：“我也去！”
　　他不太乐意地瞟了齐乐一眼，一个小破孩子跟着去也不怕自己拖后腿。
　　林盛雪回过神来，拒绝道：“你们都回去，我自己过去。”
　　他一向不太喜欢在做有风险的事情的时候带着别人过去。
　　齐乐立刻举起手，认真地说：“老大，我觉得我需要进一步的锻炼，你不能剥夺我锻炼的机会。”
　　他虽然大部分原因是担心林盛雪的安危，但这句话也是真的。
　　他不能一直躲在老大的羽翼下，他也想早点成长起来帮助自己重要的人。
　　林盛雪跟他对视了一会儿，败下阵来：“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齐乐立刻欢天喜地地跟在了他身后。
　　两个人在前面走了一会儿，林盛雪忽然感觉到身后不声不响地多了一个人影出来。
　　林盛雪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跟上来的陆见青：“陆老师非要跟着我们做什么？”
　　陆见青假装在认真观察树上的一片叶子，就是不看他：“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个关系不错的同事也在化学楼，我打算去看看他，顺路。”
　　林盛雪并不想听他的借口：“你已经跟了我们一晚上了，说实话。”
　　他可不认为陆见青一天到晚闲的没事干特意跑过来跟着他走。
　　陆见青破罐子破摔地看向他：“行吧，我说实话。”
　　林盛雪做出一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不是说好了你得带我出去嘛。”陆见青觑了一下林盛雪的神色，见他好像不是特别生气，凑过去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今天晚上有点危险，我怕你死了。”


第21章 黄泉十八中18
　　林盛雪沉默了一会儿，扯回了自己的袖子。
　　陆见青看见那截袖子从自己手里溜走，脑子抽了一下筋，又把袖子扯了回来。
　　林盛雪忍无可忍：“……松手。”
　　陆见青立刻松开了自己的爪子，不怕死地超大声嚷嚷：“反正我就是不走，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齐乐看不下去，在旁边小声提醒：“那个……你早就死了。”
　　陆见青想想也是，于是更加不怕死了。
　　林盛雪懒得理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化学楼。
　　这座化学楼一共两层高，看起来不大，不知道已经废弃了多久，周围荒草丛生，连墙体的瓷砖都剥落了不少，阴沉沉地隐没在黑暗中，只有二楼的一个窗口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林盛雪抬头看去，看见窗口好像站着一个人影。人影在窗口出现了一瞬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紧接着，房间内的灯光晃了一下，窗口变成了一片沉沉的黑暗。
　　陆见青对窗口的人影暂时没有什么兴趣。他走到门口，拨弄了一下门上挂着的铁锁。
　　这所中学的一些设施还很老旧，化学楼门口缠绕着粗壮的铁链，上面挂着的铁锁也已经生了锈。
　　林盛雪见他研究铁锁，不抱希望地随口问了一句：“你会开锁吗？”
　　陆见青试着搞了几下，“啧”了一下：“锁芯已经锈住了。”
　　“不过没事儿，能开。”
　　他四下看了看，弯腰在地上捡了块石头，掂量了一下，朝着铁锁砸了过去。
　　不过两分钟的时间，被砸坏的铁锁静静躺到了地上。
　　林盛雪：“……陆老师的开锁技术真好。”
　　他礼貌地对陆见青鬼斧神工的开锁技术表示了肯定，上前想要推开化学楼的大门。
　　没推动。
　　林盛雪退后几步，皱眉看了一眼门缝。
　　里面还有一道锁。
　　陆见青踹了一脚大门，笑了：“多新鲜啊，就没见过被困住的人还会自己反锁大门的。”
　　他话音刚落，门内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咔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门上的锁。
　　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了一眼。
　　里面有人。
　　陆见青懒洋洋地开口：“小林老师，既然里面都锁了，看来里面的人也不太想出来，不如我们回去睡觉吧。”
　　林盛雪点了点头：“好，走吧。”
　　说完，两个人真的转身打算离开。
　　齐乐不知道两个人在搞什么，却还是坚定地跟紧了老大的脚步。
　　身后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门开了。
　　陆见青眼里露出两分笑意：“哟，门开了啊，小林老师还要不要进去？”
　　门既然已经打开了，林盛雪也不打算继续配合他的表演，给了还在状况之外的齐乐一个眼神：“走，我们进去。”
　　临近门的时候，林盛雪忽然问：“陆老师，你知不知道这栋楼为什么封了？”
　　这栋楼虽然看起来有些旧，但绝对算不上危房，莫名其妙挂了一把锁确实非常奇怪。
　　陆见青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对这栋楼什么时候封的已经没印象了。”
　　齐乐忍不住又问：“那个……你不是一直在学校里吗？”
　　陆见青十分理直气壮：“我是在学校里，又不是住在化学楼里。”
　　“你们两个，”林盛雪停下了脚步，面色冷淡地看着两个人，“可以闭嘴了吗？”
　　一人一鬼纷纷成了锯了嘴的鹌鹑。
　　林盛雪耳边终于清净了，他刚走进化学楼的大门，忽然感觉到脚下传来了一阵粘腻湿滑的触感。
　　他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门口泼着一片血。
　　血应该已经泼上有一会儿了，大部分已经成了半凝固的状态，但踩上去还是会沾到鞋子。
　　顺着血迹一路看过去，可以看见地板上一串小小的痕迹，像是有人在门口走过，鞋上沾了血，为了防止血液大范围留在地板上不得不踮着脚走路一样。
　　这串痕迹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前停住了。
　　林盛雪提醒了身后的两人一声，不动声色地绕过了地板上的血。
　　可能是高中化学楼用处不大的缘故，化学楼内部的设施都很简单，一楼有化学药品储藏室和器材室，二楼则是实验室和教师休息室。
　　但古怪的是，整座化学楼内部都贴满了黄色的符纸，暗红色的朱砂被灯光一照，刺目得像是干涸的血。
　　林盛雪皱了皱眉，找到一楼的电灯开关，按开了灯。
　　白炽灯的光瞬间照亮了整个一楼。
　　齐乐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血，向着他跑了过来：“老大，这里怎么有这么多避鬼符？”
　　林盛雪动作一顿，顺势从开关上摘下一张符纸放到他面前：“你认识？”
　　“认识啊，”齐乐挠了挠头，指着符纸上的图案解释道，“这不是道家最基础的符纸嘛。你看这个环形加上一个弯笔，代表斩妖除鬼的环首刀，还有右边是虎鬼相搏。”
　　他当年为了修仙可专门研究过道家符箓大全。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的时候，林盛雪才忽然意识到好像少了个人。
　　他回头一看，见陆见青依旧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地盯着地上的血。
　　林盛雪重新走到门口，问陆见青：“这些不是人血？”
　　陆见青有些郁闷：“不是人血，是黑狗血，不过看着已经不太新鲜了，威力不大。”
　　林盛雪想到他坟上缠着的那些红线，皱了皱眉：“你害怕这些？”
　　“怎么可能，”陆见青死鸭子嘴硬，“这些都是小鬼才会害怕的东西，更何况这些一看就是拿水稀释过的，我先克服一下心理障碍，马上进去。”
　　他现在确实不怕这些东西了，只是当鬼久了，身体本能作祟，看见就觉得不太舒服。
　　更何况他真害怕也不能说，这不是上赶着往林盛雪手里递把柄吗？
　　林盛雪问：“你确定真要进来？”
　　陆见青点了点头。
　　林盛雪思索了片刻，往前走了两步，一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把他整个人抱了进去。
　　陆见青瞪大眼睛，感觉已经不存在的血液一点一点地汇聚到了脸上。


第22章 黄泉十八中19
　　自从林盛雪做了好人好事把陆见青抱进来之后，陆见青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娇羞状态。
　　林盛雪带着齐乐在一楼找线索，陆见青就在他耳边小声叨叨：“那个……小林老师，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能不能不用抱的……虽然也不是不行，就是有点有损我英明神武的形象。而且我们两个人清清白白的，抱来抱去显得多不清白。”
　　林盛雪顺手扯下他旁边的一张避鬼符，被他吵得不耐烦：“陆老师是不是还想要我给你负责？”
　　如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单听语气活脱脱像个嫖完不认账的渣男。
　　陆见青眼神瞟到他的动作，羞涩地低下头：“也不是不行。”
　　这种初级符纸的功能是通过至阳至刚的图案对鬼怪形成震慑作用，只能勉强用来吓唬一下学校里四处流窜的小鬼，对能力高一点的鬼根本不起作用。
　　所以他其实并不害怕这玩意儿，但这并不妨碍他突然觉得开心。
　　林盛雪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们鬼界有精神病院吗？”
　　陆见青想了想，点头：“有的吧。”
　　他记得游戏里有好几个精神病院副本来着。
　　林盛雪诚心诚意地建议道：“你有没有想过去看看你的脑子？”
　　陆见青：……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楼上好像传来了一些细碎的动静，像是衣料的摩擦声，又像是地板上的老鼠在偷偷逃窜。
　　林盛雪皱了皱眉，抬头看去的时候，只看见楼梯口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陆见青也不再说话，走过去推开了离三个人最近的一扇门。
　　林盛雪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没有找到黑影的位置，也没有继续在原地等，跟着陆见青进了门。
　　这是一间化学药品储藏室，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使用过了，一打开门就传来了一股霉味，还夹杂着淡淡的腐臭味。架子上七零八落的化学药品混成一团，在地板上留下一片肮脏的污渍。
　　齐乐跟着两个人走了进去，顺手把门推得更开了一些，忽然感觉门后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半掩上门，小心翼翼地绕到门后看了一眼，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笼子里放着一窝不知道做什么实验用的小白鼠，只是现在小白鼠全都死了，骨肉消失不见，只剩下被刀划得乱七八糟的鼠皮铺在笼子里，周围溅了一片血，在临近夏天的气温作用下散发着浓郁的腐臭味。
　　听见这边的动静，林盛雪和陆见青立刻走了过来，看见眼前的场景，表情都有些难看。
　　实在是太恶心了。
　　门外又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动静，化学楼里的人好像就在储藏室的不远处徘徊，悄悄窥探着他们，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们的动向，饱含着纯粹的恶意，和一些……类似于饥饿的情绪。
　　林盛雪突然重新拉开了门。
　　躲在暗处的人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了三个人面前。
　　像是阴暗角落里的虫子突然见了光一样，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跑上了楼梯，向着二楼的方向跑去。
　　他正欣喜于自己马上就要重新回到暗处了，却发现楼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个人影。
　　陆见青站在楼梯上，冲着男生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同学跑得挺快嘛，这速度怎么说也是个校运会短跑第一吧？”
　　男生眼里露出阴森而戒备的情绪，藏在校服袖子里的水果刀瞬间向着陆见青的方向捅了过去。
　　陆见青却没有给他攻击自己的机会，反手拧断了他的手腕，抬脚就把他踹下了楼梯。
　　水果刀跟着主人“骨碌碌”滚下了楼梯。
　　林盛雪扔给齐乐一截刚刚在储藏室里找到的麻绳，让他过去把男生绑了，自己则弯腰捡起了落在地面上的水果刀。
　　很常见的水果刀，专门用来切水果的刀刃似乎是用久了，并且还切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已经出现了卷刃，甚至还留了几个豁口。刀身与刀柄相接的部分留着一层发黑的污渍，不知道是做什么留下的。
　　陆见青走下楼梯，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被五花大绑的男生。
　　男生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校服，长相温和清秀，浑身上下打理得干干净净。他的右手手腕以一种不自然的状态弯折着，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脸上丝毫没有忍痛的表情。
　　尽管已经落到了这种境地，单从外表来看，这个男生看起来依旧十分体面。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从头到脚都看起来是个活人。
　　在这个破中学里还有活人，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奇怪的事情。
　　陆见青半蹲下来，和蔼可亲地问男生：“介绍一下你自己吧。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
　　男生沉默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开口：“我叫方浩宇。”
　　林盛雪眼神微微一动，这个名字……好像是他上课那天点到的高二（3）班班长。
　　男生已经开始接着往下说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天下午我跟往常一样来上学，发现班里的同学少了一大半，老师也没有来上课。我坐在讲台上给剩下的同学维持纪律，但他们好像不认识我了一样，没有一个人听我说话。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就从教室跑了出去。”
　　“学校里空空荡荡的，我想回家，却发现学校的大门消失不见了。我害怕极了，就爬到了墙上想翻墙离开这座学校，可是学校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雾气。”
　　“我在学校里跑了半个下午，没有找到出口，只找到了几个跟我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同学。直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发现白天失踪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回来了，但是……他们都变成了鬼！”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害怕和迷茫，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男高中生突逢大变的模样。
　　方浩宇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陆见青对他的表演并没有兴趣，毫不留情地继续追问：“鬼不鬼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怎么躲到这里来的。还有，门口的黑狗血和这些避鬼符是怎么回事儿？”
　　方浩宇的表情僵硬在脸上，他的目光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好像极力掩藏住了什么情绪，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学校里的异常学校外面有人发现了，一个道士懂一点这个东西，破开学校外面的法阵进来了。我们正好碰面，我跟其他同学就是靠着他的庇护才躲进了化学楼，这些东西也是他留下的。”
　　陆见青又问：“道士人呢？”
　　方浩宇解释道：“他说这里的事情他没有办法解决，安顿好我们之后就离开学校去找其他人帮忙了。”
　　陆见青“哦”了一声，扭头朝林盛雪的方向喊了一声：“我问完了，小林老师，你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林盛雪刚才一直站在旁边听，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单从一个不知情者的角度来看，方浩宇给出的逻辑很清晰，听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在已知这所学校是因为什么而覆灭的情况下，还能够接通他的电话，方浩宇这种全然无辜的姿态就显得很违和了。
　　更何况，方浩宇的眼神给人的不适感实在是太强烈了。
　　就好像……很饿的人面对一顿美餐一样。
　　林盛雪心中隐隐有个奇怪的念头划过，开口问道：“跟你一起躲进来的同学都去哪里了？”


第23章 黄泉十八中20
　　方浩宇像是并不惊讶他会问出这个问题，适时地摆出一副沉痛的表情，声音低落下来：“他们……都死了。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对外面鬼怪的防范不够完善，他们被鬼怪引诱主动走出了化学楼，后来就死了。”
　　陆见青突然笑了，凑过来插了一嘴：“是吗？那可真是太惨了。可是我们好像并没有在周围看到同学们的尸体，是被你收拾起来了吗？”
　　提到“尸体”两个字，方浩宇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唇，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真切的恐惧：“没有，我不敢出去。但我看见他们的尸体被鬼怪拖走了。”
　　陆见青打量了一番化学楼里的布置，闲谈一样地问道：“对了，你在这里躲了多久了？食物和水怎么解决的？”
　　他说着说着看了一眼楼上的实验室，笑道：“你看我这记性，实验室里怎么可能没有水。那食物……是怎么解决的呢？”
　　方浩宇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不经意扭曲了一下，声音却依旧平稳：“管化学楼的老师在休息室放了一些面包和方便面，但是已经快吃完了。”
　　他没有回答自己在这里躲了多久。
　　他的反应已经能说明很多事了，林盛雪没有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问了方浩宇另一个问题：“如你所说，这座化学楼是你们的避难所。那你为什么要向我们求助，说自己被困在化学楼了？”
　　方浩宇像是被一个接一个的诘问问到心理有些承受不住，声音微微发着抖：“我……我听说新来的实习老师们是活人，我不想你们死在外面的鬼怪手里。”
　　陆见青笑了一声：“看来方同学的消息还是挺灵通的嘛。”
　　方浩宇不说话了。
　　林盛雪对齐乐说：“带他上楼。”
　　既然方浩宇不肯说真话，那就只能去楼上找证据了。
　　方浩宇挣扎了一下，皱眉道：“我已经把该说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还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还要绑着我？”
　　陆见青走过去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却冷了下来：“方同学说了多少实话自己心里清楚，用不着我们非要把理由说出来吧。”
　　方浩宇的表情彻底失控：“你——”
　　陆见青摸了摸耳朵，不太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了？我耳朵没聋，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说完，他就帮齐乐一起把人拎上了楼梯。
　　林盛雪已经凭着记忆打开了最开始亮灯的那个房间。
　　这是一间教师休息室，里面摆着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椅子，角落里还放着一个中等大小的冰箱。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茉莉花的味道，闻起来像是特意用过空气清新剂。办公桌靠近窗户的角落里摆着一盆绿植，看起来被照顾得很好，上面已经缀满了白色的花苞，看起来十分富有生活气息。
　　这样正常的房间并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处处充满了灵异事件的副本里，甚至让人产生了回到现实世界的错觉。
　　如果不是浓重的空气清新剂味道之下掩盖着淡淡的血腥味道的话。
　　林盛雪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拉开了冰箱门。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冰箱处理好的肉，肉已经被过低的温度冻硬了，表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林盛雪的目光落到肉表皮上一片没有割掉的刺青上，皱了皱眉。
　　这些是什么肉已经不言而喻了。
　　冰箱的角落里放着一盆冷冻凝固的血，应该是稀释过的黑狗血。
　　林盛雪忍着恶心，重重关上了冰箱门。
　　他重新走到办公桌旁边，拉开了旁边的抽屉。
　　前三个抽屉里乱七八糟放着一些杂物，看起来应该是原本在这里休息的老师的一些个人生活用品。
　　直到拉开最后一个抽屉，林盛雪发现了一叠黄纸和一罐用了一半的朱砂。
　　黄纸的材质和化学楼里贴着的避鬼符材质一模一样。
　　这些符纸是方浩宇自己画的。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方浩宇知道学校里会发生什么，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顺着这个思路推断，方浩宇可能早就意识到了学校里发生的灵异事件，很有可能参与到其中，甚至与某个鬼有仇怨，才会提早学习了避鬼符，甚至在化学楼里藏了黄纸朱砂和狗血。
　　所以在学校里的鬼怪爆发的时候，他才会第一时间想到要躲到化学楼这个偏僻的地方来。他可能只是想借这里避一避风头，没想到居然被困在了这里。在缺乏食物的情况下，对身边的同伴下了杀手。
　　“卧槽！”
　　房间的另一边忽然传来齐乐的惊呼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回头看去，见齐乐正按照陆见青的吩咐把方浩宇扔到墙角，谁料方浩宇扔过去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一不小心撞翻了垃圾桶，垃圾桶里的内容物也跟着淌了一地。
　　无数的内脏碎块混着头发皮肤从黑色的塑料袋里流到地上，乱七八糟的颜色糊了一地。
　　齐乐眼睁睁看着一个眼球滚落到了他脚边，立刻脸色惨白地跑到一边去吐了。
　　陆见青看了一会儿那一摊东西，忽然一脚踩上了方浩宇，咬牙切齿地笑了一下：“不如方同学来解释一下这些是什么东西吧。吃人？我倒是第一次见有靠吃人维生还毫不心虚的，方同学可真是让我长见识。”
　　方浩宇被他踩得肋骨发疼，虚弱地挣扎了几下，忽然冷笑出声：“是，我吃人又怎么样？这座化学楼里原本就只有一点点食物，我们一共有六个人，根本没有办法存活过这几个月。除了最开始被杀的那个倒霉鬼，我们所有人都吃过人，我只不过是最后活下来了而已。”
　　陆见青问：“第一个杀人的是谁？第一个提议吃人的又是谁？又是谁费尽心机把学校里的幸存者引到这里？所有人都愿意跟你同流合污吗？方同学，这些话你安慰安慰自己也就罢了，别真把自己当成被逼无奈的好人了。”
　　绝境之下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并不可耻，但其中并不包含肆意掠夺他人的生命。
　　方浩宇挣扎着叫道：“反正没有食物都是要死，死在我手里和死在饥饿中有什么区别，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好，说的真好。”陆见青赞同了一声，又踩了他一脚，“既然方同学这么喜欢丛林法则，相信无论我们对你做什么都没有问题，毕竟弱肉强食嘛。”
　　方浩宇变了脸色：“你们想做什么！”
　　陆见青一边踩着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向往这边看过来的林盛雪征求意见，眼里多了几分戾气：“小林老师，明天把这个人送给秦思锦，没问题吧？”


第24章 黄泉十八中21
　　谁料刚听见秦思锦的名字，方浩宇就开始疯狂挣扎起来。
　　陆见青眯了眯眼睛，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哟，看不出来啊，我们方同学还认识秦思锦。”
　　林盛雪目光也跟着变了变。
　　秦思锦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方浩宇一个才十几岁的高中生，怎么会认识秦思锦？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对陆见青说：“去隔壁。”
　　眼前这些东西实在恶心，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陆见青把方浩宇拎起来，顺便叫了一声还在角落里干呕的齐乐，跟林盛雪一起去了隔壁实验室。
　　林盛雪顺手开了灯，就见陆见青已经收拾好了讲台上的瓶瓶罐罐，把方浩宇扔到了讲台上。
　　方浩宇双手双脚都被捆住，不住地在讲台上扭动，活像一条待宰的鱼。
　　陆见青饶有兴致地摆弄着那一堆瓶瓶罐罐，从中挑了两瓶出来，对方浩宇说：“都这么长时间了，方同学一定渴了吧？一瓶硫酸，一瓶硝酸，喜欢哪瓶？我给你倒。”
　　方浩宇紧紧闭上了嘴巴，下意识离陆见青的方向远了些。
　　陆见青放下手中的瓶子，嗤笑了一声，冲着林盛雪喊了一声：“小林老师，看来方浩宇同学挺贪生怕死的，想必接下来的问话一定会有问必答的。”
　　方浩宇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还是不敢张开嘴说话。
　　鬼知道这个疯子会不会真的把化学试剂倒进他嘴里！
　　林盛雪把陆见青赶下讲台，让他去照顾一下齐乐，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跟秦思锦是什么关系？”
　　方浩宇死死咬着牙，像是对这个问题极为抗拒，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想说这个问题。
　　“陆老师。”
　　林盛雪忽然喊了一声。
　　听见叫他，陆见青立刻抛下齐乐走了过来：“小林老师有什么吩咐？”
　　林盛雪漠然地看了方浩宇一眼：“方同学不太想说话，陆老师帮帮他好了。”
　　陆见青原本想去拿那两个试剂瓶，手忽然转了一下方向，把林盛雪搁在讲台旁边的水果刀拿了过来。
　　他若有所思地碎碎念道：“这把刀方同学应该很熟悉吧，既然是要帮方同学开口说话，当然得用方同学熟悉的东西才是，你说是不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刀子轻轻划开了方浩宇胸前的校服，刀尖停留在了他心口的位置，轻轻往下压了压。
　　方浩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曾经用这把刀杀过整整五个人，从一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熟练乃至兴奋，可现在这把划到自己身上了，他却突然崩溃了：“我说！我说！”
　　他太过熟悉这把刀划破血肉的感觉，只要一想到这种情景出现在他自己身上，他就觉得不寒而栗。
　　方浩宇嗓音艰涩地开口：“秦思玉是我的……姐姐。”
　　陆见青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跟林盛雪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盛雪跟陆见青交换了一个眼神，平铺直叙道：“骗我们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们见过秦思玉了。”
　　话一开头，方浩宇的思路就重新顺畅了起来，语速极快地开始交代，像是生怕他们不相信：“我没有说谎，秦思锦确实是我姐姐，只不过我是爸爸养在外面的……私生子，一直跟着我妈妈姓。因为这件事，我们关系一直不太好。我到了这个学校之后见了她的魂魄一次，她……一直想要杀了我。”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脸上的恐惧几乎已经没有办法掩藏了，不似作伪。
　　只不过，害怕是真的，别的……可就不一定了。
　　他说完，目光看向两个人：“我已经把事情都说出来了，你们可以放开我了吗？”
　　陆见青冲他温和地笑了笑，一掌劈在他后颈上把他劈晕了。
　　林盛雪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这个方浩宇嘴里的实话少得可怜，还颇为擅长自圆其说，再让他说下去，也不过就是听他编故事罢了。
　　陆见青不知道从哪里拖出来一盒纸巾，抽出一张来擦了擦手，说出了自己的分析：“这个人嘴里除了基本信息能听，其他都随便听听就算了，不过他跟秦思锦有血缘关系应该是真的，否则他不会一开口就往一个莫名其妙的姐姐上面扯，就是不知道……”
　　“是母子。”林盛雪突然出声，“如果真的是姐弟他没有必要一直藏着掖着，除非他跟秦思锦的关系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而就目前副本里得到的线索来看，只有直系亲属关系会让所有跟这件事有关系的人关注，依照年龄不可能是父女，那就只能是母子。”
　　“而且我看过秦思锦的档案，她从A大毕业后直接进入了当地的一家教育机构，一年后因为个人原因突然辞职，随后消失了将近一年，才来了这座小城市扎根，在校长的介绍下进了学校当老师。”
　　陆见青愣了一下，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方浩宇的脸：“你别说，看起来还真有那么一点像。不过……这么一看他的脸，我怎么觉得更像你们这次的一个玩家？叫什么怀什么来着？”
　　“周怀永。”林盛雪忍无可忍地提醒道，“你真的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吗？”
　　陆见青茫然了一下：“什么玩意儿？我认识他？”
　　林盛雪终于忍不住问道：“陆老师，我一直想问你，你明明一直都在副本里，为什么看起来对这个副本完全不了解？”
　　陆见青思索了一下，给出了一个理直气壮的回答：“你会闲着没事干天天关心你隔壁是老王还是老张吗？更何况这个学校里这么多人，我怎么知道谁是校长谁是清洁工？”
　　林盛雪木着一张脸，彻底失去了表情。
　　他不关心老张还是老王，他只是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把陆见青直接扔出去的冲动。
　　还没等他把危险的想法付诸行动，受了刺激一直坐在窗边吹风的齐乐忽然喊道：“老大，好像有个人往这边来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什么人？”
　　齐乐迟疑了一下，形容道：“或许也不是人，穿着一身白大褂……看起来像个医生。”
　　林盛雪几乎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心理室里那个姓孙的老师。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林盛雪怀疑的目光落到了陆见青身上。


第25章 黄泉十八中22
　　林盛雪走到窗口，见孙老师在门口不断徘徊，像是忌惮着里面的狗血和避鬼符，却又不死心就这么离开一样。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件事，把陆见青揪了过来：“陆老师，你既然对这个副本一无所知，当时为什么还要把我推进心理室？”
　　陆见青没想到没能被翻陈年旧账，心里骂了一句姓孙的坏事，解释道：“因为……我跟这个孙老师算是认识，我以前找他咨询过一些心理方面的问题。他挺倒霉的，据说是因为什么事情被校长误杀了，死了之后也没害过人，一直窝在心理室里给方圆十里的鬼解决心理问题，在鬼中口碑还不错。”
　　他觑了一眼林盛雪的神色，见他没有什么表情，心里有点没底，继续交代了下去：“我听一个他的病人说过，他生前跟秦思锦有一段情，我觉得这可能是个挺重要的线索，就……把你推进去看看。”
　　其实当时主要是为了报复，但他没敢说。
　　齐乐在旁边理了理这些鬼复杂的关系，恍惚赞叹道：“你们鬼圈真乱。”
　　陆见青敷衍地互相吹捧道：“客气客气，你们玩家圈也挺乱的。”
　　林盛雪：……
　　他忍着把两个人一起丢出去的冲动，打开了窗户，冲着陆见青说：“既然是陆老师的朋友，就麻烦陆老师出去问问他是来干什么的。”
　　陆见青探头往窗外看了看，试图挣扎：“不是……就让我这么跳下去？”
　　林盛雪态度和善，语气亲切：“我记得陆老师似乎挺擅长走窗户的。”
　　听起来十分为他着想。
　　陆见青想要反抗一下，但想到刚刚被翻出来的旧账，还是忍了，直接从窗口跳了下去。
　　把陆见青送走以后，林盛雪也没有打算闲着，对齐乐说：“我们也下去，把方浩宇带上。”
　　*
　　另一边，陆见青已经走到了孙老师身后。
　　他拍了拍孙老师的肩膀，热情寒暄道：“孙老师好久不见啊，今天怎么不在心理室跑到这边来了？”
　　孙老师还认得他，惨白的脸上有些恍惚：“大人，我好像……闻到杀了我的人的气息了。他躲在里面，他一定躲在里面……”
　　陆见青皱了皱眉，疑惑道：“可我听说，你是被校长杀的。”
　　按理来讲，提到一个鬼的死因是很不礼貌的一件事，但孙老师却好像并不生气，而是认真地解释道：“是校长……不，不是校长……我是被校长捅死的，我是被毒死的……”
　　他好像自己也有些混乱似的，抱着头痛苦地蹲了下来。
　　陆见青若有所思。
　　鬼对杀了自己的人的气息很敏感，这是身为鬼的本能，一般情况下不会出错。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孙老师明面上是被校长捅死的，实际上还中了毒，两相作用下才导致了他最终的死亡。
　　而给他下毒的人，不出意外就是方浩宇。
　　孙老师生前死后都算得上老实本分，跟方浩宇应该并没有太多交集，方浩宇闲着没事干给他下毒干什么？难不成是为了追求刺激？
　　陆见青跟着他蹲下来，耐心询问道：“你还记得你死之前干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吗？”
　　孙老师慢慢平静下来，嘴里喃喃道：“报警，我要报警……给思锦……报仇。”
　　陆见青见他袖子上溅了一片鲜血，对他的状态有了大概的认知。
　　有玩家去了心理室，被他杀了或者是重伤了。
　　一些实力不够强的鬼在见到血以后容易思维陷入混乱，看孙老师的模样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陆见青知道已经问不出别的东西了，站起来打算回去给林盛雪复命。
　　谁知他刚一回头，就见林盛雪站在化学楼门口，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了。
　　陆见青心里一紧，反思了一下自己刚才跟孙老师的对话应该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才像往常一样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小林老师，你怎么亲自出来了？”
　　林盛雪没有说话，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
　　陆见青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正想说点什么调节气氛，就见林盛雪已经回了头，跟齐乐一起把昏迷不醒的方浩宇抬了出来。
　　孙老师好像嗅到了什么气味，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泛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像死猪一样躺在地上的方浩宇。
　　齐乐跑回教学楼端了一盆水来，放到了林盛雪的手里。
　　陆见青看着这一出，迷惑不解：“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林盛雪用另一只手挽起袖子，言简意赅：“做实验。”
　　说完，他手一动，把整盆水泼到了方浩宇脸上。
　　方浩宇被冷水一激，很快清醒了过来，他刚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孙老师死死盯着他的血红双眸。
　　林盛雪扯着齐乐重新退回了化学楼的范围。
　　方浩宇顾不得自己发疼的脖子，匆匆忙忙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想也不想地往化学楼的方向跑。
　　林盛雪毫不犹豫地抬脚把他重新踹回了孙老师旁边。
　　孙老师已经被仇人的气息刺激得完全失去了理智，一把扯住他的手臂，狠狠一扯——
　　他凑近方浩宇耳边，阴森森地重复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为什么杀了我！”
　　方浩宇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胳膊软软垂了下去：“不！不是！我没有杀你！杀你的是校长，对，是校长！”
　　孙老师惨白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诡异森寒：“你杀了我……你跟周怀永一起杀了我……给我偿命吧……”
　　方浩宇被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也顾不得自己的狼狈姿态，急匆匆地解释道：“不是的，真的不是的……是秦思玉用她姐姐的事情威胁校长得罪了校长，后来也是她自己发现了你和她姐姐的关系，自己去找的你，校长也是被她引过去的……跟我没有关系！”
　　但孙老师显然已经没有理智来听他的解释，手下再次用力，把他的右胳膊硬生生扯了下来。
　　“啊啊啊！”
　　陆见青被方浩宇杀猪似的惨叫声吵得耳朵疼，忍不住吐槽道：“这位方同学也真是从一而终，都面对生命威胁了还忘不了把自己摘出去。”
　　林盛雪站在他旁边，冷不丁问道：“你觉不觉得方浩宇现在很惨？”
　　陆见青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啊？”
　　一般般吧，他死之前可比这个惨多了。
　　林盛雪看了陆见青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意有所指：“做了亏心事就是这个下场。”


第26章 黄泉十八中23
　　陆见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怂，本能地转移了话题：“那什么……要不我去把方浩宇带回来吧，别给玩死了，明天还得送给秦思锦呢。”
　　林盛雪点了点头，兴趣缺缺：“你带走吧，我跟齐乐回去睡觉了。”
　　从方浩宇被扔出化学楼的时候，系统就已经发出了任务完成的提示，他想知道的信息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再留在这里除了熬夜猝死意义不大。
　　这么折腾一圈下来，已经到了四点钟，只能勉强回去睡上一个小时。
　　陆见青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困厉害了，也没有说别的：“行，这个人我先带走，你们先走吧。”
　　他说完，就往孙老师和方浩宇的方向走了过去。
　　才一会儿的功夫，方浩宇就被孙老师折腾得奄奄一息，浑身上下都是乱七八糟的血迹。
　　齐乐看着流了一地的血，突然想起了什么，蹿出去跟在陆见青后面，偷偷摸摸收集了不少方浩宇的血。
　　反正都是直系亲属，父母和儿子的血应该一样能用。
　　林盛雪没管齐乐的动作，或者说他已经不太在意那个封印阵法了。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陆见青的方向，像是在思索什么。
　　*
　　六点钟一过，系统准时开始嚎丧：
　　[请玩家在六点半之前到食堂集合，超时者将被抹杀。]
　　林盛雪几乎整个晚上都没怎么睡，睁开眼的时候眼睛里都有了一层红血丝，忍不住在心里把系统千刀万剐了一百遍。
　　齐乐昨天压根就没睡着，直到半个小时前才稍微眯了一会儿，这会儿脸上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看起来分分钟就能升天了。
　　两个人到食堂的时候，周怀永和孙远已经在桌子旁边坐好了。
　　林盛雪不由得多看了孙远一眼。
　　他脸色泛着失血过多的苍白，胳膊腿上都打了绷带，但总体看起来还很有精神。
　　周怀永能活着并不意外，但孙远能活着就很让人诧异了。
　　他还以为昨天晚上心理老师已经把孙远杀了。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孙远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林盛雪懒得理他，带着齐乐坐下来开始吃饭。
　　谁知道刚吃了一半，孙远忽然把筷子一摔，提高了音量：“你们都记得副本最开始的提醒吧？我们中间有一只鬼。现在，我已经知道那只鬼是谁了！”
　　周怀永低着头，放在桌子上的左手不自在地动了一下，安静地喝着粥。
　　林盛雪顺手剥了个煮鸡蛋，剥完之后又觉得不太想吃了，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顺手塞进了齐乐的碗里。
　　齐乐愁眉苦脸：“老大……我不爱吃鸡蛋。”
　　林盛雪冷淡地教育他：“不要挑食，吃鸡蛋长个子。”
　　齐乐思索了一下自己十七岁还没到一米七的身高，苦大仇深地拿起了鸡蛋。
　　孙远表演了半天，见没人搭理他，恼羞成怒地把桌子上的东西扫了下去：“你们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说我找到我们之中的那个鬼了！”
　　碗碟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周怀永谨记自己的老好人人设，温和地出来打了个圆场：“小孙，你先消消气。既然你有线索愿意跟我们分享我们当然是很乐意的。”
　　孙远目光阴沉沉地看着一地的碎片，还想继续发作，想起自己的计划又忍了下来。他目光落到林盛雪身上，语调病态地颤抖起来：“林盛雪，你就是我们之中的那个鬼，对吧？”
　　林盛雪着实愣了一下。
　　听到这句话，周怀永怔了怔，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林盛雪还没有说什么，齐乐就先气得站了起来：“我跟老大在副本外就认识，鬼个锤子，我看你才是鬼吧，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
　　孙远冷笑：“谁知道鬼能不能篡改玩家的记忆？我看他就是看你没脑子，才拉你给他当证人！”
　　齐乐被他的胡搅蛮缠气得跳脚：“你……”
　　林盛雪把齐乐重新拉回了座位，目光直直对上孙远，不带感情地笑了一下：“孙远，既然你这么肯定，那不如拿出证据。否则我也可以说你是鬼，也可以说其他人是鬼——那这游戏就没法玩了，不是吗？”
　　孙远冷哼了一声：“当然有证据。”
　　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来。
　　照片上是林盛雪和陆见青面对面说话的场景，大部分看背景应该是在教学楼，还有一些是在学校里的其他地方。
　　孙远声音激动：“我这两天一直跟着林盛雪，他跟照片上这只鬼来往密切，你们觉得正常玩家会跟一只鬼关系好吗？”
　　正常玩家当然不可能跟一只鬼关系好。
　　林盛雪沉着脸，心里把陆见青翻来覆去打死了一百遍。
　　周怀永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怀疑，不自觉地往孙远的方向靠了靠，犹犹豫豫地问：“小林，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林盛雪观察了一会儿孙远是神态，在紧绷的环境中突兀地笑了起来：“既然你们都发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他想了想，冷冷地看着孙远：“不过……既然你知道我是鬼，不如猜猜我会对玩家做些什么？”
　　林盛雪的目光有些吓人，孙远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刚刚只想着把玩家中的鬼找出来，却没有想到真的面对一只暴露了身份的恶鬼要怎么办。
　　林盛雪似乎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迅速出手抓住了离他最近的齐乐，手中匕首的刀尖摁在了齐乐的心口。
　　他的目光不带感情地扫过齐乐不可置信的脸：“那就从你开始吧。”
　　齐乐表情扭曲起来，像是正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你……你居然骗我！”
　　孙远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匆匆推开了椅子转身就跑，因为跑得太急，还差点被自己的椅子绊倒。
　　周怀永面容古怪地看了林盛雪一眼，也“惊慌失措”地跟在孙远身后跑了出去。
　　身后突然传来了齐乐凄厉的惨叫声。
　　孙远只觉得这道声音就响在自己耳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林盛雪已经把匕首插进了齐乐的心脏。
　　齐乐连半点反抗也没来得及做，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林盛雪抬起沾了血的白净面孔，黑漆漆的眼珠直直对上了他的目光。


第27章 黄泉十八中24
　　两个人走后，林盛雪从桌子上扯了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自己脸上的番茄酱。
　　躺在地上的齐乐偷偷摸摸睁开了一只眼睛，左右观察了一番，用气音小声问道：“老大，那两个人走了吗？”
　　林盛雪伸手把他扯了起来：“走了。”
　　齐乐揉了揉摔疼的脑袋，不解地问：“老大，孙远那狗东西那么编排你，你怎么还顺着他承认了？”
　　他一边嘀嘀咕咕地骂孙远，一边从桌子上挑了一杯没有被刚才事情波及的豆浆揭开盖子灌了下去。
　　刚才那一声惨叫可是耗尽了他毕生的功力，眼下嗓子都开始发疼了。
　　林盛雪问他：“你就不怕我真是篡改你记忆的鬼怪？”
　　齐乐难得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无语道：“老大，我知道我看起来傻了点，但你可能不相信，我真的不傻。”
　　他进精神病院之前也得过奥赛冠军的好不好？
　　林盛雪对他说自己不傻的说法持保留意见，向齐乐说出了自己的分析：“从刚进副本不久，我就察觉到了孙远的问题，他对玩家的态度有着明显的敌视。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孙远的身份可能是在鬼怪阵营的。但后来他面对鬼怪的态度让我打消了这个想法。所以，我最终猜测他的通关方式可能跟玩家的存活率有关，他跟副本里的鬼怪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玩家的性命。
　　前天你撞到他的时候，他来的方向是那对夫妻中丈夫的班级，他很有可能采用了某种手段害死了那个丈夫，或者是夫妻两个人。因为夫妻关系需要长久共同生活才能显得不违和，因此他们两个人是鬼的可能性不高，他下手也无所顾忌。而根据他拍到的照片，他在下手之前已经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所以并没有来找我们两个下手。
　　可夫妻二人死后，副本依旧没有出现什么变化，他也没能通关副本，他可能意识到了死亡人数还没有达标。但因为玩家中还有一个‘鬼’存在，他在确定谁是真正的鬼之前依旧不敢出手，所以才选了个人多的时候想靠手里的照片把我‘鬼’的身份确认下来。”
　　林盛雪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齐乐恍然大悟：“所以孙远的目的不是确认谁是鬼，而是谁是玩家！”
　　林盛雪点了点头。
　　现在他在孙远眼里变成了“鬼”，齐乐在孙远眼里变成了死人，那在孙远的视角，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一个“玩家”了。
　　而孙远接下来要做的，很有可能就是要对周怀永出手了。
　　他们自己狗咬狗，倒是省了林盛雪的事情。
　　齐乐看时间差不多了，问林盛雪：“老大，我们现在去教学楼吗？”
　　林盛雪垂眸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先等等，看看女老师今天会不会来。”
　　两个人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快上第一节课了，一直给他们发布任务的女老师依旧没有出现。
　　看来副本已经到了自由活动阶段了。
　　也许是自由活动，也许是……混乱。
　　齐乐灌了两大杯豆浆，觉得嗓子好一点了，才问：“老大，今天我们要干什么？”
　　“先去上课，”林盛雪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然后去找陆见青。”
　　*
　　也不知道是不是夜班上久了伤身体，才不过一天的时间，教室里就少了大半的鬼学生，剩下的鬼学生也都是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完全没有昨天的活跃。
　　林盛雪草草应付完他们，去隔壁找了刚好上完课的齐乐，两个人一起去找陆见青。
　　陆见青虽然平时出现得十分勤快，但真找起来反而找不到人了，两个人几乎把整个学校逛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陆见青的鬼影子。
　　林盛雪有点烦，也不太想继续找了，就对齐乐说：“先去井边看看吧。”
　　既然陆见青暂时找不到，只能先去解决别的问题了。
　　齐乐自然没有异议。
　　谁知两个人刚一走进树林，就见地上蜷缩着一个人影。
　　是今天早上刚刚分开的孙远。
　　孙远整个人蜷缩在路边的草丛里，半身衣服都被流出来的鲜血染红，身上深浅不一的伤口还在大量往外流血。
　　他像是已经没有力气给自己止血了，眼神空洞洞地注视着灰蓝色的天空，分明还梗着一口气，却像是已经死不瞑目了。
　　直到林盛雪走过去，冷淡的面容映入他充血的瞳孔时，孙远才像是终于回光返照了一样，眼珠微微动了动，艰难开口问：“你不是鬼……周怀永才是……对不对？”
　　林盛雪点了点头：“对。”
　　孙远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有些喘不上来气。
　　如果他早知道……一定不会蠢到去对真正的鬼下手。
　　林盛雪半蹲下来，冷漠地注视了一会儿孙远追悔莫及的表情，开口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你的新手大礼包究竟抽到了什么？”
　　孙远的神智已经有些涣散了，他再次直愣愣地瞪着灰蓝色的天空，模模糊糊地回答：“一张卡……副本死亡率超过平均值，就会触发副本难度自查，还活着的玩家……就会以平均积分被传送出副本。”
　　这也是他最开始跟周强交易的筹码，只要其他玩家死了，他们无论如何都可以活着。
　　林盛雪毫不意外，平静地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副本的死亡率可能是100%呢？”
　　孙远没有再回答。
　　他耳边一片嗡鸣，已经听不清任何话了，失血过多使他的身体变得冰冷，他模糊的意识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自己生命的逐渐流失。
　　他在最开始也想过，如果第一个副本就用了这张卡，以后无数个副本又该怎么办。
　　可副本里无处不在的恐惧和死亡的威胁蒙蔽了他的理智。
　　他又想……他最开始就不动用其他玩家的死来送自己出去的心思，或许，他也不是没有机会活过这五天。
　　只是一切都结束了。
　　林盛雪没有继续管孙远的尸体，重新站了起来。
　　齐乐在旁边默默算了算副本目前的存活率，有些心惊胆颤，忍不住吐槽道：“最后才剩下三个玩家还没能触发孙远手中的卡，这个副本的存活率……”
　　要是运气差的话，恐怕真的要接近全军覆没了。
　　但按照目前已知的难度来看，虽然麻烦了些，但通关几率并不应该这么低。
　　林盛雪拧眉思索了一会儿，总觉得副本里还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如果找不到这个关窍的话，恐怕他们通关副本的方式就需要保守一些了。
　　在林盛雪思考的过程中，一滴水珠突兀地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抬起头，看见空气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片雨的范围并不大，只笼罩了从两个人所在的地点向外延伸出的一条小路，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细雨之外的空间就变得朦胧模糊起来。
　　是秦思锦在叫他们过去。
　　齐乐才刚刚计算过副本存活率，乍一见到这么邪门的召唤方式，整个人都麻了，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林盛雪的方向。
　　他们原本是想去井边不假，只是主动想过去和被动过去还是不一样的。
　　林盛雪拂去了落在手上的雨滴，说：“既然只有这一条路了，那就过去吧。”
　　两个人走过去的时候，秦思锦正安静地坐在井边，低着头拿手指绕着头发。
　　她今天已经穿好了皮，手里也没有拿刀，看起来十分体面。
　　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她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看起来像是正在发呆。
　　林盛雪等了她一会儿，见她还是不肯说话，主动开了口：“秦老师今天叫我们来是做什么的？”
　　秦思锦兀自坐了一会儿，温温柔柔地开口：“妹妹已经被我吃掉了，多亏了你们，我才能吃掉她。真不愧是我的亲妹妹啊，从我吃掉她之后，我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我已经十几年没有感受过这么暖和的感觉了。”
　　林盛雪对她暖不暖和并没有什么兴趣，随口说：“那就恭喜秦老师了。”
　　秦思锦像是很高兴一样，“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笑了一会儿，才像是终于想起了正事一样，阴冷的目光看向林盛雪，开口说：“你向井神祈求过，希望能够直接通关副本，对不对？”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委婉地提醒道：“可是井神并不能做到这一点。”
　　秦思锦依旧是一脸好脾气的温柔表情：“现在井神可以做到了。”
　　林盛雪兴趣缺缺：“要是有条件的话，那就不必了。”
　　秦思锦被他噎得脸色扭曲了一瞬，不得不开门见山：“你们把周怀永给我带过来，我就送你们出副本。”
　　林盛雪思考了一番，说：“我们可以把周怀永带过来，但送我们出副本就不必了。”
　　秦思锦皱了皱眉，浑身的阴气压抑不住地四处乱窜：“你是什么意思？”
　　林盛雪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您可以把这次的事情当成出于人道主义的帮助，但并不是信徒和井神之间的交易。”
　　秦思锦黑漆漆的眼珠盯了一会儿林盛雪，慢慢露出一个瘆人的微笑：“既然你这么想，那就随便吧。”
　　她的目光转而落到齐乐身上：“你呢？如果你愿意跟我交易，我不但送你离开副本，还可以给你双倍积分。”
　　齐乐半点也不肯上她的当，“呵呵”笑了两声：“下次吧下次吧，我们来日方长。”
　　秦思锦像是对他们的态度有点生气，却不知道为什么按捺住了。她挥了挥手，天上朦胧飘荡的雨丝瞬间消失不见了，周围的风景也重新显露了出来：“你们可以走了。如果在明天天亮之前，我看不到周怀永的影子，你们应该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紧接着，两个人同时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请玩家于明天天亮之前完成“井神的委托”，未完成者将扣除本副本所得全部积分。]
　　听完任务播报，齐乐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没完成就抹杀。
　　至于积分，有没有命活着用都不一定，暂时还是没必要在乎这种身外之物了。
　　林盛雪冷淡地看了秦思锦一眼。
　　如果刚才他们答应了让秦思锦送他们出副本，这个任务恐怕就不止是扣除积分那么简单了。
　　秦思锦感受到他的目光，冷下了一张惨白的脸：“你们还不走？”
　　林盛雪开口跟她讨价还价：“既然井神需要我们给你办事，那是不是该给我们一点相关信息？”
　　秦思锦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番：“你想知道什么？”
　　林盛雪说：“你的生平。”
　　秦思锦听到这个问题，居然没有生气，甚至心情看起来反而更好了些：“很久没有人问过我这些事情了，让我想想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呢……啊，有了，就从周怀永那个贱人开始吧。”
　　在她讲述完自己的生平之后，林盛雪也终于能够把这几个人不同的线串联起来了。
　　秦思锦是在上大学的时候跟周怀永认识的。
　　周怀永早就毕业了，那个时候是受邀去首都参加一个高级教师的活动，参加活动的间隙时常去自己的母校缅怀自己的青春，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认识了，还互加了联系方式。
　　周怀永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好歹才学是实打实的，加上一直在给自己立有理想有情怀不为世俗名利所累的高洁人设，两个人联系的过程中渐渐生了情愫，就顺便谈了个恋爱。
　　毕业后秦思锦怀孕，辞掉了原本教育机构的工作，带着孩子来到了周怀永所在的城市扎根。
　　原本打算好了等秦思锦的工作稳定下来两个人就结婚，谁知道秦思锦过来之后才发现，周怀永早就在她不在的时间里劈腿好几次了，她一时承受不住，险些吊死在树林里，被心理室的孙老师发现救了下来。
　　后来的事情也顺理成章，秦思锦发现了渣男的本来面目，跟周怀永分手之后重新跟心理室的孙老师在一起了。而周怀永则对秦思锦的行为怀恨在心，正好他手上缺一个人献祭，就干脆把秦思锦推到井里杀掉了。
　　秦思锦死后怨气不散，阴差阳错成为了井里的井神，帮助解决中学里的人的祈愿，换取他们的气运来帮助自己修炼。
　　气运这东西虚无缥缈，就算被抽取了很多人也只会以为是自己倒霉。原本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运转下去，直到有一天，有人向井神祈愿，希望能杀掉自己的同桌。
　　交易达成，秦思锦手里沾了血，也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力量。她借用新获得的力量向许愿者收取生命，却意外发现这个许愿的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放过了方浩宇，条件是让方浩宇帮她引诱其他人来向她许愿。
　　谁知道方浩宇为了不受她控制，转头就去找了她妹妹，用迂回的方式把当年她的事情全都告诉了秦思玉。秦思玉利用这个把柄几次三番威胁周怀永，周怀永忍无可忍，终于下定决心要杀了她。
　　秦思玉为了躲避校长的追杀，就去找了姐姐死前的男朋友孙老师。孙老师得知真相之后，想要立刻报警，却被校长提前杀害。
　　因为孙老师的死，秦思玉也彻底失去了向秦思锦投诚的机会。
　　而到了这个时候，学校里的死亡人数在方浩宇的暗中引导下也已经到了压制不住的地步了。周怀永必须尽快采取措施，否则这所学校就办不下去了。
　　于是有了共同敌人的周怀永和秦思玉开始合作了，由周怀永提供封印阵法的画法，秦思玉提供父母的血，两个人想要用玄学的方式重新压制井里的恶鬼。
　　原本一切都可以结束了，方浩宇却在关键时刻向秦思锦告了密。
　　因为他突然发现，相比于自由，他更喜欢这种玩弄人命的感觉。
　　周怀永和秦思玉失败了，秦思玉被姐姐剥了皮，周怀永则被送进了监狱。
　　秦思锦第一次离开学校，到监狱里杀死了周怀永，报仇成功之后她身上的怨气全面爆发，波及了所有跟她交易过的人，于是整所学校都变成了鬼校。
　　而方浩宇也自食恶果，被迫躲进了化学楼中，过了几个月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这才是鬼校的全部真相。
　　说到最后，秦思锦像是陷入了绵长的回忆里，语调突然充满了恭敬和遗憾：“要不是大人……恐怕不止是这所学校，整片土地都会被我的力量诅咒，而我……也会因此魂飞魄散。”
　　林盛雪敏锐地捕捉到某个称呼：“大人？”
　　秦思锦迅速拉下了脸：“这不是你们该知道的。”
　　林盛雪想了想，问：“您刚刚说的‘大人’指的就是陆见青吧？”
　　秦思锦阴冷地看着他。
　　林盛雪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像是对这个问题真的很感兴趣。
　　一人一鬼对视了一会儿，秦思锦回身从井里抽出了自己的骨刀。
　　林盛雪善解人意地开口：“您先休息吧，我们就不继续打扰了。”
　　说完，他拎着齐乐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就走。
　　秦思锦坐在原地，盯着两个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还是气不过，拖着自己的刀放到井沿上开始气势汹汹地磨刀。
　　这些玩家……真的是一个比一个讨人厌。
　　*
　　林盛雪和齐乐走出去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刺耳的磨刀声。
　　齐乐忍不住抖了抖，快走了两步：“这井神脾气可真差。”
　　外表看着温温柔柔的，实际上喜怒无常得很，看起来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精神不稳定。
　　林盛雪却没有在意身后令人毛骨悚然的磨刀声，反而突然停下了脚步。
　　齐乐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两个人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的陆见青。
　　陆见青像是特意来这边等他们的，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拿石子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玩。
　　林盛雪走到他旁边，拿了一颗石子丢过去，直接结束了他这一局。
　　陆见青正想看看是哪个活腻味了的小鬼给他捣乱，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林盛雪的脸。
　　他被那张美人面孔晃了晃眼，光明正大地欣赏了一番：“小林老师，你们接完任务了？”
　　林盛雪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问：“陆老师今天上午去哪里了？”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啊？没去哪里啊，我一直在学校里。”
　　交代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弯起眼睛笑了：“小林老师，难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没事，你自己玩吧。”
　　说完，他也不想知道陆见青今天又是来干什么的，带着齐乐转身打算离开。
　　在接到这个倒霉任务之前他确实想找陆见青，现在接到这个倒霉任务了，陆见青的问题就可以先往后放一放了。
　　陆见青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小林老师，这个副本都快结束了，好歹以后也是长期合作关系，打个商量，你就稍微待见一下我行不行？”
　　林盛雪表情微妙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陆老师应该知道，合作的基础是互相信任，更别说长期合作了。”
　　陆见青垂下眼皮，眼睛悄悄转了转。
　　林盛雪究竟发现什么了？
　　陆见青思前想后，也没有想到自己到底露了什么破绽出来，就从自己做的事情中挑出一件情节最不严重的试探道：“你发现我还没有把方浩宇送给秦思锦，而是关在厕所里了？”
　　林盛雪看着他，忍不住对自己的推断产生了一点怀疑。
　　陆见青这样的人，真的能……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瞥见不远处的树林里闪过一道身影。
　　齐乐眼尖，在那人经过的一瞬间看清楚了他的大致特征，忍不住皱了皱眉：“奇怪……那个人好像是我们见过的玩家。”
　　“已经死掉的玩家。”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看天空，喃喃道：“这也没天黑没下雨啊。”
　　紧接着，附近又闪过了几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有死去的玩家，也有学校里的学生和老师。
　　不过一会儿的时间，那些鬼影子就越聚越多，甚至不断往两个人的方向靠近。
　　林盛雪察觉到有些不对，当机立断：“快离开这里。”
　　混乱已经开始了。
　　三个人才刚刚跑出树林，林盛雪就听见了系统播报的声音：
　　[警告，因副本boss状态发生变化，副本进入混乱模式，所有低于boss级别鬼怪均陷入无智状态，玩家所有日常任务停止，请玩家注意生命安全。]
　　齐乐显然也听见了播报，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黑压压一片鬼，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偏头看了一眼陆见青。
　　陆见青跟着他们跑，回头看了一眼一边追着他们跑，一边互相厮打的鬼，赞叹道：“按理来说，这种混乱模式只有在高级副本才会出现，没想到在新手副本也能见到这种场景，啧，真长见识。”
　　他看起来完全不受鬼怪无智状态的影响，甚至连半点不适也没有。
　　林盛雪重新评估了一下他的身份，问道：“你跑什么，你又不怕这些鬼。”
　　陆见青理所当然地说：“我是不怕这些鬼，但不代表我想招惹上他们啊。他们现在的状态完全是逮谁咬谁，我不想被咬，当然只能跑。”
　　林盛雪又不想跟他说话了。
　　结果没跑一会儿，陆见青又憋不住了：“小林老师，这么干跑多无聊啊，不如我们来聊聊天？”
　　林盛雪并不想理他。
　　陆见青就手贱去戳他：“小林老师，理我一下嘛。”
　　林盛雪忍无可忍，冷飕飕地威胁他：“再动手动脚你的手就别想要了。”
　　陆见青终于消停了下来。
　　齐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险些被一只鬼伸过来的爪子挠破手臂，看着两个人还有力气在前面聊天，忽然有了一种深深的，自己十分多余的感觉。
　　学校里到处都是鬼，这些失去了神智的鬼闻到活人的气息，克制不住地跟着其他的鬼一起追了过来，又被同类的气息所吸引得更加狂躁，还没有追到人就开始互相扭打起来。一批一批的鬼加入追逐他们的鬼群，又有一批一批的鬼被更高级别的鬼连魂带魄吃进嘴里。
　　场面越发混乱了。
　　林盛雪一脚踹开一个接近的鬼，带着齐乐跳上了一片低矮的围墙。
　　陆见青跟着跳上去，看见不远处的心理室的时候，才发现林盛雪刚才并不是在乱跑，而是一开始就有了目的地。
　　秦思锦是“井神”，这个副本中几乎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那周怀永躲藏的地方，只可能是秦思锦不想去的地方。
　　当年孙老师的死虽然跟秦思锦并没有直接关系，却也是为了给她伸冤而死的。整个副本中秦思锦唯一一个有可能出于愧疚不想去的地方，就是孙老师所在的心理室了。
　　而且副本最开始进行抽签的时候，周怀永就“抽”到了心理室，林盛雪可不相信这真的是巧合。
　　心理室的大门紧紧关闭着，林盛雪没有客气，直接一脚踹开了。
　　里面没有开窗户，也没有开灯，看上去有些昏暗。
　　林盛雪原本已经做好了面对无智状态下的孙老师的准备，却发现室内空无一人，安静得只剩下挂钟指针走动的嘀嗒声。
　　齐乐在旁边的墙壁上摸了摸，摸到了吊灯的开关，“啪”一声打开了吊灯。
　　灯管里发出一阵“刺啦”的电流声，明灭了一下，彻底失去了动静。
　　电灯不能用了。
　　林盛雪见只有齐乐一个人进来，多问了一句：“陆见青呢？”
　　齐乐说：“陆见青说他不能干扰我们的任务，就不进来了，在外面帮我们遮掩一下心理室里的活人气息。”
　　林盛雪没有多问。
　　齐乐话音刚落，两个人身后的门忽然“砰”地一声关上了。
　　这种情况出现得多了，连齐乐也不害怕了。他从孙老师的办公桌上找了一盏台灯打开，挑挑拣拣地翻了翻桌子上的文件，忽然喊了一声：“老大，桌子上写了一行字！”
　　林盛雪闻言走了过去。
　　跟学校里其他地方一般无二的办公桌看起来很整洁，不难看出原本的主人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而现在木黄色的办公桌左角的位置用红色的记号笔凌乱地写了一行字——“找到我，或者永远留下。”
　　听起来像是一句语焉不详的威胁。
　　齐乐念了两遍这句话，挠了挠头：“留下这句话的……是孙老师还是校长？”
　　林盛雪说：“是周怀永，他是左撇子。”
　　周怀永在装玩家这段时间虽然极力掩饰自己是左撇子的事实，但从细节处还是可以看出他最惯用的其实并不是右手。
　　齐乐想了想，忽然皱紧了眉头：“如果是周怀永留下了这句话，那孙老师去哪里了？”
　　孙老师在整个事件中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无辜被牵连的倒霉蛋，加上他生前死后都没有害过人，齐乐难得对他稍微有点好感。
　　林盛雪仔细辨认着那行字迹，伸手摩挲了一下那个“找”字，开口说：“应该已经被周怀永害得魂飞魄散了。”
　　这个字有一部分跟其他字的字迹很不一样，剩下的部分乃至整行字看起来都是顺着起笔的部分补的。
　　不一样的那一部分……是一个提土旁。
　　不出意外的话，这很有可能是孙老师临消失之前留下的最后一个信息。
　　会跟周怀永在这间心理室里的藏身之处有关系吗？
　　林盛雪在整间心理室里走了一遍，把所有跟“土”有关系的东西都看了一遍。
　　地板、花盆、花盆里的盆栽……最后，他停留在心理室的承重墙前。
　　他轻轻敲了敲，里面传来了一阵空洞洞的回声。
　　按理来讲，空心砖并不是承重墙的理想材料，更多是用在非承重的隔断空间上。
　　那这堵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林盛雪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了一番整堵墙，在偏右上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条细细的裂缝，裂缝用白灰细细地抹平，如果不是时间长了，恐怕不会有人发现墙里面还有别的东西。
　　他拿了匕首，顺着那点裂缝慢慢撬开，最后揭了一小片薄薄的四方形木板下来，木板之后的墙体上，藏着一个小小的锁孔。
　　就好像在还没有被去掉的墙灰之下，还隐藏着一扇门一样。
　　齐乐盯着那个锁孔，有些犯难：“难不成我们还得找钥匙吗？孙老师的办公桌我都翻过一遍了，里面就一把钥匙，还是被掰坏了的。”
　　林盛雪看着那个锁孔，有点烦躁。
　　他忽然开始想念陆见青的开锁技术了。
　　但眼下陆见青显然没有办法进来，林盛雪也不能指望他，只能挽起袖子，从墙角工具箱里找了一把锤子出来。
　　他试探着敲了两下，发现这墙好像并不怎么结实，就加大力度砸了下去。
　　砸到一半的时候，整座心理室都开始震动起来。
　　林盛雪让齐乐先找了个墙角躲着，又砸了几下，终于把墙里面的锁给砸开了。
　　墙体噼里啪啦落下来一小半。
　　齐乐从墙角悄悄探出头，看见中空的墙体里放着一具人骨。人骨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被塞在狭小的空间里，骨架保存完好，没有半点细小的骨骼掉落。
　　在骨架出现的下一刻，内室里忽然出来一个人影。
　　周怀永目眦欲裂地看着林盛雪的手碰上骨架，手中握着一把菜刀向着林盛雪冲了过来。
　　林盛雪侧身避开周怀永的菜刀，一把掰下了骨架的左手手骨。
　　周怀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左手消失在身上，手中的菜刀“砰”地掉到了地上。
　　齐乐立刻把菜刀捡了起来，找了个犄角旮旯丢了进去。
　　林盛雪见有用，又飞快地把骨架的两条腿和剩下的右手给卸了。
　　不过一分钟的功夫，周怀永就像个坏掉的不倒翁，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他瞪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林盛雪踹了他一脚，冷静道：“我们会不会后悔不知道，但你已经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像周怀永这种人，只要要了他的性命伤了他的利益，就足够让他悔恨终生的了。
　　齐乐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个蛇皮袋子，帮林盛雪一起把人骨收拾起来丢了进去。
　　收拾好了骨头，齐乐也跑过去踹了地上的周怀永一脚，问道：“老大，这个还要带走吗？”
　　林盛雪居高临下地看了周怀永一眼，摇了摇头：“不用了，有尸骨就够了。”
　　地上的周怀永眼睁睁看着他们要带着自己的尸骨走，忽然发出一阵令人胆寒的笑声：“你们以为得到了我的尸骨就万事大吉了？你们，谁都别想走出这道门！我要魂飞魄散了，你们也要给我陪葬！”
　　在他们三步之外，心理室的大门依旧紧紧关闭着，没有半点打开的迹象。
　　林盛雪把手中的蛇皮袋塞进齐乐手里，迈步走回了周怀永身边，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开门？”
　　周怀永笑得不怀好意：“开门？我开门让你们把我交给姓秦的那个贱人？倒不如直接留下你们给我陪葬。”
　　林盛雪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
　　他也不想继续在周怀永身上浪费时间，重新从工具箱里翻出锤子，照着承重墙砸了下去。
　　心理室已经算是多年的老房子了，加上维护不利，算不上多么结实。而且承重墙为了藏周怀永的尸体本来就算不上稳定，加上刚刚被折腾了一番，早已经摇摇欲坠，又被一砸，整座房子都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齐乐看见周围的墙上已经出现了一丝裂缝，立刻抱着编织袋躲到了墙角。
　　林盛雪最后一锤砸下去，整个墙面“轰隆”一声倒了下去。
　　紧接着，像是引爆了什么引线一样，整座房子都噼里啪啦地塌了下去。
　　林盛雪转身看向表情惊恐的周怀永，面无表情地说：“你以为你不开门就能拦得住我？”
　　*
　　陆见青正在外面遛着一群鬼绕着学校跑圈，忽然感觉到地面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
　　震感持续的时间不长，大概两三秒的时间就停止了。
　　他懵了一下，喃喃道：“地震了？不对……副本里在没有设计的情况下怎么会地震？”
　　陆见青观察了一会儿，没观察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以为是虚惊一场，百思不得其解地继续回过头来玩鬼。
　　他又遛着一群鬼跑了一圈半，地面忽然又开始震动起来。
　　欤…熄…佂…隶——
　　这次震动持续的时间比较长，陆见青终于发现了震感的来源。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去，就眼睁睁看着一整个心理室在他眼前，塌了。
　　陆见青伸长脖子观望了一下满地废墟，以专业的眼光评价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房子，塌得还怪有废墟美的。”
　　一群鬼见鬼王不遛他们了，偷偷摸摸停下了脚步，挤挤挨挨地跑过来围观塌了的心理室。
　　陆见青又看了一会儿热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林盛雪是不是在里头来着？
　　陆见青瞬间惊恐地站了起来。
　　一群失去了脑子的鬼不解地抬头看向他们的鬼王。
　　陆见青也顾不上这些鬼了，三两步冲了过去，在墙角处的废墟里挖了挖，抛出一个蜷缩在墙角的齐乐来。
　　陆见青怀着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心慌，故作平静地问齐乐：“你们老大呢？”
　　齐乐红着眼睛，默默流着眼泪，一句话也没说。
　　陆见青的心沉了下去：“……死了？”
　　齐乐揉了揉眼睛，想也不想地反驳道：“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房屋倒塌的灰尘实在是太多了，他一个不慎就被灌了满眼。
　　陆见青都快被这倒霉孩子急死了，晃了晃他的肩膀：“我们全家包括我确实都死了，现在你可以说你们老大在哪里了吧？”
　　齐乐被晃得头晕眼花，回身从废墟里拖出了装着周怀永尸骨的蛇皮袋子，正想指点一下林盛雪的位置，旁边的废墟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在周围摸索了片刻，摸到一块趁手的石头，精准地砸上了陆见青的后脑勺。


第28章 黄泉十八中25
　　陆见青后脑勺挨了一下子，立刻严肃起来：“有鬼！”
　　齐乐抱着袋子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林盛雪砸完了人，推开上面的几块石头，从废墟里探出了半截身子。
　　陆见青听见后面的动静回过头，才终于发现打他的是谁。
　　他难得有些傻眼：“小林老师……你没死啊。”
　　齐乐立刻横眉怒目地看着他：“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陆见青忍不住问齐乐：“冒昧问一下，你是鹦鹉成精吗？”
　　林盛雪一出来就被两个人气得肝疼，也懒得继续计较：“过来拉我一把。”
　　陆见青立刻上前，抓住他的手把他从废墟里拉了上来。
　　房屋倒塌的时候林盛雪防护得当，几乎没受什么伤，就是衣服被刮破了一些。他勉强整理了一下，问齐乐：“东西还在你那里吗？”
　　齐乐举了举自己手里的蛇皮袋子：“在这里。”
　　陆见青跟在林盛雪身后，难得没有逼逼赖赖，而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想不到小林老师看起来脾气挺硬，手摸起来倒是挺软的。
　　林盛雪没有注意到陆见青的异样，带着两个人重新回到了矮墙的位置。
　　齐乐踮着脚趴在矮墙上，看着不远处正探头探脑看向这边的鬼，脸都绿了：“老大，我们不会还要被这群鬼追回井边吧？”
　　林盛雪也不太想继续被一帮鬼追了，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到还在发呆的陆见青上。
　　见陆见青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林盛雪不得不开口：“陆老师。”
　　陆见青倏然回神，偷偷看了他的手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啊，我在。”
　　林盛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没有放弃使用他的想法，客气地询问道：“能麻烦陆老师把那些鬼引开吗？”
　　陆见青还没开始转的脑子没跟上两个人的思路：“啊？”
　　林盛雪继续引导他：“你爬到墙上去。”
　　陆见青照做。
　　“跳下去吧。”
　　陆见青就跳下去了。
　　不远处的鬼看见墙上突然掉了个东西下来，微微躁动起来。
　　一只鬼以眼神询问身边的同伴：“那是个什么东西？”
　　同伴也以眼神回答：“闻起来有点吓鬼，还有点好吃？”
　　第一只鬼又问：“那吃不吃？”
　　失去脑子也忘记眼前人身份的鬼们开始纠结，一边纠结一边逐渐向陆见青的方向靠近。
　　林盛雪见那帮鬼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身上了，对齐乐说：“我们走另一条路。”
　　齐乐颇有人道主义精神地询问：“老大，那……陆见青？”
　　林盛雪说：“死不了。”
　　齐乐就迅速不再顾及人道主义精神，跟着林盛雪一起走上了另一条路。
　　陆见青站在原地，从一脸懵逼到渐渐回过神来，终于明白自己又被当成工具使用了。
　　他原地震怒了一会儿，就对上了一群试探着想要来啃他一口的鬼。
　　陆见青麻了，决定把怒气全都发泄到他们身上：“……你们，绕着学校再跑十圈吧。”
　　*
　　另一边，林盛雪和齐乐已经顺利带着周怀永的尸骨回到了小树林。
　　虽然学校里还有不少单独行动的鬼在游荡，但威胁性不大，两个人一路上注意避让，并没有遇到太多危险。
　　只是一进树林，两个人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齐乐把蛇皮袋放到地上，用手搓了搓胳膊：“老大……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好像有点冷？”
　　他说着，顺便踹了一脚蛇皮袋：“我们还是快点把这玩意儿送给秦思锦吧，晦气。”
　　林盛雪没有说话。
　　树林里的温度低得有些不寻常，待久了有一种类似于身处太平间的阴冷感。
　　齐乐搓完了胳膊，觉得好一点了，正要抱着蛇皮袋继续往前走，忽然被林盛雪拖着领子揪了回来：“等等，先不要过去。”
　　林盛雪问：“你还记得副本为什么会开启混乱模式吗？”
　　齐乐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记得啊，副本boss的状态发生了变化。”
　　他琢磨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问题：“不对，我们上次见到秦思锦的时候她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十几分钟的功夫就突然状态发生变化了？”
　　林盛雪拧紧了眉头。
　　在目前已知的信息里，只有一件事会让井神的状态陷入突然性的变化，那就是报仇成功。所以秦思锦上一次报仇成功之后，把整所学校都给屠了。
　　林盛雪对那十几分钟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心里隐隐有个猜测，眼下恐怕暂时不能把周怀永交出去了，以免秦思锦陷入进一步的狂暴。
　　可是如果现在离开这里的话，学校里到处都是游荡的鬼魂，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
　　林盛雪还在思索，却很快就发现他们已经没有做选择的机会了。
　　天空开始下起了雨。
　　这次的雨比上次的雨范围要大得多，几乎把整个树林都笼罩了起来。雨水之外的世界渐渐被雾气笼罩模糊，直到整个树林形成了一个独立的不与外界连通的小型空间。
　　树林里传来了清晰的、骨刀在地上拖曳的声音。
　　不一会儿的功夫，秦思锦就再次出现在了两个人面前。
　　她似乎已经舍弃了妹妹的皮囊，换成了本来的鬼魂形态，看起来高了不少，五官也有了明显的变化，相较于原本的人皮，显得更加成熟凌厉。
　　雨水从天空滴落，再一滴滴地穿过她的身体，在地面上迸溅起一朵肮脏的泥花。
　　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整个空间似乎都被浸泡在了冰冷的井水里。
　　秦思锦的目光落到齐乐手中的蛇皮袋子上，柔声道：“好孩子，把东西给我。”
　　她似乎想露出一个微笑，却克制不住整张脸都扭曲起来，落在蛇皮袋上的眼神也流露出了刻骨森然的恨意。
　　齐乐满脸凉凉地抱着袋子站在原地，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袋子里一直没有动静的尸骨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开始拼命地挣扎起来。
　　林盛雪把袋子从齐乐怀里扯了出来，向秦思锦确认道：“我们把尸骨给你，任务就算完成了是吗？”
　　秦思锦的目光追着袋子落到了林盛雪的身上，像是平静了一些，点头说：“对。”
　　林盛雪看见她眼里不经意闪过的红光，心里沉了沉，不敢在这种时候激怒她，回头示意齐乐站远一点，拿出匕首把袋子割开，把里面的尸骨放了出来。
　　与此同时，系统也发出了“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尸骨像是一条滑溜的泥鳅，刚一出袋子就贴着地面飞快地往外跑，在撞到雾气边缘的时候依旧没有停止，一鼓作气撞散了雾气，立刻冲了出去。
　　雾气消散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通道。
　　秦思锦冷笑了一声，满头长发忽然暴长，顺着尸骨钻出来的通道重新把尸骨揪了回来。
　　在尸骨重新被揪回来通道还没有闭合的刹那，林盛雪卡着机会把齐乐一脚踹了出去，紧接着自己也顺着缺口跑出了树林。
　　秦思锦想要把两个不听话的玩家重新抓回来，但尸骨依旧不安分地想要逃跑。她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报仇的执念占了上风，没有再管两个逃出去的玩家，而是把还在挣扎的尸骨抓到了手里，一根一根地拆掉了他的骨头，又慢慢地把所有的骨头全碾成了粉末。
　　尸骨痛苦地哀嚎起来。
　　林盛雪把齐乐从地面上拽了起来：“快走！”
　　齐乐听见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的挫骨扬灰的声音，也顾不得别的，站起来就跟着林盛雪跑。
　　两个人很快离开了树林的区域。
　　原本还有零散的鬼游荡的校园里空空荡荡，安静得令人窒息。
　　“轰隆隆——”
　　类似于闷雷的声音从地下传了上来。
　　然后，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的教学楼晃了晃，缓缓沉入了地下。
　　声音还在继续。
　　紧接着，教学楼前的报刊亭也沉了下去。
　　林盛雪的脸色头一次凝重起来。
　　他以为井神的狂暴状态只会对跟她交易的人和鬼产生影响，没有想到会直接造成整个副本的崩塌。
　　怪不得这个副本的平均死亡率如此之高。如果整个副本都毁灭了，玩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下来。
　　偏偏这个时候系统好死不死地叫唤了起来，活像是一只晦气到极点的乌鸦：
　　[警告！检测到玩家存活几率不足百分之十。]
　　[滴——神迹为您提供临终关怀服务，请玩家自行选择尸体处理方式：
　　1.进行遗体捐献；
　　2.送回原世界；
　　3.就地掩埋。]
　　地面巨大的裂缝从远处蔓延过来，林盛雪咬了咬牙，对齐乐说：“回树林。”
　　他们现在不止是要从秦思锦眼皮子底下活下来，还要在整个副本彻底崩塌之前把秦思锦重新封印起来。
　　*
　　副本里的动静实在是太大，连在学校另一边的陆见青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原本被他叫去跑圈的鬼在半路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整个副本都进入了崩塌的状态。
　　陆见青匆忙避开一条地上的裂缝，一边往水井的方向跑，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来讲，秦思锦在没有完全杀死三个仇人之前并不应该触发副本崩塌的机制。方浩宇还被他关在厕所里，就算林盛雪他们把周怀永送给秦思锦也不该造成副本崩塌。
　　除非……在这之前秦思锦就已经把方浩宇给杀了。
　　陆见青忽然灵光一闪。
　　他用来关方浩宇的厕所是一个废弃很久的员工厕所，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里面好像有一个很高的窗户。
　　只是从窗户上跳下去就是小树林，小树林完全就是秦思锦的地盘，他以为方浩宇没有那么蠢，不敢从那里逃跑。
　　但万一方浩宇就是那么蠢呢？


第29章 黄泉十八中26
　　黄泉十八中26
　　林盛雪并不知道陆见青做的事情，他刚带着齐乐回到树林，就撞上了正拖着刀走出来的秦思锦。
　　看见他们，秦思锦舔了舔嘴唇，像第一次见面一样露出了温柔和善的微笑：“客人，你们要往什么地方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拖着骨刀慢慢向着两个人所在的方向靠近。
　　林盛雪偷偷把最后一页笔记塞到了齐乐的口袋里，冲他使了个眼色，手里拿出了另一张笔记在秦思锦面前晃了晃，镇定地威胁道：“封印你的方法在我手上，方浩宇死之前我们也已经取了他的血。如果你不想被封印的话，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到副本时间结束我们自然会带着这两样东西永远离开这里。”
　　秦思锦歪了歪脑袋，像是在笑林盛雪的愚蠢：“你以为……我会给你靠近井口的机会？”
　　她周身鬼气忽然暴涨，举着骨刀就向林盛雪砍了过来。
　　林盛雪迅速避开这一刀，像是慌不择路一样，向着离井口相反的方向跑了过去。
　　秦思锦眼中闪过喜色，举刀追了过去。
　　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手中有威胁她的东西！
　　被秦思锦忽略的齐乐担心地看了一人一鬼的方向一眼，咬了咬牙，向着井口的方向拔腿就跑。
　　真正的笔记和方浩宇的血都在他身上，只要他速度够快，老大就不会有危险。
　　*
　　林盛雪遛着秦思锦往不同的方向乱跑了一气，身上零零碎碎添了不少伤口。
　　眼看林盛雪身上的伤口已经极大的拖慢了他的速度，秦思锦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像猫戏弄耗子那样慢慢消耗着林盛雪的体力。
　　玩得差不多了，她重新举起了刀，想要一击毙命——
　　谁知刚才还像是强弩之末的人突然爆发出了极快的速度，飞快地靠近她在她心口的位置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成为鬼之后心口的伤口自然不会致命，但这也足够让秦思锦震怒。她周身的鬼气激荡，在林盛雪想要顺势再刺一刀之前把他狠狠推了出去。
　　林盛雪冷静地计算着落地之后的地点，想要尝试能不能顺着这次冲击再跑远些，猝不及防就被一个人接进了怀里。
　　两相对冲之下，他猝不及防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陆见青担忧地扶住他，小声问：“小林老师，你没事吧？”
　　林盛雪抹掉了唇边的鲜血，摇了摇头：“死不了。”
　　陆见青点了点头，示意他先歇会儿，自己冲着秦思锦扬声道：“哟，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打起来了？”
　　秦思锦握着染血的刀，脸上敬畏与不甘交织：“大人，您不能插手我们跟这些外来者之间的事情……”
　　陆见青扶着林盛雪，慢吞吞地说：“是啊，我不能直接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单纯路过，他主动撞我怀里的，不行吗？”
　　秦思锦自然不相信他的鬼话，皱紧了眉头，却又不敢反抗，只能开口反驳道：“您……”
　　“这样吧，”陆见青装模作样地打断了她的话，给林盛雪使了个眼色，“既然我碰上了，你们有什么矛盾，让我来调节一下吧。”
　　林盛雪咳嗽了两声，配合地开口：“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这是我手里有些自保的东西，秦老师不希望这些东西留在我手上罢了。”
　　秦思锦阴森森地盯着他，对陆见青说：“大人，您不要受这些活人蛊惑，谁知道他会不会利用手里的东西直接对我不利！”
　　林盛雪不甘示弱地反驳：“我一直都在秦老师的眼皮底下，怎么会有机会对你不利！”
　　陆见青看他义正辞严地跟一只鬼扯皮的样子，不知怎么的有点想笑。
　　林盛雪八百年没跟人扯过皮，更别说跟一只鬼了。他心里很不高兴，但为了给齐乐拖延时间不得不捏着鼻子多说两句，看陆见青还在旁边幸灾乐祸，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陆见青收敛起笑容，装模作样地问秦思锦：“这样吧，秦老师，从现在开始到他们离开，让他一直留在你眼前，保证绝对没有机会害你怎么样？”
　　秦思锦自然觉得不怎么样。
　　她明明很快就能把人杀了，莫名其妙非要费这么大劲当然心里不痛快。
　　陆见青看见她难看的脸色，叹了口气，再次提议道：“或者让他直接把东西给我，我给你们保管一段时间怎么样？”
　　秦思锦依旧不说话，看样子只想立刻置林盛雪于死地。
　　在两方僵持的时候，远处忽然爆发出一阵冲天的红光。
　　秦思锦好像感觉到了不对劲，顾不上陆见青还在旁边看着，举刀就向林盛雪砍来。
　　先把这个隐患解除，她得立刻回去看看井边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
　　陆见青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秦思锦的急躁一样，伸手抵住了骨刀的刀刃，冲着秦思锦笑道：“秦老师是不是有点着急了，我这还没有调解完呢。”
　　他虽然依旧在笑，眼神却陡然锐利起来。
　　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秦思锦不想继续跟他们耗下去了，收起刀就打算先回去。
　　林盛雪却忽然伸手拦住了她：“秦老师，你不想要这个了吗？”
　　他手里捏着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正是他向秦思锦展示过的那一张。
　　秦思锦暴怒，刚想伸手过来抢，却忽然瞥见了纸上的内容。
　　纸上根本不是封印她的阵法，而是从笔记本上扯下来的招鬼的方法。
　　陆见青功成身退，抱着臂退到一边看起了好戏。
　　秦思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吞噬她体内的力量，甚至是整个魂魄。
　　林盛雪拿着纸在她面前晃了晃，气死人不偿命地问：“秦老师不妨猜猜，真正的笔记和方浩宇的血在谁手里？”
　　秦思锦尖叫一声，提起全身的力量向着他扑了过去。
　　但她的力量已经很微弱了，甚至连鬼体都变得接近于透明，林盛雪轻轻松松就避了开来。
　　在她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林盛雪把手中的那页笔记撕成了碎片，弯腰对她露出了一个不带温度的笑容：“秦老师，一切都结束了。”
　　世间恩怨报偿本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是一旦牵扯到了无辜的人，就不能单纯以私人恩怨论了。
　　无论厉鬼是不是值得同情，她终究是厉鬼，杀了无数人的厉鬼。
　　秦思锦已经消失了，她对整个树林施加的保护也跟着消失了。副本崩塌的余韵冲破阻碍冲了进来，整个树林也跟着震动了起来，树木和用来休息的长椅凉亭都跟着坍圮了下去。
　　陆见青及时带着林盛雪转移到了较为安全的地方，避开了这一波余震。
　　余震之后，副本终于彻底平静下来。
　　除了陆见青，副本里再也看不见任何鬼影，副本所有区域的所有建筑设施都没有避开崩溃，整个副本几乎都变成了一片废墟。
　　陆见青忙忙碌碌地给林盛雪处理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口，冷不丁听见林盛雪问：“副本里已经没有别的鬼了吧？”
　　陆见青熟练地给他胳膊上的伤口打了一个漂亮的结，随口回答道：“副本都成这个熊样了，就算还有鬼也半死不活了。”
　　林盛雪收回自己的胳膊，“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问：“陆老师知道我们这次的副本任务是什么吗？”
　　陆见青思考了一下：“副本的任务也就那么几样，保底存活五天，或者再加一个解决副本boss。”
　　林盛雪点了点头：“是啊，副本boss明明已经解决了，你说这副本为什么还没结束呢？”
　　陆见青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刻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是啊，我猜一定是副本卡bug了。毕竟这游戏这么垃圾，有些bug也很正常。”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装作镇定地跟林盛雪对视。
　　良久以后，陆见青终于承认：“好吧，虽然秦思锦确实是副本事实意义上的boss，但从系统名单上来看，boss是我。”
　　林盛雪依旧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解释。
　　陆见青说：“这个副本以前不叫黄泉十八中来着，叫瘟疫村庄，就是你们在校史上看到的个。那个副本是个大型S级副本，这块地方只是其中的一个核心地图。当时我死了之后找机会把最开始那个井神干掉冒用他的身份自己上位了，谁知道这个倒霉玩意儿死之前触犯了系统规则，我才刚上位就被镇压了，直到后来周怀永杀了秦思锦我才被重新召唤出来。但那个时候秦思锦已经成为新的井神了，而且因为副本变迁属于我原本身份的剧情也没有了，就……成了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其实遇到这种情况是可以直接向系统申报申请进行boss变更的，但陆见青暂时不敢对系统暴露身份，就形成了现在这个见鬼的局面。
　　林盛雪皱了皱眉，得出了一个结论：“所以我要打破诅咒的话需要杀了你？”
　　“别啊，这多不礼貌。其实想要打破这个学校的诅咒很简单，只要让boss消失在这个副本中就可以了。”陆见青说着，忽然笑着凑近了林盛雪的耳朵，“所以，你愿意带我这个诅咒的源头走吗……主人？”


第30章 黄泉十八中27（完）
　　林盛雪被他叫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稍稍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陆见青的动作，像是对他的提议丝毫不动心：“可是我现在忽然觉得，带你走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陆见青蔫了下来，眼神控诉地看着他：“不是吧小林老师，你自己数数你在这个副本里用了我多少次。是我不好用还是你打算用完就丢？”
　　林盛雪问他：“我带你走，你会背叛我吗？”
　　“当然不会。”陆见青立刻轻快地回答，重新盛满笑意的眼睛遮住了其他的情绪，“不过……主人会付给我工资吗？”
　　林盛雪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也笑了：“你不后悔？”
　　陆见青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却还是点了点头。
　　林盛雪忽然抛了个东西给他：“拿着。”
　　陆见青接过来看了看，是一枚破旧的一分钱硬币，不由得狐疑地看向了林盛雪。
　　林盛雪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提前预支的工资。”
　　陆见青捏着硬币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委婉地提了一点意见：“这份工作以后的工资还有提升空间吗？”
　　林盛雪没搭理他，从系统自带的包裹里取出那副血塔罗，冲着陆见青晃了晃，问他：“要怎么做？”
　　眼看自己的目的终于能达成，陆见青也顾不上工资待遇的问题了，殷勤地跑到林盛雪身边：“我来我来，小林老师您歇着就行了。”
　　他说着，一手抓住了林盛雪捏着血塔罗的手，身体慢慢前倾，贴上了林盛雪的额头。
　　过近的距离让林盛雪不自在地动了一下。
　　陆见青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一把摁住了他的后脑勺：“别动，建立精神联系呢。”
　　林盛雪忍着一脚把他踹开的冲动，感觉一阵清凉的力量透过两人相贴的地方慢慢渗入了他的脑海，紧接着，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否选择副本“黄泉十八中”隐藏boss作为您的牌灵并建立契约关系？]
　　林盛雪盯着下面“否”的选项看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点了个“是”。
　　紧接着，面前的系统面板像是卡顿一样跳动了一下，滚出了一行血红色的字迹：
　　[请注意，您的牌灵正在与您争夺契约主导权！]
　　林盛雪撩起眼皮，凉凉地看了近在咫尺的陆见青一眼。
　　陆见青被他看得怂了一下，瞳孔颤了颤，默默移开了眼神。
　　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太地道，一边继续跟林盛雪争夺主导权，一边怂了吧唧地解释：“那个……小林老师，我拿到主导权保证不伤害你，只要离开副本……我立刻就跟你解除契约，保证给你换一个更好的牌灵，或者你想要什么别的补偿也行。”
　　他想了想，又多坦白从宽了一点：“其实……我骗了你，我根本不太适合当一个牌灵。我的真实身份还在被游戏追杀，你带着我说不定也会被游戏针对。”
　　林盛雪看他的目光更凉了。
　　他并非不能理解陆见青的想法，一个才认识五天的玩家，再怎么有好感信任也有限，就算是他自己，也不会心甘情愿把主导权让给别人。
　　只不过眼下被算计的人变成了他自己，就让人很不爽了。
　　他开口问道：“所以，牌灵是假的，想让我当带你出去的工具人是真的，对吧？”
　　陆见青听出他语气中的寒意，心里有点发慌，勉强用理智抑制住了现在停止争夺的念头，狼狈地移开了目光。
　　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必然不能继续留在这个副本中，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林盛雪神色莫名地看着他，好像既不生气，也不打算原谅他。
　　两个人之间长久的沉默最后被系统的一声提示音打破了：
　　[滴！检测到牌灵已提前认玩家为主，契约主导权自动归属玩家，契约成立。]
　　陆见青像是松了口气，怔然地看着林盛雪，突然笑了：“看来小林老师也不是没有留后手，是那枚硬币吗？”
　　他险些忘记了，他们两个本来就不是互相信任的关系。
　　“我向来不喜欢到手的东西跑掉。”林盛雪面无表情地宣布道，“不好意思，你这个牌灵我很满意，不打算换掉。现在主导权在我，你是我的了。”
　　陆见青长久地注视着他，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终于像往常一样笑了起来：“行吧，我认栽了。”
　　林盛雪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在双方都在算计彼此的情况下，自然是谁算计成功了谁是胜利者。
　　“老大，我回——”
　　齐乐灰头土脸地从井口一路踩着废墟艰难地跑了过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了两个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他讪讪地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向林盛雪询问：“老大，你们……”
　　这是发生什么了？
　　他们家老大不说话不稀奇，怎么看着连陆见青都安静下来了？
　　林盛雪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了一句：“准备一下，我们待会儿离开副本。”
　　陆见青也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自己去玩吧，我去哄哄你们老大。”
　　齐乐一脸懵逼地过来，又一脸懵逼地被两个人丢到了一边。
　　陆见青追着林盛雪的脚步走了过去，见他已经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了。
　　林盛雪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回头，看了一会儿副本留下的断壁残垣，问：“这个游戏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陆见青也跟着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闻言讽刺地笑了一声：“这个游戏压根就没有出去这一说。所有玩家按照积分参与积分榜排序，每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游戏会选择积分前十的玩家发布通往‘神界’的邀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升天了，反正那些人我后来是没有见过。”
　　林盛雪又问：“我记得你说过你排名还不错，没有受过邀请？”
　　陆见青笑眯眯地说：“受过啊，我给拒绝了，然后就被这个狗逼游戏针对了。”
　　林盛雪没有再问。
　　陆见青显然也不太想聊这些不太愉快的往事，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已经成为废墟的副本，随口转移了话题：“这可是我跑了好几个副本最后选定的养老副本，没想到这么快就折腾没了。”
　　林盛雪闻言看了他一眼，诚恳地建议道：“要不这样，你留下来？”
　　陆见青被噎了一下，决定暂时闭嘴一分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副本毁坏得太过彻底把游戏给卡了，直到十分钟之后，系统才姗姗来迟，宣布了新手副本结束。
　　[“黄泉十八中”副本结束，进入奖励清算阶段。]
　　[副本任务完成奖励：20积分任务完成度最高奖励：15积分
　　新手剩余积分：0.9
　　玩家总积分：35.9]
　　[检测到副本损伤过重，依照规则进行关闭休整。]
　　[存活玩家将于10秒后传送至中央城。]
　　10秒钟之后，林盛雪忽然感觉到眼前一阵眩晕，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座分外繁华的城池，周围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街道两旁各式店铺鳞次栉比。如果不是周围不少人的表情都麻木而戒备，手里拿着武器，身上穿着副本里没有换下来的血衣，几乎会让人以为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在城市的中央，立着一栋格外高大的圆形建筑，似乎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都能清晰地看到。
　　齐乐还没反应过来他们是来了什么鬼地方，就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陆见青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卧槽，鬼啊！”
　　他怎么从副本里出来了？这年头npc还能跑路了？
　　陆见青忍了忍，终于没忍住，转头向林盛雪告状：“你们家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他不是鬼还能是人吗？
　　林盛雪并不太想当幼儿园老师给两个小朋友调解矛盾，直接问陆见青：“现在我们应该到哪里去？”
　　陆见青思索了一会儿：“这样吧，你们先跟我回家怎么样？”
　　*
　　几乎在新手副本结束的同时，一个新帖子就出现在了玩家论坛上：你们还有人记得前几天开了的那个副本吗？现在没了。
　　一直关注这个副本动向的玩家纷纷冒了泡：
　　[那个黄泉十八中？新人终于死干净了？]
　　[没，死干净了反而不是新闻了，听说活了两个，但是副本炸了。]
　　[什么叫副本炸了？]
　　[楼上去游戏大厅看看，这个副本已经从大厅屏幕上下架了，根据官方消息，副本损伤过重依照规则进行关闭。]
　　聊到这里，大部分关注的人心情都凝重了起来。
　　黄泉十八中虽然没有人玩过，但当年瘟疫村庄的大名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连高级玩家都不愿意进，只有没有积分交副本选择费的倒霉蛋才会被随机踢过去，十有八九是全军覆没。
　　根据副本的规律来看，副本损伤之后重新开放的难度不会低于原本难度的50%，可现在这个副本居然被两个新人玩家给过了，还直接把副本给过关闭了。
　　究竟是因为新人玩家太厉害，还是……当年排行榜第一的遗产被找到了？


第31章 中央城1
　　林盛雪并不知道玩家论坛上发生的事情，陆见青带着他们在中央城中熟门熟路地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一栋不大的二层小楼前。
　　陆见青上前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年轻人从里面打开了门：“找谁？”
　　陆见青冲着年轻人熟稔地打了个招呼：“唐樾，我回来——”
　　年轻人揉了揉眼睛，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陆见青被关门带起的尘土扑了一脸，刚露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不是才死一年吗？这就人走茶凉了？
　　林盛雪表情微妙地问：“认识？”
　　陆见青抹了一把脸，冲上去砸门：“唐樾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在家！”
　　紧接着，他就听见刚才开门的年轻人在门里面扯着嗓子嚎起来：“姐！外面有鬼！”
　　一个嘹亮的女声紧跟着响了起来：“唐樾你嚎什么嚎！这里是中央城又不是副本，哪里来的鬼？你大白天发癔症了？”
　　一阵脚步声靠近门口，紧接着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提着擀面杖拉开了大门，嘴里骂骂咧咧：“哪个龟儿子敢上老娘门口装神弄……鬼？”
　　她捏着擀面杖愣愣地看着陆见青，喃喃道：“还真有鬼。”
　　陆见青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卡住了门，对这些倒霉队友感到无比头秃：“行了行了，都别嚎了，要嚎先进去嚎。”
　　女人张了张嘴，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下意识地客套了一下：“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人啊，这小孩真嫩，待会儿给你们炒个肉菜。”
　　这话十分热情，但听着有些不太对味儿。
　　齐乐开始麻木。
　　他微妙地感受到了一种亲切的，类似于回到病房的感觉。
　　*
　　鸡飞狗跳十分钟之后，四人一鬼在客厅入座。
　　女人给所有人都倒了茶水，一边倒一边新奇地看着陆见青。
　　陆见青刚刚已经把自己的情况跟他们大致描述了一下，这会儿已经被看猴一样的目光看木了，忍不住说：“唐宁，你够了啊，就不能干点正事，把我们组织先跟新人介绍一下？”
　　林盛雪闻言忍不住看他：“我什么时候说要加入你们组织了？”
　　陆见青瞪圆了眼睛看林盛雪。
　　林盛雪冷漠地看着他。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陆见青想了想，诚恳地向他说明了现状：“一般大一点的组织或者牛逼的玩家都跟我有仇，你带着我，估计只能在这里安家落户了。”
　　“可拉倒吧，”唐宁喝了一口水，由衷地赞同林盛雪的选择，“这位貌美如花的新人说的是对的，就这个破组织，没有任何前途，不如不来。”
　　陆见青揣摩了一下她这个语气，警惕道：“等一下……你该不会是想要跳槽吧？”
　　“你死都死透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事怎么能叫跳槽呢？而且建立组织四个人起步，你死了之后我们压根凑不齐人了。”唐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跟他简略讲述了一下这个组织的现状，“芳庭已经出去单干了，我跟唐樾这段时间在给其他组织投简历——但很多大一点的组织都觉得我们是你带出来的人，有些晦气，所以我们至今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下家。不过你不用担心，还是有不嫌你晦气的，在我们放低要求之后，已经有两三家松口跟我们联系了。”
　　林盛雪毫不客气地赞叹道：“看来陆老师的人缘真的很不错。”
　　陆见青想要解释一下，但想想又觉得无法反驳，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唐宁看陆见青被打压，倒是觉得这个新人很有意思，主动问：“我叫唐宁，这是我弟弟唐樾，两位新人叫什么名字？”
　　林盛雪冲她介绍：“林盛雪，这是齐乐。”
　　唐宁笑了：“好，往后有机会一起下副本。”
　　她这话倒不是客套。这两天但凡不是完全跟外界断联的玩家都知道黄泉十八中那个副本炸了，里面还活了两个新人玩家。虽然陆见青八成也在里面掺和了一脚，但这两个新人，尤其是林盛雪，也绝对是很有实力的好苗子，趁着现在交好不亏。
　　陆见青眼睁睁看着他们当着他的面达成了友好协议，忍不住插嘴：“不是……你们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这个前队长说的吗？”
　　唐宁毫不客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陆哥，你都知道自己是前队长了，就自觉入土为安不好吗？”
　　陆见青并不想入土为安，并且依旧想要揭棺而起表达意见。
　　其他人纷纷无视了他的意见。
　　唐宁数了数人头，打算待会儿先去做个午饭，忽然灵光一闪：“哎，加上两个新人，我们的人数是不是又能凑齐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唐樾点了点头：“是凑齐了。”
　　“那就这么着！”唐宁大手一挥，目光灼灼地盯住了林盛雪和齐乐，“你们两个愿意跟我们一起组队吗？”
　　林盛雪思忖了片刻，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我需要了解一下这个游戏的组队机制。”
　　这个要求完全是合理的，唐宁就主动给他讲解了一下游戏里的组队机制。
　　神迹虽然并不是什么正常游戏，但它依旧跟大多数游戏一样设置了组队系统。个人玩家可以通过组队系统加入某一个组织，加入同一个组织的玩家能够使用系统的组队功能进入同一个副本，相当于交一份副本选择费就能全队共享。虽然组队每年都要交20个积分的组队费，但相较于每次3个积分的副本选择费，总体而言还是十分划算的，所以大多数玩家都抱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纷纷跟熟悉的亲朋好友组队。游戏里大的组织不多，小队伍遍地走。
　　而且游戏中不光有单人玩家排行榜，还有团队排行榜，不同于单人玩家前十虚无缥缈的“神的世界”，每年团队排行榜前三会奖励2000积分。
　　最后，唐宁总结道：“当然了，像我们这样小猫两三只的团队就不用想这个排行榜的积分了，就算我们每个人都打到单人排行榜前十也打不过那些几千个玩家的大组织，不过我们有了自己的小队伍，互相磨合一下，往后下副本也比较安全。”
　　林盛雪想想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就点了点头：“好。”
　　齐乐就更没有什么问题了，也跟着点了头。
　　唐樾开口：“我刚刚问过芳庭姐了，她说如果你们要组新队伍的话就把她也加上。她半年没下过副本了，最近打算进几个副本保持一下感觉。”
　　陆见青终于忍不住再次发表意见：“那什么，你们难道不觉得……这样的人员配置跟把他们两个当成新人加进来没有什么区别吗？”
　　唐樾想了想，中肯地回答：“还是有的，比如说我们原来还有一个死掉的前队长，现在没有了。”
　　陆见青忍不住问道：“那你们觉得……我在队伍里是什么角色？”
　　林盛雪屈指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提醒他：“你现在是我的牌灵，也就是我的附属品。”
　　陆见青憋屈了一下，跳了起来：“不是，你们好歹也得给我个吉祥物当当吧！”
　　齐乐指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可是……陆哥你好像并不吉祥啊。”
　　甚至还有点晦气。
　　当然，这一点他没敢说。
　　唐宁给了齐乐一个赞许的眼神。这孩子有一双善于发现本质的眼睛，真是一个有前途的好苗子。
　　新团队成立的第一个小时，就在所有人，除了陆见青，都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结束了。
　　*
　　吃过午饭，唐宁带着林盛雪和齐乐上楼去挑了两个房间，再次下楼的时候见陆见青和唐樾正坐在桌子旁边说话。
　　唐宁也跟着坐了下来，盯着陆见青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有些感慨：“说真的，陆哥，我真没想到还能再看见你。”
　　一年前他们最后一次分开的时候，陆见青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浑身上下都是处理不完的伤口，只能趁着boss不注意强撑着用了道具去了另一个副本。
　　后来他们出了副本，等了几天，就看见排行榜第一的名字消失了。
　　游戏中玩家身死，名字就会自动在排行榜上消失。
　　副本排行榜上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名消失，哪怕是第一，也不过就是让玩家们多讨论了一段时间罢了。
　　陆见青真诚地说：“打住，这么伤春悲秋真的不适合你。”
　　唐宁伤感的情绪酝酿了一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陆见青收起漫不经心的神色，正色道：“行了，说正事。我把东西带出来了。”
　　他说着，摸出了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随手丢到了桌子上。
　　唐樾看他的动作看得牙疼，匆忙把笔记本宝贝似的拿了过来，一边翻阅一边忍不住抱怨：“陆哥，这好歹是你命换回来的东西，你就不能稍微注意一点吗？”
　　他翻着翻着，忽然“咦”了一声，表情有点不太好看：“没有别的了吗？”
　　陆见青问：“怎么了？”
　　“我觉得……”唐樾又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才终于谨慎地得出了结论，“这里面记录的代码可能只有一半。”
　　陆见青皱了皱眉：“你确定只有一半？”
　　唐樾点了点头：“我一直在研究这些东西，我敢肯定，这些代码并不完全。陆哥，你确定没有把东西落在副本里吗？比如说其他笔记本什么的。”
　　陆见青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死之前，手里确实只有一本笔记本。
　　唐宁忍不住提出了一个新的设想：“陆哥，当时在那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陆见青脸色有些凝重：“根据我的记忆来看，当时只有我一个人。”
　　但是因为当时触及到了系统核心，引发了系统的自我保护机制，他对当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究竟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或者是还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已经完全说不清楚了。
　　他叹了口气，问唐樾：“只有这些，你能研究出多少？”
　　唐樾估算了一下：“运气好的话，大概六七成，不过需要的时间可能会有些长。而且……找不到另一部分的话研究出来的东西也不一定能用。”
　　陆见青头疼地揉了揉脑袋，只能说：“我知道了，你先研究。剩下的……我们走一步算一步。”
　　*
　　林盛雪安顿好之后，孤身一人去了城中心的圆形建筑。
　　这里是整个游戏的游戏大厅，可以进行副本选择和物资交易。
　　林盛雪暂时不打算继续进副本，也没有什么物资可以交易，他的目的只是想要尽快了解整个游戏的结构。
　　在游戏大厅的中心，摆着一块巨大的屏幕，屏幕右边滚动着不同类型的未满员副本，点击一下就能出现副本的关键词和部分背景介绍，只要支付3个积分的副本选择费，下一个副本就可以去自己挑选好的副本中。而左边的一栏则是已经停止滚动的，已经开放的副本。
　　玩家在两次副本之间有一周的休息时间，如果一周后玩家依旧不想进入副本，可以向游戏缴纳10积分继续留在中央城一周，此后每交10积分可以续住一周，直到无法再继续缴纳积分，就会被游戏强制送入随机副本。
　　大厅的左边是闲置物品交易区，可以把自己闲置的道具和药品放过去等待交易；右边则是收购区，如果手中正好有求购玩家需要的东西，可以根据上面求购玩家留下的联系方式进行下一步交易。
　　在游戏大厅门口的宣传栏里摆着一栏专供新人玩家使用游戏科普小册子，林盛雪拿起来翻看了片刻，把基本的东西记住之后又重新放了回去。
　　他正想去副本屏幕前看一看游戏中大概的副本类型和难度，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
　　林盛雪皱了皱眉，就见面前一队看起来训练有素的黑衣人趾高气昂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身后有玩家偷偷扯了他一把，让他避开那队人，小声问他：“哥们，你是新来的玩家吧？”
　　林盛雪点了点头。
　　那玩家就压低声音提醒他：“刚才过去的那队人是冥河的，这个组织目前在团队排行榜上排第三，他们家出了名的手段脏，以后见到了能避就避开，省的一不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盛雪问：“中央城内不是禁止玩家自相残杀吗？”
　　那玩家叹了口气，眼里透露出些对天真的新人的怜悯来：“禁止玩家自相残杀是一回事，但这些家大业大的组织真的想整治你法子多了去了。”
　　林盛雪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到游戏大厅中央的黑衣人，冲他道了谢，转身继续往副本屏幕前走。
　　谁知他刚刚点开一个副本查看信息，就听见那队人的领头喊了一嗓子：“冥河有意招揽黄泉十八中的幸存玩家加入组织，请两位玩家听到消息后即刻前往冥河总部报道，冥河将每人提供200积分。此外，如果有玩家可以提供两名玩家的消息，冥河查证之后将奖励50积分。”
　　这种大手笔让周围的玩家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冥河这是受什么刺激了？这么大阵仗？要是不知道是来招揽人的还以为是来通缉人的。”
　　“不会冥河那个祝娆也惦记着当年排行榜第一的遗产吧？咱们这些散户惦记惦记也就罢了，冥河又不缺道具至于吗？就这些散出去的积分人力都不一定能回来本。”
　　“我家那口子就在冥河，听他说是他们团长占卜出了什么东西，好像跟那两个新人有关，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说起来祝娆的道具我记得是那个很厉害的什么……血塔罗来着，她不是跟深渊沼泽副本里的红蛇签订牌灵契约了吗？目前开出几张牌了？”
　　“这可是冥河内部的机密，这谁能知道啊？”
　　……
　　林盛雪敏锐地察觉到了某个字眼，停下来凝神听了一会儿，但一帮人的话题很快就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冥河的那一队玩家在游戏大厅内宣布完，又趾高气昂地离开了游戏大厅。
　　林盛雪目光沉沉地看着已经走远的玩家，不经意皱了皱眉。
　　冥河方才的“招揽”，恐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是时候回去了。
　　*
　　林盛雪回到小楼的时候，唐宁正坐在大厅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影。
　　中央城的科技水平明显比现实社会要高上不少，各种用于娱乐的设备也是每栋房子在购买的时候就会配备的基础设施。
　　见他回来，唐宁随口打了个招呼，问他：“要不要一起过来看电影？系统新出的恐怖片，贼刺激。”
　　林盛雪看了一眼屏幕上血肉模糊的鬼脸，敬谢不敏，问：“陆见青在哪里？”
　　唐宁想了想，说：“二楼右转第二间，好像是在午睡。”
　　虽然她很纳闷陆见青一鬼天天这么多觉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林盛雪冲她道了声谢，转身上了楼。
　　陆见青房间门没锁，林盛雪轻轻一拧就拧开了。
　　他在房间里看了一圈，终于在床上找到了裹得跟个蚕蛹一样的陆见青。
　　鬼没有呼吸，陆见青安静地躺在床上，活像是一具失去了生命体征的尸体。
　　林盛雪拿捏不准他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斟酌了片刻，掀了他的被子。
　　陆见青吓得从床上蹦了起来：“什么玩意儿！”
　　林盛雪把手里的被子丢回床上，开门见山：“有事要问你。”
　　陆见青神志模糊地反应了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打了个哈欠重新在床上坐了下来：“什么事？问吧。”
　　林盛雪说：“我要知道跟血塔罗有关的事情，全部。”
　　陆见青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挑了挑眉：“你出门了？”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陆见青露出一个洞悉一切的微笑：“祝娆是不是在游戏大厅公告找你了？”
　　林盛雪眼里带上了审视：“你认识祝娆？”
　　“冥河的团长嘛，这个谁不知道。”陆见青往身后的床头上靠了靠，姿态越发闲散，“而且我还知道，她手里也有一副血塔罗。”
　　“血塔罗这副道具，在游戏运行的这几年间其实一共出现了五次，其中四位持有者全部身亡，所以血塔罗一向被玩家称为‘神的诅咒’。祝娆就是其中唯一的一个幸存者。”
　　林盛雪立刻抓住了关键词：“神的诅咒？百分之八十的死亡率？”
　　陆见青看他表情不太对劲，立刻安抚道：“小林老师，你别着急嘛，等我说完。”
　　“虽然被称为诅咒，但血塔罗却依旧是当之无愧的最顶尖的道具，因为一整副塔罗牌78张，在签订牌灵觉醒属性之后每一张都可以通过一定的条件开出技能，再加上自带的占卜属性，可成长性极强。就拿祝娆举例吧，一年前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开出了十张技能卡，已经是高级玩家中的顶尖人物了。”
　　林盛雪却并没有被这些东西所迷惑：“如果这仅仅只是一件顶尖道具的话，不会有那么高的死亡率。”
　　所有的好处都有它的代价。
　　陆见青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因为血塔罗觉醒的属性跟牌灵的属性和牌灵对玩家的好感度有关，而且这些觉醒的属性往往会给玩家带来一些伴随的麻烦。祝娆的牌灵是深渊沼泽里的红蛇，红蛇对她的好感度大约在50%上下，她觉醒的属性是杀戮。所以她每次进入副本都会屠本，用同副本玩家的性命来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过分被杀戮的念头影响。而那些牌灵好感度不足50%的，几乎不到一个副本的时间就会被牌灵反噬。”
　　说到这里，陆见青忽然冷笑了一声：“不过祝娆的精神承受能力估计也要到极限了，所以她才这么着急想要找你。因为血塔罗这件道具，可以通过吞噬同类进化，解决觉醒属性带来的弊端。”
　　林盛雪忍不住皱了皱眉。
　　如果弊端这么严重的话，恐怕他需要考虑以后还用不用这件道具了。
　　“不过这些你就不用担心了。”陆见青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笑着看向他，“小林老师，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塔罗牌觉醒了什么属性？”


第32章 中央城2
　　陆见青目光灼灼地看着林盛雪，就差直接把“快来问我”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林盛雪并不想惯着他故弄玄虚的毛病，十分冷漠地拒绝了他的问题：“不想，你自己留着玩吧。”
　　说完，他像是真的完全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转身就打算离开陆见青的房间。
　　陆见青见他真的要走，从床上跳下来重新把他扯了回来：“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简而言之，你觉醒的属性是收容。”
　　他详细解释道：“因为我作为死亡的玩家，本身是不存在属性的。血塔罗觉醒的属性更多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决定的。现在我的存在依托于你的道具，也就是说你收容了我，所以这副血塔罗的属性就是收容。你的每一张牌都可以收容一个跟牌的属性一致的鬼怪，并在副本中使用这些鬼怪的力量。”
　　他想了想，又开玩笑似的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可别瞎收容，副本里的鬼怪千千万万，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能对玩家不利的能力存在，而且用多了也容易损耗精神力。这道具本来就邪门，在真正了解它的能力之前，里面住我一个就够了，多了挤得慌。”
　　林盛雪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点了点头。他思忖了一会儿，忽然若有所思地看了陆见青一眼，问：“你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陆见青眼神游移了一下，面不改色地说：“我也不知道。”
　　林盛雪狐疑地看着他。
　　陆见青直接挡住了自己的脸：“别看我，我真的不知道！”
　　他的态度实在可疑，林盛雪忍不住猜测：“总不至于是零？”
　　如果真的是零的话，他可能要考虑要不要把陆见青连着这副见鬼的塔罗牌一起丢掉了。
　　陆见青生怕林盛雪再猜下去自己就离死不远了，匆匆忙忙把他推了出去：“行了行了，反正肯定不会反噬你就对了。而且你不是早就用一分钱买了我的自由身吗？乖，别问了去找齐乐玩吧。”
　　林盛雪听着他胡言乱语了一堆，回过神来就已经被他推出了房间。
　　紧接着，房间门“啪”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
　　林盛雪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是真的被关在门外了，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他这牌灵真是反了天了。
　　而在门的另一边，陆见青看着满级的好感度，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难道……真的是一个肤浅到只看脸的人？
　　*
　　休息时间结束的前一天，陆见青拉着林盛雪出了门。
　　林盛雪前几天都在游戏大厅那边打听玩家内部的相关事宜，想趁着最后一天好好休息一下，没料想陆见青实在是能折腾。林盛雪拗不过他，只能被他生拉硬拽拽了出来。
　　陆见青带着他在中央城里乱窜了大半个小时，才终于在一家不大的甜品店前停了下来。
　　林盛雪看了一眼甜品店的招牌，动了动唇：“你要是说你只是想吃甜品，你就可以去死了。”
　　陆见青听出他威胁的意思，殷勤地把他推了进去：“你放心，我又不是不靠谱的人。”
　　林盛雪冷笑了一声。
　　陆见青要是能靠谱，倒不如说游戏都能爆炸。
　　眼下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下午，甜品店里客人不多，仅有的两个也都是挑了甜品匆匆忙忙带着袋子离开了，不大的店面显得有些萧条。
　　听见门口的动静，坐在柜台旁边的老板娘抬头看了过来，热情道：“欢迎光临，两位需要点什么？”
　　老板娘看起来在二十五岁上下，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五官精致小巧，笑起来有一对浅浅的酒窝，是很让人亲近的长相。
　　陆见青闻言，停下了跟林盛雪的互相推搡，脸冲着老板娘的方向转了过去，露出一个笑容：“芳庭姐，好久不见。”
　　听见陆见青的称呼，林盛雪才认真打量了老板娘一番。
　　他这几天有意打听玩家内部的一些事情，自然也知道队伍中一直都没有出现过的许芳庭究竟是什么人物。
　　许芳庭最开始抽到的新手道具比较奇葩，是一本甜品食谱，利用这本食谱，她可以做出带有不同附加能力的甜品。因此她并不常下副本，而是在中央城开了一家甜品店，利用甜品换取积分在中央城生存。
　　像许芳庭这样专攻辅助不下副本的玩家并不少，这些玩家使用道具制作的东西往往比副本售卖的道具药品要便宜很多，因此生意往往都还能维持生活。但许芳庭的技能特殊，几乎并不需要耗费额外的材料，所以她几乎从来都不缺积分。
　　当年因为许芳庭抽取的新手道具用处很大，曾被不少组织招揽过，后来不知怎么的被当时还名声不显的陆见青捡走了。直到后来陆见青死在副本里，原本的队伍不得已解散，许芳庭也不知所踪。只有她一直高挂在玩家排行榜一百以内的名字证明，她还没有死。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许芳庭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过中央城，只不过为了躲避他人的视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换一张脸。
　　许芳庭看见陆见青的面容，目光颤动了一下，让他们自己进来找地方坐，走到门口关上了店铺的门，挂上了“暂停营业”的招牌。
　　陆见青打量了一番店面，又看了看许芳庭，忍不住吐槽：“芳庭姐，唐宁还说你出来单干了，可是我看这店面跟原来没什么差别啊？而且这张脸还真不如你原来那张好看。”
　　他一开口，许芳庭原本略有些伤感的情绪瞬间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行了，你好好坐着，别说话了。今天来找我干什么的？”
　　陆见青也不客气，直接问：“芳庭姐，你这里是不是有一种能补充精神力的甜品？我想带一点到副本里以备不时之需。”
　　许芳庭坐下来，皱了皱眉：“这些东西都被冥河那边预定走了，你要这个干什么？”
　　她虽然隐姓埋名躲在中央城，但那些顶级玩家想找她总有自己的办法。这一年血塔罗对祝娆的反噬越发厉害，冥河那边对补充精神力的药品和道具需求量很大，一早就找上了她，预定了她所有能补充精神力的甜品。
　　陆见青就笑了：“别人我不知道，但狡兔三窟，你最起码也得有九窟。他们说都要了，你就会都给？”
　　“我记得你已经死了，应该用不上这些东西了。”许芳庭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林盛雪身上，目光里透露出了些温和的调侃，“是给小林求的吧？”
　　林盛雪并不惊讶她对自己的称呼，毕竟两个人眼下算是一个队伍里的，不知道彼此的名字才奇怪。
　　祝娆花大价钱找从黄泉十八中出来的玩家已经在中央城闹得沸沸扬扬，知道点内情的玩家也很容易推断出这个新玩家手中究竟有什么值得祝娆花这么大力气的东西。
　　只是……陆见青居然一直惦记着这件事，还提前替他给这件道具可能出现的隐患做了打算，他是没有想到的。
　　陆见青感受到林盛雪看过来的目光，眼皮颤了颤，试图狡辩：“是我自己想要，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带他过来玩的。”
　　许芳庭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没戳穿他：“行，既然你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去给你们拿两份带着。”
　　许芳庭离开后，陆见青感觉林盛雪往他脸上看的目光越发强烈，只能装作自然地捏了一块桌子上放着的桃酥塞进了嘴里。
　　谁料吃得太急，直接呛到喉咙里咳嗽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林盛雪并没有盘问他，只是安静地替他倒了杯茶。
　　陆见青受宠若惊，接过茶水就灌了下去。
　　两个人离开的时候，许芳庭站在店门口送他们。
　　“对了，”许芳庭刚跟他们道了别，突然提醒道，“你们明天就要下副本了吧？我记得我们队伍里还有一个新人的道具是药剂大全？如果他想走辅助道路的话，暂时不要让他下副本，带来我这里，我教他一些辅助类玩家的东西。”
　　辅助类玩家往往跟普通玩家的成长路线不同，许芳庭是整个游戏中最早走辅助路线的玩家之一。有她教导，齐乐确实会少走很多弯路。
　　林盛雪替齐乐接下了她的善意：“好，多谢芳庭姐，等我回去会问问他的意愿。”
　　*
　　第二天一早，林盛雪就跟唐家姐弟站到了游戏大厅里。
　　齐乐纠结了许久，还是想试试辅助玩家的道路，眼下已经去许芳庭的甜品店做学徒了，这次并不跟他们一起下副本。
　　他们这次选定的是一个六人中级副本，因为主要目的是进行团队之间的磨合，并没有挑战难度很高的副本。
　　陆见青原本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塔罗牌里，临到进副本的时候忽然炸了尸，通过两个人的精神连接在他脑子里说：“你旁边那个玩家不太对劲。”
　　林盛雪浏览副本信息的手顿了顿，不经意偏头打量了旁边的玩家一眼。
　　是一个年轻的男性玩家，不算冷的天气里裹着一身旧式的黑色大衣，连手也揣在口袋里，只露出半张苍白的、好像有些营养不良的侧脸。
　　玩家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有怪癖的人并不少，大厅里打扮得比他夸张的也大有人在，因此他的装扮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他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副本屏幕，好像在发呆，连旁边有人在看他都没有注意到。
　　另一边唐宁已经在催促林盛雪赶紧过去了。
　　林盛雪收回了目光，朝着唐家姐弟的方向走了过去。


第33章 四号公馆1
　　[副本背景：繁华的百年老街尽头坐落着一座破旧的公馆，相传所有进入这座公馆的人都会被厉鬼诅咒离奇死亡。而四号公馆背后的秘密，将在新客入住之时重现。欢迎你，我亲爱的客人。]
　　[副本任务：存活至第六天或找到江荷笙。]
　　[副本提示：请不要OOC，否则会引来恶鬼的窥视。]
　　[祝您游戏愉快。]
　　一阵眩晕之后，林盛雪再次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面前是一座破旧的公馆。
　　公馆白色的大门紧闭，门前荒草丛生，台阶上爬满了青苔，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唐家姐弟就站在他身边，旁边还有三个陌生的玩家，一男两女。
　　男玩家正是陆见青在游戏大厅说不太对劲的那一个。
　　他没有多注意身边的其他玩家，似乎有些冷，理了理大衣的领子，把自己整个脖子都遮住了。
　　另外两个陌生的女玩家则站在远离其他人的地方，正在小声说着话，看起来像是一起进来的。
　　林盛雪多看了一眼男玩家，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了公馆的大门。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公馆的大门已经打开了。
　　一个穿着旧式西装的年轻男人从大门里走了出来，彬彬有礼地冲着一行人弯了弯腰：“欢迎入住四号公馆，我是这里的管家，姓王。”
　　他很瘦，皮肤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像是长期居住在暗处的吸血鬼一样，哪怕是彬彬有礼的姿态，也给人一种很不适的毛骨悚然感。
　　所有玩家都不自觉地站远了些。
　　管家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玩家对他的抵触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公馆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客人了，让我想想……啊，对了，客人们需要抽取一下身份牌。”
　　“一共六位客人，请吧。”他像是变魔术似的，手中忽然出现了六张黑色的卡牌。
　　卡牌在他手中呈扇形摊开，直直怼到了玩家们面前。
　　林盛雪站在所有玩家最前面，险些被怼过来的卡牌戳中下巴。
　　偏偏管家还盯紧了他，催促着他给其他玩家起一个带头示范作用，一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瘆人的微笑：“客人，来抽一张吧。”
　　按照游戏提供的背景来看，新客入住意味着“秘密重现”，那这些所谓的身份卡牌，有很大可能就是玩家在副本背景故事里扮演的身份。
　　而初始身份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玩家在游戏中获取的信息多少和死亡概率。
　　林盛雪对上次的新手大礼包还有心理阴影，一点也不想参加这种抽卡活动，但眼下管家都把牌怼到他面前来了，只能冷着脸不情不愿地抽了一张出来。
　　卡牌正反两面都是黑色，林盛雪把玩了一下，没有看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又把卡牌收了起来。
　　恐怕只有进了公馆卡牌上才会显示出身份信息。
　　管家像是对这位听话的客人十分满意，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又带着剩下的卡牌去了别的玩家面前。
　　很快，所有的身份牌顺利分发完毕。
　　管家宣布道：“现在请已经抽到身份牌的客人进入公馆，祝大家住得愉——”
　　他话还没说完，冷不丁就被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等一等，这里明明有七位客人，你怎么能只给六张身份牌呢？”
　　陆见青从副本边缘处的浓雾里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客气地向管家道了个歉：“这位……管家兄弟，不好意思来晚了，身份牌还有吗？”
　　看见陆见青的身影，林盛雪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什么时候从塔罗牌里跑出来的？
　　管家冷冷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感受到隐隐约约的同类气息，瞬间拉长了脸：“本公馆一次只接待六位客人，这位客人请回吧。”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十分无辜地询问道：“把客人拒之门外，对你们这些做接待的来说是不是不太好？如果你非要这样的话……我可以投诉吗？”
　　管家看着这位来搅局的同行，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
　　陆见青像是完全没看到管家仿佛便秘一样的表情，再次询问：“真的不能通融一下？”
　　管家开始思考跟眼前这只鬼打一架的胜率有多高。
　　众目睽睽之下，陆见青叹了口气，面不改色地勾着这位不似活人的管家兄弟的肩膀去了一边：“走，我们去旁边商量一下。”
　　陆见青回头看了一眼，见玩家们差不多已经看不清这里的情况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冥币塞进了管家手里，小声说：“我就是过来你们副本旅个游的，兄弟通融一下呗。”
　　管家收起冥币，脸色好看了一些：“这局游戏只有六个玩家位，你要是真想留下，我给你安派一个npc的位置。”
　　陆见青又掏出两张冥币：“有没有？”
　　管家沉默不语。
　　陆见青在心里骂了一句，又掏出两张：“有没有？”
　　管家的脸色迅速好看起来，语气轻快地说：“还有一张废弃的身份牌，这个身份对副本来说几乎没有什么用处，就被取消掉了，您要是想要我就拿给您。客人您看怎么样？”
　　客人表示这可真是日了大鬼了。
　　不过眼下确实没有什么别的办法，陆见青只能捏着鼻子拿过了那张花大价钱买来的身份牌，回到了玩家当中。
　　一到林盛雪身边，他就迫不及待地小声吐槽道：“你们怎么挑了个有固定人数的副本？我险些就混不进来了。”
　　林盛雪有些稀奇：“谁知道你还有扮玩家的爱好？”
　　陆见青幽怨地看着他：“那你进副本之后打算怎么安置我？”
　　林盛雪像是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反问道：“难道你不是道具的一部分？”
　　陆见青沉默了一下，偏过头去不理他了。
　　他们两个人在这里稳稳当当地小声说着话，另一边陌生玩家的表情就有些不太稳当了。
　　毕竟以前几乎很少有人见过有固定人数的副本会突然多出一个人来的情况。
　　其中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女玩家看了一眼陆见青的方向，忍不住问身边的唐宁：“那个人……”
　　唐宁也被陆见青的出现吓了一跳，只能苦哈哈地给他打掩护：“这个是我们队友，通过特殊方式进来的，绝对是活人！”
　　唐樾跟着在一旁点头。
　　女玩家总觉得最后一句话让人有点发毛，但看几个人确实是认识的样子，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个解释，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又往自己队友的方向靠了靠。
　　而旁边的男玩家一直安安静静的，似乎并不在乎副本里多了一个人，依旧在垂头想着自己的事情。
　　管家难得赚到外快，一时间连看这些面目可憎的外来者都亲切了不少，客气地把所有人都请进了公馆。
　　这座公馆尽管外面破败，内里却依旧保持着百年前的崭新面貌，装饰布置充满了当时特有的新旧交替的风貌。看得出来，当年这座公馆的主人应该非富即贵。
　　公馆一共有上下两层，上层是主人家的卧室，下层包括客厅、餐厅、厨房、杂物室和角落里几间狭窄的下人房，顺着门窗望出去，还能看见公馆后一座不大不小的花园。
　　管家交代道：“早餐已经准备好，就在餐厅内。接下来就是客人们自由活动的时间了。最后提醒大家，请注意自己的身份。”
　　说完，他也不管玩家们的反应，自顾自地离开了客厅，进入了一间下人房，“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管家走后，玩家们都松了一口气。
　　类似于管家这种副本里的指引者往往实力都不差，就算他在指引的过程中杀人的几率不高，但是被鬼盯着总是让人浑身不舒服。
　　林盛雪翻过自己的身份卡，原本纯黑色的卡面上已经显现出了两行字：
　　[身份：江小姐]
　　[关键词：温婉守礼 大家闺秀]
　　林盛雪忍不住脸绿了一下。
　　陆见青见他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伸过脑袋来看了看，瞥见那几个关键词，忍不住幸灾乐祸地调侃道：“江小姐？来表演一个温婉看看。”
　　林盛雪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想直接把他的脑袋拧下来，但碍于自己现在的人设勉强忍住了。
　　陆见青一边幸灾乐祸一边翻开了自己的身份牌，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身份：小翠]
　　[关键词：江小姐的女仆忠心耿耿]
　　林盛雪冲他露出一个扭曲的温婉笑容：“小翠？来表演一个忠心耿耿看看。”
　　陆见青瞬间闭嘴不说话了。
　　身份牌上没有额外的信息，更何况如果要扮演好角色的话也少不了互相配合，玩家之间也没有遮掩，直接交换了自己在副本中的身份。
　　公馆中住的这一家人姓江，包括江氏夫妇和他们的一双儿女，此外还有管家、江家两个儿女的奶娘赵妈，和一个长期给一家人做饭的厨子。
　　身份中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名字，几乎都是类似于“江小姐”的代称，根本找不到副本任务中说的“江荷笙”。


第34章 四号公馆2
　　唐樾抽到的是江少爷的身份，他忍不住提出了一个猜想：“我们家除了我跟大姐两个孩子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姐妹？”
　　江荷笙从姓氏来看也是江家人，目前家里的女眷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江夫人，一个是江小姐。江夫人并不一定姓江，江小姐的身份也被玩家抽到了，那这家人中还存在藏在暗处的第五个人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林盛雪没有开口，目光在桌子上摆着的全家福上转了一圈。
　　黑白色的全家福上只有面目模糊的四个人，如果江荷笙真的是江家的孩子的话，恐怕她的身世就值得商榷了。
　　其他玩家也看到了这张照片，唐宁也忍不住开口：“会不会是被这一家人迫害的私生女回来复仇？”
　　在副本背景尚未明确的情况下，各种可能性都存在，但无论哪一种可能性都无法得到证明，只能提供一些思考方向。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林盛雪正打量着公馆内的布置，忽然感受到了一道强烈的视线。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看过去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只看见那个沉默的男玩家低着头安静地看着桌布上的纹样。
　　林盛雪重新收回了目光。
　　眼前的情况实在是一头雾水，几个人讨论了半天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只能先分散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
　　在这样类似于角色扮演的副本里，兴许角色的房间里会有更多的线索。
　　林盛雪没有跟着其他人上楼，而是继续留在了一楼。
　　他在客厅里转了一圈，轻轻扯了一下窗户上的半截红绸。
　　窗玻璃上残留着已经被风干的糨糊痕迹，林盛雪挑着角度仔细看了看，才终于隐隐约约看出应该是一个“囍”字。
　　原本贴在窗户上的“囍”像是匆忙之间被硬生生扯下来的，边缘还黏着些没扯干净的红纸痕迹。
　　陆见青不知道在哪里摸出了一根鸡毛掸子，装作打扫卫生的样子在客厅里翻箱倒柜，在供桌抽屉的角落里翻出了一抽屉落了灰的喜糖。
　　喜糖是百年前松江一带最为流行的马蹄形铁盒样式，上面绘着花花绿绿的百子图。盒子上落满了尘埃，盒身与盒盖的间隙被化掉的糖液填满，糖液又在过长的时间中变成了焦炭一样的黑色，显得整个盒子都破旧而肮脏。
　　陆见青把那盒喜糖丢回原处，下了结论：“这座公馆应该办过一场喜事，不过这场喜事可能因为什么意外打断了。”
　　如果不是因为出了意外，不太可能出现满满一抽屉的喜糖都没有清理的情况。
　　林盛雪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然后问：“你怎么没上去？”
　　陆见青听出他话里嫌弃的意思，忍不住想要恶心他：“小姐，我可是您最忠心耿耿的女仆，怎么能不在您身边呢？”
　　林盛雪恶寒了一下，不打算理他了，打算上楼跟其他玩家一样进自己的房间看一看。
　　谁知陆见青不知道在楼下鼓捣了些什么东西，居然“啪”的一声打开了墙角的留声机。
　　留声机里传来一阵“呲拉”的噪音，紧接着，在噪音中模模糊糊响起了一段隐约的歌声：“浮云散……明月照人……团圆美满今朝最 ……双双对对恩恩爱…… ”
　　可能是因为唱片已经严重损坏的缘故，原本喜庆的音乐被“呲拉”的噪音割裂开来，听起来居然有些伤感。
　　留声机的声音惊动了公馆里的其他玩家，大家纷纷走出了房间，重新回到了楼下。
　　陆见青被一帮玩家围住，无辜地举起了手：“我可什么都没干，这留声机里压根就没有唱片。”
　　玩家们这才注意到，虽然留声机中一直在循环那几句词，唱针下却没有唱片，只有转台在空荡荡地转动着。
　　唐宁盯着留声机的转台咽了咽口水，喃喃道：“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唐樾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姐，副本里没鬼才奇怪……”
　　他话音刚落，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发凉。
　　客厅里的温度忽然降了下来，唐樾似乎感觉到暗中有一双流血的眼睛，紧紧盯住了他。
　　窗外一只黑色的乌鸦尖叫着冲向了唐樾的方向，却被紧紧关闭着的窗户挡住，“砰”的一声撞死在窗户上，在透明的玻璃上留下一片沾着黑色羽毛的血。
　　唐宁抽到的身份是江夫人，他不该……管她叫姐的。
　　OOC的人会引来恶鬼的窥视。
　　“小心！”
　　听见陆见青的提醒，林盛雪反应极快，立刻一脚把唐樾踹到了一边去。
　　几乎在他伸脚踹人的瞬间，暗中的目光就死死盯住了他。
　　那道目光在林盛雪和唐樾之间游移了一会儿，像是在权衡究竟该先对谁下手。
　　没过多久，暗中的恶鬼好像终于决定好了，阴冷的力量向着唐樾的方向飞快游动过来。
　　下一瞬间，陆见青抬脚踩住了一截灰色的麻绳，麻绳在他脚下像是柔弱无骨的蛇死命挣扎了几下，化成了一道黑色的烟雾，消失在了空气中。
　　唐樾被唐宁扶住，身上冒了一层冷汗。
　　黑烟虽然消失了，客厅内的温度却没有随之重新上升，依旧在不断下降，不多时就已经到了快要结冰的温度。
　　留声机里的音乐越发不流畅了，一阵分外尖锐刺耳的噪音之后，里面忽然传来了小孩子的嬉笑声，他们用整齐的童声唱道：
　　“日如年，夜如年，披上个麻衣更苦怜。低头化纸钱，纸灰化作花蝴蝶，血泪染成红杜鹃。”
　　这首歌谣被重复了好几遍，好像渐渐突破了留声机的限制，直接响在所有玩家耳边。
　　林盛雪注意到，旁边一直毫无动静的男玩家五官忽然僵硬地动了一下，张了张嘴，无声地念出了几个字。
　　他凝神去观察的时候，男玩家却忽然闭嘴了，又向以前一样毫无存在感地站在了人群中。
　　这段异象持续了大约两分钟，就像它出现时一样，又突然消失了。
　　客厅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如果不是乌鸦的血还留在玻璃上，几乎让人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古旧的留声机空荡荡地转了一会儿，忽然开始飞快分崩离析，当着所有玩家的面碎成了一地零件。
　　陆见青开口打破了沉默：“少爷，你怎么样？”
　　唐樾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他摇了摇头，按照人设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姿态，对唐宁道了个谦：“母亲，刚刚我说错话了。”
　　唐宁惊魂未定地挤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没事，儿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回房间休息一下？”
　　陆见青咳嗽了一声，冲着林盛雪使了个眼色：“那什么，小姐，我记得赵妈新买了两块布料，你喜欢哪一块？我们回去挑一挑吧。”
　　林盛雪知道陆见青是有话要对他说，点了点头，顺着接话道：“好，我们上楼吧。母亲，弟弟，你们要不要也过来看看？”
　　经此一役，所有玩家都对身份的重要性有了新的认识，纷纷开始兢兢业业地扮演起自己的人设，连相熟的人之间说话也不敢OOC。
　　见他们四个已经自动抱团了，另外两个一起来的女玩家也打算互相商量一下进展。其中扮演江老爷的女玩家对唐宁说：“夫人，我记得你今天早上摔了个杯子，我让赵妈上去收拾一下。”
　　唐宁自然不会随便拆别的玩家的台，笑着点了点头。
　　两方人分别找理由离开了客厅。
　　而那个陌生的男玩家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被落下了一样，蹲下身来，拿起地上的留声机碎片，开始一点一点地拼合。
　　他的动作好像很僵硬，所以拼得很慢，每拼合两块零部件都要花很长时间。
　　林盛雪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从上至下看着男玩家的动作，目光里透出些审视。
　　这个人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就好像他并不是为了通关而来，而是为了什么别的目的一样。
　　见他一直没进去，陆见青在房间里懒洋洋地喊他：“小姐，您再不进来黄花菜都凉了。”
　　林盛雪收敛好思绪，推门走了进去。
　　陆见青站起来替他关上了门，冲着唐宁使了个眼色：“江夫人，劳烦把您的道具拿出来。”
　　唐宁点了点头，拿出了一个小巧的帐篷放在了桌子上，对着没有见过她用这个道具的林盛雪解释道：“这是我的道具，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让鬼怪看不到也听不到玩家们的动作和语言，而且完全不会感觉到任何不对。”
　　这件道具对于这个鬼怪无时无刻不在暗处监视着所有玩家的副本来说，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眼见帐篷开始生效，房间里的四个人终于放松了下来。
　　唐樾苍白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主动开口问道：“陆哥，你叫我们上来是想要干什么？”
　　陆见青沉吟了一会儿，问：“你们知道刚才下面留声机里那首歌谣是什么吗？”
　　唐宁想了想那几句词，抖了抖：“还真不知道，又是披麻戴孝又是纸钱的，听着还怪瘆得慌的。”
　　“那其实是徽州的一首民歌，”陆见青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解释，“叫小寡妇上坟。”


第35章 四号公馆3
　　这个名字与方才的诡异气氛实在是太过不搭，让人有点想笑，又觉得笑起来对副本boss不太尊重，于是几个人的脸色纷纷精彩纷呈起来。
　　陆见青咳嗽了一声，试图把刚刚过于离谱的气氛拉回来：“我跟小林……盛雪在楼下找到了一些结婚用的物品，这座公馆在出事之前可能刚办过一场喜事。”
　　林盛雪听见他对自己的称呼，目光动了动，但没开口说什么。
　　唐宁皱了皱眉：“又要结婚还要守寡，难道刚结婚就守寡了？”
　　“未必，”林盛雪摇了摇头，“也许还没结婚就守寡了。”
　　陆见青顺着他的话讲了下去：“你们知道望门寡吗？旧时女子还没出嫁就死了未婚夫婿，虽然本质上来讲依旧是未婚却仍要为夫守节，女子就被称为望门寡。”
　　这种称谓的出现是旧社会贞洁观念下的一种畸形产物，为了所谓的名声，这些女子不止还未出嫁就要守寡，甚至还有可能被身边的家族亲人逼迫殉夫，成全“烈女”的名声。
　　这种畸形的观念细讲起来十分没有人性，唐宁忍不住：“难道……游戏提示的江荷笙就是因此而死的？”
　　陆见青揉了揉紧皱的眉头：“这个副本的核心是秘密重现，如果这个故事只是作为背景还好，怕就怕出嫁的不是江荷笙，而是……”
　　而是林盛雪抽到的这个江小姐。
　　其他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得脸色难看起来。
　　按照常理来推断，这个出嫁的新娘一定是所有人中最先死去的，那如果恰好有玩家在扮演这个角色，他会不会……也会第一个死去呢？
　　唐樾忍不住感叹：“林哥，你怎么这么会抽？”
　　林盛雪作为当事人，倒是没有他们这么不乐观：“往好处想，如果出嫁的真的是江小姐，我们也可以比其他人得到更多的信息。”
　　风险固然是有的，只是在风险必定的情况下，自然是能捞到多少东西就捞多少东西了。
　　唐宁忧心忡忡地往背后一靠，可能是动作大了些，身后的柜子上忽然滚落下来了一个东西。
　　她伸手把东西捡起来，发现是一个奇怪的水晶球装饰。
　　水晶球外面是一个古铜色的底托，里面封着一个六面的骨骰，骨骰“1”的那面朝上。诡异的是，无论外面的球体怎么滚动，里面的骨骰“1”的那面永远都朝上。
　　这种球体里面的某一面永远朝上的构造在物理层面上并非无法实现，但总要借助一些其他的轴环之类的支撑结构，但水晶球里的骨骰好像完全悬浮在水晶球之内一样，就完全不是人力可以制造出来的了。
　　唐宁隐约觉得手中的水晶球好像有些过分的凉意，忍不住把它丢到了桌子上。
　　其他人也凑过来看了看，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林盛雪也不打算把这么一个诡异的东西留在自己睡觉的房间，就支使着陆见青把水晶球丢到了楼下的客厅里。
　　丢完水晶球，几个人又讨论了几句，依旧没有讨论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能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先去找找线索。
　　现在才是副本刚刚开始，很多重要的东西都还没有浮出水面，恐怕还需要随着副本的推进才能进一步了解这个副本所谓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送走了唐家姐弟，林盛雪正打算找一找自己的房间里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一回头就看见陆见青依旧坐在自己的床上，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
　　林盛雪被他诡异的目光盯得发毛，忍不住问他：“你看我干什么？”
　　陆见青收回目光，幽幽地感叹道：“我们才暗通款曲没多久，没想到小姐这么快就要嫁人了。”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懒得理他给自己加的戏，开始观察“自己”房间里的布置和物品。
　　身份牌给江小姐的关键词是温婉守礼的大家闺秀，房间里的布置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江小姐的闺房并不大，墙边上摆着一张雕花的木床，床上的纱帘被银钩挽了起来，旁边有梳妆用的梳妆台和衣橱。正对着床的位置是一张书桌，书桌旁摆着一座不大的书架，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
　　林盛雪走到书架旁，目光掠过上面两层的女四书和一些儒家经典书目，从不引人注目的底层摸出一本红色封皮镶嵌着金边的厚书来。
　　封皮上写着一串“A Doll\'s House”的英文字母，林盛雪翻开看了看，里面用的文字也全都是外文。
　　陆见青也跟着凑了过来，念了一遍封皮上的名字，“啧”了一声：“玩偶之家啊，这可是被誉为‘妇女解放运动的宣言书’的作品，小姐，你人设崩了啊。”
　　这部戏剧的女主最开始是一个传统的女性，却在认识到丈夫不过是把她当作玩偶之后毅然离家出走，被誉为传统女性的觉醒。
　　林盛雪没有理会他，弯腰在书架底层看了一会儿，发现了不少类似于这本书的外文作品，还有一些进步文学杂志，都按照刊号细心排列了起来。
　　如果只有一两本可以说是意外，可是这满满一层的书刊，几乎都昭示了这位江小姐并没有她本人表现出来的那么守礼。
　　或者说，她内心已经并不太认同这些腐朽落后的观念了，只是出于陈陈相因的习惯性和家族的压力才会在行为举止上依旧保持着“大家闺秀”的守礼状态。
　　陆见青随手抽出一本杂志翻了翻，说：“这对我们来说也许是个好消息，既然小姐是一位接受了新思想的女性，副本背景里那位因为望门寡而死的女孩是小姐的可能性就下降了不少。”
　　他把杂志按照刊号放回去，尽量把事情往轻松的角度猜测，而没有提到另一种可能。
　　有时候越是激烈的反抗，被庞大旧势力反扑起来悲剧的可能性也越大。
　　林盛雪自然知道他故意没有提另一种猜测，也配合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我记得楼下还有一个杂物室，我想找点东西，小翠，我们过去看看吧。”
　　暗中的鬼还没有正式对他们这群玩家出手，现在需要做的自然是趁着这个机会找到更多的线索。
　　两个人下了楼，走到杂物室门前，正想推门的时候，却发现门是被紧紧锁上的。
　　林盛雪后退了一步，自觉地把空间让给了陆见青，看了他一眼，暗示他：“我记得你会开锁？”
　　陆见青任劳任怨地往前走了一步，鼓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不行，这个门上不是锁，而是被怨气封住了。我不是怨气的主人，强行破开恐怕会被暗中的厉鬼察觉。”
　　现在还不到正面跟副本厉鬼对上的时候，为了这么一把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的锁，不划算。
　　林盛雪想了想，问道：“如果把这扇门拆了，留下怨气的厉鬼会察觉吗？”
　　陆见青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会儿，暗搓搓地怂恿道：“只有怨气被消解留下怨气的厉鬼才会察觉，如果是物理性破坏的话……只要这只鬼没有正好盯着这里，应该不会发现。”
　　林盛雪转身就从客厅里找了一个结实的摆件。
　　他还顾及着自己的人设，冲着陆见青露出一个温婉的微笑，把摆件塞进他手里，吩咐道：“小翠，来。”
　　小翠手里抱着摆件，仿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抱着摆件开始哐哐砸门。
　　他的动静实在太大，没一会儿其他玩家就都从自己的房间里探出了头。
　　林盛雪坐在客厅里喝茶，见所有人都被陆见青的动静吵出来了，端庄温婉仪态万方地向大家解释道：“大家不用惊慌，是小翠犯了神经病，非要砸一砸什么东西才舒服。我记得母亲说这两天想要换一换杂物室的门，就正好让她去把杂物室的门给砸了。”
　　唐宁面色古怪地看了一会儿还在尽心尽力砸门的陆见青一眼，想笑又不敢笑，最终慈祥地点了点头：“女儿说得对，既然小翠想砸，就让她砸好了。”
　　眼看门已经被砸了一半，一楼尽头的门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一样，“砰”地一声打开了。
　　管家满脸黑气地从门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看眼前的情形，勉强控制着自己露出了一个得体的微笑：“小姐，小翠，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林盛雪听见他对自己的称呼，目光闪了闪，从容不迫地回答道：“王管家，我刚刚已经解释过一遍了，不想再解释一遍。”
　　管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不再继续跟林盛雪纠缠，而是瞪了陆见青一眼，压低声音教·训道：“小翠，还不快停下！主人们都在休息，你这样是想被赶出公馆吗？”
　　陆见青装作收不住力道，又狠狠朝着门砸了一下，才放下手里的摆件，委委屈屈地看了林盛雪一眼，娇弱无辜地回答：“可是……是小姐让我砸的啊。”
　　管家险些被眼前这个同类的做派气到吐血，小声威胁道：“你不要做的太过分，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现在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了一点外快把陆见青放进来了。
　　陆见青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怎么会呢？我这不是正在扮演自己的身份嘛。”
　　管家再也不想跟他说话，把他推到了一边去，皱着眉开始检查杂物室门上的锁。
　　门上的锁已经被砸坏了一半，要是他再出来晚一点，说不定这扇门就要被彻底破开了。
　　想到那位大人的手段，他忍不住脸色发白了一瞬，匆忙仔细处理了一番杂物室门上的砸痕，又重新在门上挂了一把大锁，恶狠狠地瞪了两个人一眼，礼貌地冲所有玩家警告道：“请诸位不要随便靠近公馆内一些不对外开放的地方，否则出了什么意外，公馆将概不负责。”
　　说完，他就怒气冲冲地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陆见青冲着林盛雪忧愁地叹了口气：“小姐，咱们这位管家先生脾气可真差，怕不是更年期到了。”
　　管家房间里“哐当”一声砸了个杯子。
　　陆见青听见声音，更忧愁了：“小姐你看，管家先生要是继续这么下去，恐怕我们就得招聘新的管家了。”
　　管家房间里“哐当”一声砸了个茶壶。
　　陆见青掩面痛哭：“完了，管家怕是真的已经疯了。”
　　管家可能是已经被气死了，房间里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眼看管家已经离开了，其余在暗中探头探脑的玩家纷纷走出了房间。
　　唐樾打量了被折腾的乱七八糟的门一眼，有些疑惑地问：“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陆见青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砸着玩玩。”
　　说完，他也不管其他玩家各异的神色，跑去找林盛雪了。
　　被两个人留在原地的玩家们面面相觑。
　　两名女玩家看了一眼门，又看了一眼被留在原地的唐家姐弟，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扮演江老爷的玩家主动向唐宁递出了交好的意思：“夫人，大家的目的都是一致的，有什么线索可以互相交流。”
　　副本开始之前所有玩家都找机会交换过名字，唐宁记得这个女玩家叫梁静，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女玩家是她的堂妹梁婉。
　　这两个玩家从进入副本开始就一直在积极地找线索，而且也没有坑害其他玩家的意思，唐宁对于跟她们合作并不反感，只是这会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两个人突然砸门是为了什么，只能苦哈哈地打马虎眼：“是啊是啊，有线索当然需要互相交流。”
　　姐妹两人以为唐宁是还不信任她们，两个人到一旁去商量了一会儿，梁静再次走到了唐宁面前，微笑道：“夫人，既然是我们最先提出合作的，自然会给出相应的诚意。我跟赵妈在房间里都发现了这个，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
　　她手中赫然是两个跟林盛雪房间里一样的水晶球，水晶球里的骨骰也是“1”的那一面朝上。
　　唐宁跟梁静一起住在主卧，水晶球既然已经被梁静拿到了，自然不会再有第二个，她不由得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弟弟。
　　唐樾言简意赅地说：“我还没来得及搜索完我的房间。”
　　言下之意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房间里是不是也有这么个鬼东西。
　　梁静收回了手中的水晶球，说：“我跟赵妈推测，很可能每个人的房间里都藏着一个一模一样的东西，只不过这里面的骨骰究竟意味着什么，恐怕还需要等它出现变化才能知道。”
　　唐家姐弟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凝重起来。
　　副本里这种统一存在的东西往往意味着某种规则，而规则在没有完全被玩家掌握之前，往往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
　　既然梁静都主动开口说了自己的发现，他们这边也不能吝啬，于是唐宁就挑挑拣拣地把楼下客厅里公馆办喜事的痕迹说了。
　　两方说的都是只要细心一点都能发现的东西，至于剩下的发现和推测，所有人都习惯于半遮半掩，这也是玩家们在副本中自保的一种手段。
　　双方都对彼此交换的线索感到满意。
　　两方人临分开前，梁静的目光再次在破损门上转了一圈，问道：“你们真的不知道这扇门里究竟有什么线索？”
　　唐宁沉默了一下，面色凝重地向着梁静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梁静好奇地凑了过来。
　　馀淅．
　　唐宁小声而诚恳地说：“我们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真的有线索，但陆见青可能真的只是砸着玩玩的。因为……我们那个队友脑子有些小小的问题。”
　　梁静恍然大悟，有些同情地看了两姐弟一眼，带着妹妹上楼去了。
　　*
　　陆见青并不知道唐宁对自己的诋毁，正跟着林盛雪看角落里的留声机。
　　留声机已经被那个男玩家拼好了，除了外表一些破碎过的痕迹，好像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林盛雪摆弄了一会儿留声机，见陆见青走了过来，头也不抬地问：“你是怎么打开的？”
　　陆见青走上前去，摇了两下旁边的手柄，没有唱片的留声机空荡荡地转了两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提出了一个猜测：“现在这个留声机是已经碎过又被玩家重新拼合的，会不会它已经在副本里失去作用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倒也没有反对这个猜测。
　　真正的杀机还没有出现，这个时候任何的猜测都是有可能的。
　　两个人又在楼下转了一圈，期间唐家姐弟过来跟他们说了骰子的事情，除此之外两个人再也没有发现别的线索。
　　公馆内依旧风平浪静，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来这里度假的客人，顺便参加了一个角色扮演的游戏一样。
　　两个人重新上了楼。
　　林盛雪刚一拉开房间的门，就看见了桌子上多出来的东西。
　　那个被陆见青扔出去的水晶球静静地躺在那里，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洒落在它的身上，折射出耀人眼目的璀璨光芒。
　　骨骰原本“1”正面朝上的形态好像轻微动了动，虽然“1”面依旧朝上，却微微向下倾斜，好像过不了多久，就会换到“2”面一样。
　　林盛雪看了一会儿水晶球里的骨骰，扭头问身旁的陆见青：“你把这玩意儿扔到什么地方了？”
　　陆见青看见这玩意儿又活着回来了也愣了一下，回答：“楼下厨房泔水桶。”
　　林盛雪看着桌子上的东西，不自觉带了点嫌弃。
　　陆见青就劝他：“忍忍吧，看这每间一个的样子，应该是个挺重要的规则类道具。等离开副本之前再重新扔回去。”
　　听见这比鬼还鬼的话，桌子上的水晶球像是通人性一样明灭了一下。
　　林盛雪想想也是，也就不再管它，绕过桌子坐到了床边。
　　*
　　两个人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
　　陆见青刚刚把房间里的煤油灯点上，就听见楼下一直安安静静仿佛已经报废了的留声机突然诈尸一样响了起来。
　　“浮云散……明月照人……团圆美满今朝最 ……双双对对恩恩爱…… ”
　　几句唱词来回重复，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上前拉开了房间的门。
　　公馆楼下装饰着百年前时兴的水晶吊灯，一到晚上昏黄的灯光就照亮了整个客厅。在灯光的照耀下，两个人可以看见，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只有角落里的留声机在无声转动着。
　　其他玩家显然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纷纷不安而惶恐地走出了房间门。
　　只是所有人盯着留声机的方向看了好久，也没有等来什么异常情况。
　　陆见青吊儿郎当地倚在门框上，四下看了一圈，突然笑了一声：“说起来，那个男玩家倒真是沉得住气，今天这乱七八糟一堆事情下来，我愣是没看见他几次。”
　　现在外面闹腾得活像是村头安了个大喇叭一样，男玩家的门也依旧紧紧关闭着，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
　　林盛雪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不动声色地退回了房间内：“小翠，我们先回去吧。”
　　两个人退回房间，重新关上了门。
　　其他玩家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见除了声音以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异常，也都强自按下了不太安稳的心绪重新回了房间。
　　一关上门，陆见青的神色就正经起来：“小姐，外面的婚礼怕是已经开始了。”
　　按照他们白天的推断，留声机里的第一段音乐象征结婚，第二段音乐象征守寡。那现在三更半夜留声机忽然开始反复循环第一段音乐，很大概率上是婚礼开始的意向。
　　林盛雪“嗯”了一声，神色没有什么变化：“等等看吧。”
　　既然婚礼已经开始了，那暗中厉鬼的行动应该很快也要开始了。
　　留声机里的音乐声整整响了三个小时，等到停下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
　　林盛雪和衣躺在床上，陆见青给油灯里添了点油，凑合着坐在板凳上眯了一会儿。
　　他现在是江小姐的贴身女仆，哪怕是晚上，也是要留在房间里给小姐守夜的。
　　原本房间里有专门给小翠留下的一张折叠软榻，但软榻实在是太短，陆见青睡着浑身上下都憋屈得慌，干脆就不睡了。
　　两个人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见门外的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林盛雪瞬间警醒地坐了起来，顺便把还趴在桌子上的陆见青也叫了起来。
　　脚步声越发清晰了，根据方向判断，好像来人的目标正是江小姐的房间。
　　脚步声的主人好像上了年纪，或者腿脚不好，脚步声听起来有显而易见的迟滞和僵硬，好像每走一步都十分辛苦一样。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敲门声很重，每道敲门声之间都隔着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就好像外面的人不是在拿手敲门，而是在拿着什么坚硬的东西砸门一样。
　　陆见青在空气中嗅了嗅，有些疑惑：“没有鬼气，外面的……不是鬼。”
　　不是鬼？
　　林盛雪皱了皱眉，伸手把房间门拉开了一条缝。
　　外面站着的果然不是鬼，而是那个穿着大衣的男玩家。
　　林盛雪沉吟了一下，整个拉开了门，目光上下打量了男玩家一番，主动开口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玩家的右手僵硬地往前伸了伸，嘴里蹦出一个字：“吃。”
　　林盛雪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林盛雪并没有接下他手中的食盒，而是盘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我送饭？”
　　男玩家这次说话好像流畅了一些，如实回答道：“这是我的任务。”
　　林盛雪掂量了一下他话的可信度，没有再为难他，伸手接过了食盒。
　　男玩家冲他略微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转身动作僵硬地重新下了楼，回到了厨房旁边的小房间里。
　　林盛雪目送男玩家离开，正想伸手关门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他伸手在面前的空气中摸了摸，摸到了一片无形的屏障。
　　他出不去了。
　　或者说，在婚礼结束后的时间里，“江小姐”这个身份出不去房间了。
　　陆见青发现了他的异样，也试探着往门外迈了一步——
　　他也被挡住了。
　　陆见青冷笑了一声：“小姐，看样子您运气不太好，这回还真抽着新娘了。”
　　而“小翠”这个身份作为江小姐忠心耿耿的贴身女仆，恐怕当时也被一起关在房间内了。
　　林盛雪已经放弃了离开房间，转而打开了食盒。
　　食盒一共上下两层，里面摆满了菜，有荤有素，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底下放着一碗米饭和一双竹筷，十分能勾起人的食欲。
　　林盛雪却对面前的饭菜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在江小姐的首饰盒里找了一会儿，找出一只银钗，将银钗放进饭菜里试了试，银钗的底部迅速起了一层黑色。
　　饭菜里下了含有硫或硫化物的毒。
　　陆见青见状，把桌子上的饭菜草草收拾到一起，连着食盒一起扔到了窗外，“啧”了一声：“没想到在副本里也能见到如此接地气的杀人方式，真是长见识。”
　　林盛雪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未婚夫婿死后不肯殉节的女子，被家人禁足，可能中间还有被迫绝食，然后下毒……那下一步呢？
　　窗外传来一阵乌鸦的鸣叫声。
　　林盛雪抬头看去，接着月光看见窗外几只硕大的乌鸦从高大的树上俯冲下来，向着跌落了一地的饭食冲了过去。
　　一分钟之后，吃饱喝足的乌鸦们重新飞上了树梢，却在几息之间迅速抽搐起来，扑了两下翅膀就从树上跌落了下去，再也没有飞上来。
　　林盛雪正打算对陆见青说点什么，忽然感觉一阵眩晕袭来，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倒在了桌面上。
　　陆见青关上窗户，听见背后的响动匆忙回头，就看见林盛雪已经不省人事地昏倒了。
　　他刚往林盛雪的方向走了两步，也猝不及防地失去了意识。
　　房间内的窗帘无风自动，桌子上的油灯火光摇了两摇，终于熄灭了。
　　银白色的月光洒满了整个房间，房间内的梳妆台前突兀出现了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旗袍，浑身上下的皮肤如石膏一样惨白，唯有脸上两点突兀的黑色，和一张红到有些不正常的嘴唇。
　　她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地面上躺了两个陌生人，很高兴似的，口中哼着《月圆花好》的调子，熟门熟路地从抽屉里取出了一盒粉，对着镜子一点一点地抹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而她跟脸一样白的脖子上，赫然是一道黑紫色的狰狞勒痕。
　　*
　　“嘻嘻嘻……日如年，夜如年，披上个麻衣更苦怜。低头化纸钱，纸灰化作花蝴蝶，血泪染成红杜鹃……”
　　令人毛骨悚然的童声又响起来了。
　　紧接着，童声中像是混入了更多乱七八糟的声音，像是人声，又像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林盛雪被吵得头疼，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入目就是陆见青打扮得奇奇怪怪的大脸。
　　他脸上不知道抹了什么东西，白的地方像墙灰，红的地方又像猴屁股，不算长的头发硬生生绑了两根红丝带，身上还穿了一身花花绿绿的袄裙，明明很俊朗的一张脸，硬生生折腾得像个审美清奇的鬼。
　　林盛雪忍无可忍，一巴掌把他的脸拍到了一边去：“……你离我远点，我眼睛疼。”
　　陆见青委委屈屈的站到了他的视线盲区，用心险恶地提醒他：“小林老师，你不妨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林盛雪这才注意到面前的镜子，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顺手把面前梳妆台上的镜子也扣了下来。
　　他现在的模样跟陆见青比也好不了多少，身上穿着嫁衣额上绘着鲜红的花钿，看起来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陆见青唯恐天下不乱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别说，虽然看起来怪了点，还挺好看的。我去给你把盖头找来，保准是个能以假乱真的大家闺秀。”
　　林盛雪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陆见青立刻收敛了笑容，换了一副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表情：“那什么，我们现在其实还在公馆里，这里是江小姐的闺房。不过我们好像回到当年江小姐结婚的那一天了。”
　　就是不清楚，眼下究竟是幻境，还是现实。
　　两个人才说了两句话的功夫，突然有人推门进来了。
　　来人长着一张唐宁的脸，说话做派却完全像个养尊处优的老夫人。她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女儿”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一样，一进来就开始催促：“荷笙啊，你怎么还没有收拾好？程家的人马上就来了。”
　　看来所谓的“江小姐”真的是江荷笙。那这一天的婚礼恐怕就是江荷笙的命运转折点了。
　　林盛雪试探着喊了来人一声：“唐宁？”
　　“唐宁”像是完全没有听懂女儿在说什么，柳眉一竖：“什么唐宁不唐宁的？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快点收拾，别误了吉时！”
　　陆见青走过来打了个圆场：“夫人别着急，马上就好了。我刚才看见外面的宾客已经过来了，您要不要过去招待一下？”
　　一听有客人来了，“唐宁”也顾不上别的了，立刻转身推开门就要去招呼客人，临走前又催促了一句：“可要快点呀！”
　　陆见青含含糊糊地应下了，见“唐宁”已经离开了，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这边，立刻反锁上了门。
　　林盛雪依旧坐在梳妆台前，目光看向了梳妆台旁贴的一张日历表。
　　那张日历表已经用得很旧了，边缘已经泛起了毛边，在6月22日的日期上用钢笔画了一个心形的圈。
　　好像新娘在出嫁之前，也曾认真期待过这一天一样。
　　陆见青在房间里上蹿下跳地转了一圈，烦躁地扯下了脑袋上的两根红绳，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外面都是人，连花园里人都不少，恐怕暂时没有办法逃出去。”
　　也不知道这江家到底是什么来头，看外面的样子，女儿结个婚给面子的人还不少。
　　林盛雪扯下身上乱七八糟的裙子站了起来，走到大开的窗口，听着楼下的客人们高谈阔论。
　　一个头戴瓜皮帽脑后留着辫子的老头喜气洋洋地冲着主人家赞美：“眼下这世道礼崩乐坏，一个个女娃娃不贞不洁就喜欢抛头露面。令爱这种宜室宜家的好女子已经不多见了，还是江家家教有方啊。”
　　林盛雪看着这老僵尸就觉得牙疼，从梳妆台上随便摸了个小瓷瓶，面无表情地照着老头的脑袋砸了下去。
　　老头“哎哟”一声，捂着后脑勺看了看，只看见了二楼一扇空荡荡开着的窗户，只能自认倒霉，走去了别处。
　　陆见青见他找人出了气，心里也跟着高兴了一点，跟他商量：“我们现在是找机会跑出去还是留在这里继续等？”
　　林盛雪已经心平气和地坐回了原位：“继续等吧。”
　　按照他们的推断，江荷笙这一天恐怕并没有真的嫁出去。而且暗中的厉鬼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把他们送到这里来，肯定不可能在中途就让他们逃婚离开。
　　两个人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门外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陆见青走过去开了门，就见张了一张跟唐樾一模一样脸的江家少爷神色惊慌地闯了进来，面色灰白地冲着林盛雪喊道：“姐，不好了，姐夫他……在迎亲的路上叫拿枪的打死了！”
　　“唐樾”像是承受不住这个噩耗一样，满头都是冷汗，嘴里喃喃地抱怨道：“叫他不听劝非要宣传那些拿枪的不爱听的话，这回……可真是害惨了姐姐了。”
　　林盛雪和陆见青对视了一眼，心里同时意识到——终于来了。
　　林盛雪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皱眉问道：“现在人在哪里？”
　　听见这句问话，“唐樾”像是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嘴唇抖了抖：“姐，你先把喜服换下来吧，人……就在正堂。”
　　林盛雪三下五除二扯下了身上的喜服和乱七八糟的配饰，说：“走吧。”
　　多亏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幻境的地方还没有彻底变态，喜服下面依旧是他的衬衫长裤。
　　“唐樾”魂不守舍地带着两个人离开房间下了楼，还没看到尸体，就听见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见三个人过来，人群中心一个老妇人忽然冲了出来，状若疯魔地揪住了林盛雪的领子，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克夫的贱人！我儿做错了什么大喜的日子你要这样害他！”
　　围观的宾客都眼含叹惋地看着这一幕，像是在惋惜一段原本美好的姻缘，也像是在惋惜眼前这个女子肉眼可见的悲惨命运。
　　但包括江荷笙的亲人，没有一个人上前把“她”从老妇人手中救下来。
　　林盛雪冷眼看了一会儿周围人的反应，冷淡地把老妇人揪在他领子上的手扯开，一字一句地指出了事实：“你儿子自己时运不济，关我什么事？”
　　周围的环境忽然扭曲了一瞬，好像暗中的厉鬼因为他这句话而心情激荡了一样。
　　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了一眼。
　　眼前是个幻境。
　　扭曲过后，眼前的场景重新恢复了平静，周围的宾客像是不可置信一样，窃窃私语了起来。
　　说的无外乎是“扫把星”、“冷心冷肺”之类的话。
　　老妇人也被这句话震慑了片刻，随即表情更加怨毒，好像把儿子惨死的所有原因全都归咎到了眼前这个无辜的“女子”身上了一样，冲着江氏夫妇撒泼打滚起来：“你们家的江荷笙跟我们家儿子可是从小定的娃娃亲，就算我儿已经没有办法跟她拜堂了她也是我们程家的媳妇！你们江家不是从来都重视门风吗？这江荷笙要么今天就进我们江家当望门寡，要么就有点骨气随着我儿去了，你们选吧！”
　　江氏夫妇像是也没料到眼前这个局面，六神无主地商量了一会儿。江夫人面色歉疚地看向了林盛雪：“荷笙啊，左右马上就要成亲了，不如你今天就跟你婆婆回程家去吧。”


