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爱人[快穿]   作者:淮扬菜   文案:   易时陆参加了一档演技类节目,进入了节目设置的小世界中。   节目公告:   你们的对手是一群怪物,不要妄想用普通的爱意或者恨意填满他们。   他们的爱意,是溺人的蜜糖。   他们的恨意,是交织在爱欲中的纠缠。   他们是世界边缘的怪物,是怪物中的畸态。   他们的爱恨,是证明你演技的通行证。   世界一:《木偶》   扔了几次的木偶又出现在了门口,易时陆若有所思地看着手腕带着残旧刻痕的木偶,毫不犹豫地拎起它再次扔进垃圾桶。   班级转来一个同学,苍白漂亮,手腕上有一处伤疤。他不喜欢体育课,自述是因为四肢不协调。   世界二:《镜中人》   那个人和易时陆长得一模一样,一样的英俊迷人,因为他在镜子里。   有一天镜子中的人忽然做出了不同的动作,易时陆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世界三:《上岸的深海巫师》   身体莫名其妙的会出现了鳞片,尤其在下雨的时候,易时陆会觉得格外舒畅,有些东西快要瞒不住了。   带着黑色帽子的男人出现在长街的对面,他没有张开嘴巴,易时陆却听到了他的声音。   “亲爱的小美人鱼,你找到你的王子了吗?如果还没有的话,我要来收取我的报酬了。”   世界四:《噩梦者》   易时陆每天都会做梦,有时候是在草地上,有时候是在客厅中看电视,老式电视机发出雪花,没有节目。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在梦中,他从来都没有走出那栋房子。   世界五:《0号病人》   费舍医院有个特殊的0号病人,易时陆没有见到他的档案。当他刻意谈起0号病人时,护士长露出警告神色。   “易医生,你知道潘多拉魔盒的吧,当你有好奇心的那一刻,就离打开不远了,所以,丢掉你的好奇心。”   万人迷没心没肺皮受×各种怪物切片攻   标亮:1、虽然有灵异元素但个人觉得不是很恐怖,感情线为主。   2、各种天生坏/种、黑/化等等(慎入)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系统 快穿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易时陆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万人迷受&各种怪物切片攻   立意:关关难过关关过,坚持不放弃就会有希望。 第1章 木偶(一)   “明天正式开学了,快点把你这些旧东西收拾收拾,以崭新的面貌去面对高三生活。”   易霖给易时陆下达了命令。   易时陆开始收拾起房间里他久不打理的那些旧储物箱。储物箱尘封已久,平时都收在柜子里,难免有一层薄薄的灰。易霖看到了拿着鸡毛掸子掸了掸:“你这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得有好多年都没打开过了吧?”   易时陆边打开箱子边说:“我自己都忘了。”   锁是没上锁的,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箱子很容易被打开,里面是一些他年幼时的玩具,一堆毛绒绒、咬手鲨鱼、散乱的乐高积木,还有一只旧木偶。   易霖的目光被这只旧木偶吸引住,她向前探头问:“那是什么东西啊,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易霖不记得,易时陆还是记得的,他八岁那年易霖刚离婚,他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很不好过,易霖想给他买个生日礼物,奈何囊中羞涩,只能带着他去旧货市场,看能不能淘到什么好东西。   这只木偶当时和一堆二手玩具堆放在一起,已经很旧了,明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就是很莫名其妙地吸引人,易时陆一眼就相中了。易霖当时不给买,说其他的玩具看着都比这个好,不知道怎么回事,易时陆偏偏就想买这个,易霖拗不过他就用二十块钱买下来了。   木偶身上有着许多之前主人的痕迹,看来之前那些主人对他不怎么样,划痕跌痕遍布全身,明明拥有却没有好好的保护它,看起来怪可怜的。   买回家之后,易时陆精心呵护了他一段时间,后来易霖越来越忙,把易时陆打包丢给了外婆外公,这木偶没带走,长时间没见就把这东西给忘了,再后来易时陆也不是小孩了,对这些玩具提不起什么兴趣,易霖就把它们统统装进箱子,放在了柜子里。   隔了这么些年再次看见,易时陆已经没有了当时在二手市场看到它的兴奋,涌上心头的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丁点对童年的怀念,这种怀念很快就平息了,他是高三,又不是三高,还没到过度怀念童年的年纪。   “放小区门口那个捐赠箱里吧,我都用不上这么些东西了。”   易霖说:“有些太旧的都不好意思捐,我挑挑,该扔就扔了。”   她把木偶和几只毛茸茸的玩具挑了出来:“这几个别捐了,扔了吧。”   “好。”   易时陆顺手就把他们扔到了黑色垃圾袋中,木偶的面容雕刻的精致,深邃的眼眶凹陷下去,里面是黑色的瞳仁,像是宝石又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在落入黑色垃圾袋的那一刻,它的眼眸好像在看着易时陆。   但无人注意到。   整理好房间,易时陆提着几袋垃圾下了楼,老式的楼梯声控灯格外不灵敏,还好傍晚并没有太黑,从楼道窗户透进来的光亮勉强能让人看得清楚脚下的台阶。楼道的墙已经不能称之为白墙了,常年掉落的墙皮让人几乎能看到里面的砖块纹路,小广告拥挤地贴在一起,一层叠一层。   下了楼不远处就是一个绿色垃圾箱,易时陆甩开膀子,几袋垃圾正中箱子里。   “三分球!”   十八岁少年乐于搞这些小把戏自娱自乐。   系统的声音传出来:真牛,开局就把目标扔到垃圾桶里了。检测到恨意值:10爱意值:0   易时陆笑笑:它会回来的。   系统:你也知道它会回来啊?回来索命也是回来是吧。   易时陆:不至于不至于,才丢一次,应该还没有那么大的怨气。   系统:……你知不知道你隔壁世界那些竞争者们都在干嘛?人家都忙着重温旧梦刷好感度,只有你开局就刷恨意值。   易时陆:统哥你放心,保证演出完美结局。   易时陆是参加这档演技节目的竞赛者,该节目主打的噱头是:怪物爱人。   节目宣传片上说:演员们的演技是最宝贵的财富,不仅仅是技巧,更需要足够的智慧,而检验演技的有效方法是对手的感情。单纯的爱或者单纯的恨远远是不够的,只有爱恨交织的感情才最打动人心。   而令一个怪物爱恨交织,无疑是另一个可以把收视率拉高一档的噱头。   于是易时陆就和其他竞争者进入了节目组设置的小世界中,为观众们带来精彩纷呈的表演,演出各自的结局。   规定时间内目标的爱意值与恨意值刷的越高,评分就越高。   小世界根据每个演员自身的性向设置相应的对象人物,易时陆是gay,所以他的目标性别为男性。   系统沉默了片刻:宿主,你好自信。   隔壁的演员们爱意值都刷起来了,只有易时陆丝毫不顾忌目标怪物的感受,淡定地仿佛身上叠了好几层复活甲。   易时陆没说话,目光盯着小区里从草丛中蹦出来的野猫,那是一只他偶尔会喂的大胖橘。易时陆蹲下身轻轻的“喵”了一声,大胖橘迈着轻盈的步伐乖巧地向他走来。走到他脚边时,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脚。   易时陆被它这副撒娇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一边摸它的脑袋一边说:“今天我可没带吃的,小胖子。”   大胖橘顺势倒地,在他面前一躺不起。   虽然是流浪猫,但是被小区里的人喂惯了,也很亲人,易时陆知道这只猫的脾气,用商量的语气和它说:“这样吧小胖子,你和我上楼,我家里还有猫粮。”   易时陆买的猫粮是专门用来喂小区里流浪猫的,其实他一直想养猫,但是易霖不给,说养猫费事又费钱。所以他就只能时不时喂喂流浪猫。   易时陆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从地上爬起来的大胖橘。胖橘心有所感傲娇地矜持了一会儿,然后跟在了他的脚后。   这猫认路,之前也去过易时陆家,走着走着还会走到易时陆前面,一副好像是主人的样子。上了三楼开了门,这只猫就等在门口也没进屋,易霖看易时陆又拿出猫粮,说:“又喂猫啊?”   易时陆:“嗯,小胖子在门口等着呢。”   易霖笑笑:“这么自觉的。”   虽然是胖橘,但小胖子吃东西很优雅,也可能是给一楼的刘奶奶山珍海味得喂得挑了嘴,吃了一点就不吃了。从门口向屋里张望着,时不时还有想越过易时陆进屋瞧瞧的意思。   易霖路过门口的时候看见它,停下脚步看了几秒,好笑地说:“看起来真通人性,不过不准进屋哦,要是你乱跑的话,这地我又要重新擦一遍了。”   易时陆知道这话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连忙把门关上,带着胖橘下了楼。   出了楼道他又撸了几下猫,低声感叹道:“好可爱呀,真想把你带回家养起来,去吧。”   胖橘纵身一跃,跳进了绿化带中。   系统:检测到恨意值:11爱意值:-1   系统:竟然还有负数……宿主,你做啥了?我刚才是错过了什么吗?这一分恨意值怎么来的?   易时陆:这一分可能是垃圾桶里那位哥的嫉妒心。   系统:嫉妒不是人类才有的情绪吗?   易时陆想了想:很好,说明它至少还有人性。   清晨五点,易时陆站在自家的窗户口前看见了垃圾车开到了小区里,绿皮垃圾桶里的东西全部都被倾倒干净运走,包括他昨天傍晚扔的那几个垃圾袋。   亲眼看着垃圾车开出小区后,易时陆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切了片面包当早餐,快速吃完之后,骑着自行车去了学校。   这是高三的第一天,教室里弥漫着一片痛苦的哀嚎。   “丧心病狂啊,暑假就放七天!补觉都没补够!”   “别嚎了,交作业。”   “课代表你泯灭人性啊!”   “又欠揍了?”   ……   易时陆交了作业,老老实实拿出书开始背单词,系统给他开了外挂,无论怎么考的都是按照人设来定分数,永远名列前茅,但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   方深转头看他,夏季的早晨天亮的格外早,刚过六点太阳已经很明亮了,易时陆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看书,好像自带结界,和这个喧闹的教室隔绝开。   他长的很秀气,但又不是过于阴柔,而是一种书卷气息。永远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很通透,就好像是要融在了阳光里,嘴唇也是红的,方深一直觉得很奇怪,他没见过易时陆用唇膏之类的东西,但他的唇永远饱满而红润,鲜嫩得像是树枝上等待采撷的成熟果实。   方深的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喂,班长。”他冲着易时陆笑了下。   易时陆抬起眼眸,于是阳光走进了他的瞳仁里,是浅浅的金棕色。   “吃早饭没?给你带了奶茶。”   方深递过来一杯芋泥奶茶,是易时陆喜欢的口味。   易时陆冲着他笑笑:“干嘛,贿.赂我啊?”   “对啊,这题不会,帮我看一下。”   方深把吸管插进奶茶,推到易时陆面前,顺便递过来一张暑假作业的卷子。   易时陆只看了一眼,就把步骤写给他。   方深说:“讲讲呗。”   “就这样,我写的你看得懂。”   “不想看了,昨晚连夜补作业,眼睛难受,你讲给我听吧。”   易时陆好脾气地压低声音给他讲起来,方深的目光没怎么放在卷子上,倒是全放在了他的嘴唇上,易时陆装不知道,耐心地把过程给他讲得很清楚,讲完之后抬眼看方深,看见他眼睛直勾勾地发愣,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听没听懂?”   “啊?”   易时陆问:“你在发呆吗?”   方深心虚低下目光:“没发呆啊,我听着呢。”   系统:这小孩喜欢你。   易时陆骄傲挺起胸脯:没人能不喜欢十六!   系统:十六是?   易时陆:我给自己起的花名,时陆,十六。   系统:口音挺重啊年轻人。   方深的同桌祝容突然回头:“老班来了,你俩低调点,别搞得众人皆知你俩的奸情。”   易时陆露出迷茫眼神:“什么奸情?”   祝容看向方深:“他还不知道你……”   方深踢了下祝容的椅子,祝容就突然不说下去了,打着哈哈说:“老班不喜欢早读课有人讲小话。”   方深拿起卷子回归正位:“我听懂了,时陆你背单词吧。”   易时陆:他绝对没懂。   系统:为啥?   易时陆:因为我讲得是错的。   系统:……   易时陆:他就是想搭讪!他就是想找借口和我说话!他就是贪图我的美色,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学习!   系统:所以?   易时陆:所以,没有人能不喜欢……   系统:……十六?   易时陆:回答正确。 第2章 木偶(二)捉虫   高三基本上没有什么新课,整天都是在头脑风暴中过去,脑力劳动也是很累人的,中间还穿插着跑操这种□□上的折磨。   跑完操之后别人的身上已经是浑身大汗,易时陆的体质不怎么爱出汗,但也有一层薄薄的,尤其是脖子后面那块皮肤,粘糊糊湿答答,领子蹭到就更难受。   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准备擦一擦,刚在脸上蹭了几下,就觉得脖子后面一凉,一回头看见方深手里拿着一张湿纸巾。   “看你热得厉害,给你降降温。”   “谢谢。”   “不谢不谢,”方深吊儿郎当地笑:“同学之间互帮互助。”   方深的目光扫过易时陆脖子上的水迹,大太阳底下又晒又运动,易时陆少不得身体发红,但耳后脖颈那些地方却还是白皙如玉,方深装作心无杂念地给他擦汗,能闻见易时陆身上散发的隐隐馨香。   方深忍不住地问:“你怎么这么白?”   当然是爹妈给的天生的好模子!嘿哈!   易时陆回头:“啊?你说什么?”   明知道这样做不合时宜,但方深还是又靠近了一点再问了一遍,眼睛紧盯着他:“班长,你怎么长这么白,还晒不黑,你看看我,本来也挺白的,晒几天就要黑一点。”   方深伸出胳膊给他看,易时陆看见了他明显短袖遮盖的地方比没遮到的地方要白上很多。   易时陆笑起来,他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看起来特别甜:“不知道,从小就这样。”   方深还想说什么,突然一计重拳捶向他,捶得他一个踉跄,回头一看是祝容。   “火神你干嘛?”   祝容冷冷一笑:“又献殷勤呐,别整日在易时陆面前晃悠,人家心里烦你都不好意思说。”   “瞎说,”方深一只胳膊跨住易时陆的肩膀,一副好哥俩的模样:“我和班长特铁,是不是班长?”   易时陆笑得厉害,弯了弯腰,过了半天才答了一个“嗯”字。   方深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易时陆一笑,他的心跳就要漏一拍,易时陆多笑几下,他的心脏又要砰砰地跳起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让他毫无办法的人。   学生的生活过得风平浪静,除了刷题背书之外易时陆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情,他成绩稳定,老师们对他都很放心,所以也不太管他,忙着去揪那些高三了还没觉悟的学生。   方深的家和他的家在一个方向,有一段路相同,每晚都一起骑车,到了分岔路口再离开。   下了十点的晚自习,路上还要骑20分钟的车,有的时候到家易霖已经睡了,他就动静小一点给自己再热个牛奶面包当夜宵。易霖没睡的话会给他准备点水果零食。   易时陆到楼下的时候,看见三楼窗户口的灯是亮着的,易霖还醒着。他把车锁好上楼,到家门口突然觉得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声控灯感应到了声音忽明忽灭,钨丝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易时陆借着灯光往下看,一只木偶,他丢掉的那只。   系统:我靠他真的出现了!   易时陆:小场面,别慌。   易时陆察觉一丝不对:等下,你一个系统你也会怕?   系统:你不知道节目组资金短缺,用的都是人工系统吗?   比起木偶出现在门口,自己的系统竟然是个人工系统这件事令易时陆更惊讶。   系统:你不懂,我们节目组真的好穷,明星明星请不起,只能找你们这种电影学院刚毕业的学生。做完世界线之后预算超支,就压榨我们这种员工当人工系统……说出来都是泪,总结一下,不要跟资.本家共情!   易时陆看了看地上的木偶:我觉得你的怨念比他还深。   系统:打工人的怨念怨气冲天,诶,这样一想突然没那么怕了呢。   正和系统脑内交流着,易霖突然推开门,见到儿子站在门外明显惊了一下。   “哦呦你吓我一跳,怎么站门口不进家?我说外面灯怎么亮着呢?”   易时陆弯腰捡起木偶:“我上次不是把它扔了吗?妈你是不是忘记把它放在垃圾袋里了?”   易霖也很困惑:“应该放了呀……好像……可能放漏了?”   易霖做事向来迷迷糊糊,此时她自己都有些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把木偶放进了垃圾袋,说着说着就更不确定了。   易时陆:“那我再下楼扔一下。”   易霖:“好,扔完快点上来洗手吃苹果。”   易时陆拿着木偶下了楼,手表上显示十点半多了,老小区里这个时间点已经都很安静了。楼下没人,昏暗的路灯映下瘦长如竹竿的倒影,好像一个在那里站岗的哨兵,守卫着这片老城区的宁静。   木偶是没有温度的,上了漆的表面光滑又冰冷,这种凉意从指尖一直往上蔓延,几乎将手指都要冰住。易时陆在某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皮肤的质感,虽然冰凉但确确实实是人的皮肤的质感。可他低头一看,木偶没有任何变化,毫无灵魂,一切都是空洞的。   易时陆觉得是自己太累,感觉出现了差错。   “喵呜——”   一声猫叫。   他停下了脚步,看着站在路口的小胖橘。路灯把小胖橘的身影拉得格外庞大,好好的一只小猫咪影子变成了个大怪物。   易时陆像以前一样蹲下身,“喵”了下,发出了引诱的声音。以往这个时候,小胖子要么直接过来,要么矜持一下再过来。   但是小胖子现在没动,黑暗中隐约可见它的蓝瞳发出警惕的光,背部慢慢躬起,一副随时等待进攻的应激状态,它与易时陆隔着一段距离僵持着,一点儿不像从前那又撒娇又傲娇的模样。   易时陆觉得奇怪:“喂,小胖子,不认识我啦。”   蓝瞳紧紧盯着易时陆的一举一动,在发觉他想要向前的时候,如惊弓之鸟一样猛然弹起飞速跳入草丛中逃走,好像对面站着的不是易时陆,而是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好难过,小胖子和他生分了。   化难过为力量,他一个漂亮的弧线把木偶再次扔进垃圾箱。   走你!   似乎是错觉,木偶在半空中时视线和易时陆对上了,那涂上颜料的眼珠在那一瞬间仿佛突然活了过来,他直视着易时陆,从眼神之中流露出阴毒的汁液。   易时陆站在原地愣了下,揉了揉眼睛,走到垃圾箱旁边。   木偶躺在一堆塑料泡沫板上面,无声无息,眼睛还是颜料画上去的,没有任何变化。   易时陆无奈的按了按太阳穴,缓解自己经过一天高三生活的压力,低声呢喃着说:“我真的是眼花了。”   上楼吃了易霖削好的苹果,这一天还并未结束,高三学生没有资格休息,但易时陆除外,在学校里他还需要装一装,在家里关上房门易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因为成绩好,易霖从来不防着他玩手机,易时陆躺在床上玩了一把游戏,瞬间觉得神清气爽。   易时陆:好解压啊!   系统:这就是你玩黄金矿工的原因?   易时陆:怎么,瞧不起我们带着钻石跑的小猪猪啊?很难抓的!   系统:我看你长得像带着钻石跑的小猪猪。   易时陆:统哥,你真名叫什么啊?   系统:公司规定做系统时期内不能向宿主透露任何现实信息。   易时陆:你偷偷告诉我,我不说。   系统:我信你个鬼,到时候被扣奖金的也不是你。   易时陆:呦,你们还有奖金呢?奖金多少啊,要不我加入你们公司得了?做系统的感觉应该也不错……   系统:再废话一句木偶人今晚来找你。   易时陆笑了笑:那我就……   话音未落,窗户上突然传来一声震响,易时陆收起笑容慢慢走到床边,拉开窗帘,是一只麻雀。   一只直挺挺一头碰上玻璃的麻雀,它倒在窗台上挣扎,看起来极为痛苦,从嘴角流出血液。玻璃窗上有一道深重的血印,不知道是不是它的。   易时陆皱起眉注视着麻雀,看着它煎熬痛苦然后慢慢归于平静,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玻璃上的血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着的,易时陆仔细端详着那些痕迹,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他拿起桌上的台灯走向窗边,在台灯灯光下,玻璃上的纹理和印记更清楚了。   每个人小时候应该都玩过这样的游戏,在玻璃上哈气,用手印上各种各样的字或者图案,即便是雾气消散之后,那些痕迹依旧能隐隐约约的被看见。   易时陆在玻璃上看见了一张脸的印子,一张很小很小很小的脸,正常的人类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尺寸,连婴儿的脸都比这个大得多。   可以想象出刚才这张脸的主人,它趴着窗户,窥视许久,恶狠狠地寻找着可以入侵的时机,甚至是故意在窗户上留下这个含着警告意味的痕迹。   系统:……人麻了……   易时陆:统哥你的嘴是不是开过光?   系统:我哪知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木偶人今晚来找你,你就干嘛来着?   易时陆拿起手机:那我就含泪再抓一局钻石小猪猪。   易时陆:呜呜呜呜呜呜呜好可怕,要去抓钻石小猪猪放松一下。   系统:……你正常点,我害怕。 第3章 木偶(三)修   周五是高三动员大会,全部高三学生都汇集到了操场上。年级主任在主席台下慷慨激昂的发表演讲,易时陆在底下发了会呆。   方深站在易时陆后面,侧了一下身就看见了他的侧脸,易时陆发呆的时候睫毛会动,方深早就观察出了他的这个特点。   一颤一颤的,羽毛一样,轻盈又柔软,特别惹人喜欢。   方深小声说:“易时陆,看张学兵,像不像头河马?”   张学兵是他们年级主任的名字。   易时陆被他这句话打断了发呆的思绪,抬头向主席台上看去,看见年级主任说得唾沫横飞的样子,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何雨朝他们走过来,带着煞气。   “什么事这么好笑啊,说出来听听。”   易时陆眼观鼻鼻观心垂下眼睛不说话,老老实实在何雨面前装乖。   他平时就是这种乖巧人设,师长最喜欢的那种人,何雨打量了易时陆几眼,放过了他。火力全部对准方深。   “你看看你这段时间状态波动成了什么样子,下周入学考试,我到要看看你能考成什么样。”   方深摸了下鼻子,心虚地说:“知道了老班。”   何雨平时对他们还是很不错的,很得人心,带得班又是尖子班,班里也没有什么刺头,一般情况下学生有点小问题说他们几句也就算了。   但这次她迟迟没走,目光在易时陆和方深两人之间来回徘徊,最终又定格在了方深身上。   “方深,开会结束来一下我办公室。”   方深点点头,心想不过就是讲了几句话,何雨今天怎么这样兴师动众,还要让他去办公室。   他向前看,易时陆已经站直了身体,不偏不倚,认认真真地在听讲。   动员大会结束,方深跟着何雨去了办公室。何雨慢悠悠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又给方深递了一杯热水,坐在了办公椅上。   做了十年的班主任,这些青春期小男生的事情难逃何雨的眼睛。她喝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说:“你回去和陈瀚文换个位置。”   陈瀚文的位置和他隔了有三列,要是换了过去……   “为什么呀老班?”方深有点急了:“我在那个位置上坐的挺好的。”   何雨看透他似的冷冷一笑:“挺好的?我怎么觉得你坐的不怎么好呢,那位置不适合你,就这么定了,回去就找陈瀚文换一下,上课前换好。”   方深讨价还价:“易时陆旁边位置不还空着吗,换位置也行,老班你就把我换到易时陆同学旁边吧,他学习好,正好我们能互相促进。”   何雨放下水杯,盯着他看了有三秒钟。   “方深,非要我把话说清楚是吧。你看看你每天上课那样,恨不得后脑勺长双眼睛,一天到晚往易时陆身边凑,也没见你成绩怎么往上提。高二就算了,现在都高三了,我不能再不管了。”   虽然被戳中了心思,但方深嘴上还在逞强:“老师你什么意思,我和易时陆可都是男的……”   “别给我搞这种障眼法的借口,老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没得谈,回去上课前立刻换好,你不换我就找易时陆换,到时候给你们分的更远。”   何雨一口说定,根本不给方深留任何余地。   上课铃声还没打,方深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没看到易时陆,他不在座位上。   看见方深一回来就收拾书包,还抱着书往外走,祝容惊讶地问:“同桌,你干嘛去?”   方深苦笑:“你可能要换个同桌了。”   祝容:“谁啊?”   方深说:“陈瀚文。”   祝容停了几秒,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然后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老班终于发现啦?”   方深看了她一眼:“我难受着呢,同桌一场,你能不能安慰我一下。”   祝容帮他抱起一摞书,眯着眼睛笑:“不要担心,我会替你照顾好易时陆的,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哈。”   方深垂头丧气走向陈瀚文,陈瀚文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莫名其妙被他拍了一下后背:“哥们儿,换位置。”   易时陆回来的时候发现坐在前面的换了个人,陈瀚文是个学习闷子,一门心思冲top2,一天都不见他说几句话。   易时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系统:你又知道什么了?   易时陆:天上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那故事,灵感肯定来自于每个学校的高三班主任。   易时陆问祝容:“方深呢?”   祝容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笑:“他啊,被调走了。”   易时陆不解:“为什么?”   祝容看着他,把易时陆看得浑身发毛又莫名其妙,但她什么也没透露,只是故作高深地说了一句:“什么都知道只会害了你。”   日子过得披星戴月兵荒马乱。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事,易时陆都快把木偶的事给忘了。   周末放学的时候易时陆收到了易霖的消息,说她买了几个快递,让他回来的时候路过快递点帮忙取一下。   易霖特喜欢网上购物,每次一买就是一堆东西。易时陆这次取到了五个包裹,手里拿几个怀中抱一个,拖拖拽拽地上了楼。   周末下午难得的半天假,他打算宅在家里,吃过午饭之后就洗了个澡,脱下校服换上干净T恤。   客厅里的电视打开着,易霖一边看脱口秀一边拆快递,易时陆坐在一旁边吃零食边刷手机,拆到第五个的时候,易霖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住了手。   “不对啊,我就买了四个东西,哪来的这个?”   易时陆放下薯片凑了过去,快递盒上的收件人和电话都是对的。   “这不是你吗?”   易霖反复核对:“是我倒是我。”   易时陆:“可能是别人给你寄的,难道是惊喜?妈你最近是不是恋爱了?”   易霖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和恋爱中的人无异。她最近也确实是在恋爱,就默认了这个说法。   一边拆快递还一边说:“哎呀,老徐也真是,说了要低调低调,怎么还玩年轻人这一套。”   纸箱子被轻易拆开,里面还包裹了一层充气的保护套。   系统声音颤抖:……我怀疑是……是内个!我以前看恐怖片都是这种套路的。   易时陆微微一笑:包装的这么好,不可能是那个脏东西吧,估计是我妈男朋友送的礼物,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   充气保护套紧紧卡住里面的东西,易霖费了好大的劲,还是打不开,易时陆给她拿了一把剪刀。剪刀轻轻一剪,保护套就漏了气。   看到里面装的是什么,易霖人都愣住了。   “这怎么有点像……之前收拾东西时候那个……”   易时陆:竟然真的是那个脏东西,还好意思给自己过度包装。   系统:现在是包装的事吗。   易时陆知道易霖胆小,他不想吓到易霖,就随口胡编道:“哦,我想起来了,之前那个木偶你说要扔我有点舍不得,上网重新买了一个相像的,收件人填了你的。最近学校事多,一忙就忘记。”   易霖捂着胸口:“这也太像了,看到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易时陆从她手中拿过木偶,轻描淡写地说:“网上一搜一大把,估计都是义乌批发的。”   易霖说:“那怎么看起来那么旧啊?”   易时陆:“我特意买的做旧款。”   电视机里脱口秀刚好讲到了一个笑点,吸引走了易霖的全部注意力,她没有追问,忙着傻笑。神经粗线条的人有粗线条的好处,比如易霖,心特大,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趁着她不注意,易时陆把木偶装进了口袋里,拿着钥匙对易霖说:“妈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易霖随口应了一声。   下午的阳光特好,夏季的炎热驱逐了内心的寒冷,易时陆特意骑车去了一个人多的公园里,坐在了公共长椅上。   周末下午公园里人特别多,有跑步的年轻人,有带着小孩儿溜冰的家长,有谈情说爱的情侣,还有坐在草地上享受日光的老年人。说得专业一点,就是这地方给易时陆的感觉是:阳气特别充足。   人多的时候他掏出了木偶人,陈旧的木头、相同位置的刻痕、一模一样的眼鼻嘴,这些都在告诉易时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寄过来的木偶人就是他之前扔掉的那个。   沐浴在社.会.主.义的教育下,他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整个人惊疑不定。   那木偶与他对视,目光里好似充满着嘲笑。   “谁搞得恶作剧……”   易时陆抓了一下头发,显得特别苦恼。   “真烦人。”   他举起木偶的双手,四处查看。   “是不是还装了摄像头,故意捉弄我?方深?祝容?是不是你们搞的?”   木偶人当然不会回答他任何问题,只是眼神中的嘲弄更甚。   有个穿着溜冰鞋的小男孩向滑过来,看他手里拿着的玩具,上前搭话:“哥哥你手里拿着什么呀?”   易时陆温和地笑了一下:“是木偶。”   小男孩说:“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木偶呀?”   易时陆张开手,让他看清楚他手里握着的木偶人的模样。小男孩凑近看了看,犹犹豫豫地说:“哥哥你的玩具好难看啊,我家里有很多漂亮的玩具,我可以送给你一个。”   话一说完,周围的气温都好像降了好几个度。   易时陆:小孩子童言无忌,还不会撒谎。   系统:嗯……   易时陆:说难看就是难看。   系统:检测到恨意值:15爱意值:-1   易时陆:他好注重外表,我哭死。   小男孩说得真心实意,见易时陆没有反应,像是要证明自己说的不是假话一样,连声又道:“我每周都会来公园溜冰的,哥哥你下次来我送你玲娜贝儿。”   哥哥要是把手里的玩具送你你就知道除了玲娜贝儿之外世界上还有一种娃娃叫安娜贝尔。   易时陆摸了摸他的头发:“谢谢你啦,不过不用了,哥哥有这个就够了。”   “可是你这个……”   易时陆及时打断他的童言无忌:“是我小时候的玩具,虽然长的不好看,但是我很喜欢。”   手指好像要被冰冻上,像有人在他的指尖不断吹冷气,木偶人的温度低得已经完全和周围像两个季节。   小男孩被过来找他的父母领走。   易时陆看着手中的木偶,在人声鼎沸的公园中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出声。   “无论是恶作剧还是什么,到此为止吧。”   他站起身,走向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第4章 木偶(四)捉虫   扔掉木偶之后,易时陆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可能这次选址选得好,公园的阳气镇压之下,木偶人短时间内没作什么妖。   开学考试来临,连着三天白天都是在考场考试,晚上回教室上晚自习。易时陆查好自己的考场,把书包锁在柜子里拿了笔袋就去了。   考场是按成绩排的,他在2号考场。用的是高一的教室。   易时陆没来过这个教室,觉得很陌生,背后有种不舒服的凉意,尤其在看到后黑板上的黑板报后,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变得更加的明显。   黑板报看不出来画的什么,很抽象,都是一些杂乱无章的粉笔线条,三中一向是不给用这种艺术范儿的黑板报的,管你一开始想怎么写意,最后都得乖乖按照主题画正能量。   易时陆盯着它看,感觉自己陷入漩涡之中无法抽身,那些东西缠上了他的身体,禁锢他的思想,把他悬在了半空中。粉笔的线条交缠如蚕茧,在抽丝剥茧之后,里面仿佛藏着一双看不透的眼睛……   他越陷越深……   “同学。”   “同学!”   易时陆猛然回神,发现自己站在过道已久。   监考老师抱着试卷担忧地看着他,明显是把他当做了压力过大的学生,她温柔地说:“虽然说是入学考试,但对你们而言就是一次小测验,不要太紧张。自己的座位号知道吗?”   易时陆点点头,坐上了位置。   打铃了,开始分发试卷,写完卷子后易时陆习惯性地抬起头看时间,墙上是电子时钟,11:14:14   还有十五分钟收卷。易时陆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等待着。   坐了太久,一直没有听到铃声提示。他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再次抬头。   11:14:14   红色的电子时钟,时、分、秒……没有任何改变,就像世界的进程停止在了这一刻,他被拉入到了一个奇怪的时空中。   周围响起声音,咯吱咯吱,像干旧的没有上润滑油的玩偶关节,那种老旧的玩偶摆弄起来就是这种声音。像水滴一样一点一滴落到他的耳边越来越近,大约就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内,声音停止了。   有东西站在了他的身旁,但易时陆看不见,只有一种被逼近的感觉。   教室中所有正在考试的同学突然停下了笔,不约而同地向他看过来。一张张陌生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看,模糊的五官重复的表情构成诡异的具象。   易时陆没有动,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来了套缓解疲劳的眼保健操。   易时陆:系统你人呢?   系统:疯狂吸氧中,勿cue。   易时陆:这点程度就不行了,恐怖片都看哪里去了?   系统:球球里了,里就刷刷爱意值又会怎么样啊!人家的系统现在都跟着宿主吃香喝辣,就我搁这儿校园惊魂呢!   易时陆很轻地笑了起来。   异常只停留了短暂的时间,当他做完一整套眼保健操后,一切回归正常。收卷铃声刺耳地响起,所有人都在低头收拾桌上的文具,刚才那一幕的扭曲就像是虚无缥缈的幻觉。   易时陆重新看向黑板报,果然,那些杂乱线条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手牵手的卡通人物,旁边大大地写着“校风建设”四个字。   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易时陆回到教室开始上晚自习。   系统:你被纠缠上了。   易时陆:我知道。   系统:采访一下,现在什么感觉?   易时陆:被鬼缠上的感觉就像没穿内裤。   系统捧哏:嗬,怎么说呢?   易时陆:下面凉不凉只有自己知道。   系统:坚持住别凉,我的奖金全靠你了。   易时陆:我就知道你小子心里只有奖金。   三天的考试之后,回归正常的上课,很明显那东西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方深被调位置调走了,陈瀚文是个闷葫芦,易时陆最近的校园生活变得略显无聊。方深时不时会向他这边投来幽怨的目光,易时陆就当没看见。   英语老师敲了敲桌子:“来,我找个人把试卷答案报一下。”   易时陆低头翻出自己的试卷以防被点到名。等到再抬头时那种感觉又袭来了,整个教室变得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位置上,讲台上的老师背对着他,在黑板上划出一道线条,缓缓转过身,是一张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光滑皮肤的脸。   “做玩具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工作,”癫狂的声音从他的身体里传出:“是魔法的产物,是理想主义者的狂欢。”   他穿着宽大的衣服,说话时有白鸽从他的衣袖中飞出,在飞到易时陆的桌前时变成一堆黑灰落下。   无脸人从讲台上一步步走下,脚步无声无息,但每走一步都会从身上落下几块糖果,但和那些白鸽一样,糖果只要一落地就变成灰烬。   无脸人贴近易时陆的脸用并不存在的鼻子轻嗅了一下他的气息。   “问题:做一只木偶需要几个步骤?”   易时陆抬起目光,看向他并不存在的眼睛的位置,没有丝毫惊惧慌乱。   无脸人提高了声音:“做一只木偶需要几个步骤?”   易时陆保持着沉默。   在无脸人快要失去耐性的时候,易时陆慢慢开了口:“我不知道做一只木偶要几个步骤,但我知道把一只木偶放进冰箱里要几步。”   “打开冰箱,把木偶放进去,关上冰箱。”   系统:…………我靠你竟然用这种老梗应付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无脸人的脸上好似出现了一种格外茫然的色彩,易时陆怀疑他下一句话可能就是:“诶这怎么和彩排的不一样?”   但是无脸人什么都没有再说,在易时陆的注视下化成了黑色灰烬。   窗口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暗处看着,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易时陆快速朝窗口看去,什么都没有看见。   放学时何雨特意找了一下易时陆。   “你最近状态不太对啊,是不是太累了?”   易时陆乖巧地说:“可能是最近有点感冒。”   何雨拍了拍他肩膀:“学习重要也要多锻炼,提高抵抗力才能抗过高三。”   易时陆敷衍着应下,何雨见他心情不好的样子就没再多说。   放学后和往常一样,到家楼下的时候易时陆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位置,易霖房间的灯没亮,她应该已经睡了。   易时陆动作就放轻了很多,从冰箱里拿出一片面包放微波炉里热了热,边撕边吃,一边想着待会再去玩一会挖金小旷工放放松。   面包吃到一半,门响了。   这么晚根本不会有人来,易时陆心知肚明,但还是走到门边从猫眼向外看了一下。   什么也没有,楼道里空荡荡的。   他坐回饭桌前继续吃面包,就当没听见。   古往今来,所有的恐怖片都反映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作死。明明知道有古怪还去开门,他才没这么闲。   敲门声音又响了一下,见始终不管用之后开始变成一声又一声有节奏的响声。   易时陆:“再敲就不礼貌了哈,大晚上邻居都睡着呐,有事明天再来。”   门外的东西真的停止了,但仅仅只是短暂的一分钟。一分钟之后紧密的敲门声响得更加促狭,终于把易霖给吵醒了。   易霖穿着睡衣走出来:“谁啊?”   易时陆:“刚看了,小孩恶作剧不用理,妈你回房间睡觉吧,你明天还要跑采访。”   易霖是记者,工作不轻松,要是知道这些糟心事估计今晚都没法休息好。   “恶作剧?”易霖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不行,我得好好说说,要成天这么扰民还得了。”   她说着就向门口走去,易时陆皱了下眉头,抢在她前面握住了门把手:“我说说他们就行,你回去吧,明天你还有早班。”   易霖就站在原地看着他。   不得已,易时陆顶着压力把门开了一条缝,门外什么也没有,甚至那个被他丢了几次的木偶都没出现。   他假装训斥了几句:“你哪个单元的?大晚上不能这样玩知道吗。”   然后又重新关上了门。   “妈,我就说是恶作剧吧……”   易时陆回头看向易霖,但他身后并没有人,刚才站在这里盯着他看的易霖不见了,或者说,方才那个压根就不是易霖。   易时陆走到易霖房间门口,打开门走了进去,易霖躺在床上睡得很熟,甚至还打起了些微鼾声。她今天应该格外累,没换睡衣就睡下了。   刚才那个出现在家里的,不是她。   易时陆小心地关上房门退了出来。   洗漱好回了房间,易时陆打开空调滚进被子里准备玩手机,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他偏了下头,就看见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木偶人躺在他的枕边,在手机亮光的照射下更加阴森。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不知道是谁放在枕头上的,可能是它自己。   他侧放着,于是眼睛正对着易时陆。好像在说敲门声只是一个小游戏,不管他开不开门,自己都会出现在这里。   当系统不说话的时候,易时陆就知道他应该是已经麻了。   易时陆:嘤,这是我最喜欢的枕头,它脏了。 第5章 木偶(五)修   现在是管枕头的时候吗,系统觉得易时陆的脑回路真的很难猜。   现在是想该怎么处理这个木偶的时候啊!   深色的柔软的枕头,木偶压在上面使枕头出现凹陷的弧度,莹莹的月光洒进,刚好投射在它的躯壳上,更添一股幽深宁静的神秘感。   “啪—”   易时陆手一伸,直接给它翻了个面,木偶变成脸朝下的姿势。   “太晚了。”易时陆打了个哈欠:“睡了,明早起来再管。”   又看了看刚才碰木偶的那只手,露出嫌弃表情:“以鹅~上次扔进垃圾桶,也不知道洗没洗洗就跑枕头上来。”   系统:恨意值:17爱意值:-2   易时陆:知道了,睡觉。   系统:……你真睡啊?   易时陆:那要不我给你表演一个假睡?   系统:好啊。   他倒要看看易时陆怎么表演假睡。   十分钟后,易时陆安静的闭着眼睛,月光下他呼吸均匀,睡相很老实,这种时候连系统都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漂亮少年。   系统:嗯,演的不错,演技这一关你还是可以的。   易时陆没说话。   系统:?   系统:……被骗了。   和易时陆不一样,系统的神经特别紧绷,毕竟这么个玩意儿睡在他的宿主身边他确实很怕。要是易时陆第一关就寄了他什么奖金也得不到了。   系统强撑着睡意通过上帝视角盯了一会儿,盯到半夜实在顶不住了,破罐子破摔,干脆也睡了。   一夜无事发生,清晨醒来易时陆神清气爽,木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了仰面朝上的姿势,对着天花板。   易时陆把它揣进了书包里。   外婆家不远处有一家风水店,小时候他总经过那里,店很窄小,屋檐低垂,没有门牌很不起眼。店主是个带着眼镜的老爷爷,干瘦干瘦的,常年穿着太极大褂,和易时陆外公外婆有些交情,易霖搬家的时候还请他看过风水。   没和易霖说,易时陆偷偷请了病假,去了风水店。   店里从前生意还算好,近几年似乎是有些萧条,易时陆进来的时候孟钧正坐在摇椅上打盹,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   “孟爷爷。”易时陆叫了一声。   孟钧睁开眼睛推了把老花镜,认出了易时陆。   “小陆,来看你外公外婆?”   易时陆道:“不是,来找您的。”   老式的木制柜台上放着收款码,风水店是按时间收费,易时陆先付了一小时的。   孟钧瞪起眼睛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易时陆道:“最近有个怪事,想找您咨询咨询。”   他从书包里拿出木偶,放在了柜台上,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说了。   孟钧从七八岁就跟着师傅干这个行当,早些年又走南闯北见过的怪事不少,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神情明显严肃起来。   他从抽屉里拿了把放大镜,对着木偶人仔仔细细地照了照,把他身上的每个痕迹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一指给了易时陆。   孟钧问:“这些刻痕、碰痕怎么回事,是你做的吗?”   易时陆说不是:“买的二手的,买来就有了。”   孟钧眉头拧了一下:“那不应该对你这么大的怨气。”   易时陆说:“我确实也没做什么,就是把它扔了几次垃圾桶。”   系统补充:还有嘲笑它。   孟钧的目光透过镜片向易时陆看过来:“确定幻象是真的?不是你自己瞎想的?”   易时陆:“是真的。”   孟钧又问:“找得到这玩具上任买主吗?”   “估计有点难,旧货市场几年前就关了。”   一时间一老一少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孟钧又在抽屉里翻翻找找,找到一叠空的黄符纸,拿起毛笔沾上朱砂颜料。   “有点棘手,但可以试一试,实在不行你再来找我。”   孟钧下笔力透纸背,干瘦苍老的身体里仿佛藏了巨大的力量,让易时陆觉得很安心。他画好一张符贴在木偶上,又搬来一个巨大的铜盆,铜盆很旧,外壳上青绿色锈迹斑驳,里面有之前烧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残留物。   孟钧用手弹了一下写好的符纸,得意地问易时陆:“知道这什么吗?”   易时陆:“不知道。”   孟钧道:“这是五雷符,我师父传给我的,当年……那还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和师父一路给人看风水,路过李家村的时候碰上了个啃人的怪物,我亲眼看着我师父用这符镇住了它。”   怕易时陆害怕,孟钧几句话带过了这段往事,还宽慰似得道:“别怕,用五雷符镇着烧,什么邪祟都跑不了。”   易时陆惊讶了下:“烧?”   孟钧伸出两指,指向铜盆:“对,烧,以火攻之。”   把贴了符的木偶投进铜盆,孟钧点燃一把黄梨木做的火柴扔了进去。   不知道是什么特别的法术,铜盆中火几乎在瞬间便燃得汹涌,在夏日更掀起滚滚热浪,连周围的空气都在无形中沸腾。   火光中的木偶身体慢慢开始变得焦黑,被层层焰火中吞噬,僵直的木头身体难敌烈火,在火吻中化成一滩黑色碎末。   系统:恨意值:30爱意值:-2你胆子真的好大,你就这么把目标给……烧了?   易时陆安静地看着余烬,风一吹起,余烬开始向他飘来,妄图沾染他的皮肤深入肌理,如附骨鬼魅。   易时陆低头看了看自己指尖上沾着的碎屑:你担心什么,爱意值恨意值还能被检测到,说明他还存在着。 第6章 木偶(六)   孟钧口中念念有词,镜片遮不住他眼中的精光,他说:“灵与肉都会在火焰中灰飞烟灭,没有任何东西能在火焰中永生。”   “火是老天爷赐给人类最宝贵的东西。”   易时陆:我同意,我超喜欢吃烤肉。   系统:我也同意,我超喜欢火锅。   告别孟钧,易时陆一身轻松车骑得飞快,到小区里发现来了好几辆车,看起来像是搬家公司的车,陆陆续续有些人从他家的楼道里走出来,最后走出来的是一个被扶着的老人。   易时陆认得她,是那个经常喂猫的刘奶奶。   他以前喂猫的时候总会碰上刘奶奶,久而久之就熟悉了,遇到了也总会打声招呼。   易时陆走上前:“刘奶奶,您搬家呀?”   刘奶奶脸上露出掩不住的笑容:“是啊,儿子儿媳老要我去他们那儿养老,非要来接我,拦也拦不住。”   嘴上像是在埋怨,但谁都能听出来实际是在夸耀晚辈孝顺。   易时陆道:“是接您去享福去了,那以后您不过来了吗?”   刘奶奶有点惋惜:“房子已经租出去了,我腿脚这么来回也不太方便。小陆啊,院子里的猫就要靠你多喂喂了,我总是不放心它们,最近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只都没看到。”   易时陆也发觉自己这几天也都没看见小胖子。虽说是流浪猫,但基本上这片都是小胖子的地盘,它出生就在这小区里,仅一年就打遍小区无敌手,没道理跑别处去。   一个陌生男人走过来和刘奶奶说:“租客来了,妈你先和小婷回去,我带着租客看一下房。”   易时陆下意识转头顺着楼道口向外看,目光所及之处有一辆黑色轿车,就停在楼道口前不远处,车内的人还没有下来,车门与窗户都是紧闭的,他明明看不清里面,但就是觉得里面坐着一个此时正在和他对视的人,那道粘腻又怪异的目光紧紧跟随,似乎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在被监视的范围内。   易时陆回过头,踩上了台阶。   咯吱咯吱——   声音又响起来了,与上次不同,这次的声音特别近,近得像从易时陆自己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一样。   易时陆听得比之前都要清楚,但他的脚步没有停歇。   消失了半天再回到学校,何雨对他表示了关心:“其实再多休息一天也是可以的,你自己调整好状态就行,老师知道你不是让人操心的孩子。”   见易时陆和往常一样懂事地说好,何雨切入正题:“有件事老师想请你帮个忙。明天有个学生转来我们班,我担心他刚来不适应,想让你多帮助帮助他,让他尽快融入班集体。”   何雨也是不久前才接到的通知,说某个大人物的孩子要转来。高三这个节骨眼收转学生让她觉得头疼,尤其是这种背景的小孩更难管,想来想去也只有易时陆最适合做这件事。   学习好,成绩稳定不会受别人干扰,性格也好……让易时陆帮助转学生融入班级是最好的选择。   易时陆答应下来:“好的何老师,转学生叫什么名字?”   何雨一脸发愁:“我也还没拿到他的档案,待会去取,明天你们就能见到了。”   系统:啊这不会是……   易时陆:啊这肯定是。   易时陆笑着对何雨说:“我会好好帮助他的。”   脸上带着干净的笑容,易时陆笑得完全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饶是阅学生无数的何雨都忍不住道:“哎呀易时陆,你要是我儿子多好啊。”   这种小孩简直生来就是来报恩的。   易时陆此时有点兴奋,终于要开始和不知名的怪物正面交锋了,或许心里也有害怕,但这一丁点的害怕被澎湃的兴奋吞没,使他的脸上出现了酡红的红晕。   何雨担忧地问:“是不是感冒还没有好。”   易时陆笑得越发灿烂:“不是,老师,我现在感觉特别好。”   和木偶人有什么好玩的,只有当那个东西来到他的身边,真正变成可触碰的实体,一切才开始让人觉得有趣。   伪装成人类的东西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问题易时陆很快就有了答案。   何雨的身后跟着一个高个子少年,在早读课时他们一起走进了教室。   充斥着读书声音的教室瞬间变成一片安静的海洋,望着少年,所有人不约而同有种喉咙被扼制的窒息感。他实在太漂亮,如果忽略苍白到略显病态的皮肤,简直就是一具完美线条构成的雕塑。   就算不认识这个人、不喜欢这个人,在看第一眼的时候也会被惊艳。   何雨说:“这是我们班的转校生,幸稚京,你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如此准确地,少年望向了易时陆所在的位置,他的眼球黑得像一团象牙黑颜料泼了进去,眼尾则是用一种淡色的红轻轻扫过。当他看过来时,露出一种奇怪的戏谑神情。   “大家好,我叫幸稚京,从方城高中转来的。”   他说得很简单。   何雨指了一下易时陆身边的空位,说:“你就坐那儿,易时陆旁边那个位置,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你同桌,他是班长。易时陆,下课记得带新同学到处转转。”   幸稚京走下讲台,一步一步走到最后一排的位置,那种从容的步伐就像是确定猎物的猛禽,当易时陆抬头看他时,他歪了下脑袋,露出了一个拉扯嘴角的诡异笑容。   他的手先碰到了桌面,修剪的圆润的指甲自带透明光泽,一切都像是被设置好的完美无瑕。   他将书包放下,坐了下来,然后歪着脑袋看易时陆。   “你好呀。” 第7章 木偶(七)捉虫   易时陆也笑了,温和又礼貌:“你好,我叫易时陆。”   幸稚京道:“我知道。”   易时陆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   幸稚京:“刚才老师不是说过吗。”   一些碎发遮在额前,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晦暗不明,浓烈纯粹的黑吸收了所有的外来光线,任何一点明亮色彩都无法抵达,一双眼睛就是一道无尽深渊。   易时陆被他看得不舒服,轻轻垂下了眼眸。   “嗯。”   祝容大大方方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幸稚京:“同学,你名字怎么写啊?”   幸稚京拿出笔,在崭新的笔记本封面写下名字。他就连写字的姿势都优雅得体,挺直的肩背,微微倾斜的颈部线条,就算让一个18世纪训练淑女的管家来挑错,都无法挑出任何毛病。   祝容看着笔记本上那三个字:“同学,你名字好好听啊,有什么来历吗?”   幸稚京微笑:“没有。”   祝容笑着说:“怎么可能嘛,你爸妈帮你取名的时候肯定是想了一个好的寓意。”   幸稚京:“我自己取的名字。”   祝容哈哈大笑:“同学你真的好幽默,我就喜欢你这种幽默的人。”   祝容和幸稚京有来有往地聊了一会儿,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一瞬间凉意涌来,激得她头皮发麻,又很快的褪去。   祝容诧异地看了一眼窗户,窗户没开,不应该有风,但是空气确实冷了,看来她下次要多穿点衣服了。   第一节课依旧是讲题目,幸稚京没有习题册,易时陆就把自己的习题册推了过去,中缝卡住两张桌子的界限,恰到好处的分寸。   幸稚京看了他一眼,慢慢地凑了过来。   易时陆把食指放在了题号19上:“讲得这道题。”   幸稚京问:“第几问?”   易时陆:“第二问。”   很平常的回答,可就是太平常了所以显得更奇怪。   易时陆悄悄看了幸稚京一眼,嗯,确实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出了外貌出众了点。   幸稚京一个抬眸捉住了他的目光:“你这里写错了,不改吗?”   易时陆拿起红笔,按照投影上给出的正确答案做修改。他很快投入到课堂中,幸稚京瞥了一眼易时陆,只看见了侧脸,对方正仰头看着ppt。他的目光向下,看着易时陆脖子上的血管与微弱起伏的动脉,还有因为用力仰头凸起的骨骼,那些不够坚硬的骨头……   易时陆忽然转头看向他:“有不懂的就问我。”   幸稚京随即做出一个标准化的笑容:“好。”   方深觉得胸口有点闷,新来的同学长得太好看,还坐在了易时陆身边,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位置。   跑操前方深来找易时陆:“走,一起下去跑操。”   他的目光不经意擦过易时陆身边的幸稚京,在心里不由得拿自己和这个人做了比较。   有差距,仅仅看外表就有差距,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点颓败,脸上也不免带上一丝烦躁:“易时陆,你动作怎么那么慢。”   话说出口方深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客气。这下易时陆和幸稚京都向他看过来,后者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盯着他看却不说话。   易时陆好脾气地道歉:“不好意思。”   停下收拾桌子的手,他立刻走到方深身边不再让他等待,这让方深觉得舒坦不少。   可下一秒易时陆把手放在了那个叫幸稚京的新同学的肩上:“这个课间要跑操,你跟着我下去,我给你安排个站队位置。”   幸稚京说:“不用了,我不参加体育课和任何运动。”   易时陆问:“为什么啊?跟老师说了吗?”   幸稚京:“已经说过了,身体原因。”   又开玩笑似得指了指自己的手臂,补充:“四肢不太协调。”   “哦。”   易时陆应了一声,就被方深拉走了。   跑操的音乐声响了很久,幸稚京走到窗台边,从这里可以看见从教学楼到操场的路,但窗边有棵枝叶繁茂的绿树,平日里能遮住部分烈阳,在这种时候却挡住了视线。   幸稚京调整角度,准确地看见了跑完步正在往回走的易时陆。刚才那个来找易时陆的男生现在也正走在他的身边,他正在对着易时陆说话。   “我小时候第一次学游泳的时候特傻,直接蹦深水区里去了,然后狂叫救命。那教练一开始以为我是王者重回新手村,我蹦下去的时候他眼睛都直了,后来发现我就是纯傻。”   易时陆笑了起来,露出白皙的牙齿,鲜红的唇弯成一个舒展流畅的弧度。他的皮肤发红,上面还沾着汗液,汗液在阳光下亮晶晶,好像一颗一颗落入凡尘的宝石。   他好像特别容易笑。   那个男生又更贴近了一些:“你会不会游泳?”   易时陆道:“会一点,但是游得不太……”   易时陆戛然而止的话语是因为发现了站在窗台边的幸稚京,那个人正站在窗边看着他和方深。   幸稚京冲着楼下的易时陆招了下手,此时一只麻雀飞到了窗台边,幸稚京用手握住了它,它没有任何挣扎,像对着天敌自投罗网的猎物。 第8章 木偶(八)捉虫   幸稚京手中所有的动作都格外的细微,易时陆并没有看见这些,反而仰头冲着他笑了下:“嗨,幸稚京。”   易时陆准确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一般来说按照这种距离是听不见的,但幸稚京听得很清楚。   听清楚了,却也不代表他要回答。   他慢慢收紧手指,麻雀的羽翼骨肉交融,在他的指缝之间涌动着生命力,那些蓬勃的东西难以被压制,虽然静悄悄的、听话的、好像特别容易被摆弄的,但谁也不知道这些小东西究竟在想什么。   幸稚京低头,让楼下的人完全看清他的脸,他对着易时陆友好微笑,对方对于他表露出来的善意十分信任。   易时陆走进了楼道里,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幸稚京摊开手掌,一只麻雀从二楼坠落下去,在几乎就要摔在地面上时忽又扑棱了起来,两只翅膀艰难地煽动着,向着远方逃命般地飞去。   幸稚京的嘴角勾起一抹嘲笑。   “自作聪明。”   在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那只以为自己逃出生天的麻雀以飞快的速度撞向了一棵树干。树下的正准备上体育课的学生只听见“咔嚓”一声,刚抬头,一只麻雀就落了下来。   学生被吓得尖叫起来。   那血肉模糊的东西躺在地上,开膛剖腹,几乎看不出来那曾经是一只麻雀。   第一个回到教室的祝容,看见的就是幸稚京一个人站在窗户旁边,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   她主动搭话:“在笑什么呢?”   幸稚京偏了偏脑袋,竟然显出了几分无辜地色彩:“刚才看见易时陆了。”   祝容走到位置上,从桌肚里拿出一瓶汽水,打开猛灌一口,碳酸让人浑身冒泡泡的舒爽,她抹了下嘴巴,说了句“爽”。   然后走到幸稚京身边。   “班长人很不错是吧。”   幸稚京眉眼很温和:“没错,很好相处。”   祝容笑:“不止是很好相处,他人特好,总是愿意为别人着想,有时候发呆又会很可爱……反正你以后就懂了。”   幸稚京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祝容看,祝容被他看的有点心虚,又喝了口汽水:“而且易时陆长得很好看啊,在你来之前,他是我们班长得最好看的,你不觉得吗。”   幸稚京手托着下巴,呈现出一种正在思考的神态。祝容一口汽水几乎都要喷出来:“不是吧,这你都要想,这难道不是一眼就能看见的事实吗?”   这个话题终结在易时陆走进教室的那一刻,祝容果断地闭上了嘴巴,只有幸稚京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打量着易时陆。   易时陆走过来:“说什么呢?”   幸稚京说:“说你长得好看。”   易时陆腼腆一笑:“瞎说什么啊。”   易时陆:没!有!人!能!不!喜……   系统:闭嘴。   易时陆:好嘞。   对于高中生来说,午饭时间无疑是战斗。但凡腿脚慢一点,就要准备排起长队了,排长队还不要紧,最怕得是长队好不容易排到头想吃的东西卖光了。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下课前两分钟,易时陆微微侧身,低声对幸稚京说:“待会儿铃声一响,你就跟着我跑,我带你去吃三食堂的排骨米线,特别好吃。”   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人此时距离过近,幸稚京看着他微微下垂的眼睛,在说到排骨米线的时候明显的放出了光彩,仿佛已经期待了一上午。   排骨米线一直都是易时陆的心头爱,酱烧入味的排骨、煮的软糯滑嫩的米线,想起来就让人流口水。   他一下没忍住,肚子叫了一声。幸稚京愣了一下:“什么声音?”   易时陆:“别问。”问就是不好意思。   看了一眼正在讲课的老师,幸稚京轻轻笑了下:“好。”   放学的铃声一响,易时陆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幸稚京的手腕,拉完之后才觉得有点不太好,换成言语催促:“跑!”   易时陆在前面跑,幸稚京很勉强得跟在后面,跑了一半易时陆发现那个人怎么离自己越来越远,停下脚步向后看就看见了大为震惊的一幕。   怎么形容呢,就是他从没见过一个木偶如此努力地跑步,现在算是见到了。   很努力,越努力越搞笑。   旁边一起向食堂冲刺的学生都停下脚步开始怀疑人生,这个人……四肢是不是刚安上去的?各跑各的,时而同手同脚,时而四肢打架互相谁也不服谁。   但幸稚京非常淡定,一种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谐星的淡定。   易时陆站在原地忽然就不笑了,等到幸稚京来到他身旁,他才开口说:“对不起,我忘了你不能跑步。”   幸稚京说:“能跑,就是慢。”   易时陆笑起来:“还是别跑了,我们慢慢走吧,一食堂里那个炒饭也挺好吃的,我们吃那个怎么样?”   幸稚京点了点头。   易时陆放慢脚步,周围人几乎已经全部抵达食堂了,只有他们两人并不着急地走着。   易时陆:统哥,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系统:说。   易时陆:你说幸稚京如果要是追杀我,他可能根本没法成功,因为他压根儿就追不上我。   系统:好想法,下次别想了。他毕竟还是个怪物,给他应有的尊重好吗。 第9章 木偶(九)   当三食堂的排骨米线被抢光之后,一食堂的炒饭也变成了抢手货。等排到易时陆他们之后,食堂阿姨看着空荡荡的餐盘,振臂一呼:“没有了没有了啊,后面的同学们换地方吧。”   易时陆:统哥你知道最令我感动的是什么吗?   系统:是什么?   易时陆:是竟然还有人排在我们后面。   系统:那可不,那些上课不认真被留堂的、作业没写完被罚的、偷摸谈恋爱不惦记吃饭的……全排你们后面啦。   幸稚京指了一下旁边窗口的招牌:“石锅拌饭,那个没有人排队。”   易时陆:“你知道为什么没人排队吗?”   幸稚京:“不知道。”   易时陆:“没关系,你吃了就知道了。”   两人没得选择只能各点了一碗石锅拌饭,窗口的阿姨脸上瞬间露出看见冤大头的笑容,一顿操作之后满脸灿烂地从窗口递出两个油光锃亮的石锅。   易时陆端着饭四处看了看,就看见方深和祝容坐一块儿对着他打声招呼:“这儿呢。”   他们每次吃饭都一块儿,谁先坐到位置上都会给其他人留位置。易时陆今天本来说要去三食堂,祝容还以为他不会过来了,幸亏她刚才眼尖地看见了两个落魄身影在扛哧扛哧地排队。   易时陆和方深坐了过去。   祝容看着他们放在桌上的石锅饭,啧啧了两声:“真正的勇士就是看清石锅拌饭的本质之后依然选择石锅拌饭。”   易时陆:“你再说我就哭给你看。”   祝容:“快吃快吃,老娘已经两年没有感受过这种味道了,你快吃,我要看你哭出来,嘻嘻。”   祝容当年高一刚进校的时候踩过石锅拌饭的坑,在后来的两年中对此敬而远之,再也没碰过。   易时陆:“……”   他艰难地吃下第一口,压抑着本能咽了下去,感慨道:“好厉害的味道,人世间怎么会有一种石锅拌饭酸甜苦辣都有。”   祝容咋咋呼呼:“是秘制酱料!他放了秘制酱料!”   方深看不下去,把自己的炒饭往易时陆面前推了推,好心说:“吃我的吧。”   易时陆摇头说不用,他看向正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塞饭的幸稚京,对方优雅的吃相就像在吃什么珍馐美味。   易时陆睁大眼睛问:“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幸稚京:“挺好吃的。”   “看不出来的幸同学小小年纪口味挺重。”祝容用一种看脏东西的眼神看他。   易时陆在心里表示她眼神对了,就是出发点错了。错误的思路但达成了正确答案,也不失为一种另辟蹊径。   幸稚京笑了笑没说话。   易时陆努力把饭吃了一半,放下了勺子,再看向幸稚京的时候他面前的石锅已经全空了,连油都刮干净了。   易时陆:“……你……”   幸稚京:“光盘是美德。”   你说得对,但有些饭,也不是非得用上这种美德。   祝容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的互动,手臂上莫名其妙又蔓延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打了一个寒噤,双手交叉互相搓了搓来给自己一些暖意,天气怎么越来越冷了。   “好奇怪啊,是不是要变天了,今天总是时不时地觉得很冷。”   食堂的窗口外是艳阳高照,大太阳还悬在正空中半点没有要退位的意思,八月的天气任是谁出去站个半小时都要打蔫。方深刚想反驳,但背后一阵寒意的涌动连他也产生了可能要变天的错觉。   方深随口说:“可能吧,也许就快要变天了。”   