第36章 四号公馆4
　　四号公馆4
　　林盛雪冷冷地看着江夫人，忽然笑了：“如果我不愿意呢？”
　　江夫人像是有些惶恐不安，却还是劝说道：“自古女儿家遇到这种事都是这样的。娘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从定下婚约起就是程家人了，哪怕小程不在了，你也依旧是他的妻子。荷笙，听话，不要在这个时候耍性子。”
　　周围的客人已经开始低声议论起来了。
　　“不是说这江家女儿最是守礼吗？怎么看着跟外面那些不着家的新派女人差不多？”
　　“守礼不守礼都是他们家自己说的，谁知道私下里是个什么样子哦？不过我看她连丈夫死了都不肯掉一滴眼泪，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婆母顶撞父母，想来也不是什么贤妻。”
　　“是啊是啊。”
　　“我家儿子原本还想相看江家的堂小姐，现在看来可还要斟酌斟酌了。”
　　……
　　令人浑身发冷的话一句一句从周围的看客口中冒出来，偏偏那些人还以为自己是在公正地评判眼前这一场闹剧，浑然不觉自己是在跟所有人一起把一个无辜的女子往死路上逼。
　　林盛雪冷眼看了一圈周围乱嚼舌根的客人们，客气地下了个逐客令：“不好意思，婚礼没有办法进行了，接下来是江家的家务事，烦请诸位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江老爷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手里的文明棍狠狠往地上一戳：“有你这样对客人说话的吗？江家教给你的教养都往哪里去了！”
　　今天来参加婚礼的可都是整个松江有头有脸的人物，她怎么敢这么说话！
　　“教养？”林盛雪似笑非笑地看了江老爷一眼，抬脚就把旁边说话最难听的一个客人踹倒在了地上，“父亲，您看我是不是很有教养？”
　　客人们不愧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眼看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敢继续留下了，纷纷找借口告了辞。
　　江老爷用手抚了抚心口的位置，似乎有些喘不上来气，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了林盛雪的方向：“你——逆女！”
　　林盛雪礼貌地回应道：“都是父亲教得好。”
　　江老爷终于承受不住，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旁边一直观察着事态发展的程老太婆忽然尖叫了一声，冲着江夫人骂道：“你们养出来的好女儿，我程家可供不起这尊大佛，你们自己处置吧！”
　　说完，她就指挥着程家的家丁带着程少爷盖着白布的尸体离开了江公馆。
　　江夫人勉强还保留着一丝理智，深吸了一口气，吩咐周围的家仆：“你们几个，把小姐送回房间，没有吩咐不许她出来。让她自己好好想清楚！”
　　陆见青见势不妙，正打算想办法转圜一下，却被林盛雪抓住了手臂，摇了摇头。
　　后续副本发生的地点都在公馆内部，而且他们在副本中的时候也确实经历了“禁足”这一项，因此目前事情的发展态势，跟当年是没有区别的。
　　只不过这一次顺势把陆见青留在房间外面，说不定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
　　陆见青有点不太开心，却只能一脸憋屈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谁知江夫人处理了一会儿残局，一抬头就看见主仆两个人在眉来眼去，想起来什么似的，皱紧了眉头：“把小翠也一起关进去！”
　　这死丫头满肚子坏水，万一坏了事儿那江家的颜面可就保不住了。
　　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一眼，双双在对方眼睛里看见了头疼。
　　两分钟之后，“主仆”两个人双双被丢回了房间。
　　江少爷就站在门口，苦口婆心地劝说姐姐：“姐，母亲也是为了你好，哪个女子不是出嫁从夫？既然程家还愿意要你过去，你就应该感恩戴德，否则你背着克夫的名声将来也不会有人愿意娶的。”
　　林盛雪懒得听他在外面说这些屁话，转头吩咐陆见青：“你去看看窗口那边现在还有人吗？”
　　江少爷在门口说了半天也没听见里面有半句回应，自觉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陆见青刚一打开窗户，楼下守着的几个家仆就警惕地看了过来。
　　陆见青冲着他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抬手重新关上了窗户。
　　回过头来，他立刻垮起了脸：“这家人警惕心还挺强的，楼下也安排了人守着，怕是从窗户走行不通了。这真是亲女儿吗？就算是仇人也没有这么关的吧？”
　　林盛雪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
　　陆见青被看得浑身发毛，不自在地笼了笼衣服：“你干嘛？”
　　林盛雪一脚把他踹到了地上，俯下身凑近他耳边：“你叫出来。”
　　陆见青瞬间悟了。
　　几分钟之后，江小姐房间内传出了“小翠”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不好了，小姐疯了！小姐要杀人！”
　　江家人自然不可能真的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没过多久，陆见青就被从江小姐的房间里送了出去。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江小姐进一步发疯，房间外看守的人手也增加了一倍。
　　陆见青“惊魂未定”地接受了其他人的慰问，装作虚弱的模样在下人房里卧床休息的一会儿，趁着其他人不再关注一个小小的女仆，大摇大摆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今天公馆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好端端一场喜事新郎死了新娘疯了，江家的仆人们一边忙忙碌碌地将公馆里所有办喜事的装饰清理掉，一边小声窃窃私语今天发生的事情。
　　管家从走廊尽头走过来，听见留声机里还在放着上午办喜事的时候用的音乐，立刻发了脾气：“这一边是谁负责的？怎么连留声机都不知道关？”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佣手忙脚乱地撕下窗户上贴着的红双喜：“哎哟，我给忘了，马上来！”
　　管家骂了她两句，眉眼阴沉地往其他地方巡视去了。
　　陆见青装模作样地混迹在忙忙碌碌的仆人中间，不着痕迹地溜到了杂物室的门口。
　　眼下这个时间点，杂物室的门还没有上锁。
　　他趁没有人注意这边，伸手轻轻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偷偷摸摸地溜了进去。
　　杂物室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陆见青险些被一条瘸了一条腿的凳子绊倒。他小心翼翼地绕开杂物，发现房间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有一道小门。
　　陆见青好奇地推了推，发现门居然是上锁的。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什么珍贵的东西能被锁在杂物室里？
　　陆见青正琢磨着要不要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刻意的咳嗽声。
　　他正要摸上去的手顺势一转，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块抹布，装作忙碌的样子开始擦门。
　　门外的人像是在原地站着看了一会儿，像是没有看出陆见青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终于开口提醒道：“这里不用收拾，你出来吧。”
　　陆见青手上的动作稍稍一顿。
　　是王管家。
　　他收起了抹布，装作乖巧地走出了杂物室，冲着管家打了个招呼：“王管家。”
　　王管家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皱了皱眉：“你不是大小姐身边的小翠吗？怎么不陪她待在房间里？”
　　陆见青立刻摆出一副惊恐而难过的表情：“王管家，小姐她……疯了。她要杀我，夫人不敢让我继续跟小姐待在一起，才把我放了出来。”
　　“大小姐刚刚经历了红事变白事，可能一时还没有缓过来。”管家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居然开始安慰起他来，“小翠你不用伤心，等这段时间过了，我再给你安派别的缺。”
　　他一边说着，手一边不老实地试图摸陆见青的胳膊。
　　陆见青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子里忽然想过了一个惊悚的可能性——这王管家当年不会是看上小翠了吧？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试探性地回应道：“那我就多谢王哥了。”
　　王管家果不其然更高兴了，伸手要来摸他的脸：“小翠不用跟我客气。”
　　陆见青忍着想要一脚把他踢废的冲动，默默偏过了头，试图套话：“王哥，您知不知道这杂物室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啊？”
　　王管家凑近他，在他耳边调戏道：“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陆见青额角青筋跳了跳，终于忍不住炸了，他冲着王管家笑了一声：“想让我亲你啊？在外面多不好？我们进杂物室吧。”
　　王管家被迷得七荤八素，想也不想地跟着他进了杂物室。
　　陆见青左右看看没有人，利落地锁上了门。
　　王管家还在冲幻想中的“小翠”微笑，充满暗示意味地问道：“小翠，你锁门干什么啊？”
　　陆见青掰了掰手指头，也冲着王管家微笑：“自然是——关门打狗了。”
　　说完，他不给王管家任何反应的机会，一脚把他踹到了一堆杂物上，痛痛快快地把他揍了一顿。
　　揍完，陆见青找了根绳子把王管家从头到尾捆成了蛆，一脚踩上了他的胸口，哼笑了一声：“王哥，您现在还想让我亲你一口吗？”
　　王管家被揍得鼻青脸肿，口齿不清地骂了一句娘：“你不是小翠，你到底是谁！”
　　陆见青弯腰拍了拍他的脸，笑容温和：“我当然就是小翠啊，难不成还是鬼吗？”
　　说话间，他悄悄将身上的鬼气散了出来，整个杂物室肉眼可见的阴冷下来。
　　王管家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看着陆见青的眼神变得惊恐起来，开始拼命地挣扎。
　　陆见青又拍了拍他的脸：“别不说话啊，刚才不是挺会说的吗？”
　　王管家拼命摇头，完全不敢再说一句话。
　　陆见青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开口：“接下来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明白吗？”
　　王管家立刻点头。
　　陆见青问：“那扇锁着的小门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王管家老实回答道：“是一副骰子。”
　　“骰子？”陆见青想起玩家房间里放着的骰子，皱了皱眉，“江家在杂物室里锁一副骰子干什么？”
　　王管家像是想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陆见青没说话，只是把身上的鬼气放了更多出来。
　　杂物室里的温度瞬间又下降了不少。
　　王管家打了个哆嗦，终于绷不住了：“我说，我说！江家根本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早些年是靠赌坊发家的，因为作孽太多，自家也被怨气反噬，险些家破人亡。后来经高人指点，供奉了一副骨骰在家里，才终于化解了怨气。后来江家也因此改了行去做正经生意了。时间长了，家里的老爷夫人嫌弃堂上供着一副下九流的骰子不好看，就把东西放到杂物室来了。”
　　这样听起来倒是说得通。
　　陆见青又踹了他两脚，直接把他打晕顺着窗户丢了出去。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三两下拆掉了小门上的锁。
　　正像王管家所说的那样，小门内的确只是一副骰子。
　　六面的骰子被搁在铜盘上，底下放着香炉，不知道多久没有供奉了，里面厚厚的一层香灰上都结了蜘蛛网。
　　陆见青拿出骰子来放在掌心看了看。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是一副普通的骰子，没有任何特异之处。
　　恐怕还要等到江荷笙死后这副骰子才会出现变化。
　　他随手把骰子重新丢了回去，离开了杂物间。
　　幻境的范围跟副本的范围一致，都只局限在公馆内部。陆见青借着打扫卫生的借口把整个公馆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遍，并没有找到什么特殊的线索，只听到了一箩筐关于江荷笙的风言风语。
　　江荷笙是江家夫妇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就作为大家闺秀的模板培养，十五岁的时候赶上外头的风潮上了一年女校，但因为江夫人觉得女子不应该在外面抛头露面，硬生生给退学拽回来了。从此以后江荷笙就再也没有过出门的机会，一直在家里待到了出嫁。
　　上女校的那一年是江荷笙唯一脱离了传统大家闺秀道路的一年，不少上了年纪的仆人都把小姐今天的反抗归咎到了女校头上，义愤填膺地怒斥这些从外面来的新东西勾引的年轻女孩子们不守规矩不安于室。
　　这些话任何一个现代人听来都是不可思议的，但公馆里的所有人都好像默认了这些就是“规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陆见青从厨房里偷了两个包子，偷偷摸摸地从窗户里爬进了江小姐的房间。
　　林盛雪正坐在桌子旁边，忽然看见半开的窗户上冒出了一个脑袋，想也不想地把人摁了下去。
　　他条件反射完了才反应过来，刚才的人应该是……陆见青？
　　林盛雪良心有点不安，就走到窗户边上往下看了看。
　　陆见青险险地挂在墙壁的管道上，活像一只晃晃悠悠倒了血霉的风筝。
　　他目光幽怨地看向了窗户边的林盛雪。
　　林盛雪良心更不安了，主动伸手把陆见青拉了上来。
　　陆见青一落地，就忍不住指着自己的脑袋吐槽道：“小林老师，你是不是对我的脑袋有什么意见？怎么每回你都能给我摁下去呢？”
　　林盛雪表面上冷静，实际上颇有些心虚地转移了话题：“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陆见青给他描述了一番杂物室里的事情，忍不住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我回来的时候还偷了两个包子来着，被你那么一摁全都掉下去了。”
　　好在下面守着的人已经全都被他打晕丢草丛里去了，否则两个人这么大的动静早就被发现了。
　　谁知道听见“包子”两个字，林盛雪的肚子不甚明显地叫了一声。
　　陆见青傻眼了：“你不会一天没吃饭吧？”
　　林盛雪脸色不太好看：“他们想逼‘江荷笙’就范，自然不可能给我送饭。”
　　陆见青有点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忍一忍？”
　　反正今天半夜估计就有人来送饭了。
　　虽然十有八·九是有毒的饭。
　　林盛雪烦不胜烦地把他拨弄到一边：“你先别在我面前晃。”
　　现在他一看见陆见青就会想起包子。
　　饿得慌。
　　他自顾自饿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既然原本江家是打着把江荷笙送去程家的算盘，后来又为什么想让江荷笙死？”
　　哪怕在江家人心目中礼节大过天，有让女儿活着的方法也不会非要逼死女儿。
　　陆见青忽然打了个响指，问他：“想不想吃饭？”
　　林盛雪狐疑地看着他。
　　陆见青就走到了门口，冲着外面大喊：“有人吗？小姐想清楚了，明天就可以去程家侍奉公婆！”
　　这话果然有用，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江家剩下的三口人就亲自过来打开了门。
　　江荷笙想通了给其他人带来的冲击显然比小翠又进了江小姐的房间带来的冲击要大得多，一时间并没有人关心突然出现的小翠，所有人都冲着林盛雪去了。
　　江夫人一边拿着手帕抹眼泪一边嗔怪道：“荷笙啊，你要是早想清楚多好？何必非要受这些罪？”
　　林盛雪被她哭得有点烦，无动于衷地表达自己的诉求：“母亲，我饿了。”
　　江夫人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匆匆收了眼泪，对着身后的仆从吩咐道：“快去厨房给小姐拿饭！”
　　林盛雪终于吃上了饭。
　　两个男人已经回去了，江夫人还坐在他旁边叨叨：“荷笙啊，娘想来想去还是要提醒你。今天你已经得罪了你婆母，将来进门之后她要是磋磨你，你就做小伏低一点，万万不可落得个不孝的罪名。”
　　她看林盛雪一心吃饭，并不想搭理她的样子，叹了口气，目光转向陆见青：“小翠，你去把你家小姐的东西收拾一下，明天就要走了，往后落下什么东西也不好回来找了。”
　　陆见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胡乱“嗯”了两声。
　　江夫人把自己要交代的东西都交代完了，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江小姐的房间。
　　林盛雪揉了揉发疼的脑袋，正想趁着其他人还没有动作先睡一会儿，陆见青忽然喊了一嗓子：“我知道了！”
　　林盛雪被他吓了一跳，手里拎着的枕头一个没稳住掉到了地上。
　　他冷漠地抬头看了一眼一惊一乍的陆见青。
　　陆见青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杀人的视线一样，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了他的手：“你还记得今天上午你踹倒的那个客人吗？”
　　林盛雪想了想，终于想起了那个人的主要特征：“你是说那个秃了一半的胖子？”
　　“对，”陆见青点了点头，说，“他好像是松江一带专管文育的某个官员，今天下午又来公馆了，我听见他跟江老爷说话，说好像想在当地树立一个烈女的典型。”
　　林盛雪捡起枕头，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他是不是许诺江家什么好处了？”
　　陆见青点了点头：“对，他们还谈了一笔生意，具体是什么生意，就没有人知道了。”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江家突然改变主意，要置江荷笙于死地了。
　　江家这是打算卖了女儿的命了。
　　林盛雪没有再说话。
　　*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想出门的时候，发现房门又被锁起来了。
　　门外的家丁声音里充满歉意：“小姐，您不用再费力气了，这是老爷吩咐的，您是出不去这道门的。”
　　看守的人比昨天多了一倍。
　　不多时，江夫人就重新来到了江荷笙的门口。
　　她这次没有进来，就只是站在门外，语带哽咽地宣布了女儿的命运：“荷笙，程家那边不要你，江家也不能留你了。你要是还记得我这么多年的教诲，就自己了结吧。”
　　紧接着，房间门开了一条缝，外面递了一条白绫和一瓶毒酒进来。
　　林盛雪想了想，接过来顺着门缝把东西重新塞了回去：“您留着自己用吧。”
　　说完，他也不管外面的高声责骂，直接用力关上了门。
　　门外几个老仆叫骂的声音越发难听。
　　陆见青毫不见外地坐在他刚刚睡过的床上，问：“现在怎么办？”
　　林盛雪被这两天恶心的够呛，忍不住提出了一个设想：“能不能一把火把这个见鬼的公馆给烧了？”
　　陆见青冷酷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这里是幻境，你觉得能烧吗？”
　　两个人相对无言，陆见青打了个哈欠，提议道：“不如我们睡个回笼觉吧？省的晚上没有精力应对这帮人的作妖。”
　　林盛雪冲他露出了一个冷漠的微笑。
　　两个人又被关了整整一个白天，到了晚上的时候，门外才终于传来了新的动静。
　　窸窸窣窣，像是有人蹑手蹑脚地在走路，只能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
　　房间门忽然被轻轻敲了敲。
　　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一眼，扬声问道：“谁在外面？”
　　门外传来了刻意压低的声音：“小姐，是我，厨房老张。”
　　林盛雪问：“有什么事吗？”
　　老张声音越发小了：“小姐，听说您一天都没有吃饭，我特意给您烙了一张馅饼，待会儿顺着门缝给您塞进来，您趁热吃。”
　　门外的人像是蹲下了身子，窸窸窣窣地动作了一阵，一张油纸包裹的饼就顺着门缝被塞了进来。
　　陆见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皱了皱眉，从床上坐起来，走到门口用手指在门上的窗纸上戳了一个洞，往外看了一眼。
　　林盛雪看见陆见青的动作，顺势吹熄了桌子上的灯火，看也没看地上那张饼，继续询问道：“既然你能从外面给我送饭，那外面守着房门的人呢？”
　　老张像是迟疑了一下，回答道：“现在是换班的时候，下一班的人过一会儿才会过来。”
　　林盛雪虽然对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却还是客气道：“谢谢，真是麻烦您了。”
　　老张在外面诚惶诚恐地回应道：“小姐不必言谢，是我十分同情您的遭遇。我无能，没法救您出去，只能给您送点饭，让您少吃一点苦头了。”
　　他说完，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像是如同老张刚刚说的一样，是下一班的守卫过来了。
　　林盛雪把地上的饼收拾起来扔到了窗外楼下看守的头上，拍了拍手，回头问陆见青：“你看见什么了？”
　　陆见青神神秘秘地卖关子：“你猜那个厨房老张多大年纪？”
　　林盛雪皱了皱眉：“听声音大约四五十岁。”
　　“没错，我看他的模样在五十岁上下，”陆见青点了点头，忽然冷笑了一声，“可是这个副本里扮演老张的玩家，看起来最大不超过三十岁。”
　　幻境中所有由玩家扮演是角色都使用了玩家本身的脸，没道理到了一个厨师身上这个规则就不适用了。除非……那个所谓的“玩家”是不知道什么东西来装的玩家。
　　林盛雪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显然不是那个诡异的玩家，而是眼下的局面。
　　如果江荷笙当年既没有被饿死，也没有被有毒的饭毒死，那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但他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门外就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这次的敲门上显然比上次光明正大得多，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外面就传来了奶娘赵妈的声音：“大小姐，夫人请您去楼下客厅一趟，说是有事情要跟您商量。”
　　她像是怕“江荷笙”不愿意跟她下楼，紧接着又解释了一句：“夫人是您的亲生母亲，自然不忍心看着您去死，今天晚上的事也是夫人一时情绪上头，眼下夫人已经后悔了。这次夫人叫您下去，就是为了跟您一起商量这件事情的解决办法。”
　　林盛雪的眸色冷了冷，平静回答道：“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林盛雪拉开被锁了一整天的房间门，就被陆见青抓住了手臂：“我跟你一起去。”
　　赵妈皱了皱眉，立刻斥责道：“小翠，你抓着小姐干什么？这成何体统！”
　　陆见青冲她露出了礼貌的笑容，眼睛里却殊无笑意，语气中无端端多了几分压迫感：“赵妈，我说，我要跟小姐一起去。”
　　赵妈被他的眼神震慑了一下，回过神来有些恼羞成怒：“主人家商量事情你一个奴婢跟过去干什么？你跟我一起去给小姐收拾去程家的东西。”
　　东西早在昨天就已经收拾过了，这句话明显就是个托辞。
　　林盛雪用眼神安抚住了陆见青：“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来。”
　　陆见青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他的手臂。
　　赵妈得意地看了陆见青一眼：“小姐都发话了，你还不快跟我走？”
　　陆见青听林盛雪的话可不代表要听这个老太太的话，当即便不动声色地挤兑了她一句：“小姐让我站在原地等他，又不是让我去跟你干活，究竟你是主人还是小姐是主人？”
　　赵妈气得够呛，也懒得继续跟陆见青吵架了，转身离开了江荷笙的门口。
　　还主子呢，也不知道今晚过去之后还有没有命在。
　　*
　　林盛雪没有再管楼上两个人的争吵，孤身一人下了楼。
　　江家的其他人已经在客厅里坐着等他了。
　　一见他过来，江夫人就摆出了一张泫然欲泣的脸：“荷笙，你可终于愿意下来了，娘还以为你再也不愿意见我们了呢。”
　　林盛雪半点也不想给她面子：“我确实是不想见你们了，不过你们好不容易愿意开门，我也不会错过这么好一个逃跑的机会。”
　　他这大实话说得实在有些不太体面，一时间气氛凝固了起来。
　　江夫人一边拿帕子擦眼泪，一边隐晦地看了江老爷一眼。
　　江老爷咳嗽了一声，摆出封建大家长的威严做派：“荷笙，吴长官昨天来跟我透露了一个消息，上头有意选一个贞洁烈女做典型。出了贞洁烈女的人家可以直接接触上头的盐茶生意，我跟你的叔叔伯伯们商量过了，我们都觉得这对江家来说是个好机会。”
　　林盛雪像是完全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冷漠地笑了一声：“我既没有贞洁牌坊也不是什么烈女，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江老爷皱了皱眉，手里的文明棍忍不住又戳了戳地，恨铁不成钢：“怎么会跟你没关系呢？你刚刚守了望门寡，现在要是随着你的丈夫去了，无论是对你自己，还是对家族来讲，都是无上的荣耀啊！整个江家都会记得你的牺牲，无论是你的娘家还是婆家，都会以你为荣的。”
　　“林盛雪”目光幽深地看着他，眼中不由自主地滚落下了两行眼泪，哽咽道：“父亲，那您有想过我吗？我才十七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您为什么要逼我去死！”
　　林盛雪心头一凉。
　　刚刚说话的……不是他。
　　江荷笙的灵魂占据了他的身体，或者……幻境中不可抗的重现现场的力量开始发挥作用了。
　　江夫人见两个人开始吵架，立刻站起来劝架。她嗔怪地看向女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女人生来就是为了父亲、丈夫、儿子活着的，什么人生不人生的？这是你的荣耀啊！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要是你的父亲现在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去的。”
　　江荷笙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这些所谓的家人，默默地掉着眼泪。
　　江老爷冲着儿子使了个眼色。
　　江少爷拿着一截拇指粗的麻绳走了出来，像是很不忍心一样对着江荷笙说：“姐姐，我们也不想这样的。但这是你的命。你不懂事，我们不能不懂事，今天就由我这个当弟弟的送你一程吧。”
　　江荷笙呆呆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像是不可置信一样。
　　眼看江少爷马上就要走过来了，她突然反应了过来，拼命向着大门的方向跑了过去。
　　只是还没等她走到门口，大门就被外面守着的仆从紧紧关死了。
　　她一边回头看越来越近的弟弟，一边绝望地拼命捶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捶得很用力，拳头流了血，连带着门上也全都是斑斑血迹。
　　最后，江荷笙终于绝望了，离开了门口想要找其他的出路。
　　但她最后还是被她的三个亲人堵在了杂物室的门口。
　　她缩在地上，哀求地看着拿着麻绳的江少爷，眼睛红得好像马上就要滚下血泪来了：“弟弟，你是我亲弟弟对不对？当年母亲跟着父亲出去做生意，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带大的，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
　　江少爷别开了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江夫人一边堵住她不让她出去，一边像是不忍心一样抹起了眼泪：“荷笙，你不是很喜欢程家那个孩子吗？他昨天才去，说不定正在奈何桥头等你呢。你们到了下面，还是一样做夫妻，这样不好吗？”
　　趁江夫人说话的功夫，江少爷已经把麻绳套到了毫无反抗之力的江荷笙的脖子上。
　　江荷笙拼命地摇着头，却抵不过脖子上渐渐收紧的力道。
　　江夫人已经不忍心地移开了视线，红着眼睛安慰她：“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江荷笙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一个劲地流泪。
　　最后，她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绝望的呜咽，死不瞑目地瞪大了眼睛。
　　她的额头在挣扎的过程中被磕破了，在杂物室的门框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新鲜的血液蜿蜒渗入了木头的纹理中，逐渐与木头的颜色融为了一体，再也无法擦干净。
　　直到江荷笙彻底死去，林盛雪的意识才重新掌控了身体。
　　但糟糕的是，好像这具身体真的要死了。
　　他不确定在幻境中死亡究竟会有什么后果，但眼下他显然已经没有办法控制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系统暂时还没有发出临终关怀服务的通知，说明这次的“死亡”也许并不是完全死亡。
　　陷入沉沉的黑暗之前，他隐约听见了江老爷和江夫人的对话：
　　“过段时间把这间杂物室封了吧，我一看见这道门，就想起我可怜的荷笙。”
　　“好，明天我就找人来封了。”
　　“父亲，母亲，姐姐的尸体要怎么处理？”
　　“你姐姐为夫殉节，尸体妥善收拾起来，明天找人去凶肆一趟，务必要让你姐姐风光大葬。”
　　……
　　随着幻境“主角”的死亡，幻境开始一片片破碎。
　　坐在镜子前的女鬼给自己的脖子化好了妆，将幻境的碎片收进掌心里，又一点点碾成了粉末。
　　紧接着，她像是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镜子前。
　　房间里的一人一鬼还在无知无觉地沉睡着。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水晶球里的骨骰忽然开始缓慢地转动起来。
　　先是从1跳到2，然后是3、4、5，到了5之后，忽然又诡异地回到了原来1朝上的样子。
　　天渐渐亮了起来。
　　林盛雪揉了揉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而发疼的脖子，慢慢睁开了眼睛。
　　陆见青正蹲坐在地上，像是陷入了什么难题之中，连林盛雪醒过来都没有察觉到。
　　林盛雪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主动开口问道：“你还记得幻境里发生的事情吗？”
　　听见林盛雪的声音，陆见青才终于回过神来：“记得。你是不是也死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也？”
　　陆见青丧气地揉了一把头发：“是啊，你下楼之后我原本打算在楼上盯着下头的动向来着，谁知道那赵妈不讲武德，明明我都看见她走了，结果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直接趁我不注意给了我一刀。我就……直接死了。”
　　这简直是他在副本里最憋屈的死法，没有之一。
　　林盛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当时楼下动静那么大也没见陆见青有动作，原来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离开幻境了。
　　“不对，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陆见青跟林盛雪说了半天，忽然想起了自己刚才一直在头疼的问题，“你知道现在是副本的第几天吗？”
　　林盛雪给出了一个保守的猜测：“第二天或者是第三天？”
　　陆见青双眼无神地抬起头，满脸都写着绝望：“不，小林老师，现在是副本的第一天。”


第37章 四号公馆5
　　林盛雪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第几天？”
　　陆见青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怪不得这次副本的任务是存活至第六天而不是游戏惯用的存活五天，原来压根就到不了第六天。”
　　林盛雪也觉得有些棘手：“其他人呢？”
　　陆见青指了指门外：“都在客厅里坐着。”
　　“行了，我们也出去吧。”
　　林盛雪伸手把他拉了起来，两个人一起出了房间。
　　一见两个人下来，唐宁就打了个招呼：“荷笙，小翠，你们也活了？”
　　她这招呼打得实在令人胃疼，梁静忍不住往她嘴里塞了个包子：“夫人，先吃饭。”
　　林盛雪带着陆见青坐下来，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里的问题：“也？”
　　唐宁无精打采地啃着包子，回答道：“如你所见，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死过一次了，目前看样子应该是倒带重来。”
　　她想了想，详细把情况讲了一遍：“当时副本进行到第二天的时候，我们看你们两个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来，就想进去找你们，谁知道我们一进去就看见了你们两个的尸体。然后我跟梁静就被拉进了一个幻境。”
　　“当时这座公馆正在给江荷笙办丧事。我跟梁静打听了很久，才差不多了解了事情的始末，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门外就来了几个帮工的，说是要来把公馆杂物室的门给封起来。结果他们才刚拿出榔头，那榔头就跟长了眼睛一样，直接冲着梁静的头上去了——梁静当场就死了。”
　　“后来幻境里头就剩下我一个玩家，我兢兢业业地苟到了晚上守灵的时候，谁知道原本挂在房梁上当装饰的白布直接缠到了我的脖子上，把我吊了上去。有一个女声跟我说，‘你说过，要是父亲出了什么意外，你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去吧，现在，你去死吧’，然后我也死了。”
　　梁静在旁边点了点头，表示唐宁说的都是事实。
　　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梁婉怯生生地举了手：“我是第三天进去的，进去的时间点老爷和夫人都已经死了，我跟着其他仆人一起等着少爷和江家的叔伯对公馆跟我们这些人进行处理。我不敢吃幻境里的东西，但当天晚上忍不住喝了一杯水，莫名其妙就被呛死了。”
　　唐樾言简意赅：“第四天进去的，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死光了，公馆里一个活人都没有，我看见当地小报传言说江公馆闹鬼。当天晚上我被晾衣绳给勒死了。”
　　而所有人在幻境里死去之后，又重新回到了副本的第一天。
　　陆见青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问唐樾：“你确定进去的时候公馆里所有人都死了，一个活人都没有？”
　　唐樾点了点头。
　　陆见青追问道：“那厨房里的厨子老张呢？”
　　唐樾回想了一下：“他死在我前面。我进入幻境的时候曾经去过厨房一趟，地面上有血迹，还横插着一把带血的菜刀。”
　　说到这里，他也意识到了不对，皱紧了眉头：“不对……按理来讲扮演老张的应该是那个男玩家。母亲，你进去的时候老张还在吗？”
　　唐宁点了点头：“还在，但他的模样从头到尾都跟那个男玩家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npc。”
　　梁婉也点了点头，表示她见到的情况也跟唐宁她们差不多。
　　也就是说，厨子老张死在赵妈之后，江少爷之前，但无论是梁婉还是唐樾，都没有见过扮演老张的男玩家。
　　这就很有意思了。
　　林盛雪问：“今天早晨有人见过老张吗？”
　　所有人齐齐摇头。
　　游戏开场的时候所有人都交换了姓名，除了那个陌生的男玩家。而且男玩家进了副本之后就一直神神秘秘的，几乎从来都不参与玩家们的行动。到了现在，在场所有人连那个男玩家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别提人在什么地方了。
　　陆见青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在后面几天的时候有发现房间里的骰子有什么变化吗？”
　　他们最开始的时候就推断水晶球里的骨骰代表着规则，可是他们两个被困在了第一天，还没来得及等到骰子的变化。
　　“骰子翻面了。”梁婉虽然不太爱说话，但十分细心，自从知道骰子可能是副本中的重要道具之后就一直在观察着它的变化，“第一天的时候是1，第二天的时候是2，第三天的时候是3……后面我就不知道了。但今天早上我看的时候，它又变成了1。”
　　唐樾补充了一句：“第四天的时候，它翻到了4。”
　　规则已经很清楚了，骰子代表玩家处在副本中的时间点。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唐宁忍不住问：“这样看的话，只要想办法把骰子翻到‘6’那一面这个副本就可以结束了。”
　　梁静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我们并没有把骰子翻面的方法，甚至在座的所有人连‘5’那一面都没有见过。”
　　陆见青进行了总结：“所以，现在缺少的环节就是江荷笙是如何变成厉鬼的，以及副本的第五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梁静不解地看向他：“江荷笙死前遭受了那么大的痛苦，死后有怨气变成厉鬼不是很正常吗？”
　　陆见青摇了摇头：“你们还算是新玩家吧？在这个游戏中，几乎所有厉鬼的出现都需要一定的媒介和相应的条件，而不单单是怨气就足够的。一个副本中被鬼怪或各种因素折磨致死的活人或玩家不计其数，但大多数人都只是含冤而死，而无法化为厉鬼复仇。”
　　这条规则是有玩家收集过数以千计的副本信息得出来的。在民间故事中厉鬼可能在人死后毫无依据地出现，但在游戏副本中却必须有某种特殊的依据，并且随着因素的变化鬼怪的实力也会存在强弱差别，就好像一个程序要成功运行，必须要符合逻辑一样。虽然目前这条规则还没有被游戏官方承认，但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可以把它作为推断的条件之一。
　　而这个公馆中的厉鬼，不但刚刚生成就可以一连杀掉五个人，还可以控制副本内的时间，可以把玩家们拖入大型幻境，待在这么个空间局促的中级副本中真是屈才了。
　　陆见青把上一轮副本中的内容过了一遍，忽然叹了口气：“我现在有了一个很不好的猜测。我们这位江小姐恐怕是在筹备着副本升级。”
　　林盛雪皱了皱眉：“副本升级？”
　　陆见青解释道：“游戏里的副本有一个机制，当副本死亡率连续十次达到百分之百的时候，副本就会升级。比如说这个副本如果达到条件的话，就会从中级副本变成高级副本。”
　　这个条件实际上是很苛刻的，毕竟十次中总有那么一两个玩家手里能带着恰好能用的保命道具，因此除了新手副本，其他等级的副本几乎都很难再往上升级。
　　这个副本目前虽然只有存在于幻境中的杀机，玩家并不会真正意义上死去，但叠加上不断循环的话，来回死个几次，早晚所有玩家都要发疯。而江荷笙设置这些软刀子的目的，恐怕也是把他们所有人全都留在这个副本里。
　　唐宁很不理解：“那江荷笙图什么啊？”
　　难不成他们这些副本boss还要拼业绩？
　　陆见青毫不客气：“你当打工人的时候不图升职加薪啊？”
　　从中级副本升到高级副本，游戏下发的工资保底翻十倍，就算是鬼也会有世俗的欲望的。
　　林盛雪眼看陆见青越扯越偏，毫不犹豫地把话题扯了回来：“行了，现在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并不是很想听陆见青站在boss立场上的思路分享。
　　陆见青靠在椅背上，懒懒地敲了两下扶手：“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骗得过去。”
　　林盛雪警惕地看向他。
　　“虽然可能不靠谱了点，但试一试也没坏处嘛。”陆见青半点都不见外地勾上了林盛雪的肩膀，冲着其他人勾了勾手，“要不要听听看？”
　　其他人半信半疑地凑了过去。
　　*
　　入夜之后，濒临报废的留声机准时响了起来。
　　这一次四个玩家全都大着胆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趁着“喜事”还没有结束，纷纷进了江小姐的闺房门。
　　王管家听见楼上万马奔腾一样的动静，忍不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到他们的行为，怒声斥责道：“你们在干什么？”
　　陆见青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冲着王管家招了招手：“管家先生，您既然这么向往楼上的热闹，要不要一起上来玩啊？毕竟一个人独守空房的滋味可不太好受。”
　　王管家忍不住大声骂了一句：“大半夜的进出小姐的闺房，成何体统！”
　　“大半夜？这不对吧。”陆见青笑吟吟地看着楼下已经快气掉头的管家，“您家结婚是在大半夜啊？这是结婚啊，还是结冥婚啊？”
　　他用比王管家还大的声音喊道：“眼下分明是白天，良辰吉日亲朋好友一起送个新娘怎么了？”


第38章 四号公馆6
　　林盛雪不耐烦听他跟管家扯皮，直接伸手把他扯了进去，顺手关上了房间门。
　　管家在楼下足足破口大骂了十分钟，眼见没有人出来理他，只能重新回了房间，怒气冲冲地关上了门。
　　虽然他也很想让楼上那一屋子人全都暴毙，但目前所有玩家都没有违规的情况出现，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帮玩家搞事。
　　不过他们既然敢搞出事情来，恐怕就要承受那位大人的怒火了。
　　想到这里，管家又高兴了起来。
　　毕竟没有人会跟死人计较。
　　房间里，陆见青熟门熟路地坐到了林盛雪的床上，装模作样地感叹了一句：“这位王管家肺活量真不错，不去卖唱真是屈才了。”
　　一屋子人原本正忧心忡忡地围坐在桌子边，被他这么一闹腾，原本凝重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门外留声机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众人重新戒备了起来。
　　一切就像上一次回放一样，门外出现了迟滞而僵硬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盛雪守在门口，还没等外面的“厨子老张”敲门，就直接拉开了门，连人带食盒薅了进来。
　　他顺手把男玩家手里的食盒扔到了一边，抬脚把男玩家踹到了地上，冲着其他人说：“绑起来。”
　　唐樾被他熟练的动作惊呆了一会儿，被他姐打了一下脑袋才终于反应过来，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绳子过去三下五除二把男玩家绑了起来，丢到了墙角。
　　这个男玩家不知道是什么路数，与其让他成为这次行动的不确定因素，倒不如直接把人绑起来完事。
　　男玩家试图反抗，在墙角拼命挣扎，声音嘶哑地喊道：“你们要干什么！我只是来做任务的，你们凭什么绑我！”
　　唐樾眼看他把手上的绳子挣开了一段，走过去打算再绑得紧一点，谁知道他的目光刚一落到男玩家的手上，就凝滞了。
　　唐宁见他一直不动，喊了他一声：“快一点。”
　　唐樾没有回话，而是一把拉开了男玩家的衣袖。
　　唐宁看见他的动作，坐不住走了过来，嘴里念叨着：“你闲着没事干扒人家衣服干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却在看见男玩家手臂的时候戛然而止。
　　男玩家的手臂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痕迹，有些部分已经腐烂了，看上去阴森又可怖。
　　其他人看到这边像是有异常情况，纷纷走了过来。
　　陆见青端着油灯过来仔细照了照，有些诧异地看了男玩家一眼：“这位兄弟，你这得是死了很久才能有的腐烂程度吧？”
　　男玩家脸色难看至极，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自己的袖子重新拉上去：“跟你们无关，别多管闲事。”
　　陆见青在他面前蹲下来，不辨喜怒地笑了一声：“不好意思，我这人就爱管闲事。你要是不肯交代的话，我们为了防风险就只能一直把你绑在这里了。到时候无论是你不小心遭遇了什么不测，或者说费尽心思进了这个副本结果想做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成，那就不关我们的事情了。”
　　“小翠。”林盛雪喊了他一声，提醒道，“有东西来了。”
　　可能是因为他手中的身份牌就是江荷笙的缘故，他对这个副本的感知好像格外敏锐。
　　比如现在，江荷笙就藏在某个角落里，暗中窥探着他，可能是因为人多，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她眼下并没有出手。
　　不过应该很快就会出手了。
　　听见他的声音，陆见青立刻抛下了男玩家，站起来应道：“等会儿，马上过来。”
　　“这位……不知名的先生，”他想了想，最后提醒了男玩家一句，“一个玩家进入某个特定副本的机会只有一次，我希望你能想清楚——想不清楚也没什么，毕竟这对我们来说虽然没有什么好处，但也并没有什么坏处。”
　　男玩家死死地盯着他，依旧没有说话。
　　林盛雪见陆见青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看了一眼男玩家的方向，问：“怎么样了？”
　　陆见青感受到厉鬼在暗中的窥视，不动声色地揽住了林盛雪的肩膀：“挺有意思的，从生理意义上来说，那个玩家已经死了。但他眼下依旧会动会说话，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披了个死人壳子，还是玩家不甘心死用邪术把自己的魂魄封印在了身体里。”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房间里的温度慢慢降下来了。
　　厉鬼终于锁定了她的目标，决定出手了。
　　在察觉到被锁定的下一瞬间，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一眼，同时扔掉了手中的身份牌，顺便从唐宁手中接过了早就准备好的另外两张身份牌。
　　江荷笙送人进幻境至少有两个关键点，第一个是锁定要送进幻境中的人，这一点是没有办法控制的。而第二点则是锁定进入幻境的人的身份，这一点则是有一定可能能被人为控制的，因为整个公馆中唯一能够确认玩家扮演身份的就是开局抽取的“身份牌”。
　　眼前的空间已经开始扭曲，陆见青冲着暗中的厉鬼扬了扬手中的身份牌，挑衅一笑：“江小姐，入住公馆的规矩是抽取身份牌，但规则中好像没有规定玩家之间能不能交换身份，对不对？”
　　既然是规则没有约束的地方，自然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房间里的温度瞬间下降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
　　唐宁捏着江小姐的身份牌，瑟瑟发抖了一会儿，生怕江荷笙抓不回那两个主犯拿她这个从犯开刀，结果等了一会儿，房间里的温度居然重新升了上来。
　　江荷笙已经离开了。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待在角落里的男玩家忽然死死地盯住了半空中的一个地方，嘴唇动了动，像是无声地叫出了一个名字。
　　*
　　林盛雪和陆见青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公馆的客厅中。
　　客厅中挂满了白藩，正中间停着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看样子正在办丧事。
　　因为这次进入幻境算是卡了江荷笙的bug，两个人并不确定目前两个人的身份和眼下是在什么时间点。
　　林盛雪看了一眼两个人身上的装扮，说：“身份失效了。”
　　上一次进入幻境两个人的衣饰都贴合身份进行了一定的变化，可是这一次，两个人身上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这不一定是个好消息。
　　“我们恐怕变成公馆里的外来者了，”陆见青打量了一下客厅里的布置，目光落在杂物室的门上，“不过好像也有个好消息，比如说我们好像来到了没有经历过的时间点。”
　　按照唐宁的说法，杂物室的门在江荷笙死后的第二天就被封起来了，可眼下这道门依旧完好，甚至连门框上的血迹都没有清理干净。
　　下人房里一个男仆睡得模模糊糊地出来起夜，突然看见灵堂里多了两个陌生人，吓了一跳，刚想喊，就被林盛雪利落地拿了凳子砸晕，拖到了楼梯后。
　　“可以啊小林老师，”陆见青瞧见他的动作，忽然有点好奇，“哎，你身手这么好，进游戏之前是干什么的？”
　　林盛雪随手从陆见青口袋里掏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回答：“精神病人。”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总觉得林盛雪在驴他：“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林盛雪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陆见青权衡了一下，果断怂了：“我错了，我不该质疑主人的权威。”
　　林盛雪收回了目光。
　　正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客厅正中央的棺材里忽然传出了一阵奇怪的动静，像是棺盖跟棺身摩擦的声音。
　　就好像……里面有人在推棺材盖一样。
　　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棺盖就被推开了一条缝。
　　紧接着，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从棺材里探了出来，顺着缝隙慢慢把棺材盖整个推了下去。
　　棺材里面的“人”坐了起来。
　　江荷笙穿着一身素色的旗袍，额头和颈间的伤口被敛容工匠细心地修饰过，却依旧能看出几分死时凄惨的模样。
　　陆见青凑到林盛雪耳边小声逼逼：“听说死时怨气强大的鬼魂会久久停留在身体内不肯消散，能力强的鬼魂甚至能短暂地操纵自己新死不过头七的尸体，没想到江荷笙当年也搞了这一出。”
　　林盛雪看着棺材里的江荷笙，皱了皱眉：“诈尸？”
　　陆见青点了点头：“算是吧。不过这种单纯凭借怨气操纵的尸体一般情况下并没有记忆，也没有完整的神智，只能算是初生的小鬼，甚至如果接下来没有依托的话，很快就会连鬼魂带怨气一起消散掉。”
　　初生的鬼魂有些懵懂地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冷不丁看见旁边还有两个人影，偏头思考了一下，又重新躺了回去。
　　紧接着，林盛雪和陆见青眼睁睁地看着江荷笙艰难地一点点把棺材盖重新扒拉了回去。
　　“哐当”一声，棺材盖跟棺身严丝合缝地扣上了。
　　棺材里重新变得寂静无声，好像里面的“人”从来都没有出来过一样。


第39章 四号公馆7
　　江荷笙的做法实在让人意想不到，林盛雪跟陆见青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林盛雪尽量措辞准确地询问道：“她这算是诈尸失败了吗？？”
　　陆见青也没有见过这种情况，提出了一个猜想：“会不会是她比较害羞？”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陆见青叹了口气：“行吧，我试试再把她叫出来。”
　　他走到棺材前，尝试性地放出了自己的鬼气。
　　属于鬼王的气息透过棺材的缝隙慢慢渗入了棺材内，充满诱惑力地呼唤着新生的鬼魂。
　　棺材里躺着的江荷笙感受到亲切的气息，犹豫了一会儿，又开始吭哧吭哧地推起了棺材盖。
　　陆见青重新退回了林盛雪身边。
　　江荷笙这次的动作明显熟练了很多，不一会儿就从棺材里重新探出了头。
　　林盛雪唯恐再把她吓回去，趁着她还没有往这边看直接冲上去带着陆见青躲到了江荷笙的视觉死角里。
　　陆见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他硬生生拖了过去，直接怼到了墙角。
　　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
　　陆见青被堵在墙角，不知怎么的有些不自在，轻轻拽了一下林盛雪的衣角，抱怨道：“小林老师，你以后冲我下手能不能稍微轻一点？要不是我早就死了，恐怕早就被你折腾得遍体鳞伤了。”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害怕他再说话就被江荷笙发现了，直接上前一步用手捂住了陆见青的嘴。
　　陆见青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滚圆，乖巧地不说话了。
　　看见他的动作，林盛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陆见青默默偏过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另一边江荷笙已经走出棺材了。
　　她姿态僵硬地站在自己的棺材前，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生前熟悉的地方。
　　她迟疑地走了两步，像是想要找到呼唤自己出来的人。可能是神智还不够清醒的缘故，她找了一会儿，没找到人，就重新停下了脚步。
　　江荷笙茫然地站了片刻，忽然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不再迟疑地迈出了脚步。
　　她走的方向……是杂物室。
　　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了一眼，松开了捂住他嘴的手，两个人一起悄悄地跟在了江荷笙身后。
　　江荷笙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还跟了两个人，她走到杂物室门前，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林盛雪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继续静观其变。
　　江荷笙像是终于站够了，忽然靠着门僵硬地坐了下来。
　　紧接着，她艰难地把自己的身体重新摆成了死前的模样，闭上了眼睛。
　　像是一具完完全全没有任何异常的尸体。
　　林盛雪见江荷笙再也没有别的动静，忍不住问身旁的陆见青：“这是你们鬼界的习俗？”
　　陆见青沉吟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应该……没有吧？”
　　至少他是没这么干过。
　　两个人说了两句话，林盛雪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敏锐地抬起了头。
　　江荷笙的魂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躯体，正倒挂在天花板上，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个人的方向。
　　两个人迅速戒备了起来。
　　江荷笙却没有对他们做什么，轻飘飘地从天花板上跳了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样，穿过杂物室的门走了进去。
　　林盛雪跟陆见青交换了一个眼神，跟了过去。
　　可能是因为门口刚刚死了人的缘故，眼下杂物室的门已经被锁上了，陆见青花了一点时间，才终于打开了门上的锁。
　　林盛雪看着他鼓捣锁，忍不住问：“你不也是鬼吗？为什么每次都要开锁？”
　　陆见青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林盛雪疑惑地抬头看他。
　　陆见青深沉地问：“感觉到了吗？”
　　林盛雪想了想，如实说：“离我远点，有点冷。”
　　陆见青收回了手，从容不迫地推开了杂物室的门：“最高端的鬼，往往是以无限接近于人的形态出现的——卧槽！”
　　他的从容在看清杂物室里的情况时戛然而止。
　　江荷笙半透明的魂体已经凝实了不少。她站在杂物室里的小门前，小门已经被打开了，原本供奉骰子的地方静静地蜷缩着一具刚成年不久的男性的尸体。
　　这个空间对于身材正常的尸体来说实在是太过狭窄了，他不得不以一种极为憋屈的姿势跪坐在其中，头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折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远远看过去，像是尸体正在冲着江荷笙忏悔一样。
　　尸体心口的位置被挖开了一个大洞，还没有完全凝固的血液顺着伤口流了一地，在地面上聚集起了一小片血泊。
　　而原本被供奉在门内的骰子就安置在尸体心口的洞中，像是一颗活生生的心脏一样，正在不断蹦跳。
　　雪白的骰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通体鲜红，像是骨头里蕴着满到快要溢出来的血一样。
　　江荷笙在尸体面前站了许久，久到林盛雪几乎以为她不会再有动作了。
　　突然，她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尸体的脸。
　　尸体像是支撑不住似的，轰然倒了下来。
　　惊鸿一瞥间，林盛雪看见了地上那具尸体的模样。
　　那是一张苍白俊秀的脸，带着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特殊气质，不难想象，他活着的时候，应当是怎样一个温和而讨人喜欢的人。
　　那枚血红色的骨骰从尸体的心口处跌落下来，在血泊里滚了一圈，拖着一道长长的血痕滚落到了江荷笙的脚下。
　　她弯下腰，把骰子拾了起来。
　　鲜艳的血染上了她苍白的指尖，诡异中透着几分不合时宜的妖冶。
　　这时，她好像突然意识到这间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一样，目光终于重新放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江荷笙把骰子握在手里，慢慢踩过房间里的杂物，走到了两个人的面前，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你们看到我了。”
　　林盛雪毫不畏惧地跟她对视，不带感情地勾了勾唇角：“但我们并没有找到你，不是吗？”
　　眼下是在幻境中，无论是他，陆见青，或者是眼前的江荷笙，都是假的。
　　那在幻境中找到的江荷笙，自然也不是副本任务上的“找到江荷笙”。
　　“真聪明。我喜欢聪明人。”江荷笙凑近他，染血的指尖在他的脸上虚虚划过，温婉苍白的脸上因为溅了血而显得有些诡谲，“聪明人疯起来，才格外有意思。”
　　陆见青在旁边冷眼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不太对味儿，伸手扯了扯江荷笙的衣服：“那什么，我打断一下，我们跟你没仇吧？你这样说话很像反派你知道吗？”
　　而且随便喜欢人又是个什么毛病，一点都不矜持。
　　江荷笙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她隐约觉得眼前这个人脑子有点问题，出于多年的教养，她礼貌地冲着陆见青点了点头，随口附和了一句：“你说得对。”
　　糊弄完了陆见青，江荷笙又阴森森地看向了林盛雪：“身份牌在公馆里既是束缚，同样也是庇护。现在你们已经失去在公馆里的身份了，不如你们猜猜，你们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幻境？”
　　面对她的区别对待，林盛雪有些麻木。
　　陆见青坚持不懈地试图打断江荷笙的黑化，提议道：“来都来了，不如我们坐下来一起喝杯水怎么样？”
　　江荷笙终于忍无可忍，开始发飙：“你给我闭嘴！”
　　陆见青想了想，决定捡起自己的老本行：“这样吧，我给你讲唯物主义怎么样？”
　　江荷笙：……
　　林盛雪也忍无可忍，快步走出了房间，回身关上了门，把整个空间留给了两只交流唯物主义的鬼。
　　眼不见为净。
　　林盛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完了一整壶的水，才终于等到杂物室的门重新开启。
　　江荷笙不知道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受了什么摧残，整个鬼恍恍惚惚的，游魂似地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头疼地揉着脑袋。
　　林盛雪顺手给她倒了一杯水，回头问精神奕奕地走过来的陆见青：“你对她做了什么？”
　　陆见青理了理袖口，微笑道：“就是对江小姐讲解了一些知识，顺便问了她一些问题，再顺便达成了一些友好协议而已。”
　　“哦？”林盛雪若有所思地看了江荷笙一眼，“江小姐费尽心机想要升级副本来达成的目的，似乎不应该这么轻易就能够选择放弃。”
　　陆见青说的升职加薪固然对一些鬼怪来说可能充满了吸引力，但江荷笙的所作所为，实在并不像是出于这种想法。
　　江荷笙抱着杯子，眼睫垂了下去，冷冷开口：“我可以放弃升级副本的想法，但是你们要帮我找到一个人……不，他早就死了，那应该……是一只鬼。”
　　林盛雪挑了挑眉：“我以为按照江小姐的行事，江公馆中当年应该没有人或者鬼能够逃出去。”
　　“害我的人我自然一个也不会放过。”江荷笙的语气一下子淡了下来，“但我找的人死在我前面，他姓程，叫程郁。是我当年的未婚夫。”


第40章 四号公馆8
　　听完这个条件，林盛雪和陆见青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陆见青忍不住问：“能冒昧地问一下，你跟程钰是什么关系吗？”
　　江荷笙像是有点走神，慢慢摩挲着手里的杯子，隔了一会儿才像是反应了过来，回答道：“他是……”
　　她似乎已经想不太明白如何界定两个人的关系了，便换了话题：“跟你们没有关系，你们只要答应就行了。”
　　陆见青看她不想说，也没有再问：“行吧，那说说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这总可以吧？”
　　江荷笙抿了抿唇，低下了头：“我也不知道。我查了这么多年，也只知道他在另一个副本里。”
　　另一个副本。
　　陆见青似乎猜出了江荷笙急于升级副本的用意：“副本升级之后副本的占地面积也会扩大，等这个副本升级成高级副本，最少也会有一个村庄的面积——你们两家应该住的很近吧？”
　　所以才会想到通过这种方法去找人。
　　江荷笙没说话，像是默认了。
　　陆见青笑了一声：“这个想法是没错，不过两个副本所在的区域就算因为副本扩张重叠了，也依旧是两个副本，到时候你得到的只会是另一个副本过去影像的投影而已。”
　　江荷笙拧紧了眉头：“不可能，它明明说过……”
　　“是谁告诉你的？游戏系统吧？”陆见青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诮，“江小姐，无论你信不信，系统不站在任何一方的立场上，包括玩家，也包括鬼怪。”
　　江荷笙怔然地看着他。
　　她忽然想起，系统其实从来没有明确告诉过她，只要副本升级，她就能找到想找的人。
　　系统只给了她一部分信息，也就是这一部分信息，才让她做出了这个决定。
　　林盛雪诧异地看了陆见青一眼。
　　在他的印象中，陆见青并不是这么咄咄逼人的人。
　　陆见青也知道自己有点失态，头一次主动安静下来。
　　三个人之间沉默了下来。
　　“既然江小姐愿意提出条件，我们也不能没有诚意。”林盛雪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一个玩家不可能两次进入同一个副本，就算我们真的在其他副本找到了你的未婚夫，我们也没有办法保证帮你把他带到这里来。”
　　“没关系。”江荷笙握着杯子的手松了又紧，“待会儿我会放你们离开幻境。在我房间床头下的暗格里有一封信，如果你们真的有机会能够见到他，就把这封信带给他。”
　　林盛雪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好。”
　　江荷笙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那我现在就送你们离开吧。”
　　陆见青却拦住了她：“不用，幻境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副本的基本流程也不要变动。等到了时间，我们会自己出去。”
　　江荷笙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到了杂物室。
　　林盛雪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看向了陆见青的方向，等他解释。
　　陆见青看着江荷笙的背影，沉沉地叹了口气：“所有的副本都在系统控制之下，如果boss出于私人情感过度影响玩家游戏进程，一旦被发现，会遭受十分严重的处罚。”
　　林盛雪点了点头，转身坐回了沙发上：“幻境结束还需要一段时间，江荷笙应该不会出来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陆见青想想也是，也跟着坐了下来。
　　谁知道两个人才休息了没多久，杂物室的门忽然再度打开了。
　　两个人见状，重新走了过去。
　　江荷笙站在门口，面色有些古怪：“我感觉……我的幻境好像出现了一些变化。但我暂时还排查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林盛雪皱了皱眉：“江小姐，还有别的东西能够控制你的幻境？”
　　江荷笙的面色更古怪了：“这个幻境本质上来讲是我记忆的衍生，除了我自己之外，应该没有别的东西能够控制这个幻境。”
　　整个幻境就像是她的提线木偶一样，可是她现在清楚地感觉到，其中的几根线正在被外力牵扯。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幻境的波动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发剧烈起来。
　　不但是江荷笙，连身在幻境之中的林盛雪和陆见青也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眩晕。
　　旁边墙上的挂画“啪”一声掉到了地面上。
　　客厅上方的空间一阵扭曲，紧接着，几个人影仿佛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滚落了一地。
　　唐宁运气好，正好砸在柔软的沙发上，她费了点力气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满脸懵逼地打量着四周：“卧槽，我这是又进了幻境了？”
　　她激动之下不小心踩了躺在地上的弟弟一脚，唐樾闷哼了一声，呲牙咧嘴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梁婉伸手把不小心被桌子上的茶杯砸到脑袋的姐姐扶了起来，几个人面面相觑，纷纷发现对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荷笙看着这一屋子突然出现的人，表情出现了空白。
　　正在客厅里左顾右盼的唐宁终于发现了林盛雪两个人的身影，激动地挥了挥手：“小林，陆哥——我的妈。”
　　她的目光落到两个人身后的女鬼身上，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一半。
　　陆见青走过去，一巴掌拍到了她头上：“什么毛病，怎么到处认妈？”
　　唐宁已经没有心思跟他说话了，颤颤巍巍地扯了扯唐樾的袖子：“弟弟，你看见了吗？那……那个是不是鬼？”
　　林盛雪跟江荷笙说了一句，也跟着走了过来，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梁静找了一块干净的布料捂住头上的伤口，蹙了蹙眉：“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原来在江小姐的房间里等你们出来，结果莫名其妙就也跟着进来了。”
　　说着，她忌惮地看了一眼林盛雪身后的江荷笙，暗示道：“会不会是……”
　　梁静跟妹妹虽然过的副本数量不多，却也知道副本boss的行为有的时候不能以常理推断，这次是他们先动手钻了规则的漏洞，副本boss因为这件事对他们进行报复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林盛雪摇了摇头：“她一直跟我们待在一起，应该没有时间去把你们带进来。”
　　谁知一直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的江荷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离她最近的梁婉：“说，当时跟你们在一起的还有什么人！”
　　她双目猩红，厉声逼问的模样像极了马上就要发狂杀人的厉鬼。
　　梁婉被吓了一跳，怯生生地看向了梁静的方向，求救道：“姐……”
　　林盛雪拍了拍江荷笙的肩膀，提醒道：“冷静。”
　　江荷笙稍稍恢复了一点神智，松开了梁婉，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他回来了……”
　　她一双眼睛空洞洞的，像是马上就要落下泪来了，可她最终也没有哭出来。
　　梁婉惊恐地看了她一眼，躲去了姐姐的身后。
　　客厅里的动静实在是太大，困居在幻境中以为自己还活着的游魂纷纷走出了房间，却在看见客厅正中间沾着的江荷笙时失声尖叫起来。
　　江荷笙喃喃念叨了几句，似乎渐渐陷入了疯魔。
　　她在女校念书的那一年，隔壁就是当地的一所大学，程郁就在里面读书。
　　一墙之隔，程郁常常给她送书，有时是一些国外的小说，有时是几本新出的杂志。
　　后来，她就给程郁绣了一块帕子。
　　斯文俊秀的青年接过她绣的帕子，脸上红了一片，却还是坚定地问她：“你愿意成为我的爱人吗？”
　　她揪着自己的衣服袖子，低着头期期艾艾地回答：“我……我本来就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程郁耐心地告诉她：“我的意思是，以后我们要在平等的基础上成为彼此的爱人，互相扶持，共同进步。而这些与我们的家世，与我们由父母之命定下的婚约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你和我彼此相爱。”
　　她当时回答了些什么，其实早就忘记了，可是她却一直记得程郁对她说的那番话。
　　笨拙地，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让她明白，他想要跟她平等地相爱。
　　他一直都是一个过于理想主义的人，可是这样的人往往是不会被时局容下的。
　　所以他后来真的就死了。
　　后来当局借着江家隐晦地逼迫她去做烈女，也未尝没有踩一脚已经死去的程郁的意思。
　　从程郁死去，到她被逼至死之间的这段日子里，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就这么遂了所有人的心愿死去。
　　只是她的爱人是长夜将近时温暖坚定的启明星，她想要见到他，但不该是以这样一种狼狈腐朽，为旧时代殉葬的姿态。
　　她首先要是一个独立的人，才会是一个合格的爱人。
　　成为厉鬼之后她拥有了漫长的存在的时间，当时所遭遇的磋磨和年少时的心动早就成了漫长岁月中微不足道的东西。
　　后来有一次，她按部就班地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观察着新来的一批玩家。
　　那批玩家中有一个女孩子，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裙，手腕上缠着一条红色的小蛇。
　　她其实搞不太懂这些玩家内部的小九九，只能大致看出，那女孩被跟她阵营不同的几个玩家给针对了。
　　但最终却是那个女孩活到了最后。
　　那个女孩子跟她印象中女人应该有的模样一点都不一样。
　　她不温顺，不怯懦，不对男人卑躬屈膝，可是她眼神坚毅，刀尖上滴着血的样子却莫名牵动着江荷笙的心神。
　　她想，如果当初她也这样果决，是不是她也就不用死了？
　　于是她偷偷放了水，把那个女孩放出了副本。
　　后来那个女孩在离开副本之前曾经跟她有过一次交谈，她平静地告诉她：“男女从来都只是生理上的性别概念——至少在我生活的世界里，这样才是正确的。”
　　原来黑暗早就在她不知道的年岁中结束了。
　　他们当年期望过的世界已经在他们没能看到的地方出现了，只是可惜，他们都没有这个福分。


第41章 四号公馆9
　　公馆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更加剧烈，所有游魂都以为自己见到了鬼，你推我搡地往公馆门口挤过去，想要快点逃离这个闹鬼的地方。
　　大门在无数人的撞击之下发出几声闷响，却依旧纹丝不动。
　　公馆里的“活人”都绝望了，惊恐地看着站在客厅正中间的江荷笙，有些胆子小的还尿了裤子。
　　二楼主卧的门终于姗姗打开了。
　　江夫人穿着一身真丝睡裙，依偎在丈夫怀里，两只眼睛红红的，哭着向江荷笙喊了一声：“荷笙，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跟娘说一说，娘一定给你办好！人鬼殊途，你还是早些安心投胎去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江荷笙像是稍稍清醒了一些。她抬起头，一双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江氏夫妇。
　　直到把两个人都盯得浑身发毛了，她才突兀地笑了起来：“我自然是放心不下母亲和弟弟啊，不如这样，你们都来陪我吧！”
　　江荷笙的身影忽然消失在了客厅中，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就重新出现在了江氏夫妇面前。
　　她像是所有索命的恶鬼一样，双目淌下了两道血泪，恶狠狠地伸手掐住了面前人的脖子，连声音都透着疯狂的嘶哑：“你们都去死吧！”
　　江氏夫妇在她手下挣扎了片刻，就无声无息地断了气。
　　江少爷悄悄出现在了她身后，手里拿着一叠黄色的符纸想要往她身上贴，却被回过头来的江荷笙直接拧断了手臂丢下了楼。
　　林盛雪见状往旁边让了让，放任江少爷直接脑袋磕到了地上。
　　江少爷脑袋像是开瓢的烂西瓜一样，涌出一大股鲜血，当场就断了气。
　　剩下江家的仆人们挤在出不去的门口瑟瑟发抖。
　　林盛雪往后退了一步，避免血沾上自己的鞋，偏头问陆见青：“你有办法让她停下来吗？”
　　江荷笙眼下的状态明显已经不正常了，如果放任下去，等她把公馆里的所有人都杀干净，下一步恐怕就是要对玩家出手了。
　　陆见青也被江荷笙突如其来的爆发整得有点麻：“我试试吧。”
　　其余玩家都缩在离江荷笙最远的角落里，生怕江荷笙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也拖出去宰了。
　　唐宁满肚子疑问：“陆哥，盛雪，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陆见青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如你所见，boss疯了。”
　　唐宁：……
　　她默默地重新缩回了人群中。
　　另一边江荷笙踢开了脚下的两具尸体，已经顺着楼梯下了楼。
　　江家的仆人们惊恐地看着江荷笙离自己越来越近，有些胆子稍微大一点的，随手摸到身边的一样东西就开始拼命砸门。
　　江荷笙看着他们的动作，阴森森地笑了：“你们出不去的。你们没有让我出去，我怎么能让你们出去呢？”
　　她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紧接着，所有仆人的身体都开始燃烧起来。
　　江荷笙冷冷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些人在火里翻滚哀嚎。
　　不过一分钟的时间，所有人都烧得干干净净，地面上却连一丝灰都没有。
　　整个幻境都由江荷笙控制，只要她想，想要这些游魂消失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
　　林盛雪四下看了看，皱了皱眉。
　　刚才那么大的动静，整个公馆里的人应该都出来了，可依旧没有王管家的影子。
　　莫非这个时候王管家已经离开这座公馆了？
　　予；蟋；佂；藜——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王管家死后又为什么会回到副本当npc呢？
　　他想了一会儿就收住了发散的思绪。
　　处理完公馆里的所有人后，江荷笙已经朝着玩家这边看过来了。
　　几个缩在角落里怂成一团的玩家们缩得更紧了。
　　林盛雪轻轻踹了陆见青一脚：“你快去。”
　　陆见青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劝人。
　　一帮玩家目送着陆见青走到江荷笙面前，才聊了没两句，江荷笙就举起了手——
　　几分钟后，陆见青带着一脸血跑回了林盛雪身边，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己的被挠了两道血痕的脸颊，满脸菜色：“谁爱去劝谁去吧，我是不行了。”
　　好家伙太吓鬼了，不但挠人，还专门冲着脸挠。
　　另一边江荷笙已经开始追着玩家们跑了。
　　玩家们没法继续躲在角落里，只能分别向着不同方向逃窜，只是公馆就这么大个地方，江荷笙动作又快，没多久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挂了彩。
　　玩家们手中都有些自保手段，短时间内还能撑得住，不过再这么下去，就算有再多的手段也顶不住江荷笙的攻击。
　　林盛雪把一把椅子踢到了江荷笙脚下，一把抓住了陆见青的手：“走！”
　　他扯着陆见青重新回到了杂物室门前，一脚踹开了虚掩的门。
　　房间内不通风，两个人一进去，浓郁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
　　尸体依旧躺在血泊中，惨白的脸上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
　　林盛雪冲着尸体说了一声“得罪了”，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丢给陆见青：“扶好他，我们出去。”
　　两个人拉开杂物室的门重新回到客厅的时候，其余玩家已经被折腾得浑身是血了。
　　虽然眼前是在幻境里，死亡不一定是真实的死亡，但被江荷笙这么折腾一通，就算死不了也快精神崩溃了。
　　林盛雪直接把陆见青连带着尸体怼到了江荷笙面前，说：“江小姐，你要找的人在这里。”
　　其余玩家一边趁机恢复自己的体力，一边惊魂未定地看向这边。
　　谁也没想到，刚才还发疯一般追着玩家们跑的江荷笙还真的停下了。
　　她现在神智混乱，分不清尸体和人的区别，垂眼看着尸体胸前的血洞，轻轻伸手碰了碰。
　　紧接着，她像是被血液烫到了一样，飞快地缩回了手，匆匆忙忙地转身回到了棺材旁边，腿一抬就迈了进去。
　　众目睽睽之下，江荷笙在棺材里躺倒，由内而外地关上了棺材盖。
　　“哐当”一声，棺材里再也没有半点动静。
　　陆见青把尸体放到沙发上摆好，凑过去敲了敲棺材，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又进去了？真这么容易害羞？”
　　林盛雪怕他把好不容易进去的鬼再重新叫出来，伸手把陆见青拎了回来，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行了，都先找地方歇歇吧。”
　　眼见危机解除，玩家们横七竖八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处理身上刚刚被江荷笙搞出来的伤口。
　　唐宁伤得不重，坐在地上愁眉苦脸：“现在江荷笙进去了，我们怎么出去？”
　　江荷笙发疯的时候把整个公馆都屠了，眼下公馆里空空荡荡的，除了玩家，别说活人，连个活鬼都没有。
　　玩家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一片愁云惨淡。
　　林盛雪在空荡荡的公馆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别的线索，有些不耐烦地冲陆见青提议道：“要不……你还是把江荷笙再叫出来？”
　　陆见青看了棺材一眼，跃跃欲试：“也不是不行。”
　　其他玩家立刻七手八脚地把两个人按住了。
　　开玩笑，要是再把江荷笙放出来他们可遭不住再被追杀一遍了。
　　林盛雪的想法被无情地镇压，只能兴趣缺缺地找了个地方坐下。
　　*
　　一帮玩家一直等到第二天天亮，也没有等到幻境结束。
　　不太明亮的阳光顺着公馆的窗户照进公馆里，把布置成灵堂的客厅里阴森惨淡的气氛稍微冲淡了些。
　　一夜没敢睡觉的玩家们瞪着一双熬到通红的眼睛，开始讨论起要怎么才能结束掉副本。
　　从昨天陆见青提出方案之后，副本走向已经完全偏离原定轨道，眼下连boss都罢工回棺材里自闭去了，谁也说不好接下来这个副本还会变成什么鬼样子。
　　林盛雪昨天晚上折腾了半晚上，临近天亮的时候才靠着陆见青睡了一会儿，一大早又被玩家们凄凄惨惨的讨论声吵醒，有些不太爽快。
　　他伸手戳了戳身后的陆见青：“你造的孽，赶紧想个办法出去。”
　　陆见青大呼冤枉：“我想主意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撞上江荷笙闹情绪罢工啊。”
　　林盛雪想想也是，于是更不开心了。
　　玩家们也不能干坐着，几个人商量了一会儿，不死心地分散开试图在公馆里找出去的法子。
　　林盛雪和陆见青虽然昨天晚上就把公馆内转了个遍，却也还是跟着溜达了一圈。
　　无论如何，总不能坐在原地等死。
　　公馆厨房里还剩下一点食物，短时间内玩家们倒是饿不死，不过就这么不上不下地被困在幻境里，无论如何也不会多么好受。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六个人就又重新愁眉苦脸地聚集到了客厅。
　　唐宁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唉声叹气：“活的久了真是什么都能见到，我还真是头一回因为boss不出来干活被困在副本里。”
　　梁静挽了挽袖子，已经对眼前的情况感到绝望：“算了，我去厨房下碗面条，还有谁想吃？”
　　大家都不是很有心情吃东西，也就唐宁比较心大，跟着梁静一起了进厨房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
　　陆见青给林盛雪递了一杯热水，问他：“你有什么想法？”
　　林盛雪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水：“副本一共只有五天。”
　　只要五天时间过去了，江荷笙也不干涉的话，这个幻境有很大概率会自动解除。
　　如果没有办法自动解除的话，他们恐怕就要冒着被江荷笙追杀的风险把江荷笙从棺材里叫出来了。
　　陆见青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往后靠了靠，靠到椅背上：“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样耗费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怼他：“不如这样吧，陆老师来想一个不用耗费时间的办法。”


第42章 四号公馆10
　　陆见青自然想不到不耗费时间的办法，只能勉为其难地表示同意林盛雪的想法。
　　林盛雪有点想把陆见青打一顿，但想到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只能暂时把这个想法按了下去。
　　唐樾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了几句，终于忍不住把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问了出来：“陆哥，林哥，你们为什么一直互相叫老师啊？”
　　难道在他不上网的这段日子里，外面又有了什么新的流行趋势？
　　陆见青深沉地回答：“因为这样显得我们比较有文化。”
　　唐樾恍惚赞叹道：“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林盛雪冷眼看着两个人，冷笑了一声。
　　几个人说话的时候，厨房里传来了一阵摔锅砸碗的动静。
　　留在客厅里的人唯恐出现什么情况，纷纷走了过去。
　　林盛雪刚一开门，就被呛人的灰尘油烟味熏了一脸。
　　两个女玩家站在厨房里，看起来活像是刚刚不小心炸了自己窝的一对倒霉耗子。
　　面对众人古怪的目光，唐宁抹了一把脸上的灰，讪讪一笑：“呃……没出什么事，就是我们不太会用这种老式的厨房。”
　　可是眼前这情况分明不只是不会用老式厨房的问题。
　　梁静站在一边，手里拿着把铲子，尴尬地笑了笑。
　　唐樾悄悄跟梁婉吐槽：“我姐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不会做饭。”
　　梁婉见两个姐姐没注意这边，也小声跟唐樾说：“我姐也是。”
　　林盛雪看不下去，上前接过了梁婉手里的铲子：“你们先出去。”
　　一行玩家讪讪地离开了厨房。
　　陆见青落在最后，回头扒着门框看了一眼：“小林老师，要不要我来帮你打下手？”
　　林盛雪冷漠地关上了门。
　　陆见青险些被夹到手，看着紧闭的门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溜达回去了。
　　林盛雪的手艺算不上好，顶多就是一个人住时间长了会炒两个菜的水平。眼下是在副本里，他也没耐心做别的，就随便煮了一锅粥端了出去。
　　一行人在灵堂里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顿饭，心情都有些低落。
　　旁边的棺材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看起来江荷笙依旧没有出来的意思，
　　几个人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找地方补觉去了。
　　这样在幻境里无所事事的日子过了四天，等到第五天早晨的时候，情况才终于出现了变化。
　　玩家们站在客厅里，看着公馆从内到外开始一片片衰败，细小的装饰从墙面上掉落下来，一碰到地面就迅速泛黄变成粉末，家具和楼梯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朽，轻轻一碰就散落开来。
　　窗外长出了一人高的野草，几乎把整个公馆都淹没在了杂草中。
　　整个公馆好像在十几分钟的时间内就从一座富丽堂皇的住宅变成了一处荒草丛生的鬼屋。
　　玩家们感觉到了熟悉的眩晕感。
　　正像林盛雪推断的那样，他们进入幻境的时候幻境的第一天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幻境的第六天，幻境自然结束的时间。
　　*
　　等玩家们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回到了江小姐的房间。
　　房间里跟他们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原本被五花大绑扔到墙角的“男玩家”已经跑了，只留下了一具已经腐烂了一半的尸体。
　　桌子上摆着的骰子已经翻过了一轮，眼下又回到了副本的第一天。
　　尸体腐烂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闻，林盛雪皱了皱眉，绕过地上的尸体，打开了窗户。
　　带着点凉意的晨风扑面而来，让所有人的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唐宁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现在我们要做什么？找江荷笙？”
　　副本中的任务之一就是找到江荷笙，现在所有人都已经回到副本内的“现实”中了，只要找到江荷笙，这个副本就可以结束了。
　　梁静提醒她：“你知道江荷笙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连幻境结束都没有把江荷笙炸出来，十有八·九还在自闭的过程中。
　　林盛雪站在窗口居高临下地看着窗外的花园，看见花园里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直安分守己地当npc的王管家鬼鬼祟祟地从一片月季花丛中灰头土脸地钻出来，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别的东西，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风度翩翩地回到了公馆内部。
　　陆见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了这一幕。
　　林盛雪拿手指敲了敲窗台，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
　　陆见青笑了：“小林老师，要不要一起去楼下捉奸？”
　　林盛雪想想也不是不行，于是点了点头。
　　另一边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如何找江荷笙的几个人听见他们打哑谜，纷纷抬起了头：“什么捉奸？”
　　陆见青神神秘秘地笑了笑：“谁知道呢，说不定下去看看就有惊喜了。”
　　众人虽然很唾弃这种打哑谜的行为，但还是颇为好奇地跟着两个人下去了。
　　王管家刚从外面打开公馆的大门，就被一群玩家堵了个正着。
　　看见打头的两个人，他原本不错的心情瞬间降到了谷底，拉长了一张驴脸：“有什么事吗？”
　　他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没事就抓紧时间滚蛋。
　　这群玩家简直是他见过的最离谱的一群玩家，看起来一个比一个不讨人喜欢。
　　林盛雪给陆见青递了一个眼神。
　　陆见青瞬间会意，热情而亲切地跟王管家交流起来：“哟，王管家，这么早就出门了？您刚才是干什么去了？”
　　王管家皮笑肉不笑：“请诸位客人尊重服务人员的私人空间。”
　　趁王管家的注意力都在陆见青身上，林盛雪慢慢绕到了王管家的身后。
　　陆见青仿佛完全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暗示意味，继续在他的底线上反复横跳：“怎么说我们也有好几天的交情了，难道随口问一句都不可以了？”
　　王管家勉强按捺住自己杀人的冲动，露出了一个瘆人的笑容：“如果诸位没有别的事情，请允许我回到自己的房间。”
　　陆见青见他不配合，只能遗憾地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只能——”
　　几乎在他话出口的下一刻，林盛雪就在王管家身后拎着一把凳子照着王管家的头砸了下去。
　　这种纯物理攻击对鬼怪的作用并不算大，却还是成功激怒了王管家，王管家几乎下意识回过头，向着林盛雪的方向攻击了过去。
　　在王管家的身后，陆见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直接抬脚把王管家绊倒在了地上。
　　王管家的实力比他差一截，又是在偷袭的情况下，陆见青很快就动手把王管家五花大绑了起来，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王管家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不是东西的玩家，一时间震惊气愤到丧失了语言能力，只能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玩家们。
　　陆见青踹了他一脚：“行了，别折腾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王管家拼命反抗起来，大声喊道：“你们这样对我，大人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陆见青见他如此天真可爱，忍不住提醒他：“如果你说的是江荷笙的话，难道你没有发现这段时间她都没有出现过？”
　　王管家瞪大了眼睛，原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惨白：“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陆见青和蔼可亲地拍了拍他的狗头：“没做什么，她自闭了而已。”
　　王管家失态了一瞬间，也反应了过来，如果江荷笙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副本应该早就结束了，这群神经病玩家也早该被送走了。
　　他咬牙看着面前的玩家，冷笑了一声：“你们以为你们威胁得了我，做梦！”
　　陆见青乐了：“没想到啊，我们的管家先生还真是硬气。”
　　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想再说点什么刺激一下王管家，就被林盛雪扒拉到了一边。
　　林盛雪低头居高临下地看了王管家一会儿，忽然问：“你刚刚去见的人，是不是程郁？”
　　王管家瞳孔微微一缩，梗着脖子不肯说话。
　　林盛雪见他拒绝交流，扭头看陆见青，提议道：“要不这样，你把他吃了吧。”
　　陆见青惊恐摇头：“我怕消化不良。而且我不吃鬼，谢谢。”
　　林盛雪疑惑：“你们难道不流行互相吃吗？”
　　陆见青轻蔑一笑：“只有不挑食的鬼才这么随便，像我们这种高质量……那什么，是不会随便吃鬼的。”
　　被作为食物讨论的管家先生并不快乐，趁着两个人没注意他的时候低头用牙啃起了身上的绳子。
　　梁静和梁婉对视一眼，一头雾水的同时又总觉得两个人的对话有点问题。
　　唐宁眉心跳了跳，苦哈哈地帮忙掩饰：“假的假的，他们俩开玩笑的。”
　　王管家低头“咔嚓咔嚓”啃了半天，终于把身上的一小段绳子啃了一半下来，心中一喜，正想继续啃，就被硬生生按住了下巴。
　　陆见青低头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牙口，“啧”了一声，夸奖道：“我们管家先生这牙口真不错，拔下来当作武器原料卖出去应该值不少钱。”
　　王管家身子一僵，紧紧闭上了嘴巴。
　　林盛雪看陆见青已经把王管家玩得差不多了，开口说：“你只要告诉我们程郁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就可以放了你，怎么样？”
　　王管家眼珠转了转，死撑着不肯说：“这座公馆姓江，哪里来的什么程郁？”
　　陆见青想了想，对林盛雪提议道：“不如我们采用一点非常手段？”
　　林盛雪疑惑地看向他。
　　王管家惊恐地看向他。
　　陆见青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以江荷笙的名义写了一篇声情并茂的内心独白，然后爬上了公馆的楼顶，开始激情而大声地朗读起来。
　　“我亲爱的爱人，好久不见……你是我的心肝，是我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每次想起你，我都会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防止眼中的泪落下来……星河滚烫，你是人间理想，希望你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能够站出来跟我见面。”
　　唐宁站在楼下满脸恍惚地听着楼上传来的矫情文学，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我觉得……这好像不该是一个副本应该有的走向。”
　　唐樾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了一小袋瓜子，顺便给旁边的梁婉也分了一把，一边嗑一边说：“实不相瞒，我现在觉得，我不是来过副本的，我是来牵红线的。”
　　听着听着，唐宁忽然转身就走。
　　唐樾喊了她一声：“姐，你去哪里？”
　　唐宁头也不回：“不行，我有点脚趾抓地，还有点犯恶心，让我找个地方睡一觉。”
　　林盛雪忍了忍，也忍不住了，转身回到了房间里。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不觉得感动，只觉得陆见青十分吵闹。


第43章 四号公馆11
　　唐樾也觉得有点牙酸，嗑不动瓜子了，就问了一句被绑在一边的王管家：“王管家，难道你们鬼……喜欢这种调调的？”
　　王管家阴沉着一张脸，想用手堵耳朵，却发现自己被绑着没有手，脸色更阴沉了。
　　唐樾还是有点怕他，见他一张死人脸，默默坐的离他远了点。
　　不知道是不是人和鬼的审美之间真的有壁，陆见青兴致高昂地站在楼顶上念了几遍，公馆的大门居然还真的被人敲响了。
　　唐樾匆忙把手上的瓜子皮丢到一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一个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子，模样看着跟幻境中杂物室里的尸体一模一样。
　　这也就说明，眼前这个是个货真价实的鬼。
　　程郁看着公馆里面的布置，目光有些空茫，像是透过这些看到了什么很久远的东西一样。
　　许久，他才冲着唐樾点了点头：“打扰了，我来找人。”
　　唐樾的手抖了抖，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客气道：“您请进来。”
　　听见门口的动静，林盛雪拉开房间门，看见来人也不意外，冲着楼上喊了一句：“陆见青，别念了！”
　　楼上的声音戛然而止，陆见青从窗口探出头来：“怎么样？人来了没？”
　　林盛雪瞥见他手里的稿子，不是很想跟他讲话，点了点头。
　　陆见青松了口气，高兴起来，眼睛亮亮地看着林盛雪：“小林老师，我的稿子写的好不好？”
　　这可是他费尽心思掏出了自己所有看过的矫情文学才凑出来的一篇集大成之作。
　　林盛雪冷漠地看着他，更不想跟他讲话了，一个人下了楼。
　　陆见青感觉到自己被嫌弃了，委委屈屈地翻窗进来，跟在了林盛雪身后。
　　楼下唐樾已经给程郁倒了一杯水，不是很自然地招待着“客人”。梁静和梁婉坐在另一边，戒备地盯着眼前被招过来的鬼。
　　看见程郁进来，王管家反而不挣扎了，安静如鸡地缩在沙发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郁不说话，唐樾也没有办法开口，只能在沉默中煎熬地跟一只鬼大眼瞪小眼。
　　平心而论，程郁其实并不是那种很吓人的鬼，除了脸色苍白了一点，周身阴凉了一点，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俊秀青年，甚至看起来还十分有礼貌。
　　但架不住……这是个鬼啊。
　　看到林盛雪终于下楼了，唐樾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站起来飞快地跑到了林盛雪身边：“林哥，陆哥，那个……程先生来了！”
　　程郁正盯着墙上的某一个点出神，闻言终于回过了神，冲着两个人客气地点了点头：“你们好。”
　　他好像还想问点什么，可是又像是有什么顾忌，只能不尴不尬地叹了口气，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林盛雪并不打算照顾他这些欲语还休的情绪，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找你过来，是想让你帮我们把江荷笙劝出来。”
　　程郁也顾不得别的了，站起来着急地问：“荷笙她出什么事了？”
　　林盛雪想了想，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受了一点刺激，罢工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程郁心事重重地重新坐下，承诺道：“我知道了，我会找到她的。”
　　他又仔细询问了一遍江荷笙在幻境中发生的事情，神色复杂地垂下了头，看起来有些难过。
　　林盛雪问道：“当时是不是你把房间里的其他玩家送进幻境里的？”
　　程郁愣了一下，点头承认了：“是我。我以为……她会喜欢。”
　　其他玩家对视一眼，对于自己被当成礼物送进幻境感到十分麻木。
　　小情侣之间的家务事霍霍其他人简直就离谱。
　　林盛雪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这个仇，起身送客：“程先生，你可以去找人了。”
　　程郁抿了抿唇：“谢谢你们。”
　　他很清楚，但凡眼前这批玩家有人品不好的，很轻易就可以向系统举报他偷渡，到时候他不但不能找到江荷笙，恐怕自己也很有可能被系统抹杀。
　　林盛雪冲他笑笑，表情上看不出丝毫破绽：“不客气。”
　　送走了程郁，林盛雪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不太爽快地回头问陆见青：“陆老师，麻烦问一下，举报副本boss偷渡到其他副本是个什么流程？”
　　陆见青瞬间领会到了他的意图，热心地给他科普：“举报直接使用玩家面板里的举报功能就可以了。至于惩罚那就得看他是什么级别的boss了，如果是低级副本，大概率是被直接抹杀。如果是中级副本，可能被抹杀也可能直接被送去低级副本当npc。如果是高级副本，待遇好一点，副本会降级成中级副本，自身实力削弱一半。”
　　林盛雪掂量了一会儿，觉得两方之间的仇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只能遗憾地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王管家闻言，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听见声音，两个人这才想起来，旁边还绑着一只鬼。
　　陆见青像是突然发现他还在一样：“王管家这是有什么意见？来，说来听听。”
　　王管家冷漠地转过了脸，显然是并不怎么想跟他说话。
　　陆见青却不想放过他，兴致勃勃地问他：“哎，说起来你跟程郁是什么关系啊？怎么不但不举报他还一直在想办法给他遮掩？”
　　王管家无论做人还是做鬼，都一脉相承的贪财好色胆小，按理来说不会莫名其妙对一个陌生鬼这么维护。
　　更何况当年的事情之后，江公馆里所有的人都死了，所有的游魂都被江荷笙困在幻境里，没道理非要留下王管家一个算不上多么突出的人在公馆里当npc。
　　王管家知道自己说不过他，怕被套了话，依旧紧紧咬着牙。
　　陆见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说：“行了，你爱说不说，我们不会举报的。”
　　其实也挺好猜的，无非就是王管家生前受过小情侣的恩惠，且在江荷笙被逼死之前就离开了江公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最后还是死了，但总体来讲，王管家活着的时候应该还算是有点底线。
　　当然，就算他真的没底线地做了什么事，估计江荷笙也不会让他好过。
　　王管家听到他的话，眼神闪了闪，一张驴脸好像缩短了不少。
　　眼见两个鬼都被处理得差不多了，唐樾凑过来问道：“陆哥，林哥，我们为什么要想办法把程郁引过来啊？”
　　林盛雪解释道：“程郁要是找到江荷笙，我们就能提前结束这个副本。要是他找不到也没什么，江荷笙不在，就像幻境中一样，副本内的时间循环大概率也会失效，等到第六天，我们也能结束这个副本。”
　　而且副本中多了一个偷渡进来的不确定因素，不利用一下实在是可惜了。
　　林盛雪解释完了，又重新上了楼。
　　陆见青见他说了两句话就往楼上走，喊了他一声：“小林老师，你怎么这就上去了？”
　　林盛雪回头看了他一眼：“上去补觉。”
　　陆见青想了想，不知道脑回路又拐去了什么地方，羞涩地提议道：“那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林盛雪站在楼梯上，垂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忍着想把他踹下去的冲动，冲他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一个人回到了房间里，重重地关上了门。
　　陆见青看着紧紧关闭的大门，惆怅地叹了口气。
　　唐樾见他的样子，忍不住吐槽：“陆哥，你每天这么搞，真的不怕被打死吗？”
　　虽然以前陆见青也活泼，但都是普适性的活泼，可从来都没有这么盯着一个人使劲作的时候。
　　他有时候真的觉得，林盛雪居然现在都没有把陆见青丢出去，真的是一个奇迹。
　　陆见青拍了拍倒霉孩子的脑袋，高深莫测地留下一句：“你不懂。”就跑去公馆的其他地方溜达了。
　　唐樾感觉很心累。
　　他还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并不想承担这么多不靠谱的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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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重复了在幻境中的时候，几个玩家无所事事地在公馆里四处流窜，没有鬼怪也没有竞争，悠闲得活像是来度假的。
　　陆见青跟王管家一起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起骂系统。
　　王管家惆怅地点了一根烟：“我承认系统给boss的福利待遇都不错，而且还给了在副本里不算低的自由度。但是系统为什么没有意识到，不是所有的鬼怪都能当上boss，像我们这种npc简直毫无人权，既被系统克扣工资，还不算进副本的编制中，各种福利根本享受不到。”
　　说着，他“呵呵”冷笑了两声：“当初签合同的时候说的多好听，让每一个鬼怪都有成为boss的机会。我在这里干了七八十年了，也没有见到过机会。我呸，画大饼的人最可恶。”
　　陆见青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系统太不是东西了。不过也不是所有的boss待遇都好，我当初的副本降级成了新手副本，boss待遇还不如一些高级副本混得比较好的npc呢。而且几年接不到一单活，好不容易开张了副本直接就炸了。”
　　王管家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你真可怜。怪不得大家都说鸡头不如凤尾。”
　　陆见青摇了摇头，惆怅得叹了口气：“我现在在玩家手底下干活，就是这一批玩家中长得最好看的那个。虽然人挺好，就是脾气不太好，每次我随便说两句话都能把他惹毛了，他还老爱挤兑我……”
　　王管家刚要安慰一下他，余光忽然瞥见陆见青身后站了个人，伸出去的手指僵硬了一下，冲着陆见青笑了笑：“我想起来这十年的副本报告还没写，我先回去写，你自便。”
　　陆见青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就看见了身后站着的林盛雪。
　　他眨了眨眼睛。
　　林盛雪平静地看着他，温和地问：“说完了吗？还要不要继续说？”


第44章 四号公馆12（完）
　　陆见青当机立断，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没有，我刚刚都是胡说的。”
　　林盛雪脸色分外平静：“没事，你继续说。既然我们两个是合作关系，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当然可以说出来。”
　　陆见青偷偷摸摸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见他好像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试探性地问道：“那……你以后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
　　林盛雪冲他一笑，看起来非常好脾气：“可以。”
　　陆见青眼睛亮了亮：“真的？”
　　林盛雪的脸色迅速冷下来：“假的。”
　　陆见青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危险，左右看了看，试图找机会溜走：“那个，程郁不是说去找人了吗？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回来？要不我也去帮忙找找？”
　　林盛雪静静地看着他：“你走，走了就别回来了。”
　　陆见青立刻就怂了，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林盛雪冷笑了一声，已经完全不想理他了，转身就走。
　　陆见青眼巴巴地跟了上去。
　　其他几个玩家乱七八糟地坐在客厅里，看着陆见青跟个尾巴似的跟在林盛雪身后，时不时还被林盛雪嫌弃两句，纷纷移开了目光。
　　眼睛疼。
　　林盛雪正想着怎么才能把陆见青给赶到一边去，忽然听见一直没有动静的公馆大门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他走过去开了门。
　　程郁正带着江荷笙站在门外。
　　与此同时，原本正朝着这边探头探脑的玩家们立刻呼啦啦涌了过来。
　　江荷笙出现在公馆里的刹那，系统提示的声音立刻就响了起来：
　　[副本任务“找到江荷笙”完成。系统将于十分钟之后进入奖励清算阶段。]
　　林盛雪打量了门口的两只鬼一眼，让开了门口：“先进来吧。”
　　程郁和江荷笙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像是有点藕断丝连的意思，又有点多年不见的生疏。
　　不过这些已经不是他们应该关心的问题了。
　　见两只鬼进了门，玩家们像是来时一样呼啦啦又坐了回去，礼貌中透露着一丝拘谨。
　　玩家和鬼怪大多数情况下都处于对立中，乍然这么和和气气地聚在一起说话聊天还有点不适应。
　　林盛雪倒是表现得一派从容，也没有寒暄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告别：“再过十分钟我们就要离开了，这段时间叨扰了。”
　　江荷笙拢了拢头发，已经完全看不出前几天疯癫的模样，温婉羞涩地笑了笑：“一路顺风，有缘再会。”
　　陆见青从林盛雪身后冒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吐槽道：“可别再会了，还不如祝我们以后再也不用进副本来得实在。”
　　说到这里，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笑完之后脸色都有些黯淡。
　　不停地下副本，赚积分，然后再把积分花出去，这个游戏的尽头又在哪里呢？
　　或者说，这个游戏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副本或者鬼怪，而是这一条压抑的，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路。
　　从进入游戏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记起副本外的正常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了。
　　唐宁揉了揉脸，说了一句：“算了，想这些也没用，车到山前必有路，能活一天算一天。”
　　几个人收拾好心情，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一起等着副本最后的十分钟结束。
　　林盛雪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目光慢慢落到了窗外的雾气中。
　　雾气沉沉地把副本外所有的区域全部笼罩在内，只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一些建筑的轮廓，看久了像是一些扭曲的幻觉。
　　陆见青在他旁边坐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忽然笑了一声：“小林老师，你知道吗？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这种强制性的东西。”
　　哪怕真的有所谓的神，但在它强制性地把人拉进这个游戏开始，它就只是一个失控的魔鬼了。
　　林盛雪没有说话。
　　隔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你当时……真的拒绝了神的邀请吗？”
　　明明他跟陆见青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他总觉得，陆见青并不像是会拒绝邀请的人。
　　并不是因为陆见青会接受所谓的“神的世界”，只是因为他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找到真相的机会。
　　陆见青没有回答，只是冲他弯了弯眼睛。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从他灿烂的笑脸上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窗外的时候，忽然皱了皱眉。
　　公馆外的浓雾好像散去了不少，街道、对面的建筑、两旁的行道树……都在渐渐显露出来。
　　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副本的范围就扩张了一大圈。
　　陆见青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解释道：“这是副本在升级。在非特殊情况下，系统要是检测到副本里出现了超出当下副本级别的boss，就会主动进行副本升级。”
　　这其实是副本升级最中规中矩的一条路，不过boss的能力大多数在副本形成之初就定下了大半，一般很少有能再往上升一个级别的。久而久之，累加的玩家死亡率反而成了副本升级最常见的一条路。
　　这也是副本boss对玩家下手越来越狠的一个重要原因。
　　陆见青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感叹道：“程郁可以啊，看来他所在的那个副本最起码也是个高级副本，怪不得有能力偷渡。”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林盛雪已经听到了脑子里响起的副本提示音：
　　[“四号公馆”副本结束，进入奖励清算阶段。]
　　[副本任务完成奖励：40积分任务完成度最高奖励：20积分
　　玩家总积分：95.9]
　　[存活玩家将于10秒后传送至中央城。]
　　看来中级副本比新手副本的积分奖励要丰厚的多。
　　因为陆见青现在跟他是绑定状态，两个人的任务完成度也都是算在一起的，所以能达到最高并不意外。
　　一阵熟悉的眩晕之后，林盛雪再次站到了中央城的大街上。
　　街上来去匆匆的都是玩家，对于突然出现的一行人并不意外，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过去。
　　林盛雪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系统面板，点开系统商城，毫不手软地把刚刚到手的积分全都花了出去。
　　在中央城居住其实是很耗费积分的一件事，大多数玩家大部分积分都消耗在这里了，剩下的积分也都拿去买了一些药品资源，有能力存下积分的人并不多见。
　　这也直接导致了玩家积分排行榜底层其实很好往上爬升。像是林盛雪这次一个副本赚到了60个积分，他的排名可能直接往上升个几千名。
　　现在冥河还在找他，这种变动有点太招眼了。
　　他还在斟酌冥河那边的情况，忽然发现身旁的陆见青冷不丁地踉跄了一下。
　　林盛雪皱了一下眉，飞快地伸手扶住了他。
　　陆见青低下头自然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在副本里吃不好睡不好，我都有点犯困了。”
　　他脸色很白，在中央城白天的阳光照射下莫名显得有些病态。
　　只是陆见青本来就是鬼，根本没有办法凭借脸色判断他现在状态的好坏。
　　陆见青像是没事人一样，说着伸手勾上了林盛雪的肩膀，笑道：“走走走，我们抓紧时间回去睡一觉。”
　　林盛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确实没有什么异常，才点了点头：“好。”
　　另一边的唐宁正跟弟弟讨论回去以后要吃什么，并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的动作。
　　陆见青偏头看了林盛雪一眼，总感觉刚才林盛雪好像是在关心他。
　　他直觉自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不动声色地往林盛雪的方向靠了靠，娇弱地揉了揉脑袋：“小林老师，我好像觉得头有点疼。”
　　林盛雪看出他在装模作样，毫不犹豫地把伸过来的脑袋推去了一边。
　　*
　　第二天一早，林盛雪出门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身后像是有人在跟踪他。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看了一眼，暗中加快了脚步，转了几个弯，悄悄躲进了一个阴暗d小巷子里。
　　隔了一会儿，两个黑衣人脚步匆匆地从他身后赶了上来。
　　是冥河的人。
　　两个人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林盛雪的踪迹，只能在原地停了下来。
　　一个黑衣人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完了，好像跟丢了。”
　　同伴看起来也有些头疼：“我们要怎么跟团长交代？”
　　第一个黑衣人叹了口气：“算了，如实上报吧。”
　　说完，两个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原地。
　　林盛雪皱眉看着两个人离开的方向，并没有动。
　　隔了一会儿，两个人果然去而复返。
　　两个人细心检查了一下周围，确认林盛雪是真的没有出现，一个人忍不住冲同伴抱怨道：“我就说人早就跑了，你还非要再回来看一趟，也不嫌麻烦。”
　　同伴也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最后打量了一圈周围，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回去吧。”
　　这回是真走了。
　　林盛雪从巷子里走出来，皱了皱眉，目光有些发沉。
　　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冥河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他是黄泉十八中的幸存玩家，或者最起码也已经把嫌疑人圈定到了很小的范围，否则不可能直接派人来跟踪。


第45章 中央城1
　　林盛雪站了片刻，决定暂时放弃今天的行程，先回到队伍的驻地去。
　　谁知他刚一迈步，周围忽然起了一层薄红色的雾气。
　　雾气闻起来带着一股与血腥气类似的甜腻，像是轻纱一样将整条街道笼罩在其中，没过多久，就只剩下林盛雪身周一块干净的空地了。
　　林盛雪没有轻举妄动，站在原地停下了脚步。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就见红色的薄雾中出现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还没等那人走到林盛雪的面前，红色的小蛇从薄雾中忽然窜了出来，顺着林盛雪的手臂飞速爬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松松缠住了林盛雪的脖子。
　　冰冷滑腻的感觉在脖子薄薄的肌肤上静静游走着，红蛇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温暖舒适的位置，蛇头轻轻靠在了脖子侧边的大动脉上，伸出蛇信轻轻舔舐了一下跳动的脉搏。
　　来人终于走到了林盛雪面前。
　　她穿着长及脚踝的红色长裙，头发只留到耳部，一张精致的脸上妆容艳丽。她目光淡淡地打量了一番林盛雪，露出一个令人很不愉快的，轻慢的笑容：“林盛雪？”
　　林盛雪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女人也不生气，自顾自地冷笑了一声：“能甩掉那两个废物，还算是有点本事。”
　　林盛雪冷漠地看着她，对她这一番表演没有丝毫兴致。
　　红蛇在他的脖子上待够了，慢慢顺着他的手臂向下，绕到了他的手腕上，用尖利带毒的牙齿轻轻磨了两下他的命脉。
　　女人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番，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在红蛇再次试图在他的脉搏上磨牙的时候，林盛雪伸手抓住红蛇的七寸，面不改色地把红蛇扔回了祝娆的身上，语气冷淡：“祝小姐还是管住自己的宠物为好。”
　　祝娆收回红蛇，忽然愉悦地笑了一声，肯定道：“你认识我。”
　　林盛雪静静地看着她：“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可以不认识。”
　　两个人目前还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矛盾，他并不是很想继续跟祝娆浪费时间。
　　算算时间，陆见青差不多也该醒了，在这里站着还不如回去跟陆见青一起无所事事。
　　祝娆低下头抚摸着手中轻微挣扎的红蛇，意味不明地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其实没必要把我当成敌人，毕竟我们是一类人。”
　　红蛇像是被她摸烦了，忽然探出头来，狠狠地咬了祝娆的手指一口。
　　泛着诡异紫色的血液从伤口中涌了出来。
　　红蛇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美味的气息一样，在祝娆的手中半直起身子，伸出蛇信一点一点地把从她伤口中涌出来的血液吞进了肚子里。
　　红蛇吞食鲜血的模样实在有些怪异又恶心，林盛雪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祝娆喂完了蛇，才像是终于想起了对面还有人一样，抬起头冲着林盛雪晃了晃手指上的血口：“你看到了吗？”
　　林盛雪已经开始考虑起今天的晚饭了，被打断后不是很快乐地瞥了一眼她的伤口，客气地询问道：“祝小姐需要创可贴吗？”
　　他这么不配合，祝娆的脸色也终于冷了下来：“看来林先生并不打算接受我的合作了。”
　　林盛雪看见她变脸的速度，忍不住皱了皱眉。
　　看来之前得到的消息是对的，祝娆的精神力已经濒临失控了，她现在几乎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不过林盛雪暂时并不打算针对这一点做些什么，继续客气地敷衍：“我觉得我们好像并没有什么合作的必要，我对我的牌灵暂时还算满意，并不打算把他送出去或者拿来换些什么东西。”
　　祝娆像是听到什么极为有趣的话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你已经有了牌灵？”
　　林盛雪隐约觉得她的态度有些诡异，皱了皱眉，没有多说。
　　祝娆的脸上泛起了诡异的笑容：“无论你相不相信，主人和牌灵从来都不是共生的关系——要么是你控制牌灵，要么是牌灵杀死你。血塔罗可是神的诅咒啊，怎么会有人妄想从它身上获得好处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去抚弄红蛇身上的鳞片：“我当初也被这小东西的温顺态度骗到了，可是它现在照样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牌灵的好感度都是假象，至于真相是什么……不如你猜猜？”
　　她被蛇咬伤的手指忽然一动，狠狠地从红蛇身上拔了一块鳞片下来。
　　红蛇疼得支起了身子，很快在主人的手中委顿下来。
　　林盛雪被一人一蛇的相处模式搞得有些不适，却还是本着尊重精神病人的人道主义精神，礼貌地回答：“我不想猜。”
　　祝娆忽然扔掉了红蛇：“既然这样，那你可以走了。”
　　受了伤的红蛇在地面上艰难地蠕动着，很快又顺着她的腿重新爬上了她的身体。
　　周围的红雾渐渐散去，中央城的街道又重新出现在了两个人面前。
　　林盛雪并不意外她突如其来的做法。
　　毕竟他在精神病院待过一年，自然知道精神病人的行为在很多时候都有不可预测性。
　　而他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个机会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于是他客气地冲着祝娆点了点头，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
　　“林盛雪，”祝娆冷漠地抬起了双眼，“早晚有一天，你会来找我的。”
　　林盛雪背对着她，脚步顿了顿：“也许吧。”
　　留下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条街。
　　林盛雪走后，祝娆站在原地，手中静静地出现了一张塔罗牌。
　　卡面黑色的背景上矗立着一座白色的塔，塔身被雷电摧毁，落下了一地废墟。
　　祝娆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张牌，忽然笑了起来：“高塔啊……”
　　这是所有塔罗中最糟糕的一张牌，无论是正位还是逆位，都代表了绝望和毁灭。
　　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和他的牌灵，究竟哪一个会先死呢？
　　突然之间，她扔掉了塔罗牌，双手捂住头，慢慢地蹲了下来。
　　头又开始疼了。
　　这一次的疼痛好像比前几次都要剧烈，仿佛几百根针一起往脑子里扎一样。
　　模模糊糊间，祝娆忽然莫名其妙想起了刚才林盛雪离开的背影。
　　她愣愣地盯着地面上的塔罗牌，喃喃道：“我是不是见过他？”
　　没有人回答。
　　她茫茫然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的，他只是一个运气不太好的新人玩家。我没有见过他，他也没有见过我，就像是以往的很多次一样，我觉得眼熟的人，都是我的错觉罢了。”
　　“都是错觉。”
　　她必须清醒过来，不能让自己被精神力混乱产生的幻觉控制。
　　*
　　被这么一搅和，林盛雪也没有了继续在外面的心情，直接回到了小楼里。
　　齐乐刚从许芳庭那里回来，正挤在楼下的沙发上跟唐宁在一起看恐怖片，唐樾抱着一台电脑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时不时伸手敲两行字。
　　齐乐眼尖看见林盛雪进了门，高兴地打了个招呼：“老大，你回来了！”
　　林盛雪看了一圈，没有看到陆见青的身影，开口问了一句：“陆见青去哪里了？”
　　“你说陆哥？”齐乐挠了挠头，“应该还在楼上睡觉吧？”
　　唐宁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他最近是不是睡得有点太多了？”
　　虽然鬼的作息可能跟人不太一样，但……这段时间陆见青的睡眠时间好像确实有点过长了。
　　如果不知道他是在睡觉的话，恐怕都要以为他是在昏迷了。
　　可能还是受了刚刚祝娆胡言乱语的影响，林盛雪不知怎么的有点心神不宁。
　　他刚想上楼去看看，忽然听见楼上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一个两个的都在编排我什么呢？你们能不能稍微体谅一下混在人群中的鬼？我们对于时间作息的感知完全是相反的好不好？”
　　陆见青懒洋洋地倚靠在门口笑骂了两句，看见林盛雪，立刻就笑了起来：“哟，小林老师回来了。”
　　林盛雪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简直十分多余。
　　陆见青完全不知道自己刚起床又怎么惹林盛雪生气了，从楼上走了下来，凑到林盛雪面前，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手，问道：“怎么了啊小林老师，一大早就不给我好脸色看？”
　　林盛雪并不太想搭理他：“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回房间一趟。”
　　说完，他直接把陆见青扒拉到了一边去，一个人上了楼。
　　陆见青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你们说，他是不是嫌弃我睡得太晚起得太早，一点都不健康？”
　　齐乐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真诚地发问：“你们鬼……还有健康这一说吗？”
　　唐宁强行把齐乐的头掰了回去，忧心忡忡地教育孩子：“小齐，你少跟他说话，容易被他带的脑子出问题。”
　　齐乐十分迷惑，但想想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陆见青并没有关注两个人的话，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沉痛地做下了一个决定：“这样吧，以后我白天活动晚上睡觉，他总不会再嫌弃我了吧？”


第46章 中央城2
　　三天之后，林盛雪决定进入下一个副本。
　　倒不是着急赚积分，只是祝娆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病，从上次两个人交锋之后，就光明正大地让冥河的人监视林盛雪，搅合得林盛雪烦不胜烦，只能先进个副本避避风头。
　　林盛雪站在玩家大厅里，认真挑选着副本，陆见青跟在他旁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游戏大厅里的布置，目光看到身后跟两只黑乌鸦一样伸长了脖子直直盯着这边瞧的冥河玩家，轻轻一哂：“小林老师，你怎么又招惹上冥河那个疯婆娘了？”
　　如果真的是为了那副血塔罗，祝娆应该做的是趁林盛雪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直接威逼利诱逼他把血塔罗交出来，现在这副作态……看起来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不过鉴于祝娆如今的精神状况，如果她就是喜欢这种猫戏耗子的感觉，倒也不是不可能。
　　两个冥河玩家一不小心对上陆见青玩味的目光，露出一个讨饶的苦笑。
　　他们也不想天天跟着狗仔一样盯着人看，但这是祝娆的命令，他们也不得不从。
　　林盛雪看中了一个难度偏低的中级副本，头也不抬地回答：“不是我招惹她，是她招惹我。”
　　祝娆的精神状况不够稳定，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他如果暂时没有办法把这个麻烦彻底解决掉，就只能先躲着走了。
　　陆见青见他忙着看副本介绍不肯搭理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小林老师，理理我行不行？我一个人干看着你选副本很无聊的。”
　　林盛雪被他晃来晃去晃得眼疼，忍无可忍地把他拨到一边去：“忙着呢，别烦我。”
　　陆见青在旁边自闭了一会儿，忽然状若无意地打听：“那个……小林老师，祝娆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林盛雪终于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正眼。
　　陆见青不知怎么的有些局促，不安地摸了摸鼻子。
　　林盛雪沉吟了一下，问他：“祝娆说我们两个可能会你死我活，但我暂时还没有杀了你的打算，你会杀了我吗？”
　　陆见青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林盛雪没有再说什么，低头继续选副本去了。
　　如果两个人都没有杀死对方的意愿，那祝娆的话本身就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他很清楚陆见青有自己的秘密，但只要这个秘密威胁不到他，他也不是纵容不起。
　　退一万步讲，就算将来陆见青真的要杀了他，也不过就是他自己看走了眼而已，他不至于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决定都承担不了后果。
　　陆见青沉默了一会儿，诚恳地建议道：“说到底咱们也才认识没多久，防人之心不可无。也许……你可以试着防备我一下。”
　　林盛雪接二连三被他打断手头上的事情，抬头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平静地敷衍他：“我从现在开始防备你，你快乐了吗？”
　　陆见青认真地品了品自己的情绪，诚实地说：“不快乐。”
　　林盛雪有点想打他，但又顾及着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好动手，只能忍着脾气问：“那是不是还要我哄哄你？”
　　谁料陆见青还坦然地点了点头：“好啊。”
　　林盛雪已经完全不想跟他说话了。
　　陆见青小心翼翼地瞅他，勉为其难地退了一步：“不哄也行，我自己也能哄自己……就是可能有点慢。”
　　林盛雪忍无可忍：“从现在开始，到我选完副本，你就在这里站着，不许说话。”
　　陆见青不知道林盛雪怎么好端端的又生气了，只能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两个人都没有看见，另一边两个冥河的玩家看着林盛雪的方向，低下头悄悄说了两句话。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玩家磨磨蹭蹭地走过来，跟陆见青打了个招呼：“兄弟，借一步说话呗？”
　　陆见青见他满脸倒霉相，挑了挑眉，想起林盛雪刚刚的命令，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恐怕不行，我只能在这里站着。”
　　玩家被噎了一下，但想到自己跟同伴刚刚商量的事情，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不会很长时间，就两句话。”
　　陆见青摇了摇头：“既然就两句话，更没有借一步说话的必要了。”
　　玩家几乎要被陆见青噎死：“是关于……林先生的。”
　　经过他们这几天的观察，两个人的关系应该挺好的，他这么说总能勾起陆见青的兴趣了。
　　谁料陆见青睁大了眼睛，奇怪道：“原来你要说的事情跟我没关系啊，那你找我干什么？”
　　玩家：……
　　是时候辞职了。
　　林盛雪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见陆见青又开始跟人扯皮，忍无可忍地吩咐道：“你们两个找个别的地方说话。”
　　陆见青悄悄看他，试图在林盛雪心里挽回一点自己的形象：“我要是走了，那不是就没人在这里保护你了？”
　　林盛雪言简意赅：“走。”
　　陆见青失望地叹了口气：“行吧。”
　　被陆见青折腾到满脸菜色的玩家狂喜，立刻冲着同伴使了个眼色，带着陆见青跑去了一边。
　　就在陆见青离开后不久，林盛雪忽然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
　　是冥河的另一个玩家。
　　林盛雪装作没有发现对方的靠近，不动声色地点开自己已经选好的副本，手指在确认进入副本的按钮上停留了一会儿。
　　玩家离他越来越近了。
　　在走到林盛雪身边的时候，玩家忽然像是不经意一般踉跄了一下，手扶住了林盛雪面前的屏幕，切换到了另一个副本。
　　一个……高级副本。
　　林盛雪瞥了一眼副本介绍，眼神微微一动。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林先生您没事吧？”
　　玩家上一秒还在低着头道歉，下一秒忽然暴起，直接上前一步抓住林盛雪的手按在了确认进入副本的按钮上。
　　……原来真的是打的这个主意。
　　几乎下一瞬间，林盛雪就感觉到了进入副本之前的熟悉眩晕感。
　　……
　　两分钟之后，祝娆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游戏大厅的门口。
　　祝娆大小也算是游戏里的名人，加上平时作风强硬，不少玩家都被她手底下的冥河祸害过，见她进来，纷纷侧目。
　　她扫了一眼大厅，问自己的两个下属：“人已经送进去了？”
　　两个冥河玩家诚惶诚恐地垂下了头，恭恭敬敬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送进去了，现在副本里还留了两个空位，您看……要带谁进去？”
　　祝娆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手腕上的红蛇，脸色冰冷：“不用了，我自己进去。”
　　她倒要看看，塔罗牌预示给她的副本，究竟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惊喜。
　　两个玩家头更低了，默默退去了一边。
　　眼看祝娆已经进入副本了，留在大厅里的玩家才开始互相打听起来：
　　“哎，你知道冥河搞这一出是怎么回事吗？”
　　“刚才那倒霉玩家不会是得罪那个疯婆娘了吧？”
　　有胆子大的直接揪住了刚才把林盛雪送进副本的冥河玩家，问道：“我说，你们家团长是不是看上那小白脸了？”
　　又是派人跟踪又是跟人进副本的，看起来实在是不同寻常。
　　冥河玩家正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不安，闻言不耐烦地敷衍道：“怎么可能。”
　　问话的玩家收回手，琢磨了一下，心想也是。
　　祝娆那性子要是能看上人，概率跟游戏当场爆炸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八成还是那倒霉玩家得罪她，被她送进副本亲自收拾了。
　　*
　　[副本背景：你们是一个惊悚片拍摄团队，为获得逼真的效果进入了某个有着神秘传说的山村进行拍摄，可惜的是，在经过团队中一些分歧之后，你们在一个深夜走散了。现在，游戏正刚刚开始……]
　　[副本任务：存活五天。]
　　[副本提示：不要相信任何人。]
　　[祝您游戏愉快。]
　　林盛雪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站在半山腰的树林中。
　　时间正是深夜，天空中挂着一轮惨白的月亮，连绵高大的树木成片地占据了山上的每个地方，在夜色下看起来沉默而阴森。
　　没有别的玩家，也没有鬼怪，似乎整个副本中只有他一个人。
　　他手上握着一本厚厚的纸稿，林盛雪取出从系统中买来的手电筒，将纸稿摊开看了看。
　　是一份剧本，应该就是这个拍摄团队进入这座山村要拍摄的东西。
　　这部影片的名称为《死亡倒计时》，主要的故事情节就是五个年轻人在进入山村旅游之后因为分歧而走散，在山村中不慎触发了死亡禁忌，每个人都有了一个死亡倒计时。这些人在死亡倒计时的过程中看到了一系列幻觉，最后在幻觉中互相杀戮导致全员死亡的惊悚故事。
　　死亡倒计时本身是否也是幻觉在剧本中依然是悬念，而主角团的死亡原因究竟是真的陷入了幻觉还是仅仅出于彼此的猜忌也不得而知。
　　平心而论，这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剧本——如果不是副本的背景恰好跟剧本的开头对上了的话。
　　而更让林盛雪在意的是，祝娆突然把他送进这个副本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第47章 死亡倒计时1
　　林盛雪收起手里的剧本纸稿，正想先去找一找其他玩家，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毛骨悚然感。
　　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一样。
　　他几乎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紧接着，一道黑影擦着他的衣角从他刚刚站的位置上冲了过去，没入了暗夜下的密林中。
　　系统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
　　[恭喜玩家避开死亡威胁。]
　　[玩家已触发死亡倒计时，剩余生命时间：24小时。]
　　[请玩家在死亡倒计时结束前在副本中找到生命值，否则玩家将在死亡倒计时结束后死亡。]
　　脚下的触感潮湿松软，林盛雪低头一看，看见了一具被掩埋了一半的尸体。
　　尸体身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露出来的手黑瘦干枯，上半身埋没在潮湿的土中，看起来像是尸体掩埋到一半突然出了什么事，被匆匆扔在了这里一样。
　　尸体身下浸着一层薄薄的水，散发着奇异的草木清香，仿佛正在引诱闻到它的人把它喝下去。
　　林盛雪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慢慢移开了脚。
　　他皱了皱眉，心里不知不觉浮起了一丝淡淡的怪异，好像眼前的场景有哪里十分违和一样。
　　刚才袭击他的黑影在没入树林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天上的云层又散了些，白惨惨的月光越发明亮，将整座山都笼罩了起来。
　　除了旁边的尸体，眼前的一切几乎安静到不像一个副本。
　　这种过分的安静，才是最让人感到不安的。
　　在进入副本前，林盛雪曾经留意过这个副本的人数，这个副本的开放条件中，最起码也要有五个玩家登入。
　　可是现在不但看不到别的玩家，连应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陆见青也不见了。
　　而刚才系统播报的在副本中找到生命值，更是毫无头绪。
　　林盛雪在原地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选了一条路决定先下山。
　　这条路虽然是一条狭窄的土路，但上面光滑没有野草，还有几道车辙印，看起来应该是附近的居民常走的路，顺着走下去，有很大的几率能够找到附近的居民点。
　　既然副本背景中提示他们这个“拍摄团队”进入的是某个有着神秘传说的山村，那现在还是先找到这个山村为好。
　　深夜的山路分外寂静，林盛雪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不远处似有若无的老鸹叫声。
　　他走了大约十分钟，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惊起了一群夜宿的飞鸟。
　　紧接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突然响了起来。
　　“救命啊，救命……救救我！”
　　慌张惊恐的女声突然响彻了整个寂静的山林，一个女孩从树林里钻了出来，拼命地往林盛雪所在的地方跑了过来。
　　林盛雪没有继续往前走，从系统背包里拿出了匕首。
　　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大约十五六岁，脑袋上扎着两根麻花辫，身上穿着朴素干净的布衣，脸庞因为长期在外劳作有些黑，泛着健康的红色，看起来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山村姑娘。
　　她像是在被什么十分吓人的东西追赶，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连脚上的鞋都跑丢了一只，赤着的脚上满是斑斑血迹。
　　看见林盛雪，女孩脸上一喜，连忙扑了过来，冲着林盛雪喊道：“救命，救救我……后面……它们会杀人！”
　　她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还带着方言的口音，听起来有些费劲。
　　林盛雪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女孩的触碰，询问道：“追你的是什么东西？”
　　女孩像是已经被吓蒙了，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喃喃道：“没时间了，没时间了……我们快跑！”
　　与此同时，林盛雪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动静。
　　是类似于身体和灌木树丛摩擦的声音。
　　像是某种长居山林中的动物在树林中飞快地跑过一样。
　　紧接着，一个形状像人的黑影突然从树林里窜了出来。
　　林盛雪认出，这就是刚才袭击自己的东西。
　　来“人”速度奇快，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飞快地抵达了两个人面前。
　　女孩尖叫了一声，飞快地躲到了林盛雪的身后。
　　林盛雪把匕首横在胸前，暂时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的东西。
　　眼前的怪物呈现出一种不协调的人形，身材极短，四肢修长，浑身上下长满了棕黑色的毛发，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变异的猴子。
　　它手上握着一根漆黑的棍子，看起来有一米左右，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的，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怪物也没有动作，它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林盛雪身上，似乎在掂量着什么。
　　隔了一会儿，怪物居然开了口：“你让开，我要杀了她。”
　　它的声音十分古怪，听起来又沙哑又尖细，落在耳朵里形成一种特殊的、折磨人神经的调子。
　　尽管十分难听，但这依旧释放了一个信号——它是可以沟通的。
　　林盛雪眯了眯眼睛：“哦？既然你需要我让开，不妨给我一个你要杀她的理由。如果理由合适的话，我让开也不是不行。”
　　怪物像是思索了一会儿，语气不太利索地回答：“她是怪物。”
　　躲在林盛雪身后的女孩双手颤抖地揪住了他的衣角，带着哭腔大声反驳道：“不……我们才不是怪物，你们才是怪物！”
　　怪物像是被激怒了，也顾不得在意面前的林盛雪了，立刻就朝着女孩冲了过去。
　　女孩又尖叫了一声，拼命地躲避着怪物的攻击，手臂却还是不慎被怪物手中的棍子打了一下。
　　刹那间，她原本完好无损的手臂上就出现了一道类似于烧焦的黑痕。
　　林盛雪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两个人的动作，忽然问：“那我是怪物吗？”
　　怪物突然停住了追逐的脚步，像是有些为难：“你不是怪物……不，你是怪物！”
　　它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一样，放弃了女孩，向着林盛雪的方向扑了过来。
　　林盛雪躲开了它的攻击，正想继续试探一下，山下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
　　无数山民打扮的人带着火把和趁手的农具顺着小路冲了上来，冲着怪物的方向就攻击了过去。
　　原本还要对林盛雪出手的怪物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像是顾忌上来的村民，匆匆跳进树林中逃走了。
　　林盛雪收起手中的匕首，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上来的山民。
　　这群山民都是青壮年男性，为首的是一个年逾六十岁的老人，看起来精神矍铄，在山民中颇有威严。
　　他们刚才的攻击看起来毫无章法，但无论是配合还是动作却十分熟练，好像他们已经应对过好多次刚才的怪物了。
　　躲在一旁的女孩一瘸一拐地向着上来的山民们跑了过去，一头扎进了老人的怀里，放声大哭：“爷爷，你们终于来了……呜呜，怪物好可怕。”
　　老人摸了摸女孩的头发，心疼地责备道：“玉梅，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在夜里上山，这些怪物天黑的时候才会出来。”
　　女孩不说话了，只是后怕地抽泣着。
　　老人叹了口气，示意身边一个年轻人把女孩带到一边去，看向了林盛雪，询问道：“林先生，您怎么也在这个时候上山了？”
　　林盛雪明白了眼前人的来头，试探性地接话道：“我们团队的其他人失踪了，我上来找找他们。”
　　老人有些不赞同地皱了皱眉：“我们村子里忌讳多，当初你们来的时候就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也不应该忘记才对。”
　　抱怨归抱怨，老人好像确实害怕其他人犯了什么不该犯的忌讳，面色不虞地吩咐其他人：“你们去帮忙找找人。”
　　说完，他又回过头来看向林盛雪：“他们已经去找人了，林先生就不要大半夜在外面了，跟我们一起下山回去吧。”
　　林盛雪思索了一会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既然早晚都是要到村子里面去，现在跟着过去也不是不行。
　　*
　　山的另一头，陆见青蹲在树上，看着一只“猴子”跌进了他新设下的陷阱。
　　怪物跌落在坑底，愤怒地叫了几声，忽然看见从坑上面伸下来了一根绳子。
　　怪物停止了叫骂，试探性地碰了碰那根绳子。
　　过了一会儿，它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伸手拽住了绳子，艰难地开始往上爬。
　　眼看怪物即将爬出坑底，陆见青忽然从树上跳了下来，趁怪物不注意拎住了怪物的后颈，三下五除二把它捆了个结实。
　　怪物拼命叫骂起来。
　　陆见青掏出一把小刀，在怪物脖子上比划了两下。
　　怪物瞬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生生停住了嘴里令人难受的声音。
　　“真乖。”陆见青拿小刀拍了拍它毛绒绒的脸颊，“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感受到脸上冰冷的触感，怪物乖巧地回答：“杀怪物。”
　　它顶着一张怪物的脸说出这种话，实在是有些滑稽。
　　陆见青来了兴致：“待遇怎么样？这种昼伏夜出的工作，待遇应该不错吧。”
　　怪物像是懵了一下，才回答：“七险二金，月薪两万。”
　　陆见青思索了片刻，蹲下身来把怪物拎了起来，跟它商量：“这样吧，我跟你们一起行动，怎么样？”


第48章 死亡倒计时2
　　死亡倒计时2
　　林盛雪已经跟着山民们回到了村子里。
　　村子坐落在山脚下一条溪流的旁边，四面环山，周围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陡峭山路，连沥青都很少用，看起来跟外界并不联通。
　　月光算是明亮，能够模模糊糊地看见周围的山弥漫着淡淡的山岚，将整个副本的范围勾勒了出来，相比于他经历的其他副本，已经算是相当大了。
　　林盛雪把周围的地形记在了心里，跟着山民走进了村子的范围。
　　村子前面立着一块石碑，石碑因为连年的风化已经有些剥落了，只有上面“西山村”三个鲜红的大字依旧清晰。
　　林盛雪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过来的路。
　　他不动声色地向旁边的老人打听道：“村子靠近的这座山明明在东边，怎么这里叫西山村？”
　　老人被冷不丁一问，表情有一瞬间的迟疑：“……从来都是叫西山村的。”
　　随即，他拧紧了眉头，语重心长地教训道：“年轻人不要有太大的好奇心，祖宗传下来的名字自然有他的道理。”
　　林盛雪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老人见他表现得不咸不淡，不太乐意地哼了两声，对这个外面来的年轻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座村子不大，总共有二十来户人家，经济条件看起来也并不太好，屋子大都是茅草房或者土坯房，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挂着些鱼干猎物干，晒着一些干瘪的农作物，除了电灯之外的简单电器，几乎看不出现代文明的痕迹。
　　也许是听见了街上传来的动静，不少人家都开了灯，留在家里的老弱妇孺纷纷走出了院门，站在门口等着自家跟着村长出去的青壮年男人。
　　跟在老人身后的男人们三三两两地回了家，林盛雪一边观察着村子里的各处细节，一边继续试图向身边的老人套取信息：“我们刚才在山上遇到的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老头对他印象不是很好，冷眼看着他，看起来不太想继续跟他说话。
　　一旁受到惊吓之后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玉梅倒是开口了：“我们也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它们一直想要杀我们。”
　　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缩了缩脖子，看起来十分惊恐。
　　老人沉沉地叹了口气，警告道：“你们都是外来者，少打听这里的事情，否则给自己招惹了杀身之祸我们可不会救你。”
　　林盛雪若有所思地看了老人一眼。
　　这些山民似乎并不欢迎外来者，那他们又是为什么会接受《死亡倒计时》的拍摄团队进入这个村子的呢？
　　他知道眼下估计问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了，顺势转变了话题：“跟我一起来的其他人找到了吗？”
　　听到这句话，老人的脸拉了下来：“既然在不该出去的时候出去了，能不能回来就看命了。”
　　林盛雪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话。
　　尽管并不待见林盛雪，不过好歹是村子里的客人，老人还是尽职尽责地把林盛雪送到了他住的地方。
　　村子里自然分不出专门安置一个剧组的房子，因此他们都是被分散安排在村民家里的。林盛雪被分到的地方在村子的最边缘，这一户只住着一个眼瞎的老妇人，叫做宋婆婆。
　　听说宋婆婆有个儿子，不过早些年跑去城里打工了，这么多年连封信也没有，村里人都当他已经死在外面了。
　　这个点宋婆婆已经睡下了，林盛雪也没有惊醒她，按照刚才老头给的指点，推开了院子东边一间小房子的门。
　　房子已经很旧了，一打开就扑面而来一股霉味儿。林盛雪摸黑摸索了一阵，在墙上找到一截灯绳拉了一下，头顶的灯泡晃了两晃，亮起了不算柔和的黄光。
　　屋子里的布置很简单，只有一张狭窄的单人床和一张刷着桐油的桌子，正对着院子的窗户一半是玻璃一半糊着窗纸，窗户上贴着半张已经褪色的红窗花，黏不牢的部分正随着渗进屋子的夜风来回飘动着。
　　床上铺着一床晒过的大花被子，总体看起来还算干净。
　　林盛雪仔细检查了屋子里一遍，确认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才重新关紧了窗户，和衣躺在了床上。
　　半梦半醒之间，林盛雪忽然听见窗口传来了一阵撞击声。
　　他迅速清醒了过来，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手悄悄摸上了枕头下的匕首。
　　窗户的另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黑影，黑影正在用身体不断撞击着老旧的窗户，似乎想要进入到房间里来。
　　惨白的月光把窗外的黑影拉得极长，透过窗纸的缝隙，林盛雪看到了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撞击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接受了自己没有办法进来的现实，慢慢停止了动作。
　　窗口的褪色窗花依旧在夜风中摇摆着。
　　单靠这扇破旧的窗户很明显无法抵御黑影的撞击，应该是副本对于玩家居住的房间做出了什么限制。
　　但限制并不一定保险。
　　林盛雪暗中加强了戒备。
　　窗外的黑影又停留了一段时间，像来时一样，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林盛雪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其他的动静，才稍稍放下了心。
　　被这么一搅和，他也睡不着了，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稍微眯了一会儿。
　　西山村严格遵循着日出而作的生物钟，天才刚亮，村子里就陆陆续续出现了人声。
　　林盛雪没敢睡实，才刚听到动静，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揉了揉因为没休息好而发红的眼睛，推开门去院子里打了一盆冷水，打算凑合着洗漱一下。
　　院子跟外面的街道就隔着一道树枝草草扎成的篱笆，因此外面的声音很清晰地传进了院子里。
　　街上好像有人在说话。
　　首先是一个中年男人焦急的声音：“村长，不好了，村东头的老李没了！”
　　林盛雪耳朵一动，放下了手里的水盆，走到了一个能清晰看到外面街道的地方。
　　街上站着的是昨天晚上的老人和一个面生的中年男人。
　　老人，也就是村长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变得很难看，压低声音吩咐了一句：“去找人帮着收拾一下。我去找点东西，待会儿就过去。”
　　林盛雪瞥见报信的人穿的衣服，目光忽然顿了一下。
　　男人穿着一件村子里常见的，当场就能下地干活的衣服，衣服已经很旧了，上面磨损严重，补丁摞着补丁——这一切都看起来很正常，如果不是跟林盛雪昨天晚上看到的尸体身上穿着的一模一样的话。
　　看起来活像是死而复生或者是白日闹鬼。
　　如果不是真的巧合到这位村民恰好跟死人有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那眼前这个人就十分可疑了。
　　林盛雪想了想，丢下了手中的水盆，打算追出去看看。
　　副本中和死人相关的事件往往都会存在线索。
　　谁料他才刚刚迈出院门，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沙哑的声音：“林先生，你要往哪里去？”
　　林盛雪回过头，看见正屋的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拄着拐棍的老太太。
　　老太太看起来年龄已经很大了，干瘪的嘴里只剩下了两三颗牙，脸上都是皱皱巴巴的皱纹，一双睁着的眼睛泛着浑浊的死白，衣服下面空空荡荡的，看起来活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干尸。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房子的主人宋婆婆了。
　　林盛雪想了想，扯了个谎：“听说我的同伴回来了，我想去看看他们。”
　　宋婆婆干瘪的嘴动了一下，像是露出了一个笑脸，却因为脸部的皱纹显得有些诡异的僵硬：“饭已经做好了，吃完再去吧。”
　　她说话的时候，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林盛雪的方向，好像只要林盛雪说一个不字，她就会马上冲上来把这个不听话的外来者撕碎一样。
　　林盛雪见暂时走不掉了，也没有挣扎：“好。”
　　*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淡色的薄雾散落在山间，晶莹的露珠从草叶上滚落，慢慢渗进了肥沃的土地中。
　　陆见青跟着两只怪物潜伏在西山村的草丛里，扭头问旁边的怪物：“你们说的‘怪物’居住的地方就是在这里？”
　　其中一只怪物点了点头，连比带划地向陆见青表达了希望他潜入西山村成为卧底的意思。
　　陆见青满脸写着不情愿，开始跟它们讨价还价：“我去当卧底，你们会给我涨工资吗？”
　　怪物跟同伴商量了一下，冲着陆见青点了点头。
　　看在涨工资的份上，陆见青不情不愿地从草丛里站了起来：“行吧，你们回去吧。”
　　两只怪物见他终于愿意了，又连比带划地冲着他威逼利诱了一番，确定他真的不会背叛，才双双顺着草丛的遮掩离开了村子。
　　陆见青站在村口，目送着两只怪物远去，忍不住皱了皱眉。
　　怪物和村民互相认为彼此是怪物，他们这些“外来者”却看起来既不属于怪物也不属于村民，那他们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或者说，这两方究竟谁才是副本设定里真正的“怪物”？


第49章 死亡倒计时3
　　两只怪物的身影渐渐消失了。
　　陆见青收回了目光，转身慢悠悠地走进了西山村。
　　他才刚走进村子，脚步忽然顿了顿。
　　一道红光从他耳畔擦过，见没有攻击到他，趁着下坠的姿势瞬间折过身子，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腕。
　　陆见青低头一看，看见了一条颇为眼熟的红蛇。
　　红蛇两颗毒牙再次上下咬合了一下，似乎在疑惑嘴里怎么没有血肉的味道。
　　陆见青甩了两下手腕，看着红蛇的尾巴在半空中荡了两圈，冲着周围懒洋洋地喊了一声：“祝小姐，既然已经来了，怎么不出来打声招呼？”
　　旁边的树丛动了动，紧接着，祝娆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不带感情地上下打量了陆见青一番，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陆见青，你居然还活着。”
　　陆见青把咬着他的手腕不松口的红蛇扒拉下来，耸了耸肩：“如你所见——”
　　祝娆把红蛇收了起来，冷笑了一声：“还真是祸害遗千年。”
　　陆见青慢悠悠地把后半句话补了上去：“如你所见，我现在是个鬼。”
　　祝娆被噎了一下，语气越发冰冷：“我管你是人是鬼，只要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陆见青“啧”了一声：“祝小姐，你这话就说得十分没有道理，刚才一见面就对我出手的人是你，现在说井水不犯河水的还是你——您不觉得您有点分裂吗？”
　　祝娆不想继续跟他扯皮，抬起了下巴：“只要你不打扰我的计划，我自然不会对你出手。”
　　陆见青揉了揉手腕，笑了：“我又不知道你来这里有什么计划，自然不能保证不打扰你的计划。”
　　他们都是第一批进入游戏的佼佼者，当初也没少有摩擦，他自认为对祝娆还是有两三分了解的。
　　她向来不能容忍有什么东西超出她的掌控之外。
　　祝娆现在嘴里说的好听，但如果不是他已经成了鬼，他敢肯定，祝娆刚才就直接抓住机会把他弄死了。
　　祝娆眼神冷了下来，也跟着笑了：“你可以试试。”
　　两个人对峙了一会儿。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已经死了，再死一次也没有什么两样。”陆见青懒洋洋地勾了勾唇角，一向吊儿郎当的眼神难得整肃起来，“不过，你要是敢对林盛雪出手，我也不是很介意送你来跟我当同类。”
　　祝娆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嗤笑了一声：“当年我斗不过你，但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模样还能威胁得了我？”
　　陆见青冲她弯了弯眼睛：“能不能也总得试一试吧。毕竟你要动的可是我主人，我要是什么都不做，那不是很没面子？”
　　听到这句话，祝娆好像稍微有了些兴致：“哦？原来你就是林盛雪的牌灵。”
　　陆见青没有接她的话。
　　祝娆语气有些莫名：“想不到你这样的人也会甘心屈居人下。”
　　陆见青并不吃她这一套“哎，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像我这样能躺着绝不站着的人，有人愿意在我前面顶着我才开心行不行。”
　　祝娆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仿佛笃定他刚刚说的都不是真心话一样。
　　天已经完全亮起来了，西山村里的村民们三三两两地带着自己的工具走出了家门，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发现村口的两个人了。
　　陆见青也不耐烦继续跟祝娆耗了，直接说：“祝小姐还有什么别的话要交代吗？没有的话我赶时间，就先走了。”
　　祝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请便。”
　　陆见青就半点也没有犹豫地离开了。
　　跟神经病交流久了，容易让自己失去正常的思维。
　　祝娆站在村口看了一会儿街上越来越多的村民，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没有进去，转身重新上了山。
　　*
　　另一边宋婆婆已经把林盛雪按在了桌子前，给他递了一双筷子。
　　桌子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早餐，包括一笼屉包子，一锅粥和几道家常小菜。
　　看起来精致的完全不像出自一个盲人老太太的手。
　　而且林盛雪可以肯定，在他醒来之前，他并没有听到厨房里有任何动静。
　　林盛雪看了一会儿桌子上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放下了筷子。
　　宋婆婆正坐在门槛上摸摸索索地剥玉米，明明林盛雪这边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她却像是完全没有瞎一样，一双只剩眼白的眼睛准确地看向了林盛雪的方向，声音沙哑地关切道：“林先生，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林盛雪看着她毫无神采的眼睛皱了皱眉，重新拿起了筷子：“没有。”
　　宋婆婆像是终于满意了，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重新转过了脸继续剥玉米。
　　林盛雪掰开一个韭菜馅的包子，立刻嗅到了浓郁的香味。
　　像是草木的清香，夹杂着淡淡的甜味，闻起来令人食指大动。
　　林盛雪的眉心拧得更紧了一些。
　　这个味道……似乎是昨天晚上山上尸体底下的水的味道。
　　林盛雪把掰开的包子丢回原处，开始不断地把桌子上的菜从一个盘子夹到另一个盘子，制造出类似于进食的动静。
　　宋婆婆凝神听了一会儿，像是很满意他的识趣，主动搭话道：“林先生，你们城里都是什么模样啊？远不远？”
　　林盛雪还在琢磨这些食物的成分，闻言随口答了一句：“不远。”
　　宋婆婆把手里剥好的玉米丢到簸箕里，叹了口气，喃喃道：“那可不对，城里离这里可远了。我家儿子从这里进城走了五里路，转了三趟车，花了两天两夜才到了地方。太远了，也怪不得他不乐意回来。”
　　林盛雪心头微微一动，顺着打听道：“您儿子是干什么的？”
　　宋婆婆像是思考了一会儿，迟缓地开口：“他原本是山那头化肥厂里的，后来被机器切了手，人家不要他了，他一只手也不好种地，就只能去城头里寻生计去了。”
　　她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念念叨叨地抱怨着自己已经十多年没有见到儿子了，恐怕就算现在儿子站在她面前她也认不出来了。
　　听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林盛雪安慰了老太太两句，没有多说什么。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林盛雪刚想重新放下筷子，忽然看见院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了一只黑色的狼狗。
　　狼狗浑身的毛发乌黑发亮，像是染了什么病一样，一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正低头不断烦躁地刨着地面。
　　宋婆婆像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放下手中的活计，摸到了旁边放着的拐杖，呼唤了一声：“二黑，是你回来了吗？”
　　门口的黑色狼狗“呜呜”两声，烦躁地在门口转了两圈，才慢吞吞地跑进了院子里。
　　林盛雪隐约觉得狼狗奔跑的姿势有些奇怪，仔细观察了一下，才发现这只狗居然多生了一条后腿。
　　五条腿的狼狗并没有听从宋婆婆的呼唤跑到她身边去，而是径直跑到了林盛雪面前，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掰开的包子瞧，嘴里“呼哧呼哧”地流下了一串口水。
　　林盛雪试探性地拿起一半包子，冲着狼狗晃了晃。
　　狼狗的目光跟着包子不断转动，身后的尾巴也忍不住跟着晃了起来。
　　林盛雪把手中的包子扔了出去。
　　狼狗瞬间跑过去叼住了包子，把包子摁在爪子底下开始疯狂地撕咬起来。
　　就好像它在撕咬的不是一个包子，而是一块滴着血的生肉一样。
　　林盛雪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犯恶心，默默移开了目光。
　　另一边，宋婆婆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狗过去，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骂骂咧咧了一会儿，拄着拐杖准确无误地走到了还在撕咬包子的狼狗的旁边，举起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打了下去。
　　狼狗头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伤口，鲜红的血涌出来，沾湿了它头上黑色的毛发。狗呜咽了一声，夹着尾巴用五条腿不太灵便地重新跑到了门口，安安静静地趴了下来。
　　林盛雪放下了筷子，再次对宋婆婆说：“我要出去一趟。”
　　这回宋婆婆没有拦他，放任他走出了院门。
　　眼下并不算农忙的时候，村子里的街道上很热闹，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互相说着闲话，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祥和氛围中。
　　每当林盛雪经过的时候，村民们就会停下来盯着他看一会儿，等他经过之后才会继续说话。
　　几次三番下来，再怎么心大的人也能感觉到这个村子对外来者微妙的排斥。
　　林盛雪顺着村子的主路一路往东走，终于在最东边的一户人家门口看见了一盏白色的灯笼。
　　院子里头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痛哭声，给阴森的环境更添了一丝诡谲。
　　路的另一头匆匆奔过来一道人影，林盛雪并不打算现在就跟这些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撞上，趁着人影还没有过来，迅速躲到了一棵粗壮的树后。
　　树的旁边杂草丛生，加上这一片区域正处于阴影处，从外面看过来，并不能看到这边藏了个人。
　　语锡．
　　来人的样貌越来越清晰了，是西山村的村长。
　　老头手里拎着一个土黄色的布包，行色匆匆地敲了敲门，低声喊道：“老李家的，快开开门！”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里走出一个戴孝的中年妇人，奇怪的是，她脸上并没有多少悲戚之色，而是神色急切地把村长往门里扯：“村长，您今日怎么这么慢啊！还不快进来！”
　　门内有个哭得双眼通红的小女孩怯怯地探出头来，牵住了母亲的衣角，喊了一声：“娘……”
　　妇人伸手把小女孩抱了起来，耐心地哄道：“二丫乖，跟娘和村长爷爷进去，你爹很快就能回来了。”
　　小女孩在妇人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你骗人！爹明明就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妇人像是有些不耐烦了，抬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不许哭！”
　　小女孩被母亲的表情吓住了，眼泪要掉不掉地凝在眼眶里，看起来有些滑稽。
　　妇人招呼着村长进了门，回过身来左右看了看，紧紧关上了大门。
　　林盛雪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盯着紧闭的大门看了一会儿，掂量着是现在想办法进去，还是等村长出来之后再想办法进去。
　　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无疑是很重要的线索，但万一他被发现了，他并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人在面对未知的时候，总是需要谨慎一些的。
　　林盛雪还没做出选择，冷不防头顶被人砸了一下。
　　他冷着一张脸抬起头来，就见陆见青正坐在树上，托着腮冲他笑：“小林老师，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他手里捏着两枚红色的圆形果实，看起来正是方才砸林盛雪的“凶器”。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转身就走。
　　现在用不着选择了，他宁愿放弃里面的信息，也不愿意继续看见陆见青这张脸。
　　见他又生气了，陆见青匆忙从树上跳了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好了好了，别生气了，让你打回来好不好？”
　　林盛雪克制着翻白眼的冲动，给了他两个字的评价：“幼稚。”
　　陆见青今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被嫌弃了也没有松开林盛雪的手，继续冲他笑道：“你不是想进去嘛，我知道哪里能进去。”
　　林盛雪疑惑地抬头看着他。
　　陆见青慢慢地把他的手攥进了自己的掌心里，冲他眨了眨眼睛：“跟我来。”
　　两分钟之后，陆见青带着林盛雪来到了一个半人高的狗洞前。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开始反思自己刚才究竟是出于什么诡异的心理相信了陆见青的鬼话。
　　还没等他表达一下自己对于眼前狗洞的看法，陆见青已经十分殷勤地摁住他的脑袋把他怼进了狗洞里面去。
　　陆见青一边把他往里面摁，一边喋喋不休：“小林老师不用担心，这是我在整个村子里发现的最大的狗洞，只要不是太胖，钻进去绝对没有问题！”
　　林盛雪的脑袋刚过去，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场景就想退出去，却硬生生被陆见青给推了进去。
　　他不得不站在院子里布置好的灵堂里，跟正蹲在棺材前的村长来了个大眼对小眼。
　　村长手里拿着一个皮制的水囊，正小心翼翼地给棺材里的尸体喂水，冷不丁看见旁边多了一个人，吓得手里的水囊洒了大半。
　　一旁站着的牵着孩子的中年妇人也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会有人出现，呆呆地看着林盛雪，一时间忘记了动作。
　　林盛雪慢慢地退到了靠近门口的方向，眼睛也不眨一下：“你们继续，我路过。”
　　说完，他迅速上前两步，拉开了门上的门闩就想跑出去。
　　村长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刻叫了一声：“抓住他！不能让他跑出去！”
　　要是他们的秘密被传扬出去，这个村子就完了！
　　中年妇人也反应了过来，抄起用来扫院子的大笤帚就冲着林盛雪的方向挥舞了过去。
　　林盛雪被迫放弃了门口，先躲避中年妇人的追击。
　　小女孩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受到了惊吓，也跟着满院子乱窜起来。
　　整个院子里一时间鸡飞狗跳。
　　正在这个当口，陆见青也从狗洞里钻了出来。
　　林盛雪一把把他推到了中年妇人面前：“你挡一会儿。”顺势跑去了棺材前。
　　陆见青一脸懵逼地挨了一笤帚，终于反应过来了眼前的状况。
　　他们时运不济，狗洞直接开到灵堂里来了。
　　另一边林盛雪已经动手把村长拎到了一边，开始检查起了棺材里的尸体的死因。
　　来都来了，估计这一遭之后就别想村长给他们好脸色看了，倒不如直接趁这个机会找到更多的信息。
　　尸体身上没有伤痕，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平静，看起来也不像是病死，倒像是完完全全的寿终正寝。
　　但棺材里的人才不过三四十岁，体格壮硕，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一夜之间突然寿终正寝的模样。
　　林盛雪手扶着棺材的边缘，忽然察觉到掌心有些粘腻，低头一看，发现是棺材上还没干的新漆。
　　在新漆之下还有几层起了漆皮的老漆，似乎这口棺材已经被使用了好几次一样。
　　棺材这种东西，下葬后就随着尸体一起腐烂在土里了，按理来讲根本不可能出现重复利用的情况。
　　村长虽然看起来精神矍铄，但怎么着也都是上了年纪，一时间没能把林盛雪拉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盛雪看完了棺材，把目光放到了只剩下了一个水底的水囊上。
　　村长几乎瞬间警惕了起来，连滚带爬地把水囊抢到怀里抱了起来，目光森然地看向林盛雪，气急败坏地跳脚：“你们这些外乡人真是反了天了！我要把你们全都驱逐出村子！”
　　林盛雪已经确定水囊中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洒落一地的水中散发着浓郁的草木清香，比他昨天晚上闻到的还要浓郁。
　　这种在副本中不断出现的水恐怕大有问题。
　　而且从早上的早饭来看，西山村平时吃喝用的水，都或多或少地掺了这种水在里面。
　　林盛雪皱了皱眉，走到村长面前，忽然开口问道：“你死了几次了？”
　　村长瞳孔微微一缩，随即破口大骂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死了几次？我看你就是有娘生没娘养，连尊重长辈都不会了！”
　　就在这个时候，棺材里突然发出了一阵诡异的响动。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就好像棺材里进了一群老鼠，正在啃食其中的血肉一样。
　　村长骂人的话卡在喉咙里，表情肉眼可见的惊恐起来。
　　他顾不得别的，匆匆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林盛雪，以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速度飞快地逃离了这个院子。
　　陆见青察觉到不对，立刻动手把被绑起来的母女丢出了院子外，走过来跟着林盛雪一起盯住了棺材里的异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棺材里啃食的声音终于停住了。
　　紧接着，一个人形生物从没有盖盖的棺材里爬了出来。
　　它的胳膊和腿被自己撕咬得鲜血淋漓，身上裸露的地方棕黑色的毛发正在快速生长……正在渐渐失去作为一个人的特征。
　　陆见青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新鲜出炉的毛茸茸的人型生物，沉默了一下，问：“小林老师，你有没有觉得这玩意儿有点眼熟？”
　　林盛雪“嗯”了一声。
　　如果它去掉身上属于人的衣服，浑身上下全都被棕黑色的毛发覆盖，身体缩短一点，四肢拉长一点，活生生就是昨天晚上的怪物。
　　陆见青百思不得其解：“村长费了这么大的劲，总不至于就是为了制造一些会反过来杀害村民的怪物出来。”
　　眼前的怪物身上的毛发已经停止生长了，反倒是被自己撕咬得鲜血淋漓的四肢开始渐渐拉长——它的外在形象已经越来越接近他们最开始的时候看到的怪物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也许所谓的怪物就是村民死而复生的半成品。”
　　怪物已经完成了进化，猩红色的双眸直勾勾地盯住了眼前的两个人，音调古怪地开了口：“怪物……杀怪物……”
　　陆见青一边看着面前新生的怪物，一边伸手扯了扯林盛雪的衣服，问：“小林老师，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需要先做一件事情？”
　　林盛雪还在琢磨这个怪物究竟是个什么章程，闻言勉强分了一点心给他，心不在焉地问：“什么事情？”
　　陆见青一把拉住了林盛雪的手，带着林盛雪飞快地跑到了门边，一脚踹开了门：“当然是立刻跑路了！”
　　这怪物一看战斗力就不低，此时不跑万一跑不了就完蛋了。


第50章 死亡倒计时4
　　林盛雪跟着陆见青跑到门口，忽然刹住了车，一脚踹开了大门，拉着陆见青闪到了一边。
　　陆见青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目光重新看向新被制造出来的怪物。
　　怪物的目光直勾勾地在两个人的身上转了一圈，似乎失去了兴趣，从破坏了大半的棺材里爬了出来，顺着大开的门跑了出去。
　　怪物经过门口的时候，林盛雪隐约听见了它古怪难听的声音：“怪物……都是怪物……”
　　林盛雪若有所思。
　　下一瞬间，整个山村都传来了尖叫。
　　两个人对视一眼，快步走到了街上。
　　村民们像是已经习惯了应对这种情况，不过惊慌了一会儿，就重新组织起来，手里握着各式各样的农具跟突然跑出来的怪物对峙。
　　村长形容狼狈地站在人群中间，看见两个人出来，恶狠狠地瞪了两个人一眼。
　　要不是这两个外乡人捣乱，怎么会出现这种局面！
　　不过眼下他暂时没有精力处理这两个外乡人，只能先指挥着村民们逼退怪物。
　　林盛雪也没有管村长，而是四下看了一圈。
　　从怪物出现开始，他就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被窥视的感觉。
　　进入游戏前他被那只眼睛窥视了整整一年，对这种情况几乎形成了一种直觉般的条件反射。
　　已经快到正午了，明亮到有些失真的日光洒在整个村庄里，林盛雪抬头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被光线晃了一下眼睛。
　　他眯了一下眼睛，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陆见青瞥见他的动作，看好戏的神情略微收了收，轻轻勾了一下唇角。
　　这只新诞生的怪物也不知道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完全失去了神智，被村民们围着砍掉了半只胳膊，也没有像林盛雪最开始看到的那只怪物一样逃窜离开。
　　忽然，村子外的树林里传来了一道尖利的哨音。
　　怪物原本正在撕扯村民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一样，飞快地离开了村子，身影没入村子外的树林中。
　　林盛雪的目光在一片狼藉的村民方转了一圈，喊了陆见青一声：“我们先走。”
　　现在再不走，等村民们反应过来，就是要收拾他们了。
　　陆见青瞬间意会，跟着林盛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一条小径中。
　　村长指挥着村民们鸡飞狗跳地清扫了一下地面，又把受伤的人抬离了原地，才终于想起来要找那两个捣乱的外乡人算账。
　　只是原本两个人站立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村长骂了一声，恶狠狠地往地面吐了一口唾沫。
　　*
　　等所有人和怪物都离开原地之后，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树突然剧烈地动了动，紧接着，一只沾了血的手拨开茂密的枝叶，拔掉了戳到头发上的树枝，从树上跳了下来。
　　面容平平无奇的年轻男人捧着手上的小型照相机检查了一会儿，打开了之前拍到的视频回放。
　　他胳膊上受了伤，伤口流出来的血液已经发黑凝固，似乎每一个动作都会牵扯到伤口，因此行动得很慢。
　　“哟，什么好看的？给我也看看。”
　　身后忽然横插过来一只手，没有给他半点反应的时间，就把他手中的照相机拿了过去。
　　男人浑身紧绷，下意识就想把东西抢回来。
　　陆见青闪身避开他的动作，伸手把照相机丢给了林盛雪。
　　照相机在半空中划过，眼看就要掉到地上，林盛雪却没有半点动作。
　　男人冷汗都要下来了，下意识扑了过去，想要用身体接住照相机。
　　陆见青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冲着林盛雪使了个眼色，林盛雪才不紧不慢地接过了照相机。
　　里面的视频是刚刚怪物出现之后的场景，拍摄的人像是个新手，或者处在极为紧张的状态下，视频的画面抖动得厉害。
　　林盛雪打量了一番年轻男人，问道：“你是玩家？”
　　男人像是还沉浸在后怕里，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声音艰涩：“……是。”
　　林盛雪晃了晃手中的照相机，继续问：“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
　　陆见青松开了他的后衣领，男人魂不守舍地跌坐在地上，看起来倒是没什么想要隐瞒的意思：“我的身份是《死亡倒计时》的摄影师，身份任务是拍摄电影需要的素材。”
　　林盛雪看着他微微有些躲闪的眼神，皱了皱眉：“身份任务？”
　　男人点了点头，将身份任务有关的内容说了一遍。
　　他进入副本的时候手边只有一些拍摄设备的碎片，他在碎片里找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完整的小型照相机。
　　他才刚刚打开相机想要找找副本有关的线索，显示屏上就诡异地跳出了一行字，向他发布了身份任务。
　　他是剧组的摄影师，只有拍摄足够电影剪辑需要的素材，才能顺利通关这个副本。
　　陆见青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捆绳子，随手把男人捆在了刚刚的树下，凑到了林盛雪身边。
　　林盛雪重新打开相机，翻看了一下男人之前拍摄的视频。
　　视频拍摄的时间从昨天晚上一直持续到今天上午，拍摄的地点包括整个村庄和外面的山林，看得出来男人从进入副本开始就一直在四处拍摄。里面的内容几乎都是男人刻意寻找到的阴森恐怖的风景，偶尔会夹杂着几只怪物的模糊影像。
　　除了刚刚拍到的怪物诞生，整个相机里几乎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林盛雪刚想关掉，忽然看见下个视频的画面里隐隐约约露出了一片衣角。
　　他手指动了动，打开了视频。
　　视频应该是在村子外的山林中拍的，一片衣角在镜头里一闪而过，紧接着镜头开始晃动起来，似乎是拍摄者在找合适的躲藏角度。
　　画面里隐隐约约传来了人声，紧接着，拍摄者像是终于找到合适的地方了，镜头居高临下地瞄准了树下的两个人。
　　两个人的穿着打扮看起来都像是玩家，两个人之间似乎起了什么争执，不多一会儿，其中一个玩家就用道具把另一个玩家重伤，另一个玩家眼看不敌，也用了道具迅速逃走了。
　　留下来的玩家看起来受伤也不轻，他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危险，就拿出了一管药膏，坐下来打算先处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
　　镜头忽然剧烈晃动起来，离留在原地的玩家越来越近，随后照相机像被固定在了什么地方，一把短刀突然出现在画面里，直直插向了还在处理伤口的玩家的心脏。
　　玩家反应慢了半拍，手中的武器在持刀人的胳膊上划出了一道痕迹，就瞪大眼睛躺在地上咽了气。
　　镜头最终定格在地面上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上。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关上了相机。
　　怪不得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别的玩家出现，原来剧本里说的“自相残杀”早就开始了。
　　像是胳膊上的伤口被绳子磨得不太舒服，男人在树下慢慢挣扎着，想要让绳子远离伤口。
　　林盛雪重新走到了男人面前，问：“你的身份任务真的只是拍摄电影素材而已？”
　　男人看见他手里的相机，脸色僵了僵，不太痛快地顾左右而言他：“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既然大家都是玩家，用不着太赶尽杀绝吧？”
　　陆见青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是啊，既然大家都是玩家，用不着赶尽杀绝吧？”
　　男人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在副本里保证自己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你懂个什么！”
　　陆见青嗤笑了一声，继续挤兑他：“我是不懂，怎么还有人会信这种来路不明的任务？”
　　游戏里向来只有一个官方，那就是系统，非系统发布的任务，无论是不是通关必须，游戏都不会对此承担任何责任。
　　要是玩家一不小心完成了什么由boss自己搞出来的杀人条件任务，那就是生死有命了。
　　不过……中低级副本里的新手犯了这种错误还有情可原，到了高级副本还有人出这种毛病，那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除非这个任务还跟别的条件有关联。
　　林盛雪没有对两个人的争吵发表任何意见，他随手拆掉了相机里的储存卡，将已经没有用处的照相机重新扔回了男人边上：“这个任务不是用来通关，而是用来消除死亡倒计时的吧？”
　　男人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
　　见他的反应，林盛雪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没有多说什么，招呼陆见青一起离开了。
　　他对这种残杀同类的人并没有太多好心，至于男人被绑在这里能不能活下来，那就听天由命吧。
　　两个人走出一段路，陆见青忍不住问道：“刚刚那个玩家说的死亡倒计时是什么？”
　　他的身份并不是真正的玩家，在这种没有引导人的副本中，一些单独发布给玩家的消息他没有办法获取。
　　联想到副本的名字，他突然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林盛雪暂时没有搭理他，而是取出了一叠剧本。
　　这是他进入这个副本之后看见的唯一一件能代表他在副本中身份的东西，不出意外应该会有跟照相机一样的功用。
　　他把剧本从头到尾快速翻了一遍，终于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一行突然出现的细小的血字。
　　[身份任务：请编剧保证副本剧情顺利进行，副本将依照剧情进度为您兑换生命值。]
　　副本剧情顺利进行……那就是所有“剧组人员”都要死了？
　　林盛雪对着那行字思索了一下，并没有回答陆见青的问题，而是慢条斯理地把最后一页纸卷起来塞进了陆见青的口袋里：“我倒是有点想知道，这个副本里死后到底会发生什么情况。”


第51章 死亡倒计时5
　　陆见青闻言，心里更慌，委婉地向林盛雪表达自己的意见：“珍爱生命，人人有责。”
　　林盛雪点头对他的话表示了赞许：“没错，不过死人就不用说这句话了。”
　　陆见青：……
　　陆见青决定单方面跟他绝交三分钟。
　　林盛雪并不知道陆见青内心的想法，摩挲了一会儿从刚才玩家手里拿到的内存卡，忽然问道：“游戏规则会引导玩家自相残杀吗？”
　　刚才视频里的画面，忽然让他想起了新手副本里孙远手中的道具卡牌。
　　如果游戏规则真的会引导玩家自相残杀的话……恐怕这个游戏设立的目的会比他想象的要险恶得多。
　　陆见青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尽心尽力地开始解释：“你是不是想到新手副本里那个姓孙的手里的道具了？”
　　林盛雪没想到他会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不由得怔了一下。
　　陆见青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继续道：“其实这个道具并不是毫无来由的，在游戏最开始的时候，游戏中有这样一条规则，当副本中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副本会自动结束。”
　　林盛雪目光微微动了动。
　　陆见青伸了个懒腰，略有些讽刺地勾了勾唇角：“玩家中多的是人精，当时实力强的一批玩家直接联手将这条规则列为了禁忌，凡是利用这条规则过副本的人，就算出了副本也会受到全体玩家的追杀。时间长了，系统就下线了这条规则，那张道具卡牌算是这条规则的遗迹。”
　　尽管规则没有了，但那条规则实际上暴露了游戏的底层逻辑——它想让更多的玩家死。
　　就算玩家不会自相残杀，它也可以用别的规则，让更多的玩家死在游戏里。
　　林盛雪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轻轻垂下了眼睫。
　　*
　　另一边的树林里，祝娆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拨开了面前丛生的灌木。
　　她身后跟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女孩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衣服被四面的树枝凌乱地划了几道口子，不少地方还沾了血，看起来狼狈极了。
　　她神色慌乱，时不时看向四周，带着点过于警惕的神经质，终于，她忍不住问道“祝……祝姐，我们还要走多久？”
　　见祝娆不回她的话，她咬了咬牙，伸手拽住了祝娆的衣角，又喊了一声：“祝姐？”
　　祝娆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透着若有若无的轻蔑：“还要走多久，不该是你最清楚吗？”
　　女孩神色更慌张了，脸色也难看起来：“祝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祝娆回过身走近了她，红唇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她身高要比女孩高一些，慢条斯理地抬手捏住了女孩的下巴，指甲在女孩白皙的脖颈划下几道红痕，轻轻叹了一口气：“已经很久没有人敢骗我了。”
　　她的语调不像是生气，倒像是透着点若有若无的怀念。
　　女孩的右手已经悄悄伸进了口袋，面上却很快调整出了被人误会之后的愤愤然：“您要是不信我，大可不必跟我合作！”
　　下一瞬间，女孩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柄银色的小刀，精准地插进了祝娆的心脏。
　　两个人之间不过一步的距离，就算祝娆再厉害，也没有办法躲开这一刀。
　　女孩几乎已经感受到了刀尖下的血肉碎裂，清秀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就算是冥河的一把手，还不是折在自己手里了！
　　只要杀了祝娆，她就能结束这个该死的死亡倒计时了。
　　祝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像根本不在意胸口的小刀一样。
　　女孩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绽放，忽然凝固住了。
　　刀尖以下的地方空空如也。
　　眼前这个人……没有心脏。
　　人怎么会没有心脏呢？
　　祝娆往前走了一步，手掌向下，掐住了女孩的脖子。
　　女孩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在祝娆手下无声无息地断了气。
　　良久，祝娆松开了手，冷淡地看了一眼女孩的尸体，嗤了一声：“蠢货。”
　　她衣袖下缠绕在手腕上的红蛇慢慢从沉睡中醒来，像是有些饿了，毫不犹豫地咬开了嘴下的皮肤，大口大口地喝起血来。
　　祝娆另一只手若有若无地抚上红蛇的七寸，目光在周围的山林里看了一圈。
　　好像……真的不见了。
　　这个副本确实有些古怪。
　　她想了想，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塔罗牌。
　　天使悬浮在半空中，面对地面上形形色色的人吹响了号角。
　　是塔罗牌中的“审判”。
　　在审判的世界里，所有人都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祝娆没有看见，在她身后的灌木丛里，悄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一双幽绿色的眼睛盯着她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灌木丛里。
　　*
　　另一边，林盛雪正跟陆见青头挨着头研究手里的“审判”牌。
　　拿塔罗牌算副本信息的馊主意是陆见青出的，他对这种舶来的算命道具十分有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顺势算一卦。
　　林盛雪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别的副本线索，又被陆见青怂恿了一路，只能随手摸出了一张塔罗牌来敷衍他。
　　谁料他还真研究上了。
　　林盛雪眼看着陆见青离他越来越近，忍着一脚把他踹去一边的冲动，问他：“你看出什么来了？”
　　陆见青高深莫测地思索了一会儿，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末日审判，天道好轮回？这些村民不会做了什么缺德事儿吧？”
　　毕竟在山村副本里，村民十次有八次是反派角色，还有两次是帮凶。
　　游戏也不是什么多有脑子的东西，一个模板用到底的情况多了去了。
　　林盛雪：“……陆老师可以说点有用的吗？”
　　“你看这里，”陆见青立刻识时务地停止了废话，伸出手指点了点塔罗牌最底下的几口棺材，“这些面临审判的人其实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是活人，而是已经死去的亡灵。”
　　村子里的村民也处在不知死活的状态，这么一比较，这张牌好像还有几分道理。
　　陆见青发表完了自己的见解，凑过来勾住了林盛雪的肩膀：“那我们现在去找找这些村民们干的缺德事儿的遗迹？”
　　林盛雪忍受着陆见青的絮絮叨叨，没搭理他，把刚才抽出来的塔罗牌重新塞回了口袋里。
　　他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就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打算先过去继续找线索。
　　这个副本的具体背景目前还不够明朗，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找线索，或者干脆留在原处观察副本的变化。
　　两个人顺着小路走了一会儿，林盛雪忽然停下了脚步。
　　陆见青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皱了皱眉：“水声？”
　　依靠农业为生的聚落往往都会形成在有水有土地的地方，村庄附近出现水源并不奇怪。
　　但林盛雪的状态就有些奇怪了。
　　他不止听到了水声，还嗅到了跟着水声同时传过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像是无数草木混杂在一起揉碎了之后散发出来的味道，却并不难闻，反而充满了难以形容的诱惑力。
　　很熟悉的味道。
　　林盛雪皱了皱眉，往气味散发出来的方向走了一步。
　　陆见青也跟着走了过去，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忍不住捂住了鼻子：“什么味啊，这么臭？”
　　活像是一堆腐枝烂叶外加几只动物尸体在雨天里泡了半个月。
　　林盛雪闻言愣了一下：“你刚刚说什么？”
　　陆见青立刻反应了过来：“你闻不到？”
　　林盛雪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还记不记得村长手里那个水囊？里面的水是什么味道？”
　　陆见青也愣了一下：“就……味道挺怪的，不怎么好闻。你这么一说，好像跟这个味道有点相似。”
　　林盛雪拧紧了眉，把两个人的嗅觉差异说了一遍。
　　陆见青也慢慢严肃了脸色：“你进副本之后是不是接触了什么东西？”
　　“诱惑”这个词向来是副本里的催命符，一般玩家被副本里什么奇怪的东西吸引，十有八九就是不知不觉中中招了。
　　他本身算不上活人，早就没有了□□，所以这种物理性质的吸引大概率是找不上他的。
　　林盛雪再次摇了摇头，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我怀疑不是进副本之后中的招，而是副本给的身份本来就存在问题。”
　　陆见青忍不住抓了一把头发：“要真是这个情况……倒是有些难办。”
　　这等于是一进副本身上就装了一个用途不明的炸弹。
　　林盛雪倒是对自己身上的情况不在意得多：“既然已经发现了异常，那我们就去水源那里看看吧。”
　　陆见青只能点了点头，却不着痕迹地离他近了一点。
　　要是真有什么不可控的情况，了不起他就立刻扛着林盛雪跑路。
　　随着两个人接近水源，空气中的气味也越来越浓郁，但在两个人抵达水源的那一刻，空气中的气味却突然消失了。
　　林盛雪不再受气味的影响，却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更警醒了两分。
　　眼前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水发源于附近的山上，一直流到看不见的地方，水底长了大片细长嫩绿的水草，正随着水流轻轻摇晃。
　　陆见青站在林盛雪身后，余光突然瞧见水草里好像有什么黑色的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戳了戳林盛雪的腰：“小林老师，今天天气真好，我们来钓个鱼？”
　　林盛雪也看见了水底下的猫腻，于是走到旁边拿匕首削了一根树枝，顺手从陆见青的衣服上划了一刀拆了一根线下来，等差不多装好，抬头一看陆见青还在面前晃悠，立刻支使他：“去抓只蚯蚓来。”
　　陆见青不太乐意去，于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不如我们直接钓？”
　　林盛雪偏了偏头，仿佛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钓鱼用空线？”
　　陆见青不敢反驳，只能跑去看看哪里有倒霉的蚯蚓。
　　林盛雪甩了甩树枝上的线，视线不经意划过了河底。
　　那团黑东西依旧藏在大片的水草下，只微微露出了一点黑色的皮毛，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暴露了，还在悄悄窥探着这边。
　　林盛雪装作没有看见，继续打理手中的“鱼竿”。
　　过了一会儿，陆见青终于走了回来。
　　他手里拎着一只半死不活的□□，扔到林盛雪面前：“你看这个行吗？”
　　林盛雪沉默地看着地面上已经被摔晕了的□□，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陆见青：“这是蚯蚓？”
　　陆见青咳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水底下的黑东西：“那个……愿者上钩，要是不愿意那也没办法。”


第52章 死亡倒计时6
　　林盛雪容忍了片刻，还是觉得忍无可忍，直接把钓竿扔进了陆见青手里，示意他：“来，陆老师先做个示范。”
　　水波轻轻荡漾了一下，那团黑东西像是水里不起眼的淤泥，又往水草丛里缩了缩。
　　陆见青没有办法，只能任劳任怨地把□□重新拎起来系在了树枝上，然后把系着□□的一头扔进了水里，开始尝试性地钓鱼。
　　□□在熟悉的环境中迅速清醒了过来，它带着线在水中茫然地游动了几圈，忽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四条腿抽搐起来。
　　林盛雪原本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陆见青作，见到水下的场景，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这水果然有很大的问题。
　　水下的变化还没有完。□□四肢抽搐了一会儿，忽然直直悬停在了水中，紧接着，它身上的颜色越来越鲜艳，由不起眼的灰黑色变成了色泽浓郁的红色，头部开裂，中间长出了一只硕大的眼睛。
　　一只缩小版的人的眼睛。
　　林盛雪突然想起了宋婆婆家养的那只三条腿的黑狗。
　　那只新长出来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顺着钓竿看向了陆见青的方向。
　　陆见青冷静地跟这只眼睛对视了片刻，回头跟林盛雪告状：“它瞪我。”
　　林盛雪想着事情，闻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那你瞪回去。”
　　陆见青：……
　　他看起来很像弱智吗？
　　不同于村子里变异的尸体，这只变异的□□好像并没有什么攻击力，除了模样怪了一点，依旧像是一只半死不活的普通□□。
　　陆见青装作没看见那只眼睛，移了移手中的钓竿，让变异的□□在水草丛里的黑东西面前晃了晃。
　　水草丛里寂静无声。
　　过了一会儿，黑东西终于有了动作，绿色的水草里面伸出一只黑色的爪子，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似的，把面前晃来晃去的变异□□拍到了一边去。
　　□□在水中晃荡了一会儿，头顶上的眼睛没控制住翻了个白眼。
　　陆见青来了兴致，又把□□怼到了黑东西面前。
　　黑东西：……
　　它再次伸出了爪子，把面前的□□拍去了一边。
　　陆见青乐此不疲地反复了两次，水草丛里的黑东西终于忍无可忍，伸出爪子把本来就算不上多么结实的线硬生生扯了下来。
　　□□在水里直挺挺地晕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重获自由了，带着身上的半截线头忙不迭地游走了。
　　陆见青：……
　　林盛雪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愿者上钩？”
　　陆见青装作镇定地为自己辩解：“……兴许现在不是这玩意儿的饭点，我们要尊重特殊生物的特殊习性。那什么……我待会儿去做个网兜，把它捞上来算了。”
　　林盛雪懒得跟他闲扯，重新看向水下，目光突然微微一凝。
　　水草丛里探出了一颗模糊的头，头张开嘴一口咬中了水中剩下的半截线，摆出了一副爱钓不钓的架势。
　　水面再次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波纹。
　　陆见青眼睛一亮，重新得瑟起来：“我说是吧，真正高明的钓鱼就是得愿者上钩。”
　　林盛雪懒得理他，仔细观察起了水里的东西。
　　那团模糊的黑色东西像是一只小型的野兽，浑身长长的漆黑毛发在水中湿漉漉地散成一团，几乎将小兽整个包裹了起来，根本看不出它具体的长相。
　　陆见青逼逼赖赖了两句，见林盛雪不搭理他，悻悻然闭了嘴，动手把线扯上来一截。
　　黑色的小兽随着他的动作向上漂浮了一段，紧接着，一团浓郁的血色在水中散开。
　　这东西受伤了。
　　林盛雪的眼神微微一动。
　　陆见青挑了挑眉，又重新把线放了下去。
　　副本里面受伤的东西……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东西。
　　黑色的小兽直挺挺地摔在水草丛里，像是触动了伤口，水中的血色越来越浓郁。
　　小兽依旧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已经死了。
　　陆见青不动声色地丢下了手中的钓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笑道：“啊，钓鱼太累了，不如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林盛雪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划过蔓开一片血色的水面，点了点头：“好。”
　　说完，两个人像是完全对水底下的东西失去了兴趣，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河边。
　　两个人顺着原路往村子里走，没走多久，林盛雪忽然停下了脚步。
　　陆见青不明所以地看向他，问：“怎么不走了？”
　　林盛雪冷不丁开口：“你想跟我一起回村子里吗？”
　　两个人分明是按照原路返回，可来时空气中的香气已经完全闻不到了，甚至隐隐约约的水声也完全消失了。
　　林盛雪看向不远处一棵树上的鸟雀，目光深了些。
　　那里半分钟之前飞过一只一模一样的鸟。
　　陆见青不明所以，偷偷觑了一眼林盛雪的脸色，斟酌道：“你要是不想回村子里的话，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林盛雪不置可否：“不如你说说，我们现在去哪里合适？”
　　陆见青垂下头，眼睛里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试探性地提议道：“现在村长估计已经腾出手来收拾我们了，不如我们先别回村子，去山上？”
　　林盛雪转头看向他，同意了：“好啊。”
　　陆见青不疑有他，主动换了方向。
　　林盛雪刻意放慢了脚步，落在了陆见青身后。
　　从背后看起来，陆见青完全不像是在乱走，而是像在有目的地带路一样。
　　陆见青像是感受到身后人越来越远的距离，狐疑地转过了身，温和地询问：“怎么不走了？”
　　林盛雪已经抽出了匕首，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勾起一个冷淡的笑容：“你是什么东西？”
　　“陆见青”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歪头笑了：“主人在说什么呢？”
　　如果不是陆见青的脸的话，单看这东西的表情，还能称得上有几分天真可爱。
　　林盛雪略微有些恶寒，只能勉强绷住了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接他的话茬。
　　“陆见青”像是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暴露了，也不继续装了，以一种几乎没有办法看清的速度朝林盛雪冲了过来。
　　林盛雪侧身躲过鬼东西的攻击，顺势在他的腰侧留下了一道伤口。
　　他猜得不错，这东西既然要靠幻觉引诱玩家，自身的战斗力就不会太强，除去诡异的速度，他的实力跟力气稍大些的成年男人差不多。
　　鬼东西在林盛雪不远处停下脚步，正想继续朝林盛雪攻击，忽然发出了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林盛雪凝神注意着面前东西的变化，面前冷不防一阵扭曲。
　　周围的场景忽然如同水波一样散开，只是一晃眼的时间，林盛雪就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空气中是扑面而来的水腥气。
　　刚刚在幻境中走了那么久，现实中他却依旧留在河边。
　　而陆见青就站在一旁，手里拎着一只黑色皮毛的小兽，见他睁开眼睛，笑眯眯地冲他打了个招呼：“哟，小林老师终于出来了。”
　　林盛雪没搭他的话，握着染了血的匕首走了过去，垂眸看了一眼他手里奄奄一息的小兽，问：“刚才的幻觉就是这东西搞的鬼？”
　　看着跟只猫差不多大的小兽通体黑色，皮毛柔软，额头上露出一根尖利的独角，腰腹部有一道很严重的贯穿伤，一双眼睛完全阖着，如果不是身体微弱的起伏，看上去跟死了差不多。
　　陆见青拎着小兽的后脖颈怼到林盛雪面前：“这是梦魇兽。”
　　梦魇兽是西方神话中浑身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恶魔，生来就是为了复仇，掌握着能让人陷入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的力量。
　　虽然这东西的能力跟副本内出现的现象不能说是不吻合，但还是有些违和。
　　就像是一个原本流畅的本土背景中被突兀塞进来了一个外来元素一样。
　　而且这只小兽……似乎给了他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陆见青随手把梦魇兽丢到了林盛雪的身上：“你要不要？就算没什么用处留着炖汤也不错。”
　　林盛雪有点嫌弃小兽身上的血，握着匕首往旁边迈了一步，任由小兽摔到了地上。
　　陆见青也不在意，看见他手里还拿着匕首，忍不住问：“都从幻觉里出来了，你还拿着这破匕首干嘛？”
　　林盛雪随口解释道：“这条河附近有蹊跷，没有武器不安全。”
　　陆见青没有多问，“哦”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
　　小兽背对着陆见青的方向浑身瘫软地趴在地面上，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
　　紧接着，那只眼睛冲着林盛雪眨了一下。
　　林盛雪不动声色地在它身上打量了一圈。
　　小兽像是生怕林盛雪注意不到它一样，赶紧又眨了眨眼睛。
　　林盛雪瞧见它活像是眼皮抽筋的模样，只能勉为其难地冲它递了个眼色，示意它安分点。
　　小兽乖乖闭上了眼睛。
　　陆见青隐约察觉到什么，疑惑地看向林盛雪看的方向。
　　林盛雪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好巧不巧地挡住了他看向小兽的目光，主动开口：“这里的东西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先回村子里去吧。”
　　陆见青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行。”


第53章 死亡倒计时7
　　见陆见青已经开始转身往前走，林盛雪顺手拎起梦魇兽的尾巴，把它拎在了手里。
　　梦魇兽凄凄惨惨地叫了一声，艰难地在林盛雪手里翻了个身，努力向他展示自己身上的伤口。
　　林盛雪垂眸看了这小东西一会儿，嫌弃地动手把它塞进了怀里。
　　梦魇兽在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立刻舒舒服服地窝了下来。
　　看起来没有半点受伤怕疼的意思。
　　林盛雪有点想直接把它扔出去。
　　陆见青听见身后的动作，回过头来，疑惑地问：“你抱着它干什么呢？”
　　林盛雪一边把怀里不安分想要探出来的脑袋按回去，一边冷淡地回答：“村子里的食物有问题，这东西带回去，看看能不能杀了炖汤。”
　　梦魇兽震怒，拿牙啃了一口林盛雪的衣服。
　　陆见青思忖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愉悦地笑了起来：“行，到时候我帮你烧火。”
　　林盛雪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干脆催促他：“行了，快走。”
　　两个人“再次”原路返回，这次的路终于正常多了。
　　前面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村子的轮廓。
　　已经过了正午，阳光稍稍黯淡了些，几户吃饭晚的房子里正飘散出一片淡白色的炊烟。
　　村长那些人应该已经回去了，村口的地面上还残留着没清理干净的怪物一路跑过来的零星血迹，看上去肮脏又凌乱。
　　走在前面的陆见青忽然回过头来，冲着他摆了摆手 。
　　林盛雪皱了皱眉，藏在他怀里的梦魇兽也微微动了一下。
　　陆见青若无其事地放下手，问：“你住在什么地方？我不认识路。”
　　林盛雪想了想，走到了陆见青前面：“跟我走吧。”
　　陆见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忍不住开口：“……哎，等一下！”
　　林盛雪停下脚步，疑惑地回过头。
　　梦魇兽忽然从他怀中窜了出去，直接伸出爪子挠了陆见青一脸血。
　　陆见青好像被吓住了，在原地愣了一下。
　　林盛雪看着那张熟悉的、现在已经血淋淋的脸，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别挠脸。”
　　梦魇兽蹲在不远处，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愉快地甩了甩尾巴。
　　林盛雪已经不想管它了，趁着陆见青还没有回过神来，三两步走到了他面前，一直握在手里的匕首直接抵上了他的咽喉。
　　陆见青擦干净了糊住眼睛的血，愣愣地看向林盛雪。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清澈的眼瞳中显出几分兽类的天真纯粹。
　　林盛雪忽然生出了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
　　好像……面前的“人”真的对他极为熟悉一样。
　　林盛雪手中的匕首一转，改为刺向了他的肩膀。
　　“陆见青”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垂眸看着肩膀上的匕首，忽然露出一个带了几分狡黠的笑容：“主人什么时候发现的？”
　　林盛雪心中古怪的感觉更为强烈了。
　　“主人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聪明呢。”，“陆见青”歪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语气中带着单纯的雀跃，“那么，我的任务完成啦，梦境就到这里解除吧。”
　　他说完，往后退了一步。
　　匕首随着他的动作抽出血肉，“陆见青”的身体像是细沙一样在林盛雪的眼前散落开，原地忽然升起了一蓬巨大的黑色火焰。
　　一只黑色的兽从火焰中跃出来，回头看了一眼林盛雪，冲他甩了甩尾巴，飞快消失在了原地。
　　除了腰腹部的伤口，它前腿与身体相连的部位也多了一道新鲜的伤口，正是林盛雪的匕首造成的。
　　林盛雪忽然注意到了它的眼睛。
　　那是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而他昨天夜里遇到的奇怪黑影，也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陆见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旁边，见他还盯着梦魇兽离开的方向沉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林老师，回神了。”
　　林盛雪一点也不意外他突然出现：“你变回来了。”
　　“嗯。”陆见青应了一声，忍不住珍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逼逼，“还是自己的脸好用。”
　　说到脸，林盛雪又想起他刚刚一爪子挠过去的英姿：“……刚刚你挠它脸干嘛？”
　　自己的脸挠起来也不心疼。
　　陆见青“啧”了一声：“不知道哪里来的鬼东西顶着我的脸出来招摇撞骗，还专门骗你，我看着不爽快。”
　　顶着他的脸一口一个主人，谁来了也忍不了。
　　他自己都还没叫几次呢！
　　林盛雪扯过陆见青的衣角擦了擦匕首上的血，将匕首重新收回了鞘中，漫不经心地怼了一句：“还不是你技不如人，没用。”
　　陆见青扯回自己的衣角，不乐意了：“你也不想想我是为了捞谁！谁知道那鬼玩意儿这么阴，我当时都逮住它了，结果它一看你出来了，直接就把我们两个的模样调了个个，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它给拎到你面前了。”
　　林盛雪眼看他越扯越远了，立刻把话题拽了回来：“刚刚那只梦魇兽应该认识我。”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他以前不可能来过这个副本，而且他才刚进游戏不久，哪怕这只梦魇兽来自于别的副本，也几乎不可能见过他。
　　更别说，刚刚梦魇兽的举动，似乎对他怀有一些隐约的善意。
　　陆见青点点头：“看出来了。现在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这个副本时间线重置过，但是玩家没有重置之前的记忆，它认识的是时间线重置之前的你。但是，目前我暂时没有感觉到副本内时间重置的能量波动。第二种……”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偏头看了林盛雪一眼。
　　第二种……就是林盛雪身上藏着某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联想到祝娆费尽心机把林盛雪带进这个副本，第二种可能性就更高了些。
　　林盛雪显然也知道他的未竟之意，点了点头：“这件事先放一放，先把副本解决掉。”
　　无论是什么秘密，既然露出了端倪，早晚都会有后续的，倒也没有必要执着于一时。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梦魇兽的幻境已经彻底散去了。
　　幻境中梦魇兽带着林盛雪走到了西山村的村口，现实中两个人却上了山。
　　两个人落脚的地方看起来应该是林盛雪第一次醒过来的那一座山上，四面皆是成片的连绵高大的树木，只有两个人站着的地方留有一大片空地。
　　空地上毫无规律地散落着几座或新或旧的坟包，而梦魇兽引诱林盛雪进入的“村口”的位置，则出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两层木楼。
　　木楼身上的木头已经有些腐坏的痕迹了，顶上覆盖了红瓦，屋檐飞出长长一截，屋脊上用石头雕刻了不少模样奇怪的兽类，檐角下吊着两盏白灯笼，正中破旧不堪的木头牌匾上用已经褪了色的朱砂写了“祖祠”两个大字，看起来阴沉又诡异。
　　木楼正中间是两扇紧闭的大门，门上挂着两张大大的红底“福”字，上头紧紧拴着一条门闩，只留下一条黑洞洞的门缝。
　　有隐隐约约的血腥味顺着门缝飘了出来。
　　林盛雪走到门前，盯着两扇门看了看。
　　刚才就是他要走到这里的时候，梦魇兽叫住了他。
　　如果他的感觉没有错的话，梦魇兽对他有善意，那么它在他要走进祖祠范围的时候叫住了他，就说明这座祖祠内一定存在危险。
　　但也恰恰是梦魇兽把他引到了这里来。
　　如果不是它主观上的意愿的话，那附近一定还存在另一个人。
　　“好家伙，这村子里不会还搞什么活人祭祀吧？”陆见青跟着走上前，抬手敲了敲紧闭的大门，“里面有怨气，应该死过不少人。要是我们就这么进去，恐怕有死无生。”
　　非自然死亡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怨气残留，怨气本身不一定可怕，可怕的是里面未知的危险。
　　随着他的动作，腐朽的木屑从门上剥落下来，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闻起来令人作呕。
　　林盛雪皱了皱眉：“不出意外的话，里面应该会有线索。”
　　这个副本现在都没有什么头绪，现在两个人掉头就走固然能保证生命安全，但就这么错过近在咫尺的线索还是有点可惜。
　　陆见青显然也是这样的想法，两个人站在门前，一时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陆见青眼睛一亮，想出了一个主意：“来都来了，不如这样，我们直接把这破楼给拆了吧？”
　　林盛雪转过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陆见青丝毫没有察觉到林盛雪的嫌弃，兴致勃勃地讲述自己的计划：“我看这上面的木料也算不上多结实，我们可以从屋顶开始拆，然后顺着拆掉四面墙，过程中一发现不对就能立刻跑……”
　　“行了，”林盛雪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想的很好，下次不要想了。”
　　等两个人拆完，怕是副本都要结束了。
　　陆见青试图挣扎一下：“我还有一个想法……”
　　林盛雪忍无可忍：“闭嘴。”
　　陆见青终于不情不愿地消停了：“……哦。”
　　隔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暗搓搓地暗示了一句：“那什么，我带火柴了。”
　　林盛雪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陆见青一眼。
　　其实，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也不一定是最重要的。
　　只要能把躲在暗处的人引出来就够了。
　　陆见青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微妙，正想乖巧自觉地表示放弃自己不靠谱的想法，林盛雪却突然开了口：“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找点柴火。”


第54章 死亡倒计时8
　　陆见青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提议会被林盛雪接受，不由得受宠若惊，愣愣地提醒了一句：“我刚刚看到那边有几块没人要的棺材板，应该挺好烧的。”
　　林盛雪点点头，隔了一会儿，真的捡了几块风干的棺材板过来。
　　于是两个人聚集在祖祠门前，开始点火。
　　陆见青小心翼翼地划着火柴，吩咐林盛雪：“小林老师，你往旁边靠一点，挡住风，火都快灭了。”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依言照做。
　　过了一会儿，陆见青举着好不容易点着的棺材板往木楼上比划了一下，回头询问林盛雪的意见：“从门开始烧？”
　　林盛雪看了一圈，目光点了一下檐角上挂着的灯笼：“从灯笼开始烧吧。”
　　把门破坏了，万一放出什么东西两个人不一定来得及跑。
　　陆见青一想也是，撸了一把袖子，把火把挨上了灯笼。
　　灯笼的纸皮和骨架都很旧了，一遇火，立刻窜起一大团火苗。
　　爆裂的火声中，木楼内飘出来的血腥味似乎更浓烈了。
　　林盛雪往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开始观察周围的动静。
　　陆见青点了灯笼，顺手把剩下的棺材板聚拢在一起，点了个火堆。
　　两个人安静地开始钓鱼。
　　灯笼很快就烧完了，火舌向上蔓延，开始灼烧木楼的屋檐。
　　陆见青忽然开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林盛雪还在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敷衍地回应了两个字：“什么？”
　　陆见青望向周围郁郁葱葱的山林，一本正经地普法：“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林盛雪：……
　　他一言难尽地建议道：“不如这样吧，你报个警？”
　　陆见青认真思考了一下，十分遗憾地表示：“可惜，村子里好像没有电话，不然让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感受一下社会主义的铁拳倒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他就不该搭理陆见青。
　　隔了一会儿，林盛雪的表情忽然动了一下，抽出了手中的匕首。
　　陆见青席地而坐，不动声色地拿着一根随手捡回来的树枝拨弄着火堆里的棺材板。
　　沙沙——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木间快速爬行。
　　树林里忽然窜出一条红蛇，红蛇看到两个人，爬动的身形停了下来，戒备地直起了身子，冲着两个人威胁地吐出了蛇信。
　　陆见青撑着头，玩味地扫了一眼红蛇：“祝娆？”
　　红蛇“嘶嘶”吐了几下信子，见两个人好像并不打算对它动手，重新爬动了起来，慢悠悠地绕过两个人，爬到火堆旁边盘成了一团开始烤火。
　　活像是现在的天气已经让它冷得受不了了。
　　在蛇出现的地方，则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女人。
　　祝娆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衣角上沾了一点血迹，大红的裙子也有些发皱。她看着眼前的场景眼神难以遏制地流露出几分费解，狠狠拧起了眉头：“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陆见青举着烧火棍热情地招呼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祝小姐要一起来烧副本吗？”
　　林盛雪打量了她一会儿，回头对陆见青说：“不是她，继续。”
　　陆见青抬头看了一眼着火的木楼，想了想，一脚踹开蜷缩在火堆边的红蛇，站起来跑到另一边把另一只灯笼也点着了。
　　木楼一层的屋檐已经烧没了一半。
　　红蛇蜷得好好的，冷不丁被踹了一脚，直接摔了出去。
　　祝娆捡起被摔得七荤八素的红蛇，忍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嘲讽道：“林先生，你能不能管好你的牌灵？”
　　林盛雪坐到了陆见青原本的位置上，垂着眼睛拨弄火堆里的棺材板，半点都不想管：“管不了。”
　　管不管都得上房揭瓦，不如让他去揭别人家的瓦。
　　火舌慢慢舔上木楼的第二层，夹杂在烟灰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
　　祝娆抱着蛇站在一旁，冷冷地盯着两个人，不说话也没有离开。
　　陆见青盯着火势，压低了声音：“再烧下去里面的东西怕是要跑出来了啊，要不先扑灭一点？”
　　要是幕后黑手根本就不在这里，那就得不偿失了。
　　林盛雪也慢慢皱起了眉，正想说点什么，忽然不经意往木楼内看了一眼。
　　窗户边似乎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陆见青也看见了影子，凑近了林盛雪的耳边，提醒道：“是活人。”
　　林盛雪眼神都没有动一下，当机立断：“加火吧。”
　　火很快就烧到了二楼的窗户边。
　　里面的人终于忍不住了，一个装满水的木盆从窗户中伸出来，狠狠泼到了火上。
　　紧接着，里面的人像是彻底放弃了隐藏，破罐子破摔地摸出一个红色的灭火器，开始左支右绌地救火。
　　浓烟滚滚，里面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没过多久，木楼的门就打开了，一个满身烟灰的狼狈身影从里面滚了出来。
　　“咳、咳。”
　　陆见青走上前去，把人翻了个个，露出一张看起来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的脸。
　　男人像是在里面被烟熏火燎呛得厉害，滚出来之后喉咙里的咳嗽就没有停过。
　　他又矮又瘦，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运动外衣配牛仔裤，脑袋上还扣了一顶棒球帽，看起来并不像是村子里的原住民。
　　陆见青想了想，拎着男人的后衣领把人提了起来，回头客气地招呼一直在看好戏的祝娆：“祝小姐，别愣着啊，来帮帮忙。”
　　林盛雪配合地看向了祝娆，平静道：“既然说好了结盟，作为盟友总该出一点力吧？”
　　祝娆莫名其妙听到了这么两句话，脸色一阵发绿，一句“谁跟你们是盟友”险些直接脱口而出。
　　跟陆见青这狗东西合作，至少折寿十年起步，更何况林盛雪一看也不像是个省油的灯。
　　被陆见青拎在手里的男人狼狈地抬起头，一双黑到有些吓人的眼睛一一扫过了在场三个人的面容，似乎要把他们都记住一样。
　　祝娆接触到男人的眼神，眼神一沉，忽然明白了两个人的意思。
　　这是打算在不了解男人底细的时候直接把她一起拉到船上。
　　她正想说点什么，陆见青已经利落地把话题岔了过去：“小林老师，有绳子吗？”
　　林盛雪不言不语地递了一捆绳子过去，跟陆见青一起熟练地把男人捆了起来。
　　男人垂下一双有些吓人的眼睛，像是终于明白了眼前的情况，一边挣扎一边厉声喝问：“林盛雪，祝娆，你们两个发什么疯！”
　　祝娆原本还想澄清一下她跟现在的情况没关系，乍一听到这句话，目光微微一动，暂时没有继续说话。
　　能够认出她和陆见青，在游戏里待的时间长的玩家很多都能做到，但还能认出林盛雪，还偏偏只提了她跟林盛雪的名字，那就只有可能是游戏中的npc了。
　　不出意外应该是跟玩家主线身份大有关联的npc。
　　而跟主线相关，又是村子里的外来人，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剧组的人。
　　林盛雪和陆见青对视一眼，显然也想到了相同的地方。
　　林盛雪冲陆见青使了个眼色，陆见青会意地摆出一张烦躁崩溃的脸，狠狠踹了男人一脚：“影片又不拍了，我们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个见鬼的地方！你今天要是不给个说法，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男人看着陆见青的脸，明显愣了一下。
　　他不记得剧组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但当时负责招人的并不是他，加上一路到这个山村剧组里人员流动也不是没有，兴许是后来新招进来的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他没有继续纠结陆见青的身份，往后缩了缩，躲开陆见青的攻击范围，不耐烦地叫嚣道：“要不是你们几个非要闹，哪里会拍不下去！其他人呢？还没有回来？我钱都砸下去了你们给我闹成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其他几个投资方交代，你们是不是非要等出去后吃官司！”
　　看来这位应该是这部电影的制片人。
　　陆见青冷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继续套话：“人命关天的事情，难不成我们还要一起等死吗？我看您怕是心里有鬼吧，要不然怎么一直躲在这祖祠里不敢来见我们？要不是祝娆意外发现了你在这里，你是不是打算在这里躲一辈子？”
　　祝娆见他这种时候都没忘了继续把她往水下拖，脸色扭曲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忍住放蛇咬他的念头。
　　“我在这里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们懂什么！”男人语焉不详地说了两句，忽然把矛头指向了祝娆，“倒是你，你不是偷了西山村今年的祭品和郭鸣他们去找出路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林盛雪和陆见青忍不住一起看向了祝娆。
　　想不到还有这种意外收获。
　　祝娆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深深地觉得，她出现在这里就是个错误。
　　红蛇已经从晕乎的状态中缓和过来，察觉到主人的情绪，不安地直起了身子，冲着被五花大绑的男人亮出了毒牙。
　　男人对上蛇，像是有些害怕，不再继续针对祝娆，而是冲着林盛雪两个人颐指气使地吩咐道：“还不快把绳子给我解开？”
　　陆见青半点不给他面子，又踹了他一脚：“你先说你为什么会躲在这里。”
　　男人终于察觉出了不对：“你们不是原来剧组里的人，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啊这，”陆见青半点没有被拆穿的窘迫，从容回头询问林盛雪的意见，“被发现了，怎么办啊？”
　　林盛雪把匕首抛给了他，十分冷静：“武力威胁吧，不说就直接杀了。”


第55章 死亡倒计时9
　　陆见青接过匕首，立刻支棱了起来，笑眯眯地安抚男人：“这位制片人先生，不要紧张，我们都是好人，只是想跟您进行一些友好的信息交流而已。”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匕首蹲在男人身前比划了两下，似乎在思索哪里下刀比较好。
　　男人意识到了危险，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脸上布满了冷汗，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的理由说了出来：“……祖祠这里是村子里的禁地，村民对外来者有敌意，一直住在村子里会死，躲在这里不会被村民们发现。”
　　陆见青乐了：“既然你知道一直住在村子里会死，还让剧组成员在村子里借住？”
　　男人脸色难看：“我也是前两天才想明白的。你们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怎么知道怎么通知你们！”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实际上就是想让剧组里的其他人在村子里给他作掩护挡刀而已。
　　至于躲在祖祠里会不会避开死亡……那就是鬼才知道了。
　　陆见青转了一下匕首，继续礼貌而客气地询问：“那您刚刚说祝娆他们拿走的祭品是什么东西？”
　　完全没有顾忌祝娆在场的意思。
　　祝娆心不在焉地打量着男人的模样，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闻言只是冷冷地看了陆见青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男人虽然依旧害怕，脸上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愤恨：“我怎么会知道，你们既然是盟友，不如直接去问她！”
　　陆见青听出几分猫腻：“哦？说到这里，我倒是有点好奇，咱们剧组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分歧啊，怎么就闹到了这个地步呢？”
　　说着，他还装模作样地皱了皱眉，好像真为目前剧组分崩离析的现状感到痛心疾首。
　　男人被他的惺惺作态气得牙疼，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开了口：“剧组来了西山村之后死了两个人，有些人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了，自然大家就一拍两散了。”
　　他说得语焉不详，低下头眼珠转了转，又开始试图引导话题：“我们现在都是村子里面的外来人，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现在针对我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我们一起想出去的办法，出去之后我不但不会追究你们违约的责任，还会分出我们公司3%的股份给你们。当然，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跟你们签合同。”
　　无论处在什么境地里，永远都是财帛动人心，他就不信眼前这三个人没有一个人不心动。
　　只要有一个人动心了，口头的结盟也就成了一场笑话。
　　陆见青听完，毫无感情地附和道：“啊对对对，您可真是太聪明了。”
　　至于另外两个人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男人：……
　　他跨起了批脸。
　　林盛雪看陆见青当反派当得得心应手的样子，没有多关注两个人的对话，而是不经意瞥了一眼男人被绳子绑在一起的手。
　　男人的左手肤色偏黄，指节粗大，看起来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只中年男人的手。
　　而他的右手则白皙细嫩得多，在手腕的地方，还缠绕着一圈黑色的，细小的树叶形状的纹身。
　　如果单独拿出来看的话……几乎像是一只年轻女人的手。
　　林盛雪的目光微微一沉，往前走了一步，问道：“村子里为什么对外来人的恶意这么大？”
　　男人这次却忽然死活不说话了，而是目光阴冷地扭头看着林盛雪，过了一会儿，才露出一个堪称恶意的笑容：“那当然是因为——外来人该死。”
　　这个表情跟他憨厚的脸其实很不相称，显得有几分令人毛骨悚然。
　　不远处的山林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有什么小巧的动物突然跑过一样。
　　男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几乎占据了大半张脸，看起来已经完全扭曲了。
　　周围渐渐起了雾。
　　乳白色的浓郁雾气几乎在眨眼的功夫就席卷了整个视野，一片白色中，似乎有无数黑色的影子在其中飞快穿行。
　　林盛雪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动静。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说话，声音沙哑而尖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要贴上他的耳朵。
　　是活动在山林中的怪物。
　　林盛雪正凝神分辨着浓雾中的动静，手忽然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
　　是一只手。
　　那只手苍白而冰冷，在这样的环境下几乎让他下意识防备起来。
　　但下一瞬间，他就放松了下来，
　　陆见青捏了捏他的手，在他耳边“嘘”了一声，压低的声音带了一点饶有兴致的笑意：“看来是我们的老朋友来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是梦魇兽。
　　林盛雪想了想，也压低声音说了三个字：“制片人。”
　　陆见青悠然自得地把玩着林盛雪的手指，对不远处发生的事情丝毫不在意：“让他跑呗。”
　　林盛雪偏头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浓雾遮掩下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心知肚明他是留了什么后手，便略过了这个话题。
　　顺便拍开了他不老实的手。
　　浓重的雾气隔了将近十分钟才渐渐消散。
　　果不其然，原先捆绑着制片人的地方只剩下了一捆空荡荡的绳子。
　　陆见青走上前去，拎起绳子看了看，又随手丢了回去：“看来这位制片人先生很有意思啊。”
　　掉在地上的绳子既没有割开的痕迹也没有解开的痕迹，整齐得像是刚捆上去的时候一样。
　　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也变成了雾，随着刚刚的雾气一同消散了一样。
　　林盛雪的手指上好像还残留着刚才冰凉的触感，他有意无意地捻了捻指尖，也往前走了一步，垂眸看着那捆绳子。
　　雾气散去之后，祝娆手里的红蛇好像虚弱了不少，蔫蔫地趴在她的手腕上，嘴里的尖牙有一搭没一搭地啃咬着身子底下温热的皮肤。
　　见她往这边走了过来，陆见青不着痕迹地把林盛雪当在了身后，冲她露出一个假笑：“祝小姐，还没走？”
　　祝娆的位置比起雾之前要偏离了不少，她一边往两个人的方向走，一边缓缓勾起了红唇：
　　“既然是盟友，我怎么会在这么危险的境地里弃你们于不顾呢？”
　　陆见青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既然是盟友的话……祝小姐不妨讲讲，这祭品究竟是什么祭品？”
　　祝娆垂下眼睫，开诚布公地摊了摊手：“东西不在我手上。当然，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也可以，我并不介意在这里动手直接清理掉一个并不跟我在同一个阵营的玩家。”
　　她说着，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饱满的红唇，似乎对后一种情况极为期待。
　　虽然距离她杀掉上一个人才不过半天的时间，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尝试新鲜的血液了。
　　陆见青虽然知道在这里起冲突并不是一个好机会，但并不妨碍他出于私仇的角度对祝娆说的话跃跃欲试。
　　林盛雪一把扯住了陆见青，暂时维护住了两方岌岌可危的安宁：“副本早就提示过了，不要相信任何人，制片人在引我们自相残杀。”
　　祝娆讽刺地笑了一声：“林先生倒是看得清楚。”
　　林盛雪实事求是：“任何人中自然也包括祝小姐。”
　　更何况，他可没有忘记，祝娆觉醒的杀戮属性。
　　祝娆被两个人搞得不痛快，也忍不住给两个人添堵：“是吗？看来你们两个是不属于‘任何人’了。”
　　陆见青抬头看了她一眼，十分疑惑：“我以为祝小姐知道的，我不是人。”
　　祝娆：……
　　她彻底不想开口说话了。
　　两个人也同样没有管她。
　　林盛雪看向木楼半开的门，询问陆见青：“进去看看还是回去？”
　　陆见青摸着下巴思索了一番：“……我还是不建议进去。”
　　他并不是一个过分稳健的人，但这座木楼给他的感觉确实不是很好。
　　如果不是里面藏着什么boss级别的怪物的话，那就是这座木楼本身就属于玩家的禁地。
　　林盛雪并没有多问：“那就回村子里吧。”
　　祝娆却忽然冷不丁开了口：“我有办法在不进去的情况下看到里面的情况。”
　　她抬了抬手腕，虚弱的红蛇不情不愿地从她身上爬了下来，犹犹豫豫地爬到了祖祠的门口。
　　它在黑洞洞的门缝前停了下来，灵活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冲着祝娆不安地吐了吐蛇信。
　　祝娆冷下了脸，直接命令道：“进去。”
　　红蛇被本能的恐惧支配，没有顾及她的命令，开始试图往回爬，却在回头的下一瞬间不受控制地顺着门缝爬了进去。
　　紧接着，门内传来一阵仿佛刀子切割血肉似的动静，红蛇留在门外的尾巴重重一颤，紧接着开始剧烈抽搐起来，好像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祝娆漠不关心地看着红蛇半截身体在门外抽搐，解释道：“我可以跟它共享视角，只要它进去了，我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她说话的功夫，红蛇像是终于缓过来了，留在门外的尾巴缓缓消失在了木楼内，完全看不见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祝小姐就不怕它死在里面？”
　　“深渊红蛇不会有真正的死亡，只会反复再生。”祝娆说着，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更何况，牌灵这种东西，死了比活着好。”
　　她的目光绕有深意地落到了陆见青的身上，手指神经质地痉挛起来。
　　神的诅咒……牌灵……早就该从这个该死的游戏中消失了。
　　陆见青毫无自觉，凑过去扯林盛雪的袖子：“我记得芳庭姐给过我们一瓶用来临时控制精神力的喷雾，你带了吗？”
　　林盛雪皱了皱眉：“进副本前我给唐宁了，怎么了？”
　　陆见青不经意扫了祝娆一眼，摇了摇头：“算了，没带就没带吧，就是可能有点麻烦。”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把林盛雪从祝娆身边拉远了一点。
　　以防万一，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祝娆静静地看着两个人的互动，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好像看到了一些零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祝娆的脸色难看起来。
　　她好像……快要发病了。
　　突如其来的绝望情绪如同海啸般淹没了她的整个心脏，祝娆很快就忘记了自己的处境，陷入了一片浓郁的血色中。
　　地上……那是谁的尸体？
　　她几乎下意识地，从自己的系统仓库中拿出了一把精致小巧的银色□□。
　　尽管早有仿贝，陆见青还是懵了一下，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姓祝的什么时候给武器更新换代了，她以前不是不用热武器的吗？”
　　金色的能量弹在两个人的脚边炸开，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刻的弹痕。
　　她在模模糊糊中好像又听到了有人在说那句话。
　　“……祝娆，你拿好，如果有人来了，就开枪。”


第56章 死亡倒计时10
　　祝娆的眼中爬满了鲜红的血丝，看着几乎像是马上就要从眼中流出血来，喃喃念叨着：“只要你们都死了……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很冷静地又开了一枪——冲着林盛雪的心口。
　　林盛雪侧身躲过这一枪，再度炸开的能量弹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血口。
　　他皱了皱眉，没有管手臂上的伤口，对陆见青说：“得想办法夺下她的枪。”
　　陆见青眼神发冷，语气仍是一贯的漫不经心：“没关系，先让她开。”
　　他往林盛雪的方向走了一步，浓郁的鬼气从他身上散开，蔓延包裹住了林盛雪的身形。
　　林盛雪身上活人的气息渐渐消失，单从气息上来看，完全就是一只厉鬼。
　　原本还在不管不顾开枪的祝娆像是忽然失去了目标，握着枪站在原地，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的表情中混杂着恐惧和疯狂，反而显得格外平静。
　　这是一个极为戒备的姿势。
　　就像是她知道接下来还会有无数敌人会冲过来一样。
　　林盛雪看出了门道：“她要杀的是活人。”
　　中央城里有玩家不能自相残杀的规则，副本中虽然玩家也有很多人不是东西，但更为直接的威胁却是副本中的鬼怪，几乎不太会有玩家潜意识中会只是单纯地想要杀掉靠近自己的活人。
　　哪怕祝娆本身的属性是杀戮，在被本能支配的时候出现这样的行为，也是一件十分古怪的事情。
　　两方人谁也没有继续动作。
　　陆见青一边抽空给林盛雪处理伤口，一边说：“祝娆掌管的冥河是游戏里排名第三的队伍，那你知不知道，排名第一的队伍是谁？”
　　林盛雪想了想，说了一个名字：“朔月。”
　　只是他几乎从来都没有在游戏中听说过这支队伍，似乎除了排行榜上的一个名字，这支队伍就完全销声匿迹了一样。
　　“朔月是游戏开始的时候就存在的队伍，而祝娆，其实原本是朔月的人。”陆见青双手灵巧地给绷带打了一个结，继续说，“谁也不知道祝娆跟朔月高层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祝娆从朔月中带着一帮人出走，后来成立了冥河。也就是在差不多的时候，朔月这支队伍在游戏中消失匿迹了。如果不是它的排名一直都没有下降过，玩家们几乎以为它早就解散了——不过现在，除了一个名字还存在，跟解散也差不多。”
　　现在祝娆的这种应激状态，兴许就是在脱离朔月的时候留下的。
　　这也仅仅是其中的一个可能性，祝娆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林盛雪余光瞥见祝娆握着枪的手微微动了动，脸上的表情也开始挣扎起来。
　　她快要清醒过来了。
　　林盛雪冲陆见青使了个眼色，陆见青会意，立刻撤开了笼罩在林盛雪身上的鬼气。
　　祝娆还处在发疯的余韵中，感受到活人的气息下意识地想要再次开枪，却因为渐渐升起的理智迟疑了一瞬间。
　　就在这一瞬间，一双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
　　林盛雪顺势一脚踹掉了她手中的□□，抬手卸掉了她的两条胳膊。
　　祝娆因为疼痛瞳孔收缩了一下，眼中渐渐恢复了清明。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个人一眼，不顾还在隐隐作痛的头，神色冰冷：“这次是我自己失误，你们想要什么，说吧。”
　　她自己的毛病自己心里有数，更何况每次进副本之前她都会想办法压制，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在危险重重的副本中发病。
　　可是……刚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刺激了她，才会导致她突然失去了控制。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副本，她的确是来对了。
　　祝娆垂着头，遮掩住了眼中的神色。
　　林盛雪开口：“祝小姐，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送我来这个副本？”
　　可能是顾忌着自己处在弱势，祝娆少见地表现出了正常而可沟通的状态：“不是我给你选择了这个副本，而是你选择了这个副本。”
　　林盛雪神色不变：“哦？可是我并不认为是我自愿选择了这个副本。”
　　祝娆直勾勾地盯着他，忽然冷冰冰地笑了：“游戏中的一切都有因果，现在因果在你身上，究竟是为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
　　眼看祝娆的话又开始有些疯疯癫癫的意思，林盛雪明智地停止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那祝小姐为什么要来这个副本？”
　　“我在找到你之前进行了一次占卜，占卜结果显示，在某一个副本中存在着失落的牌灵，而能够找到这个副本的人只有你。”
　　“陆见青。”林盛雪看了她一会儿，判断出她说的大概率是一部分的真话，于是回头喊人，“我问完了，该你了。”
　　虽然精神稳定性不高，但祝娆明显不是一个蠢人，她说的理由虽然解释的通，但背后的细枝末节，以至于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原因，都不是能继续依靠直接的对话问出来的了。
　　更何况，林盛雪能察觉到，祝娆对他的态度有些微妙，像是仇恨，却又好像并不打算立刻置他于死地；说是友善，但行事风格中又透露着满满的恶意。
　　不过两方认识的时间还短，等时间长了，祝娆究竟有什么目的，自然会浮出水面。
　　陆见青闻声而动，迅速蹿了过来：“聊完了？那好，我们来算一算帐吧。刚才，祝小姐的举动不但对我们造成了人身伤害，还造成了一定的精神创伤，更何况我们为了让你清醒过来也颇废了一番心力。所以为了弥补我们的损失……祝小姐是个厚道人，应该不会让我们吃亏的。”
　　祝娆难得愣了一下，皱起眉：“你敲诈我？”
　　陆见青微笑着戳了一下她受伤的胳膊，十分诚恳：“祝小姐，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老实又不太会说话，哪里能做出敲诈这种事情？不过就是随便算一算帐罢了。要是你不愿意给也成，我们立刻把你送去找你家那条蛇，绝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她的精神力还没有恢复，这会儿不敲诈，等着她休息好了什么都捞不到吗？
　　祝娆闭了闭眼睛，冷静地开口谈判：“一件高阶道具加三瓶高阶药品。”
　　陆见青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冥河的主事人……应该不止值这些价吧？”
　　祝娆脸色一黑：“姓陆的，我劝你别得寸进尺。”
　　游戏里顶尖的玩家就是那么有数的几个，各自都有自己压箱底的保命手段，彼此之间也算是有些了解，很少有人能像陆见青这样在她还没完全丧失行动能力的时候就敢过来落井下石的。
　　陆见青也很无奈：“早些年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好歹也算是有家室了，就算我自己不需要，我们家盛雪也是需要的嘛。”
　　才眼下这个程度，还不到他完全有把握直接把这个不稳定因素铲除的时候，也就只能先落井下石一下了。
　　以后要找机会顺手宰了祝娆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少资源，才要这么一点算起来还是他亏了。
　　想到这里，陆见青忍不住忧愁地叹了口气。
　　从某种意义上讲，游戏不愧是游戏，无论玩不玩命，资源永远都不够用。
　　林盛雪被他亲昵的语气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些。
　　祝娆额角疼得一抽一抽的，忍着痛给自己接好了胳膊，憋着气把东西全扔了出来，脸色苍白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恢复精力。
　　陆见青把东西收拾起来，凑到林盛雪身边看了一眼他胳膊上的绷带，不太痛快地叹了口气：“还是要少了。”
　　林盛雪眼看着场面已经离最开始的副本跑偏了十万八千里，只能揉了揉眉心，提醒道：“先办正事。”
　　陆见青一想也是，毫不客气地开始使唤祝娆：“祝小姐，刚刚的插曲已经过去了。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没有完成的事情了？”
　　祝娆的状态还没有完全恢复，半点跟陆见青对骂的精力也没有，只翻了个白眼，抽出了一张塔罗牌。
　　恋人牌。
　　祝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东西，又来了兴致，她抬头看向林盛雪的方向，问：“林先生认不认识这张牌？”
　　林盛雪认识，但并不想跟她搭话。
　　祝娆也不在乎他回不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是一张被很多人解读成爱情相关的牌。但很显然，血塔罗的主人和牌灵，比如我跟那条蛇，或者你跟陆见青，都不一定是恋人关系。在塔罗牌的世界观中，有一个双生火焰的概念，说的是灵魂意义上的双生子。他们来自于同源的灵魂力量，双生，双死，可以互相感应，也可以互相吞噬，甚至是互相代替。我的这张牌里封印了一对双子的灵魂，通过这张牌，我能看到牌灵的视角。”
　　林盛雪还没有对她半遮半掩的话发表什么看法，陆见青先忍无可忍：“祝娆，这种话说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次都要明示暗示，你是不是真以为我现在脾气好？你以为你跟牌灵的关系这么畸形变态其他人就都要跟你一样？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非要这么挑拨离间缺德不缺德啊？这么喜欢神神叨叨我看你也别下副本了，直接在中央城摆摊算命岂不是更专业对口？”
　　林盛雪有些想让他闭嘴，又有些觉得他说得对，犹豫了一下，打算说点什么让他们继续干正事。
　　“我马上闭嘴，等我骂完。”陆见青熟练地安抚完林盛雪，冷笑着做出了总结，“祝小姐，我衷心希望你以后说话的时候能不要这么自由，否则早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完，他安安静静地闭上了嘴，冲着林盛雪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
　　林盛雪：……毁灭吧，他不管了。
　　祝娆脸上的表情消失得干干净净，沉默而讥诮地盯了陆见青一会儿。
　　她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冲着塔罗牌的方向样了扬下巴：“好，我们暂时不谈这个话题，看吧。”


第57章 死亡倒计时11
　　那张恋人牌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浮到了半空中，静止的画面突然活动起来，男人身后的火焰吞噬了他的躯体，在整张牌面上蔓延开来，苹果树上的蛇探出身子，一口咬掉了女人的头颅。
　　蛇在火海中爬行，最后幻化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深渊红蛇的影像出现在了眼睛内。
　　因为刚才的变故被三个人遗忘的红蛇已经在门内死了十几次，此时正偷偷蜷缩在安全的角落里，浑身是蛇鳞掉了一半，完全是一副打死也不会往外走一步的窝囊模样。
　　感受到红蛇畏畏缩缩的情绪，祝娆原本就不怎么舒服的头更疼了，忍不住骂了一句：“废物。”
　　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生气，一动不动的红蛇终于开始行动了。
　　它爬得极慢，诡异的是，它每爬一段路，身上就会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像是用刀割出来的伤口。
　　等它终于爬出了角落，外面的三个人也终于看清了祖祠内的布置。
　　祠堂中间的位置摆着一条长长的供桌，供桌的两边是村中祖先的牌位，中间点缀着一些早已经熄灭的白色蜡烛。
　　供桌以外的位置零星摆着一些桌椅，看起来像是村民们聚在一起开会用的，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用过了，上面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木楼内部地上、墙壁上、家具上满是斑驳的陈年血垢，混杂着不知道堆积了多久的灰烬，似乎隔着塔罗牌也能闻到里面腐朽肮脏的腥味。
　　红蛇在陈年血垢上爬行而过，它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几乎要把整条蛇切割成无数段，在地面上拖曳出一条长长的新鲜血迹。
　　在正对着供桌的空旷地面上，摆着两具新鲜的尸体。
　　尸体跟红蛇一样，身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没有完全凝固的血液从伤口中涌出来，成为地面陈年血垢的一部分。
　　红蛇在祝娆的控制下爬到尸体身边，三个人也看清了尸体的面貌。
　　一具尸体是先前林盛雪和陆见青见过的，在“摄影师”的录像中死去的男玩家，另一具尸体则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女孩身形瘦削，衣服上沾了大片暗红色的血迹，跟长发黏黏糊糊地混在一起，脖子上还有一道显眼的紫红色掐痕。
　　祝娆看着画面中女孩的脸，皱了皱眉。
　　陆见青扫了一眼祝娆脸上的表情，了然：“里面的女尸也是玩家？”
　　祝娆注意到他口中的“也”字，看着画面中的尸体，平静地点了点头：“我杀的，她主意打到我头上了。”
　　林盛雪忽然开口：“祝小姐，麻烦让蛇往右边一点。”
　　祝娆依言照做。
　　随着红蛇的移动，女尸身上的细节也暴露了出来。
　　她手腕位置上的切口平滑整齐，原本应该好好长在上面的右手却不翼而飞。
　　陆见青挑了挑眉，看向祝娆，阴阳怪气地给她添堵：“哟，看不出来啊，祝小姐还有这种爱好。”
　　被他这么一挤兑，祝娆的脸色一黑：“不是我做的。”
　　她虽然会杀人，但并不是变态。
　　陆见青自然知道她没有这份闲心，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尸手腕上整齐的切口，嘴里敷衍道：“嗯嗯，不是祝小姐做的。”
　　祝娆：……这王八蛋怎么没在副本里死的魂都不剩。
　　逾覀．
　　林盛雪没搭理两个人，目光从女尸的双手上移开，落到供桌底下一堆不起眼的混着棕黑色颗粒的细碎粉末上。
　　棕黑色的颗粒和粉末附近是几块破碎的粗瓷片，看起来就像是……打翻的祭品。
　　他收回目光，把话题重新拉了回来：“祝小姐，去二楼看看吧。”
　　重伤的红蛇在原地轻轻抖了抖身子，浑身上下破烂的血肉簌簌落了下来，只剩下一副长长的，黏着血肉碎屑的蛇骨。紧接着，新的血肉从蛇骨上生长出来，不过半分钟的功夫，红蛇就恢复了原本的面貌，身上的伤口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焕然一新的红蛇向二楼爬去。
　　整个祖祠内阴暗潮湿，似乎平时也没有什么人来打理，从一楼到二楼的木制楼梯上长了一层青苔，上面印着几个成年男子的脚印。
　　到了二楼，红蛇身上不断出现的伤口就停止了，它舒展了一下身子，开始在二楼爬动起来。
　　可能是近些年接受过改建，从内部的构造来看，相比于传统的祭祀场所，祖祠的第二层更像是一个村民活动中心。四面的窗户上垂着厚重的丝绒窗帘，三排书架上摆着一些科普类的书籍，只在右手边的角落里摆着一些供村民们暂时休憩的桌椅板凳，桌子上还散乱地堆着一些破损泛黄的旧报纸。
　　相比于一楼，整个二楼要干净不少，可能是先前制片人在上面居住了一段时间的缘故，还摆放了不少简单的生活用品。
　　红蛇在地面上爬了一阵，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顺着桌子腿爬到了桌面上，不小心一尾巴甩翻了桌面上的一瓶墨水。
　　墨水迅速在旧报纸上泅染开，把上面的字迹糊成一团。
　　红蛇浑身都沾上了漆黑的墨水，刺鼻的气味和粘腻的感觉让它本能不想继续在桌子上待，又顺着桌子腿匆匆爬了下去。
　　林盛雪匆匆掠过一眼，只看见了最上面一张报纸的标题——西山化肥厂新产品可使亩产翻倍。
　　他眼神沉了沉。
　　红蛇又在二楼转了一圈。
　　祝娆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看来二楼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她对着半空中的塔罗牌打了个响指，牌面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飞回到了她的手中。
　　“既然里面的东西都已经看完了，我们该谈谈接下来的事情了。”她开门见山，“接下来的副本，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我来这个副本的目的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只有跟着林先生，我才有可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与其我暗中跟着你们徒惹两方猜忌，不如从现在开始，我们三个人暂时合作，各取所需。”
　　“等一等。”林盛雪开口打断了她，“祝小姐似乎弄错了一件事，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我们合作只能实现你的目的，又哪里来的各取所需呢？”
　　一个顶尖玩家在副本里的作用毋庸置疑，但如果她怀有一些其他心思的话，紧要关头动一动手脚，就能让所有人共赴黄泉。
　　祝娆盯着他，冷冰冰地笑了：“至少，我不会在合作期间对合作者动手。”
　　她看人的目光过于深，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血腥气，对视久了莫名让人后背发毛。
　　林盛雪有些不适地蹙了蹙眉。
　　陆见青吊儿郎当地凑上来勾住了他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把他往身后带了带，冲着祝娆笑道：“我就不一样了，我这人没怎么有道德感，就偏爱对合作者背后捅刀子，要是祝小姐能接受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祝娆皮笑肉不笑：“合作愉快。”
　　两方人各怀心思地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开始一起往山下走。
　　折腾了这么久，太阳走到了西边，天色已经有些发暗了。
　　昏沉的阳光笼罩了整片山林，山中常有的风声和鸟鸣也稀薄起来，待久了会让人产生类似于死寂的错觉。
　　红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爬回了祝娆的手腕上，像是被刚刚的疼痛折磨得失去了活力，蔫蔫地盘成一个圈恢复精力。
　　三个人沉默地站在村口。
　　按照农村正常的作息时间来说，这个时间正是村民们吃晚饭的时候，西山村中却空无一人，家家门户紧闭，如果不是偶尔街上走过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影，简直像是一个空空荡荡的死村。
　　祝娆安静地打量了村庄一会儿，开口：“我暂时进不去村子，等晚上我会去找你们。”
　　陆见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我记得上一次见到祝小姐也是在这个村口，既然祝小姐进不去村子，怎么总是在附近溜达呢？”
　　祝娆淡淡地解释道：“我在副本里的身份参与了偷盗祭品，自然不被允许进入村子，只能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找机会溜进去。”
　　林盛雪对她的解释不置可否，但也并不是很关心：“既然如此，祝小姐请便。”
　　祝娆点了点头，转身往山林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两个人的视线中。
　　林盛雪暗自留意了一下她离开的方向，回头对陆见青说：“走吧。”
　　街上没有什么人，两个人很快就走到了宋婆婆的院子前。
　　隔着一道半掩的木栅栏制成的院门，宋婆婆家养的古怪黑狗双目猩红地盯着外面的一人一鬼，张开嘴呼哧呼哧地喘起了气。
　　粘腻的口涎从它尖利发黄的牙齿间隙流出来，看起来恐怖又恶心。
　　陆见青头一次见到这种鬼东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黑狗嗅觉好像格外灵敏，被他身上浓郁的鬼气震慑，犹犹豫豫地冲他小声吠了两声，站起来夹着尾巴用五条腿飞快地溜走了。
　　林盛雪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陆见青莫名其妙有点后背发毛：“怎么了？”
　　林盛雪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鬼可以改变自己的身体特征吗？”
　　陆见青愣了一下，解释道：“鬼本质上来讲是没有实体的，只是一团凝实的能量，改变一部分身体特征当然是可行的。”
　　林盛雪点了点头：“那你试试把你的右手变没吧。”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演示了一下：“这样？”
　　他的右手已经完全消失了。
　　林盛雪思索了一会儿，说：“再变矮一点。”
　　陆见青依言照做。
　　林盛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差强人意，先这样吧。”
　　陆见青眉头一皱，隐约意识到事情好像并不简单。
　　林盛雪却没有给他继续深想的机会，开始谈起了正事：“祖祠第一层供桌下面有东西，你看到了吗？”
　　陆见青想了想：“你是说那些棕黑色的粉末？我原来也很疑惑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但二楼的报纸让我有了一些猜测。虽然用化肥做祭品，怎么想怎么脑子有问题。不过如果真的要推测的话，我倾向于这些东西真的是化肥，是村民们的脑子有问题。”
　　而且除去祭品本身不提，他们两个人都能注意到的细节，祝娆不可能注意不到，可是连续两次，她都没有对这些做出任何表示。
　　甚至在第二层的时候，红蛇打翻了墨水，究竟是它不小心，还是有人让它不小心，就更值得深思了。
　　林盛雪肯定了他的猜测：“没错，是化肥。”
　　陆见青见他如此斩钉截铁，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林盛雪说：“住在这里的宋婆婆提到过，在山的另一边有一座化肥厂。”
　　他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我们现在需要知道山上化肥厂的位置，以及当年化肥厂和西山村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宋婆婆早年有一个儿子，原本应该是在化肥厂里打工，后来因故伤了手，离开了村子，现在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回来过了。宋婆婆瞎了眼，自己说就算儿子站在她面前她也认不出来了。我猜测宋婆婆应该知道当年不少事情，我们需要想办法从她口中问出来。”
　　陆见青难得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林盛雪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脚把他踹进了院门：“现在，她儿子回来了。”


第58章 死亡倒计时13
　　躲在角落里的黑狗听见动静，犹犹豫豫地探出头来，看见进来的是那只鬼，吓得呜咽一声，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陆见青弱小可怜无助地站在木栅栏的另一端，试图挣扎：“小林老师，我觉得……”
　　林盛雪冷漠无情：“进去。”
　　陆见青顶着痛苦面具，扭头自暴自弃地冲着门内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破败的房间内好像突然传来了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紧接着正屋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干瘪得骷髅似的宋婆婆手中握着拐杖，一双空洞的眼不住地东张西望，苍老的声音发颤：“石头……是你回来了吗？”
　　因为激动，她抓握在拐杖上的手忍不住用了几分力气，随着她的动作，她的小指像是干枯的树枝一样“噼啪”一声掉了下来。
　　而她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一样，依旧深情地呼唤着她的“儿子”。
　　陆见青被老太太的形象震得不轻，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林盛雪。
　　林盛雪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磨蹭。
　　陆见青沉默了一下，怀着英勇就义的心情颤巍巍地走上前搀扶住了腿脚不灵便的老太太。
　　老太太激动不已，没说两句话就把他招呼进了屋子里。
　　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林盛雪目送两个算不上是人的东西消失在门后，暂时并不想去打扰他们“母子团圆”，自顾自找了个方便照应的角落，打算等陆见青套得差不多了再进去。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
　　安静的村子里零零散散地点起了灯，半明半暗的光下，一个健步如飞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了路上。
　　人影披着一件古怪的黑色斗篷，走路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看起来活像是不能见人。
　　随着人影越来越近，林盛雪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是村长。
　　而他正在走的这条路……是出村的方向。
　　夜晚是怪物活动的时候，西山村的村民按理来讲是不会出门的，更别说出村。
　　林盛雪皱了皱眉，飞快地躲到了草垛后。
　　村长没有注意到草垛后还有人在看着他，飞快地走过了林盛雪所在的位置，继续向村子外走去。
　　林盛雪从藏身处走出来，目光沉沉地看着村长离开的方向，正想跟上去，却忽然出现了变故——
　　宋婆婆家养的诡异黑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发狂似地冲着他大叫起来，然后一口叼住了他的衣服。
　　不远处村长的身影停住了。
　　黑狗嗷嗷呜呜地叼着衣服，一张狗脸上人性化地展现出了成功报复的兴奋。
　　林盛雪立刻察觉到不妙，迅速动手切断了衣服，正想换个方向先离开，还没回头，后背忽然升起一股凉意。
　　他当机立断，回头的瞬间手中的匕首尖端就递了过去，同时迅速后退。
　　原本应该还在路上的村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背后。
　　林盛雪的匕首正插在村长的胸口，拔出来的瞬间却没有一滴血，只剩下一道狰狞泛白的伤口。
　　就像是刺进了一具已经放干了鲜血的柔软尸体。
　　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村长胸口的伤口也消失不见了。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牵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林先生，您在这里干什么？”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借着微弱的天光，林盛雪瞥见村长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然地弯曲着，而他的指甲则变得长而锋利。
　　林盛雪想了想，谨慎地回答道：“散步。”
　　村长皮笑肉不笑：“我应该跟林先生说过，晚上是怪物活动的时间，你们这些外来人最好不要出门。”
　　林盛雪已经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敷衍地跟村长拖延时间：“您说得对，我马上回去。”
　　村长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阴狠地笑了笑，突然伸出锋利的指甲，狠狠地冲着林盛雪的心口抓了过来。
　　“客人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用回去了。”
　　林盛雪原本还在想要不要继续拖延一下看看能不能套点话，眼看锋利的指甲即将划破他的衣服，忽然想起了陆见青的处世哲学。
　　他不再犹豫，立刻转身就跑。
　　村长裹紧了身上的黑色斗篷，追了上来。
　　明明外表看起来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村长的速度却快得像是马上就能去参加运动会。
　　林盛雪跟他在不大村子里兜了大半个小时的圈子，才终于找到机会拐进了一条小路。
　　听见拐角处已经传来了脚步声，他没有犹豫的时间，匆匆跳进了一户人家临街的窗户。
　　这间房子应该是主人家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林盛雪刚一落地，就忍不住被满房间飞舞的灰尘呛得咳嗽了一声。
　　他刚想转过身关上窗户，忽然听见屋顶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动静。
　　熟悉的后背发凉感又出现了。
　　林盛雪谨慎地抬起了头。
　　上面的东西并不是他以为的村长，
　　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房梁上坐了一个小女孩，她像是听见了动静，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俯下身子，往窗户这边望过来。
　　林盛雪记得这个小女孩，是今天早上那个死了爹的二丫。
　　但很显然，一个正常的人类小女孩，并不应该在这样的时间点坐在房梁上。
　　似乎一直到了今天晚上，西山村才终于露出了群魔乱舞的真面目。
　　二丫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裙子，怀里抱着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林盛雪也看着她。
　　二丫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拍了拍手，“嘻嘻”笑了起来：“哥哥，你快变成怪物啦。”
　　她歪了歪脑袋：“来这里的外乡人都会变成怪物哦。”
　　林盛雪的目光动了动。
　　随着二丫拍手的动作，她手中的布娃娃从房梁上坠落了下来。
　　布娃娃被彩笔涂得乱七八糟的脸从林盛雪眼前一闪而过。
　　它在微笑，连嘴唇扬起的弧度都跟房梁上的小女孩如出一辙。
　　跟林盛雪对视的刹那，它的眼珠似乎也动了动，充满恶意地盯住了他的脸。
　　林盛雪面不改色地把布娃娃踹进了角落里的杂物堆里。
　　娃娃在灰尘里滚了一圈，原本就破烂不堪的外表更显得肮脏。
　　四面八方突然传来了尖利的孩童哭闹声。
　　二丫瞬间拉下了脸，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尖声指责道：“你丢了我的娃娃！”
　　她跳下来的动作很诡异，像是一张轻飘飘的纸片一样，飘飘荡荡地落到了地上。
　　林盛雪对踹开那鬼东西没有半点后悔的意思，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
　　二丫烦躁地转了几圈，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不如这样吧，你留下来，当我的娃娃怎么样？”
　　她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取悦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个哥哥可真好看啊，就算是变成了怪物，她也不会嫌弃的……
　　林盛雪想了想，提出了一个问题：“我当你的娃娃，有什么好处吗？”
　　二丫皱眉：“你在说什么？”
　　林盛雪举例子：“比如我当你的娃娃，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需要一份合理的工资。而且我是人类，需要吃饭睡觉——你会负责解决吗？”
　　二丫眼神里的恶毒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疑惑。
　　她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钱。”
　　林盛雪点了点头，开始给她提建议：“我昨天看到村长家在招人帮忙干农活，一天给三十块，你每天都去干活，兴许能勉强养得起我。”
　　二丫瞪大了眼睛，不耐烦起来，就像所有这个年纪的熊孩子一样，开始捂住耳朵大声尖叫。
　　她只是一个从小出生在山里，还没来得及长大就死掉的小鬼，为什么要懂这些成年人奇怪的东西？
　　林盛雪平静地看着她。
　　熊孩子没有得到关照，更生气了，冲过去打开了门，尖叫着把讨厌的人推搡了出去，随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林盛雪没有半点欺负小孩的愧疚，怕小女孩变卦，快速离开了院子。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该回去问问陆见青有没有套到什么信息了。
　　*
　　走到甩掉村长的路口的时候，林盛雪谨慎地等了一会儿，确认村长早已离开，才重新往宋婆婆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林盛雪的脚步忽然顿了顿。
　　他不经意往后偏了偏头，听见身后传来了细微的风声。
　　身后有东西在跟着他。
　　林盛雪没有继续往后看，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加快了脚步。
　　一直到他走到宋婆婆家门口，身后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动作。
　　林盛雪依旧没有回头，若无其事地往院子里看去。
　　宋婆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只有陆见青一个人在院子里。
　　隔着一道木栅栏，林盛雪看见陆见青正端着一盆黑糊糊的，散发着诡异气味的东西喂鸡。
　　他拿木瓢从盆里舀了一瓢“鸡食”撒到地面上，一群奇形怪状的鸡就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没一会儿就把东西吃了个干净。
　　陆见青放下木瓢，饶有兴致地伸手戳了一下一只公鸡头上翠绿色的鸡冠。
　　公鸡看了他一眼，往旁边躲了几步。
　　陆见青又戳了一下。
　　不堪其扰的公鸡伸过头，狠狠地叨了他一口。
　　见他玩得开心，林盛雪额角跳了跳，喊了他一声：“陆见青，你过来。”


第59章 死亡倒计时13
　　陆见青闻声身体一僵，若无其事地擦了擦手，回头冲林盛雪露出一个温和腼腆的微笑：“小林老师，你回来了。”
　　林盛雪一言难尽：“……你过得挺不错。”
　　陆见青斟酌了一下，也一言难尽：“我‘妈’对我还挺不错的。”
　　两个人隔着一道木栅栏对视。
　　林盛雪按了按额角，拒绝再谈论这个话题：“……出来。”
　　陆见青立刻抛弃他的鸡，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林盛雪不想再跟他扯那些有的没的，直接问：“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了。”陆见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身后，“不过，要不要先处理一下你身后这条小尾巴？”
　　林盛雪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安安静静，只有一地银白色的月光，树枝和草叶在夜风中微微颤动着。
　　他点了点头：“你处理吧。”
　　陆见青盯着某个方向看了一会儿，往前走了两步，在草丛里抓出一只不断挣扎的小鬼。
　　小鬼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裙子，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正是刚才坐在房梁上的二丫。
　　林盛雪没有想到会是她：“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二丫在陆见青手里费劲地仰起脖子，冲他呲了呲牙，叫嚣道：“你是我的娃娃，哪怕被我关在门外也不能跑掉，我必须要把你抓回去！”
　　陆见青不乐意了，拎着二丫的后衣领把她提起来晃了晃，笑眯眯地威胁道：“嘘，你再胡说八道的话，我就直接把你吃了。”
　　来自高阶鬼王的威压使她浑身一僵，小姑娘愤愤不平地闭了嘴，脏兮兮的小脸上满脸都是不甘和怨毒。
　　陆见青屈起手指，敲了敲小姑娘的脑壳：“这地方还真是人杰地灵，连灵体都有。”
　　二丫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尖利的牙，挣扎着去咬陆见青的手腕。
　　林盛雪走上前来多看了她两眼：“不是鬼？”
　　“这种东西，可以说是鬼，也可以说不是鬼，准确来讲，她只是一个灵体。”陆见青把呲牙咧嘴的小鬼往上拎了拎，解释道，“灵体死于亲人的背叛，需要一些特殊的机缘巧合才能形成。当害死他们的亲人进入阴阳交汇的状态时，他们就会出现，白天像生前一样跟亲人在一起生活，晚上就会重新恢复身为灵体的记忆，靠吸取亲人的灵魂力量维持灵体不灭。但他们不会再长大，也不会变老，等到他们的亲人魂魄完全消失之后，他们就会成为真正的鬼怪。如果没有得到足够的力量，他们就会渐渐消散。”
　　他指了指二丫：“这只小东西，离成为鬼怪已经不远了。”
　　二丫根本听不明白他们的对话，挣扎叫嚷起来：“你们都是坏东西！我不要娃娃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林盛雪垂眸看了她一眼：“今天早上的怪物，是你干的？”
　　二丫眼珠滴溜溜转了转：“不是哦，他本来就是会变成怪物的，我不过就是趁机吃了他残余的魂魄而已。这样……他就永远也没有办法再变成人啦！”
　　林盛雪示意陆见青把她放下来，继续问：“虽然有点冒昧，但你还记不记得，你变成灵体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二丫也不嫌地上脏，气急败坏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黑漆漆的眼珠盯着林盛雪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什么是灵体，但如果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我可以告诉你哦。”
　　她咬着手指想了想，活灵活现地学起了大人说话：“厂子裁人了，家里揭不开锅了，我是赔钱货，家里还想要个弟弟呢，我当然就被丢啦。”
　　“那天山上滚了好多石头下来，雨好大……我好饿啊，娘……我好饿啊。石头把我的洞口封住了，我好饿，石头堆里有垃圾，我吃了……后来我就死了……”
　　她忽然咯咯笑起来，两行血泪顺着她干瘦蜡黄的脸流了下来。
　　“我好饿啊，”她细声细气地说，“我要自己出来找吃的啦。”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胡乱给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说：“天晚了，回去吧。”
　　二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要跟我回去，当我的娃娃。”
　　陆见青见小屁孩还不死心，凑过来撸了一把她枯草似的头发，敷衍地吓唬她：“小孩子这么晚还在外面闲逛，会被怪物叼走吃掉。”
　　他想了想，勉为其难地补充了一句：“或者我牺牲一下，亲自吃掉你也行。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吃灵体，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二丫立刻跟兔子一样蹿回了草丛里，从草叶中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他。
　　两个人已经因为这个插曲浪费了太多时间，林盛雪重新把话题拉了回来，开始继续询问陆见青套出了什么信息。
　　陆见青大致说了一下化肥厂的地理位置和基本情况：“化肥厂就在另一面的山上，大概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就存在了，只是除了刚开那一阵，效益一直不怎么样。因为是大企业旗下的子工厂，一直不温不火地开着，勉强供应附近几个村子的化肥和其他一些零散农业工具。大概在八九十年代吧，厂长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张配方，用配方生产出来的化肥能直接让亩产翻倍，并且施用后不会对土壤产生任何副作用，厂子突然就发迹起来了。后来很多村民都不种地了，直接去厂子里打工。一直到十多年前，山里发生了泥石流，化肥厂直接毁了，在厂里打工的村民们才重新回来种地。”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不过根据宋婆婆的说法，这种化肥能直接把亩产提高五倍。厂长怕太过打眼招惹祸端，对外的说法一直是翻倍。”
　　草丛里冷不丁传来二丫细声细气的声音：“化肥厂没有毁掉哦，还在山上开着呢。”
　　这些话对西山村的村民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也没有避着二丫还在场。
　　听见这句话，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陆见青走了过去，蹲下来看她：“小丫头，你还知道什么？”
　　二丫却不肯说话了，低着头啃自己的手指头。
　　陆见青走回来，冲着林盛雪摇了摇头。
　　林盛雪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看了一眼二丫的方向：“她继续跟着不会有问题？”
　　这个副本本来就状况颇多，身后再跟着一个即将成型的鬼怪，一不小心死个人也是有可能的。
　　“她不会一直跟着我们的。”陆见青顺脚踹飞了一颗石子，倒是没多少担忧，“灵体只能待在亲人附近，我推测她的活动范围应该在村子以内。而且等天亮了，她就会失去今晚作为灵体的记忆了。”
　　石子骨碌碌地在地面上滚了一圈，又弹了一下，直直撞上了二丫的脑门。
　　二丫原本好好蹲在草丛里，突然被打了一下，都快气炸了，骂骂咧咧地冲他们丢石头。
　　陆见青冲她做了个鬼脸，拉着林盛雪躲去了一边。
　　林盛雪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实在忍不住：“你欺负小孩子干什么？”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乖巧地安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待会儿可能还需要出村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林盛雪皱了皱眉：“现在出村？”
　　陆见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含糊不清地解释道：“那什么……我还有一单生意，快到时间了，得出去跟它们交接一下消息。”
　　林盛雪：“……跟谁的生意？”
　　陆见青抬头望天：“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就是……山上的怪物。”
　　林盛雪：……
　　陆见青低头无辜地看着他。
　　林盛雪麻木了：“你还有什么没交代的？一块说了吧。”
　　陆见青想了想，谨慎地回答：“暂时没有了吧。”
　　林盛雪表情忽然微微一变。
　　沉寂一天的系统突然鬼叫起来：
　　[玩家死亡倒计时即将清零，剩余生命时间：5分钟。请玩家尽快准备应对方案。]
　　紧接着，系统面板多了一行白色的倒计时。
　　陆见青察觉到他表情不对：“怎么了？”
　　林盛雪摇了摇头，并没有慌乱：“死亡倒计时快清零了，我们先出村去找祝娆。”
　　陆见青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变。
　　按照林盛雪的表现，死亡倒计时并不会致命。但如果死亡倒计时不是真的死亡的话，那很有可能意味着……
　　林盛雪肯定了他的想法：“我怀疑这个副本还存在第二个阵营。”
　　正在这个关头，原本一直安静蹲在草丛里的二丫突然扯着嗓子尖叫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有怪物！有怪物进村啦！”
　　第二个阵营……是“怪物”。
　　原本安静的村子忽然喧闹起来。
　　家家户户的大门都打开了，村民们带着各式各样的工具，目光直直地看向了林盛雪的方向。
　　“外来人……变成怪物了！”
　　“抓起来！抓起来！”
　　诡异的是，这次他们的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对怪物的惊惧，而是充满了扭曲的喜悦。
　　随着时间的流逝，村民们属于人类的外形在林盛雪眼中逐渐虚幻起来，他们的身上长出了棕黑色毛发，声音也逐渐变成了沙哑又尖细的古怪叫声，而他们手中的工具则变成了林盛雪见过的“棍子”……直到最后，他们完全变成了“怪物”。
　　与此同时，死亡倒计时清零。
　　系统面板上白色的倒计时条转为了黑色，重新按照24小时开始计数。
　　二丫藏在草丛里，又嘻嘻笑了起来：“哎呀，怪物被发现了呢。”
　　两个人都没空搭理熊孩子。
　　陆见青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笑道：“小林老师，看样子我们又该跑路了。”
　　林盛雪的猜想得到了印证，也不想继续留在这个满是怪物的村子里了，于是踹了他一脚：“废话什么，还不快跑。”
　　村民们像是丧尸一样，蜂拥追了上来。
　　宋婆婆家处在村子的边缘位置，正好方便了他们逃离村庄。
　　两个人解决完几个跑得快的村民，顺利跑出了村子。
　　村民们最终在村口的位置停住不动了，一双双怪物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已经跑出村庄范围的林盛雪，依依不舍地不肯散去。
　　可能因为是灵体的缘故，二丫并没有变成怪物，依旧以人的形态站在村民变成的怪物中间，亲昵地抱住了母亲的胳膊，冲他们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隔着老远，林盛雪听见了小姑娘细声细气的声音：“娘，我饿啦，我想吃饭。”
　　无端令人毛骨悚然。
　　宋婆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拄着拐棍走了出来。她也没有变成怪物，一双泛着死白的眼睛像是能看见一样，准确无误地看向了林盛雪的方向。
　　林盛雪没有在意身后的目光，扯着陆见青拐进了山林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有怪物追上来，才有空看了陆见青一眼，递了绷带和药粉过去：“拿着。”
　　陆见青疑惑地接过来：“哈？”
　　林盛雪看向他的手臂，皱了皱眉：“流血了，处理一下。”
　　那里有一道像是被利器划开的伤口，不算深，此时血液正源源不断地从伤口中涌出来，几乎染红了小半个衣袖。
　　陆见青捏着绷带，忽然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林盛雪见他这副模样，不自觉拧了拧眉：“你流血了，自己感觉不到？”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飞快地把刚才的愣神遮掩了过去，随口道：“啊，可能是刚刚被丧尸村民割到了，没注意。”
　　林盛雪沉默地看着他。
　　他分明记得，刚刚追上来的几个村民手中，并没有一个带了跟陆见青手臂上的伤口相吻合的利器。
　　陆见青也知道刚才的理由有点扯淡，叹了口气，一团鬼气覆盖在伤口上，狰狞的伤口很快就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他把胳膊伸给他看：“你看，真没事儿。”
　　林盛雪“嗯”了一声。
　　陆见青悄悄看了他几眼，偷偷凑过去飞快地摸了一把他的脑袋，笑了起来：“你想什么呢，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真出什么事情呢。”


第60章 死亡倒计时14
　　林盛雪毫不客气地一把拍开了他的手：“我知道，祸害遗千年。”
　　陆见青看他情绪好像好些了，随口谦虚道：“也不至于千年，活个七八十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林盛雪抬头看了他一眼。
　　陆见青吊儿郎当地站着，脸色泛着病态的白，但他一贯如此，根本看不出跟平常有什么区别。
　　林盛雪并不吃这一套：“去找祝娆。你的生意先作废。”
　　陆见青心里正有点七上八下，闻言也不敢表达意见，麻利地动身走了出去。
　　林盛雪站在原地没动。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陆见青的背影，忽然喊了一声：“陆见青。”
　　陆见青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林盛雪说：“这件事没完。”
　　说完，他不再搭理陆见青，径自越过他走了过去。
　　陆见青的手抬了一下，似乎想过去抓住林盛雪的袖子，最后还是放下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
　　两个人最后在山上找到了祝娆。
　　祝娆站在高处俯瞰着灯火通明的村子，夜风轻轻吹起了她的裙角。
　　红蛇萎靡地卷在她的手腕上，她指尖捏着一张正在燃烧的塔罗牌，火星和灰烬从她手中迸溅开，簌簌融进了黑夜的空气中。
　　见两个人过来，她拍了拍手上的灰烬，看着山下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那里有另一个副本的影子。”
　　在一个时间线性流动的副本中，当新的boss成长起来，根据自己的意志对副本进行改造，直到新的秩序取代了副本旧的秩序之后，新的副本也就形成了。
　　林盛雪想起了刚才村子里遇到的倒霉孩子，没搭腔。
　　另一个副本毕竟跟他们也没有多大关系了，祝娆也没有多说，略微提了一句就转移了话题：“你们发现另一个阵营了。”
　　林盛雪点了点头：“难为祝小姐想那么多理由不进村子了。”
　　副本中的“死亡倒计时”实际上是阵营转换倒计时，两方阵营在彼此眼中互为怪物，祝娆从最开始就是另一个阵营的，她不进村子并不是因为她偷了祭品，而是因为她一进村子，就会以怪物的身份被全体村民追杀。
　　他早知道祝娆不会是诚心合作，被坑了这么一回也在意料之中。
　　“我们的合作条款中可没有信息共享这一项。”祝娆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像是很愉悦的样子，“而且，我虽然不会主动对合作者出手，但合作者自己实力不济送死，我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林盛雪也笑了笑：“祝小姐说得对。不过祝小姐既然跟我们并不是同一个阵营的，想必应该有其他的渠道来知道我们这边的消息。”
　　祝娆没有否认，凝视了他一会儿，说：“你很聪明，不如来冥河，当我的副手如何？”
　　林盛雪冷淡拒绝：“不敢当，我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祝娆挑了挑眉，也没有多说什么，轻轻拍了拍手。
　　随着她的动作，一条红色的蛇影从林盛雪的影子中剥离了出来，重新回到了她手腕的红蛇身上。
　　萎靡的红蛇精神一振，慵懒地动了一下。
　　祝娆抚摸了一下红蛇冰凉的身躯，随口解释道：“不用担心，我放出去的蛇影只能帮我感应副本里那只牌灵的位置，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并不在我的查探范围内。如果林先生不相信我的话，也可以去问问陆先生。他毕竟当过排行榜第一的玩家，总不至于这点伎俩都看不出。”
　　林盛雪看着那条蛇，皱了皱眉。
　　他对祝娆的能力并不了解，至于蛇影到底还有没有别的用处，自然是祝娆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他倒是不担心祝娆真的听到了什么秘密。
　　陆见青这人虽然话多，但真该说的他能一直憋到死，祝娆就算真想听也没什么能听的。
　　陆见青跟在林盛雪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儿，见他不知道刚刚想到了什么，眼看着脸色更不好看了，更不敢接话了，安安静静地杵在一边当空气。
　　林盛雪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没搭理他，继续问祝娆：“那祝小姐接下来还打算让这条蛇继续跟着我吗？”
　　祝娆冷冰冰地笑了：“同一个伎俩用两次就没什么效果了，林先生不妨猜猜，接下来我的‘眼睛’会放在哪里？”
　　林盛雪偏头，不经意看了陆见青一眼。
　　陆见青冲他眨了眨眼睛。
　　林盛雪礼貌地冲祝娆点了点头：“祝小姐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们要去找工厂了。”
　　祝娆本身就是个不稳定因素，他本来也没有奢望她真能诚心诚意合作，更何况，就算最开始提合作的时候祝娆是诚心诚意的，依照祝娆的精神状态，她的承诺有效期也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
　　祝娆依然冷冰冰地看着他。
　　双方的会面告一段落，林盛雪见祝娆确实不打算说点别的什么，打算带着陆见青离开。
　　祝娆目光看向两个人的背影，突兀开口：“陆先生今天好像不太喜欢说话。”
　　陆见青先瞄了林盛雪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回头冲着祝娆皮笑肉不笑：“祝小姐要是还想找骂的话，我随时奉陪。”
　　祝娆挑了挑眉。
　　她的眼神落在陆见青袖子上的大片血迹上，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林先生，如果你能幸运地离开这个副本的话，欢迎你来冥河做客。”
　　林盛雪不置可否地敷衍：“有空一定。”
　　*
　　两个人离开后，祝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难耐地按了一下发疼的太阳穴。
　　“试图窥神者……必将遭到神的毁灭……”她神经质地啃了一下指甲，飞快地喃喃自语起来，“我需要先去杀个人。我改变主意了……”
　　她的症状不应该发作得这么频繁，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偏差。
　　哪个环节……出现了偏差。
　　她焦躁不安地原地走了几圈。
　　“神”认为她在“窥神”。
　　那两个人必须死。
　　祝娆好像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说：“你去，跟着他们，杀了他们。”
　　红色的蛇从她的手腕上爬下来，像是一道利箭，飞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
　　林盛雪和陆见青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在山另一面山顶乱七八糟的树林中间找到了宋婆婆口中的化肥厂。
　　一般来讲，这种重污染型的工厂都会建在河流下游，以免污染下游的生活用水，这座化肥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直接大大咧咧地杵在河水的源头处。
　　工厂门口有一条一直通往山下的小路，看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人使用了，被来往行人踩实的路面上长出了稀稀拉拉的杂草。
　　林盛雪仔细观察了一下工厂的地理位置，皱了皱眉。
　　根据宋婆婆的说法，工厂应该摧毁于一场泥石流，而泥石流发生的那一天，二丫刚好被她的父母遗弃到了山上，并在临死之前食用过从工厂里被泥水冲下来的垃圾。
　　可是这座山脉山林密集，地形复杂，西山村周围其实并没有直接通往工厂所在的这一面山的路，虽然不排除是二丫父母特意绕了远路把孩子丢到不熟悉的地方，但林盛雪依旧本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已经入夜了，化肥厂里依旧亮着灯，隔着很远还能听见轰隆隆的机器声。工厂旁边竖着两根黑漆漆的烟囱，白色的气体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排放出来。
　　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废水从工厂侧旁的排水口中直接排向旁边的河流。古怪的是，排水口里的废水像是最干净的纯净水一样无色透明，像是不会对河流产生丝毫影响。
　　在因为靠近河流而水汽格外充足的空气中，林盛雪又闻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类似于草木的香甜气味。
　　林盛雪几乎瞬间想到了西山村周围的那条河。
　　而且，两座山相对而立，西山村……靠近的却是东边的山。
　　这其实并不应该作为佐证的理由，一个村子的名字会有很多因素影响，但林盛雪却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设想——假如把村子的位置放到跟化肥厂相对的，西边山的山脚下呢？
　　那西山化肥厂和西山村之间就会有一条更为便捷的通道，且在工厂里的工人很多人都是西山村村民的情况下，两方的来往也会更加方便且顺理成章。而工厂旁边的河流，也很有可能就成为了西山村周围河流的源头。
　　林盛雪心里疑惑更深。
　　陆见青在旁边看了他半天，见林盛雪还是不搭理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没话找话：“那什么，我们现在进去？”
　　林盛雪点了点头。
　　工厂入口处立着一座小小的保安亭，里面坐着一个身材发福的男人，发顶半秃，看起来四十上下，穿着一身油腻腻的保安服，正无所事事地坐在桌子后一边抽烟一边看一本封面露骨的杂志。
　　林盛雪伸手敲了敲保安面前的窗户，问：“大哥，工厂里能借宿吗？”
　　保安听见动静放下手里的杂志，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人看了一眼，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们是从那个鬼村逃出来的外乡人吧？”
　　林盛雪沉默地看着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陆见青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保安亭的布置，笑眯眯地开始装傻，假话张口就来：“啊？鬼村，哪里来的鬼村？我们是来旅游的，大半夜在山里迷路了，见这边还有灯，就过来看看能不能借宿。”
　　保安却没接他的话茬，直接站了起来：“走吧，外头过夜不安全，我领你们去我们空着的员工宿舍，你们先在里面睡一觉。”
　　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了一眼。
　　陆见青往前走了一步，熟练地挡在了林盛雪前面。他亲切礼貌地向保安道了谢：“好，那就多谢保安大哥了。”
　　林盛雪看着陆见青的背影，目光有些深。
　　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好像散了点。
　　工厂里很热闹，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人来来往往地忙碌着，每个车间都没有空置，似乎现在不是夜晚，而是正常的工作时间。
　　陆见青看了一圈，又开始试图跟保安搭话：“大哥，你们工厂夜班的人挺多啊。”
　　保安从墙上取下一串钥匙，叼着烟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不是，我们厂没有白班，现在是正常上工。”
　　陆见青不经意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一排钥匙，继续套话：“是因为那个‘鬼村’？”
　　保安已经找到了钥匙：“是啊，村子里面的怪物都是在白天活动，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在晚上开工。我们厂长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把那些见了鬼的怪物处理掉。”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艹他妈的，真是晦气！”
　　“让一下！前面的让一下！”
　　一个年轻的工人推着独轮车急匆匆地路过，独轮车上堆了四五袋已经包装好的化肥，上面印着“西山化肥厂”的商标。
　　林盛雪脚下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把来人绊了个趔趄。
　　独轮车上沉重的化肥袋子骨碌碌地滚了下来，不知道掉下来的过程中碰到了什么东西，其中一袋破了个大口子，棕黑色的颗粒滚了一地。
　　林盛雪往后退了一步，躲开滚到脚边的化肥，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将手中的铁片放回了口袋里。
　　保安和工人都被眼前的变故惊得呆了一瞬。
　　陆见青眼中露出一点笑意，立刻走上前，一边“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一边把工人往外推了推，顺便挡住了保安看过来的视线。
　　陆见青拍了拍工人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们帮你收拾起来。”
　　听到这句话，工人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匆匆躲开了陆见青的手，急忙拒绝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我自己来。”
　　保安见怪不怪地站在一旁，一点过来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喊了一声林盛雪两个人：“已经很晚了，你们跟我走吧。这点小事他自己会处理的。”
　　工人连连点头。
　　林盛雪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皱了皱眉。
　　陆见青也没再多说什么，扯着林盛雪跟上了保安。
　　员工宿舍离车间大概五分钟的路程，是一栋单独的楼，一共四层，外面贴着泛黄的白瓷砖。
　　一行人进了宿舍楼，光线一下子昏暗起来。楼道两边隔一段距离挂着一个老式的钨丝灯泡。这批灯泡像是已经用了很久了，糊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要亮不亮的，只在楼道里照出一片模模糊糊的黄光。
　　墙角堆着一些建筑垃圾和一些黏糊糊的流状体，空气中浮动着让人不适的奇怪气味。
　　现在并不是工厂的休息时间，楼道里很安静，只能听见三个人的脚步声。
　　保安走到一间空宿舍门口，一边开门一边嘱咐道：“宿舍里有饮水机，澡堂在走廊尽头，明天早上五点钟可以去食堂吃饭。哦，对了，白天尽量别出门，那些怪物会出来活动。”
　　林盛雪在观察员工宿舍的环境，陆见青眼珠转了转，开口：“怪物很可怕吗？”
　　保安摘下了挂在门上的铁锁，看了一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压低了声音：“它们会杀人。”
　　陆见青上前推开门，闻言突然轻笑了一声：“哦？既然这么吓人，大哥怎么不辞职另谋高就啊？”
　　保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憨厚笑了两声：“这不是……这不是厂子里待遇好嘛。我都这个年纪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也不好再折腾。”
　　“行了，你们进去吧。”


第61章 死亡倒计时15
　　员工宿舍不大，左右各有一张床，床边是几个铁皮柜子，窗户底下摆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凌乱地堆了一些杂物。
　　保安把两个人带进房间，转身就想离开。
　　“等一等。”陆见青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保安大哥，您刚刚说的鬼村在什么地方啊？我们初来乍到，离开工厂后万一不小心进了怪物的老巢可就出大问题了。”
　　“鬼村？你们来的时候看到厂子门口那条下山的路没有？顺着往下一直走就是了。”保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忽然笑了起来，目光隐隐有些怜悯，“不过你们应该没有机会见到那个村子了。”
　　陆见青挑了挑眉，继续问：“我听说这边十多年前发生过泥石流，西山村就是在那个时候变成鬼村的？”
　　听到这个名字，保安皱了皱眉：“你知道西山村？”
　　见他有反应，陆见青睁着眼睛开始胡编乱造，面不改色地给自己又降了一辈：“哦，我爸的同事就是西山村出身，我们这次来玩也是他推荐的。对了，说起来他年轻的时候也在厂子里工作过，伤了手后被辞退了，后来才去的我们那里。”
　　他觑了一眼保安的神色，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家化肥厂。”
　　“这样啊，这边厂子不止我们一家，可能是别的工厂吧，我在这里待了快二十年了，可没听说我们厂有因为手伤被辞退的员工。”保安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语气生硬地把话题转了回去，“西山村就是那个时候没的，我们第二天下山去看过了，里面的人都死没了。要不是我们工厂运气好，说不定也得跟着完蛋。你们早点睡吧，或者不睡也行，反正你们总是要适应工厂里的作息的。”
　　他说完，不再搭理两个人，径自离开了。
　　林盛雪抬手关上了宿舍门。
　　陆见青在宿舍里看了两眼，从桌子底下拎出一个红色的暖水壶，又从抽屉里拆了一包纸杯，往纸杯里倒了一杯热水。
　　他低头嗅了嗅水的味道，皱了皱眉，随手把杯子放到了桌面上，问林盛雪：“小林老师，你怎么看？”
　　刚才那个保安虽然明显有问题，但他说了这么多话，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很值得推敲一二。
　　林盛雪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水，找了一把干净的椅子坐了下来：“在村民们口中，化肥厂在上次的泥石流中已经毁掉了。而在化肥厂这边，在泥石流毁掉的却是西山村。按照保安刚才说的，西山村应该就在化肥厂的山脚下，但我们去过的西山村却在山的另一面。”
　　他说着，不由自主地又看了桌子上的水一眼。
　　高温的水汽在空气中升腾着，显出一片模模糊糊的白。
　　陆见青摸了摸下巴，分析道：“看来要么是两方都说了谎，要么是有什么力量让两方从泥石流那天开始，就分别处在了不同的世界线。就为了给我们一个错误的地理位置关系两个对立的阵营就能不约而同地说谎并不是很划算，我比较倾向于第二种猜测……不过看样子，两条世界线并不是完全不互通的，而且村民和工厂里的人也不一定都在说实话。”
　　林盛雪终于忍不住，打开窗户把杯子里的水倒了出去：“这个副本里不会有人完全说实话，别忘了最开始副本给的提示。”
　　陆见青看见他的动作，目光一顿：“这水也有味道？”
　　林盛雪摇了摇头：“闻不出来，但感觉不太好。”
　　两个人暂时把水的事情放到了一边，陆见青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从柜子角落里拖出一个布袋子，倒出一小把已经生了虫子的大米。
　　林盛雪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地上的大米，轻轻踹了陆见青一脚：“你去挖点土。”
　　陆见青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林盛雪终于打算跟他算账了，斟酌了片刻，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那什么……小林老师，我理解你想把我重新埋回去的心情，但是吧，现在还是副本比较重要，而且这边风水不太好，埋进去我可能睡不太着……”
　　林盛雪静静地听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陆见青非常识时务，声音立刻小了下来：“那行吧，我挑个好点的地方……”
　　林盛雪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袋刚刚顺回来的化肥。
　　陆见青的声音戛然而止，跟化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这点小事，我马上办好。”
　　他说完，立刻熟练地从窗户里跳了出去，活像是后面有狗在追。
　　老旧的窗框被迫承受了一个成年男鬼的重量，咯吱咯吱叫了两声，不堪重负地裂开了一条缝。
　　林盛雪按了按额角，把手中的化肥丢到了桌子上，面无表情地骂了一句：“傻子。”
　　*
　　林盛雪弯腰挑了一些完好的米粒捡起来，动作忽然一顿。
　　门外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在门板上有规律地刮蹭。
　　林盛雪看着门的方向，没有出声。
　　声音持续了一分钟左右，外面才逐渐安静下来。
　　啪嗒一声，半截断掉的白色粉笔顺着门缝骨碌碌地滚了进来。
　　林盛雪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空无一人，连走廊也空空荡荡的，只有不远处机器的轰鸣声还在透过隔音效果极差的墙体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林盛雪抬头看向了门的方向。
　　那里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用粉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笔迹并不规整，甚至歪歪扭扭的，乍一看好像画的人在赶时间。
　　他看了一会儿，抬起手指，在痕迹上轻轻抹了一下，指腹上就沾上了白色的粉笔末。
　　看起来只是单纯的粉笔痕迹，似乎用手一擦就能擦掉。
　　窗户边上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林盛雪转头看去，见陆见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陆见青半蹲在窗台上，将抱着的花盆放到了一边，抬头见林盛雪站在门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林盛雪指了指门：“刚才门上被画了东西。”
　　“我看看。”陆见青从窗台上轻巧地跳了下来，凑到了林盛雪身边。
　　他盯着两条交叉的线看了一会儿，推测道：“是某种标志？”
　　“应该是。”林盛雪垂眸捻了捻手指上的粉笔灰，说，“不过我没看到人，也没听到脚步声之类的动静，具体是什么东西画的说不好。”
　　陆见青沉吟了一下：“其他宿舍门前也有这玩意儿吗？”
　　林盛雪摇了摇头：“不多，整个一楼只有两间宿舍有，其他地方还没来得及去看。”
　　陆见青弯腰捡起地上的小半截粉笔，上下抛了抛，冲林盛雪挤了一下眼睛：“我看这标志挺好看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大家都画一个怎么样？”
　　林盛雪对他的提议表示赞同，并建议他趁着现在没有人立刻去。
　　陆见青深以为然。
　　林盛雪于是礼貌地跟他道了别，然后转身回到了宿舍里。
　　陆见青傻了眼：“哎，小林老师，你不跟我一起去？”
　　林盛雪回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陆见青立刻怂成一团：“小事，小事，哪能劳烦您呐。”
　　林盛雪满意地收回了目光，顺便关上了门。
　　陆见青后怕地摸摸险些被门碰到的鼻子，无奈地笑了笑，带着小半截粉笔去干活了。
　　再次把陆见青打发去干活，林盛雪回到宿舍里，拎起陆见青带回来的花盆看了看。
　　花盆是很简单的陶土材料，里面的土很干燥，看起来有些结块，原本不知道种了什么，已经被陆见青拔出来扔了，留下一片被根系带起来的破碎土块。
　　林盛雪把刚才挑出来的几颗完整米粒填了进去，并在土里丢了几颗化肥。
　　他等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异样，顺手把花盆放回了桌子上，打算出去看看陆见青搞得怎么样了。
　　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隔了一会儿，似乎是门外的人胆子大了点，敲门的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
　　林盛雪没有贸然开门，问了一句：“谁？”
　　门外传来年轻男人局促的声音：“……你好，我叫郭鸣。我也是因为拍摄任务来到这里的外乡人，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死亡倒计时》并不是一个大剧组，同处于同一团队里这么久怎么也用不上“认识”两个字，加上他又刻意强调了“外乡人”，几乎是在向林盛雪暗示，他也是玩家之一。
　　林盛雪想了想，打开了门。
　　虽然玩家也大概率不可信，但他并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线索。
　　门外站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人，他看起来身体状况不太好，唇色有些发白。林盛雪目光下移，看见他衬衫下摆沾了一大片血迹，透过破口能看见腰腹位置上缠了一圈还在渗血的绷带。
　　是“摄影师”视频中逃走的另一个玩家。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侧身让开了门：“进来吧。”
　　林盛雪随手倒了杯热水给他。
　　郭鸣道了谢，把杯子捧在手里用来暖手。
　　林盛雪没开口，静静地等着对方说明来意。
　　长久的静默之后，郭鸣终于忍不住，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杯口，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林先生，从你进工厂开始我就一直在观察你了。既然现在是我主动找上门来，那我就开诚布公了，我是玩家，你也是吧？”
　　林盛雪并没有理会他蹩脚的试探，眼皮都没抬一下：“郭先生可以有话直说。”
　　郭鸣被他直接的态度弄得不上不下，尴尬了一会儿，态度依旧温和：“……我来这里是找林先生合作的。不瞒您说，我手头还有一定的积分积蓄，这次只要能活着出去就够了，并不打算争抢任务完成度的积分。”
　　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自己的优势：“无论如何，我昨天就来了工厂，知道的信息应该比林先生稍多一些，跟我合作不会吃亏的。”
　　听见这句话，林盛雪终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距离副本开始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郭鸣现在还能留在工厂，只能是因为他延长了死亡倒计时。
　　也正是因为他延长了死亡倒计时，加上现在是第一次阵营转换，他大概率还没有发现副本中存在两个阵营的事情，否则他不可能对一个陌生玩家说刚才那句话。
　　郭鸣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中的问题，忐忑地挠了挠头：“林先生意下如何？”
　　林盛雪沉吟了一会儿，还没有开口，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清朗含笑的声音。
　　“哟，谁又来谈合作了？”
　　林盛雪偏头一看，果不其然看见陆见青正倒吊在窗前，笑眯眯地看着房间里的两个人。
　　在副本里乍一看到这种形象，郭鸣吓了一跳，“砰”的一声，失手打翻了杯子。
　　热水混着碎瓷片，溅了一地。
　　陆见青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地上的水渍，熟练地从窗户里钻了进来，冲着郭鸣伸出了手：“玩家是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陆，也是这个副本的——玩家。”
　　郭鸣莫名其妙觉得有点发慌，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跟陆见青握了一下。
　　接触到冰冷不似活人的触感，他浑身一颤，立刻抽回了手，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陆见青依然微笑着看着他。
　　林盛雪起身关上窗户，冷淡地看了陆见青一眼：“不会走门？”
　　听见林盛雪的声音，陆见青身上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收敛得一干二净，理直气壮道：“窗户方便嘛。”


第62章 死亡倒计时16
　　郭鸣见两个人熟稔的态度，稍微松了口气，问林盛雪：“……这位是？”
　　林盛雪想了想，回答：“玩家。”
　　郭鸣：……
　　他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好脾气地笑了笑：“好，陆先生，你好。”
　　两人一鬼重新落座。
　　林盛雪并没有被刚刚的插曲影响，继续开口问道：“既然郭先生主动来找玩家合作，想必已经有了可行的方案了。”
　　郭鸣的手指被锋利的瓷片划开了一个小小的血口，他略有些尴尬地站在一地碎瓷片中间，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两位应该已经知道这座工厂的作息了，工厂在凌晨五点钟的时候会全面停工，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用餐时间，等到六点钟的时候，所有工作人员必须回到员工宿舍不允许出门，工厂白天只会保留一小部分警卫人员。也就是说，工厂白天的时候大部分地方是没有人的。我已经拿到了工厂一些地方的钥匙，等到天亮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工厂内检查一下。”
　　林盛雪捕捉到了关键词：“钥匙？”
　　郭鸣解释道：“我有道具可以对一些小物件进行一比一复制。”
　　玩家手中的道具都是保命用的东西，他并没有说的很详细。
　　林盛雪对他的道具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是点了点头。
　　陆见青眯了眯眼睛，突然开口：“我倒是有点好奇，就算高级副本里死亡率不会低，工厂里也不至于就剩下一个玩家，郭先生需要特意来找我们两个刚刚找到工厂的玩家合作？”
　　郭鸣的脸色不自觉地白了白，他垂着头，声音也低了下来：“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大家了……工厂里的玩家，除了我，都死了。甚至……不止是玩家，来工厂里的‘外乡人’，全都在一天之内死掉了。高级副本单打独斗出去的几率太低了，所以看见有新玩家进来，我才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他抬起头，诚恳地看着林盛雪的方向：“眼下工厂里只有我们是同一个立场，哪怕我真的有自己的算盘，至少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说着说着，郭鸣忽然打了个寒噤。
　　房间里的温度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下来了。
　　他忍不住用余光看了陆见青一眼。
　　年轻男人有一张好看却过于苍白的脸，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陆见青黑漆漆的眼瞳直直看向了他，冲他露出一个鬼气森森的笑。
　　好像是……一只真正的恶鬼。
　　林盛雪没有关注陆见青背地里的动作，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合作吧。”
　　郭鸣看着林盛雪没什么表情的脸，嘴唇动了动，像是还想要说什么，又想起陆见青的眼神，凭借玩家敏锐的第六感，总觉得这两个人有点说不出的邪门，斟酌了一下，只说了一句：“我住在106，明天行动的时候欢迎两位来找我。”
　　说完，他礼貌地跟两个人告别，加快脚步离开了房间。
　　林盛雪关了门，回头冷淡地看了陆见青一眼：“你吓唬他干什么？”
　　陆见青平常对刻意掩盖自己鬼怪的身份虽然没什么兴趣，但这么装神弄鬼地吓人却不多见。
　　“这人看着有点奇怪，吓唬一下试试。”陆见青百无聊赖地戳着桌子上的花盆，随口问道，“真的要跟他合作？”
　　林盛雪瞥他一眼，说：“当然是骗他的。”
　　工厂里唯一活下来的“外乡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还能完全站在玩家立场上。
　　陆见青忍不住笑出了声，趴在桌子上抬头看他：“我以为小林老师是个正经的人。”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略过了这个话题，提醒道：“郭鸣完成了死亡倒计时任务。”
　　郭鸣是两个人在副本中遇到的第一个完成死亡倒计时任务的玩家，任务完成之后除了延长阵营转换的时间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作用，除了郭鸣没有人知道。
　　陆见青想起了什么，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郭鸣这个名字……小林老师，你还记不记得制片人说的话？”
　　制片人说过，祝娆当初偷走祭品之后，是跟郭鸣他们找出去的路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郭鸣跟祝娆可能有联系？”
　　陆见青摇了摇头：“不好说，不过小心点总没坏处。”
　　*
　　一通折腾下来，时间已经不早了，两个人聊完正事，就打算先睡一会儿。
　　工厂正是开工的时候，加上老旧宿舍的墙并不能隔音，机器的声音轰隆隆在耳边响了半夜，吵得人不得安生。凌晨的时候，林盛雪才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林盛雪好像闻到了一种熟悉的香气，起初很淡，后来越来越浓郁，几乎到了有些呛人的地步。
　　他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推了推。
　　林盛雪睁开了眼睛。
　　陆见青蹲在床边，探出头来看着他：“小林老师，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看到陆见青的瞬间，林盛雪眼中的警惕散去，揉了揉太阳穴，一言不发地坐了起来。
　　顺着陆见青的指点，他的目光落到了桌子上。
　　花盆里长了一株手掌长的禾苗，衬着花盆里干涸结块的土壤，几乎有些诡异。
　　梦中浓郁的香气就是从那株植物中散发出来的。
　　陆见青倒了一杯开水，直接倒进了花盆里，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花盆里的禾苗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窜高了一截。
　　房间里的香气又浓郁了些。
　　林盛雪皱了皱眉，立刻检查了一下死亡倒计时。
　　在香气达到一定浓度以后，死亡倒计时开始以正常速度的两倍飞速减少。
　　林盛雪走到桌子前，将花盆从窗户往外丢了出去。
　　看着他的动作，陆见青怔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
　　林盛雪说：“房间里的水，还有化肥的原材料，不出意外的话跟西山村里的水是同一种东西。”
　　工厂，水，肥料，怪物，以及所谓的“死亡倒计时”，似乎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牵扯到了一起。
　　“这次副本的主题，是‘污染’？”陆见青理了理目前的线索，推测道，“化肥厂排放的污染物污染了河水，村民喝了被污染的水，才会出现类人的怪物和奇怪的动物。在污染的后果还没明显的时候化肥厂确实给村子带来了很高的经济效益，所以西山村祖祠里供奉化肥也情有可原。”
　　陆见青粗略推测完，忽然皱了皱眉：“但这并不能解释副本里的人为什么会对‘外乡人’出手。”
　　恐怕有什么地方，因果错了。
　　窗外机器轰鸣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微弱了，开始放亮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笼了一层灰。
　　“现在还都是推测。”林盛雪看了一眼时间，“快五点钟了，先洗漱，我们出去。”
　　两个人出门的时候，林盛雪忽然感觉脚下的触感有点奇怪。
　　地面上有一滩水迹。
　　林盛雪移动了一下方向，不动声色地绕过了地面上的水迹。
　　他望了一眼，员工宿舍楼附近的地面都有些湿润，灰尘湿漉漉地粘在水泥地上，像是不久前特意洒过水一样。
　　陆见青也注意到了脚下的异状，挑了挑眉。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多说什么。
　　白天的工厂比晚上要冷清不少，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打着呵欠从车间里出来，结伴往食堂的方向走。
　　林盛雪和陆见青走进人群中，周围的工人看了他们一眼，交换了一个说不上是友善的眼神，不着痕迹地离两个人远了点。
　　走到食堂的时候，两个人身边已经出现了一个真空地带。
　　两个人无视了周围若有若无的打量，随意挑了点看起来能吃的东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才过了没一会儿，林盛雪的余光就瞥见有道人影冲着他们走了过来。
　　他收回目光，放下筷子，低声说：“是昨天晚上的保安。”
　　陆见青也看了一眼，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哟，这不是保安大哥嘛。下班了？”
　　保安并没有回应他的热情，走过来公事公办地说了一句：“厂长叫你们去办公室一趟。”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像是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一样。
　　态度明显比昨天晚上要疏离得多。
　　周围工人的动静微妙地停滞了一瞬，随后像是并不奇怪一样，一边看着两个人一边跟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起来。
　　陆见青跟林盛雪对视了一眼，主动开口喊住了保安：“保安大哥，不知道厂长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啊？”
　　保安拎着一塑料袋馒头，回过头来：“厂长就是听说厂子里又来了外乡人，想见一见。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你们还能留下来在厂子里谋个差事。”
　　陆见青扯了扯嘴角，继续维持自己天真男大学生的人设：“这样不好吧。我们只是来这里旅游的，假期快结束了，还等着回去上学呢。”
　　保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怜悯地看了陆见青一眼，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这工厂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出去的地方。”
　　林盛雪看见，他的手上戴了一副很厚的橡胶手套。
　　说完最后一句话，保安没再多说什么，很快就离开了两个人的视线范围。
　　林盛雪收回目光，问陆见青：“去吗？”
　　陆见青低头拿纸巾擦了擦手：“去呗，都特意来叫我们了，不去多不礼貌。”
　　林盛雪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走吧。”
　　工厂内有一座专门的办公楼，两个人顺着半新不旧的路标，很快就在三楼正对着楼梯口的位置找到了厂长办公室。


第63章 死亡倒计时17
　　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关得很严实，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先是一道苍老的声音：“……去处理干净吧，昨天晚上新货已经到了，用不着继续养着他们了，记得待会儿……”
　　紧接着是一道年轻一点的声音：“是，那我先过去了。”
　　随着对话结束，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面相不足三十岁，抱着一叠文件夹的年轻男人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险些跟林盛雪两人撞到了一起。
　　男人像是没想到外面还有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他很快换上了一副风度翩翩的面孔，冲着两个人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准备下楼。
　　两方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陆见青忽然懒洋洋地开了口：“先生手上的伤口不处理一下吗？”
　　林盛雪的目光落到男人的手上，他虎口的位置像是被什么猛兽撕咬了一样，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可是他的脸上分明没有半分疼痛的意思。
　　听见陆见青的话，男人愣了一下，笑了笑：“劳您费心，刚才没顾得上，马上去处理。”
　　陆见青似笑非笑：“先生手上的伤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咬出来的，难不成工厂附近还有猛兽出没吗？”
　　“附近的山林都被清理过了，没有猛兽，这是狗咬的。”男人推了推眼镜，温和而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家里养的小狗脾气不太好。”
　　“先生手上的伤口看起来可不像是小狗咬出来的，怎么着也得是个大型犬吧？”陆见青刻停顿了一下，“或者干脆是——怪物咬的？”
　　男人的目光变了变，语气也冷了下来：“这位先生，慎言，怪物的事不能乱说，容易造成恐慌。”
　　陆见青笑了笑，拉着林盛雪让开了楼梯口的位置：“开个玩笑，先生要是有别的事情，就快下去吧。”
　　男人不善地看了两个人一眼，维持着表面的礼貌没有多说什么，径自抱着文件下楼去了。
　　林盛雪目送着男人走下台阶，收回了目光：“行了，进去吧。”
　　他走上前，伸手敲了敲办公室虚掩的房门。
　　温和而苍老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进来。”
　　林盛雪若有所思地推开了房门。
　　这位厂长……恐怕一直在关注着门外的动静。
　　厂长办公室并不大，但环境很整洁，右边是厂长的办公桌，左边则是一个贴着墙的铁皮文件柜，里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件。
　　右边的办公桌旁边坐着一个大约六十岁上下的年老男性，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面部有些过度保养之后的紧绷感。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看起来有种上了年纪的文化人特有的儒雅慈和感。
　　两个人进来的时候，他似乎正在写什么东西，听见动静从容放下了手里的笔，冲着两个人打了个招呼：“你们就是昨天来厂里的外乡人吧？”
　　他一边拿桌面上的白毛巾擦了擦手，一边温和地看着两人，感叹了一句：“厂子里很久都没有来过外乡人了。”
　　桌子上摆了一只铜制的小钟表，他说完话，像是习惯性的动作一样，轻轻拨弄了一下表身，使表面稍稍倾斜了一下。
　　林盛雪并不是很想听他的感慨，没有搭他的话茬，直接切入了正题：“不知道厂长叫我们来，究竟有什么事？”
　　“年轻人真是急脾气。”厂长呵呵笑着，站起来走近了两个人，“我叫你们来这里，是想要问一问你们的意思，是不是愿意留下来，成为我们厂正式的合同工？”
　　随着厂长的凑近，林盛雪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好像隐约闻到了一些混合着化学制剂的腐臭味道。
　　味道很淡，且很快就从鼻端消散了，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办公桌的角落里摆了一瓶香水百合，纤白的百合绽放在灌了水的水晶瓶中，正静静地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办公室里没有开窗，空气不够流通，几乎被香水百合的味道填满了，异味就更加难以分辨。
　　林盛雪不适地往后退了一步，偏头看了陆见青一眼。
　　陆见青微不可察地冲他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一步，又搬出了那套已经编好的瞎话：“厂长，这可不太好吧？我们当初来的时候就是打算借个宿。更何况这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还得赶回去上学呢。”
　　“还是学生啊……”厂长意味深长地看了陆见青一眼，自以为包容地笑了笑，“年轻人，也不是我吓唬你们，只是你们不知道，这工厂，可是进得来走不了的。”
　　陆见青脸色变了变，眼里露出了涉世未深的警惕：“厂长，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可是能报警的。”
　　“报警？”厂长笑容越发古怪，眼底多了几分不知道是对谁的怜悯，“这可不是报警就能解决的问题。你们在的这座山已经被非自然的力量笼罩了，根本没有对外沟通的信号。不止是你们，这工厂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办法走出去。”
　　他叹息了一声，眼神瞥了一下钟表的位置，弯腰从抽屉里抽出了四份合同：“谁叫你们外乡人去哪里不好，偏偏来了这么个鬼地方呢？孩子们，签了吧，在这个地方只有留在工厂里你们才能活下去。”
　　陆见青冷笑了一声：“非自然的力量？大爷，您是不是还要说，这个世界上存在鬼怪啊？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谁还信封建迷信那一套啊。我们好端端地进来，怎么就不能顺着原路出去了？”
　　厂长依旧慈祥地笑着，口中的话却并不怎么好听：“你大可以出去试试，但是我得提醒你一句，现在走出去，不但不能离开，还会被外面的怪物给杀死。厂子里已经来过很多不听劝的外乡人了，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化肥厂救你们只是因为我们都是人，但这并不是我们的本分。”
　　他说着，眼神又扫过了桌子上的小钟表。
　　趁着两个人扯皮，林盛雪又往后退了一步，借由陆见青的遮挡开始观察起办公室的布置来。
　　办公桌、文件柜、桌角上的钢笔……都没有什么问题。林盛雪皱了皱眉，目光落到门后的阴影中。
　　办公室的门此时被走廊的风吹得半开，门与墙之间形成了一块浓重的阴影，阴影中立着一个不大的木制鞋柜，而鞋柜的最底层……放着一团黑布包裹着的东西。
　　林盛雪悄无声息地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
　　陆见青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再次往前走了一步，把厂长怼回了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一脸世界观被冲击之后的暴躁：“厂长，并不是我不愿意相信您，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谬了，您不能不拿出一点实质性的证据就想让我们签下这份合同。”
　　走廊里的风又大了一些，将半开的房门“砰”地一声吹开了。
　　林盛雪抓住机会若无其事地走过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他动作“不小心”大了一点，撞得鞋架晃动了一下，并不严实的黑布包裹散开了一个角。
　　里面是一双沾满了湿润的河泥的旧布鞋。
　　林盛雪目光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回到了陆见青的旁边，摆着一张一看就不会开口的脸继续听两个人掰扯。
　　厂长终于有些被陆见青掰扯烦了，一张慈祥的老脸看向了林盛雪，温和询问：“既然他现在还不放心签，那你呢？”
　　林盛雪还在想那双布鞋，随口敷衍了一句：“我听他的。”
　　陆见青悄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开心，眼睛亮了亮。
　　厂长脸色阴沉了一下，他又看了一眼钟表，很快调整好了表情，挤出一个笑容：“算了，既然你们不愿意相信，就先坐下来喝杯茶吧。我可以继续给你们讲一些相关的情况。”
　　他的动作实在古怪，林盛雪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是很显然，他在拖延时间。
　　陆见青也跟着看了一眼钟表，笑了一声：“厂长，您要是有什么急事的话，其实不用继续跟我们说话的。”
　　被他这么一说，厂长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一下，没有回应，继续慢吞吞地翻找茶叶，又从饮水机里接了温水，等了好一会儿，才把两杯新泡好的茶推到了两个人的面前：“喝茶吧。”
　　这次两个人都没有搭话，也没有动放到眼前的茶水。
　　一片寂静中，门外的走廊里隐约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很轻，不仔细听就像是风吹着纸壳断断续续地路过了走廊，最后在门口停住不动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厂长脸上隐藏得很好的僵硬舒展开来，他毫不避讳地看了一眼钟表上的时间，轻声说了一句：“时间差不多了……”
　　“什么时间差不多了？厂长不如跟我们也说说呗。”
　　陆见青一边说着，手一边缓慢地摸上茶杯，下一瞬间，他眼神一厉，杯子里的茶水毫无征兆地泼了厂长一脸。
　　趁着这个机会，林盛雪已经飞快到了厂长身前，手中的短刀抵到了厂长的咽喉。
　　他的目光微微下移，在厂长的衣领上稍稍停留了一会儿。
　　那里不知道怎么沾上了一粒苍耳。
　　厂长瞬间出了一脑门的汗，也顾不得脸上的水渍了：“你们要干什么！”
　　林盛雪语气平淡：“我们要干什么，就取决于厂长在等什么了。”
　　“咔哒”一声，门开了。
　　抱着文件夹出去的年轻男人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捆麻绳和一包针剂。
　　他像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景象，脸色变了变，忍不住喊了一声：“厂长，这……”
　　厂长脸色铁青，沉默了一会儿，依旧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变化，只能咬着牙说：“没事，你先出去。”
　　男人也知道是出问题了，没有多问，急匆匆地转身就想离开。
　　他的手才刚放到门把手上，陆见青立刻走过去拦住了人：“别啊，来都来了，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再走呗。”
　　男人下意识看了厂长一眼，见厂长脸色难看地冲他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把东西丢给了陆见青，飞快跑出了办公室。
　　林盛雪见陆见青已经锁上了门，手中的刀刃强行将厂长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现在厂长等的人已经走了，不如说一说您究竟想要干什么吧？”
　　厂长看着眼前毫无变化的两个人，冷汗更多：“这……都是误会。我刚刚只是在等我的秘书过来汇报情况而已。厂里最近新进了一批原料，我怕他处理不好，想把把关。”
　　陆见青走过来，挑了挑眉：“都是误会啊？”
　　厂长咬紧了牙，重复了一遍：“对，都是误会。”
　　陆见青笑吟吟地征求林盛雪的意见：“既然是误会，小林老师，要放开他吗？”
　　林盛雪半点都不为所动，一脚把厂长踹回了椅子上，手上的短刀并没有放松：“就这么说吧，相信厂长会更愿意多说一点实话。”
　　“那好，我们就从刚刚厂长的话说起吧。”陆见青从善如流，目光又转向了厂长，“您刚刚说厂里新来了一批原料，又说没有人可以离开这里，敢问工厂里的原料是哪里来的，生产出来的东西又被用到了什么地方去呢？”
　　厂长在他的目光下眼皮忍不住抖了抖，勉强维持住了声音的平稳：“这一片没出事之前跟外面的交通就不方便，附近山上有矿，我们也能从周围收一些废料，现在砍掉了一大半生产线，原料维持剩下的生产线将将够用。至于用处——肥料自然是用来种地了。”
　　陆见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并没有对他说的漏洞百出的话发表意见。
　　他抬头看了林盛雪一眼。
　　林盛雪微不可察地冲他点了点头，收回了手中的短刀：“既然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了，那厂长还有别的事情吗？”
　　厂长掏出纸巾颤颤巍巍地擦了擦脸上的水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没有了，你们自便吧。”
　　“那就再见了。”陆见青想了想，又顺手从办公桌上拿了两份合同，“哦，对了，您不是说签合同嘛，这合同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签的，我们先把合同拿走看一看，您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两个人一转过身，厂长的脸色就彻底阴沉了下来。
　　林盛雪却忽然回了头，他端详了厂长的老脸片刻，冷不丁开口：“您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厂长来不及收敛脸上的表情，硬生生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堆叠到了一起：“这样啊，不少人说过，我这人长得很‘大众脸’，你们年轻人是这个说法吧？”
　　林盛雪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没继续搭理他，跟着陆见青走出了办公室。


第64章 死亡倒计时18
　　两个人一出办公室，互相对视了一眼，陆见青忍不住开始逼逼：“刚住了一晚上就得罪了一把手，小林老师，刺不刺激？”
　　林盛雪瞥了他一眼，并不介意对他进行适当的鬼身攻击：“逃跑你不是最拿手了吗？”
　　陆见青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小林老师这么信任我，我当然也不能让你失望。”
　　他一边说话，一边悄咪咪地凑近了林盛雪，试探地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走吧，该亡命天涯了。”
　　林盛雪看了一眼他的手，没挣脱，但并不想对亡命天涯发表任何意见。
　　两个人找了个房间顺了两件工服，才刚换上，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林盛雪皱了皱眉，系扣子的手顿了顿，往窗外看了一眼：“外面好像出事了。”
　　陆见青放下手中从厂长那里顺回来的合同，凑过来推开窗户，把头探了出去：“出什么事了？让我看看。”
　　工厂的规划并不规整，从办公楼的窗外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员工宿舍楼门口的情况。
　　已经快到六点钟了，正好是员工们吃完饭回宿舍的时间。但古怪的是，一群人都没有进楼，而是聚集在离宿舍楼门口不远的地方议论着什么，时不时看一眼楼门口的方向。
　　距离有些远，陆见青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能从肢体动作上感觉出他们很是激动。
　　隔了一会儿，宿舍楼里走出了一个看上去有几分清瘦的男人，而一直在门口观望的员工们终于有了动作，几个身强力壮的工人冲上去，跟拎小鸡仔一样把男人拎到了人群中，好像正在愤怒地质问着什么，几句破了音的话传了上来：
　　“……是你在负责……怎么这次大家门前都……你让我们现在去哪里住！”
　　被几个大汉拎在手里的清瘦男人焦急地解释了一番，被一个脾气暴的壮汉一圈打到了眼睛上，郁郁地捂住了眼睛，低下头不说话了。
　　陆见青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回头招呼林盛雪：“小林老师，你过来看看，那个人是谁？”
　　林盛雪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了一把趁手的水果刀塞进了陆见青的手里，闻声过来看了一眼，很快认出了中间男人的身份：“郭鸣？”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宿舍门口出现标志的时候，你既没有看到人，也没有听到脚步声，我们最开始以为是什么非人的东西搞的鬼。”陆见青盯着郭鸣，慢慢推测道，“现在想想，鬼怪能做到的事情，各有手段的玩家也能做到。”
　　林盛雪想了想，忽然说：“距离这次的死亡倒计时结束还有八个小时。”
　　陆见青愣了一下，听懂了他的意思，笑了起来：“如果阵营转换仅仅只是阵营转换，那么所谓的阵营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不是吗？”
　　林盛雪点了点头，垂眸看着窗外的场景：“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死亡倒计时并不会杀死玩家，这个副本真正的杀机到底在哪里？”
　　陆见青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脑袋：“对了，昨天晚上的标志。郭鸣昨天晚上应该自己动手把门上的粉笔痕迹擦掉了。”
　　林盛雪回忆了一下，皱了皱眉：“今天早上我们路过郭鸣房间的时候，门上有标志。”
　　陆见青摇了摇头：“跟昨天晚上的不一致，应该是顺着痕迹重新描了一遍。”
　　林盛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都记得？”
　　按照常理来看，这么细节的信息，如果不是特意去记忆的话，很难对得上。
　　“我虽然记忆力相当优秀，也不是什么信息都会往脑子里记的好吧。”陆见青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手机，打开相册，“新时代，我们要学会使用新科技。职业习惯，我昨天干活之前先存了个档。”
　　里面赫然是他昨天晚上拍的106门口的照片。
　　林盛雪一言难尽地看着照片，难得有些好奇：“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陆见青摸着下巴想了一想：“碰瓷，敲诈，落井下石……打不过就跑路，要不你以为我怎么得罪了那么多人？”
　　生活还挺丰富。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冷漠地移开了目光，强行把话题拉了回来：“副本里带有香气的水的作用是加速死亡倒计时，也就是加快玩家变成‘怪物’的时间。在西山村里的时候，村民们会准备加了水的食物给玩家食用。而到了工厂里，带有标记的‘外乡人’房间中的用水会掺杂那些带有香气的水，而在凌晨的时候，被标记的房间外会被刻意洒水。但因为昨天除了郭鸣的房间之外所有的房间都被标记了，洒水一时间找不到精确的目标，宿舍楼外才会出现大面积的潮湿积水。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水应该都是受过污染的。”
　　而两方的目的实际上是一致的，那就是让玩家扮演的“外乡人”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变成怪物。
　　他兴许要推翻自己最开始的推测了，这个副本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两个阵营，只不过是分成了看似两个阵营的两部分罢了。
　　“刚才的合同我看过了，看起来就是正常的雇佣合同，里面也没挖什么坑，厂长的目的应该不在这里。”陆见青把看完的合同递给了林盛雪，“所以我猜测，厂长根本不在乎我们到底签不签这份合同。就像你刚刚推测的一样，他最开始的目的就是等到某个时间点，我们彻底变成‘怪物’。西山村的村民也是一样。他们恐惧怪物，却又把怪物当作某种猎物。”
　　“厂长刚才的回答其实漏洞百出，我很奇怪，他至少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蠢人，但却并不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想了想，其实有一种情况是能够符合这种现象的，那就是他其实是地缚灵，甚至这整个副本里头的活死人，其实都是地缚灵。只有地缚灵才会一直重复生前的行为，并且不会对周围任何逻辑上的错误产生疑问。”
　　林盛雪：“地缚灵？”
　　陆见青简单解释了一下：“广泛意义上的地缚灵就是一切不能离开某个特定区域的非人种，单一的地缚灵并不少见，比如我们上次见过的不能离开天台的秦思玉就算是一个。但像是西山村和西山化肥厂这种群体地缚灵，更有可能是在生前做下了什么恶事，真的得罪了天地神灵，怨气冲天导致集体覆灭。只要此地的怨气一日不化解，这些鬼魂就一日不能离开，直到魂魄消散为止。”
　　林盛雪点了点头，又问：“你能猜出副本里带有香气的水跟地缚灵有什么关系吗？”
　　“这应该是当初地缚灵形成时候的重要物品，算是一种供给这些地缚灵活动的能量？”陆见青思索了一会儿，做了一个比喻，“至于副本里水导致的人与怪物之间的转变，就像是给手机充电，手机电量低于0就会关机，充电之后就会开机，充到100继续充手机就会变异成机器狗。给机器狗充电同理。”
　　林盛雪有点想问他为什么要用机器狗这么奇怪的东西来作比喻，想了想还是忍住了，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如果这个理论是正确的，那就像西山村时不时就会有人死而复生一样，工厂里应该也有类似的情况。”
　　陆见青伸手指了指窗下那一群乱糟糟的人：“不一定，你看窗外那些人，他们明显对死亡这件事很恐惧，而且不像西山村，这里的人会有意识地不去碰那些水。工厂里，至少在外面那些人眼中，是不存在死而复生这种事情的。”
　　林盛雪皱了皱眉：“还有一种可能，在工厂这个地方，并不是没有死而复生的机制，而是有什么东西人为控制了这个过程。这些人本来就是鬼魂，存在的形态只有可能是人或者怪物，除非魂魄消散，总体数量是不应该改变的，如果发生了改变，那么一定有某一个点把这些魂魄消耗了。”
　　陆见青动手给他整理了一下领子：“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一起出去看看。”
　　林盛雪点了点头。
　　*
　　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混到人群外围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白热化阶段了。
　　郭鸣被几个人摁在地面上，身上湿了一大片，一个全副武装的男人拎着一大桶矿泉水，不顾郭鸣的挣扎，把水强硬地灌进了他的嘴里。
　　两个人虽然对郭鸣没什么好印象，但一来就看见这么有冲击力的场面，还是有些不适。
　　但已经没有时间了。
　　郭鸣身上开始覆盖棕黑色的毛发，像是西山村里诈尸的村民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他们熟悉的怪物模样。
　　郭鸣看见自己身上的变化，忍不住惊恐地惨叫起来。
　　陆见青大为震撼：“好家伙，这就变成怪物了。”
　　林盛雪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然严肃起来：“不对！郭鸣是玩家，就算他在npc眼里变成了怪物，在我们眼里他也不会有变化。”
　　就像昨天他们见到祝娆时一样，玩家和玩家之间，哪怕并不在同一个阵营，也不会互相看作“怪物”。
　　这才是完成死亡倒计时任务的后遗症。
　　玩家会被同化成跟副本npc一样的状态。


第65章 死亡倒计时19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郭鸣就完全失去了人类的形态，像是一只真正的怪物一样原地挣扎嘶吼起来。
　　人群慌乱了一会儿，随后熟练而狂热地扑了上去，三两下把郭鸣绑了起来。
　　一个人一边按着郭鸣的手，一边兴奋地大喊起来：“快去叫吴经理！”
　　紧接着几个工人打扮的人就从人群中蹿出去，往办公楼的方向跑了，应该是去通知吴经理了。
　　林盛雪和陆见青混在人群中，沉默地看着事情接下来的发展。
　　他们口中的吴经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等了半个小时都没有过来，郭鸣咬断了捆着他的绳子，场面再度混乱起来，甚至发生了踩踏事件。
　　热心市民陆见青凑过去顺手扶了个人。
　　林盛雪站在一边，冷不丁看见不远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人。
　　那人在接近的时候被混乱的人群绊了一跤，哎哟一声捂住了膝盖，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眼镜，费了半天劲才爬起来。
　　林盛雪也在这时看清了他的脸。
　　是厂长办公室里的那个年轻男人。
　　林盛雪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把还在看热闹的陆见青从旁边拽了过来怼到了前面去。
　　陆见青冷不防跟熟人打了个照面，下意识地往男人脸上抡了一拳。
　　男人刚从地上爬起来，猝不及防又挨了一拳，在原地懵了一会儿，看清楚对面两个人的脸，也顾不得仪态了，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大喊道：“这两个人涉嫌谋害厂长，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听见吴经理的声音，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吴经理来了！”混乱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吴经理，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吴经理对周围的目光习以为常，掏出卫生纸擦了擦流出的鼻血，皱了皱眉，对周围人再次重复了一遍：“都还愣着干什么？抓人！抓住人的这个月工资翻倍！”
　　周围人立刻蠢蠢欲动。
　　陆见青见势不妙，又揍了吴经理一拳，顺手拿走了他的眼镜。
　　他回头正想拉林盛雪抓紧时间跑路，却拉了个空，忍不住喊了一声：“小林老师？”
　　林盛雪已经趁机走到了郭鸣身边，掏出短刀冲着郭鸣身上新绑好的绳子比划了一下，头也不抬：“等一下，你先顶着。”
　　陆见青回头看了一眼马上就要冲过来的工作人员，并不觉得自己顶得住。
　　他把刚才在踩踏事件中扶起来的人丢到人群中挡了一下，正琢磨着要不要先挟持一下失去眼镜的吴经理，忽然被人拉住了手。
　　林盛雪已经割断了郭鸣身上的绳子，一脚把还在状况外的怪物踹到了吴经理身上，扯过陆见青：“快走！”
　　郭鸣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冲进人群中一点都不讲究地撕咬起来，一个工人不小心被推挤到了怪物身边，被郭鸣硬生生撕掉了一条胳膊，立刻哀嚎起来。
　　血腥味弥漫开来。被人为制造出来的怪物被血腥味刺激激发了凶性，场面登时更加混乱。
　　吴经理在混乱中被踩了好几脚，气急败坏地吼了好几嗓子，才勉强控制住了局面。
　　工厂里的人对处理怪物并不是没有经验，等反应过来，很快就重新制住了郭鸣，把他塞进了刚刚运送过来的特制的棺材里。
　　林盛雪拉着陆见青，趁着这个时间差已经跑出去了老远。
　　吴经理再次从地上爬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副新眼镜有工作人员过来请示：“吴经理，现在怎么办？”
　　吴经理深吸了一口气，暴躁地揉了揉额头：“抽两个人出来把棺材送走，剩下的人去找那两个外乡人。”
　　他的眼神阴冷起来：“这些不知好歹的外乡人，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
　　林盛雪和陆见青对工厂内部的路线并不算熟悉，虽然打了个时间差没被当场抓获，七拐八绕之后，还是顺利来到了死胡同。
　　这里是工厂外墙和一栋废弃大楼夹出来的一条小道，因为大楼的遮挡缺乏阳光照射，整条路都阴沉沉的，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林盛雪的目光往阴暗模糊的路尽头看了一眼，松开了陆见青的手，平静地询问道：“来都来了，要出去吗？”
　　正常的路是没有了，但墙不算特别高，如果没有其他路线的话，也不是不能翻出去。
　　陆见青有点想针对这次林盛雪领的路发表一点意见，但被林盛雪冷冷地看了一眼，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他想了想，提议道：“来都来了，不如一条道走到黑算了。”
　　厂长和吴经理还没暴毙，现在就离开工厂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林盛雪也没有什么意见，两个人正打算去路尽头那片黑漆漆的地方看看，忽然听到了一阵骨碌碌的车声，夹杂着沉重的脚步声，正在往两个人的方向走过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被迫蹿到了墙上去。
　　光线很暗，加上墙外正好种了一棵上了年份的槐树，阔大的树冠阴影垂下来，使两个人躲藏的地方完全融入了黑暗中，来人并没有发现路边的墙上还趴着两个大活人，没过多久就走到了两个人附近。
　　一共有两个人，都穿着化肥厂的工服，两个人拖着一辆木制的板车，板车上放了一具黑漆漆的棺材。棺材里的东西像是分量不轻，车轮沉沉地压在路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林盛雪屏住了呼吸。
　　两个人浑然不觉，一边走一边说着闲话：
　　“哎，你说，咱们厂子里天天干这种事是不是有点损阴德。”
　　“这世上阴损的事儿多了去了，也没见几个真倒了霉的，反正这次抓了这个咱们的奖金肯定少不了。”
　　“那倒是。”另一个人附和了一句，忽然捂住了肚子，“哎哟，不行，我肚子疼。你先在这里看着，我回头去上个厕所，上完就回来。”
　　同伴忍不住抱怨道：“你这是吃了什么啊？都走了一半了你就不能忍忍？”
　　那人一脸苦相：“这事儿是能忍得住的吗？”
　　同伴也说不出什么了，只能捏着鼻子同意了：“行吧行吧，抓紧时间去。”
　　肚子疼的人也顾不得说别的，管同伴要了两张草纸，匆匆捂着肚子跑了。
　　剩下的一个人无事可做，靠在车子上休息。
　　隔了一会儿，他身后的棺材里突然传出一阵拍击的动静。
　　这人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休息了，立刻从车子上跳了下来。
　　他警惕地观察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盛满清水的小塑料瓶，小心翼翼地掀开棺材盖洒了一点水进去，等棺材终于平静下来了，骂骂咧咧地踹了棺材一脚：“作什么妖？再动一下直接弄死你！”
　　林盛雪看了陆见青一眼。
　　陆见青诡异地理解了他的意思：“行，我试试。”
　　他想了想，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但成功率可能不太高。”
　　林盛雪并不想听他多说话，直接把他踹了下去。
　　陆见青悄无声息地下了墙，发挥了身为鬼的优势，轻飘飘地落到了男人的面前。
　　男人看见他的脸，立刻想喊人，被陆见青强行捂住了嘴拖到了一边。
　　他摸出一块生了锈的怀表，回忆了片刻，将怀表悬在了男人的面前，轻轻晃了几下，念了一段晦涩的咒语。
　　男人不由自主地盯着怀表看了一会儿，眼神很快就发了直。
　　陆见青伸手在男人面前摇了两下，见人没动静，估摸着应该是生效了，清了清嗓子：“你因为太累睡着了，睡着之前没有见到任何不对劲的东西，明白了吗？”
　　男人呆呆地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在了墙根底下，靠着墙很快睡了过去。
　　林盛雪也跟着跳了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下男人的状态：“你会催眠？”
　　“不会啊。”陆见青十分坦然把破怀表揣进了兜里，“以前跟一个副本里的老巫婆学了一点点，第一次用，我刚才打算他要是不睡就直接给他打晕来着。”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夸奖道：“陆老师真是多才多艺。”
　　陆见青十分谦虚：“不敢当不敢当，这年头没点手艺活不下去。”
　　林盛雪懒得跟他继续扯皮，从男人口袋里掏出一双一次性橡胶手套，上车直接掀开了棺材盖，把里面昏迷不醒的郭鸣拖了出来。
　　变成怪物的郭鸣宛如死猪一样躺在地上，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胸口，看起来跟尸体完全没什么两样。
　　林盛雪看着地上的郭鸣，皱了皱眉：“这个怎么处理？”
　　陆见青想了想，决定给这个副本里的原住民找点刺激：“放归大自然吧。”
　　林盛雪也没有什么意见，于是两个人合力把昏迷不醒的怪物扔到了墙外。
　　两个人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动静。
　　“那边检查过了吗？”
　　“没有。”
　　“……带几个人过去看看，那两个外乡人跑不远。”
　　吴经理带人追过来了。
　　陆见青条件反射地跳进了棺材。
　　林盛雪正想翻墙，被他的动作震了一下，愣在了原地。
　　陆见青想了想，把自己的身体变成半透明的状态，拍了拍身下的棺材板，羞涩地邀请道：“或许小林老师愿意跟我同棺共枕吗？”


第66章 死亡倒计时20
　　林盛雪并不想跟他同棺共枕，甚至有点想打他。
　　但是追过来的人速度很快，已经没时间让他反应了。
　　林盛雪的思维在继续翻窗和躺进去之间转了一个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听从陆见青的话跟着跳了进去，并手速极快地扣上了棺材盖。
　　棺材里的空间并不算特别狭窄，可能因为关在里面的是活物的缘故，周围还留有供空气流通的小孔。
　　但活人躺下来依旧算不上多么舒服。
　　周围还残留着没有被怪物完全吸收的水汽，死亡倒计时的速度也开始加快，但并没有凌晨的时候那么明显。
　　鬼魂形态的陆见青把自己缩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大小贴在棺材壁上，小声叨叨了两句：“小林老师，你看我是不是相当有诚意？一整个棺材都让给你了。”
　　林盛雪双手交叠在胸腹之间，摆成了一个标准的尸体姿势，刚反思了一会儿自己究竟是犯了什么病才跟着跳了进来，就听见陆见青在旁边喋喋不休。他忍了忍，没忍住，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偏了偏头：“闭嘴。”
　　黑暗中林盛雪看不清陆见青的模样，只感觉触到了某种阴凉的东西，在靠近唇角的位置轻轻擦了一下，一触即分。
　　陆见青忽然就不吱声了，活像一片真正的纸片一样，半点动静都没有地缩在一边。
　　林盛雪觉得有些古怪，还没等他说点什么，忽然听见棺材外头传来了一阵动静。
　　他眼神一动：“他们过来了。”
　　陆见青把自己无形的身体团成一团缩到棺材角落里，依旧不肯吱声。
　　吴经理带着三个人七拐八绕地找来了这条小道，原本打算看一眼就走，走了一半正好撞上还靠着墙睡觉的工人，立刻叫人把人叫了起来。
　　被叫醒的工人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见吴经理铁青着脸站在自己面前，冷汗一下子下来了，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吴经理刚想对他玩忽职守的行为大骂一顿，又想到还没抓到那两个兴风作浪的外乡人，强自忍耐下了怒气，黑着脸开口询问道：“你有看见那两个外乡人经过这里吗？”
　　工人惟恐自己工作中途睡觉的事情被吴经理记住，忙不迭地表示：“没有没有，我跟老胡一直在这条路上，除了刚刚等老胡上厕所的时候眯了一小会儿就没合过眼，绝对没有什么外乡人经过。再说了这条路也没有别的岔口，两个外乡人要是想跑怎么着也不会跑到这条路上来。”
　　吴经理心里并没有怀疑他说的理由，目光落在了旁边的棺材上，多关心了一句：“里面的东西怎么样了？”
　　工人走过去拍了拍棺身，打包票：“没事没事，我们运货已经好多次了，出不了差错的！”
　　林盛雪躺在棺材里，手摸上了短刀。
　　正在这时，离开去上厕所的另一名工人也小跑着回来了。他看着脸色不算好看的吴经理，眼神询问地看向了同伴的方向。
　　工人看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同伴，也顾不得跟他解释，立刻冲着吴经理说：“人已经回来了，我们马上就把货物送过去，绝对不会耽误事儿，您就放心吧！”
　　说完，他立刻拉着同伴拖着板车飞快地离开了吴经理的视线。
　　吴经理对这一类“日常工作”并没有特别关注，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小路尽头的方向，又检查了一下周围，很快带着身边的三个人离开了。
　　别的地方还有可能，但那个地方那两个没有证件的外乡人是不可能进得去的。
　　棺材里的一人一鬼同时松了一口气。
　　经过中间的插曲，两个工人也不敢磨洋工了，中途连话也没说几句，飞快地把棺材送到了目的地。
　　棺材被从板车上卸了下来，又被放到了传送带上，传送了一段距离之后，“哐当”一声落到了地面上。
　　听声音像是在一个空旷的大房间。
　　护送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将棺材挪了挪位置，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林盛雪听见了锁门的声音。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安静而有规律的滴水声，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林盛雪被颠簸得有点想吐，在棺材里缓了一会儿，才掀开棺材盖从里面爬了出来。
　　陆见青终于重新恢复了跟人类相似的形态，也跟着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两个人刚一落地，就被眼前的场景恶心到了。
　　空旷的房间里挂满了半开的棺材，隐隐露出里面怪物的形态。无数婴儿手臂粗的管道顺着棺材的开口钻进了里面怪物的皮肉，淡红色的血液顺着管道流出去，一直流到正中间一个大型的透明玻璃容器中。玻璃容器底部通了新的管道，将里面的血液一直输送到房间之外。
　　管道的另一边传来白日里还没有关停的机器声，虽然不如晚上的时候明显，但依然能够让人判断出来，隔壁是生产化肥的车间。
　　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污染使人变成了怪物，而怪物的血液又成了他们制作化肥的原材料。
　　这就是当年化肥厂的“秘方”。
　　厂里的工作人员和西山村的村民对待怪物既恐惧又将之视为猎物的态度也由此而来。
　　房间内温度很低，墙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怪物们一无所觉地躺在棺材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了。
　　房间的角落里堆着几具干瘪的怪物尸体，旁边立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待处理”几个大字。
　　而他们所在的区域则立着“待使用”的牌子，像是随时准备把新的怪物塞过去填补已经死掉的怪物的空缺。
　　在知道这些“怪物”原本的身份是什么的前提下，眼前的场景显得格外荒诞可怖。
　　两个人还没有查看完眼前的场景，门外又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是离开的工作人员又回来了。
　　外面的人像是拖来了什么工具，撞在铁制的大门上发出“咚”的一声，两个人一边开门一边聊天：
　　“现在的货物真是越来越少了，当年西山村还在的时候多好，还能帮忙输送货物。”
　　“现在外头也都是怪物啊，你怎么不去抓？抓到一只可就发达了。”
　　“我要是打得过早就去了。外头那些野生怪物凶得很，一个不小心自己就没命了，哪有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乡人来得好？”
　　两个人闲扯了两句，毫无防备地推开了大门。
　　一个人刚一进门就被绊了一跤，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趴到了地上。
　　“你小心点啊，怎么进个门也能摔。”
　　另一个人还以为同伴是不小心摔倒了，刚想走过去扶人，被一棍子敲到了后脑勺上，不省人事地跟着倒了下来。
　　林盛雪和陆见青从门后走了出来。
　　林盛雪示意陆见青把两个人处理掉，回头重新关上了大门。
　　陆见青悄悄离拿着木棍的林盛雪远了点，从口袋里摸出从吴经理手里拿到的针筒，把里面的镇定剂注射进了两个人的体内，等药效发作后，直接把两个人拖到了角落里。
　　两个人熟练地配合完，重新面对一屋子的怪物，双双陷入了沉默。
　　陆见青踹了一脚两个工作人员带来的用于输送怪物血液的橡胶管道，开口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林盛雪不带感情地看了他一眼，很明显是让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陆见青笑了一声：“来都来了，不如我们做点好事，把这些怪物都放出去怎么样？”
　　既然这里的人这么喜欢抓怪物，不如让他们再抓一次好了。
　　林盛雪没有对他的想法发表评价，只是走到墙边，拉下了房间里的总电闸。
　　断电之后的空调停止了运行，房间内的温度渐渐升了上来，两边墙壁上的霜花开始融化，沉睡中的怪物们受到了刺激，开始不安地挣扎起来，已经有了醒来的迹象。
　　陆见青走过去敲碎了正中间的玻璃容器，飞快地拉着林盛雪打开房门跑了出去，四下看了看，一起蹿上了房顶。
　　陆见青扒拉开几片破损的瓦片，又拿了木棍捅开下面的泥块和草席，两个人一起凝神关注起了下面的动静。
　　怪物们已经醒来了。
　　已经变成怪物的人力量比普通人要大很多，很快把身上的管子都扯了下来，开始暴力拆除起困住自己的棺材。
　　下面开始频频发出木材折断崩裂的声音。
　　已经挣脱开束缚的怪物开始帮助已经被抽干了大半血液没有力气的同伴，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所有还活着的怪物都重新站到了地面上。
　　房间的大门用的是这个年代最坚固的材料，就是为了在遇到意外的情况下防止怪物们出逃。
　　可是房间的大门已经被林盛雪和陆见青打开了。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这些怪物复仇了。
　　怪物们顺着大开的门蜂拥而出，蹲在房顶上的两个人被下面的动静震得险些掉下去。
　　陆见青目送着怪物们奔向辽阔的大地，想到工厂里接下来的混乱场面，心情舒畅了不少，偏头询问林盛雪的意见：“继续在工厂里打工怕是没出路了，我们走不走？这都快开学了，再不走都赶不上注册了。”
　　林盛雪并不是很想配合他继续表演男大学生的剧情，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先不走。我还有件事要确定一下。”


第67章 死亡倒计时21
　　陆见青思考了片刻，回忆起林盛雪在厂长办公室的举动，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
　　“你不好奇，为什么现在西山村和工厂之间已经不连通了，村民却还是想要抓外乡人变成的怪物，甚至让制片人把剧组带进来？”林盛雪嗓音冷淡，“而且我在厂长办公室看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他最后肯定了陆见青的猜测：“我怀疑厂长是我们的熟人。”
　　陆见青拍了拍手上的灰土，站了起来，冲着林盛雪伸出了手：“行啊，那就去看看呗。”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两个人一起下了房顶。
　　*
　　厂长虽然在员工宿舍楼有自己的房间，但平时并不睡在宿舍里，而是直接睡在一间布置成宿舍的空办公室里。
　　这件事并不需要多么费劲打听，厂长把工厂当自己家住在办公室里的爱岗敬业事迹人尽皆知，直接被贴到了工厂宣传栏里，所有的工作人员提起来都只有钦佩，从来都没有人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
　　因为林盛雪和陆见青两个人的搅和，工厂这个白天过得鸡飞狗跳厂长勉强把员工宿舍楼的事情处理了一下，让所有没有事情的员工都回去休息之后，已经将近中午了。
　　吴经理还带着人在外面抓捕两个外乡人，厂长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文件，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这个点已经相当于工厂作息的午夜了。
　　他已经上了年纪，不像年轻人似的能熬夜了。
　　工厂里出逃的怪物还没有被发现，他并不知道外头很快又要出更大的乱子，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打算先睡一会儿。
　　厂长走到床边铺开了被子，躺了进去。
　　馀……
　　栖……
　　他才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忽然感觉到今天的被褥有点不太对劲。
　　太潮湿了。就好像……有什么粘腻潮湿的液体浸透了整个褥子一样，还伴随着浓郁的类似于铁锈的味道。
　　厂长猛然惊醒过来。
　　他看见身下的被褥开始缓慢渗出大片血迹，没一会儿就铺满了整个床，连他身上的睡衣都沾满了濡湿的血液。
　　浓郁的血色还在不断涌出，原本好端端的床几乎成了一个血洼。
　　厂长脑门上冒出了冷汗，连叫也没敢叫出来，忙不迭地滚下了床。
　　他好歹也算个人物，勉强稳住了，苍白着一张老脸对着空气喊了一声：“是谁？滚出来！”
　　一窗之隔，林盛雪双脚踩在一架咯吱作响的梯.子上，仰头看着飘在厂长窗前的陆见青，目光怀疑：“真的有用吗？”
　　陆见青正在给窗户上糊鬼气，让里面的人看不见外面的一人一鬼，闻言听不得自己在专业的领域受到质疑，立刻辟谣：“这可是经过多位鬼界专家共同实验出来的吓人方法。吓人，我可是专业的。”
　　林盛雪一边稳住脚下不太牢靠的梯.子，一边冷眼看着陆见青在上面飘：“……里面那个大概率不是人。”
　　陆见青摸着下巴想了想，继续飘来飘去：“他是不是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把自己当个人。”
　　他平时要维持类似人的状态，很久没有这么自由地飘来飘去了，乍一飘还挺快乐。
　　林盛雪感觉到自己脚下年久失修的梯.子有断裂的趋势，迫不得已往下退了一级，忍不住怀疑同意陆见青计划的自己是不是也有点缺心眼。
　　里面的厂长半天也没听到不存在的“人”回应，脑门上的冷汗越来越多。他回忆了一圈所有可能来他门前装神弄鬼的对象，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咬牙喊出了一个名字：“赵承，是不是你回来了！”
　　听见这句话，陆见青不飘了，跟下面的林盛雪交换了一个眼神。
　　赵承正是化肥厂厂长的名字。
　　陆见青掀开窗户，吹了一阵阴风进去。
　　一人一鬼平静地开始等待厂长自曝。
　　厂长身上的血迹还没干，被阴风吹得一哆嗦，脸色更加可怖。
　　他好像已经从突如其来的惊吓中平静下来了。他打开床头柜，从里面取了几样东西出来去了卫生间一趟，很快换了一身装扮。
　　他身上披着一件古怪的黑色斗篷，左手拿着一个香炉，右手捧着一个草扎的小人。他先将手中的香炉放在了桌子上，随后在上面插了五根线香，等到烟气开始出现之后，拿着一根十厘米左右的钢钉，狠狠扎向了小人的心脏位置。
　　厂长的脸隐没在斗篷的兜帽里，但这打扮一出，林盛雪还是立刻认出了眼前这个究竟是谁。
　　是西山村的村长。
　　厂长就是村长，或者说，目前这个厂长就是村长。
　　当时林盛雪在办公室里闻到的味道，恐怕就是村长脸上那张被化学试剂浸泡过的□□散发出来的。
　　厂长，或者说村长做完了一系列神神叨叨的仪式，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他阴恻恻地盯着眼前被钢钉洞穿的小人，语气冰冷：“赵承，你也别怪我。当初事情是我们合伙干的，钱也是我们合伙分的。临到头了你想跑了，被我杀了也不冤。”
　　香炉里的香烟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样，慢慢聚拢到了一个方向。
　　村长抬起头来，目光望向香烟飘散的方向：“今天这一顿算是我看在合作一场的份上给你送行。你要是还想装神弄鬼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一窗之隔，陆见青在空气中嗅了嗅，一脸嫌弃地打散了面前的香烟：“这老头哪里买的廉价香？味儿太冲了，跟老坛酸菜一样。”
　　林盛雪看着村长有模有样的迷信做派，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个副本里会有鬼吗？”
　　“一般副本里头不会出现这种乱炖的情况的。”陆见青解释完，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这个副本里头都是些半死不活的地缚灵，一看就是损阴德的地方，又没啥好处，我们正经鬼才不会过来串门。这老头纯粹是心里有鬼。”
　　陆见青一边说话，一边蠢蠢欲动地再次接近了办公室的窗户，想要再给老头搞点事。
　　林盛雪看不过去，直接伸手把他扯了下来：“行了，我们该走了。”
　　陆见青遗憾地扒拉着窗户，又吹了一口鬼气进去，才顺着林盛雪的力道滚了下去。
　　村长浑身寒毛一竖，提着草人警惕地四下看了看。
　　林盛雪并不想关注陆见青的行为，冷漠地往下爬：“下一次这种事情你自己来就行了。”
　　陆见青眼巴巴地扒拉了一下梯.子：“别啊，人多热闹。”
　　林盛雪被他搞得有点烦：“别捣乱，这梯.子不结实。”
　　陆见青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林盛雪下梯子，一边还是要努力为他们俩好不容易找到的附近唯一的梯子正名：“虽然这个梯.子是有些年头了，但我觉得还是可以用——”
　　副本里时不时就能去半条命，搞得大家都不太讲究，这种日常工具都是凑合凑合就能用。
　　在两个人看不见的地方，办公室里面老头的迷信仪式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村长用清水洗过手，把香炉里的香灰都倒进了垃圾桶，正想把香炉放回原处的时候，看见铜制的香炉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了一条缝。
　　他阴沉地盯着那条裂缝看了一会儿，骂了一句“晦气”，直接打开窗户把已经没用的香炉扔了出去。
　　林盛雪一边听陆见青逼逼赖赖一边好端端下梯.子，冷不防兜头砸过来一个香炉。他抬头看了一眼，反应极快地闪身避了过去。
　　香炉在地下发出清脆的迸裂声。
　　脚下半报废的梯.子承受不住这么大幅度的动作，不堪重负地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整架梯子都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陆见青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他引以为傲的可以用的梯.子劈里啪啦断了个彻底，露出里面被虫蛀空的内里。
　　可谓是败絮其外败絮其中。
　　林盛雪在踩空的那一刻，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烦了，陆见青和村长一起先死一下吧。
　　陆见青吓了一跳，飞快地窜过去接住了从半空中坠落的林盛雪。
　　落地的那一刻，林盛雪躺在陆见青的怀里，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被陆见青身上的骨头硌得，浑身都疼。
　　他冷漠地想，他早晚要让陆见青再死一次。
　　陆见青并不知道自己再一次被判了死刑，扒拉着林盛雪仔细检查有没有磕着脑袋。
　　林盛雪被他扒拉得整个人都有点暴躁，一把打开了他的爪子，打算自己下地。
　　梯子断裂的动静实在是太大，还在办公室里的村长察觉到了不对，立刻推开了窗户，从里面伸出脑袋来。
　　他顺着下面的声音，脖子弯折成一个正常人不可能完成的弧度，往两个人的方向望了过来。
　　林盛雪跟陆见青听见动静，也抬起头来跟上面的脑袋对视。
　　六目相对的一瞬间，村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黑，最后咬牙切齿地骂出了一句话：“日娘的，又他妈是你们两个！”
　　陆见青原地思索了片刻，立刻把小林老师揣在怀里撒腿就跑。
　　身后传来村长癫狂的叫骂声。


第68章 死亡倒计时22
　　林盛雪被陆见青揣着一路狂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两个人已经跑出了工厂的范围。
　　身后远远传来惊恐的尖叫声和混乱的嘶吼声。
　　工厂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村长早已经没有精力亲自来追他们两个了，只有几个随机抓过来的工人还在身后缀着，很快就被陆见青甩了个没影。
　　林盛雪一肚子的火气硬生生被陆见青给气没了。
　　他拍了拍陆见青的胳膊，示意他要下来。
　　陆见青偷偷摸摸感受了一下手感，有点不想放人：“小林老师，你身上还疼不疼？疼的话我可以继续带着你走啊。”
　　林盛雪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陆见青不敢造次，乖乖把人放了下来。
　　陆见青一向会跑，林盛雪四下看了看，发现两个人已经跑到深山野林来了。
　　他忍不住按了按眉心，礼貌询问道：“现在我们去哪里？”
　　陆见青也跟着四下看了看，发现并不认识，于是放弃了辨认方向，提议道：“副本还有多久结束？不如我们在这里野个炊？”
　　其实他有点想说两个人都这么会找路，不如直接一笔勾销，但他显然并没有那个胆子。
　　林盛雪并不是很想回应他野炊的提议，虽然听起来还挺不错的。
　　他正想说点什么，冷不丁听见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隔着草叶树枝，隐约可以看见一点蓝色的布料颜色。
　　是工厂里统一的深蓝色制服。
　　“我说老刘，你是不是不识路啊？怎么跑到了这么个鬼影子都没一个的破地方？连条正常的路都没有。”
　　“来都来了，抓紧时间看完，没有人我们就回去了。也不知道厂长脑子抽什么风，就两个外乡人而已，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人吗？”
　　两个工人一边说话一边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正跟林盛雪两个人对上了目光。
　　突然冒出来的工人们看着林盛雪两个人，林盛雪两个人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工人们。
　　两方面面相觑。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林盛雪正想让陆见青把这两个人放倒，冷不丁看见对面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林盛雪迟疑地，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顺着两个人的目光看向了陆见青。
　　陆见青也有点懵，但他很快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一个工人热情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你不记得我们了？我们就是当时派你过去卧底那个。一个月两万，七险二金那个！”
　　陆见青一开始还想不起来，说到钱的时候，终于反应了过来，也热情起来：“哦，是这样啊。那您这次过来是给我发工资的吗？”
　　工人面露为难之色：“兄弟，不是哥不帮你。你的情况我们也跟领导提过了，领导很重视你的工作，工作合同都给你准备好了。只是……你的工作要是没什么进展的话，我们也真不能给你发工资啊。”
　　陆见青思索了片刻，摆出一副慎重的嘴脸，拉过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堆胡编乱造的消息，末了问了一句：“现在工资可以发了吗？”
　　化肥厂需要怪物作为原料，哪怕在他们眼中西山村村民变成的怪物凶得很，他们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到这些怪物的破绽，把这些在外面游荡的怪物变成金钱富贵的想法。
　　两个工人商量了一会儿，拿出三千块钱：“这样吧，这个月先给你支三千，剩下的等过两天你签了入职合同再发。”
　　陆见青也知道坑不出多的了，遗憾地收了手。
　　他想了想，不经意问道：“对了，刚刚听两位兄弟说，是来找两个外乡人的。”
　　两个工人来了兴趣：“怎么的，你见过？”
　　陆见青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我们刚刚倒是见过两个生面孔打这边经过，往那个方向走了，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外乡人。”
　　两个工人对视一眼，纷纷眼睛一亮。
　　虽然出来漫山遍野地找人算不上什么好差事，但真能找到又是另一回事。要是他们能抓到那两个不识好歹的外乡人交给厂长……升职加薪可就不用愁了。
　　其中一个工人冲陆见青开了口：“多谢兄弟提供的线索，我们还有事情要办，就先走了。下次要是还有什么消息的话，直接去工厂找我们就是了。”
　　说完两个人就顺着陆见青指点的方向走了。
　　“走好啊！”
　　陆见青挥舞着一把红色的钞票，热情地送走了两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林盛雪冷眼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扯了扯他：“行了，走了。”
　　陆见青站在原地数了一遍钱，忽然又想起一个绝妙的冤种，他再次提议道：“反正现在我们把工厂和西山村都得罪了，不如去找老朋友玩？”
　　*
　　陆见青说的老朋友，是指他们在祖祠里见过的制片人。
　　在制片人逃走之前，陆见青在他身上留下了标记，找起来倒是并不困难。
　　两个人顺着当时陆见青留下的标记一路前行，再次来到了西山村的祖祠。
　　陆见青看着眼前被烧了一块的建筑，忍不住砸了咂舌：“我们的老朋友真行啊，都不带换地方的。”
　　林盛雪打量了一下门上破破烂烂的门闩：“你确定人还在这里？”
　　陆见青沉默了一下：“……不确定，但这边他活动的气息最为浓郁。”
　　林盛雪不想跟他废话了，直接把他踹到了门前：“行了，叫人。”
　　陆见青没有办法，清了清嗓子，谨慎地捡了一根木棍开始敲门：“制片人同志在不在？您的行为涉嫌非法侵占公用场所，请立刻出门接受罚款。”
　　祖祠里面毫无动静。
　　陆见青并不气馁，继续把门敲得震天响：“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老旧的门不堪重负，硬生生掉了一地木屑下来。
　　陆见青忍无可忍，回头跟林盛雪商量：“小林老师，咱们再烧一回怎么样？”
　　林盛雪还没回答，忽然表情一变，回头看了过去。
　　不远处的小路上狼狈地滚出一个人形物体，看见两个人，立刻虚弱地喊了起来：“救我……救救我！”
　　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了一眼，走过去把人扶了起来。
　　陆见青动手把他的头掰了过来，虽然上面满满都是灰土和血迹，但还是能很清晰地看出，这是郭鸣的脸。
　　郭鸣不是被他们放归大自然了吗？
　　这命是真大啊。
　　林盛雪看了陆见青一眼，陆见青会意地点点头，拍了拍郭鸣的脸：“醒醒，你还记得你怎么来这里的吗？”
　　郭鸣的状态看起来依旧浑浑噩噩的，嘴里一直在重复着“救我、救救我”这几个字眼。
　　看这个状态，多半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陆见青给他随便喂了点水，又把他随便放到了一块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打算等他醒过来再把他随便放归大自然。
　　林盛雪和陆见青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了眼前的祖祠上。
　　还没等陆见青再次针对放火这件事进行提议，郭鸣那边先冒出了动静。
　　他浑身疼痛地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地看了看自己已经恢复成人类形态的双手，继而欣喜若狂：“我变回来了！我变回来了！”
　　郭鸣刚从死里逃生的喜悦中回神，就对上了两双平静的眼睛。
　　两个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搭理他，继续扯还有哪里能找到制片人的事。
　　郭鸣尴尬地在原处站了一会儿，又体力不支地坐倒在了地上，终于找到空当问了一句：“是你们两个救了我吗？”
　　林盛雪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客气道：“既然郭先生已经醒了，就请自便吧。”
　　郭鸣讷讷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磨磨蹭蹭地没有离开，也没有试图继续提合作的事情。
　　林盛雪不经意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三个人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来了一点动静。
　　“沙沙、沙沙。”
　　一阵重物在地面上拖行的声音之后，制片人干瘦的身形出现在了三个人视线的尽头。
　　他手上拖着一具分量不轻的尸体，走一段路就要歇一歇，等来到祖祠门前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了。
　　尸体像是新死的，看穿着打扮，并不像是西山村这一带的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跟着剧组进来的外乡人。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了手中的尸体，正想擦一擦汗，一抬头就发现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他反应很快，立刻丢下了辛辛苦苦扛回来的尸体转身就想跑。
　　陆见青眼疾手快地上前揪住了他的后衣领把他提了起来，热情笑道：“哟，这不是我们的制片人先生嘛，好久不见了，怎么一见面就想跑呢？不打算一起叙叙旧？”
　　制片人愤恨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们想要干什么！”
　　“你们就不能想点新鲜点的问句吗？我们来这里当然是想跟……”陆见青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回头问林盛雪，“咱们制片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林盛雪眼皮都没抬，回答：“石头。”
　　听见这个名字，制片人瞳孔一缩，下意识藏起了自己的手。
　　陆见青立刻接道：“哦对，石头，我们来这里，就是想要问问你，究竟跟村长达成了什么协议，才不断带外乡人进来的？”
　　制片人脸色难看了很多，但依旧死鸭子嘴硬：“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林盛雪并不打算继续跟他浪费时间，直接对陆见青说：“让他开门。”
　　陆见青于是一脚把制片人踹进了祖祠里。
　　祖祠外面破旧不堪的大门承受不住这么大力的撞击，整个破裂开来，变成几块碎木板躺在了地上。
　　在进入祖祠范围的那一刻，制片人身上忽然出现了一道淡淡的金光，祖祠内暴戾的气息在接近制片人的时候都平复下来，在制片人身周形成了一片安全地带。
　　陆见青来了兴致，侧头跟林盛雪商量：“我跟他进去看看？”
　　林盛雪皱了皱眉，看着陆见青。
　　陆见青回过头来，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笑了：“反正有我们的制片人先生在，不是很危险，我很快就出来。”


第69章 死亡倒计时23
　　林盛雪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快滚。
　　陆见青往里面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迅速折返回来，把自己刚刚坑的三千块钱塞进了林盛雪的口袋里，冲他眨了眨眼睛，然后不等林盛雪反应，又迅速跑了回去，拎着制片人走了进去。
　　祖祠的门并没有完全关上，只是里面黑洞洞的，看不太清里面的情况。
　　林盛雪无奈地捏了捏鼻梁，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一旁一直杵在一边的郭鸣终于找到了机会，在林盛雪旁边坐了下来，试图搭话：“林先生……能不能问一下……现在是副本第几天了？”
　　林盛雪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了一圈，并不是很客气地截断了他的话：“郭先生要是没有话可以搭其实是可以不说话的。”
　　郭鸣被噎了一下，脸色不是很好看，但依旧没有离开，只是安静的坐在原处，时不时打量林盛雪一眼。
　　林盛雪闭着眼睛闭目养神，感受到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没有动作。
　　可能是林盛雪闭着眼睛的缘故，那道打量的视线越发肆无忌惮，像是某种剧毒的软体动物，冰冷粘腻地在人的皮肤上游走。
　　林盛雪依旧没有动作。
　　不知道等了多久，林盛雪听见了“死亡倒计时”结束的提示音。
　　他睁开了眼睛。
　　天刚刚擦黑，山林中的一切景象都显得模糊，被笼在一层看不清的阴暗中。四周黑得很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远处的树林就只剩下了一片混成一团的黑影，显得祖祠周围更加阴森诡谲。
　　林盛雪回身看了祖祠内一眼，里面黑洞洞的，陆见青显然没有出来的意思。
　　郭鸣依旧坐在原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盛雪没有搭理他，习惯性地四下观察的时候，突然发现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红点。
　　是火把。
　　紧接着，无数个明亮的红点从山下冒出来，浩浩荡荡地向着山上的方向移动了过来。
　　林盛雪立刻回身，踹了一脚祖祠的门：“陆见青，你好了没有！”
　　陆见青也不知道在里面鼓捣什么，里头先传来了一阵劈里啪啦的动静，夹杂着制片人时不时的惨叫声，隔了一会儿，陆见青的声音才模模糊糊传出来：“等我一下，还没好。”
　　林盛雪没有继续催他，只是往前走了两步，挡在了祖祠门前，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
　　郭鸣这会儿也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眺望着原处的火把，不知道是因为火光的映照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瞳孔里泛着冷冰冰的，无机质的红光。
　　*
　　在隔着祖祠不远的地方，祝娆浑身鲜血，红色长裙的裙摆也破了一大块。她面色扭曲如恶鬼，连手指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以一种近乎狰狞的姿态从地面上拎起了黑色小兽的尾巴，冷笑了一声：“你倒是让我好找。”
　　梦魇兽虚弱地叫了两声，在祝娆的手下四爪微弱地动了动。
　　红蛇从祝娆的身上冒出头来，一双冰冷的竖瞳贪婪地注视着梦魇兽。
　　它轻巧地游走了过去，张开嘴巴，毒牙叼住了梦魇兽的喉管。
　　“扑哧”一声，锋利的毒牙穿过皮毛刺穿了小兽的动脉，红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地喝起血来。
　　祝娆手腕微微发抖，忽然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痛呼。
　　几乎是一个转眼的功夫，周围的场景就发生了变化。
　　祝娆的手中空无一物，深渊红蛇盘踞在她的手腕上，毒牙刺穿了她的动脉，正在吸食她的鲜血。
　　深渊红蛇的毒是剧毒，寻常人沾上一点就能毙命，刚才又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向猎物体内注入的毒素几乎是平时的十倍，哪怕祝娆是红蛇的主人，也几乎克制不住，瞬间半跪在了地上。
　　她的七窍开始流血，身体也迅速失去了力气，如果没有外力加以控制的话，怕是不过一刻钟，她就要折在这里了。
　　红蛇浑然不觉主人此刻的状态，依旧盘踞在祝娆的身上，大口大口地吞食着主人的鲜血。
　　纯黑色的梦魇兽不远不近地蹲坐在主仆两人的面前，一双幽绿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人性化的嘲讽。
　　它漫不经心地用爪子捋了捋自己尾巴上纠结成一团的毛，不紧不慢地迈步走到了已经半昏迷的祝娆面前，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红色的果子。
　　它回忆了一会儿人类说话的方式，清了清嗓子，一开口是稚嫩的童音：“你当年喂我吃过东西，现在还给你。这一次……就到此为止吧。”
　　它心里盘算着，要是下一次祝娆还敢打主人和它的主意的话，往日的情分也算不上多么珍贵的东西。
　　果子进入口中，祝娆因为毒素蔓延而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了下来。
　　梦魇兽把红蛇从她身上扒拉了下来，直起身子来远远地看了祖祠的方向一眼。
　　有人在动那个屏障啊……
　　它甩了甩尾巴，思考了一阵，念及游戏并没有给它开很高的工资，并不是很想管，于是转身离开了。
　　祝娆躺倒在血泊中，满口满鼻的血腥味似乎让她清醒了一些。她控制着自己仍在微微发抖的身体，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问了一句话：“我以前真的……认识他，对不对？”
　　已经跳跃到树梢上的小兽歪了歪脑袋，回过头来，笑了一声，以一种与声音完全不同的恶毒语气道：“是不是又怎么样呢？反正——你已经没有办法背叛你的‘神’了，不是吗？”
　　祝娆因为喉中的鲜血呛咳了起来，咳着咳着却忽然疯魔地笑了，洁白的牙齿上沾满了鲜血，她声音嘶哑地吼道：“哈哈哈哈哈……他不是‘神’的信徒，所以你这个神的赠品也只是一件垃圾，被主人说丢就丢的垃圾……哈哈哈哈哈。”
　　她笑到最后，又猛地吐出一口血，终于体力不支地躺倒在地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天空。
　　梦魇兽小小的身体顿了顿，但没有理睬她，而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树林。
　　弱小无辜的小动物又怎么会懂这些险恶的人类的挑拨离间呢？
　　*
　　火把移动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恢复村长装扮的老头就带着一群身强力壮的村民围住了祖祠。
　　村长阴冷地看着挡在面前的林盛雪，对着这张脸硬是挤不出一丝和善的表情：“外乡人，这个地方可不是你们应该来的。”
　　林盛雪脸上并没有多少惊慌的神色，他往前走了一步，很和善地邀请村长：“来都来了，不如村长介绍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和历史沿革？”
　　村长冷笑了一声：“年轻人，还是不要不知死活的好。”
　　林盛雪表情未变：“是吗？我并不觉得听话就能让你们放过我们。”
　　一直没有动静的郭鸣像是突然多了什么好心一样上前开始拉架，扯着林盛雪往后退，嘴里劝着：“村长也是好心，不如我们还是抓紧时间离开这里吧。”
　　林盛雪并不领情，而是冷漠地把袖子从他手里扯了回来：“我记得你并没有来过西山村，你怎么知道他是村长？”
　　郭鸣嗫嚅了一会儿，低下了头：“我……”
　　林盛雪没有继续搭理他，继续跟村长对峙。
　　村长正想给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乡人一点教训，忽然听见祖祠里传来了一阵劈里啪啦仿佛拆迁的动静，其中还夹杂着制片人的一声惨叫。
　　村长的脸立马绿了，也顾不得挡在门口的林盛雪，直接就想带人强闯进去看看情况。
　　林盛雪低声骂了陆见青这能折腾的一句，也顾不得别的了，直接上前踹翻了一个站在前面的村民。
　　两方人开始混战起来。
　　林盛雪这边虽然确切来讲只有一个人，但村民们下意识地把杵在一旁的郭鸣也跟林盛雪算成了一伙，郭鸣那边吸引了一半的火力，不得不拿出武器来开始自保。
　　村民们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敢接近祖祠的内部，只是远远地缠着林盛雪和郭鸣，使两个人不能去干扰一门心思往门里跑的村长。
　　林盛雪观察了一会儿村民们的举动，把身边的几个村民全送去了郭鸣身边，伺机一刀在村长的手臂上划开了一个大口子。
　　这道伤口却像是昨天晚上一样，没有流出一滴鲜血，反而很快就消失了。
　　村长虽然看起来没受到什么伤害，但依旧被手臂上狰狞的伤口激出了火气。
　　他活动了一下手臂，暂时放弃了进入祖祠的想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长而锋利的指甲直接插向了林盛雪的心脏。
　　林盛雪瞥了一眼半开的门，对着迎到眼前的指甲不闪不避，迎着村长的攻击手下用力，直接顺着手腕的骨头交接处切下了村长的一只手。
　　村长的指甲斜斜在林盛雪的肩膀上划过，透过并不厚重的衣服在林盛雪的肩膀上留下了一道算不上浅的伤口。
　　林盛雪看也没看自己身上的伤口，踢开村长的手，上前直取村长的咽喉。
　　刀尖将将擦过村长的皮肤，地面忽然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等晃动终于停下来，村长也不管近在咫尺的刀刃了，急忙伸长脖子往祖祠的方向看。
　　只见原本隐没在黑暗中的破旧建筑正在散发着闪烁的红光，似乎下一瞬间就要爆炸开了。
　　而它也确实爆炸了。
　　随着“砰”的一声，整座建筑在一群还在缠斗的人面前炸成了一片片的碎屑。
　　所有人不得不暂时避开了爆炸的范围。
　　林盛雪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转身往爆炸的中心跑了过去。
　　陆见青……还没有出来。


第70章 死亡倒计时24
　　本就破败的木楼在爆炸中飞速分崩离析，无数木屑迸溅开来，在林盛雪的身上划开了一道道细小的伤口。
　　在接近爆炸中心的时候，林盛雪猛地被里面窜出来的一个黑漆漆的物体扑倒在地。
　　那东西护着他滚了两圈，一路滚出爆炸余波波及的范围之外，然后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小林老师，怎么样，我出来的快不快？”
　　林盛雪伸手抹了一把他脸上的灰印子，冷漠无情地推开他站了起来。
　　他说不上自己跑过去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但无论是什么心情，陆见青总有本事毁的一干二净。
　　陆见青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还蹲在原地擦自己的脸，没一会儿就把原本被灰染得均匀的脸抹得乱七八糟的。偏偏他自己还感觉不出来，感觉到林盛雪正在看他，就十分自信地转头冲着林盛雪笑。
　　林盛雪不忍直视地移开了目光。
　　陆见青的笑容却渐渐顿住了。他的目光从林盛雪身上被爆炸飞溅的碎屑沾上而形成的无数细小伤口上，一直落到肩膀上被村长划破的伤口上，渐渐变得深沉晦涩起来。
　　许久，他才好像若无其事地擦干净了脸，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林盛雪的肩膀：“小林老师，伤口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帮忙包扎一下？”
　　林盛雪还没有说话，就听见废墟的另一边传来了声音。
　　村长从废墟里拖出已经半死不活的制片人，红着眼睛掐住了他的脖子：“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你说啊！”
　　制片人奄奄一息，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村长怒气冲冲地把手里的人丢到了一边，跪坐在废墟上魔怔了一样开始扒拉起手底下还在冒着火星的木头，嘴里念叨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村民们互相搀扶着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沉默地看着他们发了疯的村长。
　　陆见青并没有管另一边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了药水和绷带，开始轻手轻脚地给林盛雪处理伤口。
　　在陆见青给绷带打结的时候，林盛雪听见空气中好像传来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声音很小，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深色的天空像是被撕开的幕布，从中间裂开，渐渐呈现出了副本里真实世界的样貌。
　　在远处山林中睡觉的梦魇兽感应到了什么，耳朵支棱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它凝视着漆黑如墨的天空，感受到自己被应用于副本的力量已经完全被抽离，心安理得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反正游戏当初给它的规定又没有包括后续的副本修补，关它什么事。
　　不如继续睡觉。
　　随着屏障的破碎，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好像刹那间无数光阴在周围流过，刚刚爆炸的木楼木料已经完全腐朽，周围的树木开始疯长，最后停留在一个能够遮天蔽日的高度，横斜的枝桠没有人干预，将周围的空隙密密麻麻地遮盖了起来。除了面前的废墟和一些不宜腐朽材质的基础设施，这里几乎已经找不到半点文明存在过的痕迹了。
　　随着环境的变化，村长带来的村民外表也发生了巨变。
　　他们变成了怪物的模样。但又不同于副本中常见的怪物，这些怪物的身上已经开始出现了腐烂的痕迹，甚至有些腐烂的地方已经能够看到其中濒临风化的白骨。
　　周围的环境依旧在变动，怪物身上渐渐落满了灰尘，灰尘不断被看不见的风雨冲刷，又不断地凝固，最后在怪物身上形成了一层厚厚的壳子。
　　这些怪物静静地矗立在原处，脸上还保留着之前惊恐的神色，却像是被封印了一样，再也不能动作，不能发出半点声响。
　　没过多久，除了林盛雪两个人，周围就只剩下半个村长和制片人还保持着人类的模样。
　　之所以说只有半个村长，是因为村长身上已经腐烂到只剩下一半干瘪的皮肉，配合着他发绿的脸，看着又恐怖又滑稽。
　　整个副本再也没有半分“活人”的生息，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制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清醒过来了。他盯着村长的模样，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口，一瘸一拐地冲上前跳起来一把揪住了村长的领子：“老不死的，你他妈是不是骗我！这就是你说的能让所有人都得到解脱？我妈呢？她人呢？”
　　随着他的动作，村长身上的皮肉又簌簌掉了几片下来。他伸出白骨嶙峋的手，一把推开了制片人，冷笑道：“蠢货，地缚灵本来就是作了孽之后的惩罚，怎么可能通过杀人来获得解脱？实话告诉你吧，这个阵法唯一的作用，就是献祭一千个活人和此地全部的地缚灵，让我，我一个人重新活过来！至于别的人是死是活，关我屁事！”
　　制片人眼睛发红地看着他，情绪好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再问你一遍，我妈呢！”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村长完全不把已经受了重伤的制片人放在眼里，眼里的恶毒几乎要溢出来：“你说宋老太婆？她自然是在她该在的地方。等你把第九百九十九个人带过来，我就送你去跟她团聚。让你们母子一起成为我复活的养料！”
　　制片人跳起来一把撕下了村长的头皮：“我妈和其他人都得不到解脱，你也别想复活了，像你这样的老东西，就活该下地狱！”
　　村长一边找机会砸断了制片人的腿骨一边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吗？这整个祖祠里面的尸体可都是你一个一个骗出来的。是，我现在是活不成了。但你同样要死，死后照样要下地狱！”
　　两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的东西争吵得投入，把两边的恶心事都抖落了个遍，并没有注意到周围原本沉默的“村民”已经开始有了变化。
　　陆见青耳朵好使，最先听见了泥壳子里不同寻常的动静。
　　他也没空继续吃瓜了，拉着林盛雪往后悄悄退了两步，走去了一个没有怪物泥塑的方向。
　　村长和制片人还在继续吵架，一边吵架村长一边打断了制片人的另一条腿，制片人也不肯示弱，直接跪在地上连着裤子扒掉了村长已经完全没用的第三条腿。
　　而包裹着怪物的灰尘壳子上渐渐布满了裂纹，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里面藏着的怪物就突破了壳子的束缚，重新活动起了手脚。
　　陆见青悄悄扯了林盛雪一下。
　　林盛雪会意地点点头，两个人同时顺着找好的退路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
　　两个人才刚刚跑出去一段，还能听见怪物的嘶吼声，陆见青冷不防感觉到自己的裤脚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看见了从废墟里爬出来的郭鸣。
　　林盛雪看见自己身边没了陆见青的影子，回头看了一眼，间陆见青停在原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陆见青虽然不知道郭鸣是怎么被炸到这里来的，但并不妨碍他装作没看见：“没什么，我被石头绊了一下。”
　　林盛雪狐疑地看着他。
　　陆见青面不改色地一脚把郭鸣的头重新踩回了废墟中，从容地向着林盛雪走了过去：“我马上过去。”
　　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力气的郭鸣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林盛雪的目光在陆见青脚下转了一圈，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两个人摸索了一阵，终于找到了正确的下山路线，等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副本都乱套了。
　　或新或旧的怪物在副本里四处游荡，抓住眼前一切能够入口的东西塞进嘴里，没过多久就像是一群蝗虫一样把整个副本都啃得七零八落。等周围再也没有可以啃食的东西了，怪物们开始互相啃食，一时间整个副本空气中都弥漫着腐烂血肉的味道。
　　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怪物们才在自相残杀之下少了一大半，但依旧有大量的怪物在四处游走。
　　林盛雪跟陆见青在遭遇了几只怪物之后，终于明白眼下的环境已经不适合活人活动了，只能先在树上凑合待了一夜，等外面天大亮的时候，才放弃了脚下这棵已经被啃了一半的树，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两个人一路躲着零零散散的怪物，顺着记忆的路线重新回到西山村附近的时候，冷不丁看见了一副奇景。
　　一个体型娇小的人形物体像是一只矫健的猴子，在怪物群里兴奋地窜来窜去，见缝插针地捡起一点东西往嘴里塞，有时候还会探头顺口咬一块身边路过怪物的肉，看起来像是完全失心疯了。
　　林盛雪观察了一会儿，终于确定，里面那个东西算个熟人。
　　陆见青眯了眯眼睛，找准机会走过去把小萝卜头从怪物堆里揪了出来，笑眯眯地问候她：“二丫，你怎么在这里？”
　　明明已经被陆见青拎住了后衣领，二丫还是神气活现地插起腰，干瘦蜡黄的脸上露出了不可一世的表情，她指点着整个副本，中气十足地宣布：“这里，以后就是我的江山了！”


第71章 死亡倒计时25
　　陆见青对关爱孩子的幼小心灵的兴趣有限，冷漠无情地敲了敲她的脑壳，问她：“宋婆婆到哪里去了？”
　　二丫眼珠转了转：“不知道。”
　　陆见青摆出一副厉鬼的阴冷表情，开始威胁小孩：“不说？不说就只能把你吃掉了。”
　　二丫立刻捂住了脑袋，尖叫道：“在家！”
　　陆见青又敲了敲她的脑壳，把小鬼放回了地面上：“早说不就完事儿了吗？非要这么麻烦。”
　　二丫气得跳起来打陆见青的膝盖。
　　两个人把小鬼打发走，往宋婆婆家走去。
　　随着副本变化，西山村的环境也发生了变化。原本错落的民房倒坍了大部分，乱七八糟的杂物堆满了街道，几乎没有能够放脚的地方。怪物的身体部位和零星血液散落得到处都是，远远地还能看见怪物们在副本里走动的模糊身影。
　　房屋和稍微有些标志性的物品都已经毁的差不多了，导致方位的判断也变得不太方便，两个人花了点时间，才终于重新找到了宋婆婆家的方位。
　　宋婆婆的房子也明显受到了波及，包括林盛雪住过的房间的大部分全都毁掉了，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主屋，里面没有半分生息，也不知道里面的人究竟还在不在。
　　曾经坑害过林盛雪的黑狗半死不活地趴在门口，看见两个人经过有气无力地吠了两声，然后把狗头搁在地上，痛苦地呜咽了起来。
　　清晨的阳光照在它的皮毛上，它的身体像是泡沫一样开始化开，很快就变成了一具只残留着一点皮肉的白骨。
　　林盛雪看了黑狗一眼，没管它，上前敲了敲摇摇欲坠的门。
　　门里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动静，隔了一会儿，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过来打开了门。
　　奄奄一息的黑狗挣扎着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已经化成白骨的狗头在主人洗到发白的裤脚上蹭了蹭，很快就断了气，散落成了一堆真正的白骨。
　　宋婆婆依旧是原来那幅干瘪萎缩的模样，只是精气神肉眼可见的萎靡了很多。她并没有感觉到脚下的变化，脚步不停地踩过黑狗的白骨，睁着一双泛着死白的眼睛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瘪了瘪漏风的嘴，问：“谁啊？”
　　林盛雪往前走了一步，问她：“宋婆婆，你还记得我吗？”
　　听见他的声音，宋婆婆明显愣了一下：“外乡人，你还没死？”
　　林盛雪并不想关心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心平气和地继续问：“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回来了？”
　　宋婆婆也不知怎么的，毫无焦距的目光落到了陆见青的身上。
　　陆见青想起并不高兴的事情，忍不住小声补充了一句：“别看我，说的是您真儿子。”
　　宋婆婆的眼睛方向并没有移开，但好像并不是在看陆见青，她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见远处怪物的嘶吼声时才好像突然惊醒过来一样，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作孽啊。”
　　林盛雪若有所思地往宋婆婆朝向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只看见了半边残破的土墙。
　　见宋婆婆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陆见青只能继续问：“不如您说说，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您儿子回来的吧。”
　　但宋婆婆依旧没有说话，而是又发起了愣。
　　看着老太太跟没被激活的npc一样，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了一眼，打算放弃这条路线。
　　两个人才刚刚走出去不远，身后突然传来了宋婆婆的声音：“我是西山村的神婆，你们有什么想要问的，就问我吧。”
　　林盛雪转过了身，平静地询问道：“您跟祖祠里的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关系？”
　　宋婆婆的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戳了戳，她再次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那个阵法是从我这里流出去的。我们家世世代代都做这西山村的神婆，手头有不少相关的东西。我们最开始变成地缚灵的时候，还保有一定的神智，尝试过不少能让自己获得解脱的方式。祖祠里的阵法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当时村长告诉我们，尝试失败了。当时我们失败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一次两次根本算不上什么，所以后来也就没有人过问了。”
　　只是却没有想到，当时的尝试不一定是失败了，而是负责这件事的村长刻意瞒下了事情的结果。
　　后来他们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下浑浑噩噩，成为了整个副本幻境的一部分。等她前不久终于清醒过来，弄清楚了祖祠里那些东西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一切都已经发生过了。
　　说到最后，宋婆婆死白的眼睛居然泛起了一丝泪意，她神情激动地挥舞着自己手中的拐棍：“我要是早一点察觉这件事，我也不会让我们家石头助纣为虐做下这么多错事！”
　　陆见青敏捷地拉着林盛雪避开了拐棍的攻击。
　　林盛雪听着宋婆婆声泪俱下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古怪，他皱了皱眉，但没有多说什么。
　　宋婆婆将前因后果讲得差不多，哽咽了一下，缓了缓才重新开了口：“既然你们能找到这里来，老婆子也不瞒你们了。从前几年我恢复意识之后我就开始研究那个阵法了，现在我的确知道该如何结束这一切，让所有的怪物都获得解脱。”
　　林盛雪不动声色：“愿闻其详。”
　　宋婆婆的拐杖在地面上踌躇地顿了两下，黑狗破碎的骨头滚落到她的拐杖底下，被敲成了骨头渣。她终于组织好了语言：“你们先想办法把村长带过来吧。这么多年阵法的能量都储存在他的身上。我会用他身上的能量修改阵法，修改后的阵法能够让所有的怪物得到超度。从此以后，这里就再也不会有怪物了。”
　　陆见青却忽然笑了：“冒昧问您一句，您知不知道，您所说的村长身上的能量，究竟是怎么来的？”
　　“我当然知道。”宋婆婆闭了闭眼睛，很不忍似的叹了口气：“人死不能复生，既然那些人已经死了，不如就让他们死得其所吧。”
　　陆见青神色微妙地反问了一句：“死得其所？您儿子让他们死得其所的？”
　　宋婆婆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表情突然冷了下来，似笑非笑：“你们外乡人想要的也无非就是这些，问再多也就没有意思了。”
　　这是在嫌他们管得太多了。
　　陆见青沉思了一会儿，充满求知欲地问道：“还有别的办法吗？用不上祖祠里那个阵法的。”
　　宋婆婆一张橘子皮似的老脸皱成一团：“你们不敢过去？我这里有家传的法门，给你们用了就不会被阵法伤害了。”
　　“倒也不是这个问题……”陆见青不好意思地微笑，“是祖祠已经被我给炸了，包括里面那个阵法。”
　　宋婆婆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陆见青贴心地补充道：“至于您说的村长身上的能量，我记得上一次见他的时候，好像已经消失了大部分了。不知道一夜过去，还有没有剩余的给您用。”
　　这个副本里，所有人的话都是不可信的。
　　其中自然包括这个从一开始就古古怪怪的宋婆婆。
　　这个副本里所有的npc都是地缚灵，活着的时候没有良心，死了之后自然也不会幡然悔悟。
　　宋婆婆一边说自己痛苦于儿子的助纣为虐，可这么多年，也没见她主动去阻止儿子的行为。
　　而她刚刚这一番表演，几乎是把螳螂捕蝉的心思放在明面上了。
　　只是没想到陆见青直接炸了整个祖祠，她再多的算盘也都落空了。
　　宋婆婆昨天晚上听见外面的动静只以为又像是以前一样，其他人跟那些手段古怪的外乡人打起来了，一直胸有成竹地在屋里等消息，却没想到这次的外乡人这么胆大包天，居然敢把祖祠给炸了。
　　一朝计划落空，她明显受到了刺激，瞬间撕破脸皮，提着拐杖健步如飞地冲着两个人攻击了过来。
　　林盛雪立刻拽了一把陆见青，两个人飞快地离开了宋婆婆的住处。
　　宋婆婆提着拐杖就追了上来。
　　两个人绕过西山村满地的废墟，险险地避开了宋婆婆的拐杖，花了大半个小时的时间，终于跑到了村口。
　　村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群怪物，像是蝗虫过境一样，成群结队地从土路上走过。
　　一群怪物之中，还夹杂着一个熟悉的瘦小身影。
　　虽然刚刚已经被逮了一回，但二丫依旧没有离开附近，此时正跟在一只怪物身后兴奋地四处窜来窜去，巡视着自己的领土。
　　林盛雪冲着陆见青使了个眼色，立刻上前，毫不犹豫地把二丫绊倒在地上。
　　二丫好端端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吃了一嘴土，刚想抬起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就又被陆见青拎到了手里，一把丢到了身后。
　　二丫直挺挺地砸在宋婆婆的脸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暴怒的宋婆婆拿着拐杖敲出了满头包。
　　二丫一脸懵地被打了一顿，脾气也上来了，“呸呸”两口吐出了嘴里的土，抓住宋婆婆的胳膊咬了上去。
　　两个算不上人的人飞快地扭打在了一起。
　　陆见青四下看了看，一脚踹开一只落单的怪物，伸手拉住林盛雪一起爬到了一棵秃了一半的树上开始谨慎地观战。
　　宋婆婆老胳膊老腿，到底比不上年轻人的力量，很快就被二丫挂在胳膊上抢走了手里的拐棍。二丫则抓住机会，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一口咬掉了宋婆婆的半条胳膊。
　　宋婆婆失去了武器和半条胳膊，很快败下阵来，被二丫摁在地上，东咬一口西咬一口，痛苦地叫了一阵，化为失去实体的灵体被二丫吞进了肚子里。
　　吞噬了宋婆婆之后，二丫的力量明显增强了一大截，连个子都往上窜了不少，原本就不太合身的破烂衣服更加不合身了，芦柴棒一般的胳膊腿伶仃地露了一截在外面，脸上又是灰又是血，看起来像是个可怜的小流浪儿。
　　她抹了抹嘴，四处张望了一下，目光落到了林盛雪和陆见青躲藏的树上。
　　莫名其妙被陆见青踹了一脚的怪物十分愤怒，正绕着树下转来转去。
　　林盛雪正关注着二丫的动作，一个没看住，就见陆见青跃跃欲试地伸脚下去，踹了一脚怪物的头。
　　怪物更加愤怒地吼叫起来。
　　二丫狐疑地看着那只怪物。


第72章 死亡倒计时26
　　在一处隐蔽的、没有怪物活动的地方，郭鸣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睛，像是某种灵活的软体动物一样在山林中穿行。
　　过了一会儿，他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耳朵微微动了动，一双红到不正常的眼睛向身后望了一眼。
　　他盯着某个地方看了一会儿，趴在了地上，四肢紧贴住身体，像是一只蠕动的虫子向着那个方向飞快地在地上匍匐前行起来。
　　*
　　另一边，林盛雪眼疾手快地把陆见青扯了回来。
　　但是显然已经晚了。
　　被吸引了注意力的二丫盯着挨了一脚的怪物看了一会儿，警惕地往树下走了过来。
　　她咬了一口还在树下转来转去的怪物，毫不留情地把怪物驱赶走，四下看了看，也开始绕着这棵树转圈，想找到刚才那只怪物反常的原因。
　　林盛雪戳了一下倒霉催的陆见青，用眼神询问道：能打吗？
　　陆见青沉吟了一下，凑近林盛雪，小声说：“能打是能打，但是打打杀杀的多血腥，我们要以德服人。”
　　林盛雪一巴掌打开他的脑袋，忍了忍才没问他能打非要拉着他往树上躲是干什么。
　　反正陆见青的行为向来都是不可预测的。
　　二丫刚刚吞噬了宋婆婆，实力大涨，耳力好得很。她隐约听见树上的动静，立刻抬起了头。
　　陆见青冷不防跟她四目相对，面不改色地冲她打了个招呼：“哟，这不是二丫吗，好久不见啊。”
　　林盛雪已经放弃挣扎，冷眼看着两个不是人的生物交谈。
　　二丫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自觉已经今非昔比，回想起陆见青过去令人发指的行径，叉着腰破口大骂：“龟儿子，有本事你给老娘下来！”
　　小姑娘年纪不大，骂人的功力却已经抵得上半个大妈，一会儿的功夫连辈分都给自己涨了。
　　陆见青半点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冲二丫招手：“有本事你上来啊。”
　　林盛雪觉得这两个人的对话有点烦，于是往旁边让了让，给陆见青留出发挥的场地。
　　二丫气得在原地跳脚了一会儿，撸起破破烂烂的袖子就往树上爬。
　　陆见青伸出手指抵住二丫的额头，把她戳了下去。
　　二丫气得绕着树转了几圈，也不费劲上树了，开始在底下骂骂咧咧地把陆见青祖宗八代都翻出来问候了一遍。
　　林盛雪感觉更烦了，他从树上挑了一根手感不错的树枝掰了下来，有点想把陆见青从树上踹下去跟底下的小鬼一起打包扔了。
　　陆见青莫名其妙觉得后脖颈有点凉凉的，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林盛雪面无表情的脸，下意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回头看着底下转来转去的二丫，笑眯眯地开口：“二丫，你想不想成为这个副本真正的boss？”
　　二丫正在问候陆见青的祖爷爷，闻言卡了一下壳，骄傲道：“我现在已经是了。”
　　陆见青笑了一声，一针见血地指出：“村长还没死呢。”
　　二丫对已经半死不活的老头不以为意，她啃了啃手上的指甲，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透出了并不属于人类的血腥意味：“总会死的。”
　　陆见青往树上一靠，气定神闲地忽悠小孩：“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他一直不出来呢？他不死，这个副本里登记在册的boss就永远是他，你就永远只能当次一级的小鬼，永远也领不到boss的工资。况且要是他还藏了其他手段，想办法东山再起，那你在实力上也不会有成为boss的机会了。这样——你还觉得他现在不死不要紧吗？”
　　二丫啃指甲的动作迟疑了一下。
　　林盛雪已经没有半分想要开口的欲望，冷漠地看着二丫脸上的表情由事不关己变成了凝重。
　　陆见青趁热打铁，继续忽悠。他拍了拍手，摆出一副为二丫着想的嘴脸：“这样吧，为了不让村长死灰复燃，为了让你顺利升职加薪，我们帮你把村长除掉怎么样？”
　　“我们老师教过，世界上没有免费的，”二丫虽然有些心动，但依然保持着基本的警惕，她歪了歪脑袋，费力地想了一会儿，终于模模糊糊地想起来那个词是什么，“……夜宵。”
　　反正都是吃的，大差不差。
　　陆见青也没有关注未来boss的文盲行为，脸上的表情越发和蔼可亲：“怎么能是免费呢？只要杀掉村长，你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一任boss，我们也能顺利离开副本，这可是一件双赢的大好事啊！”
　　二丫面色凝重地把手指啃出了血，用不太灵光的脑子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那……那我就勉为其难跟你们一起去吧。”
　　林盛雪终于绷不住，手上的树枝“啪”一声掰成了两截。
　　他开始怀疑起陆见青进游戏之前的职业。
　　怎么看怎么像是从事非法游说业务的。
　　陆见青乐呵呵地拽着林盛雪从树上跳了下来，他弯下腰拍了拍二丫的后脑勺：“行了，既然已经达成共识了，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二丫双手捂住后脑勺，恶狠狠地看着他。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讨人厌的外乡人。
　　二丫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跳进坑里成了两个人的打手，她捂着后脑勺想了一会儿，想出一个问题：“你们知道那个老头在哪里吗？”
　　陆见青十分坦然：“不知道啊。”
　　眼看二丫又有暴走的趋势，陆见青立刻举起手，十分体贴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有办法找到他。”
　　林盛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陆见青冲他信心满满地眨了一下眼睛。
　　林盛雪并不是很信任他的靠谱程度，但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陆见青感应了一会儿，给二丫指了一个方向：“村长现在就在那个方向。”
　　林盛雪抬头看过去，正是他们刚刚过来的方向。
　　他想起刚才宋婆婆最开始见到他们的时候异常的举动，对陆见青指的究竟是什么鬼路心里大概有了数。
　　二丫并没有怀疑陆见青话的真实性。她的眼珠乱转了一下：“我可以跟你们去。但在去之前，我要先把我的娃娃拿回来。”
　　说话间，她的目光不经意掠过林盛雪的方向，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地舔了舔嘴唇。
　　多好的娃娃啊……属于她的副本里需要一个这么漂亮的娃娃，活的最好，可以帮她打理整个副本，死了就掏空留下皮囊，用家里的旧棉花充起来，摆在门口。
　　她会缝娃娃，到时候一定可以把皮囊上每一道伤口都缝得漂漂亮亮的。
　　陆见青敏锐地察觉到小破孩子的目光不对，侧身挡住林盛雪，微笑着小声威胁新生的boss：“这个是我的，你再敢打主意我就吃了你。”
　　他声音是笑着的，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见二丫没什么反应，又温和地询问了一句：“现在，你还想去拿娃娃吗？”
　　二丫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又不想承认自己刚刚有点害怕了，翻了个白眼，也不提娃娃的事了，转身就走。
　　陆见青回头冲林盛雪吐槽：“这小屁孩脾气还挺大。”
　　林盛雪也并不想搭理他了，于是也转身就走。
　　二丫气势汹汹地一边啃手指一边走在前面，林盛雪跟陆见青稍微落后了一段距离，等二丫差不多听不到两个人的说话声了，林盛雪低声问：“你想去找制片人？”
　　陆见青冲林盛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非常光棍地点头承认：“小林老师果然聪明。反正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制片人和村长也差不了多少。”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真不知道村长在哪里。
　　但这种稍显摆烂的想法是不能说的，显得他好像很不行一样。
　　林盛雪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二丫，陈述事实：“二丫迟早要发现你骗她的。”
　　陆见青十分无辜：“我只是想忽悠她去打人，至于被打的人是谁，很重要吗？”
　　……确实并不重要。
　　林盛雪决定放弃跟陆见青交谈，加快了脚步。
　　“哎，小林老师，你等等我啊。”陆见青立刻追了上去，跟小林老师勾肩搭背，“放心好了，这种毛都没长齐的boss，我能打十个。就算真打不过，你难道还不信我逃跑的能力？”
　　林盛雪冷漠地把他不老实的爪子扒拉下去：“陆老师逃跑的能力举世无双无人能及，就算整个游戏里所有人都死光了你也一定是最后一个死的。”
　　他随口说完，动作忽然僵了一下。
　　他好像忽然意识到，哪怕陆见青再怎么惜命，他也不可能是游戏中最后一个死的了。
　　他已经死了。
　　林盛雪说不上来这一瞬间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究竟勾起了什么情绪。
　　但并不好受。
　　陆见青并没有察觉到林盛雪这一瞬间的情绪，只当是林盛雪像往常一样嫌弃他，依旧很快乐地在林盛雪耳边逼逼赖赖：“非常感谢小林老师对我的信任，为了不辜负这份信任，我逃跑的时候一定会记得把我们家小林老师带走的。”
　　林盛雪已经熟练掌握了过滤他一堆废话的技能，目光停留在了他整个人唯一能看的一张脸上。
　　好像透过这张熟悉的脸，能够看到什么别的东西一样。
　　陆见青逐渐察觉到有些不对了，声音温柔下来：“怎么了？”
　　林盛雪淡淡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没事。”
　　二丫已经走出去很远一段路，放慢脚步后见身后没有人跟上来，疑惑地回头张望：“你们两个在后面干什么呢？还走不走了？”