易时陆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每人面前分了一张,自己擦好嘴巴后和幸稚京说:“我们明天去吃蛋包饭吧,那个好吃一点,也不用排队去抢。”   幸稚京看着自己面前的桌面,食堂里用的是那种老式的铁皮一样的桌面,像镜面一样可以倒映出他自己的面容,他观察着自己的恰到好处的表情,说:“好。”   十点钟下晚自习,易时陆收拾书包准备离开,幸稚京叫住了他:“你着急回去吗?”   易时陆放慢动作:“不着急,你有事吗?”   “有点事情想问你,”幸稚京举了下手中的水杯:“饮水机里没水了,我先去一楼接点热水,你等一下。”   一楼尽头是可以打热水的水房,有时候教室里饮水机空了的话,学生都会到一楼打开水。   方深来叫易时陆一起去停车场,易时陆让他先走,说和幸稚京还有点事。   系统:单独和幸稚京相处你就不怕凉?   易时陆:难道加个方深我方就能打得过boss了吗?   系统:那倒也是。   在神秘力量面前,方深,啥用没有。   易时陆说得很直接,让方深先回去,一点余地没留,方深也不好说自己想等他一起,他觉得这种话他一个大男人说出来实在太别扭了,故作无所谓地说了句行。   在教室等了二十分钟,连住校生都走光了,整栋教学楼里几乎没剩几个人。幸稚京打水已经打了很久了,易时陆决定下楼找他。   他背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走廊上的灯开始闪烁,一明一灭,灯泡好像在彻底坏掉之前苟延残喘,那些带着呼吸声的明灭就是它最后的挣扎。   呼-吸-   呼-吸-   哈……呼……   阴冷的毫无起伏的喘息成为此时的背景音,没有一丝感情。   在易时陆踏出第一步后,光线变得更加的昏暗。   长廊无限延伸,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道路,他每走过一盏灯,便熄灭一盏,当易时陆回头望时,来路变成了永恒的黑暗。   走廊被切割成两半,一半是无底洞的黑,一半是不正常的带有节奏的闪动。   易时陆尝试站在原地保持着向前看的姿势不动,但呼吸的气声越贴越近,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发麻,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从黑暗里出现。他甚至感觉有人就站在他身后,脸贴在他的脸旁边。   易时陆以为自己不会害怕的,但他的情绪切切实实地受到了影响,仿佛被动地产生了一种叫做“惊恐”的激素。   他根本没得选,在这种内化的影响下,有什么东西在推动着他不断地向前走。   易时陆:…统哥,关键时候你能救我狗命不?   系统:……必要的时候我会闭上眼睛衷心为你祷告。   易时陆:感恩的心感谢有你,没看出来你还有信仰。   系统:必要的时候我也是会临时信仰一下上帝的。   易时陆:上帝知道你这么虔诚吗?   系统:你废话好多。 第10章 木偶(十)   此时的易时陆和被操纵的人偶没有什么两样,他一直向前走仿佛永远不会停下脚步,但在某一个时刻,第六感让他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   易时陆努力甩开被控制的感觉强硬地让自己停下了脚步。   不能再往前走了,冥冥之中理智在告诉他。   但很多事情不是他想停止就能停止的。   身后卷起了一股邪风,在狂风席卷中有东西在尖叫,与此同时一道很重的力量推在了他的后背上,易时陆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靠……嘴巴磕到楼梯了……好痛好痛好痛……   口腔里全是咸.腥的血液的味道,嘴唇上很湿润,肯定出血了。   易时陆:好家伙,初吻没了,给了大地。   系统:你还有初吻这种东西?   易时陆:为何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系统:……因为你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易时陆撑起自己的身体,努力抬起头,看见了在前方不远处站立的幸稚京,他手中还握着保温杯,看起来就像是刚打完水,与这个学校里任何一个无害的学生没有两样。   周围的场景恢复正常,走廊、灯光、教室……一切都回归现实。幸稚京漠然地看着他,易时陆此时是摔懵了,但他很肯定这种漠然不是错觉。对方创造出幻觉、冷眼旁观看着他如何摔得这么凄惨,30的恨意值或许还不至于使幸稚京想要他的性命,但他肯定是讨厌自己的。   有一个学生下了楼,看见了趴在地上的易时陆,小跑着上前:“同学你没事吧。”   易时陆艰难地开口:“没事,我自己起来就好。”   现在谁碰他他都觉得疼。   幸稚京像终于反应过来一样走过来,弯下了身体,他的眼睛明明满是嘲弄,嘴上却还是说着关心的话:“你怎么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我怎么从楼梯上摔下来你心里没点数吗?   易时陆说:“不知道,刚才眼前一片黑。”   幸稚京:“哦,一片黑吗?”   易时陆好不容易翻了个身,让自己坐在地上缓口气:“对,眼前一黑来着,可能是低血糖犯了。”   幸稚京蹲在他的身边,易时陆的嘴唇上布满了鲜血,是他熟悉的东西。一些血液蹭在了嘴角上,连接着他白皙的皮肤——可能是因为受了惊吓的原因,易时陆的脸现在看起来毫无血色,比他更像一个怪物。   幸稚京有点想笑,但是他忍住了,他尽量地装成一个正常人的反应,就算不能给予安慰也别在这种时候笑出声。   旁边的同学听了摸了摸口袋递给易时陆一颗糖:“同学你要不要先吃颗糖,能缓解一下低血糖,你脸色现在特别难看。”   易时陆接过糖过说了一声谢谢。剥开塑料糖纸里面是一颗绿色的苹果味儿的水果糖,易时陆把它含进了嘴巴里,连同那些嘴唇上的血液。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流了很多血。   易时陆看向幸稚京:“有纸吗?”   幸稚京拿出干净的纸巾。   易时陆说:“能帮我擦一下吗,我自己看不到。”   幸稚京将纸巾摊开,修长的手指叠了两道,他凑近将纸巾覆盖在易时陆的嘴唇上。   和他想象的一样柔软,像云朵一样,虽然他并没有触碰过云朵。   幸稚京的指尖感觉到了他的鼻息,带着点温度,但频率很不稳定,所以显得过于仓皇,易时陆的情绪还在起伏中并没有缓过来,从表面看是看不出来的。   易时陆将一切遮掩的很好。   幸稚京还闻见了水果糖的味道,清新的香甜的苹果味,从每一寸吐息中蔓延出。   他觉得心情有点好。   可能这种感觉是人类所说的喜欢,他喜欢青苹果糖的味道。   易时陆站起身:“谢谢,我去冲一下水。”   要是回家后易霖看到他这样可能会担心,他必须要把自己收拾地好一点,希望易霖已经睡着了。   易时陆短暂地离开。   幸稚京转向了那个送糖给易时陆的学生:“同学,请问你还有苹果味的糖吗?”   面对对他突如其来的要求,学生诧异了一下,但在看清那张昳丽漂亮的脸时完全没有被唐突的感觉,他受宠若惊地从口袋中拿出了另一颗:“有的。”   “谢谢。”   幸稚京轻巧的接过,撕开包装纸放进嘴里。   ……   什么啊……   什么东西……   简直令人大失所望。   过于甜腻又毫无乐趣。   完全不一样,和易时陆呼吸的味道完完全全……没有一丝一样的地方,像一颗伪冒低劣产品,消耗着他的耐心。   学生问:“好吃吗?”   幸稚京把水果硬糖咀嚼地咔嚓作响,用牙齿碾压成碎末,口腔的不适感越来越严重,令人作呕。   幸稚京友善地笑着:“挺好吃的。”   学生的脸上露出害羞的红晕。   幸稚京边咬着糖块边想,易时陆怎么还不回来,他是不是害怕了,也许他察觉出了点什么已经在逃跑的路上了。   他刚才本来想做得更过分,就像从前对别的生物做的那样,可在易时陆站在楼梯边缘时,他的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我们明天去吃蛋包饭吧。   我们明天去吃蛋包饭吧。   同样的话响了两遍,用的是易时陆的声音。   他犹豫了一下,于是易时陆仅仅只是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受到了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伤害而已。   此时的易时陆站在卫生间镜子前,水龙头里流出水,他用手掬起冲洗着脸上的伤口。   易时陆:就这,就这?30的恨意值也不过如此。   系统:你再嘴硬,你刚刚明明是害怕的吧。   易时陆笑了笑。   系统:不过说来也奇怪,公司给出的文件里这个木偶明明标亮是高危目标,不应该只有这么点把戏。   易时陆走出了卫生间。   那股清新的青苹果味儿又来了,幸稚京抬起头,看见了一双被水淋湿的湿漉漉的眼睛,血迹被冲洗的很干净,只有一些划痕残存在平整光洁的皮肤上。   易时陆长着一张干净的娃娃脸,任何一丝不该出现的痕迹都是对美感的破坏。   他的眼球不经意地动了一下。   系统:爱意值:2恨意值:30   系统:你终于有2点爱意值傍身了,我可以放心你不会随时被噶掉了。   易时陆:2点爱意值就够了吗?   系统:你不知道隔壁的竞争者们费了多大得劲才把爱意值提到10点,这2点已经是一大进步啦。   易时陆:100点爱意值是什么感觉?   系统:你在想屁吃。   易时陆走向幸稚京:“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幸稚京:“何老师让我加一下你的微信。”   易时陆拿出手机:“好,我正好把你拉进班群里,有什么都可以在班群里问,”他抬头看了眼幸稚京:“当然,也可以私聊我。”   幸稚京的微信头像是一片空白,正如他本人一样神秘。易时陆的微信头像是胖橘小胖子,在看见这个头像时幸稚京的眸光闪动了一下。   系统:爱意值:1恨意值:30   系统:终究是我高兴得太早了。   易时陆:他这个人很阴晴不定内,我森么都没有做好吗。   幸稚京问:“你的头像是你养的猫吗?”   易时陆笑着摇头:“不是,是我小区里的一只流浪猫,我叫他小胖子,是不是特别可爱?”   易时陆点开微信头像大图,将手机递了过去,让幸稚京看清楚。   幸稚京低头看了一会儿,说:“好可爱。”   系统:爱意值:0恨意值:30   系统:我求求你不要再刺激他了。   听到小胖子被夸可爱,易时陆心里由衷地高兴,语调也变得活泼起来:“我手机里有好多小胖子的照片,你要不要看?”   幸稚京:“……下次吧,太晚了。”   易时陆:“也对,那我下次再给你看。”   停了一会儿,幸稚京突然笑了一声:“不过不是有那种说法吗,猫是一种邪恶的生物。”?   你邪恶你邪恶你才最邪恶!   易时陆抬起迷蒙的眼睛:“什么?”   幸稚京:“我小时候听长辈说过来着,猫会招致邪恶的生灵,有的时候如果一段时间内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很有可能就是之前碰见过猫……易时陆,你脸色怎么变得更难看了,是身体难受吗,还是说难道你最近碰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吗?”   看来这是要把之前那些木偶事件推到小胖子身上了。   易时陆咬了下唇,剧烈的痛感让他反应过来他的嘴唇刚才受了伤,还经不起这样折腾。他松了牙口,故作无所谓地拍了一下幸稚京的肩膀:“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的这么迷信啊。”   幸稚京看出了他的逞强,于是心情更加愉悦了,但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幅关心的模样:“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好像在害怕,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易时陆犹豫了一下:“其实我……算了,没什么,我该回家了,你怎么走?”   幸稚京说:“有车来接我。”   易时陆:“那我就先去车库了,有什么事情微信联系。”   幸稚京微笑目送他离开,在易时陆的身影消失之后他的所有表情也像是在一瞬间被全部抹去,如此冰冷不正常,那根本不是人类可以保持的神态。   那是一个被刀具雕刻而成的木偶。   他缓缓地转过身。   咯吱咯吱——   从他的身体里发出。 第11章 木偶(十一)   易霖睡得早,没看见易时陆脸上的伤。易时陆早上特意起得比平时还要早出了门,避开了所有可能和易霖碰上的可能性。   到班级的时候门还没开。   班级的门每天都是由一个家就住在学校旁边的同学来开的,易时陆从书包里拿出路上买的米糕吃了一会儿,开门同学才出现:“这么早啊易时陆。”   易时陆和他打了声招呼,说:“今天起早了。”   开门同学指了指他的脸:“你脸上怎么这么多伤?”   易时陆说:“昨天摔的。”   开门同学撇了撇嘴:“那你这摔得也太重了。”   教室的门终于打开,易时陆坐上位置继续吃米糕。   祝容一放下书包就发现他脸上的伤了,惊呼道:“你这嘴怎么回事啊?”   本来没什么大事,祝容这一嚷方深也趁着老师还没进班前凑过来。   祝容:“呦,易时陆,和谁亲嘴亲成这样啊?”   和谁亲嘴能亲成这样,和食人族吗?   方深给祝容递了个眼色:“边儿去,班长听不得这种荤话,来,班长,你告诉我,谁咬你嘴了,我去揍他。”   ……换个问法并没有什么区别好吗。   易时陆无奈地笑了下,合上书本:“你们都瞎想什么呢,我就是不小心摔的。”   祝容:“那你这摔大发了。”   易时陆:“是啊,摔大发了。”   祝容转过身在书包里翻了翻,翻出了一小支云南白药放到易时陆桌上:“我爸妈让我每天带着的,是新的还没开口,对外伤有用,你涂涂看。”   早读铃声打响,幸稚京踩着点进了班级。   易时陆拿起云南白药和祝容道了声谢,祝容还好心地递了一块小镜子过来。   幸稚京在位置上坐下,偏头看见了易时陆对着镜子往自己的嘴上涂药膏。他的眉头紧紧挤在一块儿,看起来特别不舒服的样子。   “嘶——”易时陆倒抽一口凉气,面色微微产生了一点变化,在发现幸稚京在看他后,好像因为自己为这一小点疼痛发出声音而感到特别羞涩,他快速地抬眼,冲着幸稚京抿唇笑了一下,又立即收回目光看向小镜子。   接下来所有涂药膏的时间里,他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系统:爱意值:2恨意值:25   系统抹眼泪:我的好大儿啊,你终于把爱意值给赚回来了。   易时陆:咦?我的图图呢……哦不,我的恨意值呢?   系统:放心,爱意值与恨意值都是按照最优分值来算,最后算成绩的时候只算最高分。   易时陆收起药膏,往幸稚京面前靠近了一点:“同桌,我嘴巴看起来不奇怪吧?”   幸稚京的目光落在易时陆的唇上,药膏形成了一层透明的薄膜,水润又晶莹剔透。易时陆的唇色本来就很鲜艳,涂了药膏更扎眼,他被幸稚京看得不好意思伸出手背用力擦去一些药膏:“果然还是很奇怪是吗?”   但殊不知这种动作让他的嘴唇看起来更像是碾碎的浆果,有毒的汁液从里面渗出,充满着难以言说的吸引力,黏住每一个过客的目光。   幸稚京说:“不奇怪。”   易时陆保持怀疑,但擦拭的动作停下了:“那我就这样喽?”   幸稚京:“嗯,就这样吧,看起来很正常。”   系统:爱意值:3恨意值:25   系统:你出息了。   易时陆把镜子还给了祝容。   中午时易时陆和幸稚京买了蛋包饭,幸稚京用勺子像切割什么东西一样切开它,在看清楚里面包着的米饭后,他用勺子舀起放进口中细细咀嚼。   待他一口咽下肚,易时陆问:“好吃吗?”   祝容:“你问他这种问题?!他可是连昨天的石锅拌饭都觉得好吃的人。依我看,对于幸稚京同学而言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不好吃的东西。”   幸稚京:“好吃。”   祝容一幅了然神情:“你看我就说吧!”   方深开玩笑似的问幸稚京:“新同学,你吃没吃过臭豆腐、黑蒜、蓝纹奶酪啊?”   幸稚京说:“没吃过。”   方深坏笑:“那我建议你试一试。”   易时陆:“你别给他出馊主意了。”   三人熟稔地说笑着,似乎已经决定把幸稚京纳入到这个团体里来。幸稚京环视三人,也跟着露出合适而融洽的笑容,扮演一个融入集体的好学生。   祝容突然偏过头打了一声喷嚏,又浑身一抖,连手指甲都泛起紫色,看起来冷得不行的样子。   她裹紧身上的外套,拿出卫生纸用力地擦了鼻涕,就近扔到垃圾桶里:“这两天怎么越来越冷啊,我明明看天气预报温度也没降啊。我都把秋季校服外套给穿上了还是要感冒。”   方深:“我这两天也觉得有点冷,天气预报有时候也没有那么准吧。”   易时陆默默看了一眼幸稚京,而作为问题来源的对方脸不红心不跳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   易时陆:谁说站在光里的才是英雄,我愿称之为感冒侠。   系统:你才是和他离得最近相处最多的人,你怎么不觉得冷啊?   易时陆挺起胸脯:我从来都不怕冷你不知道吗,因为我本来就……   系统:打住,算我求你。   易时陆:美丽冻人!嘿!   系统:……以后再讲冷笑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第12章 木偶(十二)   易时陆怀疑是因为那下降的5分恨意值和增加到3分的爱意值的原因,幸稚京最近的作妖频率变少了。   连幻觉都很少出现了。   偶尔出现的一些幻视和幻听杀伤力都不太大,他能应付过去。   幸稚京在人类社会中生活的游刃有余,无论是祝容方深还是班级中的其他同学,他都相处的不错。   何雨一开始还担心他不能很好地融入班级,在观察了两周之后也放心了,甚至还暗暗欣喜,幸稚京看起来也是个完全不用人操心的学生,目前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天气说变就变,最近雨水天气开始变多,恨不得要将夏季的雨痛痛快快地全下完,好彻底进入晴爽宜人的秋季。   易时陆早就猜到一楼住的是幸稚京,但他从来没有在小区里见过幸稚京,对方也明显没有要揭开这层面纱的意思。   又一个雨天,他早早下了楼,在楼道里遇上了幸稚京。   对方漠然地站在门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在听到易时陆那声不确定的“幸稚京”之后,他动了动身体转过了头。   易时陆:“幸稚京,真的是你啊,你也住在这里?”   幸稚京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点了下头:“嗯。”   易时陆想了想:“这里的住户我都知道,除了……刘奶奶之前搬走了,房子租出去了,原来你就是那个租户吗?”   幸稚京继续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易时陆:“你怎么不出去,在等人?”   幸稚京看了看雨水,阴沉的天气让清晨的天色保持着昏暗,雨水落在地上画出一点点圆圈,积水表面晕开涟漪,他面带嫌恶,清楚表明了这就是阻止他走出楼栋的原因。   易时陆失笑:“只是一点小雨,你不是有车接吗,你的车呢?”   幸稚京面无表情,完全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但过了一会儿可能又觉得这样并不礼貌,努力扯出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表情:“车停在小区门口,司机说有车把路口堵住了开不进来,我的伞落在学校,司机今天也忘记带伞,他刚刚出去买了。”   说着说着情绪又变得不好,幸稚京满腹牢骚,语气也开始变化:“做事真是毛燥啊,我应该给他点惩罚的。”   这简短的一句话中充斥着大量的负面情绪,几乎染上了一点他平时根本不可能表露出的阴暗,他此时就像气愤厌恶到连伪装都快装不下去。   易时陆仰头看天,这根本就是小毛毛雨嘛。就是这一点完全可以忽略的雨水让幸稚京的心情变得这么糟糕的吗?   这个木偶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无懈可击啊。   易时陆看了下手表,现在才早上不到六点,几乎没有店是开门的,司机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   幸稚京看穿了他的想法:“要不你帮我请个假吧,我今天就不去了。”   易时陆无奈地揺了下头:“什么啊,你也太任性了,这么点小雨何老师不会准假的。”   幸稚京一脸“那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易时陆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吧,你跟我来。”   他握住幸稚京的手腕,见对方脸上并没有排斥就把幸稚京拉到了车库,窄小的车库里放着几件雨衣,各种颜色,易时陆拿出其中一件递给幸稚京。   “穿上吧,我们一起去学校。”   幸稚京盯着五颜六色的胶皮雨衣看了良久,没有动作。   易时陆更显无奈:“穿上雨衣吧,你坐在车后座,现在又是毛毛雨,应该淋不到的,就算淋到也只会是一点点。”   幸稚京想了想,伸手接过雨衣。   雨衣的帽沿将他额前的头发又向下压了一些,几乎遮住了一半眼睛,他浓墨一般黑色的瞳孔也被头发遮住,易时陆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知道幸稚京现在正看着自己。   他把自行车退出车库,对幸稚京说:“上车。”   后座一沉,幸稚京坐上了车。   车骑出小区,易时陆问他:“怎么样,没有淋到雨水吧?”   后面传来一声“嗯”。   过了两个红绿灯,雨势突然大了起来,易时陆努力骑得快些,可是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幸稚京在身后幽幽道:“易时陆,我的脸上沾上雨水了。”   易时陆:“那就用手擦掉。”   幸稚京:“那样我的手也会沾上雨水。”   易时陆轻轻笑了起来:“你的脑回路还蛮奇特的,难道你要我停下来帮你擦干净吗?”   幸稚京:“不了,停下来只会沾得更多。”   易时陆:“你说的对,停下来只会沾得更多,所以我们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快点骑到学校,幸稚京,你抓紧我,头放得低一点,最好能靠在我后背,我要加速了。”   话音刚落,易时陆就感觉到自己背后两侧的雨衣被人抓紧了,幸稚京的头抵上了自己的后背,完全是严阵以待的架势。   在雨中易时陆提高了一点声音:“我说,幸同学,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下雨啊。”   身后的人靠得很近,声音轻慢地从雨衣包裹中传出来:“你不知道吗,我讨厌下雨是因为……沾上雨水,我会腐烂的啊。”   后背寒意森森,那话语就像是从地狱里飘出来的一样,好像有什么在啃噬他的后背,从脊骨不断攀升,一群冰冻的蚂蚁钻进了他的血肉中,吸干血液与骨髓,妄图把他变成一具空壳。   这种感觉令人不适,易时陆在那一刻不自觉地紧绷了一下身体。   幸稚京低笑几声,拍了一下他的背:“好了,骗你的,我就是纯粹讨厌雨水这种恶心的东西而已。”   寒意在一瞬间消失,易时陆也再没感觉到恶意的袭击,他的情绪松弛了下来。   到学校地下停车场,两人脱下了雨衣,幸稚京基本上浑身上下都是干燥的,易时陆却因为在前座骑车脸上难免挂满雨水,双眼也因为进了雨水发红。   就好像哭过一样。   还是那种哭得很可怜的,路边的小狗。   幸稚京把雨衣还给他,看着易时陆发红的眼睛、顺着发丝向下滴落的雨水,他的睫毛极轻的动了一下。   系统:爱意值:6恨意值:25   幸稚京伸出手,手心中有一包纸巾,易时陆刚要说谢谢接过来,幸稚京就快速地收回了手。   他改了主意。   “真拿你没办法,”他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着易时陆的脸:“怎么骑个车也能淋到这么多的雨。你不知道雨水很脏吗,又脏又难闻,简直是天底下最恶心的东西。”   易时陆无奈:“所以我是因为谁啊。”   幸稚京的唇角飞快地弯了一下。   气氛格外好,两人之间涌动一些所谓的“温情”,易时陆考虑要不要再接再厉一下让爱意值升个7。   但就在这时方深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你们俩……一起来的?”   幸稚京收起纸巾,连同湿润的那一张,叠好放进了口袋里。   易时陆:“嗯。”   方深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悠:“你们俩怎么凑到一块了?”   易时陆说:“巧遇,今天刚发现他和我住同一个小区,他出了点状况,我就带他一起过来了。”   方深迟疑地点了下头:“哦,这样啊。”   他走向易时陆:“对了,上次和你说的那个游泳馆周末去不去啊,马上夏天都要结束了,难不成你还打算冬泳。”   易时陆轻笑了一下:“我不是和你说了,我游泳不太好。”   方深用肩膀撞了下他,故作无所谓道:“就是去玩玩,你还真想和我赛一场啊,那边水真的很不错,设施也全是新的,去玩玩不亏。”   方深极力邀请,也不太好拒绝。   易时陆点了下头:“行,那这周末下午去。”   方深在心里高兴得厉害,没等他高兴一分钟,幸稚京冒出了声音:“加我一个怎么样。”   方深:“你也会游啊。”   幸稚京:“会。”   方深其实是想和易时陆两个人去的,但幸稚京也算是兄弟了,加他一个也没什么,他没多想:“那挺好啊,人多好玩,一起去呗。” 第13章 木偶(十三)捉虫   下雨的时候幸稚京总是显得心不在焉的样子,虽然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之前那样心情不好。   上课也在神游,下课和他说话偶尔也会出现得不到回应的情况。   他还坚决要求关窗,杜绝一切可能被雨水打到的情况。   放学的时候幸稚京等着司机亲自撑伞到门口来接他,易时陆就先回去了。   离开之前易时陆对幸稚京说:“手伸出来,给你一个东西。”   幸稚京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默默地伸出了一只手。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连易时陆指尖的温度都没有感受到,易时陆就极其快速的收回了手,只留一个东西贴在了他的手心。   幸稚京要张开手去看那是什么,而易时陆只是一边和方深向外走一边笑着说:“等司机的时候再看吧,我先溜了。”   他背着书包快步离开,从背影看起来格外瘦削,乃至有些人看易时陆会觉得他是不是有点营养不良。   幸稚京想起了早上坐在易时陆后座时靠着他的后背,薄薄一层肌理紧贴着骨头但绝对不是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的瘦弱。他用额头抵住易时陆的身体,触碰到他脆弱又坚硬的脊梁,那些嶙峋的骨节一节一节好似攀山铁索,他摸了摸自己那副精心制造出的身体,发现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幸稚京在教室里等司机,在看不见易时陆的身影之后他摊开手心。   里面是一张贴纸,一张晴天娃娃的贴纸。   当他用力把这张贴纸揭起时,贴纸黏着表面皮肤鼓出一个小小的起伏。   幸稚京将贴纸揉成一团用力踩在脚下,狠狠碾了几脚。   黑夜里的天看不出来有多阴沉,夜色欺瞒一切,空气里满是绵绵阴雨的味道。   幸稚京从窗口向外看,校园里的灯一盏一盏的暗下去。   幸稚京:“好烦啊。”   竟然比早上看见下雨还要烦躁。   幸稚京托起自己的下巴,对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问:“为什么我会想要他?”   就算是杀死,也想拥有。   此时的易时陆到了地下停车场,耳边传来系统声音:爱意值:10恨意值:15   易时陆:他好单纯,小手没拉小嘴没亲一个晴天娃娃贴纸玩出了10分爱意值,这么玩弄他我的良心真是……哦我没有良心这种东西(羞涩)   系统:……至少你还知道羞涩。   易时陆:///(羞涩).(羞涩)///   系统:……你发什么表情包啊!   今时不同往日,到小区的时候小胖子竟然破天荒的出现了,易时陆已经很久没见到过小胖子了,当即停下车把小胖子一顿rua。   小别胜新欢,小胖子今天特别配合,在他手下喵喵叫,叫得易时陆心都要化了。   易时陆:“小胖子有没有想我啊?”   橘猫:“喵~”   易时陆:“你最近都跑到哪里去了?”   橘猫:“喵~”   易时陆:“中午吃什么了?”   橘猫:“喵~”   易时陆:“怎么现在这么乖啊?”   橘猫:“喵喵喵!”   易时陆:句句有回应,它心里有我。   系统懒得搭理他。   易时陆rua了会,猫瘾还没过,小胖橘突然一个激灵从地上站起来,抖了下毛,神情戒备看向易时陆身后。   细雨仍在下着,路灯下可以看见清晰的雨丝,短短长长似银线悬在光束下。幸稚京打着一柄黑伞站在路灯下,脚下是盈盈月色照在湿润地面上的光斑,他悄无声息地矗立。   易时陆打了声招呼:“回来了。”   幸稚京嗯了一声。   易时陆本来想抱起小胖子给他看,但小胖子突然变得特别抗拒,他只能一下一下给它梳理着背上的毛,安抚着它躁动不安的情绪,抬头对幸稚京说:“这就是我之前给你看的小胖子,是不是很可爱?”   幸稚京迟疑了下,点头:“嗯,和照片里一样可爱。”   然后他撑着伞后退了一步。   小胖子在此时突然炸毛,发出凄厉叫声从易时陆手下逃走,逃得飞快,连夜扛着火车那种,瞬间就蹿得没了影。   易时陆:……他俩背着我有情况!   幸稚京从容地向他走来,走到身前时把伞往易时陆头上遮了一半,易时陆推着车和他一起进了楼栋。   周末下午三人如约在游泳馆碰了头,方深强烈推荐的游泳馆看起来不错,恒温水温,更衣室也是新的,新因为新开业不久而且还是会员制,里面人不多。易时陆在隔间换好泳裤,出来的时候只看到幸稚京。   幸稚京宽肩窄腰,肌肉线条跟雕刻上去的一样,光滑的皮肤上没有任何不合时宜的痕迹,看得易时陆心里都有点羡慕。   易时陆:“方深呢?”   幸稚京上下看了眼他,说:“他动作慢,还在换衣服,我们先下水吧。”   易时陆说好,他倒要看看这个小木偶人下水是什么样子。   像是完全不受影响一下,幸稚京直接纵身一跃跳进了泳池中,易时陆在岸上做个拉伸的功夫他就游了一个来回,游到易时陆脚边往他身上泼水:“下来。”   易时陆:“别泼了,做完准备运动就下去。”   幸稚京手中动作不停:“不敢下来和我游一场?”   易时陆知道他用激将法,笑了下,往泳池里跳下去:“现在就开始,谁先到对面谁赢。”   他沿着泳道往深水区游,易时陆没专门学过游泳,就小时候在农村老家湖边扑腾过几下,不能比幸稚京标准的自由泳姿势。   他游得不算慢,目前还分不出什么胜负。   易时陆昂起头刚要换口气,小腿忽然一痛。   糟了……抽筋了……   他痛得厉害,可偏偏目前位置的水深已经可以没过他的头顶,易时陆挣扎着想呼救,只有源源不断的水涌进他的口腔堵住所有要出口的声音。   不对……不止是抽筋……   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他的脚踝将他向下拖去,在水面彻底淹过眼睛的那一瞬,他看见了在蓝色游泳池水中、在自己身前,悬浮着一个四肢僵硬的木偶人。   木头身体、苍白的脸、刻画的五官,那双用笔画上的眼睛是闭着的,只有简单的两道线条。木偶人随波逐流,在水波推动下不断向他靠近,易时陆挣扎着要逃却无论如何也逃不了。那紧抓着他的脚踝的力量使他被困在这里,小腿抽筋的痛感让他每动一下都是钻心疼痛。   灭顶的窒息感将他淹没,易时陆几乎耗光了所有力气……   在木偶越来越近直到脸贴着脸的那一刻,它的眼睛睁开了。   硕大的、腥红的眼睛。   “咳咳……咳咳咳咳咳………”   易时陆猛吸一口气,从剧烈地咳嗽中清醒。   “别过来……”   他在惊惧中紧紧地抓住了一个东西,如溺水之人紧抱浮木。   “好了,没事了。”   有人在说话。   “易时陆你没事吧?”   另一道声音很着急。   易时陆的手抓得更紧了,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从恐怖幻象中醒过来。   他用力睁开眼睛,看见了幸稚京那张属于人类的脸,布满水迹的黑发与乌色双瞳。   好想骂他。   但要忍住。   易时陆:“我怎么了……”   幸稚京:“你刚刚腿抽筋了。”   幸稚京低头,看着易时陆紧紧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不知道是因为被泳池水泡了太久还是抓得太用力,他的手指惨白惨白,已经深深陷入幸稚京的皮肤中。如此用力地就像是只有对方能救他。   当然,也确实如此。   易时陆这才注意到幸稚京的另一只手正放在自己的小腿上,帮助他缓解抽筋带来的酸痛。   他轻轻地揉捏着,将那些软肉放置在掌心下,反复揉搓,像按摩一般驱逐痛感。   易时陆甚至产生了一点错觉,幸稚京的手是烫的,火星燎原般的炽热滚烫。   “你们把我救上来的?”易时陆用着还没缓过来的嗓子问。   幸稚京漫不经心:“是我把你捞上来的。”   易时陆:刚吓完我就来演救我是吧,先让我吨吨吨喝泳池水然后再给我哐哐哐揉腿,英雄救美算是被他玩透了。我收回我说的话,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单纯的纯情少男,嘤……   系统:现在不流行嘤了。   易时陆:那我……嗝~   易时陆:他、他在装纯情少男欺骗人家的感情、嗝~   系统:……好想把你再按回水里啊……   抽筋已经缓过劲了,易时陆收回腿,由衷地对幸稚京说了声“谢谢”。   细腻的皮肤和柔软的肉从幸稚京手下溜走,一时落空的感觉让他停了三秒中,然后他歪着脑袋看易时陆:“不用谢,请我吃顿饭就行。”   易时陆失笑:“行,十顿饭都行。”   “喂,”方深别扭地拽下泳帽:“易时陆都好了你们也不用靠那么近吧。”   易时陆恍然才察觉到他和幸稚京的距离过近,皮肤相碰,血气方刚的年纪正是脸皮薄的时候,他瞬间满脸通红地站起身:“我不想游了,我去换衣服,先回去了。”   他向着更衣室走去,水滴从身上一道道滑落,骨肉匀亭,肤色如玉,脚踝出有一道颜色分明的青紫色手印,全落在幸稚京眼里。   系统:最近数值升降得比较快,我隔断时间播报一次吧。   易时陆:好。 第14章 木偶(十四)捉虫   更衣室淋浴间,易时陆站在水龙头下洗头。   灯光开始闪烁。   易时陆:又来?又来?别来了,san值要掉光了……   灯光继续闪,熄灭的时间开始变长,下水口涌上长长的一团团发丝,纠缠着往上冒,就快要接触到易时陆的拖鞋,这是什么老套情节。   易时陆果断转身抓起T恤连镜子都没看就走回了游泳池。   他又不傻,还待在那儿干嘛。   方深看着去而复返的易时陆:“怎么了?”   易时陆随便找了个理由:“我等你们一起回去吧,我妈今天有采访,我一个人待家里挺无聊的。”   幸稚京的唇角牵起一道特别细微的弧度,无人注意到。   方深:“那你不游吗?”   岸边有让人休息的椅子,易时陆就坐在了休息椅上,把T恤套在身上穿好:“不游了,我就在这坐着。”   方深凑到幸稚京身边:“来一把?”   又偷偷在他耳边低声说:“喂,给个面子,游得慢点。”   幸稚京说:“行。”   方深对着岸上坐着的易时陆:“易时陆,你来说开始。”   易时陆学着电视里的裁判高高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快速落下:“开始。”   方深率先冲了出去,水池表面翻腾起的水花很小,两人都换了玩法,身形快得和鱼一样,在水面之下较着劲。   平静的水面看不出竞争的激烈,但他们两的速度确实比常人要快很多。   最后是方深先摸到了瓷砖壁,险胜。   易时陆:“牛啊,方深,当年深水区没白跳。”   方深被夸得不好意思。   幸稚京脸上没什么表情,拉着扶手上了岸,好像筋疲力尽一样瘫在易时陆脚边的地上,长长呼出一口气:“游得好累,还是输了。”   易时陆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害,这有什么,玩一玩而已,方深游了好多年了。”   幸稚京:“我以前游泳也没输过啊。”   易时陆笑了下:“别这么气馁,出去给你买雪糕。”   幸稚京慢慢坐起身,悠悠然看着易时陆,脸上没了颓唐多了丝惬意:“那行。”   方深:“啊…还能这样啊……早知道我就……”   易时陆:“早知道你就什么?”   方深闭上嘴巴:“没什么。”   和方深幸稚京一起去更衣室换好衣服,没遇到什么异常情况,幸稚京终于做个人了。   游泳馆大厅就有卖雪糕的,易时陆请幸稚京方深吃了雪糕,三人神清气爽地走到车棚,幸稚京熟稔地坐上了易时陆自行车后座。   方深有点羡慕地看了他一眼,如果可以他也想和易时陆住一个小区,这样没准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就是他了。   幸稚京吃雪糕吃得很慢,雪糕化了点往地上滴,引来几只小蚂蚁,易时陆眼睁睁看着那些小蚂蚁就快要碰到滴落到地上的奶油,幸稚京眼睛一暼,所有蚂蚁立马列队原路返回。   啧,这个人,恐怖如斯,蚂蚁都不放过。   易时陆从包里拿出纸,让幸稚京注意点别把奶油弄到身上。   方深眼珠子乱转,语气酸溜溜:“你们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易时陆:就这也没能让他放我一马啊。   幸稚京微微笑:“可能就是住得近的原因吧。”   方深:“……住得近真好,我也好想和你们住一块儿啊。”   忙里偷闲的时光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这种轻松的片段在整个高三生涯里都是少见的。随着时间的前进,他们很快又开始投入到无休无止的学习中——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易时陆偶尔会露出一些疲惫,这是人物设定,人物的精神状态基本上会随着每日的行程而改变,当学业任务课业负担变重时,易时陆的精神也会随之变得没有那么饱满。   易霖看在眼中很心疼,但她自己也忙得分身无术,就算想照顾易时陆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在其他方面做得好一点。   十一月是易时陆的生日,易霖特意去订制了款蛋糕等着易时陆回家。   晚上一到家,易时陆就看见了蛋糕、烛光、火锅。灯没开,香薰蜡烛燃烧得特别有氛围感,19两个数字蜡烛插在蛋糕上还没点燃,易霖的面容在烛光照耀下显得特温情。   她双手合十张开嘴:“祝你生……”   易时陆:“妈你等一下。”   易霖及时打住:?   易时陆:“我能叫个人来和我一起过生日吗?”   易霖:“这么晚了你要叫谁啊,你徐叔叔今天出差了也过不来……”   易时陆说:“给我五分钟。”   他转身走出房门,走到了一楼。   幸稚京晚上在家里会做什么还真不好说,没准每天偷偷扎他小人,要不然他也不能那么时不时点背一下。   易时陆敲响了门,很意外,幸稚京开门的时候穿着睡衣,看起来特别无害又无辜。   看见他站在门口,幸稚京没有一点意外。楼道里的灯始终没有人修,发出“滋滋滋滋——”的声音,老旧的灯泡忽闪忽闪,昏黄的光晕下幸稚京的面容也跟着一明一暗。   风吹动墙上一半沾着一半快掉下来的广告纸,声音往人耳朵里钻。   易时陆注意到幸稚京家客厅里的电视剧是亮着的,里面放着最近特别热门的一个生活剧,讲得就是高考生的家庭生活。   电视机里十分应景地传出台词。   “英子,开门,爹地。”   易时陆:“……”   他扒着门框,硬着头皮开了口:“……那个,上次游泳馆我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吗,请你来吃生日宴行不行?就是家常的生日宴。”   幸稚京错愕:“生日宴,谁的?”   易时陆有点不好意思:“我的。”   幸稚京的目光在那一瞬也开始变得茫然,这种茫然显然是不适合出现在他的脸上的,特别不搭。他很快收敛,轻轻抿了一下浅色的唇,又变得游刃有余:“现在?”   易时陆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我妈真就在今晚上准备了,可能她不想拖。我也没想到,你要是不方便那就……”   幸稚京抬起眼睛:“我挺方便的。” 第15章 木偶(十五)修   蛋糕上1、9两个数字蜡烛已经被点燃,在易时陆的脸上有火光跳动的照影,耳边响着温馨的生日快乐歌旋律。如果不是周围坐了一圈眼珠子流血的洋娃娃的话,这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常的生日宴。   洋娃娃脸上带着诡异微笑,所有娃娃的目光都向着一个方向——易时陆。   易时陆:哥把他揣怀里,他把哥踹沟里。我请他吃生日宴,他给我搞恐怖童谣。讲究得就是一个恩将仇报!   系统:(蒙上眼睛勿扰版)   和谐又诡异的曲调漂浮在这个房间里,如同灵魂深处榨出的乐声,时强时弱,时而漂浮空灵时而又显得呆滞阴郁,古怪音符织成毫无逻辑的旋律。   易时陆头皮发麻,僵硬地坐在位置上。   一只人偶的手攀上了他的肩,然后重重地推了一下。   易时陆连人带椅子向后摔去,他以为他会摔得很惨,但他没有。   他从餐桌前惊醒。   易霖满怀担忧地看着他,打开了房间的灯:“小陆你怎么回事?不是说许愿吗,怎么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最近这么缺觉吗?”   易时陆尴尬地摇头,身体还没有从那种僵硬中缓解过来,指节麻痹,几乎找不出正常的触觉。   易霖:“小陆,你别吓人啊,你看起来怪怪的……”   易时陆轻轻吸了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啊,切蛋糕的刀放哪了,包装袋里没看见。”   幸稚京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易霖说:“我来切吧。”   因为幸稚京是客人,所以她先给幸稚京切了一块,放到幸稚京面前的桌面上:“小同学,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幸稚京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易霖笑得合不拢嘴:“你是小陆第一个带回家的朋友,以后多来玩啊。你是……这个学期才转到他们班的是吧?”   易霖问了幸稚京几个问题,幸稚京一一回答了。不得不说幸稚京的外表看起来特别能蒙人,和他说了几句话后易霖满眼都是欣赏。   易霖:“小陆啊,就是要和这样老实的好孩子多来往。”   易时陆:《老实》   系统:《好孩子》   幸稚京拿起叉子,刚要吃蛋糕,易时陆就把手伸了过来,不客气地从他的盘子里划走一小块。   易霖:“你自己盘子里不是有吗,干嘛吃人家盘子里的。”   易时陆冲着幸稚京莞尔:“江湖规矩,第一块第一口得寿星佬来吃。”   易霖:“没听过你们这种江湖规矩,吃自己盘子里的去。”   白炽灯下幸稚京看着易时陆的笑容,倏然感觉到灯光的明亮,明亮到让他觉得眩晕。但他是木偶,他不应该懂眩晕是什么感觉的。   可除了这两个字,幸稚京找不出其他的词汇去形容。   奶油沾在易时陆的嘴角,然后被他舔干净。幸稚京又闻到了那种香甜的吐息。上次是苹果糖,这次是奶油,下次又会是什么呢?幸稚京咬着叉子想。   火锅开始沸腾,是麻辣锅底,易霖说:“开了,想吃什么自己往锅里下,幸稚京小同学不要客气。”   易时陆往里面放了些肉片,转头看到幸稚京在对着鸭血发呆,就帮他把鸭血下到锅里。   火锅咕嘟咕嘟地翻涌,向上冒出白色烟雾,易霖的眼镜被白烟蒙住,她起身走向屋里找眼镜布擦一擦。   幸稚京问易时陆:“刚才闭上眼睛的时候你许了什么愿望。”   易时陆:光顾着看恐怖娃娃了没顾上许愿。   易时陆匆匆一笑:“很普通的,没什么特别的。”   幸稚京继续盯着他看。   易时陆停下筷子:“好吧……嗯……许了愿望说,想过平静又普通的生活,读完高中上个大学,找个喜欢的工作养活自己……我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愿望,就是想过这种普通的生活而已。”   说到这些的时候,易时陆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无法掩盖的向往。   易时陆:呀,我真是一朵可爱的小白花。   系统:你真是一朵可爱的小八噶。   幸稚京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良久,注视着他这种带着微小幸福的平静表情,这种时候易时陆的面容总是很舒展的,浅色的瞳孔平和安宁,不染一丝杂色,像小孩握在手中当成宝贝的那种晶莹剔透的玻璃球。   幸稚京的瞳孔开始变得很深、很深邃。   易时陆夹了一块鸭血放在幸稚京的碗中,说:“可以吃了。”   幸稚京咬了一口鸭血,连咀嚼的动作都没有,直接吞咽下肚。   “你怎么会把愿望说出来。”幸稚京轻声说。   易时陆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在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幸稚京投射过来的目光,所以他确实是在对自己说话。   幸稚京:“你应该知道的吧,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所以说出口的愿望,绝对,不会实现的。”   系统:爱意值:35恨意值:25   易时陆:怎么恨意值也涨了?难道他不喜欢小白花?我下次要不要走妖艳人设?   系统:系统无法检测人物的内心想法,但我希望你只是随口说说。   除了幸稚京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整个生日宴气氛都很好。   临走时易霖还让幸稚京再带一块蛋糕,她切好放在干净瓷盘里,易时陆送幸稚京下楼的时候帮他端着。   到了幸稚京家门口,易时陆没进去,把蛋糕交给他,简短地说了句再见。   在他踏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幸稚京站在门口叫住了他。   木制扶手、上锈的铁栏杆,易时陆把手担在微微松动的楼梯扶手上,目光向下看着那扇敞开一半的门,幸稚京仰头看他,说:“生日快乐。”   转身进屋关了门。   幸稚京这句祝福突如其来,易时陆笑了一下,紧接着又向上走了几步楼梯,还没走到二楼,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仿佛是为了验证,易时陆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午夜12点整。   就在刚才,他的生日已经过去。   也许就在幸稚京说完那句祝福后。   步入深秋气温骤降,又过了不到一个月就落雪了,三中里有一片人工湖,用围栏围起来,表面已然结冰,每次跑操的时候都会路过那里。   因为天气冷,最近跑操也多加了一圈。   方深成绩下滑被何雨找来家长沟通,回去后估计是捱了训,脸色特别不好地凑到易时陆这找安慰。   “不过就是年级排名下降了几十名,有必要对我混合双打?”   祝容啧啧两声:“看不出来啊,也是一米八的人了还被混合双打。”   方深:“那他们打我我也不好还手啊。”   祝容:“哈?你还想还手?”   方深又蔫了。   好像有谁在唱歌,声音特别悠扬,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萦绕在耳边不散。   祝容和方深打闹着,他们还在说什么易时陆已经听不清了,他的耳朵里只有那首如圣歌般的轻音,他把食指放在唇边:“嘘……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易时陆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眼帘半阖,目光几乎无法聚焦,他向前走了几步。祝容一愣,拉住了他的手臂:“集合地点在那边呢,你去哪?”   易时陆回头,动作轻柔地扯开她的手,他的脸上是一片安详柔和,空洞的眼神轻盈如羽毛,嘴角带着微笑,仿佛正在经历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他头也不回,走出了人群。 第16章 木偶(十六)   最先反应过来易时陆不对劲的是方深,因为易时陆几乎就要踩上了人工湖面。他率先冲出去拦住了易时陆:“危险!”   湖只是表面结冰,里面并没有被全部冻住,看似人可以在上面站立,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表面的冰就会碎裂。   方深抓住他的袖口,易时陆停住了脚步,将目光转向了他。   方深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易时陆的目光将他冰封住了。他把他扔在了寒潭之下,寒冷刺耳的嗡鸣声让他耳膜疼痛难忍。   方深下意识松开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易时陆继续缓慢前行,翻过围栏,站在了冰面上。   他毫无意识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目的地就在不远处。   等到一片雪花落到眉间融化唤回易时陆的理智,易时陆才猛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人工湖的中心,脚下踩得是刚凝结没几天的脆弱的冰。   易时陆:哎呦我……   “咔嚓——”   冰面碎裂,他整个人掉进湖中。   祝容花容失色惊叫:“老师易时陆投湖了!!!!”   本来准备跑操的人群瞬间乱成了一锅粥,领队的体育老师拽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绳子就往人工湖方向跑。   教室窗台前站着一个身影,看着楼下躁动不安的人流,他轻轻在窗户上呵出一口气,暖气凝结成白雾被他用手指一笔一划画出痕迹。   幸稚京看着窗外,轻声说:“下雪了。”   白雾散去,玻璃窗户上只留下能隐约辨认出的印子,三个字,易时陆。   被人捞起来的时候易时陆神志很清醒。   易时陆(灵魂被掏空):……啊,我的一世英名,全校那么多人啊……   系统:没关系,这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体育老师筋疲力竭地喘了一会儿,何雨冲上来看见易时陆眼睛是睁着的,表情由狰狞变成缓和。   何雨:“走,跟我去保健室换套干净衣服。”   易时陆低着头跟在何雨身后。   何雨心情很复杂,带班多年第一次碰到学生投湖这种情况,之前也不是没碰见过过激的学生,但像这么过激的,还真是头一次。   易时陆换好衣服走到门边,隔着一道门听见年级主任和何雨说:“学生心理健康很重要,这件事情务必要妥善解决,不能闹大。”   何雨说:“这孩子平时挺好的,看不出来什么。”   年级主任:“就是这种情况才更不能忽视,你做班主任这么多年了,那些突发状况哪个是能事先预知的?”   易时陆抱着湿衣服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听见了其中一人离开的脚步声。   他安静地坐在保健室的床边,何雨敲了敲门:“易时陆,衣服换好了吗?”   易时陆答应了一声。   何雨推门进来,看见抱着湿衣服的易时陆,说:“湿衣服放桌上吧,我待会给你找袋子装起来。”   易时陆点头说好。   何雨搬了个椅子坐在他的对面,还没开口就听易时陆说:“何老师,这件事能不能不跟我妈说,我妈工作很忙。”   何雨沉默了一会儿,如实说:“这么大的事情,你妈妈必须要知情。”   易时陆垂下眼眸:“我不是故意的。”   他坐在床沿,背部些微弯了点,目光落在地面,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可怜。   何雨说:“没有人怪你,我们都希望可以帮助你,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困难了,要和老师说说看吗?”   易时陆的手无措地握紧了一下,又松开:“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何雨自然是不太相信的,从她的角度来看,易时陆已经有一段时间的上课走神、神情恍惚,再加上这次投湖,肯定是有事发生。   “没事,”何雨故作轻松的笑了下:“等你什么时候想跟老师说了,随时和老师沟通,好吗?”   易时陆的唇抿了抿,然后缓缓点了下头。   何雨说:“学校打算给你先放一周假,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你妈妈待会就过来接你。”   易时陆眼神微动,流露出一丝难过:“何老师,我不用放假,我可以继续上课,我……现在状态挺好的,真的。”   何雨被易时陆恳求的语气说得心有不忍,但这是学校的决定,对易时陆而言,他也确实应该好好地停一停。   她拍拍易时陆的肩膀,安慰他:“别多心,你需要多放松放松,这不是坏事。”   易霖从报社赶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易时陆回教室收拾好书包就和易霖回家了。   他回教室的时候正好是自习课时间,祝容看他的眼神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但自习课不能说话,她憋得脸都红了。   幸稚京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担忧的眼神,演得格外逼真,易时陆差点就信了。   他什么也不说,安静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   回到家之后易霖想问他点什么,可长期的放养政策又让她不知道从何处问起,易霖尴尬地咳嗽两声:“你今天……投湖……”   易时陆:“妈,其实我没投湖……”   易霖:“我听说……”   易时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易时陆:妈妈再相信我一次!   易霖举起水杯遮住自己的慌乱,喝了一口水再放下时镇定了许多:“小陆,我知道我不太会做母亲。”   她看起来十分苦恼,可随之眼神又变得坚定:“但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和你一起解决。所以小陆你也试着相信一下妈妈好吗?”   “我知道也许事情并不像我了解到的那样,但你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从湖面上掉下去,你什么都不说,这反而才让我最担心。”   易霖说得不无道理,这么大一件事总归要有个理由。   漫长的沉寂后,易时陆终于开了口:“其实是我和别人打了一个赌,如果能横穿冰面就算我赢,谁想到冰那么薄。我不想告诉他们是因为……真的太丢脸了,还不如让他们觉得我是因为心理压力。”   听完易时陆鬼扯的话,易霖瞬间松了口气:“你早说啊,吓死你妈我了。你们班何老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过……你是和谁打的赌?”   易时陆一顿,说:“幸稚京。”   易时陆:好耶,我要打破易霖心中他老实的好孩子形象!   易霖果然一幅大为震惊的样子,很认真地吐槽:“看起来挺乖的一孩子怎么……”   她暼了一眼易时陆:“不过你平时看起来也挺乖的,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不着调。”   易时陆:“妈我去洗个澡睡了。”   易霖:“那这几天你正好就当放个假好好玩一玩。”   易时陆洗完澡,挖了几局金块,挖得不是很顺利,总是抓到石头浪费时间,他去翘胡子黑心老板商店买了几根炸药打算下局再挖到石头就炸.掉,还没进入下一关,易时陆就听到外面门响了。   易霖去开门了,好像还和对方寒暄了几句,看来是熟人。   过了一分钟易霖敲响易时陆的房门:“小陆,幸稚京来看你了。”   易时陆点退出游戏,说:“进来吧。”   幸稚京进来的时候,易时陆坐在书桌前擦头发,卧室里开了空调很暖和,易时陆穿着宽松家居服,看起来特别舒适休闲,整个是全然放松的状态。   他回头冲幸稚京一笑:“进来啊。”   幸稚京这才缓慢走了进来,关上了房门。   房间很干净,只有一张椅子,易时陆坐到床上,把椅子让给幸稚京。   幸稚京从书包里拿出两张卷子,顺势放在了桌上:“今晚的作业,给你带过来了。”   哇,上学时期有这样送作业的好同桌……做梦都要被气醒。   易时陆说:“谢谢,对了,我妈刚才没问你什么吧?”   幸稚京:“你是指什么?”   易时陆想了想,手指无意识抓了下床单,将浅色床单抓出几道褶皱,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咬了下唇,留下一个浅浅的粉嫩的牙印。   当易时陆无措、害羞、慌张的时候,总是会做这些小动作,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   幸稚京默默地看着,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逃脱他的眼睛。   易时陆说:“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幸稚京抬了下眼眸:“什么忙?”   易时陆无奈一笑:“我跟我妈说我之所以会掉到湖里是因为和你打了赌,如果她问起来的话,帮我瞒一下。”   他用几句话把事情简单解释清楚。   见幸稚京久久没说话,易时陆有些紧张起来:“不行吗,让你答应这种事情确实有点奇怪……”   幸稚京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向床边,他的身高本来就有优势,这让他处于一个极为有压迫感的位置。   幸稚京:“答应你也可以,但是……我能得到什么呢?”   易时陆愣了下。   幸稚京坐到了他的身边:“这样好不好,作为交换,告诉我真相吧。毕竟,我是真的很担心你啊。”   幸稚京把手覆盖在易时陆那只抓着床单的手上,他的手指冰凉,笼罩着对方。而他那双黑色眼眸,虹膜上似乎有一层水润的东西,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如此吸引人。   动物世界里数次提到,当想要引诱猎物的时候,野兽会将自己伪装,漂亮的皮囊、无辜的模样、芳香的气息、优雅的体态……皆是最残忍手段。   在他的掌心下,易时陆没有选择把手抽走。 第17章 木偶(十七)   “我……”   易时陆眸色挣扎,他几欲开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以及不知道自己说出来会不会被当成疯子。   易时陆摇头:“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幸稚京的手指动了下,他用干净纯洁的眼睛看着易时陆:“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真的。”   易时陆仍旧难以启齿:“还是算了,换一个好吗?”   幸稚京的身体慢慢后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浑身上下散发出漫不经心的慵懒。从这个角度他将易时陆的不安尽收眼底。幸稚京一声轻笑:“说到底还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信任我吧。你说不相信我会信你的话,其实分明就是你在不相信我。”   这一段话他说得好像绕口令。   易时陆抬眼向他看去,想要解释,可刚一抬头,他就看见了幸稚京身后站着的东西,那是一个巨大的阴影,潜伏在幸稚京身后,腥红的眼睛与血盆大口,此时它悄无声息,似乎因为有旁人在场而略有忌惮,它在等待一个时机。   易时陆后背直冒冷汗。   幸稚京果断站起身:“既然你什么都不愿意说,那我就先走了。”   他抬起手,动作很快地站起身。易时陆忽然抓住了他离开的手指。   “等一下,”他略显哀求:“再待一会儿,我告诉你。”   过于用力的抓握难免会让对方难受,易时陆毫无察觉自己已经在对方的皮肤下留下了两道抓痕,但幸稚京看着易时陆紧抓着自己的手,竟毫无察觉般露出了一丝浅浅微笑。   和那天在泳池一样,就好像只有他才能救他,所以易时陆将他抓得那样紧。   为什么总要到这种关头易时陆才会向他展示出脆弱呢,为什么,总是要到这种时候呢。   他也不想这样的。   幸稚京做出无奈神情:“好吧,那我就再听一听。”   明明浑身血液都兴奋地翻涌着、叫嚣着这微小的胜利,但表面什么都看不出。   易时陆说:“我……大概几个月前,我总是会……看见奇怪的东西。”   幸稚京:“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易时陆断断续续:“就是那种、有点可怕的……幻觉一样的……很惊悚……”   幸稚京凑上前,鼻尖就快要碰到易时陆的脸颊,他能看清易时陆脸上细小的绒毛。易时陆的眼睫在颤抖,躲避着幸稚京的目光,这副模样落在幸稚京眼中,看起来格外可爱。   幸稚京说:“你说得是鬼吗。”   他如此轻易地说出那个字。   易时陆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才又睁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事情的开始,先是那个木偶,后来……就是各种东西了。”   幸稚京压低了声音,这让他的声线听起来比以往低沉:“比如呢,现在在这个房间里,你也看见了吗?”   那个高大黑影对着易时陆裂开了嘴,露出布满血迹与古怪粘液的口腔,他发出声音,呼噜呼噜中夹杂着低吼与咆哮。   易时陆眉头一紧:“……有的,就在……你的身后。”   幸稚京装模作样地向身后看去,又装模作样的演绎出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的样子。   “天哪,好可怕。”幸稚京说。   易时陆:他真的好能演。   系统:加一。   易时陆苦涩一笑:“你什么都没看见不是吗?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吗,不会觉得我是个疯子吗?”   幸稚京温柔地说:“我完全相信你,我只是没想到,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   易时陆:这里演错了啦,普通人不会一下子就相信的啦,你这样子很容易引起怀疑的啦。   幸稚京问:“需要我今天在这里陪你吗?那样你会不会好一些。”   易时陆摇头:“不……不用了。”   当他说完这三个字,房间内温度骤降就要落到冰点,灯光闪烁两下,黑影渐渐向前移动,几乎就要穿透幸稚京的身体,来到他的面前。   易时陆的四肢变得越来越僵硬。   幸稚京别有深意地又问了一遍:“真的不需要吗,你看起来不太好。”   易时陆牙齿打架:“不……不用,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幸稚京:“啊,原来是因为这个……”   灯光恢复原样,温度渐渐回升。   幸稚京反手轻扣住易时陆的手腕,脸上扬起迷人笑意:“真的没关系,我小时候算过命,八字特别硬。我想有我陪着你你会好受些,我决定了,我今晚要在这里陪着你。”   幸稚京脸上的兴奋从面具一般的皮囊边缘泄露出,他努力压制却还是想笑,为了不露馅,他不得不离易时陆远一点坐到书桌前:“你睡觉吧,我在这里陪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易时陆装作看不见他的偷笑,忧心忡忡地躺了下去,他面向幸稚京:“我真的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幸稚京:“没关系的,就算被牵扯,我也很乐意。”   易时陆叹了口气:“你会后悔的,你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可怕……有多难熬。”   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折腾了一天格外疲惫,这次在睡梦中,梦境是平和的,没有任何怪异出现,甚至梦中的易时陆感觉到了一种神志沉溺般的舒适。   在他睡着后不久,幸稚京站起身,房间里的巨人黑影消失,他走到床边弯腰看着面色平静的易时陆,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   过了好一会儿他将手放在了易时陆的脖子上,幸稚京早就想这么做了。   触感果然完全不一样,那里好温热,皮肤下面涌动的血液让这个部位始终维持在一个合适的温度下,动脉在有节奏的跳动,和心脏一样的节奏,神奇的造物主造出了这副完美身躯和住在里面的那个特别的灵魂。   幸稚京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冷的,但此刻他意识到了自己过低的体温。他的指尖被易时陆的皮肤点燃灼烧,但当他抬起自己的手时,那里又什么都没有。   幸稚京笑着对床上浑然不觉的人说:“好温暖啊,易时陆。”   又过了一会儿他将头埋进易时陆的颈窝里轻嗅了一下。   “好好闻啊易时陆。”   “不是苹果糖也不是奶油,但还是好好闻啊,你用了什么沐浴露吗。”   他根本没有期待对方的回答。   幸稚京:“为什么这么香呢,连皮肤底下的血液都是香的。”   幸稚京滚了一下喉咙,从身体深处感受到了一丝饥.渴。 第18章 木偶(十八)   在易时陆睡着之后,幸稚京很快就回去了。   深夜的老小区偶尔传来几声猫叫,宛如婴儿啼哭,幸稚京心情极好地哼了几句歌,慢悠悠地向楼下走去。   空荡的楼道中不断传来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像绷紧的棉线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突然,那根棉线断了。   声音戛然而止。   幸稚京在楼梯的转角处遇上了一只橘猫,被雪淋湿皮毛看起来格外狼狈,橘猫停下了脚步,就像没能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个危险人物一样。   高兴的表情从幸稚京的脸上被抹去,他轻轻歪了下头:“哦,是你啊。”   毫不掩饰的嫌恶语气。   橘猫向后退了一步。   幸稚京:“你又不会说话,还真以为能提醒他什么啊?”   雪夜的光线尤为澄明,这让幸稚京瞳孔中不断扩大的黑色更加明显,几乎要扩张到占据全部的眼睛。   橘猫猛地一跳,转身狂奔下楼。   幸稚京站在原地一声嗤笑:“哼,低等生物。”   他又哼起了歌,迈着从容的步伐,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下,月光照进,那落在台阶上畸形的影子突然一阵模糊,像卡断的老式电视机画面,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第二天易时陆还是五点半就醒了,长期保持的生物钟让他在这个点醒过来,他下意识换了校服,穿好之后才清醒过来,他有一周的假期,说好听点是假期,说难听点就是停课观察。   易时陆放慢了动作,去厨房打开冰箱,发现面包已经吃光了。   他下楼去早餐店买包子和豆浆油条,准备和易霖一起吃。   等买好早餐回来摆好碗筷,时间快到六点半,这个时候易霖是不可能醒过来的。   易时陆恍然发觉自己平时的节奏太快,他和易霖长期保持两个完全不同的作息时间,想和易霖一起吃早饭估计还要再等上一个小时。   易时陆空着肚子先回房间把昨天幸稚京送过来的卷子做了一半,到七点半的时候,把豆浆和包子重新热了一下。   易霖八点钟才起床,急匆匆洗了把脸化了个淡妆换好衣服,拿着工牌往门口冲,冲到客厅的时候看见易时陆坐在餐桌前,愣了一下:“哦,我忘了你在家。”   易时陆:“没事,我早上也差点去学校了。妈,包子冷了我再去热一下。”   