第73章 死亡倒计时27
　　在祖祠原本的废墟上，用石头堆起了一个简陋的神龛，神龛前摆了香炉，里面燃着几根长短不一的线香。
　　香烟袅袅升上半空，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腐臭味道，像是蛋白质腐烂，又像是工厂里排放的油腻腻的污水。
　　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正在神龛前面忙碌着。不远处隐约传来怪物们的嘶吼声，每听见一次怪物的吼声，那人影就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确定安全后才敢重新行动。
　　正是昨天晚上还在跟制片人上演近身肉搏的村长。
　　村长全身都包裹在破破烂烂的斗篷中，他手里拿着一枚古怪的镂空银质长针，费劲地弯下腰，将银针刺入脚下的尸体中。
　　随着他的动作，斗篷底下露出了一点伶仃的白骨。
　　尸体已经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看起来甚至隐隐有了腐烂的痕迹，里面的血液也早已凝固，村长变着法地在尸体上戳来戳去，也没有戳出一滴血，气得骂骂咧咧地踹了尸体一脚。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脚踢到了尸体身上的骨头，两根细小的脚趾骨从村长已经完全变成白骨的“脚”上掉下来。他不敢再有大动作，泄气地放下银针重新往废墟里走去，试图找到一具新鲜点的尸体。
　　他研究过宋老太婆祖上留下来的那本笔记，现在阵法虽然跟祖祠一起毁了，但只要有足够的鲜血，也不是没有重启的可能。
　　要是以前他肯定不会尝试这种没有多少把握的法子的，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明明还差一点点他就能重新复活了，要不是那些多事的外乡人，还有制片人那个蠢货……等他重启了阵法，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变成他复活的养料！
　　他心里想着报复，手底下挖土的动作下意识重了不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废墟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躺了两根手指骨。
　　他心疼地捧着只剩下一根指骨的手，只剩下一点皮肉的脸上表情又阴沉了不少。
　　村长正专心致志地试图在废墟里找到能用的尸体，忽然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
　　他警惕地回过头去，正好看见一阵风吹得树林里的枝叶乱颤。
　　是风啊。
　　也对，如果是怪物的话，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动静。
　　村长稍微放松了点心神，继续手下的动作。
　　他没有看到，一棵粗壮的树后悄悄出现了一点别的影子。
　　制片人藏在树后，手里捏着刚刚从神龛里拿到的银针，目光阴冷地看着一无所觉的村长。
　　村长挖了半天，终于在废墟里找到了另一具尸体。他正想找点工具把尸体周围的土块和烂木头清理一下，忽然被一股大力撞翻在了废墟上。
　　他现在的身体大部分都只剩下了骨头，脆弱得很，这一撞差点把他整个人都撞散架。
　　他捂住掉了半截的肋骨抬起头来，就看见了正在不远处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制片人。
　　村长皱紧了眉头：“是你……你没死？”
　　制片人的两条腿骨刚刚断过，被他自己接得歪七扭八，看起来奇怪极了。他走路的姿势也别扭得很，似乎马上就要摔倒一样。
　　但他并没有摔倒，反而以一种正常人不可达到的速度飞快地来到了村长面前。
　　村长看着眼前的制片人，脸上残留的皮肉簌簌抖动了一下：“你做了什么？”
　　制片人低声笑了起来：“自然是……继承我妈的遗志了。我妈这种人，凡事要是不留一手半夜都睡不着觉。你看，她的底牌我这不是就找出来了吗？您知道这银针可以用来取血给阵法补充能量，那您知道，这东西可以把能量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吗？”
　　村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你当年愿意跟我合作根本就不是为了你妈！你是为了你自己是不是！”
　　制片人嗤笑了一声，手中的银针已经戳进了村长的心口，刺破了里面已经腐朽的心脏：“村长……您老在西山村住了一辈子了，还不清楚我们这些人是什么德性？整个村子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就算是路边的一条狗，都没有一个好东西。您当初怎么敢相信，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怎么会为了一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老太婆搭上自己呢？能让我铤而走险的事情……当然只有可能是为了我自己啊。”
　　他说着，不耐烦地把手里的银针又往下刺了一点：“行了，您省点力气吧，老不死的要这些力量已经没有用处了，不如把这些力量留给我吧。”
　　村长凄厉地大叫起来。
　　制片人一手握着银针，嫌弃他叫的声音太吵，直接上手拧断了他只剩下一截白骨的脖子。
　　林盛雪一行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了现场。
　　陆见青看见两个人狗咬狗咬得这么精彩，感叹了一句：“哟，这么热闹啊，我们是不是来早了？”
　　早知道晚点来了，说不定还能见到两个人同归于尽的省事场面。
　　制片人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冲着一行人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外乡人？你们来得是早了，等我料理完这个老不死的，才有空料理你们。”
　　趁着制片人分心的一刹那，二丫飞快地窜过去，从制片人手中抢到了村长的头颅。
　　村长的头跟着二丫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原本看着像个死物的东西突然尖叫起来。
　　在村长的意识集中在了头上的同时，制片人手中村长的身躯也停止了挣扎。
　　落地之后，村长的头依旧不肯消停，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杂种们——”
　　林盛雪听见村长骂骂咧咧的声音，皱了皱眉，默默往旁边退了两步。
　　陆见青探头看了一眼，问二丫：“你拿这玩意儿干嘛？”
　　二丫不知道打哪里捡了一根树枝，仔细把头骨上的腐肉剃掉，留下一架光秃秃的骨头，她捧着头骨欣赏了一番，抽空回答道：“好看，拿回去点灯。”
　　村长骂人的声音卡了一下壳，从平等地辱骂在场的所有人和非人变成了疯狂问候二丫的全家。
　　陆见青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老东西虽然死了，但他的嘴还没死，还能骂人，可怕得很。
　　二丫也不是吃素的，立刻跟村长的头激情对骂起来。
　　林盛雪已经趁着制片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村长头上的时候过去一把推开了制片人，把那根古怪的银针从村长身躯中抽了出来。
　　眼看陆见青和二丫还在一边研究村长的头，林盛雪额角青筋跳了跳：“过来帮忙。”
　　“来了。”陆见青一边应了一声，一边顺手抢过二丫手里的头，把身边还在跟村长的头对骂的二丫扯了过去。
　　被抢走银针之后，制片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极为可怖，他摆动着一双扭曲的腿，飞快地向着林盛雪手中的银针抓了过来。
　　此时也顾不上研究这根银针究竟是干什么用的了，林盛雪一边把二丫揪过来挡在制片人面前，一边毫不犹豫地动手把手中的银针掰成了两截。
　　银针断开的那一刻，像是活物一般发出了一声尖叫，空气中似乎传来了无数人的哭泣痛呼声，隐约的扭曲鬼脸在空气中出现，挣扎着向林盛雪扑来，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只能徒劳地消散成了一阵白烟。
　　与此同时，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突然出现：
　　[恭喜玩家获得道具“神婆的绣花针”。绣花针中封印着无数贪婪的厉鬼，玩家可以使用这枚绣花针随机掠夺其他玩家拥有的某种能力。]
　　[注：本道具为常规道具，可以在任意副本中使用，使用一次后作废。]
　　[警告！道具已损毁！常规道具为游戏公共财产，玩家将遭受惩处，惩处内容将与副本结算一同发布。]
　　林盛雪看了一眼手心里已经断成两截的银针。
　　银针从断口处涌出了一股浓稠的深红色血液，血液流尽后，银针很快失去了色泽，变成了两截无声无息的废弃金属。
　　林盛雪将手中的银针丢到了简陋的神龛中，垂眸用纸巾擦了擦手。
　　掠夺其他玩家的能力……游戏果然从来都没有对玩家安过什么好心。
　　另一边，二丫被揪到制片人面前，下意识挽起袖子照着制片人的脸来了一拳。
　　眼看着他们忽悠来的打手已经跟制片人打了起来，陆见青慢悠悠地拎着村长的头走了过来。
　　尽管才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场上的形势已经千变万化，村长仍然风雨不改地在骂骂咧咧：“草你们姥姥的，你们这些龟孙儿，早晚有一天——”
　　陆见青在一片噪声中问：“东西处理好了？”
　　刚刚厉鬼消散得那么快十有八九是陆见青的原因，林盛雪也并不意外他知道，他把纸巾折好放进陆见青的口袋里，打算出去找个垃圾桶丢掉：“处理好了，不过损坏道具可能有点麻烦。”
　　“居然是个道具？”陆见青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讽刺地摇了摇头，“损毁道具估计会扣点积分，不过问题不大，了不起我们下个副本再挣回来，我们一起挣。”
　　村长持续撕心裂肺地输出：“狗×的——”
　　林盛雪忍无可忍：“能不能让他闭嘴？”
　　陆见青把村长的头提溜到阳光下，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他的舌头和声带，只能无奈放弃：“算了，忍忍吧，小鬼马上回来了，反正是她的东西，让她自己头疼去吧。”
　　林盛雪冷着脸忍了一会儿村长发出的噪音，二丫和制片人那边终于分出了胜负。
　　制片人虽然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但到底还是肉体凡胎，很快就被瘦小的二丫摁在地上手口并用捶了个半死。
　　眼看制片人还想挣扎着站起来，二丫毫不犹豫地伸手，像是他刚刚扭断村长脖子一样扭断了他的脖子。
　　她擦了擦脸上被溅到的血，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把锃光瓦亮的菜刀，几下就把制片人的头颅跟身体分离了开来。
　　做这些的时候，二丫稚嫩的脸上一片不属于人类的嗜血的兴奋，手上的动作也熟练到惊人，好像已经做了无数遍一样。
　　无论她平时表现得再怎么无害，她也是一只已经成型的boss。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五分钟，二丫就兴奋地抱着制片人的头走了过来。
　　制片人死的时候身上还有活人的特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处理的，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头颅上的皮肉和血液都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变成了跟村长一样干干净净的头骨，只不过相较于村长饱经沧桑的头骨显得新一点。
　　陆见青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头，又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头，终于忍不住发问：“你怎么又带了个头回来？”
　　二丫一把抢过村长的头，跟制片人的头一起拎在手里，十分理直气壮：“你家门前挂灯笼只挂一个？多不吉利。当然要成双成对才好。”
　　她对于审美的要求一向是非常高的。
　　林盛雪一言难尽地看了两个头一眼。
　　他并不是很懂这些鬼怪对吉利的定义。
　　而一直骂骂咧咧的村长的头忽然不作声了，隔了一会儿，那头才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我们谁也没有成功，你没有，我没有，死老太婆也没有，现在，我们都一样了，哈哈哈哈哈哈。”
　　听着笑声像是人已经彻底疯癫了。
　　制片人的头冷笑了一声：“老东西，闭嘴吧你，反正我们都活不下去了，你骂再多也屁用都没有。”
　　二丫脾气暴躁得很，两巴掌拍到了两颗脑袋上：“再吵吵姑奶奶骨灰都给你们扬了！”
　　村长的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终于从受刺激的状态中缓过来了，认识到了形势比人强，嘀嘀咕咕地咒骂了两句，还真闭嘴不说话了。
　　两颗头终于闭了嘴，二丫却忍不住又拍了拍两颗脑袋。
　　原来拍人脑袋这么好玩。
　　她以后也要常常拍人脑袋玩。
　　她乐滋滋地玩了一会儿，后脑勺冷不防又被陆见青拍了一下，陆见青问她：“完事了没有？完事了我们就走了。”
　　二丫放下了两个脑袋，思索了一会儿，慎重地提出了邀请：“我要开始建设我的新副本了，虽然你们很讨人厌，但你们愿不愿意留下来当我的手下？”
　　话虽然是冲着陆见青说的，她的目光却一直往林盛雪那边瞟。
　　虽然副本boss的班底一般不会使用跟自己没有关系的活人，毕竟活人在到处都是鬼怪的地方养起来太麻烦了，但看在林盛雪好看的份上，她也不是不可以麻烦一点。
　　林盛雪表情冷漠，丝毫不为所动。
　　陆见青一看就知道这小丫头片子仍然贼心不死，又敲了两下她的脑壳：“死心吧，我们两个你一个也雇不起。”
　　二丫捂着脑袋撇了撇嘴：“你们又不是我的下属，我凭什么费力气放你们走。”
　　她虽然已经成为了副本实际意义上的boss，但毕竟还没有走入职手续，现在虽然能够提前把玩家送出副本，但毕竟不是很合规矩。
　　陆见青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十分熟练地开始摆烂：“不走就不走，反正没多少时间了，就当是过来度假了。”
　　他喊林盛雪：“小林老师，要不要跟我一起在副本里旅个游？”
　　小林老师看了他一眼，半点都不想跟他说话，转身就走。
　　陆见青笑着看了他一眼，也转身去附近溜达了，顺便检查一下附近有没有什么危险。
　　一旁的二丫已经拆掉了村长好不容易拿石头垒起来的神龛，往上面架了一口缺了一块的铁锅，锅里加了水，倒了一堆黑乎乎看不出原貌的东西，正在吭哧吭哧煮东西吃。
　　陆见青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回来，闲着没事干，凑过去试图给她做厨房指导，被二丫挥舞着剁过人的菜刀追出了二里地。
　　趁着二丫不在，两颗头又开始吵起了架。
　　远方隐隐传来怪物们奔跑嚎叫的声音，却已经不成气候了。
　　死亡倒计时的boss已经死了，这些怪物很快就会腐朽下去或者被新生的boss吞噬，这片土地上旧副本的痕迹也很快会被新的副本取代。
　　反正有陆见青在看着，林盛雪懒得听他们吵吵闹闹，靠在一棵被折磨得只剩下半截树干的树上，闭目养神。
　　忽然，林盛雪若有所觉地睁开了眼睛。
　　在副本中失踪了许久的祝娆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面前，正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看。
　　林盛雪几乎瞬间警戒了起来。
　　祝娆却像是半点都不在乎他的戒备，俯身凑近了他，艳红的唇中吐出了近乎轻柔的恶毒话语：“林先生，你还没有死啊。”


第74章 死亡倒计时28（完）
　　林盛雪看了她一眼，冷淡地避开了她的动作：“与其关心我有没有死，祝小姐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有没有得偿所愿。”
　　祝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林先生可能不知道，我这人的愿望向来多变，原先我想要的东西，现在可能就只是个添头了。”
　　林盛雪并不是很想了解她新的愿望，却还是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哦？那不知道祝小姐现在的愿望是什么？”
　　他一边面无表情地敷衍祝娆，一边将自己的刀握在了手里。
　　祝娆“咯咯”笑了起来，嗓音轻柔而愉悦：“那当然是……想要你和姓陆的一起去死了！”
　　最后一个字说完，她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毫无预兆地向着林盛雪攻了过来。
　　与此同时，林盛雪的刀已经出鞘，在祝娆的手腕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祝娆像是毫无所觉一样，甚至半点注意力都没有分给手腕上的伤口，五指成爪，飞快地抓向林盛雪的脖子。
　　林盛雪偏头避开她的手，忍不住皱了皱眉。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祝娆似乎对他还没有这么确切的杀意。
　　或者说，在大多数时候，祝娆的态度都是混乱且模糊的，并不太会对某个特定的人产生确切的情绪。
　　祝娆见林盛雪躲开了她的攻击，正想继续，冷不防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身侧响起：“这是干嘛呢？哪个不长眼的又来破坏我们来之不易的和平了？”
　　林盛雪握着刀，看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陆见青一眼，不言不语地走到了陆见青身边。
　　陆见青悄悄看了看林盛雪，见他没受什么伤，迅速松开手，嫌弃打量了祝娆一下，挑了挑眉：“又是祝小姐啊。您来都来了，怎么不提前招呼一声呢？连点像样的招待都没有，这显得我们多不礼貌。”
　　祝娆表情冰冷地盯了两个人一会儿，知道暂时没有机会了，从容地收回了自己还在淌着血的手，随意地拿破掉的衣料擦了擦：“陆先生回来得倒是快。”
　　陆见青冲她微笑：“不快点回来怎么赶得上迎接祝小姐。”
　　祝娆冷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来都来了，祝小姐不如尝尝我们这里的特色美食吧。”陆见青琢磨了一下，喊了一声，“二丫，你饭做好了没有？还不快端上来给我们的贵客尝尝？”
　　听见自己的名字，二丫提着菜刀不耐烦地往这里看了一眼，看见突然出现的祝娆，眼珠转了转，又笑了起来：“好啊，我马上端过去。”
　　她最喜欢看这些外乡人狗咬狗了。
　　这个新来的看着倒是挺能打的，就是不知道能让她看多少乐子。
　　二丫想着待会儿能看到的乐子，笑容越发快活，飞快地把煮好的一锅黑乎乎的东西端了过来。
　　原本就看不出原貌的东西经过煮沸之后看起来更看不出原貌了，混成了一锅颜色诡异的糊糊，糊糊中的水汽随着高温散发到空气里，散发出正常人难以想象的离谱气味。
　　二丫高兴地拿出几个破了口的碗，每个碗里都倒了一点糊糊，还仔细平衡了一下每个碗里的分量，最后在每个人面前摆了一碗：“来，快吃。”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祝娆脸色变了变，指着碗里的东西，问陆见青：“特色美食？”
　　陆见青也没想到成品这么精彩绝伦，看着面前的碗，忍不住劝解二丫：“这东西十分的珍贵，应该让贵客先吃。”
　　二丫不耐烦看他们拖拖拉拉磨磨唧唧的，理直气壮地把碗一摔：“我做饭这么好吃，你们都应该尝一尝！”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一言不发地把面前的碗推给了陆见青。
　　陆见青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试探性地碰了碰碗，深吸了一口气：“好了，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还是继续打架吧。”
　　原本还很快乐的二丫立刻垮起了批脸。
　　陆见青左右看了看，毫不犹豫地一把把还剩下个底子的锅扣到了祝娆的头上，拉住林盛雪：“快跑！”
　　林盛雪刚拔出刀，被陆见青突然的操作震得呆了一下，一时间被拽得踉跄了一下，也没有继续抵抗，熟练地瘫着一张脸被陆见青拽着跑。
　　他询问道：“怎么了？”
　　陆见青一边跑一边解释：“你没发现吗？祝娆那条破蛇一直没出现，我估计她八成没什么好心思。”
　　林盛雪想起了什么：“不止是那条蛇，郭鸣也一直没有出现。他身上有古怪，可能没那么容易死。”
　　祝娆被一口黑锅扣了满头，被迫灌了一口二丫的特色美食，被满嘴的怪味刺激得险些直接吐出来。
　　她匆匆掀开了头上的锅，脸上的表情却奇异得十分平静。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甚至有几分像是某种天生就不存在所有情绪的，类似于人的机器人一样。
　　散发着怪味的黑色糊状物顺着她的头发、脸颊滴落到地上，在千疮百孔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类似于被腐蚀过的坑洞。
　　二丫看着地面上的坑洞，不知道怎么的心头一跳，凭借对危险的敏锐感知，飞快地窜入了丛林中藏了起来。
　　祝娆并没有注意躲起来的二丫，或者说，她对于二丫是否逃离并不在意。她冷冰冰地注视着林盛雪两个人逃离的方向，喃喃念叨了一句：“没有人可以违背神的意志。”
　　她平静地抬起了手。
　　二丫谨慎地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不知怎么的心头的危机感越来越明显，在祝娆抬手的刹那，几乎到了毛骨悚然的地步。
　　她又往草里缩了缩，没敢冒头。
　　地面开始肉眼可见地翻涌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下飞快地穿行。
　　祝娆跟在地下怪物的身后，向着林盛雪两个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二丫悄悄探出个脑袋，见祝娆已经离开了，站起来在原地焦躁地转了两圈，终于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整个副本以后都是她的财产，这女人看着不像是个省油的灯，要是给她炸了她不就没地方住了吗！
　　*
　　另一边，陆见青和林盛雪已经借着刚刚的机会跑到了祝娆的视线之外。
　　两个人又跑了一阵，陆见青忽然停下了脚步：“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林盛雪也皱了皱眉：“身后一直没有动静。”
　　虽然两个人争取到了逃跑主动权，但祝娆不太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们。
　　陆见青往两个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甚至有点想要不要回去看一眼祝娆还在不在原地。
　　林盛雪一把扯住了他：“不对，陆见青，你有没有感觉到，周围一丝声音都没有了？”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鸟叫……周围像是已经完全陷入了死寂。
　　陆见青凝神听了一会儿，终于在一片死寂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动静。他犹豫着判断道：“小林老师，你有没有听见，好像是……在打雷？”
　　他话音刚落，林盛雪就看到了什么，立刻提醒他：“小心！”
　　陆见青回过头，就看见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在地底下翻涌着飞快地奔向了两个人的位置，沿途翻出了无数的土块，甚至带倒了几棵看起来很有年头的树。
　　紧接着，地底下的东西在接近两个人的时候破土而出。
　　漫天破碎的土块中，一个浑身上下覆盖着破布的人形物体破土而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在半空中翻了个身，看也没看陆见青一眼，向着林盛雪的方向扑了过来。
　　林盛雪闪身躲开人形物体的攻击，回身踹了陆见青一脚：“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陆见青一把抓过林盛雪的手，回头看了一眼突然从土里冒出来的怪物，打算继续跑路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了。
　　林盛雪看到怪物的脸，也陷入了沉默。
　　这是……失踪的郭鸣？
　　陆见青表情复杂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这位郭先生……命挺大的。”
　　跟蹦跶了几亿年的蟑螂似的，而且进化得一次比一次异形，出场一次比一次不像人。
　　看不太懂，再观察一下。
　　而蟑螂，不对，是郭鸣在一击不成之后并没有继续动作，他像是浑身都没有骨头一样盘绕在一棵树的树干上，目光阴冷地盯着林盛雪看。
　　林盛雪也看着郭鸣。
　　郭鸣挺直了脖子，冲着林盛雪威胁性地吐出了舌头。
　　如果抛开郭鸣本身是个人不谈，他现在的模样……太像一条蛇了。
　　在刚刚见到祝娆的时候，祝娆从不离身的红蛇也一直没有出现过。
　　林盛雪心中一动，对着空气开口：“祝小姐，既然已经到了，再装神弄鬼就没什么意思了。”
　　半空中传来树叶的沙沙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祝娆以一种人类不该拥有的轻盈姿态从树梢上一跃而下，她冷漠地注视着两个人，勾唇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林先生很聪明，陆先生也很敏锐，但在很多时候，聪明和敏锐会让人更快地走向死亡。”
　　林盛雪皱了皱眉。
　　祝娆这句话听着像极了一句废话，实际意义上也不像什么有意义的话，但他总觉得，祝娆像是还有其他意思似的。
　　但祝娆并没有给他深想的时间。
　　她没有再像往常一样说无数的废话，而是转头招呼了一声“郭鸣”：“去。”
　　郭鸣眼中闪过一道红光，立刻再次冲着林盛雪的方向扑了过来。
　　陆见青嘀咕了一句：“姓祝的说的也不无道理，你看我死了但祝娆还没死，可见在游戏里生命值的大小跟智商是成反比的。”
　　林盛雪又踹了陆见青一脚：“专心点。”
　　陆见青受到制裁，安静如鸡了一会儿，默默地一脚把凑到眼前来的郭鸣给踹开了。
　　两个人费了一点力气，终于把郭鸣按在了地上。
　　可是郭鸣现在的身体也像是蛇一样，滑不溜秋的，很快就从两个人手中挣脱了。
　　三个人重新陷入了混战。
　　经历过三次钳制住郭鸣又被郭鸣逃脱之后，林盛雪放下了手中的刀。
　　郭鸣虽说难缠了一点，但明显不到能杀人的程度。
　　林盛雪抽空看了祝娆一眼。
　　祝娆依旧站在战场之外，目光平静地看着这里的情况，丝毫没有自己下场的意思。
　　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让林盛雪一时间忍不住产生了陆见青的思维。
　　陆见青显然也想到一块去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打算找机会再跑一次路。
　　这样无论邪门还是不邪门，就算祝娆再发疯直接把整个副本给掘了，那也是二丫的损失，跟他们没关系。
　　见两个人萌生退意，祝娆终于有了动作——
　　她抬了抬手，地面忽然更为激烈地震动起来。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四五只跟郭鸣此时的形态类似的怪人从地面中破土而出，将林盛雪和陆见青两个人困在了包围圈里。
　　土块兜头砸了两个人一头一脸。
　　这些怪人有两个穿着西山村村民的衣服，也有几个穿着化肥厂的工服，看起来原本都是副本里的npc，被祝娆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变成了这副模样。
　　周围好像起了一点雾或者是下了一点雨，空气中的土块湿度很大，哪怕这么多土块一起漫天飞舞，居然也没有多少呛人的飞尘，只有一股浓郁的土腥味。
　　可是这一次，这些怪人并没有开展攻击，只是不远不近地围着他们，目光贪婪得盯着林盛雪的方向。
　　林盛雪稍微清理了一下身上被溅到的土块，再一次对祝娆的用意产生了疑惑。
　　陆见青看着周围蠢蠢欲动的怪人们，笑了笑，直接问了出来：“祝小姐，您现在这个样子，既不动手又不让我们走，就是不知道，您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祝娆看起来很想笑，最终却没有笑出来，勾起的半边唇角就僵在了脸上，显得有点诡异：“我想做什么啊……”
　　她的目光不经意掠过陆见青，落在了林盛雪身上。
　　因为怪人们破土而出四处飞溅的土块已经完全落地了，失去了土幕的遮挡，周围的情况终于完全出现在了两个人的视线里。
　　淡淡的，并不浓郁的雾气在山林和废墟之上升腾起来。雾气覆盖的范围并不大，几乎只局限在方圆百米的地方。
　　雾气。
　　上一次雾气出现的时候，是梦魇兽搞的鬼。
　　而祝娆在盯着林盛雪的时候，再次不经意看了陆见青一眼。
　　电光石火间，林盛雪突然明白了祝娆的用意。
　　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不是自己，而是陆见青。
　　她想要杀自己是真的，但这并不是这一次最主要的目的。
　　林盛雪立刻拉住了陆见青：“她的目标是你，快走！”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围在林盛雪和陆见青周围的几个怪人突然同时往前走了一步，然后齐齐炸开。
　　他们爆炸之后并没有出现血肉，而是从他们的身体里逸散出无数透明色的，介于液体和气体之间的东西，这些东西接触到空气之后迅速化成了白色的雾气，跟半空中的薄雾交织，整片空气都充满了清甜中夹杂着淡淡血腥气的味道。
　　与此同时，原本就已经成为了废墟的副本开始陷入了新一轮的爆炸。
　　林盛雪猝不及防跌下了爆炸后产生的巨坑中，被陆见青一把拽住，两个人一起停在了巨坑的边缘处。
　　林盛雪抬头看了一眼。
　　祝娆站在一块没有被爆炸波及的石头上，表情莫测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动手的意思，同样也没有阻止这一切的意思。
　　像是感受到了林盛雪的目光，祝娆居高临下地望过来，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
　　来源已经消失，但依旧不断向四周扩散的爆炸还在持续，越来越多的土地和地面上的植物、建筑的废墟被吞没——除了祝娆站立的那块石头。
　　林盛雪并没有多看她，只是找了个暂时安全的地方，拉着陆见青躲了过去。
　　两个人在原地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林盛雪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直到看见陆见青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他才想起来，陆见青已经好一会儿没说话了。
　　林盛雪想了想，主动搭理了他一下：“在想什么？”
　　陆见青笑了一下，语气跟往常一样依然很轻松：“没事，就是想祝娆这阵仗搞得这么大，有点奇怪。”
　　玩家虽然会在游戏中获得各种稀奇古怪的力量或者道具，但总体而言是存在限度的。
　　就像一个真正的游戏一样，数值崩坏会导致整个游戏走向毁灭。
　　可祝娆刚刚表现出来的力量显然已经超出玩家应该被限制的范畴了。
　　林盛雪多看了他两眼，见他确实没什么异样，才重新把注意力转回了当下：“得想办法让爆炸停下。”
　　爆炸要是不停下，说再多也没用。
　　“爆炸停不下，着急的不是我们。”陆见青倒是十分乐观，他指了指不远处藏着的二丫，“看见那小丫头片子了吗？她要是不想无家可归，估计忍不了多久就得想办法把咱们几个全都扔出去。”
　　陆见青刚逼逼了两句，就差点被一根从半空中掉下来的树枝砸到头。
　　他匆匆跳了回来。
　　林盛雪捏了捏眉心：“行了，别废话，这里不安全，赶紧找下一个地方。”
　　*
　　一直悄悄跟在祝娆身后的二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副本一瞬间被炸得稀碎，气得肺都疼起来了。
　　但她什么也不敢做，只能咬碎了一口牙，牢牢抓住手边的一根树枝，生怕自己被爆炸的余波甩飞出去。
　　手中的树枝在巨大的冲击下已经断了一半，二丫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听见声音，静立在一旁的祝娆冷淡地看了过来。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她是个活人的话，这个目光几乎像是某种冰冷的机器。
　　二丫心头一跳，死死拽住树枝，不敢吱声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她隐约听见了那个站在高处的女人近乎叹息一般的声音：“……这就是神的馈赠，神的力量啊。”
　　神？什么神？
　　二丫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把事情定性为那个女人疯了。
　　爆炸蔓延的范围越来越大，这边又是山地，本来地质条件就不算稳定，被炸了没多久，脚下就隐隐有了要塌的趋势。
　　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连她老家西山村都保不住了。
　　二丫不太聪明的脑子在危急时刻超速运转，终于想出来，那个疯女人也是外乡人，她可以凭借boss权限把她扔出去。
　　她脸色变换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烦死了，干脆把所有外乡人都扔出去吧，她真的再也不想看见这些外乡人了。
　　正在这时，她一直抓着的树枝终于彻底断掉了。
　　二丫生无可恋地抓着半截树枝，被“啪”地一声拍在了地上。
　　她一瘸一拐地爬起来，跟只兔子一样飞快地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立刻去研究怎么把这些外乡人丢出副本了。
　　*
　　林盛雪和陆见青连续换了几个躲藏的地方之后，爆炸终于稍微平复了一些。
　　一直等在原地的祝娆终于有了行动。
　　她走下了石头，手里捏着什么东西，一步一步向两个人走了过来。
　　离得近了，林盛雪才发现，她手里的东西是一张塔罗牌。
　　塔罗牌没有被手覆盖的一角显露出了天使洁白而阔大的翅膀。
　　是审判。
　　林盛雪一直关注着祝娆的动作，第一时间踹了陆见青一脚以作提醒。
　　祝娆注意到林盛雪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塔罗牌上，大大方方地两指捏住牌在两个人面前展示了一下：“两位对这张牌应该不陌生吧？”
　　陆见青稍稍有了点精神，毫不犹豫地冲她阴阳怪气：“非常陌生。我们信仰本土化的唯物主义，对外国迷信思想并没有研究，确实不如祝小姐懂得多。”
　　祝娆阴沉地瞥了他一眼，糟心地继续将氛围拉回了虔诚的传/教现场：“两位应该都知道，这个副本的主题是审判，神会平等地审判一切有罪的灵魂，可以是副本里的npc，也可以是玩家，也可以是早已死去的灵魂。”
　　陆见青并不是很想听她继续阐述她又臭又长的神学理论，懒洋洋地打断了她：“祝小姐，建议您有话直说。把再多的神秘学当作自己的理论基础也不会使你的行为具备更多的合理性。”
　　祝娆脸上的表情僵了僵，直接下了结论：“你们都是有罪的灵魂。”
　　林盛雪感觉到了很浓的违和感，他问：“祝小姐，冒昧问一句，你在听从谁的命令？”
　　这个问题好像触犯了什么禁忌，祝娆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语气虔诚到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内容却答非所问：“我永远是神最忠诚的信徒。”
　　陆见青看着祝娆，嘴角的笑容忽然凉了几分。
　　祝娆并没有关注两个人的表情，她微笑道：“刚才只是前菜，现在，审判正式开始了。”
　　她后退了一步。
　　随着她的后退，正值白天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大片大片黑色的云聚集在天空中，紧接着，一道金色的光划破了黑暗，在半空中渐渐凝聚起来。
　　祝娆沐浴在金光之下，似乎说了一句话。
　　林盛雪隔着刺目的金光，隐约辨认出了她的口型：
　　“没有人可以挑衅神的威严。”
　　金光凝聚的速度很快，两个呼吸的时间，就变成了一把巨剑的形状。
　　下一瞬间，巨剑就出现在了林盛雪的面前。
　　林盛雪没有慌乱，立刻反应过来趁着巨剑没有刺过来先躲开了巨剑的移动轨迹。
　　但巨剑像是带了自动导航一样，只盯着林盛雪移动的方向移动。
　　祝娆的目标仿佛又从陆见青变成了林盛雪。
　　杅——
　　熄——
　　眼看巨剑已经近在咫尺，林盛雪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动了动身体，打算避过要害硬抗一下这一击试试。
　　如果巨剑留下的伤算是副本内受的伤，那么他只要撑到二丫把几个人踢出副本就可以了。
　　如果不算的话，那也只能算他倒霉了。
　　林盛雪冷静地看着巨剑越来越近。
　　忽然，他被一股大力强行推到了一边。
　　转眼间，陆见青已经站到了他原来的位置上。他冲他挤了一下眼睛：“小林老师，让一让，挡着我接受审判了。”
　　林盛雪心口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想把陆见青扯回来。
　　但是已经迟了。
　　金光化作的虚幻巨剑已经穿过了陆见青的胸口。
　　陆见青的魂体猛地虚幻了一下，紧接着，刺中了魂魄的金光徐徐消散，很快就半点痕迹也没有了。
　　被金光划破的厚重云层重新聚拢到了一起，天空中隐约传来了几声闷雷。
　　要下雨了。
　　祝娆好像也随着金光的消失而消失了，周围没有半点她的影子。
　　陆见青半跪在地上，整只鬼时虚时实，像是马上就要维持不住实体了。
　　他身上开始出现了大片的伤口。
　　从林盛雪看到过的手臂处的伤口开始，深的、浅的、致命的、不致命的……层层叠叠地出现在他身上，几乎让他整个人都成了一个血人。
　　林盛雪从来都没有见过有人能受这么多伤，说是凌迟也不为过。
　　他快步走到陆见青面前，想要扶他一下，却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口，只能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样了？”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有些哑了。
　　陆见青似乎半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状况，他皱眉思索了半天，才谨慎地对自己的身体感知做出了评判：“嘶……有点疼。”
　　林盛雪终于伸手轻轻碰了一下他下颌处的一道血口，又像是被烫伤一样飞快地将手收了回来。
　　他尽量若无其事地问：“怎么弄的？”
　　陆见青正呲牙咧嘴地试图活动一下，听见他的问题，愣了一下：“什么？”
　　林盛雪平静地补充道：“你身上的伤。”
　　陆见青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口。
　　他眨了眨眼睛，低头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语气轻松而自然：“不是什么大事，是我……死前的伤口，都过去了。”
　　陆见青想了想，干脆一把捂住了林盛雪的眼睛，掩耳盗铃地宣布道：“好了，你什么都没看见。我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惨不忍睹的时候，被你看了多丢脸。”
　　说完话，他一边捂住林盛雪的眼睛，一边低下头闷闷咳了两声。
　　源源不断的血液从他的唇角流了下来。
　　林盛雪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中，他感受到冰凉粘腻的液体从他脸上滑落。
　　以及浓郁的血腥味。
　　他知道，这是陆见青手上的伤口。
　　然后他就感受到，陆见青用另一只空着的手，一点一点把他脸上沾的血擦干净了。
　　可是他另一只手上的血只多不少，没一会儿就把林盛雪的脸上抹得乱七八糟。
　　陆见青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手。
　　林盛雪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说：“好，我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陆见青说话，只等到了捂着他眼睛的那只手也慢慢滑了下去。
　　林盛雪睁开眼睛，见陆见青已经安安静静地昏迷过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陆见青身上的伤口，把他扶了起来。
　　陆见青的魂魄已经彻底变成半透明的模样了，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彻底消散。
　　*
　　半个小时之后，林盛雪带着陆见青在二丫的家里找到了二丫。
　　林盛雪小心地把还在昏迷不醒的陆见青放在院子里唯一一把还算完整的椅子上，然后一脚踹开了二丫的房门。
　　二丫趴在炕上，正在仔细研究刚费劲从游戏那里提前拿到的boss手册。
　　她从小没上过几年学，认识的字不多，只能靠系统自带的阅读功能听着机械音连蒙带猜，冷不防被踹了门，立刻警惕地从炕上蹦了起来。
　　这一批剩下的外乡人一个比一个离谱，她算是怕了。
　　看见进来的人是看起来最正常的林盛雪，她也不敢放松，依旧警惕地询问道：“你来干什么？”
　　林盛雪直接把刀架到了她的脖子上：“送我们离开副本，马上。”
　　二丫虽然原本就有把他们都踢出去的打算，但听到林盛雪的话，暴脾气立刻上来了：“你在威胁我？”
　　林盛雪语气十分平静：“我不是在威胁你，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介意现在就对你动手。我不知道新的副本是什么规则，但杀掉boss应该也能离开副本吧？”
　　二丫气急败坏：“这是什么道理？”
　　她分明没有招惹他们任何一个人。
　　她这个人很讲原则的，就算真的招惹了，那也只是暗中搞鬼。
　　林盛雪把刀刃往前送了一分：“快点，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二丫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骂了两句：“行了行了，还差一点，我马上就能学会了。这么着急是家里有人死了赶着回去奔丧还是吃席呢？”
　　林盛雪不为所动：“还需要多久？”
　　二丫瞅了他一眼，保守地说了一个时间：“一个小时。”
　　林盛雪看着她。
　　二丫闭了闭眼：“好吧，半个小时总行了吧。”
　　很怪，明明纯粹的人类对上鬼怪没有任何优势，但二丫硬生生从此时的林盛雪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压制力。
　　她明智地再次压缩了时间：“十分钟，十分钟，十分钟后我立刻送你们滚出去。”
　　林盛雪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刀，看了她一眼，转身向门外走去。
　　二丫松了口气，骂骂咧咧地前去干活。
　　却听见即将跨出门槛的林盛雪忽然说了一句：
　　“没有人死，也不会有人死。”
　　二丫又翻了个白眼，骂了一句：“神经病。”
　　这破地方一天天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林盛雪回到院子里的时候，陆见青依旧在椅子上睡着。
　　他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像是他每一次睡着的时候一样，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脸上也没有一点血色，别人无从判断他的状态，他自己也看起来并不是很在乎自己的状态。
　　陆见青身上的伤口依然没有消失，新鲜的血液从他身上的每一处涌出来，触目惊心。
　　林盛雪就站在原地一直盯着他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已经超过十分钟了，或者只是短短的一瞬，林盛雪终于感觉到了熟悉的失重感。
　　他走上前，重新扶起了陆见青。
　　林盛雪没有注意到，趁着他扶陆见青的时候，一团黑色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跳进了他的口袋里。
　　与此同时，系统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检测到副本boss已主动关闭副本。]
　　[“死亡倒计时”副本结束，进入奖励清算阶段。]
　　[副本任务完成奖励：40积分任务完成度最高奖励：20积分
　　因玩家在副本中有毁坏道具行为，本次副本获得积分清零，请玩家引以为戒。
　　玩家总积分：95.9]
　　[存活玩家将于10秒后传送至中央城。]
　　二丫走完流程，出门看了一眼，看见空荡荡的院子，总觉得哪里还不太对劲。
　　成为boss之后，她对整个副本的情况都是有大致感应的。
　　她苦恼地拍了拍脑袋：“奇怪，怎么好像还有一个外乡人在这里？”
　　难不成是她还没学明白？
　　*
　　林盛雪和陆见青离开副本没多久，祝娆重新出现在了她消失的地方。
　　她站在高处眺望着远处西山村的方向，那里和整个副本一样，都只剩下了大片的废墟。
　　而祝娆看着这一切，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伤心。
　　好像她现在站在这里，是背弃了什么东西似的。
　　那些毫无来由的伤心占据了她的喜悦，于是她一边笑一边哭了起来。
　　二丫悄悄躲在暗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疯子又哭又笑，又尝试了一下主动关闭副本。
　　但是那个疯女人依旧留在原地。
　　二丫百思不得其解，但见祝娆已经没有继续炸她副本的意思了，也懒得继续跟她耗下去了，转身回西山村收拾废墟去了。
　　这破地方百废待兴，哪里都需要她亲自动手，她一个有大事业需要干的人可没时间关注一个疯女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娆终于发泄完了自己的情绪，重新平静了下来。
　　一道冰冷的机械音空荡荡地传了出来：
　　[你考虑好了吗？]
　　祝娆面无表情地擦干了眼泪：“我考虑好了。”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也多了一丝轻快：
　　[那么，欢迎你加入我们，游戏里第一位神的使者——我的执行者小姐。]
　　[请执行者积极履行自己的职责，将一切危害游戏的因素全部扼杀，我们将赋予您无上的荣耀和丰厚的资源，以及足够您履行职责的权限。合作愉快。]
　　祝娆终于愉快地笑了起来：“合作愉快。”
　　她是第一个通过神的考验的人，被神赋予了无上的荣耀，就算真的背弃了什么，那又怎么样呢？
　　人活着，终究只是为了自己，不是吗？
　　*
　　沉寂已久的玩家论坛上，一个帖子重新激起了一点大家的讨论热情：大家看见了吗？游戏大厅里“死亡倒计时”的牌子摘了，换成“玩具娃娃”了，有没有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死亡倒计时？我记得那个副本，听说里面的boss和npc全员脾气差得批爆。]
　　[不就是正常的副本更替嘛，新boss吃掉旧boss取而代之的情况又不少见，我以前也遇到过啊。]
　　[据可靠线报，这次副本里活到最后的可能还是那个新人。]
　　[别一天天的当谜语人了，副本里的新人一天能进十几个，楼上说的是哪个新人？]
　　[还能是哪个新人？这段时间能拿出来讲的新人不就那一个吗？“黄泉十八中”出来的那个。]
　　[要是上面说的是真的的话，这新人手里像是有点好东西啊。]
　　[劝楼上少打点歪主意吧，要是这位真的是两个变态副本里的最后幸存者，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心把自己的小命赔进去。]
　　……
　　闲得无聊的玩家们来来回回聊了几轮，等帖子渐渐冷清下去之后，忽然冒出了新的回帖：
　　[嘘，不要说话，有人发现我们了。]
　　[他们在看着我们呢。]


第75章 中央城1
　　林盛雪带着陆见青重新出现在中央城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多少轰动。
　　这里的人见多了玩家从副本里出来满身是血的模样，也就是还处在昏迷中的陆见青让他们多看了两眼。
　　有隐匿能力的玩家出了副本还处在半透明的形态并不少见，但出了副本还昏迷不醒，怕是在副本里头已经濒死受了很大的精神刺激吧。
　　也不知道该说是命大还是可怜。
　　林盛雪并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匆匆带着陆见青回到了落脚点。
　　两个人离开的这段时间其他人都没有出去下副本，都整整齐齐地待在家里休假。
　　林盛雪推开门的时候，唐宁姐弟正抱着零食围坐在电视机前看僵尸片，许芳庭和齐乐也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唐宁是最先看到两个人回来的。
　　她刚想打个招呼，冷不丁看见陆见青的模样，吓得立刻站了起来：“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唐宁嗓门大，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
　　熟悉的环境让林盛雪紧绷的精神稍稍放松了一点，他动了动嘴唇，终于重新找回了声音似的：“先把他带回去。”
　　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把陆见青送回了房间里的床上。
　　林盛雪大致把副本里的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有能给他用的药吗？”
　　唐宁看着躺在床上的陆见青，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药品是有，但都是给活人用的，陆哥现在的情况，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可就出大问题了。”
　　林盛雪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点头。
　　正在跟许芳庭一起尝试给陆见青做简单诊断的齐乐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老大老大，陆哥的身体好像在自我修复！”
　　林盛雪立刻走了过去。
　　陆见青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但他原本半透明的身体正肉眼可见地凝实起来。
　　唐宁也高兴了起来：“看来用不着我们操心了，我就说姓陆的命大得很，死了都能爬回来，怎么着都不会再死一次。”
　　林盛雪又点了点头，说：“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我守着。”
　　房间里确实不好挤太多人，确认了陆见青大概率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几个人陆陆续续走了出去。
　　唐宁也要走，但看着他明显疲惫的神色，忍不住劝了一声：“盛雪，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林盛雪想了想，应了一声：“好，我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马上过来。”
　　唐宁想接着劝他回去睡一觉，但看着他的表情，想了想，只是叹了一口气。
　　她原先一直觉得是陆见青一天天的就在那里瞎撩，林盛雪肯定烦死他了。
　　可世界上但凡能持续得久的感情，哪里有单向的呢？
　　她也不着急走了，见林盛雪已经去洗澡换衣服了，就留下来给陆见青当个临时陪床。
　　林盛雪回来得很快，一进门就问了一句：“陆见青怎么样了？”
　　唐宁摇了摇头，顺手倒了一杯热水给林盛雪递了过去：“才刚过十五分钟，煮个饭也没这么快的。”
　　林盛雪谢过了她，捧着杯子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陆见青。
　　隔着袅袅的水雾，他好像听见了陆见青的声音：“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们顺利回去了，我有话对你说。”
　　他向来对陆见青这种一句话能翻来覆去折腾好几句的行为十分抵制，就问：“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
　　陆见青就笑：“啧，你这人怎么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要是往常，他肯定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林盛雪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想说什么？”
　　唐宁闲不下来，正在房间里来回转圈圈，冷不丁听见林盛雪说话，懵了一下：“什么说什么？”
　　林盛雪怔了一下，确定记忆里应该没有刚才的画面，皱了皱眉，摇头道：“没什么。”
　　他想了想，又问：“祝娆回来了吗？”
　　唐宁推测道：“同一副本里存活的玩家都是一起出来的，你们都出来了，她要是没死，估计也出来了。”
　　林盛雪还想说点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了唐樾的声音：“姐，林哥，冥河那边给林哥下了请帖。”
　　他推门进来，把从大门外捡到的请帖递给了林盛雪。
　　请帖是黑色的，四周烫金，在右下角的地方画了一朵占据整个请帖四分之一大小的红花石蒜，看起来并不难看，却让人莫名压抑。
　　上面给了中央城内一家小酒馆的地址，约林盛雪今晚八点钟见面。
　　唐樾感觉有些不太对劲，挠了挠头，试探着问了一句：“林哥，这个……要去吗？”
　　林盛雪大致跟他们讲过副本里发生的事情，祝娆在副本里杀人不成，出了副本转头又给林盛雪下了请帖，说没有别的心思狗都不信。
　　林盛雪盯着那张请柬看了一会儿，说：“去。”
　　他不知道祝娆在副本里的手段究竟是怎么来的，但至少在中央城内，还有玩家之间不能自相残杀的保护条例。
　　如果想要从祝娆那里得到信息，在中央城内是最好，最安全的方法。
　　而且他并不觉得，自己下一次在副本中遇到祝娆的时候，能忍住不找个机会杀了她。
　　林盛雪的手指按在那朵血红色的花上，正蹙眉思索的时候，冷不防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一股微弱的力道轻轻扯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尚显虚弱的熟悉嗓音响了起来：
　　“……去什么去，不许去。”
　　林盛雪回头看去，就见陆见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唐宁姐弟俩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不自在，于是偷偷摸摸起身离开了，还顺便给两个人关了个门。
　　林盛雪看了陆见青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问候了他一句：“醒了？”
　　陆见青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看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情，于是谨慎地回答道：“醒了。”
　　林盛雪随手拎过来一把凳子，在他床边坐下，心平气和地问他：“当时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剑？”
　　陆见青有点心虚，眼神躲闪了一下，开始试图转移话题：“我……有点头疼。”
　　林盛雪作势要给他按摩：“哪里疼？”
　　陆见青立刻哪里也不疼了，飞快开始瞎编：“我现在是你的牌灵，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肯定也活不成。但是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却能活下来。所以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受那一剑的话，肯定是我比你更合算啊。”
　　林盛雪也不知道信没信，只是坐在原地看着他。
　　陆见青强调了一下：“真的，只是出于理性的考虑，我当时绝对没有冲动冒进，个人英雄主义，不把自己当回事等不良思想。”
　　可是在短短两三秒钟的时间里，人再理性，又能理性到哪里去呢？
　　林盛雪没有戳穿他，站起来打算离开。
　　陆见青眼看林盛雪又要走，再次一把拉住了他：“等会儿，你还没答应我呢，不许去见那个祝娆，就算真要去，也绝对不能一个人去。”
　　林盛雪问他：“为什么？”
　　陆见青摇了摇头，很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只是隐约有感觉，她可能已经不受玩家的规则限制了。”
　　一个不再受玩家规则限制，却依旧以玩家身份活跃在游戏里的人，太危险了。
　　林盛雪就点了点头：“好，我不去。”
　　陆见青有些怀疑地瞅他：“真不去？”
　　林盛雪一把用被子盖住了他的头，心平气和地给他定心丸：“真不去，你休息吧。”
　　陆见青扒拉了一下被子，把自己的头从被子里扒拉了出来。
　　他狐疑地看着林盛雪，总觉得今天林盛雪简直好说话到有些吓人。
　　陆见青思索了一下，又开始继续逼逼赖赖：“我可以睡觉，但是你不能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出去，否则我可是会闹的……”
　　林盛雪这次没像往常一样打断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陆见青受的伤毕竟不算轻，就算他自己不当回事儿，也还是扛不住魂魄上的能量不足，跟林盛雪逼逼了两句，很快又睡了过去。
　　林盛雪看了看时间，重新给他盖了一下被子，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
　　*
　　离晚上八点钟还有十分钟，林盛雪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了请帖上的酒馆门前。
　　这是一家名叫“红药”的酒馆，位于中央城靠近中心城区的位置。这里位置好，里面的酒劲够大也够便宜，客流量向来不小。
　　这里距离明面上的冥河总部仅有三百米，并且常有冥河中高层的玩家在其中进出。明眼人都知道这十有八九是冥河的产业，因此很少有人来这里生事，也很少有冥河以外的人约人来这里谈事。这样就导致了大多数的客人都只是单纯过来在刀口舔血的生活之外找点乐子的。
　　林盛雪换了一身并不起眼的衣服，站在在酒馆五彩斑斓的招牌底下像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路人。
　　他在门口停留的时间有点长了，偶尔有人路过看见他的脸动了心思，还没靠近就被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给拒绝了。
　　在中央城的都是游戏里的玩家，指不定什么时候下副本就撞上了，稍微拎得清一点的玩家都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就跟人交恶，所以没过多久人们就不再注意门口这位年轻人了。
　　林盛雪在门口等了几分钟，酒馆里面出来了一位年轻英俊的侍应生。他朝林盛雪欠了欠身，递给他一朵红色的石蒜，示意道：“是林先生吧？我们团长已经到了二楼，我带您过去吧。”
　　林盛雪瞥了那朵花一眼，没接，只是点了点头：“多谢。”
　　侍应生也没有勉强，只是转过身，给林盛雪引路。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味，各种味道的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并不好闻，闻久了甚至会让人产生微醺的错觉。
　　两个人一路穿过一楼吵嚷的酒客，在上楼的时候，林盛雪听见门口处传来了一阵动静。
　　门口进来了一位新的客人，看面相是一位温和可亲的中年男人。
　　他像是一位来自于中世纪欧洲的老派绅士，穿着一身没有一丝褶皱的燕尾服，浑身上下所有的配饰都精致、昂贵又妥帖。
　　他过于正式的服饰与酒馆鱼龙混杂的气氛几乎是有些格格不入了，或者说这样正式的装扮并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满是血腥的游戏里。但他的气质却诡异地与周围的环境并不显得维和。坐在柜台前的经理也见怪不怪似的从柜台里走了出来，熟稔地跟男人打过招呼之后带着几位侍应生殷勤备至地亲自招待了起来。
　　林盛雪不由得多看了被围在人群中的中年男人一眼。
　　那个人像是也看到了他，隔空和气地冲着他点了点头。
　　林盛雪也客气地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后礼貌地收回了目光。
　　祝娆在二楼尽头最大的一个包间里。
　　侍应生将林盛雪引到包间前，替他敲了敲包间的门，听见里面的应答之后，冲林盛雪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林盛雪推开了包间的门。
　　祝娆已经换掉了副本里那条红裙子，换上了一条精致的黑色长裙。她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额前的碎发挡住了半边眼睛，此时她正拿着一把金色的小剪刀，一点一点地把额前的碎发从中间剪开，露出被遮盖着的饱满额头。
　　听见门口的动静，她放下了手中的剪刀，将细碎的头发包在纸巾里放在了香薰蜡烛上烧了个干净。她打量了林盛雪一眼，目光很有些遗憾的意思：“林先生果然来了。我要了这里的招牌，林先生要不要也喝一点？”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没有客气的必要了。”林盛雪并不想继续跟她虚与委蛇，只拿了一杯白水，直接道，“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我今天能从祝小姐这里听到一些实话罢了。”
　　祝娆诧异地挑了挑眉：“林先生这是生气了？因为陆见青差点死了？”
　　说完，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哦，不对。差点忘了，陆见青明明早就死了，现在也不过就是在苟且偷生而已。”
　　林盛雪冷漠地提醒她：“祝小姐如果现在还不说正事的话，我们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祝娆终于笑够了，才终于停住了。她直勾勾地看了林盛雪一会儿，突然开口：“好吧。我邀请林先生来这里，主要是为了跟你谈谈有关陆见青的事情，现在林先生愿意浪费这个时间了吗？”
　　林盛雪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祝娆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轻轻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喃喃了两句：“这可是个复杂的话题，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吧。”
　　她自顾自念叨了一会儿，像是终于想到从哪里开始了：“林先生还记不记得我那条红蛇？”
　　林盛雪说：“记得。”
　　祝娆的声音低了下来，慢慢凑近了林盛雪：“那林先生不好奇，为什么从你们在副本里最后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开始，那条蛇就再也没有在我身边出现过呢？”
　　林盛雪从她的语气中隐约听出了些什么，皱了皱眉。
　　祝娆笑了两声，重新靠回了沙发上。她握着酒杯晃了两圈，像是谈论一只再平常不过的畜生一样，平静地宣布道：“它死了，我杀的。”
　　林盛雪想到祝娆和她那条红蛇的相处模式，对于她的家事并没有多做探究，只是说：“我记得血塔罗只有在拥有牌灵的情况下才能发挥作用。如果祝小姐并不是想告诉我你手上已经失去了底牌的话，想必祝小姐是找到了新的使用血塔罗的法子。”
　　祝娆已经把杯子里不多的酒液全都喝了进去，她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的空杯子，听不出情绪地赞扬了一句：“林先生果然聪明，我的血塔罗确实不需要牌灵了。这么多年，它一直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也该还了。”
　　林盛雪依旧没有说话。
　　祝娆说：“我以前跟林先生说过，牌灵和玩家之间并不是共生关系，而是要你死我活，林先生还记不记得？”
　　林盛雪终于开口了：“如果祝小姐还是要说那些老一套的挑拨离间的话的话，那就不用说了。”
　　祝娆被质疑也并不生气：“你就不好奇，同样是牌灵，我的红蛇可以使用强大的能力在副本里对我进行辅助，陆见青明明也是鬼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几乎从来都不在副本中出手吧？”
　　林盛雪没有回应，只是握着杯子的手不经意紧了紧。
　　他预感到祝娆接下来的话可能并不会让他多么愉快。
　　祝娆也并不在乎他的回应，继续说道：“副本里的鬼怪只能存在于副本里，他们的能力也全部来源于副本。林先生，你有没有想过，脱离了副本的鬼怪，成为了玩家道具的一部分的鬼怪，他们的能量又从哪里来呢？难道你以为，我们的游戏会那么好心，免费抽出能量来供养这些脱离了副本的鬼怪来增强玩家的实力？”
　　“鬼怪离开副本之后消耗的能量，来源于玩家啊。”她又笑起来了，“主人的血肉、生命力、甚至是灵魂都是牌灵的力量来源，这是神降下诅咒之时就定下的规矩，没有人，也没有任何鬼怪可以打破。没有玩家能使用不具备牌灵的血塔罗，也没有任何一个牌灵不时刻想着要怎么将主人拆骨剥皮吞噬殆尽。好感度又能怎么样呢？兴许最开始还能忍，力量也可以不用，但牌灵在副本外时间长了，是会不断消耗自身固有的力量的，长此以往，还能有什么情谊，只会剩下怨恨了。”
　　林盛雪忽然想起来，陆见青每次出了副本，都会格外嗜睡。
　　可是他掩饰得好，几乎从来都没有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虚弱的样子。
　　祝娆摊了摊手，整个人好像都痛快了起来：“你看，就算我不杀你们任何一个人，你们也终究还是要消失一个的。也许不是一个，或许你们都会死，不是吗？”
　　林盛雪依旧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杯子。
　　祝娆瞥了一眼他的表情，以为自己说的话有效了，脸上的笑容深了一分，又加了一把火：“林先生，你跟陆见青认识的时间也许还不长，对他的性格并没有足够深刻的了解。但稍微有些资历的老玩家都知道。陆见青这个人，别的方面怎么样暂且不提，他保命的能力绝对是整个游戏中最顶尖的。你觉得这样一个人，会心甘情愿牺牲自己去帮助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新玩家摆脱神的诅咒吗？恐怕是个人听了都知道陆见青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吧。”
　　她鼓惑人一般压低了声音，也为这次的谈话做出了总结：“林先生，人怎么可以信任一个鬼怪呢？他们天生就是要吃人的啊。”
　　祝娆看起来已经有了些醉意，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目光有些迷离地用手撑着头抬头看向林盛雪：“我今天要说的就是这些了，至于信与不信，又要信几分，那就是林先生自己的事情了。不过，我可是很期待林先生走到跟我一样的位置。毕竟我说过，我们才是同一类人。”
　　林盛雪其实半点都没有注意她后面刻意的挑拨离间，但还是配合地站了起来：“既然如此，多谢祝小姐今天的解惑了。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祝娆没有回话，只是在原处慵懒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自便。
　　*
　　林盛雪走出了包间。
　　晚上八九点钟正是酒馆生意最好的时候，酒客们吵吵嚷嚷的，他被空气中混杂的酒气熏得有些头疼。
　　在某一瞬间，他忽然很想立刻见到陆见青。
　　但陆见青现在应该还在床上睡觉吧。
　　林盛雪下了楼。
　　然后他在楼下看到了鬼鬼祟祟的陆见青。
　　他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正坐在一楼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手边只随便摆了一杯酒馆里免费赠送的柠檬水，并且对旁边的侍应生幽怨并试图劝他消费的目光视而不见。
　　毕竟他要是真消费了，那就只能拿冥币付款了。
　　林盛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正想上前把他拎回家，忽然看见了什么，停住了脚步。
　　他今天上楼时看见的那位古怪客人正在向陆见青的方向走去。
　　*
　　陆见青正满场试图寻找到林盛雪的踪迹，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冷不丁看见了熟人的脸。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他死之前两个人的关系，果断地装不熟：“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来人险些绷不住一贯的涵养，温和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极富亲和力的笑容：“陆老弟，既然没有死，怎么不来跟我这个老朋友打声招呼？”
　　陆见青摸了一下耳朵后面的口罩带子，满脸的天真无邪：“什么陆见青？你说排行榜第一那个陆见青？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来人：……
　　陆见青也察觉到自己一时嘴快暴露了，琢磨着自己是不是现在溜了比较合适。
　　而对方的脸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低声朝他骂道：“少废话了！你当年赊了我八十积分的东西，说回来就还我，积分呢？”
　　他原本都打算看在两个人仅有的一点交情上，把积分当成给陆见青的祭品免了算了，结果现在这小子居然回来了。
　　他门路多，陆见青那两年具体是在做什么他还是有些猜测的，他别的不敢做，一点积分还是捐的起的。
　　前段时间一直有风言风语说姓陆的回来了，但他的名字还好端端地死着，系统本身是不可能骗人的，他也就一直当个谣言听着。
　　但现在看见陆见青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根据陆见青这么多年的名声，他甚至怀疑陆见青一年前是诈死。
　　陆见青也很无奈：“如你所见，我确实没能回来啊，我坟都在副本里挖好了。”
　　他是十分理解对方一毛不拔的行为的，毕竟是本性，怎么也不可能改得了，但是问题在于，他现在是真的两袖清风。
　　别说道具了，他连骨灰都送给他们家小林老师拌饭了。
　　对方冷笑了一声：“你没回来，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鬼？”
　　陆见青眼睛一亮，立刻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钱，一年不见，你聪明了不少。”
　　老钱额角青筋跳了跳。
　　林盛雪原本一直在不远处看着，眼见陆见青马上就要挨打了，不得不走过去救人，喊了一声：“陆见青。”
　　陆见青浑身一僵，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先发制人质问林盛雪不守信用，还是应该反省自己跑出来跟踪人。
　　但他显然没有质问林盛雪的胆子，只能怂不拉几地向林盛雪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打算先和个稀泥再说：“好巧啊小林老师，你也在这里。”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内部矛盾待会儿再解决，主动询问道：“这位是？”
　　陆见青会意，立刻介绍道：“钱富贵，荣金的创始人兼董事长。”
　　钱富贵在现实世界中出身底层，名字也十分接地气，虽然后来慢慢凭借自己的手段发了家，却一直没有改名字。
　　他在副本中的发家手段也是地道的商人逻辑，从最开始在中央城和各个副本中买卖道具，后来又拉了一个专门的中间商组织，一直发展到现在，荣金已经是整个游戏中除官方以外最大的交易中枢了。
　　也是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朔月之外，排行榜上排名第二的组织。
　　两个人不久前才见过，钱富贵对林盛雪还有印象，客气地冲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向钱富贵，郑重地介绍道：“这是林盛雪，我的——主人。”
　　钱富贵原本还很正经的脸立刻绷不住了，连带着看他们两个的眼神也不太清白起来。
　　林盛雪实在不能继续容忍这种不清白，只能把两个人的关系大致解释了一下。
　　随着林盛雪的讲述，钱富贵的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问：“失败了？”
　　陆见青看起来倒没什么负面的情绪，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乐观：“是啊是啊，失败了自闭了不干了，从此以后我唯一的梦想就是安心苟命，争取存在到游戏关服的那一天。”
　　听起来好像十分真心，但全都是虚情假意。
　　林盛雪不知道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只是突然意识到，陆见青当年的死，可能比他原本以为的还要复杂得多。
　　祝娆虽然说了一堆屁话，但有一句话兴许是对的。
　　陆见青保命的能力绝对是整个游戏中最顶尖的。
　　可是他这么惜命的人，却还是死了，连跟朋友谈起死因都讳莫如深。
　　陆见青瞥见林盛雪的神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或者说有些事情也不能解释，只能凑过去偷偷握了一下林盛雪的手。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没挣脱。
　　他对钱富贵说：“既然是陆见青欠的积分，那我替他还了吧。”
　　钱富贵一愣，紧接着脸上就挂起了和气生财的笑容：“哟，这样啊，小林破费了。是直接转账吗？”
　　林盛雪点了点头，眼睛也不眨地直接把积分划了出去。
　　陆见青眼睁睁地看着，忽然开始反省，林盛雪捡了自己当牌灵是不是真的很亏。
　　钱富贵出来一趟还能意外收回一笔死账，十分满意。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林盛雪，意味深长地说：“这上面有我的私人联络方式，你要是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别的不说，一些不触碰禁忌的陈年往事我还是能说两句的。”
　　他来这里还有别的生意要谈，也没有多留，很快就离开上了二楼。
　　*
　　在场的终于只剩下了林盛雪和陆见青两个人。
　　气氛却忽然沉默了下来。
　　良久，林盛雪先开了口：“走，先回家。”
　　陆见青瞅了他一眼，看不出他的心情，只能十分乖巧地跟着林盛雪走出了酒馆。
　　两个人走出去一段，林盛雪忽然问他：“陆见青，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陆见青认真思考了一下：“没有？”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告诉他：“祝娆告诉我主人和牌灵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了。”
　　陆见青的身形明显僵硬了一下。
　　林盛雪看他的表现，心里明白这一部分祝娆大概没有骗他，于是叫了一声陆见青的名字：“陆见青。”
　　陆见青反应过来，立刻看向他：“怎么了？”
　　林盛雪问他：“你非要让我从别人口中知道关于你的事吗？”
　　“不是！”陆见青很快否认，急急忙忙地解释道，“这件事情我也是在成为牌灵之后才知道的。而且……这种选择题太缺德了，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没有必要再拖你下水。”
　　如果林盛雪知道这件事，要么选择不要他，要么……就会让他伤害自己。
　　可是他怎么可能去伤害林盛雪呢？
　　他一向话多，遇见这种情况却什么都说不太出来了，期期艾艾解释了一点点，剩下的只能认错：“我错了。”
　　林盛雪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我们想办法解决这个契约吧。我不需要牌灵这种东西。”
　　这回换成陆见青沉默了。
　　良久，陆见青收敛了一贯的笑容，头一次很认真地叫他的名字：“林盛雪，我不能跟你解除这个契约。如果不是我，换成任何一个别的鬼怪，我怕你会死。”
　　林盛雪看着他，问他：“那你呢，你怎么办？”
　　陆见青眨眨眼睛，理所当然地说：“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怎么着都比你有经验啊。”
　　他一向很擅长把这种要命的东西轻描淡写。
　　林盛雪蹙眉看了他一会儿，选择暂时把这个话题揭过：“好，这件事我们先不谈，我问下一个问题。”
　　陆见青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林盛雪问：“你当初一门心思想要跟我从副本里出来，是有目的的是不是？”
　　陆见青点头承认：“是。”
　　林盛雪继续问：“你现在在做的事情，很危险是不是？”
　　陆见青点头承认：“是。”
　　林盛雪说：“如果是之前，我并不在乎你有没有目的，也不在乎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现在，我希望你把你的目的告诉我，我会跟你一起想办法实现它。”
　　陆见青沉默了一下，说：“盛雪，那不是一件好事……”
　　“陆见青，”林盛雪打断了他的话，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会很难过。”
　　陆见青呆了一下，感觉脑子都不太会转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点反应过来，试探性地追问道：“小林老师，你……你是什么意思啊？”
　　林盛雪却不肯再搭理他了，转身就走。
　　陆见青也不敢再问，一边偷偷看他，一边心里七上八下地跟着他往家里走。
　　两个人一路沉默无言。
　　*
　　回家之后，林盛雪径自进了房间。陆见青心事重重地搬了个板凳坐在阳台上，也不知道是在看星星，还是看月亮，还是吹风，或者就是单纯发呆，反正就是一言不发，看起来简直深沉得像个文艺青年。
　　许芳庭和齐乐正好要回店里去，临走的时候顺路过来瞧了两眼，问候了两句症状持续多久了，随后就摇摇头走了。
　　看起来不太像还有救的样子。
　　唐宁原本还想操心一下陆见青刚受了伤又出去折腾了一圈的破身体还吃不吃得消，但想想林盛雪都不管他了，也就放弃了管他的想法。
　　随他去吧。
　　一看就是跟林盛雪吵架了。
　　这种吵架其他人掺和起来就不太好，容易两边不是人。
　　陆见青的反常情绪持续了一个小时，连一向蹲在房间里研究代码的唐樾都看不过去了，主动过来问候。
　　唐樾抱着一袋子刚用洗衣机洗好的衣服，也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问唐宁：“姐，陆哥他什么时候能离开阳台啊？”
　　唐宁安慰他：“你陆哥好不容易抑郁一回，多新鲜啊，稍微理解一下。”
　　唐樾展示了一下手中的半湿的衣服：“可是我这着急晾衣服呢，他好碍事。”
　　唐宁正在清理杂物上的落灰，顺手拿着鸡毛掸子赶他：“去去去，中央城里又不会下雨，你直接晾院里去不就行了吗？”
　　唐樾并不敢反抗姐姐的鸡毛掸子，只能敢怒而不敢言，憋屈地抱着衣服出门了。
　　陆见青发了整整两个小时的呆，终于重新把小板凳从阳台里搬了出来。
　　唐宁已经清理好了落灰，看时间差不多了，打了个哈欠，正打算直接上楼去睡觉，被突然冒出来的陆见青吓了一跳。
　　陆见青并没有关注到她的惊吓，他看了一眼楼上林盛雪的房间，见里面依然没有什么动静，叹了口气，兴致不高地对唐宁说：“唐宁，跟其他人商量一下吧。我想把当年的事情告诉盛雪。”
　　唐宁受到了二次惊吓，到了嘴边的哈欠硬生生咽了下去：“这……你舍得了？”
　　在林盛雪和陆见青不在的时候，他们其实私下里讨论过这个问题。
　　陆见青现在跟林盛雪绑定在一起，如果他们将来要做什么事的话，必然是绕不过林盛雪的。
　　这个时候，到底要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林盛雪就成了个问题。
　　但陆见青一直都没提。
　　最开始的时候几个人以为是陆见青慎重，毕竟不是什么符合游戏规则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是人命关天，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定林盛雪能不能信任。
　　后来他们观察了很久，终于得出了结论：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这是舍得不舍得的问题。
　　就像如果唐樾最开始没有掺和这件事的话，唐宁也会努力把他排除在外，不告诉他任何事一样。
　　没有人会舍得让自己的亲人爱人跟自己一起做一件朝不保夕，充满了危险的事。
　　陆见青又叹了口气，看起来非常烦恼：“我不舍得，可是他说他愿意跟我同甘共苦。”
　　其实他想用同生共死来着，但毕竟不是很吉利，就不用了。
　　唐宁：……
　　她觉得，陆见青可能脑子坏掉了。


第76章 中央城2
　　陆见青脑子坏掉之后，办事效率明显高了许多。
　　他当机立断，把所有相关人员全都叫了过来，准备进行一个简短的表决会议。
　　虽然陆见青效率很高，但其他人兴致并不是很高。
　　尤其是刚刚才离开小楼回到店里，正准备睡觉的许芳庭。
　　窝在房间里鼓捣电脑的唐樾也硬生生被陆见青从房间里揪出来，重新布置好了房子里的信号屏蔽装置。
　　唐宁坐在客厅里抱着杯子喝水，麻木地看着陆见青折腾了一圈，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陆见青的脑子是真的坏掉了。
　　她忍不住忧心忡忡地往楼上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林盛雪什么时候能出来处理一下姓陆的。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三人一鬼在沙发上落座。
　　许芳庭大晚上的折腾了一个来回，揉了揉困得发昏的脑袋，忍不住表达自己的意见：“什么大事，不能线上说吗？”
　　陆见青十分震惊，忍不住敲了敲桌子，强调道：“大家，难道这么违规违纪的事情还不值得我们开一个线下会议吗？”
　　最重要的是，游戏本身就带有信息系统的痕迹，谁也不能保证线上的消息不会被系统监控、拦截，甚至是篡改。
　　虽然线下也不一定安全，但进行信号屏蔽后，总比使用线上交流要安全很多。
　　许芳庭哈欠打了一半，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反应了过来：“不好意思啊，刚刚把你当我们老板了。”
　　她当年还没进游戏的时候在一家强度很大的公司工作，不但每天要熬夜加班，甚至老板还格外喜欢在下班之前通知开会。
　　总之不是人得很。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黑心老板破产了没有。
　　她想到游戏之外的现实，忍不住出了一会儿神。
　　她其实很久都没有想到过现实世界了。游戏里的世界紧张、混乱，充斥着一切与血腥相关的东西，几乎让她失去了对正常生活的想象力。
　　陆见青强行无视了几个人看向他的幽怨目光，清了清嗓子，开始对今天晚上的会议进行介绍：“那个，今天我把大家都叫过来的原因，就是想问问大家，我想把我们在做的事情告诉盛雪，你们同意吗？”
　　说完这些话，他目光飘移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低了一下头。
　　听完陆见青的话，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并不是因为对林盛雪不信任，甚至说，让一个值得信任又有能力的人加入他们，对于他们未来可能会进行的行动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
　　但是当陆见青真的提出来的时候，他们却感受到了一些“好事”以外的情绪。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恐惧。
　　明明记忆中所有参与那件事的人现在都全须全尾地坐在这里，哪怕是唯一一个被系统认定为已经死掉的陆见青也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回到了他们之中，但是在潜意识中，对于“同伴”这两个字，他们依旧存在着一种本能的恐惧。
　　他们记住的是陆见青的死，好像又不仅仅是陆见青的死，而是一些更深沉的、比死亡惨烈得多的东西。
　　见几个人有些沉默，陆见青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看了几个人一圈，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唐樾开口打破了沉默：“陆哥，你有没有看过你带回来的那本笔记？”
　　陆见青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翻过，怎么了？”
　　那笔记本里的东西都是他纯手工照着抄的，他翻了几次，满眼都是鬼画符，也看不懂，索性就没继续研究。
　　唐樾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用塑料袋仔细封好的便签纸递给陆见青，说：“这是我在笔记本封皮内找到的东西，原来打算等你们从副本里出来之后拿给你的。”
　　只是两个人一出副本就一直没闲下来，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能拿出来。
　　便签纸只有一半，一直被封在笔记本的封皮内，看起来还很新，像是刚刚撕下来一样，上面用蓝色的水笔写了几个流畅的数字：1567。
　　便签纸在数字“7”之后被撕裂，谁也说不准“7”究竟是最后一个数字，还是后面还有别的东西。
　　唐樾说：“我们几个研究了几天，但是对这几个数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依旧摸不着头绪。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陆哥，你看这几个数字的笔迹。”
　　陆见青仔细看过这几个数字，慢慢皱起了眉。
　　他记忆力很好，但这几个数字的笔迹明显并不属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而他的记忆中也没有找出一个笔迹跟这几个数字一致的人。
　　唐樾声音艰涩：“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这串数字是在‘神的世界’中被游戏一方的某个人留下的，作为错误的线索对我们进行误导。第二种可能……”
　　第二种可能是他们的记忆是错误的。
　　比如当时参与行动的并不止他们四个，还有更多的人在行动失败之后被游戏抹去了。
　　至于那些在记忆中从未存在过的人究竟去了那里，活着的可能性又有多少……都是一些不能深想的问题。
　　甚至最坏的情况，如果记忆都是骗人的，那么在游戏控制的世界中，真的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吗？
　　如果所谓的“神”真的存在，那么人类的力量，真的能够反抗“神”吗？
　　“陆哥，你还记得我说代码只有一半吗？”唐樾叹了口气，说，“当时我们都没有深想，毕竟我们都记得，你当时是一个人单独接受了神的邀请的。但现在看来，当时你的身边，说不定真的存在另一个人。”
　　只是如果另一半代码真的在“另一个人”手里，情况就会棘手得多。
　　在整个游戏世界里寻找一个姓名样貌不详，生死不知的人，又谈何容易。
　　而且糟糕的是，“另一个人”有很大的可能在当时就在所谓的神的世界中被抓住或者杀死了。
　　陆见青也沉默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笑了起来：“行了行了，了不起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咱们这么多年这种时候还少吗？”
　　无论神究竟存不存在，又是不是不可战胜的，被拉进这个游戏已经足够倒霉了，就算真的被“神”制裁了，也不会更倒霉了。
　　一线生机是不是真的存在，总要试过以后才知道。
　　陆见青重新把过于沉重的话题扯了回来：“现在我们重新回到会议的主题，大家同不同意我把事情告诉小林老师？现在大家进行投票表决，不说话我就当你们同意了。”
　　大家都无意于把精力浪费在那些糟糕的可能性上，于是气氛重新轻松了起来。
　　唐宁先开了口：“就这么点事儿……我还能不同意吗？”
　　许芳庭倦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打了个哈欠：“我也同意。”
　　她只想早点回去睡觉。
　　唐樾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也同意……那个，陆哥，现在可以散会了吗？”
　　他昨天晚上熬了个通宵，今天再不睡，估计就要猝死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中央城里有没有猝死这个死法。
　　陆见青思索了一下：“哎，等等，还有一件事，你们先别走！”
　　听他语气凝重，众人纷纷严肃地看向他。
　　陆见青腼腆地笑了笑：“那什么……有没有人帮个忙，把我们家小林老师给叫出来啊？”
　　他有点怕林盛雪还没消气，不肯搭理他。
　　其他人：……
　　就很烦人。
　　唐宁翻了个白眼，率先拉着弟弟走了。
　　许芳庭也站了起来，问正在上楼的唐宁：“阿宁，我房间还能睡人吗？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再回去。”
　　陆见青试图插话：“那个……大家……”
　　唐宁完全无视了陆见青，站在楼梯上回道：“你被子前两天被我拿去晒了，在柜子里，你自己收拾收拾。”
　　于是许芳庭也无视了陆见青，转身回房间了。
　　陆见青眼睁睁地看着大家没一会儿就都走了个干净，只能老实下来。
　　他重新拿起那张写着数字的便签纸，仔细看了一会儿，放进了口袋里。
　　*
　　林盛雪在房间里冷静了片刻，拿出了血塔罗。
　　他盯着血塔罗看了一会儿，在一整副塔罗牌中抽了一张出来。
　　审判。
　　跟原本的牌面相比，这张牌上的画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变化。
　　一只高大的兽立在天使旁边，额头上生了一只锋锐的独角，黑色的皮毛周围燃烧着黑色的火焰。一双幽绿色的竖瞳看着牌面之外，像是有生命似的，几乎能看到里面诡异的黑色火光。
　　林盛雪找了一把锋利的剪刀放在桌子上，开口问道：“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毁掉这张牌逼你出来？”
　　牌面上高大的独角兽直勾勾盯着牌面之外的目光不经意游移了一下，改为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爪子。
　　林盛雪也不多废话，拿起剪刀准备把纸牌剪开。
　　塔罗牌闪了闪，紧接着，黑色的梦魇兽从里面滚了出来。
　　它依旧是副本里那副小猫大小的模样，看起来没有丝毫威慑力，绿色的圆眼睛看起来天真无邪，似乎跟塔罗牌上绘制的本体完全不是同一个物种。
　　梦魇兽歪头打量了林盛雪一番，尾巴甩了甩，见林盛雪对它并没有排斥，眼珠转了转，凑过去用头讨好地蹭了蹭林盛雪的手。
　　林盛雪不为所动，一把拎起了梦魇兽的尾巴，问它：“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出来？”
　　梦魇兽猝不及防被提了起来，短小的四肢胡乱在空中划拉了两下，发出好像被虐待了一样的凄厉惨叫声。
　　林盛雪被它叫得头疼，只能重新把它放了下来。
　　梦魇兽回头检查了一下自己尾巴上的毛，重新乖巧了起来，又凑过去试图蹭林盛雪的手。
　　林盛雪问：“会说话吗？”
　　小兽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林盛雪冷漠无情：“那接下来我问你答。”
　　梦魇兽偷偷看了他一眼，乖巧蹲好。
　　林盛雪再次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跟我出来？还有，你为什么能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血塔罗接纳？”
　　梦魇兽又看了他一眼，失落地垂下脑袋，小声叫了一声：“……主人。”
　　林盛雪看着它。
　　梦魇兽更委屈了，解释道：“我是‘失落的牌灵’，主人，我以前是你的牌灵，你走了之后我就被遗弃在副本里了。那只鬼不是好东西，明明是我先来的……我们的契约没有消失，只要你还有血塔罗，我就可以跟你走。”
　　它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语言颠三倒四的，但林盛雪还是明白了它最核心的意思：“你是说，你以前是我的牌灵？”
　　梦魇兽点了点头：“对。”
　　林盛雪皱了皱眉，尽管早就有猜测，这一刻却还是感觉到了巨大的荒谬感：“我以前就是游戏的玩家？”
　　梦魇兽肯定了他的说法：“你们人类，确实被称为玩家。”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平静地询问道：“你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什么时候？”
　　梦魇兽想了想：“大概是……三年前。”
　　它苦恼地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开始碎碎念：“那个时候你还跟那只讨厌的鬼在一起……不对，那个时候他还不是鬼……他为什么会变成鬼呢？”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最后一次确认道：“你有没有可能，认错人了？”
　　梦魇兽对自己的业务能力十分自信，跳起来反驳道：“不可能！牌灵和主人之间的契约是灵魂上的契约，就算你换了身体，不再是人了，只要见到主人，我就永远不会认错！”
　　林盛雪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梦魇兽小心翼翼地观察了林盛雪一番，忽然不敢再跳了，又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它觉得主人现在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是心情绝对算不上美妙。
　　林盛雪又问它：“你还知道什么？”
　　梦魇兽无意识地拿爪子扣了两下脚下的桌子，在桌子上扣出两道明显的痕迹，然后摇了摇脑袋：“想不起来了，但是看到说不定能想起来。”
　　它最开始跟着林盛雪的时候，只是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动物，对于人类社会的认知几乎等于零，只记住了几张经常出现在林盛雪面前的脸。
　　其中就包括那只讨厌的鬼和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后来它长大了一点，林盛雪就把它留下跟那只讨厌的鬼和很多人一起出门了。
　　它一直在等它的主人回来，直到有一天，它忽然毫无预兆地睡着了。
　　等它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在一个很荒凉的副本里。
　　它的记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大片空白，好像又重新回到了最开始蒙昧懵懂的时候。
　　它在副本里流浪了很长时间，是游戏系统重新找到它，告诉它它的主人已经离开游戏了，道具全部回收，而它作为牌灵，也一起被丢在了游戏里。
　　它其实并不明白“离开游戏”究竟是个什么概念，但契约告诉它，它的主人还没有死。
　　那它也不想死。
　　于是它接受了游戏的雇佣，在死亡倒计时副本里留了下来。
　　一直到林盛雪重新在副本中出现。
　　林盛雪也没有勉强梦魇兽，只是安静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梦魇兽往前面蹭了蹭，问林盛雪：“主人，我现在可以留下来了吗？”
　　林盛雪点了点头：“留着吧。”
　　梦魇兽高兴地甩了甩尾巴：“我现在可以当主人的备用牌灵。等那只讨厌的鬼消失了，我就可以重新成为主人的牌灵了！”
　　林盛雪敏锐地察觉到它话里的意思：“陆见青怎么了？”
　　梦魇兽疑惑：“主人不知道吗？他的力量已经很微弱了，大概再过一年的时间就要消失了。”
　　林盛雪的头又疼起来了，很想把陆见青拖过来打一顿。
　　他想起自己把梦魇兽揪出来的目的：“牌灵要如何才能从我身上获得力量？”
　　梦魇兽呆了呆，忽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娇羞中。
　　它羞涩地拿爪子刨着桌面：“不用啦主人，我吞噬过另一只试图吞噬我的牌灵，不需要用你的力量的。”
　　而它的主人却十分冷漠：“我想让陆见青活着。”
　　梦魇兽整只兽都蒙了，它呆滞了一会儿，终于委委屈屈地开口：“把你的血喂给他，或者让他吃掉你的心脏血肉之类的，或者让他吞噬掉你的一部分灵魂……但是用了这些方法，你会很危险。他的力量强大，可以存在的时间更长，但你会衰弱，而且你的精神防线会降低，到时候……到时候你就没有办法摆脱‘神’了。”
　　林盛雪想起祝娆的红蛇吞噬血肉的模样，皱了皱眉，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梦魇兽想了想：“再吞噬一只牌灵。”
　　它又紧接着警惕地补充了一句：“但是不能吃我。”
　　林盛雪对让陆见青吃它没什么兴趣，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梦魇兽失去了上位的希望，尾巴耳朵一起耷拉了下去，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回到了塔罗牌里。
　　送走了梦魇兽，林盛雪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了好一会儿。
　　良久，他站了起来。
　　他记得厨房里有一把新的水果刀。
　　有些事情，陆见青不肯做，他来做也是一样的。
　　*
　　陆见青生物钟发作，三更半夜睡不着，只能爬起来在房子里溜达了一圈。
　　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了，整座房子寂静无声，加上隔音不错，连外头的虫鸣鸟叫声都听不见多少。
　　陆见青随意徘徊了一阵，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林盛雪门前。
　　隔着门缝，可以看到林盛雪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陆见青盯着门看了一会儿，有点蠢蠢欲动想敲门。
　　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啊？
　　万一睡了呢？
　　毕竟他当人的时候偶尔也会亮着灯睡觉。
　　陆见青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做个人，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正转身打算打道回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陆见青下意识回头，就看见了脸色不太好看的林盛雪。
　　林盛雪看见他大半夜不睡觉来自己门口站岗，心情不是很好，脸色更不好看了：“你来干什么？”
　　陆见青踌躇了一下，悄悄看了林盛雪一眼，正想没话找话说点什么：“那个，我……”
　　他忽然看到了什么，愣了一下：“小林老师，你大半夜的拿刀干什么呀？”
　　林盛雪冷漠地回答：“拿来切水果。”
　　说完，他也不打算搭理陆见青，越过他打算去处理一下刀。
　　陆见青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有些发颤：“你做了什么？”
　　林盛雪一只手不好动作，手上的绷带没缠好，随着陆见青的动作，绷带散开了一半，浓郁的血腥味散了出来。
　　陆见青像是被烫到一样匆匆松了手。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下，又重新抓住了林盛雪的手，一点一点地重新把绷带重新缠了起来，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要说两句话，张了张嘴，只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切水果这么不小心啊，要不以后我帮你切吧？”
　　林盛雪只是看着他，并没有让他继续把事情糊弄过去：“房间里那碗血是给你的。你是想自己喝，还是我逼你喝？”
　　陆见青早就知道祝娆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告诉林盛雪之后林盛雪不会无动于衷，可是他没想到，林盛雪的行动这么快。
　　他沉默了下来。
　　林盛雪问他：“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就这么消失？”
　　陆见青依旧试图把这件事情往后拖延一下：“我当然也不想消失啊。只是……只是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林盛雪继续问他：“如果有别的办法，你会放任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吗？”
　　陆见青再次沉默了。
　　他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但是他不可能接受伤害林盛雪。
　　林盛雪自己动手也不行。
　　这是原则问题。
　　过了一会儿，他下了一个沉痛的决定：“如果你真的逼我喝的话，那我就只能跑路了。”
　　虽然他所剩无几的时间里见不到林盛雪会很难过，但是毕竟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电联，不能电联还能把唐宁那一伙人拿来当中间通讯工具。
　　林盛雪差点被他气笑了：“你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在这里拿你自己的命跟我耍赖皮？”
　　陆见青被他看得有些理亏，只能提出一个折中的想法，承诺道：“那好吧，我们这样行不行，如果我要消失了，我一定会向你求助。但是像现在这种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你不能伤害自己。”
　　林盛雪看着陆见青。
　　陆见青也看着林盛雪。
　　知道陆见青已经不可能再妥协了，林盛雪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条件。
　　陆见青安慰他：“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实在不行我们去把祝娆那条红蛇偷过来煮着吃了。”
　　林盛雪冷漠地告知他：“祝娆的红蛇已经被她杀掉了。”
　　听见这句话，陆见青愣了一下，对祝娆危险程度的判断提高了一个等级，但面上依然若无其事：“那我们换一条路线，想办法把制定这个破规则的神给杀了呗。”
　　林盛雪已经完全不想搭理他了，把沾了血的水果刀丢到他手里，回头打算关门睡觉。
　　陆见青死皮赖脸地顺着门缝挤了进去，还在逼逼赖赖：“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我再不坦白就不礼貌了。我跟唐宁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就是想要结束这个游戏。”
　　唐樾的信号屏蔽装置还没撤掉，现在又是夜深人静，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听见陆见青的话，林盛雪关门的手顿了一下，被陆见青抓住机会挤了进来。
　　林盛雪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看着陆见青：“坦白吧。”
　　陆见青顺手关上房门，见林盛雪的情绪平静了许多，就也在林盛雪对面找了个地方坐下，
　　陆见青老老实实地开口：“根据我们多年的观察，这个游戏根本不是‘神’的力量，它的本质更接近现实中的游戏，是由无数既定的程序构成的。就像我们在黄泉十八中的时候，固定六点钟的日升日落。所以想要结束这个游戏，就要想办法得到它具体的代码。”
　　林盛雪挑了挑眉：“他们说你拒绝了‘神’的邀请，是假的？”
　　想要得到游戏的具体代码，恐怕只有去传闻中神的领域才能做到。
　　“假的。”陆见青点了点头，“这是游戏当年为了合理地追杀我放出来的官方说辞。其实当年我接受了‘神’的邀请，然后去神的领域做了一些事情。因为闹出来的事情有点大，被系统判定为危险分子，就被全游戏追杀了。”
　　林盛雪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陆见青身上的伤口，沉默了一下，问：“你做了什么？”
　　陆见青轻描淡写：“我想办法混进了游戏系统核心运行的机房，把游戏系统的核心代码给抄了。”
　　林盛雪开始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经常出现在陆见青身上的不靠谱气息：“抄代码？”
　　“他们的代码用的应该并不属于我们认知中的任何一种语言，至少我是看不懂的。”陆见青并不惮于暴露自己的无知，摊了摊手，十分光棍道，“反正我只负责抄，具体怎么样就看唐樾了。他进游戏之前据说是这个领域的天才。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天才到什么程度，但毕竟是我们中唯一一个专业人才，要是他也破解不出来，那我们就只能换下一个方案了。”
　　林盛雪眉心一跳：“你们还有下一个方案？”
　　陆见青忧愁地叹了口气：“我在游戏总部里留了一个定时炸弹。但看样子没炸起来。”
　　他看起来真的十分遗憾。
　　林盛雪眉心跳得更厉害了。
　　陆见青这样不被追杀才奇怪。
　　他想了想，又问：“神的领域究竟是什么？”
　　陆见青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根据我个人的经验来看，所有离开神的领域的人，都会自动失去对神的领域的具体记忆。”
　　尤其是在靠近游戏系统核心的时候。
　　虽然目前暂时没有找到其他样本来佐证这一规则。
　　不过现在看来，“神”既然能删除人关于神的领域的记忆，对玩家其他记忆动手脚恐怕也是轻车熟路了。
　　但是既然想到这里了，陆见青就顺便把笔记本和那张纸条的事情跟林盛雪大致说了一遍。
　　林盛雪忽然产生了一点莫名的熟悉感：“笔记本？”
　　陆见青点了点头：“对，就是我当年用来抄代码的。”
　　游戏系统展现出来的科技能力远超现实社会，在所有电子信息都有可能暴露的情况下，使用最原始的纸张记录就成了最安全的方式。
　　林盛雪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了一样东西：“里面是不是写了一些让人看不懂的鬼画符？”
　　陆见青惊讶地抬头看向他。
　　林盛雪没多说什么，只是回身移开了床头柜，打开了藏在墙体里的一个隐秘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言简意赅地介绍道：“我从现实世界里带进来的。”
　　林盛雪把笔记本放在陆见青面前，忽然想起来梦魇兽不久前说过，三年前，他是跟陆见青在一起的。
　　不是梦魇兽说话颠三倒四说错了，而是三年前，他跟陆见青，真的在一起。
　　所以那双窥视他的眼睛不是错觉，他被拉进游戏里也不是意外。
　　因为他当年十有八九也参与了这一切。
　　无论陆见青告不告诉他这一切，他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甚至或许游戏拉他进来，就是奔着弄死他的目的来的。
　　陆见青看着熟悉的笔记本，已经不存在的心脏好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根据唐樾的推测，当年他从神的领域出逃的时候，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这个人存在与否未知，甚至在他的记忆里也是一片空白，他们必定是同生共死的同伴，这份被匆匆抄下来的鬼画符才会被分成两部分，由他们两个人分别带着走了出去。
　　而这个在他记忆中消失的人，是林盛雪。
　　所以他对他的好感度是一百。
　　不是因为看脸见色起意，而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认识的。
　　林盛雪并没有对眼下两个人失去记忆的重逢表达什么，只是安静地丢了一把剪刀过去。
　　当年没能成功的事情，既然现在有机会再做一次，那就不妨再闹得大一点。
　　他对想要所有人命的“神明”没有半点好感。
　　陆见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拿剪刀划开了笔记本的封面，果然在其中找到了便签纸的另一半。
　　最后一个数字是“9”。
　　在便签纸的右下角，则写了一个潦草的“赵”字。
　　林盛雪看了一会儿右下角的字，问陆见青：“你认识姓赵的人吗？”
　　陆见青思索了一会儿：“认识倒是认识，但赵姓又不是什么罕见的姓，我把唐樾晒的衣服拆了从楼上扔下去说不定都能砸到一两个，属实是没什么辨识度。”
　　虽然唐樾的衣服并没有犯什么错，但毕竟看起来比较顺手，又不容易砸伤人。
　　林盛雪点了点头，把两半便签纸拼合在一起放进了塑料袋里，说：“有机会再说吧，今天先睡觉。”
　　时间已经快到凌晨两点钟了。
　　陆见青“哦”了一声，磨磨蹭蹭地走出了林盛雪的房间。
　　林盛雪简单收拾了一下，顺手把陆见青死活不乐意喝的血也给处理了，忽然又听见了门口的动静。
　　陆见青扒着房间门，探了一个脑袋进来，小心翼翼地问他：“那我们算是和好了吗？”
　　林盛雪感觉无比糟心：“如果你现在还不回去睡觉的话，我们恐怕没有办法和好了。”
　　陆见青匆匆留下一句“晚安”，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并顺手带上了门。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揉了揉太阳穴。
　　*
　　第二天一大早，小楼里就重新开始鸡飞狗跳。
　　唐樾一边嘴里念叨着“有大事”，一边充当人肉闹钟挨门挨户地开始敲门，直接把所有人都闹腾了起来。
　　林盛雪昨天晚上睡得晚，加上睡得不太好，起床气有点重，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才勉强抑制住了出门打人的冲动。
　　他洗漱完了换好了衣服，看见客厅里的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只有唐宁不在。
　　他随便挑了一个空的沙发坐下，冷漠地等着唐樾宣布他的“大事”。
　　陆见青看他过来，立刻蹭到了他旁边坐下。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虽然有点烦，但还是没赶他。
　　唐樾抱着电脑，鼻梁上架了一副平光镜，一板一眼地向大家介绍新得到的消息：“刚刚钱董事长派人送来了消息，荣金的技术团队经过五个月的监控，在游戏日常运行的系统中发现了一个隐藏板块，经过研究，隐藏板块中是一个类似于论坛的网站。”
　　“因为技术团队没有办法进入论坛，只抓取了其中的部分词句，我们目前对论坛内部具体的情况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这个论坛里的人全都自称‘玩家’，论坛相关的内容很大一部分是副本相关的信息。”
　　听到这里，众人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唐樾推了推眼睛，继续说：“但事实上，在整个中央城玩家群体中，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论坛的存在。我们怀疑，里面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玩家。”
　　游戏巴不得让所有玩家都自相残杀，开设官方论坛给所有玩家信息交流平台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如果论坛中存在副本相关信息的话，可能性就更小了。
　　对于一个靠副本杀人的游戏来说，副本信息的过多流出往往会导致副本失效，这跟游戏的底层逻辑是相悖的。
　　而里面的“玩家”如果对副本内容十分熟悉的话，对于真正的玩家而言，说不定也是一场灾难。
　　陆见青问道：“还有其他信息吗？”
　　唐樾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了。这个论坛需要专属验证码、账号、密码，否则完全无法登入。”
　　线索到这里就断掉了。
　　正当气氛陷入沉默之时，一直没有出现的唐宁突然破门而入。
　　她匆匆灌了两口水，向在场众人宣布道：“大新闻，第一，玩家名单上祝娆的名字消失了；第二，游戏大厅里出现了一个新的榜单，上面只有一个被加密的名字，代号01，那个榜单叫——执行者。”
　　气氛更加沉默了。
　　今天大新闻活像是批发出来的一样。
　　唐宁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疑惑地跟所有人面面相觑。
　　隔了一会儿，唐樾才小声确认了一遍：“姐，你是说，祝娆死了？”
　　执行者这个名词实在是太过陌生，连问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唐樾索性从最熟悉的开始问。
　　唐宁终于趁这个空当喘匀了气，她又喝了一口水，摇了摇头：“这才是最劲爆的。据说从今天零点开始，祝娆的名字就在玩家名单上消失了，但是今天早晨五点钟，有人在游戏大厅的门口看见祝娆了。”
　　“现在所有玩家众说纷纭，一部分认为祝娆已经死了，要么是看见祝娆的人在胡说八道，要么是被看见的那个‘祝娆’已经不是祝娆本人了。还有一部分玩家根据两个大新闻出了合订本，认为执行者名单上被加密的那个名字就是祝娆。”唐宁说到这里，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嘀咕道，“不过执行者……总觉得不像是跟玩家一伙的，也不知道究竟会带来什么变化。”
　　平时玩游戏，版本更新了也就更新了，大不了吃点亏。但现在玩游戏，版本一更新说不定就有数不清的命填进去。
　　提到游戏大厅，林盛雪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开口问道：“目前游戏副本的编号是几位数？”
　　唐宁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挠了挠头，回答道：“五位数吧。从去年开始副本数量激增，新开设的副本越来越多，好像副本总量要到三万多了。”
　　陆见青却奇异地明白了林盛雪的意思：“你是说副本编号？”
　　林盛雪点了点头：“无论这个猜测是不是对的，与那串数字直接相关的，副本编号肯定算是其中之一。”
　　看来无论如何，得去下一次那串数字对应的副本了。


第77章 长命百岁1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无论是那个诡异的论坛还是传闻中已经“死去”的祝娆都没再有动静。而游戏大厅中突然出现的“执行者”更像是个摆设一样，没有展现出半点用处。
　　而作为祝娆本家的冥河对于外界的传言充耳不闻，内部似乎也没有出现什么大的动荡，只不过在外活动的人由祝娆变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团长。
　　一切不正常的大新闻似乎都没有产生应该产生的效果，中央城里的生活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状态。唯一跟往常不同的大概就是冥河新上位的副团长行事风格并不像祝娆一般招摇，也不爱给其他玩家找事，倒是让玩家们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观望了几天的玩家们逐渐放下心来，渐渐恢复了正常的活动，该下副本下副本，该休息休息。
　　目前整个神迹游戏共有三万多个副本，每天在游戏大厅屏幕中轮播的副本并不固定，林盛雪一行人足足等了一个月，才终于等到编号15679的副本出现。
　　这个副本是一个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高等级副本，名叫《长命百岁》。
　　几个人检查了一遍身上带的东西没出差错，就打算进入副本。
　　唐樾眼巴巴地看着一行人，也很想跟着进去，却被他姐一脚踹了回去。
　　唐宁一边点开副本，一边嫌弃自家弟弟：“盛雪不是把东西给你了吗？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在家里好好干活。实在不行你去找齐乐玩。反正你们俩都是被留下来看门的，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姐弟两个人从进入游戏开始大部分时间都是一起行动的，这次只有唐宁一个人下副本，唐樾难免有些担心。但他也知道轻重，只能“哦”了一声，愁眉不展地叮嘱自家不太省心的姐姐：“姐，你在副本里千万别冲动，遇到事情记得跟大家商量。”
　　唐宁：……
　　她忍住再踹这个倒霉弟弟一脚的冲动，按下了“确认”键。
　　与此同时，林盛雪也选择了确认进入副本。
　　一阵熟悉的眩晕感之后，林盛雪听到了副本提示音：
　　[副本背景：位于边陲地区的南兴镇是举世闻名的“长寿镇”，尊崇孝道，家家户户都有百岁以上的老人。传闻多年以前一位游方道人来到这里，传下了一个长寿的法子，自此所有活过成年的镇民都能长命百岁。南兴镇自此衍生出了无数有趣的长寿文化风俗。今天，一队来自大学民俗学专业的考察团队来到了这里，想要针对南兴镇的长寿文化撰写一份考察报告……]
　　[副本任务：存活五天或终结“长命百岁”。]
　　[副本提示：等价交换。]
　　[祝您游戏愉快。]
　　*
　　送走了林盛雪一行人，唐樾正打算打道回府，忽然听见游戏大厅门口传来了一阵骚动。
　　玩家们的表情似乎跟平时看热闹的样子相差甚远，甚至可以说是有点不太对劲，似乎透露着几分惊恐。
　　本着凑热闹的想法，唐樾也站在人群的外围，遥遥看了一眼。
　　居然是已经消失了好几天的祝娆。
　　她换了一条新的裙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游戏大厅。
　　她似乎也是来进副本的，并没有给周围的玩家半分目光，直冲着副本屏幕的方向走了过来。
　　被游戏删除出玩家名单，又在大部分人心中已经死了的人突然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确实值得惊恐。
　　只是……唐樾远远看着祝娆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似乎能理解其他玩家的惊恐了，那种恐惧并不是因为突然见到了“死而复生”的人，而是因为祝娆本身。
　　祝娆看起来……太奇怪了。
　　她身上似乎已经失去了一些关于“人”的要素，变得更像是一个不近人情的机器。
　　如果非要形象比喻一下的话，大概就是吧，她身上似乎多了一些近似于游戏系统的东西。
　　祝娆好像感觉到了唐樾的目光，向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唐樾吓了一跳，立刻借着人群的遮掩藏了起来。
　　祝娆往唐樾刚刚站着的地方看了一圈，没看见人，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唐樾藏在人群中，看见祝娆旁若无人地选择了一个副本，点了进去。
　　几秒钟的时间之后，祝娆站立的地方空无一人。
　　玫瑰庄园。
　　唐樾清楚地记得，刚刚他站在副本屏幕之前的时候，那个副本已经因为满员而关闭了。
　　周围也有不少玩家看见了那个副本因为满员关闭的场景，纷纷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因为人群集聚，游戏大厅里的温度其实并不低。
　　但唐樾却生生打了个寒噤。
　　他隐约觉得，游戏里可能要变天了。
　　唐樾不敢再耽搁，匆匆往家的方向跑。
　　他动作得快点了。
　　*
　　林盛雪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行人正在一条颠簸的小船上。
　　加上林盛雪、陆见青、唐宁、许芳庭他们四个，船上一共挤了十四个人，加上船头正在费力划船的船家，本来就算不上宽敞也算不上结实的小船似乎随时都有翻船的危险。
　　剩下的十个人中有两个中年男人，余下的都是些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这些应该就是大学民俗学专业来的考察团队了。
　　因为不知道玩家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身份，几个人用目光确认了一下，没有暴露身份，只是安静地看着情况发展。
　　不久，一阵风掀起了浪头，本来就摇摇晃晃的小船颠簸得更厉害了，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忍不住，脸色煞白地趴在船边干呕了起来。
　　女孩身边跟她年纪相仿的姑娘一边给她递矿泉水，一边问坐在船头的中年男人：“李老师，还有多久才能到啊？我们没带晕船药，何倩状态好像不太好。”
　　李老师手里拿着一份文献，还没有开口，他旁边上了年纪的船家就冷笑了一声：“哪有年轻娃儿这么娇贵的？不就是晕船？多吐两回就好了。”
　　林盛雪趁机瞥了一眼李老师手中的文献。
　　标题写了“南兴镇”三个大字。
　　这条船应该是前往南兴镇的船。
　　听到船家明显不太友好的话，女孩有些生气：“你这是什么意思？晕船是我们能控制的吗？”
　　连看起来性格温和满身书卷气的李老师都有些不高兴，皱眉道：“船家，我们已经付过钱了。您专心划船就好，请不要这么对我的学生们说话。”
　　他回头对问话的女孩说：“看地图应该快了，再有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船家冷哼了一声，倒是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划船的力道又重了不少。
　　小船更加颠簸起来，连原本不晕船的人都开始难受起来。
　　众人看向船家的目光纷纷不善起来。
　　林盛雪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陆见青坐在他旁边，小声跟他嘀咕：“这南兴镇看起来真是民风淳朴。”
　　还没到地方就开始给他们下马威，可不是民风淳朴。
　　嘀咕完，他站起来，一把抢过了船家手上的竹竿，把老头从位置上踹了下去：“老人家，累了吧？要是没有力气划船可以不用划，还是早点回家颐养天年的好。”
　　不知道他哪个词刺激到了老头的神经，船家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阴冷，似乎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就要上去把陆见青弄死一样。
　　林盛雪隐约觉得老头的态度不太对，为了防止出现麻烦，他给唐宁和许芳庭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一起上前把船家拖到了角落里控制了起来。
　　陆见青半点没在意船家的目光，回头问李老师：“李老师，您有地图是吧，给我看看。我会划船。”
　　李老师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有些懵，但依旧保持了风度。他一边把手里的地图递给陆见青，一边忍不住问道：“这位……同学，你是哪个系的？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民俗学每年新进来的学生也就几个人，现在又不是新生入学的时候，按理来讲不该出现他不认识的生面孔才对。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
　　他忘了，他不是活人，在副本里应该是没有身份的才对。
　　但是陆见青反应很快，立刻扯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开始胡编乱造：“我不是民俗学系的，我是看到民俗学系在公告栏里贴的海报，对这个课题很感兴趣，加上我朋友也在这次队伍中，我才报名参加了这次活动。”
　　林盛雪适时出了声：“老师，他是我朋友。”
　　有李老师先前的话，基本可以推断，玩家在副本中的身份就是来参与南兴镇考察的学生了。
　　李老师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也没有深究。
　　毕竟有本系的朋友在队伍里做担保，可信性就高了很多。
　　顺利糊弄完了老师，陆见青冲林盛雪挤了一下眼睛。
　　林盛雪嫌弃地移开了目光。
　　船家被迫失去了工作，但又打不过一船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也没有继续上前争抢，只是坐在船尾的角落里，目光阴沉地看着船上的所有人。
　　没有了船家在前面搅风搅雨，接下来的行程风平浪静了不少。
　　唐宁眼珠转了转，拉着许芳庭进到学生堆里去打听情况了。
　　副本里的玩家肯定不只有他们三个，这堆学生里八成还有其他玩家在静观其变，为了以后行动方便，还是早点区分开玩家和npc为好。
　　林盛雪依旧坐在原处，目光落到了船外。
　　这条河好像有些过分宽了，他们此时大概在河的中心处，四下看去几乎都是水，水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隔着水雾，只能在很远的地方模模糊糊看到一点岸。
　　“走开！走！滚！都给我滚！”
　　林盛雪还在判断他们跟河岸的距离，忽然听到了一道苍老而恶毒的声音。
　　林盛雪皱了皱眉，往船尾的角落里看了一眼。
　　船家正缩在角落里，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正小声咒骂着。
　　林盛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了船尾一片不断翻涌的浪花。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终于在浪花中看见了一些又细又小的、会活动的生物。
　　似乎是……某种小型鱼类？
　　那些细小的鱼虽然数量很多，但是看起来似乎对人没有任何威胁。它们只是在随着浪花上下起伏，似乎连自身能不能活下去都不能保证。
　　但是看船家的表情，似乎真的对这些鱼既厌恶又透露着隐隐的恐惧。
　　鱼群在水中费劲地蹦跶着，似乎是想要爬到船上来。
　　林盛雪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往自己这边的船下看了看，想要近距离地研究一下这些鱼。
　　但是船下只有翻涌的水花，似乎他刚刚看到的，水花中上下起伏的小鱼都是错觉。
　　林盛雪不动声色地绕着船走了一圈，终于确定，那些古怪的小鱼只聚集在了船家所在的船尾处。
　　他想了想，在船家旁边坐下。
　　船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口中的咒骂瞬间停止了，转头警惕地看着他。
　　林盛雪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他几乎把不欢迎写在脸上的态度，问他：“船家，船底下的鱼究竟是什么鱼？我好像并没有在其他地方见到过这种鱼。”
　　船家眼神动了动，神色更加警惕：“什么鱼？”
　　林盛雪盯着他的脸，仔细形容了一下自己刚刚看到的鱼：“就在您的脚底下，不大，但是数量很多，鳞片的颜色偏白，混在浪花里，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我刚刚还看到，它们的嘴里好像有牙。”
　　船家脸上干瘪的肌肉狠狠抖动了一下，眼中浮现出微不可察的慌乱神色，咬牙否认道：“什么鱼？我在这条河上讨了一辈子生活了，根本就没见过你说的那种鱼！”
　　林盛雪表情平静，并没有因为他气急败坏的回答产生丝毫反应：“您不要激动，我只是随便问问。”
　　船家显然对他的随便问问很不满，但他显然对这个话题有所忌惮，并没有再说什么。
　　語——悉——
　　林盛雪又问：“您看起来年龄应该不小了吧？怎么还出来划船？”
　　谈到这个话题，船家明显骄傲了起来，连带着表情也和缓了不少：“我们可以活很久，镇上比我年纪大得多的人都在干活。”
　　林盛雪依旧平静：“哦？是吗？可是人无论能活多久，也总是要死的，不是吗？”
　　船家冷冰冰地盯了他一会儿，见他不为所动，转过头去拒绝跟他继续说话了。
　　太阳快要落山了，橙红色的阳光铺洒在河面上，映出一片橙红色的粼粼波光。
　　如果不考虑这是在副本中的话，几乎可以说是一幅难得的美景。
　　依旧聚集在船家周围的小鱼随着周围环境的变化，身上的鳞片竟然也变成了跟夕阳相近的颜色，在水浪中显得越发不起眼。
　　林盛雪一直观察着这些小鱼，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鱼身上的变化。
　　距离进入副本已经过了将近半个小时。
　　船快要靠岸了。
　　不远处已经隐隐出现了镇子的轮廓，周围的水面上也渐渐出现了更多的人类活动痕迹。
　　原本只是在努力往船上跳的鱼群突然躁动了起来，它们焦急地在浪花中团团转，一个叠着一个，拼命试图跳到船上来。
　　船家似乎察觉到了鱼群的状态，不着痕迹地往船里缩了缩。
　　鱼群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有一只顺利蹦到了船上。那条鱼拼命挣扎着靠近了船家，张开满是细密尖利牙齿的嘴，一口咬到了船家的脚腕上。
　　鲜血很快涌了出来，染红了船家的裤脚。
　　老头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一把把还咬在自己脚腕上的鱼连着肉拽了下来，还没等别人反应过来，就抬脚把小鱼踩了个稀巴烂。
　　这边的动静实在是太大，船上的其他人纷纷看了过来。
　　不少人看见船板上的鱼尸，表情都有些微妙。
　　能这么虐杀一条鱼，怎么看怎么都让人生不起好感。
　　船家半点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他径自把死掉的鱼尸丢下了船，脸色难看地从一个装着杂物的盒子里找出了一瓶药粉，把里面的药粉洒到了自己的伤口上。
　　众人看了一会儿，移开了目光。
　　林盛雪发现，从鱼的尸体被船家扔下去之后，水下的鱼群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他走到船边上，看见鱼群没有继续跟着船，而是停留在了某个地方。
　　它们似乎是在争抢什么东西，无数细小的鱼像是蝗虫一样聚集在一起，激起一片巨大的水花，大约一分钟的时间后，鱼群彻底散开，水面上再也没有那种古怪鱼群的痕迹。
　　那个地方……似乎是刚刚鱼尸落下去的位置。
　　林盛雪没有再多看，重新回到船上坐下。
　　*
　　船终于靠岸了。
　　一靠岸，船家就匆匆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把所有人全都赶了下去，他则撑着船，飞快地离开了岸边。
　　最后一个下船的男生险些被突然撑走的船带进了水里，他心有余悸地抱着自己的包，脸色有些难看：“这老头是不是有病啊？怎么感觉他生怕我们抢了他的船跑了一样？”
　　李老师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算了，我们回去的时候不坐他的船了。我已经给镇长打了电话，他过一会儿就过来接我们。今天大家都累了，到了地方先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开始考察。”
　　林盛雪正在看着立在镇子前的高大的石牌坊。
　　石牌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用正楷写了“南兴镇”三个撒了金粉的大字，虽然看起来依旧高大威严，但因为长期处在潮湿的环境中，加上风吹日晒，在一些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已经布满了裂缝和青苔，一些已经破损严重的地方则被草草用水泥修补了一番。
　　这里就是副本介绍中说的南兴镇——也就是“长寿镇”。
　　南兴镇的周围有几座矮山，山上郁郁葱葱，看起来生态环境很好。镇子往南就是他们刚刚经过的阔大的河，大河向北弯折，几乎将大半个镇子环抱了起来，河面上空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艘小船，没有桥。
　　从河里延伸出密密麻麻的水网，将整个镇子都网在了其中。镇子上的路大部分都很窄，且弯弯绕绕的，镇子内部的河上倒是有桥，但所有的陆上交通几乎只能供行人行走，而镇民们日常的生产生活运输大部分都落在了复杂交错的河网上。
　　从占地面积来看，镇子上大约住了几百户人家，风格并不统一的房子挤挤挨挨地占据了水网中所剩无几的土地，看起来凌乱而拥挤。
　　如果没有镇子外大河上零星几艘运送往来的船的话，这个镇子几乎就等于一个孤岛。
　　林盛雪正在观察副本环境的时候，一个年纪大约在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从镇子里快步走了过来。他热情地跟领队的李老师握手：“这位是京海大学的李教授吧？欢迎你们来到南兴镇。我们已经把镇子上的招待所收拾出来了，大家一路舟车劳顿累了吧？我带大家去休息。”
　　*
　　学生们因为刚来就遇到了不友善的船家情绪不高，但看见镇长这么热情，加上马上就能休息了，大家的心情还是好了一点，纷纷跟在了镇长的身后。
　　林盛雪看了一眼镇长，皱了皱眉。
　　镇长和刚才遇到的船家同属于南兴镇中的npc，虽然不排除是个人性格的原因，但两个人的态度如此大相径庭，倒也是十分有意思的一件事。
　　镇口离招待所的距离有些远，路上闲着无聊，因为知道他们一行人过来的目的，镇长索性讲起了“长寿镇”的传说。
　　“大约在清朝的时候吧，具体是哪个皇帝在位的时候也说不清楚了。那个时候南兴镇还只是个不足百人的小村子，叫南兴村，全村人都靠打渔为生。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游方道人，那个道人可是有真本事的，能凭空造火设坛祈雨。他跟当时的村长说，只要村子里能给他黄金千两，他就能给村子一个长寿秘法，保证所有用了这个秘法的人都能长命百岁。”
　　“村长一听，这可是好东西啊。他跟村民们商量了之后，还真凑出了黄金千两，从道人手里换来了这个秘法。”
　　陆见青听到这里，立刻举手打断：“镇长，一个靠打渔为生、不足百人的小村子，能短时间之内凑出黄金千两，是不是有点不太合理啊？”
　　“呃……传说嘛，夸大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能明白大致意思就可以了。”镇长解释完，继续讲，“虽然咱们都到新时代了，不能再老是说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是啊，从那个道人走了以后，咱们南兴镇但凡是能活过成年的人几乎都能长命百岁，谁听了不称一声奇。”
　　陆见青再次兴致勃勃地凑过去讨人嫌：“怎么是活过成年的人才能长命百岁呢？这么说还有活不过成年的？”
　　听到这个问题，镇长有点尴尬，他不咸不淡地敷衍了一句：“哪里都有夭折的孩子，南兴镇自然也不例外。”
　　敷衍完，镇长生怕陆见青再问点什么，也不讲故事了，匆忙加快了脚步：“招待所就在前面了，我们马上就到了。”
　　陆见青当完了杠精神清气爽，一闲下来下意识想找林盛雪的身影，却发现林盛雪正站在一个年轻男生身边，正在说着什么。
　　林盛雪原本正在队伍的最后一边听镇长说话一边观察镇子的环境，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声惊呼。
　　可能是地面太滑，一个学生脚下一溜，眼看就要脸着地。
　　林盛雪记得这个人叫徐昂，正是刚刚最后一个下船的男生，听说是李老师今年新收的研究生。
　　他走过去，顺手扶了对方一把：“小心。”
　　徐昂险险没有滑倒，大松了一口气，冲着林盛雪感激道：“林师兄，可真是太谢谢你了！”
　　林盛雪像是闲聊一样，随口搭了一句话：“我听你的口音跟这里的人好像有点相似。”
　　男生无处安放的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是这样的。我老家其实就在这个省，离这里其实不远。我小时候就听说过这边长寿镇的传说，今天还是第一次来呢。”
　　听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林盛雪的目光微微动了动，没说什么，礼貌地点了点头。
　　陆见青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林盛雪完全没有给他注意力的意思。只能自己主动蹭了过来，轻轻扯了一下林盛雪的衣角。
　　林盛雪用不着回头就知道是谁：“你怎么过来了？”
　　陆见青不是在镇长那边当杠精当得挺快乐吗？
　　陆见青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就是想让你看看我。”
　　林盛雪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陆见青被林盛雪看傻子似的目光刺激到了，终于不再作妖，老老实实地跟在林盛雪身边走路。
　　一旁的徐昂看着两个人的互动，忍不住羡慕道：“林师兄，你们两个人的感情真好。”
　　林盛雪察觉到他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太对，主动问道：“怎么了？”
　　徐昂笑了笑：“没什么，我就是……有点想我妹妹了。她比我小两岁，很可爱。”
　　陆见青安慰他：“你刚才不是说你们家就在附近吗？等考察完了也可以请两天假回去看看家里人。”
　　徐昂脸上的笑容却褪下去了，他情绪莫名地摇了摇头：“我妹妹……没有跟我一起长大。”
　　正好前面有人在喊徐昂的名字，徐昂应了一声“来了”，就跟林盛雪两个人道了别，快步往前面去了。
　　陆见青看着徐昂的背影，皱了皱眉。
　　见陆见青一直不说话，林盛雪以为他在想什么事情，就没有打扰他，只是在他旁边安静地站着。
　　陆见青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他是把我们之间的感情当成兄弟情了？”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问：“你刚才就是在想这个？”
　　陆见青斟酌了一下，提议道：“要不我再试试想点别的？”
　　于是林盛雪不再理他了，继续往前走。
　　*
　　招待所位于整个南兴镇的中心位置，一共三层，跟镇外的石牌坊一样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被打理得十分干净整洁，里面的设施虽然也都很老旧，但是并不缺什么，每个房间里还摆了当地特产的水果拼盘。
　　看得出来，为了接待这一队“考察人员”，南兴镇还是拿出了诚意的。
　　林盛雪把身份附赠的行李收拾好之后，出门去了隔壁陆见青的房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唐宁和许芳庭已经到了，几个人严肃地围坐在一起，打算交流情报。
　　唐宁第一个开口：“我跟芳庭姐试探了一下，李老师旁边那个姓陈的助教是玩家，十二个学生中大概有六个明确是玩家，有几个我们不确定，剩下那个叫何倩的女生和叫徐昂的男生目前看起来应该是纯npc。这一队人都是从京海大学来的，是上头批下来的一个项目摊派到了李老师头上，李老师先找了自己有空的学生，又在学校内部发了通知招了几个人过来，目的应该很单纯。”
　　不过刚一照面就能打听出来的消息大概率只是最表层的消息，就算真有人是带着别的目的过来的，也不至于现在就暴露出异常。
　　唐宁一边说话，一边顺手从旁边的果盘里拿出一个洗干净的果子想啃一口。
　　可是果子刚一靠近她的口鼻，她的动作就顿住了。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仔细看了一眼手中的果子:“这是个什么东西啊？不会是坏了吧，怎么感觉一股腐烂的味道。”
　　果子的形状有点像葫芦，一大一小两个不规则的球形长在一起，表皮像是苹果，泛着诱人的红。
　　唐宁对刚刚闻到的腐烂味道还是有点心有余悸，也不敢用手直接掰开。她在房间里找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找出一把水果刀，把果子从中间剖开，切成了两半。
　　丰沛的淡红色果汁从淡红色的果肉之中涌出，闻起来清香扑鼻，泛着淡淡的甜味，根本没有半点腐烂的迹象。
　　唐宁突然想起来镇长说过房间里放了特产水果的事情，忍不住问其他人：“你们有谁认识这种水果吗？”
　　众人全都摇了摇头。
　　在现在这个信息发达的世界，一种所有人都没见过的果子，十有八九就是副本特供了。
　　唐宁想了想，把果子连同流出来的果汁收拾好了，一起顺着窗户丢了出去。
　　这种副本特供的东西谁敢吃谁脑子有坑。
　　处理掉了果子，几个人继续刚才中断的信息分享。
　　林盛雪大致说了一下在船上看到的鱼群，开口询问道：“你们对这次的副本提示有什么想法？”
　　“等价交换？”陆见青琢磨了一下，“镇长讲的那个故事里倒是有个交换，当年南兴村整个村子用黄金千两交换了长寿的秘法。而副本的任务之一就是终结‘长命百岁’……”
　　陆见青念叨了两句，立刻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么着吧，我们去把那个游方道人的坟给刨了，看看能不能把他当年收的黄金千两抢回来？”
　　钱款没了，说不定道人的鬼魂一生气，给出来的秘法也就失效了。
　　唐宁：……陆见青变鬼以后的脑回路真的是越来越清奇了。
　　连她这个脑子不怎么好使的人都觉得有病。
　　许芳庭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并不想跟陆见青搭话。
　　林盛雪并没有搭理陆见青一贯的满嘴跑火车，淡定地建议道：“现在才刚进副本，可能副本提示的应用场景还没有出现，我们先出去看一看副本的具体情况吧。”
　　探查整个副本当年基本情况本来就是玩家新进入副本的基础环节，今天又正好没有什么别的任务，正是在副本里走一圈的好机会。
　　四个人商量了一下，很快分成两个方向出了门。
　　*
　　林盛雪和陆见青找到了招待所的后门，正出门的时候，冷不防撞上了一个人。
　　徐昂怀里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正急急忙忙地往招待所里走。
　　他看见林盛雪两个人，停下来打了个招呼：“两位师兄也出门啊？这里蚊子太多了，我出去买了一点驱蚊的，你们要不要？”
　　徐昂向两个人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是蚊香和一瓶花露水。
　　林盛雪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我们暂时还没有发现蚊子。”
　　徐昂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嗐，我这人天生招蚊子。”
　　陆见青凑过去搭了句话：“蚊香在哪里买的？我们刚刚过来的时候好像没看见有超市啊。我们正好也差了点生活用品。”
　　徐昂热情地介绍道：“我刚刚也在外面找了一圈，问了个大妈，这个镇子上没有超市，只有一个小卖部，顺着这条街一直走，然后左转过了桥就是。但是里面的东西不多，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们想要的。”
　　陆见青向他道谢：“好，谢谢学弟了。我们过去看看。”
　　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话，礼貌地在门口互相道别。
　　林盛雪和陆见青目送着徐昂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林盛雪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陆见青虽然话多，也不至于随便找一个npc就开始拉家常。
　　陆见青皱了皱眉：“感觉有点奇怪，但他目前的表现好像暂时没什么问题，再看看吧。”
　　两个人也没继续纠结徐昂的事情，直接出了门。
　　两个人顺着徐昂指的路走了一段，还没找到小卖部，先在桥边的一户人家门口看见了一群正在看热闹的镇民。
　　林盛雪和陆见青对视了一眼，也走进了人群中。
　　在热闹的最中心，是一个中年男人在训斥自己的儿子。
　　瘦小的孩子跪在水洼里，脏污的泥水迅速沾湿了他整条破旧的裤子。
　　男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跟男孩差不多大的女孩，女孩不算漂亮，但长得很结实，身上的衣服也干净整洁，看得出来被家里养得很好。
　　男孩似乎是极为害怕，浑身上下都在发着抖，他怯生生地对着面前的男人磕头，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父亲，我错了，我不该偷吃姐姐的东西的……”
　　没等男孩说完，男人就骂了一句“赔钱货”，狠狠踹了男孩一脚，抱着怀里的女孩扬长而去，“砰”地一声关上了家门。
　　男孩被踹飞出去，面色惨白双目紧闭，似乎陷入了短暂的眩晕中。
　　十几个镇民围在一旁干看着，对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男孩指指点点，却没有人上前扶一把。
　　过了一会儿，男孩终于缓过来了，可是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缓缓地爬到了水洼里，重新跪了下去。
　　林盛雪皱了皱眉，看不下去，主动走了过去，想要把男孩拉起来。
　　谁知面对林盛雪的帮助，男孩惊恐地摇了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能忤逆父亲的意思，这是不孝！”
　　林盛雪忽然想起副本介绍的一句话，南兴镇“尊崇孝道”。
　　这样的孝道吗？
　　林盛雪等了一会儿，见确实没有办法改变男孩的想法，也不再勉强，回到了陆见青旁边。
　　几乎对外封闭的镇子里一年到头也没几件新鲜事，看热闹的镇民依旧没有散去，对着跪在地上的男孩津津乐道。
　　男孩像是已经习惯了周围人的议论了，依旧麻木地跪在原地。
　　陆见青四下看了看，找了一个面善的大婶搭话：“大婶，这家人怎么回事啊？这孩子不是他们亲生的？”
　　大婶挎着个装菜的小篮子，看了他一眼：“当然是亲生的，不是亲生的哪有人会养到这么大。”
　　陆见青感觉匪夷所思：“亲生的还这么对待？”
　　大婶摇了摇头：“谁让这孩子不争气，从小就体弱多病，既不能干活又不能……往后唯一的指望就是能早点长大出去找个壮实点的姑娘结婚生子了，否则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要是他跟他姐姐一样壮实，也不至于这样。”
　　陆见青更费解了：“这跟长得壮实有什么关系？”
　　大婶又看了他一眼，笑了：“小伙子，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她凑近两个人，神神秘秘地说：“在我们南兴镇啊，只喜欢长得结实，一看就能长命百岁的孩子。”


第78章 长命百岁2
　　长命百岁？
　　似乎进入这个副本之后，所有npc都在强调“长寿”这一件事。
　　陆见青跟林盛雪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套话：“听说咱们南兴镇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长命百岁的老人，大婶，想必您也能长命百岁吧？”
　　听见这句话，大婶一脸得色：“那是当然，我们都……”
　　她话里笃定的意味实在太重，林盛雪跟陆见青都忍不住看向她。
　　人怎么能预知自己的寿命呢？
　　大婶话说了一半，她旁边的男人忽然用胳膊捅了她一下：“走了，该回去做饭了。”
　　大婶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有点多，讪讪冲两个人点了点头：“不早了，我们还得回家做饭，我们家在镇子东头，欢迎你们来我们家玩啊。”
　　说完，她忙不迭地扯着她旁边的男人走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热闹就已经到了尾声，围观的镇民们指指点点了一番，终于满足了自己高谈阔论的欲望，三三两两散去。
　　只有男孩依旧跪在原地。
　　他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紧闭的家门，目光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近乎癫狂的渴望。
　　似乎他渴望的，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家”和“亲情”，而是一些切实的，能够使他立刻高人一等的东西。
　　林盛雪看了男孩一眼，没有再做多余的事情，对陆见青说：“我们走吧。”
　　陆见青应了一声，很快跟了上来。
　　*
　　暮色四合，镇子上的行人渐渐少了。
　　两个人一路走到一条偏僻的街上，林盛雪开口问道：“你觉得‘结实’是什么意思？”
　　“长得壮，身体好，很少生病……”陆见青随口列举了几条，眯了眯眼睛，“还有，天生能活得长的概率更大。”
　　林盛雪若有所思。
　　陆见青一边四处乱看一边随口猜测道：“总不会是南兴镇的人为了保住‘长寿镇’的名头，只会给予结实的孩子资源，提前把一看就不能长命百岁的孩子给抛弃掉。”
　　林盛雪摇了摇头：“就算他们真的这样做了，那也不至于像镇长说的那样，凡是能活过成年的人都能长命百岁。”
　　这与人的自然生理是完全不相符的。
　　而且刚才那位大婶对于自己能够长命百岁的笃定态度也让人生疑。
　　陆见青沉思了一下，继续猜测：“说不定他们那个秘法跟后代有关呢，比如养育一个活得长的后代，自己也能活得长之类的。”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南兴镇的边缘。
　　再往前走，就是他们乘船过来的那条大河。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今天并不是满月，加上天空中飘着一层厚厚的云，月光透过云层照下来的时候，能见度并不高。
　　河岸上似乎铺着一层黑色的卵石，被月光一照，显出微弱的反光。
　　林盛雪的目光不经意扫了河岸边一眼，似乎看见河岸边上的黑色石头动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陆见青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也兴致勃勃地跟着走了过去。
　　两个人还没走到地方，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鱼腥味。
　　那些从远处看过来呈现黑色的“卵石”并不是真正的卵石，而是一些黑色的小鱼尸体聚集成的，形状类似于“石头”的鱼堆。
　　一阵风吹过，近在咫尺的河水开始翻涌起来，在整齐的水浪声中，两个人似乎听见了其中夹杂着的，另一种细微的动静。
　　沙沙、沙沙……
　　似乎是什么微小的生物共同行动的时候发出来的声音。
　　林盛雪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忍不住看向了河中。
　　借着能见度不高的月光，他又看见了白天见到的那些鱼。
　　因为周围环境的变化，那些鱼已经变成了与周围环境相似的黑色。
　　细小的鱼在水中蹦跳着，拼命想要上岸，却又在上岸后不久因为缺水和撞击而挣扎着死去。很快，近水的河岸边就堆积了一大片黑色的鱼尸，形成了一块一块他们刚才见过的黑色“卵石”。
　　不知不觉中，夜风大了起来。
　　紧接着，河中的水浪也大了起来，越来越多的鱼借着水浪蹦跶到了河岸上，鱼尸跟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直到一条鱼挣扎着跳过来，一口咬中了林盛雪的裤脚。
　　鱼的牙齿很锋利，几乎瞬间就把布料咬了个对穿。
　　林盛雪立刻警觉起来，一刀把鱼连着布料一起划了下来，伸手扯过还在原地研究河岸上的“石头”的陆见青：“走！”
　　在两个人往回跑的刹那，风浪突然变大了数倍，高大的浪头兜头扑过来，把林盛雪刚刚站立的地方整个笼罩了起来。
　　如果两个人刚才没有跑的话，要么就是被突然形成的巨浪带进河中，要么就是被水中藏着的鱼啃成一具白骨。
　　林盛雪跟陆见青站在远处，看着浪头来来去去，目光有些发沉。
　　这些鱼在晚上的攻击力好像变得更强了一些。
　　而且在船上的时候，他们这些“外来人”并不会受到鱼群的攻击，等他们来到南兴镇之后，却也成为了鱼群攻击的目标。
　　林盛雪正在想着事情，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奇怪动静。
　　他疑惑地回过头，就见陆见青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个塑料桶，趁着刚才的机会捞了几条鱼，此时鱼正在桶里游来游去，而林盛雪刚刚听到的奇怪动静，就是来源于此。
　　这些鱼好像只对人感兴趣，因此虽然牙口锋利，却没并没有试图去破坏周身的塑料桶。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忍不住问他：“你……是怎么在刚才的情况下还能记得抓鱼的？”
　　陆见青面色深沉：“既然有鱼，那就永不空军。”
　　没办法，刚才鱼就在他面前，他不抓总觉得浑身难受。
　　林盛雪：……
　　他并不想继续跟陆见青说话了，揉了揉额角：“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
　　陆见青立刻提桶跟上。
　　*
　　两个人重新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回来了。
　　唐宁倒了两杯水推到两个人面前，问：“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林盛雪把两个人的遭遇大致说了一下。
　　唐宁沉吟了一下，也说起了她跟许芳庭的见闻：“我们这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南兴镇民们的衣食住行看起来都很正常，不过他们好像确实格外重视‘长命百岁’这件事。我们走的方向还有一座庙，里面供奉着一尊没见过的神，听镇民们讲，里面的神像是当初那位那位游方道人连同秘法一起送给他们的。”
　　许芳庭也补充了一点：“我们还打听了一下今天遇到的那个船家。他也是南兴镇上的人，今年已经九十八岁了，就住在河边，但很奇怪，镇民们似乎对他的态度很……”
　　她似乎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皱了皱眉。
　　唐宁接话，大致形容了一下：“有点类似于看不起，甚至有点说得上是排挤。”
　　他们在说话，陆见青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四下看了一圈，回到自己提来的桶边，开始逗鱼。
　　离开河流范围之后，这些鱼的状态似乎萎靡了不少，甚至有一条直接翻起了白肚皮，剩下的半死不活地躺在水中，连陆见青伸手进来试探都没有搭理他，连张嘴咬人的兴致都没有。
　　陆见青逗了一会儿鱼，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皱了皱眉，回头问林盛雪：“小林老师，借你的刀用一下。”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把刀递了过去。
　　陆见青从林盛雪手中接过刀，从桶里把唯一一条死鱼捞出了来，直接把鱼从中间剖开：“你们来看，这是什么。”
　　鱼太小了，身体内部的东西显得更小，肉眼几乎要看不清楚。
　　但里面的东西实在是让人太过眼熟，根本不存在分辨不出来的问题。
　　鱼腹中是一小段头发。
　　人的头发。
　　几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唐宁忍不住“嘶”了一声：“这些鱼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它们像是吃人的？”
　　陆见青处理了一下现场，把鱼尸重新丢回了桶中：“吃不吃人不一定，但会咬人是真的。”
　　鱼尸进了塑料桶，刚刚还萎靡不振的几条活鱼忽然像是受了刺激一样，飞快地游到了鱼尸身边，满口细密的牙齿一张一合，很快把死掉的鱼吞了个干干净净。
　　一时间水花飞溅，很快在塑料桶周围的地面上积了薄薄的一滩水。
　　塑料桶里的水面上涌起一小片鲜红，却又很快随着其他鱼的吞吐恢复了纯净的水色。
　　吃完了鱼尸，剩下的鱼好像重新恢复了精神，开始在水里游来游去。
　　这种同类相食的场面实在令人头皮发麻，几个人都有点犯恶心。
　　林盛雪眼不见为净地找了个盖子把塑料桶扣上。
　　陆见青直接把桶提了起来：“今天晚上这些鱼就放我房间里吧，有我看着出不了什么事。时间不早了，我们先睡觉，剩下的明天再说。”
　　时间确实有点晚了，几个人也不多说了，分散开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林盛雪站在自己的房间前，并没有立刻进门，而是随手抽出了一张塔罗牌。
　　这一次是倒吊人。
　　一个人被单脚倒吊在树上，从而获得全新的看待世界的视角，这是一种心甘情愿的牺牲。
　　突然，一道孩童一般的稚嫩嗓音在林盛雪旁边响了起来：“主人，这次的牌是逆位哦。”
　　梦魇兽待不住，在林盛雪触碰血塔罗的时候，忍不住从牌里跑了出来。
　　林盛雪拎着它的尾巴把它提了起来：“你怎么跟着我进来了？”
　　他明明记得，在进来之前把这小东西托付给齐乐了。
　　梦魇兽的眼神闪了闪，也顾不得自己油光水滑的尾巴了，果断开始转移话题：“如果说正位的倒吊人是心甘情愿的牺牲的话，逆位的倒吊人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牺牲。这个副本很可能存在因为被某些东西束缚而被迫遭受损伤的人。”
　　林盛雪看着它。
　　梦魇兽正打算继续狡辩点什么，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尾巴上的毛也炸了起来。它顾不得别的，“噌”的一声重新钻回了塔罗牌里。
　　林盛雪也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陆见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隔壁探了个头出来，正表情幽怨地看着他。
　　林盛雪：……
　　陆见青的语气跟表情一样幽怨，透着十二分的阴阳怪气：“小林老师，家里什么时候来了新成员啊，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也好给新来的小兄弟送点见面礼。”
　　林盛雪：……
　　他转身拧开了门，真诚地建议道：“你要是不想睡觉的话，可以再去镇子里转一圈。”


第79章 长命百岁3
　　陆见青最终还是没有再去镇子里转一圈，只能委委屈屈地把脑袋缩了回去，又委委屈屈地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
　　完了，他怕是拿了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剧本了。
　　他还是那个旧人。
　　林盛雪并不知道，不过一晚上的时间，陆见青就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
　　他这一觉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早，李老师就召集了所有人一起吃早饭，并下发了这段时间的考察任务和时间表。
　　从今天开始，所有学生分成四组，三个人一组，去采访几个已经提前沟通过的百岁老人，并将采访结果写成报告提交给陈助教。
　　同时，李老师和陈助教会去跟南兴镇的镇长进行相关风俗的访谈。
　　第二天，他们会去村子里的档案馆，查阅南兴镇有关长寿风俗的相关文献。
　　从第三天开始，考察队伍里的人就会简单参与南兴镇中最重要的长寿节日“重阳会”的准备工作，一直到第五天傍晚，重阳会结束，他们就可以返程了。
　　副本的真正目的并不是真的要完成这份考察报告，因此后续的资料整理工作和报告撰写会在考察队伍回到学校之后再进行，这些就跟玩家没有关系了。
　　李老师手里拿着一叠资料，介绍道：“重阳会是南兴镇除了新年以外最重要的节日，其中最主要的环节就是在神庙内祭祀神像。这一盛会也被认为是整个南兴镇长寿风俗的核心所在，我们特意挑了这个时候过来也是因为重阳会马上就要举行，我们可以简单参与并现场观摩一下，加深对这里的长寿文化风俗的了解，对后续报告的撰写也是很有利的。”
　　玩家们心不在焉地听着李老师关于学术的心得，在听到分组行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物色起身边能够一起行动的靠谱队友。
　　李老师像是对学生们明目张胆的开小差完全不在意一样，说完了自己的话，示意陈助教把资料分发给众人，自己离开为接下来的访谈做准备去了。
　　陆见青并没有在意周围玩家想要组队的暗示，一边给豆浆插吸管，一边偷偷看了林盛雪一眼，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小狐狸精……啊不是，那只黑煤球呢？”
　　林盛雪咽下口中的食物，想了一下才想明白他说的“黑煤球”是什么东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它在塔罗牌里。你就因为这件事盯了我一早上？”
　　陆见青叼着吸管喝了一口豆浆，小声嘀咕：“我这不是要维护自己的正宫地位。”
　　他的声音太小，林盛雪没有听清楚：“什么？”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没什么，不是说要去采访百岁老人吗？走吧。”
　　陆见青说的废话多了去了，林盛雪也没有多纠结，跟着站了起来。
　　唐宁和许芳庭已经跟另一个玩家组队走了，两个人正想随便凑个落单的人一起离开，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徐昂站在两个人面前，询问道：“林师兄，陆师兄，我能跟你们一组吗？”
　　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了一眼，陆见青微不可察地冲他点了点头，凑过去拍了拍徐昂的肩膀：“当然可以。我们正好缺一个人，还不知道跟谁组队好呢。不过我记得这次也来了几个李老师今年新收的研究生，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组队啊？”
　　徐昂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刚刚贪睡来晚了一会儿，他们都组好队了，正好看见你们这边只有两个人，就想着过来问问。”
　　陆见青和善地笑了笑，正想再说点什么，一个刚刚出门的女生忽然激动地冲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镇子里出人命了！”
　　她脸色苍白，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几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食堂里剩余的人也顾不得别的，纷纷走了出去。
　　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街上也乱纷纷的，时不时有人尖叫一声：“杀人了！杀人了！”
　　一行人跟着慌乱的人群飞快地赶往事发地点。
　　林盛雪隐隐觉得路线有些熟悉，他想起昨天那个男孩的眼神，忽然有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猜测。
　　等到了地方，他果然看到了熟悉的大门。
　　男孩破旧的衣服上全都是血，直挺挺地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块沾了血的石头。
　　他脚下是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那个女孩昨天还被父亲抱在怀里，现在却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头上被弟弟用石头砸得乱七八糟，几乎已经变了形，再也没有半分生息。
　　周围不少承受能力弱的人已经忍不住吐出来了。
　　门口的动静实在太大，昨天的男人很快出了门，他看着女儿的尸体，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他急匆匆地蹲下来，翻来覆去地检查着女儿的身体，又伸出手来试探着女儿的鼻息。
　　林盛雪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男人的动作几乎不像是在对待女儿的尸体，而像是在检查一件被损坏了的珍贵物品是否还有价值一样。
　　但很显然，被砸成这样的女孩已经不可能有救了。
　　男人气急败坏地把女儿的尸体丢到一边，破口大骂：“他妈的谁干的！哪家绝户自己缺儿没女过来祸害我家孩子！”
　　他下意识忽略了一直没有放在眼里的儿子。
　　男孩站在他面前，忽然口齿清晰地说了一句：“是我杀了姐姐。”
　　男人脸上的愤怒凝固了，他低头看着这个一贯逆来顺受的儿子，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拼凑出一个滑稽的惊诧表情。他反问道：“你干的？”
　　男孩脸上的表情十分诡异，他这次没有像昨天一样对父亲的话感到惊恐，而是兴奋地笑了起来：“父亲，母亲说，您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现在姐姐死了，您只有我一个孩子了。”
　　他一双瘦得过分突出的眼睛发着亮光，语调癫狂得像是索命的恶鬼，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强调什么一样：“父亲，现在您只有我一个孩子了。”
　　男人下意识想要踢这个赔钱货一脚，却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忍住了。
　　他阴沉着一张脸，过了一会儿，却突然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微笑着冲着刚刚杀了姐姐的男孩伸出了手，表情慈爱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对，我只剩下你一个孩子了。来，跟爸爸回家。”
　　男孩手上还沾着姐姐的血，他飞快扔掉石头，兴奋地抓住了父亲的手。
　　自始至终，家里的女主人，男孩口中的“母亲”都没有出现过，似乎对家门口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关心一样。
　　两个人都没有再关注地上的尸体，其乐融融地往家里走去。
　　周围的镇民们好像也没感觉父亲的选择有什么不对，只是看着男孩的背影难免产生了些许忧虑：
　　“唉，这种风气可不能助长，要是其他孩子都有样学样那可怎么是好？”
　　“实在不行就跟镇长商量一下，提前选好该培养的孩子，其余的孩子……”
　　“那可不行！要是只留一个的话，谁也说不准在……之前没有个天灾人祸的，万一临到头傻了眼可怎么办？”
　　“不如这样吧，我们还是提前选好孩子，其余孩子就早点送去外围，放在家里万一再出一次这种事情……我可不放心我们家宝贝儿子。”
　　“是啊是啊，还是过一会儿再去找镇长商量商量吧。”
　　……
　　围观人群中的玩家对眼前的状况还能保持镇定，几个考察队伍中的学生npc却肉眼可见的慌乱了起来。
　　他们似乎意识到，自己好像到了一个不是很正常的地方。
　　那个名叫何倩的女生终于忍不住，弱弱地问了一句：“你们……不报警吗？”
　　这可是一桩命案啊。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镇民们忽然停止了说话，集体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何倩，好像她说了什么触犯规矩的话一样。
　　何倩吓得脸色发白，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躲到了旁边人的身后。
　　一个镇民表情古怪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说报警？”
　　何倩下意识觉得不妙，没敢继续说话。
　　另一个镇民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刘二家本来就只剩这两个孩子了。更何况孩子的命本来就是父母给的，只要父母不怪罪，死了也就死了，哪里轮得到外人来管？”
　　这样的言论实在太过离谱，不少学生脸上都露出了愤慨的神色。
　　但因为镇民们古怪的举动，没有人再敢冒头说什么。
　　几个学生对视了一眼，没有继续跟镇民们纠缠，很快就离开了人群。
　　玩家们也跟了上去。
　　走出去一段路后，一行人终于在一个僻静的路段停了下来。
　　何倩脸上还有些残余的惊恐，她神经质地掐着自己的胳膊，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喃喃念叨着：“不行……我们得报警，我们还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不对劲！”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方向，立刻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她按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些崩溃了：“不行……不行，这里没信号！”
　　闻言，其他几个人也纷纷掏出了手机，但无论怎么试，同样也没有信号。
　　玩家们则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副本里当然不可能有信号。
　　不出意外的话，这座小镇上不但没有信号，不到时间，甚至也不会有能让人离开小镇的方法。
　　徐昂主动开口说：“不如这样吧，我先去镇长那里找李老师。跟他说明情况，然后我们尽快离开这里，怎么样？”
　　这个提议得到了npc们的一致赞同。
　　玩家们跟npc一起留在原地等待，等着看事态发展。
　　徐昂离开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脚步匆匆地带着陈助教重新走了回来。
　　陈助教脸色很难看，他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对所有人说：“李教授失踪了。”
　　陈助教是玩家，按理来讲不应该对一个npc的失踪有这么大的反应，除非事情并不简单。
　　还没等众人询问，他主动解释道：“当时我跟李教授一起去找镇长做访谈，但是路过镇外那条河的时候他说听到了什么动静，想要过去看看。我在原地等了一段时间，一直没等到人，过去找了一圈才发现李教授不见了。我只看到了这个。”
　　陈助教说着，把李教授的手机摆到了大家面前。
　　徐昂也插嘴道：“我们刚刚已经问过镇长了，要想离开南兴镇，只有等到重阳会结束之后才可以。按照这里的规矩，重阳会开始之前的一周都不能跟外界通行，这次放我们进来已经是规矩之外的通融了。”
　　不能离开，带队的师长又失踪了，npc们纷纷慌了手脚，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当场就试图找船离开。
　　玩家们连忙手忙脚乱地阻止了这些不要命的npc。
　　陈助教皱了皱眉，并不想继续照顾npc的情绪，直接说：“李教授给大家的时间表并不是他拟定的，而是他跟镇长提出诉求之后镇长亲自拟定的。如果你们还想活下去的话，最好按照时间表上的活动顺序继续行动，否则这个镇上的镇民是不会容忍我们继续在这里打扰他们的。镇长已经派人去找李教授了，我们继续按照时间表行动，等重阳会结束之后，镇长自然会派船送大家离开。”
　　其实玩家们心知肚明，那个所谓的“时间表”应该是副本给出的通关提示，但这些对npc解释起来实在太过麻烦，不如直接吓唬一下，让他们不要作死。
　　陆见青适时安慰了一句：“等李老师回来一定想看到这次的考察任务已经完成了。”
　　虽然李老师还活着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
　　陈助教随机到的身份毕竟是助教，还算是有一点可信度，几个六神无主的学生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由玩家们带着心事重重地按照原本的分配去采访了。
　　*
　　林盛雪和陆见青带着状态不佳的徐昂，按照分配方案的指示一路向南兴镇的东南方向走去。
　　路过招待所的时候，林盛雪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陆见青：“你的鱼呢？”
　　“还在房间里养着……”陆见青眨了眨眼睛，立刻领会了林盛雪的意思，笑了，“你说得对，上门采访怎么能不带点礼物呢？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去拿鱼。”
　　说完，他立刻跑进了招待所。
　　徐昂面色古怪地看着陆见青的背影。
　　刚刚林师兄不就是问了一句鱼，还说别的了吗？
　　两个人在原地等了大约十分钟，陆见青终于拿着一个看起来包装十分精致的纸盒走了出来。
　　徐昂更加迷惑。
　　刚刚不是说鱼？
　　这礼盒这么小，怎么看也装不下鱼吧？
　　林盛雪瞥了一眼陆见青手中的礼盒，没多说什么：“走吧。”
　　三个人又走了六七分钟的路程，终于顺利来到了受访人的门前。
　　这位百岁老人姓郭，镇上的人都管她叫郭老太。郭老太青年丧夫，后来家里年仅六岁的独子也因为意外去世，郭老太就一直独居，上了年纪之后更是深居简出，靠跟镇子里的人兜售一些手工制作的日用品维生。
　　林盛雪看着眼前简陋的水泥糊起来，并没有进行额外装修的房子，走上前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郭老太长了一张满是褶子的脸，五官几乎已经被褶子挤压到看不出来了，头发已经全部变成了银白色，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但尽管已经到了百岁高龄，她看起来依旧很硬朗，走起路来甚至跟三四十岁的年轻人差不多。
　　郭老太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门外的人，恍然大悟：“你们是……那个什么大学过来问问题的吧？镇长跟我说过了，快进来快进来。”
　　她热情地把一行人都迎了进去。
　　林盛雪礼貌地冲着郭老太道了谢，一边进门，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房子周围的环境。
　　院子是很典型的当地小镇风格，院门朝南开，北东西各一间房，中间围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面摆着盛水的大缸和一些简单的工具。
　　进了正房，林盛雪一眼就看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幅黑白照片。
　　上面是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看起来身体很“结实”，极为符合南兴镇人对小孩子的审美。
　　郭老太见他看那张照片，主动解释道：“上面是我儿子，他六岁的时候生了急病走了。走的时候才那么一丁点大，也是可怜。”
　　她的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伤心和历经岁月后的释然，听上去十分正常。
　　林盛雪又看了那张照片一眼，客气地说了一句：“节哀。”
　　一行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落座。
　　徐昂拿了纸和笔，顺便打开了手机录音，自动充当了记录的角色。
　　林盛雪从最简单的问题开始问：“郭奶奶，您今年多少岁了？”
　　听到这个问题，郭老太满是褶皱的老脸上立刻出现了得意的神色：“我今年一百六十七岁了，整个南兴镇都找不出几个比我年龄更大的。”
　　确实够大的。
　　林盛雪点了点头，看了看问题表，又挑了一个问题：“南兴镇这边有什么跟长命百岁相关的风俗吗？”
　　“我们这边从小就有长命锁，还有长明灯，长寿衣……对了，我还会做长寿糕，要是你们待会儿不忙走的话，今天中午我就可以给你们蒸一锅。”郭老太说了几样，突然神神秘秘地说，“当然了，我们南兴镇跟长命百岁关联最深的就是过几天的重阳会了。听说参加重阳会的成年人都会得到神仙的赐福。”
　　陆见青立刻抓住了漏洞：“这神仙怎么还专门挑成年人？小孩不能参加吗？”
　　郭老太被挑了刺，面子有点挂不住：“小孩子自然是能参加的。这……神仙的事情，就是这么传的，我们怎么知道？”
　　林盛雪继续问道：“郭奶奶，您知道南兴镇为什么家家户户都能长命百岁吗？”
　　这个问题一出，气氛忽然沉默了下来。
　　郭老太面色为难起来，又随口敷衍了两句：“……能活多久本来就是老天爷的事情，我们这些凡人怎么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林盛雪冲她笑了笑，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又随便挑了两个不痛不痒的问题问了。
　　郭老太也十分配合，有问必答，气氛重新恢复了和谐。
　　过了一会儿，林盛雪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十点钟了。
　　他向陆见青递了个眼色。
　　陆见青忽然叫了徐昂一声：“学弟。”
　　徐昂隐约觉得有点古怪，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埋头记录采访内容，猛然听见陆见青叫他，疑惑地抬起头。
　　陆见青冲他温和地笑了笑，暗示道：“学弟不是说有事情要办吗？我们这边还有一会儿，不如学弟先走吧，剩下的一点记录我跟盛雪来处理就好。”
　　说完，他冲徐昂眨了眨眼睛。
　　徐昂不知怎么的有些害怕，他慌乱地站了起来：“啊，对，我确实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先走了，抱歉！”
　　说完，他也不等老太太回应，抱起自己的包就跑了出去。
　　郭老太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孩子真是莽撞。”
　　陆见青回忆了一下早些年远房亲戚的话，随口挑了两句敷衍道“还年轻，等过几年就稳重了。”
　　无关的npc已经被送走，他笑着拿出了自己带过来的礼盒：“郭奶奶，为了感谢您配合我们的采访，我们特意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
　　郭老太愣了一下，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就是问几个问题而已，用不着这么客气。”
　　虽然话是这么说，她手上却没有多么客气，直接上手拆了礼盒。
　　彩色的丝带被从中间解开，里面袖珍的鱼缸出现在了郭老太面前。
　　虽然光亮逐渐出现，原本处在黑暗环境中的鱼逐渐褪去了身上的黑色，变成了与鱼缸中的静水相似的透明水色。
　　小鱼在水中轻轻摆动了一下尾巴，浮到水面上，侧过身子，一只鱼眼死死“盯”住了面前的郭老太。
　　郭老太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样，“砰”的一声跌下了沙发，顾不得爬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后爬，拼命试图远离盒子里的东西。
　　盒子里奄奄一息的鱼好像也在瞬间恢复了活力，挣扎着从盒子里蹦了出来，拼命地向着郭老太的方向蹦了过去。
　　眼看鱼离自己越来越近了，郭老太终于崩溃了。
　　她癫狂地砸烂了手边能摸到的所有东西，红着眼睛向林盛雪和陆见青吼道：“你们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陆见青充分发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优良传统，开始煽风点火：“郭奶奶，这可是我们在镇外的河里费了好大的劲才抓到的鱼啊。您仔细看看，还能变色呢。您难道不喜欢吗？”
　　郭老太要被气疯了，她伸出食指，颤抖地指向两个人，再次重复道：“你们带着鱼，给我滚出去！”
　　鱼已经快要筋疲力尽了，却还是在一小段一小段地往郭老太的方向蹦跶。
　　郭老太死死盯着鱼的动作，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腿，立刻站了起来，先发制鱼想直接把鱼踩死，却被陆见青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林盛雪趁机重新把鱼扔回了鱼缸里。
　　“我现在有一个疑问。您这么怕这鱼，究竟是您跟这鱼有什么特殊的渊源，”陆见青直直盯住她的眼睛，问道，“还是说，南兴镇上的人跟这鱼有什么渊源呢？”


第80章 长命百岁4
　　郭老太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中气十足地破口大骂：“什么渊源！我们怎么能跟这种邪东西有关联！老婆子我堂堂正正做了一辈子人，临了临了怎么能接受你们这些不知所谓的人污蔑清白！”
　　陆见青被她的骂声攻击震得耳朵都快聋了。他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叹了口气：“我说郭奶奶，您激动个什么劲啊，我只是随便问问。”
　　林盛雪想了想，把已经放回包装盒里的鱼缸重新拿了出来。
　　原本已经恢复安静的鱼重新开始暴躁起来，一边往上跳，一边拼命撞击起鱼缸壁。
　　郭老太又尖叫了一声，连连后退，一直撞到了身后的柜子上。
　　陆见青看她的模样，遗憾地摇了摇头：“看来郭奶奶不喜欢我们带来的礼物啊，没办法，只能送去给别人了。”
　　听见这句话，郭老太浑浊的眼睛中透露出了狂喜。
　　陆见青微笑道：“其实我那里还有很多鱼。郭奶奶要是不喜欢这一条的话，我们也可以费点力气，把所有的鱼全都带过来，让郭奶奶好好挑一条合心意的。”
　　郭老太眼里的狂喜瞬间凝固，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身体也不住地发起抖来。
　　古怪的是，她明明已经很害怕了，却已经死死咬着牙，就是不肯开口。
　　看来这个渊源本身比这些鱼更可怕啊……
　　见她真的不会说什么了，陆见青笑了笑：“开个玩笑而已，我们这就走。”
　　郭老太已经有些麻木了：“滚吧。”
　　陆见青跟林盛雪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相携走出了郭老太的客厅。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郭老太颤巍巍地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随便找了一把椅子瘫坐下来。
　　谁知已经走出去的陆见青忽然回头，冲老太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问道：“对了，奶奶，还没问过您，你们这边供奉的神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郭老太却忽然气愤了起来，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指着陆见青破口大骂：“什么什么东西！神仙就是神仙，怎么能直呼其名讳！”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她这番话的逻辑，疑惑道：“难不成这位神仙的名讳是‘什么东西’？”
　　郭老太拿起最后一个完好无损的茶杯，重重砸了过来，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声：“滚！”
　　两个人被顺利扫地出门。
　　甚至两个人前脚才出院门，后脚身后的门就被重重关上了。
　　“这老太太脾气不太好啊，刚刚还说请我们吃午饭，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开始让我们滚了。”陆见青嘀咕了两句，非常高兴地试图寻找下一位受害者，“小林老师，名单呢？咱们今天是不是还有两位受访者？”
　　林盛雪拿出了名单。
　　原本很正常的名单在两个人面前清晰了几秒，随后像是卡了壳一样，纸面上很快变成了一团团黑色的墨块。
　　紧接着，另外两份原本空白的采访记录也飞快填满了字，像是生怕两个人继续去找人一样。
　　林盛雪：……
　　他一时不知道，究竟是副本自动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环节，还是陆见青的行为终于引起了副本的制裁。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十分真情实感地表达了遗憾：“怎么就不让我们继续了呢？这里的受访者年龄又大说话又好听，我真的很喜欢跟他们交流。”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把鱼缸连着盒子塞到了陆见青手里，说：“走吧，我们去看看神仙。”
　　既然刚才郭老太对“神仙”的反应那么大，那神仙所在的地方大概率就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点。
　　陆见青手忙脚乱地接过鱼缸，笑了：“好啊。”
　　*
　　神仙是虚幻的，但神仙寄居的神像却有实体。
　　昨天唐宁两个人就在镇子上看到了供奉不知名神的神庙，郭老太口中的神仙，十有八、九就是在这座庙里。
　　林盛雪和陆见青按照昨天晚上唐宁两个人的说法，跑了大半个镇子，终于在镇子边缘的位置找到了那座神庙。
　　神庙远离人群，周围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一栋不大的房子就掩藏在芦苇丛中，远远看过去，确实有些半遮半掩的神秘感。
　　神庙背后就是那条大河，水浪不断翻滚着，在高大的堤坝上排出一道道深刻的水痕，似乎马上就要把面前渺小的神庙吞没一样。
　　这条河实在是太长了，南兴镇几乎处处都有这条河的影子。
　　陆见青正想过去看看这座神庙的庐山真面目，忽然听见林盛雪叫了他一声。
　　他回过头，见林盛雪已经走去了另一条路，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陆见青也走了过去，问：“怎么了？”
　　林盛雪让了点地方给他，捡了根树枝扒拉了一下面前的芦苇丛，言简意赅：“你看这里。”
　　在芦苇丛掩盖下的湿漉漉的泥土中，是一串脚印。
　　脚印的鞋码看起来不小，应该是一双属于男性的脚，脚印的形状像是尖头皮鞋踩出来的。脚印从远处延伸过来，断断续续地向着神庙的方向走去，又在靠近神庙的地方戛然而止，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诡异的是，明明是一个大活人穿过芦苇丛，这些芦苇却像是从来都没有被踩踏折断过一样，如果不是特意扒开来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里面还藏着一串新鲜的脚印。
　　林盛雪随便选了一根芦苇，伸手将芦苇从中间掐断。
　　芦苇耷拉了一会儿，很快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笔直挺拔。
　　陆见青盯着脚印看了一会儿，摸了摸下巴：“我怎么觉得，这鞋的形状……”
　　南兴镇上的镇民很少有穿皮鞋的，过来的学生大多是二十多岁还没步入社会的年轻人，几乎都是在穿运动鞋。
　　陈助教的身份年龄虽然有可能穿皮鞋，但他是玩家。一般玩家想要更好地在副本里保命很少有穿这种不易跑跳的东西的，就算最开始随机身份的时候随机到了这种衣服，后续也要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尽快换掉。
　　所以这串脚印的主人究竟是谁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陆见青回身朝不远处的神庙看了一眼，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李老师如果是在这附近失踪的，那可就有意思了。”
　　林盛雪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碎屑，也看了不远处的神庙一眼，说：“走吧。”
　　两个人走出一段路之后，林盛雪好像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动静。
　　很轻，分辨不出距离，像是从很空旷的地方传过来的。
　　他疑惑地回过头，却只看见了在风中摇曳的一片芦苇。
　　……大概是风声吧。
　　林盛雪收回了目光。
　　*
　　神庙距离脚印被发现的地方已经很近了，两个人又走了两分钟左右，就来到了神庙的门前。
　　神庙修建得很精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在描了金的红木大门上，还挂了一把精致小巧的铜锁。
　　但古怪的是，按照郭老太的态度，南兴镇的镇民应该很重视这个不知名的神才对。但神庙却被放在了镇子的边缘，而且很小，只有一间房那么大。神庙外表破败而荒凉，上面爬满了蜘蛛网和过于潮湿的气候带来的青苔，看起来已经至少一年没有人打理祭拜过了。
　　整座庙看起来似乎只有门上的铜锁是新的。
　　神庙周围两米的芦苇和杂草被人为清理掉，出现了一块光秃秃的荒地。在荒地边缘的位置扎了一圈密密匝匝的竹篱笆，竹篱笆上只有一个供一人通行的小门，门上也挂着锁。
　　两层锁挂下来，似乎是里面的神仙生怕别人看见它的真面目一样。
　　陆见青走过去观察了一下篱笆上的锁，琢磨着自己的开锁技术是不是可以重出江湖了。
　　谁知他刚捡了一块砖头打算试验一下自己的技术，忽然感觉头顶一块阴影笼罩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林盛雪眼疾手快地把陆见青扯了回来。
　　陆见青回头一看，一把大铁锨已经朝着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兜头砸了下去。
　　铁锨锋利的边缘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迹，如果它接触到的是活人的躯体的话，想必已经血肉横飞了。
　　陆见青一脸懵地顺着铁锨看向了来人。
　　来人是一个黑瘦的老头，头发已经全白了，被阳光晒得黝黑的皮肤上满是深刻的皱纹。他瞎了一只眼，坏掉的那只眼睛死在眼窝里，像是一团浑浊的装饰物。
　　陆见青眯了眯眼睛：“老人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头握着铁锨，看向两个人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嘲弄和恶意：“两个下等人，你们也配来神庙？”
　　陆见青气笑了：“什么叫下等人，难不成您是上等人？”
　　老头洋洋得意：“我就算不是上等人，也是神仙的供养人之一。何况我能在神庙这边当差，你们能吗？”
　　陆见青不是很懂老头的优越感究竟体现在什么地方，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把话题拉回了正常人能听懂的领域：“好好好，既然您是在神庙，那么请问一下，这神庙什么时候才能放人进去祭拜？”
　　谁知听他说完这句话，老头的面色古怪了起来，连语调也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你们想进去祭拜？ ”
　　陆见青思索了一下，谨慎道：“其实也可以不想。”
　　老头冷笑了一声：“非重阳会期间，神庙概不开放。想要进神庙就得等过两天的重阳会，两位请回吧。”
　　陆见青看着老头，老头也用仅剩的一只独眼看着陆见青。
　　林盛雪并没有参与一人一鬼的对峙，他的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神庙侧边一个窄小的窗户上。
　　过了一会儿，他眼神微微动了动，伸手扯了一下陆见青的衣服。
　　陆见青瞬间放弃了继续抬杠的想法，立刻跟老头道别：“好，老人家，过两天再见。”
　　说完，他回身拉住林盛雪，毫不拖泥带水地原路返回。
　　老头因为他行云流水的一顿操作愣了一下，原本要骂出口的话莫名其妙卡在了喉咙里。
　　他在原地站了好半天才把这口气顺下去，冲着两个人的背影翻了个不耐烦的白眼，扛着自己的铁锹走进了芦苇丛中，很快身影就消失了。
　　*
　　陆见青拉着林盛雪走出去老远，余光瞥见老头已经离开了，才松开林盛雪的手，问：“你刚刚发现什么了？”
　　林盛雪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刚刚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陆见青皱了皱眉：“声音？”
　　耳边只有风声，夹杂着水浪拍击河堤地声音。
　　但林盛雪显然说的不是这些。
　　林盛雪想了想，拉着陆见青重新站到了两个人发现脚印的地方，问：“现在呢？”
　　陆见青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终于在风声与水声之间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细细的，像是孩童的哭声。
　　陆见青皱了皱眉：“陈助教说李老师先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然后才失踪的，难不成他听到的就是这种哭声？”
　　林盛雪说：“我刚刚在神庙前也隐约听见了类似的声音，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从神庙里面传出来的。”
　　陆见青想了想：“神庙里面？神庙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了。”
　　门上的锁虽然看起来新一点，但也仅仅只是新一点，恐怕除了他们刚刚见过的老头，几个月都不一定有人经过那个地方。
　　林盛雪也认同这一点：“也许里面发出声音的并不是活人。”
　　“这倒也是，里面那个神看起来本来就奇奇怪怪的，养点小鬼倒也不稀奇。”陆见青笑了一声，“藏头露尾的，能是什么正经神？”
　　林盛雪没接陆见青的话，但他十分认同陆见青的观点。
　　的确不像是什么正经神。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突然换了一个话题：“小林老师，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副本太简单了？”
　　并不是这个副本的背景故事简单，而是这个副本的危险程度太简单了。
　　从昨天到现在，除了那些活动范围十分有限的鱼，副本里几乎没有出现过别的危险。
　　副本里出现最多的南兴镇镇民，顶多也就是寿命长了一点，但他们本身并没有突破活人体能的限制，对见过无数鬼怪的玩家们来说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威胁。
　　这其实是很不合理的。
　　因为没有副本会让玩家平安无事地活过规定的五天。
　　一个高级副本，往往在玩家进入副本的第一天就会开始杀人。
　　如果它明面上没有什么危险，那么……很有可能在暗处，杀戮已经开始了。
　　林盛雪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一个细节：“你记不记得，刚刚郭老太说要请我们吃长寿糕这件事？”
　　他看过一点李老师带过来的文献，在南兴镇，“长寿糕”又称还阳糕，人大限将至之际，拿锅蒸一整块长寿糕，一半留给自己，另一半由亲朋好友分食，将死之人就能分得亲朋好友的寿命，延年益寿。
　　在副本之外，这可能就是一个带有玄幻色彩的传说故事，但在副本内，这很有可能是会真实发生的事情。
　　等价交换，吃了将死之人的糕饼，就要向将死之人支付寿命。
　　而这次镇长挑选出来的采访人员名单，恰恰是整个南兴镇年龄最大的一批人。
　　林盛雪和陆见青对视一眼，立刻向着镇子里跑去。


第81章 长命百岁5
　　只是等他们回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晚了。
　　南兴镇中央的体育广场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六副担架，担架上的人已经盖上了白布，俨然已经成为了六具尸体。
　　无所事事的镇民们像往常一样围在尸体周围，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但是跟前两次不同，这次的镇民们脸上带着掩藏得不是很好的幸灾乐祸。
　　他们好像很明白这些人究竟遭遇了什么，又到底是因何而死。
　　林盛雪和陆见青四下看了一圈，正好看见了人群中正在焦急找人的唐宁和许芳庭。
　　两方交换了视线，双双松了一口气。
　　唐宁和许芳庭迅速穿过人群走了过来，四个人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林盛雪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走上去掀开白布查看了一下尸体。
　　他走回陆见青身边，冷静地说出了自己看到的情况：“有两个是玩家，其余全都是npc学生，身上没有致命伤，表面看起来像是自然死亡。”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些人根本不可能是自然死亡。
　　考察团队中除了徐昂和何倩，所有npc要么失踪，要么死亡，剩下的全都是玩家了。
　　镇长就站在尸体旁边，时不时叹一口气，表情十分哀痛，似乎真的对这几个外来年轻人的死亡感觉无比惋惜。
　　刚才林盛雪的动作太快，他没来得及阻止，这会儿终于反应了过来，对着林盛雪怒目而视：“你刚才是在干什么？”
　　林盛雪回答：“确认死者生命体征是否消失，确认死者身份，怎么，这不是很正常的环节吗？”
　　镇长皱了皱眉：“那也不能私自动手！我以为你们这些高材生会对尸体有着最基本的尊重，现在看来，一样没有教养！”
　　林盛雪装作没听见他话语中阴阳怪气的意思，冷静地抬头看向镇长，询问道：“既然镇长已经对这些最基本的环节都不关注了，那么我们可不可以问一问，我们早上还好端端的同伴怎么才过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是说，镇长连尸体都不让我们看，是因为心虚？”
　　镇长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真是荒谬，我们南兴镇是出了名的长寿镇，对生命的重视自然也是一等一的。你质疑别的可以，质疑我们蓄意害命我们镇绝对不能同意！”
　　陈助教原本混在人群中静待事情发展，听见镇长的话眼神闪了闪，主动上来帮忙：“我们学生擅自查看尸体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先是我们带队老师在镇上失踪，然后是我们好端端的学生在镇上出事，镇长是不是应该先调查一下，给我们一个说法？”
　　陈助教的话听起来并不刺耳，甚至可以说是在暗示镇长先公事公办，可镇长却并没有下台阶的意思，脸色反而更难看了。
　　他冷笑了一声：“你们要说法？我们还想要说法呢！再过两天就是重阳会了，重阳会头两天出现这种事可是大凶。你们这些外来人搅和了我们的重阳会，破了我们镇上顶好的风水运势。我们是不能把你们怎么样，但是不接待总是可以的。你们现在立刻搬出招待所，离开我们南兴镇！”
　　周围的镇民也跟着骂了起来：
　　“是啊是啊，真晦气。”
　　“我看镇长当初就不该答应拿什么劳什子的考察。”
　　“快把他们赶出去吧。”
　　……
　　在场众人心里差不多有数了。
　　镇长根本就没有继续调查下去的意思，或者说，这件事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他促成的。他让考察团队进入南兴镇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根本不介意跟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们撕破脸皮。
　　徐昂攥紧了他的书包带子，气到脸色涨红：“谁稀罕在这个破地方，我们这就走！”
　　镇长再次冷笑了一声，他怜悯地看着徐昂，说：“重阳会之前南兴镇是不会行船的，你们离开需要自己想办法。”
　　连一直不敢说话的何倩也忍不住开口了，她不可置信道：“没有船我们要怎么才能离开！”
　　因为镇长根本就没想放他们离开。
　　陆见青嗤笑了一声：“留又不想留我们，走又不打算放我们走。左右现在主导权在你们手里，镇长要是想做什么不妨直接一点，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地刺激人，不是吗？”
　　镇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笑容：“这位小兄弟真是个聪明人。”
　　陆见青并不想对他客气：“用不着。一般夸我聪明的人都没什么好心思。”
　　镇长也不生气，心满意足地宣布道：“过两天就是我们南兴镇一年一度的重阳盛会。传说在重阳盛会之前，重阳镇阳气衰减到最低，无法镇压恶鬼，恶鬼冲破封印侵扰人民，引得镇民们苦不堪言。因此，为了防止恶鬼扰民。我们特特选择了几位来自外地，阳气旺盛的年轻人来帮我们守夜。愿我南兴镇年年无恙，岁岁太平！”
　　镇民们激动地欢呼起来。
　　镇长重新对玩家们和npc学生们摆出了和善热情的嘴脸：“那今天晚上就辛苦几位了，几位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守夜可是很累的。”
　　徐昂几乎要被他这不要脸的态度惊呆了：“你……我们什么时候答应要去守夜了？”
　　镇长压根没搭理他，指挥着几个身强力壮的镇民把广场上的几具尸体抬走，然后扬长而去。
　　何倩又气又怕，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晚上真的会有恶鬼吗？”
　　林盛雪看着两个人的表情，皱了皱眉，找到陈助教说了两句话，然后回来拍了拍两个学生的肩膀，说：“今晚你们两个休息吧，我们来守夜。”
　　一方面是两个npc的精神状态明显已经在崩溃的边缘，晚上再受一次惊吓怕是要出事；另一方面，晚上守夜的时候玩家聚集，没有npc在场也更方便说话。
　　徐昂抬起头来看着他，试图让自己也能做点什么：“林师兄，可是……”
　　林盛雪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询问道：“我需要你们说一说他们死之前都经历了些什么。”
　　一旁的何倩终于收拾好了心情，主动开口道：“今天上午，我们按照原定的计划去走了三户人家，因为流程都差不多，我们跟其他几个组都是前后脚回来的。看已经差不多到饭点了，就一起向招待所的前台订了饭。”
　　“等饭的时候，一个师姐说自己有点头晕想睡觉，紧接着其他几个师兄师姐也说自己有点困。我们两个以为是上午走了三家采访，大家都累了，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然后……”
　　然后他们等订好的饭到了去房间叫人的时候，发现人都已经停止了呼吸，连尸体都已经有了僵硬的迹象。
　　林盛雪问：“你们有没有在受访者家里吃过东西？”
　　何倩回忆了一番，点了点头：“有的。今天采访的三户人家都请我们吃了老人亲手做的长寿糕，说是吃了能讨个好彩头，往后也能长命百岁……但是今天我胃病犯了，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就没有吃。”
　　她自己复盘了一遍，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林师兄，你的意思是……那种糕饼有问题？可是，可是明明那些爷爷奶奶都是跟我们一起吃的！”
　　林盛雪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提醒道：“你们应该也发现了，这个镇子上有不少怪力乱神的东西。先回去休息吧。”
　　何倩脸色惨白，像是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有些魂不守舍，浑浑噩噩地往招待所的方向走去。
　　徐昂看她的样子，怕她出事，也没有来得及继续说点什么，连忙跟了过去。
　　林盛雪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按照南兴镇民们对长寿病态一般的追求，这些年恐怕没少用这种法子续命，晚上守夜怕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陆见青带着唐宁两个人走过来，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好了，我们也回去休息吧。”
　　林盛雪点了点头。
　　*
　　时间很快来到了傍晚。
　　趁天还没有完全黑，镇长派了两个镇民过来带他们去守夜的地方。
　　一行人走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最后在一片坡度不高的山坡上停了下来。
　　这片不大的山几乎算是南兴镇唯一不临水的地方，旁边就是围绕了大半个南兴镇的河，而再走一段路……就是神庙的方向。
　　甚至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可以隐约看见神庙隐没在芦苇丛中的轮廓。
　　林盛雪不由得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神庙，皱了皱眉，确认道：“我们守夜的地方在这里？”
　　明明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两个镇民却提着大号的手电筒，不住地在周围扫来扫去，像是生怕有什么东西突然窜出来一样。听见林盛雪的问话，其中一个镇民点了点头：“对，就是这里，在重阳会开始之前，每个晚上你们都要过来守夜。”
　　陆见青挑了挑眉，问了一句：“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守夜究竟需要做些什么？”
　　镇民警惕地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黑暗，不经意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把手电筒的亮光调到最大，含糊不清地解释道：“没什么，守着就行了。”
　　陆见青却不打算让他这么含糊过去，继续问道：“什么叫‘守着就行了’？”
　　镇民好像被他问得有点恼怒，不耐烦地敷衍道：“就是叫你们守着你们守着就行了，管那么多做什么？知道得再多该死还是该活也改变不了！”
　　另一个镇民丢给他们两顶帐篷：“你们要是想睡觉的话可以睡在帐篷里，但是帐篷外面必须要留人看守，具体怎么着你们自己商量。另外，别怪我们没提醒过你们，千万不要在帐篷外面睡觉，多困都不能，否则出了什么事情可不关我们南兴镇什么事。”
　　两个人匆匆交代完，也不管别的了，像是生怕被什么东西追上一样，飞快地跑下了山。
　　太阳已经落山了，只剩下一点余晖还没有散去，将不远处的河水映得闪闪发光。
　　五个玩家不尴不尬地被放在原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唐宁叹了口气，主动挽起了袖子：“行了，趁还有点亮光，我们先把帐篷支起来吧。”
　　按照两个镇民的说法，要是睡觉的时候没有在帐篷里，说不定会触发什么死亡条件。
　　几个人都或多或少有野外生存的经验，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两顶帐篷，并燃起了一堆篝火。
　　陈助教主动提议道：“晚上到天亮差不多十个小时，我们这边有五个人，不如从八点钟开始，我们每个人守夜两个小时，其余人休息，你们觉得怎么样？每个人要守夜哪两个小时就抽签决定。”
　　虽然不同时间段明显危险程度不同，但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个提议也算是公平，于是几个人都点了头。
　　抽签结果出来的很快。依次是许芳庭，陈助教，陆见青，林盛雪，最后一个是唐宁。
　　众人都对这样的安排没什么异议。
　　天边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殆尽，天色很快完全暗了下来。
　　时间很快来到了晚上八点钟。
　　几个人在两顶帐篷上挂起了早就准备好的灯，又把手头的手电筒和其他能用来防身的东西留了一部分给守夜的人，很快钻进帐篷里休息去了。
　　唐宁不放心许芳庭一个人留在外面，死活要跟许芳庭一起守夜，直接被许芳庭一脚踹进了帐篷里，才终于没有声音了。
　　*
　　前半夜一直风平浪静。
　　午夜十二点，陆见青打了个哈欠，准时出现在了帐篷外。
　　陈助教屁股底下垫了一块塑料布，正坐在篝火底下，盘着腿津津有味地翻阅一本看起来十分厚重的书。
　　看起来跟副本的氛围似乎有点过于格格不入了。
　　太平静了，如果不是有很多高难度副本经验的高级玩家，很少有人在不知道安全与否的情况下能这么平静。
　　陆见青主动加重了脚步。
　　陈助教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向陆见青展示了一下手里的书：“反正守夜也没有别的事能做，要看一看吗？我在招待所房间的床底下找到的。”
　　借着火光，《治疗男x功能障碍的108个方案》大大咧咧地杵在了陆见青面前。
　　陆见青看了一眼花里胡哨的封面，被吓了一跳，果断摇了摇头，敬谢不敏：“不必了，看多了要是睡过去就不好了。”
　　陈助教笑了笑，好脾气地向他伸出手：“不用叫我陈助教了，我叫陈郢。”
　　陆见青也笑了笑，也伸出了手：“陆见青。”
　　陈郢大致说了一下上半夜的情况：“我跟许小姐守夜的时候都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树林里偶尔有点奇怪的动静，但并没有影响到这边。考虑到我们需要留在帐篷附近守夜，也为了安全着想，我们都没有去树林里查探，陆先生待会儿可以多注意一下那边。”
　　陆见青十分有礼貌地向他道谢：“多谢陈先生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陈郢客气地冲他点了点头，收起手里的书，转身回到帐篷里面去了。
　　陆见青看着他的背影，不经意皱了皱眉。
　　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是个普通玩家啊。
　　但他确实不记得高级玩家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当然也有可能，这位陈姓玩家是在他死的这一年里出现的。
　　陆见青对别人情况的关心程度有限，很快就把刚才的交谈抛到了脑后。
　　只要不是猪队友，那就是个能用的队友。只要是个能用的队友……那就不用管那么多了。
　　陆见青理顺了逻辑，快快乐乐地跑去篝火旁边烤火了。
　　*
　　也不知道是不是陆见青身上的气息没有收敛的缘故，明明正是午夜阴气最重的时候，陆见青却半点异常都没有发现。
　　甚至连前半夜树林里古怪的动静都没有听见。
　　两点钟的时候，林盛雪也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陆见青原本正百无聊赖地托着腮拿棍子拨弄火堆里烧焦的木头，见他出来，眼睛立刻亮了亮。
　　林盛雪找了个地方坐下，见陆见青还在原地不动，问他：“你怎么不回去睡觉？”
　　陆见青蹭到林盛雪身边，见林盛雪没有拒绝的意思，挨着林盛雪坐下，随口找了个理由：“我生物钟发作了，睡不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跟你一起守夜吧。”
　　林盛雪：……
　　大半夜的，气温已经有点低了，林盛雪其实不是很乐意跟陆见青挨着。
　　他想了想，问道：“你也想让我把你踹进去吗？”
　　陆见青：……
　　他主动建议道：“不如这样吧，我们换一个话题。”
　　陆见青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一个人乱七八糟说了一堆，最后，他开始评价眼前的篝火。
　　说到这里，陆见青忽然有点忧愁。
　　他刚刚说不定应该留下陈郢手中的那本书的。
　　这里捡的柴好像有点潮湿，火都不旺了。那本书看起来那么厚，烧起来也一定非常好使。
　　陈郢躺在睡袋里，半梦半醒之间忽然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子，随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林盛雪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面无表情地听着陆见青在耳边逼逼赖赖。
　　陆见青胡扯了一会儿，忽然主动停住了话头。他目光紧盯着某个方向，慢慢皱起了眉。
　　过了一会儿，陆见青拧着眉头开口：“你看那边。”
　　林盛雪跟着看了过去。
　　树林中隐约出现了一个人的形状，人影看起来并不高，似乎还是个孩子。
　　人影在树林中游荡了一会儿，似乎被这边微弱的光亮吸引，飘飘荡荡地冲着这边走了过来。
　　随着人影的靠近，林盛雪和陆见青终于看清了“它”的样貌。
　　是一个年幼的女童，从体型看起来生前应该很结实。她身上穿了一条红色的裙子，裙子并不贵，但看起来很新，像是最寻常不过的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孩。
　　之所以说是“生前”，是因为她半透明的身体很清楚地表明了，她已经不是活人了。
　　这种形态甚至不能说是鬼，只能说是一个浑浑噩噩的魂魄。
　　而同时，女童的脸也出现在了两个人面前。
　　她脸上满是凝固的血液，脑袋上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没有章法地乱砸了一通，有些地方连骨头看起来都有些变形，看起来很是吓人。
　　是白天被弟弟用石头砸死的那个女孩。
　　林盛雪立刻站了起来。
　　女童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一人一鬼，她飘飘荡荡地越过了林盛雪和陆见青，又穿过了两个帐篷之间的缝隙，很快飘到了远处。
　　林盛雪死死盯着女童的魂魄飘过去的方向。
　　那里是……神庙。


第82章 长命百岁6
　　林盛雪追了过去。
　　陆见青看着那个魂魄琢磨了一会儿，也想跟着过去，直接被林盛雪踹了回来：“你留在这里守夜。”
　　其他人都在睡觉，帐篷这里不能没有人守着，否则出现危险连个示警的人都没有。
　　陆见青只能眼巴巴地看了他一眼，重新退回了原处。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林盛雪的身影已经追着女童的魂魄消失不见了。
　　陆见青正琢磨着能不能把血塔罗那只天天躺在里面睡大觉的黑煤球拖出来顶一顶，为团队做一点贡献，帐篷口的位置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
　　陆见青抬头看过去，就见唐宁裹着外套从里面钻出来，打了个哈欠：“陆哥，守夜呢？情况如何？”
　　她还没醒过神来，一时间没注意到这个时间了还是陆见青在守夜。
　　反正有林盛雪在的地方陆见青出现又不奇怪。
　　陆见青心不在焉地看了她一眼：“有一点情况，盛雪去追了……你怎么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林盛雪走的那个方向……不太安全。
　　唐宁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一看还不到三点钟，立刻打算打道回府：“不好意思，看错时间了，陆哥，你继续守着，我先回去睡了。”
　　陆见青眼睛突然亮了亮，他立刻叫住唐宁：“等等，你手表呢？给我看看。”
　　唐宁有点迷惑，但还是把手表递给他了。
　　陆见青毫不犹豫地动手把时间调成了四点钟。
　　他把被调过时间的表盘给唐宁看：“你看，四点钟了，确实该你守夜了。这样吧，你先来这边坐下。待会儿记得注意一下树林里的动静，虽然已经跑出来一只魂魄了，但也说不准会有第二只。”
　　唐宁睡得脑子还不灵光，愣愣地点了点头。
　　她被按在火堆旁边，反应了一会儿，被凉凉的夜风一吹，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发出了对陆见青最和善的问候：“陆见青我×你大爷的！”
　　陆见青已经跑远了，他的声音遥遥地传过来：“你先在这里看一会儿，等我跟小林老师回来把你的时间一起守完！”
　　唐宁裹了裹身上的外套，骂骂咧咧地在火堆旁边坐下。
　　什么人呐这是。
　　*
　　女童的魂魄移动的速度很快，她飞快地绕过地面上的树木、石头等一切障碍物，向着神庙的方向不断前行。
　　像是前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她一样。
　　可是，在靠近神庙的岔路上，她的动作却停顿了一下。
　　她似乎被里面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但又有些畏惧，只能站在原地踌躇。
　　最后，她并没有前往神庙，而是绕过了神庙，向着神庙后面继续移动。
　　林盛雪听见了越来越大的水声，以及……脚步声。
　　他无奈地回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了陆见青：“不是让你守夜吗？”
　　陆见青对自己的缺德行为并没有认知，非常无辜地解释道：“唐宁不忍心看我们分开，主动要求替我们守夜。”
　　林盛雪：……
　　林盛雪虽然对他的话表示怀疑，但眼前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脚下的泥土逐渐被水浸泡得柔软潮湿起来，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终于重新看到了女童的魂魄。
　　女童已经停下来了。
　　她半透明的魂魄坐在河堤上，托着腮往底下看。
　　她看得很认真，好像河里有什么格外吸引她兴趣的东西。
　　林盛雪和陆见青停下了脚步，没有轻举妄动。
　　女童像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终于停下了死死盯住河水的目光，回过头来看向两个人。
　　半明半暗的月光照在她半透明的魂魄和头上狰狞的伤口上，合着周围越来越大的水声，几乎要把她衬托成一个从水里爬上来要跟人索命的水鬼。
　　她看起来已经没有多少神智了，目光空洞地盯着林盛雪和陆见青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笑容，她语调飘忽地对两个人说：“爸爸，弟弟没有偷吃我的东西，是我给他的。别让他继续跪了好不好？”
　　说完，她又空洞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继续盯着河水发呆了。
　　水声依旧很响，但听得久了，似乎能从其中听到另一种熟悉的、细微的声音。
　　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走上了河堤，看向了女童死死盯住的地方。
　　在河流靠近河岸的位置，静静地躺着一卷草席。
　　席子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哪怕是裹缠了好几层，依旧有几个遮不住的大洞，隐隐露出里面随着水波不断晃动的衣角。
　　那卷草席就卡在两块石头的中间位置，任水流如何湍急，也只会让草席产生微微的波动。
　　因为长时间的移动和水流的冲刷，草席上系得并不结实的绳子已经有些松散了，隐约露出其中一具被浸泡得发白发胀的尸体。
　　是女童自己的尸体。
　　无数的小鱼在草席底下游进游出，伴随着隐藏在巨大水声中的微小啃噬声，几乎令人作呕。
　　而不远处还有更多的小鱼在朝着尸体的方向飞快地游过来，在夜幕下几乎形成了一片黑色的波浪。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浪中混杂的啃噬声音终于停下来了。
　　成群结队的小鱼从草席里钻出来又分散开，很快在茫茫的水中失去了踪影。
　　破旧的草席终于彻底散开，露出里面干干净净的一具白骨。
　　女童依旧在盯着那具白骨，目光空洞洞的，像是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只是新死的魂魄凭借本能再来看一眼自己的身体。
　　林盛雪皱眉看了水中的白骨一会儿，尝试询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女童只是浑浑噩噩地盯着渐渐沉入水底的白骨，半句话也不说。
　　陆见青想了想，伸手给女童摇摇欲坠的魂魄注入了一点鬼气。
　　鬼气入体，女童混沌的神智好像清醒了一些，但她依旧没有回应林盛雪的问话，而是站了起来，回过头盯着神庙的方向，说：“我原本是要去那里的，但是今年就是弟弟去了。”
　　隔了一会儿，她的目光突然变了变，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画面一样，喃喃道：“我不想去那里了。”
　　说完，她忽然毫无预兆地转过身，跳下了河。
　　原本就大的水浪像是突然倒了水的滚油，开始沸腾起来。
　　而原本不应该溶于水的魂魄也很快在水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林盛雪转过身，看向夜色掩映下那座被常年锁着的神庙。
　　线索再次指向了那里。
　　一直没吭声的陆见青不知道感觉到了什么，也往神庙的方向张望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皱了皱眉，开口道：“小林老师，你听。”
　　两个人白天听到过的哭声又出现了。
　　陆见青跳下了河堤，往神庙的方向走了两步。
　　这次的哭声比白天的时候要清晰很多，听起来像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听不出是男是女，声音很稚嫩，但因为长时间不断地哭泣，似乎已经有些发哑了。
　　哭声越来越大，两个人耳边原本清晰的水声反而渐渐沉寂了下去。
　　原本就没有提供多少光亮的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厚厚的云层遮掩住，再也透不出一丝光来。
　　周围的能见度好像突然就低了下去，虽然还不到伸手不见五指，但光亮也让人只能看得清周身不远的一丁点地方。
　　夜风吹得人越来越冷了。
　　林盛雪站在河堤上，忽然感觉衣服被人扯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叫了陆见青一声。
　　陆见青在河堤下面应了一句：“我在这里，这天黑的有点不对劲，我们先回去吧。”
　　林盛雪没有回答。
　　两个人隔了一段距离，所以……他旁边的人根本就不是陆见青。
　　林盛雪猛地回过头。
　　水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人影。
　　说是人影也并不完全正确，准确来讲，这是一个由无数人的虚影组成的巨大人影。
　　无数张看不清的脸重叠在一起，无数人脸重合度最大的五官部分就成了这只怪物模糊的脸上最为清晰的五官。
　　它千万张重叠的嘴一起微笑着，看起来像个年纪不大的孩童。
　　在漫天的水雾和微弱的光亮中，几乎显出一种邪异的圣洁感。
　　那个由千万张人脸组成的扭曲怪物忽然咧开嘴，像是恶作剧一样对着他笑了一下，紧接着，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重重地往下一扯——
　　宇习——
　　怪物想把他拉下水。
　　林盛雪心中警铃大作，另一只手迅速拿出刀，想要把怪物的手腕切断。
　　浓稠的鲜血从手腕的切口处喷涌而出，怪物却好像完全不会感觉到疼痛一样，依旧牢牢地攥着林盛雪的手腕。
　　诡异的是，怪物明明流了那么多血，空气中却没有丝毫血腥味，只有浓浓的水气，像是伤口处流出来的血液只是幻觉一样。
　　林盛雪咬了咬牙，手上继续用力，终于切断了怪物的手腕。
　　诡异的手齐根断掉，掉入滚滚的河水中，又飞快在河水中融化掉。
　　但危险并没有解除。
　　怪物虽然断了一只手，但它依旧保持着微笑，另一只手重新缠了上来。
　　而与此同时，它断掉的手也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重新长出来。
　　林盛雪立刻后退了一步，想要避开怪物另一只手的袭击。
　　但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大力，把他往河里推了下去。
　　林盛雪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看见了跟水中的怪物一模一样的怪物正站在他身后，对着他露出一个微笑。
　　眼看已经无力回天，林盛雪正想喊一声陆见青，让他过来早点把他从河里捞上来，就被人一把扯了回去。
　　林盛雪被一来一回拉扯了一遍，有点头晕，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看着身后的陆见青，问：“怎么过来的这么快？”
　　陆见青冲他一笑，松开了他的手：“我就知道你平白无故不会突然叫我。”
　　林盛雪懒得搭理他，再次看向水面的方向。
　　无论是河里还是岸上的怪物，都不见了。
　　只剩下怪物刚刚站立的地面上留下了一滩湿漉漉的水迹，证明他刚刚经历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陆见青问：“你刚刚看到了什么，怎么就要往水里跳？”
　　林盛雪察觉到了不对，表情凝重了起来：“你刚刚没有看见那两个人影？”
　　陆见青也皱了皱眉，肯定道：“没有。我过来的时候，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林盛雪简单跟他讲了刚刚遇到的事情。
　　陆见青想了想，说：“传闻中溺死的水鬼会试图拉过路的路人进入水中，代替自己被水囚困，从而使自己获得解脱。”
　　林盛雪问：“你是说，刚刚那两个东西是水鬼？”
　　陆见青慢悠悠地补充了后半句：“但是我问过一位淹死鬼朋友，他跟我讲，放屁。”
　　林盛雪：……
　　他就不该指望陆见青嘴里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正色道：“不过这里确实怨气很重。但是整个副本里怨气都不轻，如果真的出事的话，恐怕不止是这里会出事。”
　　林盛雪也想到了差不多的地方，他说：“走，我们先回去。”
　　联想到那两位过来送他们的镇民畏畏缩缩的态度，晚上的情况用脚趾头想都不会太平。
　　如果说前半夜一直风平浪静，那么后半夜，肯定会有危险出现。
　　刚刚的突发事件有可能是危险的一部分，同样有可能是危险出现的预兆。
　　他们管不了南兴镇别的地方，但至少要先保证他们今晚居住的帐篷是安全的。
　　*
　　天实在是太黑了，如果不是两个人来的时候特意留心了过来的路，恐怕连回来都很困难。
　　来自神庙方向的孩童哭声依旧没有停止，依旧在两个人的耳边萦绕，诡异的是，无论两个人走了多远，哭声都没有因为距离而变小或变模糊的趋势，反而如影随形。
　　两个人顶着令人头疼的诡异哭声往回走。饶是他们记得路，也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才重新摸索着回到了帐篷的范围。
　　耳边的孩童哭声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停止了。
　　还没等走过去，林盛雪看着帐篷的方向，忽然停下了脚步：“等等，好像不太对劲。”
　　两顶帐篷前面点着的篝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灭掉了。
　　不止如此，连两顶帐篷上挂着的灯好像也失去了作用，只留下一点微弱如萤火的光在闪烁着。
　　整个帐篷所在的区域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中，既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无从确认其他的人究竟是不是还在帐篷里。
　　黑暗好像更为浓稠了，原本就很低的能见度似乎又缩小了不少。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陆见青想了想，喊了几声其他人的名字。
　　随着他的声音出现，黑暗中好像出现了什么变化。
　　危机感突然开始预警，陆见青谨慎地住了口。
　　而不远处的帐篷里窸窸窣窣了一阵，似乎有什么东西伸了出来，紧接着，一点微弱的光从里面伸了出来。
　　那点光在原地晃了晃，似乎在跟两个人打招呼。
　　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一眼，放轻脚步顺着光亮发出的地方走了过去。
　　似乎是估算着两个人走过来了，帐篷拉开了一条缝，唐宁探了个头出来，用口型对两个人说：“快进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大功率的手电筒，刚刚两个人看到的光亮就是这个手电筒发出来的。
　　手电筒的光被压制在极为狭小的范围内，原本应该无形的黑暗好像忽然之中有了实体，将所有发出的亮光全都吞没了下去。
　　除林盛雪和陆见青以外，其他三个人都在帐篷里。
　　进入帐篷之前，林盛雪回头朝外面望到不尽头的浓稠黑暗看了一眼。
　　他好像在空气中闻到了一点熟悉的气味。
　　有点像是……鱼腥味。
　　有了帐篷对外面的隔绝，帐篷里面受黑暗的影响要小一点，至少点了一圈蜡烛之后能勉强看清楚帐篷内的情况。
　　虽然正是一天中最困倦的时候，但没有人睡觉，三个人挤在帐篷正中间唯一一张临时搭起来的桌子旁边，借着桌子上一根蜡烛的火苗小声商量事情。
　　几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挂了点“彩”。
　　字面意义上的彩。
　　唐宁的外套被扯得破破烂烂，许芳庭的袖子上被泼了大片的颜料。陈郢更离谱，额头上用粉色的水彩笔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王”字。
　　看起来活像是经历了什么恶作剧。
　　陆见青憋了一会儿笑，咳了一声，小声问道：“你们这是……”
　　唐宁立刻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压低嗓子跟蚊子哼哼似的小声提醒：“小点声说话，否则会把外头的东西引过来。”
　　陆见青把声音压到最低：“外头的东西？”
　　唐宁满脸一言难尽，小声说起了他们这段时间的遭遇。
　　陆见青跟着林盛雪离开以后，唐宁在外面守了一会儿。最开始的半个小时，一切都风平浪静。后来，树林里开始传出了一阵奇怪的动静，甚至里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闪而过的，类似于人的影子。
　　她怀疑是自己眼花，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又看见了第二道影子。
　　然后是第三道、第四道……
　　影子出现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距离帐篷的方向也越来越近。
　　这种正在逐步靠近帐篷的东西远比不痛不痒地折腾出来一些动静要危险得多。
　　鉴于陆见青临走前特意提醒她要多注意一下树林，她没敢马虎，打算先回帐篷里把领外两个人叫起来。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黑暗开始降临了。
　　所有发光的东西很快就全部都失去了作用。
　　唐宁一边打开没有多少用处的手电筒，谨慎地摸黑返回帐篷的入口，一边叫了两声还在睡觉的两个人的名字。
　　然后她感觉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唐宁以为是有同伴出来了，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阵尖利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手”开始试图抓住她，那些看不见的手似乎手中握着什么锋利的东西，很快就把她的外套扯得破破烂烂。
　　外头的动静终于把帐篷里睡觉的两个人惊醒了，两个人跑出来后，也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唐宁小声解释完三个人的遭遇，摊了摊手，做出总结：“虽然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我们不知道黑暗中藏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些东西却能够通过声音找到我们，谁也不知道它们下一次会不会对我们动手。”
　　手？
　　林盛雪莫名其妙想到了水中那只怪物的手。
　　许芳庭被外头的鬼手折腾了一顿，这会儿兴致也不高，她头疼地揉了揉脑袋，询问道：“阿宁说你们两个是出去追什么东西了，发现什么了吗？”
　　陆见青简单地把两个人的遭遇讲了一遍，又透过缝隙看了一眼帐篷外的一团漆黑，叹了口气：“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先等天亮，如果天亮了外面的黑暗还不散的话，我们就得另想办法了。”
　　眼下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几个人也没有了睡觉的心思，继续挤在小桌子旁边盯着外面的情况，专心致志地等天亮。
　　*
　　好在天亮的时候，黑暗终于退去了。
　　太阳如往常一般在副本中升起，光明驱散了黑暗，重新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南兴镇也如往常一般恢复了平静。
　　几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走出帐篷的时候，正好看见昨天晚上像是被狗撵的兔子一样跑得飞快的两个镇民正在往这边走。
　　两个人抬着五个叠在一起的担架，脸上没有半点昨天傍晚的慌张，一边聊天打哈欠一边慢悠悠地爬山坡。
　　看到五个人好端端地站在帐篷前，两个原本悠闲的镇民都愣住了。
　　一个镇民正张着嘴打哈欠，哈欠打到一半，愣愣地看着几个人忘记了闭嘴，他抬着的那头担架也“砰”一声落到了地上。
　　另一个镇民没料到同伴突然松手，吃不住力，也跟着松了手，五个担架先是砸到了头先一个人的身上，然后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另一个镇民顾不得抱着自己的脚哀嚎，震惊地看着五个玩家：“你们还活着？”
　　陆见青挑了挑眉，笑了：“怎么，难道你们这里守个夜都有致命危险？还是说，你们南兴镇就是不希望我们能活着？”
　　两个镇民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交流了一番，一个镇民上前来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说：“哪里哪里，你们可是镇长的客人，能活着当然好。我们这边守夜也只是求个安心，怎么可能有生命危险呢？既然没有别的事情，你们可以下去吃早饭休息了，我们今天晚上再来找你们。”
　　这些人活着当然好，也省得他们还要想办法再换一批守夜人。
　　两个镇民说完，转身就想离开。
　　眼看两个镇民对他们失去了兴趣，马上就要独自下山，陆见青突然叫住了他们：“我说两位兄弟，你们是不是忘了把你们的担架带走了？”
　　两个镇民已经有些不耐烦，随口说：“放在这里吧。今天用不上，明天也总是用得上的。”
　　陆见青蹲下来，仔细研究了一下散落在地上乱七八糟的担架：“我倒是有点好奇这五个担架是用来抬什么的了。我记得上一次在你们南兴镇看到这种担架还是在昨天的广场上，用来抬我们同学的尸体。今天这些担架总不会是用来抬我们的尸体的吧？”
　　陆见青几次三番话里话外地挤兑他们，一个镇民终于有点忍不住了，阴阳怪气道：“死在我们南兴镇的地界可是天大的福气，其他人想有还没这个福分呢。”
　　其他玩家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但他们转念一想，这些人可能还真要。
　　陆见青听见这句话，眼睛里露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终于开始有点封建迷信的意思了。
　　林盛雪隐约猜到了陆见青想要干什么，看了他一眼。
　　陆见青给他回了一个放心的眼神，继续跟镇民找不痛快：“什么福气不福气的，人死不能复生知不知道？都死了还有个鬼的福气。我看你们这里又是长命百岁又是神的，纯粹都是胡扯罢了。”
　　刚才接话的镇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被这么三番两次地挤兑终于急了。他更不能接受的是，有人居然质疑他们的神仙：“你们这些粗鄙的外地人知道什么！我们的神仙会保佑每一个栖息在这片土地上的灵魂……”
　　他刚刚嚷嚷到一半，就被同伴阴沉着脸猛地打了一下。
　　镇民也意识到自己不该跟这些外地人说这么多，不情不愿地闭了嘴，怨恨地盯了玩家们一眼。
　　昨天晚上算他们运气好，等再过一晚上……
　　一想到面前这几个都是将死之人，他心情瞬间舒畅了不少。
　　两个镇民不再继续跟他们这些粗鄙的外地人说话，径自下山回镇上去了。
　　陆见青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镇民的背影，开口：“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去一次神庙撬锁。”
　　不过恐怕得挑个独眼老头不在的时候。
　　林盛雪并没有对他的想法发表评论，只是说：“先回镇上吧。”
　　几个人折腾了小半个晚上，几乎没怎么休息好，这会儿也没精神再去搞事情了，纷纷响应了林盛雪的建议，收拾了一下东西，打算先回镇上的招待所睡一上午，有什么事下午再说。
　　几个人回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南兴镇老龄化情况严重，眼下正是老年人起床的时候，街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
　　一个看起来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站在街口包子铺门前买包子。她一边从随身携带的手绢里翻找纸币，一边乐呵呵地跟蒸包子的大妈打招呼：“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啊？”
　　蒸包子的大妈一边给老太太递了一笼包子，一边笑容满面地搭话：“昨天睡得可好了，您别说，这些年头一次能睡得这么好。往年临近重阳会的时候，哪天咱们晚上不是……”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郁郁地叹了口气，招呼了个小伙计过来看火，回房擀面皮去了。
　　林盛雪跟其他人走在街上，随便听了一耳朵周围镇民们的对话，又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周围镇民们的状态。
　　大部分镇民都面色红润，脸上带笑，像是昨天晚上睡得好是一件多么稀罕的好事情一样。
　　这就是镇长要他们来守夜的作用吗？
　　或者说，如果昨天没有他们守夜的话，那些古怪的“鬼手”，甚至是河中的怪物，会来骚扰镇民们吗？
　　看着镇民们过得如此开心，陆见青满肚子坏水抑制不住地有点想往外冒。
　　等一行人走到偏僻的地方，他琢磨了一下，提出了一个建议：“你们说，我们让南兴镇今晚的守夜人失效怎么样？”
　　在场的五个玩家都是聪明人，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心照不宣地也开始琢磨起来。
　　按照副本“等价交换”的规则，他们在重阳会开始之前的晚上进行守夜是换取能继续留在南兴镇并拥有基础食宿的代价，这一条规则并不能被打破。
　　但具体要怎么守，就要看他们自己的了。
　　*
　　林盛雪上午睡了一觉起来，已经到了下午一点钟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今天他们应该去镇上的档案馆查阅南兴镇有关长寿风俗的相关文献。
　　虽然李老师已经失踪了，但原定的计划表并没有被废除，他们作为这个考察队伍的一员，依旧要把这项考察继续下去。
　　而且档案馆里大概率会有一些副本相关的有用信息。
　　徐昂和何倩知道他们五个人昨天晚上去守夜了，因此上午并没有先去档案馆，而是等下午人齐了一起过去。
　　四个玩家连带一只鬼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两个npc已经在招待所大厅的椅子上乖巧坐好了。
　　两个人的状态看起来比昨天好了一点，至少没有很强烈的情绪波动了。
　　看着几个人脸上明显的黑眼圈，何倩有些自责，主动道歉说：“对不起，我昨天状态不太好。今天我已经调整好心情了，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守夜。”
　　徐昂也连忙表示他也可以过去帮忙。
　　几个玩家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唐宁只能站出来打了个哈哈：“不用了不用了，镇长说五个人就够了，再多守夜的帐篷就睡不下了。更何况我们收集到的资料也需要有人整理，你们留在招待所做整理工作就很好。”
　　林盛雪主动转移了话题：“有档案馆的地图吗？”
　　两个npc被转移了视线，徐昂从文件夹里拿出两张地图，介绍道：“这一张是到档案馆去的路线图，这一张是档案馆的内部分区图。”
　　林盛雪没有过多关注第一张地图，而是拿起第二张地图看了起来。
　　因为只是南兴镇本地的档案馆，这座档案馆其实并不大，只有一层，虽然地图上花里胡哨，但核心只有两个分区。
　　一个分区存放人员档案，另一个分区则是存放地方志等公共档案。
　　几个人大致心里有了数，便动身前往档案馆。
　　*
　　跟南兴镇其他公共设施相比，档案馆有些过于隐蔽了。
　　一行人走了几条街，又连续绕了五六座桥，才终于找到了档案馆所在的区域。
　　这片区域十分荒僻，几个玩家这两天已经把镇上的大部分地方都逛遍了，却从来没有来到过这片区域。
　　档案馆比众人以为的要新一些，似乎是近段刚刚翻修过，空气中还残留着顽固的劣质油漆味。
　　一行人刚走进档案馆的大门，就见门口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
　　老太太很胖，目测已经在百岁上下了，浑身的肉像是先主人一步失去了生命力一样瘫在椅子上，浑浊的一双眼中满是行将就木的老态。她拿手中的笔敲了敲桌子，声音嘶哑地喝止住了正打算继续往里走的一行人：“你们有预约证明吗？没有预约证明不许进入档案馆。”
　　徐昂愣了一下，掏了掏书包，终于找到了李老师还在的时候给他的预约证明：“奶奶您看一下，是这个吗？”
　　老太太仔细检查了一下上面的印章，拉开旁边的抽屉，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终于在里面找到了一叠毛边泛黄的登记册，连着手中的笔一起递给了徐昂：“签一下。”
　　徐昂“哦”了一声，态度自然地拿过笔埋头签了起来。
　　林盛雪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想到了什么，偏头不经意看了陈郢一眼。
　　按理来讲，徐昂只是李老师今年新招进来的学生，在考察团队中的地位并不突出。现在李老师失踪了，所有的资料和决定权却并没有移交给助教和年长一些的学生，而是徐昂在不经意间包办了一切。
　　退一万步讲，就算徐昂深得李老师爱重，但李老师是突然失踪的，又怎么会能预知到自己的失踪，并提前把相关的资料物品交给一个新来的学生呢？
　　陈郢气定神闲地站在众人边缘的位置，看起来丝毫不起眼，脸上的表情也像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徐昂已经飞快签好了入馆记录，向老太太道了谢，先一步走进了档案馆。
　　众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老太太嘶哑的声音在众人身后提醒道：“你们要找的东西在公共区，个人档案区禁止入内。”
　　这是档案馆内的规则。
　　林盛雪看到，听到这句话后，走在最前面的徐昂脚步好像顿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往徐昂地方向走了两步，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了过去。
　　档案馆面积不大，左手边开着的门就是老太太说的公共区，右手边一间上了锁的房间则是个人档案区。
　　林盛雪多看了一眼个人档案区，跟着其他人一起走进了公共资料区。
　　公共资料区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了，各种资料也没有分门别类，乱七八糟地塞在书架上，塞不下的就堆到地上，厚重的灰尘味和旧纸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呛得人进去当场就想打个喷嚏。
　　一行人翻资料翻了两个小时，也才刚刚翻了其中一半的资料。
　　玩家们主要的目的在于找到更多的副本相关信息，调研任务只是附带的，很多资料只是草草翻过。跟一帮不太务正业的玩家相比，两个npc学生的态度要端正得多。尤其是何倩，她甚至拿了笔和本子，认真地把在相关资料上看到的重点记录在了笔记本上。
　　两边人互不打扰地忙碌了半天，徐昂忽然捂着肚子叫了两声。
　　坐在他旁边的何倩放下笔，关切到：“徐同学，你怎么了？”
　　徐昂清秀的脸上有些泛红，他尴尬地解释道：“我中午可能吃坏肚子了，先去上个卫生间。大家继续吧。”
　　说完，他匆匆忙忙捂着肚子跑了出去。
　　唐宁表情有些古怪，喃喃道：“我记得地图上显示，档案馆里的卫生间在另一边啊，他往那边跑干嘛？”
　　徐昂应该开始行动了。
　　林盛雪也不浪费时间，等徐昂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也跟着站了起来。
　　唐宁见陆见青站起来，出于在副本里对队友去向的关注，随口问了一句：“盛雪，你去哪里？”
　　林盛雪想了想，说：“去卫生间。”
　　说完，他快步往徐昂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隔了一会儿，陆见青也站了起来。
　　唐宁又问了一句：“你去哪里？”
　　陆见青想了想，懒得编新的借口，于是也说：“去卫生间。”
　　说完，他也追着林盛雪的方向离开了。
　　唐宁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她转头问旁边的许芳庭：“现在流行副本内成群结队上厕所？”
　　许芳庭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的敏感性有点绝望，自顾自地纠结道：“要不我也去上个厕所？”
　　她有点不太放心林盛雪和陆见青那边。
　　唐宁：……
　　她开始琢磨，自己要不要也去个厕所，否则显得十分不合群，不团结。
　　许芳庭看了一眼旁边表情已经快拧成麻花的唐宁，忧愁地叹了口气，继续翻起书架上的资料。
　　算了，还是不去了。
　　这边更不能放心。


第83章 长命百岁7
　　徐昂并没有直接前往他的目的地，而是直接出了档案馆的大门。
　　隔了一会儿，林盛雪也追了过去。
　　门口的老太太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跟赶集似的进进出出，有点烦得慌。
　　等陆见青也经过门口的时候，老太太面色不善地看了陆见青一眼。
　　陆见青接收到了一个不友善的眼神也不生气，继续大大咧咧地扬长而去。
　　老太太坐在原处生气地摔了手中的登记册，嘀嘀咕咕地骂了两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讲究。”
　　徐昂像是对周边的路况十分熟悉，他谨慎地绕了几圈之后，终于在一堵墙面前停了下来。
　　这堵墙的另一面，就是档案馆的个人档案区。
　　墙上有一扇不大的用来通风的窗户，窗户被从内锁住，看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清理了，上面的灰积了厚厚的一层，摸上去就是一手的黑。
　　可能是因为怕动静太大引人过来，徐昂并没有打算动上面的锁或者直接把玻璃敲碎。
　　他谨慎地左右看了看，见确实没有人，才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工具，开始一点一点撬窗户上的玻璃边缘。
　　窗户的年龄已经很大了，玻璃周围黏着的胶已经开始泛黄，黏度也微乎其微，在外力的作用下很容易就开始松动。
　　他忙碌了很久，才终于把一整块玻璃完整地撬了下来。
　　紧接着，他把玻璃扔到一边，费力爬上了窗户，从窗户里重新跳进了档案馆。
　　林盛雪躲在拐角处，看着徐昂顺着窗户爬进了档案馆，才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跟过来的陆见青站在他旁边，盯着黑洞洞的窗口看了一会儿，挑了挑眉，问林盛雪：“小林老师，咱们也进去？”
　　林盛雪摇了摇头：“不用，等他出来。”
　　进去之后就太不可控了，一不小心还会弄出动静把门口的老太太引过来，不如直接在外面守株待兔。
　　*
　　另一边，公共资料区的三个玩家和一个npc还在兢兢业业地翻阅资料。
　　这一边的书架已经差不多翻完了，唐宁伸了个懒腰，往里面走了走。
　　她正打算抽一本资料继续看，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奇怪的书架。
　　唐宁有点好奇，就走了过去。
　　书架被用厚厚的塑料布遮盖起来，旁边立了一块白底红字加感叹号的警示牌子，上面写着：“吊灯不稳，易砸伤人，请勿靠近。”
　　唐宁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天花板上吊着早些年流行的水晶吊灯，看起来有种跟整个脏乱的公共资料区格格不入的干净崭新感，成串的玻璃吊在金属架子上，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出五颜六色的令人眩目的光。
　　唐宁被晃得有点眼晕，她心中不知怎么的有点不安，立刻低下了头。
　　副本里的提示很少有没有用的东西，唐宁不敢冒险，正打算绕开这片书架去别的地方看看，忽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一阵风从开着的窗户里吹进来，把盖在书架上的塑料布吹了起来。
　　被用塑料布遮盖起来的书架上……空空荡荡，只有一本书。
　　唐宁如同被蛊惑一般，绕过地面上的警告标志，走上前从书架上取出了那本书，然后带着书走到了避开头顶上吊灯的位置。
　　这本书看起来不算厚，封面是干干净净的蓝底白字，上面印着《南兴重阳会风俗考》的书名和作者名。
　　书看起来已经很旧了，书皮上粘了一层厚厚的灰，边缘有泛黄的痕迹，但翻开之后内部却显得很新，像是买来之后就一直放在这里吃灰，鲜少有人翻阅过。
　　唐宁随手翻了两页，都是一些泛泛的记录，大部分内容都在外面的资料中看过了。
　　她有点失望，正想把书重新放回去，书页内忽然掉出了一半书签。
　　书签是简单的枫叶形状，背后的空白处用彩笔画了一幅幼稚的简笔画，画上的场景是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拉着爸爸妈妈，表情是笑着的。画上的比例是小孩子画画的时候很容易出现的失调状态，女孩的嘴角咧开到了不正常的弧度。
　　唐宁精神一振，立刻翻开了带书签的两页。
　　前一页应该是到了某一章节的末尾，只剩下了最后一句话，后一页则只有一片空白。
　　“南兴镇重阳会习惯由父母带领家中最有福气的子女前往，后父母自行返家，留孩子在庙中祈福一夜。”
　　虽然重阳会被称为整个南兴镇最重要的节日，但古怪的是整个档案馆里有关重阳会的详细记录并不多，大多记录只停留在重阳会的前期准备工作。重阳会当天晚上由孩子自己留在庙中祈福这一详细的习俗更是没有记载。
　　可是这句话说得语焉不详，似乎只是作者随口提了一句而已。
　　唐宁并没有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失望地把手中的书放回了书架。
　　书被放回书架的刹那，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风忽然大了起来。
　　唐宁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小孩子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
　　她猛然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娇小身影从书架的间隙中飞快地跑了出去。
　　……红裙子。
　　唐宁猛然想到书签背面的那副简笔画，立刻追了上去。
　　在她身后，原本好端端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毫无预兆地砰然坠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无数玻璃碎片散落在地板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紧接着，在玻璃的断口处，竟然缓缓渗出血来。
　　但是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还在看资料的其他人看见唐宁风风火火地往门边跑，纷纷愣了一下。
　　许芳庭和陈郢知道大概率是出状况了，当机立断，放下手中的书也跟着跑了过去。
　　何倩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但自己留在原地总觉得有点心慌，于是放下笔也跟着跑了过去。
　　玩家们跟着唐宁一路跑到门口，终于重新找到了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
　　小女孩趴在老太太的背上，一口尖利的牙狠狠地扎进了皮肉里。
　　看见一行人看过来，她抬起沾满鲜血的脸，咧开嘴做了个鬼脸，然后高兴地咯咯笑了起来。
　　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老太太对自己身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觉得自己的肩膀上有点沉，脖子也有点疼，以为是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站起来锤了捶肩膀，没好气地对表情诡异的众人说：“你们都杵在这里干什么？要是不想继续看了就抓紧时间走人！”
　　众人的表情更加诡异了。
　　何倩不明所以地看着其他人的反应，有点茫然。
　　她看不见穿红裙子的小女孩。
　　小女孩有恃无恐地趴在老太太的背上，伸出两根长了锋利长指甲的手指，将指甲死死钉入了老太太的太阳穴里。
　　老太太觉得头更疼了，她没心思再跟玩家们纠缠，拉长了脸：“你们怎么还不走？”
　　许芳庭第一个反应过来，没再看那个诡异的女孩，一边上前跟老太太道了歉，一边伸手拉住有点魂不守舍的唐宁，招呼其他人回去。
　　老太太骂了两句，头疼得厉害，正想给镇长打个电话请一天假，忽然听到常年锁着的个人档案区发出了一阵很大的动静。
　　她顾不得头疼，霍然站了起来。
　　*
　　林盛雪和陆见青站在原地等了很久，依然不见徐昂有从里面出来的意思。
　　透过已经失去了玻璃遮挡的窗户，两个人可以看见徐昂正在个人档案区翻找。
　　他像是在找某一份确切的档案，他不断地在一堆文件夹的名字上来回翻找，却依旧没有想要的东西。
　　他在档案柜前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不信邪似的，重新打开档案柜，又翻了一遍。
　　两个人在外面看着徐昂把一个柜子开了关关了开，陆见青都替他愁得慌：“……他就不能换个地方找找？”
　　这种没怎么有人管理的档案室，很容易出现档案混乱的情况，里面的文件分区也不一定真的准确。
　　当徐昂第三次关上档案柜之后，像是终于想通了，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伸向了旁边的档案柜。
　　旁边的档案柜是锁着的，上面贴了封条。
　　那是南兴镇已死亡人员的档案柜。一般来讲，这种档案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会被销毁，但依照南兴镇档案馆破败的情况，估计上一次走销毁程序已经是上一次了。
　　徐昂小心翼翼地揭开封条，又拿出一把钳子直接拧断了上面的锁。
　　这一次，他很快就在一堆档案中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隔得太远，林盛雪和陆见青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绝对不可能是愉快。
　　他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动手把找到的东西放进了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轻手轻脚地把整个档案室复原，重新从窗户里跳了出来。
　　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了一眼，没有继续躲，而是走了过去。
　　徐昂落到地上，拍了拍身上的土，正打算尽快离开，忽然感觉有人站到了他面前。
　　看见两个人，徐昂的眼神明显变了变，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摆出一副被吓了一跳的模样：“林师兄，陆师兄，你们怎么来这边了？”
　　陆见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不是学弟去卫生间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我们不放心，特意过来找找吗？”
　　徐昂垂下眼睛，眼珠转了转，像往常一样诚恳道歉：“不好意思，麻烦两位师兄了，我们现在回去吧。”
　　林盛雪却没继续陪他演戏的兴致，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徐昂，你是南兴镇人，是不是？”
　　谁知道听到这句话，徐昂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奇怪。
　　像是被迫吃了一百只苍蝇，又是恶心又是想吐，却又死活吐不出来。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林师兄说什么呢，我家虽然就在附近，在这次以前我可从来都没有来过南兴镇。”
　　林盛雪没有理会他的狡辩，继续问道：“你这次来南兴镇，是为了找人吗？你妹妹？”
　　林盛雪忽然想起第一次跟徐昂接触的时候，徐昂说，他妹妹没有跟他一起长大。
　　现在想来，妹妹没跟自己一起长大，可能是两个人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也有可能是……妹妹出意外了。
　　听见妹妹这个称呼，徐昂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气氛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徐昂终于收起伪装了一路的不谙世事的学生模样，冷笑了一声：“你们刚才都看到了？”
　　林盛雪平静地询问道：“我们只是想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目的？”徐昂嗤笑了一声，“得了吧，除了何倩那个蠢货，现在还站在这里的人哪个不是抱着目的来的？我不干净，你们也没那么正义。”
　　陆见青没想到徐昂还给他们加了设定，有点迷惑地问他：“你先等一下，你以为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们怎么就不正义了？”
　　说真的，副本每次给的任务都那么玄学，连他们自己都对自己的目的一知半解。
　　徐昂嘲弄的表情硬生生凝固在了脸上，他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冷冷道：“我不管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别碍我的事。”
　　说完，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直接冲着离他最近的陆见青捅了过去。
　　林盛雪正想说点什么，就见徐昂已经摆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姿态，只能皱了皱眉，跟陆见青一起上前拦他，卸掉了他的右手，强行夺下了他手中的匕首。
　　眼见马上就要被抓住，徐昂立刻弯腰捡起一块砖头，动手砸碎了被他丢在草丛里的玻璃。
　　玻璃碎裂的巨大声响引起了其他人的警惕，门外已经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太太急匆匆地掏出已经半生锈的钥匙打开个人档案室的大门，看见被卸掉了玻璃的窗户，眼前一黑：“谁干的，给我滚出来！”
　　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了一眼，开始考虑要不要先跑路。
　　徐昂趁着这个机会，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两个人，先两个人一步拔腿就跑。
　　陆见青一时间没拦住这小兔崽子，还被他踩了一脚，气得头秃。
　　林盛雪四下看了一圈，正想找一个能藏人的地方，忽然发现草地上遗落了一张纸片。
　　他愣了一下，走过去把东西捡了起来。
　　是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两个大人和三个孩子，应该是一张全家福。
　　老太太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暴躁了，林盛雪没时间细看，直接把照片塞进了口袋里。
　　老太太在房间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罪魁祸首，终于想到了已经失去了玻璃的窗户，脚步飞快地往窗口走去。
　　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往窗口的方向过来了，陆见青立刻抱起林盛雪，带着他一起蹿到了房顶上。
　　老太太在窗口也没看见人，狐疑地四下扫视了一番，只看见了窗户底下被踩折的一片野草和一片向外延伸的脚印。
　　是徐昂逃走时候的脚印。
　　人已经跑了。
　　老太太脸上的表情阴沉了一下，没有继续找人，而是折返回档案室检查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
　　唐宁一行人跟着老太太在个人档案区走来走去，
　　老太太看见身后这么多人全都跟着进了个人档案区，连骂人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连忙赶人：“不是跟你们说过，禁止进入个人档案区，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气到了，她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
　　其他人看热闹看得起劲，但老太太都发话了，只能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现场。
　　陆见青趁老太太正在骂人，悄悄从房顶上倒挂下去，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况。
　　老太太背上的红裙小女孩还在用手上的指甲卖力地搅弄老太太的太阳穴，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沾了血的脸，大大方方地冲陆见青咧开嘴，笑了起来。
　　陆见青也冲她露出了一个前辈的和蔼笑容，然后面无表情地重新爬回了房顶。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吓人还挺专业的。
　　他跟林盛雪描述了一遍老太太背上趴着的小女孩，有点疑惑：“这种枉死的小鬼一般只会依附在特定人的身上，如果没有意外情况，这个人就是杀死小鬼的凶手。看不出来啊，这老太太身上还背了人命。”
　　林盛雪皱了皱眉，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转而问陆见青：“你刚刚有没有感觉到，徐昂的行为有点奇怪？”
　　陆见青也暂时忘记了刚刚的小女孩，回忆了一番刚刚的情形，若有所思：“他刚刚的状态……像是有点应激。”
　　细究起来，两个人刚才跟徐昂说的话充其量就是试探，拿不出什么证据，他完全可以全部否认掉，但他偏偏听了两句话之后就开始激动地说什么正义不正义，甚至直接开始动刀子。
　　而且他几乎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跟两个人沟通，而是全身心地想要跑路。
　　似乎晚跑一步就会危及到他的生命一样。
　　陆见青又想了一会儿，猜测道：“小林老师，你说他以前是不是被其他人围攻过？比如说南兴镇的镇民们？”
　　林盛雪没有妄下结论。
　　他把刚才从草地上捡到的照片递给陆见青：“看看这个，应该是徐昂逃走的时候不小心丢的。”
　　陆见青接过照片看了一眼。
　　全家福上后面一排是两个大人。两个大人的装扮跟南兴镇镇民们的风格很相似，正值壮年。往下一排是三个孩子。最大的女孩子应该是姐姐，看起来已经有十一二岁了，再小一点的是中间的男孩，看起来大约八九岁，最小的一个是妹妹，看起来只有六岁左右的模样。
　　照片上几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如果不是刻意演出来的话，这应该是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徐昂这些年变化很大，但从照片上男孩的五官来分辨的话，很容易就能认出这就是徐昂小时候的照片。
　　林盛雪指着照片的背景，说：“这个背景应该是招待所旁边那条街的照相馆。不出意外的话，徐昂确实是南兴镇人，只是不知道他当年为什么离开南兴镇，现在又为什么选择回来。”
　　陆见青看完正面，又动手把照片翻到了背面。
　　照片背面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环”字，旁边还画了一圈心形图案。
　　他把照片重新递给林盛雪，琢磨了一下：“这个‘环’字会是他妹妹的名字吗？”
　　林盛雪收起照片：“不知道，有机会再打听打听吧。”
　　两个人继续在房顶上坐着，打算等底下的老太太离开个人档案室重新回到工作岗位的时候再下去。
　　下面的老太太已经粗略地检查完了整个档案室的情况，确认没有什么能一眼看出来的损失之后，重新锁上了门。
　　至于那个贴了封条的档案柜，她压根看都没有看一眼。
　　死人的档案本来就是要销毁的，别说根本没有人能看得出来是不是丢了一两份，就算真的丢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这些活人可都是要长命百岁的，碰这些死人的东西多晦气。
　　*
　　听见下面锁门的声音，陆见青正想跳下去，却被林盛雪一把拉住了。
　　林盛雪站起来，问陆见青：“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他坐的地方正是风吹过来的方向。
　　风不大，甚至在这样的天气里吹在身上很舒服，但恰好把某种来自不远处的味道送了过来。
　　陆见青被提醒了一下，也很快闻到了那股味道。
　　是一股浓郁的，似乎已经熟透到快要腐烂的水果发出的香气。
　　两个人同时想起了刚进副本的时候被唐宁扔掉的“特产水果”。
　　这种果子说是南兴镇的特产水果，但一行人在南兴镇待了两天，却从来都没有在镇子里见过果树，也没有见过有别的镇民吃这东西。
　　陆见青笑了：“看来那边是有果园啊，小林老师，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林盛雪点了点头，自己先下了房顶。
　　陆见青也跟着跳了下来。
　　通往果园的路似乎比档案馆还难找。
　　地图上并没有标注果园的存在，只能顺着气味传来的方向慢慢找，两个人一直走了四十多分钟，才终于远远看见了果园的影子。
　　这片果园几乎是在镇子的最下游，甚至可以说，已经差不多算是不属于南兴镇范围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两个人脚下的泥土又开始变得潮湿柔软起来。
　　这意味着两个人在离果园越来越近的同时，离河也越来越近了。
　　林盛雪又听到了沉重的水浪拍打河岸的声音。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终于走到了果园面前。
　　这片果园的面积并不大，但是果树的密度却很大，树与树之间密密匝匝地挨在一起，树梢上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子。
　　树的模样跟苹果树很像，如果它们结出来的果子并不是这么奇形怪状的话，说不定就会被认为是苹果树。
　　大部分果子都已经熟透了，泛出诱人的红色。还有一些果子已经熟过头了，枝叶无法承担它们的重量，只能跌落在地上，在树底下铺了一片，新的旧的混杂在一起，开始慢慢腐烂。又由风把甜腻的腐烂气息传递到更远的地方。
　　他们闻到熟透果子的腐烂气息正是来源于此。
　　河水在这里弯折而过，将携带的泥沙堆积在这里，形成了一片肥沃的淤泥。
　　或者说，不止是携带的泥沙，还包括河水携带的其他东西。
　　林盛雪移开脚，看着湿软的泥土中露出的东西，皱了皱眉。
　　比如……水中的尸体。
　　或散乱或完整的白骨跟满地腐烂的果子混杂在一起，或者被埋在更深的泥土中。
　　从骨骼大小状态来看，这些骨头很少有成年人的，大部分都是孩童的骨头。
　　就像昨天晚上他们看见的那个女童的尸体一样。
　　镇民们把“夭折”孩童的尸体丢弃在河水中，这些尸体被水中的鱼吃尽血肉，剩余的白骨顺着河流而下，跟淤泥一起堆积在这里，成为了这片果树的养料。
　　眼前的场景让原本就充满了腐烂气息的果香味更加令人作呕起来。
　　“如果只是自然夭折的话，这里根本不可能堆积如此多的孩童尸骨。”陆见青也对眼前的场景感到不适，他嫌恶地皱了皱眉，尽量保持理智地分析道，“至少我们能看到的这些骨头里，这些孩子大多都是在近年死去的。”
　　联想到镇民们对孩子“壮实”的推崇，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南兴镇所谓“长命百岁”的秘法跟孩子有关，甚至可能需要献祭孩子的生命。
　　两个人没有继续往里走。
　　在这种环境下，往里走无论是踩到腐烂的果子还是骨头，对人的精神都是一种折磨。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林盛雪看了一眼天色，说：“我们先回去吧，快到守夜的时间了。”
　　陆见青也不想继续留在这个果园了，点了点头。
　　两个人顺着原路往档案馆的方向走去。
　　在两个人离开后，一只由无数人影组成的半透明怪物在果园靠近河流的一侧缓缓浮现。
　　如果林盛雪还在这里的话，他就会认出来，这只怪物正是昨天晚上在水里试图拖他下去的那只。
　　怪物依旧像昨天一样保持着微笑的表情，伸手冲着面前的果树做了一个摇动的姿势。
　　随着它的动作，一阵强烈的风携带着河水和河水中无数的小鱼从河中刮了过来，风摇晃着粗壮的树干，折断了并不结实的树枝，更多已经成熟的果子从树上坠落了下来。
　　腐烂的果香气更浓烈了，甚至隐隐有些腥臭。
　　大约十分钟的时间，怪物招来的风终于停止了。
　　无数孩童的鬼魂从熟透的果子中爬了出来，他们如同一片半透明的雾一般，嬉笑着，哭喊着，成群结队地在河边逆着河流的方向往上游飘去。
　　*
　　林盛雪和陆见青在档案馆的门口找到了其余的人，一行人跟脸色十分难看的守门老太太告别，成群结队地准备回招待所等镇民们来叫他们继续守夜。
　　徐昂理所应当地“失踪”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何倩也不知道是被这两天的事情打击得麻木了还是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没多说什么就继续跟着其他人往回走。
　　临走前，林盛雪特意看了一眼老太太的背部。
　　那个小女孩依旧趴在那里，像是累了，并没有继续对老太太的身体动手脚，而是闭上了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
　　老太太浑身上下难受了一下午，到了这个时候肩背依旧僵硬得要死，此时正萎靡地坐在椅子上，不住地用手敲着自己的两边肩膀。
　　林盛雪没再多看，移开了目光。
　　*
　　一行人回到招待所的时候，两个眼熟的镇民已经全副武装地站在门口等着送他们上路了。
　　一个镇民刚想开口指责这几个人这么晚才回来，陆见青皮就笑肉不笑地跟他们打招呼：“哟，两位大哥，这么热心啊，装备带的这么齐全今天晚上是要跟我们一起守夜？这可真是太客气了，我们今天晚上一定给两位单独腾出一顶帐篷，让两位大哥体验一下宾至如归的感觉。”
　　被这么抢白了一通，两个镇民的脸色都不好看，甚至还夹杂着几分惊恐。
　　一个镇民忍不住骂道：“你胡说什么！守夜是被神仙承认的功德，是很神圣的事情，从第一天开始人员的名字就被记在了神仙那里，怎么能拿来胡说八道随便加减人员！”
　　陆见青笑眯眯地继续抬杠：“什么？不是守夜啊？那两位大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们忙了一下午，要睡觉了。”
　　另一个镇民看了陆见青一眼，糟心到了极点，直接说：“守夜的时间快到了，昨天晚上那五个人，立刻跟我们走。”
　　陆见青眼珠转了两圈，还打算说点什么，被林盛雪扯了一下，示意他消停一会儿。
　　陆见青立刻乖巧地住了嘴。
　　见他终于不说话了，两个镇民纷纷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两个人熟门熟路地把五个玩家送到昨天的地方，这次完全不想给这帮人搭话的机会了，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陆见青却再次叫住了他们，不着痕迹地打听道：“两位大哥，除了睡觉的时候不能在帐篷外，守夜就没有别的规矩了吗？”
　　两个镇民被他搞得听见他开口就烦得慌，随口敷衍他：“对，没了。”
　　陆见青思索了一会儿，得出了结论：“那就是去别的地方守夜也是可以的对吧？”
　　谁知听见这句话，两个镇民同时脸色大变。
　　一个镇民脸色十分不好看地提醒道：“守夜只能在这里，不能去别的地方。”
　　为了提高自己话的可信度，他特意补充了一句：“只有我们划定的这片区域可以保护你们，你们要是离开了这里，可能会发生危险。”
　　陆见青的表情失望得惟妙惟肖：“啊，这样吗？那我们去附近的河边都不行吗？”
　　镇民拼命忍住对陆见青问候一句“你大晚上非要跑河边去是有病吗”的欲望，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太远了，当然不行。”
　　众人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除了两个镇民，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林盛雪和陆见青昨天晚上追着一个鬼魂去河边溜达了一圈，还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其中一条规矩明显是错误的，那这两个镇民说的所有规矩就都十分可疑了。
　　两个镇民没有察觉到玩家们隐晦的目光交换，自觉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带着手电筒匆匆下了山。
　　今天浪费了一点时间，天马上就要完全黑下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镇民离开后，玩家们终于有时间可以梳理信息了。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开口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昨天这两个人还说了一个规矩，除了不能在帐篷外睡觉之外，还有就是必须要在帐篷外留人值守。”
　　唐宁今天有点打蔫，她强撑了一下精神，确认了一句：“对，我记得是有这回事来着。”
　　林盛雪突然开口：“可是昨天晚上我跟陆见青从河边回来之后，我们帐篷外就没有人了。”
　　当时情况紧急，几个人也没有想那么多，现在重新复盘，才发现昨天晚上其实是存在漏洞的。
　　但是从第二天的情况来看，南兴镇的镇民们并没有因为这一漏洞受到影响。
　　所以要么是两个镇民对守夜的要求刻意夸大了，要么是这一漏洞的危害暂时没有显现出来，要么就是在昨天晚上黑暗降临的特殊情况下这条规则是不成立的。
　　但总而言之，帐篷外到底留不留人这条规则对守夜人本身大概率是没有什么危害的。
　　但两个镇民在早上的时候直接抬着担架来给他们收尸，就证明在所有的规则中，一定有一条在违反之后会直接在当晚导致“守夜人”死亡，并且这条规则被违背的可能性相当大。
　　现在就剩下两个镇民最开始说的那条规则了——不能在帐篷以外的地方睡着。
　　这条规则是在守夜的最开始就被强调的基础信息，刚刚又被两个镇民一口确认，恐怕是所有规则中可信性最高的，也是最有可能跟“守夜人”的安危息息相关的。
　　但是昨天晚上直到凌晨的时候外面都至少有一个人在守夜，却并没有人出现“睡着”的情况。
　　许芳庭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了点什么：“我昨天晚上守夜的时候虽然没有睡着，但是到了最后的时候，我确实感觉非常困。”
　　因为守夜的时间在晚上，她在副本外的作息又十分规律，十点钟感觉到困并不奇怪，她也以为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就没有多加注意。
　　一直没开腔的陈郢也点了点头：“我跟许小姐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陆见青虽然看起来像个人，但他本质上依然是个鬼，因此他的状态没什么参考性。但他看了在场的陈郢一眼，也非常合群地编了一句：“确实，我守夜守到后半段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困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见青总觉得他合群地发完言之后，陈郢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他一眼。
　　林盛雪守夜的时间开始没多久就跑出去追线索了，唐宁同样也没守多久就遇到了突发状况，因此他们两个人并没有被纳入考虑范围之内。
　　林盛雪总结道：“所以，在帐篷外守夜的人很容易变得困倦甚至是在外面睡着，但在帐篷里不会？”
　　唐宁理了一遍这逻辑，忍不住“嘶”了一声：“这么一分析咱们这哪里是来守夜的，分明就是来给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送点心来的。”
　　陈郢点了点头，认同了她的观点：“不无可能。说是守夜，但镇上这么多人，如果不是还有别的目的的话，镇长没必要非要费力气设套让我们这几个‘外地人’过来守夜。说不定我们这些人就是为了让他们能正常举行重阳会的祭品。”
　　陆见青直接往后一靠，发表了摆烂言论：“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今天晚上就不在外面安排守夜了，直接在帐篷里面守夜怎么样？”
　　众人思索了一会儿，纷纷同意了他的摆烂建议。
　　于是众人立刻散会，分道扬镳，该睡觉的睡觉，该守夜的守夜。
　　*
　　前半夜依旧如同昨天一般风平浪静，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帐篷的阻隔，连外面树林里都没有传来声音。
　　在没有意外发生的情况下，今晚的两顶帐篷依然按照最开始的划分，两个女性住一顶。剩下的三个男性住另一顶。
　　接近十二点钟的时候，许芳庭忽然急匆匆地跑来这边喊人。
　　正坐在桌子旁边在守夜的陈郢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书，把人放了进来。
　　许芳庭也不卖关子，进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唐宁不见了。”
　　林盛雪和陆见青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起床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询问道：“今天唐宁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从今天从档案馆出来，她的精神状态就不太好。我问过她，她跟我解释说是昨天晚上没睡好。”许芳庭说到一半，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忽然想起来，“对了，今天下午她是第一个看到那个红裙子的小女孩的。”


第84章 长命百岁8
　　在副本里，第一个看见鬼怪本身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第一个看见鬼怪的玩家如果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为了鬼怪出现的原因，那就另当别论了。
　　只是那个红衣小女孩一直待在档案馆老太太的身边，唐宁又没有当场表现出异样，才让他们没有注意到隐患。
　　众人脸上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陆见青回忆了一番白天的场景，有些狐疑：“那只小鬼本身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大半夜在人把人无声无息地带走……唐宁有没有跟你说过她见到那只小鬼时候的具体情景？”
　　当时的场景唐宁在事后跟她提过，许芳庭便原原本本地跟众人复述了一遍。
　　她把知道的情况说完，情绪冷静了不少，想起了些别的东西：“唐宁说，她看的那本书里有一句话，‘南兴镇重阳会习惯由父母带领家中最有福气的子女前往，后父母自行返家，留孩子在庙中祈福一夜’。”
　　神庙祈福啊……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恐怕我们得去档案馆和神庙看一眼。”
　　林盛雪沉吟片刻，开口：“先出去看看有没有别的痕迹吧。”
　　虽然副本中充斥着非自然的力量，但一个大活人只要不是凭空消失，总不至于留不下任何痕迹。
　　至少也要先确定一个方向。
　　几个人也不耽误时间，立刻打算出帐篷。
　　只是一行人还没出去，忽然听到帐篷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玻璃制品碎掉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立刻伸手掀开了面前帐篷上的帘子。
　　原本好端端挂在帐篷角上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跌落在了地上，外面的玻璃罩子连着里面老旧的钨丝灯泡一起摔了个粉碎，在帐篷前铺了一地的玻璃渣子。
　　玻璃碎片被帐篷里的烛光一照，反射出一片破碎的五彩光芒。
　　林盛雪的目光在地面上的玻璃碎片上停留了一会儿，问道：“这灯是哪里来的？”
　　他还记得，刚刚许芳庭说过，今天下午唐宁见到小女孩之前，档案馆里的吊灯也掉下来摔碎了。
　　当时她因为被小女孩打了岔，一时间没来得及关注身后的动静，事后她回去看了一眼，只看见了满地的玻璃碎片。
　　碎掉的灯……会代表什么？
　　许芳庭脸色更难看了：“是在镇子上的小卖部里随便买的。”
　　这种随机购买的日常用品被动手脚的概率并不大。
　　如果不是被刻意动了手脚，那就意味着整个副本里所有的东西都不安全了。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林盛雪抬起头，目光在周围的黑暗中转了一圈。
　　周围的山林很正常，既没有昨天晚上浓稠如墨的黑暗，也没有什么别的奇怪的动静，只有夜风轻轻摇过树梢，传来微弱的“沙沙”声。
　　甚至比昨天夜里还显得正常些。
　　今晚天上的云层似乎有些厚，在月亮的周围勾勒出一片模糊的光晕，连月光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瞥了地上的玻璃碎片一眼，说：“先不要碰这些碎片，找人要紧。”
　　副本暗处的东西明显已经开始动作了，唐宁失踪的时间越长，情况就越危险。
　　*
　　许芳庭担心唐宁的安危，第一个走了出去。
　　谁知她刚刚离开帐篷的范围，忽然在原地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动作艰难地回过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对其他人说点什么，然后身体晃了晃，忽然毫无预兆地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她裸露的皮肤上开始出现细小的、不规则的伤口。
　　像是某种细小的生物啃噬出来的。
　　血液涌了出来，染红了她身上的衣裳。
　　云层悄悄移动，遮住了月亮。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是“哗啦”一声，另一顶帐篷前挂着的灯也掉在了地上，摔成了无数碎片。
　　周围忽然暗了下来。
　　帐篷里点燃的蜡烛被外面吹来的风一带，火光摇晃了两下，有两根蜡烛更是直接熄灭了。
　　林盛雪反应很快：“快把她带回来！”
　　紧接着，他快速补充了一句：“不要出帐篷范围。”
　　陈郢挽起袖子，跟林盛雪一起过去救人。
　　好在许芳庭距离帐篷只有一步之遥，两个人动作飞快地把人拖了回来。
　　陆见青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没有过去帮忙，而是看向某个方向的空气，皱了皱眉。
　　几乎在许芳庭回到帐篷范围内的同时，众人耳边同时响起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来到了几个人的面前。
　　那东西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温度，在帐篷口徘徊了一阵，似乎终于确定了不会再有人出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周围的温度也跟着恢复了正常。
　　陆见青在门口待了一会儿，也不知道鼓捣了什么，这会儿终于关上了帐篷的帘子，走到了两个人的身边，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许芳庭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增加了，但依旧紧闭着双眼。
　　陈郢简单检查了一下，皱了皱眉，有点不太确定：“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看起来也不太像是昏迷，应该是……睡着了。”
　　这句话一出，在场众人几乎同时想起了那条规则——不能在帐篷以外的地方睡着。
　　如果说前一晚上只是暗中让守夜的人不自觉犯困的话，今天一离开帐篷的范围就会立刻陷入沉睡，显然暗处的东西被看出意图之后连掩饰都不想掩饰了。
　　那东西比他们想象中还要肆无忌惮。
　　几个人沉默了下来。
　　许芳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唐宁又失踪了，五个人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只剩下三个清醒的，几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林盛雪开口：“我们还不能被困在帐篷里，得想办法出去。”
　　至少在这个同伴失踪的节骨眼上，他们必须想办法出去确认一下唐宁的安全。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出去。”
　　他本身就是鬼，外面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大概率是对他无效的。
　　而且……他隐约觉得，刚刚帐篷外面那东西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像是在其他地方见过一样。
　　陆见青瞥了旁边的陈郢一眼，面不改色地编了个理由：“我手里有道具，应该可以抵抗外面的情况。要是不行的话还要劳烦你们把我拉进来。”
　　陈郢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信没信，倒也没发表什么意见。
　　陆见青也不多耽误时间，转身打算出去。
　　林盛雪却忽然拉住了他。
　　他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林盛雪。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废话，只是低声叮嘱了一句：“小心。”
　　陆见青笑了，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指：“放心吧，我肯定完好无损地回来见你。”
　　*
　　外面的限制似乎对鬼怪真的无效，陆见青很顺利地出了门，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
　　陆见青离开之后，帐篷里重新陷入了安静中。
　　林盛雪坐在桌子前，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盒老式的火柴，想要把刚刚熄灭的两根蜡烛重新点起来。
　　火柴也不知道在南兴镇的仓库里堆了多久，已经有些潮湿发霉，很难点燃，林盛雪尝试了一会儿，把火柴盒重新扔回了杂物堆里。
　　帐篷外似乎起了风，一开始只能听到一点动静，渐渐的风越来越大，整座帐篷都开始微微晃动起来。
　　他皱了皱眉，往外面看了一眼。
　　门帘很厚，陆见青离开之前又特意关紧了点，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在林盛雪第三次往外看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另一边的陈郢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几眼，忽然开口跟他搭话：“林先生跟那位……陆见青的关系很好吗？”
　　林盛雪对于跟萍水相逢的陌生玩家聊他跟陆见青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兴趣，更何况他现在有些心不在焉，语气有些淡：“一般吧。”
　　等陆见青什么时候不那么讨人嫌了，他再考虑两个人的关系能不能好。
　　陈郢却像是并不介意他的冷淡，笑了笑：“你看起来很担心他的样子。”
　　林盛雪不置可否。
　　陈郢也不知道是不是闲得发慌，居然又开始说话：“在副本里待久了，见多了神神鬼鬼的事情。有的时候我真的会怀疑，我们刚进游戏的时候听到的第一条提示究竟是不是真的——毕竟看起来‘神迹’中可不适用唯物主义世界观，死而复生也算不上什么怪事。”
　　玩家在进入游戏之后听到的第一条提示是——副本内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
　　林盛雪皱了皱眉。
　　陈郢察觉到他的警惕，笑着摊了摊手：“我这人向来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胡说八道也是有的，林先生不必介意。”
　　外面的风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外面下雨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外面的天气变化并不能说是什么好兆头。
　　林盛雪没耐心思考陈郢说的那些有的没的了，站起来走到门口，掀开了门口的帘子。
　　水汽夹杂着浓重的鱼腥味兜头扑了人一头一脸。
　　外面的光线很暗，能见度很低，看起来仅仅比昨天的情况好一点。
　　林盛雪没贸然出门，只是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盯着黑漆漆的外面看。
　　黑沉沉的天空中响起了闷雷声，时不时出现的闪电将外面的情况照得更清晰了一些。
　　雨幕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影，手里撑着一把歪七扭八的雨伞，在雷光的映照下，快速地往帐篷的方向跑。
　　林盛雪注意到人影，眼神微微动了动。
　　陆见青把手里破破烂烂的雨伞丢到门口，像是身后有狗在撵一样，飞快地从外面跳了进来。
　　在他身后，一道雷光“砰”得一声炸开，火光飞速点燃了周边潮湿的草木，又被倾盆而下的大雨浇灭，只剩下一片泛着湿气和焦糊味的黑灰。
　　林盛雪把陆见青接回帐篷里，立刻反手关上了被风雨吹得不住晃动的门帘。
　　陆见青看着他笑，目光也跟着柔软下来：“担心我啊？”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确认他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桌子前坐下。
　　陆见青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有点高兴，摸了摸鼻子，也跟着走到了桌子前。
　　门口乱七八糟的动静惊动了还在沉睡中的许芳庭。她挣扎了几下，终于从控制不住的睡眠中睁开了眼睛。
　　无所事事的陈郢注意到她的动作，主动关心了一句：“怎么样了？”
　　许芳庭脸色有些发白，精神也没有恢复：“还好。情况怎么样了？”
　　陈郢低声跟她说了一遍在她昏睡期间发生的事情。
　　许芳庭点了点头，强撑着站了起来。
　　陆见青翻出纸巾，一边擦脸上沾到的雨水，一边跟其他几个人说明自己这次出去之后的收获：“外面下雨，脚印之类的痕迹已经消失了。但是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许芳庭脑子里还有点赶不走的困倦，她打了个哈欠，状态不是很好的找了个位置坐下。
　　陆见青也没卖关子，继续说：“好消息是唐宁暂时应该没事。坏消息是——我在外面找到了这个。”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塑料袋包裹着的信封，放到了桌子上：“看看吧。”
　　许芳庭主动动手拆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小张泛黄发脆的白纸，上面还零星溅着几滴已经变成黄褐色的液体，也不清楚究竟是血迹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纸张虽然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但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的字迹却看起来还很新。
　　“外地人们：你们的同伴现在在我手上。如果不想让她si的话，今天中午十二点前来神miao。1234，一个也不能少。”
　　信纸被展示了一圈，最后重新回到了许芳庭手中。
　　她拿着信纸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把信放回了桌子上，有些费解：“这算是……绑架信？”
　　这封信的笔迹看起来很稚嫩，并不是刻意写出来的稚嫩，看起来更像是小孩子握笔力气不够时留下来的痕迹，上面还有几个写错了之后被用水笔涂黑了的墨团。
　　绑架信的内容也肉眼可见的不太对劲，如果单单只评价内容的话……几乎像是一个小学生刚学会拼音时写出来的作文。
　　但无论如何，副本中不知名的东西给玩家发绑架信，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显得过于匪夷所思了些。
　　林盛雪盯着上面那个完美融入的数字“4”，不着痕迹地看了陆见青一眼。
　　陆见青在外面的时候已经看过了里面的内容，还仗着自己掌握第一手资料篡改了一点内容，因此并没有再挤过去看，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这个副本里的boss看起来年纪好像不大啊。还怪有童心的。就是受教育水平看起来不太高。”
　　他看见这种孩子就忍不住想要捡起自己的老本行。
　　许芳庭惦记着唐宁，把信纸重新塞回了信封里：“我会去神庙，你们如果不想去的话我也不强求。”
　　虽然是这么说，但她的目光却看向了陈郢。
　　副本里每天失踪甚至于死掉的玩家多了去了，大多数玩家都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去救跟自己的关联仅仅只有一个副本的陌生玩家。
　　这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好指摘的。
　　陈郢倒是主动表态：“一个人行动不安全，而且这个副本的主要线索肯定在神庙，如果你们都去的话，我自然也不会留下。”
　　林盛雪看了一眼晃动得越来越剧烈的门帘，说：“等天亮吧。那东西需要我们所有人都到神庙，现在出不去。”
　　外面的雨声似乎越来越大了，雷声也越来越密集。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但因为外面不知名的存在，几个人可行动的范围被压缩在帐篷内，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等。
　　时间已经很晚了，为了不至于明天去神庙的时候没有精力，几个人心事重重地睡了过去，只留下陆见青替换下了陈郢继续坐在桌子边守夜。
　　林盛雪睡得并不是很安稳，半梦半醒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道巨大又格外绵长的雷声，紧接着，外面传来一道沉闷的塌陷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道惊雷劈塌了。
　　因为外面巨大的动静，整座帐篷都开始震颤起来。
　　林盛雪立刻坐了起来。
　　陆见青已经动手把其他人都薅起来了，几个人站在摇摇晃晃的帐篷里，感受着脚下仿佛大地要开裂一般的震颤，面面相觑。
　　外面……出什么事了？
　　陆见青三两步走到门口，一把掀开了门帘。
　　外面的场景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刚才的惊雷恰好劈在了小山包的顶上，将山顶的巨石辟散了。
　　几块从山体上剥离下来的巨石带着泥水噼里啪啦地从山上滚了下去，一路延伸到众人看不见的黑暗里。
　　……是南兴镇的方向。
　　好在他们的帐篷选的位置还算不错，滚石并没有砸过来的意思，虽然地面晃了一点，但暂时没有危险。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将近四个小时。
　　滚石下落的动静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之后，外面的动静渐渐消失了，连雨水好像也变得小了一些。
　　但几个人也不敢继续睡觉了，精神萎靡地挤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几个小时之后，天终于再次亮了起来。
　　好在天亮之后出门就会陷入沉睡的状态已经解除了，几个人顺利地走出了帐篷。
　　地面上还残留着昨夜雷雨留下来的痕迹，草木上沾着湿漉漉的水，周围零零散散地散落着被雷劈过的草木灰烬。昨天晚上碎掉的两盏灯也还躺在地上，玻璃渣子混着上面的雨水被阳光一照，越发炫人眼目。
　　有了昨天早上的经历，众人默契地在原地等来找他们的镇民。
　　只是这一次，几个人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那两个来给他们“收尸”的镇民。
　　林盛雪想起昨天深夜声势浩大的滚石，皱了皱眉：“南兴镇怕是出事了。”
　　“明天就是重阳会了，也不知道南兴镇还有没有精力准备。”陆见青凑过来跟他勾肩搭背，“不过也不一定不是一件好事，镇民们忙起来，才没空注意神庙那边，正好方便我们行动。”
　　他回身招呼其他人：“既然今天没有镇民过来找人了，我们也省得麻烦再回一趟镇上，直接去神庙？”
　　林盛雪扒拉掉他不老实的爪子，开口：“我们恐怕最好还是要知道南兴镇那边出了什么事。”
　　神庙里那东西指明了要四个人都过去，四个人都分身乏术，但如果对南兴镇的状况一无所知的话，万一陷入被动就麻烦了。
　　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许芳庭叹了口气：“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先回镇子里看一眼。”
　　她精神还没恢复好，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要是我们有第五个人就好了。”
　　陆见青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太好意思地表示：“其实……也不能说没有第五个人。”
　　林盛雪隐约觉得陆见青又背着自己搞出了什么事，狐疑地看着他。
　　陆见青心虚地避开了林盛雪的视线，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总之，这件事可以交给我，你们先去吧，我马上跟过去。”
　　林盛雪又看了他两眼，没多说什么，主动先走了。
　　许芳庭知道陆见青并不会被副本以及副本boss统计为玩家，以为他是要钻这个空子跟他们兵分两路，也没有多问什么。
　　陈郢也十分自觉地跟着走了。
　　陆见青看着林盛雪的背影，悄悄松了一口气。
　　*
　　林盛雪一行人离开之后，陆见青见四下无人，鬼鬼祟祟地重新回到了帐篷前，在门口处鼓捣了一会儿，翻出一张塔罗牌。
　　“审判”的牌面依旧是老样子，梦魇兽也依旧安安稳稳地待在牌里。
　　只是牌面上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过一场大雨，原本高大的梦魇兽缩水成了小小的一只缩在天使的翅膀底下，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地面上是一地的雨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多亏是系统出品的道具，否则一整夜风里来雨里去的，怕是早就被泡成纸糊了。
　　陆见青恶劣地隔着塔罗牌戳了戳它的脑袋，逗它：“行了，小林老师已经走了，跟我装可怜可没用啊。”
　　梦魇兽四下打量了一会儿，确实没有见到林盛雪的身影，也不装了，黑漆漆的脑袋从塔罗牌里探出来，狠狠咬了一口陆见青不老实的手。
　　陆见青被咬了一口也不恼，跟它说正事：“昨天晚上有看清是什么东西吗？”
　　塔罗牌里的地面在梦魇兽的力量作用下飞快变得干燥起来，它一夜没睡，怏怏地趴在刚刚干燥起来的地面上，尾巴甩了甩：“有东西，但不像是鬼怪。”
　　陆见青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晚上在帐篷外装神弄鬼的不是鬼怪？那死魂呢？”
　　梦魇兽也摸不着头脑：“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那些东西看起来能自主行动，但身上没有任何魂魄的味道，像是只有一些纯粹的怨气和本能。”
　　怨气本能作祟。
　　只是如果这里只有怨气的话，那些孩子的魂魄又去了哪里？
　　陆见青想起这两天看到的两个小孩的鬼魂，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想起自己的目的，继续使唤它：“行了，我知道了。我们今天去神庙，你去南兴镇看看今天那里出了什么事，有什么情况记得早点告诉我们。”
　　梦魇兽忍不住炸毛：“怎么今天还要我干活！”
　　陆见青也十分惊奇：“不干活你还想白吃白住？”
　　梦魇兽更炸毛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见青露出一个十分腼腆的微笑，不太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怎么不算有关系呢？共同财产知不知道？”
　　梦魇兽并不知道共同财产是什么东西，但这并不妨碍它气到掉毛，立刻想要扑出来咬他。
　　陆见青摁着梦魇兽的头不让它出来，还想趁机再逼逼赖赖两句，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他疑惑地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了身后正目光凉凉地盯着他的林盛雪。
　　陆见青立刻松了手，态度分外乖巧：“啊……小林老师，你怎么回来了？”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来看你怎么……”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暗中搞鬼？”
　　陆见青不乐意了，立刻为自己正名：“这个词用得不好，我这分明就是废物的合理利用。”
　　多好用的灵异版监控摄像头，还会说话。
　　还蹲在塔罗牌里的废物震怒，终于找到机会迫不及待跑出来想要挠陆见青一爪子，却被陆见青直接揪住尾巴拎在了手里。
　　梦魇兽在半空中晃荡了两下，“吱吱”乱叫起来。
　　林盛雪看不过眼，从陆见青手里把梦魇兽救了出来，开始跟陆见青算账：“瞒着我？”
　　梦魇兽楚楚可怜地爬到了林盛雪的肩膀上，得意地冲着陆见青晃了晃尾巴。
　　陆见青眨眨眼睛，试图辩解：“没想瞒着你……昨天晚上是突发奇想，今天也没打算瞒你，就是……”
　　这小煤球这么会装可怜，显得他多么仗势欺人啊，影响不好。
　　林盛雪懒得听他多说，把梦魇兽放下来让它按照陆见青的话去做，然后开口问道：“昨天晚上的东西有头绪了吗？”
　　谈到正事，陆见青也正色起来，他先把梦魇兽昨天晚上的判断说了一遍，迟疑了一下，说：“其实昨天晚上灯碎掉之后过来的那个东西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像是昨天我们去过的那个果园。但梦魇兽说那东西是‘怨气和本能’，所以我有点好奇，那些死掉的孩子魂魄究竟去了哪里。”
　　整个副本里这么大的怨气，养出多少鬼怪来都不稀奇，但从他们进入副本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只见过一只很快就消散的死魂和档案室里的红衣小女鬼，这就很奇怪了。
　　林盛雪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你怀疑那些魂魄在神庙那里？”
　　陆见青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晚上守夜遇到的那个女童魂魄吗？她虽然在半路上被神庙的方向吸引过，但最后却没有去神庙而是投了河，魂魄也在河水中消失得干干净净。所以我怀疑，四处飘荡的怨气和神庙不是一种东西，甚至根本算不上一个阵营。它们都在自觉或不自觉地吸引死去的魂魄，如果非要说的话，甚至有点竞争的意思在。”
　　林盛雪开口：“如果这么说的话，一直到今天，在外面作祟的都是那些怨气，神庙里的东西几乎没有什么动作。”
　　陆见青摇了摇头，笑道：“兴许已经出现过了也说不定呢？好啦，我们已经在这里磨蹭的时间够长了，要是继续磨蹭下去，该追不上他们两个了。”
　　说完，他若无其事地牵过林盛雪的手，去追另外两个人。
　　林盛雪看了一眼两个人的手，也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任由陆见青拉着他往神庙的方向走。
　　*
　　两个人走到神庙的时候，许芳庭和陈郢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两个人松开了手，陆见青主动上前一步问道：“没进去？”
　　许芳庭摇了摇头：“人没齐，进去太冒险了。”
　　陆见青点了点头。
　　两个人交谈的时候，林盛雪不着痕迹地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神庙跟他跟陆见青第一次来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微妙的不一样。
　　房子上挂着的蜘蛛网和青苔被人仔细清理掉了，部分掉了漆的地方还被补了新漆，庙门上的锁还好端端地挂着，外头竹篱笆上的锁倒是打开了，仅供一人通行的小门敞开着，似乎是在诱人通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重阳会的缘故，神庙周围堆了一堆花花绿绿的庆典用品。在正对着神庙门口的位置用木头和红绸搭了一个高台，上面盖着一块崭新的油布，隐约能看见里面零零散散放了一些香炉黄纸火盆纸钱纸花之类的东西。
　　别的倒是挺常见的，只是火盆纸钱纸花……怎么也不像是在盛会上给活人用的。
　　负责看守神庙的独眼老头好像并不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忙南兴镇的突发情况了，否则看见这么多人聚集在神庙面前，估计早就一铁锹敲过来了。
　　四个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神庙内出现什么异常情况，反倒是耳边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
　　一开始声音还很微弱，后来越来越大，活像是个讨人嫌的熊孩子在对着人的耳朵哭。
　　许芳庭手里还拿着昨天晚上的信封，听着耳边烦人的哭声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这是催我们自行进去？”
　　她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门上挂着的锁。
　　虽然都是要进神庙，但自行进去和被接进去还是不一样的。
　　最起码被接进去不用担心是不是会放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陆见青倒是半点担心的样子也没有，主动走到了神庙门口，掂量了一下门口锁的重量。
　　倒是挺重的。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怎么办啊，没有钥匙，就算想进去也进不去啊。”
　　几乎在他的手离开锁的刹那，众人耳边的哭声陡然变得尖利起来，几乎有些声嘶力竭的意思。
　　陆见青揉了揉耳朵，尝试跟里面的东西对话：“你能听懂我们说话吗？”
　　哭声停顿了一下。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提议道：“这样吧，听得懂哭一声，听不懂随意。”
　　里面的东西犹犹豫豫地哭了一声。
　　众人脸上的表情纷纷变得一言难尽。
　　里面的东西……不说别的，单说脑子，好像不是很好使的样子。
　　陆见青见有用，眼睛亮了亮，继续进行外交活动：“我们的同伴现在安全吗？安全哭一声，不安全哭两声。”
　　里面的东西又哭了一声。
　　是安全的。
　　陆见青心里有了底，尝试跟它商量：“我们听镇上的人说，重阳会期间神庙会开放给人祭拜，今年重阳会就在明天，要不你再等一等，我们明天再过来？反正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不知道陆见青这番话的哪个字眼戳中了里面东西的神经，众人耳边的哭声又开始变得尖利起来，几乎要把人的耳膜刺破。
　　陆见青回想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挑了挑眉，捂住耳朵，大声冲门里重复了一遍：“重阳会？”
　　哭声被刺激得梗了一下，随后又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
　　林盛雪被哭得头疼，面无表情地把陆见青扯了回来，直接开口点破了里面东西的状态：“阁下能把人弄进去，不能把自己放出来吗？”
　　哭声停下了。
　　长久的寂静之后，里面的东西终于发怒了，开始从内向外拼命地撞击起面前的门。
　　门开始砰砰作响，连带着不大的整座神庙都开始晃动起来，溅起一片灰尘。
　　古怪的是，神庙的门看起来算不上特别结实，可在里面那东西一次又一次的撞击过程中却一丁点损坏的意思都没有。
　　很显然，并不是眼前简单的门和锁束缚了里面的东西，而是有些别的，类似于规则的东西束缚了它。
　　原本以为只是一座普通的神庙，最糟糕也就是里面住了个邪神，只是没想到，所谓的“神庙”竟然是神的囚笼。
　　如果里面的东西真的是“神”的话。
　　林盛雪往后退了一步，避免灰尘溅到自己身上，继续开口：“你放了我们的同伴，我们可以考虑救你出来。否则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有除了南兴镇民以外的人来是什么时候，更没有人能保证来的人是不是会想办法救你。”
　　这回门内撞击的声音也停止了。
　　里面的东西像是真的智商并不高，搞不清楚为什么几句话的功夫自己就失去了主动权。它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隔着门缝递出来一张纸条。
　　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今天。”
　　必须要今天救它出去。
　　笔迹倒是跟那封“绑架信”一模一样。
　　林盛雪摸了摸纸张的材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高台上的油布底下，放着一叠跟这张纸材质一模一样，只是要新得多的黄纸。
　　他捏着这张纸看了一会儿，盯着门缝询问道：“为什么必须要今天？是因为明天的重阳会？”
　　门缝里出现了第二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
　　“是。”
　　林盛雪心平气和地跟它谈条件：“如果是因为重阳会的话，我们明天想办法让重阳会开不成怎么样？”
　　第三张纸条递了出来。
　　“今晚。”
　　林盛雪捕捉到了什么，眯了眯眼睛：“为什么是今晚？是必须要今晚放你出去，还是说，重阳会的关键不在于明天，而在于今晚？”
　　门缝里又递出来一张纸条。
　　上面划了一个“2”。
　　是同意了后一种说法。
　　里面的东西在这一方面像是一个真正的幼童，不会说话，会写的也只有最简单的一些字，连表达自己的意思都要靠别人连蒙带猜。
　　林盛雪把纸条收起来，说：“好，我们今晚行动怎么样？”
　　门内没有动静了，像是里面的东西同意了这个提议。
　　林盛雪往后退了一步，跟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打算先离开。
　　他们当然会在今晚行动，但在确定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之前，却不能贸然放它出来，只能用拖延的法子稳住对方，先保证唐宁的安全。
　　只是，一行人还没走远，门内又传来了动静。
　　先是类似于桌椅板凳在地面上拖动的摩擦声，紧接着“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跌到了地上。
　　然后是乒乒乓乓一阵乱响，里面再次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
　　这回是真的哭，活像是小孩子被什么人欺负惨了。
　　在哭声的背景音中，门内再次传来了沉闷的敲击声。
　　许芳庭凝神盯了门缝一会儿，好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试探性地叫了一个名字：“唐宁？”
　　里面的人立刻激动起来，“砰砰砰”连敲了好几下。
　　一直没说话的陈郢听着这动静琢磨了一下，忽然来了一句：“她不会是拿头敲的吧？”


第85章 长命百岁9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得纷纷觉得脑袋有点疼起来。
　　为了防止唐宁把自己的脑袋撞出个什么好歹来，许芳庭立刻走到门口，问道：“阿宁，你在里面怎么样？”
　　唐宁现在好像并不能说话，于是拿头又撞了两下。
　　看起来应该是清醒安全的，而且也不是完全没有反抗能力。
　　许芳庭心里有了数，大声说：“你先在这里等我们，我们今天晚上处理完了重阳会的事情就过来。”
　　这句话是说给神庙里不知名的东西听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撞了几下撞聪明了，唐宁今天格外机智，立刻又撞了一下。
　　听起来并不急切。
　　这是表示自己没事，也不着急出去。
　　正事说完了，许芳庭忍不住慰问了好友一句：“阿宁，你的头……还好吗？”
　　唐宁：……
　　隔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一阵逐渐远去的蹦跶声，应该是唐宁离开门口了。
　　眼见好友已经跑去自闭了，许芳庭压下眼中的担忧，回头看向其他人，说：“我们走吧。先回南兴镇看看吗？”
　　林盛雪点了点头：“嗯，走吧。”
　　就是不知道，在出了意外的情况下，南兴镇要怎么准备这个重阳会了。
　　*
　　榆熙郑厘——
　　神庙在镇子边缘的位置，离镇民们的聚居地有一段距离。
　　因为还不知道南兴镇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一行人特意绕了一点路，才重新回到了南兴镇的石牌坊前。
　　几个人折腾了一圈，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中了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南兴镇比较热闹的时候，就算不是人来人往，也总是会有镇民们活动的迹象。
　　但是今天从外面向镇子里面看去，街道河网上却空无一人。
　　是都不在镇子里，还是集中到什么地方去了？
　　许芳庭看着空荡荡的镇子，忍不住皱了皱眉，询问其他人的意见：“现在要进去吗？”
　　她看了一眼陆见青。
　　陆见青今天早上可是说探查南兴镇消息的事情交给他的。虽然他自己没过来，但他既然说了，大概率是有别的办法的。
　　陆见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盛雪就替他开口了：“先等等。”
　　其他人也没问等什么，默契地站在原地。
　　大约十分钟后。一只黑色的小兽如同离弦的箭一样飞快地从镇子里窜了出来，
　　眼见马上就要撞上林盛雪，小兽险险地拐了个弯，直接扑到了陆见青的脸上。
　　紧接着，陆见青感觉到它的爪子不怎么友善地在他脸上挠了一下。
　　……很难不怀疑是在公报私仇。
　　陆见青毫不客气地一把揪住了它的尾巴，问它：“里面什么情况？”
　　梦魇兽挣扎了两下，把自己的尾巴从陆见青手里救出来，飞快跑到了林盛雪的肩膀上，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爪子，才开口：“昨天晚上出事了，据说南兴镇的房子不能住了，现在所有镇民都在广场上，镇长已经跟人吵了一上午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吵架？”
　　梦魇兽摇了摇头：“那边气息不太对劲，我没敢靠太近，没听清楚他们在吵什么。”
　　陈郢多看了两眼蹲在林盛雪肩膀上的梦魇兽。
　　就在林盛雪以为他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他笑了笑，问道：“这是……黄鼠狼？”
　　梦魇兽舔爪子的动作僵了僵，凶狠地冲他呲了呲牙。
　　你才是黄鼠狼，你们全家都是黄鼠狼。
　　林盛雪没有多说什么。
　　兴许只是一种直觉，他隐约觉得，陈郢已经认出梦魇兽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或者说，他知道的东西要比一只牌灵要多得多。
　　只是不知道，他们进这个副本的原因是那串数字，陈郢进这个副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许芳庭关心的更为实际一些：“你刚才说，南兴镇的房子不能住了？”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昨天晚上的滚石，但眼前的镇子至少从外观上来看并没有受到很大的破坏，就算里面真的受到了一定的破坏，也不至于整个镇子上的房子都不能住了。
　　而且房子不能住了，镇民们却没有趁着白天重新收拾能住的房子，却全都聚集在广场上吵架，听起来就更古怪了。
　　这一点梦魇兽倒是在镇子里听了一耳朵：“他们说，昨天晚上发生了爆炸，唔，好像是爆炸来着，或者是什么东西炸了，然后房子里有脏东西，不敢住人。”
　　爆炸？
　　林盛雪沉吟了一下：“我们进去看看吧。”
　　基本情况已经了解了，接下来就得实地考察一下了。
　　而且根据日程表，他们今天的任务可是帮助镇民们准备重阳盛会，怎么能不去帮帮忙呢？
　　*
　　再次进入镇子，林盛雪的第一感觉就是安静。
　　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既没有人声，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的声音，只有很正常的风声和虫鸟的声音。
　　地面上还有一点积水，应该是昨天晚上下雨的缘故。
　　家家户户的门都大开着，只有少数几家记得关上了门。潮湿的泥地上落了一串乱七八糟的脚印，看得出来昨天镇民们离开的时候动作都很慌乱。
　　几个人一直走过了一整条街，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走到最后一户人家门前的时候，陆见青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门口的某个点上，微微有了些变化。
　　林盛雪就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门口放着一袋垃圾。
　　被储存了很久的塑料袋已经有些陈旧发脆了，尽管依旧在兢兢业业地盛装着垃圾，却不可避免的被垃圾中的一些尖锐物品划开了几道口子。
　　林盛雪看到，在垃圾中混着一些碎掉的玻璃。
　　玻璃的断茬处沾着一些红褐色的凝固液体，几乎像是从玻璃内部流出来的血。
　　陆见青四下看了看，从旁边的树枝上掰了一根树枝下来，将垃圾袋挑开。
　　是碎掉的灯泡。
　　更确切一点，是碎掉的，沾着血的灯泡。
　　虽然生活垃圾中出现碎灯泡很常见，但在副本中已经出现过好几次碎灯了。
　　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是某种标志。
　　在碎灯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同时，原本明亮的天色又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林盛雪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中又开始铺满了大片的乌云。
　　原本就湿度很大的空气中的水分进一步增加，让人连呼吸都沉闷起来。
　　更不妙的是，与浓郁的水汽一同出现在空气里的，还有浓重的鱼腥味。
　　陆见青丢开手中的树枝，提议道：“我们分头去周围的房子里看看吧，看看是不是里面都有这种碎掉的灯。”
　　其他人都赞同了这一提议。
　　梦魇兽懒得回到塔罗牌里去，还蹲在林盛雪的肩膀上，陆见青看它不是很顺眼，就一把把他薅下来丢到了地上，叮嘱它：“你在外面好好看着，有什么情况记得叫我们。”
　　梦魇兽好端端在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冷不防被丢到地上，活像是莫名其妙被踹了一脚的狗，气得当场就要咬人。
　　罪魁祸首却已经飞快闪身进了旁边的一间房子。
　　梦魇兽委屈巴巴地看向了林盛雪。
　　林盛雪沉吟了一下：“那你就在这里吧。”
　　有“人”在外面看着点情况确实要安心一些。
　　说完，他也挑了一户人家走了进去。
　　梦魇兽：……
　　*
　　另一边，林盛雪已经开始查看自己进来的这户人家。
　　这户人家的院子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几样农具，还晒了一些渔网和各种渔具，似乎这户人家的主要经济来源是打渔。
　　正房的门也没来得及关，林盛雪想了想，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他就察觉到了脚下不太对劲的触感。
　　他目光微微一变，移开脚，就见自己踩中了一块沾了血的碎玻璃。
　　这家人的经济条件在镇子里好像还不错，房子是新装修的，顶上挂了一串水晶吊灯，但现在却只剩下了一些光秃秃的金属支架。
　　客厅里到处都是碎掉的水晶灯饰，血液从这些四处崩溅的碎玻璃里渗出来，几乎将整个客厅都染上了斑斑的血迹。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几乎像是一个凶杀案现场。
　　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林盛雪皱了皱眉，打算退出去看下一家。
　　他的目光草草扫过客厅的布置，忽然在某一处顿了一下。
　　客厅卧室门口正对的那面墙上，挂了两幅黑白照片。
　　左边的一张上面是年纪在六七岁左右的男孩，右边的一张是年纪差不多的女孩。
　　两幅照片上的孩子虽然看起来年龄相差无几，却明显不是同一时间挂上去的。小男孩的照片一看就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连照片框都有些发黄了；女孩的照片却看起来很新，似乎是近一年内才挂上去的。
　　林盛雪一瞬间就想到了郭老太家里的挂着的，她早夭的儿子的那张照片。
　　他想了想，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开了地面上的玻璃，往照片的方向走了几步。
　　地面上到处都是碎玻璃，也不知道这样阴沉的天气究竟是哪里来的光线，破碎的玻璃四处都在折射着令人眩目的光。
　　有些干扰视线。
　　林盛雪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立刻停下了脚步。
　　随着他的动作，玻璃折射的光线好像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混乱了，几乎让他的眼前出现了重影。
　　他闭了闭眼睛缓了一下，再次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黑白照片上女孩的脸。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扎着两个麻花辫，看起来很有活力。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形成的错觉，他似乎感觉到照片上的女孩笑了一下。
　　不是跟照片上表情一致的微笑，而是将嘴巴咧开到不正常弧度的无声大笑。
　　但理智告诉他，这不是错觉。
　　下一瞬间，林盛雪手中的短刀就已经出鞘，毫不犹豫地扎向了眼前的照片。
　　短刀扎中了照片中人的额头，周围乱七八糟的光线也紧跟着一暗。
　　林盛雪好像听到耳边传来了小孩子的尖叫声。
　　明明只是扎中了一张照片，可是照片中女孩的额头上居然也出现了一个血洞，血液顺着血洞汩汩地流了出来，在雪白的墙面上留下一道惊心触目的血痕。
　　隔着血液，林盛雪看见照片上女孩的表情变了。
　　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耷拉下来，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像活了一样，死死地盯住了近在咫尺的林盛雪。
　　林盛雪半点也不为所动，握着短刀的手腕微微一动，打算再给这鬼东西来一刀。
　　薄薄的照片却顺着刀口裂开，像是一张真正的纸片一样从相框中滑落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吹来了一阵风。
　　被短刀扎得破损的照片被风托起，顺着大开的窗户飘了出去，飘飘荡荡地飞远了。
　　林盛雪立刻追了出去。
　　*
　　外面的天空越来越阴沉了。
　　被留在外面的梦魇兽嗅着空气中越发浓重的鱼腥味，不是很适应地打了个喷嚏。
　　它四处看了一圈，找了个海拔最高的房顶蹿了上去。
　　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广场上的镇民，而且最重要的是，空气流通快，鱼腥味没那么刺激。
　　镇民们还聚集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梦魇兽站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就从房顶上趴了下来，半闭着眼睛继续站岗放哨。
　　可是没过多久，梦魇兽的姿势从懒洋洋地趴着到站起来，不一会儿连尾巴都直直地竖了起来，整根尾巴上的毛齐齐炸开。
　　如果它没看错的话，广场上好像出大事了。
　　它仔细确认了一遍，立刻打算下房顶去通知所有人。
　　它刚走到屋檐边上，忽然被一张纸片糊了一脸。
　　梦魇兽没注意看糊到自己脸上的究竟是什么垃圾，不耐烦地一爪子把纸片拍去一边，纵身从房顶上跳了下去。
　　在它身后，纸片晃了晃，随后继续随着风，飘飘荡荡地往广场的方向去了。
　　林盛雪正巧从房子里追出来，看见梦魇兽跟炸了的煤球一样从房顶上跳下来，立刻问道：“你有看到一张照片吗？”
　　梦魇兽看见主人，正想把情况告诉他，被冷不丁一问，愣了一下。
　　它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刚刚糊到它脸上的纸片：“飞了，往那个方向。”
　　林盛雪看向梦魇兽伸出前爪指向的方向，目光沉了沉。
　　那个方向……似乎就是镇子上的广场。
　　他收起了手上的短刀，没有再继续费力气追，而是问：“发生什么事了？”
　　梦魇兽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场景，尾巴毛又炸了起来：“那个广场上突然多了很多鬼！镇民们都炸开锅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去把其他人叫出来吧，我们去广场。”
　　刚才那个女孩的目的地……也是广场上吗？
　　其他几个人没有遇到跟林盛雪一样刺激的场景，只是简单看了看空荡荡的房子里有没有碎掉的灯。
　　答案是都有。
　　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碎灯的情况出现，而且那些碎掉的灯上面，几乎都沾着血迹。
　　陆见青看见林盛雪身上沾的血迹，吓了一跳，
　　林盛雪任由他检查，开口解释道：“我没事，是刚才不小心沾到的。”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刚才在房子里遇到的女鬼。
　　见林盛雪没受伤，陆见青才松了一口气，一边小心翼翼给林盛雪擦身上沾到的血，一边分析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人死如灯灭？灯可以是一种信号，代表一个人生死的信号。当信号发射出来之后，会有什么东西闻信赶来就不一定了。”
　　兴许这些碎掉的灯，就代表要死人了。
　　许芳庭顺着这句话想了想：“可是南兴镇目前应该还没有人死。”
　　毕竟这里可是知名的“长寿镇”。
　　陆见青一脚踹飞一块碎玻璃：“兴许现在已经开始死人了，刚才小煤球不是说了嘛，广场那边出事了。”
　　小煤球立刻从林盛雪身上跳下来咬他。
　　陆见青把梦魇兽丢到一边，一把拉住林盛雪的手，招呼其他人：“走，我们去广场那边看热闹去。”
　　*
　　一行人赶到广场附近的时候，天空中已经开始飘起了雨丝。
　　鱼腥味越来越重，几乎已经让人闻不到其他味道了，但古怪的是，哪怕味道已经这么浓郁了，周围却依旧没有鱼的影子。
　　正像梦魇兽看到的一样，广场上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从昨天半夜打雷下雨之后，镇子上就出事了，镇民们纷纷跑出家门，镇长费了不少劲，才把镇民们重新聚拢起来，暂时在广场上安顿了下来。
　　原本以为等过了这次重阳会就会重新恢复正常，可谁知他们在广场上还没待满一天，就又出了问题。
　　镇民们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始浑身疼痛，有些身体弱的，甚至没有挺过去，当场丧命。
　　短短半天的时间，广场的边缘处已经摆了好几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因为“长寿”而鲜有人死亡的南兴镇，头一次被死亡的恐慌所笼罩。
　　而病态追求长寿的人们，最为恐惧的就是突如其来的死亡。
　　镇长焦头烂额地试图安抚镇民们，却几乎没有什么效果。
　　有些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的镇民忍不住小声说：“要不……要不我们这一次的重阳会就不办了吧，只要不办……他们，他们就不会发怒了！”
　　这个话题从上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吵了，但到了这个时候，镇民们提出来的时候却依旧小心翼翼得像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禁忌。
　　这句话一出，旁边就有人通红着双眼，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骂道：“放你×的狗屁！你们自己把好处都拿走了，好不容易轮到我们了你说不办了？”
　　被踹翻在地的镇民当场就吐了一口血出来，在原地抽搐了几下，立刻就昏了过去。
　　见到这阵仗，其他意动的镇民也不敢说话了，只能再次把这一页掀了过去。
　　林盛雪几个人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埋伏在广场外面，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镇民们看不到，但玩家们可以看到，在情绪激动的镇民们之外，这里还存在另一群“人”。
　　准确来说，是一群小鬼。
　　这群小鬼看起来年纪都在十岁以下，紧紧跟在镇民们身边，时不时啃噬一口镇民们的血肉，而镇民们的痛苦也就由此而来。
　　四个人几乎同时想起了在档案室里趴在管理员老太太身上的红衣小女鬼。
　　而那个老太太就在死的人中间，尸体跟其他镇民们的尸体一起摆在广场边缘的位置，被夹着雨水的风一吹，身上的白布掀起一角，露出了惨白肿胀的面容。
　　在无数小鬼之中，林盛雪看见了刚刚被自己用短刀扎过的那个女孩。
　　她额头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但血肉模糊的血洞依旧没有消失。她像是感觉不到自己的伤口一样，紧紧跟在一个中年女人的身后，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撕咬她身上的血肉。
　　她每咬一口，女人就□□一声，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女人就连路都走不动了，只能随便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冷汗淋漓地忍受着身上突如其来又无处不在的疼痛。
　　这样的情况多了，又有人试图提起不想继续办重阳会了，却直接被身边暴怒的镇民打了个半死。
　　镇长看着眼前越发乱的局面，脸色阴沉了一下，冲着镇民们喊道：“大家，先听我说两句。我们往年都能顺利把重阳会办下来，为什么今年偏偏遇到了这种情况？一定是昨天晚上守夜的那几个外地学生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他们！重阳会对南兴镇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大家也明白，我们是一定要办的！我们都是一家人，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更不能内讧！”
　　听完这番话，这回镇民们终于达成了共识，开始一起破口大骂起昨天守夜的玩家们。
　　局面勉强安稳了一些，镇长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重阳会是不能不办的，毕竟今年他也要……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镇长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埋伏在一边的玩家们：……
　　这回可真是太好了，看样子是更不能过去了。
　　时间长了，广场上的小鬼们似乎有些玩腻了，几只小鬼零零散散地脱离了大部队，往外面走去。
　　林盛雪跟身边的陆见青对视一眼，陆见青会意地点点头，猫着腰从隐藏的地方走出去，去追那些离开的小鬼。
　　只是他还没能追过去，就忽然被一只旁边冒出来的小鬼拦住了去路。
　　陆见青随口说了一句：“小朋友让一下，我还有事，你先自己玩去。”就打算绕过他继续追鬼。
　　谁知道小鬼跟块拦路石似的，站在他面前就是不肯走。
　　两只鬼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陆见青只能问：“有什么事吗？”
　　小鬼站在陆见青的脚边，仰起头来看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也是来报仇的吗？”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啊？”
　　小鬼狐疑地看着他，绕着他走了一圈，指出：“你的年纪好大哦，怎么会有父母傻到用你这么大的人续命？你是没有别的弟弟妹妹了吗？”
　　陆见青：……
　　他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你们都是为了父母续命而死的？”
　　小鬼不答话了，警惕地看着他。
　　陆见青蹲下身来，继续问他：“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小鬼看着他，慢吞吞地回答：“从家里来的。”
　　陆见青确认道：“你是说，你从小出生的家里？”
　　小鬼摇了摇头：“不是，那里是爸爸和妈妈的家，不是我的家。”
　　陆见青想了想，直接问道：“那你说的‘家里’，是在神庙里吗？”
　　听见这句话，小鬼却忽然生气起来，尖叫道：“没有神庙！没有神仙！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他说完，愤愤地推了陆见青一把，迅速跑走了。
　　*
　　原本要追的目标早就跑走了，撞上门来的小鬼也跑路了，陆见青只能重新回到了几个人藏身的地方。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样了？”
　　陆见青简单讲了一遍刚刚跟小鬼的对话，想起最后小鬼的反应，皱了皱眉，判断道：“我怀疑，他们真的栖身在神庙里。”
　　林盛雪点了点头，先把这件事放在了一边。
　　现在的重点是，南兴镇这些人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准备明天的重阳会。
　　不是神庙门口那堆无论过什么节都用得上的东西，而是专门为重阳会准备的……祭品。
　　几个人又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林盛雪忽然皱了皱眉：“你们有没有发现，广场上少了一些人？”
　　他们前几天在镇子上走的时候，还是能看见镇子上有很多六七岁的小孩子的。
　　但眼前的广场上，虽然成年人和老人孩子都在这里，却几乎没有年龄段在六七岁左右的孩子，为数不多的一两个也看起来面黄肌瘦体弱多病……至少看起来并不太符合南兴镇人的审美。
　　刚才一帮六七岁的小鬼混在里面的时候，也看不太出来这些人里缺了六七岁的孩子，现在小鬼们玩腻了渐渐离开了，这个缺口才显得突兀起来。
　　……那些健康的孩子究竟到哪里去了？
　　陆见青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你们说，重阳会的准备活动是不是早就开始了？”
　　如果说，重阳会的准备活动已经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开始了，那他们守在这里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林盛雪立刻站了起来：“我们分头去找那些孩子的位置。”
　　*
　　几个人迅速离开了广场，兵分两路去找失踪孩子们的位置。
　　因为这些孩子们是为了明天的重阳会准备的，大概率不会离神庙太远，他们寻找的主要方向就在神庙附近。
　　林盛雪和陆见青在一路，许芳庭和陈郢去另一边找了。
　　两个人一直找到正午时分，依旧一无所获。
　　副本里的天气依旧不太好，乌云沉沉地压在南兴镇的天空上，毛毛细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整个上午。
　　只是好在雨没有继续变大了。
　　两个人随便找了个地方躲雨，顺便休息一会儿。
　　白白找了一个上午，林盛雪脸色不太好看：“这么干找下去不行。”
　　最好还是先找个知情人把位置问出来。
　　那有谁会知道那些孩子们的下落呢？
　　南兴镇的镇民们会知道吗？
　　他忍不住看了陆见青一眼。
　　不知道让陆见青去绑一个镇民过来能不能行。
　　陆见青察觉到他的眼神，后背微微一凉，立刻正色道：“随便一个镇民应该不太行，毕竟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太可能人人都知道。知道的估计也就是镇长和负责这件事的几个人，但想要绑架镇长估计有点困难。”
　　林盛雪一想也是，只能遗憾地打消了这个想法。
　　如果镇民们也不知道那些孩子们的下落，除了镇长还有谁会知道呢？
　　……除非是那些孩子们本人。
　　林盛雪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广场那边还有小鬼在吗？”
　　“我们去问他们，他们一定知道。”
　　至少他们生前……一定也被这么对待过。
　　*
　　两个人重新回到了广场。
　　虽然小鬼们耐不住寂寞，这个时候已经走了大半，但依旧有小半的小鬼没有离开，依旧在人群中坚持不懈地制造骚乱。
　　镇民们身上的痛苦已经减弱很多了，但因为小鬼们时不时的骚扰，依旧显得如同惊弓之鸟，精神状态越发紧绷起来。
　　陆见青观察了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用鬼气浸染过的棒棒糖，从小鬼们中间随便拐了一只小鬼回来。
　　小鬼是个女孩，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仰头把两个人打量了一遍，先发制人地询问道：“你们都是外地人吗？”
　　林盛雪点了点头：“是。”
　　确定了这一点，小女孩的警惕减少了一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边舔棒棒糖一边问：“你们想问什么？”
　　陆见青问她：“你知不知道重阳会前孩子们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小女孩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们都是被蒙着眼睛带过去的。”
　　陆见青有些失望，继续询问道：“那你还记得里面的情况吗？”
　　小女孩还没来得及回答，这边的动静就引起了其他小鬼们的注意，小鬼们死的时候年纪都不大，正是喜欢凑热闹的年纪，不一会儿就围了一圈过来。
　　小女孩一本正经地跟新来的同伴们介绍：“他们两个都是外地人，跟南兴镇没有关系，我们不要吃他们。”
　　小女孩大概在小鬼中很有威严，一帮小鬼纷纷响应了。
　　陆见青乐了，半蹲下来平视着几只小鬼，重新问了一遍：“你们还记得重阳会之前，你们被关着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吗？”
　　他想了想，照顾到孩子们的心理，补充了一句：“现在又有一些跟你们差不多大的孩子被关起来了，我们想要救他们出来。”
　　小鬼们有着符合年纪的丰沛正义感，闻言立刻七嘴八舌地开始回忆：
　　“我们是一家的孩子被关在一间的。”
　　“那个地方很黑，很小，没有窗户，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
　　“他们还会给我们放血！很疼的。”
　　“姐姐就是在里面没了的。”
　　“里面会漏水，我还在墙角挖了一朵蘑菇。”
　　“我隔着门缝看见了芦苇，那些芦苇好奇怪……”
　　……
　　其中一个小男孩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听以前的哥哥姐姐们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人逃出去过，那可真厉害啊。要是我们当时也能逃出去就好了。”
　　这个话题几只小鬼都沉默下来，兴许是觉得无聊了，没过一会儿就全都跑走了。
　　林盛雪目送着他们离开，开口问陆见青：“你有头绪了吗？”
　　陆见青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草屑：“潮湿漏水还长蘑菇，应该是靠近水边，而且他们在重阳会当天还要在神庙祈福一夜，位置应该不会离神庙太远。”
　　林盛雪补充道：“他们还提到了芦苇。”
　　陆见青冲他一笑，朝他伸出了手：“没错，我们走吧。”
　　*
　　两个人再次往神庙的方向走。
　　陆见青兴许是觉得单纯走路有点太无聊了，问：“小林老师，你有没有感觉到这些小鬼有什么特别？”
　　林盛雪想了想：“他们看起来神智都很清醒，而且对于南兴镇以外的人攻击性并不高。”
　　陆见青说：“没错。这些小鬼身上的怨气其实很浅，不但没有化为无差别攻击的厉鬼，只会攻击伤害过他们的人，而且依旧保持着完整的清醒神智。”
　　他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下了结论：“这些孩子身上的大部分怨气都被分离出去了，而且一直有另一种力量在帮助他们保持神智，不会完全被南兴镇到处都是的怨气侵染。”
　　林盛雪静静跟在他身后，闻言猜测道：“会是神庙里那个东西吗？”
　　陆见青摇了摇头：“谁知道呢？等今天晚上，或者明天神庙开放的时候，说不定就有答案了。”
　　因为有了明确的目的地，这次两个人很快就赶到了神庙旁边的芦苇地里。
　　两个人原地分开，开始寻找这片芦苇丛中的异样。
　　林盛雪在芦苇中走了一段路，忽然感觉脚下有些异样。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
　　副本里这两天都在下雨，加上芦苇丛生长在水边，土地里埋藏着无数芦苇的根茎，这片土地的大部分地方踩上去都是柔软潮湿的。
　　而他所在的这块地方，虽然也能感觉到土层浸水之后的柔软，但好像只是浅浅的一层，再往下就是不透水的，比泥土还要坚硬得多的东西。
　　就是在这里了。
　　林盛雪叫了一声陆见青的名字。
　　陆见青在不远处应了一声，迅速赶了过来。
　　他很快也察觉到了下面的异常，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看起来像是地底下有什么建筑之类的东西。”
　　林盛雪“嗯”了一声，说：“但是恐怕找不到入口。”
　　陆见青思考了一下：“既然找不到入口，我们直接从房顶上挖开怎么样？”
　　林盛雪也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提醒道：“下面可能有人，动作的时候小心一点。”
　　陆见青不知道从哪里拖出了独眼老头的铁锨，冲着林盛雪挤了挤眼睛：“放心好了。”
　　虽然陆见青废话多了一点，但是干活的时候还是十分靠谱的。
　　林盛雪站在一旁看他动作娴熟地刨土，等了大约五分钟之后，陆见青终于刨完了土。
　　铁锨跟土下面的坚硬石材相接触，发出“锵”的一声。
　　陆见青细心清理完了石头上的浮土，蹲下去用手敲了一下石头。
　　底下传来一阵空洞的回音。
　　下面的确是空心的。
　　陆见青精神一振，正想再接再厉想办法把石头也敲掉，忽然被林盛雪按住了手：“先等等，有动静。”
　　“沙沙沙——沙沙——”
　　似乎是雨水滴落到地面草叶上的动静，可是在这些动静中，似乎又夹杂了些别的什么东西。
　　雨水好像变大了，打在人身上的时候几乎有一种刺痛的错觉。
　　空气中原本经过一上午已经让人习惯的鱼腥味似乎更为刺鼻了。
　　好像那些虚幻的鱼近在咫尺。
　　不对，不单单只是鱼腥味。
　　林盛雪看着一滴大颗的雨滴滴落在地面上，水滴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应声而碎，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的东西。
　　是一条细小的，跟雨水的颜色相一致的鱼。
　　随着鱼出现在地面上，这条鱼又迅速变成了跟泥土一致的黄色。
　　是河水中的那些鱼。
　　从半空滴落下的雨水中，混着河水中的那些鱼。
　　林盛雪立刻把陆见青手里的铁锨扔到一边，拉着他就跑：“先别挖了，找地方躲雨！”
　　附近只有神庙一座建筑，林盛雪拉着陆见青，飞快地跑到了神庙的屋檐下。
　　在他们身后，雨已经迅速变得声势浩大起来。
　　从最开始的毛毛细雨，变成倾盆大雨，几乎整片天地都被笼罩在了厚重的雨幕中。
　　那些河里的小鱼就顺着雨水来到了地面上，有些直接陷进了泥水中，有些则混着雨水，在地面上四处流动，去往了更远的地方。


第86章 长命百岁10
　　雨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阴沉沉的天幕下，地面上鱼类活动的迹象越来越密集，细小的鱼挤挤挨挨地混杂在地面上的泥水中，几乎像是不会飞的蝗虫。
　　似乎是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一些降落在神庙外的鱼似乎想要跳到台阶上，陆见青立刻把林盛雪往身后扯了扯。
　　林盛雪看着这些鱼，皱了皱眉：“它们上不来。”
　　虽然鱼群一直在努力往台阶上蹦跶，却好像顾忌着什么一样，并没有真正蹦跶到台阶上来。
　　陆见青回身看了看神庙紧闭的大门，挑了挑眉：“看起来是怕里面的东西。”
　　林盛雪点了点头，暂时把这一点放到了一边，往南兴镇的方向看了一眼。
　　隔着雨幕，林盛雪似乎隐约听见了远处惊恐的叫喊声。
　　不用想也知道，南兴镇这会儿估计已经炸开了。
　　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陆见青也没有再多关注身后的神庙，跟林盛雪一起站在屋檐下眺望远方。
　　在雨停下来之前，他们暂时恐怕只能先被困在这里了。
　　*
　　两个人心绪不宁地等了一会儿，陆见青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扯了林盛雪一下：“小林老师，你看那边。”
　　在满地湍急如小溪的水流中，那一块地方雨水的流速格外快。
　　雨太大了，连他们刚刚刨出来的坑都被雨水填满，周围的水也都流不下去了，偏偏那一块地方还在不断地飞快往下渗水。
　　林盛雪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目光一顿：“底下有东西？”
　　陆见青皱了皱眉：“应该是通往地下的门。”
　　能在这场雨中找到通往地下的门虽然算一件好事，但……
　　谁也不能确定雨水混着那些鱼下到地底不会出什么问题。
　　林盛雪看着那块地方，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很快就成真了。
　　大约十分钟的功夫，地面下忽然传来了几道闷闷的响声。
　　像是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是地底的建筑。
　　紧接着，因为地底建筑的塌陷，空洞的地底承受不住地面的重量，大片的地面也开始塌陷，露出黑洞洞的内里。
　　……如果仅仅只是地下建筑坍塌的话，塌陷不至于这么严重。
　　除非下面还有别的东西。
　　一些……没有办法用单纯的科学物理解释的东西。
　　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这片危险的区域，但外面的雨还在下，神庙以外的地面上鱼越聚越多，恐怕一出去就会被鱼群啃噬成一具白骨。
　　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陆见青试图往好的方面想：“应该……不会塌到院子里？”
　　地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两个人面前的地面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陆见青立刻拽着林盛雪往台阶上又蹿了一节。
　　紧接着，外围的竹篱笆从中间断开，一段一段地坠入了地底的空洞中。
　　陆见青看着近在咫尺的深渊眨了眨眼睛，继续安慰林盛雪也安慰自己：“没关系，总不至于神庙也会塌，毕竟算是副本的关键……”
　　只要神庙的保护还存在，他们留在原地就可以等这次塌陷过去。
　　谁知他话音刚落，脚下的神庙也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可见副本对于自己的关键地点也并不是很在意。
　　林盛雪：“……”
　　好一个乌鸦嘴。
　　见陆见青还有说点什么的意思，林盛雪也顾不上别的了，直接捂住了陆见青的嘴，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陆见青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安静地不说话了，拿眼悄悄瞟了林盛雪一眼。
　　虽然不是很合时宜，但是……林盛雪真的好好看。
　　……手也很软。
　　见陆见青终于消停了，林盛雪松了手，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塌陷的地面。
　　有被塌陷波及到的石块滚落到了塌陷处的边缘，“砰”的一声跌了进去。
　　林盛雪凝神听着里面的声音。
　　“咚”的一声，落石似乎接触到了地面。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钟。
　　也就是说，地底下看似深不见底的空间，实际上是有底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里面光照不进去的缘故，过于浓稠的黑暗遮蔽了人的视线，才显得底下如黑洞一般深不见底。
　　不同寻常的黑暗虽然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但至少避免了他们一掉下去就会直接摔死的命运。
　　林盛雪稍稍松了一口气。
　　陆见青也听到了刚刚的动静，他盯着底下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小林老师，待会儿下去看看？”
　　林盛雪点了点头，看了看天色：“雨快停了。”
　　他们最开始的目的就是找到藏在地下的那些孩子们，这会儿地自己塌了，不下去看看也说不过去。
　　但天上还在下“鱼”，现在下去太危险了，恐怕还得等一段时间。
　　至少等雨停下来会更安全一些。
　　谁知两个人还没等到雨停，就出现了变故。
　　林盛雪正凝神关注外面的情况，身后好像突然出现了一只手，对着他重重一推——
　　猝不及防之下，林盛雪反应很快，下意识想要抓住身边的陆见青，却在察觉到身后的力道的时候生生收住了手。
　　这根本不是一个活人应该有的力道。
　　如果他抓住了陆见青，两个人就会被一起带下去。
　　各种念头电光石火间转完了一遍，林盛雪冷着脸，任由这股力道把他推了下去。
　　在他身后，神庙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一条小缝，一只稚嫩惨白，上面爬满了青蓝色血管的孩童鬼手从里面伸出来，重重推了他一把。
　　刚才外面的动静实在太大，两个人都没有听见身后的动静。
　　或者说，神庙开门的时候，本来就是无声无息的。
　　林盛雪掉下去之后，那只手像是怕被报复一样，飞快缩了回去。
　　神庙的大门重新紧闭起来，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陆见青冷冷地盯了那扇门一眼，咬了咬牙，也跟着跳了下去。
　　*
　　两个人被迫消失在原地之后，周围渐渐出现了变化。
　　雨渐渐小了，那些从天而降的鱼也循着活人的气息离开了原地，只剩下一些死掉的和被淤泥困住的鱼还在原地挣扎。
　　周围古怪的芦苇在风雨过后重新站了起来，它们庞大的古怪的根系从淤泥中伸展出来，比鱼还要细小的根须动了动，狠狠刺入了鱼的身体。
　　还在挣扎的小鱼渐渐不动了，彻底成为了淤泥的一部分。
　　空气中的鱼腥味挥之不去，渐渐掺杂了血腥味。
　　朦胧的雨雾中，大片的芦苇肆意生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已经生长到极致的芦苇终于停下了动作，紧接着，所有芦苇的头部齐齐折断。
　　一些白色的，半透明的东西如同烟雾一般从中空的芦苇中钻了出来。
　　这些白色的，半透明的东西像是无数水母一样，从地面上升腾而起，逐渐向彼此靠近。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些半透明的东西上面都有着各式各样的五官，看起来都是一些年纪不大的孩童。
　　旷野上飘满了无数半透明的人脸。
　　这些人脸互相聚拢着，风雨中传来了低低的絮语声。
　　“……好恨啊。”
　　“杀光他们吧……杀了他们……”
　　……
　　那些人脸终于聚拢起来了。
　　半空中出现了一个由无数人的虚影组成的巨大人影。
　　新生的人影微笑着注视脚下的一切。
　　它似乎终于确定了方向，飘飘荡荡地往南兴镇的方向飞了过去。
　　*
　　另一边，陆见青险险在落地之前抓住了林盛雪的手，结结实实给他垫了个彻底。
　　巨大的冲力之下，陆见青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下意识抬手护住了林盛雪。
　　听到身下的声音，林盛雪吓了一跳，立刻从陆见青身上站了起来，问陆见青：“怎么样了？”
　　陆见青捂住胸口从地上爬了起来，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尝试性地蹦跶了两下：“还行，不至于再死一次。”
　　见陆见青确实没大事，林盛雪忍不住收着劲踹了他一脚：“你怎么也跟着跳下来了？当买一送一吗？”
　　听他语气不太好，陆见青悄悄抓了一下他的手，战略性柔弱：“……小林老师，我胸口疼。”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问：“哪里疼？”
　　见他语气有缓和的意思，陆见青迅速转移话题：“那什么……我们还是先研究一下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吧。”
　　虽然两个人最开始判断这里是那些孩子们被关起来的地方，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止如此。
　　林盛雪：……
　　他懒得跟陆见青计较，顺着他的话说起了正事：“这里光线不对。”
　　陆见青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抬起头，往上看了一眼。
　　明明不算深到吓人的深度，可是抬头看去，几乎看不见半分天光。
　　似乎所有进来的光线都被黑暗中的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吞没了一样。
　　两个人几乎同时想起了守夜的时候浓稠到吞没一切的黑暗。
　　地下唯一的光源来自周围立柱上隔几步路就有的一根白色的细长蜡烛。
　　蜡烛外头罩着透明的玻璃罩子，不少玻璃罩子都在刚刚的塌陷中碎成一片。但哪怕被这么折腾，这些蜡烛也没有熄灭的迹象。
　　烛火微微跳动着，在建筑上投下暗淡的影子，扭曲如鬼影。
　　忽略深埋于地下这一事实，建筑本身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整栋建筑的结构像是外面常见的环形商场大楼，中间是中空的，周围围着一圈立柱，立柱后面是房间，一共三层，都是水泥建造的，因为靠近水源的缘故，整个环境都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长期忍受的霉湿气。
　　两个人掉落的地方正是建筑中空部分的边缘。
　　刚才的塌陷之后，第三层的房间几乎被掀了个底朝天，第二层的房间也毁掉了一半，只有第一层的房间保存得相对完好。
　　大概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因为靠近神庙的缘故，两个人落地的地方并没有多少那些会吃人的鱼，为数不多的几只都陷在泥水里，连挣扎也挣扎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活人从眼前路过。
　　陆见青抬头看了一会儿，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小林老师，这么一看，神庙的位置选得还真好。”
　　神庙的位置正正好好地卡在建筑中空的位置上，几乎没有除了刻意为之的第二种解释。
　　像是被人为放在祭台最高处供奉的圣殿。
　　林盛雪收回目光，说：“先去找人。”
　　来都来了，不如直接趁机找找那些孩子是不是真的在这里。
　　陆见青点了点头。
　　两个人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往烛光所在的立柱走去。
　　没走出几步，林盛雪脚步顿了顿，迟疑了一下，看向陆见青：“你……胸口还疼吗？”
　　陆见青愣了一下，眼睛亮了亮，肉眼可见的得瑟起来：“小林老师，你心疼我啊？”
　　周围能见度很低，林盛雪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出他声音里明显的笑意。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就多余管他。


第87章 长命百岁11
　　路并不远，但为了防备黑暗中会不会突然出现什么东西，两个人费了点时间。
　　离开两个人掉落的区域之后，周围的鱼群逐渐多了起来。
　　陆见青作为一只鬼，本质上已经不存在血肉这种东西了，鱼群对他毫无兴趣，一拥而上地跟旁边面容冷淡的林盛雪“打招呼”。
　　林盛雪勉强躲过几波过于“热情”的鱼群，看着站在一边鱼连看都不看一眼的陆见青，有点烦。
　　陆见青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我有一个想法。”
　　林盛雪还在躲避鱼群的追杀，抽空看了他一眼，让他有屁快放。
　　陆见青悄悄看了他一眼，不太好意思：“……要不然我背你过去吧。”
　　反正那些鱼对他没兴趣，他背着林盛雪，血肉的气息离地面远一点，这些鱼也不会这么疯。
　　就是不知道林盛雪愿不愿意让他背。
　　但是眼前情况有些危险，陆见青也来不及征求林盛雪的意见了，直接跳过去把人甩在背上就跑。
　　林盛雪：……
　　他不是很理解，陆见青如果早就打算直接上手了的话，还说那么多废话是想干什么。
　　可能是欠揍吧。
　　林盛雪想通了，调整了一下姿势，以免自己再被陆见青甩下去。
　　路程并不长，林盛雪却在某一瞬间忽然有点恍惚。
　　……好像在很久以前，他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只是那个时候，他触摸到的身躯还是温热的。
　　林盛雪忽然有点好奇，在那段被抹去的记忆里，他们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去。
　　这样的情绪只是一瞬间，林盛雪很快清醒了过来，沉默地戒备着黑暗中可能出现的危险。
　　*
　　好在两个人顺利离开了鱼群密集的地方，到达了石柱旁边，并没有出现别的问题。
　　石柱底部被特意垫高过，没有办法存水，形成了一片没有活鱼存在的高地，林盛雪也终于能够脱离鱼群的追杀重新脚踏实地。
　　他四下看了一圈，目光在某处停顿了一下。
　　陆见青看出他的情绪变化，主动开口问道：“怎么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这里好像有人生活的迹象。”
　　陆见青看了一眼林盛雪刚刚看的方向。
　　是一小团纸巾，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跟阴影处的建筑混在一起，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
　　陆见青点了点头，拉了林盛雪一把，两个人一起靠近了石柱。
　　两个人一走到石柱面前，就双双愣住了。
　　石柱与垫高的高台中间留存了一道缝隙，从半空中坠落下来的雨水就在这里留存了下来，形成一片浅浅的环形水洼。
　　而鱼群就聚集在立柱底下的一圈洼地中，像是一群白蚁一样，疯狂地啃噬着坚固的石料，没一会儿就把石料啃噬得坑坑洼洼。
　　他们面前的这根石柱已经被鱼群啃噬了一半，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摇摇欲坠了。
　　这恐怕就是塌陷的来由。
　　如果这些鱼继续啃噬下去，恐怕塌陷还不会停止。
　　林盛雪看着这些鱼，皱了皱眉：“这个地方撑不了多久，我们动作快些。”
　　如果塌陷还会继续的话……恐怕不是找不找得到那些孩子们的问题，而是他们能不能不被活埋在里面的问题了。
　　两个人也没有磨蹭，立刻赶去那些还算完好的房间里找人。
　　*
　　房间所在的地势比建筑中心的空缺处要高一些，没有雨水留存，也就没有无处不在的鱼群的威胁。
　　这里每个房间都安装着厚厚的铁门，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声音，一些门上挂着崭新的号牌，上面写着一些名字。
　　两个人在其中看见了镇长的名字。
　　不出意外的话，剩下的名字也都是南兴镇镇民们的名字。
　　陆见青检查了一遍所有带着名字的房间，：“广场上有个小孩说过，他们是一家的孩子被关在一起的。看来我们推测的没错，今年被当作祭品的孩子们确实是被关在这里。就是……这些铁门有点难办。”
　　这些铁门又厚又重，连门锁都不是能被砸烂的铁锁，确实不像能用非正常手段破坏的样子。
　　陆见青绕着门口转了两圈，林盛雪嫌他晃得人眼晕，正想把人拍到一边去，危机感却猛地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一回头，就看见从二楼到一楼的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独眼老头，正满脸愤怒地看着两个人，大吼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是原来看守神庙的那个独眼老头。
　　陆见青跟林盛雪对视了一眼，笑了：“看来是有人送钥匙来了。”
　　林盛雪却不像他一样乐观，一把扯过人就跑：“你先看看那边有多少人再说。”
　　在老头的身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出现在楼梯上，大多数年龄都在八十岁以上，他们手里或拿着铁锨，或拿着鱼叉等各式各样的工具，皆是一脸阴狠地看着两个人，似乎马上就要动手把这两个不速之客弄死在原地。
　　古怪的是，这些老头老太太似乎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残缺，要么五官有损伤，要么缺胳膊少腿。仅剩的几个看起来没有残疾的老头老太太，看着也十分瘦弱，如果不是手里拿着武器气势汹汹地追人，看起来几乎是个病入膏肓马上就要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而且，除了独眼老头，两个人还在人群中看见了熟人。
　　是第一天送他们来南兴镇的那个脾气不好的船家。
　　联想起许芳庭她们在副本开始第一天的时候问到的南兴镇其他人对船家的态度，这些人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是从小就不够“壮实”，所以被镇民们放逐的人。
　　恐怕广场上情况稳定下来之后，这些人就被驱离了广场，派到这里来看守今年的“祭品”了。
　　这栋地下建筑毕竟只有有限的地方，又塌了一半，林盛雪和陆见青又不如那些老头老太太熟悉地形，很快就陷入了劣势。
　　陆见青往身后看了一眼，说：“我们往来的地方跑。”
　　林盛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来的地方……有那些跟雨水一起进到地下来的鱼。
　　两个人迅速改变了方向。
　　从二楼下来的人似乎对外面出现了鱼群的情况并不清楚，半点都没有犹豫，紧紧跟着追了上来。
　　马上就要通过石柱的时候，陆见青看着地面上蠢蠢欲动的鱼群，熟练地一把把林盛雪丢到了背上，两个人迅速通过了鱼群，回到了两个人掉下来的地方。
　　这里的光线实在是太暗了，一直紧紧追着两个人的老头老太太们没有注意到前方的异样，看前面两个人停下了，更是不依不饶，脚步又加快了一些。
　　直到跑在最前面的独眼老头苍老迟缓的神经向他发出了疼痛的信息。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低头往下看去。
　　几个呼吸的功夫，成群的鱼成片地趴在了他的腿上，像是凭空生长出的鳞片。
　　他还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小腿就已经血肉模糊，有些鱼群密集的地方甚至开始露出了嶙峋的白骨。
　　他后知后觉地开始惨叫起来。
　　可是已经晚了。
　　这群人已经一个不剩地跑进了鱼群的捕食范围，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鱼。有人忍受不住，跪倒在了地上，又使更多的小鱼蹦到了他的身上，加快了自己死亡的速度。
　　惨叫声此起彼伏。
　　林盛雪和陆见青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大约三分钟的时间之后，这栋地下建筑重新恢复了安静。
　　鱼群们啃噬完了这些人身上的血肉，似乎并不满足，转而啃起了这些人的白骨，甚至是身上的衣饰。
　　眼看这群不挑食的鱼已经从满地散落的尸骨中翻出了一点金属模样的东西，陆见青眼皮跳了一下，匆忙跑过去，从鱼群口中把东西抢了回来。
　　是一串钥匙。
　　陆见青拿出纸巾擦了擦钥匙，在林盛雪面前晃了一圈：“你看，我就说吧，可不是来给我们送钥匙的？”
　　林盛雪原本正凝神看着不远处的石柱，被吸引了注意力之后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手：“别废话，我们去开门。”
　　有几根石柱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恐怕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出现新的塌陷。
　　陆见青也知道时间紧张，虽然嘴上半点都不消停，正经事也没有落下，立刻带着林盛雪重新回到了房间门口，用钥匙打开了第一扇门的锁。
　　林盛雪刚把门推开一条缝，铁门的隔音效果失效，门内就传来了孩子们的哭声。
　　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他推开门，在空无一物下房间里扫了一圈，看见黑漆漆的房间里蜷缩着两个面容相似的小女孩，应该是一对双胞胎。
　　房间里的四个角落各放了一碗血，扑鼻的血腥味正是来源于此。
　　两个孩子手腕上都有伤，看着刀口还很新鲜，应该是才放完血没多久。
　　在黑暗的环境里待了太久，哪怕是微弱的光也足以让人难受，两个小女孩也不哭了，纷纷低下头开始揉眼睛。
　　林盛雪看了陆见青一眼。
　　陆见青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哄了一会儿孩子，等两个孩子都安静下来，开口问道：“你们知道这里要怎么出去吗？”
　　两个孩子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陆见青叹了口气，给两个孩子包扎了一下手腕上的伤口，站起来对林盛雪说：“我们先去把其他孩子都放出来吧。”
　　林盛雪已经趁这个空当处理好了四个墙角的血，闻言点了点头。
　　整栋地下建筑一共有二十多个房间贴了牌子，最后全部打开，一共放出了三十个孩子。
　　三十个孩子身上都有或大或小的伤口，个个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眼中藏着惊惧，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
　　两个人刚刚把最后一个孩子带出房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整栋建筑都剧烈震动了一下。


第88章 长命百岁12
　　二楼硕果仅存的一半房间顷刻间又毁掉了一半。
　　鱼群又啃断了一根石柱。
　　林盛雪和陆见青把一帮小萝卜头聚集在一起，对视一眼，都有些头疼。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尚且还要担心待会儿会不会直接被废墟埋起来，现在可好，再带上这么多孩子，恐怕更不好出去了。
　　其实如果只是想让南兴镇的重阳会办不成的话，直接见死不救让这些孩子死在这里也完全不会影响结果，只要把房间里那些古怪的血破坏掉大概率就足够了。
　　更甚者，如果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数据的话，究竟是生是死根本不会让人产生任何心理压力。
　　但两个人默契的都没提过把这些小孩丢下自己去找出路。
　　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陆见青又跑出去找了一会儿出路，最后回来又不死心地问了一遍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小萝卜头们：“你们有谁知道怎么出去吗？”
　　孩子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一个小男孩忽然小声说了一句：“我知道。”
　　林盛雪闻言，立刻看向他：“你知道怎么出去？”
　　小男孩像是被众人的目光吓到了一样，讷讷缩在孩子们中间，不敢说第二遍。
　　他身边的同伴有些着急，推了推他：“快说啊！”
　　小男孩终于鼓足了勇气，走出来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怎么出去！”
　　他不安地摸索着手上的棍子，清秀的脸蛋涨得通红。
　　两个人这才注意到，这孩子是个盲人。
　　男孩小声解释道：“我……我不靠眼睛认路的，他们蒙上我的眼睛我也知道。”
　　要不是他家里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恐怕……他早就被父母舍弃了。
　　*
　　男孩带着他们，很快走到了一堵墙面前。
　　男孩摸了摸眼前的墙，表情为难起来，回头对林盛雪和陆见青说：“这里有楼梯。但我不知道怎么打开。”
　　林盛雪和陆见青对视了一眼。
　　有机关。
　　林盛雪上前把男孩带了回来，陆见青则在周围仔仔细细转了一圈，终于在布满灰尘的墙角摸到了一些不明显的凸起。
　　林盛雪走上前，问了一句：“能打开吗？”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抬手抹了一把上面至少积压了一年的灰尘，也不是很确定：“兴许可以？”
　　林盛雪点了点头，往四周看了看，目光在一块石头上顿了顿。
　　他面目表情地想，要是打不开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找东西直接把这面墙砸开。
　　陆见青并不知道林盛雪已经开始考虑一些危险的想法了，鼓捣了半天终于研究完了这个破机关要怎么处理，摆弄了几下，面前空无一物的墙壁忽然从中间裂开，露出一排青石板铺成的楼梯来。
　　他匆匆拍干净了手上沾的灰，回头招呼林盛雪和其他孩子们：“好了，我们走吧。”
　　众人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似乎是叶片互相拍打的声音。
　　林盛雪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变：“你还记不记得，在广场上的时候，有一个孩子说，他隔着门缝，看见了芦苇。”
　　可是这三层建筑都在地下，而芦苇都在地上……他是怎么看见芦苇的呢？
　　芦苇就在他们身后。
　　林盛雪回过头，看见地板上、墙壁上、他们走过的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满了芦苇。
　　新生的芦苇摇曳着，丝丝缕缕的白光从它们身上逸散出来，轻柔地包裹住了刚刚被从房间里救出来的孩子们。
　　孩子们懵然无知地沐浴在白光中，脸上的表情逐渐松懈下来，似乎是做了一场美梦，连眼中还没来得及消散的惊慌痛苦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林盛雪本能觉得有些不对劲，往前走了一步。
　　陆见青拦住了他：“先别动！这些芦苇……在吸食他们身上的怨气。吸食过程已经开始了，只要没有吸食干净，他们身上沾到的那些白光就会一直留在他们身上，直到再也察觉不到怨气为止。”
　　林盛雪拧紧了眉：“吸食怨气？”
　　陆见青表情有些复杂：“意思就是，他们并不会忘记这段经历，但是可能没有怨恨的情绪了。”
　　但负面情绪也是人的一部分，人生来就会怨憎，失去了怨这种情绪，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如果他们没有把这些孩子就出来，连死都不能带着怨气死去的灵魂，是注定没有办法变成厉鬼的。
　　那么能从这些失去了怨气的孩子身上获得好处的，就是害了这些孩子们的镇民们了。
　　芦苇吸食怨气的速度很快，不过两分钟的功夫，白光就从孩子们的身上脱离开，重新回到了芦苇中。
　　新生的芦苇摇曳着，似乎并不是生长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建筑中，而是生长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中。
　　两个人沉默地把孩子们带了出去，叮嘱他们想办法躲一躲，等重阳会结束之后再出来。
　　至于重阳会结束之后他们会去哪里，他们就没有办法知道了。
　　送走最后一个孩子，林盛雪忽然皱了皱眉：“少了一个孩子。”
　　陆见青表情也变了变：“哪个？”
　　林盛雪说：“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个，杀了姐姐的弟弟。”
　　那个男孩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印象深刻，他能记住也不奇怪。
　　陆见青也慢慢皱起了眉头：“什么时候不见的？”
　　林盛雪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在我们找到通道之前。”
　　两个人用钥匙打开房间门之后，地下建筑里到处都是房门大开的空房间，男孩要是半路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躲进了哪个房间也不奇怪。
　　陆见青扯了扯嘴角：“通道开着，里面其他镇民也没了，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林盛雪点了点头。
　　雨差不多已经停了，只是乌云还没散去，天空依旧阴沉沉的。
　　没有了充足的水，地势稍微高一点的地面上已经没有多少活鱼了，尤其是芦苇丛中，更是堆积了无数死鱼的尸体。
　　无数芦苇在风中摇曳着。
　　林盛雪忽然想起地底下的那些芦苇，问：“它们吸食的怨气会去哪里？”
　　陆见青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摇了摇头：“大概会成为南兴镇浓郁怨气的来源之一，以后会滋生出什么东西来也未可知。”
　　林盛雪表情有些淡：“兴许已经滋生出什么东西来了。”
　　陆见青打了个哈欠，凑过来勾上他的肩膀，开始摆烂：“不管了，反正混过明天直接回家睡觉。”
　　林盛雪思考了片刻，觉得陆见青说的也有道理，于是也放弃了思考，跟陆见青一起去找许芳庭他们会合了。
　　*
　　林盛雪和陆见青离开后不久，原本的通道里走出了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他似乎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
　　如果把同伴们逃跑的事情举报给父母和镇长……他一定能过上比姐姐死后更好的生活。
　　所有人都会死，但他可以回家，还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男孩被自己的想象完全折服了。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了几句：“他们都跑了，要把他们都抓回来……”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立刻往南兴镇的方向跑去。
　　他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似乎马上就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急的缘故，他忽然感觉自己脚下一绊，忍不住向地面倒去。
　　男孩跌倒在地上，不解地回头看去。
　　迎面一把锋利的菜刀砍上了他的脖子。
　　男孩无声无息地倒下了，临死眼中扭曲的兴奋表情都没有消失。
　　失踪许久的徐昂从旁边的树丛中走出来，厌恶地丢掉了手里的菜刀，踹了一脚地上的尸体：“恶心。”
　　所有南兴镇的人，从小到老，都是这么恶心。
　　他把男孩的尸体丢到了他刚刚藏身的地方，用充满怨恨的表情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南兴镇，背起自己的书包离开了。
　　走的正是神庙的方向。
　　*
　　林盛雪和陆见青并不知道另一边发生的情况，他们遇到了一点更麻烦的事情。
　　许芳庭和陈郢不见了。
　　原本四个人兵分两路，按理来讲不出意外是不会离开自己所在的方向的，就算真的出了事情，也该留一个人传消息，而不是这样不明不白地突然失踪。
　　两个人来回找了两圈也没找到人，陆见青忍不住气乐了：“这回可好，才多久的时间失踪了三个队友。”
　　也不知道这个副本究竟是什么毛病，无论是npc还是玩家，一个接一个的失踪，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副本的主题是捉迷藏呢。
　　林盛雪也有点头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他们很有可能不在这片区域了，我们去周边找找看。”
　　许芳庭和陈郢都是细心的人，如果失踪的时候不是处于无意识状态，多少总会想办法留下一点蛛丝马迹的。
　　谁知两人还没来得及动身，忽然听到了一阵嘈杂的乐声。
　　是锣鼓和唢呐的动静。
　　长满了芦苇的旷野中，忽然出现了一条长队。
　　一行穿着灰白粗布麻衣的人腰间系着红腰带，似乎抬着什么东西，吹吹打打地往这个方向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原本应该是很喜庆的场景，却无端端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第89章 长命百岁13
　　一行人走近了，林盛雪和陆见青才发现都是些熟面孔。
　　是南兴镇的镇民们，站在队伍前面领头的那个正是镇长。
　　陆见青看了几眼，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南兴镇这会儿不应该正乱着吗？怎么还有心思搞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林盛雪没回答他，而是直接摁下他的头，跟他一起蹲在了芦苇丛里。
　　吹吹打打的声音渐渐接近了，两个人同时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这些镇民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地方已经皮开肉绽甚至是深可见骨，连走在最前面的镇长也没能幸免，缠满了绷带的小腿上满是斑斑血迹，连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这些人一路走，一路留下了蜿蜒的血迹。
　　队伍的中间是一顶草木扎起来的小轿子，里面放着一口看起来能塞两个人进去的黑木大箱子，箱子上缠着红绸。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塞了什么东西，看起来分量并不轻，用了四个镇民才勉强稳稳抬住。
　　吹吹打打抬东西都消耗体力，这些受了伤的镇民明显不太能支撑，以至于这一队人的行进速度越发慢了起来。
　　队伍路过两个人的藏身之处的时候，中间的箱子里似乎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动静。
　　像是……里面塞了活物。
　　林盛雪敏锐地多看了一眼。
　　轿子的缝隙里似乎滚落下了什么东西。
　　东西掉下来的动静算不上小，但镇民们好像已经完全没有了关注的精力，连看都没低头看一眼，只是麻木机械地往前走着。
　　两个人继续躲在芦苇丛里，没敢冒头。
　　等一行人终于拐了弯，离开了两个人的视线，陆见青才悄悄探出头去，偷偷把东西摸了回来。
　　是一块已经有些掉漆的怀表。表链似乎已经被人取下来了，连外面的表盖也被人为掰碎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连指针都不会转动的表盘。
　　陆见青看了一眼，屈指弹了一下表面上的玻璃，认了出来：“是陈郢的东西。”
　　看来他们失踪的两个队友是不小心被塞到箱子里去了。
　　林盛雪的目光落在已经不会转到的指针上：“七点钟。”
　　这恐怕是陈郢留下的信息，一个确定的时间点。
　　只是不知道七点钟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折腾了这么久，天色已经微微有些黯淡了。
　　一场雨过后，周围的芦苇好像更多了一些，几乎要占领整个视野。无边无际的芦苇在暮色中无声无息地摇曳着，被微暗的天色镀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
　　陆见青看了一眼天色，一边站起来一边顺手把林盛雪也拉了起来：“走吧，那帮人既然看起来打算搞点事情，我们不如也跟上去看看。”
　　林盛雪没反对，点了点头。
　　*
　　镇民们的队伍移动得非常慢，也没有隐藏行踪的意思，两个人没费多少力气就重新追上了他们。
　　他们依旧在缓慢移动着。
　　明明只有很短的一段路，这些人却像是开了0.1倍速一样，活生生磨蹭了大半个小时才终于赶到了目的地。
　　林盛雪和陆见青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缀在他们身后，不出意外地看见了一行人走到了神庙的位置。
　　看到神庙的大门，镇长好像也有点坚持不住了，跟身后的镇民们说了两句，让他们先原地休息。
　　直到这个时候，一行人才好像恢复了一点活人的精神状态，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也不嫌弃刚刚下过雨的泥地，面色惨白满头冷汗地坐下来休息。
　　轿子和箱子也被一帮人随意地丢在一旁，看起来也没有刻意看管的意思。
　　几个伤势较轻的镇民在周边捡了几根干柴生了一堆火，镇长坐在火堆之前，面色难看地频频看自己手上的手表。
　　林盛雪和陆见青躲在为了重阳会搭好的高台之后，悄悄看着眼前的一切。
　　林盛雪看了周围的环境一圈，目光在那口黑木箱子上顿了顿，说：“塌陷的痕迹都消失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地上的坑洞全都填得平平整整，被填平的地方也没有新土的痕迹，而是长满了芦苇。
　　好像是暗中有什么东西故意让镇民们无法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祭品”消失的事实一样。
　　陆见青点了点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反正对我们来说又不是一件坏事。”
　　他趁镇民们不注意，从面前的高台上拿了一叠黄纸下来，三两下把黄纸铺到了还沾着雨水湿气的地方，按着林盛雪的肩膀让他坐了下来，说：“既然他们要休息，不如我们也休息一下。”
　　反正陈郢他们能把表送出来，应该情况还可以，不至于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在箱子里憋死。
　　天色越来越暗了，原本就因为阴雨天气而算不上充足的光线越发不充足了。
　　终于，最后一丝天光也被黑暗吞没。
　　今夜无星无月，更显得黑暗格外浓稠。
　　镇长心不在焉地烤着火，忽然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下意识站了起来。
　　他受了伤的腿经受不住突然的动作，伤口在绷带之下裂开，鲜血淋漓。他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一样，一瘸一拐地走向了神庙门口，摆出了侧耳倾听的姿势。
　　其他镇民也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狂热地看着镇长的方向，焦急而虔诚地等待着音讯。
　　这个时候，林盛雪和陆见青也终于听到了镇长听到的声音。
　　“咚——咚——”
　　是铜钟的声音，很沉闷，却出乎意料的清晰，像是直接传到人的耳朵里一样。
　　声音正是从神庙内传出来的。
　　镇长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一样，对着神庙的门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才满脸喜意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对其他镇民们宣布道：“神仙同意了，还不快准备！”
　　陆见青有点懵逼：“……不是，这怎么看出来神仙同意了？”
　　林盛雪对于这些封建迷信的事情并不是很感兴趣，他看了一眼时间，低声说：“快到七点钟了。”
　　虽然林盛雪和陆见青没有看出来神仙是怎么同意的，但镇民们却深信不疑，欣喜若狂地开始做起了准备。
　　原先抬轿子的四个镇民把轿子连着箱子从边上拖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摆在了正对着神庙门口的位置。
　　几个腿上带着伤的镇民健步如飞地去远一点的地方捡了更多干柴回来，将干柴堆在了轿子四周，还有镇民则拿出了半桶食用油，直接泼在了干柴和整个轿子上。
　　剩下的镇民重新拿起了锣鼓和唢呐，兴奋地再次吹吹打打起来。
　　镇长亲自举起了火把，语气充满了煽动性：“南兴镇今年的重阳会多灾多难，这一切都源于那些来到南兴镇的外地人。现在，我们终于找到了平息神仙怒火的方式，只要用这两个外来人血祭，我们就可以重新获得神仙的谅解，顺利举办这一次的重阳会！”
　　火光在他的眼眶中跳动着，将他的面容整个扭曲起来。
　　除了吹唢呐的镇民，其他人纷纷欢呼起来。
　　镇长伸手往下压了压，平息了人们的呼声，继续道：“明天中午十二点，我们的重阳会就要开始了。为了庆祝这一盛会，也为了感谢庇佑了我们南兴镇多年的神仙，在举行完血祭之后，今晚子时，我们会进行一年一度的开神庙活动！”
　　他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出了一把金色的钥匙，向镇民们展示了一下。
　　镇民们的欢呼更加激动。
　　镇长在欢呼声中，志得意满地将火把伸向了近在咫尺的轿子和木柴。
　　谁知他的火把还没有碰到木柴，远处忽然飞来了一块石头，瞬间打中了他的手腕。
　　镇长手腕一痛，下意识松开了手上的火把。
　　火把跌落在地上滚了两圈，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依旧坚强的在潮湿的地面上燃烧着。
　　镇长愤怒地看向石头飞来的方向。
　　林盛雪和陆见青终于忍不住了，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要是再不出来，恐怕两个队友就要直接被烧成灰了。
　　镇长惊讶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脸色阴沉了下来：“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陆见青笑了一声：“不是要拿外地人血祭吗？两个人不够吧？我们特意来给你们加人你们还不满意？”
　　镇长阴恻恻地笑了两声：“满意，当然满意，来人——”
　　林盛雪并不想跟他废话，四下看了看，上前一脚踢散了沾了油的木柴，木柴滚到不远处还在燃烧的火把旁边，飞快地被引燃，火焰无声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多亏这些镇民对血祭舍得下本，油是好油，木柴也够多，火势一时间很是喜人。
　　陆见青则趁乱直接拿石头砸开了轿子上的黑木箱子。
　　陈郢和许芳庭被关起来颠簸了一路，又被陆见青隔着箱子砸得眼冒金星，头晕眼花得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许芳庭揉了揉发晕的脑袋，问：“我们要不要先趁机离开？”
　　陆见青看着不远处的火势，弯了弯眼睛：“先不着急，还有东西没拿到手。”
　　镇民们身上都有伤，行动不便，又没有提前防备来捣乱的人，短时间内陷入了慌乱。直到镇长沉着脸把一桶水泼在了身边燃烧的木柴上，镇民们才反应过来，纷纷找水灭火。
　　一时间四周浓烟滚滚。
　　镇长在被浓烟熏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冷不防一个镇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撞了他一下，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瞎了眼了？看不见这里有人？”
　　镇民没有回应，自知理亏似的，飞快溜走了。
　　另一边林盛雪已经从滚滚浓烟中跑了出来，对陆见青晃了一下手上的钥匙：“到手了，我们走。”
　　陆见青也来不及解释别的，给陈郢和许芳庭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立刻飞快逃离了现场。


第90章 长命百岁14
　　十分钟之后，镇长和镇民们终于把木柴和浓烟都收拾干净了。
　　靠近轿子的镇民忽然“啊”了一声，喊道：“不好了，箱子里的人跑了！”
　　虽然刚才乱了半天，镇长对出事早有预料，但真听见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眼前一黑：“赶紧给我去找人！”
　　几个腿脚没伤的镇民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镇长……去哪里找？”
　　没有人比南兴镇的本地人更知道在快要到重阳会的时候的夜晚有多恐怖。哪怕是一群人一起走都不一定安全，更何况就他们几个人漫无目的地在黑暗中找人了。
　　镇长看了看已经完全变成黑色的天幕，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看着被砸得七零八落的木箱，镇长沉默了一下，说：“带过来的血呢？用了吧。”
　　往年开神庙之前都是用当年的祭品的血来血祭的，只是今年为了平息神仙的怒火，才选择用两个外地人来活祭，南兴镇当然早就准备好了原本从孩子们身体里放出来的血。
　　*
　　林盛雪四个人跑出去一段路之后，又偷偷折返了回来，重新躲在了高台之后，继续看着镇长他们在神庙前的动作。
　　陆见青终于有空跟其他两个人讲了一遍他跟林盛雪的经历，然后问：“你们怎么被关到箱子里去了？”
　　许芳庭苦笑了一声，脸色凝重起来：“南兴镇以外有东西在游荡。”
　　下午的时候，她跟陈郢两个人也遇上了那一场雨。
　　两个人都是肉体凡胎，遭不住这些不挑食的鱼，只能暂时停下找线索，匆匆找了个地方躲雨。
　　结果两个人出来之后忽然迎面撞上了一群镇民。
　　这群镇民身上都很狼狈，被鱼群啃噬的伤口乱七八糟的，浑身上下都是鲜血和泥土。他们看起来神色都很惊慌，像是被什么东西在追一样。
　　两个人一直以为这些镇民是害怕那些无处不在的鱼才慌不择路，也没有节外生枝的打算，就想先躲一躲。
　　结果那半透明的东西忽然从镇民们身后飘了出来，只是挥了挥手，就让两个人全都失去了意识。
　　许芳庭摊了摊手，叹了口气：“反正等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箱子里面了。”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这东西是在帮那些镇民？”
　　许芳庭却摇了摇头：“不是，它会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我们当初遇到它的地方，已经有三具南兴镇镇民的尸体了。”
　　她原本以为那三具尸体是那些鱼的杰作，可是后来复盘的时候才想起来，如果是鱼的话，尸体上根本不会留下完整的血肉。
　　而他们大概率是因为属于“外地人”，才只是被那东西弄晕，而不是直接弄死。
　　一直没说话的陈郢突然开了口：“那东西跟我们守夜时候遇到的东西气息一致，像是一团纯粹的怨气。”
　　闻言，陆见青多看了他一眼。
　　除了像他一样的鬼，活人是很难分清这些鬼怪魂魄怨气之类的分别的。虽然也不排除有玩家会有特殊技能或者道具，但是……并不能说是烂大街。
　　看来出了副本之后有必要去查一查这个陈郢究竟是什么人物了。
　　林盛雪一边听其他人说话，一边分神关注了一下神庙门口的动静。
　　镇长和镇民们收拾了一番，却没有离开神庙，而是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镇民们很快又开始忙碌起来。
　　天已经黑下来了，镇民们不敢走远，只在神庙近处忙碌。
　　镇长又重新跪在了神庙门口，嘴里念念有词。他这次说话的声音不高，加上隔了一段距离，林盛雪只能听见几个零碎的语句。
　　“神仙”、“原谅”、“重新安排”。
　　听起来像是在针对刚才发生的事情请求神仙的谅解。
　　但是……
　　他好像在空气中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林盛雪皱了皱眉，开口提醒众人：“有声音。”
　　其他人立刻停下了交流，凝神关注起周围的动静。
　　是熟悉的孩童哭声。
　　神庙里那个东西在哭。
　　如果重阳会期间南兴镇本来就会把神庙的大门打开，其实神庙里的东西根本不用着急，只要在原地安心等待庙门开放就行了。
　　除非，神庙的门虽然会打开，却有其他东西限制住了神庙里的那东西，让它根本没有办法出来。
　　它又提到了今晚才是关键。
　　联想到今晚发生的事情，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所谓今晚的关键就在于这场血祭。
　　血祭并不是用来平息“神仙”怒火的，而是用来防止“神仙”在神庙开放期间出逃的。
　　现在作为“祭品”的“外地人”也跑了，打开门的钥匙也到了他们手上，血祭也没有办法举行了，神庙里的东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林盛雪把所有的东西理了一遍，忽然皱了皱眉：“不对。”
　　陆见青愣了一下：“怎么了？”
　　林盛雪看向其他人：“镇民们遇到昏迷的玩家并不是必然事件。”
　　如果没有玩家的话，今天用来血祭的，究竟是谁的血？
　　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他们应该准备了另一份血。”
　　陆见青记起下午的时候看到的画面，想得多一些：“恐怕这也是地下建筑里那些孩子放血作用的一部分。”
　　许芳庭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们要阻止吗？”
　　如果血祭的作用是能够阻止神庙里的东西出逃的话，他们就得掂量掂量了。
　　至少到现在，他们还没确定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尤其是今天下午的时候，那东西还伸手推了林盛雪，更是让众人对它的立场感到怀疑。
　　陆见青冷笑了一声：“为什么不阻止？门和血都是限制它出来的东西。血我们这次不阻止就由不得我们了，但门的钥匙可在我们手里。”
　　另一边，镇长已经从一个镇民手中接过了一个灰黑色的陶瓷罐子。
　　罐子跟普通人家拿来腌咸菜的罐子差不多大，形状也十分像腌咸菜的罐子，外表十分朴素。
　　里面装的应该就是血液了。
　　许芳庭看见罐子出现，知道目标来了，询问其他人：“我们现在过去？”
　　林盛雪已经不声不响地拔出了自己的短刀。
　　陆见青却抓住了他握刀的手腕：“等等，说不定我们可以不用暴露。”
　　他的目光不怀好意地在镇长怀里的罐子上转了一圈。
　　多脆的罐子啊，不用来干点什么可惜了。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收了刀，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开始他的表演。
　　陆见青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捡了两块石头，照着罐子瞄准了一下，丢了过去。
　　镇长原本好端端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旁边的镇民说了什么，他抱着罐子走了过去。
　　陆见青：……
　　他并不气馁，又把另一颗石头丢了过去。
　　一连丢到第五颗，石头终于命中了镇长手上的陶瓷罐子。
　　盛装着血液的陶瓷罐子应声而碎。
　　鲜血从破碎的罐子里争先恐后地涌出，半数洒在了镇长的衣服上，几乎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镇长吓了一跳，下意识松了手，碎掉的罐子立刻摔到了地上。
　　四个人都做好了被镇长发现并追杀的准备，谁知道镇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盯着破裂的血罐子，嘴唇颤了颤，终于憋出一句话：“神仙……发怒了！它不接受我们的补偿！”
　　其他镇民也一脸惊恐瑟瑟发抖地跪倒在了地上。
　　四人：……倒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好事。
　　要不怎么说封建迷信要不得呢。


第91章 长命百岁15
　　连续两次血祭被打断，镇长也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停留了，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周围，招呼剩下的镇民一起离开。
　　这段时间南兴镇的夜晚实在是太不安全了，刚才神仙又发了怒，恐怕神庙这边也没有办法庇护他们了。
　　还是早点回到有光亮的地方好。
　　林盛雪四个人见镇长他们终于离开了，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还没等几个人走到神庙门口，里面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是你们回来了吗？”
　　是唐宁的声音。
　　许芳庭立刻往前走了两步，回应好友：“是我们，我们回来了，你在里面怎么样？”
　　唐宁立刻回答道：“你们终于来了！钥匙是不是在你们手上，快点开门让我出去！”
　　听到这句急切的话，许芳庭停下了脚步，拧紧了眉，不动声色地询问道：“钥匙在我们手上？谁告诉你的？”
　　这句话似乎问倒了唐宁，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是……是庙里的神仙告诉我的。”
　　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几个人的表情都十分一言难尽。
　　虽然说，唐宁在某些时候确实不太敏感，但也不至于真是一个傻子。
　　里面那鬼东西装成唐宁是想骗谁呢。
　　许芳庭开始套话：“是吗？这么说庙里的神仙很厉害啊。”
　　“唐宁”的声音突然骄傲起来：“那是当然，虽然它出不去，但是整个南兴镇发生的所有事情它全都知道！”
　　许芳庭冷静地开始敷衍里面的人：“……镇长他们这次血祭不成功一定会很快想办法补救的，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暂时还不能开门，等确定安全了再说吧。”
　　“唐宁”的声音着急了起来：“那……那为什么不趁他们还没回来先开门呢？等我们出去了他们再做什么也没有用了。”
　　许芳庭继续毫无灵魂地敷衍：“我们说的确定安全，不是南兴镇的镇民，是里面的神仙。”
　　“唐宁”沉默了一下，继续循循善诱道：“它是个好孩子，你们放了它只会终结南兴镇的罪恶，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快开门吧。”
　　众人：……
　　虽然里面的鬼东西这么短的时间就学会了说话，不得不说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但是脑子确实不是很好使。
　　性格上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自信吧。
　　许芳庭终于忍不住了，离开了门口，示意其他人过去。
　　林盛雪也并不是很想听里面的鬼东西继续自吹自擂，于是直接把陆见青踹了过去。
　　任何需要说废话的场合都没有人比陆见青更合适。
　　陆见青莫名其妙挨了一脚，十分委屈地看了林盛雪一眼，然后当仁不让地拿着钥匙走到了门口：“好了好了，你在里面不要动，我们给你开门。”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钥匙插进锁眼里轻轻拧了一下，门锁发出“咔哒”一声。
　　紧接着，陆见青眼里露出了点笑意，装模作样地惊呼道：“哎呀，出大问题了，钥匙怎么断在里面了？今天恐怕没有办法开门了。”
　　“唐宁”的声音更着急了起来：“怎么会这样……你们快想想办法！”
　　陆见青晾了里面的东西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继续拖延时间：“我们今天晚上已经把神仙说的‘关键’解决了吧？听说明天重阳会，晚上南兴镇上的镇民会送孩子来神庙祈福，那个时候总会有人来把神庙的门打开。唐宁，实在不行的话，你等一等？”
　　“唐宁”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不行！”
　　陆见青十分无辜：“嗯……怎么不行呢？”
　　“唐宁”急了：“不行就是不行！”
　　陆见青更加无辜了：“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不要着急，毕竟我们也很着急，但这事儿急也急不来啊。”
　　“唐宁”几乎要被他气死：“你……你……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陆见青十分高兴地准备功成身退：“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晚上再来接你，你在里面好好改造……啊不是，好好休息。”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唐宁，我们刚刚收集了一点南兴镇用来血祭神庙的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如果我们下次来开门的时候没有见到你，我们也不介意使用一点并不友好的手段。”
　　说完，他把钥匙从锁眼里拔出来，从容地转身就走。
　　里面冒充唐宁的东西终于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到失去语言的能力了。
　　陆见青往前走了几步，听见身后传来了剧烈的撞门声。
　　整座神庙都开始摇晃起来。
　　这次里面的东西比上一次脾气要大得多，连神庙顶上的瓦片都掉了几片下来。
　　众人被迫吃了一嘴的陈年老灰，纷纷后退了几步。
　　里面的东西还在继续拼命撞门，紧接着，单纯的撞击声中加上了孩童的哭声，声音尖利得像是要把人的耳朵都哭聋了。
　　在一片混乱中，里面再次传来了椅子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
　　紧接着，里面像是有什么人拿起了木棍一类的东西，把另一个人噼里啪啦揍了一顿。
　　孩子的哭声也随着打人的声音时断时续。
　　最后，里面再次传来了唐宁骂骂咧咧的声音：“你要是再哭一声，我就再揍你一顿。小兔崽子还敢绑老娘……”
　　几个人面面相觑。
　　这个动静应该是真的唐宁没错了。
　　里面的小孩立刻收住了声音。
　　里面的唐宁已经处理完了小孩，走到门口，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你们进来吧，神庙里是副本安全区，而且他出不去。”
　　听见好友的话，许芳庭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回头询问其他人的意见：“要进去吗？”
　　林盛雪和陈郢都点了头。
　　陆见青晃了一圈手上的钥匙，笑了：“那就进去呗。”
　　虽然在副本里最重要的的确是安全至上，但要是事事都不敢走一步，他们来这个副本的目的也就没法实现了。
　　陆见青走到最前面，拿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推开了门。
　　门内等着的人果然是唐宁。
　　她这两天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看起来颓废了不少，脸上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身上还带着明显的被捆绑过的痕迹。
　　看见众人，唐宁揉了揉还带着绳子印的手腕，再次叹了口气，让开了门口：“你们先进来，关上门。”
　　林盛雪瞥见门口不远处有个瘸了一条腿的椅子，椅子上凌乱地放着一团被利刃割断的麻绳，估计唐宁刚刚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陈郢走在最后一个，他仔细观察了一番整个神庙，没看到有什么危险的东西，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完全关上门，只是把门虚掩上了。
　　神庙的布置跟其他神庙大差不差，甚至可以说得上十分简洁，除了正中间供奉神龛的供桌和几个蒲团之外几乎空无一物，只在边缘的位置摆了一张单人床，床上铺着破破烂烂的被子褥子，看起来似乎每天都有人在里面睡觉。
　　神龛里是一尊红布蒙着的神像，看不清面貌，只能隔着红布看见隐约的轮廓。
　　供桌上插着两根蜡烛，是整座神庙唯一的光线来源。
　　许芳庭看着好友憔悴的面容，忍不住问候了一句：“阿宁，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唐宁脸上的黑眼圈在烛光下隐隐泛着光，看起来更憔悴了：“别提了，那个小屁孩自己晚上不睡觉胡乱折腾，也不让我睡觉，逼我跟他说话。我好不容易睡一会儿，醒过来他就给我绑了，就算我想办法割断绳子也没用，下次我睡着他还绑。而且前两天我应该是被他下了什么咒，不能说话，今晚外面闹腾完才能开口。”
　　陆见青看了一圈，没看到她口中的小孩，问唐宁：“那个‘神仙’呢？”
　　听到这个名词，唐宁皱了皱眉，还没等她说点什么，突然，一道清脆的孩童声音传了过来：“没有神仙，神仙早就死了。”
　　众人这才觉察到，在神龛背后，还躲着一个年龄在六七岁上下的小男孩。
　　小男孩蜷缩在神龛背面，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没有神仙，神仙早就死了。”
　　神仙早就死了？
　　陆见青似笑非笑地看了男孩一眼：“你不是神仙？”
　　男孩惨白的脸上表情变得局促：“我……我是神仙，但是……”
　　如果非要说的话，这个男孩身上的确有香火的气息。
　　但是陆见青在他身上看到了死魂的力量。
　　恐怕只是个窃取了“神仙”名头，享受南兴镇供奉的孤魂野鬼罢了。
　　在场所有人没有傻子，并没有对男孩自相矛盾的话带偏思路，许芳庭疑惑地询问道：“这个副本，‘神仙’还真的存在过？”
　　唐宁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但根据这两天我在这里找到的线索来看，在这个小屁孩之前，这里确实存在过另一个类似于神的东西。”
　　男孩却忽然激动了起来，他从神龛里爬了出来，大声喊道：“神仙真的存在过！我给你们看！”
　　说完，他努力爬到供桌上，揭开了神像身上的一层红布。
　　底下的神像早已腐朽多年，已经辨认不出最开始的面貌，只勉强维持了个人形。
　　而这个人形也随着红布揭开这一细微的举动彻底塌陷了下去。
　　满桌腐朽的碎屑中，最后只剩下了一小截用作神像底座的烂木头。
　　众人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东西。
　　男孩怔怔地看着那一小截烂木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空洞了起来。
　　外面的天气好像终于好了起来，明亮的月光透过陈郢留下的门缝照射到了神龛上。
　　男孩看见月光，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立刻从供桌上跳了下来，拼命往门口的方向跑去。
　　他费力地拉开了神庙的大门，就想要往外跑去。
　　林盛雪看着男孩的动作，皱了皱眉：“要拦吗？”
　　唐宁讽刺地笑了笑：“不用拦，他出不去的。”
　　她话音刚落，男孩就在门口撞上了一堵空气墙，重新被反弹回了神庙里，失魂落魄地躺在了地上。
　　陈郢皱了皱眉：“外面那是？”
　　唐宁知道他的顾虑：“不用着急，那堵墙只会拦住他，不会拦住玩家。”
　　陆见青一言难尽：“他不能出去前两天还折腾个什么劲？”
　　唐宁翻了个白眼：“不到黄河心不死呗。”
　　林盛雪倒是比较关心正事：“你知道他为什么出不去？”
　　唐宁似笑非笑地看了失魂落魄的男孩一眼：“因为他背叛了跟‘神仙’的约定。”
　　林盛雪问：“跟神仙的约定？”
　　唐宁回忆了一番自己在神庙里翻到的旧书，复述了一遍当年的故事：“当年神仙——呃，姑且称为神仙吧，在多年前消失之前，曾经打算把神庙中收容的所有因秘法而死的孩子的魂魄重新投入轮回。但是其中一个孩子却并不愿意走，而是跟神仙说，他也想当神仙，神仙就把自己的神龛留给了他，让他来接替自己守在神庙里享受香火供奉。
　　神仙并不想继续把秘法留在世间害人，就在消失之前把秘法封存起来了，并跟继承神龛的孩子立下了约定，如果他害人的话，就永远也没有办法离开这座神庙半步。
　　后来南兴镇的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孩子当作新的神仙供奉了起来，但事实上，他既不是神仙，也没有办法在不使用秘法的情况下让南兴镇的人长命百岁。”
　　陆见青皱了皱眉：“他把被封存的秘法打开了？”
　　唐宁摇了摇头：“不是他打开的，是当时那一任南兴镇镇长在偶然的情况下打开的。而他因为害怕被迫害人，永远失去自由，就逃走了。”
　　林盛雪看着失魂落魄地躺在地面上的男孩，说：“恐怕当时他没能真的逃出去吧。”
　　“对，他没能真的逃出去。”唐宁点了点头，“因为秘法的使用过程需要一个‘神仙’，无论是真正的神仙还是一个享受了供奉的孤魂野鬼，所以他跑出去没多久就又被抓回来了。整座神庙和外面的锁都是南兴镇的人特制的，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能离开神庙一步。”
　　但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这个男孩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唐宁继续讲道：“他在日复一日的囚禁中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和跟人交流的能力，因为神庙大门紧闭缺乏供奉，力量也越来越衰弱。后来他渐渐开始跟最开始的神仙一样庇护那些因为秘法而死的孩子们的灵魂。但他虽然会给那些孩子的灵魂提供庇护，但庇护是有代价的。他的庇护只有一年，一年之后，他就会吞噬那些孩子们的魂魄用来增强自己的力量。”
　　她目光复杂地看了男孩一眼：“兴许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是个可怜人。可是后来他靠吞噬魂魄来增长力量，早就违背了当年的承诺，本身就没有办法离开这座神庙了。”
　　男孩慢慢在地面上蜷缩起来，脸上的表情恢复了看到神像腐朽之后的空洞，慢吞吞地替自己辩解道：“我也不想的，我不想吃他们，但是我怕死……”
　　他也是南兴镇人，怕死不是很正常吗？
　　凭什么其他人可以怕死，可以用他来续命，他就不可以呢？
　　林盛雪皱了皱眉，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这个男孩是什么身份？”
　　唐宁说：“他是南兴镇第一个祭品。”


第92章 长命百岁16
　　陆见青来了兴致：“第一个祭品？”
　　唐宁指了指男孩：“他爹就是带着其他人跟道人做交易的那个村长。”
　　那确实是年纪够大了。
　　许芳庭倒是皱了皱眉，感觉有点离谱：“他想当神仙前面那个“神仙”就让他当？”
　　这听起来实在是太草率了。
　　唐宁挠了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語熹……
　　陆见青嗤笑了一声：“恐怕他能够当成这个‘神仙’，不是上一个‘神仙’的允许，而是这个副本需要一个‘神仙’。”
　　副本的boss并没有永远的生命，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消亡。
　　但副本永远需要一个boss。
　　如果上一任“神仙”真的像故事里说的一样还存在一点仁善之心的话，在消亡之前选定一个可能没那么糟糕的boss作为传人也不奇怪。
　　至于这个新的boss在漫长的时间中究竟会成长成什么模样，那就没有人能够预测了。
　　唐宁想起了什么，也爬到了供桌上，从刚刚男孩藏身的神龛后面拖出了一箱子旧书，拍了拍手上的灰土，对其他人说：“这里面有一部分是早些年的村志，还有一些大概是其他在神庙待过的人随手记录的一些东西，太乱了，我也没怎么看。喏，你们也过来看看吧。”
　　不知道被遗忘了多久的书箱子被重新放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涉及到线索，几个人都过去看了一眼。
　　虽然里面的信息有些凌乱，但基本的故事跟唐宁说的大差不差。
　　几个人简单看了一些，很快就对这些流水账一般的书失去了兴致，转而去神庙别的地方找线索了。
　　林盛雪没有继续看那些书，也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去神庙的其他地方寻找线索。
　　他看着那截已经腐朽的烂木头，不知怎么的，有些出神。
　　陆见青神不知鬼不觉地凑到他身边来，问他：“小林老师，想什么呢？”
　　林盛雪说：“我在想，这个副本里的‘神仙’，究竟是什么东西。”
　　如果真的没有神仙，那最开始，从道人手中流出来，在南兴镇安家落户的神像里，究竟居住的是个什么东西呢？
　　陆见青也瞅着那截木头，笑了一声：“这个嘛，估计得知道那个秘法的具体做法是什么了。”
　　林盛雪走上前，拿起了仅剩的那截木头。
　　神像是檀木雕成的。
　　传闻檀木千年不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处于潮湿环境的缘故，这块木头腐烂起来倒是半点都不含糊，连摸上去都有黏糊糊的水汽，只能隐约看见上面残存的外漆和雕刻流畅精美的花纹。
　　他看了一眼神像已经化为齑粉的其他部分，又看了一眼手上的木头，微微拧了拧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手上这一截木头跟其他部分的腐烂程度并不相同。
　　陆见青从林盛雪手里把木头拿过来，抛了两下：“啧，这木头真是不结实，南兴镇这么重视神仙，怎么也不见给神仙换个结实点的神像？”
　　他随口逼逼了两句，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住了嘴，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
　　陆见青把那截木头重新交给了林盛雪。
　　因为陆见青刚才的一番折腾，木头上仅剩的一点漆皮也剥落了下来。
　　林盛雪这才看到，在木头的底部，也是原本神像最底部的位置，在漆皮之下雕刻了一行隐蔽的小字。
　　是一串阿拉伯数字。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在许多年前阿拉伯数字还没有流通的时候，一座神像上出现这种数字都是十分古怪的。
　　更何况这还是一串让两个人都十分眼熟的数字。
　　15679。
　　是这个副本的编号。
　　连字迹都跟纸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陆见青跟林盛雪对视了一眼，目光不经意扫了不远处的陈郢一眼。
　　他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附着了一层薄薄的鬼气，不着痕迹地在那节木头上拂过，把上面的字迹抹得一干二净。
　　林盛雪不动声色地重新把那块木头放了回去。
　　陈郢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动静，往两个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没看到什么特别的，皱了皱眉，继续专心看手上的东西。
　　两个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心中却同时凝重起来。
　　在男孩掀开红布之前，这座神像已经很久没有人碰过了，否则不会在红布被掀开的瞬间才坍塌下来。
　　退一万步讲，依照刚才漆皮的模样，也绝对不是近些年刷上去的模样。
　　副本内的原住民不可能知道自己副本的编号，那么……这串数字究竟是谁刻上去的呢？
　　只有一种可能。
　　当年那个给他们留下纸条的人，来过这个副本很多年前的时间点。
　　副本内时间的流速跟中央城相差时间很大，有的快有的慢，就像陆见青在副本里当了三年boss，出了副本却只有一年一样。而他们也同样无法推断，那个人究竟什么时候来过这个副本，现在又去了哪里。
　　大概唯一好的一点就是，他们至少没有找错地方。
　　陆见青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似的往林盛雪的方向蹭了蹭：“小林老师，我看这里也没什么别的线索了，不如我们先休息吧。”
　　林盛雪嫌弃地把他拍到一边，想了想，走到男孩身边，问他：“你知不知道长命百岁的秘法是什么？”
　　男孩像是完全听不见声音似的，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原地，目光空洞地看向神庙以外的地方。
　　林盛雪继续问：“或者换一种说法，为什么南兴镇要办重阳会，需要有你在场？”
　　男孩的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一下，看向林盛雪的方向，终于开了口：“因为……秘法需要等价交换啊，只有神仙的寿命才是无限的。”
　　他神情诡异地笑了起来。
　　只有神仙的寿命才是无限的，而秘法需要等价交换。
　　林盛雪和陆见青忽然明白了过来。
　　南兴镇的镇民们需要用神仙的寿命来等价交换那些孩子们的寿命。
　　陆见青皱了皱眉，继续问道：“既然那些孩子获得了神仙的寿命，为什么最后还是死了？”
　　男孩的笑容更加诡异了：“因为人是不能使用神仙的寿命的。”
　　“神仙”的寿命是无限的，但对于人来说，却只是虚无。
　　南兴镇需要一个拥有无限寿命的“神仙”，来置换那些孩子们的寿命，最后再把这些寿命用到镇民们身上。
　　无论这个“神仙”是真正的神仙，还是别的什么永生的怪物。
　　几个人说话的时候，其他人也走了过来。
　　听完这些话，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陆见青看了一眼时间，提议道：“实在没啥事干，咱们就找地儿睡觉吧。”
　　这几天因为守夜的事情，一帮人都没怎么睡觉，这会儿确实困得不行了，于是也不再关心这些破事儿，纷纷找地方睡觉。
　　男孩冷漠地看着一群人走来走去。
　　唐宁原本也想找地方睡觉，感受到身后男孩的目光立刻跳了起来，从椅子上找到了绳子，立刻准备把男孩绑起来：“小兔崽子，我看你这回还敢不敢趁我睡觉的时候绑我！”
　　陆见青一边兴冲冲地看热闹，一边顺口问了一句：“对了，你前两天非要绑着她干嘛？”
　　男孩歪了歪头，说：“我打不过她啊，不把她绑起来她就会跟你们说话了。我没有被人救出去，凭什么她能被人救出去呢？”
　　几乎在同时，唐宁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的绳子：“怪不得我前两天不能说话，这绳子……是个道具。”
　　在拿起绳子的瞬间，她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
　　一个在绑缚过程中能对被绑缚的人产生“禁言”能力的道具。
　　按理来讲，副本里出现道具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在听到系统对眼前这个道具的描述的时候，她忽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道具一样。
　　她甩了甩脑袋，飞快地把这个不靠谱的想法甩了出去。
　　游戏里乱七八糟的道具那么多，兴许……她只是以前见过类似的。
　　唐宁飞快地动手把男孩绑了起来。
　　林盛雪和陆见青对视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陈郢看着那截毫不起眼的绳子，微微愣了一下神。但是他掩饰得很好，并没有人发现。
　　大家很快各自找到了地方睡觉。
　　*
　　凌晨四点钟的时候，林盛雪忽然惊醒了。
　　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十分混乱的梦，但是醒来之后又什么都记不清了。
　　男孩被唐宁绑在椅子上，不能说话，也不睡觉，直勾勾地盯着林盛雪的动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神庙的门一直没有关紧，因为夜风的缘故，这会儿门缝又大了一些，正呼呼地往门内灌冷气。
　　陆见青就睡在林盛雪旁边，正好替他挡住了吹进来的夜风。
　　……虽然他本鬼的温度也不高就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陆见青冻的，林盛雪莫名有些睡不着，于是站了起来，走到门口隔着门缝去看外面的天色。
　　月光只短暂垂怜了南兴镇一下，很快又被厚重的云层遮掩。
　　林盛雪若有所思地看着天上成片粘连在一起的云，隐隐约约感觉到，南兴镇的这些乌云，似乎跟正常的云层有些不一样。
　　看久了感觉……像是活的。
　　陆见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空，忽然开口：“那些好像是怨气。”