易霖摆了摆手,在玄关处边穿鞋边说:“来不及了要迟到了,我早饭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说完一声门响,门关了,世界恢复清净。   易时陆还没反应过来,坐在餐桌前没动,等了一分钟他才起身,端起一碟包子放在微波炉里,拧开旋转按钮。   门被敲响。   易时陆从猫眼里看了下,是幸稚京。   他打开门:“怎么没去学校。”   幸稚京说:“来陪你吃早餐。”   易时陆:“……你怎么知道?”   幸稚京:“今天早上在我家窗前,看到有个人六点都没到就出去了,回来时候手里拎着包子油条。不过刚才你妈下楼的时候脚步匆忙,估计是没时间陪你吃饭了。”   被他说准了全部,易时陆把门又拉得大了一些,说:“进来吧。”   幸稚京进了门,易时陆从微波炉里拿出刚热好的包子,回头一看,幸稚京已经自觉地坐上了桌子。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豆浆,拿着勺子搅了下,就像个不好好吃饭只知道玩的小孩,豆浆表面泛起一圈涟漪。   易时陆把包子放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易时陆:“你不用上课吗?”   幸稚京说:“请了假。”   易时陆郑重地看着他:“幸稚京,如果是因为我的事的话你大可不必如此,高三是很重要的,不能这么任性随便请假。”   幸稚京“唔”了一声,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易时陆还要再说些什么,幸稚京忽然抬起头:“我要加点糖,豆浆果然还是要加很多糖才好喝。”   易时陆愣了愣,去厨房拿了罐糖,看着幸稚京舀了一大勺糖放在豆浆里。他大口喝下,碗很快就空了。   喝完豆浆之后擦了擦嘴巴,幸稚京开口:“不过说是为了你也没有错,毕竟我们是朋友。”   他笑得亲切:“正好现在都有空,朋友要不要去我家玩?”   易时陆抬眼看他:“好啊。”   在易时陆的观点里,像幸稚京这种邪恶生灵的居所应该是昏暗、阴沉的,就算不是布满蜘蛛网,也应该是那种一踏进去整个BGM都变了的氛围。   但是幸稚京的家看起来竟然和一个寻常高中生的家没有任何差别。窗帘全都拉开,光亮照得整间客厅亮堂堂,幸稚京打开电视机,页面是某个视频播放器。   “要不要看什么电影,我有vip。”   易时陆:呦,融入社会融入的不错,还知道买vip。   他摇了揺头:“不看了。”   幸稚京拿出一盒飞行棋:“要玩吗?”   易时陆:“……不了。”   幸稚京皱了下眉,然后豁然开朗:“要不我们一起做试卷吧,你昨天那两张卷子是不是还没做完?”   易时陆:……我在他心里就那么变态吗?   系统:没错,你就是。   五分钟后,两人一起坐在了书桌前。   幸稚京偏了偏头,看着易时陆认真的侧脸,像随口问一样说道:“你想去什么大学?”   易时陆停下笔,思索了许久才说:“A大。”   A大是本市的一所大学,顶尖算不上,但也是一流学校,很符合易时陆求稳的心态。   幸稚京很认同:“我也觉得A大好,离家近,不用背井离乡的,生活多方便。”   易时陆认真听他说话,忽然幸稚京声音一轻,凑到他的脸旁边:“易时陆,你说我也去A大怎么样?到时候我们还做同桌。”   易时陆笑起来:“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大学和高中又不一样,就算选一个大学也不一定一个专业,更不一定分到同一个班。”   幸稚京笑了下:“可是我有预感。”   易时陆:“什么预感?”   幸稚京眯起眼睛,像是在开玩笑又像很在很认真地说:“我有预感,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永远都不分开。”   一阵凉意爬上皮肤,像蠕虫一样蜿蜒上行,那种被盯上被缠上怎么也甩不脱的战栗感让易时陆浑身不适,他拍了下幸稚京,说:“好好做卷子去。”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假期解除,回到班级易时陆受到了热烈的对待。他一踏进班级,一群人就围了过来。   “易时陆你还好吧?”   “班长你想开点,成绩又好长得又好,人生根本就是坦途嘛。”   “就是说啊,有什么烦恼就说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我每天也一堆烦心事的,大家都是这样。”   ……   桌面上放了很多小零食,都是同学放的,易时陆一时间倒真有些感动了,和周围的嬉笑打闹成一片:“谢谢你们,其实我真没什么事。”   祝容一回头,就看见幸稚京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笔,目光却跟着易时陆一直到了走廊上。直到此时易时陆身边仍然围着许多人,或询问上周人工湖的事情,或体贴安慰。   祝容被幸稚京冰冷地眼神吓了一跳:“喂,你干嘛?”   幸稚京手里的笔“啪—”的一声落在了桌面上,声音格外清脆。   他看向走廊的方向:“我们班同学今天挺热情的哈。”   祝容说:“啊……不一直都这样吗?哦,我忘了你是转来的。易时陆人缘一直都很好啦,从前他身边就总是围一堆人,比如方深那个家伙,不过就是上了高三大家都被压榨得不行了才没空来找他的,也就方深还能坚持在学习之余持续骚扰易时陆。他上周出那么大事,肯定很多人都要关心一下,不过真的好奇怪,易时陆完全不像是那种想不开的人,我都不敢问他,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幸稚京眼眸转向祝容:“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然后继续盯着走廊上和别人说说笑笑的易时陆。   幸稚京:“好碍眼,看着就碍事。”   祝容将他这副模样尽收眼底,了然地啧啧两声,无奈道:“得,又栽一个。”   走廊上的人毫无察觉教室里的视线,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对着别人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幸稚京慢慢调转视线,低头看着桌面上放着的书,一语不发。   原来做得还是不够啊。 第19章 木偶(十九)   恐惧是一种病毒,开始在学校里肆虐传播。   一天夜里,顾凡做了噩梦,梦中血迹淋漓,腥红的恐惧几乎将他淹没,他拼命地从梦中逃离,却不断徘徊在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的旋转楼梯中,在梦境的最后,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他的同学,易时陆。   从噩梦中惊醒,顾凡以为和寻常时候一样,不过就是个普通的梦境罢了,每个人都会做噩梦,这种事情再平常不过了,至于为什么会梦见易时陆,易时陆是他的同学,他们朝夕相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见这个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顾凡走下床,准备去洗把脸压个惊,好让这种窒息感消散地快一些。拧开水龙头,将大量冷水往脸上扑,已是冬季,水龙头里流出来的冷水冰凉刺骨,很快就让他清醒,他抬头无意看了一下镜子,感觉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顾凡转身走出浴室,在踏出门槛时脚步忽然停住,他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刚才照镜子时,里面他身后的场景,并不是他家的浴室,那是一个陌生的,他绝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的地方。   顾凡是第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   寒假的逼近让模考变得越来越频繁,学校里的氛围又更加沉重了许多。易时陆发现班级中同学看自己的目光变得古怪异样,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学业负担让大家终于变态了,后来才恍然发现,那种古怪的神情在只有看向他的时候才会出现。   易时陆忍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在吃午饭的时候问祝容:“你觉不觉得顾凡他们最近怪怪的?”   祝容抬眸看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敷衍道:“顾凡本来就神经兮兮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每次祝容想打岔的时候都是这种装作不在意的语气,易时陆意识到肯定是出现了什么问题,他认真又问了遍:“祝容,你肯定知道点什么吧?别骗我。”   易时陆的一双眼睛实在干净,当恳求地看向对方的时候,谁都无法拒绝。   祝容的心当即便软了,和方深对视一眼:“我不管了,我得告诉他,我憋不住了。”   她对着易时陆:“最近学校里出了很多关于你的风言风语,什么奇怪的都有,我听着都觉得荒唐。”   易时陆:“什么风言风语?”   祝容:“说什么的都有。”   她看了眼易时陆,全盘脱出:“有的说你已经不是人了,在掉进人工湖那天就已经死了,现在是因为怨气重回来报仇的。任何和你接触、和你说话的人都会遇到不详的诡异事情……就类似于这种的传闻,太离谱了。”   易时陆慢慢吐出一口气,眼神向下看,显出几分烦恼模样,方深将盘中的鸡腿夹给他:“别理他们,现在压力大,大家就随便找个借口编故事传八卦,切,你一个大活人天天在我们身边,我们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啊?”   一直没说话的幸稚京忽然开了口,他一只手撑着下巴看向易时陆,浅浅微笑:“不一定哦,小时候我听鬼故事说,冤魂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会回到生前居住的地方,像以前一样和大家生活在一起。”   祝容尖叫:“幸稚京你大冬天的说什么鬼故事啊!天本来就冷,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幸稚京笑出了声,忽然伸手抓住了易时陆的手腕,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指尖扫过他皮肤下跃动的地方。易时陆抬起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幸稚京说:“别动。”   祝容和方深竟真被他这副模样唬住,直愣愣地看着,却也没有出声。易时陆的身体僵硬了几分,那冰凉的手指在他的手腕上摩挲,让他浑身都想发抖。   在易时陆想要收回手的时候,幸稚京率先松开了。   他哈哈笑着道:“你们怎么都是这副样子啊,我就开个玩笑,易时陆这脉搏跳得这么强劲,至少还能再活一百年。”   “靠,”方深呼了口气:“吓了我一跳。”   祝容也将捂在胸口的手放了下来。   幸稚京热络的伸出手,揽住易时陆的肩:“易同学,我才不会像那些人一样呢,他们不相信你我相信你,我什么时候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由于靠得太近,他冰凉的呼吸绕过易时陆的耳廓,易时陆缩了缩脖子,让那种酥酥麻麻的凉意远离自己一些。   他轻声说:“谢谢你啊。”   我谢谢你啊,搞出这么多事情。   祝容觉得真是没眼看,狠狠扔了包餐巾纸过去,正好砸在幸稚京怀里:“别腻歪了,赶紧把盘子收了。”   幸稚京笑笑,端起盘子站了起来。   吃完午饭的午休时间,基本已经无人睡觉了,所有人都趴在桌上奋笔疾书。   虽然明知道传言都是无稽之谈,可当异样眼光看向他的时候,易时陆心里还是觉得难过。   原本友好善意的目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猜忌、害怕的目光,他们避着他,连无意中的眼神交汇都会让对方立刻移开眼睛。   躲避他,就像躲避着可怕的怪物。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易时陆连走路的时候都只低头看着脚尖。   还好……还好还有幸稚京方深祝容他们陪在他身边。   尤其是幸稚京,他完全不顾那些风言风语,始终陪伴在他的身边,在看见易时陆难过时他会露出担忧神情,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问:“没事吧。”   通常来说易时陆会逞强着摇头说没事,但总有逞强不下去的时候。某一次他就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压抑的委屈再也无法忍耐。   “为什么呢?”   易时陆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我什么都没做。”   触及到发红的眼睛,幸稚京一点心虚都没有,他将右手盖在易时陆放在大腿上的手,慢慢握住,再松开,又握住,再松开,反复几次后流露出一种格外满足的神情。   幸稚京:“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易时陆:“有你真好。”   幸稚京微笑。   易时陆:“还有祝容。”   幸稚京:“……”   易时陆:“还有方深。”   幸稚京:“……”   易时陆:“你们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幸稚京:“……”   易时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统哥你看他的脸,黑得和平底锅一样。   系统:没错,黑得和你的心肝一样。   易时陆:心肝?什么心肝?干嘛突然叫人家心肝!   系统:……好想给你一个……算了。   幸稚京抓住易时陆的手并没有松开,像思考了很久,他轻轻偏头:“寒假有什么安排吗?”   易时陆想了想:“大年三十和初一那两天要回外婆家过年,其余的时间都没什么事情。”   寒假就七天。   幸稚京说:“要不要去桐庐寺一起烧个香,我舅舅家就住那里,晚上可以住我舅舅家,就两天时间。”   桐庐寺是临市一个寺庙,离得不算远,当天来回都行,幸稚京大概是不想把形成安排得这么密集,所以才选择住一晚。   易时陆有点犹豫。   幸稚京贴近他,在耳畔小声说:“听说桐庐寺的香很灵验,去拜一拜没坏处。而且我舅舅也懂这些,到时候正好让他帮你看一看。我小时候有一次被惊到,就是他帮我看好的。”   你小时候?是你还是个小木块的时候吗?   易时陆表现出一幅有些心动的模样,幸稚京再接再厉:“总不能就这么拖下去吧,难道真要拖到高考?”   易时陆小声问:“几号?”   幸稚京说:“要不就年前吧,5号那两天怎么样?”   易时陆:“那我问问我妈。”   幸稚京弯了弯眼睛,说:“好。”   易霖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听到易时陆说要和同学出去玩她还挺高兴的。   她反而怕易时陆总闷在学校和家里,答应得很爽快。   5号那天易时陆背了个包就和幸稚京去了高铁站,到临市也就半小时,然后打车去了幸稚京舅舅家。   易时陆看着一路上的风景越来越远离城市,干笑两声:“你舅舅家住的挺远的哈。”   幸稚京笑了下:“我舅舅家住郊区,干他们这一行的重风水,特意选了个风水宝地,而且就离桐庐寺不远,我们到时候去也方便。”   幸稚京的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一般人也听不出什么破绽。易时陆点头说好。   也不知道是哪点戳到了幸稚京,他伸手摸了下易时陆的头发,脸凑过去:“好乖啊易时陆,我说什么都相信。”   易时陆:“……一边去。”   默默抱紧自己的包。   幸稚京笑起来,笑得连那双眼睛看起来都没有那么黑了。   出租车到了地方停下,易时陆背着包下了车,四周一看没看见什么房子,刚想询问,就见幸稚京说:“还得走几步,跟我来。”   易时陆:统哥我好怕。   系统:你告诉我今天几号?   易时陆:5号。   系统:5号是什么时间段。   易时陆:……寒假?   系统:不仅是寒假而且是周末。你再看看你周围。   易时陆环顾四周。   系统:全是节假日带着小孩来旅游的人啊!全是人!全是人你怕个屁! 第20章 木偶(二十)   易时陆一哂:害,我就是装个柔弱,我才不怕呢,统哥你好凶,嘤…   系统:憋住,不许嘤。   易时陆:…………   易时陆:……憋……   易时陆:……憋不住了,嘤!   易时陆一边和系统打嘴炮,一边跟着幸稚京穿过一条小路。在路的另一边,出现了一座中式庭院风格的房子,古色古香,这种房子易时陆之前只在电视上见过。   幸稚京走到门前扣响门环,门打开,里面站着一个身着黑衣黑裤的人:“稚京,你来了。”   幸稚京微笑,准确露出六颗牙齿:“二舅。”   易时陆:嘿,他大舅他二舅唞是他舅。   系统: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易时陆:都是木头~   系统:他大姨妈……不好意思唱串了。   幸稚京的手放在易时陆腰处,轻轻向前一带,易时陆就站在了他身前,正对着那浑身黑衣的男人,男人看起来四五十岁左右,精瘦精瘦的,皮肤略黑,额头上有三道皱纹,这三道皱纹让他带了凶相,看起来不大好亲近。   易时陆乖巧说:“叔叔好,我是幸稚京的同学,打扰了。”   这位二舅点了下头,然后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你是稚京之前提过的易时陆吧,快进来。”   易时陆迈开腿,走进了这座偌大的宅院。   进了院子入目是九曲回廊、假山怪石、小桥流水和在冬季都保持着绿意的林木。这让这座宅院里空气清新却也很阴冷,置身其中之后,好像连天色都比外面暗了几分。   幸稚京像闲聊一样随口问:“二舅,大舅呢。”   二舅说:“在餐厅招呼饭菜了,到房间把东西放放就出来吃饭,我叫人给你同学安排了客房。”   幸稚京抬了抬眼睛:“他不住客房,他住我房间里。”   二舅顿了下,说:“哦,也行。”   易时陆:这就要同居了,人家好紧脏。   系统:你更紧张的应该是你面对的这些是不是人都不好说。   易时陆:这有啥不好说的?肯定不是人啊。   系统感慨易时陆心真大。   穿过前庭,又走了有五分钟的距离才到幸稚京的房间,房间里装修不错,很现代,不是想象中那种什么中式的木床。   易时陆把包放在椅子上,笑着说:“看不出来你家还是个高门大户。”   幸稚京也跟着笑:“什么高门大户啊,就是我舅舅他们喜欢这种新中式的装修,搞了这么一套宅子。”   易时陆:“我也喜欢,怎么没见我搞一套大宅子来。”   幸稚京:“你想要还不简单啊,嫁进我家这宅子不就手到擒来了。”   易时陆笑了几声:“怎么,你有其他姐姐妹妹让我嫁啊。”   幸稚京一下子就不说话了,低头倒水拿起来喝了一口,过了一会嗤笑一声,撑着下巴看他,眼神阴鸷又锐利:“易时陆,你有时候说话挺会气人的。”   易时陆流露出几分茫然,好像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   歇了几分钟就到了饭点,有人来请他们去餐厅吃饭。   到餐厅的时候已经有人坐在圆桌前了,热热闹闹的很多人,其中一个是刚才见过的幸稚京二舅,其他的易时陆都不认得。   幸稚京一个一个介绍过去:“这是我大舅、大舅妈、二舅妈、表弟表妹。”   易时陆一一打了招呼。   幸稚京大舅和二舅长得完全不一样,白白胖胖脸上堆着笑容,一幅好脾气又好客的老好人模样。   席间问了易时陆不少学校里的事,说说笑笑一派和气,知道易时陆计划去桐庐寺,还主动说让他们吃过饭好好休息,下午他派车送他们去,就不用打车了。   和睦的一家人、亲切的长辈、偶尔调皮但很可爱的弟弟妹妹……一切都表现得那么美好。   吃完饭易时陆回房间休息,打算下午两点出发去桐庐寺。   幸稚京说他不午睡,在一旁打游戏,易时陆脱了外衣就在他的床上睡了一会。   幸稚京在旁边坐着,眼睛盯着手机。   阴影笼罩在这片宅子的上空,乌云密布似要下雨,可细看之下,除了这处地界,其他地方都是晴朗天气。   在确定易时陆睡着之后,幸稚京躺到了他的身边。易时陆进了这里、睡在了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现在易时陆的身上满是他的味道,混合着他自己的,散发出一种怪异又和谐的气息。   这个认知让幸稚京变得愉悦,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体内有什么东西叫嚣着更多、更多。   他凑近易时陆的脖子,指腹慢慢地摩挲着,摩挲到这一小片皮肤都变成红色,红得要滴出血来。   易时陆不舒服地嘤咛了一声,但出于某种特殊情况,他并没有醒过来。   幸稚京漂亮的眼眸如同蜥蜴机敏的眼珠般转动了下,一瞬间连瞳孔都扭曲了形状,最后它锁定在这片透出血肉红的皮肤上。   他歪着脑袋想了下,伏身上前,将自己冰凉的唇覆盖在这片肌肤之上。   咯吱咯吱咯吱————   易时陆易时陆易时陆————   滚烫如火焰灼烧却又柔软似漩涡深陷,睁开眼睛用惊恐的目光看着我或者永远沉睡在幸福谎言中。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该是我的。   易时陆。   幸稚京张开了嘴,用牙齿抵住他的皮肤,他冰冷的牙齿下是对方最脆弱的地方,幸稚京一个没忍住,咬破了皮肤。   在血液进入口腔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清醒了过来,看着渗出的两滴血色幸稚京心虚地抬起了头。   移开目光。   又心虚地看了一眼。   低下头,他轻轻舔.舐、吮.吸。   幸稚京觉得身心舒畅。   手机的闹铃响起,易时陆睁开眼睛,幸稚京还坐在旁边打游戏,见他起床了淡淡抬了下眼睛:“收拾好了就走,车在门口了。”   易时陆“哦”了一声,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这午觉睡得不舒服,浑身不得劲,又酸软又难受。易时陆用手捏了捏肩,又转了转脖颈,手搭在脖颈上的时候摸到了奇怪的鼓包。   易时陆拿出手机对着屏幕一看,隐约能看见一块红肿的地方。   易时陆:“幸稚京你家有虫子。”   幸稚京从游戏中抽身随口一说:“哦是吗,庭院里绿植多,有虫子挺正常的,待会叫人进来喷点驱虫药水。”   易时陆:“这都冬天了。”   幸稚京:“是啊,现在的虫子特耐寒,跟变异了一样。”   幸稚京放下手机:“衣服穿好了?走吧,去桐庐寺。” 第21章 木偶(二十一)   看幸稚京催得急,易时陆也没多想,跟着他就上了车。车开出他们来时的路,又转上一条易时陆从没见过的路上。   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象,易时陆一怔,用胳膊肘抵了一下幸稚京:“是不是走错路了,我小时候和我妈来桐庐寺玩过,我记得不是这个方向。”   幸稚京说:“假期人多,常走的路堵车严重,稍微绕一下。”   易时陆“嗯”了声。   过了一会还是觉得还是怪怪的,就拿出手机打算导个航,手机的信号特别弱,打开的app页面上出现不断转圈的图标,没能导航成功。   幸稚京探头过来,看见易时陆手机页面上“某某导航”几个字特别显眼,可惜显示的是信号连接失败,连定位都没能定上。   幸稚京说:“这么不相信我啊,怕我把你带到哪个深山里去?”   易时陆:“不是不信你,是怕走错路,看一下导航保险点,不过这边信号怎么这么差啊?”   幸稚京淡淡移开目光看向车窗外。   乌云翳日,看不见一点日光,风卷起地上的枯草发出如塑料般干瘪的响声,阴风一阵一阵。   幸稚京说:“这边信号一直都不太好,把手机收起来吧。”   易时陆不死心,打开微信界面,想给易霖发几句话,可多次发送仍旧只得到发送失败的红色感叹号。   折腾半天也折腾不出来什么,易时陆总算妥协,把手机放到了口袋里,和开车的司机闲聊。   易时陆:“叔叔,你们这边桐庐寺里供奉哪些佛啊?”   司机从后视镜看着他们,触及到幸稚京的目光后迅速移开:“我不是本地人,没去过。”   一句话终结了易时陆所有想问的问题,把他要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易时陆只得无聊摆弄了下此时如一块板砖一样的手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稚京说:“你看看能不能找什么单机游戏玩一玩,很快就到了。”   好主意,易时陆立刻打开黄金矿工。   他玩了一会儿,肩膀上一沉,侧目一看,是幸稚京把头垫在了他肩上,眼睛正看着他手中的游戏画面。   幸稚京:“有那么好玩?”   易时陆:“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觉得黄金矿工好玩的人,一种是没玩过黄金矿工的人。”   幸稚京笑了起来,靠在他肩上打了一个哈欠:“无聊到想睡觉。”   易时陆:“那你就睡啊。”   幸稚京:“那你肩膀借我靠靠。”   易时陆笑起来,很大方似得把肩膀往幸稚京那边又凑了凑:“随便靠。”   幸稚京认真看着他的侧脸,几乎能感觉到易时陆笑起时胸腔的震动,他彻底把头全部靠在易时陆的肩膀上,脸快要贴到他的皮肤。然后幸稚京闭上了眼睛。   车继续开了有二十分钟,到了桐庐寺。   因为小时候来过这里,易时陆有些模糊印象,这几年桐庐寺发展得越来越商业化,香火比以前还旺盛。寺庙中有三座塔,供奉着不同的佛,每座塔一楼就是可以烧香的地方。   易时陆在入口处买了个攻略图,指着中间那座塔,说:“我们去这里。”   幸稚京把手指放在第一座塔的图片上,揶揄着说:“不去求一求富贵?大富大贵,多好啊。”   易时陆笑了笑:“我哪有心思想那些,我现在只求不要有什么邪祟近身。”   幸稚京抬头看了眼天,面色并无变化:“哦,是吗,挺好的。”   易时陆按照攻略图上的地址进了第二座塔,第二座塔的人流量明显没有第一座塔多,他走进去的时候只觉得周围格外宁静,偶有几个香客进来,跪于蒲团上,也只是双手合十,安静闭上眼睛静静谛听几声梵音,或许心中有所求,但都没有宣之于口,无声无息地待那么片刻就出去了。   幸稚京跟着易时陆进来,又被易时陆推出了门。   易时陆:“你刚才进门槛的时候脚迈错了,重新再走一遍,这是有讲究的,走错不好。”   幸稚京抬眸看向里面,一座镀金大佛,他按照易时陆的要求重新走了一遍。   进门后易时陆点了支香放于香炉中,随后跪在蒲团之上抬眸看佛像,他心里莫名产生奇怪念头,觉得从他这个角度来看,这座镀金佛像似在对他笑。   笑起来的样子令易时陆觉得怪怪的,他还想仔细看,可忽又发现那佛像不笑了,刚才的种种就像是他在精神状况不稳定的情况之下产生的错觉。   易时陆瞬间愣了下,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拜,想了想,还是决定闭上眼睛。   神佛慈悲,总是怜悯众生的,他不贪心什么,只求,只求……   易时陆在心中默念。   幸稚京抱着手臂看他,看易时陆在佛像前低垂着头,脸上神情格外虔诚,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合在一起,好像这样做就能够得偿所愿。   易时陆睁开了眼睛,正在这时幸稚京走到他身旁对他伸出手,易时陆将手放在他的手上借着力站了起来。   出庙塔后旁边有一处是专门卖各种香包的,挂在木架子上,上面绣着“平安”“健康”等吉祥字样,又或者只有桃花、祥云等寓意好的图案。   易时陆以前是不太买这些东西的,可经历过这几个月的事,一时间有点恍神,买香包的摊主见他驻足又犹豫,冲他喊:“小伙子,过来看看,我看你现在正需要一个庇护左右的护身符。”   也许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落在易时陆耳中仿佛意有所指。   易时陆走过去:“哪个是护身符?”   摊主挑了个祥云样式的香囊递过去:“这个是护身符,里面放的都是桐庐寺的主持开过光的符纸,很灵验,最好是随身带在身边,每日都带着,不要随意取下。”   易时陆付了账,把护身符挂在了手机上。幸稚京瞥了一眼,笑着说:“这个护身符很好看,当个挂件也不错。”   回去坐的还是幸稚京家的车,到了之后天已经全黑了,又是一大家子人守在饭桌前等他们两个吃饭。   易时陆怪不好意思的,幸稚京却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像个被惯坏了的小孩。   饭后幸稚京找易时陆,说大舅要帮他看看这段时间是不是撞了什么邪,易时陆早有准备,来之前本来也存了让懂行的人看一看的心思,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就跟着幸稚京去了。   一开始还以为要去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谁知幸稚京只是把他带到了一间茶室。   大舅正坐在茶桌前品茗,见他们来,脸上堆起了笑容说:“都坐。”   易时陆透过窗户口看天,月黑风高,独自品茗,好雅兴。   大舅给两人倒了茶,问了易时陆些近况,譬如何时开始出现反常现象的。   易时陆说:“从去年夏天的时候好像就开始了,具体的时间,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幸稚京大舅听得认真,又接连问:“有具体受到什么伤害吗?比如身体受伤、流血之类的。”   易时陆想了想说:“有,最近这种情况倒是变少了,但之前有很多次,有从楼梯上摔下来过,有在游泳池里呛过水,还有掉进过湖里。”   坐在一旁的幸稚京听闻此话动作一顿,用手指沾了一点自己杯中的茶水,随意往桌子上画了画,然后又烦躁地用手把他们全抹去。   大舅仿若全然看不见他这些动作,依旧和易时陆说着话:“那已经算是缠了你很长是时间了。”   易时陆眼中苦恼:“我不知道……后来好像连身边的人都会受到影响了,我的同学……他们也变得不对劲。”   像面对心理医生的咨询,易时陆一股脑将憋在心口的话全说了出来。   直到面前的茶水全喝完,大舅伸出手:“把你的茶杯给我。”   易时陆将茶杯递了过去。   大舅向杯底看了看,脸色突然一变,本来满面笑意和和气气的面容瞬间带上怒意,他的眉头皱成川字,语气也变得低沉:“太猖狂了。”   易时陆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见大舅将茶杯递还回来,问他:“你看见了什么。”   茶渣沉在杯底,构成了一幅剪影一样的图片,仔细看下去,竟然像是两个小人人,一个站在前面,一个跟在身后,紧紧地跟着、紧紧地盯着,如不散冤魂、附骨之疽。   易时陆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艰难地说:“这是不是代表着……真的有东西在跟着我。”   大舅面色凝重地点了下头,似乎此事颇有些棘手。   易时陆问:“能有办法消解吗?”   大舅又是不说话,过了半晌后,郑重点了下头:“能。”   他站起身,在一个木架子上拿出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个木雕项链,雕得东西很小,具体看不出来是什么,隐约能瞧出人的形态。   “把手伸出来。”他对易时陆说。   易时陆乖乖伸出了手,大舅忽然笑了下,下一秒易时陆指尖突然一阵刺痛,一滴鲜血从食指指腹涌出。   大舅强硬地捏住了他的手,将那滴血滴入项链中。   好像有什么神奇魔法一样,血液很快得被木雕坠子吸收了进去,表面却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大舅把坠子挂在了易时陆的脖子上,说:“要一直戴着不许离身,它会保你不再受到困扰。”   “只要你一直戴着。”   “永远,不要摘下。” 第22章 木偶(二十二)   梦境变得好奇怪,一开始先是浑身无力,热度一点点攀升,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脚踝处收紧,又收得更紧,粗粝地表面磨损着皮肤,痛感与奇异的快乐一同出现,身体如在煎熬。   是绳子吗?   好像并不是绳子。   那又是什么呢。   易时陆努力坐起身,看向床尾,可是什么也看不清,房间中被浓雾笼罩着,一团雾气淹没了他的双腿,所以那里有什么,他怎么用力去看也无法看清。   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好像灵魂被绑了起来的感觉,他被束缚在层层丝带包裹之中,丝带用力地勒着,从皮肉浅层勒进了灵魂深处。   易时陆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那些浓雾飘向他要将他吞没,要将他皮.肉洗净再寸寸吃下肚。易时陆难受得要命,用力拨散那些飘来的雾气。   雾气竟然真的散去了,他在床尾看见了幸稚京那张昳丽面容。   比起寻常时候,他的脸更添了一丝妖冶,那双眼睛……妖里妖气的,和传说中缠人的美女蛇并无两样。往日里淡薄的唇此时也染上浓烈色彩,他浅浅一笑,笑靥足以杀人。   幸稚京抱着易时陆的一只足,弯下腰。   易时陆慌乱极了:“幸稚京……你干嘛?”   幸稚京冰凉的手握住他的脚踝,不容反抗,那森森冷气要进入他的骨髓里,他的手指慢慢地滑动着,随着手的动作头也一点点低下。   最后,将唇印在了易时陆白皙的足背上。   一个轻柔细腻的吻,像在亲吻他的神明。   易时陆整个人都吓呆了,僵硬着保持着姿势无法动弹。   幸稚京抬起头,眼睛发红。   “时陆,我好喜欢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痛苦,或许是为着无法光明正大宣之于口的爱意,又或许是为着无法更进一步的靠近……总之易时陆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痛苦。   几乎在那一瞬易时陆的神情有了松动,他向来是个比较容易心软的人,看不得别人这样。   易时陆用手碰了一下幸稚京的头发,希望这样能让他好受一些。   只是简短的轻触。   幸稚京在易时陆看不见的角度下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得意表情,可在抬头的时候又恢复成可怜模样。   漂亮的、惹人怜爱的少年。   他的唇缓缓上移,从足背到脚踝,又从脚踝到小腿,几乎掌握了易时陆每一寸细腻皮肤。   噼里啪啦,易时陆的脑海里好像在炸烟花。   幸稚京匍匐前行,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在与易时陆平视的位置时,他乞求一个拥抱。   “时陆,求你、求你……”   “不。”   易时陆艰难地推开了他。   在他推开幸稚京的那一刻,幸稚京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由迷人的、乞求的、惹人恋爱的……变成了阴森冷酷的模样。   窗外的冷月光映着他的脸,在他面容上出现明显的光影切割面,高挺鼻梁另一侧的脸陷在阴霾之中。   幸稚京嗤笑了一声,明明很在意却又做出毫不在意那种刻意嘲弄。   他就这样冷冷地盯着易时陆,面容在大雾的侵袭中渐渐模糊。   “喂,易时陆……易时陆!”   易时陆睁开眼睛,大口喘气。   哪里有雾……什么都没有。   月光皎洁,幸稚京也不在床尾,就在他的身边。   幸稚京坐起身,看着刚醒过来的易时陆:“做噩梦了?”   易时陆用手臂撑起身体,被子滑到他的腰间,他摇了摇头,想到刚才的唐突梦境,面对着此时就在他身边的幸稚京,耳根红得要滴出血。   幸稚京说:“我就说呢,你哼哼唧唧的,还在梦里叫我的名字,脸发红额头出汗,像是做噩梦又不像,你刚才怎么了?”   易时陆低下头咬住唇,脸红的更厉害了。   幸稚京还在追问:“是不是不舒服啊?”   易时陆迟疑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幸稚京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贴得紧紧的,而后担忧地说:“是有点热,你是不是发烧了?我给你找退烧药。”   和梦境中他手掌的感觉如此相像。   易时陆连忙说:“不用,我没发烧。大半夜的快睡吧,明早起来再说。”   幸稚京向他伸手,易时陆连忙躲了下。   幸稚京的手一顿,尴尬地僵在半空:“你躲什么,我看你项链坠子跑后面去了,帮你调一下。”   易时陆说:“我自己来吧。”   他把木雕项链拉回胸前,轻轻握着放在胸口处,像个心理安慰,告诉自己不要慌张,刚才的梦也不是什么噩梦,可能就是年轻气盛难免会做些有的没的梦。   易时陆背对着幸稚京躺了下来,从这个位置,幸稚京可以看见他纤细流畅的肩颈线条,和精致的侧颜。   易时陆平时就乖巧,睡觉的时候更显得乖巧。头发平整的贴在耳朵两侧,顺毛,只要看一眼,就会让人产生占有欲。   幸稚京看着他时不时抖一下的睫毛,心中的恶与爱无限扩大。   易时陆。   不会以为还能逃的掉吧。   怎么会单纯成这样呢。   不会以为,还能从我身边离开吧,易时陆。   系统:爱意值:50恨意值:25   易时陆:哎呀呀,他好爱我。   幸稚京躺了下去,靠近了易时陆的后背,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后。   从临市回到家,生活重回正轨,大年三十和初一易时陆都打算在外婆家过,和往年一样。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外婆煮了饺子,一家子围着桌子边吃饺子边看春晚,电视里快到零点倒计时的时候,易时陆忽然想到了幸稚京。   他给幸稚京打了个电话,对面是秒接。   “喂。”声音懒洋洋的。   易时陆笑着问:“干嘛呢?”   幸稚京说:“看春晚啊还能干嘛。”   手机里传来电视节目主持人的声音,和易时陆这边的电视声音几乎重合,他笑了下:“也一大家子在一块呐?”   幸稚京说:“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人多,我大舅我二舅,我表弟表妹,我爸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在呐,特别多人,今年都到我家过年,你听。”   跟点家谱一样,幸稚京几乎把家里人都念了一遍,电话那边传来喧嚣声音,有高谈阔论的、有打牌打输了赖账的、有小孩吵闹声……听起来特热闹。   易时陆一边笑一边说:“真吵,比我家这边吵多了。”   幸稚京:“对啊,吵得我都烦死了。”   电视机里主持人喜气洋洋地开始了倒计时,在最后的一秒钟,小区里也应景地亮起烟花,绚烂如星子坠入凡尘。   易时陆说:“新年快乐啊幸稚京,我这边有人放烟花,特别好看,要是你也能看见就好了。”   幸稚京那边没了声音,过了好半天才像反应过来一样,说:“新年快乐。”   易时陆:“去年过得挺不容易的吧。”   幸稚京:“……什么?”   易时陆笑笑:“转学来到一个新的学校,又是高三那么累,适应期挺不好过的吧。”   幸稚京保持沉默,只有呼吸的声音均匀地从电话那端轻轻传来。   小区里鞭炮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响,易时陆都快听不到电话里的声音了。   他提高音量说:“再过一学期就好啦。别忘了之前说过的啊,要一起去A大,我可记在心里了,我这边太吵了,先不说了,下学期见。”   易时陆挂断了电话。   老式的居民楼里,一楼,窄小的楼道,没有贴对联的大门。客厅电视剧播放未尽的春晚节目,幸稚京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灯没开,只有电视机的光亮,他手边放着几只诡异木偶。   男人们的声音。   “两王带个炸!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   “不对啊,我刚才数牌,不可能有炸。”   “哎呀还说啥呢,掏钱掏钱。”   “不可能,老二你绝对偷牌了。”   “稚京你评评理,你二舅有没有偷牌!”   ……   女人小孩的声音。   “小玲你慢点跑,不要撞着了。”   “和弟弟一起玩啊。”   “不和弟弟一起玩,他好幼稚。”   “稚京哥哥陪我玩。”   ……   好热闹的七嘴八舌的声音,全都从这些根本不会动的木偶身发出。   “吵死了。”   幸稚京瞥了它们一眼,瞬间,所有的声音消失,只有电视机还在不厌其烦地播放着节目。   幸稚京看了一会儿。   冷着脸看了一会。   脸上慢慢拉扯出一个笑容,就像穿戴上了一幅假面。   “什么都没有,我这边什么都没有啊易时陆。”   “是谎言啊,全部都是谎言。”   “快点回来我身边。”   “快点回来。”   “我只有你啊易时陆。”   “我只要你。”   他笑着说了一会儿后,又把表情回归原位,脸上只余下空洞色彩,玻璃眼珠渐渐失去光芒,变成好像是颜料画上去的一样。   刚才的一切就好像一场热烈的舞台表演。   然后他将嘴角向下,露出小狗一般可怜眼神,连鼻子都变得红彤彤的。   “我好孤单哦易时陆。”   “快点回来。”   “快点回来我身边。”   “要什么都给你,只要回到我身边。”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傻。”   “易时陆跑不掉啦。”   “跑不掉啦。”   “掉啦。”   像卡壳一样,他开始不断重复相同字眼。   幸稚京大笑一声,歪了下头,眼神纯净,轻轻眨了下宝石一般的漂亮眼睛。 第23章 木偶(二十三)   大年初一易时陆给外公外婆拜了年,收到了五百大洋的红包。易时陆高兴地买了几件小礼物准备开学送祝容他们。   吃过早饭他又想起开风水店的孟钧,孟钧常年一个人守着店铺,也不知道今年新年去没去儿女家过。   易时陆问外婆:“待会要不要去孟钧爷爷那拜个年?”   外婆揉着面,准备今天做饼,她随口说道:“那老头子去年摔断了腿,被女儿接走养伤去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年纪又大了,养了好几个月,还没回来呐。”   易时陆想起那天去孟钧店里,他还好好的,身子骨看着也硬朗,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走起路来脚步生风,怎么突然就摔断了腿。   不知道想到什么,外婆突然停下手中动作:“之前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还跟我提到了你,说什么来着,哎呀人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忘事,记不住了,等我想起来再说。”   外婆没再多纠结,笑眯眯说:“小陆啊,今天做你喜欢吃的牛肉饼,多吃点。”   易时陆笑着说好。   外婆做牛肉饼的手艺一绝,皮薄馅多,还泛着油香,易时陆从小就喜欢吃。易霖带着易时陆回家的时候外婆装了整整一大袋牛肉饼让他们带走。易霖说吃不了这么多,还是被塞了满满一大包,挤在车后座。   上楼路过幸稚京家门口,易时陆不知为何停下脚步,敲了敲门,没人应。   他笑自己今天真是奇怪。   这本来就是幸稚京租住的地方,大过年的他不在这也正常,更何况门口没贴对联,一看就是没在这里过年。   易时陆拿着牛肉饼袋子和易霖上了楼。   结果到晚上的时候幸稚京就来敲门了。   从猫眼里看见幸稚京,易时陆还诧异了一下:“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幸稚京站在门口,穿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把他的身形称托得更加高挑,几天没见,他好像又变得好看了点,眉眼乌黑,皮肤雪白。   幸稚京:“我爸妈家太无聊了,人多又吵,我就自己先回来了。”   听他的语气,好像一直不和他爸妈住一起。易时陆没好多问,毕竟是人家家事,他只抱着手臂笑着说:“那你怎么知道我也回来了?”   幸稚京说:“我不知道,我就上来看看,心想着没准能碰上你。”   易霖在屋里冲着外面喊:“小陆,跟谁说话呢?”   易时陆说:“幸稚京。”   易霖:“干嘛站门口聊天啊,请人家进来坐。”   易时陆笑了笑:“对,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你进来,我有东西给你。”   幸稚京进了屋。   易时陆把买的礼物从包里拿出来,是三副针织的毛线手套,除了颜色之外一模一样。   幸稚京眼睛亮了亮:“都给我的?”   易时陆:“想什么呢,你挑一副,另外两个给祝容和方深。”   幸稚京撇了撇嘴,哦了一声。   易时陆见他兴致缺缺的样子,凑上前,眼睛里是满满笑意:“别不知足,第一个让你选,我是留了点私心的。”   幸稚京的眼睛瞬间又被点亮,他的目光在三副手套之间来回穿梭,最后定格在白色毛线手套上。   幸稚京:“我要这个。”   易时陆把手套递过去:“那就送你这副。”   塑料简易包装,并不名贵的礼物,可幸稚京放在手里看了又看,好像喜欢得不得了。   他拆开包装袋,从里面拿出手套,小心翼翼地戴上。   幸稚京笑了。   “好暖和。”   他把手举起放在脸旁边蹭了蹭,柔软的毛线接触他的皮肤,他用的力气太大以至于把脸都蹭红了,但幸稚京好像一点都感受不到不舒服,只露出幸福又满意的神情。   临走时候易时陆拿了几块牛肉饼让幸稚京带回去,特意告诉幸稚京那是他外婆做的,世界上最好吃的牛肉饼。   如果易时陆的目光可以穿透走廊去墙壁,就会看见幸稚京回到家中后热了下牛肉饼,打开了电视机,将电视调到某个偶像剧中男主和女主表白的那一幕。   男主:“我喜欢你。”   幸稚京跟着读:“我喜欢你。”   男主:“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幸稚京:“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男主:“其实在我们高中那会儿……”   幸稚京:“其实在我们高中那会儿……”   男主:“我就已经……深深为你着迷。”   幸稚京:“我就已经……深深为你着迷。”   幸稚京:“?这里为什么要停顿?再看一遍。”   他咬着牛肉饼,完全不在乎此时牛肉饼刚出锅,冒着大量的热气,他每咬下去一口,面团里都喷射出灼人的滚烫,那是正常人的口腔完全无法承受的温度。   幸稚京毫无察觉,只有嘴巴一张一合,一边吃东西,一边跟着电视剧里的人物念着台词。   在他试图表现得完全像个人类的时候,他却永远也不可能是个真正人类。   寒假快速过去,终于迎来了酷刑一般的高三最后一个学期。   易时陆把剩下的两副手套放在桌上,让祝容和方深选:“新年礼物,你们自己挑。”   祝容眼疾手快拿走其中一幅:“我要这副蓝的,粉的就留给方深这个骚.气少年吧。”   方深:“……粉的就粉的,真男人就该用粉红色。”   易时陆撑着下巴看他俩打嘴炮,心想这样好的光景等毕业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祝容发现了什么,一回身看见幸稚京手上戴着的手套:“诶?你这款式怎么和易时陆送的一模一样啊,不会易时陆送的吧?那他怎么先送给你了啊?”   祝容故意说得阴阳怪气。   易时陆抿唇一笑:“喂,别生气。他家和我住一个小区,过年的时候刚好碰上了,就把手套给他了。”   祝容挤眉弄眼地说:“我就知道一定是巧合,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偏心。”   易时陆心虚地眺望远方。   何雨进班的高跟鞋的频率都变得比以前快了许多,所有人都进入了打仗一样的状态,包括易时陆自己。   精神越来越不够用,每天靠着咖啡和能量饮料度日,即便如此,易时陆仍旧能在下课几分钟的时间里睡着。   很多时候他睁开眼睛会看见幸稚京在盯着自看,他轻轻打哈欠直起身,说:“真羡慕你啊,你怎么从来都不困的?”   幸稚京若有所思地笑了下:“我也是在忍耐而已。”   他也是在忍耐,只不过是另外一个方面的忍耐。   易时陆完全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意思,还傻乎乎地说:“知道你也在强撑我就放心了,要不然天天这么个精力充沛的人坐身边,怪给人压力的。”   幸稚京轻轻转了下眼珠。   易时陆抬了下手,无意中碰到了挂在脖子上已久的项链,他习惯性地握了一下,攥在手心:“哦,有件事要谢谢你,这个真的好灵,戴上之后再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过了。”   幸稚京的目光下移,看向易时陆握着木雕坠子的手,因为用力,易时陆的手指骨节泛出粉色。幸稚京勾起唇角:“那就好,一直戴着吧。”   易时陆的眼睛下面有着浓重的乌青,他精神不济勉励强撑,连背书的时候都会打盹。这些幸稚京都一一看在眼里。   所以他以惊人的忍耐力克制住了围绕着他的冲动。   忍耐,这种字眼无疑是和他的本能相抵抗,幸稚京从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需要,忍耐。   如果是从前的自己,一定会嘲笑自己无能又懦弱,明明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牵制住的他,竟然开始被一个人类牵着鼻子走。   但是现在,幸稚京却会觉得……自己竟没有任何不满,或许换个词来说更贴切,心甘情愿。   当易时陆安静趴在桌子上,头枕在双臂上,露出难得轻松平和的神情时,幸稚京就会觉得,忍耐一点,也没什么嘛。   不过就是几个月的时间。这样的时间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不过实际上他低估了易时陆对他的影响力,这几个月他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煎熬。   高考前一天,学校安排所有人把书搬回家,易霖特意请假开车来陪易时陆搬书,幸稚京还是老样子,身边只有一个易时陆见过好几次的司机。   易时陆远远看着司机把幸稚京所有的书都扔到了垃圾桶里,连个习题册都没留下,很明显是幸稚京吩咐他这么干的。   他走过去拍了拍幸稚京的肩:“信心很足嘛,一本书都不剩,这是要决一死战了?”   幸稚京淡淡看了他一眼:“决一死战不好说,反正是不打算再过这种忍耐的日子了。”   易时陆:“啧,不过就这么扔了怪可惜的,你要少好多乐趣。”   幸稚京:“什么乐趣?”   易时陆狡黠一笑:“不知道吗?出分之后就撕书可是我们学校的传统啊。”   幸稚京轻哼了一声,手指在易时陆脸上一戳,留下一个浅浅的坑,好像觉得这种小动作格外好玩,他又顺手戳了几下。   幸稚京说:“真幼稚啊易时陆,我的乐趣,可比什么撕书有意思多了。”   易时陆:“你要干嘛?”   幸稚京一幅讳莫如深的模样:“到时候你就懂了。”   不知想到什么,他冲着易时陆笑得很是灿烂,笑得易时陆后背凉凉的。   系统:他想搞你。   易时陆:粗俗,统哥你太粗俗了。你用词能不能文雅一点。   系统:比如?   易时陆:……他想上.我?   系统:你了不起,你清高。 第24章 木偶(二十四)   高考三天一结束,易时陆就接到了祝容的电话:“出来玩,我生日。”   就六个字,就把电话断了。   祝容性格风风火火的,再加上名字的关系就有了“火神”的外号。断电话也断得神速,易时陆想拒绝都不知道上哪儿说。   没两分钟,微信上接到祝容发过来的定位消息,在一家ktv。   她叫得急,易时陆也没来得及买什么礼物,就半路上买了束花。   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了,祝容开了个大包,叫了十几个同学来,都是熟人,看见易时陆进来的时候,那些同学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过噩梦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除了那段时间,那段时间过了之后,也就没什么怪事了。   包厢里的氛围很快回到从前,好像疏远易时陆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易时陆在角落里看见了幸稚京,他一个人坐在沙发边缘,翘着两条大长腿,嘴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平常这个时候看见易时陆进来,幸稚京早凑过来了,今天却像完全没看见他一样。   易时陆坐到方深身边:“幸稚京干嘛呢?”   方深耸肩,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谁知道啊,一来就坐那儿了,嘀嘀咕咕的,说什么‘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什么‘高中就……’,我完全听不懂。”   易时陆担心地看了幸稚京一眼,小声对方深说:“这是高考没发挥好,受刺激了?”   方深:“可能吧,我要不要去安慰一下他?”   易时陆:“还没出成绩呢,没准结果没他想得那么糟,先别急着安慰吧。”   方深就没再说话,侧目看着易时陆。包厢里很吵,从刚才说话起他们就靠得特别近,易时陆拿了袋零食撕开吃,嘴巴一鼓一鼓的,很可爱。方深看着看着,心就又有点发痒。   方深说:“易时陆,有件事想跟你说。”   易时陆没反应。   祝容霸着麦,一首情歌接着一首情歌的嚎,易时陆根本没听见方深的声音。   直到方深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他才意识到方深要跟自己讲话,连忙附耳过去:“你说什么?”   方深看着他贴过来的脸,闻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脸噌得一下就全红了,说话也结巴起来:“啊……那个……我就是想……”   还没说到正题,易时陆就觉得面前一暗,一个庞然大物挡住了光线。他一抬头,看见了幸稚京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幸稚京。”   易时陆冲他笑了笑,站起身。   幸稚京拉住了他的手腕,一如往常,他的体温很低,易时陆早都习惯了他这个寒性体质。   幸稚京说:“我有话对你说。”   易时陆说:“嗯,你说。”   幸稚京说:“易时陆,我……”   “各位!”祝容拿着麦忽然一声嘶吼,震得满场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所有人也只能听见她说的话,众人向着她的方向看过去,易时陆也不例外。   祝容轻咳两声:“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你们最好的朋友我的生日。”   易时陆:这个句式我好像有点耳熟。   系统:我也。   易时陆:想起来了,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发烂发臭!   系统:……你好熟练啊。   祝容拿着话筒径直走到易时陆面前:“易时陆,今天我生日,你是不是没带礼物啊?”   易时陆:“不好意思啊祝容,来得急,下次给你补上。”   祝容浅浅一笑,她今天画了个浓妆,口红选得正红色,一股子御姐范儿。祝容伸手一勾易时陆的下巴,手指点了两下:“别下次了,今天的事今天解决了吧。”   易时陆:“啊?”   祝容:“既然你没准备礼物,就把你自己打包送给我吧。”   易时陆:“啊?”   祝容:“姐姐暗恋你两年了,一直藏在心里,今天终于说出来了。”   周围一阵欢呼起哄,饶是祝容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温柔看向易时陆:“行不行,给个准话。”   易时陆:姐姐好飒,我要是直的我就答应你了。   四面八方投射来看戏的目光,有的是好奇有的是等着看笑话,易时陆低垂下眼睛,咬了咬唇,轻轻点了下头。   再抬起眼睛,只看见了幸稚京冰冷的眼眸,似乎凝结上了一层厚厚的霜,怎么也化不开。他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仿若这些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闹剧,他嘴角掀起一丝嘲弄微笑,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转身推开包厢门,走了出去。   系统:爱意值:55恨意值:40   易时陆:爱而不得,由爱生恨,我懂。   祝容喜上眉梢,拿着话筒高声尖叫道:“给老娘来一首《好日子》!”   “班长,脱单了,恭喜恭喜啊。”   “我们班第一对诶。”   “羡慕哦。”   “做火神的男朋友可不容易哦。”   ……   在众人或揶揄或真心祝贺的话语里,易时陆勉强撑起笑脸,笑了几下,就再也笑不出来,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说话。   祝容玩到了晚上才散场,人散去,只有易时陆和方深还陪着她,方深一下午失魂落魄的,易时陆想起来他说有话和自己说,问他:“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方深摇摇头:“没事了。”   结账的时候易时陆抢先把账单付了,小声对祝容说:“祝容,我有话要说。”   他深吸一口气,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刚才人太多,所以……我只能点头。”   祝容面色一僵,但很快反应过来易时陆的用意,她心里不能说是不难过,表面却还强撑着笑脸:“易时陆你啊,怎么连拒绝别人都要这么温柔。”   易时陆说:“对不起啊……”   祝容:“别,千万别给我发好人卡,你要再说下去咱们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易时陆笑了笑,知道在祝容这儿这事就算是翻篇了。   沉默了一会儿,祝容抱着手臂靠着走廊的墙,缓缓说:“其实我就猜会是这个结果,之前听你答应,我反而才是真的没想到。”   “你啊,”她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人都喜欢你?”   “你总是那样对别人笑,不喜欢你才怪。但你自己好像什么都意识不到。其实我知道你看我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对我或者对旁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有当看向……”她弯了下唇,但没有说出一个明确的名字,继续说了下去:“只有面对那个人,你才会露出一些不一样的表情。”   易时陆抬起头,有点惊讶的,好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祝容在说什么。   祝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但我不会说的,我才不会告诉你呢,你要自己发现,就当是……对你拒绝我的报复。哈哈哈哈哈哈哈,易时陆,等你发现的时候,也许自己都会被吓一跳。”   少女的眼神中闪烁着盈盈的水光,那是对她青葱岁月暗恋画上的句号。她忍着没有让那水光落下,坚强又倔强,最终祝容将泪水咽了回去,又变回和从前一样,她蹦蹦跳跳往回走:“方深还在包厢里待着?哦,让我来安慰一下他那颗破碎的少男之心吧,这傻小子,他还以为你真的答应我了呢。”   她脚步轻快,快步走到易时陆身前,只有在背对着易时陆的时候,祝容才落寞地叹了一口气。   易时陆高考结束,易霖也解放了,和老徐约了出去旅游,本来说要带易时陆一起去的,但易时陆不想破坏他们的二人世界,就拒绝了。   回到家的时候,易时陆在桌上看见了易霖给他留的生活费,让他这几日好好放松,随便玩。   易时陆下楼找幸稚京,敲响了门但无人答应。幸稚京好像在下午从ktv离开后,就一直没有联络他,不知道在忙什么。   易时陆转身要上楼,却在余光中看见了橘猫。他脚步一停,再向楼道口定睛看去的时候,已经没了小橘猫的身影。   看来小胖子最近也很忙啊,好久都没来找他撒娇了。它最近吃什么呢,刘奶奶让他多喂喂它,可好想它根本不需要他喂啊……   易时陆一边想着,一边向楼上走,走了两圈台阶,到了家门口,他从口袋中拿出钥匙来开门,忽然发觉门的颜色不对。   家里的大门一直都是褐色的,这个门是红棕色的。   易时陆抬起头看着门牌号:101   101……   他猛地看向左侧,左侧赫然是楼道大门,外面是绿化带,他现在还在一楼。   可他明明已经,刚才明明已经走了两圈台阶了……   易时陆不敢多想,转身向楼上跑去,脚步加快,确定自己绝对爬完两层楼梯后,他再抬头看。   红棕色大门。   101。   依然是101。   向左侧看,楼道大门,绿化带。   他依然站在一楼门口。   怎么会这样……易时陆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下,他决定换方向。   他转身向左侧冲出了门,以为自己可以破开这怎么也走不出的楼梯,但是毫无用处。在踏出楼道口的那一刻,他就又重新站在了楼梯上,试了三次,每次都是一模一样的位置。   有笑声,大笑、尖笑、嚣张的笑、凄厉的笑……伴随着夜晚的风呼啸而至,月光照在墙壁上的影子开始晃动、摇摆不定,散发出森森的鬼气。渐渐的,那些摇摆的影子变幻出各种各样的人形,慢慢向他伸出手,在快要触碰到他的时候,易时陆向后推了一步。可很快,另一只黑色的影子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向墙中拖去。   易时陆惊恐地睁大眼睛:“不……不……”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没入了墙壁,先是指尖,然后是一个小小的指节……世界变得疯狂,用砖头和石灰筑成的墙壁的界限好像不存在了,那些躲在世界阴暗角落里的东西肆无忌惮又蠢蠢欲动着更深一步,巨大的恐惧淹没了易时陆以至于他没有察觉到没入墙壁之后指尖的濡.湿感。   有什么东西在偷偷亲吻他的手指,在舔.舐他的指尖,像只小狗热情地亲吻主人一样,如果有尾巴的话,他会看见墙壁里有只尾巴正冲他摇得厉害。   但易时陆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除了那骇人的惊怖。   在压倒性的恐慌面前,易时陆觉得自己眼眶发热,他快要被吓哭了。   易时陆:统哥,在?   系统无反应。   有个猪队友就是这种感觉,一到关键时候他就断联。   易时陆想了下,一脚踢上了墙壁,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石灰被他踹得大片向下落。   墙壁里的东西明显被他踢愣了,但短暂的怔愣之后取而代之的更鲜明的怒气。一道道笑声变成一把把刮骨刀使易时陆的耳朵经历无比刺痛。   他转身朝着楼梯上跑,台阶无限延伸,无穷无尽。但易时陆只能一直跑,因为他不知道一旦停下来,身后那个东西会不会追上他的脚步,贴上他的后背,在他的耳边吹冷气。   易时陆不是没看过恐怖片,那些著名恐怖片的经典镜头在他的脑海中开始像ppt一样一页一页地播放。   什么女鬼骑上主角的脖子…   贴在身后……   不要回头……   床下有人……   易时陆只恨自己此时为什么记忆力这么好。   易时陆:统哥!   系统(灵魂掏空版):……终于结束了?……卧槽怎么还在继续啊,你快跑啊啊啊啊啊啊……   易时陆:我已经在跑了啊啊啊啊啊!   他精疲力竭又口干舌燥,粗略算下来至少跑了有几千米了。   实在不行摆烂吧,演不下去了。进入世界前易时陆以为自己将要演得是惊悚爱情片,结果现在开始演田径体育生。   体育生不演,绝对不演,几千米跑下来魂儿都要不健全了。   易时陆摔倒在台阶上,他已经耗光了所有的力气,又累又渴,喉咙干涩地发疼。   下一秒一个人拉住了他的衣服。   易时陆手脚并用连爬带滚向上爬。   身后的声音却格外清晰熟悉:“易时陆,是我。”   易时陆浑身一僵,转身扑进了幸稚京怀里。   他被吓得牙齿打颤,抖个不停,满脸都是汗和泪水:“……救……救命……好可怕……不要过来……”   他呜咽着,将脸埋在幸稚京怀中,紧紧抱住他。   幸稚京的面容上出现一抹奇异笑容,知道怀中的人完全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他开始变得更加放肆,扭曲的面容,爱意与嫉妒交融,因为获得对方的信赖又变得兴奋和刻意迎合,种种情绪在他的脸上演绎的复杂有趣。   但他的动作和声音是那么轻柔,轻柔到像在对着一个孩子说话。   他拍着易时陆的背,不客气地将对方揽入怀中。   幸稚京低头,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完全不顾那些汗液的粘腻。   幸稚京说:“好了,没事了,不要怕,我在这里啊。你看,只有我能保护你。”   易时陆:“……有、有鬼……”   幸稚京在他的头顶上落下浅浅一个吻:“已经结束了,放心。”   易时陆神志不清,以至于他根本就没听清这句话。   惩罚已经结束了,在你重新奔向我的怀抱的那一刹那。   那些人都不重要,你不过是被一时迷惑。   你最后能去的地方,只有我的怀抱。   我会以最宽容的姿态,迎接迷途的你,重新归来。   在一楼的门口,有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一个瘫软在另一个人的怀中,而另一个人,什么都看不清,除非月光照在他的脸上。   易时陆缓了很久才缓过来,跟着幸稚京进了家门。   幸稚京找出干净的睡衣给他:“去洗个澡吧,放松一下。”   易时陆接过衣服,站在原地有些犹豫。   幸稚京看出了点什么:“如果害怕的话就把门留一道缝,你随时喊我我都可以听到。”   易时陆这才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冲了热水澡,浑身没有那么僵硬了,即便如此易时陆也不敢多留在浴室。   他出来的时候头发是湿的、脖子也是湿的,身体上有些水渍透过睡衣洇了出来,一看就是急匆匆的样子。   幸稚京看着他,没说什么,只问:“吃晚饭了吗?”   易时陆摇了摇头。   幸稚京说:“我点了外卖,应该马上就送到了,再等一等吧。”   易时陆就点点头,乖巧地坐在沙发上。   幸稚京察觉出他状态不对,想了想,还是张口问道:“刚才你是不是又……”   易时陆打断他,眼神闪躲:“可以不说这个吗?”   幸稚京站在原地,慢慢点了下头。   整个晚上,易时陆都没说几句话,他没什么精神,吃过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就睡着了。   幸稚京走过去,跪在地板上,看着他如此乖巧的睡颜,他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被填满。   可是很快,易时陆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幸稚京疑惑了下,确认自己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他现在应该就是在睡觉而已。   幸稚京犹疑地伸出手,想要抹去易时陆额头上拧紧的纹。可他还没有碰到易时陆,就听见易时陆口中传来一声非常小声的啜泣。   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落了下来。   幸稚京的所有动作都无法再继续,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易时陆在做噩梦,不是他操控的那种,但却是因为他而引起。   一种,由他引起,却不能受他控制的噩梦。   是真真正正的,人类的噩梦。   他无法终止,亦无法让易时陆获得解脱。   他无能为力。 第25章 木偶(二十五)   幸稚京俯身,亲吻正处于痛苦中的易时陆的眉眼。   “对不起……”   “对不起……”   “我也不想这样的。”   “但如果你乖一点的话,这些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我不希望你难过。”   “所以乖乖的,好吗。”   睡梦中的人听不见的他的声音,但似乎有种感知,眉头皱得更紧了。   易时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醒来的时候是在幸稚京的床上,一回头,就看见了幸稚京的睡颜。   脸蛋优越,真是越来越喜欢啊。   系统:把持住。   易时陆:该你出来的时候你不出来,这种时候你滚出来了?呵。   系统自知理亏,干笑两声,很小声地说:…@&$"~…同林鸟,…$&-'~…各自飞。   易时陆:呵,说奖金的时候怎么不跟我各自飞了?   系统:……我错了,你就说怎样才能原谅我吧。   易时陆两眼一亮:啊……内个,你们做系统的是不是都该有什么金手指啊,什么时候能给我开一个啊?   系统:呵,搁这儿等着我呢。金手指,我确实……没有。   易时陆刚要翻脸不认人。   系统紧接着道:但是我可以给你一次屏蔽权限,下次再遇到幸稚京发疯这种情况我可以帮你屏蔽一次。   易时陆想了想,按照幸稚京这尿性,下一次发疯指不定有多可怕,易时陆点点头,接受了系统的条件。   系统:……那我们这算是和好了吗?   易时陆:当然啦,统统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系统:……靠,你变脸好快。   幸稚京地面容在晨光中雪白圣洁,像个天使。易时陆被迷惑了一般用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幸稚京的睫毛抖了抖,他醒了,但他并没有睁开眼睛。   他压抑着扑倒对方的冲动保持平静,让自己装得像个体面、干净、单纯的十九岁少年,而不是某只刚被放出笼子的未驯化的野兽。   易时陆的手指放在了他的脸上,纤瘦柔软的手指,触碰的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极.乐也是酷刑。   易时陆将他当做了一件易碎品,小心再小心,怕将他吵醒。幸稚京很想告诉他完全不必如此。   易时陆做什么都行,怎么做都行,只要易时陆想,他可以亲吻他,也可以撕咬他,可以爱抚他,也可以狠狠地打他。   任何,只要易时陆想。   幸稚京刚有一点产生了那种叫做“幸福”的幻觉,易时陆的手机就亮了一下。   易时陆拿起手机坐起身,看见了方深的消息:祝容在育康医院。   易时陆腾得站起身。   幸稚京也无法装睡,揉了揉眼睛问:“怎么了?”   易时陆嘴唇抖了抖:“祝容在医院。”   幸稚京微微睁大眼眸:“怎么回事?”   易时陆摇头:“不知道,方深已经在那里了,到那边再问问他。”   两人快速地收拾好东西,赶去了育康医院。祝容在住院部七楼,易时陆赶到的时候,方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满脸倦容。   易时陆跑过去问:“祝容呢?怎么回事?”   方深茫然抬头看他,过了两秒他的眼睛才有了点神采。   方深说:“祝容被护士推去做检查了,她爸妈也跟着去了。”   所以就剩他一个人坐在这个长椅上。   易时陆问:“到底怎么回事?”   方深此时看起来格外无助,也格外懊恼。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已经有很多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   “昨天和你分开以后,我送祝容回家。走在路上她突然停下脚步就不动了,呆呆地站着,眼睛……眼睛就好像失去灵魂了一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推了一下她,她好像才醒过来,可也就醒了那么几秒钟。”   “祝容她……她突然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抓着我的手说‘方深,好可怕’,然后就倒了下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易时陆呆呆地站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上了脖子上的项链,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果易时陆没有猜错,祝容的经历很有可能和他有关。   祝容是因为他……因为他……   幸稚京及时插话,问:“后来呢。”   方深:“后来我就把她送来医院,联系了祝容家里人,从昨晚到现在祝容已经做了很多项检查了,但检查结果都是正常,还查不出原因。”   方深喘了一大口气,就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心头一样。   他沮丧又惊恐,像在害怕什么,忽然扯住了易时陆的手:“我不知道怎么说……如果你看到祝容晕倒前那个眼神的话,你就会和我一样的感觉了。易时陆,我觉得……她不像是生病,她像是……撞、撞邪……你相信我吗……”   易时陆当然相信他,他自己一时情绪也是很复杂。   幸稚京拉下方深扯住易时陆的手,手状作无意地搭在方深的肩上,其实是牢牢地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幸稚京:“方深,你冷静一点,我看你现在才是最需要休息的,要不你先回家睡一觉。”   幸稚京给易时陆递了个眼色,易时陆走到一旁给方深爸妈打了个电话,很快,方深就被接走了。   坐在长椅上的人换成了易时陆,他等了有两个小时,终于看见了祝容。   少女躺在医院雪白的床上,头发被医用帽包裹起来,一看就是刚做完什么检查。她面色红润毫无病态,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除了叫不醒之外,好像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分别。   一瞬间内疚涌上了易时陆的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面色苍白,紧紧地抓住幸稚京的手:“你知道我现在特别怕什么吗?”   幸稚京向他看过来。   易时陆:“我现在特别怕,祝容此时此刻就像我之前一样,正在经历可怕的事情,但是她醒不过来。我特别害怕……没有人救她,没有人帮她。我至少还有你在身边,但是她没有。”   幸稚京握住了他的手:“不会的,你看她的神情多平静,她不会在经历可怕的事情。她有可能……只是被困住了而已。”   幸稚京的眼睛划过一丝光芒,易时陆透过玻璃看着睡着的少女,而幸稚京看着玻璃上易时陆的倒影,看着他那张因为忧虑而更显脆弱的面容。   易时陆脸上透出被折磨的煎熬:“稚京,你说是不是……所有靠近我的,同学、朋友……他们都会因为我受到影响。”   幸稚京克制不住地弯了下唇角,为了不让对方看出他的得意,他特意咳嗽了一声掩盖过去。在易时陆向他看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淡表情。   “有可能哦。”幸稚京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有可能就是因为你的关系。”   易时陆:“那我该……怎么办呢,我要远离他们吗?”   就像是真的为他考虑一样,幸稚京下定决心般说着:“远离吧,为了他们,还是离得远一点比较好。至于祝容,就算真的喜欢她,也和她分手吧。”   易时陆下意识看向他:“你说什么?”   幸稚京:“不愿意吗?不愿意和祝容分手?”   易时陆皱了下眉头:“可是……我从来没有和她在一起过啊。”   现在发愣的人变成了幸稚京,他思索了一会,似乎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幸稚京:“你答应了她的表白。”   易时陆一脸单纯:“你是说昨天在ktv吗?那是因为人多,我不好单方面拒绝她,散场之后我就和她说清楚了。她不是告诉方深和你了吗……哦,你昨天提前回去了对吧。”   意外之喜,易时陆并没有和祝容在一起。   幸稚京竟觉得紧张起来,他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过了一会才又确认了一遍:“所以你……你不喜欢她?”   易时陆摇了摇头:“我一直都只是把她当朋友。” 第26章 木偶(二十六)捉虫   幸稚京想笑,但他知道目前这个场合他不应该笑,所以他忍住了。   回到小区后,易时陆仍旧不太敢回家住,每次往楼梯上看他都觉得腿发软,跟得了ptsd一样。   易霖旅游还要过好几天才能回来,他要是现在这个时间回家,又是一个人了。   到了幸稚京家门口,幸稚京问:“易时陆,你这几天要不要住我家,和我一起住。”   易时陆感激地看着他。   幸稚京故作不在意地说:“你妈不是去旅游了吗,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易时陆说:“那你能陪我上去拿点东西吗,我要拿些换洗的衣服。”   幸稚京点头说好。   看着脚下的台阶,易时陆深深吸了一口气,迈了上去,他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件事,回头看向幸稚京:“我妈去旅游的事情,我之前有和你说过吗?”   幸稚京顿了顿,说:“你昨天说的,一边哭一边说的,你当时状态不太好,可能自己都忘了。”   易时陆哦了一声,没有怀疑。   取好衣服回到幸稚京家,到晚饭时间,幸稚京又要点外卖,易时陆制止了他,说:“总吃外卖不好,我随便做点什么吧,你有忌口吗?”   易时陆要为他做饭。   幸稚京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这种可能性,确定了,易时陆是真的、打算为他做饭。   这个认知让幸稚京不由自主地,脑袋里出现了一些变幻莫测的遐想。   也可以称作是瞎想。   在他飘飘然的时候,易时陆唤回了他的神思:“幸稚京,你有忌口吗?”   幸稚京:“没有,什么忌口都没有,做什么都吃。”   易时陆打开幸稚京家的冰箱,愣了三秒,无奈地笑了下:“虽然你什么都吃,但我也得有东西做才行。我们去门口超市走一趟吧。”   正是下班的点,超市人很多,幸稚京拎着篮子跟着易时陆的指挥,买好了所有要的东西。   回到家后易时陆做了阳春面和葱烧大排。   当他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幸稚京就站在门口看,既不进来,也不开口说话,只是沉思着看他。   易时陆在做饭。   易时陆在他的家里,做着他们两个人的饭。   幸稚京没有办法停止思考这样一个事实。   他又开始小声地念台词。   “我喜欢你。”   “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其实在我们高中那会儿……”   “我就已经……深深为你着迷。”   ……   幸稚京确认自己每一个语调都没有问题。   但他念了一会就开始走神,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他的目光在随着易时陆的动作而游走。   易时陆穿着白色卫衣,袖口是挽起来的,他动作麻利,对厨具并不陌生。有时候易时陆会看向站在门口的幸稚京,对着他轻轻一笑:“你别干等着,去看看电视。”   咚。   咚咚。   咚咚咚。   幸稚京听见了奇怪的声音,不是易时陆的,是从他的身体里传出来的,一种有节奏的韵律。   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一种声音。   幸稚京歪了下头,咯吱——   没错,这才是应该是他身体里的声音。   但他还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易时陆已经端着阳春面走了出来:“幸稚京,去端大排,顺便再拿两双筷子。”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平淡的同时又很亲近。   易时陆一般不太用这种语气和别人说话。   幸稚京端出菜,把筷子放好。   易时陆看了他一眼,随口说:“吹吹再吃,刚出锅可能有点烫。”   幸稚京吹了一下,把面条放进嘴里。   易时陆问:“还行?”   幸稚京说:“好吃。”   易时陆又笑:“从我认识你第一天,你就什么东西都说好吃。”   幸稚京笑笑:“真的好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易时陆说:“要不把电视打开吧,怪无聊的。”   幸稚京放下筷子,拿起遥控器走到沙发边打开电视,问易时陆:“要看什么?”   易时陆说:“找个综艺吧。”   幸稚京选好节目又坐回了餐桌边。   易时陆跟着节目在笑,笑点不高。一顿饭下来,两人也没讲什么话。   到晚上睡觉前,易时陆才跟他聊了一会天,聊得是那天在ktv时候的事。   易时陆说:“我那天看你不太高兴的样子,没发生什么事吧?”   幸稚京:“没有。”   已经关了灯,易时陆枕在枕头上看着天花板,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下:“那天方深怕你是因为高考心情不好,想去安慰你来着。”   幸稚京侧目看他,看见易时陆说完这句话就把眼睛闭上了,似乎没打算继续往下说。   幸稚京顺嘴一接:“没有的事。”   卧室里安静了下来,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   幸稚京的脑海里突然开始闪回一些片段,他的大脑逐渐不受他的控制。   画面里有很多东西。   有在超市的时候,易时陆跟他说:“酱油不要拿大瓶的,就拿小瓶装的就够,你平时也不做饭。”   有他在厨房门口看易时陆煮面时易时陆突然问他:“手洗了没。”   还有吃饭的时候,易时陆的眼睛略过他,完全忽视他,只看着电视笑,但他并没有觉得生气。   ……   咚。   咚咚。   他的身体里又传出了这种声音。   幸稚京终于忍受不住,叫了易时陆一声:“喂,易时陆,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易时陆睁开眼睛,偏头看向他:“你指的是什么?”   幸稚京:“就是那种……咚咚的声音,你听到没有?”   幸稚京说的很笼统,易时陆没太听明白,只是认真安静地听了一会儿。   然后他笑了起来。   易时陆坐起身,在黑夜里又弯下腰,把耳朵贴在了幸稚京的胸口处。易时陆的脸畔散发着热度,贴在幸稚京冰冷的胸膛上。   咚咚咚咚……   这种声音变得更快速了。   易时陆说:“你听,是不是这个节奏,咚咚、咚咚、咚咚……”   幸稚京点头:“对,就是这个节奏。”   易时陆像被耍了一样推了下他:“是不是傻了?这不是你的心跳的声音吗?”   他闭上眼睛重新盖上被子睡觉,留下幸稚京一个人在黑夜中睁着双眼。   他喃喃地自言自语:“心跳的声音吗?”   “我的,心脏,在跳动的声音吗?”   他面无表情。   可是,我不可能有心脏啊。   幸稚京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那里有微弱起伏、如鼓点般的节奏、和胸腔无法隔绝的闷响。   木偶人长出心脏。   木头身体里长出人类的血肉心脏。 第27章 木偶(二十七)   很难理解。   这实在是很难理解。   幸稚京从没长过这样的东西,它似乎格外渺小,只占据了胸口一小部分位置,同时也很脆弱,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哪怕只用那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力,他就可以把这个玩意儿捏爆。   幸稚京决定剥开自己的身体看一看,人类心脏,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东西。   夜色在路灯映照下婆娑,寂静在野猫凄厉中越加沉谧。幸稚京歪着脑袋看身边躺着的人,易时陆已经熟睡。   幸稚京下了床,走到厨房拿了把刀。   他没有开灯,夜色中刀锋白光泠然。   他将手放在胸口最后一次感受了一下。   咚。   很好,那个东西还在那儿。   幸稚京把上衣脱掉,露出伪装成人类的身躯,倾斜的月光投在他的皮肤上,上身白的发光。如果只看皮囊,所有人都会无一例外地觉得他一定是个善心的天使。   幸稚京确定了位置,刀尖划开身体表面,慢慢向着更深一层的肌肉纹理切割去,有血液一样的猩红液体从那些切割处流淌出,还有气味,血腥的气味,看起来所有的一切都和人类无二。   幸稚京确定自己已经感受到了那个东西,心脏。他的刀尖触碰到了这个柔软可怜的东西,它似乎还具备弹性,在刀尖轻触时它以绝妙的弹性张力避开了,为了不破坏完整性,幸稚京抽出刀,打算从另一个方向挖出心脏。   可是在下一秒他听见了一些细碎的声响。   易时陆清醒了,易时陆发现了他不在床上,易时陆走下床,易时陆迈着轻软的步子,易时陆走到了厨房边,易时陆小声叫着他的名字……   易时陆打开了厨房的门。   易时陆看见幸稚京光裸的身体、手里的刀,和案板上放置的一个苹果,青绿色的苹果。   易时陆:嘶……这个身材……嘶……   系统:你现在应该想得是他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手里拿着刀。   易时陆:对对对,这个拿着刀……的身材……嘶……   系统:……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搭理你的。   易时陆伸手按下墙壁上的开关,灯亮了,于是他将幸稚京的身体看得更清楚了,肌肉线条分明,流畅地向下,在腰线那里被衣物遮盖住。   完美的身体,没有一点就在刚才还存在的伤口和血液的痕迹,干净得像刚洗完澡一样。   幸稚京看向易时陆,笑容无害:“你怎么醒了?”   易时陆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头发微微翘起一撮:“看你不在,就出来找你。”   幸稚京扬了扬手中的刀:“半夜有点饿了,切个苹果吃,你要一瓣吗?”   易时陆看了一眼幸稚京手中的刀,心想幸稚京刚才还不一定拿这个在做什么。   他打着哈欠说:“不要了,下次切水果记得开灯,吓了我一跳。”   幸稚京笑着说好。   计划全被打乱了,然而幸稚京没有一点不悦。比起看见易时陆睡眼惺忪毫无防备头发还翘起一点的可爱模样,心脏……随它去吧,它爱待在哪儿就待哪儿,以后再找个时间挖出来好了。   幸稚京往嘴里塞了一半苹果,咬得咔嚓作响。易时陆刚才看着这副身体的眼神……好像在害羞,他还躲开了目光,用打哈欠来掩饰自己的脸红。   好可爱。   易时陆喜欢他的身体。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幸稚京洗澡的时候没有关门,无意路过的易时陆尴尬地红着脸走开,走开的时候还很好心地帮他把门带上。   易时陆做饭时幸稚京从身后为他系上了围裙,身体紧贴着易时陆的后背,呼吸喷洒在他的耳边,易时陆战战兢兢连句完整地道谢的话都说不全。   看电视剧的时候也是,偶像剧中主角嘴对嘴碰上,幸稚京一边嘲笑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把手搭在易时陆的肩上:“他们好像两条鱼啊,这也叫接吻吗?男主角应该再练练吻技。”   易时陆无奈地把他的手轻轻拉下:“听起来你经验很多的样子。”   幸稚京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他:“没什么经验,但技巧应该是不错的。”   易时陆忍不下扔了个抱枕过去:“闭嘴,留着和你以后的女朋友分析。”   幸稚京笑起来,一只手接住了易时陆的抱枕,反手连人带抱枕压在了他的身上,几乎和他的身体重合:“不会有什么以后的女朋友。”   易时陆不笨,隐约感觉出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他呆若木鸡正不知如何反应,手机响了。   电话那端方深的声音很激动,一边笑一边哭:“祝容醒了。”   祝容醒了。这个消息无疑给易时陆带来巨大的喜悦,他噌得一下推开幸稚京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手机那边的方深说:“祝容真的醒了!你们在哪儿,我去看她。”   “时陆。”幸稚京的声音慢慢传过来,带了一点无奈,他走到易时陆身边,一只手搭在的易时陆的肩上:“你怎么,又忘了。”   人类总是会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幸稚京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易时陆。   眼里的光一点点褪去,易时陆握着手机变得犹豫:“方深,要不……我先不打扰了,我最近有点事可能抽不开身,你帮我和祝容说一声………对,我不过去了。”   易时陆抢先挂断了电话。   他干站在原地看着地面,似乎有些难过。幸稚京缓缓揽住他的肩膀。   “时陆,你做得很好,为了大家着想,你必须要远离他们,这是你……应该做的。”   过了许久,易时陆慢慢抬起头,他难掩失落,却又努力撑出一个笑脸:“幸稚京,好像只剩你在我身边了。”   幸稚京说:“那以后就让我一个人来陪着你。”   他的声音格外温柔,像是梦中呓语。易时陆觉得自己被他卷入了混乱的潮水之中,他在下陷,毫无理由地下陷。   易时陆点了下头:“嗯。”   他看着幸稚京,对方比他高一点,他不得不踮起脚尖才能触碰到幸稚京的嘴唇。   冰凉凉的,毫无温度的一张唇。   易时陆:“你刚才不是说你的技巧很好吗,教教我吧,行吗。” 第28章 木偶(二十八)捉虫   不对,流程错了,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幸稚京感受到了全身的血液瞬间到了沸点,他听见易时陆紧张又促狭的呼吸。从唇上传来的些微颤意提醒着幸稚京,易时陆在紧张得发抖。   但幸稚京的脑海里此刻只有两个字,不对。   台词还没讲。   幸稚京之前做了那么多铺垫,练习那么多次,为得就是得到易时陆的点头。但现在台词还没说,他们就这么不清不楚的亲上了。   幸稚京坚决地推开了易时陆。   然后抬头:“时陆,我有话要说。”   被无情推开的易时陆看着他的眼睛,同样的,幸稚京的眼中也只映出了易时陆的脸。   他什么都没做,但是易时陆的眼睛红得好像被狠狠地欺.负过了,易时陆羞得满脸通红,羞出盈盈水光,并且又开始无意识咬唇。   幸稚京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当他在头脑中搜寻台词的时候,那里是一片空白。太奇怪了,他明明背得很熟练了。   什么什么“从高中时候就……”   易时陆的唇.肉被洁白贝齿蹂躏地卷着,挤弄在一起,又被压入齿下。在他好不容易松开牙关时那丰盈的唇.肉弹出,上面已经布满痕迹,如被枝丫刮花的糜烂樱桃。   什么什么“很早以前……”   易时陆的手抓住了衣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中止而感到尴尬,手指反复揉捏衣服布料,搓磨许久,仿佛这样就能得到缓解尴尬的慰藉。   什么“喜欢……”   易时陆向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幸稚京脑袋里一阵嗡鸣,那里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不重要。   台词什么的,完全不重要。他刚才一定是犯了傻,竟然在这种时候叫停。   易时陆问:“你要说什么?”   幸稚京上前一笑:“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真的太蠢了。”   易时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幸稚京的手划过他的脸侧,顺着那些柔软线条一般的发丝向下,来到了颈部。他的眼神变得阴晦难懂,苍白的手慢慢掐上了易时陆的脖子。   幸稚京微微抬眼笑,眸中风月无边:“时陆,接吻不是嘴巴贴起来就算的,你那是什么小学生的想法。”   易时陆小声:“对、对不起……我没做过,所以……”   幸稚京心情很好:“我知道啊,不怪你,但是接下来要好好学啊,知道吗?”   “知……”   易时陆张了嘴,却连一个完整的字眼都说不出来。   浓烈气息的侵入让他比刚才抖地更厉害了,幸稚京恶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几乎要让人窒息,为了获得更多的氧气易时陆不得不把口腔打开得更大,这极大的取悦了幸稚京,他肆意地掠夺——以他的蛮横方式,他的手指在易时陆地脖子上留下勒印,但这还不够。   和易时陆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如何,他好像都是不甘于被满足的。   幸稚京太兴奋,以至于他不小心咬破了易时陆的唇,唾液混合着血水,黏糊糊湿答答,透出一股腻人腥.气。   易时陆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在他的口中。   在他快受不了要哭出来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   诶?   诶诶?   这我………啊他……啊这……   易时陆:统哥?   系统:哦,上次不是答应你了吗,幸稚京再发疯就给你一次屏蔽权限。   易时陆:……那我可不可以选择下一次用?   系统:不可以哦亲,屏蔽一旦开始无法中止,嘻嘻。   易时陆:……你……我……他这也不算发疯吧?   系统:数据检测人物处于不稳定状态。   易时陆:……你这样突然黑屏真的很影响我身心健康。   系统:亲,这是你自己要的金手指哦。   易时陆:……我怀疑你在搞我。   系统:不要这样想啊,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了,嘻。   易时陆:内个……帮我开一下投诉通道谢谢。   系统:亲,我们不提供这种服务哦。   易时陆沉默了,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在一片黑屏中,易时陆露出了空洞的眼神,他抹了抹唇,感觉此刻一切人间快乐飘然远去,自己已然半只脚踏入空门。   十分钟之后,黑屏终于消失。   易时陆发现自己躺在了地板上。客厅开了空调,地板冰凉沁人,可他自己浑身上下冒着热气,身上还趴着个人。   幸稚京的头伏在易时陆的脸侧,喷洒的热气让易时陆不自觉地偏开了头。这个小动作惹了幸稚京不满,他用手扳回易时陆的脸,让他只能看着自己。   幸稚京:“时陆,要做个乖学生啊,刚才怎么走神了?”   刚才被屏蔽了哇!   他倒是想学但什么也没有学到啊哥哥呜呜呜呜呜呜呜。   易时陆垂下眼帘:“别、别说了……”   一幅完全受不住了的样子,纯情动人。   幸稚京的手缓缓移动,捏住了他的耳朵:“你这儿好像特别敏感………”   易时陆:“别再、别再碰……”   幸稚京:“你刚才快晕过去的时候,耳朵动了一下你知道吗?”   易时陆眼眶迅速堆积泪水,好像不能再承受这种话语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一般:“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幸稚京舔了下他的唇:“是你要我教你的,现在又露出这种表情,时陆,你真是的……不过我很喜欢。”   他笑了笑,终于松开手放过了易时陆。   易时陆去浴室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的模样,嘴巴破了,脸上、耳朵上、脖子上都有齿痕,可见在被系统屏.蔽的那段时间里,情况有多刺激。   易时陆轻叹一口气,自己好像错过了很多知识点啊。   自从这层窗户纸被捅破,和幸稚京住在一起的这几天幸稚京少不得要搂搂抱抱。易霖回来的那一日易时陆拎着行李就逃回去了,在家里躲了幸稚京好久没敢出门。   到第四天晚上,他在梦里见到了幸稚京。   幸稚京脸上的笑容在他眼前不断扩大,等到他想起来跑的时候已经跑不掉了。   梦中的幸稚京告诉他:“时陆,你知不知道梦境是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易时陆瑟瑟发抖。   幸稚京抚摸着他的脸,言语温柔:“所以在这里吻你,你会特别有感觉。”   “就像,灵魂被我捆住,怎么逃……也逃不了了。”   幸稚京一点点,将他拖到了梦境的黑暗深处。在那里,易时陆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那一觉醒来之后,易时陆两眼失神,明白了梦中幸稚京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易时陆:嘤,我的灵魂不干净了。   系统:别装,其实你很爽吧。   易时陆:我哭了,我装的,嘻嘻。   系统:虽然很不想告诉你,但是目前,爱意值:70恨意值:0   *   夏季,蝉鸣,少年。   这个夏天的时光流转得格外快。   高考成绩很快下来,易时陆如愿拿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幸稚京也如愿再次和他成为同学。   去学校报道那天两个人是一起去的,迎新的学长查了两人的名字告诉他们,他们在同一个寝室,505。   幸稚京很单纯地看向他:“好巧啊。”   易时陆:…都这种时候了就别装了好吗。   幸稚京一手拎着自己的行李箱,一手拎起易时陆的行李箱,热络地说:“走,上楼。”   迎新学长推了下眼镜,看了看他们两人,最后打量了一下易时陆。   易时陆有点不好意思,从幸稚京手中拿回行李箱:“我自己来就行。”   宿舍条件不错,上床下桌四人寝室,独立卫浴还带阳台,可以说是大学宿舍的顶配了。收拾好行李铺好床,易时陆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   幸稚京走过来,站在他身后弯下腰,从背后圈住了他。刚活动过,易时陆身上冒着热气,馨香萦绕,幸稚京忍着要亲他的冲动问:“要是不喜欢住宿舍,我在学校对面租了房,我们可以住那里。”   想到之前在幸稚京家住的那几天,易时陆脸就发红:“不用了,我挺喜欢这个宿舍的。”   幸稚京皱了下眉,手指在易时陆的身上打圈,却没再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又被易时陆全部夺去了,每次易时陆反抗他他都想生气,可每次不过几秒钟,他的注意力就全部被转移。   和易时陆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很珍贵,这种珍贵感是幸稚京在漫长生命中第一次体会到的。   所以,不能浪费。   他看着易时陆的侧颜,脸慢慢贴近:“那我们就一起住宿舍,正好……”   门突然被打开,易时陆吓得推开幸稚京站起身,门口出现一个黑黑高高的少年,似乎没注意到两人的亲密,在看见他们的时候脸上绽放出热情笑容:“你们也是这个寝室的?我叫齐威。”   易时陆收起自己的不自然,也向他露出一个友好笑容,短暂地介绍了自己和幸稚京。   到晚上的时候,最后一个室友也出现了,叫谢成美,从外地赶过来的,所以到得晚了点。   易时陆在进大学前看了不少网上奇葩室友的帖子,内心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结果发现齐威和谢成美这两人性格都不错,很好相处,内心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这种好室友可遇不可求的喜悦,说话间也就自然而然的亲近了些。   幸稚京还是老样子,和高中一样,表面看起来就是正常人,和人相处也游刃有余。   四人之间氛围和谐。   开学前两周很忙,各种开会、迎新、填表。   他们505宿舍还抽空列了个寝室守则,写清楚卫生安排、作息规定等等。   在写到第七条的时候,寝室长谢成美抬起头看了一圈其他三人:“这一条很重要,关于女朋友的,大家各抒己见哈。同意可以带女朋友来寝室做客的举手。”   易时陆看了眼谢成美,谢成美没举手,易时陆又看了眼齐威,齐威也没举手,易时陆决定自己也不举手。   谢成美点点头:“那就全票通过,不允许带女朋友回宿舍做客,没有异议吧。”   幸稚京举手:“我有异议。”   谢成美问:“你有什么异议?”   幸稚京:“那如果是男朋……”   易时陆快速地捂住幸稚京的嘴,说:“他没有任何异议。”   谢成美看了一眼幸稚京:“那就这么定了?十六,你把手放下来让他自己说。”   易时陆磨磨蹭蹭放下手,紧张兮兮地看向幸稚京,就怕他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幸好幸稚京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那我也没有异议。”   惊心动魄啊惊心动魄,和幸稚京在一起的每一秒钟都是各种意义上的惊心动魄。   晚上等其他人都洗完澡,易时陆拿起洗漱用品进了浴室,刚准备脱衣服浴室的门就响了,幸稚京在外面喊:“时陆,你让我进去一下,我牙刷好像忘拿出来了。”   易时陆往洗漱台上看了一眼,哪有什么牙刷,他叹了口气,一开门幸稚京就挤了进来,反手把门关了。   “时陆,”幸稚京露出惹人恋爱的表情:“你这几天都没和我说什么话。”   幸稚京只要收起那副霸道模样换上这种干净的目光易时陆就招架不住,他压低声音:“刚开学事情太多了,忽视了你,对不起啊。”   幸稚京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他们。”   易时陆:“就……没必要啊,而且太奇怪了,也不用特意去说吧。”   幸稚京看着他不说话。   易时陆败下阵来,他揉了揉脑袋,有点烦恼的样子:“好吧,我就是还没准备好,能不能先不说。”   浴室里湿热还未散去,幸稚京仍旧看着易时陆,但是眼神慢慢变了。   他轻声道:“我理解的,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想这样,你只是还没想好。”   “但是时陆,我真的特别难过,特别受伤。”   “我感觉不到你对我的在乎。”   “我真的很没有安全感,所以……现在做点什么吧,证明你还喜欢我。”   幸稚京一步步向他逼进,直到易时陆的后背靠上了门板,避无可避。他慌乱垂眸,幸稚京的手碰到了他的耳朵,轻轻地、轻轻地捏了一下。 第29章 木偶(二十九)   易时陆应允了幸稚京的一切要求,连有些过分的都答应了,只希望他快点出去不要被其他室友发现。   幸稚京从浴室出去之后容光焕发,留下在浴室里瘫软的易时陆从门板上慢慢滑下。   缓了两分钟后,他努力撑起身,走到淋浴下,打开了水龙头。   大学社团开始招新。   在易霖耳濡目染之下,易时陆一直对采编很感兴趣,所以学院的新媒体中心来招人的时候,他拿了新媒体中心采编部的报名表,幸稚京本来也想跟着投这个,但被易时陆拦住了。   易时陆耐心地和他解释:“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我才做这些选择,你明明对媒体这些毫无兴趣。幸稚京,人生是你自己的,你不能总是围着我转。”   幸稚京听懂了易时陆的话,但从心底里完全不认可,围着易时陆转又有什么错呢,他恨不得所有的时间都围着易时陆转。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幸稚京还是笑着收回了手,捏了捏易时陆的脸做亲昵状:“好了,看你不高兴的样子,那我不投了。”   公众场合,虽然幸稚京动作幅度很小,但易时陆还是怕被别人看到,他赶紧转过头,往旁边站了站,拉开和幸稚京的距离。   看着他的动作,幸稚京默默收回了手。   投报名表的时候碰上了个熟人,采编部的学长正好是入校报道当天接易时陆和幸稚京的那个学长。   学长叫关辰,模样斯文带着副眼镜,看到易时陆的第一眼也认出来他,他伸手一招,和气地笑起来:“是你啊。”   幸稚京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二人攀谈。那个叫关辰的人很热情,又很会说话,易时陆脸上满是笑意,时不时还会被他逗得笑出声,一切都很顺利,易时陆如愿进入了采编部。   关辰最后填好易时陆的信息看向幸稚京,问:“他是你同学?新生报道那天好像也看见他了。”   易时陆看了幸稚京一眼:“嗯,对。我们是高中同学。”   关辰把报名表收好,好像是不经意说道:“高中同学大学还能再一块,还是挺有同学缘分的。”   易时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敷衍道:“是啊,同学缘分。”   他紧张看向幸稚京,而幸稚京只是笑了笑,没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入了采编部之后校园生活就更忙碌了,大一课本来就多,没课的时候易时陆要跟着社团里的前辈跑采访写稿子。   平时上课的时候幸稚京还能和易时陆坐一块、一起吃饭。易时陆出去跑采访和去社团的时候他就没办法跟着。   幸稚京看起来很平静,并且表现得越来越平静。   易时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小木头已经好几天没和我贴贴了,你说他什么时候爆发。   系统:我不在乎他什么时候爆发,但是你最好考虑一下他怎么爆发。   易时陆瞪大双眼:嗯?   系统:小心屁股疼。   易时陆无脸:哎呀哎呀,你干嘛你干嘛,别说这样的话。   系统:……你的语气为什么这么期待。   鉴于幸稚京的沉默,易时陆撒欢撒得更自由了。社团里时不时会聚个餐,易时陆以前会和幸稚京报备,放飞自我之后有时连报备也会忘记。   周五晚上幸稚京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易时陆才想起来忘跟他说今天社团出来聚餐。   采编部大家玩得很好,包间里一片玩笑吵闹声,易时陆跑到角落里接起幸稚京的电话,幸稚京的声音平稳传来:“时陆,你在哪里?”   易时陆压低声音:“不好意思啊幸稚京,我今晚聚餐忘和你说了,你自己去吃饭吧。”   说完,易时陆就放下了手机。   一个眼尖的同学捕捉到角落里的易时陆,大声喊道:“十六,干什么呢,是不是和女朋友报备呢?”   易时陆:“不是啊。”   他挂断了电话。   幸稚京听着手机里的忙音,耳边不断回想易时陆在通话结束前的那句话。   不是啊。   吵闹的包间,没有界限感的同学,不合时宜的问句,还有易时陆下意识的否认。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易时陆说的不是假话,但同时也容易误导别人认为他还是单身。   这个世界上对易时陆有企图的人太多了,幸稚京厌恶所有没有边界感的人。   他看着手机里标注的日历,幸稚京早就在那里添加了今日行程:和易时陆正式交往的150天纪念日。   酒店、玫瑰、音乐、礼物……他安排好了一切,但是唯独缺少了主人公。   易时陆,在和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人,聚餐。   聚餐,这个词将成为幸稚京今年最讨厌的词汇。   150天,连这样重要的日子都忘记了,易时陆真是个没有良心的恋人。   谢成美看幸稚京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宿舍里,好心上前询问:“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幸稚京突然回头,谢成美下意识觉得那目光直直地像寒冷的剑,但转瞬幸稚京又笑了:“不用了,我待会和时陆一起吃。”   谢成美挠头问:“我刚才好像看见十六和他社团的人出去了。”   幸稚京保持微笑:“嗯,我知道。”   没有再多一句的话。   谢成美觉得幸稚京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虽然他的脸上在笑,但这笑容中隐藏着危险。   谢成美从小到大就有个优点,第六感强,他靠着这著名的第六感在高考的时候连写带蒙撞大运进了A大。一入校他就觉得幸稚京此人不一般,还是不要惹他为好。谢成美自己一个人去了食堂。   餐厅包间中,很多人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易时陆低头看了眼手机,除了刚才那一通电话外,幸稚京没有再打来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隐隐觉得不安,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就想找个机会离开。幸稚京大概是不高兴了,易时陆得回去好好哄一哄他。   在离开之前,易时陆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见关辰站在门口结帐,他一抬头看见易时陆,说:“小年还在包间里,喝得烂醉,帮忙和我一起把他抬出来。”   易时陆不好意思拒绝,和关辰又回了包间。   但包间中已经没有人,小年也不在这里。关辰自易时陆身后走进来,易时陆说:“他们人呢?”   关辰手里拿着手机晃了下:“哦,才看到微信,他们都先回学校了,小年也被吕曦带回去了。”   易时陆点了点头:“那学长我也先回去了。”   关辰说:“十六,别这么着急。”   关辰转身,锁上了包间的门,咔嗒一声,是落锁的声音。   易时陆怔了怔。   关辰慢慢向他走近,嘴角带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十六,从你入校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   易时陆:……讨厌,又暗恋人家。   关辰:“你喜欢男生的吧,十六。”   易时陆:嗨呀嗨呀,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关辰:“那个叫幸稚京的是你的男朋友?你们应该也不是很认真吧。”   易时陆:瞎说,他对我可认真了,他超爱。   关辰:“要不要和男朋友以外的人试一试,特别刺激。”   易时陆:你要是被我男朋友逮到更刺激。   关辰的手慢慢探进了他的衣袖里:“十六,你还是雏吗?看来你男朋友没照顾好你啊……”   易时陆放空脑袋,想着目前这种情况是给这个人渣一脚还是大叫“破喉咙”。   他很快做出决定。   易时陆泫然欲泣:“学长,我有男朋友了,你别这样。”   关辰:“十六,你真是单纯,这个圈子都是这样的,没准你男朋友也背着你在外面有别人。”   易时陆抬眸:“学长……”   关辰:“什么都不用想……”   一阵撕裂疼痛,关辰大叫了一声摔到地上捂着身体,易时陆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又在关键.部位补了一脚,关辰疼得面部青紫一时说不出话来。   易时陆一边红着眼睛一边痛踢他,等踢过瘾了之后把门一开,刚要以一幅受害者的模样泪奔出去,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幸稚京。   易时陆:…6,这都能找的过来,我没ooc吧?   谁也不知道幸稚京在这里站了多久,是不是从关辰骚扰易时陆的第一时间起他就已经站在这里了,从幸稚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易时陆磨磨蹭蹭挪到他面前,幸稚京伸手抬了下易时陆的下巴,看见对方被迫扬起的脸上有沾着水迹的睫毛,他冷哼了一声,抬眼看了下房间里的关辰,好像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幸稚京说:“你下手还是太轻了,这种性.骚扰的人渣就该去死。”   易时陆脑袋里乱糟糟的,没管隔着一道门幸稚京是怎么知道的。   干脆拉着幸稚京往外走:“也够他难受的了,我们走吧。”   幸稚京任由他拉着,直到走到外面的街道。周五的晚上,城市中华灯溢彩,夜色被霓虹点亮,依旧车水马龙,延续着白日的繁华。易时陆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只是沉默地走着路。   幸稚京没有牵他的手,好像是忘记了一样。但易时陆知道这种事情幸稚京是不会忘记的,他只是故意没有这么做。   易时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奇怪的气氛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幸稚京打破了沉默:“时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易时陆停住了脚步。   易时陆:统哥,这不会是什么送命题吧,你快帮我想一下。   系统:我掐指一算,今天可能是立冬。   易时陆真诚且自然地握住了幸稚京的手:“对不起啊稚京,我忘了今天是立冬,应该陪你吃饺子的。”   话一说完,幸稚京的眼睛更冷了:“立冬?吃饺子?你果然忘了。”   不是立冬?   不是立冬吃饺子是什么啊?   易时陆的大脑飞速旋转,然后他又笑了:“稚京,我记得你好像跟我说过你的生日在下半年,难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幸稚京面无表情:“再想。”   靠,也不是生日。   易时陆:统哥,怎么办,在线等,很着急。   系统:我掐指一算,今天是你们开学第57天。   易时陆:……开学57天……你听听你说的像话吗?   易时陆无奈望着幸稚京:“你就告诉我吧,我真的想不出来了。”   早料到如此,幸稚京并没有意外,他只是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翻开日历行程给易时陆看:“时陆,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第150天。”   易时陆:150天?150天也能算个纪念日?!100天的时候我不是已经跟他过过一个纪念日了吗?   幸稚京的手指在手机上滑了滑:“这是我做的计划攻略,本来今天晚上要和你一起度过的。”   他以轻描淡写地口味诉说着自己的委屈,顺便伸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高楼,高楼巍峨耸立,是这个城市里很有名的建筑:“顶层的法餐,一个月前就订好了位置,可以俯瞰城市中心。”   “而你,”幸稚京平静地说:“你选择了和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人聚餐,把我们的纪念日忘得一干二净。”   易时陆:对不起我错了,但是铁锅炖真的很好吃。   远处的大楼顶层还亮着光,时间刚过九点,易时陆拽了下幸稚京的衣袖,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幸稚京的手臂,易时陆露出羞涩神情:“我不知道你准备了这么多。”   幸稚京心里的气消了一半。   易时陆:“谢谢你,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用心过。”   明明更亲近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但易时陆平常时候还是纯情得很,对着这样的他幸稚京什么怨气都没了。   幸稚京揉了揉他的脑袋:“不能光是嘴上说对不起啊,那是最没有诚意的,心里有愧疚就要补偿知道吗,时陆。”   易时陆踮起脚尖要亲吻幸稚京的下巴,却被他推开了。幸稚京目光一沉,似晦涩又似愉悦,他的脸被广告牌的霓虹灯照出了一种疯狂神色,色光斑斓迷人眼睛:“我好像总是这么容易就被你糊弄过去了,但是今天不行。”   “今天,”他勾起唇角:“我们玩点大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塞进易时陆手中,直起身体看着他的反应:“我不想逼你做什么,一切都是你自己可以选择的,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爱你,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易时陆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张酒店房卡,就在马路对面。   幸稚京对着他轻轻笑了笑,笑容透着点蛊惑的意味,他转身穿过了马路。   易时陆在原地犹豫了几秒,咬着牙跟了上去。   酒店高层房间里,易时陆坐在幸稚京的怀中,幸稚京拿出了一个漂亮礼物盒子:“打开吧。”   易时陆按照他说的把盒子打开,礼物盒里放的却是一圈绳子。   易时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白,他联想到了某些东西,脸当场就变白了:“稚京,不行,不要让我用这个……”   幸稚京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别怕,不让你用,不是你想的那样。”   至少现在这个还不是易时陆能承受的程度。   幸稚京把下巴垫在易时陆的肩膀上,在他耳边用气声说:“这次是我用的,我怕我克制不住自己会伤到你,所以,让你先把我的手绑起来怎么样?这样你也不会太害怕。”   易时陆的瞳孔微微放大:“你……你是让我把你的手绑起来吗?”   幸稚京从盒子里拿出绳索,眼睛一寸寸看过去,最后交到了易时陆手中:“对,你会绑手吧?”   易时陆尴尬,不知道该不该抓起,绳子表面有粗糙纹理,而且还很凉。   幸稚京面无表情:“就当是抓到一个坏人,要把他绑起来交给警.察叔叔那种。”   易时陆:“是像系绳结那样吗?或者系鞋带那种?”   幸稚京:“对,但是要再紧一点。”   易时陆慢慢握住了绳子,虽然他还没搞懂幸稚京到底是什么用意,但幸稚京总是不会伤害他的,幸稚京所做的一切……总是在为他好,他应该信任幸稚京。   易时陆说:“那我试一试。”   幸稚京把两只手并在一起放在易时陆身前,易时陆轻轻用绳子在他手腕上绕了一道。   幸稚京指挥:“不,不要只绕一道,多绕几道好吗?”   易时陆顺从地将线圈又多绕了几下。   幸稚京:“收得紧一点。”   易时陆微微用力。   幸稚京:“再紧一点。”   易时陆用力他自己的手都有些疼了,幸稚京手腕上已经出现了血液不流通的肿胀感,那副漂亮纤细的手变得肿了一圈,血液堵塞泛出紫红,但幸稚京好像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   他微笑,并且笑容越来越愉悦。   与此同时在A大某栋宿舍的浴室中,一个身影突然悬空,脸色涨得通红好像被谁勒.住了咽喉。他的脚在半空中不断踢打,口中发出难听的呼救声。   但仅隔着一道浴室的门,室友竟一点也听不见这些动静。   幸稚京说:“对,就这样,时陆,你做得特别好。”   易时陆茫然看着他:“你不难受吗?”   幸稚京低低笑出声,好像易时陆讲了一个什么笑话:“完全不难受。”   “时陆,”幸稚京凑到他的脸畔舔了一下易时陆的耳廓:“对付那些欺负你的人,就要用这种力道知道吗。至于其他的……我会帮你捉住他们的。”   他的语气幽幽,易时陆吓得忽然松了手。   那个悬在半空中的人,面色泛起青紫,重重摔在了地上。 第30章 木偶(三十)捉虫   “稚京,我不想这样了,你的手看起来好可怕,停下好吗?”   易时陆不愿意再碰那个绳子,他隐约察觉出来幸稚京让他这样做的原因绝对不会是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幸稚京没有勉强他,见绳子已经松弛,他随手扯开丢在了旁边。   “时陆,看你吓得,别怕我好吗。”幸稚京的眼神充斥着一种嗜血迷恋:“是你要我把绳子松开的,所以接下来发生什么,你要自己承受。”   幸稚京伸出手,将衬衫衣袖慢慢向上折起。   于是易时陆清晰地注意到了他手腕上那个浅浅的伤疤,像刀伤、像刻痕、像用锋利刀具在肉体上刻下的一道永远无法痊愈的残缺伤口。   但易时陆很快忘记了这件事,当他陷进被子堆叠的云朵里时,他已经没办法思考任何事情了。   ……   酒店柔软的白色床单上留下了易时陆湿漉漉的掌纹,泪水因他平躺的姿势从眼角滑下,在他的哭.叫声中用不干涸。   有海潮涌过,平息后又再次翻腾。   在幸稚京又一次贴上来的时候,易时陆努力把颤抖的手推在他的胸前:“稚京,我不舒服,我想去洗一洗。”   幸稚京拉过他的手指亲吻,落下最温柔的吻却拒绝得格外干脆,像个暴君:“不准。”   易时陆呜.咽了一声,连呜.咽的声音也被对方悉数吞没。对方亲吻他的手指,也亲吻他挂在脖子上的项链,还有别的。   每次当幸稚京吻木雕项链的时候,易时陆就会产生一些说不清的奇怪感觉。   易时陆觉得自己徘徊在沉睡的边缘却又始终无法沉睡,等到深夜完全降临连繁华闹市中心都一片寂静时,幸稚京终于停了下来。   灯光始终是亮着的,明亮的光线让一切无处躲藏,易时陆睡在幸稚京怀中,半梦半醒间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很郑重地说:“时陆,我好喜欢你。”   易时陆笑了起来,心中充满甜蜜,他拖着疲惫的身躯问:“好喜欢是有多喜欢?”   随口一问的问题让幸稚京沉思,幸稚京从背后抱着他,抓住了他的手,从指缝中伸入、交叠。   幸稚京声音很轻:“就算被丢掉、被烧成灰、被毁灭,我也还是会一次次地、回到你身边。”   系统:爱意值:90恨意值:0   易时陆:统哥这种时候就不要出来扰乱气氛了,我情绪刚酝酿到一半。   系统:ok我的错,你继续。   易时陆:统哥你不会在偷看吧。   系统:你放心,我啥也看不着,你这种过不了.审的,全是马赛克。   易时陆偏了偏头,想要看清幸稚京的脸:“别说的那么可怕,哪有那么严重。”   幸稚京看着他笑起来:“是夸张手法。”   “我知道,不过,”易时陆拉起他的手,手指在他的手腕上点了下,又爱怜的划过那道伤疤:“你这道疤是怎么回事?”   幸稚京抬了下眼睛:“好像是小时候弄的,不记得了,是不是很难看,别看那个了。”   易时陆摇摇头:“不是,感觉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疤痕,我以前和你提过这个吗……”   他打了一个哈欠,幸稚京亲了亲易时陆的脸颊:“你困了,睡吧,别想了。”   幸稚京把易时陆放在了床上。   幸稚京的话语好像有催眠的能力,也可能是因为太累,易时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在他睡着之后,幸稚京走入浴室中,简单冲了个凉。浴室的镜面起了一层薄雾,幸稚京用手简单抹了一下镜子,里面映出他饕足过后的阴鸷面容。   “还是要我亲自来做。”   “时陆太心软了,连绑个绳子都做不到。”   “没有我的话,他什么都做不了。”   幸稚京自顾自地念了几句话,把手伸进了镜子里。   “抓到了。”   他笑起来,手腕扭了一下但因为被遮掩在镜子里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从另一端传来了一声数说不上来的声音,就像是装满水的气球被划开了口子,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清晰的恐怖。   幸稚京满意的收回了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着指尖的血迹。镜子表面光滑,看不出任何痕迹。   “好脏啊,怎么洗都觉得脏,如果时陆肯帮我舔.一.舔就好了……算了,他肯定不会愿意的。”   大量的水冲洗着手指,幸稚京动作一顿,看见了自己手腕上的疤痕,他的眸色一沉。   “虽然时陆能记得我真是令人高兴,但是……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记起来的好。”   “他会害怕的。”   幸稚京翻开柜子,从里面拿出酒店为客人准备的卷发棒,看了眼说明书,幸稚京把卷发棒调到温度最高的一档。   等了半分钟,幸稚京毫无犹豫地将卷发棒按在了伤疤的位置。   滋——   皮肤被烫得皱起皮肉,留下像滚烫熔岩一样血色交错的烫伤。   幸稚京满意地笑起来,如沐春风:“总算看不见了。”   新的伤口取代旧的伤疤,层层掩盖下真相变得不再重要。他在易时陆的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易时陆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还好今天是周六没有课,幸稚京在他身边已经睁开了眼,正看着他微笑。   这种生活中微小的时刻往往能给人带来巨大的幸福感,易时陆此刻就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的胸口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没有一点空余的地方了。   幸稚京问:“要叫早餐吗?”   易时陆看了眼手机:“这个时间还有早餐吗?”   幸稚京:“只要你想要就有。”   早餐很快就送了过来,易时陆洗完澡出来餐桌已经布置好了,易时陆刚坐下来没几分钟,才吃了几口煎蛋,手机就响了。   打开一看,是学校辅导员的电话。   易时陆和辅导员没什么交集,电话还是开学那阵存的,他莫名其妙地接起电话:“喂,吴老师。”   辅导员声音听着不对劲,问他:“易时陆,你在哪儿呢?”   易时陆看了眼幸稚京,说:“在外面。”   辅导员:“你现在立刻回学校。”   没有任何理由,命令一般的语气。易时陆云里雾里地答应了一声好。   早餐还没吃完,身体也还难受着,幸稚京见易时陆着急回去,也迅速换好了衣服:“我和你一起回学校。”   易时陆从落地窗看俯瞰城市,有点失落:“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好好的景色都没看够。”   幸稚京:“那下次再来看。”   易时陆刚要说好,想起了昨天自己哭到嗓子发哑,缩了下脖子没说话。   还好他穿了高领衣服,没有人看出什么。回到学校辅导员把易时陆拉到一个门口,说:“等里面的人出来你就进去,不管警察问什么老实回答就行,出来以后就不要乱说话了。”   易时陆:“警察?什么警察?”   辅导员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很快,一个同学推开门走了出来,易时陆一看,正是社团里的同学吕曦,她面色看起来不太好,看了眼易时陆没说什么话就走了。   幸稚京问辅导员:“吴老师,我能不能和易时陆一起进去?”   辅导员看了眼幸稚京,说:“别捣乱,警察又没叫你。”   易时陆独自一人进了房间,一张宽桌对面做着两个身穿便服的人,如果不是辅导员告诉了他对面坐着的是警察他还真看不出来。   易时陆过去坐下,其中一个警察问:“易时陆同学是吧?”   易时陆点点头:“嗯,我是易时陆。”   警察问:“昨天晚上你和新媒体中心采编部的同学聚餐了?”   易时陆又点点头。   警察说:“听关辰舍友说,关辰昨晚回到宿舍心情很差,还说了一些话提到了你的名字,他们认为关辰昨晚和你发生了不愉快。”   易时陆身体紧绷起来,提到这件事他显得有点局促:“是,他……不太规矩,我就有点生气。”   警察问:“能不能具体说说你说的‘不规矩’是什么意思。关辰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易时陆如坐针毡,但还是努力保持平静:“他对我动手动脚、言语骚扰,所以我就打了他。警察叔叔,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说:“关辰同学死了,昨天夜里的事情,在宿舍楼电梯间被发现的。”   易时陆的脸白了几分,因为惊诧而瞳孔放大,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干涩地问:“你们是在怀疑我吗?”   警察摇了下头:“不是,现在只是例行询问,还谈不上怀疑谁。易时陆同学,请问你昨晚凌晨十二点到凌晨三点这几个小时,人在哪里?听你的辅导员讲,你昨天似乎没有回宿舍。”   昨晚凌晨十二点到三点……   易时陆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说话也不由自主的结巴起来:“我、我在云阁酒店……”   警察继续追问:“有人和你在一起吗?期间有出过酒店吗?”   易时陆:“没…没出过房间,在前台刷了身份证,应该都是有记录的,我…我同学和我在一起。”   警察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和女朋友在一起是吧,请你告知一下同行人的姓名。”   易时陆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是男朋友,我昨天和男朋友在一起。”   警察略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联想到刚才易时陆说的关辰对他的骚扰,神情变得严肃了一些:“易同学,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们你男朋友的姓名,以及你、关辰、还有你男朋友之间是否存在情感纠纷。”   事情好像变得复杂了,易时陆紧张起来:“没有什么情感纠纷,请你们不要误会……”   “对啊,没什么情感纠纷。”门打开,幸稚京向着易时陆的方向走来:“一切都是关辰那个人渣单方面的骚扰,我和我男朋友感情很稳定。昨天晚上我们也一直在一起,连酒店房门都没有出过,你们可以查云阁酒店的监控。”   幸稚京含着笑意走到易时陆身边:“警察叔叔,谢谢你们带来这个好消息,不过很可惜,我和时陆当时……根本就不在学校里。”   幸稚京这个bking一出场,可能是引起了警察叔叔们的不适,谈话很快就结束了。   易时陆和幸稚京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易时陆有点责怪他:“为什么要说那种话,那样警察会怀疑你的。”   幸稚京无所谓:“怀疑就怀疑吧,我本来就很想杀了那个人渣。”   他看向易时陆,意味深长:“没准我真的那么做了呢。”   易时陆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心乱:“怎么可能啊,你昨晚一直和我在一起。”   幸稚京抬手,轻轻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开:“对啊,我们一直在一起。不过我说如果呢,如果我为了你杀了人,你会怎么样,时陆。”   易时陆皱了皱眉头:“我会生气的。”   幸稚京动作一顿:“生气……吗?”   “嗯。”易时陆郑重地点了下头:“我会气你嘴上说为了我,但却被情绪控制根本没有考虑到我们的未来。比起那些人渣,你的未来对我而言更重要,比起滥用私刑来泄愤,我更在乎能不能和你一直走下去。”   “所以我才会生气啊。”   幸稚京安静地看着他,眼睛慢慢变得幽深,露出思索着的神情,最后幸稚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干嘛这么认真啊时陆,逗你玩的。”   易时陆不好意思地低头看着脚尖:“一想到和你有关的事情,就不由自主的这样了。”   幸稚京把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虽然十一月的气温还不算太冷但幸稚京就是想这样做,易时陆没有拒绝,这是他第一次默认在公众场合做出亲密举动而没有任何抗拒。   幸稚京笑着说:“我才不会离开你呢,永远都不会。”   没有任何事情,能把我们分开。   回到宿舍,谢成美和齐威也在,看见幸稚京和易时陆回来,齐威一拍大腿:“你俩总算回来了,知不知道我们学校里昨天发生了件大事,我有一手资料。”   易时陆看了眼幸稚京,心想你这一手资料还能有我一手。   但表面上还是问了句:“什么?”   齐威神秘兮兮:“知不知道昨天夜里……也可以说今天凌晨的时候,十七宿舍那边出了事儿,宿舍阿姨在电梯里发现了具……那个东西,听说喉咙血管都被切开了,整个电梯间全是血,差点没把阿姨吓晕过去。”   谢成美皱眉:“人命案?”   齐威又压低了声音:“不懂怎么回事,好像是个挺出名的学长,现在说什么的都有,但经我分析很多都是谣传,你们还是以我说的为准。”   谢成美踢了他的板凳:“你别危言耸听了。”   齐威说:“真的,没骗你,警察都来我们学校叫人去问话了。诶对了,你俩从哪里回来的,这么长时间干嘛去了?”   幸稚京笑了下:“被警察叫去问话去了。”   齐威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你、你们被警察问话了?为啥啊?”   幸稚京看着他笑:“你说呢。”   齐威又一拍大腿:“我不造啊!”   谢成美终于忍不下去了,又踢了一下齐威的凳子:“你这反射弧当初是怎么考进来的?他俩就是因为你刚说的十七宿舍的事情被叫去的。”   齐威反应了三秒钟,然后连声发出惊叹,拖着板凳去了幸稚京身边:“稚京你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幸稚京看着齐威,揉了一下额角,露出清白无辜的表情:“我也不太清楚,莫名其妙的,又不关我的事,把我易时陆拉过去问了一堆问题。”   齐威很认同:“对啊,关我们这种二十来岁的英俊少男啥事啊,下那么狠的手还能脱身,心理素质真强,要我说估计是个惯犯了。看看你、看看我、看看小美、看看十六……咱们多单纯啊。”   易时陆:嘶……他是怎么能分析的又对又不对的?   系统:他哪句话分析的对了?   易时陆(害羞):我这种单纯的二十来岁英俊少男……   系统:嘶……我这张嘴,我不该给你任何发挥的机会的。   幸稚京笑出了声:“对啊齐威,你这种人才不做警察真的可惜了。”   齐威:“不瞒你说我之前还真想过当警察,但是我又晕血、又爱八卦、还管不住嘴……”   易时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外婆,他和齐威示意了一下出去接个电话,等回来再听他叨叨,齐威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易时陆去走廊上接电话,电话那边外婆问了些他刚上大学适不适应之类的家常问题,易时陆说都挺好的。   聊了十分钟后外婆说:“明天周末没课吧?和你妈来吃饭啊,外婆给你做你喜欢的水晶虾仁。刚好把孟老头子让我给你带的东西给你。”   一听到孟钧的名字,易时陆就不由自主地直了直身体,声音也严肃了起来:“什么东西啊?”   “我也没注意看,就是一张照片,之前他腿不是摔折住院了吗,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让我给你带的,后来我把这事给忘了,今天收拾房间的时候才看到那个照片。好像是个娃娃还是什么的,挺可爱的,明天你来我拿给你。”   娃娃,照片……易时陆隐隐明白过来点什么。   易时陆说:“好,外婆,我明天过去吃饭。”   电话那边外婆声音很高兴,又叮嘱了几句学习不要太累,要多休息。   易时陆回来的时候,齐威还在讲,唾沫横飞:“……所以你知道我为啥这么爱八卦了吧,家族遗传啊。”   幸稚京揉着额头,看易时陆进来的时候如临大赦,拉着易时陆对齐威说:“那什么,我和时陆午饭还没吃呢,先去食堂了啊。”   齐威:“那我和你们一起去,你俩总单独行动,不够意思。”   谢成美:“我也去。”   易时陆笑笑:“好啊,大家最近都忙,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幸稚京默默露出委屈表情,在下楼的时候拉了拉易时陆的衣袖:“时陆,今天我只想和你两个人一起吃饭。”   易时陆笑:“难得一个寝室一起吃次饭,别拒绝别人。而且……今天总不能是什么纪念日了吧。”   幸稚京沉默了片刻:“时陆,我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纪念日为什么一定要过整数,难道151这个数字不值得纪念吗?”   