第93章 长命百岁17
　　陆见青这么冷不丁一开口，还真是不辜负他作为鬼的身份。
　　林盛雪不是很愉快地看了他一眼，还是问起了正事：“怨气？”
　　陆见青高深莫测地望着天空：“我猜，明天副本里一定会很热闹。”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陆见青立刻脱离了谜语人的架势，飞快地解释道：“意思就是，我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们可以看热闹。”
　　林盛雪：……
　　林盛雪不打算搭理他了，径直回去睡觉。
　　陆见青悄悄看了他一眼，也老老实实地跟了回去替他挡风。
　　一夜无梦。
　　*
　　也不知道是不是阴损事做多了怕被什么东西报复，南兴镇的重阳会在正午十二点，一天中阳气最足的时候开始举行。
　　为了防止被镇民们发现，一行人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收拾收拾离开了神庙。
　　也不知道暗中的东西昨天已经折腾够本了，今天的南兴镇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平静。
　　一行人趁着镇民们还没有起床，悄悄埋伏在了镇子外。
　　天大亮的时候，镇民们终于陆陆续续走出了藏身的地点，开始紧锣密鼓地为中午的重阳会开幕仪式做准备。
　　镇长像是已经完全忘记了昨天晚上的情况，带着一群还能干活的镇民最后检查了一遍东西，然后带着一群人再次往神庙的方向进发。
　　其余被昨天一通折腾的老弱病残也开始慢吞吞地往神庙的方向走，有些已经被鱼咬到完全不能动的镇民则直接被邻里亲朋放上了担架，苟延残喘地跟在了队伍之内。
　　看这模样也不知道是去过节的还是去送葬的。
　　林盛雪几人互相交换了眼神，也远远地跟了上去。
　　*
　　神庙对面的高台已经被很快布置了起来，连上面挂着的红绸都比他们前两天见到的时候又多了一些，乍一看起来还真有一些朴实的热闹。
　　镇长带着众人神神叨叨地折腾了一通，重新在神庙的门前撒上了血。
　　这回没出什么意外。
　　镇长喜气洋洋地冲镇民们宣布道：“神仙同意了我们的请求，开神庙，重阳会正式开始！”
　　浑身是伤的镇民们也高高兴兴地欢呼起来。
　　镇长伸手压了压镇民们的呼声，伸手去掏身上的钥匙。
　　他脸色阴沉了一下，但看着神庙门上完好无损的锁，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让人重新拿出备用钥匙，走上前打开了神庙大门。
　　这一回林盛雪几个人只是看着，并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反正唐宁已经出来了，而里面那个东西也出不来了。
　　连这锁都是几个人离开神庙的时候重新锁上的。
　　“吱呀”一声，神庙门顺利打开了。
　　远远的，林盛雪一眼就看见了正对着门口的，神龛上的那块红布。
　　红布之下隐约是一个人形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开门之后有了风的缘故，似乎隐隐约约在发着抖。
　　林盛雪移开了视线。
　　镇长的目光谨慎地在整个神庙中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才在神龛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上了一柱香。
　　随后，镇民们安静地一个接一个地进了神庙，表情虔诚地给保佑他们的“神仙”上了一柱香。
　　神龛前陈旧的香炉里堆满了香灰，混合着陈年灰尘的味道，使整片空气都变得呛人起来。
　　直到最后一个躺在担架上的镇民也挣扎着起来给“神仙”上了香，这一静默的流程才终于结束。
　　镇长已经站到了高台上，说了几句开场词，就招呼其他准备了节目的镇民上台表演。
　　临下台之前，他笑眯眯地看着底下的镇民们，表情愉悦了起来，轻声说：“大家可以把今年来参加重阳会的适龄孩子带过来看表演了。”
　　底下的镇民们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满意微笑。
　　陆见青看着那边那群人，也有点乐：“他们是不是还不知道他们的‘祭品’已经跑了？”
　　林盛雪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们最开始把那些孩子们放出去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能瞒这么久。
　　或者说，并不是他们瞒了这么久，而是副本里有东西，帮他们瞒了这么久。
　　他又想起了那些在当天就被掩盖得半点痕迹都看不到的塌陷。
　　还没等林盛雪重新把昨天的情况复盘一遍，场上已经有了新的变化。
　　今年参加重阳会的镇民们已经带着孩子们入场了。
　　那些孩子们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脸上带着被在黑暗的环境中关了许久的惶恐，但看到熟悉的人群和亲人之后，周围还有热闹的盛会，神情又不自觉地放松下来，露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活泼。
　　看起来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但又分外的不正常。
　　唐宁忍不住问：“你们不是把这些孩子放走了吗？他们这是……又回来了？”
　　陆见青脸上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那些……根本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陈郢冷不丁开口：“那些都是怨气组成的怪物。”
　　高台上的表演已经开始了。
　　最开场的敲锣打鼓之后，台上走上去一队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
　　她们穿着一身洁白的古怪衣裙，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地特有的民族服饰，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装饰，衣袖长长的拖在地上，看起来并不美观，反而让人联想起吊死鬼之类的阴邪东西。
　　因为秘法的存在，南兴镇几乎很少能看见这么多年轻人聚集在一起，乍一看还有点格格不入。
　　她们已经开始跳舞了。
　　随着她们的动作，纸一样白的衣袖层层叠叠地在半空中绽开，几乎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伴奏的乐声像是某种敲击声，节奏很慢，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的心上似的。
　　镇民们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依旧高高兴兴宛如过年一般跟身边的人说着话。
　　敲击声越来越快了，台上女人们舞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几乎只能看见白得像纸一样的袖子的残影。
　　终于有人意识到，这个节目持续的时间好像过于长了。
　　他抬起头，不耐烦地看了一眼。
　　明明在一个镇子里住了那么久，他却好像第一次看见台上的人一样，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好美啊。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
　　没过多久，几乎所有的镇民都被高台上的舞蹈吸引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的动作。
　　藏在暗处的玩家们却惊骇了起来。
　　台上的年轻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他们见过的怪物。
　　那些由无数人影组成的虚影随着敲击声在高台上扭动着，五官模糊半透明的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似乎在死死盯着底下的人群，又似乎只是在看着虚空中的某个点。
　　混在人群中的“孩子们”似乎发现了玩家们的存在，齐齐转头，看向了林盛雪他们的方向。
　　林盛雪反应很快，立刻拉着陆见青蹲了下来。
　　许芳庭也毫不犹豫地扯着唐宁蹲了下来。
　　陈郢顺势躲进了一棵树后，看着其他四个人莫名其妙有点被排挤到。
　　“孩子们”没有看见人，却没有移开目光，依旧死死盯着玩家们躲藏的方向。
　　有些“孩子”松开了牵着他的大人的手，朝着玩家们躲藏的方向走了过来。
　　台上那些东西的“舞蹈”依旧在进行着，伴奏的敲击声也越发急促了起来。
　　陆见青往后看了一眼，开始琢磨逃跑的路线。
　　林盛雪目光看向某个镇民，微微一顿。
　　刚刚有个“孩子”松开镇民的手时，这个镇民有一瞬间是清醒的。
　　这些镇民是可以被叫醒的。
　　他戳了一下陆见青：“带能发出声音的东西了吗？”
　　陆见青作为一只身无长物的鬼，摇了摇头。
　　唐宁立刻开口：“我带了手机！”
　　虽然现代人离不开手机，但是进入游戏之后就很少会有人再用了，且不说副本里连个信号也没有，而且副本里的时代背景五花八门，危险更是五花八门，手机带进来大概率连充电的条件也没有。因此时间长了，很多玩家干脆就舍弃手机这个累赘了。
　　林盛雪说：“用它搞点动静出来。”
　　唐宁愣了一下。
　　林盛雪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还沉浸在“鬼舞”中的镇民们，说：“他们可以被叫醒。”
　　唐宁立刻反应了过来，打开系统播放软件，调到最大音量，放了一首《大悲咒》。
　　刹那间，普渡众生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副本。
　　众人：……
　　好在虽然动静令人头秃了一点，但还是有作用的。
　　《大悲咒》的声音很快盖过了诡异的敲击声，连台上那些东西的动作都跟着凌乱了一瞬。
　　而在同时，终于有镇民从诡异的表演中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怪物，惊恐地大叫了一声：“有……有鬼啊！”
　　越来越多的镇民清醒了过来，神庙前的空地上尖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孩子们”也终于没有空再管藏在暗中的玩家了，重新回到了“父母”身边，乖巧而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唐宁关掉了《大悲咒》，重新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一行人躲在原处密切关注事态发展。
　　那些在高台上跳舞的东西已经飘下了高台冲入了人群中，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地面上就多了一片镇民的尸体。
　　镇长勉强从慌乱中清醒了过来，组织剩下的镇民：“快！我们快躲到神庙里去！”
　　神仙……一定能给他们提供庇佑。
　　人群立刻慌乱地往神庙内涌去。
　　好在他们的判断并没有错，那些东西追到神庙门口，就只是在门口徘徊，追杀还在外面的镇民，却没有进来的意思。
　　只是很快，镇民们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神庙……人满了。
　　空间就这么一点，再怎么塞也塞不下了。
　　镇长咬了咬牙：“把门关上！别让他们进来！”
　　门外哀嚎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陆见青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讽刺地笑了一声：“里面要出事了。”
　　唐宁疑惑地“啊？”了一声。
　　林盛雪说：“因为他们把那些‘孩子’带进去了。”


第94章 长命百岁18
　　大约十分钟的时间，神庙门口的哀嚎声和咒骂声渐渐停止了。
　　无数的镇民尸体堆积在神庙外，鲜血染红了地面，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门外的血腥味的缘故，连神庙内的动静都接近于无了。
　　周围变得安静起来，只有风拂过旷野的声音。
　　失去了目标的半透明怪物不甘心地在神庙门口徘徊着，似乎在等里面的人出来。
　　唐宁看着那些怪物，小声问：“我们？”
　　陆见青盯着神庙紧闭的大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别着急，再等等。”
　　*
　　神庙内，镇长险险地跟其他人一起顶住了门，等到外面的声音终于停住，才稍微松了口气，面色阴沉地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过了一会儿，鲜血顺着门缝流了进来，沾湿了靠近门口的镇民的鞋底。
　　镇民立刻后退了一步，忍不住叫了一声。
　　镇长瞪了他一眼，低声喝骂道：“小点声！你是想让这里的人也跟外面的人一起陪葬吗？”
　　镇民唯唯诺诺地退回到人群中，看着镇长的目光却不似以往恭敬。
　　能在危急时刻直接舍弃其他人的性命保全自己，谁知道以后再出什么事会不会把剩下的人也当祭品？
　　镇长气得腿疼，低头一看，才发现伤口又裂开了。
　　他低下头，正打算重新处理一下伤口，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镇长下意识抬起头，就看见自己六岁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他身边。
　　他脸上勉强撑起一个没什么感情的笑容，伸手去推自己的儿子：“小虎，你怎么到前面来了，快到后面去，后面安全。”
　　这个孩子可不能在今晚之前死掉……
　　“小虎”却没有离开，而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不知道过了多久，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镇长的动作忽然僵了一下。
　　这个笑容……
　　还没等他想出来，孩子稚嫩的小手就牢牢抓住了他伸出去的胳膊。
　　然后——“咔嚓”一声，他整个右臂被活生生地揪了下来。
　　鲜血从断口处飙出，洒了周围还在状况之外的镇民们一身。
　　镇长死死盯着“儿子”嘴角的微笑，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样，惨叫起来。
　　这个笑容……跟刚刚外面那些东西，一模一样。
　　挤成一团的镇民们惊慌地散开，却被自己牵在手里的“孩子”紧紧地拽在了原地。
　　躲进了神庙里，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的镇民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临死之前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神龛上盖着红布的“神像”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镇长在剧烈的疼痛中清醒了过来，匆忙把一个镇民拉过来挡在了自己身前，连滚带爬地扑到供桌旁边，一把掀翻了供桌，蹲下来重重地按了一下供桌地下一块凸起的地砖。
　　一阵“轰隆隆”的动静之后，供桌底下露出了一个仅供一人通行的洞口，一道绳梯顺着洞口垂了下去。
　　镇长忍着腿伤，毫不犹豫地踩上了绳梯。
　　眼看“孩子们”马上就要追过来了，镇长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毫不犹豫地把另一个试图跟着他下洞口的镇民推了过去。
　　顾不得听头顶上传来的惨叫声和越发浓郁的血腥味，镇长顺着绳梯以一种不符合伤了腿的人的速度飞快地往下爬。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脚下的绳梯出现了一阵异常的晃动。
　　额角的冷汗淌下来，流到了眼睛里。
　　他忍不住抬起了头。
　　他的“儿子”正坐在洞口边上，手上拿着一把锃亮的菜刀。
　　“小虎”脸上微笑的弧度扩大了一些，手中的刀刃照着绳梯砍了下去。
　　黑暗中传来了镇长的嚎叫声和重物坠地的声音。
　　“小虎”满意地收起了手中的菜刀。
　　神庙内已经没有活人的气息了。
　　徘徊在门口的半透明怪物似乎终于心满意足了，原本半透明的身体迅速变得透明起来，像是出现时一样，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中。
　　“孩子们”顺手拆掉了神庙一半的门，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神庙，然后像是那些半透明的东西一样，在天光中飞快地消散在了原地。
　　*
　　林盛雪一行人看着“孩子们”消失在原地，谨慎地等了半个小时，才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
　　地面上满是镇民们的尸体，几乎已经到了无处下脚的地步。
　　用来举办盛会的高台溅上了无数的血，上面空空荡荡的，好像刚才还“热热闹闹”的盛会只是一个幻觉。
　　整个副本似乎都陷入了一种过于安静的气氛中。
　　既没有镇民，也不再有鬼怪，他们这些还会喘气的玩家好像成了异类。
　　几个人小心绕开地上镇民们的尸体，陆见青看着面前门开了一半的神庙，问林盛雪：“要不要进去看看？”
　　林盛雪点了点头：“嗯。”
　　他们还没找到，留下那串数字的人究竟在这个副本里留下了什么东西。
　　几个各有目的的人心照不宣地再次推开了神庙的大门。
　　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陈年香灰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几乎到了让人头晕的地步。
　　神龛上的红布已经轻飘飘的塌陷下来了，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究竟躲去了哪里。
　　神庙里的死亡情况跟外面差不多，区别是尸体的情况更为凄惨一些，几乎各个都被扯断了胳膊腿，根本没有几具完整的尸体。
　　林盛雪的目光在满地的尸体中扫了一圈，说：“少了一个人。”
　　陆见青的目光落在神龛前面突兀出现的洞口上：“镇长跑了。”
　　这也不失为一种祸害遗千年。
　　陆见青走过去站在洞口边看了看，只看见了小半截绳子晃晃悠悠地挂在洞口，看起来原本应该是一个绳梯的模样。
　　他摸了摸明显是被人为砍断的绳子断口，回头问道：“小林老师，追不追？”
　　林盛雪看着黑漆漆的洞口，皱了皱眉：“我们走另一条路。”
　　如果能从他们离开地下建筑的通道重新下去的话，至少比直接跳下去要安全得多。
　　唐宁忍不住“啧”了一声，小声吐槽道：“这么多人都在呢，他怎么就只问盛雪一个人？”
　　许芳庭有点想找东西把她的嘴堵上，但看了看周围到处都是血的环境，有点恶心，只能遗憾地按捺下了这个想法。
　　几个玩家商量了一下，离开了神庙，往通往地下建筑的通道处走去。
　　*
　　地下。
　　镇长气息奄奄地躺在潮湿阴冷的地面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也不知道身上究竟断了几根骨头，挣扎了好几下，才十分有求生欲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用相对完好的那条腿强撑着站了起来。
　　他得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不，他得尽快离开南兴镇。
　　南兴镇里已经没有活人了，但他还记得秘法，只要找到神仙，把神仙也带走，他总能建立下一个“南兴镇”的。
　　怀揣着这样的希望，他半死不活的躯体仿佛也获得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勉强往前走了两步，看见了一堆被啃噬得七零八落的白骨。
　　啃噬这些白骨的鱼已经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地面上生长起了大片新鲜的芦苇，芦苇的根系狠狠刺入地下石板之间的缝隙里，在阴暗潮湿的地下生根发芽。
　　镇长恨恨地骂了一句“废物”，捡了两根完整的腿骨当作拐杖，佝偻着身体拄了上去，用尽自己的力气飞快地往离开地下建筑的通道走去。
　　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找到神仙，再走到河边去，他就能划船离开南兴镇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上的人骨，试图在充满视线的芦苇中看清楚前面的路。
　　地下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多芦苇啊……真是烦死了。
　　镇长好不容易从芦苇丛中移动到了出口的附近，满心的“美好愿景”戛然而止。
　　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背对着他站在芦苇丛中，明明看起来像个活人，却好像已经跟芦苇融成了一体。
　　他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菜刀。
　　镇长的后背上不知不觉布满了冷汗。
　　而站在芦苇丛中的那个人已经慢慢转过身来了。
　　正是在副本中不知道消失了多久的徐昂。
　　镇长看清他的脸，心中古怪的惊恐感淡了一些，不耐烦地说：“外地人？你怎么还在这里？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让开！”
　　徐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外地人？你不记得我了吗？”
　　镇长皱了皱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徐昂提着菜刀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镇长面前：“你不知道？十多年前唯一一个逃出南兴镇的孩子你不知道？”
　　镇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听完他说的话之后更不耐烦了：“你在胡说什么！南兴镇从来都没有什么逃出去的……”
　　他话说了一半，停住了。
　　他忽然想起来，十多年前，是有两个孩子试图从被看管的地方逃出去。
　　是一对兄妹。
　　可是女孩被他们抓回来了，而另一个孩子，明明已经在他们的追捕过程中……
　　镇长看着徐昂的脸，眼神逐渐惊恐起来。
　　见他已经想起来了，徐昂拎着菜刀又往前走了一步，锋利的菜刀放到了镇长的颈动脉上。
　　镇长已经不敢后退了，在死亡的威胁下开始口不择言：“不行！你不能……不能杀了我……不能杀了我，我是要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我原来一直觉得是你们这些人在放屁，现在想想，说不定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徐昂笑了笑，眼睛里隐隐透出血一样的红色，“镇长，你别怪我。我原来打算的是，如果回来能找到小环，我就会想办法带她离开南兴镇，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你们杀了她，那我也不用走了，只能留下来，让你们……一起陪葬了。”
　　说完，他放下了手中的菜刀，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
　　刹那间，无数的芦苇化为了最尖利的武器，狠狠扎进了镇长的身体。
　　温热的血液从伤口的位置涌了出来，又很快被伤口处的芦苇吸收得干干净净。
　　镇长瞪大了眼睛，不甘不愿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芦苇丛上泛着的白光染上了隐隐的血色，看起来越发妖异。
　　徐昂嫌恶地把镇长的尸体踹到一边，转身打算离开。
　　整个南兴镇再也没有一个活人了，不会有人再来追捕他，也不会有人再来阻止他了。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他好像很快就要拿到这片空间的控制权了。
　　被一种无上存在承认的控制权。
　　这个认知使他愉悦起来。瞳孔中的红光也越来越盛。
　　为了实现他的计划，他恐怕要主动去找找那些藏起来的外来人了。
　　*
　　玩家们接近前往地下建筑的通道的时候，陆见青的表情忽然变了变。
　　林盛雪最先注意到他的异常，开口问道：“怎么了？”
　　陆见青看着不远处的通道口，笑了一下，目光淡了下来：“地下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听见这句话，几个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唐宁挠了挠头发，提出了猜测：“难不成镇长摔下去苟延残喘半天，终于死了？”
　　这的确是目前最有可能的情况。
　　那可真是可喜可贺，高低得整两挂鞭炮庆祝一下。
　　唐宁已经开始琢磨副本里什么地方能搞到烟花爆竹了。
　　陆见青不置可否，散漫地往林盛雪身上靠了靠，目光却没离开不远处的通道口：“看来不用我们费劲进去，有人要出来了。”
　　不是说……下面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吗？
　　几个人按下心头的疑惑，警惕地看着通道口。
　　林盛雪抽空看了一眼半靠在自己身上的陆见青，没有把人赶走。
　　陆见青脸色是一贯的苍白，连表情都是跟平时如出一辙的欠揍，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林盛雪压下了心底隐隐的担忧，开始考虑另一件事情。
　　如果镇长也死了，那么整个南兴镇就不存在活着的人了，而他们救下的那些孩子显然是不知道秘法的具体做法的。
　　也就是说，整个副本里除了“神仙”本人，应该不会再有人知道“长命百岁”的秘法究竟是什么了。
　　但系统现在还没有播报任务完成。
　　排除掉系统出故障的因素，也就是说，“长命百岁”并没有停止。
　　可是副本中还有什么东西呢？
　　林盛雪的目光落到了周围的芦苇上。
　　才没过多久，芦苇好像更为密集繁茂了一些，有些甚至长到了比人还要高的地步，几乎在视线中造成了遮天蔽日的错觉。
　　他皱了皱眉。
　　里面的人没让他们等多久，不过两分钟的功夫，通道口的位置就冒出了一个人影。
　　是徐昂。
　　他手里还拿着菜刀，衣摆上沾着血迹，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的模样。
　　几个人好歹在副本前期的时候一起待过几天，对这个古怪的npc并不陌生。
　　只是副本里前前后后出了那么多次事，整个南兴镇都被折腾得没剩下一个活人，徐昂现在却还能活着站在这里，也不知道算不算一种天赋异禀。
　　等等，活人。
　　众人忽然反应了过来。
　　如果地下真的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的话，那么从地下走出来的，就不会是活人。
　　玩家们看向徐昂的表情立刻充满了警惕。
　　陆见青立刻直起了身子，笑眯眯地跟来人打招呼：“哟，这不是徐学弟吗？这些天过得怎么样？”
　　徐昂显然也认出了面前的外来人，不知道为什么，明晃晃透着厌恶的脸上居然硬生生挤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还不错。重阳会不会再继续了，几位不打算离开南兴镇吗？”
　　陆见青笑了笑：“离开当然是要离开，只是能不能离开，又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徐昂拿衣袖擦了擦手中沾了灰尘的菜刀，像是有些累了，毫不讲究地坐在了地上：“陆学长可以不用对我这么防备，我的目的只是想来这里报仇，不会对其他无关的人动手的。”
　　他特意强调了“报仇”两个字。
　　陆见青如他所愿，顺着问了下去：“哦？报仇？”
　　徐昂看了他们一会儿，问：“你们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陆见青其实对他的故事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为了能把这个已经死得差不多的副本继续下去，还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当然。”
　　徐昂坐在地上，不紧不慢地开始了自己的开场白：“两位学长当时猜的并不错，我的确是南兴镇人。”
　　听到这句话，林盛雪和陆见青立刻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
　　记得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徐昂还对“南兴镇人”这个身份十分抗拒。
　　现在的态度却显得过于坦然了……如果不是报了仇之后释然了，那么就很有意思。
　　徐昂出生在南兴镇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里，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姐姐身体很差，因为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徐家夫妇生怕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也勉勉强强养活了她。但是等到徐昂和妹妹出生之后，姐姐在家里就不受重视了，虽然徐家夫妇没做出什么虐待女儿的事情，但也明显对大女儿不上心了。
　　但姐弟妹三个人的感情依然很好。
　　直到徐昂的妹妹长到六岁，徐家夫妇打算送孩子去参加重阳会。
　　原本按照姐姐的身体情况是不用参加重阳会的，但是重阳会前一天镇长来了徐家，说因为重阳会的祭品需要放血，可能会有损耗，为了万无一失，最好还是多带一个备用的祭品进去。而徐家夫妇听信了镇长的话，就把三个孩子一起送进了地下的黑屋。
　　说到这里，徐昂的眼睛里渗出泪来，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噩梦中：“姐姐身体不好，刚进去没多久就死了。我跟小环很害怕，就开始想办法自救。”
　　名字里带“环”的果然是他妹妹。
　　姐姐死掉件事给了两个兄妹两个极大冲击，两个孩子不想继续坐以待毙，终于找到机会逃了出去。
　　但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南兴镇对这些孩子们的看管很严，几乎没等到他们跑出去多远，就被南兴镇派来追捕的人追上了。
　　徐昂停顿了一下，表情更加痛苦，话也有些哽咽了：“……小环为了让我能逃走，被他们抓住了。我拼命跑，最后找到了一艘没人要的小船，冒险进了河里，最后才终于逃出了南兴镇。”
　　后来徐昂在南兴镇外一直生活了十多年，直到看到学校公告栏里考察队人员招募的消息，才终于重新回到了这里。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当年我离开南兴镇之后，其实一直都打算再也不回来，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但是看到公告栏的时候……”徐昂自嘲地笑了笑，“我也知道希望很渺茫，但是万一呢？我能逃出来，万一……小环也逃出来了呢？她是我唯一一个亲人了。”
　　这个故事确实足够凄惨，也足够有感染力，唐宁忍不住露出了动容的神色，连许芳庭的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也确实是个可怜人。
　　陆见青忽然开口：“不瞒你说，我们也去过地下建筑。你跟妹妹年纪那么小，却能够从里面逃出来，一定很困难吧？”
　　徐昂愣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落寞起来：“是啊，很困难。”
　　“对了，我记得重阳会相关的事情不会提前让孩子们知道吧？你是怎么知道你们要参加重阳会，还听到了镇长劝你父母的话呢？”
　　徐昂的眼神闪了闪，诚恳地说：“在我和妹妹逃出去之前，镇上对祭品看管其实没这么严格的。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筹备重阳会，我们又喜欢在外面疯玩，也多少听了一点。至于镇长那件事……当时我跟妹妹正在捉迷藏，藏在桌子底下，他们没有发现我，是我偷听到的。”
　　陆见青十分善解人意地停下了问话：“节哀。”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卖惨，只是有一个忙需要陈老师和学长学姐们帮。请放心，只是一个小忙，不会对大家产生任何危害。”徐昂盯着自己手里的菜刀，苦笑了一声，“而且刚刚我杀了镇长，等离开南兴镇之后，我会去警局自首。”
　　报完仇以后，他整个人的状态似乎都从仇恨中平复下来了，看起来完全就是副本最开始他伪装后的腼腆学弟模样。
　　几个玩家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微妙。
　　连唐宁被勾起的同情心都收了回去，重新被警惕心取代。
　　徐昂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大家不搭话就显得很不礼貌。
　　于是林盛雪十分礼貌地询问道：“不知道是什么忙？”
　　徐昂眼中不经意划过一道喜色，立刻开口说：“我希望你们能帮我继续重阳会晚上的部分。”
　　这句话一出，玩家们看着他的目光更微妙了。
　　徐昂似乎意识到他们误会了什么，清秀的脸蛋涨得通红，立刻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想继续那个秘法！是……我想要让大家帮我继续重阳会，让我有机会杀掉南兴镇里的‘神仙’。”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几乎到了喃喃自语的地步，细听却带着蛊惑的味道：“只要‘神仙’还在，‘长命百岁’就还在，哪怕没有南兴镇，也还会有下一个地方遭殃。你们……不会坐视不管吧？”
　　听到这番话，林盛雪忍不住看了徐昂一眼。
　　他有些怀疑，徐昂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比如……玩家们的副本任务。
　　陆见青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皮笑肉不笑地拒绝道：“这……不太好吧。明天傍晚重阳会的时间就结束了，我们已经找好了船，明天就会离开这里。毕竟我们都是普通人，并不想卷入什么灵异事件，学弟应该能理解吧？当然，以后你去警局自首需要证人的话，我们很乐意帮忙，需要我们帮忙报警也行。”
　　徐昂的脸色难看起来，瞳孔中透出隐约的红色：“这件事关系着无数人的性命，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想不到学弟还会道德绑架啊！”陆见青的眼神中透露着三分惊讶三分嫌弃三分摆烂和一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骄傲自豪，“但是不好意思，我没有道德，我自私，我不但明天要跑路，我还要带着其他人一起跑。”
　　徐昂：……
　　他看着陆见青的目光已经透出了杀意。
　　陆见青好整以暇地任由他看。
　　最终，徐昂不知道想通了什么，露出一个春风化雨的腼腆微笑：“是我为难大家了，不用麻烦大家，我自己去就可以。希望明天陈老师和师兄师姐们能够一路顺风。”
　　陆见青立刻跟徐昂挥手告别：“那也祝学弟一切顺利。”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用不了多久，黑暗就会重新笼罩整个副本。
　　徐昂冲众人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唐宁忍不住嘀咕道：“这么轻易就离开了？不再多劝两句？”
　　林盛雪平静地看着徐昂离开的方向：“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的目的从头到尾都不是让玩家们帮忙杀死南兴镇的神仙。
　　他只是来向玩家们透露一个信息的，只有杀死“神仙”才能结束长命百岁。
　　这个信息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但它是一个很好的鱼饵。
　　听完林盛雪的分析，许芳庭皱了皱眉：“但是无论‘长命百岁’能不能结束，明天傍晚副本一定会结束。”
　　这次副本给出的任务包括存活五天或终结“长命百岁”两种，无论实现哪一种，他们都能离开副本。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猜测道：“兴许徐昂并不知道明天傍晚我们一定会离开副本，而是把明天傍晚当成了我们自己选择的离开时间。”
　　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徐昂知道了他们的隐藏目的，所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跟隐藏目的相关的线索。
　　但陆见青看了一眼站在玩家中间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陈郢，没有把这种可能说出来。
　　林盛雪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提醒道：“徐昂是npc。”
　　陆见青愣了一下，忽然反应了过来，笑了：“你说得对。”
　　随着镇民们死亡，副本内跟镇民相关的危险也直接消失，在那些怨气不会对外来者动手的情况下，至少从表面上来看，这个副本里的危险已经下降了不止一个等级。
　　那么站在一个土生土长，并且从最开始就认为他们来南兴镇是别有目的的npc的立场上，南兴镇已经“不危险”了，他们的首要动机肯定是从逃跑变成实现来南兴镇的目的了。
　　某种意义上，徐昂的确是猜对了。
　　在找到线索之前，除非副本时间到了时限，他们不会主动离开这里。
　　唐宁有点没反应过来，好在她善于抓住重点，直接开始询问下一步计划：“那我们晚上还要去帮徐昂吗？”
　　林盛雪摇了摇头：“不帮。”
　　陆见青笑了起来：“因为我们要从徐昂手下把‘神仙’救出来。”
　　*
　　时间过得很快，原本黯淡的天色很快就完全暗了下去。
　　按照原本重阳会的计划，这个晚上应该是孩子们被关在神庙里祈福一夜的时间。
　　但整个南兴镇几乎已经没有活人了，整个副本里几乎完全失去了现代文明的气息，连灯光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周围只剩下了河浪拍击河岸的声音和芦苇在风中摇曳的声音。
　　在镇民们都死干净了之后，芦苇的生长好像更加猖獗了，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占领了原本用于通行的道路，几乎把整个副本都变成了一片芦苇地。
　　整个副本宛如一片巨大的无人区，只有神庙的方向还点着灯，像是无穷无尽的漆黑海浪中唯一的一座孤岛。
　　玩家们就潜伏在这座“孤岛”的附近。
　　神庙的门现在只剩下了一半，徐昂似乎也忙到没有时间去管修门这种小事，任由庙门半开着，倒是方便了玩家们关注里面的动静。
　　神庙里面的尸体已经全部被徐昂拖到墙角的位置堆成了一堆，供桌两边插了两根高大的红烛，中间摆了香炉和五盘贡品，如果不看盘子里的内容的话，真有点正经祭神的意思。
　　五个盘子从左到右分别摆了眼耳鼻口舌，正是人的五官。
　　新鲜的，血淋淋的器官沐浴在神龛笼罩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妖异。
　　神龛红布底下依旧跟白天重阳会的时候一样盖着一个人形物体，此时正在微微发着抖。
　　红布底下原本神像已经完全腐朽，现在底下盖着的究竟是谁那就可想而知了。
　　徐昂正在里面打扫卫生，他用扫帚和拖把一点点清理干净了神庙地板上的碎肉和血液，最后在神龛前摆上了一个蒲团。
　　按照原本重阳会的计划，蒲团上会是“祭品”的位置。
　　徐昂又开始擦自己的菜刀。
　　他用纸巾细心地把菜刀上的血迹擦干净，把锃亮的菜刀放到了神龛前。
　　红布下的人形物体好像颤抖得更为剧烈了。
　　唐宁看着人形物体的样子，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噫，都抖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不跑？”
　　林盛雪说：“是等价交换之后生成的副本规则。”
　　在重阳会的当晚，有另一种力量强制“神仙”必须留在神龛中。
　　这是最开始南兴镇与“神仙”等价交换的一部分，是副本规则的束缚。
　　陆见青摸了摸下巴，沉思道：“不应该啊，要是徐昂只是想杀死‘神仙’的话，折腾这一圈多余的干什么？”
　　他原本以为，徐昂来找他们逼逼赖赖那一通，就算不是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在动手的过程中给“神仙”下点绊子，也应该是继续完成重阳会仪式能够压制“神仙”的力量。
　　但现在的情况明显两个猜测都沾不上。
　　这个“神仙”白天害怕那些怨气组成的鬼东西，晚上又害怕徐昂，如果他的能力真的这么弱，现在又被限制在神龛中，徐昂想要杀他直接动手就行了，确实不用再做多余的事情。
　　不是很懂，再看看。
　　几个人继续盯着半开的房门看。
　　另一边徐昂好像终于完成了准备工作，最后再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纰漏，然后就走上前去，自己跪在了蒲团上，然后拿过一旁的纸笔，写了几行字，将纸放进烛火上烧了。
　　祭品……是他自己。
　　但脑子正常的人，一般不会干出把自己当成祭品这种事情来。
　　抛开一切有关祭品的东西不谈，这个仪式本身只是一个交换仪式。
　　南兴镇民用这个仪式用“神仙”虚无的寿命交换孩子们实际意义上的寿命，那徐昂又想要交换什么呢？
　　徐昂不是活人，他的寿命本身也是虚无的。
　　以虚无交换虚无，生命的长度不会发生任何变化，所以这个仪式交换的是其他东西。
　　比如身份。
　　顺着这个想下去，林盛雪忽然想通了徐昂的目的。
　　他想要代替“神仙”，成为这个副本新的boss，再重新养一个类似于南兴镇的东西出来。
　　而一个用作交换的仪式，还需要什么呢？
　　还需要……见证者。
　　南兴镇以前举办重阳会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是彼此的见证者，而现在南兴镇已经很难找出活人来了，也就意味着徐昂的仪式失去了见证者。
　　徐昂今天去给他们抛鱼饵的举动，是为了获得仪式的见证者！
　　这个时候，神庙内徐昂手中写了交易的纸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林盛雪脸色一变，跟其他人快速解释了几句，顺手扯过身边的陆见青，迅速冲进了神庙。
　　这个副本里谁当boss不重要，但是如果徐昂成为了新boss占据了神庙，他们明天还能不能进入神庙找线索就是个大问题了。
　　其他人也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紧跟在两个人的身后也冲进了神庙。
　　徐昂跪在蒲团上，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几个不速之客，嘴角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们是后悔了吗？想来帮我杀掉这个邪神？”
　　林盛雪看都没看他一眼，越过他去找被他烧掉的那张纸。
　　但是那张记载了交易信息的纸已经被烛火烧得只剩下一点碎屑了，根本看不出上面究竟写过什么。
　　林盛雪索性抬手一把掀开了盖着“神像”的红布，问红布底下的男孩：“他跟你交换了什么？”
　　男孩几乎要被今天发生的各种情况吓麻木了，只能僵着一张脸，说了一句话：“身份，他跟我换了活人的身份。”
　　这句话一出，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诡异地停滞了一瞬间。
　　在局面完全由徐昂掌控的情况下，哪怕他是拿自己的臭袜子来换“神仙”的身份，交易也不是不可能成立的。
　　但是徐昂选择了活人的身份。
　　一件他完全没有的东西。
　　唐宁扭过脖子，艰难地又问了一遍男孩：“你说徐昂跟你换活人的身份？”
　　她看起来有点想笑，但又觉得这么严肃的场合应该憋着，于是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扭曲。
　　徐昂冷漠地看着这些人。
　　交易书已经烧掉了，木已成舟……
　　陆见青也乐了：“是吗？那如果所有的见证者都认为这次的交换不符合等价交换的规则呢？”
　　徐昂拧紧了眉头：“你在胡说什么！”
　　陆见青的话音刚落，原本正稳稳向徐昂体内传输的boss身份就按下了暂停键。
　　徐昂的脸色难看起来。
　　瞥见他如同便秘一样的表情，陆见青知道有用，于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毫不犹豫地揭他老底：“一个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人，怎么能够用活人的身份交换东西呢？”
　　徐昂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为恐怖，头也跟着疼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他明明好端端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呢？
　　这简直荒谬！
　　陆见青看着徐昂，清清楚楚地再次重复了一遍：“徐昂，你不知道吗？你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你当年，根本没有逃出南兴镇。”


第95章 长命百岁（完）
　　徐昂的表情渐渐扭曲起来，也不跟陆见青争辩了，直接拎起菜刀向陆见青砍了过来。
　　烛光不断摇晃，几乎马上就要熄灭，将他投射到墙壁上的影子也变得斑驳摇晃起来。
　　陆见青看了一眼菜刀，冷静思考了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林盛雪看向墙壁，看见徐昂的身后多了无数张牙舞爪的影子，细长的，成片的，几乎将徐昂的后背当成了土壤，肆意在其中扎根生长。
　　是芦苇。
　　徐昂早就已经不是活人，但他看起来也不像鬼或者别的常规的鬼怪。
　　那他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而陆见青已经跟徐昂在神庙内开始了追逐战。
　　确切的说，是徐昂单方面的追逐。
　　陆见青一直保持在一个他马上能追上却怎么也追不上的距离，似乎他动作再快一点就能抓住他了。
　　徐昂满脑子都在叫嚣着杀了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加快了脚步。
　　陆见青在神庙里上蹿下跳了一会儿，打翻了无数神庙内的物品，见徐昂的理智已经没得差不多了，立刻一脚踹开了另外一半大门，转身跑出了神庙。
　　临走前还顺便向林盛雪递了一个眼神。
　　徐昂在原地停了一秒，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也跟着追了过去。
　　*
　　陆见青遛着徐昂离开神庙之后，神庙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几个玩家对视一眼，同时动手开始拆徐昂刚刚留下的仪式用品。
　　开玩笑，让他交换未遂一次就够了，下一次绝对不能让他继续交换。
　　这个时候，林盛雪听见神龛上传来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因为规则束缚，被迫坐在神龛上的男孩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慌，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似乎刚刚经历了极为可怕的事情一样。
　　林盛雪看着面前的男孩，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害怕徐昂？”
　　听见这个名字，男孩浑身哆嗦了一下，喃喃道：“不……那不是徐昂……那是芦苇。”
　　林盛雪立刻想起了那些从徐昂身上长出的，芦苇的影子。
　　他盯着男孩的表情，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害怕芦苇？明明你才是南兴镇的‘神仙’。”
　　听见这句话，男孩脸上露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对，对，我才是神仙，我才是神仙……”
　　林盛雪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什么：“那些芦苇是真正的‘神仙’留下的东西，对吗？”
　　男孩却不肯说话了，只是表情空洞地在神龛中端坐着，不住地发着抖。
　　看着男孩的表现，林盛雪没有继续逼他，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你知道徐昂是怎么死的吗？”
　　听见这个问题，男孩的眼珠终于动了动，语气轻而慢地又重复了一遍林盛雪的问题：“他是怎么死的？”
　　于是林盛雪在男孩这里听到了徐昂讲述的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当时徐昂确实是藏在桌子底下听到了镇长和父母关于重阳会的交谈，但因为大女儿的情况，三个人从头到尾说的都是要把徐昂和妹妹小环一起送去当祭品，没有提大女儿半个字。
　　徐昂很害怕，他想活下去，于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听到的消息，当天晚上就趁家里人没注意偷偷跑了。
　　而徐昂的姐姐原本确实不会去重阳会，但是徐昂跑了，徐家夫妇却需要两个孩子为他们续命，于是就把大女儿和小女儿一起当成了祭品。
　　但姐姐的身体条件确实很差，被关进黑屋之后没多久就死了。徐家夫妇没有办法，只能花了大力气，又把徐昂抓了回来，当成新的祭品跟妹妹关在了一起。
　　后来他带着妹妹再次逃跑这件事也是真的，只不过在被南兴镇追捕的过程中，是他主动把妹妹推了出去，换自己能顺利逃跑的机会。
　　妹妹被南兴镇的人们带走之后，他终于顺利来到了河边，找到了一条能够带他离开南兴镇的，无人的船。
　　还在旁边检查有没有被遗漏的仪式用品的玩家们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围了过来。
　　听完这个全新版本的故事，唐宁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赞叹道：“好一个人渣。”
　　唐宁问道：“那他后来又是怎么死的呢？”
　　男孩回答：“船翻了，他掉到河里淹死了。他的尸体被那些鱼吃掉了，剩下的被水冲到了芦苇地里。芦苇代替了他的血肉，他成了芦苇。”
　　徐昂被芦苇重塑血肉之后，以为自己大难不死，于是继续自己的计划，重新离开了南兴镇。
　　兴许在徐昂的视角中，他确实是顺利逃出了南兴镇。
　　但他逃出去的时候，就已经不是活人了。
　　林盛雪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男孩。
　　按照时间推算，徐昂死亡的时间男孩正被锁在神庙中浑浑噩噩，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呢？
　　除非芦苇的力量跟他同源。
　　也就是说，那些芦苇和这个男孩一样，都是上一位“神仙”在这个副本中留下的东西。
　　同样是上个副本boss的遗留物，而且芦苇的力量明显比男孩要强得多，会产生想要夺取副本控制权的想法并不奇怪。
　　但芦苇只是纯粹的怨气，也许已经有了一点点思想，但并没有完整的意识，也就没有办法成为副本boss。
　　它需要一个能承载自己力量，被自己污染的灵魂。
　　而徐昂恰巧在那个时候死在了它的芦苇地里，芦苇选择他也并不奇怪。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徐昂作为神仙“祭品”存在的时间太短了，兴许根本没有来得及完成仪式的任何部分。
　　也就是说，徐昂当时的灵魂状态大概率没有被这一次的“神仙”，也就是男孩的力量沾染。
　　徐昂在外面长大的这些年，芦苇的力量应该也相应增强了，哪怕没有考察队这个契机，也会有其他的契机摆在徐昂面前，让他重新回到南兴镇，完成芦苇后续的计划。
　　回到南兴镇的东西与其说是徐昂，不如说是芦苇的人形化身。芦苇需要借助徐昂的身体和徐昂的灵魂夺取副本boss的身份，从而获得整个副本的控制权。
　　林盛雪一边想，一边把自己分析到的东西跟队友讲了讲。
　　还没等他们分析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先别管他们的家事了，来个人帮忙！”
　　陆见青正好遛着徐昂从门外跑过，一边跑一边试图摇人帮忙。
　　他身后的徐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他的皮肤变成了干枯的黄色，身体变成几乎不符合人类比例的细长，头发从纯黑色变成了一半黑一半黄褐，整个蓬松起来，远远看去几乎像是飞扬的芦花。
　　从知道自己已经死亡之后，他身上属于人类的特征越来越少，似乎很快就会变成一棵人形的芦苇。
　　相应的，他身上属于人类的特征每少一分，动作和力量就快一分，几乎马上就要抓到陆见青了。
　　陆见青闪身避开身后枯黄的爪子，认命地继续往前狂奔。
　　看见这个阵仗，众人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别的了，纷纷上前去帮忙。
　　林盛雪原本也想过去帮忙，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脚步忽然顿了顿。
　　他好像看见，陆见青悄悄冲他挤了一下眼睛。
　　陈郢也十分合群地跟着其他人一起过去帮忙了。
　　林盛雪不动声色地退回到了神庙之内，径直走向了男孩坐着的神龛。
　　男孩好不容易盼到所有乱七八糟的人全都离开了他的神庙，一转眼就看见林盛雪又走了进来，立刻重新进入了应激状态。
　　他想，兴许神仙是对的，神庙门还是永远关起来比较好，他出不出去无所谓，其他人不能进来才是最重要的。
　　林盛雪好像半点都没感觉到男孩浑身上下的不欢迎气息，十分从容地站在神龛前，对男孩说：“我要和你做一个交换。”
　　男孩瞪着他，拒绝道：“在没有仪式的情况下，我不能跟你做交换。”
　　仪式相关的东西已经被玩家们毁得差不多了，连供桌都被整个拖出去五马分尸了，他可不相信林盛雪能在短时间之内重新把仪式布置好。
　　但是林盛雪并没有打算去再布置一个仪式。
　　他拔出了自己的短刀，将短刀放在了男孩颈侧，面无表情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要和你做一个交换。”
　　感受到短刀上能够伤害灵魂的力量，男孩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慢慢地控制着自己的脖子离开了短刀的范围，咽了咽口水：“可……可以，你想交换什么？”
　　林盛雪又把刀刃向男孩的脖颈贴近了一分：“等价交换，用你的命换一样上一位神仙留下来的东西。”
　　男孩又开始发抖：“我的命怎么能算成是你的东西？”
　　林盛雪按了按手下的刀柄，平静地问：“是吗？”
　　这也许算不上等价交换，但一定算得上威胁。
　　男孩抖得更厉害了，尖叫道：“不行！我不能跟你换！”
　　如果他没有“神仙”的身份，外面的芦苇一定会吞噬他的。
　　与其等着失去身份之后被芦苇吞噬，不如……不如他现在就跟面前这个人鱼死网破。
　　林盛雪疑惑地看着男孩，男孩惊恐地看着他。
　　男孩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眼神瞬间变得凶狠起来，伸出手抓向林盛雪的喉咙。
　　林盛雪一把打掉了他的手，并不是很懂他为什么非要鱼死网破，耐心地细化了一下自己的交换条件：“你的命，换一样上一位神仙留下来的物品，不要身份也不要力量。”
　　男孩不发抖了，狐疑地看着林盛雪。
　　林盛雪看了一眼门外。
　　也不知道陆见青能拖多久。
　　他决定速战速决，于是面无表情地询问男孩：“没有吗？”
　　男孩又抖了一下，立刻回答道：“可以！”
　　说完，他翻了一下自己坐着的神龛，不知道动了什么地方，神龛中间忽然裂开，露出其中一个透明塑料包。
　　塑料包。
　　这种透明的大号密封塑料袋根本不可能是“神仙”消散时候存在的东西。
　　男孩把塑料包交给了林盛雪。
　　林盛雪也遵守交易内容，把贴着男孩脖子的短刀放了下来。
　　男孩终于松了一口气，重新安安稳稳坐在了神龛上。
　　林盛雪看着手中的塑料包，皱了皱眉，问男孩；“里面的东西是你包起来的？”
　　男孩正忙着把神龛复原，闻言急急忙忙地回答道：“不是，我没有动过神仙的东西！”
　　塑料包原本半透明的外包装已经有些浑浊发黄，似乎已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独自待了很多年。
　　但是依旧完好。
　　透过透明的包装，里面是一块花里胡哨的花布，花布里面摸起来很硬，里面零零散散包了几块东西。
　　林盛雪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上一个“神仙”是玩家，甚至是他认识的玩家。
　　门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陆见青应该已经拖无可拖了，只能把其他人都放回来了。
　　但时间刚刚好。
　　唐宁第一个冲了进来，看见林盛雪，目光闪了闪，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
　　男孩坐在神龛上，死鱼眼看着进他的神庙跟赶集似的玩家们。
　　好烦，这些人为什么还没死。
　　他第一次嫌弃芦苇的能力太弱了。
　　林盛雪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收了起来，问道：“徐昂怎么样了？”
　　唐宁已经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了，闻言面色古怪起来，说：“他……变成芦苇了。”
　　他们追出去不久，徐昂身上异化的程度就到了一个顶点。
　　他好像依旧是个人，但是无论是谁看向他，第一印象都会是那是一株芦苇。
　　他身上爆发出了格外强大的力量，逼得玩家们不得不用手段开始自保。
　　几个人原本已经开始打算打不过抓紧时间跑了，但还没等他们规划好逃跑的时间和路线，徐昂身上的力量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又开始飞快地消散。
　　于此同时，他身上芦苇的部分越发鲜明。
　　从四肢开始，然后是身体，头，最后，他的脚下长出了根系，整个人完完全全变成了一株芦苇。
　　像门外千万棵芦苇一样的芦苇，没有任何特殊，也没有任何还活着的迹象。
　　整个过程不过二十分钟。
　　陆见青最后一个进来，把手里的东西丢到了地上，对林盛雪说：“就是这个。”
　　芦苇看起来确实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根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拔出来的。
　　陆见青说：“我猜徐昂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他死的那一次，芦苇跟他做了交易。芦苇‘救活’他，而他的灵魂则要承担芦苇的力量。只有在芦苇的力量完全侵占徐昂的灵魂，但徐昂却没有完全变成芦苇的时候，芦苇才能违背自己本身的条件获得“灵魂”。
　　于是徐昂忘记了一切，哪怕已经完全被芦苇侵蚀，他的自我认知依旧是活人，所以他变不成芦苇。而我们刚刚打破了他的自我认知，他唯一一个拒绝芦苇力量侵蚀的屏障也被打破了，就变成这样了。”
　　唐宁琢磨了一下，琢磨出了一个重点：“也就是说，徐昂死了？”
　　“但推测怎么说也就只是推测，我怕它还有别的后手，就干脆给它拔出来了。”陆见青蹲下来拨弄了一下芦苇上的叶子，抬头看向林盛雪，“要不要处理一下？”
　　林盛雪还没回答，神龛上的男孩就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芦苇，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林盛雪看了一眼男孩的表情，目光沉了沉，直接对陆见青说：“烧了吧。”
　　在不知道男孩吃了芦苇究竟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烧了也比直接让男孩捡漏强。
　　男孩阴沉地看了林盛雪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敢动作。
　　于是陆见青愉快地点了一把火把芦苇烧了个一干二净。
　　男孩看着地上的黑灰，脸色更阴沉了，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时间已经很晚了，玩家们折腾了一天也都有些困了，纷纷随便找了个地方睡得东倒西歪。
　　陆见青原本也打算找个地方睡一觉，路过神龛的时候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神龛上的男孩一眼。
　　男孩感受到打量的目光，睁开眼睛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你看我干什么？”
　　陆见青十分温和地笑了笑：“没什么。”
　　男孩狐疑地盯着陆见青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异常，也懒得管这些外地人，重新闭上了眼睛。
　　今天晚上……好像太冷了，他成为神仙之后应该感觉不到冷的。
　　一定是这些外地人破坏了这里的风水。
　　*
　　第二天五点多左右，外面已经有些要亮起来的意思了。
　　玩家们还在睡，狭小的神庙内呼吸声此起彼伏。
　　林盛雪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东西在推他。
　　他警醒地睁开了眼睛。
　　结果看见是陆见青。
　　林盛雪觉得很烦，起床气也开始发作，非常干脆地又闭上了眼睛。
　　谁知道陆见青今天胆子十分大，又扒拉了他一下：“小林老师，快起来，有事情。”
　　林盛雪：……
　　他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
　　陆见青最好有事。
　　天已经快亮了。
　　陆见青也不怕他满脸的冷气，跟他说：“这个副本快要结束了。”
　　说到正事，林盛雪勉强从怎么才能让他有事的想法中脱离出来，
　　还有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副本的时间才会结束，如果现在副本结束的话，也就是说，长命百岁要结束了。
　　林盛雪的目光落到了依然坐在神龛上的男孩身上。
　　男孩似乎一直没睡，也没有看他们，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门外将亮未亮的天空。
　　天马上就要亮了。
　　等天亮了，他就能摆脱规则的束缚，离开这个该死的神龛了。
　　在男孩急切的等待中，第一缕晨光终于透过坏掉的门照进了神庙内。
　　男孩兴奋地准备从神龛上跳下来，却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不是不能动了，是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了。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身体已经在晨光中变成了半透明的模样，从脚开始，慢慢向上，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了阳光中。
　　男孩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等到已经完全看不见自己身体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但他的尖叫才刚刚出口，仅剩的头部也在晨光中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神龛。
　　几乎在男孩完全消失的同时，系统的播报声就响了起来：
　　[“长命百岁”副本结束，进入奖励清算阶段。]
　　[副本任务完成奖励：40积分任务完成度最高奖励：20积分
　　玩家总积分：155.9]
　　[存活玩家将在自行离开南兴镇后传送至中央城。]
　　林盛雪问旁边的陆见青：“你知道他会消失？”
　　陆见青笑了笑：“已经失去了信仰者的‘神仙’是不会继续存在的，无论他本身究竟是不是神仙。那个男孩的信仰者是南兴镇镇民，镇长死亡的时候他就该消失了。昨天晚上应该是‘重阳会当天晚上神龛中必须有神仙存在’这条规则在保护他，现在规则的保护消失，他当然也就消失了。”
　　长命百岁依托的“神仙”消失了，长命百岁也就终结了。
　　系统的播报声吵醒了还在睡梦中的玩家们，听到副本结束，也没有睡觉的心思了，纷纷跳了起来。
　　唐宁看了看空荡荡的神龛，又看了看站在神龛旁边的两个人，忍不住发出了灵魂的疑问：“你们终于忍不住把‘神仙’干掉了？”
　　其他人虽然没开口问，但看眼神大致也是这么个疑惑。
　　林盛雪：……
　　陆见青：……
　　陆见青把刚才的情况简单解释了一下。
　　无论如何，副本结束也是一件让人十分高兴的事情。
　　唐宁高兴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皱了皱眉：“这次怎么需要我们自行离开南兴镇之后才能回到中央城啊？”
　　不光是离开副本之前需要自行离开南兴镇，进入副本的时候，他们也并不是在南兴镇内，而是在船上。
　　同时，按照副本的整体规则来看，南兴镇中的非人类是不能离开副本范围的，离开南兴镇的那条河，对这里的鬼怪来说相当于第二重锁。
　　就好像系统生怕南兴镇的某些“活物”被玩家们不小心带出去一样。
　　但现在这个猜测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毕竟南兴镇中无论活人还是活鬼，现在都已经死得一干二净了。
　　陆见青没有再多想，整个人显得非常都行都可以：“既然系统非让我们先离开南兴镇，那就先离开嘛，也不差这一会儿。”
　　其他人一想也是，反正他们也反抗不了系统，自然系统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也都纷纷觉得都行都可以。
　　林盛雪懒得跟他们说话，一个人去收拾东西了。
　　一行人打算离开神庙去河边找船的时候，林盛雪忽然叫住了唐宁。
　　唐宁疑惑地回过头：“盛雪，怎么了？”
　　林盛雪把手里的斜挎包交给她：“你的东西落下了。”
　　唐宁接过包，感受到里面不太对劲的重量，目光微微一动，笑着跟林盛雪道谢：“谢谢啦。”
　　没有人注意这边的小插曲，倒是许芳庭看见两个人有点掉队了，喊了两个人一声。
　　两个人应了一声，同时跟了上去。
　　*
　　神庙本来就靠近河流，几个人走了没多久，就重新走到了河边。
　　陆见青正打算去找船，忽然在河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npc何倩。
　　她居然没死。
　　看见他们，何倩的脸上满是惊喜：“居然是你们，你们还没死！”
　　离开副本前还能看见熟人，唐宁也很惊喜：“是啊是啊，你也没死啊！真厉害。”
　　一个npc居然能从危机四伏的南兴镇逃出来，确实是厉害。
　　两个姑娘寒暄完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刚才的对话多少有些晦气。
　　何倩苦笑了一声：“不是我厉害，是我运气好，遇到了他们，是他们帮我避开了危险。”
　　玩家们顺着何倩的指点看过去，看见了藏在一边的一群小孩。
　　几个小孩子躲在草丛里，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正是他们从地下建筑中救出的那些孩子。
　　这些孩子从小就生长在南兴镇，对于南兴镇中的危险规避能力确实很强。
　　他们的旁边是一条船，看起来正好能够把何倩和孩子们一起装下。船已经收拾好了，还放了一点干粮等生活用品，看起来像是要远行的样子。
　　唐宁看着那些孩子，问道：“你们……也是打算离开南兴镇？”
　　何倩点了点头，眼眶发红：“对，这里……终于能够离开这里了，我很高兴。既然我们正好遇到，就一起走吧。”
　　她虽然说着高兴，但脸上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
　　毕竟受了这么多天惊吓，一起来的同伴继续全死光了，只剩下他们这些假同伴。
　　唐宁想了想，安慰小姑娘：“如果不能接受的话，就把这里当成是一场梦吧。”
　　何倩红着眼睛摇了摇头：“不，我知道不是梦。我会去报警，会继续把这个课题做完，让所有应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传统民俗应该是正向的东西，但封建迷信不是，人吃人也不是。”
　　唐宁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笑了笑：“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趁唐宁在跟npc搞外交，陆见青已经跑去附近找船了。
　　他在周围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条差不多能挤下全部玩家的船，跟其他人说了一声，打算拖过来带其他人离开南兴镇。
　　等船的时候，何倩看着身后的南兴镇，怔怔地发呆。
　　孩子们这些天已经跟她待出了感情，见她情绪低落，纷纷从藏身的地方跑了出来，围在她身边陪着她。
　　唐宁叹了口气，也远远地看了南兴镇一眼。
　　今天早晨起了雾，雾不算大，只朦朦胧胧地在整个副本里铺了一层。
　　身后的南兴镇看起来依旧是他们来时的样子，高大的石牌坊安静地矗立在原地，周围是仿佛无穷无尽的河流，隔着雾气隐隐约约能看见镇子里的建筑。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里面已经没有活人了，只剩下一片没有意识的芦苇疯长。
　　越来越多的芦苇挤进了建筑的缝隙里，不断加快着建筑的坍塌。
　　也不知道目前这个只剩下一个空壳的南兴镇还能不能继续作为副本开放。
　　兴许再过不久，这里就连传说中的长寿镇也没有了，只会剩下一片充满怨气的芦苇。
　　陆见青没让他们等多久，很快就把船拖了过来。
　　林盛雪走过去帮忙。
　　两条船很快离开了河岸，向着对岸驶去。
　　不知道是不是副本已经结束的缘故，河里已经没有那些吃人的鱼了，温暖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显得河中的水格外清澈。
　　正好是顺风，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两条船就顺利抵达了对岸。
　　何倩带着孩子们下了船，对玩家们说：“我已经报了警，过一会儿警察就会过来处理这边的事，也会把孩子们送去孤儿院。你们要是有其他方向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副本结束之后手机就重新拥有了信号，她能够打出电话并不奇怪。
　　她似乎猜到了玩家们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些老师同学。
　　玩家们也没有逗留的意思，客气地跟她道别，转身离开。
　　唐宁落后了一步，冲着身后的何倩挥了挥手。
　　何倩也冲她挥了挥手，温柔地笑了笑：“再见，祝你们一路顺风！”
　　唐宁快步追上了其他人，一行人拐了个弯，终于感觉到了系统传送的力量，很快离开了副本。
　　在玩家们离开副本之后，何倩依旧站在原地，并没有离开。
　　她身边的孩子们化作无数金色的数据消失在了原地，脸上的生动的表情也渐渐消失，像一个被格式化后的机器人。她无机质的目光在玩家们消失的地方扫了一圈，拿出来一个对讲机：
　　“15679号副本报告：玩家未接触被囚禁者。被囚禁者无复苏迹象。无复苏迹象已持续100场次，确认意识死亡，申请撤销监视。”
　　隔了一会儿，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疑惑地四下看了看，然后重新拿起了对讲机：“检测到危险者波动，撤销撤销监视申请，建议清查本场次玩家。”
　　过了许久，对讲机中传来一道机械音：“收到，已移交执行者。请监察者持续监视15679号副本。”
　　*
　　另一边，一行人刚回到中央城，陆见青就毫无预兆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林盛雪脸色一变，立刻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陆见青拿纸巾擦了擦唇角沾上的血，说：“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
　　林盛雪抓着他胳膊的手用了两分力，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陆见青表情难得凝重起来，见其他路人都没空注意他们这边，低声说：“我们好像被追踪了。”
　　众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陆见青顾不上别的，飞快地说：“不知道追踪我们的究竟是什么人，如果是副本里其他藏着的玩家的话，我刚刚破坏了追踪印记，他们短时间之内应该找不到我们。如果是游戏本身的话，恐怕就麻烦了。”
　　游戏系统不可能得不到一个副本的人员数据，只要它在自己的数据库中调出数据，得到他们的详细信息简直再简单不过。
　　许芳庭当机立断：“走，我们先回去！”
　　“等等。”林盛雪忽然开口，“你们有没有发现，这次我们出来，少了一个人。”
　　陈郢不见了。
　　同时从同一个副本中离开的人会出现在中央城的同一个坐标，这是所有玩家的共识。
　　但是陈郢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出来。
　　要么他不是玩家，至少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玩家，要么他有别的，甚至能够绕开系统的手段。
　　联想起刚刚陆见青说的他们被追踪这件事，无论哪一种猜测都十分糟糕。
　　眼看众人脸上的神色都更凝重了，陆见青倒是松了表情，非常不诚恳地安慰大家：“行了，也不是特别大的事，顶多就是……”
　　他思索了片刻，忽然提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话说我们团购丧葬一条龙的话能不能打八折？”
　　众人：……
　　经过陆见青的打岔，一行人心情总算积极了一点，心事重重地重新回到了家里。
　　唐樾不在，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几个人各自挑了一个喜欢的位置随便坐下，开始沉默而沉重地面面相觑。
　　唐宁受不了这个氛围，去冰箱里拿了几瓶饮料丢在他们面前，开始“吨吨吨”喝饮料。
　　林盛雪垂眸看着桌面，手指在饮料的瓶盖上摩挲了片刻，开口说：“唐宁，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吧。”
　　唐宁愣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自己包里装了什么东西。
　　是林盛雪从副本中得到的线索。
　　喁——
　　栖——
　　很可能也是他们进入副本的目的。
　　唐宁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塑料包，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
　　里面的东西很简单，一支已经没了墨的水笔，一个笔记本，一个坏掉的手机，还有一张封在塑料盒子里的内存卡。
　　手机是副本外近两年的新款，在副本里不知道待了多少年，不止不能用，连外表都有点变形了。
　　林盛雪看着那个坏掉的手机，熟悉的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
　　他应该见过这些东西的主人，不是在被抹掉的记忆中，而是在他现存的记忆里。
　　直到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才从那种古怪的熟悉感中抽离出来。
　　他回过神，听见唐宁问他：“这些东西是副本里的？”
　　这些东西，尤其是那个手机……看起来实在过于现代化了，更上个副本里的整体环境完全格格不入。
　　林盛雪说：“这是副本里上一个‘神仙’的东西。”
　　唐宁把水笔、手机和内存卡这些暂时用不上的东西放在一边，先打开了笔记本。
　　这是一本日记。
　　唐宁跟不存在的日记主人小声说了一句“得罪”，然后翻开了日记本。
　　“我们失败了。
　　我死了，但又好像没死。
　　我听他们说什么危险者的灵魂，然后我就被扔来了这个鬼副本当boss。有一说一，以前只有我被boss追着跑的份，还从来都没有当过boss，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升职？
　　但我听他们临走前说什么‘监察者’……所以，这个副本中，应该会有一个监察者？会是谁呢？……看不出来，算了吧，不管了。”
　　从这一篇往后，都是记录日记主人的boss生涯。
　　“原来长命百岁的方法是用自己亲生孩子的寿命续命……怎么会有人这么恶毒？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我没有办法，我收留了这个小孩的魂魄。”
　　“带小孩好烦，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小鬼去做五三？这个年代应该没有五三吧。”
　　“我种了点芦苇，用来吸收怨气。南兴镇里的怨气实在太多了，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哦对，我忘了，我现在不是人了。”
　　“……我没想到这些芦苇居然开始有了点别的功能，开始自己用怨气组成人脸玩了，天啊，这个离谱的世界，连芦苇都想要成精的吗？”
　　“我好像已经渐渐记不清日子了……我每一天的任务都是等待重阳会，然后帮着他们杀掉那些孩子……再等待下一个重阳会。”
　　“我救不了他们了，我也救不了我自己。”
　　一开始是他自带的水笔，后来水笔没有墨了，他就开始在副本里找书写工具，从狗爬一样的毛笔字到钢笔字圆珠笔字铅笔字，直到笔记本都快用完了，才终于重新换回了水笔。
　　唐宁看着这些文字，眼泪无知无觉地掉了下来。
　　她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我好像真的快要消散了，我记得老郭跟我说过，你们一定会找到我们的。虽然我觉得他很扯淡，他这个人也让我恨不得咬死他，但是有这个念想好像也挺好的。
　　老大，陆哥，虽然我已经等不到你们了，但如果你们这能看到这个笔记本的话，我给你们留了一把钥匙，拆开手机壳就能看到。这把钥匙……是老郭给我的，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但你们比我聪明，一定知道这把钥匙能不能用。
　　我在中央城里的东西都留给你们。我房间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有个道具，是给祝娆姐的生日礼物。我走之前跟她吵架来着，一直没送出去，你们替我补给她。
　　……
　　……虽然很自私，但我已经不在乎我们还能不能成功了，我只希望，还能够活着找到这里的你们能够平安，平平安安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第96章 中央城1
　　读到最后，唐宁再也忍不住，把笔记本放到一边，捂住脸哽咽了起来。
　　奇怪……明明她对记日记的这个人应该没有任何印象才对。
　　她的理智告诉她已经遗忘，但她的情感却在直面这些东西的时候背叛了理智。
　　那是他们牺牲的同伴。
　　许芳庭忽然站了起来。
　　她死死盯着日记本上的字：“这是……齐乐的笔迹。”
　　从进入游戏之后，齐乐大部分时间都在许芳庭那里当学徒，她对齐乐的字迹不可能陌生。
　　但如果齐乐早就死了，一直给她当学徒的那个人……
　　而最恐怖的是，如果齐乐不是齐乐，又怎么能够证明，身边的其他人都是真实的呢？
　　许芳庭心头浮现出了巨大的荒谬感，几乎要以为自己根本没有离开副本，眼前的一切都是副本用来迷惑玩家的幻觉。
　　她下意识想要拿出武器，在这种幻觉中保护自己。
　　旁边伸过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动作，林盛雪收回手，表情很冷静地肯定了她的想法：“这的确是齐乐的笔迹。”
　　他不自觉地看了那部让他觉得十分眼熟的手机一眼。
　　他确实是见过这部手机的，还在现实世界的时候，齐乐就一直在用这部手机了。
　　许芳庭怔怔地看着他。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先拿日记里的‘钥匙’。芳庭姐回去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人。不要打草惊蛇。”
　　他的语气过于平静了，连带着其他人也跟着平静下来。
　　许芳庭终于从刚才的情绪中恢复了理智，她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被唐宁放在一边的笔记本，轻轻叹了口气：“好，我先回去看看。”
　　林盛雪叮嘱了一句：“可能还有人在追踪我们，注意安全。”
　　许芳庭点了点头，重新给自己换了一张脸，不引人注目地离开了房子。
　　唐宁趴在桌子上缓了一会儿，擦了擦脸上不受控制流出来的眼泪，按照日记中写的打开了手机壳，从里面拿出一张纸。
　　她看了纸条上的信息一会儿，把纸条递给了林盛雪，皱眉道：“这是……账号密码？”
　　一串数字加上一串字母字符组成的复杂东西，的确很像账号密码。但是类似密码的东西之后还带了几个造型诡异的符号，就完全不能推断究竟是干什么用的了。
　　她又仔细扒拉了一遍手机壳，没有看到第二个能称之为“钥匙”的东西。
　　林盛雪接过纸条，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的信息，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如果这个东西就是“钥匙”，能是进入什么地方的钥匙呢？
　　唐宁吸了吸鼻子，又想到一个问题，红着眼圈说：“这张纸上的笔迹不是齐乐的。”
　　林盛雪点点头：“是给我们留下副本编号的那个人。”
　　重要线索牵扯进另外一个人，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从日记的内容来看，他们当时会失败，很有可能是有内部同伴背叛了他们。
　　比如齐乐提到的不知道还能不能信任的“老郭”。
　　更何况，谁也不能保证经过上次之后，“队友”还能是队友。
　　比如祝娆。
　　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虽然很残忍，但是该防备的不能不防备。
　　唐宁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两个人默契地先略过了这个话题。
　　她在桌子底下的抽屉里翻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能用的读卡器，把齐乐留下来的最后一样东西——一张内存卡塞了进去，又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把读卡器连接到了电脑上。
　　电脑上很快就出现了一片花屏。
　　唐宁不死心地折腾了几次，最终叹了口气，重新把内存卡塞进了盒子里：“内存卡估计已经坏掉了，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能修复吧。”
　　她自顾自说了两句，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刚才一直是她、许芳庭和林盛雪在一起说话，许芳庭离开后又是她跟林盛雪一起说话，平时话很多的陆见青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抬起头，看见陆见青正靠在林盛雪的肩膀上，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唐宁忽然想起来，为了破坏他们身上的追踪印记，陆见青应该付出了不少代价。
　　他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闭上眼睛的时候连呼吸都没有，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跟他平时活泼又欠揍的模样一点都不相似。
　　唐宁甚至觉得，他这个样子，与其说是睡着了，不如说是昏迷了。
　　林盛雪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陆见青的脸。
　　陆见青睡梦中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睁开了一只眼睛，看见是林盛雪，又懒懒散散地把两只眼睛都睁开了。
　　林盛雪平静地收回了手，语气平淡：“睡觉回自己房间睡。”
　　陆见青半点不客气地在他身上蹭了蹭，唧唧歪歪不肯走：“累了走不动了，你扶着我我才走。”
　　勉强说完这句话，他就又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林盛雪扶着陆见青，对唐宁说：“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唐宁怔怔地点了点头，好像感觉到了点什么。
　　她莫名觉得，刚刚某一个瞬间，林盛雪好像在害怕。
　　而林盛雪已经把陆见青送进了他的房间，门“砰”得一声关上了，两个人都没有再出来。
　　唐宁甩了甩脑袋，也跟着回了房间。
　　*
　　另一边，林盛雪把陆见青丢到床上，自己在床边坐了下来。
　　陆见青大半只鬼窝在松软的被窝里，明明已经没有多少精神了，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盯着林盛雪看。
　　林盛雪冷着脸把他的脑袋掰到一边：“看我干什么，睡觉。”
　　陆见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看你两眼总觉得死不瞑目。”
　　林盛雪忍住拍死他的欲望，说：“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陆见青就笑了：“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林盛雪愣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陆见青其实已经看出了他隐秘的心思。
　　不是陆见青想看他，而是林盛雪想要陆见青看着他。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被陆见青唧唧歪歪了两句话，他的心情奇迹般得平复了下来。
　　但陆见青显然没有什么煽情的浪漫细胞，半点都没有给林盛雪感动的时间，卷着被子往里面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看着林盛雪，嘴里依旧没什么正经话：“不知道是否有幸邀请小林老师来跟我一起同床共枕？”
　　刚刚结束一个副本，林盛雪也需要休息，没有充足的休息就没有办法面对接下来未知的情况。
　　林盛雪看了他两眼，一言不发地抢了陆见青一半被子，睡在了他特意空出来的一半床上。
　　陆见青弯了弯眼睛，悄悄把自己的手指挤进了林盛雪的指缝里，十指相扣。
　　林盛雪察觉到他的动作，偏头看了他一眼。
　　而陆见青已经牵着他的手，高兴地瞑目了。
　　林盛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也闭上了眼睛。
　　*
　　几个人状态都不是很好地在房间里休息了一段时间。
　　许芳庭从离开之后一直没有回来，连消息也没有传回来半句。唐樾也一直都没有回来。
　　唐宁死活睡不踏实，睡了六个小时惊醒了三回，第二天天还没亮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精神不振地下了楼。
　　她打了个哈欠，坐在客厅里给自己灌了一杯水，才终于清醒了一点。
　　窗外的天色依旧处于黑夜。中央城里的黑夜很逼真，天上有星有月，还能听到几声虫鸣鸟叫，只有在盯着窗外看久了的时候，才会感觉到一种无生命的冰冷。
　　唐宁频频看向窗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没有事可做的话她大概率是要疯了。
　　正在她精神恍惚地幻想去冥河刀个人冷静一下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了动静。
　　唐宁立刻目光炯炯地看了过去。
　　唐樾在外奔波了几天，刚一进门就被唐宁吓了一跳，原本要说的话当场被吓了回去，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姐，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怪吓人的。
　　唐宁打量了弟弟一圈。
　　唐樾脸上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起来有些诡异的精神亢奋。
　　看着也不像是个正常人的精神状态。
　　她给唐樾倒了一杯水，示意他：“坐吧。”
　　唐樾乖巧地“哦”了一声，坐下来小口喝水。
　　大概是听到了楼下的动静，楼上的房间门打开，陆见青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见陆见青，唐宁想起昨天的事情，忍不住开口：“陆哥，你……盛雪呢？”
　　她原本想要关心一下同伴，但想起昨天两个人的模样，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变成了一句寻常的问候。
　　有些事情他们都心里有数，没必要再说出来平白刺激人了。
　　陆见青也像是完全没听出她话里停顿的意思，回头喊了一声：“小林老师？”
　　林盛雪从陆见青的房间里走出来，表情不是很好看地看了陆见青一眼。
　　陆见青半点觉悟都没有，高高兴兴地凑过去跟他拉拉扯扯。
　　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生机与活力。
　　虽然一只鬼拥有生机与活力本身就是很离谱的一件事。
　　林盛雪虽然很烦得慌，但还是由着他去了。
　　唐樾没感受到几个人的奇怪状态，直愣愣地问道：“陆哥，林哥怎么睡你房间了？”
　　林盛雪的脸更黑了。
　　唐宁看不下去，又给自己的傻弟弟倒了一杯水，示意他多喝热水少说话。
　　唐樾感觉有点撑，并不想继续多喝热水了，看了一圈，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芳庭姐呢？”
　　想到许芳庭去办的事，唐宁的脸色沉了沉，没有回答，而是问他：“我们走后你见过齐乐吗？”
　　唐樾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挠了挠头，顺口说：“见过啊，你们走的第一天我们就见过，然后……”
　　然后他就去做其他人交代给他的任务了，还去荣金拿了一点关于那个诡异论坛的资料，顺便抽空蹲了祝娆的消息，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仔细想想，除了他们离开的第一天，他好像确实再也没有见过齐乐。
　　唐樾有点意识到了什么，坐直了身子：“齐乐出什么事了吗？”
　　唐宁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叹了口气，把昨天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唐樾满脸费解，五官几乎纠结成了一团：“所以……现在的情况是，齐乐遇到我们之前就死了？那这段时间一直在给芳庭姐当学徒的是谁？”
　　这段时间他跟齐乐相处不错，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这件事。
　　陆见青冷静开口：“不一定是谁，芳庭姐已经去找人了，这件事交给她，我们先来说其他问题。唐樾，你这次回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吗？”
　　唐樾这才想起自己回来的目的，拍了拍脑袋：“对，我是听说你们已经回来了，特意从荣金那边赶回来的。”
　　林盛雪皱了皱眉：“荣金？是那个论坛？”
　　唐樾点了点头，开始跟其他人分享自己得到的信息：“是，我们进一步尝试破解了对面论坛的相关数据，但是对面系统好像有很强的自我修复功能，我们能够得到的信息依旧很少。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那些‘玩家’并不能对我们这边的副本造成影响。他们那边好像有所有副本的完整数据，并且受我们这里副本数据的影响，而且他们能够通过特殊渠道了解这边发生的情况。
　　我们这几天最大的收获就是找到了那个论坛的登录界面。但在没有专属验证码和账号、密码的情况下，我们依旧没有办法查看论坛的具体内容。尤其是那个专属验证码，他们好像有一套特殊的符号验证，根本没有办法破解。”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感觉，那个论坛的系统运行方式跟游戏系统很像。”
　　他一直在研究游戏系统的核心数据，又参与了荣金那边破解论坛的行动，对两个系统都有了解。
　　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也觉得很古怪，但只是稍稍提醒了钱富贵小心那个论坛，并没有把自己的判断说出去。
　　唐宁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个论坛可能跟游戏官方有关？”
　　唐樾摇了摇头，眼神在窗外照进来的明灭晨光中有些发凉：“我倾向于不是。我们上一次分析过了，这个论坛跟游戏本身的核心利益是不相符的。我猜测它可能跟官方人员有关，但不太可能直接跟官方有关。”
　　游戏本身是有核心利益的，但是所有参与游戏的官方人员却并不一定有一致的利益。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忽然问林盛雪：“小林老师，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朔月的事情？”
　　林盛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论坛里那些‘玩家’可能是朔月？”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朔月，和一群自称“玩家”却从来都没有玩家见过的人，的确是可以联系在一起的。
　　陆见青摇了摇头，看向唐樾：“只是怀疑，但这事儿太玄乎了，恐怕还需要证据。唐樾，现在能进登录界面吗？”
　　“稍等一下。”唐樾飞快拿出了自己的电脑，操作了一会儿，把屏幕亮给其他人看，“喏，就是这个。”
　　屏幕上是一个纯黑色的页面，在页面的右上方用惨白的大字写了两个字——神迹。
　　正中间是一个用白色边框圈起来的输入框，从上到下分别是账号、密码和邀请码。
　　唐宁看见这个页面就十分不适地皱起了眉：“这个配色，这个风格……”
　　……简直像极了他们进游戏的时候拿到的邀请函。
　　所有被游戏强制拉进来的玩家都不会对这玩意儿心生好感。
　　陆见青拖过唐樾的鼠标点了两下，除了他们不知道账号密码和邀请码，一切操作都跟平常的登陆界面一样。
　　突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盯着屏幕上东西，冷笑了一声：“原来是这么个‘钥匙’。”
　　鼠标点到邀请码一行的时候，页面跳出了一个自带键盘，键盘上满是各种造型诡异的符号。
　　其中有几个符号，恰好跟那张从齐乐手机中拿到的纸条上的鬼画符一模一样。
　　但在这个游戏里，最不能相信的就是“恰好”两个字。
　　恐怕不是恰好，而是被人算好了。
　　陆见青重新看了一眼纸条，动了动手指，把上面的账号、密码和邀请码全都输了进去。
　　在他即将点击“登入”的时候，林盛雪忽然按住了他的手：“我来。”
　　陆见青冲他挤了一下眼睛：“放心，不会有事的。”
　　林盛雪顿了顿，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陆见青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按钮。
　　在他按下按钮的瞬间，页面忽然铺满了大片血色，中间一个小圆圈，提示页面正在加载中。
　　页面转了一会儿圈，弹出一个警告符号：
　　[警告！非玩家禁止进入玩家论坛！]
　　陆见青盯着这一行警告看了一会儿，松开鼠标向后靠上了椅背，笑了一声：“这东西还挺智能啊。”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林盛雪接过鼠标，重新点击了一下“登入”按钮。
　　漆黑的页面重新铺满了血色。
　　这次加载的时间比上一次要长一些，隔了好一会儿，页面才出现了一个弹窗：
　　[玩家是否确认进入论坛？]
　　下面有两个选项，一个“是”，一个“否”。
　　林盛雪正打算点击“是”，握着鼠标的手忽然顿了顿，随后果断点击了“否”，重新退回到了登陆页面。
　　陆见青毕竟是他的牌灵，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刚刚发生了什么？”
　　林盛雪回忆了一下刚才一瞬间的感觉，说：“我刚才感觉到，如果点击了‘是’，我就会进入论坛内的世界。”
　　“不是进入论坛，而是进入论坛内的世界。”唐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皱了皱眉，“你是说，就像在游戏大厅一样？里面是个副本？”
　　林盛雪点了点头。
　　怪不得这张账号密码被称为“钥匙”。
　　因为这确实是进入某个特殊副本的钥匙。
　　唐宁忍不住问道：“这个副本，咱们要进去吗？”
　　官方渠道的副本已经够折磨人的了，但好歹也有规则限制，这种非官方渠道的“黑副本”，谁知道进去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进自然是要进的，但是不着急现在进去。”
　　最好能多收集一点信息。
　　其他人也同意这个观点，于是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
　　唐樾想到了什么，开口：“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是关于祝娆的。”
　　他把几个人去副本之后祝娆在游戏大厅的行动跟其他人讲了一遍，最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玩家们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办法弄清楚祝娆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得到半点有用的信息，只能确定她现在确实还是个活人。‘死而复生’，这也太奇怪了……”
　　陆见青想了想，问道：“你说她去了‘玫瑰庄园’是吧？那后续有没有人关注过那个副本怎么样了？”
　　谈到这件事，唐樾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一直有人关注，那个副本比你们的副本完成得要早很多，里面的玩家……团灭了。那个副本结束之后，有人在中央城见过祝娆，但是从她‘死而复生’之后就很少出现在人前，除了游戏大厅那次见到她的人不多，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本人。现在冥河依旧是那个副团长在管事，祝娆本人行踪成谜。”
　　说完，唐樾补充了一句：“现在玩家们对祝娆和冥河的态度挺避讳的，不少团体都减少了跟冥河的合作，冥河内部也有不少玩家出走，毕竟……这事儿也太邪门了，怎么想也算不上是好事。”
　　陆见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唐宁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十分头疼：“祝娆她……不会真的成了那个什么见鬼的执行者了吧？”
　　她现在其实对祝娆的态度很微妙。
　　原本祝娆确确实实完全是他们的敌对方，但看了齐乐的日记，知道祝娆当年也跟他们一起共事过，又觉得有些可惜。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可惜什么。
　　唐宁说完，看了一眼时间：“都这个点了，芳庭姐怎么还没回来？”
　　只是单纯找个人的话用不了很久，而现在已经过去一整夜了，就算没找到人，也该回来通个消息了。
　　除非是出事了。
　　虽然中央城内的安全性比副本内要高不少，但也不是绝对安全的。
　　尤其是在眼下这个多事之秋。
　　想到出事的可能，唐宁忍不住站了起来：“我去找找芳庭姐。”
　　陆见青拦住了她：“一起去吧，我们现在最好不要再分散了。”
　　*
　　一行人沿着从他们的房子到许芳庭的甜品店所有的路线找了好几圈，依旧没有找到人。
　　唐宁手里有甜品店的备用钥匙，直接打开了甜品店的大门。
　　里面有昨天晚上许芳庭回来过的迹象，但是现在却不见人影。
　　齐乐的房间不出意外也没有人，甚至从房间的摆设来看，已经好几天没有人在里面住过了。
　　整个甜品店空无一人。
　　唐宁忧心忡忡地重新锁上门，几个人并排坐在甜品店门口的台阶上，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才好。
　　陆见青坐着坐着，忽然站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某个方向，皱了皱眉：“那边好像出事了。”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看了过去。
　　那个方向是一个路口。路口连接的那条路是这一片的玩家去游戏大厅比较常走的路之一，几乎每天都会有很多玩家经过。
　　但今天那条路上空无一人，几乎所有玩家都特意避开了那条路。
　　那条路并不属于他们来甜品店的任何一条路线，因此他们找人的时候并没有去过那条路，自然也不知道那条路上的具体情况。
　　陆见青四下看了看，拦住一个路过的男玩家，问道：“大哥，那边怎么回事啊？我看大家怎么都绕着那条路走？”
　　男玩家看着陆见青指的方向，了然道：“那里啊，两个小时前冥河的人在那条街上抓了个玩家，现在都没有撤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那个玩家的同伙。大家都不乐意触霉头，所以都绕着那边走。”
　　唐宁忍不住问道：“大哥，您知道被冥河抓走的那个玩家长什么样吗？”
　　男玩家警惕起来：“你们问这个干什么？该不会冥河的人等的同伙就是你们这几个人吧？”
　　陆见青立刻把唐宁挤到后面，冲着男玩家露出一个吃瓜的微笑：“怎么会呢？我们团队一共就我们这几个人，哪里有本事去招惹冥河啊？这不是马上就要下副本了，出来买点东西，顺便看看有什么新鲜事嘛。”
　　男玩家狐疑地看着几个人的无辜吃瓜脸，也不想真惹上什么事，敷衍道：“就是一个年轻女的，隔那么远谁能看得清啊？我还有事先走了，我劝你们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冥河主事人最近有点邪门，他们的热闹可不是那么好看的。”
　　说完，男玩家也没有继续搭理他们，径自走了。
　　几个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终于，唐宁忍不住开口：“你们说……芳庭姐会不会被冥河抓走了？”
　　陆见青也有点头疼：“有可能。”
　　唐樾有点茫然：“冥河的人抓芳庭姐干什么？祝娆的精神暴动又压不住了？”
　　他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出这一个能把许芳庭和冥河联系到一起的点。
　　林盛雪摇了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
　　且不说祝娆的红蛇已经被她亲手杀了，精神暴动的可能性很小，就算真的是精神暴动，冥河和许芳庭合作的次数也不少了，根本没必要直接把人抓回去。
　　而且刚刚的男玩家还提到了一个信息点，冥河的人还没有撤离，依旧留在原地。
　　冥河就是吃准了他们不会丢下同伴，就等着他们听到消息过去自投罗网。
　　冥河的目标，或者说祝娆的目标……很有可能是他们。
　　他不经意想到了他们离开副本之后受到的追踪。
　　明明是两件看起来没有什么联系的事情，林盛雪却莫名觉得，应该是有联系的。
　　林盛雪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陆见青思索了片刻，开始出馊主意：“如果她真的是想要我们去自投罗网的话……我们先回去准备准备，然后去投一投试试，怎么样？毕竟混吃混喝的机会不多。”
　　其他人：……
　　林盛雪深吸一口气，勉强忽略了陆见青不着调的部分：“去掉最后一句话，我同意陆见青的想法。”
　　唐宁仔细想了想，这个法子也不是不行，于是也点了头。
　　唐樾看着其他人，理所当然道：“既然你们都去，那我肯定也要去。”
　　陆见青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小林老师的猜测是对的，你又没有去上次的副本，追踪也追不到你头上去，这次你先在外面等着吧。”
　　唐樾却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在外面不放心。”
　　唐宁气得踹了他一脚：“又不是什么好事，你非要掺和进来干什么？留在外面里应外合不好？”
　　唐樾梗着脖子挨踹：“我有预感，这次我一定有用！”
　　眼看唐宁还想继续踹他，陆见青看不下去，只能尝试劝架：“行了，唐樾想一起去就一起去吧。我们现在确实最好不要分散了。只留他一个人在外面说不定还不如跟我们在一起行动安全。”
　　唐宁忍不住敲了唐樾一个脑瓜崩：“行了，一起去就一起去吧。”
　　唐樾捂住脑袋，小声碎碎念：“我这次一定会非常有用的，我有预感！”
　　唐宁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懒得理他了。
　　*
　　几个人回去收拾了点东西，又重新回到了许芳庭被抓走的那条街上。
　　正像那个男玩家说的一样，冥河的人没有撤离，依旧在那条街上站着，看起来像是在等着什么的模样。
　　陆见青跟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直接走上前去，拍了拍其中一个冥河玩家的肩膀：“兄弟，听说你们不久前在这里抓了一个女玩家是吗？”
　　冥河玩家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粗声粗气地回道：“对啊，怎么了？你们认识她？”
　　陆见青笑眯眯地继续问道：“既然人都已经抓走了，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
　　冥河玩家脸色不太好看：“她还有同伙在中央城。我们在这里，当然是要等着抓她的同伙。”
　　陆见青高兴起来：“那正好。”
　　冥河玩家以为他手里有线索，也高兴起来：“有什么线索直接说吧，我们冥河会视线索的质量支付报酬的。”
　　终于有线索了，终于不用在这里干站着了，在这里站了这么久看起来真是太傻了。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无情地粉碎了他的期待：“是这样的，我们没有线索。”
　　冥河玩家热情的脸一下子垮了，半点都不想继续跟陆见青浪费时间，直接招呼同伴一起赶人：“去去去，跟这件事情没关系就别在这里乱晃，万一被抓了可别说我们仗势欺人。”
　　陆见青却没有顺着他们的话离开，而是十分骄傲地宣布道：“我们就是那个女玩家的同伙。”
　　几个冥河玩家像是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惊呆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陆见青十分自信地站在原地等着被他们抓走。
　　林盛雪三个人看了陆见青一眼，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以防陆见青丢人带上他们。
　　过了一会儿，几个冥河玩家终于有动作了。
　　他们毫不留情地指着陆见青嘲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年纪轻轻的疯了吧？”
　　“哈哈哈哈哈这人是不是刚从精神病院副本里出来还没恢复正常？”
　　“哈哈哈哈哈哈赶紧走，再不走我们就把你当真同伙抓起来了啊。”
　　一时间整个空旷的街道上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陆见青：……
　　林盛雪等人：……
　　陆见青感到十分挫败，只能再次十分好声好气地向几个冥河玩家确认了一遍：“我们真的是那个女玩家的同伙，真的是。”
　　几个冥河玩家笑得更快活了：“是是是，你是同伙，我们也是同伙，我们这就把自己抓起来。”
　　陆见青忍无可忍，于是只能动手朝对面冥河玩家的脸上揍了一拳，然后转身就跑。
　　林盛雪见情况有点不妙，于是拉着还在状况外的唐宁和唐樾，同样转身就跑。
　　冥河玩家瞪大了铜铃般的牛眼，摸了一把被揍了一拳的左眼：“淦他娘的，不会真的是同伙吧？”
　　同伴迟疑道：“看他们这个精神状态……不太像。”
　　毕竟他们抓的那个女玩家看起来精神状态十分正常。
　　但这几个……感觉更像是被副本折腾疯了来这里发疯的。
　　冥河玩家冷笑了一声：“敢揍爷爷我，他今天就算不是同伙也得是疑似同伙，赶紧追！”
　　十分钟后，陆见青四人成功被抓捕归案。
　　被揍了一拳的冥河玩家看着被绑成一串的几个人，滑稽的半只熊猫眼动了一下，朝几个人再次露出一个冷笑：“把他们带回去！”
　　同伴还有些迟疑：“就这么带回去……万一上头觉得我们乱抓人怎么办？”
　　毕竟这几个人一看就不是同伙的样子，被上头发现他们公报私仇，罚下来就得不偿失了。
　　冥河玩家也迟疑了一下，有点想直接把几个人放了算了，但是摸了摸自己半只熊猫眼，又觉得浑身难受，于是阴恻恻地笑了一下：“那就换个名头，改成寻衅滋事，让他们在冥河干两天苦力。”
　　同伴想了一会儿，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欣然去办事了。
　　趁着几个冥河玩家凑在一起说话，陆见青悄悄对身边的林盛雪逼逼了一句：“你看，我们这次自投罗网是不是十分顺利？”
　　林盛雪：……
　　他冷着脸想，这可真是太顺利了。
　　如果没有陆见青，他们一定不会这么顺利。
　　而且他莫名有预感，这次他们可能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
　　很快几个人就被塞上了一辆板车，由一个冥河玩家骑着板车送他们回冥河驻地。
　　陆见青闲来无事，试图跟骑板车的冥河玩家聊天：“你们冥河出公差不给批公车吗？怎么用板车拉人啊？”
　　他记得冥河应该挺有钱的，想不到对待下属这么扣。
　　“这就是我们的公车。”冥河玩家原本不想搭理他，但是说到这个话题，还是忍不住反驳道，“我们小队积分又不高，又没几个钱，有这辆板车就不错了，有些小队想要板车还没有呢！”
　　陆见青“哦”了一声。
　　大概是他不以为意的态度使冥河玩家愤怒，冥河玩家一边骑车一边忍不住继续说：“你们别嫌这板车破，等你们进了冥河，说不定就负责修板车了。”
　　陆见青有些稀奇：“当你们冥河的犯人还要打工的啊？”
　　想不到冥河对抓起来的人的管理方式还挺社会主义。
　　“被关起来的肯定不用工作，万一趁机跑了怎么办？我们可不敢冒这个风险。”冥河玩家也十分稀奇，于是重新强调了一遍他们的身份，“但你们又不是犯人，你们是去冥河做苦力的。”
　　陆见青如遭雷劈。
　　他确认了一下：“也就是说，你们不打算把我们关起来？”
　　冥河玩家一边飞快地骑板车一边回答道：“废话，你们又没犯什么大事，不就是把我们小队长打了一拳嘛。我们冥河关人的地方又不大，只够关一些团长副团长特批的重要人物，哪能什么阿猫阿狗都关进去啊？”
　　阿猫阿狗试图提醒他他们的身份：“那什么，你忘记了吗？我们是你们抓回来的那个女玩家的同伙。”
　　冥河玩家再次发出了快活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兄弟你怎么还记得这个人设？你觉得就你这样的我们能信吗？就算我们信了团长副团长能信吗？”
　　陆见青：……
　　林盛雪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他，用眼神表达了两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顺利？
　　陆见青沉默了一下，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这样吧，我们先想个办法跑路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就见冥河总部的后门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兄弟怎么骑个板车踩出了风火轮的速度？


第97章 中央城2
　　冥河玩家跟负责人说明了一下几个人的情况，把几个人连着绳子一起随手丢到了地上，就骑着板车继续回去出外勤了。
　　负责人怜悯地看着这几个被形容为“脑子不好”的玩家，想要让他们去帮忙负责采买，但是想了想，又怕以他们的智商容易被人骗，只能叹了口气，吩咐几个人：“你们去打扫卫生吧。放心，你们犯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三天之后就可以走。要是需要下副本也可以跟我说一声，提前放了你们也行。我们冥河可是十分人性化的。”
　　他说完，让人给林盛雪四人一人手里塞了一根扫帚，简单划分了一下打扫区域，就转身去忙别的事情了。
　　只留下林盛雪四个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林盛雪看着陆见青。
　　陆见青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劝慰大家：“想开点，我们也算是顺利打入冥河内部了。”
　　林盛雪不再搭理他，问其他人：“你们有谁对冥河总部熟悉吗？”
　　众人纷纷摇头。
　　祝娆对冥河的把控一向严格，关于冥河总部的内部情况很少流传到外面。几个人都不是冥河出身，也没有冥河出身的亲朋好友，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很正常。
　　冥河总部占地面积很大，大部分都是外层，用作依附于冥河的玩家们的日常生活，而真正负责管理的核心区域却见不到半点影子。
　　他们这种因为无故招惹冥河玩家被抓进来干苦力的玩家其实只能待在外层，根本不可能被允许进入核心区域。
　　想到这里，林盛雪忍不住又看了陆见青一眼。
　　陆见青无辜地回视他。
　　大概他自己也知道今天这件事多少有点离谱了，陆见青咳了一声，说：“我们先按照负责人给的打扫区域转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核心区吧。”
　　事到如今，这的确是唯一的方法了。
　　几个人不再浪费时间，提着扫帚四散开。
　　*
　　因为每天都在打扫的缘故，冥河内部的卫生情况其实还不错，只有满地的落叶需要每天定时清扫。
　　沿着路边认真打扫了半个小时，林盛雪终于发现了一个守卫严密的地方。
　　那是一片柳林，柳树背后是一道高高的围墙，围墙上拉了电网，墙头上摆满了尖端向上的铁钉，上面开了一道门，门两边各有一队冥河玩家看守着。
　　透过严密的守卫，能隐约看出里面是一个院子的模样。
　　不出意外的话，那里就是进入冥河总部办公区域的入口了。
　　林盛雪想了想，丢下了手里的扫帚，整理了一下衣服，步履从容地走了过去。
　　他走到门口，不出意外地被守在门口的冥河玩家拦下了。
　　冥河玩家仔细看了他两眼，皱了皱眉：“我好像没见过你，新来冥河的？”
　　林盛雪点了点头：“是，新来的。需要到里面办理相关手续，领取身份证件。”
　　冥河玩家皱了皱眉：“带你的人呢？”
　　林盛雪面不改色：“他有事，先走了。”
　　冥河玩家狐疑地看着他。
　　林盛雪面色冷淡地任由他看。
　　他实在太过镇定，又长了一张不会骗人的脸，冥河玩家一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只能照着规章制度说：“新人办手续需要老人带着才能进去，你下次再来吧。”
　　林盛雪闻言点了点头，也不多纠缠，立刻转身离开，顺便给其他人递了消息。
　　负责守卫的冥河玩家只当又遇到了不懂规矩的新人，并没有多注意。
　　林盛雪很快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收到林盛雪的消息之后，三人一鬼很快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一行人蹲在门口守卫看不见的视觉盲区里开始商量对策。
　　听完林盛雪刚才的试探过程，唐宁已经有点头疼了：“所以说，就算是新加入冥河的玩家，也要由老玩家带领才能进入办公区域？”
　　而且进了那道门也只是办公区域，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摸到冥河关人的地方。
　　唐樾也很头疼：“……我们从哪里弄一个老玩家带我们进去？”
　　“也不见得一定要老玩家。”陆见青琢磨了一下，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毕竟规定是规定，意外是意外。我看今天风挺不错的。”
　　天凉了，是时候让冥河破产了。
　　他冲其他人招招手，小声跟他们说了自己的计划。
　　*
　　几分钟之后，一行人重拾老本行，用负责人发给他们的扫帚把周围的落叶堆到了一起。
　　有负责巡逻的冥河玩家看见他们在这里打扫卫生，提醒了他们一句：“这片区域不用你们打扫，有专人负责，你们尽快离开。”
　　陆见青抬头冲他露出一个配合的笑容：“好的，我们马上离开。”
　　说完，几个人留下身后一堆高高的枯黄落叶，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巡逻的玩家看了一眼他们手中的卫生工具，认出来是后勤组统一配发的，没发现什么别的问题。
　　临走前他看了那堆落叶一眼，忍不住皱了皱眉。
　　跑那么快干什么，打扫都打扫了，也不把这堆叶子收完再走。
　　他还有别的地方要巡逻，嘀嘀咕咕地离开了。
　　林盛雪几人暗中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巡逻玩家已经走了，重新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他们很有仪式感地聚集在一片落叶周围，开始准备出意外。
　　唐樾掏出了一个打火机。
　　唐宁看了打火机一眼，目光危险地看向自己的倒霉弟弟：“你抽烟？”
　　唐樾浑身一激灵，立刻否认道：“没，怎么可能，不是我的，我从钱富贵那里顺手拿的。”
　　唐宁这才收回了目光。
　　唐樾松了一口气，问陆见青：“陆哥，我们现在点火吗？”
　　陆见青摇了摇头，从唐樾手里接过打火机：“你们现在去门口那边，待会儿找机会先进去，我来点火。”
　　唐樾愣了一下：“还是我来吧……”
　　留下的人会承担最多的危险。
　　陆见青拿着打火机随手抛了抛，对自己十分没数：“难道你比我靠谱？”
　　听到陆见青大言不惭地说“靠谱”两个字，众人都忍不住沉默了一下。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也知道自己有点侮辱这两个字，只能忍辱负重地换了个说法：“……怎么说，我总比唐樾会跑吧？”
　　这一点倒是真的。
　　于是众人没有意见了，按照陆见青说的，开始靠近门口的位置。
　　与此同时，陆见青开始放火。
　　枯叶易燃，加上今天的风，火势很快大了起来。
　　叶子底下未干的水分被火一蒸，混合着火焰焚烧后的灰烬，浓重的烟雾很快笼罩了整片区域。
　　一个守卫打了个哈欠，不经意看了一眼，神色立刻变了：“不好了，那边着火了！”
　　面对突发情况，门口守卫乱成一团，纷纷拿着手边的东西跑去救火。
　　趁着这个机会，林盛雪三人飞快地溜了进去。
　　门口守卫的负责人原本正带着人去救火，跑了一半忽然若有所觉地回了头。
　　门口空空荡荡的，没有人。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还是有点不放心，随手点了一个人：“你，回门口去守着，别让不该进去的人进去。”
　　被点到的玩家应了一声，重新回到了门口的岗位上。
　　门内是个院子，里面凌乱地放了几栋楼，有些楼中间是联通的，有些楼则是独立被放在一边，楼和楼的构造和材料也不一样，看起来结构很乱，并不像是某个统一团体的办公地，倒像是不同势力拼接而成的办公区域。
　　林盛雪三个人在门内找了个不易察觉的地方躲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看着门口的情况。
　　唐宁忧心忡忡地看了又回到门口的冥河玩家一眼，小声说：“完了，怎么又回来一个啊？陆见青还能进来吗？”
　　林盛雪看了陆见青的方向一眼。
　　那里只能看到弥漫开的一片白烟，顶多只能分辨出模糊的几个人影，根本看不清陆见青到底在哪里。
　　但是他莫名其妙觉得，陆见青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移开目光，说：“他可以。”
　　*
　　另一边，陆见青还在煽风点火。
　　反正他不用呼吸，于是十分痛快地制造了很多烟尘，使这一片区域的能见度进一步降低。
　　等环境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陆见青躲在烟雾里，等着门口的守卫过来救火。
　　他原本正专心致志地蹲人，忽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然后鬼使神差地往门内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琢磨着其他人已经混进去了。
　　守卫们来得很快，但手里的东西都不多，带来的水很快就用了个一干二净。
　　有人开始问周围的人要水，
　　陆见青四下看了看，也跟着乱喊：“水呢？哪里有水？”
　　有人听见声音，也大声回复道：“没水了，去门卫室里接水！”
　　于是陆见青丢下手里的纵火道具，光明正大地向着门内跑去。
　　旁边的冥河玩家被烟熏得咳嗽起来，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口罩戴上，眯着眼睛看陆见青蹿出去的身影。
　　这是哪个队的小伙子啊，跑得可真快。他们这次救火用水一定稳了。
　　陆见青已经跑到了门口。
　　留守在门口的冥河玩家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下意识准备开始盘问。
　　陆见青却半点都没注意他防备的神色，满脸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那边火势很大，需要水，你快跟我去提水！”
　　玩家懵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啊？哦哦哦，我马上去！”
　　他从门卫室里提了一桶水出来，飞快地往起火的地方跑去。
　　而陆见青已经跑进了门内，还顺手关上了门。
　　被陆见青坑了的玩家提着水刚一跑进火场，就被灰头土脸的负责人逮住了。
　　负责人揪着他的领子，忍不住训斥道：“不是让你在门口守着吗？这里这么多人，用得着你来提水？”
　　玩家好心赶过来帮忙，莫名其妙被揪着领子训了一顿，也不是很高兴：“不是你们这边需要水？”
　　负责人皱紧了眉：“谁让你过来的？赶紧回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大门被关上了，多问了一句：“门是你关上的？”
　　玩家挠了挠头，刚才情况太乱，兴许真的是他自己关上的，于是点了点头。
　　负责人也没空追究这些，让他赶紧回去看门。
　　*
　　陆见青和其他人顺利汇合。
　　多了一只鬼，林盛雪三人原本找到的躲藏地点显得拥挤了不少。
　　几个人凑在一起，开始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他们没有地图，也不知道许芳庭被关在了什么地方，确实束手束脚了些。
　　唐宁提议道：“不然我们先分开找找冥河关人的地方在哪里？”
　　唐樾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布局，忍不住叹了口气：“这里布置得真是太乱了，我们要是分散开找地方的话，说不定会直接迷路。”
　　他们找的躲藏地点空间太小，装四个人的位置确实有点勉强，唐樾被唐宁挤了一下，只能动了动脚，往旁边移动了一下位置。
　　他没有注意到，他的脚下有一个东西。
　　陆见青不经意看了一眼，然后眼睁睁看着他踩上去，表情凝固了一下，下意识说出刚刚想说的话：“这边几栋楼先排除掉，里面进出的玩家很多，看起来像是日常办公区，我们去后面找找……”
　　他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当然，现在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看着陆见青的表情，其他人也忍不住严肃起来，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陆见青叹了口气：“唐樾，你把左脚移开，轻一点。”
　　唐樾不明所以，还是依言移开了自己的左脚。
　　他这才发现，自己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踩到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的东西。
　　是个警报按钮。
　　唐樾忍不住开始思考，冥河为什么要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装警报按钮？
　　还没等他思考完，刺耳的警报声就响彻了整个中央城。
　　陆见青大喊一声：“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警报声吸引了整个驻地玩家们的注意，很快就有不少冥河玩家追了过来。
　　现在用不着迷路了，也用不着制定计划了。
　　三人一鬼被迫仓皇逃窜。
　　这里毕竟是冥河的总部，到处都是冥河玩家，而且几个人人生地不熟，很快就失去了路线。
　　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被追上了。
　　单纯被追上并不是什么大事，被冥河的人抓住关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身后的冥河玩家也不知道是得了上头什么指示，明显是奔着要了几个人的命来的。
　　几乎连中央城中玩家不能互相残杀的禁令都不顾了。
　　一个冥河玩家使用了道具，往林盛雪几人的方向丢了一个炸弹模样的东西过来。
　　燃烧的引线就在他们脚边，上面冒着独属于道具的，无法扑灭的虚幻火焰。唯一的好消息是，引线的燃烧速度不快，烧到底至少需要30秒的时间。
　　而面前是一堵墙。
　　四个人交换了眼神，立刻决定上墙。
　　陆见青和林盛雪先一步爬上了墙头，然后陆见青一把拎住了唐樾的后衣领，林盛雪则动手把爬到一半的唐宁拉了上来。
　　在引线烧到最后的之前，四个人都翻过了墙头，落到了墙壁的另一边。
　　下一瞬间，面前的墙壁被炸得粉碎。
　　看着面前粉碎的墙壁，唐宁心里忍不住慌乱起来。
　　如果……冥河本身就是奔着要他们的命来的，那被他们第一个抓走的许芳庭现在……还活着吗？
　　身后的追杀还在继续。
　　危急时刻，唐樾忽然跟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眼睛一亮，迅速跟其他人说：“跟我来，我知道关人的地方在哪里了！”
　　其他人的动作忍不住停顿了一下。
　　陆见青当机立断，选择相信自己的同伴，言简意赅道：“带路。”
　　其他人也不再说话，一起跟上了唐樾。
　　唐樾带着其他人轻易躲过了冥河玩家的搜寻路线，七拐八绕地跑到了院子西南角一个角落里。
　　这里是一个废弃的水池，水池四周砌了石台，中间还有假山，看起来最初是作为景观点使用的。但现在水池不知道已经多久没人打理了，上面飘满了落叶和其他分不清成分的半腐烂物品，闻起来充满了潮湿的腐臭味，整池子水都被不知名的藻类染成了绿色。
　　唐宁看了看水池，又看了看弟弟，狐疑道：“冥河把人关在这里？”
　　唐樾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就是这里。”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踩进了散发着腐臭味的水池里。
　　唐宁被他的行为惊得愣了一下，没来得及拉住他。
　　古怪的是，在唐樾踩进水池的那一刻，水池上突然出现了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的石路，一直通往假山的方向。
　　唐樾一路顺利地走到假山，不知道动了什么，众人耳边忽然传来了沉闷的“轰隆”声，紧接着，旁边的墙上就裂开了一道门。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唐樾就已经从假山那边回来了。
　　随着他重新站到岸边，他身后的石路也在水面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水面上微弱的涟漪。
　　还有旁边墙上突然出现的，黑洞洞的门。
　　唐宁拍了弟弟脑袋一巴掌，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会知道这里面的路线布局？”
　　说到这件事，唐樾的表情也迷茫起来：“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下意识觉得，朔月关人的地方就在这里。”
　　陆见青听到其中一个名词，皱了皱眉：“你刚刚说，朔月？”
　　唐樾忽然清醒过来：“啊？我说的不是冥河吗？”
　　众人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唐樾也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甚至不能细想，越想越毛骨悚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咽了口唾沫，跟身边的唐宁确认道：“姐，咱们现在还是在中央城，对吧？”
　　唐宁依旧沉默地看着他。
　　老实讲，她现在也不是很敢确定。
　　林盛雪开口打破了众人的沉默：“行了，先去找芳庭姐。”
　　说到正事，众人都收敛了复杂的心情，看向唐樾刚刚打开的门。
　　唐宁心里惦记着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冥河抓过来的许芳庭，第一个开口问道：“我们现在进去吗？”
　　陆见青点了点头：“走吧。”
　　刚才唐樾开门的动静不算小，说不定冥河的人已经注意到这边了。如果不趁他们还没赶过来先进去，恐怕就没有机会进去了。
　　*
　　进了门，先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两边挂着两个灯泡，门后面有电灯的总开关，看起来有着明显的使用痕迹。
　　不开灯的通道里有些黑，但为了不引人注意，几个人都没有去动门后的开关。
　　通道走到头有一小段楼梯，走下楼梯之后，一抬头就能看见前面装了铁栅栏的房间。
　　果然是冥河的牢房。
　　唐樾看着眼前的牢房，不知道对自己准确到诡异的感觉该喜还是该忧，只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喃喃感叹了一句：“关人的地方还真在这里啊。”
　　楼梯连着走廊，走廊两边是隔成一间一间的牢房，每一间牢房里都摆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牢房的面积并没有他们想象中大，走廊大概两三分钟就走到头了。
　　几乎所有牢房都是空着的，也没有人看守，他们一直走到最后一间牢房，才终于看到了许芳庭。
　　许芳庭平静地坐在床沿上，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唐宁看到活的好友，眼睛亮了亮，立刻走上前敲了敲门口的铁栅栏，小声喊道：“芳庭姐，你怎么样了？”
　　许芳庭看见他们几个，眼中闪过明显的惊喜，但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很快凝重了起来。
　　她快步走到牢房门口，隔着铁栅栏对几个人低声说：“祝娆要杀我们，你们快走，离开这里！”
　　唐宁有点着急：“我们刚刚已经被冥河的玩家追杀过了。如果我们都走了，那你怎么办？”
　　许芳庭摇了摇头，轻声安慰她：“我会有办法的。”
　　她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唐宁愣了一下：“你……”
　　唐樾把明显不太冷静的姐姐拉到一边，林盛雪上前问道：“祝娆和冥河的玩家为什么能杀我们？”
　　许芳庭叹了口气，严肃道：“不是祝娆能杀我们，也不是冥河的玩家能杀我们，现在是所有玩家都能杀我们。”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她。
　　唐樾忍不住问道：“怎么会这样？中央城的规矩是摆设吗？”
　　玩家的所有能力都来自于游戏系统，整个中央城也是由游戏系统建立的，按理来说，任何力量都不能破坏中央城的规矩。
　　许芳庭解释道：“因为我们现在已经被中央城的规则除名了。”
　　陆见青意识到了什么，眯了眯眼睛：“所以我们离开上个副本之后身上的追踪印记，是游戏本身下的？”
　　许芳庭点了点头：“是。所以我才让你们尽快离开。如果可能的话，尽快去游戏大厅进副本，不要再回中央城了。”
　　比起游戏本身建立的中央城，来源复杂的副本跟游戏本身的联系没那么紧密，为了公平性副本规则也会相对独立，不会像中央城一样直白地针对他们。
　　至于再往后要怎么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陆见青问：“玩家们杀了我们，会获得什么好处？”
　　玩家们都是人精，如果没有什么好处的话，就算他们真的被中央城的保护规则除名了，也不会主动来追杀他们。
　　所以杀了他们一定会有什么至少让一部分玩家无法拒绝的好处。
　　许芳庭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唐樾在旁边拿出一路闲置的手机十指如飞地摆弄了一会儿，叫道：“有了有了，我找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翻过手机，把手机屏幕正对着众人。
　　他不知道鼓捣了什么东西，用自己的手机连接上了游戏大厅的监控，现在手机上正是游戏大厅的画面。
　　游戏大厅几乎是整个整个中央城除了自己的住所玩家打交道最多的地方，几个人一眼就看出了变化。
　　副本中间的屏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红色的滚动条，正在滚动播放着两条通知：
　　[通知：玩家林盛雪、玩家唐宁、玩家许芳庭被判定为潜在危险者，潜在危险者将不再受中央城规则保护。]
　　[通知：清除潜在危险者的玩家将获得前往神的“理想世界”的邀请函。]
　　大概是因为有热闹可以看，游戏大厅现在人头攒动，几乎所有正好在中央城又没有事的玩家都在围观突然出现的两个通知。
　　大概是因为没有参加上一个副本，唐樾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名单上。
　　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几个人的名字就会传遍所有玩家。
　　虽然很多玩家一直对所谓的“神界”抱着怀疑态度，甚至大多数顶尖玩家都会在游戏发放“神界”邀请函之前主动消耗积分，但对于连在普通的副本中活下来都很困难的底层玩家来说，“神界”无疑是很有吸引力的。
　　毕竟留在游戏中时间长了注定要死，去了“神界”说不定就不用死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原本的底层玩家是接触不到“神界”的，权衡要不要接受“神界”的邀请函一直都是顶尖玩家们操心的事情，所以他们再怎么觉得划算也无济于事。
　　但这次的两条通知使他们能够进入“神界”成为了可能。
　　这些人一定会豁出命来追杀他们。
　　接下来，恐怕他们一出现在中央城，等着他们的就是无数想要拿他们的命去换邀请函的玩家。
　　唐樾默默切断了直播画面。
　　这破游戏是铁了心想要整死他们啊。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那两条通知，回头问许芳庭：“这些事情都是祝娆告诉你的？”
　　许芳庭点了点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吟了一下，开口道：“祝娆她……”
　　“等一等。”林盛雪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好像有人来了。”
　　“啪嗒、啪嗒、啪嗒。”
　　林盛雪话音刚落，鞋底和地面相接触的声音就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陆见青四下看了看，带着其他人闪身进了许芳庭旁边一间空置的牢房。
　　床跟牢房的墙壁之间有一道不小的缝隙，几个人并排蹲下勉强能藏。
　　牢房里光线昏暗，加上床的遮挡，如果来人不特意看的话，有蒙混过关的可能。
　　但如果不幸被发现了……那只有想办法诉诸武力了。
　　陆见青数了数，他们这边有三个人加一只鬼，对面听动静应该只有一个人，群殴的话大概率能把对方按住。
　　胜算还是很大的。
　　来人是一个年龄在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男人，肤色白皙，五官端正，穿着冥河统一配发的制服，看起来似乎是来巡查的。
　　林盛雪几个人挤在一起，屏住了呼吸。
　　突然，一枚圆圆的东西悄无声息地从唐樾身上掉到了地上，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直接滚出了半开的牢房门口，滚到了走廊上，跟地板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年轻男人立刻警觉地看了过来。
　　几个人齐齐看向唐樾。
　　唐樾在众人的目光中满脸绝望地低下了头。
　　他悄悄翻了翻自己的衣服，见自己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刮破了一道口子，掉落的扣子原本就在破口的边缘位置，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刚刚躲闪的时候就不小心蹭到地上了，只剩下两根断线在衣服上轻轻颤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他今天的预感确实很准确，但也格外倒霉。
　　年轻男人已经拔出了腰间的□□，摆出防卫的姿态：“什么人，出来！”
　　陆见青把其他人往自己身后藏了藏，林盛雪不动声色地拔出了短刀。
　　许芳庭在隔壁咳嗽了一声，主动开口：“是我，沈副团长，我有些话想跟你聊聊，”
　　扣子一路翻滚，早已经滚落到不见光的角落里去了。
　　年轻男人检查了一下声音发出的方向，没有看到其他异常，才收起了手中的枪，看向了许芳庭的方向，问道：“许小姐，什么事？”
　　听见许芳庭喊出年轻男人的姓氏，旁边牢房里的几个人都支起了耳朵。
　　祝娆“死”后，冥河实际对外活动的人变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团长。
　　这位副团长就姓沈。
　　许芳庭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道冥河打算怎么处理我？”
　　年轻男人声音平板：“许小姐问这个干什么？”
　　许芳庭声音温和：“我跟你们祝团长也算是合作很久了，你们莫名其妙把我抓到这里来，跟我说了一堆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信息，却又不告诉我要怎么处理我，我想问问总是可以的吧？”
　　年轻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在团长决定之前，许小姐待在这里就好，我们会为许小姐提供一切生活所需。我可以告诉许小姐一件事，外面已经有很多玩家在找您和您的同伴了，您待在这里，至少不用担心会被追杀。”
　　许芳庭叹了口气，笑道：“那我可以认为，冥河是在威胁我吗？”
　　年轻男人彬彬有礼道：“您可以这么认为。”
　　许芳庭又笑了一声：“好吧。那我就提前祝愿你们冥河能得偿所愿了。”
　　年轻男人也笑了一声：“那就多谢许小姐了。”
　　不知道是不是失去了跟这位沈副团长聊天的兴致，隔壁牢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床板被重物压迫的声音，应该是许芳庭重新坐回床上去了。
　　因为被许芳庭吸引走了一部分注意，年轻男人并没有多看旁边的牢房一眼，很快走了过去。
　　藏在隔壁牢房的几个人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按照以往的惯例在走廊里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很快离开了牢房。
　　谨慎起见，林盛雪几人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等到腿都差不多蹲麻了，才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一行人刚刚走到走廊上，林盛雪就感觉到了一道极为危险的气息。
　　他下意识回头，看见了祝娆。
　　她似乎是突然出现在走廊上的，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们身后。
　　祝娆看着林盛雪的脸，似乎想要勾一勾唇角，却只掀起了一个微小的诡异弧度：“林先生，好久不见了。”
　　其他人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也纷纷回了头。
　　祝娆的目光在陆见青身上转了一圈，装模作样地掩了掩唇，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看来林先生已经把我上次的话听进去了，您的牌灵看起来可是越来越虚弱了呢。”
　　除了林盛雪和陆见青，其他人对牌灵的事了解都不多，闻言纷纷看向了陆见青。
　　陆见青给他们回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看着祝娆：“我以为经过上一次，祝小姐应该已经不会再浪费精力说这些无意义的话。”
　　祝娆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拍了拍手，大批早已埋伏在外面的冥河玩家走了进来，将狭窄的走廊挤得水泄不通。
　　她殷红的唇轻启，对玩家们说：“帮我把这几位客人‘请’进牢房。”
　　玩家们立刻闹哄哄地挤了上来。
　　有玩家被挤着“不小心”凑近了林盛雪，手中的匕首顺势刺了出来。
　　还没等匕首碰到林盛雪，玩家忽然感觉手腕一阵剧痛，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匕首就掉到了地上。
　　陆见青一边动手捏断了他的手骨，一边对他微笑道：“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万一摔死怎么办？”
　　玩家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捧着自己的断手退回了人群中。
　　陆见青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目光冷淡地看了一圈周围虎视眈眈的冥河玩家。
　　他丝毫不怀疑，如果他们让这些冥河玩家近身的话，一定会不小心被“误杀”。
　　祝娆站在人群之外，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陆见青笑了笑，扬声对祝娆说：“祝小姐，怎么说我们也是老熟人了，不知道能不能开个后门，把我们关到一块去？”
　　祝娆终于分给他一个眼神：“陆先生倒是一如既往的识时务。”
　　陆见青耸了耸肩：“可不是嘛，我要是不识时务，怎么能当这么多年祸害。”
　　祝娆冷笑了一声，吩咐身边的玩家：“开门，把他们关到一起去。”
　　冥河玩家打开许芳庭的牢门，冲他们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祝娆开口道：“我不会主动杀你们，只会一直把你们关在这里。等到你们积分花完，系统将不会自动把你们投放到随机副本里，而是会直接抹杀。”
　　陆见青挑了挑眉：“那我们是不是还应该谢谢祝小姐让我们多活了一段时间？”
　　说完，他也不等祝娆回答，第一个走进了牢房。
　　林盛雪最后一个走进牢房，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存在感极为强烈的视线。
　　他冷淡地回了头。
　　祝娆在身后看着他。
　　林盛雪问道：“祝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祝娆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容：“林先生，我上次说过，我可是很期待林先生走到跟我一样的位置。毕竟，我们才是同一类人。”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哦，对了。林先生要是愿意继续下去的话，我会将你的行动如实上报，这样的话，你的‘潜在危险者’身份就会解除，也不用跟他们一起陪葬了。”
　　留下这句话，祝娆没有再多说别的，带着冥河的人离开了。
　　牢房的门也紧紧锁了起来。
　　唐宁琢磨了一下祝娆最后留下的那两句话：“祝娆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倒是没有怀疑林盛雪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奇怪。
　　陆见青找了点东西垫在地板上，坐下来往墙上一靠，看起来十分摆烂：“低级的挑拨离间罢了，她看我们两个不顺眼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唐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是看你不顺眼吧。”
　　她看祝娆对林盛雪的态度倒是挺……奇怪的，看着好像挺“友善”，但细品起来又觉得挺扭曲。
　　陆见青大言不惭：“我好歹也算是我们家小林老师的所有物，她看我不顺眼跟看我们两个不顺眼有什么区别？”
　　唐宁：……她必须得承认，当一个人不要脸的时候，确实是无敌的。


第98章 中央城3
　　林盛雪对陆见青“不顺眼”的言论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见青悄悄看了他几眼，凑过去把他拉下来坐在了自己旁边。
　　许芳庭坐在床上，看着丝毫没有半点靠谱意思的队友们，忍不住叹了口气。
　　按照陆见青自己人都看不顺眼的德性，祝娆的态度也不是全无道理。
　　唐樾见一帮人吵吵闹闹没一个人关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只能忧愁地开口提醒道：“各位哥哥姐姐，咱们难道真的要一直被关下去，直到积分用光然后被系统抹杀？”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非常诚实地对几个人现在的处境进行了总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如果我们现在越狱的话，大概率出去就暴毙。”
　　唐樾更加忧愁了，抱着胳膊往墙角缩了缩：“所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就是暴毙和慢性死亡二选一？”
　　陆见青十分惊讶：“难道你现在才发现吗？”
　　唐樾：……
　　他有气无力地试图重新把同伴们的思路重新带回正道上来：“所以，有没有什么，不用死的解决方法？”
　　“解决方法嘛……”陆见青想了想，说，“我们刚进来的时候芳庭姐就说了，就是头也不回地进副本，从此以后远离中央城和所有玩家。”
　　唐樾开始绝望：“可是我们现在被关在这里，根本没有办法去玩家大厅进副本吧。而且……”
　　而且副本本身并不是安全屋，不间断地下副本，哪怕不会被中央城的规则杀死，也总有一天会被副本里的鬼怪杀死。
　　他们不可能能在副本中躲一辈子的。
　　陆见青逗完了小孩，往身后一靠，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谁说去不了玩家大厅，我们就没有办法下副本了呢？”
　　唐樾愁眉苦脸地抓了抓脑袋：“陆哥，你就别消遣我了。”
　　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的林盛雪却忽然开口：“我们现在确实是能进副本的。”
　　许芳庭意识到了什么：“你们是说……我们刚刚发现的那个论坛里的副本？”
　　陆见青点了点头：“唔……是啊，我们发现的时机是不是刚刚好？现在除了这个副本，我们还能去哪个副本呢？”
　　唐樾行动飞快，立刻拿出手机重新进入了那个诡异论坛的登录界面，摸了摸屏幕，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皱了皱眉：“这算是……天无绝人之路？”
　　就是这条路看起来不是很好走。
　　谁也不知道这个诡异的副本是不是另一条死路。
　　陆见青兴趣缺缺地瞅了唐樾的手机一眼，往林盛雪的方向一靠：“兴许吧。”
　　究竟是该说天无绝人之路呢，还是有人算计好了只给他们留了一条路呢？
　　林盛雪睨了他一眼，冷漠地把他推到了一边去。
　　尽管目前只有这一条路，但这条路出现得太过刻意也太过晦暗不明，所有人都没有贸然做出决定。
　　几个人面面相觑，看清彼此眼中的神色，随后气氛重新沉默下来。
　　唐宁四下看了一圈，跑去了许芳庭的床，跟好友排排坐在一起发了一会儿呆，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无关痛痒的闲话。
　　唐樾心神不宁地转了两圈，最后只能也找了个地方坐下，随手操作了一会儿手上的手机，最后按熄了屏幕，长长叹了口气：“手机……快没电了。”
　　等手机没电，他们被困在牢房里就完全失去了前往那个副本的媒介。
　　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也不多了。
　　*
　　林盛雪并没有继续参与同伴们的交流，手里捏着一副纸牌，安静地看着牢房中的某个点。
　　房间里没有窗户，只在墙的高处开了一个小小的通风口，看过去只有黑糊糊的一片。
　　陆见青见他一直不说话，不着痕迹地往他的方向蹭了蹭，问他：“小林老师，想什么呢？”
　　林盛雪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塔罗牌，问：“这真的是‘神的诅咒’吗？”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这只是在玩家中间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罢了。但是看祝娆的模样，我有了另一个猜测。”
　　林盛雪依旧看着手中的纸牌，“嗯”了一声。
　　陆见青说：“兴许，这是一种选拔手段。”
　　林盛雪终于分给他一个眼神：“选拔手段？”
　　陆见青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还记不记得最开始抽到这副血塔罗的时候系统的评价？它说这是新手礼包中最高级的道具。按理来讲，最高级的道具就算不是在游戏中用处很大的道具也不该是这个副作用能直接干掉玩家的模样，除非它在游戏里的作用并不单纯是道具。
　　如果祝娆的身份真的从‘玩家’变成了‘执行者’的话，血塔罗的作用很有可能就是游戏为了选拔‘执行者’下发的入场券。至于所谓‘神的诅咒’的说法，说不定就是这场暗中进行的选拔失败之后呈现在人前的结果。”
　　成功通过选拔的人就会像现在的祝娆一样成为“执行者”，而没有通过选拔的人，就会像前面所有拿到血塔罗的玩家一样，悄无声息地在游戏中死去。
　　毕竟根据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隐藏在暗处的“神”看起来一向没什么数，把这种狗看了都叫一声绝的东西当成对玩家的恩典也不是不可能。
　　林盛雪并没有对他的猜测表达什么意见，而是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祝娆说，她很期待我走到跟她同样的位置。”
　　陆见青怔了一下，随后诚恳道：“我认为，她大概是疯了。”
　　林盛雪转头看着陆见青。
　　陆见青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激灵，似乎明白了他暗中潜藏着的意思，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转过了脸：“别这么看着我啊。我知道的猜到的可全都告诉你了，绝对没有什么瞒着你的。”
　　林盛雪语气平淡：“我确实不能完全相信一些有前科的人。”
　　陆见青笑了，理所当然道：“在我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怎么也不至于让你沦落到跟祝娆同流合污的境地吧。毕竟我觉得我还是很厉害的。”
　　林盛雪冷眼看着他：“如果你不说最后一句话的话，我说不定还会感动一分钟。”
　　陆见青震惊而委屈：“难道就一分钟吗？”
　　林盛雪并不想继续搭理他了，松开了手上的纸牌。
　　纸牌轻飘飘地跌落在地面上，牌上印刷的油墨渐渐糊成一团，隔了一会儿，像是风中细沙一样化作一团零散的光点消散在了空气中。
　　陆见青只能遗憾地见好就收：“好吧好吧，一分钟也很值了。”
　　*
　　在林盛雪两个人聊天的时候，另一边许芳庭和唐宁的话题已经从星星月亮谈到了诗词歌赋，眼看就要谈到人生哲学的时候，一直安静坐在一旁发呆的唐樾突然开口：“手机电量剩余5%。”
　　这一句实在是太过突兀，众人忍不住纷纷看了过去。
　　唐樾绷着一张脸，继续说：“还有4%。”
　　众人：……
　　唐宁看向弟弟：“你干什么呢？”
　　唐樾面无表情，看起来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没什么，只是想给大家倒计时一下。”
　　唐宁没忍住，抬手狠狠敲了一下倒霉弟弟的头：“扰乱军心。”
　　“哎哎别打了，我不说了还不成嘛。”唐樾捂住被敲疼的脑袋，终于绷不住严肃的表情了，委屈地缩到了一边。
　　气氛再次安静下来。
　　隔了一会儿，唐宁幽幽叹了口气，主动站了起来：“小樾说得对，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同意去那个副本看看，大家怎么看？”
　　许芳庭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一直等着也不是个事，如果没有别的出路，去看看也未尝不可。”
　　唐樾看向陆见青。
　　对上他的目光，陆见青的目光微微闪了闪，随后看向林盛雪：“看我干嘛？毕竟我属于附属品。对吧，小林老师？”
　　他对自己的定位一向有着清晰的认知。
　　林盛雪抬起眼皮看了陆见青一眼，并不是很想搭理他：“我同意。”
　　见大家都表了态，唐樾低头重新打开了手机。
　　然后……他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他讪讪看向众人，展示了一下已经彻底熄灭的屏幕：“那个……好像已经没电了。”
　　其他人都安静下来。
　　唐宁轻轻叹了口气：“来想想别的办法吧。”
　　唐樾不自觉地啃了一下手指，然后开始在不大的房间里转来转去。
　　看着唐樾明显有些焦虑的模样，陆见青沉默了一下，开口安慰道：“不用担心。既然有人想让我们去这个副本，想必已经贴心地替我们把这些小问题解决了吧。”
　　唐樾睁大眼睛看向他。
　　陆见青笑了一声：“仔细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呢。”
　　唐樾似乎反应了过来，立刻开始在不大的空间里掘地三尺。
　　十分钟之后，唐樾有些泄气地从床底下钻出来，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尘：“好像……什么都没有啊。”
　　随着他的动作，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头的床也跟着晃了晃。
　　陆见青盯着床看了一会儿，凑过去伸手又晃了晃。
　　随着摇晃的动作，床板忍无可忍，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唐樾以为陆见青不靠谱的属性又开始发作了：“陆哥，你……”
　　陆见青却已经蹲了下去，对其他人说：“过来搭把手。”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面面相觑。
　　搭……什么手？
　　林盛雪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帮他把床移了移位置。
　　床脚下露出一块略微有些松动的砖头。
　　陆见青把砖头移开，露出底下一个长方形的空洞。
　　一个看似很隐蔽，但实际上并不难找的地方。
　　空洞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屏幕，背后拉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电线，屏幕的右上角有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指示灯，正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他探头看了一眼，招呼懂行的人：“唐樾，你来看看这东西能用吗？”
　　“哦，来了。”
　　唐樾三两步跑了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空洞里面的东西，皱了皱眉：“我以前也没见过这种……”
　　但是很快，他紧皱的眉头就重新舒展开：“我知道了，你们等一下。”
　　随后，他熟练地在屏幕背后找到了一个开关，飞快地动作起来。
　　林盛雪忽然看了唐樾一眼，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唐樾感受到他的目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空出手来挠了挠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他。
　　林盛雪却已经移开了目光。
　　唐樾不明所以，只能回过头来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
　　*
　　趁着唐樾忙碌的时候，其他人都闲了下来。
　　唐宁重新琢磨了一会儿众人现在的处境，看着周围的墙，忍不住迟疑道：“祝娆……这真的是在囚禁我们吗？”
　　在大量玩家在外面对他们的性命虎视眈眈的情况下，祝娆把他们关起来，兴许可以称得上是一种……保护。
　　唐宁想起了齐乐留下的那封信。
　　如果祝娆曾经是“队友”的话，有没有可能，她对他们还……残留了一点点过去的情分。
　　唐宁揉了揉额角，想起那些已经消失在记忆里的过往，有些愣神。
　　无论如何，她总归是希望并肩作战过的人不至于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的。
　　陆见青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前尘往事跟现在可不能混为一谈。”
　　在记忆都能被消除篡改的前提下，“祝娆曾经是他们的队友”这条信息本身就不一定是正确的。
　　更何况，单说现在的祝娆，谁也不能说清楚究竟算是什么东西。
　　人？或者是其他？
　　哪怕她真的主观上不想跟他们为敌，客观上双方也没可能为友了。
　　唐宁叹了口气，眼神清明了起来：“你说得对。”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唐樾那边已经忙完了。
　　原本黑漆漆的屏幕上出现了黑漆漆的论坛登录界面，唐樾按照记忆把账号密码和验证码全部输入进去之后，手中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提出了一个众人忽略的问题：“……等等，这个账号只有一个，我们这么多人能进得去吗？”
　　陆见青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见唐樾兀自琢磨了一会儿，喃喃道：“同一个账号多人登录……好像也不是没办法。大家的编号，对了，编号……”
　　陆见青皱了皱眉。
　　而唐樾已经开始动作了。
　　过了一会儿，他脸上的表情松懈了下来：“好了，我已经把我们几个人的编号编在一起了，这样系统就会把我们识别成一个个体，应该能一起进入副本。”
　　林盛雪和陆见青同时看向了唐樾，随后交换了一个眼神。
　　唐樾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陆见青认真看向他，询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有了编号？”
　　唐樾理所当然道：“就是我们日常使用的那个编号啊，你们……不记得了吗？”
　　“唐樾。”林盛雪忽然开口叫了唐樾一声。
　　唐樾疑惑地回过头。
　　林盛雪看向他，提醒道：“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做决定，也尽量不要一个人行动。”
　　唐樾先是愣了一下，仔仔细细回忆了一番自己之前的行为之后，忽然冒出了一身冷汗。
　　这些……虽然看起来都是他自己做出的反应，但是细究起来，却显得太过陌生了。
　　娱一蟋一正一丽——
　　比如在还没到生死攸关，其他队友尚且淡定的时候，他并不应该反复用旁敲侧击的方式强化形势的危急，从而让队友们更快地走上这条被规划好的道路。
　　而那些从来都没有在现实中出现，却莫名其妙成为他脑海中常识的路线和“编号”更是不能深想。
　　就好像有人在他的潜意识里下了暗示一样。
　　而他甚至无法判断这种变化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是今天早上大家一起出门找许芳庭的时候？或者是……更早。
　　唐樾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隔了一会儿，才嗓音发紧地开口：“大家……等等！如果我刚才的行为存在引导性的话，这个副本……”
　　其中潜藏的危险可能比他们判断的情况要危险得多。
　　陆见青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太担心，暗中的‘人’越是急躁，露的破绽越多，越说明这件事十分有意思。你现在应该想的是，在我们不在的这些天里，你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
　　唐樾摇了摇头：“你们走后我大部分时间留在荣金，剩下的时间就是在中央城内打听消息。异常情况……我不确定。”
　　非要说的话，这段时间整个游戏都很异常，副本、中央城、中央城内的玩家们都鸡飞狗跳，单说他自己的话，反而无法判断有没有异常了。
　　“有两种可能性。一种问题出在中央城，无论是冥河还是荣金都不能排除嫌疑。还有一种可能，跟你这段时间研究这个论坛有关。”陆见青微微眯了眯眼，“如果是这样的话，想必除了副本外的祝娆，副本内也有‘人’盼着我们早点进去啊。”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林盛雪走过来看了两个人一眼，开口：“走吧，大家都准备好了。”


第99章 理想世界1
　　几个人围成一圈，林盛雪伸出手，在[玩家是否确认进入论坛？]的问题之后，点击了“是”的按钮。
　　众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感觉到了进入副本前的眩晕状态。
　　[载入中……]
　　[副本背景：未知]
　　[副本任务：********]
　　[副本提示：********]
　　[祝您游戏……兹拉……警告！警告……]
　　……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之后，原本冰冷机械的声音被一道低沉温柔的青年男声代替：
　　[欢迎来到我的理想世界，祝大家游戏愉快。]
　　真怀念啊，我的，故人们。
　　*
　　林盛雪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井然有序的建筑，街道上的人不算多，人们表情安然地在路上来来往往，一切看起来都祥和而安宁。
　　再往远处看，是一座醒目的圆形建筑。
　　副本里的天气很好，金灿的阳光落到远处圆形建筑的顶上，几乎给人一种神圣的错觉。
　　另一边，许芳庭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场景，有些惊讶：“这不是……”
　　唐宁也忍不住皱了皱眉：“我们这是回到中央城了？副本呢？”
　　路上的行人，不对，应该说是玩家们零零散散地路过一行人，似乎对他们这样突然出现的人见怪不怪。
　　唐宁看着平静路过的玩家们，很快拧眉推翻了自己第一眼的想法：“不对……应该不是中央城。如果是在中央城的话，这些玩家不可能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吧。”
　　如果这里是真正的中央城的话，想必这些玩家们早就冲上来追杀他们了。
　　但这里如果不是真正的中央城，那就说明，这里就是副本。
　　一个以真正的中央城为蓝本构建出来的副本。
　　她沉默了一下，忍不住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建立这个副本的人脑子是不是不太正常？把副本搞成中央城的模样，还是说他的‘理想世界’就是这么个鬼地方？”
　　唐樾垂着头安静地跟在姐姐身后，似乎还没从进入副本前的刺激中缓过神来。
　　陆见青跟背后灵似的飘到林盛雪身边，抬头欣赏了一眼天空，半真半假地赞叹道：“还挺漂亮的嘛。”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
　　陆见青冲他眨了眨眼睛：“比外面的中央城还漂亮一些，不是吗？”
　　林盛雪并不理会他，四下扫了一眼，看见路边站着两个男“玩家”，径自走了过去。
　　其他人也差不多从最开始的不适中回过神来，看见林盛雪的方向，纷纷跟了上去。
　　林盛雪站在两个人面前，礼貌询问道：“劳驾，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听见问话，两个男玩家回过头打量了一行人一眼，似乎不太明白林盛雪在问什么。
　　林盛雪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平静地任他们打量。
　　其中一个男玩家困惑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啊，你们是新来的对吧？”
　　林盛雪的目光闪了闪，点了点头：“对。”
　　其他人配合地表演出了新手玩家的模样。
　　“新来的啊……”听到他们是新来的，男玩家热情解释道，“这里是玩家们离开副本后居住休息的地方。你们应该过了新手副本，知道副本是什么意思吧？喏，去大厅那边登记一下，系统会自动给你们分配住的地方，别的注意事项也会有人告诉你们。”
　　林盛雪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熟悉的圆形建筑。
　　是游戏大厅的位置。
　　他回头冲两个玩家道谢：“多谢，我们接下来就过去看看。”
　　一行人互相交换了眼神，一起转身向游戏大厅的方向走去。
　　唐樾情绪依旧不高，
　　男玩家看着失魂落魄的唐樾，忍不住安慰了一句：“小兄弟不用害怕，游戏里又不会死人。实在不行的话就留在中央城别下副本了。只要不像当年那个排行榜第一的玩家一样找死，咱们这个情况就是比普通职业吓人了一点而已。”
　　对于玩家来说，这番话实在太古怪，连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唐樾也忍不住抬起头，疑惑地“啊？”了一声。
　　其他人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按照常识来看，几乎不会有玩家把游戏中的危险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的。
　　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了一眼。
　　除非，这个“中央城”里的规则，跟真正的中央城是不同的。
　　陆见青给唐樾递了一个眼神。
　　唐樾接收到他的暗示，顺势开始套话：“真的不会死吗？可是我在新手副本里，看见很多人都……”
　　男玩家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强调道：“没有玩家会在副本中死去。”
　　唐樾不自觉皱了皱眉：“可是，我记得成为玩家的时候游戏给过提醒，游戏内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
　　男玩家正想开口说点什么，他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同伴忽然冷冰冰来了一句：“神会公正地为每一个进入游戏的玩家提供引导和庇护，这样还活不下去的玩家只不过是优胜劣汰罢了。而那些被淘汰的人，有什么资格被称之为玩家呢？”
　　这话实在太过离奇，一时间让人无法接话。
　　陆见青见气氛有点微妙，立刻走上前来，把唐樾挡去了后面，开始跟两个人打哈哈：“他太害怕了，确实不会有玩家在副本中死去，两位不用放在心上。等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我们会帮忙开导他的。”
　　男玩家的同伴冷哼了一声，又恢复了原本沉默寡言的姿态。
　　倒是男玩家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道：“神不会在意这种小小的不敬的。”
　　陆见青见两个人的脸色有所缓和，装作不经意问了一句：“对了，两位大哥刚刚说的……‘神’是？”
　　似乎陆见青的话触发了什么关键词，男玩家直勾勾地盯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道：“没有人知道神在哪里，但神无处不在。”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继续询问道：“这么说来，没有人见过‘神’了？”
　　男玩家旁边沉默寡言的同伴再次出声：“神之所以为神，就是因为和我们这些人存在天然的鸿沟。神全知全能，庇佑着所有他知觉覆盖的人。人只需要享受神所带来的庇护，向神奉献自己的忠诚与信仰就足够了，并不应该妄图去窥视神明所在。”
　　陆见青意识到这个话题在这里似乎有些危险，立刻打了个圆场：“不敢不敢，我们这些新来的不懂规矩，以后这些禁忌绝对不会再犯了。”
　　说完，他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该走了。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转身离开。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林盛雪回过头来多问了一句：“你们说的当年排行榜第一的玩家，他做了什么？”
　　男玩家愣了一下，随后回答道：“无非就是些对神大不敬的事情罢了，你们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一点自然能知道一点关于当年的传闻。但具体发生了什么……神没必要向我们这些凡人解释，而那个玩家人死又如灯灭，早就没有人知道喽。”
　　林盛雪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平静如水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礼貌地颔首：“多谢，我们先走了。”
　　说完，他没有再多停留，快步追上了其他人。
　　陆见青看他当着他的面打听他的陈年往事，忍不住瞅了他好几眼。
　　林盛雪平静地跟他对视。
　　他难得收敛了脸上一贯的散漫表情，沉默了很长一会儿，才像往常一样凑过来扯了一下林盛雪的衣服，小声玩笑道：“小林老师，我人就在你面前呢，你跟别人打听做什么？”
　　林盛雪语气毫无波澜：“试探一下这里的‘玩家’是否有跟真正的玩家同样的认知而已。”
　　陆见青又瞅了他一眼，问：“那……你试探出来了吗？”
　　林盛雪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事件本身依然存在，但这里的‘玩家’对于事件的认知却跟真正的玩家存在偏差。”
　　陆见青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哦”了一声。
　　两个人没有再多说什么，跟其他人一起继续往玩家大厅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走出去没多远，林盛雪听见身后传来了交谈声。
　　男玩家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兴奋：“你刚刚听到了吗，他们是新玩家！”
　　同伴不明所以：“啊？不就是几个新玩家吗？”
　　男玩家“呵呵”笑了两声，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奇怪，总感觉……很久都没有新人来过了。”
　　同伴嗤笑了一声：“迷糊了吧，不是天天都有新人玩家进出？”
　　男玩家似乎是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了：“对啊。我大概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
　　林盛雪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
　　一行人沿着熟悉的路，很快来到了游戏大厅门口。
　　游戏大厅是中央城的心脏，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人来人往。但在这个副本里，却只有零零散散几个玩家进出，看起来甚至有些冷清。
　　几个人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开始交流情况。
　　许芳庭面色凝重，最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你们有没有觉得……刚刚我们跟那两个‘玩家’谈话的时候，从提到‘神’这个概念开始，氛围就变得有点奇怪？”
　　唐宁回忆了一下两个人说的话，点了点头：“太怪了，感觉像是误入了什么非法传教组织一样。”
　　唐樾也忍不住加入了讨论：“不单如此，而且……他们给出的信息逻辑完全是混乱的，很多地方都存在很明显的漏洞，但是他们自己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等等。”林盛雪忽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有人在看我们。”
　　经过提醒，几个人同时停住了话头，这才感觉到周围的异样。
　　的确有人在看着他们。
　　但并不是某个特定的“人”在看着他们，准确来讲，是整个中央城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站在游戏大厅门口的男玩家浏览了一会儿手中的玩家手册，随手扶了扶眼镜，目光随意在他们头顶的树冠上转了一圈；隔着一条路的女玩家拿出绳圈重新绑了一下自己松散的头发，余光不经意地瞥过他们所在的，并不起眼的角落。
　　那些走在路上的“玩家”们看起来依旧在做着自己的事情，眼角的余光却无数次路过他们脚下树干投下的阴影。
　　无处不在的，若有若无的窥视目光几乎让人遍体生寒。


第100章 理想世界2
　　似乎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那些视线越来越肆无忌惮，带着满满的窥视意味和一丝掩藏得极好的，充满怨恨的血腥气。
　　而且，其中有一道视线……太近了，仿佛就在身后一样。
　　几个人下意识回过头，就看见一直站在众人身后的唐樾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正眼神直勾勾地在背后盯着他们。
　　陆见青皱了皱眉，喊了他一声：“唐樾！”
　　听见自己的名字，唐樾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漆黑冰冷的眼瞳重新恢复了神采，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不对……不应该……”
　　但是已经没有人顾得上他在说什么了。
　　那些“玩家”正在缓慢地向他们的方向移动。
　　原本晴朗到有些虚假的天空悄悄蒙上了一层乌云，整座中央城的光线都暗淡了下来。
　　更衬得缓缓接近的“玩家们”像是一群久不见天日的恶鬼，令人头皮发麻。
　　林盛雪眼疾手快地把还在状况之外的唐樾丢到了众人中间，跟其他人一起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越来越近了。
　　在目光彻底落到他们身上的同时，“玩家”们眼中原本窥探意味被猫戏耗子般高高在上的兴味取代，而带着血腥气的怨恨依旧如影随形。
　　好像想要让他们留下来成为同伴，又好像想要直接把他们原地撕碎。
　　这些情绪是如此鲜明，像是真的来自于某个特定的“人”。
　　陆见青快速在四周扫视了一圈，目光在近在咫尺的游戏大厅门口停了一下。
　　原本在门口走动的零星几个“玩家”正在不紧不慢地往他们的方向靠拢，整个门口都空了出来，看起来有种不合时宜的安静。
　　他回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走，这边。”
　　林盛雪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唐宁跟许芳庭对视了一眼，一把扯过明显状态不对的弟弟，迅速跟上了两个人的脚步。
　　游戏大厅依旧是众人熟悉的模样，只是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空气中只有隐约的电子设施常见的“嘀嗒”声，安静得连鞋底接触到金属地板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而在众人踏入游戏大厅的同时，一直缠绕在他们身上的视线终于消失了，也不知道是被建筑物挡下了，还是那些“玩家”失去了目标重新回到他们的日常中去了。
　　唐宁松了口气，这才有空关照自己多灾多难的弟弟：“还好吗？”
　　唐樾下意识远离了其他人身边，才揉了揉脑袋，没精打采地开口：“现在还好，但不确定接下来还能不能好。”
　　他现在回想起刚才的情况都觉得头皮发麻。
　　如果他真的做出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或许他现在尽快离队才是最合适的。
　　陆见青看出了他的想法，开口道：“你还是不要想着离队了。”
　　听出他有点安慰自己的意思，唐樾十分感动，眼泪汪汪地瞅了陆见青一眼。
　　陆见青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你现在离开才会变成副本里不可预知的危险。现在虽然也是个定时炸.弹，但至少还在视线范围内，况且运气好还能顺藤摸瓜找点线索。”
　　唐樾：……
　　听起来像是个被监控的危险分子兼工具人。
　　唐宁打了弟弟后脑勺一巴掌，没有多说什么。
　　“走吧。”林盛雪更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什么意见，而是已经找准了方向走了过去，“那边有道门。”
　　那道门开在游戏大厅正中央屏幕的背后，几乎完全被屏幕遮挡住，只在特定角度露了个木制的门把手，不仔细看的话几乎要跟墙壁融为一体，右边用钉子挂了一块不大的牌子，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接待室”三个大字。
　　游戏大厅是玩家除了自己的住处之外最熟悉的地方。
　　林盛雪可以肯定，在外面真正的中央城中，游戏大厅里是没有这道门的。
　　在这个整体环境完全复制中央城的副本里，差异，意味着更接近所谓“理想世界”外壳下的真实。
　　*
　　门没锁，林盛雪只是拧了一下门把手，就很轻易打开了这道门。
　　众人严阵以待，随后鱼贯而入。
　　门后面的房间内似乎开了空调，相比于中央城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恒定温度的环境来说，温度有些低了。
　　唐宁忍不住抱了抱胳膊：“嘶，怎么这么冷啊。”
　　房间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摆了一张办公桌，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人影，看身形是个成年男人，正伏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似乎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男人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完美的官方微笑，熟练地开口问道：“新人玩家吗？你们好，我是‘神迹’游戏的接待员。”
　　他长了一张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记忆点的脸，看起来既没有什么攻击性，也没有什么热情的意思。
　　整个房间里的整体环境，包括这位接待员在内，看起来都跟正常状态中阴森诡谲的副本环境完全不一样。
　　陆见青的目光从办公桌上散乱的纸质文件上停了一下，又落到这位接待员的脸上，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哦？原来这个游戏还有接待员啊。”
　　接待员随手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纸质文件，目光温和而平静：“对新人玩家进行有效的引导是一个合格的游戏应尽的职责。”
　　这居然是个合格的游戏。
　　陆见青感到离谱，于是顺势换了一个话题：“那么需要引导些什么？”
　　“请稍等。”接待员把手中的文件放到一边，打开了面前的电脑，从文件夹里打开了一份表格，“请各位报一下名字吧，我们需要登记一下新手玩家的基本信息。”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谨慎地选择了一个源远流长的名字：“那我就叫张三吧。”
　　接待员脸上完美的笑容微滞，眼神冷下来：“先生不要开玩笑了，中央城对新登录玩家基本信息的监控还是能做到的。”
　　陆见青乐了，十分好奇：“既然你们都能监控到，为什么还要问呢？”
　　接待员一板一眼地回答道：“能监控到和保护玩家的隐私是两码事，这些数据我们平时不会调用。如果不是您非要开玩笑的话，后台系统也不会对您的行为提出警告。”
　　陆见青给他鼓掌：“那你们真的是十分有原则。”
　　接待员面不改色地接受了他的赞赏：“您客气了，应该的。”
　　陆见青不再做无谓的试探，回头跟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他人没再做多余的事，按照流程报了自己的名字，沉默地看着这位接待员在表格中登记好了他们的基本信息。
　　信息不知道被提交去了什么地方，大约一分钟之后，屏幕上出现了“审核通过”几个绿色的大字。
　　接待员脸上的微笑似乎扩大了一些。
　　他抬起头看向林盛雪等人，语气依旧温和：“系统为你们分配的住处已经出来了，诸位可以回去休息了，接下来诸位可以自主选择留在中央城还是探索副本。”
　　陆见青眼神闪了闪：“哦？我也有住处？”
　　在这个副本之前，可从来没有哪个副本会把他算成玩家。
　　接待员点了点头，笑容无懈可击：“那是当然，我们会为每一个玩家提供住处。请注意，住处是私人的，其他玩家进入私人领地会被规则抹杀，还请诸位——不要试图挑衅规则。”
　　“规则”两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平白添了几分威胁感。
　　听到这句话，众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这是要强制把他们分开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问：“那么，游戏中是否有组队机制呢？”
　　接待员看着他，平平无奇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您在说什么傻话呢？中央城所有玩家都是您的队友，将玩家分裂成小团体才是不利于团结的吧？”
　　也不知道在这个见鬼的地方跟那些看起来并不是很正常的“玩家们”团结究竟有什么用。
　　唐宁忍不住嘀咕：“玩家又不是没长腿，单纯不允许进入私人领域有什么用。”
　　陆见青思索了一下，余光瞥见正看着他们的接待员，发表了自己的想法：“规则是死的，死的东西就一定有空子可钻。”
　　唐樾被他的思路带跑，也忍不住琢磨了一下：“如果能搞到这个副本‘规则’运行的部分程序的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看了接待员的电脑一眼。
　　林盛雪漫不经心地听着同伴们说话，目光在旁边的接待员脸上转了一圈。
　　接待员脸上像是半永久一般的客套笑容在众人的谈话声中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
　　他沉默地看着这些新来的玩家们，目光阴沉。
　　林盛雪某一瞬间似乎在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但稍纵即逝。
　　他垂了垂眼，把刚才那种古怪的感觉记在了心里。
　　几个人七嘴八舌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规则的漏洞，于是陆见青虚心请教一旁的官方人员：“不知道贵游戏的规则涵盖范围是？”
　　接待员看着陆见青。
　　陆见青看着接待员。
　　接待员脸上第一次露出类似于活人的情绪，不阴不阳地嘲讽道：“凡是系统能监控到的区域，都在规则以内。除非您能逃脱系统的监控……当然，这在中央城是很难做到的。”
　　陆见青眼睛一亮，似乎接收到了他的言外之意：“那出了中央城？”
　　接待员脸上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整个游戏大部分区域，包括副本，都在系统的监控之下。”
　　陆见青恍然大悟：“也就是说，还有小部分区域不在系统的监控范围之内对吧。”
　　接待员：……
　　他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先生，请不要试图挑衅规则，您不会想要知道后果是什么的。”
　　陆见青似笑非笑地看了接待员一眼：“跟挑衅规则的后果相比，我可能更想知道遵守规则的后果是什么。”
　　接待员勉强保持着笑容，眼神却阴沉了下来：“遵守规则的结果自然是拥有一场安全而顺利的游戏体验。”
　　陆见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哦，这样啊，那可真是维护玩家利益的好规则呢。”
　　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不再开口。
　　见陆见青终于闭嘴，接待员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就着电脑上刚刚提交的页面低下头开始敲击键盘，不知道是在继续完成什么程序。
　　林盛雪一行人也没有走，依旧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五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看。
　　接待员被盯得有点发毛，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笑容妥帖地问几个人：“诸位还不回去休息吗？”
　　虽然是礼貌的询问，但听起来像是非常希望这些多事的新玩家尽快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陆见青装模作样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不经意问道：“这中央城有点冷清啊，游戏里的玩家不多吗？”
　　接待员顿了顿，耐心而礼貌地回答道：“这倒不是，只是来这片区域办理业务的新人玩家不太多而已。至于冷清……可能是游戏大厅今天的办公时间才刚刚开始的缘故吧，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了。”
　　陆见青摆出一副闲聊的架势：“你们还有办公时间啊？”
　　接待员点了点头：“自然，我们也是要下班的。”
　　林盛雪捕捉到其中的某个字眼：“我们？”
　　接待员说：“我们还有其他同事负责维护整个游戏的运转，只是他们并不在这里。”
　　陆见青隐约听出了一点别的意思，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那他们在哪里呢？”
　　接待员笑容不变，语气有些敷衍：“我们只能通过内部特殊方式进行联络，并不知道其他同事的具体位置。如果您想要找他们的话，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陆见青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虽然有些遗憾，但是无论如何，非常感谢您提供的信息。”
　　接待员并不想继续说话，于是点了点头，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几个人依旧没有离开，大大咧咧地盯着他看。
　　接待员终于不耐烦了，直白地开口赶人：“几位还不走，是需要副本介绍服务吗？我可以为你们挑选合适的副本以供参考。”
　　陆见青客气地冲他笑了笑：“我们刚来，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熟悉环境，下次吧。”
　　见他们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接待员松了口气，笑容重新热切起来：“应该的。哦，对了，你们房间的钥匙在这里，还有系统配发的专用联络工具，诸位请便。”
　　钥匙是常见的金属材质，上面已经刻好了他们每个人的名字。而所谓“系统配发的专用联络工具”则是一款黑色的智能手机样式，里面下载了一些常用软件，以及一个纯黑色的，写了白字的软件图标。
　　黑底上的两个白字，正是“神迹”。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软件恐怕就是他们查到的那个论坛。
　　几个人交换了眼神，各自拿了钥匙，走出了游戏大厅。
　　接待室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在他们离开后，原本伏案工作的接待员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扇重新紧闭的门看了一会儿，平平无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笑容使他跟他的脸一样平平无奇的气质突然变得鲜明起来。
　　接待员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睛，语调平静而怀念，自言自语道：“新人啊，那就对他们好一点吧……”


第101章 理想世界3
　　林盛雪和陆见青他们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刚从接待室出来的缘故，中央城的温度似乎也低了下来。
　　外头的光线有些黯淡，只能凭借感觉模糊判断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中午。
　　原本冷冷清清的玩家大厅不知道什么时候热闹了起来，那些“玩家”们一个一个地走进游戏大厅，有些人直奔中央的屏幕去挑选副本，有些人则是去了两边进行交易，还有些人站在角落里，跟身边的同伴交谈着不知名的话题。
　　这些玩家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再也没有奇怪的目光看向他们。他们站在人群中，像是一滴融入了大海的水，没有任何起眼的地方。
　　好像他们在进入游戏大厅之前的经历完完全全是在做梦一样。
　　唐樾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他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看着眼前的玩家们还有点头皮发麻，小声嘀咕道：“这里的游戏大厅工作时间确实跟外面很像，乍一看我都以为自己不是在副本里了……嘶，不是已经离开接待室了吗？怎么还是这么冷？”
　　陆见青不知道在想什么，莫名有些沉默，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才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接待室里没有空调。”
　　唐樾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啊？”
　　他忽然又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许芳庭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游戏大厅外灰蒙蒙的天空上：“是外面的天气变了。”
　　中央城里的自然环境系统很少有变化，或者说，根本没有变化。
　　太阳定时升定时落，天空几乎永远是碧空如洗的模样，空气流动的速度不大也不小，连每天光线透过窗户照射进建筑的角度都很少有变化。
　　但此时明明时间才将将到中午，众人往外看过去的时候，却只能看见一片铅灰色的天空。
　　风顺着游戏大厅大开的门吹进来，带着凛冽的湿冷气。
　　让人想起在游戏之外，北方漫长的寒冬和难化的雪。
　　但游戏大厅里活动的玩家们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一样，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他们的日常。
　　陆见青随手拍了拍一个路过玩家的肩膀：“哥们，这外头怎么变天了？”
　　玩家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就是变个天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陆见青煞有介事地表现出惊讶的模样：“我记得这里以前天气不会变的啊。”
　　玩家眼神似乎迷茫了一瞬，随即更加莫名其妙了：“哪有地方的天气是一成不变的？这里又不是副本。”
　　陆见青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眼神微微一动，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冲他露出一个笑容：“啊对，不奇怪，我就是随便问问。”
　　玩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毕竟别人脑子有病不关自己的事，于是很快转身走掉了。
　　在陆见青跟路人交谈的时候，林盛雪的目光在人来人往的游戏大厅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墙上。
　　那是一张边缘已经有些泛黄的工作时间表，大概是贴的时间太久了，右上角掉了下来，露出背面黄褐色的双面胶。
　　游戏大厅上午的上班时间是10：30，一直持续到正午十二点。
　　那张工作时间表就贴在墙上不起眼的位置，也许正是因为它太不起眼的缘故，或者他们进入游戏大厅的时候不够仔细，在他们离开接待室之前，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这张工作时间表。
　　当然，在之前没有人注意到的前提下，谁也说不准这张表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因何而出现的。
　　正如接待员之前的说法，游戏大厅工作时间开始之后，冷冷清清的游戏大厅人就真的多了起来。
　　这种变化看起来很正常，似乎也没有任何逻辑不通顺的地方，但林盛雪就是觉得，眼前的场景莫名有些违和。
　　似乎陆见青刚刚说了游戏大厅“冷清”，接待员也回答了“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了”。
　　于是游戏大厅真的很快就热闹起来了，并且在所有细节上完成了逻辑自洽。
　　这个没头没尾的念头在林盛雪脑子里过了一遍，随即风过无痕。
　　陆见青目光沉沉地看着离去玩家的背影，开口说：“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其他人也没有什么意见，一行人也不耽误，很快穿过人群离开了玩家大厅。
　　*
　　一离开游戏大厅的门，几个人就被扑面而来的冰凉触感糊了一脸。
　　外面确实变天了。
　　中央城正在下雪。
　　细小的雪花从半空中落下来，在铅灰色天空的衬托下像是细细的绒羽，又像是无数灰扑扑的烟尘，飘飘荡荡地落在灰蒙蒙的城市里，很快就成为了灰色的一部分，只在地面上留下一层浅浅的水。
　　形形色色的玩家们无动于衷地踩过地面上的水，半点都没有关注天气变化的模样。
　　陆见青侧身避开一个要进游戏大厅的玩家，走到了林盛雪身边。
　　林盛雪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细雪接触到人的体温，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就融化成了水。
　　林盛雪垂眸盯着掌心微弱的湿润痕迹，问：“中央城以前也会下雪吗？”
　　他问的是真正的中央城。
　　“平常是不下雪的，我印象中下雪就一次吧。在陆哥……上次没了之后。”唐樾下意识看了站在旁边的陆见青一眼，含糊了一下，继续说，“那天城内突然就下雪了。因为确实反常，我还关注过一段时间，后来的结论好像是系统运行出现了一点故障。但异常很快就消失了，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甚至很多当时不在中央城的人压根就不知道还有过这件事。”
　　那天陆见青的死讯刚刚传出来，他姐不知道从哪里扛回来了一块猪肉，躲在厨房里拿菜刀哐哐剁了半天肉馅，最后生火做饭的时候把厨房炸了一半自己灰头土脸地回了房间，最后还是许芳庭动手用那些剁得参差不齐的肉馅混了韭菜给他们包了一顿饺子。
　　半残的厨房里冒出食物的热气的时候，他就盘腿坐在屋顶上，托着腮看着那场中央城从未有过的落雪。
　　唐宁收拾好从房间里走出来，一开口就是被寒冷蒸出的白气，唐樾只听见他姐小声念叨了一句：“……也没回来啊。”
　　现在想起来，关于那场雪，他姐小声念叨的那个名字，那顿饺子怎么想都不会好吃的味道，甚至是他们对同伴死讯的感知的记忆……都已经很模糊了，好像当时所有的情绪混杂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都随着那场雪消失得干干净净了一样，甚至如果不是现在特意提起来，唐樾都几乎要忘了当年还有过这么一次异常。
　　提起来还能记得，不提起来的话，这件事就可有可无地埋在记忆的角落里，像是被刻意轻描淡写了一样。
　　林盛雪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偏头多看了陆见青一眼。
　　陆见青冲他眨了眨眼睛，偷偷碰了一下他的手。
　　见气氛有些沉默，许芳庭有意转移话题，四处看了看，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去那边吧，我记得那边有个没怎么有人的地方。”
　　她留在中央城的时间长，对中央城的内部结构比大多数玩家都要熟悉，哪里适合说话自然也一清二楚。
　　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意见，几个人跟着许芳庭七拐八绕，最后在路边找到了一栋小房子。
　　这里是一处用来供玩家们休息的小房间，里面摆了沙发和饮水机，但因为大多数玩家都没有在中央城闲逛的闲情逸致，而且这里离玩家们的主要活动区域稍远，这间休息室就空了下来。
　　众人在沙发上坐下来开始交流情况。
　　陆见青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你们对游戏给我们分配的住处怎么看？”
　　唐宁想了想刚才在接待室中的场景，说：“根据规则，只要我们不在住处就不用分开。而且真的有必须要分开的情况的话……那个接待员说玩家不能进入另一个玩家的私人领地，至少我们在住处不会遭遇到来自玩家的威胁。”
　　林盛雪说：“暂时分开并不可怕，有问题的是谁也不知道我们分开之后会遇到什么，又能不能再见面。而且，虽然玩家不能进入另一个玩家的私人领地，不是玩家的东西呢？”
　　唐宁看着不远处熟悉的风景，下意识道：“中央城里又不会有鬼怪……”
　　说到一半，她揉了揉脑袋，不自觉蹙了一下眉：“不对，这里又不是真的中央城，我刚刚走神了。”
　　“现在想这些真真假假的哲学问题也没什么用，不如先想个办法让我们不要分散开。”许芳庭从饮水机里拿纸杯接了热水，挨个放到了其他人面前，“喏，拿着暖暖手。”
　　唐宁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戳了一下面前冒着热气的纸杯，不是很有希望：“怎么不分散开？难不成我们干脆不回住处了，一起在中央城里流落街头？”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居然觉得还行：“虽然不太体面，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恐怕没机会了。”林盛雪给他泼了一盆冷水，“看看这个。”
　　陆见青见他表情不太好，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
　　是一本游戏大厅里用于介绍游戏简单信息的玩家手册。
　　这东西在他们新手期就已经看过了，因此除了林盛雪顺手拿了一本，其他人都没有太关注。
　　林盛雪坐在原处，看着陆见青手中的玩家手册，不经意皱了皱眉。
　　他还记得他在离开游戏大厅之前从门口的宣传栏里顺手拿了一本玩家手册的画面，甚至因为粗略翻了几页，还记得其中的一部分内容，所以才能在唐宁和陆见青说话的时候立刻想起来这本手册。
　　但是他现在凝视着眼前这本小册子，却平白生出了一种陌生感。
　　其他人已经凑过去研究手册的内容了。
　　这本玩家手册内容跟真正的玩家手册差不多，只在最后几页加了一份名为《<神迹>玩家守则》的附录和副本内中央城的地图。
　　“《<神迹>玩家守则》第七条中央城晚十点到早六点为宵禁时间，请各位玩家及时返回自己的住处，违规者在游戏内将不再受系统保护。”
　　看到上面的内容，唐宁忍不住伸手撸了一把旁边弟弟的头发，烦闷地念叨了一句：“……怎么想什么什么行不通。不过这个不再受系统保护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假的中央城里真的有鬼怪？”
　　唐樾眼见着唐宁一边撸一边拽了几根头发下来，敢怒而不敢言。
　　倒是陆见青听见唐宁的话，眼神微微动了动。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关键的地方。
　　林盛雪并没有注意到同伴们的反应，他凝神想着刚才莫名其妙的感觉，头脑里的昏沉感却越来越重。
　　他回过神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累了。
　　玩家手册规定得很详细，几乎堵死了他们不分散开的可能。几个人七嘴八舌讨论了一番，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几个人坐在一起发呆。
　　那场突兀的雪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林盛雪再次从混乱的思绪种抽离出来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透过半开的门，如以前无数个日子一样灿烂的阳光重新照耀在了干净的街道上。
　　街道上干干净净的，雪化后留下的水也在阳光下消失不见，只在草木上留了一些水珠，如果不是还有些偏低的温度，几乎完全没有了那场雪的影子。
　　看起来越发像真正的中央城了。
　　唐樾看着门外的阳光，叹了口气，忍不住喃喃道：“这里真的只是副本吗？我怎么觉得……这里才是真正的中央城……”
　　林盛雪皱了皱眉，抬眼看向他。
　　其他人也神色莫名地看了过去。
　　被众人的目光包围，唐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心头一跳，匆忙解释道：“不，不对，我不是这么想的！”
　　唐宁拧紧了眉，提醒他：“小樾，别被副本迷惑了。”
　　唐樾神色仍有些恍惚：“我明白，刚刚只是……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林盛雪低下头轻轻摩挲着纸杯温热的杯壁，心头忽然冒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在“理想世界”里，那个所谓“神”的权能究竟是什么？
　　见众人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许芳庭开口打破了沉默：“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既然我们晚上都必须要回到自己的住处，不如就先趁现在回自己的住处看一看吧。”
　　毕竟晚上十点过后就是宵禁时间，如果住处真的有什么问题，他们晚上一回去就会被困住，倒不如提早过去检查一下。
　　其他人也知道她的意思，都表示了同意。
　　被分配到的钥匙正面刻着他们的名字，另一面则是钥匙对应住处地址的简称。
　　唐樾拿过被丢在桌子上的玩家手册，翻到最后一页，拿出众人的钥匙对比了一下。
　　唐樾的住处在城东，唐宁的住处在城北，许芳庭的住处在城西，只有林盛雪和陆见青被分配到的住地还算近，都在城南，隔了两条街。
　　陆见青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哟，这是生怕我们暗通款曲啊。”
　　许芳庭叹了口气，收起了钥匙：“没有办法，走吧。”
　　众人没有多耽误，立刻站了起来。
　　林盛雪将从变故发生到众人进入副本的过程理了一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说：“等一下，我们还需要做点准备。”
　　陆见青看了他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冲其他人招手：“都过来。”
　　三个原本已经准备离开的人狐疑地凑了过来。
　　几个人凑在一起快速交谈了几句。
　　陆见青宣布解散：“好了，明天见。”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
　　唐宁姐弟和许芳庭离开后，林盛雪跟陆见青又在休息室里待了一会儿，才一起往城南走去。
　　林盛雪想着副本里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从路上遇到的玩家到接待室里的接待员，思路却越发模糊。
　　那种熟悉的昏沉感又来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停下了思考。
　　陆见青看见他的动作，拉了一下他的手，问：“怎么了？”
　　林盛雪摇了摇头：“在想事情。”
　　陆见青想了想，问：“在想那个接待员？”
　　林盛雪感觉脑子里的昏沉感好些了，说：“那个人不是简单的npc。”
　　如果不是处在一个未知的副本中，他几乎觉得刚才那个接待员的某些话是某种暗示。
　　暗示最终的指向却不分明。
　　陆见青点了点头：“那个人有古怪，恐怕我们还要多找点机会试探一下。”
　　两个人不再说话，默契地继续往住处的方向走。
　　走了一会儿，陆见青有点闲得慌，伸手拨弄了一下路边快要垂到人脸上的枝条。
　　枝叶上还残留着没有完全蒸发的雪水，被他这么一扒拉，迸溅开一小片簌簌的落雨。
　　林盛雪走在前面被波及到，猝不及防被几点水珠打到。
　　陆见青无辜地看着他，试图装傻充愣蒙混过关。
　　林盛雪看了一眼他的爪子，有点想打他，但想了想，又忍住了。
　　在林盛雪即将回头不再搭理他的那一刻，陆见青忽然瞧见林盛雪脸上似乎沾了一点水。
　　他莫名有点手痒，鬼使神差地凑过去轻轻用手碰了一下林盛雪的脸。
　　他的掌心还有刚刚沾到的叶片上的水珠，合着人的体温，一起糊到了林盛雪的脸上。
　　林盛雪有一瞬间觉得刚才有什么地方很不合理。
　　好像他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
　　但这种无来由的感觉实在太过微弱，很快就在他的意识中消失了。
　　他冷着脸把陆见青不老实的爪子拍到了一边去，拿着钥匙转身拐了个弯：“我到了，先走了。”


第102章 理想世界4
　　中央城给单人玩家提供的住处很简单，一栋面积不大的平房，外面带了一个被规划得整整齐齐的小院子。
　　这一片区域似乎住了不少玩家，虽然路上没怎么有人出现，但是隐约能听到周围房间里传出像是的人类生活的动静。
　　除此之外，只余下耳边的风声。
　　林盛雪简单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用钥匙开了门。
　　钥匙严丝合缝地卡进锁眼里，“吱呀”一声，铁门上的锁落了下来。
　　突然，林盛雪的眼神微微动了动，他手上推门的动作不变，另一只手却不动声色地拿出了短刀。
　　院子里有人。
　　那人的身形看上去是个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一件灰黑色的上衣，正弯着腰，手里拿着一把钳子，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林盛雪没有说话，也没有刻意隐藏声音，走到了院子里。
　　钥匙打开了大门，他并没有走错房子，那么眼前这个人……
　　听见身后的动静，男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过头来。
　　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甚至看上去有些憨厚。
　　男子似乎并不意外会有人进来，他冲着林盛雪笑了笑，就打算回过身继续手上的工作。
　　林盛雪抬起眼睛，语调平铺直叙：“我记得中央城有规定，玩家不能进入另一个玩家的私人领域。”
　　男子像是终于意识到了林盛雪的身份一样，耸了耸肩：“谁也没有说过，中央城里住的都是玩家吧。”
　　“说不定，中央城里住的不只是玩家呢？”
　　林盛雪似乎听到耳边传来了一道温雅含笑的声音，可是他可以确定，从来都没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这个被称为“理想世界”的副本，兴许藏着比真正的中央城多得多的真实。
　　林盛雪皱了皱眉，按捺下这些突如其来的思绪，用眼神示意男子继续解释。
　　男子叹了口气，拿出纸巾将刚刚忙碌时沾到手上的油污擦得干干净净，解释道：“是我疏忽了，不知道这座房子的主人是新来的玩家。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负责城南这一片区域的物业维修，我姓陈，您叫我老陈就好。”
　　“今天下午刚接到系统消息，604号房院子里的水管出了问题，我过来修一修，没给您造成惊吓吧？”
　　他说话的语气很自然，手边的工具箱也很齐全，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
　　擦拭过油污的纸巾被他妥帖地折了起来，放进了工具箱角落的垃圾格里。
　　林盛雪瞥了一眼那张纸巾，顺着他的话说：“每天都要关照整个城南房子的状况，很不容易吧？”
　　老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感叹道：“谁说不是呢，要维持一座城市的运转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林盛雪也没说信不信他的话，而是换了一个话题：“水管修好了吗？”
　　“啊？”像是没想到他话题的跳跃，老陈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点了点头，“已经修好了。我这边马上就要走了，祝您在中央城有一段愉快的居住体验。”
　　说完，他合上了工具箱的盖子就打算离开。
　　“等等。”林盛雪叫住了他，“如果想要联系你们……物业维修是吧？应该怎么联系？”
　　老陈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我们只会听从系统消息，并不接受居民的私人联系，见谅。”
　　林盛雪点了点头，主动帮忙拉开了大门：“我明白了，多谢。”
　　老陈离开了。
　　林盛雪目送着老陈走远，目光深了深。
　　洁癖……可不像是一个专业维修人员会有的习惯。
　　进入了住宅却没有打开大门的锁……也不像是一个光明正大进来工作的维修人员会做的事。
　　*
　　林盛雪暂时将老陈的事情放到一边，走进了房内。
　　如同外部一样，中央城给玩家安排的房间也很简单，客厅，卧室，加上两间狭小的卫浴和厨房就没有别的了。
　　每间房间里都摆上了基础的家具，方便住进来的玩家生活。
　　客厅的桌子上摆了一瓶用于清新空气的香氛，气味闻起来像是薄荷加了某种甜腻的花香，并不像单纯的薄荷气息一样提神醒脑，反倒让整个人的思绪都放松下来，闻久了甚至有些昏沉。
　　林盛雪仔细检查了一遍整栋房子，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香氛，拧紧盖子，顺着窗户丢了出去。
　　他对副本里一切不同寻常的东西都不信任。
　　日头渐渐落了下来，时间已经到了黄昏。
　　安静的周围渐渐多了些人声，林盛雪顺着窗外看出去，看见不远处的房子里已经飘起了几缕炊烟。
　　炊烟萦绕在暖黄色的光线之下，显得安谧而平静。
　　林盛雪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是下午六点半。
　　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但古怪的是，他并不记得这个时间他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点古怪很快从林盛雪的脑海中滑了过去。
　　简单整理完了住所，林盛雪终于有空坐下来研究系统配发的专用联络工具。
　　他略过手机里的一长串常用软件，手指停在那个白底白字的图标上，按了下去。
　　指腹好像传来一阵微弱的电流刺激，紧接着，手机里的页面开始加载。
　　兴许是已经成为副本内“玩家”的缘故，登陆界面已经自动为他填好了信息。
　　林盛雪点击了确认。
　　论坛的界面跟常见的论坛并没有什么不同，上方分了几个不同的板块，包括聊天、组队、经验分享、物品交易等等不同的功能。而在首页的聊天板块上，则飘着无数不同主题的帖子。
　　林盛雪却没有第一时间关注论坛上形形色色的信息，而是看向了页面的角落里。
　　在论坛的右下角，出现了一串白色的论坛id——00002。
　　按照一般软件的逻辑，id会按照用户注册的顺序排布，而“00002”这个id……意味着不但是最初注册的用户之一，恐怕还跟论坛的研发者关系匪浅。
　　但在进入这个副本之前，他分明没有进入过这个论坛。
　　当然，也不排除这只是副本给出来的迷惑性线索。
　　但是跟这个可能性相比，他更加倾向于，他，陆见青，以及这次被卷入的所有人，都跟这个论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这些联系，都留在了在那些被抹除掉的记忆里。
　　林盛雪盯着论坛id看了一会儿，移开了目光，开始看论坛上的信息。
　　作为游戏的“玩家”，论坛上的讨论也大多集中在副本身上，从新手副本到最高难度的副本几乎都有讨论，他们口中大多数副本的名字林盛雪都在中央大厅的屏幕上见过，剩下的一些副本却是林盛雪听都没听过的。
　　这些自称“玩家”的人对副本的态度似乎很分裂，明明对副本里的血腥格外敏感，却又好像只是把副本里造成的伤亡当成纸面上的数字，说起副本里的杀人手段和玩家们的死亡就像是说起一个事不关己的乐子。
　　林盛雪想了想，挑出自己经历过的几个副本搜索了一下。
　　副本的细节都对得上，看得出来并不是凭空捏造无中生有，至少发帖的人确实进过副本。甚至其中有几个帖子，有些细节像是是他和陆见青他们经历过的场次。
　　最近的帖子发布在三天前，主题是“长命百岁”，里面细致地讲解了相关背景和副本内鬼怪活动的规律。
　　也就是说，在眼下这个“中央城”中，有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玩家也参与了那次副本。
　　林盛雪想起了陈郢。
　　在上个副本中，除了他们自己人，明面上从头活到尾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npc何倩，另一个就是陈郢。
　　当时他们以为陈郢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到中央城，但如果，他其实已经回到自己的“中央城”了呢？
　　林盛雪不知道陈郢是不是个例，但如果现在这个“中央城”内的玩家真的可以像真正的玩家一样参与副本，可以跟真正的玩家交流，甚至不会受到副本内死亡的威胁……那么这个副本，恐怕就不仅仅只是个副本了。
　　甚至说外面只是虚假的中央城，这里才是真正的中央城，也不是不合逻辑。
　　想到这里，林盛雪的心头浮现出了巨大的荒谬感。
　　这种荒谬感使他从思考中清醒了过来。
　　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周围的房子里已经零零星星亮起了灯。
　　房间内很暗，只有开着论坛界面的手机散发着微弱的光。
　　林盛雪的神色有些凝重。
　　他开始认同这个“中央城”了，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更令人警惕的是，单纯从逻辑上来讲，刚才的一切并无不妥。
　　林盛雪把手机放到一边，站起来开了灯。
　　在他站起来之后，没有被按灭的论坛页面突然开始一条接一条地跳出鲜红色标题的帖子：
　　[你在看吗？]
　　[你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我们的理想世界吗？]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紧接着，整个屏幕都被鲜红色的“留下来”填满了，屏幕好像因为承受不住一样花了一下，等再次恢复之后，屏幕上已经回到了正常的论坛内容。
　　好像那些诡异的帖子从未出现过一样。
　　林盛雪并没有看到身后发生的一切。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做一件事，但是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想起来究竟要做什么事。
　　今晚好像已经没有任何事要做了。
　　于是林盛雪思考了一下，决定上床睡觉。
　　人在陌生的环境中往往会因为警惕而难以入睡，尤其是对于长期在副本中生死一线的玩家来说，这种警惕往往会更加严重。
　　但古怪的是，几乎刚一沾上床，林盛雪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
　　这种香气隐约有些熟悉，像是薄荷加了某种甜腻的花香，并不像单纯的薄荷气息一样提神醒脑，反倒让整个人的思绪都放松下来，闻久了甚至有些昏沉。
　　越发浓郁的香气引着他坠入了更为深沉的睡梦中。
　　他好像听见了一道模糊的机械音：
　　[嘀……欢迎玩家来到真实的理想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愿您今晚有一场好梦。]
　　[愿您永远有一场好梦。]