易时陆:……我觉得你好奇怪。   幸稚京:“我们果然还是应该搬出去住。”   易时陆身边的人,又开始慢慢变多了。无论在什么环境里,他总是有这种力量,让所有人,以他为中心渐渐靠近。   幸稚京按捺住本能的怒意,放轻声音说:“那我们明天出去玩吧,开车带你去兜风,就我们两个。”   易时陆愧疚道:“对不起啊稚京,我明天要去外婆家。”   幸稚京不再说话了,只是脸上的表情缓慢淡去,明显得看出了不高兴。   周末在外婆家易时陆过了悠闲的半天,和外公下下棋,去厨房给外婆打打下手,身上酸痛缓解不少。   吃过午饭易时陆主动问:“外婆,孟爷爷让你给我带的照片呢。”   “哦,对了。”外婆一拍脑袋:“你看看我这个脑子。”   她转身走到书柜,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个信封,放到易时陆手里:“就是这个。”   白信封已经泛黄,看起来有年头了。易时陆从里面抽出照片,没有他想得久远,是一张彩照,拍得是那个已经被他和孟钧烧点的木偶。   时隔许久在看到这只木偶,易时陆还是有点感觉心发凉,他强忍着不适安慰自己事情已经过去许久,这段时间他的生活越来越好,他的朋友们,祝容也好、方深也好,此时在另一个城市上着大学,离他很远,都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   不过……孟钧给他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呢?   易时陆来回仔细地又看了遍,终于在背面发现一行小字。   烧于2007年3月1日。   2007年……   易时陆忽然明白了什么,顿生恶寒。   早在2007年的时候,这个东西就有人毁掉了。   但后来,它仍旧出现在了旧货市场,流转到易时陆的手中。   可见,这个东西……根本不能被烧毁。他和孟钧之前做的一切,全是徒劳。   孟钧让外婆把这张照片带给他,是为了提醒他!   易时陆手一松,脸色煞白。   易时陆:呜呜呜呜呜呜呜好可怕,嗝、人家要、要统统安慰,嗝~   系统扶额:尼玛……你装什么奶嗝受啊你。 第31章 木偶(三十一)   落在地上的旧照片正面朝上,木偶人的木头嘴巴轻轻弯起,好像在嘲笑着拍照片之人的自不量力。   照片上显示的每一道痕迹,都在证明这个木偶确实就是易时陆之前拥有的那个。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后悔当初整理房间的时候打开了装有木偶人的箱子,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易时陆手脚冰凉,外婆路过的时候特别担心的问:“小陆你脸色怎么这个样子,生病了哦?”   易时陆摇摇头,连勉强的笑也做不出来了,他深呼吸一口气,从地上捡起照片。   易时陆:“外婆,孟爷爷回来了吗?”   外婆说:“还没呐,在女儿家住着呢,那风水店都好长时间没开了。”   易时陆又问:“孟爷爷女儿家在哪?”   外婆推了下老花镜:“你要去找孟老头子啊?你等下奥,我找一下。”   外婆又在柜子里找出一个通讯小本子,本子上记录了她朋友们的电话和住址,外婆翻到孟钧那一页,递给易时陆看:“喏,是这个,你记一下。去孟梅家拜访前要记得打个电话、看人家方不方便,登门的时候带点水果,不要空着手。”   外婆念叨了几句,生怕他礼数不周全。   易时陆前去按照记下来的号码给孟钧打了个电话,电话那边孟钧听到他的名字沉默了片刻,然后说:“照片拿到了?”   易时陆“嗯”了一声。   孟钧:“小陆,你来一趟,详细情况等你过来说。”   易时陆也正有此意,当即就问能不能现在过去,得到孟钧肯定回答之后,易时陆拿着车钥匙冲出了家门。   孟钧女儿孟梅家住得远,易时陆把车蹬得飞快,骑了快一小时才到。   到了地方,易时陆又按着地址找了一会儿,找到了个带小院子的房子,院子里种了冬青,绿油油的,在这个初冬季节让人看了心情都好。   易时陆按了门铃,是一个穿着布裙的中年女子走出来给他开的门,中年女子看起来面目慈善,估计就是孟梅,易时陆叫了声:“孟阿姨好。”   把路上买得水果递了过去。   孟梅笑着点了下头,接过水果招呼他进来,看起来人很随和,除了在易时陆进门时一直看他。孟梅长得和孟钧很像,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似乎能看透一切。   进了屋,孟钧在屋里喝茶。看见易时陆,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毛,仿佛有种透过易时陆看见了什么很不舒服的感觉。   易时陆坐了下来,拿出照片问孟钧:“孟爷爷,您这照片是哪里来的?”   孟钧站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能看出来腿脚没之前灵活:“从我师兄那里看见的,也是干这行的。这事说来也巧,和你烧完木偶之后我去了趟师兄家,把你那件怪事一说,我师兄说怪了,他多年前也遇到过这事。他干得是帮人除祟的活,每次事情结束都会拍一张照片。当时看到这张照片,我就知道你这事情,恐怕还远没有结束。”   孟钧拍了下自己的右腿,笑了下,脸上的褶皱里满是意味深长:“更巧的是,我这腿摔的……也是时候。”   他又坐回藤椅上,初冬的阳光透过外面的冬青照射在孟钧精瘦的脸上,比起去年见他似乎苍老了点。   易时陆刚想说话,孟钧伸手做了个打断的手势:“先听我讲。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你这事棘手吗?”   易时陆摇头。   孟钧说:“我说出来你别害怕,这东西已经害死不少人了。我师兄是07年年初那会接到的委托,那户人家从06年底就不断有怪事发生,折腾了小半年,几经辗转打听才联系到我师兄。我师兄到那儿一看,一家族十几口人,脸色差得跟一年没睡过觉一样。事情的起因,就是那个木偶。”   “他们遇到的事,和你之前的很像,但远比你遇到的更可怕,我师兄使了各种方法,最终还是束手无策只能试一试把木偶焚毁,这就有了那张照片。”   孟梅进来给易时陆拿了杯水,又往孟钧的茶壶里添了些茶,坐完这些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一旁听他们讲话。   孟钧看了她一眼,没避讳,拎起茶壶倒出一杯茶水,喝了一口清清嗓子,摇着头说:“但没用,那东西后来又出现了,像一个……怎么也逃不开的诅咒,根本没道理讲。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师兄找同行们商议,那时候我忙着家里的家事,他就没找我,我也就错过了这事。但那东西太古怪,我师兄方法又激进,大概是激怒了那东西,最后结果……”   孟钧摇摇头:“总之不大好,那一家人,最后也只有个小女儿活下来,师兄一行人也折了不少,他自己也因为这事,右手少了根手指。”   易时陆轻轻抖了下,杯子里水已经凉了许多他却仍旧捧在手里,好像这样就能得到一点慰藉。   孟钧喊:“阿梅,给小陆换杯热水。”   易时陆摇头:“不用了孟阿姨。”   孟梅仍旧走到了他身边,温柔地笑了一下,换来了一杯热水。   易时陆接过继续捧在手里:“可是我最近……生活挺正常的,没再发生什么怪事。”   孟钧笑了下:“我就是给你提个醒,凡事做到心中有个数,等到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才察觉那就太迟了。而且小陆,有时候人啊,自己身上发生怪事自己是没有感觉的,要让别人来看才行。”   孟钧这话说得玄乎,目光又一直紧紧放在易时陆身上。易时陆半知半解,只能问他:“那您觉得我看起来怎么样?”   孟钧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最后缓缓说:“你最近真的就没碰到什么怪事吗?”   易时陆下意识想起了关辰,而后又否认了这个想法,关辰人品不好,完全有可能是他自己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他平时和关辰也没什么过密的相处,没必要把这事联想到自己身上。   易时陆又摇了摇头:“没有,真的,就像一切都结束了一样。”   孟钧咳嗽了一声:“这才是问题所在。”   易时陆还想细问,手机响了起来,是幸稚京打开的电话,电话那边幸稚京听起来声音很好的样子,问他在哪儿,什么时候回去。   易时陆看了下孟钧,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些事情,就撒了个谎:“我还在外婆家,大概……六点左右能到学校,你不用等我吃饭。”   幸稚京没有不高兴,反而神采奕奕地说:“那太好了,我爸妈送了我两张音乐剧的票,今晚七点半,刚好能赶得上,要不我去你外婆家接你?”   易时陆想了想,说:“不用了,到时候学校见吧。”   幸稚京没有再多问什么,易时陆随手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想继续问孟钧他那话是什么意思,结果孟钧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当做手机挂件的护身符:“小陆,你这个护身符是哪里来的?”   易时陆就说是去桐庐寺上香的时候买的。   听到“桐庐寺”三个字后,孟钧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可他顿了几秒,保险起见还是开了口:“这护身符打开过吗?”   易时陆:“没,但听买护身符的人说,里面有桐庐寺大师开过光的符。”   孟钧:“打开看看吧。”   易时陆乖乖把护身符摘下来,给了孟钧。孟钧把绳子解开,从里面抖落出一些香料,确实还有一张符纸。   那符纸是叠成了纸条状塞进香包里的,孟钧把它打开,目光上下一扫,脸色当场就变了。易时陆凑过去看,上面画着一个神像,但好像缺了什么东西。   孟钧此时已经不是严肃神情了,他紧紧皱着眉头,叫了一声:“阿梅,你过来看。”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孟梅就走了过来,看着符纸,没有孟钧那般如临大敌,却也是认真仔细地看了许久。   易时陆观察着两人的表情便知事情不简单,他问:“这是在桐庐寺买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孟钧说:“这不可能是桐庐寺的东西,阿梅,你解释给他听。”   孟梅温声道:“你知道门神吧。”   易时陆:“小时候听过一点故事,但……不是特别了解。”   孟梅接着说:“以前贴门神,左右常贴两幅画,左神荼右郁垒,视为守护神,保佑邪祟不能近身。这张符上画的就是神荼的画像。但少了点东西,既没有画神荼手中应该拿的战戟,也没有画眼睛。”   “神像无眼,乃是反符。放这种东西在你身边,是要煞你,戴的久了邪祟靠近你时你无法反抗。要小心,你这是已经被盯上了。”   听完她讲的话,易时陆出了一脑门的汗,他拿了张纸巾认认真真擦干净,张了张嘴:“我该怎么办。”   孟钧说:“不要再戴了,这东西我给你处理掉。也不要跟任何人说,无论是谁装作随意地问你,你就说是弄掉了,记住,千万不要露出一点……你已经察觉了的样子。”   易时陆郑重地点了下头。   从孟梅家出来的时候他难免失魂落魄,原以为一切都在变好,可事情似乎越来越超出他的理解,向着不断失控的方向发展。   孟梅似是看出了他的不安,送他出门的时候从院子里碧绿的冬青上折下一枝给了他:“冬青辟邪,随身放着,记住,尤其下雨的时候要随身戴着。”   易时陆道了谢,把冬青枝放进了包里。   易时陆走后,孟钧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腿脚不便多走几步就能看出一瘸一拐的。孟梅走过去扶他,孟钧问:“阿梅,看出什么来了?”   孟梅轻轻抬眼,仿佛透过这万里阳光捕捉到了阴霾所在。她穿着长长的布裙,衣着平凡,外貌也并不起眼,但却令人觉得高贵。   她轻声道:“模糊的人影、雨水天、还有……跳动的心脏。”   孟钧叹了口气:“果然还有东西缠着。”   他看了眼孟梅:“你从小灵感就强,看东西不会错的。”   又把目光头像易时陆骑车离开的方向:“这事情我本来不想插手,但毕竟是老易和阿容的孙子,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次要小心,不能和你师叔之前那样那么激进。”   孟梅没有说话,看了看天气说:“听说过几天有雨,我今天得把衣服洗了。”   孟钧笑了下:“那我去做饭,洗衣服前记得打个电话给你妈,让她麻将别打太晚,早点回来吃饭。”   孟钧转身进了屋,孟梅还在抬头看着此时湛蓝的天空。   “要下雨了啊。”她又说了一声,声音温柔。   *   易时陆回到外婆家后才发现车钥匙落在孟钧家了,他没法锁车,外婆家也没车库,就把单车扛上了楼,放阳台上。   回学校的时候蹭了易霖的车,让易霖把他送到校门口。   幸稚京就在校门口等着他,等他到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   幸稚京和易霖打了照面,乖巧地陪着易霖说了回话,嘴甜得像吃了蜜,聊得易霖高兴得不得了。还是易时陆在一旁催促说他们还要看音乐会,易霖才放过了幸稚京。   易霖开车离开后幸稚京才问易时陆怎么没骑车过来,易时陆如实地说:“车钥匙落别人家了,骑车过来没法锁,就把车放我外婆家了。”   幸稚京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怎么还去别人家了?”   易时陆不想多说,就搪塞过去:“和我外公外婆串门来着,去了趟他们朋友家。稚京,你吃晚饭了没?”   幸稚京看着他,笑着摇了下头:“忘了,没你陪我,我就忘了。”   易时陆瞪起眼睛:“这也能忘?那我们先去买点东西吃,再去音乐会。”   幸稚京:“我不吃了,音乐会要迟了。”   易时陆霸道起来:“迟点就迟点,饭总是要吃的,空着肚子多难受。”   易时陆拽着幸稚京的手,不由分说拉着他往美食街走,幸稚京没反抗,反而因为易时陆对他的在意而产生了窃喜的情绪。他任由易时陆拉着手,走进学校旁边的美食街。   美食街整条街都散发着好吃的味道,各色的推车,红底招牌上写着名称、口味和标价,时不时有吆喝的声音传来,生活气息很浓。   这个时间点学生都出来玩了,人很多,人挤着人,为了不被人群冲散,易时陆将他的手抓得很紧,十指紧扣,不时还回头看他一下,说:“贴着我点,别被人钻了空子。”   幸稚京就贴了上去。   易时陆:“……也不用贴这么紧,这么放闪容易被人揍。”   幸稚京笑着说:“我可都是按照你说得做的,时陆,你应该夸我听话。”   易时陆被幸稚京弄得没了脾气,笑了下,把他往两个小吃摊点中间一推,霸道总裁上身:“梅花糕还是章鱼小丸子,随便点,全款为你拿下。”   幸稚京笑出声,声音很好听,伴着烟火气息,他低头在易时陆耳边,撒娇一般小声说:“哥哥,我能不能两个都买。”   不得不说,玩起小.情.趣,幸稚京确实是有一套的。易时陆听得瞬间心就软了。   易时陆:他叫我哥哥诶。   系统:他还往你香包里放符咒煞你。   易时陆:可是他叫我哥哥诶!   系统:……所以?   易时陆羞涩:人家也不想两个都买的,可是他叫我哥哥诶~   系统:恋爱脑,下头男!   易时陆:???   易时陆面红耳赤,刚才的霸总气息转瞬即逝,说话又开始不流利:“可……可以啊,你去选口味吧。”   幸稚京捏了下的耳朵:“哥哥对我真好。”   易时陆偏了下头,不自在地说:“别……别这么叫我,你快去选。”   幸稚京买了豆沙馅的梅花糕和一盒章鱼小丸子。一边步行去剧院一边吃。   易时陆本来都吃过饭了,肚子很饱,但看到幸稚京手里的梅花糕还是馋。   想了想,易时陆正气凛然地说:“我帮你尝尝梅花糕烫不烫了。”   幸稚京笑着把梅花糕递到他嘴边:“好,你多帮我尝尝,我怕烫。”   梅花糕冒着热气,在升腾起的白雾中易时陆咬了一大口,吃到豆沙馅后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这一切都进了幸稚京的眼中,他的喉结动了下,收回手,在易时陆咬过的地方又咬了一口,眼神紧紧盯着易时陆的嘴唇。   易时陆被他这侵略性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连忙看向别的地方,装作在看风景。幸稚京也没拆穿他。   两人这么边吃边走,刚好卡点到了剧院。找到位置之后刚落座,剧场的灯就熄了,幕布缓缓拉开。   看得是歌剧魅影。   易时陆拿出手机调静音,还不忘小声提醒幸稚京:“把手机调静音。”   幸稚京说好,拿出手机调静音模式。   屏幕光亮起的那一刻,幸稚京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易时陆手中握着的手机。   过了几秒钟,他移开了视线,心不在焉地滑了两下屏幕,然后偏头看向易时陆,好像只是随口一问:“时陆,你手机上挂着的护身符呢?” 第32章 木偶(三十二)   当易时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反应就是向幸稚京看过去。   舞台上的蓝色光线照在幸稚京的脸上,更让人觉得他非常人,易时陆抿唇,手心微微发汗。   幸稚京以为自己的声音太小,易时陆没有听清,他靠近了一些,又问了一遍:“时陆,手机上的挂件呢?”   这次易时陆一定是听得清清楚楚了。   易时陆勉强笑了下:“可能是绳子断了,掉了。”   易时陆不太会说谎,他不敢找太多理由,怕露出心虚的样子。眼睛也一直看着舞台,装出在认真看音乐剧的样子,不和幸稚京产生任何眼神交流。   幸稚京以为易时陆是担心说话影响到旁人,就没再多说坐直身体看向舞台。   易时陆其实脑子里很乱,幸稚京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桐庐寺是他们两人一起去的,幸稚京可能真的只是无心一问。   但……如果不是呢?   易时陆打住了思维,不会的,幸稚京对他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想害他,他们曾同居一室,如果幸稚京真的想害他的话,完全可以在那些时候下手。   而且幸稚京……易时陆用余光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幸稚京是人,他们相处了一年多,没有谁会比自己更了解他。他见过幸稚京的家人、过年的时候还打了电话……   脑子里乱哄哄的,音乐剧已然唱到了最高潮,歌词直往易时陆脑袋里钻。   “在模糊的睡意中他为我歌唱,在朦胧的梦境中他向我走来……”   舞台之上的人只是在表演艺术,而易时陆却是实实在在地从心底里蔓延出巨大的没有来由的恐惧感。   十点出了剧院,回去的路上易时陆一直蔫蔫的,幸稚京见他无精打采,问:“不喜欢音乐剧?那我们下次就不看了?”   易时陆勉强笑了下:“不是,很好看……是晚上吃太多了有点不消化,不该吃那个、呃……梅花糕的。”   幸稚京笑语盈盈:“怎么跟小孩一样,这么大了还积食。”   易时陆闷声没说话。   一条长街走到尽头,幸稚京说:“等我一下。”   说着就跑进了一家药店,易时陆站在原地透过玻璃窗看他,看他认真询问了柜台然后从货架上拿了一盒药,又去旁边的便利店拿了一瓶水。   幸稚京推开玻璃门一路小跑到他身前:“先吃个消化药,然后我们再慢慢散步回去,等到学校应该就不难受了。”   易时陆怔怔看着他手中的药盒,又看着拿着药盒的幸稚京,一种愧疚折磨得他心内难安。   幸稚京对他那么好,他怎么能怀疑他。是他自己最近神经太紧绷,一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渐渐舒展眉头,易时陆接过了幸稚京手中的药,吃了下去。   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谢成美和齐威在猛刷英语题,很快就要考四级了。   易时陆今天没什么精力,早早洗漱完躺在了床上,把床帘放下拿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在平静下来之后,他尽量不带着恐惧去观察,把每一寸细节都记在心里。   熟悉的木偶本来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淡出了,如果没有这张照片的存在可能再过个几年他就会完全忘记,易时陆的手指划过冰凉的塑封表面,目光停留在照片上木偶人手腕,停留了许久。   在听见床帘外有动静时,他快速将照片放在了枕头低下。   幸稚京撩起窗帘,他刚洗完澡,浑身散发着热气,对易时陆笑了一下,说:“那我关灯了?”   齐威从床帘里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关,明日再战两张真题卷。”   谢成美:“关吧,今晚不能再刷了,明天还有早八,祈祷我能起得来。”   易时陆:“什么,明天有早八?”   齐威从床帘里探出头,恶魔低语:“对啊,明天还有作业要交,你不会忘了吧。”   易时陆:“……我好像真的忘了。”   易时陆:我变了,我再也不是那个认真勤奋踏实好学的六块腹肌181男高了,我变得堕落、变得混乱、变得不爱学习……   系统:变得更厚脸皮。   易时陆:瞎说!人家脸皮一直这么厚!   系统:行,你赢了。   幸稚京关了灯,宿舍里暗了下去,在一片黑暗中,易时陆隐约感觉有人掀起了自己的床帘,爬到了自己的床上。   他睁开眼睛,被易时陆捂住了嘴。   “嘘……”幸稚京用气声在他耳边说:“别让他们发现。”   易时陆迟疑地点了下头,幸稚京非常主动的掀了被子躺进来。   这次他的身上并不冷,可能是刚冲完热水澡的缘故,有温热的水汽。易时陆觉得他身上很舒服,主动靠近了一些。   幸稚京像咬耳朵一样问:“肚子还难不难受?”   易时陆摇了摇头。   虽然他摇了头,幸稚京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肚子上,顺时针揉了起来。   易时陆舒服得像只踩奶的猫,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开始犯迷糊,迷糊中他听见幸稚京在他耳畔浅笑,笑着说:“肚子好软。”   易时陆:!震惊!他嘲笑我的腹肌!   如果易时陆是清醒的那么他肯定要把衣服撩起来给幸稚京展示一下什么叫硬汉风采,但他太困了,困到只发出了一声哼唧表达的不满,然后就睡了过去。   早上七点半齐威准时起床叫醒了大家,听到齐威吆喝的声音易时陆猛地一个激灵坐起身,幸好幸稚京已经回到自己床上去了。   齐威在底下喊:“你们三个还起不起了?”   易时陆拉开床帘:“起了起了。”   齐威:“那我就放心了,我先去食堂了哈,你们别迟到了。”   易时陆匆忙坐起身摸了下自己的肚皮。   易时陆:还好还好,还在。   系统:什么还在?   易时陆老实回答:腹肌。统哥你不知道我昨天做了多可怕的噩梦。   系统:说来听听让我高兴高兴。   易时陆感叹一声:是个连续剧,先是梦见我腹肌没了变成了一块大肚腩,然后梦见我变矮了变成了179,最后梦见我头秃了只剩三根毛。幸稚京那小子摸着我的肚腩说:好软好软,爷就喜欢你这种179的小三毛……   系统:行,知道了,179小三毛该起床了。   易时陆:!!??   和系统嘴炮完易时陆(181六块腹肌头发茂密)下床洗漱,顺便敲了敲谢成美的床边栏杆:“起床了。”   等他刷完牙洗完脸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齐威又从外面回来了。   易时陆一边换衣服一边问:“怎么回来了?”   齐威:“外面天气看着阴沉沉的,可能要下雨,我回来拿把伞。你们出门的时候记得带伞。”   说着,从抽屉里拎出了一把伞,往谢成美的床柱上踢了一脚:“谢成美,快点起床,我这次不帮你点名了啊。我每次都喊两次到,现在已经成重点观察对象了,自身难保了都。”   踢完之后又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出。   易时陆出门前爬上谢成美的床扯了扯他的帘子问:“要不要替你点名?”   谢成美声音沙哑,好像被人吸了精气:“十六,还是你对我好,帮我点个名。我身体太虚,真的不适合上早八。”   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飘起了小雨,易时陆撑开伞,幸稚京钻进了他的伞里。每次下雨幸稚京心情都会变得很不好,整个人气压都很低。   易时陆背着书包,一手拿着伞一手拿着刚从食堂买的豆浆,幸稚京看了眼他顺手接过他的伞,还要拎易时陆的背包,可在碰见背包带子的那一刻他的手停住了。   伞下的幸稚京放慢了脚步:“时陆,你包里装了什么?”   包里装了昨天孟梅给的冬青枝。   易时陆立刻反应了过来,抬眼直视着幸稚京,幸稚京在看着他微微笑,然后说:“看你背得这么沉,怪累的。”   易时陆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很难不联想什么。手机挂件,冬青枝……幸稚京已经踩到了两个点了。   他……   易时陆装傻:“没什么啊,就是一些书什么的,你帮我拿一下吧。”   幸稚京笑了起来,雨滴坠在雨伞之上,发出毫无节奏的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同一把伞笼罩之下,两人各怀心思。   幸稚京笑着接过了他的包,拎在手里,易时陆低头猛吸豆浆开平复快要从心口跳出来的心脏。   雨势变大,地上积了水,踩在地面上每一脚的声音都被放大,去教学楼的路变得格外漫长。   幸稚京的笑容从脸上慢慢淡去,他用波澜不惊的语调说:“时陆,你知道我不喜欢你对我撒谎吧,同样的,我也不喜欢你对我有隐瞒。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好吗,你知道的,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   易时陆:统哥他这是不是在cpu我?   系统语气无辜:不会啊,他最喜欢你这个小三毛了。   易时陆:呵,这年头谁还不会个auv话术了。我小三毛绝不认输。   天空浓云密布,易时陆停下了脚步,当易时陆不笑的时候,总会自带冷清的气质,他抬起浅色眼眸,不再加掩饰:“那你呢,你也不会骗我吗,不会有隐瞒,什么都告诉我?”   幸稚京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当然不会了,我是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又怎么会骗你。”   易时陆顿了下:“所以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隐瞒我、做出任何伤害我的事情吗?”   幸稚京弯了下眼睛,似乎在笑,但笑容很浅,只浮于表面:“我怎么会舍得伤害你呢。时陆,你知道的,与人为善是我的处事原则啊,就算不和你在一起,我也会是个很好的朋友。”   幸稚京巧妙地避开了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易时陆笑了下:“那太好了,我果然没有选错人,我男朋友是世界上最好的。所以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在这一点上,你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幸稚京看了下手表,笑着催促他:“快点走吧,要迟到了。”   易时陆踩着点进了教室,老师拿着点名册问他们:“来得有点迟了啊,都点完名了。下次早点来,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易时陆和幸稚京报了姓名,老师在点名册上找出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在后面打了勾。   易时陆坐到位置上,后知后觉:诶?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系统:是的,谢成美会恨你的。   易时陆:啊啊啊啊啊啊谢成美我对不起你啊啊啊啊啊!   因为幸稚京一直在旁边,易时陆没法查看冬青枝。等到晚上幸稚京洗澡的时候,易时陆才翻出装着冬青枝的那一层,昨天还是碧绿的树枝今天已经完全枯萎,而且不是那种正常的枯萎,是一种好像被吸走了所有的生命力瞬间凋零的干枯,它苍白如垂垂老矣的人,甚至手一一摸叶片,叶片就化为了粉尘。   如果这时候易时陆还没有看出点什么来,他就是真的傻了。   易时陆闭上眼睛,他最不想怀疑的人却是现在一切证据都指向的方向。他不能再被感情蒙蔽,也无法再坐视不理。   但是……还有一点,最后还有一点,再确认一下。   听着浴室传来水声,易时陆敲了敲浴室的门,幸稚京在里面问了一句谁。   易时陆:“我……我沐浴露落里面了,拿一下就走。”   听到他的声音,幸稚京很快开了门,一只手把易时陆拽了进来。   幸稚京压着门板笑,身上还有没冲干净的泡沫:“沐浴露?”   易时陆慌乱地目光乱瞟:“就是架子上那个绿的,我拿一下。”   幸稚京显出了点失望:“真的就只是拿沐浴露?不干点别的?”   易时陆紧张起来:“你小声点,什么别的……没有别的。”   幸稚京转身从架子上取下绿色瓶子给他,易时陆的目光被他手腕上的那块伤吸引,伤还没完全好,刚结了痂,看起来特别狰狞,他下意识伸出手摸了下:“怎么搞的,疼不疼?”   幸稚京顺着他的目光举了下手:“哦这个,前几天不小心烫的,没事儿,一点也不疼。”   易时陆慢吞吞:“我记得你之前这儿……是不是有其他的疤?”   幸稚京看着他,慢慢把手放到他的眼前:“是吧,以前这有个小时候留下的,但后来又被烫伤了,就看不见了,要不你再仔细看看,没准等还能看出点印子。”   易时陆真的又仔细认真地看了几秒,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旧的伤疤已经被新的伤痕覆盖了,完全找不到一点影子。   易时陆按下了他的手:“好了,洗澡的时候注意点,不要沾到水了,会感染的。”   他握住了门把手,却被幸稚京叫住:“真的就是来拿沐浴露的吗?”   易时陆停下动作,回头看他笑了一下:“不然呢,难道是来和你偷.情的?”   他故意开玩笑,幸稚京也跟着短促的笑了下,好像是真的被他这个笑话逗笑了一样。但是转瞬,他的脸就冷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是专程来看伤疤的呢。”   冰冷的语气,冰冷的眼神,幸稚京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刚转学过来时候的感觉,看他就像在看不听话的猎物。   易时陆咽了下口水:“怎么会……”   幸稚京笑出声:“逗你玩的,怎么还当真了。”   一冷一笑,他的表情仿佛转换自如。   浴室的水汽氤氲,几乎要把易时陆的发梢和身上穿的睡衣沾湿。很危险,他能感觉到幸稚京现在很危险,和他共处一室的每一秒……都很不舒服。   易时陆撑着最后一点意志:“我出去了。”   他打开门,努力不让自己的腿发软,快步走了出去。   幸稚京缓缓扭头,看向镜子,镜子中他垂在身侧的手臂上一块微微凸出表皮的血色痂痕,他用手一扯,快要愈合的伤口又流出新鲜的血液,沿着他的手腕一路下滑,最后从指尖滑落,滴在浴室的地上,混合着水迹不断被冲淡。   “被发现了啊。”幸稚京揉了下自己的头发,轻声说:“真是苦恼,还以为能瞒很久的。”   他冲干净身体,拿着毛巾擦干水,换好衣服出来,易时陆正在赶小组作业。幸稚京看了看他没说话。   半夜时分,所有人都已经熟睡。   易时陆的床上默默地多出了一个身影,他撑着手臂,看着易时陆紧紧皱起眉头。   易时陆模样痛苦,口中偶尔发出些嘤咛的声音,手指紧紧的握在一起,深陷于掌心——他在忍受着噩梦的折磨而无法清醒。   易时陆:“……不、不要……”   幸稚京就这样默默地看了许久,终于伸出手,把对方揽进怀中,低头亲吻着他的头发:“不要害怕,不是说了吗,不会伤害你的。”   他让易时陆的头靠在他的胸膛。   “听到了吗,有心跳的声音。还有体温,我开始出现体温了。时陆,我想我会慢慢变成人的,我很会扮演人类,只要你耐心一点,但是为什么,偏偏要这么聪明呢。”   幸稚京看着易时陆的床帘,床帘上印有星星的图案,能透进来一点外面的光,当初是他和易时陆一起选的。   幸稚京握着易时陆的手,将他紧抓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一定是有谁……对你说了什么吧。全都是他们的错。” 第33章 木偶(三十三)   早上醒来,易时陆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易时陆:统哥,我又做噩梦了。   系统:嗯哼。   易时陆:这次比上次更狠,我变成178了,在梦里我哭着喊着不要啊我不要变成178,一个声音说再喊就让你变成176!我问他为啥不是177,他说因为我废话太多……   系统:哦~原来你昨晚是这个意思啊,幸稚京那傻子可能误会了。   易时陆:……他又来了?   系统:何止啊,还在你身边躺了一夜今早才回去。   易时陆泫然欲泣:这个……这个登徒子……   系统:别演了。   易时陆一秒正经:哦,好的。早上好啊老伙计,新的一天从美好的早晨开始,今天的阳光……哦今天又是个阴雨绵绵的好天气呢~哦~   易时陆说完一长串话,顿觉身心舒畅,一扫噩梦阴霾。   系统:你这张嘴啊……   易时陆:小巧可爱!   系统连扇自己两巴掌并质问自己为什么要理他。   正事还是要做的,易时陆下午没课但有社团活动,他请了假,偷偷溜了出去,买了一张去临市的高铁票,快速坐上了车。   下了高铁坐上出租车按照幸稚京上次给的地址,打的到了目的地。   临市也是雨天,雨水敲打着车窗边缘,下车前易时陆顺嘴问了句:“师父,过了这条马路,对面是不是有个中式庭院样式的别墅?”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什么?这周围没有住宅。”   易时陆:“可是我上次和我朋友来,他家就住这边。”   司机摇头:“不可能,我跑出租车跑了三十年了,从来没听说过这里有什么别墅。这片一十年前是荒地,后来被政府划成风景区,不给建住宅的。”   易时陆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该问什么了,抱着一丝侥幸还是撑伞下了车。   他自己一个人背着背包沿着记忆中上次来的路径行走,可无论怎么走,都看不见上次来的房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亦或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那些存在于心中的疑团变得越来越笃定,在心惊中易时陆更加沉默,又打车去了桐庐寺。   明明所有行程都和上次一样,但所有的东西都不对了。   桐庐寺第一座塔前并没有卖香包的地方,进了塔中,上次那个似乎在对他微笑的镀金佛像也不见了。里面供奉的是一座观音像。   易时陆呆呆矗立在观音像下,面色难堪。兴许是他站了太久引起了注意,一个僧人打扮的人向他走过来:“小施主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易时陆失神问:“师父,这里原来的佛像呢?”   僧人说:“这里一直都供奉着观音像。”   易时陆:“从来没有供奉过其他佛像吗?”   僧人:“从来没有,来承天塔上香的一般都是来求子的,小施主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如果从来都没有过,那他上次拜的又是什么?   易时陆:“我之前来,记得塔前有位卖护身符香包的人。”   僧人不明所以:“桐庐寺这几年越来越规范了,不许在寺庙中兜售商品,施主要买周边的话可以去门口售票处旁边的指定商店买。”   易时陆抿了抿唇。   全都是假的,是谎言和欺骗。   脑海中响起幸稚京昨天说的话。   “我是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又怎么会骗你。”   比起恐惧,此刻易时陆竟然更想笑。   幸稚京嘴里真的有真话吗?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乃至一个细微的表情是不是都是被设计好的?他是谁,他想做什么……如果幸稚京是那个一直缠着他的东西,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易时陆问僧人:“师父,那门口有辟邪的佛牌卖吗?”   僧人道:“有的,小施主可以去商店看看。”   出于某种心理安慰,明知可能根本毫无用处,易时陆还是去桐庐寺外的商店买了一块辟邪佛牌揣在口袋里。   雨越下越大,坐高铁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易时陆没回学校,直接回了家。   大晚上易霖见易时陆浑身湿漉漉的回来吓了一跳,拿着毛巾给他擦头发:“怎么回事,干什么了把自己搞成这样?”   易时陆轻轻抬眼:“妈我不舒服,回来住一晚。”   易霖看他的脸色,小心猜测:“和同学吵架了?”   易时陆从小到大人缘都好,易霖还没见过他和谁闹成这样。   易时陆说不是,但具体更多也没说。看他不想说话,易霖也就没问下去,只问他要不要吃饭?   这种时候哪里还有心情吃饭,易时陆只说了一句不吃了,就推门进了卧室。   他打开灯,看着这熟悉的小窝,内心才觉得安定了一些。一个人坐在床边,眼睛发直,只觉得奔波一天好累,不知过了多久,他合衣倒在床上睡着了。   窗外不断传来小雨淅沥的声音,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长时间的无人接听后又自动断掉,然后隔了不到一分钟又响了起来。   屏幕亮了又熄,熄了又亮,随着对方耐心的逐渐消失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来电的名称是幸稚京,易时陆全然不觉。   第一天一早,雨更大了,乌云之下城市笼罩在一层阴雨滤镜下,烟雨蒙蒙。   易时陆看见了手机上未接来电有39个,全部来自同一个人,他的背脊发凉,闭上眼睛,过了许久才让心底里的恶寒褪去。   易时陆去了孟钧家,似乎早有料到他会来,孟梅看见他时并无意外,依旧是一身布裙,笑着和他打招呼:“来了呀。”   易时陆撑着难堪的脸色:“孟阿姨,您和孟爷爷……救救我吧。”   孟梅平静地看着他,没有问为什么:“进屋吧。”   今天孟家多了一个人,孟钧的老伴儿也在,见易时陆登门,立马把他认了出来,和他寒暄了一阵,问得都是些家常话。易时陆乖乖地一一回答,等她出了门,易时陆才终于再忍不住,颤抖着声音对孟钧说:“孟爷爷,那个东西……它真的一直没有走,一直潜藏在我的身边,您帮帮我吧。”   孟钧擦了下眼睛,轻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此。”   他站起身,背着手看着窗外的雨,过了一会儿像下定了什么绝心一般:“阿梅,把那个东西拿过来吧。” 第34章 木偶(三十四)修   一个纸包,孟梅放到了易时陆的手中。   易时陆打开纸包,里面是像草木灰一样的东西,灰白色的,比面粉还要细腻。   孟梅的语调依旧是和上次来那样轻柔:“确定是谁了吗,确定了,就让它吃下去,一定要在雨水天的时候。”   易时陆的手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将纸包拿了过来:“这是什么?”   孟梅:“是香灰。”   易时陆想了下又问:“为什么一定要在雨水天?”   孟梅说:“雨水天是他力量最弱的时候。还记得上次那个故事里,整个家族中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女孩吗,我们找到了她,根据她的口述,她就是在雨水天逃走的。”   易时陆回想起从认识幸稚京到现在的每一个雨天,他总是表现的情绪不好、状态低落,易时陆从前是真的相信,幸稚京讨厌雨天。   他不知道孟梅是怎么察觉到这件事的,但因为孟梅的这一句话,易时陆心里稍稍有了那么点底气。   他觉得痛苦,同时却也重燃希望。   看着那一小包香灰,易时陆小声地问:“这个香灰就能……杀死那个东西吗?”   “不,”孟梅说:“这只是第一步。”   孟梅的手指在他的额头中间点了一下,明明动作很轻,就像是风吹柳梢拂过水面那样的轻,但易时陆浑身确是一阵震颤,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穿过了。   孟梅说:“动手之前给我发个消息,我会与你同在。”   她的语气那样坚定而强大,让人内心冲满平和的力量,连易时陆也不由自主的被感染,心底的恐惧与懦弱在这一刻似乎都消失了,他的心无比坚毅,充满勇气,推动着他向前走。   孟梅说:“我知道让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去面对未知的东西对你来说很难,但你一定要走出第一步。只有先面对它,才能变得无畏。更要在他之前下手,我们才能抢到先机。”   易时陆将香灰装进背包中,道了谢。   出门之后,手机又响了起来,易时陆并不想接,屏幕就不厌其烦地亮着。他默默地等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接听。   幸稚京的声音带着担忧:“时陆,你人在哪儿?怎么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在学校?请过假了吗?”   易时陆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没,家里突然有点事,等回了学校再补假条?”   幸稚京问:“什么时候回来?”   易时陆顿了顿:“这就回去了。”   幸稚京说:“好,我在宿舍等你。”   易时陆咽了咽口水,像往常一样说:“别等我,记得去吃饭。”   幸稚京笑着说了些什么,易时陆没有听清,电话就断了。   回到学校之后,易时陆让易霖和自己打配合补了假条。面对幸稚京好似关心的询问,他用得也是家里有事这种话搪塞过去。   易时陆发现自己开始不再信任幸稚京,当幸稚京流露出关心他的眼神时,易时陆会想这是不是一种伪造。当幸稚京对他说话时,易时陆会想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是不是都别有用心。当幸稚京触碰他的时候,他会觉得好冷,这么低的体温果然不是人类,他应该早点发现的。   甜蜜是被戳破的虚幻泡影,和幸稚京呆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成了一种煎熬。   在寝室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幸稚京主动地揽住了他的肩膀:“你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家里的事情很棘手吗,要不要我帮忙?”   易时陆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过段时间就好了。”   见他的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幸稚京颇有些不满地伸手将他的屏幕合上:“你最近太冷落我了,时陆。”   他注视着易时陆的眼睛:“你厌倦我了吗?”   易时陆看见了他瞳孔的黑,黑得照不出任何人影,他知道这道题他不能答错。   克制住想要逃避的冲动,易时陆让自己保持着与他对视的状态:“没有,我怎么会厌倦你呢。”   幸稚京笑了下:“说的也是,你不是那种花心的人。那是我哪里做错,惹你不开心了吗?”   他太真诚了,连说谎的语气都这么真诚。易时陆差一点就要被迷惑,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是否有错。   但是,不会错的。   易时陆:“没有,是我最近有点没精力。”   幸稚京将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周末一起出去玩吧,去海边兜风怎么样?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去。帮你换换心情,顺便租个民宿,两天一夜?”   去海边的话……就他们两个人,太不安全了,易时陆本能的抗拒。   他轻轻抓住了幸稚京衣服的下摆,仰头看着他:“太远了,不想去。”   幸稚京失望地哦了一声,又接着说:“那去我租的公寓怎么样,就在学校对面。像以前你和我住在一起的时候一样,逛逛超市,做做饭。”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申请宿舍的,应该连哄带骗,让易时陆和他一起住公寓。这样也不会比高中时候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还少。   此时易时陆脑海里全被“做饭”两个字填满,他考虑着这种可能性,周末天气预报有雨,如果做饭给幸稚京吃,那就有机会把香灰放进去了。   “拜托,时陆,考虑考虑我,”幸稚京放低姿态:“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过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了,我快撑不住了。”   轻叹了一口气,好像拿他没办法一样,易时陆点了下头:“好吧。”   幸稚京看着他,心满意足地舔了下嘴唇。   周五晚上易时陆和幸稚京先去了趟商超,买了食材。   幸稚京一直很兴奋,问他晚上吃什么。   易时陆说:“吃海鲜粥。”   粥的话,放香灰在里面比较容易不被看出来。   幸稚京说:“我最喜欢吃粥。”   一听他说这种话,易时陆就想笑,他用胳膊肘戳了下幸稚京:“世界上恐怕不存在你不喜欢吃的东西。”   说完易时陆自己率先愣住了。   他和幸稚京有太多共同的记忆,还有许多可以称得上是美好的经历,这些东西如骨如血,很难一下子从他的身体中全部抹去。他痛恨自己这种下意识的反应。   幸稚京却毫无察觉,甚至隐隐有些兴奋:“我决定了,以后只有你做的东西我才说最喜欢。”   易时陆没说话,沉默地向前走。天空开始飘雨滴,这几天地面一直是湿润的,始终没有干透。   幸稚京租住的公寓是在高档小区的一个高层单位,空间很大,设计得很艺术范,不太好的地方就在于厨房是敞开式的,再加上幸稚京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易时陆几乎没有下手的机会。   他找了个借口,让幸稚京去挑一部影片,他们吃过饭可以一起看,这才把幸稚京支走。   放香灰的时候,易时陆以为自己会手抖,但实际上他非常镇定,将香灰放在幸稚京的碗里,浇上粥,搅匀,最后再把纸包叠起来,重新放回口袋。   做完这一切,他的心情很平静,给孟梅发送了消息,也把自己的地址发了过去。   等到易时陆把粥摆好,客厅传来幸稚京的声音:“看爱情片怎么样?”   易时陆:“不然看恐怖片吧。”   幸稚京停下动作,抬头看他,目光穿过长长的客厅,与他对视。   易时陆弯了下唇:“我随口说的,挑你喜欢的就行,先过来吃饭吧。”   易时陆:大郎~~吃药啦~~   系统咬着手帕:我好紧张。   易时陆:你紧张什么,你又不是大郎~   系统:但我这个视角吧,就很西门庆。你要完蛋了,我也会跟着完蛋。   易时陆:确实。那你赶紧祈祷一下,保佑我们都不要完蛋。   系统不说话了。   易时陆:祈祷nia?   系统:……昂。   易时陆:祈求天父放过一双恋人~~   系统:从未想到过这首歌可以用在这种场合……   幸稚京走了过来,低头闻了一下:“好香。”   易时陆:“趁热吃。”   幸稚京坐了下去,与易时陆面对着面,碗中的粥冒着热气,散发着鲜香。   幸稚京拿起勺子,笑了笑:“时陆,你真的希望我现在就吃吗?”   易时陆看着他,此时幸稚京穿着件白色毛衣,脸蛋干净又精致,看起来单纯无害。易时陆拿起勺子:“嗯,现在温度刚刚好。”   幸稚京垂下眼眸:“好。”   他吃进去一勺,挑了下眉:“好吃,你手艺真好。”   没有任何变化,幸稚京他……没有任何变化。   易时陆低头吃饭,一颗心却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幸稚京和他说说笑笑,易时陆强撑着回他。   等到一碗粥快见了底,幸稚京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时陆,”他的声音里带着惊恐:“你给我吃了什么?”   这样的时刻终于来了,易时陆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很久了。他慢吞吞地抽出一张纸巾,嘴巴上粘着的水渍擦去,做完这些才抬头:“你知道的,你都知道的。”   幸稚京的动作变得无比僵硬,他试着抬起手,却发现自己从手指开始变成了木头,这种变化不断向上延伸,一直到他整条手臂都变成了僵硬木头。   幸稚京叫起来:“时陆,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我的手……”   他站起身,似乎想要向易时陆的方向走过去,但也只走了两步,两条腿腿肉眼可见地变得僵硬,关节无法弯曲,连易时陆的头发丝都没有碰到,就连脸……左半张脸也变成了雕刻成的样子。   是香灰起了作用。   看着眼前的人在自己面前变成了一半木头,一半皮肉的东西,惊悚的感觉像藤蔓一样,从脚踝爬上缠绕着易时陆。   面前的东西还在发出尖叫,叫的人头皮发麻,格外刺耳。幸稚京转动唯一能动的那只眼珠,声音里带着绝望与愤怒:“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易时陆几近悲哀地轻声开口:“应该是我问你,你是谁?又为什么要纠缠着我不放呢?”   半人半木头的怪物脸上散发出癫狂模样:“我爱你啊,我爱你。”   他重复着说:“我爱你啊时陆,我爱你。好难受……亲一下我好吗,不……就握一下我的手就行了,我爱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碰一下我的指尖也行……你知道我爱你……我真的好难受……”   幸稚京看起来格外痛苦,他被困在这种畸形的身体里无法动弹,似乎只要易时陆轻轻触碰他一下,都会减少他的疼痛。   易时陆差一点就要这么做了,但在他快要碰到幸稚京指尖的时候,理智回归。   他收回了手:“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伤害到我了吗,那些幻觉、我的朋友们……全都是你做的。”   他语气笃定:“你一直在说谎,我不会再被你欺骗了。”   “不、不……求你,时陆,求你……”   易时陆捂住了耳朵:“别说了,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木偶人停止了尖叫,沉默地看向易时陆,他用那个畸态的脑袋在思考着什么,因为失去了爱人的信任而变得更加阴沉。   倏尔,他笑了。   “时陆。”   木偶人眨了下灵动的双眼,身上的木头慢慢褪去,重新露出人类的皮肤,雪白的、光洁的人类皮肤。   “好容易相信表象啊。”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自由而快速地敲了几下,精巧地像在弹钢琴,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僵硬。   这一切的转换实在是太快了,简直就是游刃有余,他又变成了人类的模样,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异化。   幸稚京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演技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棒!你不会以为这点破东西真的能奈何我吧,太单纯了啊时陆,这么单纯容易死掉的。”   “我求过你了,苦苦哀求过你了,我给过你机会了。可你对我太残忍。”   幸稚京面无表情,看着他,歪了下头。   易时陆听到了那令人恐惧的声音,咯吱咯吱,像发条拧了起来、又像是不灵活的关节发出的声音。   幸稚京慢慢走向他,用那双轻巧流畅的腿。   “现在,该轮到我玩了。”   他把手放在了易时陆的脸上,脸上带着狰狞笑意。   系统:爱意值:100恨意值:30 第35章 木偶(三十五)捉虫   系统:恨意值只有30,我不理解。你当初把他扔几次垃圾桶都能搞到30,现在你都要干掉他了竟然还是只有30。   易时陆:我不过就是想要干掉他。   系统:不过?   易时陆:我只是犯了全天下所有和怪物谈恋爱的男人都会犯的错。   系统:嘶……   易时陆:他当然选择原谅我啦!   幸稚京的手指顺着他的脸部线条下滑,易时陆的身体不受克制的发抖,在无声中,幸稚京平静的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的目光如夜般幽暗,被半扇眼帘遮盖,只有在当他看向易时陆的嘴唇时,那双静止的眼珠才会极其细微的动一下。   幸稚京说:“抖得好厉害啊,真可爱。你确实应该害怕的,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生气。”   易时陆:知道啦,30恨意值嘛,不过如此啦。   幸稚京:“后悔吗?”   易时陆缓缓抬起头,幸稚京似笑非笑,身上散发出冷意:“说后悔,就原谅你。说一句对不起,就不让你吃苦头。”   易时陆:后悔后悔后悔后悔!   他张了张嘴,可是下一秒一股风吹进了他的身体,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动起来,易时陆头痛欲裂。   “时陆?”幸稚京眼神探究,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紧张。   易时陆难受得闭上了眼睛。   幸稚京敏锐地发现这个身躯里的灵魂在发生改变,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操控着易时陆的身体。   与此同时一个小院子中,孟梅把自己的十根手指全部绑上了红线,地面上画着诡异的圈,四周是用红线围成奇怪方阵,而远处的角落里坐着孟钧,他融入夜色难以被看清,只有手中的老式卷烟一明一灭。   孟梅坐在圈中,闭上了眼睛。   而易时陆的双目,在同一时刻睁开了。   他扑向了幸稚京,以超乎常人的速度。幸稚京被他撞到在地又骑.在身上短时间内无法动弹,易时陆以手贴在他的额头上,口中念念有词:“出窈窈,入冥冥,起布道,气通神,气行奸邪鬼贼皆消亡。”   易时陆低着头,手紧紧压在幸稚京的额头,浑身抽搐,双目向上翻,只看得见眼白不见瞳仁,嘴巴却始终不曾停下。   “……敢有图谋我者反受其殃,我吉而彼凶。”   从他的掌心下传来一阵白烟,幸稚京像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额头翻滚出带血的皮肉,一块一块向下剥落,像那个老房子楼道里的墙壁,一块一块,掉下墙皮,融成粘稠的血水。   那不是易时陆,骑在.他身上的这个不是易时陆。他被那个背后的人操控了,那个家伙占据了易时陆的身体,以此来对付他。   幸稚京感到莫大的愤怒。   他们可以对付他,怎样对付都可以。但是易时陆是他的,从头发丝到脚尖,每一寸都是他的。他的眼睛、他的皮肤、他的声音、他的喘息,他的喜怒哀乐、忧怖惊惧……全部全部都是他的!   那个家伙是什么东西,敢占据易时陆的身体。   幸稚京一抬手就掐住了易时陆的喉咙,一个翻身,两人的位置调转。   “滚出去——”   幸稚京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苦,任由已经毁坏的半张脸流出的腥红血液滴落,他笑起来,脸皮撕扯开诡异的弧度,里面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要从皮囊之下破土而出。   “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   幸稚京低吼着,身体里似有成百上千人在尖叫。   “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交叠不停的声音,从最阴冷的地下盘旋而上,结合成重唱。数不清的回音就是数不清的被困于此的灵魂,他们终年煎熬不得往生,每吐出的一声嘶吼都是血与泪的交织。   尖细的女声、粗蛮的男生、刺耳的幼童尖叫、风箱推拉般的老人祈求……   他们共同嘶吼着一句话。   “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   怨气变成了剔骨刀刃,一片一片刮着她的灵魂,以她的痛苦为食,变得更为强大。   孟梅猛地睁开眼睛,被红线缴紧的十指指尖渗出黑色浓液。她保持着惊恐的表情,过了许久,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远处的孟钧站起身,大吸了一口卷烟,走近几步。   “怎么样?”   孟梅摇头:“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孟钧明白了她的意思,愁云笼罩,又抽了几口烟:“那怎么办?”   孟梅没接话,过了许久之后她说:“不过有意思的是,他竟然真的有心脏。之前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孟钧把卷烟扔到地上踩灭:“走,快点先把小陆带出来,其他的以后再想。”   ……   嘀嗒,嘀嗒……   有水滴的声音,滴到了他的脸上,温温的,带着腥气。   好亮啊,就算闭着眼睛依旧能感觉到明亮的光线存在。   易时陆费力的睁开了眼睛,刺目的白光悬于他的头顶,那是一盏巨大的舞台灯。幸稚京撑着手臂看着他,可因为背景的白光,易时陆看不清他的面容。   水滴是从哪里来的呢,好像是从幸稚京的脸上滑落的,他哭了吗,这是泪水吗?   不对,不是泪水。   是血……   易时陆的记忆还停留在幸稚京抚摸着他的脸的那一刻,他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也没弄明白幸稚京怎么会受伤。   伤口在哪里呢?灯光晃得他看不清。   见他醒了,面容模糊的幸稚京拖起了他的腰,位置的改变让易时陆的视野变得清楚了,虽然还是很亮,但至少顶光不再是直直地照射着他的眼睛。   于是他看见了幸稚京残缺的、露出一半没有皮肤遮盖的血肉模糊的脸。   血水就是从那里来的。   易时陆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连滚带爬向前走去。   “时陆。”幸稚京没有阻止他,只是在身上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这里太空旷了,以至于这轻声的两个字都有巨大的回音。   又一盏灯亮了起来,直射向易时陆。易时陆下意识用手去遮挡光线,“咔嚓咔嚓”,接连又有几盏灯投向他,这里比夏季的烈阳、雪山峰上的白雪还要亮。   易时陆看不清路了。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慢慢向后拖去。光滑的地面映出了他的影子,易时陆在慌乱中发现自己穿着一件欧式的裙子,雪白蓬松的蕾丝衣裙,他的小腿从衣裙下摆露出。   “终于该轮到我了。”幸稚京轻声说:“欢迎来到我的剧院,下面是——”   “showtime!”   他的语调从平静折为激昂,毫无过渡,怪异得像电影里马戏团的小丑。   “刷——”幕布拉开。   易时陆后知后觉自己正在舞台中央,台下坐满了人,座无虚席的大剧院响起热烈掌声,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环绕着他。   观众中有陌生的脸,也有熟悉的脸。第一排坐着的人易时陆几乎全部都认识。   易霖、方深、祝容、谢成美……所有在他生活中出现的人,他们此刻都面无表情地看着舞台上的他。   易时陆羞愧难当,羞耻占领上风,让他忽略了对幸稚京的恐惧。他几近眩晕,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你要做什么?”   幸稚京说:“都说了是showtime了,当然是要向观众们展示——”   “——展示我是怎么拥有你的。”   “让他们看清楚。”   “你究竟是属于谁的。”   “好不好,我的漂亮公主?”   易时陆崩溃摇头:“不好,不好。”   在幸稚京靠近时,易时陆狠狠甩了他一耳光,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了,神经麻木地感觉不到害怕这种情绪了,就算幸稚京变成一个骷髅站在他面前,他可能都敢踢打他。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幸稚京锻炼成了非常人的思维。   耳光甩下去的那一刹那,系统声音响起:恨意值+1   易时陆:诶?   他哭着又甩了一耳光。   系统:恨意值+1   易时陆:…诶?   他扑打着幸稚京左右开弓,连甩耳光。   系统:恨意值+1+1+1……   系统:……你搁这儿攒积分呢?   易时陆(撸袖子):别拦我,我今儿个就要把恨意值打满。   但恨意值在40的时候停了下来。   幸稚京语调温柔:“时陆,别乱动了,我不想弄伤你。”   因为刚被易时陆猛烈地打过,幸稚京左半边脸的血流得更多了。血落在易时陆雪白的蕾丝裙上,易时陆用手费力地抹点,反而在裙子上留下了自己的血色手印,看起来特别混乱。   易时陆哭个不停,幸稚京想要伸手擦点他的眼泪,却被他用手甩开。   幸稚京叹了口气:“别哭了,看,有糖果。”   天空落下五彩缤纷的糖果,简直是梦境里才会有的景象,易时陆呆呆看过去,几乎忘记了哭泣。幸稚京接住了一块落下的糖果,放进易时陆的口中。   是硬糖,但很快的融化了,柔软口.腔.包裹着糖果溢出的清香果味,在一瞬间麻痹吸.吮之人的大脑。   甜食会让人产生幸福的幻觉。   “是不是很甜啊时陆,是你喜欢的苹果味。”   幸稚京温柔地笑着,如果不是脸残缺成那样,这根本就是一场美梦。   但显然幸稚京并不打算让它向着美梦的方向发展。   幸稚京看着易时陆:“好吃吗?”   易时陆迟疑地点了下头。   “那就再吃一块吧。”   幸稚京微笑着剥开糖纸,缤纷糖纸飘下,易时陆下意识的张开嘴,但幸稚京并没有把糖果送到他的嘴里。   他用手推上易时陆的衣裙,面对易时陆抗拒的躲避时狡黠一笑。   “我是说,用别的地方吃。”   逃跑,这个念头在易时陆的脑袋里越来越清晰。可他的双腿被捉住了,幸稚京的眼神真诚恳求:“别跑了好吗,你逃我追的游戏我玩得有点腻了。我不想亲手折断你的双腿,目前也还不想把你绑.起来,所以……别跑了。”   易时陆知道他完全做得到,他不敢再有那样的念头。   “呃……”他捂住嘴巴,却仍旧发出痛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指缝之间流出。   糖化了。   幸稚京贴上了他的唇,那半张丑陋的脸在易时陆的眼前无限放大,一半美丽如天使,一半惊悚如恶魔。易时陆感觉到了自己脸畔的湿润,如果有镜子的话,他的脸现在看起来恐怕也是鲜血淋漓。   观众席上的人麻木不堪,盯着舞台上交缠的身影,万人的剧院安静地连破碎的哭.腔都听得清清楚楚。   比起幸稚京,他们更像是被操纵的木偶人。   最后,所有人的脸上都戴上了和舞台上的幸稚京一样幸福的笑容,沉浸在了幸福的幻象之中。   “看呀时陆,他们都在祝福我们。”幸稚京紧紧抱着怀里颤.抖的人:“观众们都该祝福主角。”   易时陆的身上此时已满是鲜血,不是他的,全部都是幸稚京的。   幕布落下,灯光关闭,易时陆陷入黑暗之中。幸稚京那股子兴奋劲一下子被抽离了,他的疯狂终于停止,轻柔地将他揽在怀里。   “时陆,这只是一点小惩罚,以后别再让我生气了。其实只要你听话,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易时陆无力地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扇了轻飘飘的一巴掌,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幸稚京捉住他的手放在嘴边细密地吻着:“打吧打吧,等我的脸好了,另一边也给你打。不过时陆……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可怕,很像个怪物?”   他仿佛才意识到这一点,皱起眉头一幅有点苦恼的样子。   易时陆已经不会再被他这种样子欺骗了,他沉默地闭上眼睛。   幸稚京:“吓着你了吗,真对不起。需要我换一张更漂亮的脸来赔罪吗?”   易时陆不回答。   幸稚京摸了摸自己坏透的脸,丝毫不介意触碰的地方是骨肉,也完全没有一点疼痛的表现。   他想了想:“还是先用这个样子吧,我看你挺喜欢的,等你什么时候厌倦了,我再换一具身体。” 第36章 木偶(三十六)捉虫   灵魂已经出窍,华丽场景褪去,舞台、观众、掌声都变得遥远,仿佛刚才不过就是演绎了一场邪.典电影的序幕。易时陆安静地躺着,像一只易碎的娃娃。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身体沉重不堪,灵魂漂浮在半空中,连热水洒在他身上的时候都毫无察觉。   幸稚京轻柔褪去沾血的衣物,用温热的水冲刷他的身躯。   此时的易时陆像个干净无暇的孩子。   幸稚京对“干净、孩子”这样的意象没有任何想法,他的头脑里不存在褒义或贬义的偏向,一个孩子、一只狗、一条蛆虫、或者一根手机充电器,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差别。   但是现在他由衷地觉得,易时陆是个干净的、单纯的、没有任何瑕疵的孩子——这是完完全全的褒扬。   如果灵魂可视的话,易时陆的灵魂一定是纯白的,那种云朵和棉花一样的白色,还要带着令他沉溺的馨香。   幸稚京拥着他,让温热的水将他们淹没,洗干净血迹与污秽。过了片刻,幸稚京将自己埋在易时陆的肩窝里,深吸一口气,他嗅到了易时陆灵魂的馥郁,让他深深着迷。易时陆身上的任何东西都让他着迷。   易时陆只晕了一小会儿,就被幸稚京弄醒了。醒来的时候什么也没穿,只盖着被子。被子底下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脑袋埋在厚重被子的遮盖下乱动。   易时陆原本的衣服就搭在床旁边的椅子上,他伸手去够:“我要穿衣服。”   幸稚京没有阻止,从被子里探出脑袋,他的恢复速度惊人,那一半残缺的脸已经不流血了,只是还没有完全生长好。   易时陆抓住了衣服,用力拽着,但是他已经耗费了太多力气,只是稍微一使劲,手反而不由自主的松了一下。   哐当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幸稚京好奇地伸头去看,看见了地上那块从易时陆衣服口袋里掉出来的佛牌。   幸稚京笑了起来,抢先在易时陆之前捡起了地上的佛牌:“这是什么,佛牌?”   易时陆紧张地看着他,如果他现在还有力气的话,他会将自己缩成一团,但他什么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干巴巴地看着幸稚京的动作。   幸稚京歪了下脑袋:“用来对付我的?”   易时陆无力地辩解:“不是,只是随手买的……”   这种话幸稚京当然是不会相信的,他又枕在了易时陆的胸膛上,撒娇一般的说:“好可怕啊时陆,竟然要用这种方法来对付我,我好害怕啊……”   易时陆:“……”   幸稚京收起撒娇模样,复又笑出声:“没用的,无论是什么方法,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帮助你。时陆,你相不相信我说的话?”   幸稚京用最随意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易时陆无力地看着他,将反抗藏在眼底,尽量只露出顺从的神态,可他还是被发现了。   幸稚京的一只手摸上了他的眼睛,那双偶尔在阳光照射下还带着一点金的眼睛:“你好像不相信。”   一声轻笑,幸稚京的手从他的眼睛上离开:“那我们就来看看好了。”   他缓缓掀开被子,意识到幸稚京要做什么,易时陆的身体猛然绷直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又是哪里刺激到了幸稚京,难道仅仅只是那一个没有藏住的眼神。   幸稚京抚摸着他的双腕,佛牌上带有长长的绳子,刚好能把易时陆的双腕扣在床柱上,从易时陆的视角,能看到摇摆的佛牌悬挂在他高高举起的手腕上。   佛像正看着他们,正看着他们……这种羞耻感并不会比在舞台上少,他深谙幸稚京的恶劣,也知道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足为奇,但他还是……还是无法接受。   易时陆哼出了声。   幸稚京说:“对,就这样时陆,叫出来,猜猜有没有人会听见你的声音把你救走呢?你的佛呢,这种时候怎么不显显灵?”   幸稚京一边笑,一边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顺便告诉你一声,现在好像有两个人正在这栋楼里找你,但是他们可能没有办法那么轻易的找到这里,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遇上了鬼打墙。”   “所以我建议你可以叫得再大声一点,这样也许他们就能跟着你的声音找到这里了。”   易时陆慢慢睁大眼睛,孟钧和孟梅……找到这里的只可能是他们两个人。就算易时陆什么都没看见,也知道这所谓的“鬼打墙”是幸稚京的手段。幸稚京察觉了他们,并且正在对付他们。   他想要伸手拽住幸稚京,但他的手被捆住了,他用力地挣扎了几下,得到的只是幸稚京更幽深的眼眸。   “明明刚才都那么顺从了,为什么一提到别人,时陆你就又要反抗我?”   易时陆的牙齿打架,从牙缝之中他挤出一点声音:“不要伤害他们……不要……”   “为什么不呢,”幸稚京停下了所有动作:“他们想从我身边抢走你,为什么我不可以伤害他们?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离开我吗?”   他的话语隐含着某种诱导的意味,易时陆听了出来,他短暂地停顿,然后无奈地像说出某种誓言一样诚恳:“不会……不会被抢走,也不会离开你……放了他们。”   幸稚京压下眉眼,即便他再想表现得平静,但在听到易时陆的话时,仍旧是没忍住,从眼睛中流露出喜悦与明晃晃的占有欲。   “再说一遍,”他重复着:“再说一遍,说的清楚一点,也许我就能放过他们。”   易时陆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请你……放过他们,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幸稚京微微蹙眉:“不是这一句,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他轻轻地掐住了易时陆的下颌,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微微扬起的脸,他的眼神中有东西在闪烁,是炽热的能够吞噬易时陆的东西。   易时陆说出了他最想听的话:“不会离开你的,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易时陆感觉到幸稚京掐着他下颌的手在颤抖,下一秒幸稚京扑进了他的怀中。   “你早点这么说不就好了。我当然会放过他们的,我还会和他们友好相处的……真的,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地待着,我就什么也不会做。这样你高兴吗?满意吗?”   幸稚京雀跃得像个怀春少年,语调轻盈而上扬,当他处于激昂的情绪中时,连脸上那块丑陋的伤都愈合得更快了,易时陆甚至觉得他听见了肌肉重新生长出来的声音,刺啦刺啦,让人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易时陆张着嘴想说“高兴”,可这两个字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说出。他一点也不高兴,只是唯一有点庆幸终于不会伤害到别人而已。   正当幸稚京像条狗一样在他身上开心地乱拱时,门铃响了。   幸稚京停下了动作,并且用心地听了一下,最后奇怪地说:“诶,找上来了?竟然没有困住他们吗?” 第37章 木偶(三十七)捉虫   幸稚京解开了易时陆的手,他哼着歌曲下床,在绳子解开的那一刻,易时陆费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你答应我的,不要伤害他们。”   他这么紧张,反倒让幸稚京笑了起来,幸稚京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把手松开,又用食指点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记住了,你和我说的话我全部都记在这里了,我不会对他们做什么的。”   易时陆这才松开了手,幸稚京心情很好,哼着断断续续的歌,配合着不断向外走的脚步声,在这个空荡的房子里透出一股瘆人的气息。   幸稚京的手在碰到门把手那刻略微停了一下,当他打开门的时候,皮肉已经补好,从整体上已经看不出过分的残缺了,只有疤痕还留在上面,新生的肉块和原本的难以在短时间内融合,造成了坑坑洼洼、颜色不均的疤痕。   面带着和善的微笑,幸稚京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两个身着警服的人。   和预想中的不同,幸稚京轻轻挑了下眉:“你们是?”   警察拿出了证件,在出示给他看过之后面色严肃:“有人报警称你非.法拘禁,我们需要你配合检查。”   其中一名年轻的警察看向他的左脸,肉色疤痕使这张本来巧夺天工的面容带了危险色彩,一般的人是很少有这种伤痕的,联想起接到报.警电话时报.警人的急迫语气,年轻警察默默提起了戒心。   幸稚京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非.法拘禁?谁说的?”   警察:“我们不提供报警者的信息,先生,请你配合一下。”   说完两名警察就向着客厅走去,幸稚京的目光落在他们的鞋子上,从外面带来的尘土踩在大理石瓷砖表面,每一步都落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在他们身后,幸稚京的嘴角依然笑着,但神情已然不再是那么美妙了。   他的家,他和易时陆两个人的温馨的家,被这些外来的入侵者弄脏了。   警察检查完客厅厨房,就要向着卧室走去。幸稚京走过去挡在了门口:“警官,这里面是我朋友,在睡觉,这么贸然闯进来不太好吧。”   年长的警察抬了抬眼睛,只说:“我们是按照规定办事,请你配合。”   在幸稚京笑意越发浓烈但房间的灯光开始闪烁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易时陆换上了原本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鼻尖也是红红的,就像刚睡醒。   灯光重回正常。   他小声问:“怎么了?”   年轻的警察缺少经验,莽撞地冲上前:“你是不是被他非.法拘禁了?”   易时陆揉了下眼睛:“什么非.法拘禁?我不太明白……”   他看清了对方的穿着,愣了一下:“两位是……警察?”   幸稚京太熟悉易时陆了,易时陆现在的每一个语气,每一个动作都是设计出来的,看着他生涩的表演幸稚京就想笑,他忍了好久才忍住。   年长警察皱着眉拉住了小警察,简单把情况一说,大概就是不久前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报警人称这户住宅里发生了一起非.法拘.禁事件。   在他说完之后,幸稚京的声音懒洋洋的传过来:“时陆,你听他们说的,难道我拘.禁你了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情,易时陆促狭地笑了一声:“是谁在恶作剧吧,故意整我们的?”   年长的警察打量了几眼易时陆,从睡衣领口能隐约看出红色印子,手腕处有几道红痕,但非常细微,看起来不像是真的用来捆.绑反而只像……一种情.趣,还有脚上的拖鞋,这两个人脚上穿的拖鞋是情侣款,褐色小狗与白色兔子,还挺可爱的。   年长警察心里对这两人的关系有了初步的判定,在易时陆的协助下,他们检查了这所公寓里的角角落落,除了易时陆之外没再发现别人。   结果显而易见,年轻警察有点生气:“谁啊,这年头怎么还报.假警啊,太过分了。”   幸稚京跟着附和,:“谁说不是呢,恶作剧也不能这么浪费警.力,这么晚了真是麻烦你们空跑一趟,坐坐喝点水吧。”   年长警察拒绝了他的好意。   幸稚京将两人送到门口,目送他们下电梯,易时陆也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就怕他背着自己做出什么事来。   但幸稚京表现良好,除了在最后关门的时候看了一眼空旷的楼道,嘴巴嘟哝了一句:“怎么跑了?”   该来的人没来,以为被困住的人却跑了,那两个来寻易时陆的人……竟然还真有点本事。   他锁上门,转过身看着不再演戏、只警惕地望着他的易时陆:“他们跑了,来救你的那两个。”   幸稚京简短地陈述了这个事实。   易时陆没说话,从表情上可以看出来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幸稚京:“你很高兴吧。”   幸稚京的语气很平淡,易时陆无法猜出他的真实情绪,他没有回答。   幸稚京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没关系,高兴就高兴吧,你刚才表现得那么好,我不会怪你的。”   他是指易时陆没有在警察面前乱说话的事。   易时陆默默转过身,本想就这么走开,可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这种时候会打电话来的多半是孟钧和孟梅,他们担心他,现在大概是打电话来确认他的安全。易时陆皱着眉头往屋里走,没有选择接电话。   刚走了几步就被幸稚京叫住了:“时陆,你的手机响了,不接吗?”   易时陆慢慢转过头:“你是一定要看着我接吗?”   幸稚京笑着走到他面前:“要不接一下吧。”   易时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通话却断开了。   易时陆:“断了。”   幸稚京笑笑:“那就回一个电话回去,他们会担心你的。”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个体贴情人,但那仅仅只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假象,真正体贴的人是不会这样步步紧逼的。   易时陆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未接来电,打了回去。   孟钧说的无非是那么些话,他在哪儿,安不安全,他们来接他……   易时陆挑了一些话有选择的回答。   “我在朋友家,不用来接我了。”   “我好像弄错了,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   “可能是我前段时间精神状态不好产生了幻觉。”   “孟爷爷,谢谢你和阿姨,但是不用再查下去了。”   “我很安全,不要担心,有空再去拜访你们。”   ……   易时陆收起手机,漫长的沉默过后,他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冷淡地抬眸看向幸稚京:“这样可以吗?”   幸稚京说:“不够,如果他们再找你又怎么办呢?”   易时陆想了想,当着幸稚京的面把孟钧和孟梅的联系方式拉黑删除:“我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够诚意了吧。”   幸稚京笑:“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也只是为了大家好。”   易时陆不再理会他的伪善,转身进房间收拾起背包,幸稚京跟了进来,看见他把本来带的换洗衣物重新收回包里,忍不住出声:“你要去哪?”   易时陆头也不抬:“回宿舍,我想回学校宿舍。”   幸稚京:“现在已经快12点,已经闭寝了。”   易时陆:“阿姨会开门的。”   幸稚京:“你的身体可以吗?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再休息休息。”   易时陆耳根发红:“回宿舍再休息。”   幸稚京:“谢成美和齐威都睡了,打扰到他们不好。”   易时陆:“周五他们不会睡得早。”   幸稚京又开始用那种故意讨人怜爱的语气,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易时陆的心软:“时陆,看看我的脸吧,我的伤还没好,特别痛。”   易时陆毫不留情地戳穿:“你根本就不会感觉到疼痛吧?”   幸稚京默默伸手碰了一下伤处,眼珠轻轻转了一下,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他的话。在这种时候,易时陆竟然觉得他看起来傻得可爱,他赶紧扼杀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幸稚京可不是什么无害的少年,他只是具有一定的迷惑性罢了。   幸稚京摸着伤口得出结论:“好像是这样,你说的对,我感觉不到疼痛。”   易时陆无语。   幸稚京:“但我现在看起来很可怕吧,如果你要回去的话,我会跟着你一起回去的,这副模样容易吓到别人,看见刚才那个警察看我的眼神了吗,他好像把我当成了什么危险人物。”   易时陆在心里回答,你本来就是。   “而且,”幸稚京继续补充:“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就在刚才,人要遵守自己说出的承诺。”   易时陆无话可说了,与其说是承诺,不如说是交易,他确实应该遵守。   幸稚京捏住了他的手,从他的手心中取走了他要收起来的牙刷:“这两天我们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我相信两天之后,我脸上的伤疤会褪去很多,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回去好不好。我帮你把牙刷放到浴室。”   幸稚京拿走牙刷,挂在了浴室的牙刷架子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两只牙刷摆在一起的样子,这个场景在他的幻想之中出现过很多次,现在真实地摆在他的面前了。幸稚京咧开嘴笑了下。   镜子里映出他的脸,一个漂亮怪物的脸上出现了从内心发出的微笑和希冀。   “是我和时陆的……牙刷。”   幸稚京想了一下又摇头,重新说了一遍:“不对,是我和时陆的家。”   当他回到卧室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易时陆在床上睡着了,佛牌被他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里,幸稚京觉得这可能是他表达生气的一种方式。   他看了垃圾桶几秒钟,把佛牌从垃圾桶里捡出来,洗干净,放进了易时陆的背包中,然后亲了亲易时陆的脸颊:“你要信什么都可以,反正最后都是我来守护你。”   易时陆的眼睛动了下,幸稚京知道他听见了,但他没给出任何反应。   如幸稚京所言,这两天他们哪儿都没有去,易时陆几乎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幸稚京花样百出,仿佛要使出浑身解数让易时陆在这两天里头脑中只有他,无法思考别的事情。   易时陆也确实如他所愿。   易时陆:好爽,他真的好会玩儿……   系统:……   易时陆:但是再会玩也不能这么玩儿啊!呜呜呜呜呜我要贤.者时间!没有贤.者时间的不是人!   系统:……他本来就不是人。   易时陆:看不出来这个小木头年纪轻轻这么色!呸,没想到他是这种人,我鄙视他!   系统:在鄙视他的时候麻烦不要笑出声。   易时陆:哎呀,被你发现了。   不过幸稚京还是讲点道理的,周末两天结束就放易时陆回了学校。   谢成美看着幸稚京神清气爽地回来,而易时陆捂得严严实实,高领毛衣领口直接抵到下巴,喝着水连咳了好几声。   谢成美吹了一口保温杯,神色幽幽:“年轻人还是要悠着点,小心到老了腰不好。”   易时陆心虚地避开目光:“你……你说什么……”   谢成美:“别装啦,我都看出来了,你们俩一天天的,一个洗澡另一个也要进浴室,还假装说什么拿东西……还有啊我都看到好几次幸稚京偷钻你床帘里了,叽叽咕咕也不知道说什么东西……只有齐威那个大老粗看不出来。啧,我现在心情真的好奇怪,我的两个舍友背着我……”   谢成美发射了一个“你懂的”表情。   易时陆把头低了下去,像只鸵鸟。   幸稚京倒是很高兴,揽着易时陆,宣示什么一样:“其实我和时陆高中就在一起了,他一直不愿意公开,所以我们就……”   话没说完齐威推门而入,易时陆一个闪避拉开了和幸稚京的距离。   齐威动作一顿:“诶你们靠那么近干嘛,是不是背着我说八卦呢?”   谢成美诚恳回答:“没有啊,论八卦谁比得上你啊。”   齐威淡然一笑,拖了把椅子坐到中间:“那是当然了,我今天又有个消息和你们分享,听不听?”   谢成美敷衍:“听听看。”   齐威:“还记得之前十七舍学长那个案子不?”   幸稚京缓缓一笑:“怎么,有新的进度了?”   “不是哇,”齐威:“我听消息说,那天警察问话的所有同学中,有一对同.性情侣,她们当晚没回宿舍,整夜都呆在一块,连被找去谈话的时候都是一起去的。”   易时陆如坐针毡,随时准备找个地缝钻进去。   齐威:“我猜……”   谢成美幸稚京同时向他看过去。   齐威一锤定音:“我猜是吕曦和金洋。”   易时陆:……   易时陆:嘶……这小子,条件全对结果全错,给我整不会了,人家刚准备好演技竟无发挥的余地!   系统:性别和人物一个没对上。   易时陆:也是个人才。   系统:怪不得说三人成虎,有这种八卦人才在里面传话,能不虎吗?   易时陆和系统达成一致:真的好虎。   谢成美拍了拍齐威的肩膀:“你没选择当警察是正确的、中肯的、一针见血的决定。”   齐威斜了谢成美一眼:“怎么感觉你像在夸我又像在骂我。”   幸稚京:“别怀疑,他在夸你。”   齐威嘿嘿傻笑了一声:“好哥儿们,你们果然都是我的好哥儿们!不过稚京,两天没见,你脸上怎么回事,好大一块印子啊。”   两天前还是裸露出血肉的伤口,现在已经变成了齐威口中的“好大一块印子”,这种恢复速度给医生看到都要大声高呼华佗再世。   幸稚京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不小心弄伤了,估计好不了了,你们不会嫌弃我吧?”   齐威:“嗨,哥们儿之间说这些,你就是只有半边脸我也不会嫌弃你啊。”   谢成美滑出网购app:“我给你推荐一款祛疤神器,我以前脚被绞进自行车轮里面就是用那个把疤痕去掉的,特别灵,保管你用了没人看出来。”   幸稚京看向易时陆:“时陆呢,时陆不会嫌弃我吧?”   他故意的,故意在这种场合专门问他,易时陆扭过头,小声回答:“不会嫌弃。”   幸稚京开心地拥抱了他一下:“谢谢。”   这莫名的拥抱弄得易时陆心里感觉很奇怪,只是浅浅抱了一下就推开了幸稚京。等他们分开的时候,齐威已经自觉地张开了双臂。   幸稚京眉头一皱:“你干嘛?”   齐威美滋滋:“哥儿们之间的拥抱,我懂,来吧,走一个。”   幸稚京移开目光:“我出去买饭了,时陆你和我一起。”   易时陆和幸稚京出了门,留下了独自受伤的齐威。   齐威委屈:“啊……他……他们……他们咋那样对我?”   谢成美一本近代史纲扔过去:“长点心吧你。”   幸稚京几乎做什么都要和易时陆粘在一起了,吃饭、上课、睡觉、甚至社团活动,每一分钟每一秒钟,他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   生活中的氧气好像在被一点一滴的抽走,易时陆的生活几乎变成了被幸稚京营造出来的真空环境,他无法呼吸,幸稚京是令他窒息的源泉,而他竟然连幸稚京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都没有勇气问。   唯一能逃脱这种处境喘上一口气的,可能就是回家了。   易霖恰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打来了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难得带上了一点娇羞:“时陆,这周末回来吃饭吧,我安排老徐和你正式见上一面。”   徐舒扬,易霖现在的男朋友,易时陆见过他,看着挺忠厚老实,也许能成为易霖的好归宿。易霖说要安排他们“正式见面”,她很少这么正式的说话,大概是有要结婚的想法了。   易霖这些年不容易,一个人带着他,也谈过几个男朋友,但一直对婚姻有点阴影,现在愿意迈出这一步,看来是真的认准了徐舒扬这个人。易时陆从心底里为她开心。   周五和幸稚京说要回家的时候,幸稚京坐在一旁看了他很久,等到易时陆终于忍不下去转过头问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幸稚京才撒娇一样的说:“带上我。”   易时陆定定看着他:“是家宴,你去干什么?”   幸稚京理直气壮:“丑媳妇也要见公婆,时陆,也该是时候让我和你一起回家了吧?就算不直接告诉你妈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我也希望在你人生重要时刻时陪在你身边。”   何止是重要时刻,幸稚京根本就是无时无刻都要陪在他身边,无孔不入。   易时陆并不想答应。   幸稚京说:“难道说你不肯带我回去是因为我脸上这块疤?你说过不嫌弃我,所以还是骗我的吗?你也不想想,我是为什么才会受这个伤……”   听到幸稚京旧事重提,易时陆立刻打住:“好了,明天和我一起回家吃饭吧。”   幸稚京露出得逞的笑容:“你觉得我明天给阿姨带什么礼物比较好?”   易时陆顿了下说:“乌龟,我妈喜欢乌龟。”   幸稚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点犹豫:“上门带这个礼物好吗?”   易时陆面无表情:“特别好,我妈的喜好一直都比较独特,你见过我妈的,应该看的出来她是个特立独行的人。”   幸稚京观察着易时陆的脸色,没看出什么猫腻,他笑了起来:“那我明天早上先去给阿姨买几只乌龟,她是喜欢当宠物养的那种,还是做菜的那种?”   易时陆:“越大越肥性格越活泼的越好,寓意比较好,延年益寿。”   幸稚京一幅受教了的模样,点了点头。   第二天易时陆领着幸稚京回了家,易霖看到幸稚京怔了一下,但还是表达了欢迎。   幸稚京礼貌微笑:“阿姨好,时陆跟我说今天有家宴,特意带我过来认个门。我早上跑了好几个市场,给阿姨带了点小礼物,希望阿姨笑纳。”   幸稚京从门外搬进来一个很大的泡沫箱,一边揭开盖子一边说:“听说阿姨从小喜好就比较独特,这是我特意买的两只龟,一只已经有十几岁……”   盖子被揭开,两只活泼的大乌龟四脚朝天四肢乱动,露着肚皮。   “啊啊啊啊啊————”   没等幸稚京说完,易霖失声尖叫:“老徐,快把这东西弄走,我害怕啊啊啊啊啊啊————”   易时陆还从来没有听到过易霖叫的这么大声,声音粗犷且分岔。明明她今天专门做了造型,还穿上了漂亮的裙子,但此刻是连形象也顾不了了。   在易霖的尖叫中,徐舒扬手忙脚乱的上前,一把把泡沫盖子盖上,拖着箱子就放到了门外。   易霖抚着胸口终于平静了下来。   幸稚京身体僵化缓缓看向易时陆:“?”   在那一刻,易时陆仿佛看见有无数的问号从他的头上冒了出来。   易时陆面不改色:“稚京,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妈最害怕乌龟了吗?虽然你平时就爱恶作剧,但在我妈面前一直表现的都很好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幸稚京:“……”   易霖皱了皱眉:“算了算了,都是小孩子,来吃饭吧。”   幸稚京:“阿姨我不是故意……”   易霖:“没事了,你们这个年纪就是狗都嫌的时候,我理解,下次别做这种恶作剧了啊,再这样阿姨就要生气了。”   看着狗都嫌的幸稚京一幅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表情,易时陆努力控制抽动的嘴角,仰头看窗外飞鸟,默默在心里数数,不让自己的欢乐表现的太过明显。   饭菜全是点的外卖,易霖把它们重新摆盘放在了碟子里,看着花花绿绿的一桌,很丰盛。易霖还开了一瓶酒,郑重地把徐舒扬介绍给了易时陆。   酒过三巡,易霖终于开了口,说出了今日的重要决定:“小陆,妈打算结婚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易时陆还是愣了一下,但他很快举起了酒杯,和易霖碰了碰杯,玻璃杯发出清脆声音,愉悦人心。   易时陆:“恭喜,妈。这么多年你带着我辛苦了,谢谢妈。”   易霖的眼眶微微泛红:“我也谢谢你,儿子。”   易霖给每个人都添了酒:“今天我做主,在场的两个小崽子也都成年了,不醉不归。”   她今天格外高兴,在易时陆把徐舒扬拉到一旁悄悄说“要好好和我妈相处”的时候,易霖也把幸稚京拉到了一旁,神秘兮兮地说:“小子,高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小陆很喜欢你,你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同学。那小子看起来温温吞吞的,好像和谁都能相处的来,但其实真正能交心的朋友根本就没有。”   易霖醉得厉害,说话也开始含糊不清:“这种场合都带你过来,他就是很喜欢你啦。”   幸稚京低下头,轻轻笑了下,刚想向易时陆的方向走过去,就被易霖扯住了胳膊:“喂,你这小子今天一开门给了我个大惊喜,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幸稚京讨好地笑着,把手中的酒杯凑了过去:“那我陪阿姨多喝几杯,阿姨原谅我这个小错误。”   易霖摆动着手,脸颊上是酒气上头的红色:“好啦好啦,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把杯子里的酒饮干净。   易时陆也喝了不少,借着尿遁去了卫生间。   到了卫生间易时陆从口袋拿出手机,就在刚才,在最热闹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视频消息,是陌生号码发送过来的,上面只有一句话和一个留名。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看,阅后删除。孟钧。   易时陆趴在卫生间板上听了听,外面是易霖和幸稚京拼酒的吆喝声,他放下心来,戴上耳机点开了视频。   视频是手机拍摄的,背景墙上写着几个字:和平精神卫生健康中心。   易时陆知道这是市里的老和平精神病院,后来才改名叫精神卫生健康中心。   视频里只有一个年轻女孩,看起来比易时陆大一点,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衣服头发都很板正,模样长得也周正,但看着举动迟缓,眼神发怔,不像是正常的人。   女孩手里抱着一个布娃娃,手轻轻拍着布娃娃,像在哄它睡觉,看起来让人略有些不适。   视频里声音很清楚。她在说:“下大雨,逃走了……大木头……小木头……”   下大雨,逃走啦,大木头,小木头。   只有不到一分钟的画面,在这一分钟里她反复重复着,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   易时陆想他知道她是谁了。   那个孟钧给他讲述的故事中,当年唯一活下来的小女孩。   易时陆在听孟钧和孟梅说有关当年的事情时,还以为这个活下来的女孩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活了下来。   易时陆删除了视频和文字消息,把手机放回了口袋,按下冲水马桶,推门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没有丝毫破绽的笑容。   易霖还在疯癫地找人喝酒,幸稚京已经被她喝倒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满脸通红,徐舒扬在翻箱倒柜给易霖找解酒药吃。   易时陆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紧闭着眼睛的幸稚京,向徐舒扬走了过去:“徐叔,你和我妈这么大的大喜事我得跟我外公外婆说一声,我出去一下,你照顾好我妈和幸稚京,要是他们问起来我去哪儿了,你就说我去给外公外婆报喜去了。”   徐舒扬连声点头说好。   易时陆笑着出了门,在他走出门的那一刻,他收起了伪装的笑容,而躺在沙发上的幸稚京眼皮微微动了下,没有睁开。   易时陆一出门就直奔老和平精神病院,还好老医院就在市区里,离得不远,打个车十分钟就到了。   他一路飞奔,进了门有护士拦着他:“喂,小伙子别急着跑啊,你有预约吗?”   易时陆停住脚,抹了一下脑门上出的汗,急匆匆地说:“孟钧和孟梅还在这里吗,我和他们一起的。”   护士一副了然的样子:“哦,你说孟老啊,还在这儿呢,你跟我来。”   易时陆跟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听着护士絮絮叨叨地讲:“自从李欣雅16年转院过来,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来看她,前段时间孟老和他女儿经常来,说是和李欣雅家是故交,哦对了,你是李欣雅什么人呐?”   易时陆随口一编:“是以前的邻居,也是朋友。”   护士看了他一眼:“朋友啊……李欣雅这几年病情稳定,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神志不清,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也没有什么攻击行为。不过呢,你还是要注意一点,别刺激到她了。”   易时陆一一答应了下来。   走廊白墙一半画着绿漆,还是老式的装修。护士将易时陆领到一个房间内,孟钧和孟梅果然就在那里,孟梅正在为李欣雅梳头发,一下一下,梳得很整齐。   而李欣雅手里依旧抱着布娃娃,小声地念叨着:“下大雨,逃走了,大木头,小木头。”   易时陆轻轻把门合上。   孟钧回头看他,并不意外,只是严肃地问:“脱身了?”   易时陆点点头。   孟钧一直都知道易时陆境况很不好,那天他和孟梅被困在楼梯里整整一个多小时都出不去,好不容易出去了又接到易时陆言不由衷的电话,后来易时陆还把他们拉黑了。他怎么可能相信易时陆是安全的。   终于能联系上易时陆之后,孟钧就赶紧把李欣雅的视频发过去了。如果易时陆今天不来,孟钧还会找机会再联系易时陆的。   幸运的是,易时陆今天就来了。   孟钧:“这就是李欣雅,也是从她口中我们才知道那个东西在雨天能力会变弱。你要不要试着和她说说话,你们之间有相似的经历,也许会有某种联结。”   在孟钧说话的时候,李欣雅察觉到了易时陆的到来,她抬头看向他的方向,因为有不熟悉的外人出现而显得很不安。   孟梅摸了摸她的头,耐心地安抚她。   易时陆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接近,尽量不要引起李欣雅的恐慌。   靠近了一点,他温声说:“欣雅你好,我叫易时陆。”   李欣雅看着他,除了有些不安而产生躁动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激烈情绪。   易时陆又靠近了一些:“或许,你知道有个人叫……幸稚京吗?”   在说到“幸稚京”三个字的时候,易时陆把声音放轻放慢,担心引起对方的强烈不适。   但李欣雅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这种情况也是能预料得到的,幸稚京那个老怪物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也可能经常换名字,所以李欣雅听到这个名字没有反应也很正常。   李欣雅仍旧是喃喃地说着那几个字。   “下大雨……”   易时陆终于走到了她身前,他缓缓蹲了下去,尽量不给李欣雅任何地压迫感。易时陆抬起头看向李欣雅,循循用声音吸引她的注意:“下大雨、逃走了、大木头、小木头……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李欣雅被他的声音引导着,她低下头,看向蹲在自己身前的易时陆:“下大雨……”   突然她面色一变,像看见了什么令她极度害怕的东西,她用力地推开易时陆大声惊叫:“小木头!小木头!小木头!小木头……”   孟梅追上去试图安抚她,却被李欣雅重重地甩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易时陆和孟钧跑过去扶孟梅,李欣雅的大叫声音惹来了医护人员,几个护士将乱跑的她控制住,李欣雅还是克制不住地惊恐大叫:“小木头!”   护士按住她强行打了一针镇定剂。   虽然来了一趟,但李欣雅的表现就是一个已经失智的人,能获取的信息太少了,易时陆又不能久留。   孟梅的腿摔破了皮,易时陆对此深感抱歉,他扶着孟梅走出健康中心。   孟梅宽慰他说:“没关系的,下次再来,总会有收获的,不要着急,耐心等待时机,会好的。”   “耐心等待时机?”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阳光下,幸稚京迈着优雅步伐向他们走来,脸上的伤疤在迎着明亮光线照射下变得非常明显。   幸稚京含着笑意的声音由远及近:“时陆,你在等待什么时机啊?”   孟钧和孟梅同时向他看过去,一开始孟梅只以为是来了个易时陆的熟人。知道她看见了幸稚京脸上的疤——左脸的位置,与她借用易时陆的身体与那个东西第一次交锋时留下的伤口位置相同。   孟梅盯着幸稚京脸上的伤疤看了片刻,眼神中升起了戒备。   易时陆第一个反应是冲上前,挡住了幸稚京看向他们的视线。   “时陆,”幸稚京捧上了他的脸,眼神却阴狠:“不是说要去报喜吗?报到精神病院来了?”   易时陆拉住了幸稚京的胳膊,不让他再往前走:“稚京,我们回去,回去我再和你说。”   易时陆回过头,见孟梅有想要上前的意思,他轻轻摇了下头:“我先和我朋友回去了。”   易时陆不由分说地拽着幸稚京向前走,阳光大道下,幸稚京偏了偏头,目光与孟钧和孟梅交汇,噼里啪啦,他们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出了敌意。   终于见到你了——这也是他们从彼此的眼睛中看见的一句话。   幸稚京颔首、点头、弯唇,从眼眸中流露出压倒性的挑衅。而孟钧则是紧紧拧着眉头,预感到暴风雨的来临。   幸稚京回过了头:“时陆,你又一次的,欺骗了我。”   易时陆的手指在发抖。   “我对你太好了,我真的对你太好了,好到你可能忘了一些事情。”   易时陆停下脚步看向幸稚京,下一秒,他踮起脚尖试图亲吻他的唇,他从前这样做的时候,幸稚京总是会很高兴,也会很快的消气。   但这次幸稚京推开了他。   他含着笑,周身却有冰凉的气息溢出:“我可能也忘了一些事情,我忘记了……你是有多么不屈不挠、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性。”   他抚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眼神透过易时陆在看着什么:“这次的求饶是没有用的,你也要像我一样心痛才行。毕竟,你可是要和他们联手杀了我,又一次。”   “我真的……非常心痛。”   系统:爱意值:100恨意值:60 第38章 木偶(三十八)捉虫   夜色中藏了一只怪物,在夜幕与浓云之下。   狂风呼啸着撕扯着人们的耳膜,持续了多日的雨水天气终于停了,虽然天还没有完全放晴,明月已皎白于夜幕。   对于有些人而言这是个好消息,但在特殊情况下,这是一种危险预兆。   预感到了什么的孟梅在家中拉起了红线,密密麻麻几乎布满了整个院落与客厅,红线上悬挂着银色铃铛,一有风吹草动,这些铃铛就会响起。   孟钧找了借口让妻子在她的朋友家住一晚,自己则留下来和孟梅一起面对着将至未至的恐惧。   墙壁上的老钟指针指向了一点半,“咔嗒”一声,指针突然疯狂倒转,转了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歇,仿佛时间在不断回溯。灯光的颜色也快速发生改变,原来的白炽光变成了鲜艳的血红色,连白色墙壁与整个屋子也被照成了明晃晃的红,可在闪烁几下后,光线又幻化成刺眼的金黄色照得人眼睛睁不开……持续了几次改变,灯光最终停留在阴冷的蓝色。   蓝色像人的静脉血管,红线则是游走的血液,颜色冲击碰撞的刹那,所有的铃铛不约而同的响了起来,在噪音与怪异的色彩搭配氛围中,一阵风把锁紧的大门推开。   瘦长的黑影站在门口,月光把他的影子拉的细长,他装模作样地敲了两下门板:“我进来了。”   轻快的脚步,影子也在雀跃,伴随着铃铛躁动不安的响声踏步而入,幸稚京如入无人之境。   幸稚京随手把挡在客厅中的红线扯掉,看这些东西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小儿科的玩具,他从鼻息中吐出一声嗤笑,但什么也没说,在进门之后拉开一把高凳子坐上去。   孟梅坐在红线交织中,闭上眼睛口中不断念着什么。孟钧在她身旁咬破手指,在木地板上画下巨大的符咒,所有的红线没来由地迸发出火星,燃烧成一条条火线。包括幸稚京脚边的那团刚才被他扯下来的红线团。   幸稚京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脚边炽热燃烧的红线在火舌刚要碰到他的那一刻哑然熄灭。   幸稚京坐于高凳上垂眼看着孟钧二人,就像在看一场笑话。他的手指不耐烦地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只有这点小把戏吗?那我要开始了。”   幸稚京坐在那儿甚至动都没动,只有手指敲击桌面的频率开始变快,孟梅的身体瞬间被看不清的东西抬在了半空中,四肢折成诡异的形态,如倒转的蜘蛛。   只要幸稚京的手稍微再动一下,孟梅的四肢就可以瞬间被折断。   看见孟梅处在危险中,孟钧什么也顾不上了,他拿起手边事先准备好的贴满符咒的刀冲上前,神色凝重如临大敌,大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气势。   可孟钧依旧连幸稚京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幸稚京抬起另一只手在空气中拨了一下,孟钧就被一股力量甩向墙壁跌落在地。   人老了,恢复的速度总是比较慢。孟钧想爬起来,却趴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孟梅在空中扭动着身体,叫了一声:“有什么冲我来!”   说着她两只被折成奇怪角度的手在空中画了一个手势,禁锢住她的力量消退,孟梅从半空中重重摔在地上,但她以极快的速度爬起,瞬间来到幸稚京面前,伴随着她的陡然出现一个尖锐的东西刺进了幸稚京的身体。   幸稚京顺着她的动作低头看,是一枚银针。   而银针所刺的地方,□□开始快速腐烂变成黑色,创伤处不断扩大,衣服之下的肩膀几乎已经腐烂了大半,却连一滴血都没有出。   幸稚京一手拔出银针,一手掐住了孟梅的脖子:“妈的,又是你。”   幸稚京很少亲自动手,能让他亲自动手的没有一个可以逃得掉。眼前这个女人确实有点本事,可是那又怎么样,他只要轻轻一捏,她的喉管就会瞬间爆裂,人类就是这种脆弱的生物而已。   瞳孔浓黑中带着腥红,幸稚京的表情扭曲而享受。孟钧强忍着疼痛向他扑来却和之前一样被摔在一边。   五指收紧,孟梅被幸稚京提到半空中,脸涨成了猪肝一样的紫红。幸稚京清楚只要自己再多施一丁点力量,这个碍事的人就会从世界上完全消失。   可是……   “时陆会生气的。”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来。   “谁?”幸稚京猛然回头,但这里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的气息。空荡的穿堂夜风吹着敞开的门板,发出一些细微的响动。无论是院子里还是客厅中,都没有多余的人的身影。   但幸稚京却是真真切切的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如果你这么做,时陆会生气的。”   幸稚京狠狠皱起眉头:“妈的,到底是谁在说话?”   “你答应过时陆不会伤害他们。”   “如果你这么做。”   “他不会陪在你身边了。”   “你看不见他的笑容。”   “不能亲吻他、拥抱他。”   “他只会憎恨你。”   “所以你必须停下来。”   那些声音一道一道的传到他的脑子里,震得他脑袋发痛。   幸稚京烦躁地把孟梅扔到地上,他用脚尖踢了踢孟梅,蹲下身:“是谁在说话?你又使了什么把戏?”   孟梅被掐得喉咙里全是血腥味,连咽下一口唾沫都像刀割一样疼,她大口喘气看着幸稚京,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慌。但她看见此时她失去洪水猛兽的怪物却特别不安地抓着自己的短发,好像在忍受着什么,一下又一下,像有虫子爬在他的身体上那样狂躁。   就像个疯子,比她在精神病院中见到的那些精神病人看起来还要古怪。   她听见幸稚京不断的嘀咕:“为什么?”   “为什么不可以?”   这个怪物好像是在和谁对话。   但是这个她无法听见的对话戛然而止。   幸稚京又揪住了孟梅的衣领,再次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是谁在说话?”   孟梅什么也没有听到,眼前的怪物看起来进入了一种谵妄之中,他听到了其他人都听不见的声音,那个声音扰乱着他,但值得庆幸的是,那个声音同时也阻止了他的暴行。   这是个绝妙的时机,孟梅和孟钧对视了一眼,在他们准备抓住这个机会对幸稚京下手的时候,幸稚京忽然站起了身。   像是一个灵光闪过他找到了答案,幸稚京把手捧在了心口,感受着胸膛里欢快的跳动,歪了下脑袋:“是你在说话?”   心脏在他的体内里发出刺耳的笑声:“对啊对啊,你这个傻子,你现在才发现吗?”   “如果你敢这么做的话,你就完了,易时陆不会再理你了,他会彻头彻尾地恨上你。”   “你根本忍受不了吧,如果易时陆用冷漠憎恨的眼神看着你,你会发疯的。”   幸稚京咬着牙:“闭嘴。”   心脏大笑着:“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知道吗?你这个蠢货、笨蛋、疯子、怪物、畸胎,你知道如果你下手会有什么后果的,用点脑子。”   “用脑子,知道吗,脑子你总有的吧,就是人类头上那个玩意儿……”   “闭嘴,”幸稚京冷漠地说:“再吵就把你挖出来。”   心脏:“噗……”   心脏:“啊……我好害怕啊,笑死了,我好害怕啊……”   幸稚京在那一刻觉得头疼,这种无赖的语气他好像在哪里听过,特别耳熟。   心脏:“我就是你啊幸稚京,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在和你自己说话,把我挖出来也没有用,噗…笑死了,我可真是太害怕了。”   幸稚京听出来了,烦死了,这语气……和他一模一样。   幸稚京:“闭嘴。”   心脏:“你住手我就闭嘴,良心这东西你没有我是知道的,为了不让易时陆讨厌我们我就只能威胁你了,住手住手你这个蠢东西……”   幸稚京狰狞地揉了下脑袋,从表面上看他却比之前要正常一些了,瞳孔中的浓黑渐渐散去,幸稚京冷冷地看了孟梅一眼,然后慢慢转过了身,认真环视四周。   客厅就是普通人家的客厅,桌子、沙发、电视机……没什么特别的。   这个房子……易时陆也来过吧。   他来的时候是做什么的呢,和这两个人一起商量,要怎么才能除掉自己吗。   幸稚京的目光缓缓落到了桌子的一角,那里摆着一个黑色的车钥匙,非常眼熟。   幸稚京想起来他和易时陆歌剧约会的那一天,易时陆没有骑自行车去学校见他,幸稚京当时还觉得奇怪,可易时陆告诉他,车钥匙落在别人家,他相信了。   原来就是落在这里了。   幸稚京难以控制地去思考,易时陆在那个时候就早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了吧。那他是以什么心情在和自己约会呢?和他睡在一起的时候,易时陆也在想着要怎么杀了他吗?   幸稚京走到桌边,拿起了车钥匙,小心收在口袋里。他侧目看向倒在地上的两个人:“钥匙我替时陆拿走了,不要再多管闲事,下次遇上我就没这么好运了。” 第39章 木偶(三十九)   易时陆的眼睛被黑色的东西蒙着,手也被吊着捆了起来,他分不清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只知道在视线被蒙住的时候,时间的流失对他而言如钝刀割肉,每一下都很难捱。   终于,有门被打开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环境中响起,除了幸稚京外没有其他人能进来。   易时陆将自己无声的蜷缩了起来,除了那双被吊起来的手。他一言不发,他知道幸稚京会开口的。   一个东西“哐当”一声落在了他的脚边,紧接着温热的手指顺着蒙住他眼睛的布条向后滑动,指尖所过之处产生了一种冷热交替的酥麻感,易时陆微微颤抖。手指在耳后的位置停下,只用一只手就灵活地打开了系紧的结。   布条落下的一瞬间易时陆睁开了眼睛,第一个进入眼帘的是那根落下的布条,原来是一条灰色领带,他没见幸稚京打过,不知道他的衣橱里还有这种东西。   掠过领带,易时陆看见的第二样东西是黑色车钥匙,他的。   幸稚京蹲下身:“时陆,我替你把车钥匙拿回来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初刻易时陆是茫然的,长时间的禁锢让他的感官变得敏锐但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车钥匙?   对,这是他的车钥匙。   他好像之前是把车钥匙落下了……落在哪儿了?   易时陆用力地想了一下。   孟梅家。   没错,他把车钥匙落在了孟梅的家里。他抬起头,幸稚京的脸在他的视线里变得清晰。当易时陆把“幸稚京——车钥匙——孟梅家”三者在脑子里联系起来后,他的脸色发生了变化。   易时陆挣扎着双手:“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幸稚京只是直视着他,一句话也不说。这副表情让易时陆心中的恐惧不断增加。   幸稚京还是什么都没有做,他看着易时陆,看他干涩的唇与慌张的眼神,看他在不自觉中流露出的恐惧与乞求,幸稚京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的心脏非常的……堵。   “幸稚京,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易时陆连名带姓地叫他。   幸稚京歪头问他:“你觉得我对他们做了什么呢时陆?”   易时陆迫切地开口:“你放过他们了对吧,你没有杀死他们对吗,你只是在放狠话给我听你不会真的那么做的……”   他的语气越来越急促,只希望能得到一个肯定地回答。   幸稚京讪笑着:“就是因为这么想,你才敢肆无忌惮的?”   易时陆不说话了。   幸稚京伸出手,轻轻地放在易时陆胸口的位置,那里有心脏在跳动,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那种感觉。   幸稚京地手带了点力气,将手掌与胸膛贴得更紧了:“你这里现在……心痛了吗?”   易时陆的瞳孔逐渐放大:“你杀了他们?”   他胸膛底下的东西剧烈的收缩着,只要一想到有人因为自己而被幸稚京杀害,愧疚感与痛苦就压得他喘不过气。   幸稚京看他:“所以你也体会到这里疼痛的感觉了?收缩、扩张……是不是每一下都像充血一样窒息堵塞又像有迸溅的热油喷洒在上面?在我知道你欺骗我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感觉。”   易时陆的双眼充血,幸稚京已经害了他身边的人,这和之前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了。他不愿意在幸稚京面前表现出懦弱与眼泪了,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愣是没掉下一滴泪水,易时陆声音沙哑:“骗你的人是我,你应该杀了的人是我,从始至终都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要对无辜的人下手……”   幸稚京用手指帮易时陆整理着被汗水粘湿的头发:“时陆,我是怪物,怪物是不讲道理的。”   易时陆咽下了所有的话,但眼中的恨意没有消退,在双手被缚的情况下他用尽所有力量扑上幸稚京,牙齿咬住他的颈动脉不松口,虽然幸稚京的身体不存在这种东西,但还是有大量的血液一样的东西从他的脖子上流了出来。   热乎乎的、充满腥气的……和人类血液没有两样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易时陆恨不得从他的身上撕下一块肉,他的理智被愤怒冲散,撕咬得像头野兽,还要低吼着:“幸稚京,你为什么不去死。”   幸稚京抬起眼睛望向天花板,用一只手把易时陆揽进了怀中:“我当然不会死,我要永远地存在,永远地陪着你。”   易时陆好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血液从幸稚京身体里流失的速度变快,幸稚京耐着性子等了一会,等到易时陆自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顺手按住易时陆的后脑勺,将易时陆的唇贴在了自己的流血的脖子上。   “感觉到了吗,温度,还有我的血,和你的是一样的。”   “心脏也是,这个身体长出来的心脏……和你是一样的。”   “如果你不喜欢我是怪物的话,我会变成和你一样的东西,成为……一个人类。”   幸稚京站起身,解开了绑在易时陆手上的绳子:“记住这次心痛的感觉,记住有多痛。祝容、方深、易霖……你身边有那么多人,我也不想对他们下手。把泛滥的感情收一收,只放在我身上吧。”   虽然说起来很悲哀,但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命似乎都可以拿捏住易时陆,易时陆在乎的人真的好多。   易时陆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对他的威胁已经麻木了。   幸稚京弯腰亲吻他的头发,语气轻快:“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没有任何人死掉,你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夸一夸我吧。”   幸稚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易时陆僵硬地抬起头,连续的冲击让他几乎说不出话,那不断抖动的瞳孔里全是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幸稚京回答了他:“他们还活着,我只是取了车钥匙,但下次就不一定了,我保证,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夸一夸我。”幸稚京再次要求。   易时陆瘫坐在地上,没有办法说出任何字。幸稚京也不催促,就这么等着。等到易时陆终于用手撑着地坐直,眼睛不向他看,只看向地面上的倒影,黑色的瓷砖很清晰的映出了人影,易时陆也从上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狼狈不堪,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摇摇晃晃的从衣服领口露了出来,胸口波澜起伏,一张经受折磨的脸竟比从前的自己多了一丝狠心。   易时陆在那一刻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他把目光移动到幸稚京的倒影上,干巴巴地说:“做的好。”   幸稚京笑了一下:“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我给你时间调整心情,等你好起来,我们会比之前更幸福。”   幸稚京推门走了出去。   易时陆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影子,久久没有出声,慢慢地,他强做出了一个笑脸,讨好的、献媚的一张脸。   易时陆:统哥!快看我这个表情,是不是很厉害!我觉得我的演技又增长了!   系统:真的啊,难以相信!   易时陆:我简直演出了那种被掌控之下身不由己的坚韧小白花!   系统:真不错,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相信你可以的。   易时陆:嗯哼,看我不把那小怪物的恨意值刷满。   系统:那可不,也不瞧瞧和我聊天的是谁。   易时陆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统哥?   系统:嗯嗯在呢。   易时陆:以前你这种时候都是骂我的。   系统:真的吗,不会吧?   易时陆越听越耳熟:?好家伙,你搁这儿跟我用糊弄学糊弄我呢?你不会把我和你的聊天界面换成糊弄学万能话术了吧?   系统:这都被你发现了(嘿哈)   易时陆:绝交。   系统:说的对啊。   易时陆:……你再这样我要急了?   系统:笑死。   易时陆:……嘤……   系统:闭嘴。   很好,这才是他的系统。   能站起来之后易时陆想给孟梅打电话确认他们的安全,可又怕幸稚京,想了想还是算了。过了几天才在外婆那里旁敲侧击地了解到孟梅和孟钧都挺好的,不过孟梅手上和脸上好像多了伤口,外婆说她问起来的时候,孟梅说是摔的。   易时陆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度过了考试周,寒假很快就来了,易霖在筹备婚礼,打算趁着易时陆放寒假的时候把婚礼办了。易时陆还接到了方深的电话,找他出来聚一聚。   和方深通话的时候幸稚京就在旁边,听见电话里方深嚷着说“好久都没见到你了,祝容也放假回家了,赶快出来见一面,我们都快把你长什么样给忘了。”   幸稚京侧目向易时陆看过去。   易时陆忍住想要答应的念头,讪笑着说:“最近有点忙,过段时间再说吧。”   方深听起来有点生气:“你怎么天天都说忙啊,叫了你好几次了,都大半年没见了,还处不处朋友了?”   易时陆说:“下次吧。”   方深无语地挂断电话。   幸稚京从沙发另一边走过来,坐到易时陆身侧拥住他:“要是实在想见面,也可以见一下。”   易时陆勉强一笑:“没什么好见的,不见了,我有你在身边就行了。”   幸稚京被他这句话说得很高兴,像只小动物一样紧紧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表现得越来越兴奋:“时陆有我就够了,说的对。”   易时陆无奈承受着他这股兴奋劲:“幸稚京,你这一高兴就爱蹭人的毛病哪里学的?和狗吗?你真应该长条尾巴出来。”   如果有尾巴的话,现在的幸稚京肯定摇得正起劲。   幸稚京的动作停住了,好像真的在思考这种可能,他认真地看向易时陆:“你喜欢尾巴?”   意识到幸稚京脑子里在想什么污七八糟的事情,易时陆立马叫停:“打住,这只是一个比喻。”   幸稚京歪着脑袋:“你喜欢尾巴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第40章 木偶(四十)   万万没想到随口说的一句话被幸稚京记了那么久,直到他真的把尾巴用在了易时陆的身上。   幸稚京开心地扭得像个快乐小狗,虽然尾巴并不是在他身上,但不得不说,他比易时陆更适合戴这个玩意儿。   幸稚京:“看,时陆,你喜欢的尾巴。”   易时陆: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幸稚京:“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   易时陆:如果戴在你身上我会更高兴。   幸稚京见易时陆脸色难看地保持着沉默,他也并不催促,兀自玩了一会儿。   过了几分钟后,幸稚京说:“诶?好像有点松了,我帮你戴紧一点。”   幸稚京的手伸了过去,易时陆脑海里有根线几乎断掉,他神志涣散地趴在沙发上,脸下是松软的抱枕,脸紧紧压在那比他的皮肤粗粝许多的布料上,蹭得一边的面颊通红,嘴里只是不停念着:“不行,不能再紧了……”   幸稚京喜欢看易时陆这副模样,每到此时易时陆的脑子里就只能想着他一个人,这种不是刻意取悦的取悦让他更卖力了,干脆直接将尾巴扯掉换了自己来。   易时陆觉得自己就是条在砧板上的鱼,被人按在木板上,奋力挣扎也逃不掉。   易霖的婚礼定在了两周后,在和悦酒店。婚纱是租的,试婚纱那天易时陆和幸稚京也跟着去了。   易霖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穿着蓬松的带着拖地裙尾的婚纱,徐舒扬激动得都快哭了。   易时陆也激动,他的激动点和徐舒扬不一样,那种亲眼看着易霖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幸福的感觉,令他百感交集。   幸稚京也激动,但和易时陆徐舒扬都不一样,他的激动与易霖毫无关系,一进婚纱店他就已经开始激动了,表面上看起来不动声色地扫过那些模特身上穿着的婚纱,镂空的、刺绣的、鱼尾的……实际上脑袋里想得都是该怎么把这些漂亮婚纱穿在他的易时陆身上。   易时陆应该会拒绝的,所以他要想一个好一点的办法。比如不要问易时陆穿不穿婚纱,而是直接问他“婚纱和比基尼选一个”,这样易时陆就会选择婚纱……   幸稚京沉浸在美好的构想中,易时陆偏头看了他一眼,立马就知道幸稚京在想什么,当即如坐针毡。   婚礼前的筹备是最累的,婚纱还没决定好就赶着去选甜品台。现在的甜品台做的是越来越精巧了,看得人眼花缭乱,易霖挑了很久,最后指着一款小天使主题的问他们:“就这一款怎么样?”   徐舒扬和易时陆都说好。   幸稚京说:“阿姨你眼光真好,一挑就挑出最好看的款。”   徐舒扬和易时陆同时看向幸稚京:就你与众不同,就你会拍马屁!   幸稚京看着甜品台的图册又有些飘飘然了,他开始想着如果这些漂亮的小奶油蛋糕放在易时陆身上会是什么样子,奶油一般的皮肤上放置着真正的奶油……幸稚京轻轻滚动了下喉咙,看向正在温柔的笑着看着易霖的易时陆。   接受到幸稚京炽热的目光,易时陆又如坐针毡了。   回到公寓之后幸稚京开始发疯病,易时陆去喝水他也跟着,去洗脸他也跟着,去吃零食他也跟着,直到易时陆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他才坐定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办婚礼也挺好玩的。”   易时陆随口一接:“好玩是好玩,就是累。”   幸稚京顿了下:“如果不用你亲自操心呢?”   易时陆身体一僵,听出了话外之音,他木木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幸稚京可怜巴巴地说:“时陆,毕业后就结婚吧?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大学期间结婚也不错。”   易时陆震惊:“和你吗?”   幸稚京一愣:“不然你还想和谁?”   这个世界和易时陆原本的世界不一样,对于同性.恋情并没有那么开明,同性.恋人结婚这种事情传出去能立刻成为一个爆炸新闻。但易时陆知道幸稚京真的能做出来。   易时陆抗拒地摇头:“我不想结婚。”   幸稚京沉默了片刻,又慢慢开了口:“是不想结婚,还是不想和我结婚?”   易时陆没有回答,可能真实的答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幸稚京笑了一声,在电视的背景音中他说:“时陆,我突然想起来,你好像还没公开我们的关系。”   易时陆为难地拧紧眉头:“为什么要公开?我不是已经在你的身边了吗?我不是已经除了你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朋友了吗……”   “我知道你做得很好,但是,”幸稚京话锋一转:“还不够。我想要再多一点。”   幸稚京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和易时陆的关系,他要在所有人的面前宣告他对易时陆的所有权,同时,易时陆也拥有着对他的所有权,他们属于彼此,再无其他人可以介入。   幸稚京:“我要和你光明正大。”   易时陆:“我们已经很……”   幸稚京:“不,不是这样的。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我不过就是你一个朋友,和你以前的那些朋友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对吗。”幸稚京将手覆盖在易时陆的手背上,他的手心被填满了。   幸稚京思索着他们的未来,语气不容拒绝:“就从最亲近的人开始吧,告诉你妈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易时陆用力将手从幸稚京的手中抽走,易霖要结婚了,他不能在这种时候刺激她。   易时陆声音带了点恳求:“过段时间再说吧,以后我保证会向我妈坦白,但不是现在。”   幸稚京漫不经心地看他,笑了笑,但拒绝了他的提议:“时陆,我不想再等。就现在这个时机最好,她要结婚了,她很开心,她会接纳你的事情也会接纳我的。”   易时陆摇头:“你不了解我妈……”   “时陆。”   幸稚京单独叫了他的名字,语气平淡。幸稚京很少会对易时陆直接生气,当他用这种听不出来好恶的腔调时,其实就已经是不高兴了。   出于对幸稚京的畏惧,易时陆没有再说下去。   幸稚京说:“那就这么说定了,赶在婚礼前,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你妈,没准到时候我还能用家人的身份参加她的婚礼。好吗?”   是询问的语气,但易时陆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询问,幸稚京是个假装民.主的独.裁者。易时陆迟钝地点了下头。   幸稚京重新高兴起来,在高兴的时候他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蠢货,你不应该把易时陆逼得那么紧,你没有看出来他的脸色有多不好吗?”   “你根本不会谈恋爱,人类的恋爱可不是让对方害怕自己,他会讨厌你。”   “还不如让我来替你谈!”   第二次听见心脏的叫声他已经不会太奇怪了。   幸稚京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心想这些道理他都知道。但如果易时陆不怕他……易时陆就会逃跑。他和易时陆从一开始相遇就注定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幸稚京并不后悔。   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爱呢。   幸稚京喃喃地说:“我会加倍对他好。”   心脏继续叫嚷:“不对不对,他想要的不是这些,方向错了,你路走窄了!”   幸稚京没有说话,他侧目,易时陆屈着双腿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电视,在他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   这就是他想要的,管什么方向对错,只要结果达到他想要的,那就好。   和易霖开口出.柜是件很难的事情,尤其是易霖的喜事临近,她每天开心的像少女一样,只要一听到易霖雀跃的声音和满心的欢喜,易时陆就更难开口了。   拖着拖着,易霖的婚期就到了。   易时陆和幸稚京早上提前去了和悦酒店处理一些琐事,易霖在徐舒扬家里做妆造,按照安排,做好妆造之后易霖会和徐舒扬乘车和两家父母一起来酒店。   易时陆核对了遍宾客名单和座位,确保没有问题。   易时陆今天穿得正式了点,一件蓝色衬衫配黑色西裤,虽然他怎么穿幸稚京都喜欢,但毕竟这种风格之前没见过,幸稚京一边帮他打下手,一边把目光粘在他的身上。   易时陆抽空坐下来喘了口气,幸稚京走到他的身旁开口问:“你和你妈说了吗?”   拿着请柬卡片扇风的手停住了,易时陆如临大敌地看着他:“我……我忘记了,这两天就说,行吗?”   幸稚京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又不听话了,不是说好在婚礼前的吗?”   易时陆越来越难琢磨他的语气,他听不出来幸稚京的意思,只是不停道歉:“对不起我……我忘记了,以后不会再忘了,等今天婚礼过后就说……不,今天晚上就说,我保证。”   易时陆今天够手忙脚乱了,此刻好不容易拥有的喘息时刻被幸稚京几句话吓得脸上又开始冒汗。幸稚京看着他,一股无力涌上心头。   他笑笑:“嗯,迟点也没关系。”   和易时陆在一起之后,幸稚京觉得自己好像总是很容易妥协。虽然易时陆怕他,可他也为易时陆做了太多的让步。   好麻烦,做人类好麻烦,无法随心所欲,还要被人牵着走。   但幸稚京还是不后悔。   十一点钟了,宾客已经陆陆续续进入场地,新郎新娘却还没到,这和他们的安排不一样,按照本来的计划,十点半易霖和徐舒扬就应该在酒店事先开好的房间里候场了。   易时陆尝试打他们的电话,却发现电话打不通了,打电话给外公外婆,也是无人接听。就算是堵车也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易时陆有点着急。   十一点二十分,一则未知电话打到了易时陆的手机上,易时陆赶快接听。   “喂,是易时陆吗,这里是育康医院,你的母亲易霖女士乘坐的车辆发生了侧翻,请你……”   易时陆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 第41章 木偶(四十一)   易时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他的世界天旋地转,脚下每一步都踩得没有实感,有护士让他签什么急救的单子,他努力想要看清楚那上面的白纸黑字,可全部都是飘于白纸上的重影。   易时陆知道自己该冷静下来。   他签好了字,外公外婆和徐舒扬的父母走了过来,因为分开了两辆车坐,所以他们只是受到轻微擦伤。   事情的起因是高架上的连环追尾造成的,易霖和徐舒扬乘坐的那辆车是最严重的一辆,他们还在抢救中。   外公外婆在说什么,易时陆没有用心听。他满脑子都在想其他的事情。   幸稚京。   是他做的!   是他做的!   因为他没有听话地向易霖坦白他们的关系,所以幸稚京就和上次打算对待孟钧一样对易霖下了手。   对了,他说过的,“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这是幸稚京的原话,所以是他做的!完全没有错!   幸稚京走到易时陆的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会好的时陆。”   