第103章 理想世界5
　　林盛雪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晨曦轻柔地笼罩了整个中央城，鸟鸣阵阵，街上隐约传来了玩家们活动的声音。
　　窗户半开着，能闻到清新的草木香气。
　　是让人生不出半点危机感的环境。
　　林盛雪蹙了蹙眉，忍不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昨天明明睡得很好，可是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却像是很久没有睡过觉一样，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正常的昏沉中。
　　现在是早上七点钟。
　　他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比如……他是为什么，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林盛雪的目光从身下的床慢慢移到半开的窗户上，直到把整个卧室都看了一遍。
　　眼前的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到有些光怪陆离。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打算待会儿先去找同伴交流一下发生的异常。
　　他还在一边收拾一边思考突然发生的古怪情况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精力充沛的声音：“小林老师，在吗在吗？”
　　林盛雪冷着脸，觉得头更疼了。
　　陆见青总是有一种无论发生了什么诡异的情况，都能让人分出心来想打他一顿的欠揍气质。
　　林盛雪不是很想搭理他。
　　而门外的陆见青听不见回应，已经在房子外绕了一圈，试图扒拉林盛雪的窗户。
　　林盛雪走到窗户边上，一把把他试图探进来的头摁了出去：“……走门。”
　　陆见青看了他不太好的脸色一眼，并不敢多说什么，非常乖巧地放弃了窗户，重新绕回了大门口。
　　其实按理来讲，他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这么小的窗户根本进不去，可他刚刚叫门叫不开的时候第一想法居然就是来扒窗户，真是十分奇怪。
　　陆见青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放弃了思考，归结于自己是变态。
　　变态有点异于常人的爱好也是符合常理的。
　　陆见青说服了自己，心态平和地站在门口等林盛雪过来给他开门。
　　他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数着门口的树叶子，忽然皱了皱眉。
　　周围好像有点太安静了。
　　就好像这一片区域除了林盛雪以外没有任何人居住一样。
　　他在自己的住所附近还能听到人声，在这里却完全听不到。
　　林盛雪打开大门，站在门口跟他说话：“怎么过来了？”
　　玩家不能进入另一个玩家的私人领域，陆见青也清楚这一点，没有往里面走。
　　陆见青瞅了他一眼，看他脸色比刚才好了一些，才说：“一觉醒来发现发生了一点有趣的变故，来陪陪你。”
　　林盛雪并不是很想领情：“不需要，你去陪其他人吧。”
　　陆见青十分理所当然：“其他人已经长大了，自理能力比较强。更何况从我的住处去其他人的住处多远啊，一点也不方便的。”
　　林盛雪：……
　　他不再跟陆见青闲扯有的没有，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陆见青摇了摇头，很干脆地回答：“忘了。”
　　见陆见青的情况跟他一样，林盛雪大致对现状有了猜测：“走，我们去找其他人。”
　　陆见青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出门的时候，林盛雪回头看了一眼门锁，记起昨天那个老陈，想了想，又往上面加了一把锁。
　　两个人在路上走了一会儿，陆见青想起什么：“小林老师，这附近没有别人住吗？”
　　这个点很多玩家都已经起床了，走在路上能听到路两旁的房子里传来人走动的声音，这会儿正是吃早饭的时间，有几户勤快的玩家已经开了火，隔着老远就能看见飘在半空中的炊烟。
　　林盛雪看着他的表情，意识到了什么，拧起了眉头：“你感受不到？”
　　陆见青也慢慢收敛了脸上轻松的神色：“这里有很多人住？”
　　林盛雪摇了摇头：“人不多，但确实有人。”
　　他给陆见青指了几处发出声音的地方。
　　不出意外，陆见青什么也没听见。
　　两个人的脸色都凝重下来。
　　良久，陆见青露出一个微笑：“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如果把这里比作一个游戏的话，专门服务于特定玩家的区域在其他玩家到来时并不会触发某些场景和任务，这是代码逻辑的一部分。
　　所谓“理想世界”，无论看起来多么真实，无论给了身处其间的人多么强烈的心理暗示，这里也都是虚拟的。
　　*
　　九点钟的时候，五个人整整齐齐地坐在了昨天的休息室里。
　　几个人简单交流了一下自己那边的情况。
　　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们的认知出了问题。
　　唐宁苦恼地抓了一把头发，对他们目前的现状进行了总结：“也就是说，现在我们既不知道自己的目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里的，唯一的记忆就是这里是个副本，对不对？”
　　陆见青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赞同了她的总结：“差不多。”
　　林盛雪和许芳庭安静地喝水，没说话。
　　唐樾似乎有些恍惚，看着门外的景色出神。
　　唐宁想起他昨天的情况有些担心，叫了他一声：“小樾，你还好吗？”
　　唐樾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姐，我没事。”
　　唐宁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看上去并没有会突然变成丧尸之类的征兆，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唐樾被他姐的目光看得有点发毛，主动转移了话题：“对了，我们今天要去做什么？”
　　陆见青想了想，提出了建议：“还是老规矩，情况不明朗的时候就先四处转转，怎么样？”
　　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异议。
　　许芳庭说：“我想去甜品屋和我们住处的地址看看。”
　　昨天情况仓促，她还没来得及去看看这个假中央城有没有一比一复刻他们在真正的中央城经常活动的地方。
　　在熟悉的地方能发现更多破绽也说不准。
　　唐樾想了想：“那我去玩家大厅看看吧。”
　　玩家大厅好歹也是玩家集中活动的区域，就算会被系统作为监控的重点区域，也不会什么线索都找不出来。
　　唐宁主动开口：“我跟小樾一起。”
　　她还是有点不太放心弟弟的状态。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拿手指敲了敲桌子：“既然这样的话，我跟小林老师就在中央城随机转转吧。”
　　林盛雪对于跟陆见青一起行动也没什么异议，只是多提醒了一句：“我们最好约定一个时间，定时碰一次面。”
　　这不单是为了交流获得的线索，更重要的是确认彼此的状态。
　　这个副本的能力……恐怕比他们所有人想的都要危险。
　　唐宁想了想，说：“每天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们在这里碰头怎么样？”
　　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异议。
　　几个人简单沟通了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和后续的碰面时间，纷纷起身离开。
　　*
　　唐宁姐弟跟许芳庭离开后，林盛雪和陆见青却并没有立刻离开休息室。
　　陆见青打量了一下休息室的布置，问林盛雪：“昨天我们离开休息室的时间比唐宁他们晚了十五分钟，这段记忆应该没有问题吧？”
　　林盛雪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问题。”
　　陆见青想了想，问：“那你还记不记得这十五分钟我们做了什么？”
　　林盛雪回答了自己记忆里的情况：“一开始在分析副本里的情况，后来你的钥匙丢了，我们花了五分钟在沙发缝里找到的。”
　　从逻辑、时间上来说，都对得上。
　　就是丢钥匙这件事显得陆见青不是很聪明。
　　虽然他平时看起来也不是很聪明。
　　陆见青打了个响指：“如果我们的认知真的出了问题，我猜在这之前我们应该留了什么东西。”
　　认知是可以被篡改的，但没有被篡改者观察到的真实呢？
　　林盛雪没搭理他，已经开始动手在休息室里翻找了。
　　休息室的空间不大，里面的陈设也相当简单，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一览无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
　　林盛雪的目光扫过沙发缝、椅子、饮水机与墙壁的夹层……最后落到了桌面上。
　　那里摆着一本小册子。
　　是昨天他从玩家大厅里拿出来的玩家手册，里面的内容他们都看过了，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昨天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人带走它，而是顺手丢在了桌面上。
　　他重新翻开了那本小册子。
　　里面夹着一张被草草撕下来的纸条，上面简简单单写了一个时间点：18：30 。
　　字迹很熟悉。
　　林盛雪看向陆见青。
　　陆见青还在四处翻箱倒柜，察觉到他的目光，疑惑地探头过来：“怎么了？”
　　林盛雪把纸条递给他：“你写的。”
　　陆见青接过纸条，挑了一下眉：“是我写的，但我不记得了。”
　　林盛雪看着他，分析道：“昨天下午六点半，我们应该有一个约定。但是很显然，我们都忘记了这个约定。”
　　“这个约定的具体内容不重要，关键的是时间。也就是说，变化发生在我们从休息室分开之后。”
　　陆见青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了兜里，琢磨了一下：“如果是这样的话，嫌疑最高的应该就是系统分配给我们住的地方了。”
　　尤其是联想起早晨发生的事情，这个空无一人的居住地嫌疑就更大了。
　　林盛雪表情不是很好看：“恐怕不止是住处有问题。昨天唐樾就已经出现了异常，那个时候他还没去过系统分配的住处。”
　　如果将副本影响认知的能力称为“污染”的话，兴许玩家们的住处污染是最严重的，但与此同时，其实整个“中央城”都已经被污染笼罩了。
　　而他们无时无刻不暴露在污染中，根本没有办法避免。
　　这是目前最棘手的情况。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办法解决。”陆见青伸了个懒腰，拉住林盛雪，“走吧，我们也去城里转转，兴许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
　　林盛雪和陆见青走出去没多远，就碰上了还在街上徘徊的唐樾。
　　唐樾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乱走，冷不防撞到了陆见青身上。
　　他眼神陌生地看了两个人一眼：“抱歉。”
　　说完，他像是完全不认识两个人一样，绕过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林盛雪目光沉了沉，喊了一声：“唐樾。”
　　唐樾疑惑地回过头，隔了一会儿，眼神才慢慢清明起来。他挠了挠头，像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哎？你们怎么在这里？”
　　陆见青看出他情况不太对劲，不动声色地问：“唐樾，你姐姐去哪里了？”
　　“姐姐……”唐樾眼神迷茫了一瞬，然后才想了起来，“噢，我姐她跟芳庭姐去另一边了，我……”
　　他要做什么来着？
　　陆见青提醒道：“你今天要去游戏大厅。”
　　唐樾也想了起来：“对，我要去游戏大厅。是要……看看哪个副本合适，过两天一起去对吧？”
　　陆见青目光深了深：“对。”
　　唐樾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快乐地跟两个人摆了摆手：“那我先过去了。”
　　说完，他半点也不迟疑地往玩家大厅的方向走去。
　　陆见青看着他的背影，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小林老师，你发现变化方向了吧？”
　　“我们会忘了彼此，忘了来处，忘了一切试图反抗这里的行为，直到变成跟这里所有玩家别无二致的人。”


第104章 理想世界6
　　林盛雪皱了皱眉：“唐宁和芳庭姐应该也出问题了。”
　　按照他们最开始商量的内容，唐宁和许芳庭的方向并不一样，碰到一起还要一起行动的可能性并不大。
　　更何况唐宁担心弟弟，就算真的要跟许芳庭一起行动，也不会把唐樾一个人丢在这里。
　　可是现在，哪怕知道同伴那边出了问题，他们也什么都不能做了。
　　陆见青忽然笑了一声：“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觉得有点担心同伴，但是小林老师——你还记得我们今天出来是干什么的吗？”
　　林盛雪怔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记得今天早上才刚起床没多久就被陆见青叫了出来，两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到了现在。
　　他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到了九点钟了。
　　大概是没什么理由，出来散步的吧。
　　毕竟陆见青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陆见青也跟着看了一眼时间，嘀咕了一句：“这次怎么出来转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要不要回去？”
　　林盛雪点了点头。
　　他记得还有一点关于新副本的资料没有整理完，反正现在也有时间，不如回去整理一下。
　　*
　　林盛雪把感兴趣的副本资料整理好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窗外依旧是熟悉的景象，随着天光的黯淡，周围的灯一盏一盏亮起，路上也出现了其他玩家赶在宵禁前回来的身影。
　　林盛雪心头忽然浮起了一个模模糊糊的问题：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他隐约记得自己原先并不在这里，但是后来……后来好像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至于他是怎么来的这里……应该也没什么好稀奇的，重要的是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桌子上摆着清新空气用的香氛，是薄荷的气息加了某种甜腻的花香，由系统统一配发给所有玩家的住所。
　　熟悉的香气使人放松。
　　林盛雪将整理好的资料放在一边，按部就班地做饭吃饭，打扫房间，洗漱，然后像往常一样上床睡觉。
　　……
　　[嘀……欢迎玩家来到真实的理想世界，愿您接纳真实也被真实接纳，愿您今晚有一场好梦。]
　　[愿您永远有一场好梦。]
　　*
　　这天早上，林盛雪是被窗外的雨声惊醒的。
　　雨声又大又急，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动静几乎要把上面的玻璃打穿。
　　昨晚睡前窗户没关严，一些雨水已经顺着窗户飘进了房间里，在窗前的桌子上积了一滩晶亮的水。
　　好在桌子上没放什么东西。
　　头脑依旧是熟悉的昏沉感。
　　林盛雪熟练地揉了揉太阳穴，下意识看了一眼窗户。
　　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人突然出现在那里一样。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不知道这种无来由的想法是怎么出现的。
　　他从进入中央城开始就是孤身一人，后来在中央城里也没有熟人。
　　林盛雪走下床，随手关严了窗户。
　　中央城的天气几乎没有变化，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并不寻常。
　　林盛雪收拾了一下被雨打湿的桌面，想了想，打开了手机上的玩家论坛。
　　果不其然，论坛上飘着一个帖子：最近这天气怎么回事儿啊？不是说中央城的天气系统是恒定的吗，怎么这两天又是雪又是雨的？
　　下面有不少异常天气的受害玩家纷纷跟帖：
　　[可别说了，我今天是要下副本的，结果醒来一看外头的雨跟死了儿子一样，给我淋了一路。我现在站在游戏大厅门口都不好意思进去。]
　　[不会是系统出了什么故障吧？]
　　[不可能，系统都运行多长时间了，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任何差错。]
　　[哪有地方的天气是一成不变的？这里又不是副本。]
　　[楼上是新来的吧？中央城并不是自然的天气系统，是由游戏总系统控制的，别说下雪下雨了，连什么时候刮风都规定好了，有人跟你说什么随机性指定是看你是新人唬你的。]
　　……
　　[别乱猜了，官方刚刚在游戏大厅发公告了，最近在进行系统维护，天气系统可能有些异常，大家该该干什么干什么就行，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
　　[……]
　　[……]
　　[……不是跟官方抬杠哈，就是问一句，什么时候系统维护会导致天气系统异常了？就算是对家攻击也不会只攻击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天气系统吧？最关键的副本道具之类的可没什么异常情况出现。当然，我也不知道咱们游戏有没有对家。]
　　[这个异常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这么大的雨干什么也不方便。]
　　[不会是神发怒了吧？]
　　最后一条回复好像触发了什么禁忌，原本热闹的帖子过了好久都没人回复。
　　帖子迅速沉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只剩下了“已删除”三个大字。
　　林盛雪盯着那三个大字看了一会儿，放下了手机。
　　“神”啊……倒是很有意思。
　　他好像确实应该去打听一点关于神的消息了。
　　*
　　另一边，陆见青蹲在接待室办公室里，手里拿着一把钳子，正在一根一根地剪电线。
　　剪完电线，他打开论坛，就看见自己刚刚回复的帖子已经沉了下去。
　　哟，这“神”还挺神秘啊，都不能提的？
　　门外，接待员正在跟人通讯。
　　对面听起来情绪十分暴躁：“到底怎么回事！这次系统那边根本没有问题，系统显示是你那边的硬件出了问题，赶快查一查！要是影响了……”
　　影响了什么？陆见青不由得支棱起了耳朵。
　　但对面也不知道在顾虑什么，含含糊糊地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陆见青失望地又随手剪了一根线。
　　接待员唯唯诺诺地应承道：“好的，我马上检查！”
　　对面传来了一阵“滋滋”的电流声。
　　通讯断掉了。
　　接待员咬了咬牙，狠狠地把手上的通讯工具摔到了地上。
　　眼看人就要进办公室了。陆见青脱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拿好自己的钳子从窗户里窜了出去。
　　老实讲，其实他也不知道刚刚剪完了的电线到底有什么用处。
　　哦，除了连着天气系统，毕竟他都看到了嘛。
　　但是来都来了，不剪白不剪。
　　中央城一天天的太无聊了，他要看血流成河。
　　*
　　这场异常的雨一直下了三天才停下。
　　不少玩家怨声载道，原本在中央城里无人问津的雨具一下子成了紧俏货。
　　第四天，官方终于发布公告，称系统维护已经结束，天气系统也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林盛雪拿着雨伞在中央城里溜达了三天，到了公告发布的这一天，林盛雪收起了雨具，第一次进入游戏大厅，找到了早早挑选好的副本。
　　他站在屏幕前，静静等待了两分钟。
　　“不好意思，借过借过，我这边副本快开始了。”
　　游戏大厅里忽然风风火火跑过来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眉清目秀的。
　　林盛雪礼貌地往旁边让了让，给他留出一个站位。
　　“谢谢谢谢。”少年一边道谢，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纸条，“副本编号……是哪一个来着？……306，对了应该是这个，玩偶小镇！”
　　少年感觉到身旁注视的目光，终于抬头看向了身边的林盛雪。
　　林盛雪从他身上移开目光，看向了他手按着的副本上。
　　少年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缩回了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你也想选这个副本啊，要不我们一起？”
　　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对了，我叫齐乐。”
　　不知怎么的，他感觉面前的这个人有些面善。
　　林盛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一个生疏客气的笑容：“好。”
　　*
　　另一边，陆见青已经开始树立起了新的人生目标。
　　他详细查阅了所有能搞到手的，关于“神”的资料。
　　他觉得内心充满了信仰，并且迫不及待地想要为神明服务。
　　随后，陆见青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写了一份简历，带着简历敲响了游戏接待室的门。
　　“您好，我叫陆见青。我是神的忠实信徒，目前正处于失业状态，希望神能赐予我一份工作。”
　　接待员正在跟人通讯，看着他愣了半晌，连正在连接的通讯都忘了。
　　通讯对面传来疑惑的催促声。
　　接待员终于回过神来，指着陆见青大声道：“就是他，监控上的玩家找到了。我申请派发人员，即刻逮捕。”


第105章 理想世界7
　　玩偶小镇副本，第五天。
　　小镇的秩序已经完全崩坏，站在橱窗里的、藏在居民家中的玩偶倾巢而出，在小镇内四处游荡，攻击一切活着的生物。
　　齐乐被一只一人高的人偶追得撒腿狂奔，慌不择路地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巷子尽头是死路。
　　齐乐紧急刹车，正想趁人偶还没追过来的时候换一条路，回头却发现那只对他紧追不舍的人偶已经站到了他身后。
　　人偶脸上简单勾勒的笑脸几乎已经扑到了他的脸上。
　　齐乐已经嗅到了劣质油彩的气息。
　　完了完了。
　　正在此时，旁边的墙上忽然跳下来一个人影。
　　林盛雪将齐乐扯到身后，一脚把凑过来的人偶踹到了一边。
　　人偶轻飘飘地落到地上，硅胶制成的四肢四分五裂散了一地。
　　齐乐躲在林盛雪身后，立刻提醒道：“小心！这玩意儿杀不死的！”
　　他话音刚落，地面上的人偶残骸就动了起来，残肢挣扎着飞向躯体，想要重新拼合起来。
　　林盛雪拿出一个装着棕黑色液体的玻璃瓶，拔开瓶塞，毫不犹豫地把里面的液体倒在了人偶身上。
　　浓郁的汽油味扑面而来。
　　紧接着，他划了一根火柴丢了上去。
　　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火焰里传来一阵尖细的怪叫声，人偶残骸所在的地方很快就只剩下一地黑灰。
　　处理完人偶，林盛雪偏头看向齐乐，平铺直叙地问道：“你是第一次进副本？”
　　虽然这个副本大多数任务都是单人进行的，但两个人一起进入这个副本，这几天也多有互相照应，齐乐的表现，确实不像经常下副本的老手。
　　齐乐的脸莫名其妙烧了起来，他尴尬地摇了摇头：“不……不是。”
　　虽然确实不经常下……经验也确实不太多。
　　也不知道上面究竟是怎么想的，这次非要指名道姓让他来这个副本，来也就罢了，连个具体任务也没给，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这次进来究竟是干什么的。
　　林盛雪点了点头，说：“下次记得反击。”
　　说完，林盛雪也没有管他的反应，径自往前面走去。
　　齐乐慌忙扯住他的袖子：“你去哪里？”
　　这个破镇子现在属实是高危模式，身边没有大佬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林盛雪示意他看不远处闪着红光的方向：“这些玩偶都出自小镇中心的玩偶工厂，现在工厂还在运行。只要工厂还在运行，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玩偶出现在镇子上。我们要活过这一天，最好还是先想办法关停那座工厂。”
　　齐乐立刻自告奋勇：“老大，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话一出口，他愣了一下。
　　奇怪，他什么时候有叫人老大的爱好了？
　　虽然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贴切。
　　林盛雪看了齐乐一眼，神色莫测：“我没有当人老大的爱好。”
　　齐乐“嘿嘿”笑了两声：“别啊，叫林哥显得多不亲近。”
　　林盛雪并不知道他对亲近的定义是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随你。”
　　……
　　[“玩偶小镇”副本结束，进入奖励清算阶段。]
　　[副本任务完成奖励：40积分任务完成度最高奖励：20积分
　　玩家总积分：60]
　　[检测到新人玩家，欢迎加入神迹游戏，愿您拥有愉快的副本体验。]
　　[存活玩家将于10秒后传送至中央城。]
　　*
　　刚一回到中央城，林盛雪看了看四周，眼神变了变。
　　周围只有他跟齐乐两个玩家。
　　这个副本一共进去了十二个玩家，在系统宣布副本结束的前一个小时里，除了齐乐，他还见过五个玩家。
　　按照中央城的规则，在副本中死亡的玩家会在副本结束之后集中送到某个地方进行心理疏导，其余玩家则一起随机传送到中央城的某个坐标。
　　也就是说，除去在副本中死亡的玩家，其余玩家都会被集中传送到同一个点位。
　　其他五个玩家全都死在副本最后一个小时的可能性虽然并不是没有，但很显然并不高。
　　林盛雪问齐乐：“其他玩家没有跟我们一起回来吗？”
　　齐乐左右看了看，没看见一起出现的其他玩家，自然而然地回答：“既然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那其他玩家应该是死在副本里了。死在副本里的人不会跟我们一起传送的。”
　　跟官方给出的规则相差无几。
　　林盛雪闲谈一般随口追问道：“哦？那你知道他们被传送去哪里了吗？”
　　齐乐的眼神下意识瞟了某个方向一眼，随后立刻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只有在副本里死过的人才有这个待遇。而且我在论坛上见过有在副本里死过的玩家现身说法，他们接受过心理辅导之后都会失去那段记忆，有的人甚至会忘记自己在副本里死过一次。大概是神不想让神迹暴露于人前吧。”
　　林盛雪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也没有再继续问，只是附和道：“是吗，的确是神迹。”
　　齐乐悄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的语气有点敷衍。
　　砡——矽——
　　虽然林盛雪平时跟人说话也差不多都是这个语气。
　　总不至于他是在敷衍神的功绩吧？
　　想到这里，齐乐连忙停下了危险的想法。
　　整个中央城里的人都是神的信徒，不会有错的。
　　林盛雪并没有关注他在想些什么，跟齐乐打了个招呼：“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回住处了。”
　　“等等！”齐乐忽然叫住了他。
　　林盛雪回头看他。
　　齐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那个，老大，以后有机会的话，还能一起进副本吗？”
　　林盛雪目光动了动，点了点头。
　　*
　　“什么神？你们在说什么鬼东西！他妈的要是真有神老子早就去求了，还用得着一直待在这么个鬼地方！我看你们他妈的都是被洗脑了吧，真有神也是骗子！”
　　林盛雪走出去没多远，就听见了前方传来的吵吵闹闹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
　　说话的人是个年轻男人，染了一头闪亮的黄毛，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表情激动地对着人群破口大骂。
　　这番话一出，人群就炸了锅。
　　“你怎么敢侮辱我们的神！”
　　“大家上啊，打死他！”
　　不过一两分钟的功夫，男人就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
　　正在群情激愤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少年音：“大家先别打了，这种人打死了多便宜。我已经联系了护卫队，马上就会有人来带走他了！”
　　林盛雪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两个年轻男女。
　　两个人五官有些相似，看起来像是一对姐弟。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护卫队”三个字的原因，人群冷静了一些，却依然时不时有一两声咒骂砸在男人头上。
　　林盛雪也不着急绕路回住处，见路边有一家甜品店，便走了进去，等路边的这群人闹完。
　　甜品店的老板是个年轻女人，这会儿正靠着柜台，揣着手看热闹。
　　大概过了五分钟的时间，三个穿着统一黑色服装，戴着面具的人走了过来，围观的玩家们看见这几个人，立刻散开，把路让了出来。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护卫队了。
　　老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整个中央城里都是神的信徒，只有神是不可侮辱的，敢在这里说这种话，这不是找死吗？”
　　林盛雪看着年轻男人被押送走，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眼见热闹已经结束了，老板意犹未尽地收回了目光，这才有空招呼客人：“这位客人想要点什么？”
　　林盛雪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单，随便点了一样东西，随口跟老板搭话：“中央城里的护卫队倒不常见。”
　　老板一边打奶油，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是不常见，出了大事规则会直接出手抹杀，鸡毛蒜皮的小事又不至于让他们浪费力气，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那么几件事能劳动他们来。比如刚才那个对神大放厥词的，既不至于被抹杀，也不能被轻轻放过，大概率会被拉去蹲大牢。”
　　林盛雪注意到其中两个字眼，多问了一句：“中央城里还有牢狱？”
　　“既然是个城，那么该有的机构自然都会有。”老板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说这位小哥，你不会是来找我套消息的吧？先说好，小店干的是正经生意，不包消息贩卖这些暗地里的营生的。”
　　林盛雪低头把甜点的积分给她划了过去：“我刚来中央城没多久，对这里的情况还不太熟悉，随便问问罢了。”
　　两个人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老板把打包好的甜点递给了他：“喏，你的。”
　　林盛雪接过甜点，向老板道了谢，走出了甜品店。
　　*
　　另一边，陆见青已经成功蹲进了大牢。
　　在连续吃了好几天牢饭之后，陆见青终于在牢里见到了进来的第二个活人。
　　新来的犯人一头闪耀的黄毛，看起来有些非主流。
　　陆见青主动凑过去跟他打招呼：“哟，兄弟，你是怎么进来的？”
　　男人明显对刚才发生的事情还心有余悸，看见有人凑过来下意识喊了一声：“别过来！我相信了我真的相信了！”
　　陆见青莫名其妙：“你相信什么？”
　　男人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喃喃道：“我是因为不敬神明进来的……不，不对，我相信神，我相信神……我想回家。”
　　他突然崩溃了，埋头在膝盖上大哭起来。
　　陆见青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十分钟之后，男人情绪才平静了一些。
　　可能是陆见青目前的表现看起来还算正常，男人擦了擦眼泪，出于想找个同伴的心思，试探着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陆见青想了想，说：“大概是我对神的信仰已经超过他们的承受能力了吧。”
　　男人：……
　　他忍不住往后挪了挪，并不是很想跟神经病靠得太近。


第106章 理想世界8
　　陆见青仿佛没看见黄毛男人防备的神色，继续跟人套近乎：“整个中央城里都是神的信徒，这里的一切都是神的恩泽。我在中央城里待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不敬神明的人，你是怎么想的啊？”
　　黄毛激动地反驳道：“我没有不信，我现在已经相信了！”
　　陆见青沉默了一下，安慰他：“别激动，牢里没监控。”
　　这座监牢里确实没有监控，甚至连信号都没有，门外的电子设施也几乎全都是需要手动操控的老式物品，只有在监牢的大门口简单装了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淘汰下来的旧监控，用来防止牢里的犯人逃走。
　　虽然看样子这里八百年也进不了一个犯人。
　　陆见青甚至怀疑，这座监牢内部是系统没有覆盖的地方。
　　黄毛饱满的情绪渐渐萎靡下来，声音萧瑟：“我怎么知道啊……虽然我初中就辍学了，我也知道什么叫唯物主义，结果刚一来他们就跟我说神啊鬼啊的，一个个看起来都跟被洗脑了一样，这他妈不是邪叫谁信啊！”
　　说到这里，他吸了吸鼻子：“不对……这里确实有鬼，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啊！”
　　陆见青看明白了：“你不会是新来的吧？”
　　黄毛已经哽咽了：“我要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至于跟他们发生这么激烈的观念碰撞吗？”
　　陆见青想了想，隔着栅栏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的，你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就知道神对我们的意义了。”
　　黄毛并不是很能理解，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陆见青告别了新认识的兄弟，坐回了自己牢房的椅子上。
　　中央城里新人并不少见，但存在感似乎并不强，如果不是特意说起来的话，几乎很少有玩家会有“新人”的概念。
　　他试图回忆曾经见过的几个新人，全都比黄毛情绪稳定得多，即使有大喊大叫想要回家的，在了解自己的处境之后也会很快平静下来，从来都没有人对“神”的存在产生质疑。
　　即使是他记忆里自己的新人时期也一样。
　　对这里的所有人来说，对神的信仰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就像是人一出生就会呼吸一样自然而然。
　　但初来乍到的新人，真的能够毫无障碍地消解自己从小到大的世界观，并立刻接受一种新的世界观吗？
　　这究竟是神权能的一部分，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但为什么这位新来的黄毛兄弟就不受影响呢？
　　难道说……他并不应该来这里，或者他来这里的流程出现了纰漏？
　　陆见青试图继续思考下去，脑袋却很快昏沉了起来。
　　他停止了思考。
　　他的内心依然充满了对神的信仰。
　　陆见青保持着对神的信仰，伴着黄毛的哭声睡了个午觉，醒来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溜溜达达地走到了自己牢房的边缘，敲了敲隔壁牢房的栅栏。
　　黄毛兄弟已经哭过了一轮，正抽抽嗒嗒地缩在角落里怀疑人生，听见陆见青弄出来的动静，奇怪地回过头：“你还想干什么？”
　　陆见青问他：“你知不知道送你进来的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他注意到，今天上午送黄毛来的那三个人跟当初把他抓进来的那三个人穿着打扮是不一样的。
　　黄毛回忆了一番自己被抓进来的场景，迟疑了一下：“我听周围那些人叫他们……护卫队什么的。”
　　说到这件事，他不由得有些心有余悸：“也不知道这里什么毛病，他们送我进来的时候还跟我一起吃了药，吃完药之后我突然就看不见了。要不是进了监狱之后又能看见了，我都以为我是被卖到缅北要被噶腰子了。”
　　陆见青心头一动。
　　还真不是一路人啊。
　　他当初被抓进来的时候可没这出，不但押送他的人没吃药，连他自己的视力也相当健康。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
　　黄毛是在第三天被放出去的。
　　两个一身黑的护卫队过来打开了陆见青隔壁的牢房门，对里面正在无所事事睡觉的黄毛说：“你被释放了，跟我们走。”
　　黄毛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脸不敢置信：“你是说……我现在可以出去了？不用通过什么考核之类的吗？”
　　其中一个护卫队员问他：“你现在相信神的存在了吗？”
　　黄毛连连点头：“相信了相信了，我现在就是神最忠实的信徒，对我上次的言行极度唾弃，想起来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两个嘴巴子！”
　　护卫队员敷衍地点点头，并没有看向黄毛，对着空气念诵道：“可以了，神是仁慈的，对于冒犯祂的人小惩大戒即可，只要真心悔过，祂会平等地宽恕每一个人。念在你是新人的份上，这次的惩罚可以结束了，以后切勿再犯。”
　　陆见青原本在自己的牢房里看热闹，听到这句话立刻探出头来：“真的吗？我也真心悔过，能放我出去吗？”
　　两个护卫队的成员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带着黄毛就往外走。
　　陆见青眯了眯眼，慢悠悠说了一句：“兄弟，你的身份卡要掉出来了。”
　　其中一个人脚步停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摸自己的衣服兜，什么都没摸到才发现自己上了当。
　　他皱了皱眉，脸色不善地“看”向陆见青的方向。
　　陆见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终于开口搭理了陆见青一句：“你什么时候被放出去不归我们管。”
　　陆见青笑了一声：“别这么说啊，我犯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护卫队员对他犯的事也有所耳闻，闻言冷笑：“不是大事？”
　　陆见青意有所指：“再大还能有不敬神明大？”
　　黄毛正谨小慎微地跟在两个人身后，生怕自己出不去，听见这句话，忍不住瞪了陆见青一眼。
　　什么话什么话，非要掰扯他干什么，万一这几位一生气又把他扔回去怎么办？再说了他现在可是神明最忠实的信徒，老是提他过去的错误干什么，一点也不懂得用发展的眼光看人。
　　两个护卫队员也不是很想继续说话，带着黄毛就打算离开。
　　陆见青又开了口：“我前两天在接待室看到了一点东西，好像是中央城各机构的位置图纸一类的东西。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过目不忘。怎么样，你们上头感不感兴趣？”
　　说完，他贴心地补充了一句：“当然，要是这个不感兴趣的话我们也可以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交易点别的。我这个人还是相当能干的。”
　　护卫队看上去家大业大的，还能跟中央城的管理机构合作，他这点消息能不能被看上也说不定。
　　他现在做的，也仅仅只是展现他的诚意和利用价值。
　　毕竟靠他自己越狱还是麻烦了点。
　　倒也不是跑不出去，主要是后续问题不好处理。
　　要是闹得被全城抓捕，影响多么不好。
　　闻言，两个护卫队员的脚步顿了顿，撇下黄毛，走到旁边小声交谈了几句。
　　黄毛左右看了看，直觉两方人的交流有点不太对劲，他不敢说什么，只能低下头，装聋作哑地站在原地。
　　两个护卫队员商量了五分钟，给出了回复：“这件事我们不能做主，但可以帮你上报。”
　　陆见青笑了笑，往身后的墙上一靠：“那就敬候佳音了。”
　　*
　　另一边，林盛雪跟齐乐一起进了几次副本，关系逐渐熟络了起来。
　　这一天，两个人再次回到中央城后，林盛雪正打算回到住处，齐乐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老大！”
　　林盛雪停下脚步，耐心地问道：“有事？”
　　齐乐按照上头的交代向他发出了邀请：“那个……老大，我们上头想要邀请你加入我们的组织。”
　　林盛雪脸上没什么表情，显然不是很感兴趣的模样：“组织？我记得中央城里并不鼓励玩家搞小团体。”
　　齐乐慌忙解释道：“不是……不一样的，我们组织是跟系统报备过的，甚至跟中央城的管理机构都有合作，你知道护卫队吧？里面的队员都是我们组织的人。你放心，绝对是正规的，还有很多特殊福利。呃……你也不用现在立刻就答应，可以先去跟我们头见一面再考虑。我们是诚心诚意吸收新鲜血液的，绝对童叟无欺。”
　　林盛雪想了想，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而是问道：“你们组织叫什么名字？”
　　齐乐推销到一半卡了壳，顿了顿才回答道：“朔月。”
　　听到这个名字，林盛雪心头忽然微微一动。
　　他点了点头：“好。”
　　齐乐还试图再多说一点自家组织的好处，听到林盛雪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愣了一下：“啊？”
　　林盛雪直接道：“时间地点是什么？我会过去。”
　　他答应得这么痛快，齐乐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老大，你要不再问点别的？”
　　比如工资福利休假情况什么的，只问了个名字他有点良心不安。
　　林盛雪摇了摇头：“不必了。”
　　齐乐立刻递给他一张名片：“那明天下午三点怎么样？这是地址。”
　　林盛雪盯着名片上的地址看了一会儿，将名片收进了口袋里。


第107章 理想世界9
　　第二天下午，林盛雪准时出现在了名片上的地址。
　　朔月的占地面积很大，但建筑前似乎并没有好好规划过，看上去布局很乱，像是由几个不同风格的建筑群硬生生拼合而成的，相应的，内部的道路也显得乱七八糟，如果不看地图的话，新来的人几乎很难准确地找到某一个特定的楼层。
　　如果不是中央城并不鼓励玩家搞团体的话，林盛雪几乎要以为这个“朔月”是由几个不同的组织合并而成的团体了。
　　更让人感到异常的是，这么大一片建筑，在外围也没有任何遮挡物的情况下，林盛雪却从来都没有听到有玩家提起这片建筑，哪怕它并没有坐落在中央城的核心区域。
　　就好像是被所有人刻意遗忘了一样。
　　按照指引一路绕过乱七八糟的建筑，然后穿过一片柳林，柳树背后是一道高高的围墙，围墙上拉了电网，墙头上摆满了尖端向上的铁钉，上面开了一道门，门两边各有一队穿着黑色制服的护卫队看守。
　　这里的朔月的办公区域。
　　应该是有人提前打过招呼，看到林盛雪过来，护卫队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只是打了个手势，给他开了门。
　　林盛雪进门没多久，就看见不远处齐乐正在一间小平房里，冲着门口探头探脑。
　　看见林盛雪，他愉快地招了招手：“老大，这里这里！”
　　林盛雪脚步顿了顿，从容走了过去。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正想出门看看你到了没。”齐乐一边乐呵呵地把林盛雪往屋里扯，一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地方的路实在难走，绕得人头晕。”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办公桌和几把椅子，靠墙摆了一个书架，看起来是个办公室的模样。
　　书架上凌乱摆了一些书，里面的内容囊括了文学名著、各行各业的专业技能书，甚至还有两本炒股速成，叫人摸不准这里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林盛雪简单扫了一圈，没有多看，目光落在了窗前端坐在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身上。
　　他像是正在整理什么东西，手里拿着一沓白纸和一支笔，正在纸上写写画画的。
　　齐乐领着林盛雪进来，向他介绍中年男人：“这位是我们朔月的领头人，名字叫陈郢，我们都习惯叫他老陈。”
　　听见动静，男人抬起头来，冲两个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林先生来了吗？请坐。”
　　这是一张五官端正的脸，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平平无奇，气质看起来很儒雅，如果不说身份的话，一眼看过去会让人想到治学严谨又和蔼可亲的学者，只是一双看人温和的眼睛漆黑如深潭，昭示着这并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林盛雪向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陈郢向齐乐使了个眼色。
　　齐乐看了林盛雪一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很快退了出去，还顺便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应该是刚才写东西的时候手上沾了一点墨水，陈郢从桌子上抽了一张纸巾，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手上的墨水。
　　林盛雪看着他将擦过手的纸巾叠好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他，赞赏道：“果然是最近进入中央城的这些新人玩家里最出挑的人才。”
　　林盛雪并没有搭理他装模作样的客套，主动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陈先生选择我的理由。朔月看起来家大业大，应该不缺一个才来中央城没多久的新玩家。”
　　陈郢看着他，并没有因为他的直白而生气，温吞地笑了笑：“林先生说笑了，任何一个组织想要发展起来，都不能不吸收新鲜血液的。像林先生这种十分有潜力的新鲜血液，自然是我们的最佳选择。”
　　林盛雪不为所动：“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说了。”
　　陈郢想了想，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如果我说林先生长相和行事手段颇像我的一位故人，这个理由够不够？”
　　林盛雪也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是吗，那陈先生的过去想必并不是很愉快。”
　　陈郢却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这倒不是，他虽然不太喜欢说场面话，却是个很好的人。”
　　林盛雪对他的故人并不是很感兴趣，也不想继续跟他打太极，重新把话题拉了回来：“说实话，我对朔月很感兴趣。这种兴趣并非来源于它掌握的东西和能提供给我的资源，而是来源于它本身。我并不认为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势力，能够在并不鼓励玩家组织团队的中央城安稳而不显眼却能掌握一部分重要权力地存活下去。”
　　他直视着陈郢深如寒潭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朔月跟‘神’有关系，是吗？”
　　陈郢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林先生，这是一个很危险的问题。”
　　林盛雪不带感情地笑了笑：“如果不问清楚的话，我怕我什么时候陷入了危险却不自知 。”
　　陈郢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诚恳道：“我不能告诉你答案，毕竟在中央城里，关于神的话题除了信仰都是禁忌。不过如果你确定要加入的话，兴许可以自己找到答案。”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
　　片刻后，林盛雪点了点头：“可以。”
　　陈郢笑了，拿出一叠早就准备好的纸：“这是朔月聘请新玩家的合同，请过目。”
　　林盛雪没有推辞，接过了合同。
　　陈郢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看合同，过了一会儿，不经意开口：“林先生……不对，既然加入了朔月就是一家人了，称呼林先生还是太生疏了，我痴长你几岁，就叫你盛雪吧——盛雪，我总觉得，你恐怕不是为了防止自己陷入危险，而是冲着‘神’来的。”
　　合同的最后一页，甲方落款是朔月，代表人是陈郢，乙方则留了给林盛雪签名的空白。
　　他没签字，把合同推了回去：“陈先生说过了，在中央城里，关于神的话题除了信仰都是禁忌，陈先生应该不想触犯禁忌吧？”
　　陈郢随手翻了翻合同，挑了挑眉：“怎么了？盛雪怎么不签名，是对哪一条有什么不满意吗？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林盛雪扯了扯唇：“陈先生说笑了，您又不以真名示人，这份合同签不签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夸赞道：“盛雪，你很聪明。”
　　林盛雪不置可否。
　　他并不是很喜欢听陈郢这么称呼他。
　　并不单纯的亲昵感不会带来好感的提升，反而令人作呕。
　　陈郢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身份卡递给林盛雪：“这是朔月的身份卡，可以出入所有朔月名下的产业和一些……嗯，中央城内的特殊场所，当然，是有条件的，至于条件是什么还需要你自己去发掘。合同只是外在的约束，签不签并不重要。无论如何，欢迎林先生成为朔月的一员，合作愉快。”
　　*
　　加入朔月后，中央城里的日子依旧平静无波。
　　林盛雪按部就班完成朔月交给他的任务，偶尔会带着齐乐一起进副本，好像完全没有什么野心，只是跟中央城大部分玩家一样，平平无奇地经受着游戏赋予他们的一切。
　　因为离得近的缘故，他偶尔会去上次路过的那家甜品店买一点东西，大概是去的次数多了，老板偶尔也会跟他闲聊一两句。
　　他知道老板的名字叫许芳庭，两个人进入中央城的时间差不多，几乎算是同一批。
　　这一天他来到甜品店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陈郢。
　　陈郢半倚在柜台上，像是等得太无聊了一样，主动跟林盛雪搭话：“盛雪，你也喜欢这家的甜品？”
　　林盛雪反应平平：“不喜欢，只是习惯了。”
　　陈郢倒是没被他冷淡的态度劝退，继续闲聊道：“我曾经派人招揽过这位老板，只是她好像完全不感兴趣。”
　　“是吗，”林盛雪继续语调平平地敷衍道，“那还真是遗憾。”
　　许芳庭自顾自地在柜台后面忙忙碌碌，好像压根不知道两位顾客谈论的对象是她一样。
　　陈郢叹了口气，语气怀念：“呵……还是比不过他啊。”
　　他？
　　林盛雪注意到陈郢口中突然出现的人，只是陈郢没有多说，他也没有多问。
　　两个人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再继续交流。
　　见两个人差不多冷场完了，许芳庭适时从柜台后面递出来一个袋子：“顾客，您的餐品。”
　　陈郢接过甜品，冲林盛雪点了点头：“对了，下午来总部一趟吧，今天朔月可是要进两个新人呢，一起来看看吧。”
　　说完，他也不多逗留，离开了甜品店。
　　许芳庭戴上手套，将一叠点心送进了烤箱里，冷不丁开口：“到目前为止，跟我们两个差不多同一批进来的新人都接到了他的邀约，今天下午那两个也是。而且，他到底有没有让人旁观吸收新人的爱好，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
　　林盛雪看向她。
　　许芳庭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了，若无其事地拿刀切开两片面包，冲他眨了眨眼睛：“您的餐品也好了，好走不送，老顾客下次再来打八折。”
　　林盛雪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说：“多谢。”
　　*
　　下午，林盛雪按照排班跟护卫队的人一起执完勤，记起陈郢上午说过的话，想了想，来到了陈郢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站着两个年轻男女，男生看起来年纪小一些，两个人五官有些相似，看上去是一对姐弟。
　　“盛雪，你过来了？”看见林盛雪站在门口，陈郢喊了他一声，“这两个就是朔月新招收的成员，唐宁和唐樾。”
　　林盛雪看向唐宁姐弟，两方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互相点了点头。
　　陈郢观察了一下三个人的反应，笑了：“你们认识？”
　　林盛雪没有隐瞒：“认识，见过几面。”
　　陈郢温和地点了点头，姿态舒缓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既然你们都认识，看来就不用我费心介绍了。盛雪，你是不是好奇，明明以前招收新人的时候都不需要老人在场的，这次为什么叫了你过来看？”
　　林盛雪摇了摇头：“这应该并不是今天的重点。”
　　陈郢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盛雪，你永远都学不会圆滑客套一点吗？”
　　林盛雪想了想，客气地询问道：“那么请问陈先生，今天叫我来这里究竟有什么事情？”
　　陈郢随意地解释道：“前两天你们小队死了两个人，他们两个以后就是你的新队友了。”
　　这句话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在场的三个人都忍不住看向了他。
　　林盛雪记得这两个人，他们在三天前就失踪了，而朔月对外的说法是，这两个人被派去执行了其他的任务。
　　而今天，陈郢却在这里轻飘飘地告诉他们，那两个人没有失踪，而是死了。
　　唐宁忍不住开口：“按照游戏的规则，玩家并不会在副本中真正死亡，玩家在中央城内也不能自相残杀。我们从进入中央城以来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会有玩家死亡的事情。陈先生，能不能解释一下，那两个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唐樾也皱了皱眉：“朔月在邀约我们之前，并没有说明会有威胁到玩家生命的情况出现。”
　　陈郢却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没有人可以超脱于生死的界限之外。游戏规则没有欺骗任何人，他们的死也与朔月无关。如果真的跟朔月有关的话，我用不着这么大大方方地把这件事说出来，徒惹你们猜疑，不是吗？”
　　众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唐樾脸色有些难看地开口道：“非常感谢陈先生的邀请，不过是否要加入朔月这件事，我跟姐姐恐怕要重新考虑。我们只是两个既没有根基也没有野心的新玩家，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在中央城安稳地活下去，虽然可能有些贪生怕死，但无论如何，对我跟姐姐来说，生死不是小事。”
　　陈郢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当然，确实需要好好考虑。不过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你们在朔月，会有人告诉你们有玩家死在了中央城。而如果你们不在朔月，你们连中央城中曾经死了两个玩家都不会知道。”
　　唐宁姐弟没有再说话，表情不太好看地离开了办公室。
　　林盛雪直觉陈郢的话还没有说完，站在原地没有动。
　　擦肩而过之时，唐宁不经意看了林盛雪一眼。
　　林盛雪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客气地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唐宁姐弟离开之后，陈郢看向林盛雪，语气温和地询问道：“对了，盛雪，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林盛雪抬了抬眼睛：“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并不重要，陈先生，如果您需要我来处理这件事的话，不妨直接一点。”
　　陈郢知道他最开始同意加入朔月的目的不单纯，他也知道陈郢邀请他加入朔月的目的不单纯，拐弯抹角实在没什么意思。
　　陈郢挑了挑眉，表情玩味地打量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他递给林盛雪一张纸条：“那两个人的事情暂时不需要你来处理。管理系统那边出了点问题，护卫队要接手某个特殊点位的防卫，哦，不用担心，不是长期接手，两三天就好。盛雪，你去这个地址，会有人跟你交接。”
　　林盛雪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离开了办公室。
　　林盛雪离开之后，陈郢的表情渐渐变得焦躁起来。
　　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手指敲着桌面，整个人看起来困惑而不安，喃喃道：“怎么一点也不像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这不是我们期望的理想世界吗？”
　　*
　　陈郢给的地址是在一间酒吧里。
　　中央城里虽然大多数玩家平时都没有逛酒吧的爱好，但在活着离开副本之后，还是会有不少玩家会来这里喝上两杯。
　　毕竟酒精总是能够让人暂时从血腥与厮杀中脱离开来，没有人会喜欢脑海中充斥着鬼怪与死亡。
　　这会儿还没到酒吧生意最好的时候，酒吧里却格外热闹。
　　林盛雪刚一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别跟我扯东扯西的，就说这位置让不让吧！”
　　声音的主人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从形体上看大约二三十岁，从面容上看说四五十岁也可以。
　　跟他对骂的人的语调则听起来从容得多：“我其实很想让开，但是中央城的人口有236.9万，同时，仅新手副本里就有4328万只鬼怪。如鬼怪决定入侵中央城，那么每一个玩家都要打18只鬼怪。你不知道，你不在乎，你只关心你自己能不能坐在临窗的位置上喝酒。”
　　隔着人群，林盛雪看见了一张年轻肆意的脸。
　　不知怎么的，他的心脏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男人愣了一下，注意力偏移了一下：“不是，中央城有这么多玩家吗？”
　　陆见青露出一个阳光开朗的笑容：“我怎么知道，我又不管中央城里的人口普查。”
　　对面的男人已经气得不会说话了：“那你……你……”
　　陆见青脸上的笑容更加阳光了：“嗯，没错。我编的，打我呀。”
　　男人终于忍不住，随手掏出一个道具就想动手，立刻被身边跟着他的人七手八脚地摁住了。
　　开玩笑，在中央城里动手不要命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问旁边一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那边怎么回事？”
　　服务生一边端着托盘看热闹一边解释道：“两边人争座位闹出来的事。西边那个小伙子先来的，点了东西等朋友，接过那边那三个人进来看上了他的位置，两边没说通，就成这样了。”
　　“本来两个人互相骂两句就完事了，但是……”说到这里，服务员不由得有些一言难尽，换成单手拿着托盘，空出一只手来指了指，“就那边那个，长得很好看那个小伙子，这人的嘴实在是忒气人，一来二去就把对面火气挑上来了。要不是中央城里不能动手，估计早就打起来了。”
　　林盛雪问：“你们不管？”
　　服务员一乐：“都在中央城开店了咱们就别装什么正经生意了，这里又没道德与法治，反正有中央城的规定在也打不起来。乐子谁不爱看啊，我们老板没上去拱火那都是他素养好。”
　　林盛雪并不是很理解这家店对素质好的定义，只能站在一边等着。
　　好在那边战况结束得很快，没过多久，男人恨恨放了一句狠话，终于被几个害怕出事的同伴拉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玩家也渐渐散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陆见青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四下扫了一圈，冷不丁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林盛雪。
　　这人的气质实在是有些太过出众了。
　　林盛雪简单对了一下纸条上的桌号，径直向他走了过来，主动朝他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朔月派过来跟你们交接的人，姓林。”
　　陆见青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脑子突然就懵了一下。
　　然后林盛雪就看见面前的人看着自己，白皙的脸上莫名其妙染了一点红。


第108章 理想世界10
　　林盛雪难得耐心了一回，站在原地等他动作。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终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我姓陆，叫陆见青。”
　　看起来并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两个人坐了下来。
　　林盛雪想了想，主动开口：“我来这里，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吧？”
　　陆见青把一杯果汁推给他，笑道：“知道，朔月的人嘛，来交接某个特殊点位短期防卫的对不对？”
　　林盛雪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这家店虽然是专业卖酒的，果汁的味道却意外不错，甜度适中，用冰镇过之后格外爽口。
　　林盛雪看着面前的人，也不知道是果汁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段时间一直莫名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不少。
　　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我没想到交接的地点会在这里。”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这里看起来都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酒吧里喧闹、鱼龙混杂，既不适合办正事，也不适合进行一些并不被放在明面上的交换。
　　陆见青不知道想了什么，问道：“你在朔月，应该知道这两天朔月死了两个人吧？”
　　他说话的态度并不故作神秘，仿佛这已经成了一个人尽皆知的消息。
　　林盛雪看向他：“陆先生知道的很多。”
　　陆见青看出他防备的态度，也不在意，继续透露自己知道的情报：“刚才那个来抢位置的人是目前能够查到的，他们临死前专门去见的最后一个人。而这家酒吧的老板……我并不知道他跟这件事有没有联系，不过他是管理系统的人。”
　　林盛雪提醒他：“在这里谈论这种事情并不安全。”
　　无论老板的立场如何，周围客人的立场都是混沌不清的。
　　“怕什么，反正是上头让我们来这里的。我们说的也都是多费点劲就能打听到的明面上的东西。”陆见青倒是半点也不担心的样子，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真半假地笑了笑，“何况这种事就算真的被其他人听到了也没什么，不然所有人都要以为，中央城里歌舞升平一片祥和呢。”
　　林盛雪看着陆见青，难得生出了几分好奇。
　　因为统一对“神”信仰的缘故，这里的大多数玩家都对中央城有一种无来由的归属感。陆见青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不但身上没有丝毫归属感，反而不吝于展示自己跟这里完全格格不入的人。
　　陆见青却半点没感觉到自己跟周围格格不入，正在百无聊赖地对桌子上摆着的插花动手动脚：“普通玩家在中央城里跟人吵架，吵得再怎么厉害脑子里也不会有动手这个选项，你猜刚才那个人为什么被我一激就想要动手了？”
　　“说不定，中央城里住的不只是玩家呢？”
　　这句话忽然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在了林盛雪的脑海中。
　　林盛雪皱了皱眉，猜测道：“他不是玩家。”
　　陆见青像是没想到他能往这个方向猜，愣了一下，才开口：“没错，他确实不算玩家，而是供职于某个特殊点位的工作人员。”
　　林盛雪想起陈郢让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目光微微一动：“出事的那个点位？”
　　陆见青点了点头：“从目前流通的消息来看是出了事情，不过那里具体出了什么事，或者说究竟出没出事就不好说了。”
　　他看着林盛雪的脸，鬼使神差地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努力一把，去调查一下。”
　　林盛雪摇了摇头：“不必了，这是护卫队那边的信物，把通行证给我吧。”
　　先不说他对欠人人情不感兴趣，而且，陈郢既然跟他提了这件事，还特意把他派过来办交接，总不可能真的是心血来潮。
　　毕竟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陈郢把他邀请进朔月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陆见青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把通行证交了出来：“啊，这就要走了吗？”
　　林盛雪点了点头：“无论如何，非常感谢你的消息。”
　　他接过通行证，刚站起来，就感觉到身后人恋恋不舍的目光。
　　他回过头，耐心等待这人还有什么事。
　　陆见青眼巴巴地瞅了他半天，终于磨磨蹭蹭地开口：“那个……你叫林盛雪是吧，我跟你一见如故，交个朋友怎么样？”
　　林盛雪看向他。
　　陆见青被他看得莫名有点心虚，好像自己在图谋不轨似的。
　　虽然他也感觉自己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心思不纯。
　　林盛雪终于开口：“不怎么样。”
　　说完，他转身就走。
　　陆见青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
　　林盛雪离开之后，陆见青留在原位上单独坐了一会儿。
　　他喝完了杯子里的水，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
　　他总觉得有热闹要出现了。
　　他得去看看热闹。
　　*
　　通行证拿到手之后，朔月内部的动作很快，仅仅过了一天的时间，就有人通知他们去那个所谓的特殊点位负责防卫。
　　在出发之前，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一盒包装不明的黑色药丸走了过来，给所有负责这次任务的护卫队员都分发了一颗。
　　周围的护卫队员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一流程，纷纷接过药丸吞了下去。
　　林盛雪没有吃，而是观察了一下手中的药丸。
　　药丸看起来不大，外部是一层像是黑褐色黏土的外皮，外皮将药的气味牢牢封锁在了内部，闻起来没有任何味道，自然也无从辨别成分。
　　他想了想，把药丸收了起来。
　　分发药丸的男人看见他这边的动作走了过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林盛雪，问道：“你是刚进朔月的新人？”
　　林盛雪点了点头：“是。”
　　男人问他：“为什么不吃药？”
　　林盛雪说：“在我知道这药的作用之前，我不会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兴许是看在他是新人的份上，男人解释道：“这种药吃了会对身体并没有负面影响，而是能够抵抗强光照射对眼睛的伤害，唯一的副作用就是会造成短时间内的失明。”
　　林盛雪不为所动：“我并无意干扰你的工作，但我并不喜欢相信一面之词。”
　　男人有点生气，恶狠狠地瞪了林盛雪一眼。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烦躁地摆了摆手：“爱吃不吃，不吃的话就把眼睛蒙上。我可告诉你，不要想着乱看，路上会不定时出现强光，被照到了可就不是短时间失明这么简单了，蒙眼可不比吃药保险。”
　　说完，他丢给林盛雪一块蒙眼用的黑布，快步离开了。
　　这种新来的刺头不配合得多了去了，时间长了自然就知道吃药的好处了，他也懒得多劝。
　　黑布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看起来很厚实，透光性几乎为零，很显然是特制的，显然并不是临时拿出来的。
　　林盛雪接过黑布，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按照他刚才的不配合程度，他以为会被直接剔除出这次任务。可刚才男人的表现却像是他吃不吃药根本不重要。
　　那么这种药在朔月跟管理系统合作的任务中究竟起了什么作用？
　　“林盛雪！”
　　身后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林盛雪回过头，看见一个圆眼睛的女孩，正在冲他挤眉弄眼。
　　他记得进入朔月之后，跟这个女孩一起执行过几次任务，两个人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但也算是脸熟。
　　林盛雪想了想，走了过去。
　　女孩告诉他：“这种药可以吃的，单从成分上来讲，确实对人体无害。”
　　林盛雪听出了点什么：“你们都知道这种药的成分？”
　　女孩点点头，解释道：“不瞒你说，刚刚开始执行任务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吃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所以后来我们就想办法去化验了一下这种药，里面的成分……倒也不是说对人体有害，只能说有点奇怪。”
　　林盛雪捕捉到她古怪的形容：“奇怪？”
　　女孩小声说：“里面最主要的成分，是熟的淀粉，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常见的可食用凝胶和食品添加剂。”
　　林盛雪却皱了皱眉：“简单的成分却能发挥可以称得上神奇的效果，不是应该更加警惕才对吗？”
　　如果药丸的成分真的这么简单，那么发挥作用的究竟是药丸，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呢？
　　女孩叹了口气：“没办法啊，当初因为很多人不吃药的缘故，护卫队里瞎了几个人。当时的情况实在是太吓人，护卫队里的人就陆陆续续开始吃药了。后来吃下去了也没什么大事，到了现在也习惯了。”
　　林盛雪没有再说什么。
　　女孩看他的模样，也不再多劝，只是叮嘱道：“我理解你的想法，但路上的光线确实伤眼睛，如果你不吃药的话，单靠那块蒙眼的布条并不能完全阻隔光线，最好还是一直闭着眼睛，不要试图窥视路上的情况。”
　　林盛雪向女孩道谢：“多谢。”
　　女孩摆了摆手，很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
　　林盛雪最终还是没有吃那枚药丸，而是选择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这一次的任务护卫队一共派出了十八个人，分成两个竖队，每一队分了一根长长的绳子，从队头牵到队尾，防止这些看不见的成员掉队。
　　一行人最开始还是走在地面上，过了一会儿，脚下的路忽然成了下坡路。
　　林盛雪嗅到了一股长期不见阳光的泥土的味道。
　　他们来到了地下。
　　进入地下之后，脚下的路变得极为多变，几乎走出一段路就要拐一次弯，偶尔还有上坡和下坡的情况出现，
　　在看不见的地方绕了那么久的圈，哪怕方向感再好，也没有办法避免失去对方向和时间的感知，甚至时间长了，连自己身处地上还是地下都分辨不清了。
　　林盛雪只能隐约感觉到，这条路最终通往的方向有点熟悉。
　　但他也无法判断，现在到底到了什么地方。
　　而且在上路之前说会出现的强光也一直没有出现，反倒是周围出现了一些细碎的说话声，絮絮叨叨地响在人耳边。
　　林盛雪几乎感受到了冰凉的呼吸声时不时擦过耳畔。
　　但当他凝神想去听周围那些声音的内容的时候，却什么都听不清，只剩下一些破碎古怪的词句，不但解读不出任何信息，集中注意力久了反而会使整个人都暴躁起来。
　　林盛雪几乎想要立刻摘下蒙眼睛的布条，看看周围说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理智使他没有动手。
　　路程走到最后三分之一的时候，周围的情况终于出现了变化。
　　耳边的絮语渐渐变低变少，逐渐消失不见，紧接着，周围的光芒突然大盛。
　　过于强烈的光线大部分被眼睛上的黑布隔绝，仍有少部分透了进来，刺得人眼球生疼。
　　林盛雪紧紧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光线时明时暗，强光出现得毫无预兆又没有半分规律，过于频繁的刺激几乎要把人逼疯。
　　这一过程大概持续了五分钟。
　　五分钟之后，林盛雪感觉到一只活物跳到了自己脚上，毛绒绒又柔软的皮毛轻飘飘地擦过他的裤脚，很快又跳到一边去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站在队伍最前端领头的人出了声：“到了。”
　　林盛雪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他摘下了蒙着眼睛的布条。
　　眼前是一道金属制成的大门，身后则是一条长长的、暗无尽头的通道。
　　因为刚才的刺激，林盛雪的眼睛还有些疼，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的时候，在通道边缘靠墙的角落里，发现了很小的一撮白色的绒毛。
　　如果眼前这一切都不是幻觉的话，刚刚从他脚上跳过去的那只活物，是一只兔子。
　　兔子，代表了什么呢？
　　领头的人已经带着他们走进了大门。
　　大门内部的空间很大，从头顶的天花板到四面的墙壁都是某种特殊的金属构成的，一条长长的金属走廊两旁像是两排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机房，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系统运作的“滴滴”声，除此之外，听不见半点人声。
　　既看不出究竟出了什么事，也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出事，更不知道这里除了他们这些负责“防卫工作”的人以外，还有没有别的活人。
　　一行人走在金属地板上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走到拐角处的时候，林盛雪听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动静。
　　他回过头，看见一只兔子从开了一条小缝的门里窜了出来。
　　兔子两只红彤彤的眼睛正对上林盛雪的目光，两只耳朵也支棱了起来。突然，它人性化地抬起两只前爪，两条后腿在地面上蹦跶了一下，紧接着像是一道白色的残影，飞快消失在了原地。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
　　药丸的副作用还有十五分钟才能解除，领头的人刷了通行证，将一行人带进了休息室里，打算等药效过去之后再开工。
　　护卫队的成员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半点因为看不见而不适应的表现都没有，熟练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有些人闭目养神，有些人则找了熟悉的人开始小声闲聊。
　　先前主动跟林盛雪说话的女孩似乎也想找个地方坐下，才刚站起来就不小心被障碍物绊了一跤。
　　林盛雪礼貌地动手扶了一把：“小心。”
　　女孩现在还看不见，不过听见熟人的声音依然很高兴：“是你啊，第一次走这种路吧，感觉怎么样？”
　　林盛雪想了想，问道：“你们以前没吃药的时候，执行类似的任务会有不适吗？”
　　“不适？”女孩仔细回忆了一下，“除了眼睛很难受以外，没有别的不适了。不过单纯眼睛的不适就已经够人受的了，再来点别的我估计就得当场退出朔月了。”
　　林盛雪形容得具体了一点：“比如说，会不会在路上听到什么声音？”
　　女孩摇了摇头：“没有，非要说的话，走路的声音算吗？”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林盛雪摇了摇头，想起女孩现在还看不见，又开口：“没有，只是好奇。”
　　女孩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找到熟人那边找地方坐了下来。
　　林盛雪并没有凑到人堆中去，而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开始复盘。
　　他总觉得什么地方很有违和感。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刚才跟女孩的对话，终于发现了一个被忽略的疑点。
　　朔月只是一个名义上由玩家成立的组织，并不是带有强制性的副本，如果遇到类似于需要服用不明药物这种可能会产生生命安全隐患的情况，大多数人的第一选择应该并不是费劲找地方化验药物的成分，而是会选择先脱离朔月这个危险的源头。
　　但是后来，女孩只是说当初所有人最后都慢慢接受了这种药丸，而没有提有人离开朔月，她自己似乎也从未有过这方面的念头。
　　那么这些人为什么会让自己冒着未知的危险留在这里，而不是选择退出朔月呢？
　　毕竟从明面上的规则而言，待在中央城里当一个普通玩家远远比在朔月安全得多。
　　或者说，朔月究竟是靠什么手段，才让它的成员从来不会想离开这件事的？
　　他还没想出具体的关窍，刚才不知道跑去哪里的领头人忽然再次出现在了休息室门口，喊了一嗓子其他人。
　　十五分钟到了。
　　药丸的副作用已经消褪，众人陆陆续续恢复了视力，跟着领头的人走出了休息室。
　　林盛雪也跟了出去。
　　护卫队负责的防卫工作很简单，十八个人依旧分成两个小队，每个小队负责十五分钟对整个区域巡查一次，两个小时换一次班，到了晚上则分成上半夜和下半夜，方便所有人休息。
　　第一天的防卫工作很快顺利结束。
　　最后一次跟二队换班的时候，林盛雪正好听到几个二队的护卫队员在一边打哈欠一边闲聊：
　　“听说从明天起咱们这边就不用值夜班了，管理系统那边分了点人手出来，后面几天咱们朔月只用守白天，晚上他们那边负责。”
　　“切，说的这么好心，怕不是不放心我们，又特意派人过来监视。也不知道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
　　“要我说啊，他们那边既然不放心朔月，咱们就别给他们干活了呗，每次什么好处都捞不着还平白被人防备，属实是晦气。”
　　“唉，也不知道上头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说起来，我上次见管理系统那些人倒是对陈老大挺尊敬的……”
　　林盛雪注意到其中的某个信息，停下脚步，主动开口问道：“明天管理系统的人要来？”
　　几个人停下交谈，见是一队的同伴，点了点头：“对，已经确认了。刚刚你们正好在执勤没听到消息，你们回来得正好，上头还让我们告诉你们一声。”
　　林盛雪想了想，顺势多问了一句：“管理系统那边跟我们关系不好吗？”
　　一个队员看他眼熟，知道他是新来的，于是解释道：“嗐，你来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应该能感觉出来，其实管理系统那边跟咱们朔月不是特别对付。那个失明药丸你也看到了，他们那边就这样，什么地方都跟见不得人似的。明天那帮人过来你就只当是来跟咱们一起干活的，不用特意跟他们搞好关系，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林盛雪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客气地向对方道了谢。
　　*
　　林盛雪回到分配的房间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十二点半。
　　窗外万籁无声，只能偶尔听到二队守夜的声音。
　　好像这里除了护卫队真的再没有一个活人一样。
　　后半夜有些凉，林盛雪走到窗边，打算把窗户关上。
　　窗外一道白影忽然掠了过去，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又是一只兔子。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里……为什么会养这么多兔子？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关于兔子的问题，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这一层在整栋建筑的最高层，按理来讲楼上不会有人。
　　林盛雪皱了皱眉，正打算看看情况，“楼上”的人就已经明目张胆地爬了下来，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他还没关好的窗户。
　　一张熟悉的大脸出现在了窗前。
　　林盛雪认得这张脸，是上次在酒吧里见过的那个很会说话的陆见青。
　　陆见青冲他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
　　林盛雪想了想，决定喊外面还在巡逻的护卫队来处理这件事。
　　陆见青眼疾手快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快速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嘘，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林盛雪目光动了动，示意他接着说。
　　陆见青凑近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这里在朔月内部西南角的那栋楼里面。”
　　林盛雪瞳孔微微一缩，抬眸看向他。


第109章 理想世界11
　　朔月内部西南角的那栋楼，是一栋已经废弃了许久的办公楼。办公楼的外表看起来还算完整，也没有短期内会坍塌的迹象，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建造的，也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被废弃的。
　　林盛雪刚加入朔月的那段时间曾对整个朔月的内部区域进行了探查，朔月的成员不多，占地面积又大，类似这样的废弃建筑并不少见，他也没有特别在意，只是进去看了看就走了出来。
　　但他当时进去之后，只看到了一些空荡荡的房间和不知多久前搬走的人留下的垃圾，跟眼前这个布满了金属与电子设施的地方完全是南辕北辙。
　　趁着他在思考废弃办公楼的事情，陆见青已经熟练地从窗户里爬了进来，坐到桌子旁边的板凳上，摸出一个纸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喝了一口水，似乎看出了林盛雪在想什么：“很奇怪是吧，我上次来这栋楼的时候，这里可完全不是这副模样。”
　　林盛雪从他这句话中捕捉到了什么：“你来过朔月？”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朔月驻地并不允许非内部人员进入。
　　“这个嘛，”陆见青弯了弯眼睛，开始一板一眼地胡诌，“其实我特别喜欢地理，幼儿园的时候还当过地理课代表，所以来了中央城之后，我就想办法跑遍了中央城的所有角落，立志要绘制出一幅最详实的中央城地图。”
　　也不知道哪个学校幼儿园开始就有地理课代表。
　　林盛雪虽然半点也不信，还是顺着问道：“哦，地图呢？”
　　陆见青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斟酌了一下，提议道：“……下次带给你？”
　　林盛雪：……
　　他懒得继续跟陆见青绕弯子，问陆见青：“陆先生，不知道在现在这个时间，你过来是来干什么的？”
　　他并不觉得陆见青是特意过来告诉他这里是什么地方的。
　　陆见青有点为难：“啊，这个问题可以明天再问吗？”
　　林盛雪狐疑地看着他。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十分真诚：“到了明天，我就可以是管理系统派过来跟你们一起工作的同事了。”
　　林盛雪问：“那今天呢？”
　　陆见青：……
　　他也知道自己看起来不是很靠谱，想了想，只能解释道：“我作为神最忠实的信徒，一想到我们赖以生存的中央城里有这么危险的现象，我就睡不着。所以为了我的睡眠，也为了神明的安全，我只能过来看看。”
　　林盛雪并不想继续跟他说话了：“现在看完了，陆先生可以回去睡觉了。”
　　陆见青装作没听出他话里送客的意思，坐在原地幽幽叹了口气，摆出一副要彻夜长谈的姿态：“其实我上午就过来了，但看你们朔月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我也不太好出面。”
　　上午？
　　林盛雪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陆先生在我们来之前就在这里了？”
　　陆见青似乎预料到了他想问什么，点了点头：“很神奇是吧？我一直守在这里，却连朔月的人什么时候过来的都不知道，还是听见休息室里有动静才知道你们来了。自然也不知道你们究竟走了哪条路，才从朔月内部走到了朔月内部。”
　　林盛雪若有所思。
　　虽然目前陆见青看起来着实是一个奇怪又危险的人物，但他并不认为陆见青会用一个这么荒谬的谎言大半夜地跑过来消遣他。
　　他倾向于陆见青目前提供的信息都是真的，至于究竟有多少保留，就只有陆见青自己知道了。
　　所以这里在朔月内部一栋废弃的办公楼里是正确的，无论是出于物理手段还是并不正常的手段，他们走的那条路并不直接暴露在人前也是真的。
　　撇开短时间内无声无息地将一栋满是垃圾的废弃办公楼改造成眼前形态的可能性不谈，这里的情况实在可以称得上是诡异。
　　几乎让人怀疑这里并不是处于现实。
　　陆见青觑见他的神色，贴心自荐道：“如果想要知道这里具体是干什么的话，不如我们联手怎么样？”
　　林盛雪表情冷淡：“我来这里并没有目的，自然也不需要什么同伴。”
　　这是实话。
　　探究真相是人类的本能，但人类的一切行为也都需要一个理由，这个理由是行动的目的，也是行动的动力。
　　但“目的”这两个字，好像从进入中央城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生存不是目的，规则也不是目的，中央城的一切都是由一个虚无的“神”支撑着的，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生活在这座由神构建的城市中，所有的行为都不会对生活造成影响，过了多少副本，拿了多少积分也无法产生任何改变。哪怕在副本中死亡也可以重新回到这里，于是连生死都成了虚无的东西。
　　这里是一个没有目的的城市，似乎可以以一种停滞的姿态千年万年地存续下去，像是某个被美化过后的回忆定格。
　　玩家论坛，所有的副本，朔月，或者接受陈郢给出的任务来到这里，都不能让人脱离到这种虚无以外。
　　因为制定这种虚无秩序的东西被称为“神”，而神在中央城中意味着绝对的信仰，无论有没有意识到这种秩序存在的问题，都没有人会去反抗“神”。
　　陆见青又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感叹道：“可是我总觉得，我们应该在同一条路上。”
　　林盛雪不为所动，伸手给他打开了窗户：“错觉罢了。”
　　带着凉意的夜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冻得人一激灵。
　　林盛雪用眼神示意陆见青。
　　陆见青看着大开的窗户，被冻得踌躇了一下，试图继续叽叽歪歪：“要不……再聊点别的？我这里其实还有很多独家消息。”
　　林盛雪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陆见青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林盛雪终于看出了点什么：“陆先生是不是出不去了？”
　　陆见青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他咳了咳，承认道：“好吧，是出不去了。那……看在我千里迢迢跑过来送消息的份上，好心人能不能收留我一晚上呢？”
　　说完，他目光真诚地看向了好心人。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
　　好心人其实有点嫌他麻烦，但看着陆见青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可以。”
　　他面无表情地想，要是陆见青从他这里出去又被逮到，说不定会间接影响他的工作。
　　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陆见青眼睛一亮。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说：“睡地上。”
　　行吧，睡地上就睡地上。
　　给护卫队准备的单人休息室虽然不大，但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陆见青能屈能伸，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床备用的被褥铺到了地上，和衣躺了进去。
　　林盛雪也没管他，关上灯绕过他径自上了床。
　　房间内很快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陆见青睁开眼睛，悄悄看了一眼床上的林盛雪。
　　其实一片黑暗中只能看见床上模模糊糊的轮廓，但他莫名觉得心情很好，于是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林盛雪醒来的时候，正好是五点钟。
　　还有一个小时，护卫队就要开始白天的换班了。
　　陆见青已经不见了，他原本躺过的被褥已经整整齐齐叠好收进了柜子里，看起来着实是个十分省心的客人，半点也不给人添麻烦。
　　这一天，管理系统的人如期而至。
　　这次管理系统一共来了四个人，看起来都是一脸不苟言笑，陆见青混在其中，装得有模有样。
　　双方公事公办地接触了一番，很快就彼此嫌弃又客气疏离地分开，照常开始今天的防卫任务。
　　整栋大楼大部分时间依旧很安静，只有在经过某几个房间外的时候，会听到除机械音以外的，类似于活物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终于有工作人员复工了，还是里面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林盛雪没做多余的动作，只是暗中记下了几个房间号。
　　白天的防卫工作顺利结束，夜班则交由今天新来的管理系统人员负责。
　　林盛雪回到了房间睡觉。
　　凌晨一点钟，林盛雪听见窗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动静。
　　他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因为大半夜被吵醒整个人都有点暴躁。
　　他看向窗户的方向。
　　果不其然，一个熟悉的人影又在熟练地扒拉他的窗户。
　　林盛雪强忍住脾气，走过去打开窗户，语气敷衍而嘲讽：“陆先生今天又来借住吗？”
　　陆见青半点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冲他晃了晃手中的东西：“拿到了新道具，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林盛雪被他晃得不耐烦，伸手抓住了在眼前乱晃的东西。
　　是一串钥匙。
　　林盛雪问他：“这是哪里的钥匙？”
　　陆见青十分诚实：“不知道，待会儿看哪里有锁，挨个试试。”
　　林盛雪想到了什么，又问：“跟你一起值班的人呢？”
　　按照今天的安排，负责后半夜守卫工作的人除了陆见青以外，应该还有一个管理系统的工作人员。
　　陆见青一脸无辜：“他身体不太好，已经晕倒了，我刚刚把他送回房间休息。”


第110章 理想世界12
　　林盛雪：……
　　他不想再跟陆见青浪费时间，直接问道：“去哪里？”
　　陆见青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长篇大论要把人勾引出去，听见他这么轻易就同意了，愣了一下：“啊？不再聊会儿？”
　　林盛雪脸上还残存着困倦，语气算不上和谐友善：“如果陆先生喜欢站在窗户上跟人聊天的话，你随意。”
　　说完，他也不管仍旧挂在窗户上的陆见青，转身从门里走了出去。
　　陆见青想了想，也迅速跟了上去。
　　*
　　管理系统后半夜只有两个人值班，其中一个还被陆见青送回去休息了，整栋大楼安静得不像话，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这一层楼是他们这些负责防卫工作人员的休息室，按理来讲哪怕所有人都睡着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人声。也不知道究竟是这里的建筑材质隔音水平实在太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周围充斥着一种比白天更为纯粹的寂静。
　　陆见青跟在林盛雪旁边，一边走一边小声逼逼赖赖：“你应该也听见了吧？今天有几个房间里面的动静不太对劲，我们要不先去那几个房间看看？”
　　林盛雪想了想：“先去一楼。”
　　一楼有一扇大楼跟外界联通的门，但并不是他们进来的那扇门。
　　昨天从休息室出来之后，他尝试寻找过，却再也没有找到过那扇他们进来的门。
　　陆见青也没有什么异议。
　　两个人顺着楼梯，很快走到了一楼。
　　这扇门是一扇跟周围环境一致的金属制成的大门，大门常年锁着，门上装了两块几乎称不上窗户的巴掌大的玻璃，透过这两块玻璃，可以看到一小块大楼外的风景。
　　白天的时候，外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树的品种都是中央城常见的品类，看起来没有任何辨识度，也无法为判断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提供佐证。而到了晚上，那些树沉默地立在大楼外，憧憧如鬼影。
　　有一瞬间林盛雪几乎觉得那些树纹丝不动，连风吹动树叶的微小幅度都没有，像是一幅静止的、以假乱真的贴图。
　　但下一刻，一阵风吹过，枝干和树叶纷纷摆动了起来。
　　林盛雪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
　　而陆见青正在低头鼓捣门上的锁。
　　这里处处都是高科技的气息，唯独在一些日常的细节上，却透着与整体环境格格不入的年代感，搞得好像这里的主人真的是个颇为念旧的人。
　　比如门上这把已经不知道用了多久的老式门锁。
　　门锁的外部连着金属把手已经掉了漆，露出金漆底下斑斑驳驳的黑色内里，锁孔的位置也有些生锈了，钥匙连插、入都十分困难。
　　陆见青的目光在门锁斑驳的把手上某个模糊的图案上停了一下，先是拿自己搞到的那串钥匙挨个试了试。
　　好像不是很匹配。
　　他丢开了钥匙，目光落到了墙上挂着的消防锤上。
　　虽然这附近唯二的玻璃就是金属门上的两块小玻璃，安全锤大概率无法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但这并不妨碍陆见青看着安全锤，开始思考它其他的用途。
　　林盛雪接过被陆见青丢到一边的钥匙，看着他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提出了一个方案：“不如……我们试试能不能把锁砸开？”
　　他跃跃欲试。
　　林盛雪目前还没有被通缉的打算，于是摁住了他的跃跃欲试，选择暂时放弃大门：“走吧，去楼上。”
　　陆见青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只能遗憾收手，并顺手拿走了墙上的锤子。
　　两个人重新来到了楼梯口。
　　林盛雪的目光在整个一楼转了一圈，忽然停在了某个角落里：“等一下。”
　　一团白色的小东西安静地蹲在角落里，似乎感受到了林盛雪的注视，一双红色的眼睛汇聚了微弱的夜光，在夜色中散发着异样的红光。
　　是一只兔子。
　　兔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人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突然抬起了两条前爪，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用两条后腿一前一后地走起了路。
　　陆见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怎么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疑惑，好像并没有看到那边的东西。
　　林盛雪心头一动，看向陆见青。
　　陆见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着林盛雪，问道：“那里有什么东西吗？我看不见。”
　　林盛雪转过头重新看向那只兔子：“那里……有一只奇怪的兔子。”
　　他想起了昨天在走廊上看到的那只兔子。
　　陆见青愣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轻笑了一声：“既然它都那么努力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了，那就过去看看？”
　　林盛雪朝着兔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陆见青跟了上去。
　　那只诡异的兔子看见人过来也没有挪地方，依旧在角落里用两条后腿直立着转圈圈，好像完全不怕人。
　　林盛雪观察了一会儿这只兔子，迟疑了一下，弯腰提起了兔子的耳朵。
　　兔子正沉迷于转圈圈，两条离地的后腿顺着惯性蹬了一下，随即像是死了一样，在林盛雪手里一动不动。
　　陆见青的视线里虽然依旧空无一物，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兔子十分感兴趣：“这只兔子怎么样？”
　　林盛雪拎着两只耳朵掂了掂兔子的重量，中肯地评价道：“挺肥的。”
　　陆见青来了兴致：“厨房在哪里？”
　　听到陆见青的话，林盛雪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手里的兔子。
　　看不见的兔子，如果被做成食物的话……能不能被看见呢？
　　似乎感觉到了人类目光中饱含的深意，还在装死的兔子蹬着四条腿拼命挣扎起来。
　　林盛雪在它的眼中看到了人性化的恐惧。
　　他目光闪了闪，顺势松开了手。
　　兔子蹦到地上滚了两圈，在原地晕头转向了一会儿，随后终于找准了方向，头也不回地蹦走了。
　　林盛雪正想追上去，忽然感觉袖子被拉了一下。
　　他回头看向一直在安安静静待在旁边四下张望的陆见青。
　　陆见青光明正大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无辜地回视他：“我看不见，你带我走。”
　　林盛雪没有急着立刻去追那只不知道会带来什么的兔子，而是问：“我有点好奇，为什么陆先生看不见那只兔子？”
　　“很显然，我也不知道。”陆见青看起来依旧是一副轻松愉悦的模样，笑着冲他弯了弯眼睛，“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林先生，现在可说不好究竟看见是正常的还是看不见是正常的。”
　　林盛雪并没有反驳他的说法，只是看着他又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陆先生究竟是怎么提前来到这里的？”
　　陆见青想了想，有点为难：“现在就说吗？兔子可要跑没影了啊。”
　　林盛雪情绪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再浪费时间：“走吧。”
　　*
　　这只诡异兔子的奔跑速度并不快。
　　林盛雪和陆见青再次找到它的时候，它慌不择路地跑到了一面墙的面前，在原地意义不明地蹦跶了两下，才匆匆换了方向，转而向电梯口跑去。
　　林盛雪记得这个位置，如果这里真的是那栋废弃办公楼的话，这里有一座废弃的电梯。
　　而且，这只兔子的奔跑姿势似乎很别扭。
　　看起来并不像受伤了，而是……单纯的不适应兔子的行动方式。
　　这听起来很矛盾，但这只兔子的状态确实找不到第二种形容。
　　但现在暂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机，兔子似乎渐渐适应了目前的姿势，速度渐渐快了起来，已经蹿上了楼梯。
　　林盛雪扯着身边的瞎子再次跟了上去。
　　兔子上了四楼，在一间机房前面停了下来。
　　然后林盛雪就看见那只兔子眨眼间消失在了门内。
　　他走到门口，伸手触摸了一下门。
　　门完好无损，留下的门缝也不够宽阔，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不足以让一只拥有物理实体的兔子通过。
　　陆见青看着他的动作，大致明白了目前的情况：“兔子进了里面？”
　　林盛雪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
　　是白天发出声音的那几个房间之一。
　　除了少部分几乎空无一物的房间，大楼里大部分房间都锁上了门，眼前这间显然也在此列。
　　林盛雪想了想，冲着陆见青伸手：“钥匙。”
　　陆见青把钥匙递给了他。
　　门上锁孔的形状跟这串钥匙是一致的，林盛雪接过钥匙，开始尝试开门。
　　陆见青无所事事地站在一边，垂眸看着门上的锁，不知道想了什么，忽然开口：“不知道林先生有没有看到大门把手上那个图案？”
　　林盛雪眼皮抬了抬。
　　金属制成的门把手已经开始腐朽，上面的图案也模糊不清。从残存的部分来看，外面是一个圆形，圆形里面则是三个交叠的小圆。
　　图案看起来很简单，也没有什么特殊性。
　　但陆见青既然提了起来，就不会是个完全没有意义的信息。
　　他静静地等着陆见青的下文。
　　“这个图案看起来很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商标。”陆见青回忆了一下，闲聊一般继续说道，“我曾经在洛州住过一段时间。这个牌子是洛州本地的一个老牌锁具公司，早些年因为物美价廉颇有美名。但后来大家都换了智能锁，老板又没赶上风口，这个牌子就渐渐没落了，只有当地一些上了年纪的老楼还在用这个牌子的锁。”
　　林盛雪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并不是洛州人，也没有在洛州长住过，对洛州一个没落的本地牌子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印象。
　　但洛州这个地名，在现实世界。
　　陆见青笑了一声，声音也低了下去，近乎耳语：“我现在有些好奇了，我们信仰的神究竟来自什么地方，还是说……他也是一个玩家？”


第111章 理想世界13
　　林盛雪抬头看了陆见青一会儿。
　　他平铺直叙道：“我听人说过，中央城里关于神的话题除了信仰都是禁忌。”
　　陆见青不乐意了：“这话就很没道理，把神高高在上地捧在庙堂之上是信仰，我们在这里辛辛苦苦找蛛丝马迹，努力想要更了解神明一点就不是信仰了？反正都是唯心主义，要怎么信仰当然是自己说了算。”
　　林盛雪虽然觉得他的歪理邪说很有道理，但还是本着严谨的态度纠正道：“主观唯心主义和客观唯心主义还是有区别的。”
　　陆见青并不在意这点区别，凑过去扯林盛雪的袖子：“让我看看，这次钥匙看起来还是挺匹配的。”
　　林盛雪并不想搭理他，继续试钥匙。
　　试到第九把钥匙的时候，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林盛雪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回头征询陆见青的意见：“进去吗？”
　　门内传来不知名仪器的“滴滴”声，在安静而空旷的走廊里显得尤为清晰。
　　陆见青想了想，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稍等一下，我先给遗嘱再加两句话。你对我的财产有没有兴趣？看在今天我们同生共死的份上分你一半怎么样？”
　　林盛雪：……
　　他不再管陆见青和他的遗嘱，伸手拧开了门。
　　门内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要大很多。
　　房间里满满当当摆了无数不知作用的电子仪器，正中央是一台巨大的计算机，各种机器的金属外壳在夜光下反射着冰冷的色泽，旁边的操作台上堆了一些杂物，在进门右手边的墙上钉了满满一墙的封闭式玻璃管。
　　看起来与其说是一个机房，不如说更像一个实验室。
　　那只引着他们来到这里的诡异兔子就躲在墙壁底部一支被打碎的玻璃管里，蜷缩成一个白白的小团，地下是碎掉的玻璃和一滩已经快要干涸的营养液残余。
　　无数的兔子被放置在玻璃管里，透明的营养液淹没了它们的身体，那些兔子们双目紧闭，雪白的皮毛上有规律的起伏证明了它们并不是尸体。看起来既像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实验，又像是某种诡异的仪式，几乎到了让人生理不适的程度。
　　看着满满一墙的兔子，林盛雪忽然想起来一个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细节。
　　当时他向齐乐打听副本里死去玩家的时候，齐乐下意识看了某个方向一眼。
　　而朔月内部的这栋废弃大楼，就在他看的那个方向。
　　在某些文化里，兔子代表了复活。
　　这些联想是毫无来由的，在眼前这种诡异的场景之中却显得莫名合适。
　　陆见青见林盛雪一直盯着墙上的玻璃管，开口问道：“这里面有东西吗？”
　　林盛雪偏头看向他：“你看到了什么？”
　　“空的玻璃管。”陆见青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着一墙空荡荡排列整齐的玻璃管，又补充了一句，“很显然，在我的视角里，这些玻璃管里什么都没有。”
　　他神色警惕起来：“你不会要告诉我，里面都是兔子吧？”
　　林盛雪点了点头：“嗯。”
　　陆见青的神色更一言难尽了：“还真是？”
　　他伸出手，试探性地敲了敲玻璃管，手下传来一阵清脆而空洞的敲击声，似乎里面空无一物。
　　林盛雪皱了皱眉。
　　陆见青神色不明地收回手，问林盛雪：“林先生，你听到了什么？”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如实回答：“里面是空的。”
　　但那些兔子依旧占据着他的视野，形成一种狰狞的真假难辨的反差感。
　　陆见青琢磨了一会儿，笑了一声，中肯地总结了目前的情况：“林先生，目前的情况看起来更像是你的视觉和你的听觉之一欺骗了你。”
　　林盛雪不置可否：“兴许是你的视觉和听觉欺骗了我们。”
　　那只吸引他们进来的兔子似乎是感受不到营养液的滋润了，不安地在破掉的玻璃管里动了动，从玻璃管里跳了出来，朝周围嗅了嗅，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地面上不安爬动起来。
　　眼看兔子就要再次离开捕捉范围，林盛雪再次把兔子拎了起来。
　　陆见青知道兔子又到了他的手里，伸出手尝试触碰兔子。
　　林盛雪看见他的手跟兔子接触的部位扭曲了一下，随后从兔子的身体中穿了过去，触碰到了他的手掌。
　　陆见青叹了口气：“看来不但看不到，碰也碰不到。”
　　林盛雪并不意外，只是稍微有点惋惜不能把兔子丢给他拿。
　　毕竟这兔子分量不轻。
　　陆见青想了想，拿出从楼下顺过来的安全锤，对着满墙的玻璃管再次跃跃欲试：“要不敲开一个看看？”
　　林盛雪这次倒是没拦他，只是提醒他：“可能会有危险。”
　　陆见青掂了掂锤子：“我喜欢追求刺激。”
　　林盛雪想了想，带着兔子往后退了一步。
　　陆见青已经选好了合适的玻璃管，就在碎掉的玻璃管旁边，至少在心理层面上安全性要高一些。
　　林盛雪想了想，又往后退了一步。
　　陆见青回头看见林盛雪离他八丈远的位置，忍不住多逼逼了一句：“林先生，你离那么远干嘛？我技术很好的，绝对不会把玻璃渣子崩出来。”
　　林盛雪眼皮也不抬：“怕你的血溅到我。”
　　陆见青：……
　　他安分下来，不再继续耍嘴皮子，开始砸玻璃管。
　　趁陆见青在干体力活的时候，林盛雪开始谨慎地观察整个房间内的情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进入这栋大楼之后，他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类似于进入副本之后的感觉。
　　所以，如果有不对的情况，他会立刻离开这个房间。
　　有机会的话，也可以顺便带上陆见青。
　　但直到陆见青顺利拿锤子砸碎了玻璃管，周围都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夜色依旧岑寂，玻璃碎掉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脆。
　　林盛雪想，兴许是他神经过敏了。
　　至少在明面上，中央城里不应该存在“因破坏公物而抹杀玩家”这条规则。
　　除了碎掉的玻璃，陆见青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他观察了一会儿，还是两眼一抹黑，只能叫林盛雪过来：“来看看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林盛雪依言走了过来。
　　玻璃管打碎以后，里面的兔子醒了过来。
　　原本泡在营养液里的兔子睁开了红彤彤的眼睛，直直对上了林盛雪的视线。
　　那双眼睛空洞洞的，明明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活物，眼神看起来却更像是某种无灵魂的死物。
　　兔子醒来后也没有什么活动的意思，安安静静地蹲在碎掉的玻璃管里，红色的眼睛时不时眨动一下，像是一只等待指令的机械造物。
　　林盛雪向陆见青讲述了自己看到的画面。
　　陆见青想了想，问道：“你原先是不是问我，我是怎么提前来到这里的？”
　　林盛雪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陆先生终于愿意说了？”
　　陆见青假装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表情诚挚而自然：“像我这样的好合作者当然不会有欺瞒的心思，这不是机会正好合适了嘛。”
　　他也知道再不进入正题怕是要挨打，飞快解释道：“简单来讲，我这次用的不是自己的通行证。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说过，你们朔月死了两个人这件事。”
　　林盛雪点了点头，表示还记得。
　　陆见青继续说：“虽然人是你们朔月的，但朔月毕竟不是官方组织，案子还是管理系统这边来负责。我刚巧认识这个案子的负责人……手底下的一个工作人员。我找借口请他吃了几次饭，大致推断了一下证物的存放地点和他们的巡查时间，找了个机会溜了进去。”
　　林盛雪问：“朔月既然能参与中央城的一部分管理，为什么没有参与这个案子的调查？”
　　陆见青耸了耸肩：“这就要问你们朔月那边的老大了。更何况，既然是非官方组织，它成立与否，能存在多久，又应该以怎样的形式存在……在这个以神为集中信仰，全权由系统管制的中央城里，可就由不得它自己了。”
　　林盛雪想了想，判断道：“这个案子在管理系统那边的重要程度不高？”
　　否则陆见青不会溜进去得这么顺利。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特意引他来这里的可能性。
　　陆见青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案子的重要程度我没有参与，自然也无从判断。我能那么顺利溜进去的原因是因为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了。管理系统信奉电子管理才能永存不灭的逻辑，案件结束后所有相关数据都会存入数据库中。虽然实体证物依旧会归档，但重视程度已经大打折扣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已经结案了？”
　　陆见青冷笑了一声：“谁也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结了个什么出来，不过游戏嘛，什么时候真把人命放在心上了，只要不存在能够威胁系统运行的东西，草草放过也不无可能。”
　　这番话对目前中央城的玩家来说，活像是对着他们无所不能的神明挑刺，说他们的神明压根就不在乎他们的性命一样。
　　至少在他们看到的明面上，中央城看起来还是在保护玩家生命安全的。
　　但诡异的是，刚刚陆见青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林盛雪居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的地方。
　　就好像他的潜意识里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任何一个跟游戏相关的东西。
　　林盛雪暂时没有继续深想，只是提醒陆见青：“你刚刚……说了什么？”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装作无事发生：“天地可鉴，我能有什么坏心思，我其实真的很信仰神明的，神明的代行者也一定在做十分正确的事情。”
　　林盛雪点了点头，也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继续说。”


第112章 理想世界14
　　“刚刚说到哪里了？”陆见青回忆了一下，才继续说起当时的情况，“我溜进去之后，找到了这个案子的相关证物……其实与其说是案子的证物，倒不如说就是那两个死去玩家的一些遗物。我找人打听过当时现场的情景，据说当时并没有人在现场看见过那两个人的尸体，只有两个人的一些随身物品散落在地上。”
　　林盛雪提出了一个疑点：“如果没有找到那两个人的尸体，一般情况下并不应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确认死亡吧。”
　　这毕竟是一个在副本中死亡都可以复生的地方，中央城很少有死亡的概念，哪怕是见到确凿的死亡场景都要存疑两分，更何况是没有见到尸体的情况，直接定性成死亡并不符合这里的惯性思维。
　　陆见青似笑非笑：“这一点我倒是有确切的消息，两个人的死亡信息是系统亲自确认的。”
　　林盛雪的目光微微一动。
　　陆见青不知道琢磨了什么，又不负责任道：“而且能被我随便打听到的消息也大多都是人云亦云不知道传了几手的东西，差不多就是仅供参考的意思。具体有没有尸体，尸体又去了哪里，那就只有鬼知道了。”
　　林盛雪若有所思。
　　后半夜温度已经降了下来，陆见青觉得有点冷，把手揣进了兜里，终于开始解释最开始的问题：“我能提前来这里的原因也就很简单了，那堆遗物里面有一张员工通行证。员工通行证并不是跟这次任务一样的临时通行证，在任意工作时间都可以进入这里。”
　　林盛雪皱了皱眉：“这里的常驻工作人员有朔月的人？”
　　但朔月看起来对中央城内的这些地方都不是很熟悉，这里的常驻工作人员应该只有管理系统的人才对。
　　陆见青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有人给了他们通行证让他们帮忙办事而已。”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说起这一类地方的工作人员，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你们朔月的人。据我所知，朔月那位陈先生在大多数这类地方都畅通无阻，连员工通行证需要的工作时间都不用遵守。”
　　林盛雪对于陈郢的特殊待遇没有什么想法，倒是对给通行证的人比较感兴趣：“酒吧那个人？”
　　说到这件事，陆见青十分无辜：“这可不是我惹事，员工通行证需要配合本人的指纹，我原本还在想办法跟他偶遇一下，谁让他那天自己就撞上来了。”
　　林盛雪直接得出了结论：“你的意思是，持有员工通行证的人和作为护卫队来到这里的人看到的东西是不同的？”
　　陆见青倒是没有肯定：“这只是一种可能性。”
　　他总觉得原因没有那么简单。
　　林盛雪想了想，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他找两个朔月玩家是为了办什么事？”
　　陆见青沉吟了一下：“这个嘛，就得牵扯管理系统另一件案子了。”
　　林盛雪评价道：“你们管理系统看起来非常复杂。”
　　陆见青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继续解释道：“管理系统内部正在通缉一个人，这个人在前段时间在这里工作的时候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而且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的同事们都回到了中央城，并且这段时间都没有回去过工作岗位。”
　　为了维持中央城的平稳运行，管理系统内部常年挂着各种通缉令，被通缉的人身份、罪名各不相同。这份通缉混在一堆通缉里原本并不起眼，陆见青也没有把它跟“某个秘密点位出了事”和“朔月死了两个人”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直到他从两个死去玩家的遗物中找到了一张员工通行证，又为了调查这个点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特意查了最近时间管理系统发布的所有官方文件，包括这张内部通缉令，才终于发现了端倪。
　　这三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瑜牺！
　　陆见青直视着林盛雪，说出了最后一条信息：“这个人被通缉的罪名是妨害游戏安全。”
　　他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多说下去。
　　话音刚落，林盛雪手中的兔子突然拼命挣扎起来。
　　林盛雪皱了皱眉。
　　陆见青看见他的动作，问道：“这兔子怎么回事儿？”
　　林盛雪揪着兔子的耳朵往上提了提，面无表情道：“待会儿带它去厨房。”
　　原本还在闹腾的兔子立刻安静了下来。
　　林盛雪扫了一眼手上的兔子。
　　这只兔子实在是通人性得过分了。
　　就像是……它能听懂人说话一样。
　　林盛雪暂时把兔子的事情放到一边，开口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偷走通行证的事情大概什么时候会被发现？”
　　管理系统毕竟不是菜市场，更何况陆见青还堂而皇之地用通行证开了门，如果这样都不被发现的话，他会怀疑系统是不是该更新换代了。
　　陆见青：……
　　他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开始摆烂：“按理来讲，每次员工通行证的使用都会被记录在系统中，但除了非法入侵之外，系统并不会报警。唯一无法隐瞒的就是每周一次的人工检查……今天恰好就是这周的检查日。算算时间，应该是今天下午下班之前发现的。当然如果他们今天恰好集体翘班了，兴许可以拖延到下个检查日。”
　　林盛雪问：“你不担心？”
　　“我其实真的很担心。”陆见青想了想，调整了一下表情，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毕竟出去之后说不定要丢工作了，这可真是太令人遗憾了。所以林先生，我的目标是想让管理系统先一步破产，这样我就不用被辞退了，你觉得怎么样？”
　　林盛雪：……
　　他觉得跟陆见青说话还是挺有风险的。
　　眼看林盛雪沉默下来，陆见青却又忍不住开始找话题：“林先生，我说了这么多，你不表示表示吗？”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表示什么？”
　　陆见青想了想：“比如礼尚往来，跟我交换一下你知道的信息？”
　　林盛雪指了指他身后的墙，问：“兔子算吗？”
　　像是感受到了目光，安安静静蹲在玻璃管里的兔子无声无息地转过了脑袋，两只红色的眼睛看了两个人一眼，又不感兴趣地转过了头，像是一件进入省电模式的机械一样蹲在原地发呆。
　　跟他手里这只完全不一样。
　　陆见青觉得不行：“不算吧？”
　　林盛雪想了想，“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陆见青：……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林盛雪重新说起了正事：“你有没有想过，像这里一样完全脱离于中央城之外的地方，究竟需要护卫什么？”
　　还是说，他们这些人过来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护卫。
　　这个问题的答案陆见青也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胡编乱造：“大概是警惕对家游戏派黑客过来拔系统网线吧。”
　　林盛雪不想继续搭理他了，转身离开：“走吧，去别处看看。”
　　话题暂时中止，两个人离开了这面满是兔子的诡异的墙，转而一起去翻房间里的其他线索。
　　*
　　房间里的仪器看起来都不是常见的计算机和实验工具，更像是为了某种特殊目的特别制作出来的，除了功能性的部分以外，没有任何特殊标记。
　　林盛雪并不知道这些仪器的具体功用，简单看了一遍之后，目光放到了房间中央最醒目的计算机上。
　　计算机的操作台上摆了一排没有任何标示的按钮，既无法辨别能进行何种操作，也无法辨别究竟对应了周围哪种仪器。
　　出于谨慎，林盛雪没有动操作台上的按钮，转而去检查旁边的杂物。
　　操作台右手边的位置放了一个没有水的水杯，一卷纸巾，一支水笔，还有一本厚厚的文件夹。
　　按理来讲操作台上并不应该摆放这些东西，但很显然这里并没有实验室管理条例。
　　林盛雪忽略那些生活杂物，打开了文件夹。
　　文件夹里是一些机器生成的日常记录，包括日期和每日的软硬件检查报告，大部分最后都会附上“正常运行”四个字。
　　记录断掉的时间就在几天之前，算起来跟两个玩家死亡的时间差不多。
　　这应该就是这里出事的时间了。
　　他继续往前翻，终于找到了一点不一样的记录，在某个日期下面，并没有具体的检查报告，而是只有一行字：
　　[故障，修复中……]
　　一共持续了三天。
　　后面的文件就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了，林盛雪重新翻回故障的那一页，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他记得这里的仪器显示故障的时间，那天中央城下了雨，大雨也是持续了三天。
　　这两件事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陆见青在旁边晃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见林盛雪这边像是有情况的样子，探过头来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
　　然后，林盛雪就听见他犹豫的声音：“这个日期……”
　　林盛雪被他一打岔，以为他知道什么内幕，抬头看向他。
　　陆见青站在原地沉吟了一会儿，表情看起来像是深沉又像是牙疼：“这个日期……不会是我干的吧？”


第113章 理想世界15
　　这话实在是太离谱，林盛雪忍不住用充满困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陆见青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简单解释了一下他干过的事情。
　　最后，他补充了一下自己的动机：“……其实那天我去接待室只是临时起意想要找点关于神的资料研究一下，然后就，没忍住。”
　　林盛雪点了点头，非常赞同：“临时起意，所以特意准备了一次性手套。”
　　陆见青不乐意了：“在公共场合留下私人指纹多不礼貌啊。”
　　林盛雪又问：“那钳子呢？”
　　陆见青更不好意思了：“……你是知道的，我这人路上遇到点什么东西都会忍不住捡一下，我手里有什么工具主要取决于我路上遇到了什么。”
　　林盛雪：……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陆先生，采访一下，你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陆见青认真思考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大概是想追求刺激吧。”
　　毕竟中央城普通玩家的日常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
　　现在不就很有意思嘛。
　　林盛雪觉得太阳穴有点发胀，脑袋也有点疼，不是很想继续跟他说话了。
　　陆见青见林盛雪不跟他交流了，有点寂寞，只能开始试图研究操作台上那一排毫无标识的按钮。
　　林盛雪冷眼看着他试图接触按钮，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这人的前科实在是太多，太像个定时炸.弹了。
　　陆见青十分冤枉，只能委屈地收回了手：“别啊，我只是偶尔喜欢打破常规，其实还是很有分寸的。”
　　林盛雪对他的分寸感并没有抱以太大信任，于是说起了正事：“接待室有问题。”
　　虽然陆见青满口胡言乱语，谁也不知道他跑去接待室真的是一时兴起还是有别的目的，但破坏接待室的硬件设施不但能影响整个中央城的天气系统，甚至还能影响到这个未知用途的特殊点位，本身就代表了一种问题。
　　说到这件事，陆见青也认真起来：“嗯，现在看来，那里应该是个小型中枢，我猜它最开始应该并不是接待新玩家用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变成了接待室。”
　　中枢会被严密保护，但负责引导新玩家的接待室囿于职责，会接受并不属于管理系统的玩家进入，这两者实际上并不兼容。
　　除非管理系统是想要掩人耳目。
　　但很显然，在这个由系统全权统辖的中央城并没有掩人耳目的必要。
　　这件事无从深想，林盛雪重新把话题拉回了眼前：“所以，我们现在需要考虑你当初的行为对目前所有情况有没有造成影响，以及造成了什么影响。”
　　重新聊回这个话题，林盛雪手中的兔子却再次发了疯，向着林盛雪对面的方向拼命挣扎起来。
　　林盛雪停住话头，看了一眼对面不在状况内的陆见青，隐约想到了什么。
　　他思考了片刻，松开了手。
　　兔子犹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陆见青扑了过去，狠狠地开始踢打撕咬起来。
　　可是兔子犹如透明一般穿过陆见青的身体，那些攻击看起来没有任何作用，但兔子依旧乐此不疲，似乎跟陆见青有什么不能化解的深仇大恨。
　　陆见青茫然地站在原地：“怎么了？”
　　林盛雪看了一会儿因为咬不到陆见青终于气得开始原地转圈圈的兔子，评价道：“兔子好像很不喜欢你。”
　　陆见青更茫然了：“啊？我得罪它了？”
　　虽然他这个人确实常年不招所有生物待见，但他现在连看都看不见，怎么能得罪它的？
　　林盛雪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正想去把情绪看上去已经平静了一些的兔子重新抓回来，看到它接下来的行动路线，动作停顿了一下。
　　兔子正在前往操作台。
　　兔子的四条腿并不适合攀爬，林盛雪目送着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操作台，拉着陆见青后退了两步，跟操作台隔开一个安全距离。
　　陆见青隐约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那只兔子在做什么？”
　　林盛雪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操作按钮。”
　　他皱了皱眉，又补充了一句：“它看起来对这些按钮很熟悉。”
　　只是不知道这只“虚无”的兔子究竟能不能跟按钮产生交互。
　　兔子对按钮的确很熟悉。
　　它熟练地跳到第二排第三个按钮的位置，跳起来狠狠踩了下去。
　　身后传来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墙上的玻璃管一个接一个地爆裂开，陆见青眼疾手快地拉着林盛雪躲开了乱飞的玻璃渣子。
　　两个人躲在房间的角落里，观察事态发展。
　　最先动起来的是被陆见青砸碎玻璃管里的那只兔子。
　　它轻盈地跳出了碎掉的玻璃管，像是一只正常的兔子一样满地乱跑起来。
　　紧接着，无数兔子从墙上跳了下来，开始满房间乱窜。
　　有几只兔子甚至跑到了两个人躲藏的角落里，又擦着两个人的身体迅速跑过。
　　毛绒绒的触感柔软而令人毛骨悚然。
　　陆见青依旧看不见那些兔子，他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和空荡荡的房间，问：“你看到了什么？”
　　林盛雪静静地看着满地乱跑的兔子，回答道：“那些兔子们都跑出来了。”
　　最开始那只诡异的兔子依旧蹲在操作台上，看起来既不打算继续操作按钮，也没有逃走的欲望，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活力。
　　林盛雪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正打算重新把兔子抓回来，一直停在原处不动的兔子忽然重新有了动作。
　　它抬起两只前爪，然后两条后腿用力，似乎是想要站起来。
　　但它似乎遗忘了自己目前的形态。
　　紧接着，兔子脚下一个踉跄，随即前脚绊后脚，整只兔子压在了另一个按钮上。
　　原本只剩下满墙碎掉的空玻璃管的墙壁上瞬间出现了新的兔子。这些兔子们一“出生”就失去了玻璃管的束缚，很快跑了出来。
　　而在它们的身后，一批新的兔子又出现在了墙上。
　　源源不断的兔子从墙上跳了下来。
　　兔子们渐渐淹没了房间里所有能落脚的地方，没有地方下脚的兔子顺着门缝挤开了门，兔子们开始涌出房间，跑向了大楼的每一个角落。
　　第一只兔子似乎也没想到会出现眼前的场景，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惊慌失措地在操作台上跑动起来。
　　它的四只脚不断在不同的按钮上踩来踩去，操作台开始冒烟，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内部发出几声沉闷的爆炸声，随即整个房间里的灯光包括仪器上的指示灯齐齐黯淡下来。
　　一片黑暗中，林盛雪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然后听见陆见青说：“好像翻车了呀，林先生。”
　　林盛雪十分冷漠：“算不上，又不是我的财产。”
　　这个诡异的地方自己养出来的兔子毁了自己的实验室，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走出了两个人躲藏的角落，试图寻找房间里的应急灯。
　　这种地方一般都会有应急设备，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跟刚才的仪器一起损坏掉。
　　陆见青一边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晃荡，一边坚持不懈地试图聊天：“我常常想，中央城被称为副本之间的中转站，其中却依旧有着严格的规则和被规则抹杀的玩家。那么，中央城跟副本，究竟有什么区别？”
　　“还是说，这里在某种意义上，也只是个副本而已。”
　　林盛雪在角落的柜子里拖出了应急电源箱和照明设施，听见这句话，终于抬头看了陆见青一眼：“听起来陆先生还知道不少东西。”
　　他手上动作不停，“啪”的一声，老旧的钨丝灯泡亮了起来，照亮了小半个房间。
　　昏黄的灯光下，陆见青朝他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像我这样的管理系统底层职员能知道什么呢？胡乱猜猜罢了。毕竟游戏里也有不少这样的副本，先抹去玩家的记忆，再改变玩家的认知，等玩家彻底认同了副本的逻辑，就只能永远留在副本里，再也出不去了。当然——我只是举一些已经存在的例子，并不是说玩家永远的庇护所、我们的中央城会有这种恶劣的行为。”
　　林盛雪把手上的应急电源箱丢到他手上：“拿着，我去抓兔子。”
　　那只闯了大祸的诡异兔子依旧没有离开，正在操作台上团团乱转，四只爪子在操作台上踩来踩去，似乎在试图做些什么弥补现在的状况。
　　可房间里所有的仪器全都坏掉了，自然不会响应它的操作。
　　墙上的兔子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往下跳，整栋大楼里的兔子不断增多，站在房间内都能听到门外兔子们在走廊上跑动的声音。
　　林盛雪绕过满地乱跑的兔子，往操作台的方向走去。
　　陆见青提着应急电源箱，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林先生。”
　　林盛雪回头看他：“怎么了？”
　　陆见青朝他微微一笑：“你不是想知道，持有员工通行证的人和作为护卫队来到这里的人看到的东西是不是不同的吗？”
　　“那我们来扩大一下样本数量吧。”
　　陆见青按下了随身携带的报警器。
　　警报声立刻响彻了整栋大楼。
　　他毕竟是今天晚上合法合规的值班人员，也该干点正事了。


第114章 理想世界16
　　面对重大安全事故，护卫队和管理系统的人反应得很快，不到五分钟的功夫，门外就已经响起了又急又快的脚步声。　　林盛雪暂时没有关注近在咫尺的护卫队，重新抓住了还在试图补救的兔子。
　　陆见青看见他的动作，贴心地从旁边摸了一个不知道什么金属制成的笼子过来。
　　林盛雪头也不抬地接过来，把兔子装了进去：“哪来的？”
　　兔子流程性地挣扎了一下，随即躺在笼子里开始装死。
　　笼子大小正合适，看起来正是实验室用来转运兔子的专用工具。
　　陆见青指了指左边的墙：“从那里翻出来的。”
　　那面墙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口子，露出里面占了半堵墙空间的储存柜。
　　也不知道陆见青是什么时候有空砸开的。
　　其他人的脚步声已经到门口了。
　　陆见青考虑了片刻，为了先摆脱自己的嫌疑，把自己的作案工具安全锤藏了起来。
　　林盛雪原本顺手把装兔子的笼子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想了想觉得有点显眼，于是把笼子踹进了桌子底下，勉强遮挡。
　　两个人敷衍地处理了一下手头的东西，下一秒，门就被急匆匆赶来的人推开了。
　　“出什么事了？”
　　护卫队领头的人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在停止运转的仪器和满地的玻璃碎片上停留了一下，大惊失色：“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只兔子轻盈地跳上了他的脚背，在原地蹲了一会儿，随即像是被别的东西吸引了，又重新跳了下来，身体虚虚穿过了他的腿，往房间外跑去了。
　　场面看起来又古怪又滑稽。
　　他依旧一无所觉地看着地面上的玻璃碎片。
　　这些人……也都看不见那些兔子。
　　林盛雪皱了皱眉。
　　不是员工通行证和临时通行证的原因。
　　那么，作为唯一一个能看到兔子的人，问题恐怕要从他自己身上找了。
　　领头的人从最开始震惊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终于开始处理眼前的问题。他看了一眼林盛雪，目光中带着审视：“我记得……你似乎不是今晚的值班人员。”
　　今晚应该并没有他们朔月的人值班才对。
　　陆见青立刻机灵地走上前去，顺便把林盛雪塞到了自己身后，理由张口就来：“他是我朋友。小李不是因为身体原因回去休息了吗，我一个人值班怪吓人的，就把我朋友叫过来陪陪我。我才是今晚的值班人员，有什么事可以问我。”
　　林盛雪站在陆见青身后，目光扫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
　　朔月的人跟管理系统的人从来都不怎么对付，虽然个人之间交朋友倒也不犯法，只是两边的人互相看了看，都觉得跟对方交朋友这种事还是有几分晦气在身上的。
　　领头的人也不知道相没相信他的说辞，只是说：“那就劳烦这位管理系统的先生简单说一说情况了。”
　　陆见青表情自然地点了点头：“当然。不过其实我们看到的东西也并不多。哦，我们原本在楼下巡逻，听见动静才跑了上来，我们过来的时候现场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按照流程，我就按了报警器。”
　　林盛雪点了点头，表示他说的都是真的。
　　领头的人并没有追根究底，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随手指派了两个朔月的人，让他们把地面上的玻璃碎片清理一下。
　　管理系统的几个人站在外围隔岸观火，看起来既不打算问，也不打算阻止。
　　林盛雪和陆见青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并不像一个正常的举动。
　　陆见青冲林盛雪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立刻过去拦人：“哎，咱们这里不讲究保留现场吗？”
　　领头的人语气冷漠：“不需要。”
　　陆见青试图对他的倔强进行委婉的劝解：“可是，这样并不利于我们找到犯罪嫌疑人，毕竟清理之后无论是嫌疑人的行动痕迹还是行动路线都不太容易留存。”
　　领头的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这些都不重要。”
　　两个朔月的玩家已经开始兢兢业业打扫起来了，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的清扫工具，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把整个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陆见青坚持不懈试图引导他们走向正常的调查路线：“如果是外来人做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去出入口处检查一下有没有对方遗留下来的痕迹？”
　　领头的人终于忍受不了他的喋喋不休，直接道：“不会是外来人做的，这里不会有外来人能进来。”
　　陆见青也没料到这人居然就这么把这里的情况说了出来，愣了一下。
　　不过既然话赶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不多打听一点也显得不是很礼貌：“天呐，原来是这样！可是如果不会有外人进来，那我们这几天都在守卫些什么？”
　　他浮夸的表演依旧得到了敷衍的回复：“我们的职责就是听从上头的吩咐，至于上头究竟有什么考量，并不在我们的职责范畴之内。”
　　陆见青十分遗憾，也没有继续追问，只能说：“好吧，不过这里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要不要跟上头汇报一下？”
　　领头的人说：“这是朔月的内部事务，我们自有分寸。”
　　陆见青点点头，对朔月的内部事务并不是很感兴趣，于是看向管理系统的人：“哦，那我们也不需要联系上级吗？”
　　管理系统来的人不多，可能因为是当作常规任务来处理的缘故，带队的是一个级别不高的小管理。
　　小管理点了点头：“我回去联系，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陆见青似乎没听出他语气中的敷衍，继续问道：“那调查？”
　　小管理似乎是也被他问烦了，挥手赶人：“这不是你们需要负责的事，你们回去休息吧。你们能够及时发现问题并且上报就已经完成自己的职责了，等回去之后我会联系上级给你们发放奖金。”
　　陆见青十分为难：“可是今天我值班的时间还没过啊。”
　　小管理态度强硬：“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朔月那边的领头人也过来打了个圆场：“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这件事由我跟朱先生一起处理。”
　　朱是那位小管理的姓。
　　其他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异议，听了两位负责人的话立刻转身就走，似乎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来走个过场凑个人数。
　　林盛雪借着人群的遮挡摸走了桌子底下装着兔子的笼子，跟陆见青一起走出了房间门。
　　最后一个人走出房门，身后的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了，两位负责人的动作也被掩在门后。
　　陆见青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笑了一声：“林先生，你现在还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刚才所有人都没有表现出异样，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人能看见那些兔子。
　　林盛雪摇了摇头：“你搞错了一件事，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的眼睛。”
　　不知道是因为兔子不能穿越紧闭的房门，还是兔子的复制次数已经达到饱和，或者是里面的两个人做了点什么，大楼里的兔子不再增加。但已经产生的兔子没有消失，无数的兔子在大楼的每个角落里奔跑，发出窸窸窣窣的跑动声和细微的啃噬声。
　　那些东西究竟是不是兔子，又能不能被人看见从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们存在。
　　未知的存在代表着危险，也代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真相。
　　林盛雪回忆了一遍刚才房间里的场景，提醒道：“今晚少了几个人。”
　　按理来讲，听到警报声之后的所有人都会过来，但他刚刚特意数过，人数不对。
　　陆见青半真半假地猜测道：“兴许那些人去执行我们来这里的真正工作了。”
　　林盛雪若有所思。
　　陆见青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试图跟林盛雪勾肩搭背：“好了，今晚的热闹看来差不多收场了，我们也回去吧。”
　　林盛雪有点嫌弃地拍开他的手：“走吧。”
　　*
　　兴许是大半夜被叫起来的缘故，无论是朔月的人还是管理系统的人看起来情绪都不是很高，几乎都没有什么交谈，所有人都在沉默地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只有偶尔几个关系好的人会凑在一起简单说上两句话。
　　林盛雪和陆见青安静地走在人群最后，也没有说话。
　　他们前面不远处是两个朔月的人，林盛雪对他们有些印象，知道这两个人一起参加了好几次任务，听说在他们加入朔月之前就是很好的朋友。
　　这两个人也是为数不多偶尔交谈几句的人之二。
　　林盛雪听见前面一个人问道：“你中午吃了什么？”
　　另一个人回答：“统一配发的盒饭啊，怎么了？”
　　随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似乎只是随口闲聊了两句。
　　林盛雪脚步微微一顿。
　　现在这个时间聊午饭……就算是闲聊也太迟了一点。
　　林盛雪抬起头，仔仔细细看了一眼前面的两个人。
　　他有一瞬间觉得面前的两个人像是虚幻的影子一样扭曲了一下，但下一瞬间，视线里的两个人就恢复了正常。
　　兴许是自己的错觉。
　　林盛雪不动声色地扯住了身后的陆见青，往前走了两步，不远不近地缀在前面两个人的身后。
　　已经快要到住处了。
　　林盛雪再次听到了前面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人问道：“你中午吃了什么？”
　　另一个人回答：“统一配发的盒饭啊，怎么了？”
　　林盛雪心头一震。
　　前面的人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忽然转过了脸。
　　他两只眼睛机械地眨动了一下，开口问道：“你中午吃了什么？”


第115章 理想世界17
　　林盛雪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旁边又传来另一个人的搭腔声：“统一配发的盒饭啊，怎么了？”
　　像是一段早就设计好的程序，在夜色中反复循环播放。
　　面前的人眼神没有焦距地看了林盛雪一眼，又愣愣地回过了头，跟旁边的人一起不紧不慢地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林盛雪目送着两个人走到房间门口，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淡，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最后两个人似乎变成了两道薄薄的投影，紧接着彻底消失在了门前。
　　*
　　另一边，在中央城内一间昏暗的地下室内，忽然传出来一道焦急的女声：
　　“怎么样了，连上了没有？”
　　许芳庭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她提前在墙上装了最好的隔音材料可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这间地下室位置隐蔽，原本是商业用途的仓库，并不是玩家的私人领域，这段时间就暂时充当了他们的活动区域。
　　地下室里横七竖八摆了好几台电脑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仪器，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字符串，唐樾坐在电脑前，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边争分夺秒地敲键盘，一边随口安慰他姐姐：“姐，别催别催，快好了。”
　　唐宁跟着熬了两天，这会儿实在没什么精神了，萎靡地趴在桌子上，扒拉过一边放着的茶壶给自己灌了一杯浓茶。
　　唐樾手上动作不停，也不敢打包票：“我也不确定，只能尽力试试。”
　　这里的系统实在是过于超前了，至少现实世界的技术力绝对做不到这个程度。他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能通过林盛雪带进去的辅助程序实现定位和通讯这两个简单功能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就这还是仗着他对这些玩意儿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想到烧高香，他叹了口气，又打开一个界面，补充了一句：“你们还是再给我上一柱香吧。”
　　愿护佑中央城的伟大神明也能庇佑他。
　　许芳庭打了个哈欠，从抽屉里摸出一把棍状物，熟练地给桌角上的香炉里插了一根无烟电自制香。
　　中央城里买不到香这种过于古老的东西，所以前两天许芳庭去外面批发了一些木棍用来替代。但唐樾觉得光秃秃的不是很虔诚，于是许芳庭又给他在木棍的顶部加了一节塑料管，塑料管里填了一些用剩下的荧光粉。
　　此时香炉里已经插了十六根自制香，正肆无忌惮地向外散发着七彩斑斓的光芒。
　　许芳庭有点眼疼，琢磨着下次还是都换成绿色荧光粉吧。
　　绿色护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神明庇佑，在插上这根香之后，唐樾那里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好了好了，连接上了！”
　　唐宁和许芳庭来了精神，连忙一起凑了过去。
　　唐樾翻出两副耳机递给两个人。
　　三个人戴上耳机，凝神听着对面传来的动静。
　　一阵刺耳模糊的电流声之后，耳机内终于传来了一点人能够听懂的动静：
　　[通报：玩家章毅死亡。]
　　[通报：玩家汪宁死亡。]
　　[通报：玩家李思怀死亡。]
　　……
　　一长串的死亡通报之后，对面的声音陷入了沉默，耳机里再次只剩下刺耳模糊的电流声。
　　连接断掉了。
　　三个人摘下耳机，面面相觑。
　　许芳庭被一连串的死亡通报搞得有点懵：“这……盛雪这是去了什么鬼地方？”
　　唐宁急得直拍弟弟的后脑勺：“再找找，能定位吗？”
　　唐樾捂住自己的后脑勺，表情也凝重起来：“别着急，我试试。”
　　至少刚刚一长串的死亡通报里没有林盛雪的名字，应该……没出事吧。
　　*
　　陆见青也看见了两个人消失在门口的场景，表情若有所思。
　　这栋大楼的情况，好像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天快亮了。
　　林盛雪抬头看见大楼里漏进来的朦胧天光，眼前忽然一阵晕眩。
　　陆见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林盛雪摇了摇头：“没事。”
　　可能是熬夜太过了，或者是刚才目睹两道幻影消失之后的后遗症。
　　他看了一眼躺在笼子里安静如鸡的兔子，说：“我们先回去。”
　　陆见青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有点不安。
　　两个人回到了林盛雪的房间。
　　陆见青熟练地开窗通风，顺便从柜子里摸出热水壶来烧了一壶热水。
　　林盛雪冷眼看着他忙来忙去，简直比他还像这个房间的真正居住人。
　　他甚至怀疑陆见青连自己的房间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两天净往他这里跑了。
　　他也懒得管陆见青，直接把装着兔子的笼子放到桌子上，也不绕弯子：“我们知道你能听懂我们说话。”
　　兔子躺在笼子里，两条后腿蹬了蹬，装死。
　　林盛雪想了想，把兔子从笼子里捞了出来，拎着兔子的两只耳朵，放在了陆见青刚打开的窗户边上。
　　晨风带着夜间未散的凉气扑面而来。
　　兔子被吹得四肢乱蹬，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
　　陆见青还在烧热水，听见动静探头过来看热闹，虽然他看不见，但并不妨碍他煽风点火：“别乱动啊，我们林先生手可不是很稳，要是一不小心松了手那可就不是很妙了。”
　　兔子叫声越发凄惨，四肢却不敢动了。
　　林盛雪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把兔子拎了回来，把一直揣在兜里当摆设的手机丢给它：“会打字吗？”
　　兔子忙不迭地点头。
　　它低下头，开始用爪子艰难打字。
　　陆见青随手给林盛雪递了一杯热水，凑过来看不存在的兔子打字。
　　看了一会儿，他的目光从屏幕上的一堆乱码上转到了林盛雪的手机上，在手机左侧偏上的位置，亮着一个红点。
　　手机都是中央城统一配发的，在进入大楼之后就被彻底屏蔽了信号，他也没有再看过自己的手机。
　　但陆见青很清楚地记得，手机的那个位置并没有红点。
　　他看向林盛雪。
　　林盛雪喝了一口水，表情平静：“一点小玩意儿，陆先生来这里之前都打听了那么多东西，我总不能什么都没准备吧？”
　　陆见青又瞅了一眼，并不敢有什么意见，继续看在自己眼中不存在的兔子打字。
　　只见兔子磨磨蹭蹭上蹿下跳了半天，只打出了四个字：“换九宫格。”
　　二十六键，又是手机屏幕，对于兔子爪子而言太过折磨了，简直惨无兔道。
　　林盛雪见这兔子不是很想配合，冷飕飕地开口：“你自己不会换？”
　　有能打出这四个字的功夫也不至于连换个输入法的功夫都没有。
　　兔子装聋作哑，把自己团成了一团。
　　林盛雪瞥了它一眼，给它换成了九宫格输入，问它：“你叫什么名字？”
　　兔子打字：“许槐。”
　　陆见青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愣了一下。
　　他问林盛雪：“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管理系统内部正在通缉的那个人吗？”
　　林盛雪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陆见青。
　　陆见青肯定了他的想法：“他就叫这个名字。”
　　提到这个话题，兔子明显激动起来，它在原地乱转了两圈，终于打字：“不是我！”
　　林盛雪想了想，问：“抓到通缉犯有奖励吗？”
　　陆见青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当然，有一大笔丰厚的奖金。”
　　林盛雪有些意动，看了一眼兔子。
　　兔子被他的目光中饱含的深意吓得竖起了耳朵，两只前爪前所未有的灵活，劈里啪啦开始打字：“我能解释，这里的很多情况我都能解释。”
　　林盛雪垂下眼睫，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那就从你跟我旁边这位陆先生的恩怨开始讲起吧。”
　　*
　　其实兔子，不对，在他还做人的时候叫许槐，原本跟陆见青并不认识，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恩怨。
　　他是管理系统的特殊技术人员，被分派到这个点位负责玩家们的“复活”工作，每天正常时间上班，正常时间下班，日子单调而平静。
　　直到大约一个月前，他在复活一个第一次死亡的女玩家的时候，原本正常的操作流程突然提示了操作错误。
　　这个突如其来的错误导致了那个正在复活的女玩家恢复了意识。
　　当时许槐正按照流程打开墙上的玻璃管，从里面随便挑了一只兔子出来准备作为新生意识的容器。
　　玩家的躯体已经在副本中损毁，新生的意识也需要融入新的容器中温养，所以作为复活点的这里常备崭新的容器。
　　容器可以是兔子，也可以是别的东西，选择兔子也只是因为神选择了兔子作为符号而已。等新生的意识跟容器彻底融合，兔子就会成长为意识本体的模样，从而完成玩家的复活。，
　　而女玩家原本的意识漂浮在待销毁的容器中，看见了那只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的兔子。
　　兔子身周无数密密麻麻的字符，字符中，一个新的“自我”正在诞生。
　　我在这里，那么对面是谁？
　　许槐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报错提示，按部就班地跟同事通讯：“嗯，数据复制完毕，损毁部分已经修复，接下来对原数据进行删除操作。”
　　删除……删除什么，删除我吗？
　　女玩家模模糊糊间，好像理解了中央城所谓的“复活”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不能接受这种复活，这怎么能算复活呢？
　　许槐刚挂断通讯，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系统的警报声：“检测到原数据波动，疑似意识恢复，请尽快销毁。”
　　他立刻去尝试对原数据进行销毁，但所有的操作要么失效，要么报错，完全没有办法完成指令。
　　原数据的波动也越来越强烈。
　　后来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就成了一只兔子。
　　最后，兔子对情况进行了总结：“因为系统故障，所有操作全部报错，最后她进入了我的身体，我进入了兔子的身体，被销毁的成了复制的新生意识。那天并不是封闭时段，她利用我的身体和我的通行证逃走了。因为我的匹配躯壳并未损毁，兔子无法按照规定生成新的匹配躯体，我只能一直以兔子的形态存在。”
　　“那次系统故障被机器记录在了日志里，你应该看到过了，原因就是因为你旁边那个姓陆的。”


第116章 理想世界18
　　陆见青冷笑了一声，给它鼓掌：“原来这就是中央城的复活啊，可真是让人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就是完全分不清，“复活”之后的玩家究竟算是玩家，还是拥有了玩家记忆的AI。
　　“这是一种成本最低的轮回方式，我们几乎不需要付出什么就可以实现永生。”
　　兔子不能理解他在嘲讽什么，继续打字：“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件事负责吗？你破坏了中央城最重要的仪式。”
　　陆见青面无表情：“抱歉，我这个人比较缺德，相比起为这件事负责，我还是觉得继续看乐子比较适合我。”
　　兔子又激动起来，似乎很想跟陆见青干架。
　　林盛雪直接把它提了起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防卫工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今晚那些人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兔子挣扎着从林盛雪的手里跳了下来，继续打字：“玩家的意识数据需要定期维护，意识数据经过一段时间的使用可能会产生漏洞，来这里相当于体检。维护系统不需要人工操作，只要玩家来了这里就会自行启动。维护系统启动之后复活点会进入全封闭状态，任何权限的通行证都无法出入，直到维护程序完成。”
　　陆见青问它：“维护程序的流程是什么？”
　　兔子说：“跟复活程序类似。首先需要检查玩家的数据情况筛查漏洞，再对玩家的意识数据进行复制修复，并销毁原本存在漏洞的数据。在此期间，玩家的身体会退回兔子形态，直到新的意识重新跟躯体融合。”
　　林盛雪皱了皱眉：“既然都是修补漏洞，为什么不直接在原数据上修补，反而要复制出一个新的意识？”
　　“我们尊重每一个意识的完整性，对原数据进行改动并不符合中央城的基本人权，神明尤其看不上这种行为。”兔子似乎很惊讶他能问出这个问题，“而且最重要的是，神明不喜欢修修补补的残次品，他认为那样的东西想要达到完美纯粹是在痴心妄想。”
　　陆见青沉默了一下，给出了一个评价：“贵地对人权的定义真是匪夷所思——如果AI也算人的话。”
　　兔子解释道：“人的生命与意识极为脆弱，意识与躯体的数据化是进化的象征，只有数据才是永恒的。”
　　很显然，无论这里的情况多么匪夷所思，至少这只兔子，以及这只兔子的同事们，都真心实意地认同这里的逻辑，并奉为圭臬。
　　陆见青并不想继续跟它进行三观上的沟通交流，于是换了一个话题：“前几天那两个朔月的玩家是怎么死的？”
　　兔子回答：“他们触犯了规则，意识被这里的自卫程序抹杀了。”
　　陆见青稍微有了点兴趣：“哦？什么规则？”
　　兔子打字：“我不知道。”
　　林盛雪盯着兔子看了一会儿，确认它没有说谎，继续问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可以看到你？”
　　这件事兔子还真知道。
　　它回答道：“为了维持正常稳定的世界观，按照程序，所有被数据化的玩家都看不到兔子，只有相关的工作人员会额外开通权限。但由于尚未被数据化的玩家并未进入数据库，并不受规则限制。但到目前为止你是第一个活着进入这里未数据化玩家，因此只有你一个人能看到我。”
　　这句话蕴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陆见青有点懵：“你的意思是，目前这里只有他一个活人。”
　　兔子纠正他：“是唯一一个未数据化玩家。”
　　陆见青自动翻译了一下，确实是唯一一个活人。
　　他缓了一会儿，终于开始尝试接受现实：“哦，我已经死了，我是AI。”
　　但他明明没记得自己有死过啊。
　　他来中央城以后甚至连副本都没去过，一直在中央城内四处打工或者吃牢饭，主打的就是一个惜命。
　　兔子一板一眼地分析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似乎并没有进入修复流程，但按照规则判定，所有无法看到兔子的玩家都已经经过数据化处理，是中央城数据库的一部分。”
　　陆见青沉浸在自己不是人的震撼中，喃喃念叨着：“我居然是AI。”
　　大概是他的表情实在太沉痛，林盛雪看了他两眼，难得起了一点好心，想安慰他一下。
　　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就听见陆见青又念叨了一句：“我说我怎么觉得自己格外聪明，原来是科技的力量。”
　　林盛雪：……
　　是他想多了，陆见青这样的人，只要还存在自我意识，总能找到合适的角度快速实现自我安慰。
　　陆见青自我怀疑完了，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他看向林盛雪，认真琢磨了一下措辞，询问道：“林先生，你会介意我不是人类吗？”
　　林盛雪想了想，为了不刺激他的精神状态，谨慎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的，我不歧视AI。”
　　陆见青看着他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AI也会有心脏吗？”
　　林盛雪还在琢磨刚刚获得的信息：“怎么了？”
　　陆见青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忽然心跳的有点快。”
　　林盛雪抬眼看他，隐约意识到了点什么。
　　陆见青却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不自在地偏过了头，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九点钟了。”
　　林盛雪心照不宣地“嗯”了一声。
　　跟兔子聊天实在太费时间，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大亮了。
　　按照正常的工作时间，这个时候护卫队应该开始值班巡逻了，林盛雪也应该在白天值班的队伍中。
　　但今天外面空无一人，整栋大楼都安静了下来。
　　林盛雪把兔子重新塞回了笼子里，给陆见青使了一个眼色。
　　兔子也不想继续挣扎了，安静地待在笼子里躺尸。
　　林盛雪和陆见青一起来到了门外，顺手关上了房门。
　　房门的隔音效果不错，他们在这里说话，里面就只能听见模糊的人声。
　　那些外形上是兔子的空壳依旧在大楼里跑来跑去，似乎没有人在意它们。
　　林盛雪问陆见青：“刚刚那只兔子说的话你相信多少？”
　　陆见青分析道：“规则部分是可信的，但剩下的不好说。而且，关于它那套逻辑，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朔月和管理系统的人会定期过来进行数据维护，但中央城里的其他玩家却只有在副本中死亡之后才会到这里进行‘复活’，为什么他们就不用定期维护？”
　　管理系统的人还好说，毕竟这里的常驻工作人员就是管理系统的，但朔月的人为什么也会有这种“优待”？
　　玩家那么多，为什么参与管理中央城的会是朔月这个并不属于游戏官方备案的组织？
　　所谓的“朔月”，究竟是什么东西？
　　管理系统，住宅，店铺，作为居民的玩家……这些仔细想想，都是在常规之内的东西，中央城会有，设计任何一个其他城市也会有，唯独朔月这个组织，在众多常规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种“非常规”的东西，往往代表着私心。
　　他甚至隐隐感觉，这座中央城就是因为“朔月”建立的。
　　但这个猜想实在显得有点荒谬。
　　林盛雪提醒道：“我们昨天晚上已经破坏了房间里的仪器，但修复程序并没有中止。恐怕这栋大楼里的东西很多都是幌子。”
　　陆见青上次在中央城的接待室里搞事导致这里的操作出了故障，他们昨晚在大楼内破坏了仪器却半点都没有影响修复程序的启动。
　　也就是说，控制这里的中枢恐怕并不在这栋大楼之内，而是在另一个地方。
　　修复程序启动之后这里会进入全封闭的状态，如果控制这里的中枢真的不在大楼内，就意味着他们出不去。
　　虽然陆见青不知道究竟算是个什么情况，但他如果不是活人的话，留在这里一直等到程序结束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就算真的是AI，林盛雪也并不觉得下一个AI能比眼前这个AI更令他心情愉快。
　　陆见青倒是一如既往的心大：“车到山前必有路，更何况现在还没到山前，不至于立刻就车毁人亡。”
　　林盛雪：“走吧。”
　　陆见青愣了一下：“去哪里？”
　　林盛雪言简意赅：“找线索，出去。”
　　既然林盛雪都说了，陆见青只能暂时抛弃自己的并不积极的人生态度，抬步跟上。
　　谁知林盛雪刚走了两步，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陆见青立刻上前扶住了他，也顾不上找线索了，拧紧了眉：“走，我们先回房间休息。”
　　一次可能是自己的原因，但这种晕眩感反复出现，又是在这样一个并不安全的场景里，并不是一个好征兆。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揉了揉太阳穴。
　　看来待在这里会出问题的不是陆见青，而是他自己。
　　陆见青一把推开房门，先把林盛雪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随后直接走到了兔子笼旁边。
　　他看不见兔子，干脆提起笼子晃了晃，问道：“活人在修复程序中会发生什么情况？”
　　两个人出去以后，兔子缩在笼子里睡得正香，冷不防被人连兔带笼晃了两下，忍不住吱吱乱叫起来。


第117章 理想世界19
　　陆见青打开笼子门，把手机塞了进去。
　　兔子被陆见青硬生生从睡梦中弄醒折腾了一番，精神状态明显有些萎靡，它慢吞吞地打字：“他是第一个活着进入这里未数据化玩家。”
　　陆见青虎视眈眈地看着笼子。
　　兔子只能委婉地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案例。”
　　陆见青问它：“全封闭状态还要持续多久？”
　　兔子回答：“修复开始之后，全封闭状态至少还要持续二十四小时。”
　　陆见青失望地重新关上了笼子门。
　　兔子缩回笼子角落里，安静躺尸。
　　它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对修复如此抗拒，在它看来，这两个人的意识如果真的数据化的话，身上一定满是漏洞。
　　一个合格的意识是不会拒绝进化的。
　　陆见青在房间里晃来晃去，林盛雪原本就头晕，这会儿更头晕了，强制把陆见青按在了凳子上。
　　陆见青眼巴巴地看着他，看起来情绪不是很高。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倒是比他心态平稳得多：“你刚刚不是还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吗？”
　　陆见青毫不犹豫地反口：“人的思想是会不断变化的，我现在觉得还是人定胜天更好。”
　　他认真地看着林盛雪，开口：“你跟我仔细讲讲你进来这里的全部过程，我们来重新复盘一下，我就不信这破地方进得来还出不去了。”
　　*
　　另一边，唐樾在忙忙碌碌了半天之后，按照之前积累的经验，打开的页面上终于再次亮起了绿灯。
　　唐宁立刻关切地凑过来：“怎么样？”
　　许芳庭也竖起了耳朵。
　　唐樾不敢大意，一脸凝重地重新把耳机递了过去。
　　三个人再次戴上耳机，里面传来了熟悉的系统播报声：
　　[通报：玩家章毅已复活。]
　　[通报：玩家汪宁已复活。]
　　[通报：玩家李思怀已复活。]
　　……
　　三个人再次摘下耳机，面面相觑。
　　唐樾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喃喃道：“姐，有鬼。”
　　他姐脸上的表情也很恍惚，唐宁双手颤抖着抓住了许芳庭的袖子：“是啊，有鬼。”
　　林盛雪还真是去了个鬼地方。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精神状态还相对正常的人，许芳庭勉强维持住了镇定，拍了一下唐樾的后脑勺：“继续。”
　　这次的连接没有断掉。
　　唐樾也不敢耽误正事，迅速操作了一阵，页面上弹出一个对话框来。
　　他十分惊喜：“好了好了，这次应该能联系上林哥了。”
　　唐宁和许芳庭对视了一眼，也十分惊喜。
　　唐宁立刻催促弟弟：“搞快点。”
　　两个人屏气凝神等着唐樾发消息。
　　只见唐樾沉吟许久，终于发出了一个万能的打招呼模板：“在？”
　　*
　　唐樾消息发过来的时候，林盛雪正事无巨细地跟陆见青分享自己进这栋大楼的过程。
　　笼子里的兔子被消息提示音影响到，下意识翻了个身，然后继续在笼子里睡觉。
　　林盛雪拿出手机，左侧的红点已经变成了绿色，代表着两边的通讯已经接通。
　　他打开了手机。
　　手机里多出了一个简单的聊天界面，对面只发过来了一个字：“在？”
　　林盛雪：……
　　对面唐宁已经忍不住再次拍起了倒霉弟弟的后脑勺：“这么珍贵的联系通道你就拿来问在不在是吧？”
　　唐樾委委屈屈地捂住自己的后脑勺，试图替自己辩解：“这不是最经典的开场白吗。”
　　林盛雪的回复很快发了过来：“不在。”
　　唐樾：……
　　知道通讯通道大概率不会很稳定，林盛雪没有再多说废话，趁着通讯还没有断掉，立刻简单说明了一下自己这边的情况。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面色都有些凝重。
　　他们早就猜到这个所谓庇护玩家的“中央城”不简单，但没有想到玩家复活的真相居然这么……令人无法形容。
　　一想到整个中央城几乎所有的玩家都是以活生生的玩家意识为蓝本复制出来的AI，几个人都有点毛骨悚然。
　　虽然林盛雪并没有提到自己的状况，但从他刚刚给出的信息来看，不难看出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
　　许芳庭接过唐樾手里的键盘，打字：“需要我们这边做点什么吗？”
　　林盛雪回复：“盯住朔月，尤其是陈郢。”
　　页面闪了闪，通讯再次断掉了。
　　林盛雪看着手机左侧重新变成红色的红点，收起了手机。
　　陆见青全程围观了两边的交流，若有所思：“陈郢……你们朔月那位首领跟管理系统瓜葛不浅。”
　　朔月的玩家和管理系统的工作人员向来不是一路人，管理系统却愿意在不少关键事务上卖对家首领的面子，这本来就很不同寻常。
　　林盛雪记得他曾经提到过陈郢在不少点位的特殊待遇，点了点头：“他跟这次的事情也瓜葛不浅。”
　　虽然是他自己顺水推舟，但整件事最开始可全都是陈郢一手促成的。
　　陆见青问：“你怀疑他的身份？”
　　林盛雪说：“单提出朔月，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个组织的存在莫名其妙。但你不觉得朔月的职能和管理系统的职能有点重合吗？只是朔月从来都占不到主导地位。就像是……这个副本里存在两个‘神’一样。”
　　所以他猜测，“朔月”最开始是作为中央城的管理部门被创造出来的，只是后来出现了另外的力量，导致朔月的缔造者不得不妥协，朔月被迫失去了合法的管理身份，只能作为可有可无的管理系统的协助者存在。
　　似乎是听到有人提了它最为信仰的神明，兔子立刻从睡梦中惊醒，隔着笼子吱吱叫了起来，不用翻译都能听出来不是什么友好的发言。
　　但陆见青看不见它，林盛雪不搭理它，它自顾自叫了一阵，泄气地重新躺在了笼子里。
　　陆见青已经重新把话题转回了眼前：“你刚刚是不是说，你们进来之前，需要吃一种药丸？”
　　林盛雪点了点头，把自己没吃的药丸拿了出来。
　　这是最后一条线索了。
　　陆见青接过药丸，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笼子里的兔子忽然躁动起来。
　　林盛雪余光注意到兔子不太正常的状态，皱了皱眉，扯着还在研究药丸的陆见青走到了兔子笼前。
　　兔子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两只红色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前爪急切地扒拉着笼子的边缘，鼻端不断耸动着，看起来整只兔子都充满了亢奋。
　　陆见青茫然地晃了晃手里的药丸：“它想吃这个？”
　　兔子拼命点头。
　　林盛雪把它从笼子里拎了出来，把手机丢给它，问：“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兔子目光热切地看着药丸，打字：“不知道，但是很香，很想吃。”
　　药丸闻起来并没有什么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兔子能闻到。
　　林盛雪问：“对你有好处？”
　　兔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表达了肯定：“我能感觉到它对我的吸引，我相信我的直觉。”
　　林盛雪却并不热情：“哦，但是我们并没有理由相信你的直觉。就算真的对你有好处也只是对你有好处，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存在这么好的关系。”
　　这种药丸毕竟是朔月提供的，真正的功效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单纯对兔子有好处也就罢了，万一兔子吃完之后会对他们造成危害，那就得不偿失了。
　　大概唯一的好处，就是兔子吃完之后可能会给他们带来新的线索。
　　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线索。
　　兔子焦躁地转来转去，不住地往药丸的方向凑去。
　　林盛雪一手拎住兔子，问陆见青：“喂吗？”
　　陆见青也是跟林盛雪一样的想法，他斟酌了片刻，提出了万能的折中建议：“要不只喂一半？”
　　先喂一半观察实验一下，确认安全以后再喂另一半。
　　林盛雪想了想，点了点头。
　　两个人商量的时候没避着兔子，兔子听到他们想要把药丸劈成两半，整只兔子都不好了，又开始在林盛雪手里拼命挣扎起来。
　　但并没有人在意兔子的意见，林盛雪把它重新塞进了笼子里。
　　药丸硬度不小，没法直接上手掰开，两个人一起找了一些工具，准备直接把药丸劈成两半。
　　十分钟后，陆见青获得了一把卷刃的菜刀。
　　两个人盯着这颗稳如泰山的药丸，齐齐陷入了沉默。
　　陆见青忍不住问：“这玩意儿真的是药丸，不是什么军事上的秘密武器？”
　　林盛雪也有点头疼：“那就直接喂吧。”
　　陆见青叹了口气，打开笼子，把药丸丢了进去。
　　兔子立刻冲过来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那颗药丸。
　　两个人蹲在笼子前，表情凝重地盯着里面的兔子看。
　　虽然陆见青看不见，但这并不妨碍他看。
　　林盛雪等了一会儿，兔子依旧没有出现什么变化，甚至再次困倦地闭上了眼睛，缩去了笼子角落里。
　　两个人在原地等了一刻钟，依然没等到任何变化。
　　林盛雪率先站了起来，打算去找点其他线索。
　　陆见青却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等等，这只兔子是不是白色的，看起来比正常兔子肥一圈？”
　　这都是林盛雪说过的信息，他一时间没意识到陆见青突然提到兔子的外形是什么意思。
　　下一瞬间，他忽然反应过来：“你能看见它了？”
　　陆见青看着笼子，里面有一只白色的兔子若隐若现，像是不稳定的信号。
　　他皱了皱眉，斟酌了一下措辞：“这只兔子身上的……程序，好像不太稳定。”
　　药效终于开始发作了。
　　兔子似乎有些痛苦，在笼子里翻滚了几圈。
　　紧接着，兔子以两个人无法看清的速度冲出了笼子，以一种正常兔子根本不可能达到的弹跳力跳到了窗户上。
　　窗户是开着的。
　　下一瞬间，兔子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林盛雪和陆见青立刻跑到了窗边，却只来得及看见地上兔子摔得支离破碎的身体。
　　藏匿在大楼每个角落里的兔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围了过来。
　　兔子们挤挤挨挨，支棱着耳朵，血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摔在地上的兔子身体，目光贪婪。


第118章 理想世界20
　　唐樾努力了半天，才终于恢复了跟林盛雪那边的联络通道，还没来得及高兴，忽然监测到了对面系统一点奇怪的动静。
　　许芳庭已经去外面盯着朔月的人了，唐宁看弟弟的表情有点不对劲，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唐樾有点不确定：“对面……好像被病毒攻击了。但我们跟林哥那边的联络通道更稳定了，而且似乎有希望能定位了。”
　　他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琢磨了一会儿，趁着这会儿联络通道比较稳定，立刻把这边的情况简单整理了一下给林盛雪发了过去。
　　姐弟俩忧心忡忡地坐在地下室里，过了一会儿，唐宁收到了许芳庭的消息。
　　“陈郢出门了。”
　　*
　　林盛雪收到消息的时候，警报声已经响彻了整栋大楼。
　　他把唐樾发过来的消息快速看了一遍，把手机递给了一旁的陆见青。
　　陆见青也看了一遍对面发过来的消息，皱了皱眉，推测道：“药丸是病毒？”
　　这里的系统被病毒攻击了。
　　这里唯一出现的变故，是在他们喂兔子吃了药丸之后产生的。
　　他对这里的系统水平并不了解，但鉴于这个中央城十分诡异的科技树，连兔子都可以是数据，那么电子病毒通过兔子吃药丸传播也并不是不可能。
　　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很关键的信息。
　　林盛雪没说话，依旧看着楼下兔子的身体。
　　兔子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兔子，那些兔子争先恐后地舔舐着兔子身上流出来的血液，又浑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没过多久，地面上就铺了满满一层倒地不起的兔子。
　　兔子们的身体渐渐虚化，消失，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吸收了一样。
　　而最中心的那只兔子却重新站了起来。
　　它摔得支离破碎的身体以一种格外粗糙的方式重新拼合，尽管四肢扭曲，动作却意外的轻盈。它在原地跳动了两下，在大楼内漫无目的地跑动起来。
　　大楼内的警报声越发刺耳，达到最高级警报的时候，随着一声刺耳的电流声，整栋大楼内的警报器齐齐爆炸开。
　　警报声彻底停了。
　　整栋大楼无声无息，既没有人的声音，也不再有兔子跑动的声音。
　　随着警报声停止，林盛雪感觉自己因为头晕而昏昏沉沉的脑子清明了很多。
　　修复程序已经停止了。
　　唐樾那边的消息再次发了过来，这次只有短短的一句话：“陈郢出门了。”
　　电光石火间，陆见青忽然想到了被自己忽略的东西是什么。
　　他叫了一声林盛雪：“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来过朔月这件事？”
　　林盛雪当然记得：“你特别喜欢地理，幼儿园的时候还是地理课代表。对了，你的地图呢？”
　　“都是些陈年往事，我们可以先放一放。”陆见青脸皮十分厚，对自己当年说过的鬼话半点都不脸红，略过这些话题老实交代道，“其实吧，在某种意义上，我也可以算是朔月的人。”
　　他解释了一下：“上次我那件事结束之后，其实我被管理系统抓进去吃了两天牢饭，后来是借了朔月的势才出去的。”
　　林盛雪大致明白了：“你是朔月埋伏在管理系统的卧底？”
　　陆见青眼睛也不眨：“我究竟是朔月的卧底还是管理系统的工作人员，主要取决于我要办什么事，还有两边谁占上风。”
　　他一向有着灵活的立场和灵活的道德标准。
　　林盛雪：“……说正事。”
　　陆见青突然提起这个应该不是为了说自己的光辉历史。
　　“你知道我当初跟朔月的交换条件是什么吗？”
　　陆见青的表情认真起来：“是管理系统一些下属机构的位置，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那些位置就跟朔月的废旧大楼一样，是某些承担特殊责任点位空间的入口。”
　　林盛雪似乎明白了什么。
　　药丸是朔月那边研制的，而现在，药丸大概率是导致管理系统下属点位系统被病毒攻击的媒介。
　　无论是出于取而代之的心思，还是只是单纯为了跟管理系统对立，朔月的目的是一直都是毁掉这些点位。
　　但在不讨论伦理的情况下，这些点位的存在都是为了能够维持中央城的顺利运转，朔月作为中央城的一部分，毁掉这些点位其实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除非朔月其实并不在乎中央城，或者朔月有其他的倚仗。
　　那朔月那位自称陈郢的掌权人，究竟是什么人？
　　*
　　他们很快就知道陈郢究竟是什么人了。
　　因为陈郢亲自来到了这里。
　　陈郢用的并不是他在朔月中惯常示人的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而是换了一张更具辨识度的脸，看起来刚过而立之年，五官俊秀，气质清隽，似乎脾气极好，对任何人或事都没有什么攻击性。
　　这人不但名字是假的，连脸都是假的。
　　林盛雪和陆见青刚一见面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或者说只要是中央城的玩家，都能一眼看出来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无法抵抗的信仰之情源源不断地从心底涌出，没有玩家能够不对面前的人心悦诚服。
　　他是中央城的缔造者，中央城所有玩家口中的“神”。
　　陈郢的目光落在林盛雪身上，语气依旧不急不缓，让人如沐春风：“哎呀，好像来早了一步。只差一点点，你就能永远留在理想世界了。不过到底还是这次机会更难得，谁让你运气好呢？”
　　林盛雪低着头，似乎并未理解他话中的意思，态度恭敬：“神明大人，不知道您来这里有什么指示？”
　　陈郢看着面前的林盛雪，嘴角的弧度莫名凉了下来，语气不知怎么的多了一丝嘲讽：“我以为你们会更想知道，为什么在我的理想世界里，我还要费劲心思来入侵区区一栋大楼？”
　　陆见青接过话茬，却并没有任何好奇的意思：“您是这里绝对的主宰者，无论做什么都自有您的深意。”
　　“是我忘记了，这是基础设置，进了中央城的所有人都要信仰神明的。”陈郢笑了笑，笑容却不达眼底，自顾自地解释道，“我有一些朋友，倘若他们还在的话，大概对这个复活系统的运作很感兴趣。尤其是……那孩子倔得很，如今我有幸能靠近这个系统，如果没有办法把它彻底控制住，我怕他会怪我。”
　　“整个理想世界的系统都是主系统的子系统，本来就是要受制于总部，总部为了保证这个副本永远都不会脱离掌控，特意派了人过来。至于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你们应该也能猜得到，就是现在的管理系统。
　　这些年来我已经把所有管理系统的人的意识都反复删除复制了无数次，彻彻底底握在了自己手中。但他们到底还是总部的人，我也无法做得太过，依旧有很多点位没能完全控制，尤其是被总部核心控制的复活点。
　　我原本想，虽然这些点位由管理系统全权控制，但朔月也有协助权。用朔月的人带着病毒多多出入这些地方，总有机会能破坏掉这些独立空间的屏障。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是你们做成的。”
　　说到最后，他似乎有些莫名的怀念和惆怅，微微叹了口气。
　　林盛雪和陆见青对他这番长篇大论都没有什么表示，依旧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林盛雪其实觉得这个神有点烦人，但是出于信仰，他依旧保持尊重。
　　陆见青其实觉得这个神废话比他还多，但是出于信仰，他依旧保持敷衍和恭敬。
　　见两个人都没什么反应，陈郢盯着两个人看了一会儿，终于停止了长篇大论，说出了自己来这里见他们的目的：“按理来讲做到这一步我就可以判定你们通关了。只是这样太无趣了，离我想看的东西相去甚远。盛雪，见青，我给你们一个选择如何？你们可以选择现在通关，也可以选择跟我打一个赌。”
　　“继续这场游戏。如果你们能够彻底摧毁这个理想世界，我会送你们一件礼物，并且亲自送你们去总部。如果你们做不到，就留下来，成为理想世界规则治下的一部分。在赌约持续期间，我准许你们不信仰我。”
　　林盛雪和陆见青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里果然只是一个副本。
　　陈郢并不介意他们的眼神交流，反而贴心地主动提醒道：“哦，对了，芳庭他们也在吧，跟他们也说一声吧，我记得你们做决定之前总是喜欢先商量一下，我很乐意给你们这个时间。”
　　这位神明先生叫他们的称呼实在太过熟稔，陆见青听着都有点起鸡皮疙瘩，立刻拉着林盛雪走到一边联系其他人。
　　在两个人跟中央城的神明对话的时候，唐樾那边已经发过来了一连串担心他们这边安危的消息，到了后面甚至开始考虑要怎么想办法过来给林盛雪收尸。
　　看着满屏的消息，林盛雪恍惚间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暴毙了。
　　他忽略自己可能已经暴毙的消息，把这边的情况简单概括后发了出去。
　　陆见青站在林盛雪旁边，闲来无事四下看了一圈，不经意对上了陈郢的目光。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似乎胸有成竹似的，冲着陆见青微微点头致意。
　　陆见青回以谦逊而虔诚的微笑。
　　收到林盛雪的消息之后，唐樾那边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过了十分钟左右，对面终于发送了回复，只有四个字：“我们同意。”
　　他们并没有恢复进入“中央城”之后的记忆，甚至连曾经并肩作战的经历都已经遗忘了，唯一知道的信息就是刚刚获得的“这里是个副本”，其他关于总部之类的更是只有一个概念。从任何角度来说，仅仅靠着一个并不稳定的联系通道就答应一个对抗神明的赌约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但他们是同伴。
　　同伴意味着志同道合，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人会拒绝更靠近真相。
　　陆见青代表所有人向陈郢正式答应了这个赌约。
　　陈郢对他们的决定并不意外，礼貌地冲两个人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起身离开。
　　陆见青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笑眯眯地问道：“对了，既然已经打了赌，冒昧请教一下，您究竟叫什么名字？”
　　陈郢看了他一眼，笑道：“名字只是代号而已，并不重要，我对外的名字一向是陈郢。如果你们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名字的话，我以前姓郭，叫郭嘉年。”
　　郭嘉年。
　　林盛雪将这个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难听。
　　看来赌约已经正式生效了。
　　他现在不但不信仰神，甚至连神的本名都有点嫌弃。