易时陆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恨意,这些恨意太浓烈以至于幸稚京根本没有办法忽视,他意识到了易时陆在想什么,易时陆觉得这是他做的。   对于易时陆有这样的猜测他一点也不奇怪,这个猜测再正常不过了,无论是谁处于易时陆的处境中,下意识怀疑的第一个人都应该是他。幸稚京告诉自己这很合理,但心里却有一种怎么也不对劲的感觉。   心脏那个东西在他的体内笑得很癫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坏事做的太多遭报应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幸稚京迷惑不解:“报应?”   只有人类才会相信这种东西,而他,幸稚京嗤笑一声,他是不会受这种东西的约束的。   心脏继续癫狂:“你看看你那个嘴硬的样子!因为做了太多坏事所以即便不是你做的易时陆也会怀疑到你的身上,而你则因为不被爱人信任感到痛苦,这就是报应的意思啊!”   幸稚京:“我有嘴,我可以解释。”   “嗷~”心脏阴阳怪气:“原来你有嘴啊,你倒是解释看看。”   面对着易时陆从来没有过的眼神,幸稚京第一次踌躇了,但他还是张开了嘴:“不是我……”   易时陆发狠地看着他,如果眼神可以变成一把刀易时陆早就将他千刀万刮了。   幸稚京又顿了顿说:“我没必要这么做,而且我做的事情会承认,我根本不需要骗你。”   他说的每个字都对、都讲的通,就像上次他对付孟钧那次,幸稚京不屑于加掩饰。   易时陆知道,可他还是恨。这段时间积攒在心里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易霖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不能忍受易霖受到一点点伤害,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伤害。   就算现在不是幸稚京做的那又怎么样呢,当易时陆下意识的怀疑他的时候,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这次不是,那下次呢?易时陆那岌岌可危的信任不堪一击,甚至或许从来就没有过。当幸稚京下次还是以这样的理由为自己辩解的时候,他又要怎么做呢?   幸稚京是不稳定的、拥有着强大的力量而且丝毫不受控制,只要一有不满倒霉的就是易时陆身边的人。这段时间所谓的平静幸福的假象蒙蔽了易时陆,让他发现不了隐藏在其中的重重危机。   但易霖受到伤害这件事提醒了他,妥协是无用的,只有幸稚京完全消失,他的生活才能重回轨道变得可控。只有幸稚京完全消失,他才不至于在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满心都是怀疑与怨恨。   他要过正常人的生活,他的家人和朋友也应该过正常的生活,正常的生活里不会有这样一只怪物。   易时陆将愤怒与恨意掩去,医院的走廊人来人往步履匆匆,他低下头咬着牙。幸稚京沉默地看了易时陆一会儿,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自己说的话。   片刻后再度开口解释:“真的不是我,如果是我我会直接说出来拿来威胁你的。”   瞧瞧,这就是幸稚京真实的想法。   他想得不是“我不应该做这种坏事”,而是“我做了会直接说出来威胁你”。   多可笑啊,易时陆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坐在冰冷的公共座椅上,和其他人一起等着易霖和徐舒扬。   整整四个小时的手术时间过后,易霖和徐舒扬被推了出来,住院病房本来很紧张,但幸稚京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给易霖和徐舒扬都弄到了单人病房。   和幸稚京道谢的时候,易时陆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只是麻木地看着他。   幸稚京摸摸他的脑袋很怜惜地说:“吓坏了吧,我早就说会好的,放心时陆,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解决的。”   易时陆直视着他,轻轻弯了弯唇角,幸稚京以为那是他对自己表达感谢的笑容,但隐隐又有些不对,当他再看过去的时候,这个笑容已经不见了。   易时陆一直在病房里陪护易霖,所幸易霖和徐舒扬很快清醒,易时陆临近崩溃的理智才得以被安抚。   幸稚京几乎天天来献殷勤,易霖看起来很喜欢他,易霖和幸稚京聊天的时候易时陆在一旁切水果,易霖为人乐天,在知道徐舒扬和她都完好无损之后已是格外庆幸。   易时陆一边听他们聊天一边顺手把切下来的一瓣苹果递给幸稚京。   幸稚京把这个举动当成了一种示好,他不无埋怨地说:“时陆,你好长时间没有好好和我讲过话了。”   易霖以为在闹别扭,从中斡旋道:“小陆是最近照顾我太累了,我马上都出院了,要不小陆你下午就和小幸出去玩玩散散心。”   易时陆笑笑:“妈,我还是陪你,等你全好了我才能放心。”   幸稚京虽然不悦,但也没有说什么,笑了笑就又陪易霖聊天去了。   易霖午休的时候幸稚京离开了,在他走后十分钟,易时陆去了一趟和平精神病院,有些事情他还要再去确认一下。   因为事先已经预约好,易时陆严格的控制了时间,在一个小时内就重新回到了医院,易霖刚好醒来。   看着他,易霖缓缓开口:“小陆,你刚才去哪了?”   易时陆没想到会被她察觉,随便找了个理由:“去楼下医院花园逛了逛。”   易霖有点心疼:“你最近看起来精神怎么这么差,比我精神还差,小陆,你要是累就不用天天住医院,陪护的床也睡不好,要是心里有事,一定要和我说。”   易时陆拎起热水壶,笑了一声:“没事,什么事也没有,妈,你就安心等着出院吧,我去打壶热水给你擦擦脸。”   他拎着热水壶走了出去。   易霖是和徐舒扬一起出院的,徐家那边来人,先把两人接了出去,易时陆说东西还没收拾好,他留下来把病房里的东西收拾了自己回去。   幸稚京理所应当地也留下来陪着他。   易时陆指挥:“把那个、那个、还有毯子都塞进行李箱就行了。”   幸稚京很少做这些杂事,按照易时陆的吩咐他整理得很慢,等到他关好行李箱抬起头时,易时陆站在对面的桌子旁,手边是一个堆满纸片的烟灰缸,他拿起打火机,点燃了烟灰缸里的纸片,火舌瞬间冒了起来,引燃底下的固体酒精块。   幸稚京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直到易时陆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稚京。”   他轻声叫了他的名字,比之前叫得许多声都感情充盈。   幸稚京立刻就要受到感召向他走去,却被易时陆叫了停:“不,别过来。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幸稚京停住了脚步。   易时陆说:“记得我上次去的精神卫生健康中心吗?”   幸稚京看着他,预料到了什么。   易时陆说:“那里面住着一个女孩,比我大几岁,如果当年不是你的话,她现在也许已经工作了,李欣雅,你还记得吗?”   幸稚京看着他,缓缓摇了下头。   易时陆笑了:“你甚至连你的受害者都不记得……算了,这不重要了。我见到她的那天,她一开始还好好的,但当我蹲下身来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突然很惊恐的叫着‘小木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幸稚京的脸色变了变。   易时陆:“本来我一直也想不通,直到你把我绑起来那天,黑色瓷砖映出了我的倒影,我看见了胸口带着的项链,突然就明白了。”   “李欣雅害怕,是因为我蹲下身的时候,她看见了我胸前戴着的那个木雕项链,你猜她说的‘小木头’是不是指得就是这个东西。”   幸稚京大步向他走过来,易时陆掌心一抖,从手心中落下项链上的木雕,就悬在燃烧的酒精块上:“别过来,要不然我就烧了它。”   在幸稚京受到威胁皱着眉头停下脚步的那一刻,易时陆知道他赌对了。   他缓缓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我找到你的弱点了,对吗?我想那个木偶人不是你的本体,这个东西才是。”   幸稚京盯着他的动作,然后捂着眼睛仰面笑起来:“时陆,你真是……一直都没放弃啊。”   易时陆:“我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你知道的。”   幸稚京拿下手,面目狰狞了一下:“时陆,我提醒你一下,你可能忘记了你在那个木雕上面滴过血,你的灵魂和我的灵魂已经绑在了一起,要是烧了它,你也活不了。”   他笑得越发恣肆:“我说过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如果你非要我下地狱,你得陪着我我才能心甘情愿啊。”   易时陆温柔地看着他:“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觉得,我还会在乎吗?” 第42章 木偶(四十二)   幸稚京的脸色发生了改变,在他想要对易时陆动手的时候对方已经率先进行了动作。   最外层的火焰触碰到了木雕,滚烫的热席卷而上,幸稚京脚下一软,在火焰咬住木雕的那刻失去力量跪倒在地,他瞪大眼睛看着易时陆,看着对方的手臂上的衣服被燃烧殆尽皮肤慢慢滚起水泡,而易时陆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脸上依旧带着轻柔的笑意,眉眼弯弯,有一层圣洁的光笼罩在他的面容上。   易时陆什么也不说,但从他的神情中,幸稚京看出了他的坚定——易时陆是真的要他死,也是真的做好了和他同归于尽的打算。   “时陆,就那么讨厌我吗?”幸稚京跪在地上,抬头仰望着他。   这是幸稚京第一次用这种姿态面对易时陆,不同与以往表面看似乞求实则掌控一切的幸稚京,现在的幸稚京是真的失去了对所有一切的控制,他此时的卑微是真实的,可怜也是真实的。易时陆感到一丝畅快,幸稚京终于也会有这样的时候了。   易时陆用力翘了一下嘴唇,试图忽略身体上的煎熬,他的心从未有像现在这样轻盈过,他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   痛苦会过去,他终将得到安宁。   易时陆平静地回答:“是,我非常非常厌恶你,从一开始到现在从未改变。”   从……一开始吗?   幸稚京向前爬着:“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爱呢?”   易时陆觉得自己已经痛到麻痹,他诧异地望向幸稚京,对从他的嘴巴里听到爱这个字眼惊讶不已:“爱?你说爱吗?你也配说爱吗?”   易时陆的语气是不加掩饰的鄙夷,就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只差没有笑出声来。他鄙薄于对方可笑的爱意,将他与幸稚京的过往视为耻辱,只因他认为他的爱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卑劣可鄙的怪物。   在易时陆不屑的眼神里,幸稚京不动了,他放弃了所有挣扎,只是呆呆地望着易时陆。   幸稚京喃喃地说:“原来我不配吗?我不配的话……那你为什么要主动吻我呢?”   他说的是高中毕业那次,易时陆沦陷于他体贴的外表生动感人的话语而主动献上了初吻。   易时陆轻声说:“稚京,那时候我以为你是一个……人类。”   忆及曾经的甜蜜,易时陆似乎释怀了一些,恨意犹在,但至少那些刺眼的情绪委婉地藏入了眉眼之下。   幸稚京以为自己看到了一点希望:“那如果我是一个人类,是不是你对我……”   他没有眼色地追问,易时陆被他的追问弄得疲倦不已,连俯视的眼神都多了一丝同情:“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没有如果,你永远就不可能是一个人类。”   幸稚京眼神闪动,透着迷茫不解的微光。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在脑海中搜刮所有记忆,高中、暑假、大学……   从他蹲守在电视机前看那些人类节目学习怎么做一个高中生,到后来长出人类的心脏……   从粗劣的模仿到精细雕琢,从以玩弄为目的到产生为人的欲望……   他分明是做得越来越好了才对。   究竟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我已经在很努力的学习做个人类了……”   “瞧,”易时陆怜悯地望向他:“我怎么说你都不会明白的,这才是问题所在。”   幸稚京不说话了,他听见了胸口传出心脏的声音,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嚎啕。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都怪你,都是因为你易时陆根本没有喜欢过我们!他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无论怎么做都没有用,无法挽回无法……好痛好痛,幸稚京你快救救我啊——”   心脏在歇斯底里的痛叫,发出的噪音振聋发聩,像生怕自己的声音传不到幸稚京耳朵里一样,越叫越尖锐。   “吵死了。”幸稚京捂着自己的眼睛,低低笑了起来。   长出心脏也没有用,易时陆在这场审判中给他判了死刑,就算有了心脏他也无法成为人类,不配爱人。   易时陆恨他,批判他自以为是爱的感情,要他永远消失。   系统音响起:爱意值:100恨意值:90   时间每过去一秒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凌迟,幸稚京对于痛苦毫无概念所以他可以忍耐,但他知道易时陆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他的身体无法承受。   周围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幸稚京已经看不见其他的东西了,只知道火吻的痕迹爬上了易时陆的下巴,在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一如他手腕上的烫伤痕迹,易时陆的神色中出现了痛苦,虽然只是一点点,随后就被心灵的平静硬压下去。   看见易时陆微不可察的蹙眉的那一刻,幸稚京感同身受般产生了疼痛的幻觉,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与易时陆的痛苦比起来,他微不足道。   幸稚京立刻做出了决定,毫不犹豫。   “时陆,”幸稚京笑起来:“我决定放弃你了,真的,我保证。”   “所以只要我一个人消失就可以了。”   易时陆在听到这句话时眨了一下眼睛,木雕项链联结着两人,易时陆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融化成水,他已经说不出一个字了。   在他的面前,幸稚京的手化成锋利的刀刃轻轻一划便剖开了胸膛,他没有伪装,所以没有血液流出来,但是在打开的胸膛下有一颗连接着各种血管的心脏,它强劲有力地在敞开的胸膛里跳动着,拳头一样大小。   幸稚京将心脏掏出来,易时陆听见了那个不断收缩的东西在尖叫:“幸稚京你要干嘛!你不会要对我下手吧!你不能毁了我……这样你就更不会是一个人类了,时陆时陆时陆时陆!我好害怕你快让他住手救救……”   “啪—”   一声巨响。   它被捏碎了。   地面上是四散的肉块,空气中漂浮着迷眼的血雾。   幸稚京歪着头,对着那团四散的东西说:“你没听时陆说什么吗,我本来就不是。”   落在地上的肉块甚至还在跳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时陆……”   易时陆:卧槽。   系统:卧槽。   易时陆:以前打游戏只听说过爆头第一次见到爆心脏的。嘿,这小心脏蹦得真强壮。   系统:……很快就蹦哒不起来了。   易时陆:哦~瞧瞧这可怜的小心脏~让我给你一个拥抱好吗~爱来自瓷器。   系统:……你特么……我以后一定要找个没有译制腔的宿主。   幸稚京拖着他残缺的身体爬向易时陆,伤痕已经从下巴蔓延到了嘴角,皮肤黏连在一起,浮现玫瑰花藤蔓一般纠缠的伤疤,那不该是他漂亮的爱人。   他的爱人善良又温暖,值得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呵护,那是他所憎恨的,也是他所深爱的地方。   在易时陆无法移动身体只有目光能跟随移动中,幸稚京把手压在了酒精块上,须臾,火焰熄灭了。   疼痛仍在,但身躯上受到的伤害骤然而止没有继续。   幸稚京继续向他靠拢:“不要害怕,不要发抖,就算项链还在……没有心脏我也很快就会……消失。”   最后的最后,幸稚京撑起身体轻吻了他的下巴:“要留疤了时陆,可怜的……”   “但你还是最漂亮,就像我第一天见到你……你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阳光照进来,那样……漂亮。”   “好想带你一起走啊……还是算了……”   幸稚京的身体化为朽木,在易时陆的眼前。   系统:任务时间还剩大半年,已经有不少人提交成绩了,易时陆,你要选择现在提交成绩吗?   易时陆:统哥不要突然这么正经嘛,搞得人家怪紧张的,目前最高分是谁啊?   系统:是一个叫林天时的,他的综合分数评定是A级,具体小分是保密的我没有权限看见,估计爱意值恨意值都刷到了90+,其他人的评级都没有达到A,甚至有的人因为心理压力在高中时期就提交成绩了。你目前的情况已经能评到A级了,要现在提交吗?   易时陆思忖片刻:……还有大半年是吧,那再等等……   系统:还要等?!幸稚京都被你玩成木头了你还等啥啊?是要把他挫骨扬灰成木屑看看能不能把那10分恨意值加上是吗?难道你是个必须要拿到满分的强迫症?   易时陆:再等等哈,大不了接下来的时间咱们就当度个假,统哥你想看我吃啥我给你做免费吃播。   系统:……那我要看你吃火锅。   易时陆:好嘞。   然后易时陆就晕了过去。   ……   就像一场噩梦终于结束,易时陆回归了平静的生活。   没有人记得幸稚京的存在,除了他。   宿舍里第四个人是个叫赵越的娃娃脸男生,每天笑呵呵的,当易时陆试图向齐威和谢成美问起幸稚京时,得到的永远只是对方关切的眼神:“十六你没事吧,宿舍里一直都是我们四个啊,赵越还是报道那天第一个进宿舍的呢。”   赵越也凑上前来,摸了摸易时陆的额头:“时陆你是不是伤还没好啊?”   他们都以为易时陆寒假期间发生了什么意外。   在医院那天是一个好心护士发现的易时陆,被发现的时候他的手臂、脖子以及面部都发生了烧伤,但房间里却没有任何痕迹。   警察来询问易时陆时,易时陆也只是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查了许久未果,这就成为了一桩悬案。   生活还在继续,易时陆身上的伤疤留了下来,他尽量都穿长袖与高领的衣服,这样就只有下巴和嘴角的疤痕会露出来了。易时陆还把那个毁了一小半的木雕项链放在了储物箱最底层,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拿出来。   那场叫做幸稚京的噩梦,成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只要他不提起,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一下学期,课业与社团活动变得更忙碌了,有一天社团接到学院里安排,说明天上午有杰出校友返校演讲的活动,让他们进行跟踪采访还要出公众号文章与视频。   第二天一大早,社团里的小伙伴们搬着机器就去了。   这次安排的采访人不是易时陆,易时陆就负责一些杂事跟着社团里的伙伴打打下手,被访者是学校的杰出校友,都是四十岁的年纪,事业有成的人。   易时陆帮同伴调脚架位置的时候,一个穿着西装的人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杯温水:“同学,你是今天的采访人?”   易时陆认得他,搜集背景资料的时候他在不少杂志上看过这个人的照片,是那种在杂志上穿着西装戴着名表双臂交叉的精英人士,好像今年刚十岁,也是他们今天要采访的杰出校友之一。   “单……单先生。”易时陆赶紧伸出手。   对方笑着和他轻握了下手:“单莫之。”   第一次面对这种大人物,易时陆有点紧张,手心里冒出了汗意,他赶紧收回手,生怕冒犯到对方:“我不是采访人,采访人在那里,如果要对稿子的话单先生可以找她,她叫吕曦。”   说完他才恍然反应过来,今天的活动不比以前,这种学校里的小活动哪里能劳烦得了这些大人物专程去对稿子。   但单莫之只是礼貌地笑了笑,走到吕曦身边和她说了几句话,作为今天采访人的吕曦受宠若惊地拿出了采访稿和他对了起来。   易时陆专心地去调脚架了。   采访过程很顺利,几位大人物对他们这些学生没什么架子,言谈亲和得体,尤其是单莫之,言谈举止间让不少社团里的同学冒出了敬仰的粉红泡泡。   易时陆跟着负责摄影的同学从镜头里看他,也不由得感叹这个单莫之虽然外表没有明星那么出众,但风度翩翩加上精英光环,的确能收获一批拥趸。   活动结束之后易时陆帮着收器材,单莫之又走了过来:“好久没回学校了,不知道校园里又有了哪些改变,同学,你可不可以带我逛一逛。”   易时陆有点惊讶:“我吗?”   单莫之笑着点头:“你现在方便吗?”   易时陆连忙说:“方便,不过马上要吃午饭了,要不单先生先和我去食堂吃个饭,我再带您逛一逛学校?”   “好啊。”单莫之问:“请问该怎么称呼你啊同学?”   易时陆看着他的眼睛:“我叫易时陆。” 第43章 木偶(四十三)捉虫   单莫之是个随和的人,和他相处起来没什么压力。   易时陆开始还有些局促,在单莫之的妙语连珠之下,也放松了下来。   午饭吃的是三食堂的鸭血粉丝,透过窗口单莫之对着食堂阿姨说了句:“不要香菜。”   易时陆没话找话:“单先生不爱吃香菜吗?”   单莫之端着盘子笑看他:“对,从小就不喜欢,挑食,还有点过敏体质,吃香菜我容易过敏。”   易时陆点了点头,恍惚中想起那个无论吃什么东西都说好吃的人,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恍神而已。   学校这几年变化不大,除了翻新了一下荷苑之外好像和前几年也没什么两样,但荷苑现在不是季节,只有星星点点的叶片露出水面,没有什么观赏的意趣。易时陆领着单莫之走栈道的时候,单莫之偏了偏头:“时陆,你下巴那里是什么?”   当他说“时陆”两个字的时候,那种尾音微微上扬轻飘飘的语气特别像一个人,易时陆惊讶万分,回头向单莫之看去,但看到了一张与他心中所想截然不同的脸,易时陆暗自在心里说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地多疑。   怎么会在刚才那一刻想到幸稚京呢。单莫之和幸稚京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幸稚京苍白漂亮,单莫之肤色白皙但健康,幸稚京给人疏离感,单莫之待人亲近,幸稚京不挑食也不过敏,单莫之不吃香菜还有过敏体质……   最重要的是,幸稚京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当着他的面,他亲眼所见。   他们是毫无联系的两个人“不方便说吗?”单莫之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耳朵,为自己的唐突而感到不好意思:“我好像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   易时陆连忙说:“不是。”   他碰了下自己的下巴:“是不小心弄伤的,留了疤痕。”   单莫之说:“原来是疤痕,你不说我还没看出来,我还以为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刺青之类的,因为看起来是红色的。”   可能是因为怕易时陆被注视而觉得不自在,单莫之将目光投向荷塘,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顿了顿才接着说:“我们那时候荷苑建得没有这么好,但抵不住夏日满塘荷花,很多情侣都会来这里约会。”   易时陆官方地回答:“想必单先生也在这里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单莫之笑出了声,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大学期间单了四年,一朵桃花也没有,现在还单着呢,怎么办啊,也没人看得上我。”   单莫之有意活跃气氛,易时陆笑起来:“单先生年少有为,总会遇到对的人的。”   单莫之定定看着他,不过也只是一秒钟的时间,然后他垂眸一边卷袖子一边弯唇笑:“你这回答太官方了。”   易时陆:“我心里是真的这么想的,单先生。”   单莫之抬眸看他,眼睛和易时陆的眼睛一样在阳光下呈现出浅色眼眸边缘,连形状都很像。   单莫之说:“别叫单先生了吧,叫单莫之就行。”   易时陆说不出口,觉得怪怪的,活动之前,他查资料的时候就是“某某老师”“某某先生”这样来称呼这些“杰出校友”,以他学生的身份,这样的称呼是得体的,单莫之让他叫名字,才比较奇怪。   单莫之哼笑两声,看出他的尴尬:“没事,以后熟了就能叫出来了。”   逛了一圈荷苑之后,单莫之有事先回公司了,临走时要了易时陆的联系方式。   本来以为这就是生活的一段小插曲,但后来单莫之频频联系易时陆,一开始是用让他和舍友帮忙试用公司新产品的借口,久而久之连借口都不用了,直接直白地追求,各种花招层出不穷,谢成美齐威他们看的明明白白,并且成功被策反,成为了单莫之帮忙追求易时陆的小助手。   谢成美:“我也不想的啊,可是单莫之天天请我们吃烤肉诶,我都上火了好吧,十六你下次能不能让他请的清淡一点啊?”   齐威:“我也不想的啊,可是单莫之天天都在吃火锅的时候抖出我们学校那些教授的秘辛诶?我下次能不能和他聊一聊有关校长的事啊?”   赵越:“我也不晓得啊,可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我是说送给十六的礼物,我看在眼里都心软了。”   总而言之,沦陷也是意料之中的,单莫之实在是个有修养的人,他对谁都真心实意的好,无论是对易时陆还是对他身边的人,就连只是见过一面的吕曦,在下次见面的时候他都能准确的叫出名字。   易霖车祸之后腿一直不太好,易时陆不过只是在单莫之面前提了一句,下次见面的时候单莫之就拎着一大包外敷的中药出现,并且很注意分寸的没有提任何上门的要求,只是让易时陆带给易霖试一试,并且称是“在一个论坛上刚好碰上了之前有过交情的闻名中外的老中医”。易时陆没有戳破他的好心。   做事丝丝入扣,让人如沐春风,对这样的人心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易时陆甚至都不明白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   牵手那天单莫之很激动,连说自己母胎单身三十年终于牵手成功了。没有了往日的稳重,易时陆却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更加可爱。   易时陆特意穿了短袖,露出了胳膊上大片的伤疤,他指着像远古部落怪异图腾一样的红色伤疤问单莫之:“你会介意吗?”   单莫之认真回答:“我只会介意你当时是不是很疼。”   易时陆安静地看着他,太阳的光晕笼罩着单莫之,在那一刻,易时陆觉得他是上天派来的天使。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理成章,牵手、确认关系、登门拜访。有的时候易时陆的眼前偶尔会冒出幸稚京的影子,单莫之一些小小的举动总是会莫名的和幸稚京的影子重合。易时陆刻意忽视,并且告诉自己,单莫之是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易霖大概是看出了点什么,但她没有问,好似是模棱两可地默认了,对单莫之的态度也很好。   五一小长假单莫之请易时陆和他回老家玩,单莫之不是本地人,老家是个著名旅游城市,在海边,即可以当成度假也可以顺便拜访一下单莫之的家人。   易时陆收拾行李的时候易霖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在他的床边坐了下去。   易时陆在忙碌的间隙看了她一眼:“妈,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易霖温柔看他:“和男朋友出去玩很开心吧?”   易时陆忙着把整理好的衣服往行李箱里放,也没注意到她的问法,随口答到:“当然开心啊。”   说完之后易时陆才反应过来,回身看向易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只是傻傻地望着她。   易霖看他这副被吓到的样子讪笑一声,故作无所谓的耸了一下肩:“你老妈还是比较机智的哦,是吧?”   易时陆木讷地点了下头。   “好啦,”易霖拍了拍床沿:“我又没有怪你,过来坐。”   易时陆坐了过去,手扒着床沿,很心虚地小声问:“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易霖抬头,一幅沉思的样子:“如果说什么时候知道的,可能是在你高中快毕业那阵,你当时和你们班那个男同学好得不得了,看他的眼神都不太一样,可是当时快高考了,我也不敢在那个时候说什么,一直拖就拖到了现在,那个男同学……叫什么来着,我都要想不起这个人了,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易时陆知道易霖说的是幸稚京,她竟然还对幸稚京有点模糊的印象。易时陆淡淡地摇了摇头:“没有联系了。”   易霖哦了一声,话题又回到了单莫之身上,她委婉询问:“莫之看起来也是个挺好的孩子,但是小陆……你真的喜欢他吗?”   易时陆不明白易霖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说:“没有人会不喜欢莫之的吧,他人好、善良、上进、有前途……”   “不是这些。”易霖打断,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沉默许久才终于又开了口。   “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很久没有在我儿子脸上看见以前那种春心萌动的笑容了。选择和谁在一起这个事情……可大可小,但我看你这么认真,想要提醒你一下,也许你可以再好好想一想。”   易时陆理解了她的意思,易霖看出来了,他和单莫之在一起,更多是因为单莫之的努力以及他那些足够吸引人的条件。   易时陆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但有一点易霖并不清楚,单莫之能给他带来安稳感,他是一个正常的人,易时陆不用害怕激怒他、不用担心自己身边的人会受到牵连、也不用在睡梦中害怕的惊醒。   他现在需要这份安稳感。   易时陆郑重地说:“妈,我已经都想好了,我觉得我和莫之在一起很合适。”   易霖:“所以你真的很喜欢他?”   易时陆:“我想我很喜欢他。”   对,就是这样的,他喜欢单莫之,而偶尔冒出来的那些杂念和乱七八糟的影子,只不过是因为他还没有彻底的走出来,他需要时间、需要经历……迟早有一天,他会走出来的。   易霖不再多说什么,拿出一盒防蚊虫贴扔进他的行李箱:“这个季节海边蚊虫应该也多了,带着用。”   没有预想中的压力,易霖从始至终表现的都很开明,易时陆心里轻松不少,甜甜地说了一声谢谢妈。   单莫之开着车带着易时陆去了老家的海边别墅。   易时陆在路上带着耳机听歌,被单莫之摘下一只戴在自己的耳朵上,是一首很抒情的英文歌。   单莫之侧目对他笑了一下:“让我听听最近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喜欢听什么,免得和你没有共同语言。”   易时陆无语:“你不要总是表现的自己很老一样。”   单莫之:“就是老啊,比你大了快十岁,我一开始都怕你不接受我。”   易时陆:“你明明就对自己很有信心。”   莫问之笑:“以前做什么事情都很有信心,面对你的时候就没那么有了。”   他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右脸颊:“给点信心,时陆。”   易时陆戴上墨镜装作看不见:“好好开车,不许撒娇。”   单莫之也很会给自己找台阶,像哄着他似的说:“好了,不逗你了。”   中途到服务区的时候,单莫之下车买水,回来的时候见易时陆趴在窗边看他,就直接从窗户递了一瓶水进去,易时陆接了水,仍旧趴在窗边:“有件事想和你说。”   单莫之弯下腰来,让自己能更清晰的听见他的声音:“什么事?”   易时陆撑起身,在不右脸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也没什么,给你点信心。”   单莫之大笑起来,在易时陆重新坐回座位上后,他把手从窗户口伸进去摸了摸易时陆的脑袋:“幼稚的年轻人。”   语气甜丝丝的。   开了大半天的车终于到了目的地,海岸公路线一望无际,能看见天水一色,蔚蓝无边。单莫之把车开到家门口,易时陆感觉到一丝紧张。   单莫之揶揄地问:“要不要在车上再坐一会儿,做做心理建设?”   易时陆反问:“你是真的和你家里人都说过了,而且他们也同意了,对吧?”   单莫之点头:“放心,我家里没有任何问题,你就当是来玩的。”   易时陆深呼吸三口气,下了车。   事实和单莫之说的一样,虽然他家里看起来像教堂一样庄严,但其实每一个人都很和善,单莫之的母亲和易霖的性格很像,开朗大方,看起来也很欢迎他的到来,易时陆一下子就没有那么紧张了。单莫之的父亲似乎不善言辞,但也会友好地向他笑笑。单莫之还有一个弟弟,比易时陆大几岁,刚大学毕业。易时陆来的时候他正在后花园种花,听到声音才急匆匆地赶到前厅。   单莫之冲他招了下手:“颜之,过来打声招呼。”   单莫之的弟弟叫单颜之。   在看见单颜之的第一面,易时陆微微惊讶,单颜之和单莫之长的太像了,除了比他年轻一点,脸颊更精致点、头发是顺毛发型不一样之外,其他一切几乎都是一模一样,连身高都分不出高矮。   单莫之看易时陆微微张开的嘴巴,解释道:“我和颜之长的很像是吧,小时候区别还大一点,越长越像,声音都特别像,后来别人都以为我们是双胞胎。”   单颜之也笑:“欢迎你来做客,每天听我哥说关于你的事情,耳朵都要麻了,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他想要和易时陆握手,但手上沾满了花泥,刚伸出来就收了回去:“不好意思,我还没有洗手。”   话音刚落,就给了易时陆一个热烈的拥抱:“就用这个来代替握手吧。”   易时陆讶异地看向单莫之,而对方只是回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他从小就这性格,热情过头,大学在国外待了四年,更不知道收敛了。”   “颜之,”单莫之正色道:“没看人家被你吓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吗?”   单颜之没有一点被说了的不好意思,不知道跑到哪里洗了个手又出现了,拎起易时陆的行李箱:“先把东西都安置好吧,哥,你们住一屋吗,放你房间了?”   易时陆面色一红,但单莫之镇定自若:“对,就放我屋里就行了。”   单颜之麻利地走上楼梯,易时陆跟在他身后,单颜之时不时回头和他说笑几句,很自来熟。   单莫之无语:“颜之,好好走路。”   看来作为兄长他是很了解单颜之的,简直就像预言一样,话还没说完,单颜之就连人带着行李箱一个滑跪摔倒在台阶上。易时陆和单莫之赶紧上前扶他,没注意到行李箱一路下滑从台阶摔到地面被摔得打开了,里面的衣物散落一地。   这场面实在是太混乱,单颜之拍拍裤子从地上站起来,易时陆关切的问了几句,见他没有什么事情又跑去收拾行李箱,单莫之单颜之也下楼帮他收拾摔出来的东西。   “颜之,你看看你,做事就是这么毛躁。早就叫你稳重点,说了多少次也不听。”单莫之用教训的口吻说他。   单颜之眨了眨眼睛,看向易时陆:“我哥对我太凶了,你以后多说说他。”   易时陆笑笑,打心里很喜欢这种家庭氛围,他从小到大都是独生子,这种和兄弟姐妹拌嘴互怼的感觉,他一直都很向往。   正当他沉浸在这种美好的家庭氛围中时,单颜之突然问:“哎?这是什么?”   易时陆看向他手中拎着的那个项链,在之前的那场燃烧中,它已经变得黢黑看不出原来的形态,它明明是被放在了箱子的最底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他昨天收拾衣服的时候把这个东西夹带过来了吗……   见易时陆没有回答,单颜之又问了一遍:“这是你的东西吗?”   易时陆迟疑地点了下头:“嗯,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本来是要丢掉的,忘记扔了。”   单颜之抬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那我帮你扔吧。”   易时陆伸手接了过来:“我自己扔就好,谢谢。”   单颜之可能是觉得他这情绪来的有点莫名其妙的,摸了下耳朵没有说什么。   等把行李在卧室里放好,已经折腾了快一个小时了。单颜之又自来熟地往单莫之卧室的椅子上一座,露出点狡黠的神色:“虽然没有明说,不过……你是我哥男朋友对吧?”   单莫之刚要开口,就被单颜之打断了:“哥,你也不能什么话都不让我问吧?”   易时陆:“没事,你问吧,我确实是你哥男朋友。”   单颜之兴致冲冲:“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易时陆把他和单莫之认识的过程简单的说了一遍。   单颜之又道:“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哥?”   这个问题太宽泛,易时陆还是给出了老一套的说辞:“善良、上进……”之类的。   单颜之似乎是听得有点无聊了,歪着脑袋问:“是不是如果有另外一个同样善良上进的人出现,你也会喜欢他?”   易时陆被他问住,快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世界上不可能有和莫之一模一样的人,总会有不一样的地方的。”   单颜之挑了下眉头:“那这么说我哥完全是你的理想型喽?你之前交过的男朋友也是这种风格吗?”   幸稚京。他之前的男朋友是幸稚京。   又有人提到了幸稚京。   为什么他的生活里总是绕不过幸稚京?   看着单颜之的眼睛,易时陆微笑着说:“我之前没有过男朋友?”   单颜之:“所以我哥是你的……初恋?”   “嗯,”易时陆笑得很甜蜜:“我们都是彼此的初恋。”   单颜之的脸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但这一点细微的变化还不足以被其他人所察觉,他表现地非常和善:“真好,真羡慕你们。”   单莫之走过来适时地搂住了易时陆,冲着单颜之仰头一笑:“小鬼,羡慕就自己找个女朋友,别来烦我男朋友了。”   说完,看了一下手表,对着易时陆说道:“晚饭时间了,时陆,我们下去吃饭吧。”   易时陆站起身,却听见身后单颜之也叫了一声“时陆”,那语气实在是太像了,易时陆心惊肉跳地向后看,只看见了单颜之脸上带着阳光笑容:“我以后也这么叫你,成吗?”   易时陆点头说好。   晚饭吃的都是一些家常菜,易时陆看的出来,这桌菜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做的,作为客人他难免又被问了一些问题,基本上都是关于学校生活的,单莫之妈妈没深究他们的隐私,说话友善而有分寸,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   房子就在海滩不远处,偶尔有的时候都能听到海浪拍打的声音。晚饭之后单莫之带着易时陆去海边走了走,海水的起伏、新鲜的空气、脚下柔软的沙滩……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让人的心情变得非常的舒畅,这种悠闲的时候不常有,每时每秒都让人想珍惜。   易时陆玩心大起把单莫之往海里推,害的他衣服都湿了一大半,单莫之任由他闹,脸上尽带满足的表情。   回到房间里单莫之先去洗澡换衣服,易时陆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子身上的沙子,等到单莫之洗好之后再换他进去。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房间的窗帘全部都被拉上,窗帘好像是用特殊的材质做的,屋子里黑得完全看不清。   易时陆摸着黑伸出手:“莫之,怎么一点光都没有?”   单莫之的声音从床的位置传过来:“我睡眠质量不太好,不能透一点光,没事,你直接走过来,路上没有障碍物。”   易时陆慢慢向前行进,快走到床边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拉住了他:“我就在这里,直走就行了。”   易时陆听信他的话大步向前跨了一步,碰到了松软的床,他躺了下去。   屋里真的太暗了,什么也看不见,像黑洞一样。易时陆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了单莫之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好像还抓得越来越用力了。   易时陆动了动手:“这样睡觉不舒服。”   他听见了单莫之的笑声。单莫之把力气卸下一些,但没有完全松开。   “干嘛啊,”易时陆也跟着笑起来:“都在一起粘了一天了,还粘不够啊。”   单莫之久久没有说话,一阵阵睡意没过易时陆神经,让他变得迟钝,他听见单莫之在他的身侧轻声说:“时陆,我好想你啊。”   易时陆的脑袋已经无法思考了,应付地回答了一句:“我们这一整天都在一起,有什么好想的。”   单莫之又不说话了,连呼吸都变得非常的轻微,易时陆几乎感觉不到这个人的存在,他很快就睡着了。   他睡着了,但是睡在他身边的人并没有。单莫之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眼睛灵敏如夜行动物,无视一切阻碍,慢慢地,他偏过头,看着易时陆那平静地睡颜,缓缓露出一个格外幸福的表情。   “时陆,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如果易时陆不是像现在这样睡得这么沉,哪怕是下楼去倒杯水喝,就会发现整座房子正保持着一种可怕的寂静。   厨房里站着的保姆阿姨,手维持着切菜的动作,案板上的蔬菜因为失水已经没有那么新鲜了;后花园里是浇花的单莫之妈妈,手里的水壶因为倾斜角度没有改变而不再流出水;主卧房间里坐着的是单莫之的爸爸,他推着眼镜在对着电脑在看什么文件,脸上映着电脑屏幕的光……   不约而同的是,他们的动作全部停止,像一幕电影的画面被按了暂停,就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飘动。   剧情停止在了易时陆睡着的那一瞬间,在他安静的睡着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需要被演绎。只有当他醒过来,这里的时间流动才会变得有意义。   最重要的是,在走廊上立着一个一旦易时陆看见就会觉得非常熟悉的人影,他睁着眼睛,神情平静,穿着和易时陆身边躺着的单莫之一模一样的睡衣。   不,不对,他就是单莫之。   那个躺在易时陆身边的人才是有着更精致面容的,那个弟弟。   如果有夜视眼镜,易时陆会发现此时单颜之从被子中露出了一截小腿,卷起的睡裤裤脚暴露了他脚踝处的红色伤疤,那是和易时陆手臂上的伤一模一样的痕迹,连颜色都是一样的。   但是什么如果都没有发生,易时陆没有半夜惊醒下楼倒水喝,他也没有一个能让他看清身边人的夜视眼镜。   单莫之站在走廊,目光看向他自己房间的门,却连眨下眼睛都不能,也不会。   他身体僵硬,宛如木偶,没有人操纵的话,他就是一具毫无灵魂的空壳木头。   清晨五点,第一缕光线从这座房子的彩色玻璃中折射出,落在客厅一块方砖上。一只海鸥高昂啼叫,盘旋而过。   这座房子开始苏醒了。 第44章 木偶(四十四)   单颜之轻轻地推开了门,他走到走廊上,面对着眼珠丝毫不动的单莫之,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仔细端详,手放在了单莫之的面容上:“脸颊还有一点不对,要调整。”   从口袋里拿出锉刀,单颜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把锉刀放在单莫之的脸颊旁边用力,就像在锉一块毫无生命,也不会感觉到疼痛的木头。   锉刀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在这个清晨格外清晰。伴随着瘆人的声音,单莫之的身上不断落下木屑,飘落在地。   几分钟之后,单颜之满意地收回了手:“这样才对,这样才更像我。”   “既然时陆只喜欢人类,那就在他身边做一个人类。挑食、过敏、良好的社会关系、必要的时候感个冒博取同情……这样才更像一个人,只要不被发现,那我就永远是一个他喜欢的人类。”   “时陆从小到大过的太孤单,所以喜欢热热闹闹的一家人,那也给他。他想要什么都给他。”   “一切都按照他的美梦来构造。”   “再过几天,等我的伤疤全好了,你就可以从时陆的身边乖乖滚开了。”   单颜之,或者是可以叫他幸稚京,愉悦地笑了。   在幸稚京离开的那一刻,单莫之的眼睛恢复了神采,他扯了扯自己的嘴角,从公式化的笑容开始逐渐转变成自然的表情,就像有个人在提拉着自己的手中线不断调整他的状态。   易时陆揉着眼睛出门的时候,看到的是单莫之倚着二楼的栏杆,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咖啡看着楼下。   楼下客厅里男主人在看早间新闻,女主人穿过厅堂走向厨房,对阿姨悉心吩咐:“这几天家里都有客人,早餐做的丰盛一点。”   这一家子从一早上开始就热热闹闹。   易时陆还迷迷糊糊的就被包裹在这种氛围里,他心情很好,笑着走向单莫之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都没感觉到。”   单莫之看着他宠溺一笑:“六点就起床了,我睡得时间不长。”   易时陆:“不困吗?”   单莫之举了举手里的咖啡:“不困,倒是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刚才易时陆已经听见了楼下的动静,他打了一个哈欠往回走:“不了,阿姨都在准备早饭了,我洗漱一下和你一起下楼吧。”   走了两步又突然感觉有点不对,易时陆皱着眉头慢慢转过身:“怎么感觉你变瘦了?”   单莫之摸了摸自己的脸:“哦是吗,昨天开了大半天长途车累的吧,瘦点是不是更帅了?”   易时陆被他逗得笑起来:“太自恋了。”   他重新走向卧室准备洗漱,没有注意到脚底下沾着的没被清理干净的木屑,又走了两步,才觉得鞋底踩着地面的感觉怪怪的。   易时陆抬起鞋子看了一下,看见了一些黄色的粉末状东西嵌入了鞋底的纹路中。   “这是什么?”   单莫之顺着易时陆的目光看向鞋底,他毫无波澜:“阿姨拖地没拖干净。”   易时陆没有怀疑,他大步向前走,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东西是从他的恋人身上掉下的皮肉。   下楼吃早饭后,易时陆觉得自己真是有点脸盲了,面对单莫之和单颜之兄弟俩,他越看越觉得他们长得太像了,越看越分不清。幸好还能靠发型来区分。   单妈妈体贴地给易时陆做了一日安排,让他不至于在这里呆的无聊。她租了一艘可以出海海钓的船,全家人一起去玩。   但单颜之临时说有事情就没跟着一起去,于是就他们四个人出了海。   过程很愉快,晚餐还吃了烤鱼。不过没多久之后单莫之就病倒了,持续发热不退,单妈妈叫了医生来家里给单莫之打了一针,他才稍微好点。   易时陆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又是喂水又是擦脸,单莫之还在沉睡。单颜之抱着手臂在一旁干看着一点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易时陆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想想还是算了。   单颜之懒洋洋解释道:“我哥就这样,从小体质就不太好,这几年忙工作忙得没时间顾身体,我们全家人都劝了他好多次了也没用,你看看今天,吹了点海风就成了这副模样。”   易时陆听了心里不免更心疼,看来单莫之光鲜亮丽的背后付出的辛劳也是常人所想象不到的。他好像又发现了单莫之的另一面,有点让他心疼的一面。   他慢慢用水擦了擦单莫之的额头,希望能帮助他快点降温。   单颜之:“你以后多劝劝他,没准他能听进去,对他好点,有你在他身边,我们一家人都放心多了。”   易时陆瞬间有了点责任感,很认真地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单颜之笑了一声,走过来接过了他手里的毛巾:“不过你去吃点东西吧,都折腾了大半夜了,换我来看着他。”   易时陆没推辞,他确实也需要补充点能量,才能更好的照顾单莫之。   易时陆下楼,阿姨已经做好了宵夜,今夜莫家灯火通明,都心系着单莫之。   房间里单颜之拿着毛巾,却没有像易时陆那样为单莫之擦额头。他把毛巾拿在手里,用脸颊轻轻的蹭了蹭,露出一副享受的神情。   转而又将嫉恨的目光放在单莫之身上:“你的角色也够饱满了,我真是脑子抽了才会让时陆照顾你,他竟然这么细心地守在你身边,你真是……”   莫颜之两眼一翻,想起前几天看的古装电视剧里的台词,认认真真学着那个语气说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完还不解气,狠狠看着单莫之:“再过两天,就该把你关进储藏室了。”   躺在床上的人像是完全听不见的说的这些狠话,维持着一个虚弱的状态,睁开眼睛轻轻地看着莫颜之。   易时陆刚回到门口,就听见了里面莫颜之絮絮叨叨的声音:“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哥,要好好照顾自己,钱是永远也赚不完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易时陆推门而入:“醒了?”   单颜之把毛巾还给他:“刚醒,你和他说吧。”   易时陆坐在床边握住了单莫之的手:“感觉怎么样?”   单莫之虽然嘴唇苍白,但还是安抚地冲他笑了笑:“没什么事,颜之小题大做了。”   易时陆:“我看颜之说的没错,我以后要牢牢盯紧你的工作时间,不许你再工作到凌晨。”   单莫之也紧抓着他的手:“好,我乐意让你盯着。”   莫颜之在旁边清了清嗓子:“我还在这儿呢,你们也太酸了,拜。”   莫颜之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易时陆和单莫之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单莫之的生病让他们延迟了计划,易时陆额外又请了两天的假期,被辅导员一顿说,就差没亲自过来揪他回学校。   还是单莫之接过了电话,游刃有余地解释了一番人情世故,才让辅导员放过了易时陆。   要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易时陆心里充满了不舍,收拾东西的时候单莫之走过来从后背抱住他安慰道:“你喜欢这里我们以后就常来,我先去洗澡了。”   易时陆闷声说好。   等他收拾好东西洗完澡出来,单莫之又已经把灯都关了,易时陆这次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床的位置,刚躺上去单莫之就抱了过来。   “时陆,我好开心啊。”   易时陆等感觉到他的开心,他甚至连声音都兴奋过度地发抖。   易时陆:“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情吗?”   伪装成单莫之的单颜之激动不已:“我彻底好了,可以跟你回家了,这就是最好的事情。”   黑暗中易时陆低笑一声,伸手拍了下单颜之额头:“傻子,知道身体的重要性了吧,以后要多休息,调养好身体,单莫之,你一个十的人了,怎么还要我告诉你这些道理?”   单颜之轻笑了两声,把脸埋在了易时陆的颈窝里。这个动作让易时陆身体一僵,从前也有人很喜欢这样把脸埋在他的肩上,他已经在努力忘掉那段过往了,但身体的记忆不会骗人。   易时陆咳嗽了一声,掩饰过自己的不自然:“睡吧。”   在正式睡觉前,单颜之亲吻了一下易时陆的额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好起来的,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功夫。时陆,可不能抛下我啊。”   就算被丢掉、被烧成灰、被毁灭,我也还是会一次次地、回到你的身边。   所以时陆啊,以后在抛下我之前,要好好地用脑子,想一想。 第45章 木偶(四十五)   易时陆的闹钟没响,他醒来的时候窗帘是被拉开一条缝隙的,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外面天光大亮。   床边没有人,他换好衣服下楼,一家人都在等着他吃早饭,除了单颜之。   易时陆问:“颜之呢?我们不用等颜之一起吗?”   幸稚京轻轻抓住了易时陆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乖巧地蹭了蹭:“啊,你说颜之,他今天要睡懒觉,我们不用等他了。”   他口中那个“要睡懒觉的单颜之”此时正安静地躺在一堆杂物中,被当做用完就丢的废品一样毫不留情地与破铜烂铁和纸箱混合在一起,脸上蹭着难堪地黑色灰尘,因为挤压身体呈现出不自然的折叠角度,他没有了那副精英做派,身体里最后一丝活气也被抽走了。   易时陆觉得单莫之今天有点奇怪,他从前是不会当着家里人的面做出太亲密的举动的。   易时陆害羞地抽出手,小声说:“莫之,叔叔阿姨都看着呢。”   幸稚京向着对面坐着的两个人投射出隐秘而冰冷的目光,而那两个人在他的目光之中露出一丝怯色。   幸稚京笑着说:“时陆,我的家人都很开明的。爸、妈,你们说是吧。”   单妈妈捂着嘴巴笑起来:“好了莫之,你看时陆都不好意思了。”   在愉快而自然的气氛中,易时陆吃完了这顿早餐。   饭后易时陆拎着行李下楼,路过单颜之房间的时候本想敲个门打声招呼和他说一声,又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他,他举棋不定,刚好被幸稚京看到。   幸稚京笑着催促:“时陆,别叫他了,那家伙有起床气,你把他叫醒了他要生气的。”   易时陆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   单爸爸单妈妈给他们带了很多当地特产,装了满满一后备箱,目送他们的时候连声说:“以后多来玩。”   回去一路上幸稚京克制不住的嘴角上扬,甚至还罕见的吹了几声口哨,吹出了一种美式乡村音乐的调调。   幸稚京送易时陆回到小区,天已经黑了。把车在公共停车位停好,幸稚京拎着几袋土特产跟在易时陆的身后,走了一段路之后发现有东西忘拿了,幸稚京回车上去取。易时陆就站在原地等他。   幸稚京再次回来的时候,看见了易时陆蹲在地上,脚边伏着一个毛绒绒的生物体。   易时陆心情特别好,摸着毛绒绒的脑袋:“小胖子,你都快三岁了,怎么还这么会撒娇?你要做一只成熟的小猫了。”   听见脚步声,易时陆回头兴奋地招呼幸稚京:“莫之,快来,这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我家小区里的猫。”   橘猫眼睛一眯,眯成了一条很窄的竖瞳,幸稚京站在三步开外的距离,也眯了一下眼睛。   这个场景……幸稚京觉得似乎有点眼熟。   这小家伙还在呢。这么久了,他来来去去,这东西倒是一直坚守着地盘。   眼看着橘猫就要弓起背脊,幸稚京突然向后退了几步:“时陆,我有点害怕。”   橘猫脑袋一歪:?   易时陆:“怎么了?”   幸稚京适时柔弱,表现出自己在逞强的样子,连脸都白了几分:“小时候被猫抓过,有阴影。”   易时陆:“不会的,小胖子很乖的……”   “时陆,”幸稚京演出无奈:“你也知道很多人都会解释自家猫狗很乖,但对于害怕动物的人来说,接受起来还是比较困难的。”   他说的有道理,易时陆不得不用手推了一下橘猫敦实的身躯:“小胖子,今天委屈你了,改天我再喂你,你先去玩吧。”   橘猫:?!   易时陆从一只猫的表情中解读出了受伤。   橘猫冲着幸稚京的方向龇牙咧嘴,然后飞速逃走。幸稚京挤出一声不屑地哼笑。   路过一楼的时候,易时陆还是会下意识停下脚步,幸稚京紧跟在他身后自然也看见了。   他漫不经心地问:“这里住着什么认识的人吗?”   易时陆不带一丝感情的否认:“没有,只是刚才蹲的太久了腿有一点麻。”   幸稚京说不出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不对,他已经没有心了。他的胸腔空荡荡,只有一点痒,还有一点麻痹,幸稚京无法形容。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把和从前的自己割裂开了,但没有割裂干净,一些丝丝缕缕仍旧纠缠着。他看着易时陆对着从前的那个人表现出绝情、冷淡、遗忘,于是他一遍又一遍的催眠自己,他现在是单莫之,这些对他而言……无所谓了。   可幸稚京又想,他并不是丝毫不介怀。   介怀又如何呢,反正现在在易时陆身边的人,还是他。   易时陆的家还是老样子,易霖婚后不在这边常住,房子里冷冷清清。   易时陆刚从一个热闹的家庭转变到这种环境里,心里有点落差,调整了下状态。   幸稚京开了这么久的车需要休息,易时陆让他在沙发上坐一坐,他去厨房煮两袋方便面。   在易时陆煮面的时候,幸稚京走进了厨房,从后面拥住他。   “时陆,我现在不想吃面。”幸稚京撒娇。   易时陆:“要不我们点外卖?点你想吃的。”   幸稚京眨了下眼睛,修长的睫毛划出好看的弧度。易时陆一开始还不明白,直到幸稚京的唇落在了他的脖子上,另一只手轻轻地关了火。   易时陆手中握着的勺子落在了锅里。   水到渠成,他和单莫之也谈了一段时间的恋爱了。   这些事情很正常,迟早会发生的,不需要害羞……   易时陆的脸上露出甜如蜜的微笑,眼睛里满是眼前人的倒影,他专注又幸福,是幸稚京从来没有见过的。   易时陆喜欢单莫之……   易时陆真的喜欢单莫之……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刻,幸稚京忽然,就没有了做下去的兴趣。   可是易时陆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一下一下小鸡啄米一样亲在他的脸颊:“莫之,我……如果你想的话,我是愿意的……”   幸稚京没有任何动作。   易时陆小心翼翼咬住他的唇,动作生涩:“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易时陆从来没有这么对过“他”,从前的那个版本的他。   幸稚京觉得自己的胸口更痒了,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出。   他推开了易时陆,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低头看去。   在这种时候被推开的易时陆很委屈,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脸颊发热就像是发烧了一样,他的眼角微微下垂可怜地看向幸稚京:“莫之……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有,易时陆什么也没有做错。   他是做得太好了。   他满心满眼都是“单莫之”,甚至连这种事情都变得主动了起来。   在幸稚京的印象里,从前的易时陆除了第一次吻他之外,总是很被动的。   易时陆嗅了下鼻子,更叫人怜惜。   幸稚京冷眼看着他,然后笑起来,用手擦去他眼尾的湿润:“我只是怕唐突了你,怎么这么容易感到委屈。”   易时陆扑进他的怀中:“莫之,我以为你刚才那一瞬间不喜欢我了。”   原来易时陆也会有这样患得患失的时候啊,幸稚京抬头看着冰冷的天花板,忍不住想。   主动起来的易时陆真的很讨人喜欢,幸稚京都快把持不住要露出原来的本色,在易时陆的理智丢失的时候,幸稚京恶劣的按住了他:“你之前和颜之说,我是你的初恋,是真的还是假的?”   易时陆迟疑,但迟疑过后还是选择了点头:“真的。”   幸稚京:“以前没有过真心喜欢的人吗?”   易时陆摇头,并抓住他的手臂,手指深深嵌入:“没有,只喜欢你……莫之,你快饶了我……”   “从来没有过吗?”   “从来没有,只有你,莫之。”   莫之……   莫之……   全部都是莫之……   幸稚京烦躁地翻身下床,丢下易时陆一个人在床.上。   幸稚京关紧了浴室的门,打开水龙头大量冲着冷水。   单莫之,他现在就是单莫之。   易时陆喜欢单莫之没有错,单莫之是幸稚京给易时陆造出来的一个美好的梦,没有人会不喜欢美梦。   单莫之是他亲手做出来的,也是现在的他。   但是为什么……就是不甘心。   易时陆可以不爱幸稚京,可以否认他们过去的一切,但是绝不可以……如此深爱上另一个人。   可另一个人也是他……   幸稚京觉得自己快疯了,他的脑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快要崩坏,无法处理这种复杂的问题。   胸口越来越痒了,痒得他浑身难受。他烦躁不安地用手抓了下胸膛,在皮肤上留下几道深刻的痕迹。   还不够。   从胸口到喉咙,越来越痒了。   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口,让他呼不出也咽不下,幸稚京剧烈的咳嗽起来。   咕咚——   从他的喉咙中呕吐出一个黑色的肉块,落在了水池中。   胸口终于不痒了。   黑色肉块安静了一秒钟,爆发出鸭子一样的笑声:“嘎嘎嘎嘎嘎——你怎么把我给吐出来了啊?”   幸稚京歪头:“你是?”   黑色肉块:“心脏2.0版本,船新版本,你值得拥有。”   “你是否在苦恼与恋人貌合神离!”   “你是否在苦恼恋人喜欢的从来不是你!”   “夜深人静,男人,总有疲软的时候!”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幸稚京抚着额头:“闭嘴。”   心脏又是一阵嘎嘎乱笑:“戳到你心窝了是不是嘎嘎嘎嘎嘎,你脸色好难看啊幸稚京!”   “不对哦,现在该叫你单莫之了诶!”   “要不还是叫你单颜之?”   “哈哈哈哈哈哈你究竟是谁啊幸稚京?你名字怎么那么多啊?你连个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没有还以为易时陆会喜欢你啊?你应该知道他喜欢你的假象,但不是喜欢你吧,怪可怜的。”   幸稚京沉默地看着黑色的肉块,而对方却突然沉默了。   过了片刻黑色肉块再次发出声音,已经平静了很多:“我只是把你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了而已,反正你就是这么想的,嘎。”   幸稚京慢慢开口:“心脏?心脏不是红色的吗,你怎么变黑了?”   “因为你黑化了啊,你不会没意识到你早就崩得不能再崩了吧,喂,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幸稚京他慢慢的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那个人,眼睛下方是流下的两道血泪,黑色的血泪,已经半干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下的。   幸稚京忽然笑了。   他从水池中拿起黑色肉块往嘴里塞。   “喂,你不会要……”   幸稚京咬住了它,一口一口嚼碎,咬成碎末,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动作,优雅的撕咬吞咽,很快就全部咽下了肚。   “没关系。”   “全部都没关系。”   碎成肉沫的心脏在他的身体里揭露他的真实想法:“明明就有关系,干嘛不承认。”   幸稚京用水洗干净脸上的泪痕,保持微笑,打开了浴室的门。   易时陆在床上半梦半醒,看见幸稚京走出来,向他伸出手:“干嘛什么都不说就去浴室,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他的意识不够清醒,却还是知道要握住幸稚京的手,恍惚间易时陆好像不记得所有人都已经忘了幸稚京的事实。   他费力地解释:“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我以前……幸稚京……你千万不要介意。”   “是他逼我的,我那时太害怕了,但心里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   易时陆半睁着眼睛,一幅被眼前的人完全迷住的样子:“我只爱你,我所有的真心都给了你。”   幸稚京地喉咙滚动了一下,好像刚才还有肉块没有完全吞咽下去,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刺得他非常不舒服。   他用力下咽,一次又一次,但不舒服的感觉依旧存在。   最后,幸稚京放弃了挣扎,他的嘴唇弯出最恰当的弧度,月光透进,危险又迷人:“时陆,我们再试一次吧,用绳子怎么样?”   易时陆的表情僵住了。   系统:恭喜宿主!爱意值:100恨意值:100全部刷到满分,强制跳转中。   易时陆:等一下!再给我一小时!绳子,是绳子,不能错过呜呜!   系统:不批准,嘻嘻。强制跳转,准备! 第46章 镜中人(一)   “恭喜16号选手易时陆达成结局:如影随形。”   “结语:爱意甜美如甘泉,嫉恨亦永不消散。我是你窗边昼夜不歇的夜莺,用优雅歌喉掠夺你的耳目,而你,我亲爱的爱人,你只能听我一人卑劣欢唱。”   综艺主持人声情并茂的旁白搞得易时陆泛起一阵一阵的鸡皮疙瘩,他尬笑两声,看着周围的虚空世界,背景是一片纯白,但四周漂浮着无数流动的弹幕。   “小木头好惨哦嘻嘻嘻”——战地记者   “哇塞刺激。”——子青   “绳子啊,有什么是我们不能看的!能不能绳子完再走啊!”——面码女神   “这心脏怎么还进化啊好搞笑。”——重拳出击   “系统真不讲理,我就想看绳子而已。”——觉醒吧!我的智商~   “啧啧,木头的痛苦甚是让人愉悦。”——衡子研   “xiba~小木偶也太惨了,唉……所以…下一个一个!”——经海AMON   ………   无数浮动的弹幕在他的身边来回飘动。   主持人的声音在这个空间中cue易时陆:“时陆,我小小剧透一下,这一关目前为止你是唯一一个刷到满分的选手,得分最高,场外支持率也最高,综合分数遥遥领先,采访一下,是不是有什么小诀窍啊?”   易时陆颔首微笑:“如果说有什么小诀窍的话,可能是……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世界上本没有演员,生活中处处都是演员。”   “另外,有一句话一直久久的激励着我,在这里与大家分享,一起共勉。”易时陆面向那些发亮的弹幕,用手整理了一下衣领,清了清嗓子:“演得怎莫啦?人生如戏,不能演吗……阿巴阿巴,退网!”   