第119章 理想世界21（完）
　　郭嘉年走出大楼，撞上了一只兔子。
　　这只兔子身形扭曲，像是碎掉之后又勉强拼合起来的劣质品，看起来却意外的很有活力。它在大楼门口团团乱转，似乎想要找到一个可以通行的出口。
　　他提着兔子的耳朵拎起了兔子：“哦？你想出去，重新找回你的身体？”
　　兔子被吓了一跳，不敢动作，死死闭上了眼睛。
　　郭嘉年却笑了起来：“真是不巧，那个女孩已经被判定通关了。以后她可能会死在别的副本里，也可能足够幸运能等到彻底脱离游戏的那天，谁知道呢？”
　　他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兔子沾了鲜血的头颅，嗓音低缓：“至于你……你就留在这里继续工作吧。毕竟，你本来就出不去了，永远也出不去了。”
　　他松开手，兔子一溜烟地跑了，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了空气中。
　　郭嘉年从容地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灰尘，也消失在了原地。
　　*
　　林盛雪和陆见青目送郭嘉年的身影离开视线，松了一口气。
　　陆见青思考了一会儿，没思考出什么东西来，只能叹气：“我最讨厌这种boss是神经病的副本了。”
　　毕竟神经病的思维是没有什么逻辑可言的，往往感情还格外充沛，会给他们这些精神状态比较正常的玩家带来很多困扰。
　　正常人和神经病的悲欢总不相通，真是令人难过。
　　林盛雪并不想搭理他的废话，一把扯住了他：“行了，我们也走吧。”
　　经过刚才的事情，这个独立空间已经跟“中央城”连通，封闭状态也已经解除，他们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陆见青终于如愿以偿地砸了一楼大门的锁，拉着林盛雪走了出去。
　　门外是副本内的中央城，在朔月的驻地内。
　　林盛雪回头看去，身后是一座废弃的办公楼，隐约可以看到里面废弃的办公用品和建筑垃圾。
　　一如他们最开始看到的模样。
　　似乎在他们踏出这个点位的那一刻，这个点位就被“神”重新隐藏起来了。
　　陆见青笑了一声：“真是小气，总不至于是怕我们为了摧毁理想世界先炸了这个点位吧？”
　　他忽然有些遗憾，早知道刚才离开大楼前就先放把火了，别管能不能炸，多少也得膈应一下对面。
　　但可惜只能想想。
　　更令人遗憾了。
　　林盛雪并不知道陆见青又在琢磨什么危险的想法，只是皱了皱眉，隐约有了一点猜测：“去别处看看。”
　　陆见青知道他的意思，凭着记忆，带林盛雪去了几个跟管理机构有关的地点，果不其然已经找不到他们的工作地点了，原本的地址只剩下一片新出现的公共区域。
　　朔月的驻地已经人去楼空，连游戏大厅里藏着的接待室都不再向他们展示入口。
　　他们被所有跟维持中央城正常运行有关的地方拒之门外了。
　　林盛雪和陆见青走出游戏大厅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
　　温暖而明亮的日光照耀着整个中央城，温度不高不低，游戏大厅人来人往，今天依旧是个中央城惯常的令人舒服的天气。
　　陆见青抬手遮了遮日光，看着头顶漂亮而又虚假的天空，又叹了口气：“果然，跟制定规则的人打赌永远都占不到便宜。看来想通过直接物理毁掉这个副本运行程序的硬件设施怕是行不通了。”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悲痛情绪：“哦，没看出来你原来打算物理摧毁这里，真是失敬。”
　　物理摧毁虽然也是一种方法，但对这个混杂了物质造物和精神造物的“理想世界”来说，不但危险，而且并不一定有用。
　　陆见青立刻结束了自己的表演，开始问起了正事：“好吧，接下来去哪里？”
　　林盛雪看了一眼手机：“去找人。”
　　唐樾那边已经把他们的地址发过来了。
　　陆见青挑了挑眉：“那几个跟你发消息的人？”
　　林盛雪点了点头。
　　*
　　林盛雪和陆见青按照地址找到地下室的时候，许芳庭正在给一伙人泡浓茶。
　　这两天他们也没闲着，还要应付每天固定的宵禁，已经到了困倦到睡不着的境界了。
　　看见林盛雪带着陆见青进来，唐宁从抽屉里拿出两个新杯子，不是很有精神地招呼道：“哟，终于回来了，随便找地方坐吧，喝茶吗？”
　　林盛雪看了一眼陆见青，见他没什么需要自己照顾的模样，就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
　　陆见青半点都不见外，非常自在地打量了一下地下室的陈设，正想找个地方坐下，冷不丁被桌子上摆的五颜六色的香炉闪了一下眼睛。
　　看起来品味颇为少见。
　　唐宁打了个哈欠，解释道：“以前不懂事相信那个倒霉神的时候弄的，现在已经没用了。”
　　许芳庭泡完茶，顺手连炉带香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终于有空招呼“陌生人”：“这位是陆先生吧？盛雪已经跟我们说过了，幸会就不说了，毕竟我们应该认识。”
　　双方互相交换了姓名，许芳庭继续问道：“所以，根据目前的信息来看，你跟我们一样，都是这个副本的玩家是吗？”
　　陆见青想起大楼里发生的事，思忖了一下，也不是很确定：“大概是吧。”
　　他现在虽然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人，但根据郭嘉年的说法，自己应该也是个玩家才对。
　　许芳庭点了点头，对陆见青说：“那欢迎加入……”
　　她突然卡了一下壳，蹙了蹙眉，问旁边无所事事的几个人：“我们叫什么？”
　　陆见青想了想，提议道：“不如就叫理想世界爆破小组吧。”
　　其他人：……
　　许芳庭选择略过这个话题，继续道：“以后，我们就是同伴了，至少在赌约结束之前。”
　　陆见青笑了起来：“很荣幸。”
　　唐樾睡得不是很沉，半梦半醒间突然惊醒了一下，猛地从桌子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许芳庭在跟陆见青说话，林盛雪在旁边安静地喝水，他姐姐无聊地坐在座位上发呆，一切都没有什么异常。
　　他模模糊糊间觉得面前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但毕竟已经没他什么事了，他选择继续补觉。
　　只是莫名其妙的，他忽然睡得安心了不少。
　　*
　　毁灭一个副本毕竟是一个大工程，而且他们已经被所有跟维持副本运转相关的地方拒之门外，几个人在睡了一觉之后依然没有什么头绪，于是只能无所事事地坐在许芳庭的甜品店门口晒太阳。
　　许芳庭有点嫌弃这几个人干扰她做生意，把几个人从门口赶开，让他们去别处坐着。
　　唐宁被门口的阳光晒得不太想动弹，试图讨价还价：“反正这会儿也没客人，让我再待一会儿嘛。”
　　许芳庭端着一盆要拿去发酵的面，顺手把她赶去了一边：“去去去，我看就是因为你在这里当门神才没客人敢进来。”
　　唐宁叹了口气，一边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去旁边，一边捏着嗓子叫她的名字：“芳庭姐姐，午饭吃什么啊？”
　　许芳庭被她的语气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想搭理她，转身走进了店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在门口晒太阳真的挡路了，唐宁搬走板凳没一会儿，一个男玩家就从街拐角处拐了过来，直愣愣地进了店里。
　　许芳庭过去熟练地招呼客人，其他人也帮不上忙，只能继续在旁边看着。
　　陆见青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等客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开口问许芳庭：“刚刚那个人常来这里吗？”
　　“刚刚那个人？”许芳庭想了想，回答道，“他每周三下午四点钟都会过来，只买一份切片面包，也没有买过别的。我还想着看在熟客的面子上给他打折，他也从来都没接受过。怎么，你认识他？”
　　这人的行为模式实在太有固定性，她想没有印象也难。
　　这么一说完，许芳庭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皱了皱眉。
　　陆见青摇了摇头，若有所思：“这人看起来倒挺有意思的。”
　　从在复活点见过的“复活”来看，恐怕中央城里所有正常意义上的活人都聚集在这里了。那些通过复制死去玩家意识复活的“玩家”尽管本质上属于科技造物，但日常的行为模式却无限接近于被他们复制的活人意识，并不会有这么粗糙的固定行为。
　　他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一点猜测。
　　林盛雪冷不丁开口：“明天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唐宁还没有反应过来：“看什么？”
　　陆见青笑了笑：“看这个中央城里，有多少为了填补空白设置出来的NPC。”
　　*
　　一行人在这座“中央城”里观察了几天，终于摸清了一部分中央城里的“玩家”构成。
　　这里明面上看起来是玩家的生物大部分都是由真正的玩家意识复制而来，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复制来的玩家意识并不足以维持这座城市的运转，在这些勉强还算一部分“活人”的玩家之外，还有一些纯人工制造的玩家。这些剩下的“玩家”明显不具备活人的智能，只是单纯批了人类外壳的机械造物，也可以说是AI，或者原生于这个副本内的NPC。
　　这些AI制成的NPC本身的智能情况也不同，有些看起来更像活人一些，有些则带着明显的机械感，唯一的相同之处大概就是会有明显的被程序设计好的行为，比如某个时间点一定会去某个地方，又或者每天固定会吃某种食物，活像是强迫症晚期患者。
　　不知道是不是那位神明意志的作用，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哪怕是他们，在解除对“神明”的信仰之前，就算这些NPC看起来再怎么粗糙拙劣，也没有对周围这些明显行为不同于人类的“人”产生过疑问。
　　AI、真正的活人、被制造的活人统一在街道上行走，每天都有无数在副本中死去的玩家依托科技的力量再次“复活”，每天都有无数不知道如何定义的东西顶着玩家的脸和记忆重新进入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副本中。
　　这座城市是如此冰冷而古怪，充斥着程序和机械，以及神明已经疯癫了的个人意志。
　　地下室里，唐樾一张张看着他们这段时间拍的照片，忍不住“嘶”了一声：“我不是很理解，就这怎么敢叫理想世界的？”
　　唐宁正跟许芳庭一起把桌子上零零散散和照片资料重新收拾好，闻言吐槽道：“你要是想理解，再信仰一下神就行了。”
　　唐樾想了想那种状态，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想理解了。”
　　正常人不理解神经病的理想世界才是正常的。
　　陆见青没掺和同伴们对于神经病的评价，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地问林盛雪：“玩家手册是不是在你那儿？再给我看看。”
　　林盛雪一言不发地把玩家手册丢给了他。
　　陆见青接过玩家手册，直接翻到最后的玩家守则部分，仔细看了两遍，确认跟自己的记忆没有偏差，满意地收起了笔，招呼其他人：“好了，过来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其他人纷纷停下了手头的事情，过来看他定稿的计划书。
　　唐宁把计划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转手传给了下一个人，忧心忡忡：“真的可行？”
　　陆见青表情严肃：“根据我的计算，成功和不成功的概率五五开。”
　　唐樾点了点头，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陆哥，这个概率怎么算出来的？”
　　陆见青眼睛也不眨：“成功的概率不知道，不成功的概率我也不知道，所以四舍五入等于五五开。”
　　其他人：……
　　陆见青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目光放空，开始摆烂：“实在不行的话，我们了不起就在这里养老，反正那个神也没规定赌约的时间。以后我们可以每年向神明提交一个毁灭理想世界的方案，并适当采取一些行动，证明我们还在努力，赌约也还没结束。”
　　这话虽然不是很讲道理，但仔细想想，也不能说有什么问题。
　　林盛雪懒得继续听他说废话，看了一眼时间，把计划书扔回给陆见青：“行了，先回去休息，明天开始。”
　　现在是晚上九点十五分，已经快到中央城规定的宵禁时间了。
　　*
　　第二天一早，林盛雪和陆见青准时出现在了中央城街头。
　　这里是中央城的商业区域，哪怕现在并不是玩家活动最频繁的时间段，人流量依旧不少。
　　陆见青四下看了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在对面街上的路灯下，趴着一只黑白相间的流浪猫。
　　虽然并不知道仅仅作为玩家中转使用的主城为什么会花里胡哨到出现流浪猫这种生物，但这里是神明的理想世界，自然是他想什么就是什么。
　　这座城市里有很多类似的细节，也不知道只是因为神明喜欢，还是为了纪念不知道能不能回去的现实世界。
　　陆见青掏出两袋许芳庭自制的猫粮，开始专心致志地投喂起了流浪猫。
　　林盛雪观察了一会儿陆见青那边的进度，见没有什么问题，转身去了另一个地方。
　　半个小时之后，两个人重新在原地汇合。
　　数据制成的流浪猫吃完了两大袋猫粮，终于到达了规定的饱腹值，甩着尾巴轻巧地跃上了房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陆见青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猫毛，不动声色地向林盛雪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林盛雪冲陆见青点了点头。
　　陆见青会意，拐了个弯，脚步从容地走去了另一条街。
　　这里开着一家不起眼的早餐铺子，铺子旁边坐了个神情木讷的中年男人，见了客人也不主动招待，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陆见青仿佛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看了看旁边手写的价格表，买了两个最便宜的包子，开始跟男人攀谈起来：“大哥，您来中央城多久了？”
　　男人两只眼睛缓慢眨动了一下，似乎终于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回复道：“一年半了。”
　　一阵风吹了过来。
　　男人忽然不停打起了喷嚏。
　　陆见青大惊失色：“大哥，您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又打了两个喷嚏，眼泪流了出来：“我对动物毛发过敏。”
　　“原来是这样！我刚刚在路边喂了猫。”陆见青立刻后退了两步，脸上满是真挚的歉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有这个毛病，我们下次再聊，祝您健康。”
　　男人鼻头还因为过敏发着红，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去治疗一下。”
　　陆见青试图搀扶他：“要不我送你……”
　　说着，他好像终于想起了自己身上还带着过敏源，连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男人摇了摇头，不再理会他，抛下摊子一边打喷嚏一边往不远处走去。
　　那个方向是一个拥有治疗道具的玩家，平时这周围的玩家有什么小病小痛都会过去找他帮忙治疗。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男人的步伐依旧不慌不忙，像是测量过一样。
　　陆见青目送男人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男人慢吞吞地走到拥有治疗道具玩家开的药店里，习惯性地看向柜台后。
　　柜台后没有人。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定这间铺子今天不会有人来接待他，选择了第二个方案。
　　动物毛发过敏是他的基础设定，选择创造他们的神明会为他们随机植入类似的设定使他们与人类更加相似。他的程序对处理这件事很有经验。
　　按照计算，从这里到另一个有治疗道具的“玩家”开的铺子大概需要步行十分钟。
　　他会走规划中的最优路线。
　　陆见青再次跟了上去。
　　中年男人离开十五分钟后，躺在柜台后的人悠悠醒转。
　　他摸了摸自己后脑勺上的大包，百思不得其解。
　　他在中央城一直与人为善，也没记得招谁惹谁过，怎么好端端在自己店里就被人敲了闷棍？
　　他摸着后脑勺，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理由来，只能归结于中央城的玩家中有坏人。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陆见青跟在男人身后走了五分钟，男人在路中央跟那位拥有治疗道具的“玩家”相遇。
　　两个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紧接着，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来一个饭团，加蛋黄。”
　　“您好，我因为接触动物毛发产生了过敏症状，请问可以帮忙治疗一下吗？”
　　双方都没有回答。
　　隔了一会儿，两个人的对话再次重复响起：
　　“来一个饭团，加蛋黄。”
　　“您好，我因为接触动物毛发产生了过敏症状，请问可以帮忙治疗一下吗？”
　　……
　　陆见青没再听第三遍，转身原路返回。
　　路过早餐铺子的时候，他藏在暗处观望了一会儿。
　　早餐铺子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人”。
　　有一部分人沉默地等了一会儿选择离开，还有一部分人则继续留在原地默默无声地等着老板回来。
　　这些“人”本身智能程度并不高，甚至可能比这个早餐铺子的老板还要低一些。单纯的AI不出故障会永远在固定时间出现在固定地点，哪怕出了一点小问题也会很快回到固定岗位，所以跟他产生交互的低级AI自然也不会浪费精力去提供备选方案。他们今天的行程之一就是要买到早餐，买不到就不会走。
　　只是可惜的是，老板已经被卡在半路上，短时间内没有办法回来了。
　　不出意外的话，在另一位“玩家”的诊所面前，应该也是类似的场景。
　　陆见青看了一会儿，回去喂猫的地方找林盛雪。
　　林盛雪刚刚处理完了棍子，见他过来，问道：“办完了？”
　　陆见青“嗯”了一声，问：“这边怎么样？”
　　林盛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自己看。”
　　街对面原本流浪猫所在的位置多了一个年轻姑娘，姑娘手里拿着一小袋猫粮，正在原地面无表情地转圈圈。
　　但已经吃饱的流浪猫今天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只有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猫咪才会重新刷新在这根路灯下。
　　陆见青笑着走过去搭上了林盛雪的肩膀：“走，我们收工。”
　　*
　　这一天，中央城很多地方都出现了这样的异常情况。
　　那些“玩家”要么在某个固定的地方一动不动，要么凑在一起进行驴唇不对马嘴的重复对话……这些情况不但引起了其他玩家的注意，甚至还直接影响了部分玩家的正常活动。
　　论坛上的相关帖子也渐渐多了起来，无数玩家都在对中央城里发生的异常情况进行讨论，并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
　　到了宵禁时间，那些人却依旧站在公共区域中，既没有被强制遣送回自己的住地，也没有被规则抹杀，这些猜测更是喧嚣尘上。
　　林盛雪推开窗户，远远看了一眼街上还在不断重复说话的人影。
　　夜色与树影遮盖下，更不像活人。
　　与此同时，陆见青正在论坛上拱火。
　　[你们看见了吗，外面那些玩家现在还没走，这违规了吧。]
　　陆见青发送：“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人根本不是玩家？”
　　立刻就有人来反驳他：“现在在外面的好几个人我都见过，还跟他们聊过天，他们分明就是玩家。中央城里怎么会有不是玩家的……脏东西出现。”
　　陆见青气定神闲：“不如你去翻翻中央城所有的规章制度，看看有没有哪一条规定了中央城里都是玩家。”
　　“说不定我们压根都不是玩家，而是别的什么奇怪生物，比如纸片人机器狗之类的。”
　　[我觉得大家还是趁早洗洗睡吧，咱们的神明还在注视着中央城呢。外头这件事也就看着奇怪，但是看这神明连管都不管的样子，一定不是什么大事，也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顶多就是跟上次天气变化一样。]
　　陆见青又发送：“也没谁规定神明一定是对人类友好的物种啊。当然，我并没有确定我们都是人类的意思。”
　　已经有人眼熟了他这个一直在输出离谱言论的id，怒气冲冲地骂道：“你这人究竟哪里来的，怎么能污蔑我们伟大的神明！”
　　陆见青不出意外被论坛上的玩家骂到了翻页。
　　帖子也不出意外被删除了。
　　这位神明先生真是十分小气。
　　陆见青叹了口气，乐此不疲地跑去下一个帖子煽风点火。
　　来回拱了十几条，顺便又跟人吵了几次架之后，他的账号终于迎来了结局。
　　[警告！因存在违规行为，您的账号已被封禁。]
　　陆见青看着屏幕上突然跳出来的弹窗，遗憾地叹了口气。
　　看来无论是游戏世界还是现实世界，大家封号都喜欢使用模棱两可的“存在违规行为”这个万能理由。
　　他停下了试图继续打字的手，静静观看了一会儿论坛上的风向。
　　[刚刚那个玩家的发言好像都被删除了，有人记得吗？]
　　立刻有人回复他：“记那些疯言疯语干什么，闲着没事干不如出去跟外面那些人一起发癫。”
　　尽管是这么说，却还是有不少人诚实地对这个帖子进行了浏览，并进行了一些模糊不清不表明立场的分析。
　　很快就有人说：“我原来也觉得那个玩家精神状态不太正常，但是删得这么快……而且真要说的话，他有些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哪怕常规思维告诉他这是错误的，也没有人会停止揣测，尤其是喜欢多想的聪明人。
　　玩家中从来都不缺聪明人。
　　使用聪明人模板的AI也可以算聪明人。
　　唐樾这段时间没闲着，偷偷摸摸在论坛上开了个仅他们可见的的聊天板块。
　　根据他的说法，这个倒也不完全是他的功劳，而是论坛原本就是有私人聊天和群聊的功能的，跟现实世界常用的聊天软件功能几乎一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已经开发完备的功能没有被启用，而是直接被尘封了，正好让他黑进去捡了个便宜。
　　现在几个人正在一边关注事态发展一边聊天。
　　许芳庭事无巨细地跟其他人复盘了一遍今天的任务，确定没有什么纰漏，跑去吃晚饭了。唐宁一边看论坛上的消息，一边高高兴兴地给其他人转播。
　　几个人聊了半天，唐樾忽然意识到少了一个人：“陆哥呢？”
　　林盛雪：“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被封号了。”
　　如果没有被封号，他不相信陆见青能忍得住这么久不说话。
　　唐宁：……
　　许芳庭：……
　　陆见青郁卒地关上了手机，爬上床睡觉。
　　*
　　神明的力量在中央城内是无所不能的，第二天一早，一切就都重新回到了正规。
　　被卡在路边的“玩家”回到了他们的初始地点，重新按照既定的轨迹开始他们的日常生活。论坛上所有有关这件事的讨论全部删除，昨天还在论坛上跟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的玩家似乎都忘记了昨天发生的事，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中央城再次恢复了平静。
　　他们花大力气制定和实施的计划似乎一夜之间就失去了作用，仿佛是神明在暗中对他们的嘲讽和挑衅。
　　人跟神之间的力量对比犹如蚍蜉撼树，哪怕神明给了人类平等竞争的机会，人类也依旧只能是更高等级力量下的蝼蚁。
　　大概是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玩家守则增加了一条新的规则：
　　“禁止玩家故意干扰其他玩家的正常行为。”
　　林盛雪和陆见青几人似乎也没有第二步计划，心平气和地混入了该干什么干什么的玩家中，仿佛彻底失去了对毁灭理想世界的兴趣，打算成为安分守己的好玩家。
　　但新的规则发布以后，中央城内的玩家们很快出现了变化。
　　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玩家们之间的交谈以及进一步的来往都渐渐趋向于越少越好。
　　“故意”和“干扰其他玩家正常行为”的定义实在太过暧昧，而违反规则的后果又太严重，没有人敢赌自己在跟人交往的时候，是不是一个不小心就“故意”干扰了其他人的“正常行为”。
　　不论本质如何，原本至少能维持表面上热闹的中央城像是突然被抽掉了一半活气，露出冰冷而空旷的本相。
　　街上的人渐渐少了。
　　林盛雪和陆见青他们倒是常常往外跑，陆见青在城里踩了几次点，然后找了一个月黑风高的中午，顶着一天之中最灿烂的阳光爬上游戏大厅的房顶放了一把火。
　　毕竟是中央城的核心，游戏大厅是目前中央城里所剩无几的还称得上热闹的地方之一，房顶上的火一窜起来，立刻吸引了周围所有玩家的视线。
　　中央城内的建筑虽然外表看起来跟现实世界大差不差，建筑材料却比现实世界的材料高级许多，单纯的燃烧其实并不能起到特别大的破坏作用，哪怕陆见青在上面倒了油，顶多也就是烧坏外面的一层表皮而已。
　　但无论如何，在游戏大厅房顶上放火这件事都太过行为艺术了，玩家们看着上面的陆见青，活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东西。
　　有些玩家已经开始找水源试图救火了。
　　陆见青站在房顶上，把油桶放到一边，提着衣角小心翼翼地避开跳跃的火舌，抽空看了底下的玩家们一眼，笑眯眯地跟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哟，有人想救火啊。不过在救之前，不如先来个人判断一下，我现在的行为究竟是不是正常行为吧？虽然看起来很不像正常行为，但是……”
　　他摊了摊手，慢悠悠地补充了后半句：“谁敢断定呢？”
　　在有绝对安全的选项的前提下，没有人会选一个可能会有风险的选项，哪怕风险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底下的所有玩家都停住了干预的动作，重新退回到看热闹的位置上。
　　火依旧在烧着，在干净整洁、秩序井然的中央城中显得格外古怪可笑。
　　玩家从来都不是一种温情脉脉的生物，见惯了副本里的血腥和计算，趋利避害永远都是他们的本能。
　　只是这个场景可真是既不够秩序也不够理想啊。
　　不知道神明这次又会用什么规则来维护他的理想世界呢？
　　陆见青翻身跳下了房顶。
　　底下的玩家们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没有人试图拦他，也没有人追他，甚至没有人再试图去扑灭明晃晃燃着的火。
　　兴许护卫队还在的话可能会有人来处理一下这种公开破坏公共设施的行为，但朔月的驻地都没人了，谁也不知道护卫队这个东西还存不存在。
　　房顶上的可燃物并不多，火焰勉强烧了十分钟就渐渐变小，只在游戏大厅的顶上留下了一滩难看的灰渍。
　　玩家们渐渐散开，沉默地继续自己的行程，再也没有多看那滩痕迹一眼。
　　*
　　尽管表面上十分镇定，但是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陆见青还是脚底抹油，飞快逃离了现场，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林盛雪安静地靠着墙，听见脚步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结束了？”
　　按照计划，他在这里接应他。
　　不知道是刚刚大庭广众之下纵火太刺激，还是跑步激发了肾上腺素，这会儿看见林盛雪，陆见青心情莫名其妙有点雀跃：“嗯，差不多了。”
　　林盛雪问：“有人追吗？”
　　陆见青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林盛雪点了点头，看他身上确实没出什么问题，最后目光落到他的脸上，有点嫌弃：“脸上有灰。”
　　陆见青不是很在意：“可能是刚才没注意蹭到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动作上还是很诚实地抹了一把脸：“现在还有吗？”
　　林盛雪眼睁睁看着他精准地把那道灰抹开把自己的脸变成了花猫，有点看不下去，只能抽出一张纸巾，伸手帮他擦了一下。
　　陆见青整个人都僵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林盛雪收回了手。
　　陆见青耳朵通红一片，状若无事地低下头：“那个……我们回去吧。”
　　林盛雪“嗯”了一声。
　　*
　　第二天，中央城再次颁布了新的规则：
　　“禁止玩家破坏中央城内的公共设施。”
　　这条新规则并没有像上一条规则一样立竿见影，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陆见青，正常玩家一般都不会闲着没事干去破坏中央城的公共设施。
　　中央城里依旧维持着微妙而紧绷的平衡。
　　平衡的打破是在一个月之后。
　　这一天，中央城的大街上相遇了两个玩家。
　　这两个玩家早些日子在副本里结过仇，平时见了面都要互相阴阳怪气一番，但碍于中央城内的规则，两个人从来都没有在中央城动过手。
　　这次也是一样，两个人不慎碰了面，立刻亲切地问候了对方全部的家人。
　　其中一个玩家手里拿着一捆刚买回来的木材，正打算像往常一样忽略过面前这个晦气的仇家，忽然看见对面的仇家冷笑了一声。
　　他感觉自己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下一瞬间，整个人都扑到了地上。
　　他手中拿着的木材脱手而出，直直砸向了路边的垃圾桶。
　　垃圾桶只是普通的塑料材质，在沉重冲击力的作用下，立刻变了形。
　　众目睽睽之下，那名玩家下一瞬间就被规则彻底抹杀。
　　这个场面实在太有冲击力，所有玩家立刻作鸟兽散。
　　直到这一刻，中央城内的“玩家”们才终于意识到，这条规则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规则越多并不意味着越安全，相反，中央城不再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了。
　　规则不单单是保护玩家的工具，现在也可以杀人。
　　在第一条规则发布之后，尽管在中央城内活动的玩家少了一多半，仍有不少玩家会出门上街。而这件事之后，几乎所有玩家全都开始闭门不出，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出门一趟，并且不会跟任何人进行非必要的谈话。
　　一时间在街上活动的“玩家”只剩下了用来填补空白的NPC。
　　这些NPC身上原本在神异力量影响下被众人忽略的异常突兀地展示在了所有人面前，论坛上密密麻麻都是讨论这些NPC究竟是什么生物的帖子。
　　城内越发人心惶惶，愿意出门的人越发接近于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神明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中央城再次出现了新的规则：
　　羽……
　　席……
　　“所有玩家每天必须在公共区域活动一小时。”
　　“玩家应当对其他玩家保持友好的态度，每天跟其他玩家的交谈不少于十句话。”
　　……
　　这些新的规则越来越细，对于玩家生活的入侵几乎已经到了令人不适的地步。
　　这些规则的指向性很明显，但城内的玩家风声鹤唳，尽管依旧对缔造中央城的神明保持绝对的信仰，但对于一条一条接连出现的新规则却满是警惕，只能做到行为上的基本遵守。
　　这些新的规则并没有使中央城的氛围回到过去，反倒使气氛越发紧绷。
　　林盛雪几个人坐在地下室里，对这段时间发生的情况进行了总结。
　　陆见青叹了口气：“我们这位神明先生看起来真是越来越着急了啊。”
　　林盛雪低头整理了一下手中的资料，说：“既然规则已经没有办法发挥效果，他应该快要有新的动作了。”
　　许芳庭问：“我们还需要做点别的吗？”
　　陆见青笑了一声，依然保持他一贯的摆烂态度：“人的力量又无法抵抗无所不能的神明，我们这么弱小可怜无助，当然是什么都不干比较省力气。”
　　毕竟在神明的理想世界中，能抵抗神明的，只有神明自己啊。
　　*
　　“神明”的新动作来得很快。
　　三天后，“神迹”论坛宣布永久关闭，论坛上无论是正经的关于副本的攻略，还是沸沸扬扬的对于这段时间中央城情况的帖子也都随之消失不见。
　　随着攻略消失，在副本中死亡的玩家也越来越多。
　　每天都有无数玩家在副本中死去，每天都有无数玩家在中央城的某个角落里重生。
　　时间依旧在这里悄然流逝着。
　　这天，林盛雪出门的时候，碰见了一个眼熟的玩家。
　　他记得这个玩家就住在附近，性格很开朗，哪怕这段时间出了这么多事，也依旧愿意时不时出去转转，偶尔也会去体验一下副本。
　　玩家直愣愣地跟他擦肩而过。
　　林盛雪的动作顿了顿。
　　他说不上来有什么问题，直觉却觉得刚才那个人身上充满了违和感。
　　林盛雪停下脚步，叫了一声那个玩家的名字。
　　玩家动作迟缓地转过头来，眼珠动了动，似乎是在判断对面的人究竟是谁，过了一会儿，她露出一个亲和的微笑，语气热情：“哎呀，是你呀，最近过得怎么样？”
　　林盛雪皱了皱眉。
　　她似乎并不在意对面的人究竟回应了什么，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再次动作迟缓地转过身，向远处走去。
　　林盛雪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个被神明赋予了人类模板的“玩家”被神明收回了知能，成为了完全由神明操控的机器。
　　有些计划一旦开始就再也不会停止。
　　类似于这个女玩家的情况越来越多，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居住在中央城的玩家知能与活性都在一步步丧失，直到最后，整个中央城中再也难以找到一个表面上能称得上“活人”的生物。
　　中央城再次人来人往，重新热闹起来。
　　这些重新出现在中央城的“玩家”们动作僵硬而热情地彼此交谈着，互相帮助，共同维护中央城的规则和所有设施，似乎将人类所有美好的品质全都集中在了一起。
　　神明选择动用自己的权能，将一切不合自己心意的思想全数抹杀。
　　他依旧拥有对中央城的绝对掌控，甚至对所有“玩家”也都实现了绝对掌控。
　　代价理想世界里再也没有“活着”的玩家。
　　*
　　地下室里，林盛雪五个人再次聚集到了一起。
　　唐樾坐在电脑前忙碌着。
　　现在所有玩家偏向于人类的知能都被神明大幅度削减，内部的控制程序也越来越相似，唐樾有点手痒，想试试研究一下这些玩家的控制程序究竟是怎么运行的。
　　但他研究了一个星期，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许芳庭又在给所有人泡茶。
　　她心烦意乱的时候总是想做点什么，手头有点杂事有助于她保持平静的心情。
　　她一边撇去茶水表面的浮沫，一边叹了口气：“城里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劲了，我现在出门见到那些人都觉得瘆得慌。”
　　连永恒不变的日常系统这段时间也变得混乱起来，常常刚出门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过不了几分钟就开始下雨，偶尔出门一趟，回来住处就看见院子里所有的植物就凋零殆尽，只剩下一地难扫的落叶。
　　陆见青托着腮，懒洋洋地说：“不会下棋的人就是这样，我们还没怎么着呢，他就急急忙忙掀棋盘了。”
　　唐樾忙得脑袋有点短路，听见这句话探出头来不过脑子地问了一句：“啊？陆哥，你想下棋吗？”
　　唐宁把他的脑袋按了回去：“干你的活去。”
　　陆见青换了一只手托腮，目光落在虚空的某个点上，兴致不是很高：“都这样了，对面居然还不认输。难不成现在这里还能被称之为理想世界吗？”
　　“他的理想好怪啊。”
　　不过毕竟人家才是制定规则的，他们也没有办法反抗。要是神明依旧认可这种鬼地方也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世界的话，他们也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就是麻烦了点。
　　林盛雪没有对神明的理想世界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说：“再等等吧。”
　　他有种预感，这个副本快要结束了。
　　神明的精神状态已经开始不稳定了。
　　几个人说话的时候，一旁的唐樾忽然叫了一声：“啊！”
　　其他人纷纷看向他。
　　唐樾又操作了几下，拧紧了眉头：“刚刚好像接触到了一个‘玩家’的控制程序……奇怪，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林盛雪问他：“你刚刚进行了什么特殊的操作吗？”
　　唐樾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
　　他琢磨了一下，终于想起了一点异常的东西：“哦，对了。我刚刚用读卡器读取过这张内存卡。这张内存卡我也忘了是从哪里来的，我费了老大劲才修复好，结果刚打开了一次就彻底报废了。”
　　他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已经彻底损坏的内存卡。
　　陆见青也问他：“你看到里面的东西了吗？”
　　唐樾又摇了摇头：“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是一个程序文件……真奇怪，现在很少见到用这么有年头的储存工具的了。”
　　*
　　“改造已经彻底完成了，无论他们还想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再煽动起玩家们一丁点的情绪了。”
　　“中央城依旧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真奇怪啊，我怎么会有自己已经输了的错觉。”
　　郭嘉年坐在朔月空无一人的驻地里，许久不见的齐乐就站在他旁边。
　　他自言自语，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齐乐眼球中忽然闪过一道红光，紧接着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郭嘉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看向一旁站着的齐乐，问他：“齐乐，你觉得这场游戏还应该继续吗？”
　　差点忘了，作为曾经的同伴，齐乐也应该有发表意见的权利才对。
　　齐乐语调生硬：“干扰……指令错误。”
　　郭嘉年愣了一下，又叫了一遍齐乐的名字：“小乐？”
　　“异常，指令错误……请重新输入指令。”
　　他长久地注视着身边人熟悉的面容。
　　齐乐依旧没有给他回应。
　　郭嘉年忽然笑出了声。
　　他越笑越觉得这个场景滑稽又可乐，直到笑出了眼泪。
　　“你也做出了选择，我输了……”他自言自语道，“是我输了。”
　　*
　　另一边，唐樾话音刚落，忽然感觉脚下的地面剧烈震颤了一下。
　　他瞪大了眼睛：“怎么了？地震了？”
　　陆见青反应很快，立刻一把拉住林盛雪的手，喊了其他同伴一声：“地下不安全，先上去！”
　　唐宁看唐樾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伸手拉扯了他一下：“快走！”
　　唐樾终于反应过来，迅速把自己的笔记本捞过来抱在了怀里，跟上了同伴们的脚步。
　　几个人并肩站在大街上，看见整座城市的建筑像花掉的屏幕，呈现出一种若隐若现的模糊状态。
　　而中央城的“玩家”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默地站在原地，像是一群死去的雕塑。
　　林盛雪听见耳边传来系统的播报声：
　　[“理想世界”副本结束，进入奖励清算阶段。]
　　[副本任务完成奖励：--
　　玩家总积分：--]
　　[存活玩家将于10秒后传送至副本主神所在。]


第120章 朔月1
　　林盛雪一行人见到郭嘉年的时候，是在朔月已经人去楼空的驻地里。
　　他一个人坐在林盛雪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办公室里，恒久得仿佛中央城中无数已经化为了雕塑的“玩家”。
　　在某个瞬间，林盛雪几乎觉得面前这个人也变成雕塑了。
　　但这尊雕塑听见一行人的脚步声，还是有了动作。
　　他转过头来，脸上失去了一贯的成竹在胸的温和笑意，目光莫测地看着他们所有人，隔了好一会儿，才微微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容：“你们来了，坐吧。”
　　语气熟稔到像是面对多年的老友。
　　办公室里早就准备好了座位，林盛雪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依言坐了下来。
　　两方都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陆见青暗中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所谓主神，主动开口：“既然通关后没有放我们去该去的地方，看来郭先生还有其他想要跟我们交流的情况。怎么，是打算兑现赌约失败的承诺了吗？”
　　郭嘉年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容，赞叹道：“见青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啊。不过在兑现承诺之前，我还是想亲耳听一听，你们究竟是如何用那些不入流的小把戏毁掉了我经营多年的理想世界的。”
　　陆见青也跟着笑了笑：“郭先生，正如您所说，我们所谓的‘计划’都是不入流的小把戏，从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可能性，是您使它成功的。”
　　“事实上，我们什么都没做，您也大可以不必理会，理想世界照样会按照您原先的设置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不是吗？”
　　所谓“理想世界”，归根结底也不过就是一个人一厢情愿的幻梦罢了，虚幻的世界并没有真实世界的逻辑自洽，虚幻的人也没有活人的自我修复能力。幻梦的主人一旦被外力轻轻一推，整个理想世界就会像泡沫一样爆开。
　　不稳定的从来都是神明的精神状态。
　　他或许潜意识中早就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否则大可不必在他们进行一些微小动作的时候就试图通过堵死所有的可能性来证明神的权威。
　　郭嘉年再次沉默了下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其他人。
　　良久，他终于笑了起来，语气轻柔而温和：“你说得对，是我太着急了。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更加难忘的经历的。”
　　唐宁听得有些恶寒，忍不住往许芳庭身边靠了靠。
　　唐樾也忍不住往林盛雪身后躲了躲。
　　郭嘉年倒是没在意他们的态度，他的精神状况像是稍微稳定了一些，终于想起了叫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对了，你们赢了跟我的赌约，我应该把礼物送给你们了。你们要不要猜猜，究竟是什么礼物呢？”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是很想猜。
　　毕竟跟一个很明显的神经病玩猜来猜去的游戏实在是太折寿了。
　　最后，林盛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陆见青。
　　陆见青只能摆出一副客气的嘴脸，捏着鼻子继续跟神经病对话：“既然能称得上是礼物，我相信主神先生不会给我们惊吓的。”
　　郭嘉年也很客气地笑了笑：“那是自然。”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语气又轻又慢：“我要送给你们的礼物——是你们被系统抹掉的，当年的记忆。”
　　下一瞬间，所有人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郭嘉年居高临下地看着满屋子昏迷的人，脸上的笑容彻底收敛了起来。
　　*
　　“神迹”游戏刚刚上线的时候，林盛雪和陆见青和其他流年不利的倒霉玩家就被见鬼的系统强制拉进了游戏。
　　同批次的玩家相较于后来游戏陆陆续续拉人扩容之后的玩家规模要少很多，他们面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没有任何玩家来过的游戏，开始了艰难的开荒过程。
　　只是别的新游戏开荒错了也就错了，顶多就是耗费一些可再生的资源，第一批玩家在“神迹”中开荒的时候，却每一步都要用命去填。
　　最开始的时候有一部分玩家甚至认为系统是帮助玩家通关的工具，这部分人中的大部分都死在了系统的坑中，于是玩家们学会了防备系统。
　　在第一个十二月的时候有些排行靠前的玩家没有提前花掉积分，选择了接受“神”的邀请，前往据说能够满足所有期待的理想世界，但这些人都再也没有了音讯，于是更多的玩家开始对所谓神的理想世界持保留意见。
　　后来无数救了数不清玩家的系统立场、隐藏规律，都是在这个过程中，用无数玩家的性命试错出来的。
　　林盛雪和陆见青都是在这一批开荒玩家中展露头角的顶级玩家。
　　他们在神迹最初的那一批玩家中都小有名气，但有名气的方向不太一样，陆见青是出了名的上蹿下跳，无论是副本boss还是中央城玩家，都会被他平等的招惹；林盛雪则是出了名的独来独往，在他单独下副本的时候，一般都懒得跟人扯上关系。
　　按理来讲，依照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的脾性，在游戏中也应该八竿子打不着才对。
　　事实上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们确实可以算得上是八竿子打不着。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一次平常的副本里。
　　那时候副本已经进行到尾声了，林盛雪拉足了boss的仇恨，躲进了酒窖里。
　　按照副本规则，关闭的酒窖是不会泄露玩家气息的。
　　后来陆见青路过，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以为这里有线索，就拿了一把铁锹，三下五除二把林盛雪做的伪装全给挖开了，探头往坑里一看，正好对上林盛雪面无表情的脸。
　　长得十分好看的青年就蹲在坑边上，托腮看着坑底的林盛雪，笑眯眯地开玩笑：“来看看我挖出了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本人看着头顶的人，感觉很烦。
　　听见不远处boss的咆哮声就更烦了。
　　后来两个人就一起被狂躁模式的boss追了大半个副本，只能被迫想办法合作重新封印了boss。
　　也是在这个副本里，林盛雪从boss的老巢里捡到了当时还是颗蛋的梦魇兽，获得了血塔罗的牌灵。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抽到的倒霉道具要怎么用，也是所有玩家第一次知道血塔罗居然是需要牌灵启动的。
　　不过林盛雪对这邪门道具的兴趣不是很大，牌灵虽然养了，道具却大部分时间放在仓库吃灰。直到后来有另一个血塔罗的持有者试图吞噬他的牌灵却被梦魇兽反杀，血塔罗存在的最大隐患和隐患的解决方式才被玩家们完全认识。
　　从那次副本以后陆见青就缠上了林盛雪，叽叽歪歪想让他加入自己的组织。
　　林盛雪被他缠得不耐烦，敷衍地问他，他的组织叫什么名字。
　　陆见青茫然地眨了眨眼：“对哦，我好像忘了取名字了。”
　　林盛雪又问他：“那么，现在你们组织里有几个人？”
　　陆见青不好意思地瞅了他一眼：“如果你愿意来的话，我们就有两个人了。”
　　林盛雪更不愿意搭理他了。
　　陆见青倒是很乐观，一边试图跟他勾肩搭背，一边继续劝道：“可是我们成立一个组织，可以省一大笔副本选择费。”
　　林盛雪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看起来很缺这点积分吗？”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林盛雪最终还是耐不住陆见青磨，同意加入了他的组织。
　　为了凑足足够成立一个组织的人数，林盛雪只能跟着陆见青四处捡人。
　　唐宁和唐樾姐弟是两个人在副本里遇到的，姐弟两个人正好也在找合适的组织加入，两边人一起过了副本之后对彼此的脾性都十分满意，双方一拍即合，姐弟两个人顺利成为了组织的第三个和第四个成员。
　　那个时候许芳庭已经是备受关注的辅助型玩家了，当时有不少组织都在给她抛橄榄枝，按理来讲怎么着也不会跟他们这个还没成型的小组织扯上关系。但陆见青趁着几个已经成气候的组织招揽不成对许芳庭下手想办法把人救了下来，又登门去多忽悠了几回，最终还真把许芳庭给忽悠了过来。
　　齐乐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这孩子进副本的时候年纪还小，很有些中二病在身上，在副本里被林盛雪救了几次之后对林盛雪格外崇拜，后来直接单方面认了林盛雪当老大。虽然林盛雪并没有给人当老大的爱好，但还是默认了他的称呼。
　　祝娆和郭嘉年的情况略微复杂一些。他们俩原本是一个中型组织的两个副团长，但团长做事不是很地道，两个人合计了一下，就带着手底下亲近的玩家一起从老东家那边跑路了，然后就被陆见青见缝插针地拐了回来。
　　……
　　林盛雪和陆见青陆陆续续在游戏里捡完了最初的一批人，然后终于在游戏内登记了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组织，勉勉强强在风云诡谲的游戏中为这些莫名其妙被卷进来的倒霉玩家们撑起了一个四处漏风的庇护所。
　　后来这个组织渐渐大了起来，除了个人玩家，还陆陆续续并入了一些长期被其他大组织欺压的中小组织，竟然渐渐混成了游戏中最大的玩家组织。
　　虽然说是游戏中最大的玩家组织，这个组织实际上更像是中小组织散装起来的联盟，陆见青和林盛雪他们不会对底下的玩家发号施令，平时底下的玩家各玩各的，连驻地都被不同组织的风格布置得乱七八糟的，路人一进来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
　　*
　　游戏有规定，玩家组织达到一定规模之后，需要改掉系统随机的乱码名，更换为更有辨识度的自定义名字。
　　陆见青收到系统发来的改名通知的时候，几个人刚刚从副本里出来，正在往住处的方向走。
　　他清了清嗓子，向其他人宣布了这个消息，并诚挚地向他们征询组织的新名字。
　　其他人累了一个副本，眼皮都不想抬，依旧沉默地走路，没人搭理他。
　　见没人对这事儿感兴趣，陆见青也不着急，习惯性地凑到林盛雪身边跟他瞎聊。
　　林盛雪觉得他很烦人，一边想事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他的废话。
　　齐乐原本跟在老大身边，莫名其妙被陆见青挤到了一边，四下看了看，正好看见郭嘉年停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他们出副本的时候是晚上，天空像是一匹暗色的锦缎，上头有漂亮的星子。
　　齐乐跳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老郭，你看什么呢？月亮吗？”
　　郭嘉年回过头来，好脾气地笑了笑，说：“今天是朔月，看不见月亮。”
　　陆见青正在旁边试图跟林盛雪拉拉扯扯，也不知道听成了什么，探头过来：“好好好，那就叫朔月吧。”
　　其他人也懒得起新名字，纷纷点头表示这名字好。
　　一听就又有文化又玄乎。
　　后来有玩家想起朔月的名字，都忍不住感慨，这名字起得真有意思。
　　朔月的晚上是看不见月亮的，但从那之后，月亮的光会越来越盛，直到满月的光辉重新照亮世间。
　　是蛰伏在暗夜中的光，是崭新的开始。
　　但这个名字本质上显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意味，它叫朔月，仅仅只是因为那天晚上是初一，取名字的人们抬头的时候连个月亮都没看见，回去的时候齐乐还没看清脚下的路，拐到了路边的下水道上摔了个狗啃泥。
　　*
　　后来玩家们的生活渐渐步入了正轨，尽管这种正轨也并不正常。
　　在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变化之后，玩家中形成了几个大型组织和无数中小型组织。几个大型组织互相制约，为新玩家提供游戏引导和副本经验，下头的中小型组织和个人玩家专注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至此游戏中混乱的开荒期终于结束，在玩家组织和游戏规则的双重制约下，至少在中央城内终于拥有了相对稳定的格局和稍微平静一点的生活。
　　朔月也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波澜的日子。
　　有一天，钱富贵来串门的时候，谈起了最近的一个新闻，说又有一个副本出现了玩家为了通关副本陷害其他玩家的情况。
　　按照游戏给出的规则，副本中只剩下最后一个玩家的时候，副本会自动结束。
　　玩家可能很难从拥有非人力量的boss手中活下来，却很容易把手中的刀刺向同为人类的玩家。
　　这段时间用这个方法通关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尽管大多数玩家对这类人都十分不齿，但这些人并没有违反规则，除了不痛不痒地骂两句之外毫无办法。
　　也许在玩家们最开始进入游戏的时候还会对同类的生命存有敬畏，但随着见过的生死越来越多，从第一个玩家使用这个方法通关开始，这种敬畏就会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速度消弭殆尽。
　　简单讲完事情的前因后果，钱富贵摇了摇头，唏嘘道：“这么下去，恐怕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而且玩家们之间的信任也会越来越岌岌可危……长此以往，这个游戏会朝什么方向变化不言而喻。
　　这是无解的一件事情。
　　那天送走了钱富贵后，陆见青难得沉默下来。
　　他没吃晚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待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林盛雪打开了他的房间门，看见陆见青坐在床边上，正在发呆。
　　听见动静，陆见青抬头看向林盛雪，因彻夜未眠而显得有些疲惫的脸上勾出一个跟平时一般无二的笑容：“你来了。”
　　他慢吞吞从床上下来，挨近了林盛雪身边，长长叹了口气，没头没尾道：“其实没什么事，我只是想不明白。”
　　林盛雪看着他，表情认真起来：“如果不愿意被游戏制定的规则玩弄，玩家为什么不可以制定自己的规则？”
　　“只要赞同规则的玩家够多，新的规则就能拥有足够匹敌游戏规则的威慑力，不是吗？”
　　陆见青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弯了弯眼睛，慢慢笑了起来：“你说得对。”
　　林盛雪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还顺手给陆见青带上了门。
　　似乎他进来只是为了说这么两句话。
　　陆见青继续闭关。
　　祝娆路过陆见青的房门，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嘴上关心了一句：“他还不出来？”
　　林盛雪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为了防止里面的人渴死，往门口放了一瓶矿泉水：“不用管他。”
　　他会找到答案的。
　　祝娆挑了挑眉，对陆见青有限的关心迅速消失，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陆见青在房间里自闭了两天，带着一叠计划书走了出来。
　　他拉着林盛雪挨个拜访了所有排行榜上有名有姓的玩家，然后拿到了一份联名书，上面只记录了一条很简单的约定：
　　凡是利用“副本中最后一个玩家自动通关”这条规则通关的玩家，离开副本后将受到所有签名玩家的追杀。
　　陆见青把这份联名书贴在了游戏大厅的大门上，并布置了一个新的签名处。
　　玩家中从来都不缺乏聪明人。
　　在生死关头这条规则固然可以利用，但自己成为别人利用这条规则的祭品比自己在生死关头利用这条规则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联名书刚贴上半个小时，就有玩家在阅读完联名书的内容之后，拿过旁边的笔，慎重地在签名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有一就有二，越来越多的玩家在上面签字，直到最后再也没有可供签字的地方……这条由玩家自发发起的“约定”在事实意义上取代了系统发布的“规则”，成为了真正的规则。


第121章 朔月2
　　后来系统就下线了那条在事实上已经失去作用的规则。
　　但很显然，游戏并不是一种大度的东西，规则下线以后，林盛雪和陆见青他们这些“发起人”遭受到了游戏规则范围内的疯狂针对。
　　那段时间他们经历的所有副本几乎都会出现大大小小的状况，关键道具损坏boss暴走几乎成了家常便饭，有一次副本boss甚至现场给他们表演了有丝分裂，副本就在他们眼前硬生生拔高到了地狱难度。
　　一行人险而又险地处理完其中一个，剩下的实在打不过了，只能用了几个道具，狼狈地躲进了一个山洞里。
　　山洞里又湿又冷，唐樾姐弟凑在一起勉勉强强生了一堆火。齐乐抹了一把沾了灰的脸，愁眉苦脸地感叹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陆见青受了一点伤，正坐在一边处理伤口，闻言思索了片刻，冷不丁开口：“不如我们尝试一下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无论游戏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它做的事情都是无时无刻把玩家们往死路上送。
　　无论他们改变多少规则，这一点都不会有变化。永远都会有无数玩家被卷入这个游戏，然后在无穷无尽的藏着致命危险的副本中死去。
　　真正能够结束这一切的，从来都只有一个办法。
　　祝娆在火边上专心致志地烤馒头干，烤完一面又翻了一面，随意听了一耳朵：“怎么着，这是要进展到大楚兴，陈胜王的阶段了？”
　　陆见青立刻表达了自己不赞同的态度：“这是什么话，我们都是游戏最忠诚的玩家，当然不能反对神的力量。我们只是出于玩家的立场，行使玩家应有的权利，帮助我们热爱的游戏进行一点小小的修改罢了。”
　　林盛雪一边给他胳膊上的绷带打结，一边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态度并不是很热情：“对，你说的都对——别乱动。”
　　祝娆冷哼了一声，把烤好的馒头干塞给了齐乐。
　　一直旁观的郭嘉年想了想，也给齐乐塞了个苹果。
　　这孩子还是太矮了，多吃点说不定还能长。
　　齐乐啃了一口苹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唐樾默默离他远了一点：“感冒了？”
　　齐乐揉了揉鼻子，颇为坏心眼地往唐樾那边凑了凑：“不知道通关副本能不能治感冒，要是不能的话看来回去得吃点感冒药了。”
　　唐樾嫌弃地把小伙伴推到了一边。
　　郭嘉年原本在一旁笑着看他们打打闹闹，听见这句话笑容却忽然落了下来，语气冷淡：“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的症状，还是不要吃药为好。”
　　齐乐没听懂他的意思，有点发愣：“啊？”
　　祝娆狐疑地看了一眼郭嘉年。
　　她记得郭嘉年在现实世界的专业好像就跟药物相关，怎么对吃药这么抵触。
　　大概是专业人士对药物滥用的警惕吧，郭嘉年有时候在一些细节上确实奇奇怪怪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还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她想着，见怪不怪地收回了目光。
　　齐乐隐约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也不敢打喷嚏了，立刻打了个圆场：“行了行了，还是先想想外头那些怪物怎么解决吧。”
　　*
　　后来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过副本里这个小小的插曲，却都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游戏内跟系统直接或间接相关的信息。
　　钱富贵也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什么风声，往朔月这边瞎逛的次数直线上升，每次来都要跟他们有的没的闲扯一大堆，大部分都是些没用的废话，夹杂着一点关于游戏和系统的真假难辨的东西，谁也说不准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根据陆见青的说法，就是这姓钱的狗东西坏得很，天天有点风吹草动就往其他玩家那里跑，无论其他玩家后续打算做什么，他都装聋作哑，反正就是不当出头鸟。
　　荣金从来都以生意人自居，向来跟所有组织和大多数玩家保持良好的关系，获得消息的渠道也又多又杂。钱富贵来朔月跟他们闲聊的那些东西，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一些实力不错的玩家和组织这段时间自愿透给荣金的。
　　有些事情不用多说，很多人自然心知肚明。
　　那段时间，林盛雪和陆见青带着人进了很多副本。
　　这些副本都是他们精挑细选出来的，能够展现游戏最高科技水平的副本。
　　托系统“特别关照”的福，他们经过的每一个副本依旧或多或少都要出点致命的变故。
　　而“变故”正好是最能全方位展现程序运行的方式。
　　从这些副本中，他们获取了游戏一些浅层的程序运作方式，以及一部分稍微深层一些的东西。
　　唐樾作为团队中唯一一个技术人才，打着技术交流的名义，在对问题进行了包装后，跟一些人品有保障，进入游戏前又在程序领域深耕多年的秃头玩家进行了探讨，进一步推断出了一些系统核心的情况。
　　兴许并不是所有玩家都不知道他的问题背后牵扯了什么东西，但没有一个玩家拒绝他。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他们尝试制作了一个可供所有玩家登录交换信息的论坛。
　　在理想的状态下，这个论坛可以供玩家们进行公共交流，分享副本攻略，以及提供私聊组队功能，通过公共信息共享的方式尽可能降低玩家在副本内的伤亡率。
　　借着研发论坛的名义，唐樾往同行玩家那里跑得更勤快了，连钱富贵都揣着明白当糊涂，贡献出了荣金的“研发团队”进来掺和了一脚。
　　可惜这种论坛实在跟游戏的立场相悖，没运行多长时间就被系统强制关停了。
　　但在论坛关停之后，朔月借着研发论坛的名头，终于在暗中研发出了能定位系统核心和借用系统进行信息传输的装置。
　　他们开始进行计划最后的准备。
　　那段时间朔月内发生了一件很小的事情。
　　郭嘉年的表弟也被卷入了游戏，在中央城内打听到了表哥的消息，一路找来了朔月。
　　这位表弟背景清白，也有很多玩家见证从新手副本里出来，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还有郭嘉年帮忙担保，因此很顺利就加入了朔月。
　　虽然郭嘉年以前从来没有提到过自己有个表弟，不过大多数玩家在游戏内几乎都很少提起自己在现实世界中的情况，加上那位姓赵的表弟平时也混在玩家中也不爱出头，甚至跟表哥之间也不甚热络，因此这个人加入朔月之后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没有人在意这件小事。
　　时间很快到了十一月份，距离十二月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
　　郭嘉年昨天晚上一直在通宵整理资料，这会儿有些累了，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他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唐樾，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小樾，当天的具体操作方式你跟我们都讲一遍吧。”
　　齐乐一边看手上的物品清单，一边奇怪道：“阿樾不是也会过去吗？”
　　这种专业的事情，当然还是专业的人来最好。
　　郭嘉年摇了摇头：“我们的计划是小樾会去，但计划从来都不等于现实。这只是针对不同可能性应该提前做出的准备罢了。”
　　齐乐从架子上挑了两样常用的应急物品，叹了口气：“老郭，你怎么每次什么可能性都要考虑一下，有的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机器人。”
　　郭嘉年只是斯文地笑了笑：“如果我真的是机器人，说不定就能想到更加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唐樾在一旁调试设备，闻言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
　　什么两全其美？
　　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更保险的做法，他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行，过会儿我就去跟陆哥他们说一声。”
　　祝娆刚刚从副本里回来，路过正好听见几个人的对话，淡淡地扫了郭嘉年一眼。
　　郭嘉年对上她的目光，像往常一样冲她点了点头，当作打了招呼。
　　祝娆也像往常一样上了楼，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顿了顿，转向了林盛雪房间的方向。
　　要找两个人的话，最正确的方式就是先去找林盛雪。
　　反正不出意外的话，陆见青应该和林盛雪在一起。
　　*
　　年末将至，那年的十一月游戏内发生了很多事情，大大小小都有。
　　其中最大的莫过于朔月的高层之一祝娆从朔月出走这件事。
　　根据离朔月最近的荣金探听出来的消息，是祝娆因为观念不合跟朔月其他管理层的人大吵了一架，这件事经过多方的调解都没有效果，最后祝娆带着一大批人脱离了朔月，选择自立门户。
　　钱富贵站在玩家之中，揣着明白当糊涂，似模似样地感叹道：“这件事也说不上谁对谁错，只能说是正常的人事变动，大家往后该怎么样怎么样就行了。只是可惜朔月这么大一个组织……这回只怕是伤筋动骨喽。”
　　玩家们就祝娆这件事热烈讨论起来：
　　“我记得祝娆当年加入朔月就是背叛了她的老东家，这回怎么又……”
　　“这是什么话，你知道她第一个老东家是谁吗？当年的老玩家谁听了不骂一句臭名昭著，进了黑心工厂跳槽那不是天经地义嘛。”
　　“那这回又是怎么说？我记得朔月那些人对她够意思吧？平时见他们也都关系不错的。”
　　“面子上不错而已，这种事多了去了。”
　　“不过说起祝娆的老东家，你们记不记得，朔月那个郭嘉年是跟她一起来的，这次怎么没跟她一起走？”
　　……
　　钱富贵退到一边，目光从众说纷纭的玩家们移到中央城一成不变的天空上，很轻微地叹了口气。
　　*
　　送祝娆离开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唐宁一边打哈欠一边问：“阿娆，你有没有想好你们的新组织要叫什么名字？”
　　林盛雪和陆见青没来，毕竟名义上他们大吵了一架，现在正是结梁子的时候。
　　在他们决定想办法结束这个游戏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有前面被系统针对的经历在前，没有人敢赌他们按照计划做了之后系统不会把气撒在朔月的其他玩家身上。
　　所以他们做了一场戏，除了不愿意离开的，其余的朔月玩家都挂在了祝娆新建立的组织名下。
　　在计划完成以前，祝娆将带着他们保持与朔月切割的状态，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作用，多少也是个保障。
　　这并不是单纯的趋利避害，只要存活的玩家足够多，哪怕他们失败了，也总还有下一个朔月，再下一个，直到在未来某个未知的日子里，玩家们可以离开这个游戏。
　　祝娆摇了摇头，对起名这件事并不是很热情：“算了吧，等你们那边完成了还是要叫朔月，改来改去太麻烦。”
　　“行了，你们也别送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


第122章 朔月3
　　在游戏运行第三年的十二月，“神”的邀约如期而至。
　　按照他们最开始的规划，这次朔月会接受神的邀请前往“理想世界”的有四个人，林盛雪、陆见青、郭嘉年，以及不可或缺的专业人士唐樾。
　　集合地点在游戏大厅门口。
　　林盛雪三个人早早就来到了约定的地点，但三个人在原地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应该过来的唐樾。
　　陆见青看了一眼时间，问：“唐樾呢？”
　　郭嘉年看了一眼手机：“唐宁刚刚给我发了消息，说小樾待会儿过来，让我们先走。”
　　陆见青熟练地往林盛雪旁边一凑，语气跟往常一样轻松：“还是等等吧，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神的邀请会在十二月初积分结算之后准时发放，而收到邀请的玩家有一整个月的时间来决定要不要接受这个邀请。
　　林盛雪熟练地把陆见青从身上扒拉开，什么都没有说。
　　郭嘉年也没有什么意见，似乎他刚刚真的只是为了传话一样。
　　他们没有等来唐樾，而是等来了许芳庭和齐乐。
　　许芳庭带着齐乐走过来，开门见山：“阿樾不能来了。”
　　“什么意思？”
　　许芳庭表情不是很好看：“字面意思。他的积分昨天结算之前被人刷掉了一大半，今天根本没能接到神的邀请。收到邀请是人是小乐。”
　　“他不是唯一一个被刷掉积分的，荣金那边给我们传的消息是不少都出现了这种情况，有排名靠前的也有排名靠后的，根本没有规律可言。但十二月份所有积分榜都进入了匿名状态，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还不好说。”
　　在昨天他们最后一次查看积分结算信息的时候，排在第十二位的，是齐乐。
　　林盛雪皱了皱眉：“他人呢？”
　　就算临时出了状况，唐樾也应该亲自过来一趟才对。
　　除非还有别的问题。
　　许芳庭的表情更难看了：“他昏迷了，阿宁在照顾他。”
　　郭嘉年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这会儿忽然问道：“知道原因吗？”
　　许芳庭摇了摇头：“原因不明。不出意外的话，恐怕在神的邀请期间没有机会醒过来了。”
　　就算唐樾真能醒过来，也有的是别的意外等着他。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众人的心情都有些不太好。
　　良久，陆见青拍了拍郭嘉年的肩膀，笑道：“老郭，看来你的未雨绸缪派上用场了啊。”
　　郭嘉年也跟着勉强牵了一下嘴唇：“恐怕谁都不想这种准备派上用场。”
　　他问：“我们还去吗？”
　　陆见青倒是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去啊，人家都这么防备了，这不就说明我们的大方向没有出任何问题嘛。你说对不对，盛雪？”
　　林盛雪并不乐意惯着陆见青这种有事没事都要招他一下的习惯，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提醒许芳庭：“注意一下身边的人。”
　　他们的具体计划从来都没有透露给任何人，但临到关头却恰到好处地出了意外，其中固然最大的可能是系统本身在防范他们，但依旧有概率是他们之中出现了内鬼。
　　那个时候谁都没有想过，内鬼会在他们这些不知道一起出生入死了多少次的人之中。
　　许芳庭点头应下，然后郑重地看着他们：“你们放心去，中央城的情况我们在外面看着。别的我也不说了，祝你们一切顺利。”
　　她其实很想说一句再见的，只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如果计划顺利，那么系统的核心数据会通过他们准备的特殊通道传递回来，但谁也无法保证，接受了神的邀请前往神的世界的人，还能不能回来。
　　或者说，所有人都明白，无论计划是否顺利，他们大概率都不会有回头路。
　　临走前，陆见青照例碎碎念了一堆废话，然后凑过去偷偷摸摸牵了一下林盛雪的手，忽然态度扭捏地来了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顺利回去了，我有话对你说。”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
　　陆见青就笑了起来：“啧，你这人怎么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林盛雪难得配合他，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好。”
　　齐乐瞅了瞅这个，又瞅了瞅那个，忍不住吐槽道：“老大，陆哥，你们两个真的很像立flag。”
　　陆见青忍不住打了倒霉孩子一巴掌：“去去去，说什么晦气话呢，赶紧走。”
　　郭嘉年站在一边，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看着所有人，眼中没有一点情绪，像是某种极端遵守秩序的机器。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后来林盛雪一直想问陆见青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再后来……他就忘记了。
　　*
　　进入“神的领域”的感觉很熟悉，跟平时进入副本的感觉一般无二。
　　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神的理想世界也是依托于副本的形式而存在的。
　　而后来的情况也一如他们最坏的猜测，所谓神的理想世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理想世界中并不是没有人，相反，这里有很多人。
　　远比游戏运营三年够资格接受“神”的邀请的玩家多得多的人。
　　整个“理想世界”的构造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基地，基地中的一切都是为了使系统能够长久平稳地运行下去。而这些人如同机器一般占据着这个基地中的每一个岗位，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理智与秩序。
　　也只有理智和秩序。
　　他们称这里为“总部”。
　　是整个游戏的总部，也是系统的所在地。
　　林盛雪在门口的登记处见到了一个来自中央城的玩家，他是在去年十二月接受神的邀请，进入理想世界的。
　　这个人在游戏里脾气很冲，不少玩家都跟他起过冲突，但真说起来，其实是个颇为古道热肠的人。
　　但他现在坐在跟所有人隔着一道透明玻璃的窗口背后，带着公式化的笑容，机械地为所有来往的人做着登记，动作干净利落又井井有条。
　　他还认得林盛雪他们，笑容客套地对他们说了“欢迎”，但是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不光是他，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所有进入理想世界的人都会无法避免地被一点点剥离属于人类的情绪，直到同化成为完全跟系统契合的一部分，成为系统人形的外化延伸。
　　是极端冷静理智的、能够满足所有期待的“完美”个体，是披着人类血肉的机器，唯独不再是活人。
　　完全完成同化的期限在十二月底，无论玩家什么时候进入这里都会遵循这个期限。
　　这也是他们的最后期限。
　　而被同化完成的玩家，就可以走上系统分配的岗位，成为这个巨大机器的一份子。
　　这是一种比后来郭嘉年伪造的“理想世界”中，更加深重的污染。
　　由人造物来担任的“神”，眼中能够满足所有期待的理想世界自然是充斥着绝对理性、冰冷和机械的。
　　每时每刻都在感受着自己的情绪一点点离去是很糟糕的体验。
　　那段时间陆见青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戳一戳林盛雪，然后问他：“盛雪，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林盛雪每次都会点头。
　　然后他们就能安稳地度过这一天。
　　尽管被剥离所有情绪并不会带来失忆，但在这样的环境中，那层从来都没有机会被捅破的窗户纸成了他们最后确认彼此的锚点。
　　在十二月即将结束的时候，他们终于凭借带进来的定位装置找到了系统本体所在。
　　系统本体的位置并没有被严密看守，甚至连门禁都跟基地其他地方相差无几。
　　神的邀请本来就是系统最高等级的筛选。在系统的秩序之下，接受神的邀请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同化为系统的一部分，而系统的一部分是不会做多余的事情的，他们只会遵从主系统的指令行事。
　　再精妙的系统也不会防备它自己。
　　这是它永久贯彻的理念，现在也成为了它最大的漏洞之一。
　　进入系统本体之后，为了尽快找到需要的东西，朔月进来的四个人分成了两组，林盛雪和陆见青一组，郭嘉年则带着齐乐去了另一个方向。
　　在进入系统本体之前他们曾再三确认过彼此的精神状态，确定彼此依旧具有正常的情绪。
　　那个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同伴中的某一位会在最后关头背叛。
　　郭嘉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系统取得了联系，并上报了他们的行动。
　　紧接着，跟他同行的齐乐就因为定位泄露被抓了起来。
　　被抓之前，齐乐找准时机，用尽全身的力气扯过郭嘉年身上的通讯器砸到了地上，眼眶通红地看着面前的同伴，牙齿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最终却只能说出短短的几个字：“你……为什么？”
　　他不明白。
　　郭嘉年往前走了一步，捡起已经完全损坏的通讯器，不带感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原本没有多少人看守的系统核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包围了起来。
　　在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林盛雪和陆见青找到了目标所在。
　　那间封闭的机房里是一座占据了半个房间的计算机，奇怪的是，这座计算机的型号明显比整个基地中的高维科技造物要老旧得多，看起来更接近于现实世界的科技水平。
　　但他们并没有时间去研究这个问题，陆见青快速打开了那台计算机。
　　林盛雪则按照计划给郭嘉年和齐乐发送了定位。
　　一分钟后，他盯着屏幕上“发送失败”几个字看了一会儿，心头生出了不太好的预感。


第123章 朔月4
　　林盛雪立刻叫停了陆见青的动作，提醒他：“等等，换一条路径。”
　　在临行之前，唐樾曾给他们提供了第二条调取数据的路径。
　　在接受神的邀请的四个人中，这条路径的存在只有林盛雪和陆见青知道，而真正知道如何操作的人，只有陆见青一个人。
　　这就是当时祝娆从副本里出来之后去找他们的目的，她也没有确凿的依据，只是出于直觉，要求他们再加入一层保密手段。
　　现在派上了用场。
　　陆见青看见他的表情，知道出了问题，立刻换了一条调取数据的路径。
　　陆见青在键盘上输入最后一个指令，盯着满屏幕古怪的字符，对林盛雪说：“估计我们的信息传输渠道已经不安全了，来手抄吗？”
　　说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本平平无奇的黑色封皮笔记本，顺便递给了林盛雪一支笔。
　　林盛雪看着递到眼前的东西，一言难尽：“哪里来的？”
　　陆见青低头下笔如飞：“刚刚找地方的时候，路边办公室里顺的。”
　　要不是拿太多东西不太方便，他高低得再顺一把剪刀。
　　林盛雪：……
　　他不再说话，接过纸笔，开始快速抄写屏幕上古怪字符的下半部分。
　　*
　　中央城。
　　祝娆好不容易把一群人安顿下来，忽然听到了收到信息的提示音。
　　来自他们构建出来的，用来传递系统核心数据的通道。
　　经过重重防护，从“神”的领域中传来的消息十分简短，连发信人都模糊成了匿名。
　　消息一共有两条：
　　“齐乐是内鬼。”
　　“计划有变，立刻接受邀请。”
　　她皱了皱眉，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紧接着，她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恭喜玩家通过神迹的考验！经评估您已经完全符合神的评判标准，现向玩家发放邀请函，诚邀玩家前往能够满足所有期待的理想世界。]
　　[期待您成为完美的一部分。]
　　她并没有听说过，神对玩家的邀请会在结算的二十多天后突然发放。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祝娆并没有听从收到的信息立刻接受邀请，而是先联系了唐宁和许芳庭。
　　唐宁很快就过来敲了她的门。
　　见面后，唐宁没有跟她寒暄，开门见山道：“我们也都收到信息和邀请了。”
　　情况似乎比她预想的要危险得多。
　　祝娆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问唐宁：“芳庭和小樾呢？”
　　唐宁按了按额角：“小樾刚刚也醒了，跟我们收到邀请一个时间。芳庭姐怕出事，还在他身边守着。”
　　这很明显不是一个简单的巧合。
　　祝娆抓紧了椅子扶手，语气完全冷静下来：“他们那边一定出事了，我们全部收到邀请不排除是系统那边得到了名单想要一网打尽的可能。我去看看情况，你们继续留在这里。”
　　唐宁还想说点什么：“阿娆……”
　　祝娆郑重地看着她，打断了她：“现在接受邀请和留在中央城都不一定安全。阿宁，我们不能全折在这个环节上。”
　　唐宁沉默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好，一定要回来啊，我让芳庭姐给你们做好吃的。”
　　[玩家“祝娆”已接受邀请。]
　　临走前，祝娆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唐宁说：“如果……那边的消息不一定是真的。”
　　他们不能对同伴的处境无动于衷，但无论是齐乐是内鬼，还是直接让他们接受神的邀请，都不像是林盛雪他们中间任何一个人的口吻。
　　她并不害怕这些信息只是系统的诱饵。
　　她只是害怕她接下来见到的究竟还是不是同伴。
　　或者如果她足够幸运能够回来，还能不能是他们的同伴。
　　唐宁听懂了她的未竟之言，认真点了点头：“放心，我们都知道的。”
　　她目送她离开。
　　*
　　祝娆到达总部的时候，再次收到了其他人的消息。
　　大概是因为出于同一片区域，信息的传输速度和复杂程度都上升了不少，这次对面发过来了一张地图和他们目前的定位。
　　她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刚好就在那栋建筑不远处。
　　她孤身一人，又不是在正常的时间点来到这里，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按照标准流程，新接受神的邀请的人是会先在入口处登记的。
　　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但她不得不跳进去看看。
　　祝娆很快就按照信息的提示赶到了那栋建筑。
　　建筑周围已经聚集了一群总部工作人员，正在对建筑内进行地毯式搜查，想要将危害系统安全的人找出来。
　　祝娆艰难想办法混了进去，却还是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被无数工作人员追得在建筑中狼狈躲藏。
　　但那些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永远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她只能永远维持在最敏感的状态，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并没有察觉到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的精神状态发生了哪些变化，也没有办法停下来思考身后的脚步声为什么永远都是隔着差不多的距离，只是一次比一次更冷静理智地躲开了无处不在的追捕。
　　直到她遍体鳞伤，精神也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才终于找到了第一个同伴——郭嘉年。
　　郭嘉年告诉她，林盛雪和陆见青已经找到了系统核心，现在正在关键时刻不能被打扰，需要有人过去支援。
　　然后，他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祝娆问他：“那你呢？”
　　郭嘉年摇了摇头，脸上还是一贯的温和而冷静的姿态：“我最开始跟齐乐一起行动，齐乐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器，我不知道这个定位器在什么地方。所以我会去另一个方向，帮你们引开外面那些人。”
　　祝娆却没有立刻离开，盯着他，继续问道：“齐乐是内鬼，这件事是真的？”
　　郭嘉年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是。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说吧。”
　　他递给祝娆一把枪：“你门口守着，如果有人来了，你就开枪。”
　　祝娆盯着那把枪，拧紧了眉：“……开枪？”
　　郭嘉年语气古怪上扬了一些，带着几分诱导：“你没有发现吗？那些在追你的，根本就不是人。嗯……就像副本中的鬼怪一样，只不过是有活人的生命体征罢了。”
　　祝娆接过枪，并没有察觉到他语调中一瞬间的古怪。
　　她也没有察觉到，自己过分冷静理智的情绪之下，拿着枪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
　　郭嘉年看向她的双眼，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你会保护自己的同伴，对吗？”
　　祝娆点了点头：“对。”
　　她站起来，径直走向了郭嘉年指的方向。
　　后来的事情都模糊不清了。
　　事实上，在此后的漫长时光里，祝娆都没有办法确切地想起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记得眼前有很多人，她开枪杀了很多人，又或者那些确实不是人，只是她在精神被污染之后产生的幻觉。
　　她只记得她背靠着那间办公室的门，听见里面有微弱的人声。
　　她认为那是同伴的声音、活人的声音。
　　“不要开门。”
　　祝娆抬眼看着眼前越来越多的“人”，捂住鲜血直流的伤口，用平静的口吻对里面的人说：“人我已经拦下了，你们不要开门。”
　　门后面传来轻微的敲击键盘声，永远冷静而理智的总部工作人员编辑好了最后一封邮件，发给了某个不知名邮箱，并不在意外面一声接一声响起的枪声，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快到下班时间了。
　　而祝娆跪倒在血泊中，闭上了眼睛。
　　*
　　林盛雪和陆见青抄到一半的时候，门外就已经来了人。
　　他们拿了钥匙，试图开锁。
　　林盛雪过去反锁上了门。
　　隔着门板，他不知道外面究竟来了多少人，只能听见密集的脚步声。
　　林盛雪冷静坐回陆见青身边，继续快速地抄写。
　　在敌人就在门外的时候，最重要的情绪就是冷静和理智。
　　但在“总部”，越是冷静理智，属于人的情绪就消失得越快。
　　更何况，现在已经到十二月底了。
　　外面人的动静越来越大，可能是察觉到里面的人反锁了房门，开始试图暴力破门。
　　陆见青把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全都挪到了门口，走回来继续抄最后几行。
　　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落笔却依旧很稳。他眼睛盯着纸面，开始跟林盛雪说话：“盛雪，林盛雪？”
　　林盛雪写下最后一笔，不太走心地敷衍他：“嗯，我在这里。”
　　陆见青扔下了笔，活动了一下手腕，一边观察除了被堵得死死的门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出口，一边继续跟林盛雪没话找话：“有没有什么高兴的事情来讲一讲？”
　　林盛雪想了想，语气平平地给了他一个建议：“不如你想象一下这个破地方突然炸掉的场景。”
　　陆见青还真想了想，然后笑了起来：“好像还真挺有乐子。”
　　他动静很轻地打开了窗户，查看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回头对林盛雪说：“窗户底下有人在等着，我们好像出不去了啊。”
　　门口的动静越来越大了，那些用来堵门的东西在门外力量的作用下，已经开始发生位移。
　　林盛雪并不意外，他拿出了几样道具，抬头看了一眼陆见青：“如果在他们的认知中，我们两个都已经离开了这个房间呢？”
　　陆见青似乎明白了他的打算，沉默地看着他。
　　林盛雪把笔记本递给他：“我去开门，你先躲一躲，如果外面的人都被引开了，你就趁机想办法离开。但条件有限，这个时间不会很长，甚至有可能完全失败。”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计划。
　　他们在无数个副本里并肩作战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么烂，成功可能性这么低的计划。
　　陆见青拧紧了眉：“为什么不是我去……”
　　林盛雪打断了他：“我可以给你很多理由，但我现在的想法是，在我们两个人离开这里的概率不相等的时候，我希望那个更高概率的人是你。”


第124章 朔月5
　　看陆见青还想说什么，林盛雪直接把他往巨大的计算机后一推，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闭嘴，陆见青。从现在开始，你藏在这里，不许说话。”
　　于是陆见青攥紧了手上的笔记本，真的完完全全沉默了下来。
　　门已经快被推开了。
　　林盛雪快速布置了一下，在门被推开的前一瞬间，主动移开了用来堵门的东西。
　　与此同时，一道像是人影的东西从大开的窗口迅速跳了下去。
　　无数总部的工作人员冲了进来。
　　林盛雪干脆利落地打翻了近处的几个人，然后毫不犹豫地往人群外跑。
　　身后的追兵很多，而且他对这栋建筑的内部构造并不熟悉，能够逃脱追捕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他能够拖延一点时间就够了。
　　林盛雪回头看了一眼，原本等在门口的人大部分都已经往他的方向追了过来。
　　而剩下的那些人，陆见青应该能够无声无息地应付掉。
　　这就足够了。
　　林盛雪估算了一下身后追兵跟自己的距离，拐了个弯，轻巧地跳下了楼梯，跑到了楼下去。
　　楼下有些过于安静了。
　　他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但地面上干干净净的，并没有血液的痕迹。
　　林盛雪往前走了两步，空旷而干净的走廊拉长了他的脚步声。
　　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微弱的，属于人类的呼吸声。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一个倒在血泊中的熟悉的人影。
　　林盛雪立刻过去将人给扶了起来，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祝娆？醒醒。”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祝娆已经完全陷入昏迷了，林盛雪没有得到回应，只能先想办法找个地方把人藏起来。
　　后面的追兵很快就会追过来，他们没有太多时间。
　　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昏迷不醒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动了一下。
　　下一秒，子弹穿透了林盛雪的肩胛。
　　祝娆受了很严重的伤。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鲜血划过她的额头，她睁开眼睛，眼前糊了一片血色。
　　她模模糊糊感觉到面前应该有一个人，她下意识再次举起了枪，语气冰冷：“……没有人，可以靠近这里。”
　　林盛雪咬了咬牙，抬起另一只完好的胳膊，强行把枪从祝娆手里卸了下来，一脚踢到了别处。
　　祝娆的身体早就撑不住了，很快再次昏迷了过去。
　　“漂亮，真漂亮啊。同伴之间自相残杀的滋味，可还好？”
　　林盛雪回过头，看见了从暗处走来的郭嘉年。
　　他审视着这位昔日的同伴，并没有十分意外：“是你？”
　　郭嘉年弯腰捡起那把枪，放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大大方方点了点头：“是我。”
　　林盛雪问他：“齐乐呢？”
　　郭嘉年说：“请放心，我并没有杀人的爱好，他很安全。”
　　林盛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不打算回头了吗？”
　　郭嘉年笑了起来：“难道我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林盛雪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些追着他过来的工作人员终于姗姗来迟。
　　郭嘉年看着这一群面容冷静严肃的工作人员，冷哼了一声：“真是一群蠢货。”
　　他转头看向林盛雪，语气依旧如平时一般温和：“见笑了，这些程序太过低级呆板了，想必过段时间重新升级一下会智能得多。”
　　林盛雪没有说话。
　　“居然只有你一个人啊……”郭嘉年四下看了看，叹息了一声，“不过不用担心，很简单的一件事，只要陆见青走不出总部，总有一天会被抓到的。而你们费尽心思获得的信息，最终也会因为传输不出去而变得毫无作用。”
　　林盛雪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获得的东西真的有用，离开总部后系统也无法做到全知全能。”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郭嘉年：“非常感谢你告知了我这些信息，如此，我在这里也不算毫无价值。何况你又如何确定东西是在他身上还是在我身上，或者，东西已经被我们送出去了呢？”
　　郭嘉年脸上的表情收敛得干干净净：“这种烟雾弹对我来说并没有意义。”
　　林盛雪并没有反驳他，也并没有兴趣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问道：“有急救药品和工具吗？我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
　　郭嘉年沉默了一下：“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林盛雪依旧平静：“我并不畏惧死亡，但我并没有自杀的爱好。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也给祝娆提供一下治疗。”
　　郭嘉年提醒他：“她刚刚差点杀了你。”
　　林盛雪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差点杀了我的人究竟是谁，你应该比我清楚。”
　　郭嘉年笑了一声：“盛雪，我一直很欣赏你和陆见青，系统也是。如果你愿意改变你的观念的话，我们依旧可以成为同伴。”
　　大概是伤口流血太多了，林盛雪感觉眼前有点发黑，他敷衍了一句：“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陆见青那边应该已经暂时安全了。
　　毕竟单论跑路，谁也比不上他。
　　郭嘉年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阴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再次恢复了以往风度翩翩的模样：“不用遗憾，只要留在这里，你总会改变你的观念的，就像这里的所有人一样。”
　　他吩咐周围的工作人员：“带他去该去的地方。”
　　*
　　林盛雪被带走以后，郭嘉年拿着那把枪，走到了祝娆面前。
　　他简单检查了一下祝娆的身体状况，轻轻叹了口气：“真可怜啊。”
　　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的迫近，依旧处在昏迷中的祝娆右手下意识动了动。
　　郭嘉年瞥了一眼祝娆沾满了血的手，自言自语道：“我原本想把我们都一网打尽的，可惜，最后过来的只有你一个人。”
　　祝娆毫无反应。
　　郭嘉年继续自言自语：“你的心脏已经完全坏掉了，怎么样，要不要做一点小小的改变，让这具累赘的血肉之躯重新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祝娆依旧双目紧闭。
　　郭嘉年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既然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他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血和灰，正想站起来，忽然感觉衣摆被一股很微弱的力量拉动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见祝娆艰难睁开了眼睛，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他凑近去听，只听见一道微弱的气音：“郭……嘉年……”
　　随后就再也没有了声音。
　　一直到很久以后，郭嘉年在无聊的时候，偶尔还会想知道，祝娆最后那一刻究竟有没有清醒，又是怀着何种情绪叫他的名字的。
　　是像过去一样对同伴的信任，还是对叛徒的憎恨呢？
　　但一直到最后，也没有人可以解答这个问题了。
　　当然，这一切都不重要。
　　无数总部工作人员站在他身边，像是一个个沉默的机器。
　　他们带走了祝娆。
　　郭嘉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神像是唏嘘又像是嘲讽。他平静擦掉了手上沾的同伴的血，然后冷漠地转身离开。
　　你看啊，有机生命永远都是如此渺小脆弱的东西。
　　理想、信念、感情，在血肉铸成的外壳中天真可笑又不堪一击。
　　只有程序与机械的造物才能趋近于永恒和完美。
　　*
　　中央城内，许芳庭和唐宁姐弟在一起等消息。
　　他们等了很久，最后只收到了一条字数寥寥的信息：
　　“消息错误，危险，勿来。”
　　发信人依旧显示匿名。
　　然后对面那位不知名的同伴毁掉了这个通讯渠道。
　　三个人看着黑掉的页面齐齐陷入了沉默。
　　最后，许芳庭伸手关掉了已经失效的页面，她看向唐樾，一向平静从容的声线微微有些颤抖：“小樾，这段时间的资料整理好了吗？”
　　唐樾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就开始忙碌，这会儿脸色还有些苍白。他眼眶有些发红，却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唐宁难得温柔地摸了摸弟弟的脑袋：“不要怕。”
　　他们早就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所以不要害怕，只要他们之中还有人活着，总会等到天亮的。
　　*
　　林盛雪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那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大约在十平米左右，房间里既没有窗户也没有灯，他摸索了很久，才勉强摸清楚房间的布局。
　　桌子上放着一只简易的药箱。
　　林盛雪勉强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头脑里的昏沉感依旧很重。
　　应该是发烧了。
　　情况有点不太妙，但好在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找到了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后来他一直不记得自己究竟在那个房间里被关了多久，无光的环境和一直在发痛的伤口模糊了他对时间的感知，兴许只有三五天，又或者已经过去了很久。
　　系统对人感情的剥离依旧在一刻不停地进行着，无数混乱的思维充斥着他的大脑，到最后的时候，他甚至偶尔会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一段数据，是系统的一部分。
　　这种错乱感几乎使人无法确认自己的存在。
　　但是没有人再叫他的名字，让他重新找回自己的定位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还清不清醒。
　　他失去了对自己存在的判断。
　　直到有一天，那扇门重新在他面前打开。
　　门外是楼道里暖黄色的灯光，很柔和。
　　但那一瞬间，他还是感觉到了眼睛的疼痛。
　　他听见郭嘉年问他：“告诉我，现在，你是否认同了我们的伟大理想呢？”
　　林盛雪慢慢眨了一下眼睛，迟缓地点了点头。
　　郭嘉年就笑了起来：“非常好，那么接下来，就跟我一起去见见试图玷污伟大理想的破坏者吧。”
　　“你要记住，那是你的敌人。”


第125章 朔月6
　　林盛雪跟在郭嘉年身后，一路上了楼，进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废弃掉的办公室的地方。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很眼熟的青年被捆缚着双手，结结实实地绑在椅子上。
　　他记得那个人是谁，心里却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
　　陆见青看了林盛雪一眼，眼中的担心被很好地掩藏在平静的表情之后。他看向走过来的郭嘉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说老郭，好歹以前也是队友，你就是这么对我们家盛雪的？”
　　郭嘉年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袖口，看起来对这句话并不在意：“只是一些必要的操作罢了，既然现在他能出现在这里，我们往后自然依旧是同伴。否则跟你一样总是不听从神的召唤，岂不是很麻烦？”
　　他走近了一点，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陆见青，语气嘲弄：“你的精神状态，怕是也已经到极限了吧？”
　　陆见青挑了挑眉，觉得他这话十分有问题：“这也太看不起我了吧？兴许是我已经找到了对抗系统‘污染’的方法呢？”
　　郭嘉年因为“污染”两个字皱了皱眉：“陆见青，你在污蔑神的恩赐。”
　　陆见青叹了口气，态度礼貌而敷衍：“如果这对你很重要的话，那就对不起吧。”
　　郭嘉年没耐心继续跟他耍嘴皮子：“东西在哪里？”
　　陆见青装傻充愣：“什么东西？我一贯身无长物，这你是知道的。要找东西你问我们家盛雪都比问我靠谱。”
　　郭嘉年眉眼阴沉地看着他。
　　陆见青再次叹了口气，目光暗示性地在周围的工作人员身上看了一圈：“好吧，既然你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我再不承认好像就有点不识抬举了。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们至少要找一个稍微隐蔽一点的地方谈吧，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太好。”
　　郭嘉年不为所动：“你大可以不必把他们当人。”
　　陆见青露出一个微笑，摆明了不打算继续退让。
　　郭嘉年也懒得继续跟他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挥手让周围的工作人员退了出去。
　　林盛雪无声无息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陆见青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了林盛雪所在的位置，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林盛雪垂着眼睛，没有看他。
　　郭嘉年并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的眉眼官司，也没有在意林盛雪有没有离开。他看向陆见青：“现在可以说了？”
　　陆见青开始琢磨：“东西啊，我这几天东躲西藏去过的地方有点多，让我想想丢在哪里了……”
　　见他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郭嘉年有点不耐法，正想打断他，忽然看见陆见青给自己身后递了一个眼神。
　　紧接着，一柄锋利的短刀横在了郭嘉年的脖颈间，刀刃精准地贴近了动脉的位置。
　　郭嘉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别动，再动一下，我不保证我的手不会抖。”
　　他愣了片刻，才终于笑出声来：“盛雪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完全认可了神的理念。”
　　“系统告诉你我已经完全被改造了，而你也毫无疑问地相信了，对吗？”林盛雪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可惜任何一个还有自己思维的人都不应该盲目信任系统，人类的意志远比机器计算的结果坚强。”
　　郭嘉年不置可否，冷笑了一声：“所以你们是想杀了我？”
　　他往前走了一步，刀刃没过肌肤，鲜血涌了出来：“可惜，对于信奉神的人来说，这具躯体并不重要。”
　　林盛雪收起短刀，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看了还在跟身上的绳子打架的陆见青一眼。
　　陆见青接到眼神，立刻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很快解开了身上的绳子。
　　他活动了一下血液循环不太流畅的手腕，拿着绳子过来给郭嘉年捆上了：“你在不在乎这具躯体对我们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毕竟我们的目的本来也不是杀了你。”
　　他贴心地给郭嘉年打了个死结，想了想，又打了一个。
　　这样就比较好下手了。
　　他细心翻了一圈郭嘉年身上的口袋，只找到了一堆没什么用处的杂物。
　　他左右端详了一番，抬头叫了一声林盛雪的名字：“盛雪。”
　　林盛雪一言不发地把手里的短刀递给了他。
　　陆见青割开了郭嘉年身上的外套。
　　郭嘉年冷笑了一声：“这样对待俘虏，是不是太不体面了些？”
　　陆见青抽空不是很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你现在看起来很不是个东西，但好歹我们也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同伴，你现在才对我们的作风指指点点，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林盛雪想了想，从陆见青割下的碎布中找了一块体面一些的，塞进了郭嘉年嘴里。
　　刚才疏忽了，还是应该让他闭嘴，否则让外面的人察觉就不好了。
　　陆见青找了一会儿，终于在郭嘉年衬衫内侧的衣袋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半块漆黑的磁卡。
　　看到磁卡的瞬间，郭嘉年眼神一变。
　　陆见青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个吧？”
　　郭嘉年挣扎起来，但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又重新平静下来，目光嘲弄地看着陆见青。
　　陆见青了然：“哦，我知道了，这张磁卡只有半块，并不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而且这东西用常规手段根本无法损毁，所以你觉得就算暂时到了我们手里也无所谓。毕竟根据你们的观念，人的意志再怎么坚强，也不能永远对抗‘神的恩赐’是不是？而只要我们最终被神所控制，这东西还是会回到你的手里。”
　　郭嘉年目光平静地盯着陆见青，没有任何反应。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陆见青眼神冷了下来，凑近他，压低了声音：“那如果，我知道另外半块的下落呢？”
　　“你最好尽快去把另外半块重新藏起来，如果你的速度比我慢的话，那就抱歉了。”
　　郭嘉年再次挣扎了起来，终于吐出了嘴里的布条。他盯着陆见青看了一会儿，笃定道：“你是故意被抓到的。”
　　陆见青耸了耸肩：“兴许是故意的，兴许就是技不如人，你猜啊。”
　　郭嘉年依旧盯着陆见青：“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置你们于死地，这样东西是神赐福的一部分，你们这些背叛神的人拿去只会带来灾难。”
　　陆见青笑了笑：“那就拭目以待吧。”
　　他看了林盛雪一眼。
　　林盛雪利落地打晕了郭嘉年，重新堵上了他的嘴。
　　虽然他并不知道如同郭嘉年这样的“神的信徒”的身体状态打晕有没有用，但总是聊胜于无。
　　陆见青把昏迷不醒的郭嘉年塞进了办公桌底下，然后看向林盛雪，声音温柔起来：“盛雪，接下来跟我走好不好？”
　　林盛雪听见陆见青的声音，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陆见青推开办公室的窗户，对他说：“我们会从这里出去，下到下面一层楼，往右边一点的那扇窗户是开着的，然后我们从那里进去。”
　　林盛雪没有问陆见青接下来究竟要去哪里，只是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两个人下到下一层楼，打晕了两个正在楼下办公室值班的工作人员。从办公室出去以后，陆见青继续低声对林盛雪指示他们接下来的路线：“好，现在，走左边那条路，推开那道铁门，后面是安全通道。”
　　林盛雪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陆见青带他离开了那栋建筑，在总部内七拐八绕了一大圈，终于接近了陆见青的目的地。
　　那是一栋跟整个总部的建筑风格一般无二的房子，外表看起来像是套了一层冷冰冰的金属壳子，唯一显得特殊一点的地方大概就是，在房子的门上挂了一只大而简陋的风筝。
　　风筝是很鲜亮的粉色，似乎已经在外面挂了很长一段时间，依稀有些褪色，但在以灰黑金属色调为主的地方依旧扎眼，隔着老远就能看到。
　　在这个充满了机器与程序的地方，很少会出现这种东西。
　　现在这里没有风，空气的流动也很微弱，风筝在静态的空气中成为了一件安静而漂亮的装饰品。
　　他们距离那栋房子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只要从旋转楼梯下去，再横穿过那条路，就能到达那个地方。
　　林盛雪忽然扯了一下陆见青的袖子。
　　陆见青回过头，听见林盛雪问他：“我们要去找另外半张磁卡吗？”
　　陆见青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不是，我们是去做另一件事。”
　　林盛雪没有再说话。
　　陆见青心里有些发慌，他默默抓紧了林盛雪的手，带着他往楼下走。
　　楼梯下到一半的时候，陆见青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到了自己的颈侧。
　　跟不久前一般无二的场景再现，只是被林盛雪刀刃相向的人成了他自己。
　　他听见林盛雪不带感情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是我的敌人。”
　　陆见青心脏一紧，仓促回过头去，更加用力地握住了林盛雪没有拿刀的那只手，语气依旧温柔：“嗯，没关系的，如果觉得很难受，就用这把刀往我身上扎，只要稍微避开致命点就可以。我皮糙肉厚，受得住。只有一小段路了。”
　　他像是说给林盛雪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重复了一遍：“只有一小段路了。”
　　这段时间他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同伴，现在他找到了林盛雪，而且距离目的地只有一小段路了，他不能接受林盛雪也留在这里。
　　他感觉贴在颈侧的刀刃剧烈颤抖了一下，紧接着，那把短刀离开了他的皮肤。
　　林盛雪收回短刀，用力扎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疼痛使他从混沌的思维中有了一瞬间的清醒。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睛，似乎感受到了陆见青的心情。
　　陆见青跟郭嘉年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不是在转移注意力，他这段时间去做了什么，另外半块磁卡究竟在哪里，以及他们的目的地究竟是什么地方……他对陆见青很了解，几乎很容易就能想明白，但他什么都没有继续想下去。
　　他不敢赌，被“神”同化后思维会不会被系统共享。
　　他只是平静地把那把沾了他血的刀递给了陆见青：“陆见青，带我走。”
　　此刻最安全的做法，应该是他停留在这里，让两个人中相对清醒的陆见青去走完最后一段路。
　　但他不忍心。
　　所以接下来的路，就全交给陆见青吧。
　　陆见青接过刀，表情似哭似笑，最后只是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染了血的衣袖：“好。”


第126章 朔月7
　　另一边，林盛雪和陆见青走后，郭嘉年没过多久就重新清醒了过来。
　　在神的领域中，被神的力量改造过的身体自然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只是简单的昏迷自然不会造成太长时间的影响。
　　他回到了自己当年的“实验室”，叫了人，将周围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既然陆见青想要跟他比速度，那么他自然应该在终点等着他们，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这是他应该给予同伴的体面与尊重。
　　只是可惜，无论陆见青是不是真的知道另外半块磁卡的位置，都没有半点赢面。
　　谁让人的力量永远跟“神”天差地别呢？
　　郭嘉年布置好了一切，心情颇好地去检查另外半块磁卡的情况。
　　他想，很快……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他表情愉悦地打开了保险箱，脸上的笑容却在看清保险箱内的场景之后彻底凝固。
　　里面空无一物。
　　陆见青说完那句话之后，他下意识考虑了陆见青是不是真的知道另外半块磁卡的位置，还是仅仅只是放了一个烟雾弹给他找到磁卡真正的位置拖延时间。
　　他的思路被陆见青带偏了。
　　另外半块磁卡一直都在陆见青手里。
　　*
　　陆见青已经带着林盛雪走到了那栋房子的门口。
　　他拿出一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身份认证，动作有些慢。
　　总部内“神”的污染充斥着每个角落，虽然这段时间他使用了一点延缓发作的手段，但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
　　但好在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林盛雪安静地跟在陆见青身后，脑海中的思维越发混乱，他下意识地更加用力握住了陆见青另一只手。
　　陆见青开了门，回头对林盛雪温声确认道：“盛雪，现在我们要进去。”
　　林盛雪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陆见青奇异地感觉平静了一些，牵着他的手，慢慢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空旷，正对着门的地方摆着一台看起来很粗糙的复杂机器，机器看起来像个还没完全做好的半成品，身上的线路的芯片大大咧咧地裸露在外，连个正经的外壳也没有。
　　除此之外，就是一片占据了三分之一地面的用特殊材料铺成的半透明地板，隐约可见其中密密麻麻的线路，将这块特殊的地板跟上面的机器连成了一体。
　　电源是一直接通的，机器的屏幕上闪着一片雪花。
　　陆见青回头确认了一眼林盛雪的状态，拿出另外半张白色的磁卡，跟从郭嘉年那里拿来的黑色磁卡拼合在一起，然后插入了机器侧面的卡槽中。
　　他从机器旁边找到一个键盘，将键盘连接到机器上，简单操作了几下。
　　机器屏幕上闪烁的雪花停滞了一瞬间，屏幕上开始渐渐滚出一行字：
　　“正在连接网络，网络连接成功……”
　　“加载中……加载1%……5%……”
　　不知道是机器和磁卡的问题还是网络的问题，屏幕上的加载速度很慢。
　　时间在未知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
　　林盛雪注视着陆见青的动作和机器的反应，表情平静到有些异样。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还在缓慢加载的屏幕忽然跳出了红色的警告：
　　“警告！网络信号中断！加载失败！”
　　陆见青注视着屏幕上重新出现的雪花，冷静地关闭了页面。
　　林盛雪忍着越发剧烈的头痛，忽然用力抓住了陆见青的手，咬牙道：“陆见青，立刻封闭我的视觉，不要让我看到你的操作！”
　　他的精神已经临近被系统同化的边缘，而系统……现在恐怕能通过他“看到”两个人现在的行为。
　　他已经无法思考更进一步的东西，只能立刻告诉陆见青，他们现在很危险。
　　陆见青凑过来捂住了他的眼睛，安抚性地对他轻声说：“嘘，先闭上眼睛，他们看不到的。”
　　与此同时，他不动声色地按下了一个按钮。
　　然后，他牵着已经听话闭上眼睛的林盛雪离开了那台机器，对林盛雪说：“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林盛雪睁开眼，正对上陆见青的目光。
　　他感到两个人牵着的手动了一下，紧接着，陆见青向他眨了一下眼睛。
　　渔……
　　熄……
　　林盛雪无声收回了目光。
　　下一瞬间，两个人听见了门口传来的动静。
　　关好的门被再次推开，郭嘉年带着几个沉默的总部工作人员走了进来。
　　郭嘉年扫了一眼占据了四分之一房间的机器，彬彬有礼地向两个人道了个歉：“虽然你们的反应一如既往的快，但真是不好意思，我已经看到了呢。毕竟这里可是总部，神的视线是无处不在的。”
　　他目光转向林盛雪：“来，盛雪，到我身边来。毕竟我们才是同一立场的，你总是跟敌人站在一起，让我很困扰啊。”
　　林盛雪连眼皮都没抬。
　　陆见青往前走了一步，把林盛雪挡在身后，语气温和而礼貌：“不如说你总是跟敌人站在一起，也让我们很困扰。”
　　郭嘉年并没有理会陆见青的阴阳怪气，他的目光在整个机器上逡巡了片刻，终于找到了那张被陆见青插在里面的磁卡。
　　他长久地注视着那张只露了半截的磁卡，眼中满是莫测的情绪。
　　陆见青挑了挑眉：“怎么？郭先生是想要收回这张磁卡吗？真是可惜，如你所见，网络信号断掉了，我们还没能解读出郭先生的秘密，终究还是棋差一招啊。”
　　郭嘉年的眼神微微一动。
　　陆见青并不知道这张磁卡的真正作用是什么。
　　有了这个判断，他又看了一会儿满是雪花的屏幕，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动作，反倒摆出了一副闲谈的架势：“不着急，毕竟里面的信息虽然有些难得，但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倒是我们这场会面更加难得一些，这在我们双方都保有清醒个人意志的情况下恐怕是最后一次了，有什么问题大可以趁此机会多沟通一下，否则以后成了同事就成为永远的遗憾了。”
　　陆见青打量了他一番，笑了起来：“那可真是谢谢郭先生了，不过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再说什么沟通就显得十分虚伪。我以为眼前的现实已经足够表明我们对彼此的态度了。郭先生不着急我们赶时间，不如直接来吧，这次是要关到什么地方去？”
　　郭嘉年依旧没有因为他夹枪带棒的语气产生什么反应：“见青，未能接纳神迹的人的确会愚昧浅薄无法感受神的伟大，这并不是你们的问题，以后你们终究会明白我的正确性。不过既然你们没有问题要问我，我倒是有些问题想要问问你。”
　　陆见青油盐不进：“郭先生但问无妨，不过回不回答，说真话还是说假话，那就看我心情了。”
　　郭嘉年看着他，眼神冷了冷：“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做到现在还能保持清醒的。”
　　陆见青不动声色地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不好意思，我现在心情不太好，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郭嘉年笑了笑，摆出自己的条件：“虽然我并没有办法放过你们，但我可以做主把你们两个放在一起。”
　　陆见青有些好奇了：“看起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你很重要。”
　　郭嘉年却并没有直接承认，只是模棱两可又带有几分怀念地叹了口气：“兴许吧。”
　　陆见青沉默地注视了他一会儿，挑了挑眉：“好吧，其实原因很简单，这得感谢郭先生你啊。”
　　“明明整个总部的工作人员看起来都是如出一辙的机器人，唯独你看起来依旧保留着一部分的自我意识，而且依照这些工作人员对你的服从状态，可见你在总部的位置只高不低。所以我猜测，你在中央城遇到我们之前就来过总部，但在中央城的时候，你的名字又确实出现在了玩家名单上，祝娆那边也能证明你来自现实世界，的确是经历过新手副本才进入的中央城。系统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在这种涉及秩序的东西上并没有造假的先例，虽然并不排除你就是先例的可能性，但我还是倾向于判断你的身份的确是玩家。
　　那么情况就很有意思了，一个玩家，在进入中央城之前就先一步进入了神的领域，在依旧保有一部分自我意识的情况下坐上了总部的高位，然后作为新手玩家进入了中央城，又通过游戏的积分邀请制度重新回到了总部……虽然我并不理解你每一步行为的逻辑所在，也不知道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方式改头换面，但想要猜测你的来历并不困难。”
　　“在游戏运营第一年的十二月，第一批玩家接受了神的邀请进入了神的领域，从此杳无音信，所有人都认为那些人再也不会回到中央城了，但如果有人想办法打破了这个壁垒呢？”
　　陆见青直视着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并不是游戏开服的那批玩家之一，你进入游戏的时间要稍晚一些，是在第二年的春天。”
　　听到这里，郭嘉年眼中微微透出一些似真似假的怀念情绪：“第一个十二月啊……那个时候玩家中的主流观点还是对神的领域抱有期待的。毕竟才刚过了没几个月，大部分玩家对安稳和平的生活保有记忆，自然也更愿意相信这场游戏终有尽头。只是可惜……那是个错误的判断。”
　　进入神的领域不过是从没有尽头的副本跳入了没有尽头的时间中，神会在无穷无尽的时间中存在，神的游戏……根本就没有尽头啊。
　　他间接承认了陆见青的分析，再次执拗地追问道：“所以呢？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似乎这个问题的答案真的很重要，也是他这次闲聊的最终目的所在。
　　陆见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别急啊，在正式回答你的问题之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清楚是很有必要的。”
　　他接着说：“在想清楚你的身份来历之后，我一直有一个跟你相同的疑惑，那就是为什么你进了两次总部依旧能够保持一定意义上的自我意识。直到我被你们追杀不小心进到那间实验室的时候，我才想起来，祝娆以前提到过，你在现实世界的时候，专业是生物制药。所以我猜，你在第一次进入总部之后，想必研究出了什么对抗神的污染……啊不对，是‘恩赐’的东西。”
　　郭嘉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呵呵，现实世界啊，我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词了。生物制药……的确，很久以前这个确实算是我的专业，你在实验室里看到的药物是我最后、也是最为失败的作品，从那以后，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碰过相关的东西了。”
　　他死死盯住陆见青，语调有些奇异：“怪不得……所以，见青，你吃了我的药是吗？”
　　陆见青坦然承认道：“如你所见，毕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味道不怎么样。”
　　郭嘉年的语调越发怪异，似乎正在死死压抑着某些情绪：“如果以后我还有机会再次研究这个项目的话，我会让它的味道更好一点的。”
　　他似乎很高兴，又似乎因为陆见青仅仅只是吃了他的药而感到绝望。
　　陆见青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危险意味，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如此，我最后的疑惑也已经解决了。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郭嘉年点了点头，然后加重了语气，莫名显出一种平静而疯狂的执拗：“我保留的，是全部的自我意识。之所以信仰神，是我自己的选择。”
　　陆见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了然地笑了笑：“如果坚持这种想法会使你更好过的话，你当然可以这么认为。”
　　郭嘉年被他平静的态度刺到，不阴不阳地讽刺道：“你们嘲讽我信仰‘神’的时候，自己却也想当拯救所有玩家的救世主，不恰恰说明了有机生命这种低级的生物需要更为高级的神来领导、来拯救，难道不可笑吗？”
　　陆见青并不理解他这种角度清奇的想法从何而来，只能叹了口气：“你可能还是不明白我们做这些事情的意义。”
　　郭嘉年冷笑了一声：“意义？我只知道你们已经为了这些愚蠢的目的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陆见青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这代价于我们，于朔月，可以说是惨痛。但于整个玩家群体来说，你可以认为这只是万千条探索道路中的一条。失败又有什么关系呢？总有一天，会有玩家找到结束这个游戏的方法，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
　　郭嘉年沉默了一会儿，意味不明地赞叹道：“听起来还真是伟大啊，只是可惜，我没有这么高的觉悟，而你们大概率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他说话实在不怎么好听，于是陆见青叫停了他：“打住，用不着你来说这些丧气话，现在，可还没到结局呢。”
　　郭嘉年隐约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他皱了皱眉：“好了，闲话不必说了，那张磁卡，我该拿走了。”
　　陆见青叹了口气：“我以为当了这么久同伴，你应该明白一件事。在我们两个人都在场的情况下，如果你忽略了另一个人，那么就只能对不起了。”
　　他回过头，冲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林盛雪挤了一下眼睛。
　　林盛雪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按下了最后一个按钮。
　　郭嘉年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直游刃有余的神色收了起来，头一次有些失态：“你们！”
　　机器上原本满是雪花的屏幕重新清晰了起来，无数延迟的消息一条一条地在黑色的屏幕上跳了出来：
　　“备用网络启动完成……正在读取，请耐心等待。”
　　“加载中……”
　　“加载完毕。”
　　林盛雪将手中的遥控器丢到一边，冷冷地看了一眼郭嘉年：“我说过，人类的意志远比机器计算的结果坚强。这已经是你第二次犯这个错误了，你们机器的程序永远不会修改吗？”
　　房间内忽然响起了系统冰冷的机械音：
　　[检测到道具“命运的十字路口”已激活，道具覆盖范围内，玩家有概率立即离开游戏或传送至游戏任意副本内，是否使用？]
　　[注：该道具为概率性道具，离开游戏概率为0.001%。]
　　“不好意思啊，一不小心就连接上了房间里的备用网络呢。总部通用的网络当然会在系统监控之下，但这个房间独立的备用网络不会。我都找到这里来了，怎么会没有把磁卡的作用和这里的情况摸清楚呢？”陆见青微笑着向郭嘉年摆了摆手，然后拉着林盛雪往后退了一步，“郭嘉年，反派永远都会死于话多，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执着于那个答案……但很显然现在轮到你为自己的执着付出代价了，再会了。”
　　半透明地板的边缘处骤然升起一道跟地板材质无二的半透明墙壁，将反应过来立刻想要上前的郭嘉年拦在了墙壁之外。
　　郭嘉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墙壁，突然着了魔似的，一遍一遍地往墙上撞。
　　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功亏一篑呢？
　　而墙壁以内既看不到外面人的动作，也听不见外面人的声音，构成了一个独立的小空间。
　　系统的提示声音再次响起：
　　[注：请玩家尽快做出选择，该道具激活后三分钟自动损毁。]
　　陆见青在机器不起眼的角落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两本眼熟的笔记本。
　　他瞅了手里的两本笔记本一眼，有些遗憾：“原本好不容易抽时间誊抄了完整的两份，可惜新抄的那份被拿去转移视线了。这几天一直被那些人追着跑，只能先把东西找了个地方藏了藏，去找郭嘉年之前才重新拿回来。现在还是上下两半，你一半我一半，这大概……也是命运的一部分吧。”
　　他碎碎念完，把其中一本递给林盛雪，冲着他像平时一样弯起了眼睛：“现在我们的概率相同了，一起来赌一赌吧。”
　　林盛雪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接过了笔记本。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彼此。
　　直到三分钟快要结束，陆见青选择了“确定使用道具”。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最后一刻，林盛雪感觉对面的人凑过来动作很轻地虚虚拥抱了他一下。
　　真是个傻子。
　　他想，陆见青这样脑子里天生缺根筋的人能高高兴兴活到这个岁数多少也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一定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然后他就渐渐失去了意识。
　　……
　　模模糊糊间，他似乎听到了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玩家“林盛雪”退出游戏。]
　　[注：游戏将删除游戏内退游玩家相关数据，并删除退游玩家相关记忆数据，如需备份，请于三个系统日内前往总部拷贝，逾期数据将彻底销毁。]
　　[嘀——错误——检测到干扰信号。]
　　[未知错误，错误未修复。]
　　[退游玩家林盛雪标记为危险者，启动监控程序。]
　　[玩家陆见青标记为危险者，启动灭杀程序。]
　　……
　　陆见青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费力睁开了眼睛。
　　他伸出手，只抓住了一片虚无的空气。
　　他能感觉到，关于“林盛雪”这个名字的记忆正在渐渐消失，记忆中的一切都开始重构。
　　我们好像要忘记彼此了。
　　不过没关系，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在死亡来临意识消散之前，故事永远都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陆见青再次闭上了眼睛。


第127章 朔月8（完）
　　半透明的墙壁重新降下，地板上空无一人。
　　郭嘉年失了魂一样怔怔看着那片空地，他几乎无法去复盘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谁又离开了游戏，而是仅仅回想起了刚刚系统的提示音。
　　不是说，会给他离开游戏的机会吗？
　　为什么……会存在概率？
　　他站在原地反复回想了无数次道具的备注，最后终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0.001%的概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仅仅只是一个“机会”啊。
　　他怎么会相信系统呢？
　　大概是他在原地站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有工作人员去外面找了一把椅子过来。
　　郭嘉年接过椅子，面无表情地狠狠砸在了面前的半成品机器上。
　　几根裸露的电线断裂开来，带电的火花四溅。
　　他一下又一下地砸着，像是完全不知疲倦似的，直到他的手被断裂的电线扎出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深可见骨的伤口。
　　郭嘉年垂眸看了一会儿手上的伤口，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平静地放下了手中的椅子，自言自语道：“好了，我好像忘了一个人，应该把最后一个人也处理一下才对。”
　　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再次看见了那个简陋的风筝。
　　鲜亮的颜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漠然收回了目光。
　　*
　　从恢复意识开始，齐乐就一直待在这个空白的空间内。
　　这片空间什么都没有，只有雪白的地板、天花板和雪白的四面墙壁，他坐在这片虚无的空间中，既不会饿，也不会渴，甚至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似乎也已经成为了满目虚无的一部分。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这里屏蔽了系统对玩家的“污染”。
　　郭嘉年进入这个空间的时候，齐乐正在百无聊赖地背乘法口诀。
　　他并没有出声，只是无声无息地走了过去。
　　长久在纯色的环境中一定程度上损害了齐乐的视觉，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模模糊糊认出眼前人的身份。
　　他自娱自乐的行为被猝然打断。
　　郭嘉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如何？这个空间的屏蔽能力还不错吧？你看起来依旧保有自己的意识。”
　　齐乐急切地靠近了他：“老大和陆哥……他们呢？他们去哪里了？”
　　有一瞬间他想像往常一样抓住郭嘉年的肩膀，但理智克制住了他，他后退了一步。
　　郭嘉年冷眼看着他的动作，语气平静：“不知道，大概率是死了。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死，也总是要死的。现在，到你了。”
　　齐乐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攥紧了拳头：“好……我想知道理由。”
　　郭嘉年不太爱说话，但他年纪大性子又稳重，平日里一直会很照顾他们这些年纪小些的成员。他们在副本里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回……他一直觉得，老郭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们也永远都会是朋友。
　　他们互相交托后背，如果老郭真的一直包藏祸心，以前的很多次他都可以直接对他们动手。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再说什么都显得苍白且无意义。
　　他现在只想要一个理由。
　　郭嘉年轻笑了一声：“没有理由。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的话，你可以认为我们信奉的东西不一样，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齐乐轻声追问道：“……没有苦衷吗？”
　　郭嘉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苦衷？那都是骗人的把戏，难道我有苦衷现状就可以改变了吗？这世上既然有你们这样的好人，自然也会有我这样毫无理由的坏人。小乐，我以前应该跟你说过，对熟悉的坏人产生同情心是年轻人很容易犯的错误。而错误，是应该被改正的。”
　　少年依旧低着头，单薄的肩膀颤了颤，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这就有点没意思了。”郭嘉年站在墙边的阴影中，身影瘦削而疲惫。他闭上眼睛，对齐乐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去死，要么我把你投放到副本里。你会成为副本boss，永远留在那个副本中。对了，我替你选择的那个副本boss的位置并不是活人身份，这个选择也意味着你的躯体会完全死亡，只剩下意识前往那个副本。”
　　“如果你们都足够幸运，兴许还有别的可能。当然，这种可能存在的概率……千万分之一？呵呵……概率啊。”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着摇了摇头，看向齐乐：“那么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吧，或者你还需要时间多斟酌一下？”
　　齐乐毫不犹豫：“我选……第二个。”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刚进入游戏的时候几乎认定了自己就是炮灰的命。如果不是林盛雪和陆见青他们，他可能早就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副本里了，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游戏逼疯，成为跟副本里那些泯灭人性的鬼怪一样的怪物。
　　但进入朔月之后，没有人嫌他拖后腿，也没有人会强迫他去勾心斗角。他们只是一次次地把他从危险中救出来，然后一点点地教他怎样才能在这个吃人的游戏里生存，直到他有一天发现，原来他也可以独当一面去带那些新玩家了。
　　他在他的同伴们身上学会最多的，就是无论多么艰难的境地，都不可以放弃希望。
　　无论这个希望有多渺茫。
　　郭嘉年提醒他：“想好了？在进入游戏的时候系统应该提醒过你，游戏里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无论将来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性，你都没有机会离开副本了。”
　　齐乐已经厌倦了他的喋喋不休，大声打断了他的话：“我说我选第二个！”
　　郭嘉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很好，那么，这把‘钥匙’给你，至于这把钥匙到底能打开什么……毕竟钥匙总会有跟它配套的锁，哪怕这把锁还在雏形阶段，不是吗？”
　　齐乐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别这么一脸恨意地看着我，毕竟我也算是为这次的结局贡献了一些力量。”他不带情绪地勾了勾唇角，“他们一定会再次找到我们的——如果他们不死又正好中了概率的话。毕竟我们是同伴，我还是很乐意你在接下来漫长的岁月中心怀希望的。”
　　郭嘉年嘴上不走心地说着希望，眼底一片死寂。然后，他没有再看齐乐的反应，直接叫了工作人员来。
　　“15679号副本，送他过去。”
　　*
　　后来的故事一如游戏打出的be结局，有人彻底离开游戏，有人身死，有人还在原地等着某些奇迹出现，也有人忘记了一切，走到了昔日同伴的对立面。
　　往昔风云悉数清空，同行故人一别如雨。
　　系统进行了某些群体修正，所有人都获得了对现状最恰如其分的记忆。所有危害到秩序的因素都被清除，游戏依旧能够秩序井然地运行，时间流水而过。
　　直到时空错乱后的某个深夜，林盛雪毁坏了那张邀请函，由机器计算出的结果戛然而止。
　　这种有机生命独有的，由无数个凝聚了情感与理智拉扯的选择汇聚而成的，偏离了定数的路途，人们称之为命运。
　　于是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故事重新开始。


第128章 
　　林盛雪再次醒来的时候, 郭嘉年已经找了个地方坐下，安安静静地打量着他们。
　　他的眼神很古怪，明明很平静, 却带着一点让人毛骨悚然的疯癫和死寂。
　　昏迷的人陆陆续续醒了过来。
　　陆见青走到林盛雪身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林盛雪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都想起来了吗？”郭嘉年托腮看着众人, 目光百无聊赖地在他们脸上一个一个掠过, “真遗憾啊, 如果阿娆在这里就好了, 她现在应该更需要这些吧。”
　　过往被抹去的记忆纷至沓来，唐宁正头痛欲裂，听见这句话，忍不住怒目而视：“你还有脸提她！”
　　许芳庭拉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然后看向郭嘉年：“不知道郭先生送我们这份‘礼物’的理由是什么？或者说, 我们要支付的代价？”
　　陆见青离开总部之后，他们曾经在某个副本中见过一面。
　　当时陆见青还在被系统追杀, 只来得及简单说了一点总部内发生的情况就用道具迅速传送离开了那个副本。
　　哪怕她跟唐宁姐弟并不清楚当年具体的细节, 但在已有信息的前提下, 她并不觉得郭嘉年会这么好心。
　　“理由么……”他似乎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 然后诚恳道，“我很抱歉, 对于当年的事情我很抱歉。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我所能去赎罪, 这是我对被我背叛的同伴的补偿。”
　　“你们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他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呵呵……我只会说, 你们这些人又天真又愚蠢, 无论是失败还是死亡, 都是你们应得的。”
　　陆见青也跟着他一起笑：“你说得对, 所以你现在龟缩在这么一个充满白日梦的副本里，也是你应得的。”
　　郭嘉年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阴沉地看着他：“见青，你说话还是这么不讨人喜欢。”
　　陆见青皮笑肉不笑：“过奖了。我只是觉得对于我们这种彼此都看不顺眼的人来说，这样的对话约等于废话，不如直接切入正题，您说是不是？”
　　郭嘉年沉默了一会儿。
　　大概是叙旧的确并不愉快，他没有继续再说废话，只是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究竟应该从何说起：“正题……好，不过在进入正题之前，我想我应该给你们讲一点关于这个游戏的故事，就当作是正题的背景补充吧。”
　　“你们可能不知道吧，系统最原始的代码，其实来自于我们所在的时代。虽然并不能确认它诞生于我们进入游戏的那一年，但根据我的推断，误差应该不会超过五年。”
　　听到这里，林盛雪忽然想起了系统核心机房里那台接近现实世界科技水平的计算机。
　　郭嘉年并不在意听众的反应，自顾自地讲了下去：“这个系统在我们所在的时代并没有发展出什么格外突出的东西，只是作为一个不断趋近于现实的模拟系统用来进行一些简单的测算。兴许是因为它确实方便实用，这个系统在漫长的时间中并没有被废弃，反而随着科技的发展不断迭代更新，跟现实的交融也越来越密切，一直延续到了距离我们很远很远的未来。
　　在那个未来中，我们无从得知人类究竟在面对什么情况。我们唯一能够知道的，就是那一代开发者想要构建一个全知全能、完美无缺，犹如神明一般凌驾于所有天才之上的机器，而这个机器会带领所有人类走向新的进化，因此他们赋予了这个系统一个代号，就叫‘神’。
　　他们成功了，‘神’能够完美模拟现实中的任何情况，并将自我进化设置为了底层逻辑之一。在那之后，那个时代的所有人都进入了‘神的领域’中，成为了神的领域中最初的住民。
　　但毕竟神是要趋向于完美的，也不会容许在自己管辖的领域中存在并不完美的弱小存在。因此神开始对它的住民进行了选拔，不完美的个体被神抛弃，相对完美而富有智慧的个体被神剔除了软弱无用的人类情绪，被重新编辑，输入了神的程序，成为了神的延伸，帮助神进行日常维护和不断升级，这些人就是总部最初的工作人员。你们在总部看到的那些比游戏筛选出来的玩家多得多的工作人员，来源就是‘神’诞生的那个时代。”
　　林盛雪皱了皱眉：“没有人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吗？”
　　郭嘉年回答道：“兴许有，不过人的力量怎么能跟‘神’抗衡？哪怕神明是由他们亲手创造出来的。而且为什么要阻止呢？明明这并没有背离他们最开始的目标，系统带给了人们新的进化方向，从此人们不必再受血肉之躯和软弱情感的控制……当然，很遗憾你们这种不信奉神明的人并不能理解这是怎样一种伟业。”
　　几个不信奉神明的人面面相觑，的确不理解这是怎样一种伟业。
　　郭嘉年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叙事中：“完美是无止境的，‘神’依旧在追求完美，于是它顺着时间的河流一路向上，试图寻找到让自己进一步进化的契机。它相信那些能构建它原初形态的开发者，以及后来无数代完善它的开发者会给它带来更加完美的形态。”
　　“而这种行为逻辑的结果你们应该也都猜到了……‘神’来到了我们的时代，而我们则成为了神迹的祭品，供神筛选挑拣。”
　　唐樾有点恶寒，忍不住道：“这究竟是神，还是个怪物啊……”
　　郭嘉年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唐樾退回其他人身后，然后毫不畏惧地跟他对视。
　　郭嘉年并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开启了下一个环节：“好了，这仅仅只是作为进入正题之前的背景叙述罢了。接下来是答疑时间，毕竟在上一个回目中，我想我们彼此都有很多遗留问题想要对方解惑。”
　　陆见青冷笑了一声：“郭先生，您看起来似乎很喜欢自说自话。我以为依照我们现在的关系，这种环节的存在只会导致虚假信息的诞生。”
　　郭嘉年不以为忤：“这正是这个环节的乐趣所在，用自己的立场和偏见去审视彼此给出的每一个答案，这不是很有意思吗？而且，毕竟你们现在还在我的副本里，当然要按照我的规则行事。”
　　陆见青打了个哈欠，兴趣缺缺地低头去数林盛雪的手指：“好吧，请便。”
　　老实讲，如果没有之前的记忆，他说不定还有点兴致想从这位精神状态异常的boss身上搞到一点情报，但现在，他对郭嘉年的任何话都持保留态度。
　　至少从人的角度来讲，这人人品不好，他不爱跟他说话。
　　林盛雪被他摸得有点痒，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陆见青委委屈屈地重新凑上来，不敢再搞小动作，老老实实地牵住了他的手。
　　郭嘉年的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到林盛雪身上，语气依旧礼貌而温和：“盛雪，不如你先来问？”
　　林盛雪原本也不太想搭理他，余光瞥见一旁的陆见青，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上次陆见青在总部吃的药究竟是什么？”
　　“如你们当年所见，它的直接作用就是让人能够在总部也保持自己清醒的个人意识，至于副作用……”郭嘉年看向陆见青，停顿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嗤笑，“现在再讨论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无论什么药最后发挥作用都要以躯体作为载体的，而你身边这个‘人’死得太早太快，连尸体都已经烧成灰了，自然不用承受副作用。”
　　林盛雪因为他话语中的某些字眼恍惚了一下，不自觉看了陆见青一眼。
　　陆见青察觉到他的不安，用力回握了他的手一下。
　　郭嘉年看着两个人，目光中隐约有些可惜：“其实知道你吃了我的药以后我一直很期待当它的隐患爆发时你会是怎样的表情，真是遗憾啊。”
　　陆见青依旧保持礼貌的微笑：“如果郭先生实在很想知道的话，可以照照镜子。”
　　郭嘉年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那么接下来到我的问题时间了。”他突然认真起来，目光死死地盯住林盛雪，“你们当年在使用‘命运的十字路口’的时候应该听到过系统的报错提示。盛雪，我需要你告诉我，你离开游戏之后，究竟去了什么时间点。”
　　林盛雪看了他一会儿，回了他自己在墓园中醒来的那个日期。
　　“游戏开始的一年前吗……”郭嘉年慢慢收回了目光，语气说不清究竟是失望还是单纯的嘲讽，“果然……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错误，什么也没有影响到。”
　　他说话依旧不清不楚，似乎说一些似是而非藏一半露一半的话已经成了他精神失常之后本能的一部分。
　　林盛雪却因为这个信息愣了一下。
　　一些恢复记忆之后解释不通的地方忽然通顺了起来。
　　他第二次进入游戏跟齐乐几乎是同一时间。
　　齐乐确实是那个时间点进入游戏的，但真正的齐乐去的是刚刚开服的游戏，而从他在新手副本中遇到的齐乐开始，自始至终都是郭嘉年捏出来的假人。而正是这个假人的存在使他对时间的认知产生了误差……他在现实世界的游戏开服时间重新进入游戏之后，来到的并不是开服时期的游戏，而是运行三年之后的游戏。
　　但正如郭嘉年所说，现实世界和游戏世界是两条不同的线，他在现实世界并不记得游戏，在发现自己精神似乎出了问题第一时间就把自己送去了医院，此后除了机缘巧合遇到的齐乐并没有接触到任何一个玩家……这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错误，什么也没影响到。
　　“很奇怪？”郭嘉年似乎看出了他的沉思，笑了笑，“因为在‘神’的数据库中，每一个玩家仅有一个id，你是第一个回归游戏的玩家，在此之前并无先例，系统选择将你重新送回原本的时间线也并没有什么问题……命运总是喜欢眷顾你们这些天真愚蠢的人。”
　　“好了。”陆见青终于开口打断了他，“这个环节差不多该结束了吧？现在郭先生是不是应该说一说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郭嘉年笑了笑，语气真假难辨：“其实我最开始的用意很单纯，一如这个副本的机制，只是希望你们能够留下来而已。我还是很怀念我们还是同伴的那段时光的。眼下你们被系统通缉，已经无法以正常玩家的身份回到真正的中央城了，我这里其实算是无数道路中对你们来说最好的一条路。至少在这里，你们再也不用担心死亡，也不用再面对周围人的死亡。怎么样，要不要选择留下来？”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众人的反应，继续说道：“还是说，你们依旧要选择赌约胜利后另一半的战利品，想要我送你们去总部呢？虽然你们应该都清楚，但出于好心，我提醒你们一下，总部内神的赐福无处不在，你们能成功的可能性依旧微乎其微。”
　　林盛雪看向他，直接问道：“我不理解，你分明很信仰‘神明’。”
　　对于信仰“神”的人来说，任何会威胁到神运行的东西都应该被销毁才对，更遑论直接送进总部，哪怕这种威胁微乎其微。
　　郭嘉年摇了摇头：“‘神’是一种虚幻的概念，它代表了人类应有的进化方向，系统和游戏只是一个载体罢了。我背叛了你们，系统欺骗了我，虽然你们已经失去了报仇的机会，但现在我要报仇，就这么简单。”
　　唐宁勉强忍住了骂人的欲望：“……什么叫我们已经失去了报仇的机会？”
　　郭嘉年只是用一种略带遗憾的目光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许芳庭再次拉住了好友。
　　唐宁人虽然被拦住了，嘴却没被拦住，她早就烦透了这种说话不清不楚的垃圾：“我们留在这里干什么？陪你一起过家家吗？明知道一切都是虚假的，甚至自己也会变成一样虚假的东西，还要骗自己这才是最安全最好的选择？郭先生，恐怕只有你这种疯子才会觉得这是一条正确的路。”
　　郭嘉年叹息了一声：“你们的选择依旧没有变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其他人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有的没的的时候，他却并没有再针对这个话题说什么，反而谈起了另一个不相干的话题：“说起来，你们能来到这里，最开始还是多亏了两本笔记本里藏着的两半纸条吧？我藏东西的习惯一向如此，多少年都没有变过。”
　　他这话题转得实在突兀又让人摸不着头脑，众人互相看了看，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但郭嘉年却没有下文了，所有人一起沉默下来。
　　说起纸条，许芳庭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那个‘赵’字是什么意思？”
　　他们之中分明没有任何一个人姓赵。
　　“你们可能没有关注过这件事。当年我们行动前几个月，我的表弟找来了朔月，他姓赵……不过说到底也已经是一个不重要的人了。”郭嘉年看向陆见青和林盛雪，“我关注过你们去过的副本，你们应该见过他吧？不过应该也是一个不重要的npc……就在‘死亡倒计时’那个副本里。”
　　林盛雪和陆见青对视了一眼。
　　副本里姓赵的人……唯一算是有名有姓的，只有那个只活在村长口中的，化肥厂的厂长。
　　林盛雪看向郭嘉年，平静道：“赵承吗？他已经死了。”
　　郭嘉年愣了一下，然后表情愉悦了起来：“是他，已经死了吗……那可真是活该，这个人就更不必提了。”
　　他表情忽然认真起来：“在送你们离开之前，我以私人的名义拜托你们一件事。”
　　他站起来，在旁边的书架上翻找了一会儿，摸出了一本墨绿色封皮的笔记本。
　　他将笔记本推到众人面前：“如果你们真能足够幸运离开这个游戏的话，劳烦将这本笔记本送去给我的导师，里面记录了我利用系统的技术获得的一些东西，他的姓名、联系方式，以及实验室的地址都在最后一页。”
　　唐宁拧紧了眉头：“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答应你？”
　　郭嘉年笑了一声：“就凭现在你们要去总部还要经过我的渠道。况且，虽然我们站在对立面，但并不妨碍我认可你们在比大多数人天真愚蠢的同时，依旧保持着比大多数人更好的品格。”
　　唐宁气急：“你……”
　　郭嘉年却并没有在意她，直接把笔记本递向了林盛雪：“收下吧，至少这份笔记上的东西说不定应用之后能在现实世界拯救不少人的性命。当然，如果你们不够幸运的话，这个东西就当作你们的陪葬品好了。”
　　林盛雪看了他一会儿，收下了笔记本。
　　“那么就到这里吧。”郭嘉年笑了笑，伸手指了指某个方向，“通道打开了，就在那边，你们走吧。不过现在并不是总部开放时间，你们需要先在我的中转站待一会儿。那里是一个独立空间，并不受系统规则所限，里面也没有系统的监控，当然时间的流速也会跟系统存在一定差异……我并不能保证你们在里面不会遭遇危险。”
　　顺着他指的方向，那里已经出现了一条黑洞一样的通道，通道里面黑漆漆的，散发着不详和未知的气息。
　　陆见青似乎意识到了他话语中某些隐藏的意思，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表示出来，只是冲他点了点头：“好，虽然大概率没有什么机会再会了，但出于礼貌，再会，郭先生。”
　　郭嘉年叹息了一声：“本来一切都已经了结了，谁能想到你们还真能回来。”
　　陆见青没说什么，给其他人使了一个眼色，最先往通道的方向走去。
　　林盛雪走在最后，忽然听见了郭嘉年的声音：“盛雪，有一件事，我提醒过你很多次，对吧？”
　　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他看见陆见青走在前面，见他没有跟上来，正回头找他，见他看过去，冲他招了招手。
　　林盛雪站在原地，隔着其他人安静地看了陆见青一会儿，快步跟了上去。
　　郭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目送着所有人离开他的副本。
　　末了，林盛雪听见他在身后轻声感叹了一句：“说起来，我在进游戏之前，也被很多人赞过前途无量。”
　　现在想起来，却恍如隔世了。
　　他不再关注那些渐渐远去的故人们，离开了那间办公室，转身往正在逐渐崩塌虚化的城市中走去，直到自身也与崩溃的环境完全融为一体。
　　神明永远都会是理想世界最佳的陪葬品。
　　*
　　唐宁跟其他人走了一会儿，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他……还活着吗？”
　　陆见青摇了摇头：“他早就失去人类的形体了。”
　　如同他虚幻的理想世界一样，连郭嘉年本人也早就成为了一道虚幻的影子。
　　唐宁愣了一下。
　　在她毫无知觉的时候，她的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
　　她一直都是他们之中感情最为充沛的那个人。
　　她并不同情叛徒。
　　但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情使她很悲伤，很荒诞，很愤怒，种种情绪堵塞于胸口，无法释怀，无从释然。
　　林盛雪从后面走上来，路过她的时候，给她递了一张纸巾：“走吧。”
　　唐樾不声不响地在一旁拍了拍姐姐的肩膀。
　　唐宁吸了吸鼻子，把擦过眼泪的纸巾揉成一团：“走吧。”
　　他们还不能停留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9
　　章郭嘉年口中的“中转站”是一栋位于独立空间的房子, 跟中央城数量最多的房子几乎保持了一模一样的制式，里面布置了一些基础的生活用品。
　　至少在表面上来看，并没有什么危险, 除了完全没有办法出入。
　　房子只在第一层安了两扇窗户，一扇窗户以外是纯粹没有一丝杂质的白色, 另一扇窗户看出去则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 盯着看久了似乎在遥远的地方隐约有星星点点的光亮闪烁, 像是星空, 又像是单纯的黑洞。
　　这个独立的空间似乎并不太稳定，每隔一段时间，窗外都会传来一阵模模糊糊的扭曲闪烁。
　　唐樾忽然叹了一口气。
　　唐宁拍了拍他的脑袋，叫了他一声：“怎么了？”
　　唐樾望着窗外，心情有些沉重。他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害怕，我们永远也出不去了。”
　　虽然不知道作为机器要怎么算, 但至少作为人来说，郭嘉年的人品是有目共睹的不怎么样, 如果他故意给出了错误的通道, 把他们困死在这个像是被完全遗忘掉的空间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见青越过他走向林盛雪, 顺手也拍了一把他的脑袋, 安慰了一句：“不用担心，大家都在呢。”
　　林盛雪从装杂物的抽屉里找到一把裁纸刀, 然后划开了那本墨绿色笔记本的封面。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里面的东西，招呼其他人：“过来看看。”
　　里面藏了一个小巧的U盘。
　　郭嘉年藏东西的习惯……果然从来都没有变过。
　　唐樾愣了一下, 飞快跑进一旁的书房里, 抱了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出来, 将U盘插进了电脑里。
　　其他人站在一旁, 沉默地看着唐樾操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 唐樾终于得出了结论：“里面这些东西，是这一年来系统升级的补丁和一些核心系统的相关细节……包括前段时间我们经历过的复活系统。”
　　他似乎想针对这些东西说点什么，但最后只喃喃念出了一个字：“他……”
　　陆见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像往常一样轻快地打破了略显沉默的氛围：“没事，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帮我们省了力气，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就好。”
　　唐樾点了点头，抱着电脑去了书房。
　　唐宁和许芳庭上楼找房间休息去了，林盛雪找了靠窗户的椅子坐下，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陆见青简单把所有房间的情况检查完，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身影。
　　他走了过去。
　　林盛雪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陆见青却奇异理解了他的意思，凑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既然暂时没有什么事干，让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好不好，小林老师？”
　　林盛雪收回了目光，依旧没有说话。
　　陆见青偏头看向他的侧脸，莫名觉得，他们家小林老师感觉起来有点疲惫。
　　于是陆见青也反常的没有多说话，只是坐在林盛雪旁边，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唐樾的动作很快。
　　独立的空间中时间的流逝并不明显，他们在这栋房子里停留了观感上大约一周的时间，唐樾就拿出了成果。
　　他再三确认了好几遍，把东西小心翼翼地存在了特制的存储工具中，眼睛发亮地对其他人说：“我模拟过了，只要把这个放入系统核心里，系统就会停止运行。”
　　唐宁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有些发愣：“……就这么简单？”
　　再一次熬了几个大夜的少年揉了揉带着黑眼圈的眼眶，苦笑了一声：“只谈这一步的话，当然简单。”
　　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却耗费了横跨无数个副本的时间和数个同伴的生死，以及无数次上天眷顾才能有的奇迹。
　　他在后方能做的事情，也只有把他们拼了性命带回来的东西加工完成最后一步。
　　唐樾小心地把东西收好，回过头冲林盛雪和陆见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的任务完成了！”
　　陆见青也跟着笑了起来：“知道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
　　林盛雪目光柔软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唐樾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强调了一遍：“这次我跟你们一起去。”
　　许芳庭打开书房的门，说：“好，那这一次，我们就同去同归。”
　　唐宁难得温柔地揉了揉唐樾的脑袋：“给你热了饭，吃完先去休息。”
　　“剩下的，就是等前往总部的通道打开了。”
　　*
　　前往总部的门打开的时间比他们想象中要快。
　　时间过了大概一个月，房子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突兀地出现了一道门，穿过那道门之后，一行人就来到了总部。
　　系统时间显示为12月1日，刚好是“神”邀请玩家前来“理想世界”的时间。
　　总部的模样与他们上次进来的时候一般无二，街道干净整肃，气氛永远冷静而严肃，一成不变的天空之下是冰冷而沉默的建筑群。
　　大概是郭嘉年提供的通道特殊的缘故，他们进入总部之后并没有像受到神邀请的玩家一样被带去登记，而是直接随机传送到了内部的街道上。
　　许芳庭他们三个人都没有来过总部，刚进入这里都有些不适。许芳庭揉了揉脑袋，问林盛雪和陆见青：“你们还记得核心的位置吗？”
　　陆见青思忖了片刻：“位置应该还没有变动，不过我们再想要接近核心可能不会很容易。”
　　毕竟上一次他们来这里的时候，虽然并没有对系统运行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高低也算是蹭破了一点系统的皮，就算系统再怎么自信，也不会出现上一次那样核心对总部内部不设防的情况了。
　　林盛雪点了点头：“我们先过去看看。”
　　其他人都赞同这个提议，纷纷跟了上去。
　　不出所料，原本并不对总部内部设防的地方已经被总部工作人员层层围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另一队人过来换班。原本正常开放的大门也新加入了识别系统，除了已被系统同化认可的人之外都被禁止入内，原本里面一些工作人员的办公室也都全被关停。
　　想要无声无息潜入的可能几乎不存在。
　　一行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蹲守了三天，终于大致摸清楚了建筑外面这些守卫的基本路线和换班时间。
　　几个人头挨着头聚在一起开会。
　　陆见青分析道：“这些人每过六个小时会换班一次，但到了饭点这些在这里值班看守的人会分批前往食堂，食堂离这里需要十分钟的路程，第一批人还没回来，第二批人出发去食堂的时候就是这里人最少的时候，持续时间不会很长。这个时间点距离现在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时候我们需要直面的包括守在大门外的三十个人，以及里面每层楼的两个人。”
　　唐樾有点发愁：“怎么感觉根本不可能完全避开……”
　　林盛雪点了点头：“的确不可能完全避开，所以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尽可能地让对上的人更少。”
　　陆见青说：“从门口上楼速度快的话一两分钟就够了，而将储存装置插入核心装置只需要一瞬间，其余的各种突发状况，就要靠武力来说话了。”
　　当然，他没有说的是，更重要的是运气，但运气并不掌握在他们手里，因此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这一点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郭嘉年虽然说话和人品一样不讨人喜欢，但有一点他没有说错，在系统主场且已经有了一定防备的情况下，他们成功的概率依旧只低不高。
　　但就此止步也没有退路了。
　　林盛雪突然开口：“其实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一路负责尽可能多地将那些守卫引开，另一路负责具体操作。”
　　陆见青明白了他的意思，贴心地将话讲得清楚了一些：“至于哪一路负责吸引火力，哪一路负责具体操作，就要靠系统自己判断了。当然，更大的概率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被放了进去都会进一步窃取系统机密。”
　　也不知道是说给同伴听的还是说给无处不在的系统听的。
　　许芳庭听着两个人一唱一和地鬼扯，找出了两件趁手的道具，偏头问自己的好友：“阿宁，来不来？”
　　唐宁笑道：“你都出言邀请了，我当然跟你一起。”
　　许芳庭懒得理她的贫嘴，将手里的道具扔给她一把，隐晦问她：“东西还在你那里吗？”
　　唐宁接过道具，点了点头：“放心。”
　　许芳庭看向其他人：“另一路就交给你们了，阿宁，我们走。”
　　唐樾左右看了看，有点没反应过来。
　　陆见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心情开玩笑：“既然你姐不要你了，我们勉强收留你怎么样？”
　　唐樾脑子终于转过了弯，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她不想我涉险，我是知道的。”
　　林盛雪懒得听两个人在这里废话，扯着两个人就走：“行了，我们也走吧。”
　　*
　　半个小时的时间过得很快。
　　许芳庭和唐宁那边最先动了手，但苦于门口人实在还是有点多，只能暂时避开了锋芒，换了一个方向试图进入建筑。
　　一大半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很快追了上去。
　　林盛雪三人在绿化带的草丛里蹲了一会儿，突然听见许芳庭和唐宁的方向传来了一声爆炸声。
　　紧接着，一朵五颜六色的微笑脸烟花炸上了已经暗下来的天空，烟花在深蓝色的天空中久久不散，看起来格外显眼又格外嘲讽。
　　更多的工作人员似乎被吸引了一样，也跟着追了过去，只剩下五个人还在门口坚守岗位。
　　陆见青抬头看了一会儿，有点难受又有点蠢蠢欲动：“那是个什么东西？”
　　唐樾也抬头看了一眼，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玩意儿究竟是什么：“我姐的道具，这个道具的作用是在一定范围内把副本鬼怪聚集到自己旁边，并且能对鬼怪的力量进行增幅……我都没见她拿出来用过。”
　　这种一言难尽的道具扔中央城里都少有人会去捡，谁能想到还能在这样的情境下发光发热。
　　看来总部藏在以副本为载体的空间里作为遮掩手段的同时，总部里的工作人员也被规则判定成了副本里的怪物或npc。
　　陆见青迟疑了一下，以鬼怪的身份点评道：“看起来……有点诱人，还有点欠揍。”
　　林盛雪伸手按下了他的头，说：“差不多了，我们也走。”
　　*
　　门口剩下的五个人战斗力并不突出，很快就被三个人撂倒在地。
　　林盛雪从倒下的工作人员衣服里找到了门卡，刷开了建筑的大门。
　　陆见青正打算往里面走，被唐樾叫住了：“直……直接进去？”
　　陆见青看了一眼已经打开的门，莫名其妙道：“不然呢？”
　　唐樾看了一眼旁边的身份识别装置，有点麻爪：“会触发警报的啊！”
　　陆见青轻松地笑了笑：“我们都上系统黑名单了啊，这里又是系统的老巢，按照常理来看，我们刚一进来就被系统盯上了。所以你觉得……我们不触发这个身份识别系统，系统就不会自卫了吗？”
　　单纯被标记的有威胁的玩家进入总部并不会引发系统的过度反应，因为在系统的逻辑里，只要时间足够长，在系统的污染之下，这些人的威胁性总会越来越低，但如果这些人试图再次染指它的核心……那就不一样了。
　　唐樾：……
　　他不得不承认，陆见青的逻辑是正确的。
　　林盛雪走过来，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情，对他说：“我们记得路，进去以后跟紧我们就好。”
　　唐樾看着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原本紧张到快要爆炸的心情忽然缓和了许多，重重点了点头。
　　三个人不再浪费时间，快步走了进去。
　　身份识别系统识别到未持有权限的人入侵，刺耳的警报声迅速响彻了整栋大楼。
　　各个楼层里留守的工作人员纷纷向三个人的方向聚拢了过来。
　　林盛雪和陆见青对视一眼，陆见青指了指楼梯的方向：“走那里。”
　　两个人迅速拖着唐樾找到了楼梯间的位置，利落地打晕了刚从楼梯口下来的工作人员，带着唐樾往上跑。
　　建筑内部看守的工作人员比门口要少，站位也更为分散，三个人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路的追杀，顺利来到了上次找到的装有系统核心的房间。
　　房间门是虚掩的，一切看起来跟上一次别无二致。
　　唐樾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给房门推开了一条缝。
　　林盛雪突然出声：“等一下。”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似乎听到门内传来了什么不应该存在的声音。
　　同一时间，陆见青按住了门把手，阻止了唐樾继续推门的动作。
　　一片静谧中，三个人慢慢听清了门内传来的声音，似乎是微弱的，类似于钟表的声音：“嘀嗒、嘀嗒、嘀嗒……”
　　陆见青当机立断一把关上房间门：“离开这里，系统核心不在这个房间了。”
　　三个人迅速退回了楼梯口。
　　紧接着，刚才的房间内传来一阵闷闷的爆炸声，整栋建筑都颤动起来，一些不够结实的装饰物摔了一地，连周围不少特殊材质制造的墙面和门都遭到了破坏，房间内更是狼藉成一团，什么都看不清了。
　　唐樾耳朵因为爆炸声嗡嗡作响，拿刚刚试图开门的爪子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喃喃道：“还好……有惊无险……”
　　他站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忍不住吐槽道：“我们是来找系统核心的还是来玩扫雷小游戏的……”
　　身后的楼梯上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那些工作人员快找过来了。
　　唐樾反应过来，咬了咬牙：“咱们要不要先离开这里？”
　　陆见青摇了摇头：“先在周围找找。”
　　系统要安置自己的核心，除了软件之外还需要一些需要固定位置的硬件设施，所以系统想要给自己的核心换一个房间，最方便的方式就是将核心放在原房间周围，从而可以利用原本大部分的硬件设施。
　　虽然经过一年的时间，不排除系统会给自己的核心硬件进行大范围搬迁的可能，但这并不划算，也不符合程序本身最快抵达目的的逻辑思维。无论如何，在周围找找线索并不亏。
　　从爆炸开始时，林盛雪就一直在观察周围。
　　他指向了爆炸房间对面偏东一点的那间房间：“去看看那间。”
　　在周围所有房间都因为爆炸而损伤的时候，这间房间的房门虽然隐约有些破损的痕迹，但跟周围其他房间比起来，还是有些完好得过头了。
　　三个人快步跑了过去。
　　房间确实完好，但房门上挂了一把密码锁，密码有六位。
　　唐樾集中精神研究了一会儿密码锁，完全没有任何头绪，忍不住踹了一脚门：“不行，密码锁解不开，怎么办……”
　　六位数的密码……没有任何线索，连一个个试都不知道要试到猴年马月。
　　难道就止步于此了吗？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那些工作人员似乎已经确定了他们的位置，正迅速地向这个方向靠拢。
　　脚步声比原本留守在大楼内的守卫要多得多，似乎除了负责守卫的工作人员，更多的人接到了通知，正在往建筑内支援。
　　很显然，他们行动前一戳即破的话术已经被系统识破了，许芳庭和唐宁那里恐怕已经吸引不了多少火力了。
　　陆见青跟林盛雪交换了一个眼神，已经做好了先换个地方躲一躲的准备。
　　电光石火间，林盛雪忽然想起了一个几乎已经被自己遗忘的道具。
　　答案之书。
　　他拿出了这本厚厚的黑壳书。
　　这个道具大概率不会给出什么有意义的答案，但……在“副本”中，它只说真话。
　　林盛雪问道：“这个房间的密码是什么？”
　　答案之书很快开始自动翻页，紧接着，一行黑色的字从白色的书页上浮现了出来：
　　[系统的雏形诞生于神迹游戏开服三年后。]
　　林盛雪又问：“这个房间的密码是什么？”
　　[温馨提示：游戏内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哟。]
　　陆见青看向林盛雪紧绷的侧脸，轻轻垂下了眼帘。
　　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林盛雪停顿了一下，第三次问道：“这个房间的密码是什么？”
　　书页寂静了一会儿，终于浮现出一层血色的字：
　　“120116”
　　下面附带了一行解说小字：
　　[来源于一个未知的，值得纪念的时间点。]
　　林盛雪收起答案之书，顾不得思考这串数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对还在发愣唐樾说：“输入。”
　　已经有工作人员走出楼梯间出现在走廊上了。
　　唐樾不敢耽误，立刻把六位数密码输入了进去。
　　门开了。
　　陆见青一把推开门，将林盛雪和唐樾推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跑了进去，利落地反锁上了门，将近在咫尺的总部工作人员关在了门外。
　　门外传来闷闷的砸门声。
　　可喜可贺，这扇门至少足够结实，暂时阻挡了他们破门而入的步伐。
　　熟悉的计算机就在房间正中央的位置。
　　唐樾看见计算机跟现实世界年代相差不大的外形，有些迟疑，下意识看向了林盛雪和陆见青。
　　陆见青给了他肯定的答案：“就是这个。”
　　唐樾不再迟疑，立刻冲过去开机操作。
　　过了一会儿，他脸上渐渐浮现出难色：“有点问题，系统发现我们入侵到这里之后临时设置了一个防火墙。”
　　陆见青问他：“能破解吗？”
　　唐樾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试着敲击了两下键盘：“能……需要时间，给我十分钟。”
　　门外的拆门声越来越剧烈，门外的工作人员不知道拿了什么工具，特殊材料制成的房门已经有了明显破损的迹象。
　　房间门很明显撑不了十分钟了，甚至看起来两分钟都堪忧。
　　陆见青活动了一下手指，看向林盛雪：“好，小林老师，走？”
　　林盛雪点了点头，直接打开了门。
　　一把亮闪闪的电锯迎面而来。
　　林盛雪面不改色地闪过了电锯，一脚把拿着电锯的工作人员踹了出去，夺下了他手中的电锯。
　　他迟疑了一下，将锯子丢进了门内，又转而抢过了对面人腰上的电击棍，将人砸晕后踹去了一边。
　　陆见青立刻跟了上来，关住房间门站到了他的身后。
　　两个人开始联手阻拦这些工作人员接近房间门。
　　拦这么多人是体力活，这些工作人员又活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个人都有些脱力。
　　但收到消息的工作人员还在源源不断往这个方向聚集。
　　林盛雪侧身避过一个工作人员手中的电击棍，手臂还是避无可避地被蹭了一下，隐约有些发麻，他皱了皱眉，对陆见青说：“已经十五分钟了。”
　　陆见青把试图偷袭林盛雪身后的工作人员踢开，也隐约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我顶一会儿，你进去看看。”
　　林盛雪点了点头，甩开身边纠缠的人，回身一把推开了身后房间的门。
　　*
　　林盛雪刚一进入房间，就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感。
　　房间内“神”的污染几乎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浓度，他不过在里面待了几秒钟，就已经有了思维跟系统共享的错觉。
　　唐樾在里面待了这么久，恐怕已经中招了。
　　林盛雪强行收敛了心神，走到了计算机旁边。
　　屏幕上闪烁着一串串复杂的字符，计算机底部的外壳已经被拆开，露出里面的电线和唐樾新接上去的接口。
　　他脚步顿了顿，又往前走了两步，正好对上一道冰冷的目光。
　　唐樾警惕地看着他，手中捏着他之前当宝贝似的护着的储存装置，似乎下一瞬间就要把这个会影响系统运行的东西彻底毁掉。
　　看见是熟悉的人，他脸上的警惕的表情渐渐散去，拼命挣扎了一会儿，勉强挤出一句有明确信息的话：“把这个……插.进接口里……”
　　说完，他紧紧捏住储存装置，双手用力，想要把手中的东西掰成两半。
　　林盛雪立刻上前试图把东西抢下来。
　　唐樾被迫松开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却拽住储存装置的另一边，死活不肯撒手。
　　林盛雪唯恐装置出了问题，只能强行卸了唐樾的一只手。他正想把东西拿过来，头忽然尖锐疼痛起来。
　　无数乱七八糟的画面开始在他脑海中不断闪回。
　　他听见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对他说：
　　[提示：游戏内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
　　已死亡的玩家无论因何种原因依旧保有意识，都无法退出游戏。
　　兴许是在他意识被污染入侵，思维被系统共享的那个刹那，系统窥见了他最软弱的部分，才会特意向他重复这个信息来试图击溃他的防线。
　　但他并没有动摇过，正如陆见青也从来没有动摇过。
　　一片混乱中，林盛雪听到了急切的脚步声。
　　陆见青勉强把还能顶半分钟的门强行关上，快步走到两个人的身边，叫林盛雪的名字：“……盛雪？”
　　林盛雪目光直愣愣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头脑中尖锐的疼痛渐渐褪去。
　　陆见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冲他点了点头。
　　他们从未向对方提起这个话题，但他们的默契早已默认了这个结果。
　　林盛雪闭了闭眼睛，按住唐樾不肯松开的手，强行将储存装置插入了进了接口中。
　　屏幕上闪烁的字符越发快速紊乱，十秒钟之后，屏幕变成了一团五彩斑斓的马赛克，剧烈闪烁了一下，最后完全归于一片纯黑色的平静。
　　屏幕彻底熄灭了。
　　系统播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警告！系统遭受破坏！]
　　[修复中……]
　　[修复失败。]
　　[记忆修正程序已失效。]
　　[神迹游戏将于一小时后关闭服务器，存活玩家将移出游戏。]
　　[连接中……已定位首位玩家进入游戏时间。]
　　*
　　无论是在中央城，还是在副本里的所有玩家都同步听到了播报声。
　　时间好像停滞了一瞬。
　　有玩家似乎身在梦中，迷茫地给了身边的同伴一肘子：“老刘，刚才系统说的……是啥子意思？什么叫关闭服务器？”
　　他的同伴却并没有回应他，怔怔在原地坐了片刻，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副本里，二丫正在跟村子里倒霉的外来者玩捉迷藏，结果不慎中了玩家的陷阱，被关进了道具笼子里。
　　她仇视地盯着讨厌的外来者，正打算做点什么，就见面前正要趁势逃跑的女玩家在原地表情似哭似笑地愣了一会儿，然后高高兴兴地把装着她的笼子抱起来，隔着笼子乐滋滋地揉搓了两下她脏兮兮的脸颊。
　　二丫吓了一跳，一边挣扎一边试图咬她：“神、神经病吧你！”
　　然后她就看见，面前上一秒还在笑的玩家突然落下了眼泪。
　　这个外来者怕不是疯了。
　　二丫挣扎着从笼子里跳出来，一溜烟地跑走了，不知道躲去了什么地方。
　　钱富贵背着手站在街边，高高兴兴地看着满街疯跑的玩家们，与有荣焉地自吹自擂：“哎呀，我就说我的眼光从来没错过，朔月那帮子人，一看就是能干大事的。”
　　身旁的助理脑子还有些发麻，听见老板的话才渐渐有些反应了过来：“游戏，要关闭了……”
　　钱富贵大手一挥：“叫人过来，开会！”
　　助理挠了挠头，十分不解：“不是要关闭服务器吗……”
　　都这会儿了还开什么会。
　　钱富贵乐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散伙会，顺便谈谈现实世界愿不愿意来我们公司续个合同的问题，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愿意入职我们公司的都给待遇从优！”
　　祝娆站在游戏大厅的屋顶上，表情漠然地看着玩家们的狂欢。
　　她站在哪里看了很久，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有些遗憾。
　　她既不会因为游戏即将关闭产生什么情绪波动，也无法跟人群的热闹感同身受。
　　即将关闭的游戏也不再需要被筛选出来的执行者，她已经失去了她的定位和她的价值，像是一段无用的，被遗弃的程序。
　　虽然这些无意义的情绪理论上已经剥离出了她的躯体。
　　祝娆取出了那副血塔罗。
　　失去作用的道具已经完成变成了一副普通的纸牌，轻轻一用力就被扯成了两半。
　　她把所有纸牌一张一张撕碎，丢在了中央城永恒不变的空气中。
　　然后她拍了拍手上的纸屑，纵身跳下了屋顶，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
　　*
　　许芳庭和唐宁也听到了系统播报声。
　　她们就在楼下，唐宁手一抖，手上的烟花再次放出去了一个。
　　那些工作人员表情冷漠地看了两个人一眼，这次却没有再被烟花吸引，也没有继续攻击她们，如同一群沉默而有序的机器一样，安静离开了现场，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日常位置，等待系统对他们下一步未知的安排。
　　唐宁傻愣愣地握着手里的道具：“刚刚通报的意思是……我们成功了？”
　　她身上受了点伤，情绪一激动咳嗽了两声，她平复了一下胸口翻涌的气血，又忍不住傻笑起来。
　　许芳庭扶了她一把，正打算数落她两句，看了她的表情一眼，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是，我们成功了。”
　　房间内的“污染”渐渐消散了。
　　唐樾捂着还在疼的脑袋想从地上爬起来，冷不防碰到了受伤的手腕，“嗷”地一声跳了起来。
　　林盛雪走过来，不声不响地重新给他接好了手。
　　窗外，唐宁手滑放出来的烟花刚好炸开。
　　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的光在夜空中盛放，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唐樾终于想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顾不得自己的手，把头从窗户里探出去，对他姐快乐地大喊道：“姐，再放个烟花！”
　　唐宁叉腰在楼下笑着骂了句什么，离开窗口拉着许芳庭往楼上跑。
　　唐樾挨了姐姐的骂也半点都不生气，关上窗户兴冲冲地回头找林盛雪和陆见青，却在看到陆见青的刹那，原本高兴的情绪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迅速冷却了下去。
　　刚刚系统说的是存活玩家会被移出游戏。
　　那……已经死去的玩家呢？
　　虽然陆见青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不把自己鬼的身份放在心上，但他确实在很久以前就不是存活玩家了。
　　林盛雪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同伴们的欢呼雀跃，目光一直安静地落在陆见青身上。
　　陆见青弯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语气轻松：“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我们刚刚可是完成了一项算是小小地拯救了一下世界的壮举，高兴一点啊。”
　　林盛雪依旧看着他。
　　陆见青目光游移了一下，像往常一样笑道：“小林老师，别老是盯着我看啊，我会不好意思的。”
　　唐樾看着他们，忽然有点难过，还有点不自在。
　　他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匆匆找了个理由溜走：“那个……我先去找我姐她们了。”
　　他莫名觉得，他们一定需要单独说一会儿话。
　　告别也好，别的也好。
　　*
　　唐樾走后，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林盛雪和陆见青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他们很习惯这种氛围。
　　他们在漫长的时光中长久地待在一起，明明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却花了很长时间形影不离，像是两株将自己的根须扎进对方脚下土壤中的植物。
　　安静的时间太长了，陆见青心里有点慌，凑过去戳了戳林盛雪：“……不说句话吗？”
　　林盛雪问他：“这次，你会不会跟我们一起离开？”
　　陆见青脸上的表情停滞了一下，但依然很勉强地勾了勾唇角：“不会。”
　　林盛雪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真正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他居然可以这么平静地接受。
　　陆见青看着他，很认真地对他说：“盛雪，虽然我暂时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但你一定要离开。我也会承诺你，在我意识消失之前，我都不会放弃寻找回去的道路。”
　　林盛雪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放心，我没有留在这里陪你的意思。”
　　陆见青又笑了起来，揶揄他：“嗯嗯，你说得对，那就当你从来都没这么想过吧。”
　　他开玩笑：“我不会真是纸片人吧？你看，大家都在游戏里，现在游戏要关服了，你们都下线了，然后我就跟你们说再见了。”
　　他说完，见林盛雪不给他回应，问他：“……不好笑吗？”
　　林盛雪不给他面子：“不好笑。”
　　陆见青十分委屈，试图提出意见：“下次能不能委婉一点啊？”
　　林盛雪依旧不给他面子：“哦。”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陆见青问他：“还有一些时间，要出去走走吗？”
　　林盛雪点了点头。
　　两个人下了楼，离开了建筑。
　　唐宁他们没在附近，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总部的模样依然如旧。在失去了“污染”之后，看起来只是一座枯燥乏味，看起来没有半点审美的小型城市。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走了一会儿，林盛雪忽然扯了扯陆见青的衣服。
　　陆见青偏头看他。
　　林盛雪对他说：“困了。”
　　他抓住陆见青的手，在路边找到了一座长椅，拉着他坐了下来。
　　然后抓住他的衣袖，半靠在他的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陆见青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想要揽住林盛雪的肩膀。
　　他听见林盛雪闭着眼睛叫他的名字：“陆见青。”
　　他问：“怎么了？”
　　林盛雪依旧没有睁开眼睛，说：“很冷。”
　　陆见青一时哑然。
　　鬼的身体当然永远都是冰冷的。
　　他早已无法为林盛雪提供温度了。
　　他想要拥住林盛雪的手停在了原地，只虚虚触碰了一下林盛雪的身体。
　　林盛雪却自顾自地更紧地贴近了他冰凉的身体，安安静静睡了过去。
　　陆见青愣怔了片刻，终于微笑了起来。
　　他再次抬起手，坚定而温柔地把林盛雪抱在了怀里。
　　*
　　林盛雪一直没有睡着，也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他听见唐宁他们找了过来，也听见陆见青跟他们道别，然后周围又恢复到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模样。
　　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
　　陆见青叫他的时候，离游戏关闭服务器还有最后三分钟。
　　陆见青给他指了一个方向：“喏，唐宁他们在那边。”
　　林盛雪慢吞吞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对他说：“好，那我先走了。”
　　陆见青装模作样地长长叹了一口气：“快走吧，我可不想看着你在我眼前消失。”
　　林盛雪就走了。
　　但走到半路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陆见青一眼。
　　陆见青似乎预料到了他的举动一样，冲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就知道你会回头。那……就让你再多看一眼吧。”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神迹游戏服务器已关闭。]
　　[全部存活玩家已移出游戏，移出时间点为首位玩家进入游戏时间。]
　　[系统清理中……]
　　*
　　陆见青站在原地静静听完播报，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总部内除了那些不知道算不算人的工作人员以外，已经空无一人。
　　他忽然笑着叹了口气：“还是……有点害怕啊。”
　　一只黑色的毛团从他口袋里钻出来，正想跑路的时候被他一把抓住，拎着尾巴提了起来。
　　梦魇兽在半空中吱吱乱叫起来。
　　如同陆见青的情况一样，游戏关停后道具大部分都失去了效用，被道具封印的魔物自然也留在了废弃的游戏中。
　　陆见青观察了这只小兽一会儿，兴趣缺缺地放下了它的尾巴：“行了，你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都不够塞牙缝的。
　　梦魇兽并不在乎这只鬼在念叨些什么，舔了舔爪子，又理了理被抓乱的毛，自顾自地甩了甩尾巴跑开了。
　　游戏关闭后所有副本的通道都打开了，它已经圆满完成了一份契约，也在暗中偷偷跟主人告过别，只是不知道是该回老家副本好，还是回西山村那里好。
　　听说西山村的boss已经从那个干瘪老头换成了一个小丫头。
　　要不然还是去找那个小丫头吧，说不定还能威胁她替它找吃的。
　　陆见青目送着梦魇兽跑远，正打算自己也找个地方先安顿一下，忽然再次听到了系统的播报声：
　　[警告！检测到未知错误！]
　　[维护排查中……修复时间未知……]
　　错误？
　　陆见青皱了皱眉。
　　现在游戏内已经没有存活玩家了，还有什么错误没被修复？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可能有空子可以钻。
　　于是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打算去看看空子。


第130章 
　　林盛雪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 正站在坟地里。
　　空气中满是草木和泥土的阴冷气，远眺的时候可以看到不远处城市内闪闪烁烁的灯火。
　　这里是现实世界，手机上的日期和时间停留在他进入游戏的那一分钟。
　　似乎游戏中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他用铁锹掩埋好那座空坟, 离开坟地找了个人多的地方，打了一辆车, 重新回到了精神病医院。
　　手底下一晚上跑没影了两个病人, 徐医生正在齐乐的病房里焦头烂额, 一见林盛雪走过来, 愣了一下。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林盛雪：“小林，你……你回来了？”
　　明明林盛雪才出去没多久，徐医生却有种错觉，面前这个人似乎离开了很久，看起来几乎有些陌生了。
　　林盛雪点了点头，问他：“齐乐呢？”
　　提到齐乐, 徐医生也顾不得想陌生不陌生的事情了，死活摸不着头脑：“那个小兔崽子我眼看着他回病房了的, 也没见他出去, 怎么就是找不着人影了？”
　　林盛雪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
　　没有任何意外……死在游戏内的所有人都没能回来。
　　徐医生被他的模样微微惊到, 险些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他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似乎很难过。
　　林盛雪目光在病房里转了一圈, 找到了遥控器，打开了病房里的电视机。
　　他等了一会儿, 电视里出现了一条紧急新闻：
　　“本台消息，现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现各地出现大量不明失踪事件, 具体原因尚在调查。近期官方将联络相关人士, 事件细节将于之后跟踪报道, 请民众切勿恐慌……”
　　徐医生默默听完新闻, 意识到了什么，愕然张了张嘴：“齐乐……你们……”
　　林盛雪放下遥控器，说：“徐医生，我要出院。”
　　*
　　“神迹”游戏的事情在社会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游戏关闭服务器后，被移出游戏的存活玩家并没有被删除记忆，越来越多的事件细节被披露出来，人们也终于能够默认，那些在游戏中死亡在现实中失踪的人，大概率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官方为游戏的遇难者举行了盛大的追悼仪式，
　　“……历史将铭记这场灾难，今后所有的进步与发展都将明确一件事，科技是工具，而人性永存。”
　　悼词之下，无数人泪流满面。
　　林盛雪并没有去参加那场追悼仪式。
　　正如陆见青承诺在意识消失之前不会放弃寻找回来的方法，他也承诺在死亡来临之前，故事不会在这里结局。
　　林盛雪办理了出院手续，又回学校办理了复学手续，跟唐宁他们一起进了官方的研究项目。
　　他们是玩家中研究系统最多的人，又是最后接触系统核心的人，除了他们几个外，项目组内还有很多相关领域的专业人士。
　　项目组花了两年的时间，尝试了许多手段，试图捕捉不知在何处的系统的信号，却都失败了。
　　第无数次失败之后，项目组内渐渐产生了一些分歧，一部分人认为这个项目面对的对象直接为系统实在太过不切实际，建议将项目拆分，等技术有了一定突破之后再重新来尝试捕捉系统信号。而认同这一观点的人在项目组中越来越多。
　　林盛雪等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这场争端，只是默默做自己的事情。
　　这些人提出的都是很实际的问题，一个两年没有得到结果，也肉眼可见得到结果的可能性十分渺茫的项目的确应该反思并重新规划。
　　但他们参与这个项目组的初衷，却是为了不切实际的目的。
　　研究项目最终还是决定解散。
　　林盛雪作为他们之中的代表，被叫去了负责人办公室。
　　负责人解释道：“我们并不是打算放弃这个项目，我们依旧会继续监控相关信号。只是……现在的科技水平无法复现，只能暂时封存，等相关技术突破之后……”
　　说到这里，他似乎也觉得项目重启的可能性不大，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同情地看着眼前这个极有天赋的学生，安慰道：“你们都是很有天分的孩子，离开这个项目会有更好的前途，两年前那场灾难确实惨烈，我也知道你的挚友是那场灾难的受害者，但是……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林盛雪摇了摇头：“他并非我的挚友。”
　　负责人愣了一下。
　　林盛雪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平静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们可以保留一份相关资料吗？我承诺只会在我们之中使用，不会外传。无论如何，还有很多人在等他们回家。”
　　负责人一时哑然。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申请表：“它不会继续作为官方项目存在，但是，你们可以以学生的名义重新申请一个课题，至于实验室……我们已经跟学校商量过了，如果你们还决定要继续的话，学校可以为你们保留原实验室。”
　　林盛雪收下了申请表，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谢谢。”
　　负责人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客气，虽然大部分人已经默认了失踪的人已经遇难了，但没有人会拒绝希望。”
　　他目送着林盛雪离开办公室，长长叹了口气。
　　这群年轻人能离开游戏本身就是奇迹，说不定他们能再创造一个奇迹呢？
　　唐宁等人头挨着头趴在办公室门口，林盛雪一出来，三双眼睛整整齐齐地盯着他看。
　　林盛雪把申请表递到他们手上，说：“我们可以继续研究。”
　　其他人激动地欢呼起来。
　　*
　　项目重新开始后，有人往他们的账户里打了一大笔钱。
　　唐樾盯着账户里多出来的好几个零，总觉得这个作风有点眼熟。
　　于是他打电话问了荣金的老板钱富贵。
　　钱富贵痛快地承认了：“没错，我打的。我知道你们还打算继续下去，我作为前玩家当然得支持一下啊。你们如果还缺钱的话就跟我说，或者缺什么仪器也可以找我。我别的没有，钱和进货渠道还是不缺的。”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唐樾挂断电话，忍不住吐槽：“钱老板的作风还是一贯朴实无华啊。”
　　他们陆陆续续收到了很多前玩家送来的东西，还有各种想要加入进来的简历。
　　其中有一个女孩名字叫梁婉。
　　唐宁看了简历上的照片一眼，模模糊糊记起了这个姑娘，是在四号公馆那个副本里姐妹两个中的妹妹。
　　她成功离开了游戏，但她的姐姐却没能跟她一起出来，而是长久地停留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副本里。
　　唐宁将简历叠好放在一边，叹了口气：“想不到过了这么久，还是有这么多人无法释怀。”
　　许芳庭路过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继续努力吧。”
　　林盛雪听着他们说话，将整理好的资料收了起来。
　　这样的氛围太过熟悉，在某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陆见青就在他旁边。
　　他很想他。
　　*
　　游戏内。
　　原本荒无人烟的总部已经有了不少人居住的痕迹。
　　两个玩家肩并肩走在总部的街上，其中一个玩家忍不住叹气道：“真的还要继续吗？已经两年了。”
　　他的同伴说：“不然呢？我们这么多人，总是要回家的吧。”
　　玩家忍不住道：“现在所有副本的通道都已经打开了，我们大可以找一些安全性高的副本剔除安全隐患之后安家落户，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去等一个不会存在的回家的机会。”
　　同伴问他：“你动摇了吗？”
　　他摇了摇头：“不是我动摇了，而是这里的很多人都在动摇。在已经被遗弃的时空中找到现实的锚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你别忘了，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系统，甚至连系统最开始的雏形都没有出现！”
　　同伴叹了口气，还是安慰他道：“不是有那什么道具……叫答案之书已经说过了，系统的雏形会在游戏开服的三年后出现。”
　　“但我们在这里已经待了两年了！”玩家抬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说不定系统雏形根本不足以成为我们的锚点。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回去的人很可能已经阻止了系统雏形的出现。在那些回去的人眼中我们已经死了，没有人会为了一群名义上已经死亡的人冒风险。”
　　另一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情绪有些低沉：“好吧，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我想回家……我妹妹还在家里等我呢。”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渐渐走远了。
　　陆见青站在路边，平静地看着两个玩家离开的方向。
　　在林盛雪第二次进入游戏的时候，他是玩家中唯一一个撕碎邀请函的玩家，也是唯一一个被罚撤销间隔时间直接进入游戏的玩家，因此，他进入游戏的时间，就是游戏定位的首位玩家进入游戏的时间。
　　但撤销间隔时间并不是游戏刚开服就有的惩罚措施，而是后来添加的。
　　系统因为唯一id的缘故对林盛雪采用了游戏后来上线的处罚措施，这也就导致了，首位玩家进入游戏的时间比游戏开服的时间稍微早了几分钟。
　　这在系统运行的逻辑中出现了悖论。
　　这就是系统在将存活玩家移出游戏之后重新播报的错误。
　　原本将这个时间点移到游戏运行三年后的时间线上就能解决这个悖论，但陆见青钻了这个空子，手动操作确认了将林盛雪进入游戏的时间点定位在游戏开服的那条时间线上。
　　系统运行越发混乱，最后选择了将游戏内所有玩家的状态重置到了初始状态，强制完成了修复。
　　于是游戏中所有死去的玩家全都重新复活。
　　无数巧合叠加起来，连陆见青都没想到最后能得到这个结果。
　　当初被郭嘉年评价为“无关紧要的小错误”，最后居然发挥了这么大的作用。
　　在那之后，陆见青通过系统给所有滞留在这里的玩家提供了总部的坐标，渐渐将大部分复活后的玩家召集到了总部，并开始借助总部内留下的系统未关闭部分试图寻找回到现实世界的方法。
　　但幸运并不总是眷顾这些倒霉的玩家们，他们所有的尝试全都失败了，因为系统完成修复后，就已经跟现实世界断开了联系。
　　换种方式来说，从手段层面上讲，他们能够实现操作系统将时间回溯后的滞留玩家移出游戏，但他们处在未知的时空中，只要一天没能获知现实世界的坐标，就一天没有办法离开。
　　到现在，在系统时间中，已经过了两年。
　　漫长的时间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以及肉眼可见很难有转机的未来，不可避免的将大多数玩家的心情从复活时的惊喜渐渐消磨成了消极。
　　陆见青在街边无所事事地站了一会儿，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见青。”
　　是郭嘉年。
　　陆见青挑了挑眉，笑着跟他打招呼：“哟，郭先生也会出门遛弯啊。我还以为你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出门了呢。”
　　郭嘉年并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按照概率而言，他们说的并没有错，现实世界不会有人为了我们这些名义上的死人冒风险。”
　　陆见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的时候我真怀疑回溯时间之后你究竟有没有复活。”
　　郭嘉年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做了这么多，现在却有无数人想要打退堂鼓，你不会觉得不平衡吗？”
　　“这有什么好觉得不平衡的？”陆见青十分奇怪，“其实两条道路都很好理解，毕竟我们这种既不能长生不老又不够完美的普通人类永远应该把短暂的生命用在自己认为更有意义的地方。不过嘛，无论多少人选择离开，至少剩下的人可以继续坚持下去……直到再也没有人坚持。”
　　他不再继续跟郭嘉年浪费时间：“好了，郭先生继续遛弯，我继续坚持去了，毕竟我们家里还有人在等我。”
　　郭嘉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自言自语般感慨道：“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有机生物，总是会幻想那些愚蠢的奇迹，阿娆，你觉得呢？”
　　祝娆从阴影中走出来，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
　　第三年的时候，刚进十二月，海宁市就下了一场雪。
　　说是雪也不尽然，肉眼难辨的细小雪花落下来的时候湿漉漉的，更像是一场夹了半场雪花的冰雨。
　　这天下午，林盛雪去相关的项目组那里拿了一点最新的资料，回实验室的时候，就见唐樾几个人围着计算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见他进来，唐樾就热情地招呼他：“我们前段时间订的新计算机终于送来了，我刚把我们参考用的系统模型导入进去，你要不要来看看效果？”
　　林盛雪将沾了雪水的伞放在门边，依言走了过来。
　　唐樾围着新计算机转了两圈，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哎，林哥……你有没有觉得这玩意儿有点眼熟？”
　　林盛雪怔了一下，点了点头：“是很眼熟。”
　　这台新计算机，正是在装系统核心的那个房间里，他们看到的那个型号，只不过那一台更斑驳一些，无论保存多好，都有了很多岁月的痕迹。
　　而这一台，还崭新。
　　林盛雪抬起头，看见实验室墙上的石英钟不紧不慢地指到了四点整。
　　他忽然想起了他们前往游戏核心的时候，那个房间的密码。
　　120116。
　　现在是第三年的十二月一日，下午四点钟。
　　正如答案之书所说，一个值得纪念的时间点。
　　林盛雪像往常一样，用新的计算机发射了一段信号。
　　机器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
　　林盛雪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看了一会儿。
　　似乎那里有什么信号回应了他一样。
　　似乎又是像从前无数次一样的错觉。
　　*
　　这天下午是由陆见青负责值守信号接收装置。
　　这是一个平静的下午，陆见青平静得有些困倦。
　　系统的提示音却忽然在耳边炸响：
　　[检测到初版系统信号，是否连接？]
　　陆见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有意识地点击了“是”。
　　[信号连接中……]
　　[定位成功。]
　　[滞留玩家将于一小时后移出游戏……]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刚刚那是……什么玩意儿？
　　*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实验室准时关门。
　　林盛雪记录完今天的进度，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关上了实验室的大门。
　　雪依旧在下，似乎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林盛雪撑开伞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隔着一段距离，他隐约看到家门口的路灯底下似乎有个人，路灯光线昏黄，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人影似乎看见了他，隔着老远冲他招了招手，快步朝他跑了过来。
　　林盛雪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伞柄，不知怎么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人影越来越近，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是他想的那个人。
　　陆见青在他面前站定，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小林老师，要不要来拥抱一下？”
　　林盛雪站在原地没有动。
　　陆见青大惊失色：“怎么了，小林老师，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吗？”
　　林盛雪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语气却依然有些颤抖：“你回来了？”
　　陆见青弯起眼睛，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肯定道：“嗯，我回来了。刚回来第一时间就赶过来找你了，一点弯路都没绕，怎么样，我是不是非常有觉悟？”
　　林盛雪盯着他：“这个时候你可以不说话的。”
　　陆见青看着他笑，语气却十分委屈：“那怎么办啊，你又不说话。”
　　林盛雪确实不说话。
　　他只是丢开了手中的伞，紧紧拥抱住了陆见青。
　　陆见青愣了一下，然后珍而重之地拥抱了回去。
　　周围夜雪纷飞，空气中弥漫着雪花的湿冷气。
　　但很快就是春天了。


第131章 番外1
　　郭嘉年是第一批选择接受“神”的邀请, 进入神的领域的玩家中的一个。
　　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叫郭嘉年，不过他当年到底叫什么, 已经不重要了。
　　第一批进入神的领域的玩家一共有十个人，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 一大半的人顺利被系统同化, 其中就包括他那位从进入游戏之后就一直同行的赵姓表弟。
　　那些成功成为系统一部分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见过他们。
　　剩下的三个人在难以坚持的时候, 都选择了服用他新研制出来的, 没有经过任何临床验证的，对抗污染的药物。但那一版药物在对抗污染的同时对人体产生了严重的副作用。于是再后来，三个人中又有两个人无法忍受痛苦，选择放弃抵抗污染的力量，也成为了系统的一部分。
　　他身边还剩下最后一个同伴。
　　在最后的日子里，那个同伴时而精神正常, 时而状若疯癫。
　　这个玩家跟唐樾一样，是计算机领域的天才。
　　他在清醒的日子里做了一个病毒, 大言不惭地号称能在某些情况下对系统的运行造成干扰。
　　郭嘉年问他：“那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发挥作用？”
　　那个时候玩家的状态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摆弄计算机了, 但他找到了新的趣味, 不知道从哪里鼓捣了一些布料来开始扎风筝, 听到他的问题，一边做手工一边懒洋洋地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不过万一呢？”
　　郭嘉年没有再问。
　　他并不喜欢万一这个词，他运气从来都不好, 所有需要赌概率的东西都会给他带来厄运。
　　那个玩家却来了兴致, 问他：“如果有一天我们能离开这个游戏, 你会做什么？”
　　郭嘉年想了想, 温和笑了笑：“会继续在我的专业里研究下去吧。”
　　玩家真心实意地称赞了一声：“哥们, 真牛啊，不愧是天才。我就不一样了，我要回去继承家业当富二代躺平，谁也别想再让我干活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谈话。
　　那个玩家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有一天晚上，玩家在他睡觉的时候离开了他们临时居住的地方，然后爬到某座高楼上跳了下去。
　　直到第二天早晨，郭嘉年才找到了他已经失去了气息的尸体。
　　他站在路边，长久注视着最后一个同伴破损的身体，直到有工作人员接到系统通知过来将尸体处理掉。
　　他跟这个玩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所以他觉得，他并不感到悲伤。
　　他只是在心里想：
　　你看啊，有机生命永远都是如此渺小脆弱的东西。
　　那么，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趋向于完美呢？
　　郭嘉年一直没找到答案，于是转身重新投入到了研究中。
　　药物改进到最后一版的时候，他身边能够跟他一起试药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于是他自己把药吃了下去。
　　他成功了，他终于能够做到在污染中毫无痛苦地保留住全部的个人意识，甚至骗过了系统，将他吸纳成了总部的工作人员。
　　那个时候他是这样以为的。
　　他在总部独自一个人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作为总部唯一一个能自主决策的人，在工作人员中拥有了一定的地位。
　　然后他利用这些便利，找机会改换了自己的身份，再次回到了新手副本中。
　　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不能长久地跟一群机器生活在一起的。
　　*
　　在重新进入中央城之后，他选择将那些过去彻底切除出他的生命。
　　按照逻辑来看，新的名字代表了新生，而新生的人是不会谈及并不属于自己的旧事的。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样完美的切割兴许本身就是不正常的，只是可惜，很少有人能在此时此地的情境下意识到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他自然也是。
　　于是郭嘉年这个全新的名字重新走出了新手副本，他按部就班地经过无数个新的副本，然后结识了新的同伴。
　　后来他们组织的名称叫做朔月。
　　他其实一直觉得这些人过于天真也过于好心肠，跟这个冷冰冰的游戏格格不入，但并不妨碍他觉得这些新的同伴都是很可爱的好人。
　　他们一起下副本，一起制定各种计划，互相托付生死……那是他漫长生命中很难得的一段可以称得上温暖的时间。
　　他很高兴能成为他们中的一部分，永远。
　　直到他的表弟再次找上他的时候，他依旧秉持着这个观念。
　　他的表弟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向他下达了系统的命令，要求他在回到总部之后跟系统配合清除威胁系统运行的危险因素。
　　系统向他承诺，在清除危险因素之后，他将会获得离开游戏的机会。
　　那些曾被药物压制的反噬似乎突然就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
　　他毫不犹豫，自然而然地答应了系统的要求，并且在所有同伴面前表现得跟平时别无二致。
　　寓Ｂ
　　习Ｂ
　　直到这一刻，郭嘉年才意识到，他从来都没有摆脱过神的赐福，他所有试图抗拒的手段，都是在亲手把自己变成一个畸形的造物。
　　那些最底层的观念转变得迅速、无声无息又自然而然，仿佛他本身就应当是完美机器的一部分，也从来没采用过人类的思维方式。
　　在人类观念中略显突兀的背叛对于他来说也成了理所应当。
　　他只是在给予他的同伴们共同成为完美的一部分的机会，只是可惜，没有人能够理解他。
　　低等的有机生物不愿意放弃多余的感情去拥抱进化，多么可悲啊。
　　那他就来帮一帮忙吧。
　　*
　　但是所有对于系统的认同，在他发现系统误导了他之后戛然而止。
　　又是他最讨厌的概率。
　　这就是保有自我意识的坏处了，他认同“神”的理念，却能够反思神的载体是否出了偏差，毕竟他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原来系统也不是完美的造物啊。
　　于是他离开了总部，转而去了一个空白的副本空间，去创造自己的理想世界。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理想世界究竟是什么，只是当它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就已经成为了中央城和朔月的模样。
　　大概可以看作一种对同伴愚行的悼念吧。
　　他再次换了一个新名字，叫陈郢。
　　他这一生换了无数个名字，每个新的名字都像是新生，每个被弃去的名字就代表了一段被彻底割舍的往事，但最后所有的新名字都免不了被弃去的结局。
　　似乎每个名字都无法如他所愿成为一个新的、完美的生命。
　　而到了最后，似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时光如同流水一般走过，他沉溺在自己的理想世界中，直到有一天，再次见到了自己昔日的同伴们。
　　他们毫无疑问再次创造了奇迹。
　　既然他们这么擅长创造奇迹，那就看看奇迹是否会继续眷顾他们吧。
　　虽然他没有机会看到了。
　　他一步步走进自己已经崩坏的理想世界中，彻底涅灭了自己的意识。
　　*
　　但他还是复活了。
　　当他再次踏上总部熟悉的土地上时，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讽刺。
　　他这一生都没有被概率眷顾过，最后却复活于玄而又玄的巧合……多么可笑啊。
　　*
　　海宁市第二精神卫生所。
　　“……药已经开好了，还是去楼下缴费领取。”
　　祝娆礼貌道谢：“谢谢。”
　　医生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一句：“在心理问题的治疗上，药物并不能起到万能的作用。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能与自己的心结和解。”
　　祝娆沉默了一下，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医生点了点头，拧开诊疗室的门把手走了出去。
　　她去楼下药房取了药，慢慢往医院外走。
　　医院的前院有一个不大的角落，里面简单造了一个凉亭，很多病人都喜欢去那里晒太阳。
　　不过现在已经到了黄昏，今天天色又不是很好，早就没有多少太阳可晒，病人们也都陆陆续续回了病房，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那里坐着。
　　祝娆路过凉亭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了她的名字：“阿娆？”
　　她回过头，看到了熟悉的人。
　　是穿着病服的郭嘉年。
　　“久违了。”郭嘉年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温和笑笑，跟她打招呼，“是来跟我算些旧账的吗？”
　　祝娆漠然看着他，摇了摇头：“路过而已。”
　　郭嘉年离开游戏后不久就进了精神病院，这并不是什么隐蔽的消息，只是她没有想到，居然刚刚好跟她定期来进行心理咨询的医院的同一家。
　　郭嘉年并不在意她冷漠的态度，随手将手中的报纸对折起来放到一边，语气依旧斯文而温和：“虽然是路过，不过既然能在这里巧遇，也算是有缘分。毕竟有机生命的长度总是有限的，见一面就少一面。”
　　祝娆提醒他：“这里已经不是游戏了，你可以不用说这些话了。”
　　郭嘉年摊了摊手：“阿娆，我也不想这样啊，这已经成为我底层思维的一部分了。”
　　祝娆却不再接他的话茬，拎着手中的药，转身离开。
　　郭嘉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慢条斯理地拂去了身上的落叶，往病房的方向走去。
　　周围已经开始起了风。
　　现在是春天，枝头上已经冒出了新芽，但仍有些去岁冬日的枯叶要掉不掉地挂在枝头，风一吹，那些枯黄的叶子就打着旋落到了人的衣上发上。
　　该是要下雨了吧。
　　他听见两个要下班的护士一边走路一边小声交谈：“你还记不记得前段时间新进来住院的那个病人？”
　　同伴似乎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个：“哦，就是那个，看起来很正常，却一直把自己当成机器的那个病人是吧？真是……挺奇怪的。”
　　护士叹了口气，忍不住说：“是啊，他是真挺奇怪的，前两天有两个研究院的人带着特批来找他，说看了他的笔记之后有问题要问他，末了还真带着答案离开了。明明已经疯了，在自己专业的领域依旧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这人如果精神正常，一定会有很大作为吧。”
　　两个人并没有发现他，交谈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郭嘉年并没有在意，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雨已经开始下了。
　　他忽然想起，“长命百岁”那个副本里，也常常会下雨。
　　在很早以前，齐乐的意识还没有消失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去那个副本里看看，但齐乐的意识彻底消失之后，他去的就少了。
　　这些沉寂的往事，他没有跟人说过，在诸事已休之后也没有人再来探问，兴许他只能沉溺在多年前最后一个同伴死去之后的血腥气味中，然后跟这些旧事一同腐朽。
　　他孤家寡人，他罪无可恕，他在完满结局中格格不入。
　　他都知道的。


第132章 番外2
　　在游戏中死去的玩家时隔三年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的事情再次在社会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将这件事称之为真正的奇迹。
　　但再怎么奇迹的新闻也是有时效性的, 在经过了几个月的适应之后，所有人的生活都渐渐恢复了平静。
　　许芳庭经此一役大彻大悟，毅然决然炒掉了不做人的老板, 自己用积蓄回老家开了个甜品店。她手艺是在游戏里练出来的，很快就积累了一批顾客, 基本上做到了收支平衡, 再也不打算去打工了。
　　唐宁姐弟回了学校上学。
　　而齐乐则重新回到了徐医生的手底下, 继续住院观察。
　　他跟林盛雪那种完全由系统导致的幻觉不同, 原本确实有些精神类疾病，但治疗在进入游戏前就已经接近了尾声，只要不出什么问题，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回到现实之后，林盛雪和陆见青才发现，他们两个人其实在同一所大学。
　　只是进入游戏之前林盛雪才刚刚大二, 陆见青却已经申请直博了。现在三年过去，林盛雪也申请了直博, 陆见青却不但没能毕业, 反而不得不被导师抓去恶补三年间发生的行业动态, 一时间苦不堪言。
　　这天傍晚, 陆见青离开实验室之后，顺路去周围的菜市场买了点菜。
　　唐宁正在几个人的群里分享她新找到的一家农家乐：“听人说还不错, 我下周有折扣，要一起聚聚吗？”
　　林盛雪回复道：“周末都有时间。”
　　许芳庭可能还在店里忙, 隔了一会儿也抽了个空回复：“我也周末都行。”
　　齐乐还没出院, 只能发了一个哭泣的表情包。
　　唐宁就问：“那我们约周六一起去玩怎么样？”
　　陆见青刚买完葱, 看见时间大感不妙, 拎着一袋子菜, 偷偷私聊唐宁：“换一个时间。”
　　唐宁发了个问号过来。
　　陆见青说：“下周末我找我们家盛雪有事情。”
　　唐宁不是很理解：“你们俩不是天天在一块吗？还有什么事值得特意约时间？”
　　陆见青说：“别问，别管，问就是正事。”
　　唐宁了然，坐地起价：“那我们有什么好处？你仔细想想，我们现在分散在全国各地，多么不容易才能聚在一起啊，是不是得意思一下？”
　　平均一个小时的车程被她说得活像是他们相隔在地球的两端。
　　陆见青觉得牙疼，却只能开出条件：“……我请你们吃饭。”
　　唐宁立刻回复：“成交。”
　　她撤回了上条消息，说：“下周六不行，小樾要去上补习班，我们还是约周日吧？”
　　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异议。
　　除了这个理由实在听起来实在很有问题。
　　陆见青也没有什么异议，十分满意地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唐樾正啃着苹果，看见消息大为震惊：“啥？姐，我啥时候要上补习班了？”
　　他这么聪明，而且高中早毕业了，怎么还有补习班？
　　唐宁面不改色地收起手机，往沙发上一躺：“乖，苹果也给我洗一个去，否则真给你送去补习。”
　　唐樾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去洗苹果。
　　*
　　陆见青则拎着一袋子菜熟门熟路地跑去了林盛雪家里。
　　林盛雪正在客厅里翻新到的期刊，听见他的动静头都没抬。
　　陆见青把菜塞进冰箱，回头问林盛雪：“我电动车钥匙是不是放这边了？”
　　“给你放抽屉里了。”林盛雪想了想，又提醒他，“次卧灯坏了，新灯泡也在抽屉里，你待会儿记得自己换上。”
　　陆见青点了点头：“好。”
　　他挑了两样需要处理的菜进了厨房。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林盛雪站起来给客厅和厨房都打开了灯。
　　厨房里响起了一阵切菜的声音，结果切了没一会儿就重新安静下来。
　　林盛雪隐约觉得动静不太对，回头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结果发现陆见青探了个头出来，正偷偷摸摸地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陆见青别别扭扭地问他：“小林老师，那什么……你下周六晚上有没有空啊？”
　　林盛雪问他：“怎么了？”
　　陆见青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就是不说话。
　　林盛雪等了一会儿，转回头重新看起了手里的书。
　　他翻过一页，又回头看了一眼明显不是很对劲的陆见青，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
　　然后他得出了结论：“哦，你终于要跟我表白了。”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连耳朵都红了起来：“你……我……你怎么知道的？”
　　虽然他们事实意义上已经待在一起很久了，但是……还是要有点仪式感的。
　　林盛雪问他：“我们认识多久了？”
　　陆见青：……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十分疑惑：“你难道会觉得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陆见青委屈而控诉地看着他，终于恼羞成怒，小声又问了一遍：“……你就说下周六有没有空嘛。”
　　林盛雪已经再次低头翻起了期刊，闻言勾了勾唇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