主持人的声音诡异的沉默了两秒,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很快地转变话题:“好,非常感谢16号选手易时陆的分享,接下来你会在你的正前方看到一道闪着光的门,推开门你就可以进入你的下一道关卡了。”   主持人的声音消失了,在易时陆的面前缓缓浮现出一道带着蓝光的门,他没有任何犹豫,快步上前推开了门。   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他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你小子,又来了啊。   易时陆:!!绳子!你赔我绳子!呜呜呜呜呜……   系统:……别嚎了,脑壳疼。   易时陆:开个玩笑。统统,妈妈爱你,mua~   系统:你小子……你小子……   *   舞池灯光不断闪烁,曼妙身姿的少男少女有意无意地肢体接触,轰响的音乐和流动的酒精让暧昧的气息更加浓郁,易时陆刚走进来,陆为谦就张开双臂迎了上来:“呦,这不是我们的著名主持人吗?”   易时陆是个电台主持人,深夜档的,事业本来平平无奇,不知道谁发了张他在播音室的侧颜照,突然火了,吃了流量红利,本来没什么人听的深夜节目收听率一路狂飙,成了台里的红人。   易时陆扯着领口烦躁地推开陆为谦,露出胸前一小片泛红的肌肤:“离我远点。”   旁边人凑过来:“他怎么了?”   陆为谦笑了笑:“每个月他都要有一周不爽快,就当他来大姨夫了。”   易时陆懒得跟他打嘴炮,拎了瓶酒往沙发上一倒仰头灌了几口,喝得嘴巴红了几个度,酒液沾在唇角,湿了一小片,被他抿唇压进唇缝里。   陆为谦看着喉咙直冒火,也跟着喝了几口酒把那股邪.火按下去才若无其事地揽住易时陆的肩:“你们家这家族传统要笑死我了,每个月都要有一次familytime聚餐,24岁的人了还要参加,大清已经亡了弟弟。”   易时陆无语:“这话你跟他们说去,反正我就是个凑数的。”   听易时陆这满腹牢骚的语气,很容易猜到这周末又是他的家族聚会了。   “真行。”陆为谦把唇挨到他耳边吹气:“易家最不受待见的一公子,他们不疼你哥们疼你。”   易时陆咧了咧嘴,嗤笑一声,把腿翘在陆为谦腿上:“滚,边儿去,别把你那套用我身上。”   陆为谦哈哈大笑,收回了手,很快注意力被坐过来的美女转移,聊天内容渐渐走向三.俗。   易时陆冷眼看着,什么话也没说,放空着自己。   他在易家就是个边缘人,从小到大爹不疼妈不爱,叔叔伯伯也没一个瞧得上他的。现在每个月还要陪他们演阖家欢乐的戏码,想想就恶心。   易时陆心里更堵了,借口上厕所出去躲清净。   刚出厕所门就被陆为谦给堵门口了,陆为谦手里拎着根烟,刚燃了点,夹在两只手指间,易时陆朝他看,他就把烟递了过来:“来一口,甜甜。”   甜甜是易时陆小名,周围的人都知道,但同龄人里也就陆为谦这种发小现在还能叫出口,易时陆自己听了都觉得怪叫人起鸡皮疙瘩的。陆为谦这几年很少叫他小名了,不知道今天又犯什么抽。   他看着那根缓慢燃烧的烟,皱了皱眉头:“你都抽过了,上面有你口水多脏啊。”   陆为谦笑了声,拿出了根新的,易时陆张了张嘴,陆为谦就把烟嘴那头放进他嘴里,手指擦过易时陆的唇,很轻很轻,易时陆都没察觉。   陆为谦把自己的烟拿过来递火,让易时陆那只烟也烧起来,易时陆抽了几口,惊讶着问:“这烟怎么这么甜?”   陆为谦倚在墙上笑:“最近国外流行的牌子,我也第一次抽。”   易时陆睁圆眼睛问:“女烟?”   易时陆眼睛本来不是圆圆的那种,反而有点上挑,但每次做这种表情就把眼睛撑圆了,看起来很傻乎乎的,可爱的挠人,陆为谦的舌根发涩,他觉得自己几乎快讲不出话来。但表面和往常一样,连语气都不会让人察觉出端倪:“不是女烟,是只给你准备的,甜甜牌香烟。”   陆为谦口条灵活,花言巧语,还没个正形,易时陆早就习惯了,他做了个要呕吐的表情,陆为谦从来也不放在心上,和以前一样就笑笑,把一口烟吐到易时陆脸畔。   “烦心的时候这些东西是最好的,烟、酒、女人。”陆为谦上下看着易时陆,眼神渐渐不怀好意:“给你找个女人怎么样,就刚才那个,大眼睛小嘴巴,大长腿身材好……”   易时陆赶紧:“打住。”   陆为谦从倚着的墙壁旁站直身体,往易时陆身前走了一步,狭小的走道仿佛变得更拥挤了,易时陆鼻腔里满是他的味道,他皱皱眉,露出有点不好惹的样子,就听陆为谦说道:“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我还挺奇怪的,没见你身边有过什么女人。”   易时陆平视着他:“谁和你似的,脏黄瓜。”   陆为谦没忍住笑出了声:“脏黄瓜?从哪里学来的词?”   易时陆:“你管我……”   话还没说完,易时陆下巴就被陆为谦轻轻捏住:“你今晚都说了我两次‘脏’了,时陆,有的话说一次就算了。两次三次的就算是朋友也要翻脸的,你就我一个朋友哎,不能再少了,心里有点数啊……”   陆为谦这个人虽然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但毕竟是从小到大的交情,还没对易时陆露过这种面目。易时陆脑袋一下子一片空白,愣愣看着他。   倏尔,陆为谦又笑了,用指腹捏了捏易时陆的下巴:“哎呦,给你提个醒,瞧你脸白的。”   易时陆不开心地垂下眼睛,撇了撇嘴,被陆为谦一把揽住肩膀:“玩笑开大了,不开心了是吧。我赔罪,赔三杯酒行不行啊……”   陆为谦一边说着,一边揽着他向外走。   和陆为谦拼酒的结果就是醉的不省人事,易时陆感觉自己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但身为一个打工人他非常敬业地抓住了陆为谦的衣袖:“明天有班……回家换衣服……”   陆为谦笑着看没能说出几个字就倒在自己腿上的易时陆,手指划过他的侧脸,在嘈杂的环境中静静地欣赏着这优越的线条。   半晌,手指在易时陆脸侧轻点两下,用轻微的声音低声道:“脏?时陆,那可不是什么脏事,我们时陆还是个对快乐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迟早有一天……我会叫你明白的。”   他眼眸中那个睡着时候就像西方油画里漂亮青年的人不耐烦地哼唧了一声,陆为谦笑着架起他:“真没耐心,好了好了,现在就送你回去。”   易时陆对陆为谦向来没什么戒心,有一个原因就是陆为谦做事确实妥帖,易时陆每次和他喝酒喝到断片,第一天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安全地睡在自己家的床上了。   这次也一样,他醒来的时候虽然衣服没换,但已经在自己卧室里了。易时陆冲了个澡走出房间,顾阿姨已经做好了brunch。   顾念名义上是照顾易时陆生活起居的阿姨,实际上在易家做了三十年很有资历,也很得易直和汪茜的信任,这两年把她安排在易时陆身边就是为了盯着他的。   易时陆一出房间顾念就开始老生常谈:“甜甜,夫人已经说了很多次你酗酒的问题,再这样下去,夫人会伤心的。”   易时陆边吃牛肉班尼蛋,一边随口应到:“顾阿姨,我也说了多少次了我这个不是酗酒,就是和朋友出去玩,偶尔小酌几杯。我妈下次要是再问你,你就这么回答就行了。”   顾念还要说什么,易时陆皱着眉打开电脑:“好了,我要工作了,你也可以休息了。”   顾念刚要说出口的话,愣是被易时陆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只能讪讪走开。   同事发来新版台本,比起旧版多加了一个小故事,以热心观众来电的形式加入。做节目吗,难免是这样的,看似好像是没有台本,其实都是背后安排好了的。   节目:《深夜诡话》   热心观众1:木偶人   整理旧物的时候热心观众幸某在家里发现了一只木偶……   易时陆看了下去,轻蔑地笑了笑:“又是这种老套故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点新意。” 第47章 镜中人(二)   因为是深夜节目的关系,易时陆下午去对完台本,晚上十一点节目正式开始。易时陆的新搭档是个叫盛玉朗的刚毕业的实习生,之前的搭档不是他。听小道消息说盛玉朗家中在台里有点背景,所以他刚毕业就把他空降到了这个风头正盛的栏目组里,把易时陆原来的老搭档给挤走了。   小道消息嘛,半真半假的,工作场所里这些勾心斗角,他从不理会。关于盛玉朗的事他也是听了没往心里去,和盛玉朗搭档了几期节目下来,感觉对方做得也不错,经验不足但胜在好学努力,有这么个同事也挺省心的。   易时陆到演播室做准备,和工作人员笑着打招呼,盛玉朗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笑着说:“时陆哥,昨天喝酒去了?”   易时陆拎起衬衫的领子闻了闻:“有味道吗?”   盛玉朗连忙摆手解释:“没有,就是刚刚对台本的时候闻到解酒糖的味道了,我以前也吃过那款。”   易时陆对他礼貌微笑:“没味道就行,要不然要被骂不敬业了。”   盛玉朗跟着笑了笑,又略微踌躇了下,带了点紧张:“我看时陆哥平时也不怎么参加聚餐,改天能一起喝个酒吗,我也……想多了解了解时陆哥。”   易时陆不喜欢工作聚餐,工作就是工作,下班就是他的私人时间,他向来任性惯了,也不打算在这方面委曲求全,就算是单独和同事喝酒也不行,对他而言就是无偿加班。   易时陆拍了拍盛玉朗的肩膀,老练地拒绝:“有空再说吧。”   再说着再说着,也就没下文了,这是易时陆惯用地拒绝手法。   结果盛玉朗凑过来问:“那时陆哥明天有空吗?”   易时陆略微有点尴尬,心想网上都说刚毕业的毕业生是来整顿职场的,怎么这一个上赶着无偿加班,有这点时间回家打打游戏不好吗。   刚好导播打了个手势:“时陆,玉朗,五分钟准备。”   易时陆就没回答他的话,坐到位置上,虽然他们这个职业只有声音被听见,易时陆依然提气露出职业化的笑容。   “深夜诡话,无话不谈,欢迎大家在每周二、周五晚十一点准时收听我们的节目,我是主持人易时陆。”   “我是主持人盛玉朗。”   念完开场白,节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到了接听热心观众来电的环节,导播切入了电话。   “啊啊啊啊啊啊你是不是那个网上传的那张照片的那个易时陆?”   这种电话常有,有的是导播故意切进来的,即可以不断提高易时陆的知名度也能增加一点节目的趣味性。   易时陆游刃有余笑着问:“先生贵姓?”   “我姓常!太好了我终于打通了你们节目的电话了,我女朋友特别喜欢你,她叫小元,每次都会准时收听你的节目。今天我想在她最喜欢的节目里,向她求婚!”   易时陆微笑:“常先生,您确定要在我们这个《深夜诡话》节目里求婚吗?”   “是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常先生,我理解您激动的心情,您有什话要对小元小姐说呢?”   “我想对小元说,感谢她陪伴我一路,从17岁的那个夏天我认识她……”   ……   易时陆最后祝福这对新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闲聊两句过渡性的话语之后,导播很快切了下一个,第二个是按照台本讲得自己所谓的“灵异经历”。易时陆表示节目组已经记录在案,并会在现实生活中联系到这些观众进行后续跟进,有任何最新消息都会在节目中与观众反馈。   其实所谓的“后续跟进”,也是节目组编剧继续编撰,他们很少真正地进行线下的跟踪追访。   到最后一个电话,易时陆已经有点口干舌燥了,趁着盛玉朗说话的间隙喝了两口水,导播就把最后一个电话切了进来。   按照台本,最后一个也是“托儿”。   但当电话接起来的那一刻,不是事先说好的“李小姐”,是一位男性观众的声音。   电话那端的人惊慌失措语序混乱,易时陆一时分不清是不是演的,他朝着导播看了一眼,对方一脸的惊愕好像也是没反应过来。   嗯,不像演的。   难免的,节目中会有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易时陆很快进行控场。   “这位先生您好,请问您能清晰听见我的声音吗?”   对方含糊不清地说了声听见。   易时陆:“但我这边收听有些模糊,也许是您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麦的位置,方便调整一下吗?”   对方稀里糊涂地说了几句话,但几秒钟后,声音确实清晰了。   “我叫连亚鸿,我的身份证号是xxxxxxxx……我的小学就读于复兴小学,中学在市实验,高中在中……”   就像是害怕忘记一样,对方不断重复着自己的个人信息。   易时陆赶紧制止:“连先生您好,我们的节目是一个大众节目,您知道您说的每句话都会被其他观众听见吧?”   连亚鸿又重复:“我叫连亚鸿,我的身份证号……”   易时陆:“连先生,我个人不建议您在节目上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   易时陆向导播迈克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切掉这通电话,迈克摊了摊手,在内线里对易时陆说:“干嘛呢,难得遇到个疯子,多好的提高收听率的机会啊,这种机会不多,还不把握住,时陆,继续。”   这意思是不准备把电话切了。   易时陆知道迈克这个人人品不行,平时做事也是这样的,为了收听率什么都能干的出来,也毫不在乎其他人。   他只能硬着头皮:“连先生,您打这通电话来的诉求是什么呢?”   “帮帮我,不要忘了我,”对面的人止不住的大哭尖叫:“救救我,有人想取代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我的手指已经……我看不清,怎么办,帮帮我……”   又是前言不搭后语。   易时陆敏锐询问:“连先生您现在处于一个安全的环境中吗?”   连亚鸿似乎是哭出来之后清醒了一点,他略显平静地回答:“我在家里。”   易时陆放心了一点:“家里除了您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连亚鸿:“我父母在另一个房间睡觉。”   易时陆又放心了点:“我能听出来您遭遇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事情,现在能简单地描述一下吗?”   连亚鸿:“你们会帮我的对吧,你们节目不是每次都说会做后续跟进吗,你们见的世面那么多,肯定能来帮我对吧?我住在锦山市桃源路弄堂5号,一定要来,一定要来啊!”   易时陆:“如果您不能把具体的情况告知,我们也很难帮到您。”   连亚鸿沉默了片刻,易时陆听见了他吞咽口水的声音:“是两个月前……镜子里的我,他……他出来了,他走出来了!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也一样,什么都一样,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我……”   易时陆:“连先生,你的意思是,你镜子里的影子出现在了现实生活中?”   “不是影子,是一个人,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什么都一样,也许它不是人……”   易时陆:“好的,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后来呢?”   易时陆在《深夜诡话》待了几年,也算是什么怪事都听过了,不要说镜子里的人出来了,什么画里的人在现实中见到了、梦中的人出现在生活里了……这些故事他已经能波澜不惊的听下去了。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连亚鸿的状态确实和其他来电人不太一样,歇斯底里、崩溃……不像是装出来的。   连亚鸿接着说:“所有人都分不出来我和它……它模仿我、取代我,当我出现的时候,它又会回到镜子里……我的家人、同学……他们开始说一些我根本不记得的事情,那些事情根本不是我做的!不是的!但我说的话他们根本不相信!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为什么它要夺走我的身份!我要杀了它我要杀了它!”   易时陆:“好的连先生,请你冷静下来。”   “帮帮我,”连亚鸿哀求道:“我住在锦山市……”   他又开始重复自己的地址。   易时陆向连亚鸿表示已经记下了他的地址,并且节目组会进行回访提供帮助。   节目结束之后,易时陆被连亚鸿吵得头脑嗡鸣,他正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盛玉朗走过来给了他一杯热茶:“时陆哥,头疼?”   易时陆接过热茶:“有一点。”   盛玉朗:“那个人好奇怪啊,这种镜子里的自己钻出来取代本来的自己的故事,跟我小时候在流杂志上看的一样。”   易时陆没说话。   盛玉朗观察着他的表情:“时陆哥难道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易时陆淡淡说:“谁知道呢,就算是带了虚构的想象,但是生活中鸠占鹊巢的事情还少吗?小上位、亲生孩子被掉包……这些故事看着夸张,但都是生活中实实在在发生过的,那些被人夺去本来生活的人,如果不能得到公平对待,可能都会发疯吧。”   盛玉朗问:“那时陆哥认为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只是夸张了?”   易时陆小口小口吹着热茶,半垂着眼帘,盛玉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莫名觉得易时陆对那个连亚鸿好像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同情,明明只是一个来电听众,易时陆应该也不认识他。   易时陆轻声说:“我只是觉得,也许他可能经历了什么受到了刺激。如果一个人表现的歇斯底里、狂躁、崩溃,在指责他之前,应该先给予足够的了解和关心,弄清楚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是一味地觉得他是个疯子。”   转瞬易时陆又抬起头来笑笑:“我瞎说的,不要一幅好像在听课的认真表情。”   盛玉朗明媚地笑起来:“时陆哥说的什么话我都会认真记在心里的。”   出了演播大楼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易时陆看见盛玉朗骑着单车笑着和他挥手说再见,他下了地下停车库,准备开车回家。   打了几次火全熄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时间太晚了,明天再叫人来拖车去修。   易时陆决定打车回家。   这个时间点不用排队,出租车司机很快就到了,易时陆报了手机尾号,看着凌晨一点的城市灯火通明,这个城市好像永远也不会疲倦。   易时陆缓缓闭上眼睛,闭目养神,耳边不断回响着连亚鸿的话。   “我的家人、同学他们开始说一些我不记得的事情。”   “我说的话他们根本不信。”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我。”   “他取代我。”   “为什么他要夺走我的身份。”   ……   半梦半醒间易时陆开始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   他哭着对易直说:“温崇礼的腿不是我弄伤的!凭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易直恶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就凭你现在还连名带姓地叫他温崇礼。从崇礼到我们家来,你连一声哥也没对他叫过!你知不知道他的腿可能要截肢了?他会用自己的前途来栽赃你吗易时陆?”   易时陆尖叫:“我本来就不喜欢他,我本来就讨厌他!你还因为他打我!”   以防更激怒易直,汪茜赶紧抱住了易时陆:“甜甜,不是跟你说了吗,崇礼是哥哥啊,以后要叫哥哥的。”   易时陆也恶狠狠回看着易直:“他是婊子生的贱种。”   易直像是被人当面扇了两耳光,脸气得通红,豪门里的故事向来精彩,但放到台面上说又是另一回事。   温崇礼这个被认回来的私生子,对着易直表现出聪明、温和、好学、上进的一面,很快得到了全部信任。汪茜是一株依赖于易直生长的菟丝花,意见只能心里有,表面是不敢说什么的。   梦境的场景转换到了心理医院,易时陆偷听见拿着高昂时薪的权威医生对易直和汪茜说:“他缺少这个年纪应该有的prosocialbehavior,攻击性非常强……如果家里有其他孩子的话,我建议暂时分开。”   汪茜偷偷抹眼泪,但无力保护他。   在被送出国前,温崇礼住着拐杖来到了他的房间,面无表情:“不是早就警告过你了吗,我会拥有你的一切的,弟弟。”   “喂,先生,醒一醒,醒一醒了。”出租车司机不断催促。   易时陆猛然睁开眼睛,从这个现实象噩梦里抽离。   出租车司机笑着慢慢转过头:“本次车程已经结束,先生给个五星好评哦。”   易时陆抬头,看见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第48章 镜中人(三)   “先生,目的地已抵达。”又一道声音像惊雷般炸在易时陆耳边。   猛喘一口气从后座上坐起,易时陆才恍然意识到直到现在这一刻他才是真正地从梦中清醒了。   司机:“是线上支付吧?”   易时陆摸了摸自己脑袋,还没有从发懵的状态中缓过来,他迟迟不说话,司机莫名其妙地偏头和他说:“先生,莱斯特花园到了。”   易时陆将目光投向坐在驾驶位的人,司机师傅没有完全回头,但从侧脸可以看出是一个脸型微胖的中年人,和他长得不一样。易时陆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刚才的梦境勾起了太多回忆,易时陆不想回家了。   “师傅,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麻烦去天水路那家享悦。”   司机打开导航,确认了一下路线,车很快到了享悦。   陆为谦今天也在,见到易时陆来还奇怪,平时只要当天有工作易时陆一般是不会来喝酒的。   陆为谦:“今天怎么来了?”   易时陆抬了抬眼睛:“心里烦。”   陆为谦发出两声闷笑,递烟给他:“烦就来我这儿,我这儿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一夜过去又是喝得酩酊大醉,不知昏天黑地。   早上九点,易时陆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与往常不同的是他的手机出现了好几通未接来电,工作群组里炸开了锅。   “上热搜了!”   “我靠我靠热搜第三。”   “牛波一~咱们组真牛。”   “那连亚鸿的故事还跟不跟进了?”   “跟!多好的一个热点话题啊。已经有电视台方联系过来了,想参与到后续的制作中来,来个合作。”   “那岂不是我们要上电视了?”   “不是我们,是时陆,电视台方那边目前的意思是时陆肯定是要出境的。”   “时陆哥醒没醒啊?”   “甭管他醒没醒,你们先看下这个帖子。连亚鸿那个人好像有点问题啊。”   易时陆点开链接,是一个讨论昨天《深夜诡话》连亚鸿事件的帖子。   但帖子后续的走向是连亚鸿很多现实中的同学、邻居都出来了。   “市实验那个连亚鸿啊,烂人一个,当年我们班没一个人喜欢他,特奇葩,怎么现在还疯了?”   “提到这个人渣就来气,大学同级,去年因为造同校女生黄谣被教务处警告了。”   “楼上锦科大的?我和他同班的,他大一就为了给自己搞奖学金背地里贿赂老师被老师拒绝了,保真,很多人都知道,人品极差。”   ……   易时陆微微皱起了眉头。   连亚鸿……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易时陆微微出神,手机里弹出一条私人消息:“时陆哥你醒了吗,张导让我问一下你,要是醒了的话,11点他想开个临时组会。”   易时陆回了一个“好的”。   11点开会,算上路上时间易时陆来不及吃东西,洗漱好之后往嘴里塞了颗醒酒糖就去演播大楼了。顾念追在身后念叨了好久,说他这样对身体不好,易时陆塞了耳机走出家门。   到会议室,组里每个人脸上带了点兴奋,张导甚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ppt都搞出来了,估计昨晚也没怎么休息。   看见易时陆进门,张导点了下头:“还有谁没来?”   “还差迈克。”   “再等两分钟。”   盛玉朗对易时陆招了下手,示意自己身边有空位,易时陆坐过去,说了句“谢谢”。   盛玉朗看了他一眼,眼睛笑眯眯:“又是醒酒糖?”   易时陆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迈克踩着点进了会议室,张导拍了拍手:“人都齐了,我先说下目前的情况。星空卫视《科学快车》栏目组想和我们合作,以连亚鸿的故事做两期节目,时陆、玉朗都已经确认可以出镜。”   会议室里爆发出热烈掌声。   “等一下孩子们。”张导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示意他们收敛:“早上你们也应该看到那个帖子了。”   他按了下翻页笔,屏幕上呈现出连亚鸿的信息简介页。   张导:“连亚鸿这个人风评极差,目前出来爆料的有他的同学、邻居、补习班老师,超过十人,而且,没有任何反驳的声音。这就表明了,这件事情极有可能是连亚鸿的恶作剧,如果是这样的结果出来之后产生大量负面声音,会影响到对于节目的评价。”   迈克举手:“我不同意,风险嘉宾也是一个噱头,假如后续证实是他的恶作剧,正好可以引导到对他的批判上。一切后果他自己负责。”   易时陆皱了皱鼻子。   盛玉朗笑了笑:“迈克哥,媒体人要慎用手中的权.力。”   迈克:“小盛你还年轻,多工作几年攒攒经验,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对节目好了。”   “好了,”张导严肃地说:“其他人还有什么想法?”   “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对!电台节目一年比一年不好做了,这么一个好机会错过了我真的一年都睡不好觉。”   “我们节目目前收视率虚高都是时陆带起来的,但做节目最终还是要回归内容,这么好的一个有话题的内容为什么不做呢?”   “好不容易来一个不是托儿的故事,就算是骗子我也认了。”   ……   张导一拍桌子:“小刘,和《科学快车》那边联系好,告诉他们我们下午就能出发。具体事项你和他们好好接洽。”   机票是下午的,锦山市是傍晚到的。他们和《科学快车》组是同一个航班,在飞机上就已经把流程草拟了出来,两组人表现得非常敬业。   盛玉朗和易时陆做一排,把手机递给易时陆看:“已经热搜第一了。”   话题下面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连亚鸿声音恐怖的,有怀疑他是请的演员的……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   可能最近一段时间娱乐新闻太无聊,难得有一个这样猎奇事件,能引起大众的兴趣。   一下飞机去酒店放下行李,两个组就直奔连亚鸿留的地址,锦山市桃源路弄堂五号。   跟拍的机器准备好,易时陆扣响了连亚鸿的家门。开门的人是一位中年妇女,看到易时陆觉得很诧异,操着不太熟练的普通话:“你们是?”   易时陆:“阿姨你好,这是连亚鸿的家吗?”   中年妇女点点头:“找亚鸿的?你们这么多人都是找他的?”   盛玉朗解释了节目组来的原因,中年妇女听得稀里糊涂但还是很好脾气地同意了拍摄,边领着他们进去边说:“俺也不懂是怎么回事,亚鸿都把自己关房间好几天了,喊也不听,学也不去上了,半夜在那里鬼哭狼嚎,我是管不了他了。”   易时陆陪着笑。   弄堂里的房子是老式平房,中间还有一个窄小的院子,走过院子,斜对角就是连亚鸿的房间。   盛玉朗面对镜头介绍:“我们现在已经来到了连亚鸿的房间门口……”   镜头转向易时陆,易时陆敲了敲门:“连亚鸿在吗?我们是《深夜诡话》和《科学快车》节目组。”   门很快开了一小道缝,一只阴沉的眼睛透过门缝看着他们:“你们终于来了。”   易时陆:“连亚鸿?我们能进去说吗?”   连亚鸿又把门敞得大了一点:“进来,快进来,它今天又来了……”   易时陆挤进了他的房间,连亚鸿的房间不算大,进来四五个人以后就很拥挤了,一张单人床床头堆满杂物,桌子上也是,乱七八糟地堆着各种东西,还摆着一块用黑布遮起来的镜子。连亚鸿将他们请进房间之后,自己缩回了一个无光的小角落里。   易时陆走过去,听见他不断絮絮叨叨地说:“快,你们快帮我杀了它。”   易时陆:“你说的是谁?”   连亚鸿斜了他一眼:“你不是昨天接电话的主持人吗?当然是那个镜子里的东西了,就是那个。”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那个蒙着厚重黑布的镜子,黑布就像是一道封印,封禁着某种人类认知以外的东西。   可能是这个狭小杂乱的房间容易让人缺氧,易时陆觉得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并不想去伸手碰这里的东西。   盛玉朗看出来了,主动拿起了镜子揭开黑布。   这只是一块普通的镜子,如实的照出盛玉朗的模样,当他眨眼的时候镜子里的人也眨眼,当他转头的时候镜子里的他也如是。   盛玉朗:“连先生,这只是一块普通镜子。”   “不,不,”连亚鸿越缩越小,快缩成了一个团:“它只是还没出来,等他出来你们就帮我杀了它!”   易时陆和盛玉朗对视一眼,打算先安抚一下连亚鸿让他可以正常沟通而不是一直这样缩在角落。   但迈克快速从盛玉朗手里拿走了镜子,盛玉朗:“你要做什么?”   他来不及阻止,迈克已经走到连亚鸿身前蹲下身,把镜子对准了他的脸:“连先生,只有当镜子对着你的时候里面才会出现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   在镜子将微光反射到连亚鸿脸上那一刻,他爆发出了剧烈的惨叫:“拿走!快拿走!它要把我抓进去了!!”   易时陆大步上前夺走迈克手里的镜子,紧皱着眉头看他。迈克只是耸耸肩:“留给我们做外景的时间不多,我只是希望进程能快一些。”   易时陆淡淡说:“迈克哥,我会控制好节奏,你不用操心。”   镜子被夺走之后,连亚鸿停止了尖叫。易时陆问他:“我们要怎么样才能等到‘它’的出现?”   “很快,”连亚鸿双目无神:“它来得越来越快了,越来越频繁了。”   他露出一抹邪气的笑容,看的易时陆心里的不舒服更重,连亚鸿不停说:“等他从镜子里出来,你们就拿刀,一刀把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想取代我!没门!”   连亚鸿似乎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为了蹲守到连亚鸿所谓的“镜子里的人”,节目组架好了机器对准了镜子,争取了连亚鸿父母的同意,所有人决定彻夜守在他的家里。   一直捱到晚上十点多,没有任何异样,所有人都还没吃饭,组务订好外卖,易时陆吃了几口胃痛得厉害,他才恍然想起自己几乎一天都没有吃饭了,空腹这么久吃重口味的外卖,胃遭不住。   易时陆借口出去买东西,打算找家粥铺喝几口粥。   快十一点这座小城开着的店不多,易时陆跟着导航去了最近的一家粥铺,坐下来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粥还没上,对面的位置却坐上了人。易时陆抬起头,看见了盛玉朗一张笑脸:“时陆哥,喝粥啊。”   易时陆讶异地看着他,嗯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盛玉朗不好意思,脸色泛红:“我看见你出来了。”   店员上了粥:“您的皮蛋瘦肉粥。”   易时陆拿起勺子,低头吹粥,没看盛玉朗:“所以你就一路跟着我来了?”   盛玉朗挠了挠头:“呃……也不是。”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东西,放在易时陆面前:“刚才感觉你好像不太舒服,不知道这个东西用不用得上。”   易时陆看过去,是一包暖贴,还是玉桂狗的,真够可爱的。   他一时表情复杂,没接暖贴,也没和盛玉朗说话,只顾喝粥。   易时陆:玉桂狗~这年轻人还挺有眼光的~知道人家走得是可爱风。   系统:可爱风?你走得不一直是欠揍风吗?   易时陆:统哥!讨厌。好久没和你说话了,不要一上来就找打!   系统:要不我再赠送你一张屏蔽卡?   易时陆:哦,这倒不用了,亲爱的统,瞧,今夜的月亮多么的皎洁啊,一如我对你的心。此情此景,我想吟诗一首:我的情也深~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咦?我怎么唱起来了。   系统:为了搞基,你真的好努力。   易时陆: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绳子还给我?   易时陆:?   易时陆:统?统哥?统————!   一碗皮蛋瘦肉粥很快就喝得见了底,在盛玉朗开口前易时陆先说了话:“暖贴你用吧,我用不着。”   “还有,”易时陆笑笑:“你不用对我好,我不会领情。我也没有和同事做朋友的打算,而且你对我来说……太无趣了,知道么。”   易时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任何人被这样打量都会不舒服,而盛玉朗只是微微发愣,易时陆不理会他,也不看他,转身走出粥店。   身后是盛玉朗追出来的脚步声,一张暖呼呼的东西被塞进了他的手里,盛玉朗依旧是灿烂地露出白皙牙齿的笑容:“不领情也行,不做朋友也行,只要时陆哥没有感受到负担,就让我一直对你好好吗?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回馈我任何东西,就按照你的想法继续生活就行了。”   暖贴在手心的温度一路上行,冬夜小巷子的路灯明亮,街边的粥店传来阵阵香气,易时陆不由自主地握了下手心里的暖贴,它的温度正正好,不会不够暖和,也不会过于发烫。   就像是……最恰当适宜的温度。   喝了粥的缘故,易时陆觉得自己的胃没有那么疼了。   他挪开脸,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眼睛里的软化,用倔强的声音说:“那……那随你。”   盛玉朗:“谢谢时陆哥。”   易时陆有点别扭,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和盛玉朗一路走回了连亚鸿家。   刚到连亚鸿家门口,就听见里面爆发出一阵吵杂的声音,易时陆和盛玉朗连忙往里面冲,看见小刘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易时陆一把抓住她:“拍到了?”   小刘:“什么拍到了,是连亚鸿犯病了,早知道就不该相信他,就是个疯子!”   在黑暗的夜色里,易时陆注意到小刘的手上有新鲜的血迹,他心头一紧。 第49章 镜中人(四)   连亚鸿手里抓着打破的镜子碎片塞进嘴中,锋利的镜片边缘划破他的口腔,他毫无知觉般咀嚼,流下腥红的涎水。   两个壮汉飞身上去把连亚鸿压住,硬是捏住他的下巴取出了嘴里的大块镜片,又把连亚鸿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那些攥在手里的危险物品这才得以被扔掉。   连亚鸿被压倒在地,身体微微抽搐,右耳廓紧紧贴着地面,一双眼睛看向了易时陆的方向,他露出了含有某种深意的笑容,喉咙里发出混合着呜咽的低吼:“它来了,它被我吃掉了,它不能取代我了。”   说完之后,连亚鸿爆发出狂笑声。   充血微凸的眼眸里涌动大量疯狂色彩,他的嘴里念念有词,低声絮语与狂笑交杂着,仿佛失去了痛觉,感觉不到口腔里破破裂的伤口。   但在某个瞬间,易时陆又觉得他并没有疯。   组里立刻安排人把连亚鸿送去了医院,剩下的人收拾这一片狼藉的场景。   有摄像师骂骂咧咧:“全被他搞乱了,一个机位也没拍到。”   连亚鸿的房间里不好架太多机器,只有两个机位是拍向镜子的。   而就在连亚鸿发疯的时候,他把这两个机位全撞倒了。   易时陆和小刘帮着扶起倒在地上的摄像机,易时陆对摄像师说:“先看看,没准在弄倒之前拍到了什么东西。”   小刘看了他一眼:“时陆哥,你不会到现在还相信连亚鸿的话吧?你看他那个精神状态……而且刚才迈克哥、西哥都在房间里守着,他们说一切正常,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虽然小刘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催促着摄像师把刚才拍摄的影片调出来了。   盛玉朗走过来和他们一起盯着回看,连亚鸿一开始还是保持着缩在角落里的状态。可能是出于某种习惯,他的右手会不自觉地上下滑动自己的外套拉链,但每次滑动幅度不大时间也不长,看起来就是一个不容易被人察觉的小动作。   这个机位主要是拍镜子的,连亚鸿只在镜头右下角,镜子如实地倒映着这个房间的陈设,不做一点矫饰。   时间平稳过度,来到11:51分,在镜头里一直安静待着的连亚鸿突然惊恐大叫扑向镜子,与此同时他的动作碰倒了椅子,摄像机也被撞到,画面出现一瞬间的模糊。   两个机位拍到的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几个人检查了好几遍11:51分发生的事情,没看出什么来,连亚鸿突然暴走的原因无人知晓,小刘坚定地认为就是他自己的情绪病突然犯了。   后续的故事就是其他人口述的那样:连亚鸿把镜子打破,还试图吃下去。   易时陆请摄像师回去之后把这段影片发一份给他。   简单收拾好,所有人向连亚鸿所在的医院转移,医院里只能进行简单拍摄,连亚鸿在急诊做清创的时候不能拍,他们就在外面等着。   还好是凌晨,医院里人不多,已经有同事支撑不住在等待期间躺在走廊地上做简单的休息。张导抹了抹眼睛,也有点熬不住了。   处理好伤口出来,连亚鸿的双手、嘴上都有缝针痕迹,他眼神木木地说要去厕所。   怕他又有情况,一个组务说他陪连亚鸿一起去。看着连亚鸿的背影,易时陆也累得没心思去管他,随他去了。   易时陆:连亚鸿,你真牛,通宵一夜不发愁,虚度时光没有你,时刻都在搞花头。   系统:满嘴顺口溜,你要考研呐。   易时陆:不能熬了,发际线快顶不住了,统哥,同为男人你应该懂的,秃顶对于一个男人的打击是很大的,我还要靠脸吃饭。   系统:没事,你靠脸皮也能吃饭。   易时陆掏出手机,准备来两关黄金矿工醒醒神,他刚过第一关抓到650,就听见一道刺耳尖叫从卫生间方向传过来,所有人愣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开始向着卫生间的方向奔跑,包括扛着机器的摄像师傅。   易时陆一身轻松跑得快,率先抵达了公用卫生间门口,刚好碰到连亚鸿从里面没事人一样的走出来。   易时陆皱眉问组务:“他刚才怎么了?”   组务摊了摊手:“他说自己刚刚碰到伤口了。”   就这个?易时陆奇怪地看了一眼连亚鸿,对方耸了下肩,好像特别无辜又有点紧张的样子。易时陆注意到他的左手开始无意识地滑动外套拉链,大概就两厘米的一个小动作。   易时陆点了下头:“没出血吧?”   连亚鸿说没有。   众人松了一口气,谁也遭不住连亚鸿再搞一些事了,心想着今夜总算能平稳的度过。   跑过来的人们都往回走,易时陆的耳朵突然发出一声耳鸣,嗡的一下,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耳边听见了一种很细微……拍打的声音。   连亚鸿回头看他:“主持人你怎么了?”   他现在看起来像是已经过了情绪最激烈的时刻,整个人表现的都非常正常稳定。易时陆摇头说没事,就是有点耳鸣。连亚鸿甚至还对他说了一句注意身体。哪里还像几个小时前疯狂的样子。   易时陆看了看他,也开始跟着怀疑连亚鸿这个人可能真的是精神方面存在点问题。   在他们快步走开时,公用卫生间的镜面里,明明整片镜子前空无一人,可镜子里却关着一个逐渐模糊的人影。那个人影不停地从里面拍着镜子,他哭叫着什么,努力把脸贴在镜面上,可是很快就消失了,只有镜面上留下了一张人脸形状的白雾。   人影在消失前都在想着他被关进去之前听到的那句话:我来接手你的人生了。   下一个人进了卫生间,洗手的时候莫名的发现镜面上某一块地方有雾气,他没多想,冲了冲水就走了。   把连亚鸿送到家门口,组里的人已经困得都不行了,导演组和连亚鸿约好明天再来采一次,看着他进家门之后,大家开车回了酒店。   张导给了五小时休息时间,易时陆赶紧洗洗睡了。   他睡眠一直不太好,闹钟还没响就醒了。去阳台上站了站,刚好看到隔壁迈克在阳台上抽烟。   易时陆本来是不想打招呼的,可是迈克也看到了他,易时陆就假笑着打了一声招呼:“迈克哥,起的挺早。”   迈克脸色有点不太好看,点了点头:“没睡好。”   易时陆笑笑,没打算做多余的寒暄,转身准备进屋。   迈克却忽然叫住他:“时陆,连亚鸿的事情你怎么看的?”   易时陆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心想迈克多半又是在想收听率的事情,他顺着迈克惯用的思路说:“虽然没拍到镜子什么事,但昨天他们好像拍到了连亚鸿吃镜子的画面,《科学快车》今天估计要找连亚鸿把合同补了,这个画面要是能放出来也挺震撼的。”   迈克弹了一下烟灰:“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他眉头拧成了川字,很难以启齿的样子,但又很迷惑,总之就是特拧巴的一个表情。   片刻后又说:“没什么,你忙吧,可能是我看错了……”   说这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小,易时陆也不想和迈克有过多的来往,就进了屋。   连亚鸿今天的状态好了太多,《科学快车》节目组的人果然趁机让他把合同补了,以确保所拍摄的镜头都能用于播出。   面对镜头的时候,连亚鸿说:“我必须要向大家承认,我之前所说的那些有臆想的成分。”   易时陆在镜头前保持好状态:“连先生以前有过去看过心理医生的经历吗?”   连亚鸿说没有,但也说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以后有积极治疗的打算。   不是恶作剧,而是精神病人的行为。这个结果比最差的好一点,《科学快车》打算把这两期主题定为关注心理健康,后期制作也会向这个方向引导。   关掉镜头之后,易时陆连连揉着额头,这几天的作息让他变得有点焦虑,他遏制不住地犯恶心,盛玉朗拿了杯茶给他,易时陆闻到味道更觉得难受,摆摆手说不用了,盛玉朗又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易时陆头晕目眩的时候最烦有人围着自己说话,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我说不用了。”   他这句话一出来,惹得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盛玉朗连忙笑着打哈哈:“我和时陆哥闹着玩的。”   易时陆平时虽然不算是老好人,但很少发脾气,盛玉朗又是那种性格,他俩应该没什么事。周围人收回目光,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但好像还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紧紧盯着他,易时陆敏感地觉得不舒服,一回头,看见了连亚鸿就站在不远处。   易时陆状态不好,又是在镜头之外,再敬业本性也难免有点跑出来,看了连亚鸿一眼,并不想说话,倒是连亚鸿走了过来。   “主持人,盛主持也是好心的。”   易时陆看了他一眼,觉得连亚鸿是不是脑子又开始不对劲了要来他这多管闲事,他没理连亚鸿,继续收拾东西准备收工。   连亚鸿没有因为自讨没趣而停止,反而继续说了下去:“要对身边的人好,要做好事,才不会有人希望你消失。”   不仅是易时陆,连盛玉朗都觉察出连亚鸿这些话没头没尾的,特别奇怪,盛玉朗挡在易时陆身前,冲着连亚鸿明朗一笑:“我们俩关系特好,闹着玩呢。”   连亚鸿的目光穿过盛玉朗,一直盯着他身后的易时陆:“不仅仅是对盛主持,还有其他人,要讨人喜欢才行。被人厌恶的人是很容易被取代的。”   这些话像一根根刺往易时陆的心口扎去,连亚鸿说的语气就像是他有多了解自己一样。易时陆终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冷笑一声:“你说的是你造同学黄谣还贿.赂老师那些事情吗?连亚鸿,不要以为我之前没有提起过你的那些事就是对你一无所知。”   这样的人被揭露黑历史不是恼羞成怒就是该知趣而退了,但连亚鸿都没有,他站在原地看起来有点呆,可语气说得却有几分认真:“确实,做坏事的人更应该被……更换。”   他的脑回路易时陆是真接不住,也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易时陆放低声音语含警告:“我看比起管别人的闲事,你是真的要好好找个医生看一看了。”   他拎起包向车上走,连亚鸿还在原地看他的背影,目光如影随形,易时陆只想快点离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偏偏手机要在这个时候响,还是一个没有名字的陌生号码。   易时陆压着心里的焦躁,接听了电话。   “弟弟,好久不见。”电话里的人的声音带着慵懒,华丽的嗓音像某种东方古典乐器,是温崇礼。   因为温崇礼,易时陆已经快拉黑了十个电话号码了,温崇礼依然可以从各种渠道再次联系到他。   温崇礼:“我打电话是为了提醒你这周六的晚宴不要迟到,你上个月迟到,爷爷已经很不高兴了。”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一个人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易时陆就容易失控,那么这个人肯定是温崇礼。   刚才压下去的躁意在一瞬间又都涌了上来,易时陆直接对着电话那边骂:“你有毛病啊温崇礼,我特么都拉黑你多少次了?犯贱也不是这么犯的吧?”   温崇礼一声轻笑:“怎么心情这么不好弟弟,又犯事了吗?这次是打架了还是因为携带枪.支被勒令搬出寝室……哦,我忘了,你已经不在美国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病情那么不稳定,真的能好好工作吗,不会在工作的时候发病吧?”   易时陆:“去你大爷的,老子当时有枪怎么不崩了你的……”   “弟弟,骂人不好。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沉不住气,一点儿没变。”   在温崇礼的笑声中,易时陆把这个电话再次拉进黑名单。   一抬头,盛玉朗惊愕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易时陆心里一万个脏字飘过,张了张嘴,一股酸意从胃里涌出,吐了。 第50章 镜中人(五)   易时陆高中一开始读得是一个纨绔子弟聚集的教会私校,都是被家人送来这里进行“改良”的,他和陆为谦也不例外。   学校里管得严,他们的生活几乎每天都在被监视中,没有社交、没有网络、禁止任何娱乐,他们在这里是“戴罪之身”,有的只是无止境的礼拜和忏悔。   易时陆快撑不住了,在无数次挑起争端被关进“忏悔室”之后,他明白自己的呐喊永远不可能有人听见。   “甜甜。”隔着忏悔室的门,陆为谦轻声叫他。   易时陆爬到门边扒着门:“你怎么过来的?”   陆为谦不屑地笑了几声:“那个RA很好搞,用了点‘叶子’,上了他两次,他就乖乖听话了。”   易时陆已经对陆为谦这些东西见惯不惯了,他向来放荡不羁,又不像自己这么拧巴,陆为谦将他自己定位为“坦荡浪子”,偶尔还会嘲笑一下易时陆这种“虚伪的浪子”。   陆为谦从门缝里给易时陆塞了一片口香糖,要知道在这个学校吃口香糖也是违纪的,但陆为谦总有办法搞到这些东西。   易时陆撕开包装纸,将口香糖放在嘴里,他慢慢地咀嚼,等到甜腻的香气充盈着口腔,硬糖片在他的唇齿之下软化。   易时陆漫不经心地吹了一个泡泡。   他听见了陆为谦在门那边坐下来的声音。   易时陆小声说:“你知道chapel前那块大草坪吗?我特别喜欢那里。”   陆为谦问:“为什么?”   易时陆看着快要剥落的墙纸,很小声地说:“天气晴朗的时候那里阳光特别好,洒在草坪上,能看到每一根草从泥土里爬出来的样子。”   陆为谦又是笑:“你最近诗歌读多了?什么时候关禁闭又加了一项酷刑?”   易时陆将目光从半落不落的墙纸上移开,他低头试图寻找自己的影子,但这里太黑了,没有光的地方也不会有影子。   他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双腿,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如果在那块草坪上自杀,晒着太阳,应该会很温暖。”   门外的陆为谦沉默了很久,然后他又笑了:“要我替你搞把炫酷的枪来吗,ppk?詹姆斯邦德,哈。”   易时陆也跟着笑了:“随便什么都好,帮我弄把枪来吧。”   很轻地,陆为谦用手指扣了三下门板,说:“好。”   出了忏悔室没过几天,陆为谦竟然真的给他搞到了一把枪,还是把斯捷奇金aps,但没子弹,陆为谦说子弹还要再等一等。   易时陆没能等到子弹,也没有实行他的完美计划,就被人给举报了,举报的不是别人,就是陆为谦那兔崽子。   被校警带去校长室的时候,陆为谦就混在人群里看着他笑得很开怀,气得他想揍陆为谦两拳。陆为谦换了副表情挤开人群,一幅心痛的样子:“易,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他冲上前拥抱易时陆,在校警把他们拉开前在易时陆耳边混杂着中文说:“我在你的床底下放了一个满的弹匣,恭喜你可以退学了,godblessyou,甜甜。”   ……   从回忆里抽身,易时陆不停用水漱口。刚才呕吐的气味还残留在口腔里,让人的心情非常不愉快。   一只手伸了过来,手里是一包新买的口香糖,回忆和现实交叠,易时陆抬起眼眸看了一眼给他递口香糖的盛玉朗,接了过来。   吃了口香糖之后才舒服点,盛玉朗很担心地看着他:“时陆哥,我觉得你应该去医院看一看。”   易时陆没力气理他,看在口香糖的面子上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盛玉朗又小心翼翼问:“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怎么那么生气?”   这个问题的答案易时陆就更不可能告诉盛玉朗了,他直接忽略掉盛玉朗的话,跟着组里所有人上车,去机场,回A市,一气呵成。   表面上易时陆装得很淡定,等回到家的时候才显示出自己的难受,顾念看着他苍白的脸,没来得及指责他出差都没有说一声,慌慌张张地给他准备了一桌饭。   吃了东西上床睡觉,易时陆才觉得自己终于缓过来些。半夜醒过来,屋子里是黑的。易时陆推开房门出去,发现顾念还没进屋,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人却已经坐着睡着了。   易时陆走过去一关电视她就醒了:“甜甜,睡好了?”   看着顾念疲累的眼神,易时陆迟疑地点了下头。   顾念笑了笑:“没生病吧?”   易时陆说没有。   他刚醒过来,声音还有些沙哑,顾念不放心他的身体,让他去喝银耳雪梨汤,是她在易时陆睡觉的时候炖的。   易时陆答应了一声,跟顾念说:“顾姨你先去睡觉吧,这些东西我自己来就行。”   顾念也实在困了,对易时陆嘱咐了几句就抓起手机去睡觉,在她无意中碰到手机屏幕解锁的那一刻,易时陆看到了微信聊天界面,和顾念聊天的是汪茜的微信头像,汪茜刚给顾念发了一笔转账。   易时陆自嘲地笑了一下,去厨房把锅里的汤全部都倒掉。回到浴室洗了一把脸,当抬头看见嵌入墙壁的镜子,易时陆一时之间想起连亚鸿说的那些怪话。   “被厌恶的人是很容易被取代的。”   连亚鸿这句话说的倒是没错,易时陆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   被厌恶的人不仅很容易被取代,而且很容易被抛弃,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无条件的伟大的爱”,那是假的,是虚构的,是用来哄小孩的只存在童话里的东西,不会真的有人相信的哈?   易时陆又想吐了。   他扒着水池的边缘干呕了几下却没有吐出来,有什么黑影在他视线上方突然闪过,易时陆一个激灵抬头看向镜子,里面只有一张他自己的惊慌失措的脸。   不健康的肤色,两天行程下来过度消瘦的轮廓,即便补了一觉但因为长期不规律的作息眼睛底下泛着浅浅的青色,他把自己搞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也不是第一次了。   如果易家那些人看见……   易时陆缓缓勾起唇角,笑了。   他移动着自己的身体走到浴室门边,出于某种说不上来的心理,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镜子,这个视角易时陆的身影刚好到镜子边缘,里面的影像与镜子外的他非常和谐,当他走了一步时,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移动,没有丝毫差别。   不知道为什么,易时陆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放心地走出了门。   镜子里的身影随着他的移动不断缩小,但在缩小到一定地步之后,它突然停止了。易时陆完全离开浴室,去了客厅。与此同时,镜子里的那个背对着的身影慢慢地转了过来,他一步一步走上前,逐渐占据整张镜面。   那张和易时陆一模一样的脸贴上了镜子,皮肤因为紧紧贴住而被压出了过度平整的印子,他试图从里面破出,但是失败了。镜中人没有沮丧,只是用手敲了敲镜面,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声音。   镜子里的“易时陆”安静地直视着外面的一切,然后慢慢消失。   易时陆重新走回客厅打开电视随便挑了一部电影,再睡他也睡不着了,又不想去陆为谦那里,就随便找个电影消磨时间,电影播放着,而在坐在沙发的易时陆的背后,一个可以映出人影的铜制花瓶上,某个模糊身影不断变大,五官渐渐浮现露出,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后背。   易时陆察觉到自己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向后望了望,客厅里除了他空无一人,易时陆拿了一张毯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虽然很不想参加家族聚会,但时间还是到了周六。   易时陆进了庄园,不想去前厅,就先在花园逛了逛。冬季梅花开得好,易时陆随口问了句是谁打理的,管家说是新来的园丁弄的。   易时陆又找园丁聊了聊他并不感兴趣的花卉种植技巧。   正心情愉悦着,听到身后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一下轻一下,易时陆知道那是谁了。   他不想回头,但还是听见了温崇礼不合时宜的声音:“弟弟,怎么有空在这里和下人闲聊也不进屋啊?”   易时陆慢悠悠转身,看见拄着黑色鎏金手杖的温崇礼。   易时陆故意爆发一声惊呼:“是你啊,呦,你这拐棍是越来越高级了,每次来都能看到不一样的,下次会变成什么样?粘点铁拐李贴纸应该会更应景。不过真可惜啊,这么多年过去了,配再好的拐棍,你的腿一点长进也没看出来。”   温崇礼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甚至还好笑地拍了拍腿:“就这么断着也挺好的,能提醒看到的人很多事情,是不是,弟弟?”   易时陆自然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的腿这么断着,易直就会一直对他抱有歉疚。   易时陆冷冷一笑:“能理解,私生子嘛,好不容易被认回来了,这种机会不多,好好给你爸当条狗,他开心了,也能多赏你几块骨头。”   “你在说什么易时陆!”   在易家用这种愤怒语气连名带姓喊他的人不多,易时陆看向易直,露出三分假笑:“爸,这不是没看到你过来嘛,要是看见了,怎么也得当着你的面再说。你知道我的性格的,我向来不喜欢在别人背后说坏话。”   温崇礼走过去:“爸,别生气,弟弟不是有意的。”   看着他可能父慈子孝,易时陆只觉得更滑稽了。   易直瞪了他一眼:“还不快进来,都等着你了。” 第51章 镜中人(六)捉虫   长桌已经坐满了人,女人们精致漂亮,雕琢的像摆满鲜花的花瓶,男人们穿着正装,难掩盖身体里散发出的虚伪气味。这一桌子的人各怀心思,表面倒很和谐。   坐在主位的易柏韬今年已经七十八了,精神矍铄,到现在都没放权,估计还能再镇几年场子。   易时陆小口吃着餐盘里的食物,尽量放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一家子的虚情假意他懒得理会。   “时陆还在做那个什么……电台主持人?”餐桌上又有人挑起了这个话题。   易时陆保持微笑看向说话的人:“大伯父,我的工作一直没换过。”   “电台主持人……怎么不和崇礼一样进家里公司帮帮忙啊,随便拿点分红也比做这个体面。”周围有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哎呀电台主持人有什么好的啦,老老实实吃工资,娱乐圈嘛又挨不着,小明星也算不上,连点曝光量都没有。”   易时陆放下了手里的刀叉,用餐巾纸慢慢地擦了擦嘴巴:“当然是不能和大伯母当年的风光比,铺天盖地的曝光率,不过……”易时陆垂眸一笑:“要只是负面新闻依我看倒不如不曝光。”   难得表面维持的体面也要被撕破,汪茜赶紧出来和稀泥:“吃饭吃饭,甜甜,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哈。”   看着汪茜恳求的眼神,易时陆终归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他尚且都不能完全脱离易家,更不要说汪茜还要在易家过日子。易时陆把气咽下去,就当什么也听不到,不再管其他人说什么,只是在心里腹诽。   算是无功无过地熬过一顿饭的时间,易时陆要回家,汪茜拦着他不让他走:“甜甜,你好久没回来了,和妈妈一起回家,陪妈妈聊聊天好不好?”   易时陆再不想回温崇礼在的那个家,架不住汪茜软磨硬泡,心里有松动。易直经过他们身边,难得松了口:“待会儿一起坐车回去,你妈妈最近很想你。”   易直从不说软话,话说到这种份上,已经算是低头了。易时陆有种赢了的快感,表面上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既然妈妈想我,那我就陪妈妈回去聊聊天。”   易直盯着他看了几秒,偏过脸:“你现在倒是知道孝顺两个字怎么写得了。”   眼看着情况又要不对,汪茜立刻站出来,半开玩笑似的哄着易直:“儿子长大了嘛,肯定要比小时候懂事,你也不能总把他想成以前那个样子。”   除了易柏韬和大伯一家本来就住在庄园里,其他人都陆陆续续从庄园离开,易时陆认得易直的车,看着熟悉的车开过来,想也没想就坐了上去。   等车门关了才发现坐在后座的另一个人是温崇礼。   他下意识要下车,温崇礼不慌不忙开了口:“早说你这么多年没长进了,见了我除了躲还是躲,表面装的像个刺猬,剥开壳,里面就是个兔子。”   易时陆停住了推门的手:“兔子也比瘸子好。”   温崇礼很轻很轻地笑出声:“不见得。做兔子,就要有被人抽筋剥骨放上餐桌的觉悟。弟弟,你说你是不是兔子?”   温崇礼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温和的说几句话就能搞得他心里发闷,他要发脾气,好像还显得他自己小肚鸡肠。   易时陆深吸两口气,听见司机问温崇礼:“温先生,开车吗?”   温崇礼笑笑:“开吧,时陆就在我这里,我们好久没像这样,说说话了。”   车缓慢起步,易时陆一时不知这门到底是推还是不推,等行驶出庄园,易时陆把手收了回来。   如果这时候闹着要下车,反而显得他好像是怕温崇礼一样。   车速越来越快,这一路上的风景原本是不错的,只是黑夜掩盖,再好看的风景也变成一团急驰而过的墨色图块,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星星点点的莹白落在了车窗上。   易时陆听见温崇礼平稳的声音,他说:“弟弟,下雪了。”   下雪了。   易时陆忘了在哪里听过这样一句话,下雪的时候,无论做过什么错事,都可以被原谅,但就只在那一天。   这种浪漫的说法可化解不了积怨,易时陆嗤笑一声,从后视镜看向温崇礼,后视镜里的温崇礼看着他,突然温柔一笑,吓得易时陆在心里狂骂脏话。   他偏过头刚想质问温崇礼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偷看他,却发现温崇礼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似乎已经睡了很久了。   易时陆疑惑地再次向后视镜中看去,那里的温崇礼也是闭着眼睛的。   ……又是幻觉?   为了确定到底是不是幻觉,易时陆问司机:“你刚才有没有听见温崇礼说话?”   司机说:“温先生刚才说话了吗?是有什么吩咐吗?”   易时陆沉默片刻,说:“没有,可能是我听错了。”   到了目的地温崇礼才醒,眼睛红红的不是假睡。易时陆被刚才的事搞得没了和他斗气的心思,下车进了屋。   汪茜把他的房间保持得很好,干净整洁,一点都看不出来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和汪茜聊了一会儿,汪茜就说要去睡美容觉了。   易时陆在自己的床上躺了躺,感觉到了一丝陌生,周围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任何摆设和之前都是一模一样,但他就是有点陌生了。可能是气味,空气里没有了属于他自己的气味,也可能是其他的。   易时陆闭上了眼睛,听着雪花落在窗户上的细碎声音,很催眠。   半夜时分,有人推开了这间屋子的房门,一个身影站在他的床边,凝视着床上的人,他的眼中充满着无限温柔,他动作极轻,为了不吵醒正在熟睡的人,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易时陆睡觉的时候会把自己全部蜷缩起来,陆为谦曾经嘲笑他,说他睡觉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被长期虐待的儿童,或者是美国新闻里那种从出生就关在地下室被社区人员解救出来还没有社会化的孩子。   不得不说陆为谦在描述方面有点子天赋,即便这种天赋只能收获到易时陆的白眼。   而现在,面对着蜷缩起来的易时陆,那个身影弯下身,在易时陆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弟弟。”他很小声地说,眼中盛满柔情。   “卧槽!”   易时陆醒了,温崇礼一张大脸在眼前吓得他心脏剧烈跳动。   易时陆:怎么都喜欢搞半夜袭击啊,幸稚京也这样他也这样,总这样我心脏遭不住啊!   系统:哦。   易时陆:他来干嘛了?   系统:刚睡觉呢没看到。   易时陆摸了摸自己脖子:肯定偷摸掐我脖子了。按照家产守恒定律,把我搞死了他就可以拿全部家产了。   系统:家产守恒定律还有个额外条件。必须在易直没有其他私生子的情况下才能生效。   易时陆:严谨还是你严谨,没人比你更懂家产。   易时陆一把抓住了温崇礼的胳膊:“我说你今晚怎么怪怪的,原来在这儿憋着坏呢,大半夜进我房间你想干嘛?”   易时陆的突然醒来打了温崇礼一个措手不及,他努力挣脱易时陆的手,一瘸一拐地向后退。   “闹是吧,”在这种时候易时陆的脑子转的飞快:“那就闹得大一点,让大家都看看你半夜偷偷进我房间想干嘛?现在就想对我下手啊温崇礼?太早了吧,你还没掌权呢!”   易时陆叫嚷的声音让整栋房子亮起了几盏灯,不知怎么的温崇礼突然爆发出很大的力气挣脱了他跑到了走廊上,易时陆跟在他身后跑,知道温崇礼跑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了上。   易时陆拍着门:“你有本事开门啊温崇礼!”   家里的阿姨醒了好几个走上来,易直和汪茜也走出房间。   汪茜揉着眼睛颇有些无奈:“甜甜,你这又是在搞什么?”   易时陆告状:“温崇礼大半夜跑我屋子里掐我脖子。”   这句话他说的带了点艺术加工,不过无伤大雅,易时陆坚定地温崇礼进他房间不是想掐他脖子才怪。   易直叹了口气:“别闹了,刚才公司有事,崇礼去公司了,不在家。”   “不可能,”易时陆指向温崇礼的房间:“他刚刚就是跑进房间里了,我亲眼所见。”   易直:“易时陆,你多大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易时陆:“我没有撒谎,他刚刚真的进了我的房间。”   汪茜忍着困意走上前,敲了敲温崇礼的房门:“崇礼,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   汪茜看了一眼易时陆,易时陆说:“他就是心虚才不敢开门。”   汪茜说:“崇礼,你再不开门的话我让阿姨找钥匙了。”   她随手拧了一下门把手,表情一愣,看向易时陆:“门没锁?”   汪茜说:“崇礼,我进来了?”   说着她推开了门。   黑暗的房间里什么也看不清,窗帘是拉上的。在灯打开的那一瞬间,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   易直揉着额头:“我刚才就说过了,崇礼去公司了。”   “不可能。”易时陆皱着眉头,冲进了温崇礼房间的内卫。 第52章 镜中人(七)   没有,内卫里也没有人。   刚才那个跑进温崇礼卧室的人凭空消失了。易时陆自己都快要怀疑,睡觉时发生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他幻象出来的……但是不对,手背上温崇礼挣脱他的感觉如此清晰的残留着,如果这是幻觉,那为什么他的手现在还在发红发麻?   易时陆喃喃地说:“温崇礼他刚刚用力地推开了我的手……”   易直终于忍无可忍:“胡闹!25岁的人了,正事不做,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出尽洋相!”   易时陆停止了争辩,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易直也不会相信的。易家整个房子里,相信他说的话的也只有他自己,现在就连汪茜也不再为他辩解了。   “都回去吧。”汪茜挥了挥手,哄着易时陆:“甜甜,挺晚的了,回去睡觉吧,做噩梦也是正常事,明早你讲给妈妈听,妈妈喜欢听你说话。”   汪茜这些劝慰他的话更证明了易时陆说的那些话,她是完全都不相信。   易时陆沉默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从温崇礼的房间走了出来,他又回头认真看了一眼,温崇礼的房间用的是灰色的遮光窗帘,窗帘后推玻璃门是个小阳台,这里只是一楼,从一楼跳下去很多人都能做得到,温崇礼也有可能是从那里跑走的。   床上很平整,显然今夜还没有人躺上去过,温崇礼的床前放了一面巨大的穿衣镜,能够照清楚床上的一切。   也许是经历了连亚鸿的事情,易时陆现在对镜子有点敏感,他仔细看穿衣镜摆放的位置,完完全全正对着床,按照传统风水来说是不建议这样做的,也有说法是如果半夜人睡得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镜子会吓一跳。   总之,易时陆觉得浑身不舒服。   阿姨把温崇礼房间的门关上了。   易直让所有人回屋,对这场闹剧嗤之以鼻,还隐隐警告了易时陆几句,让他不要再生事端。   回到卧室,易时陆打开窗户,来到阳台,从他卧室内的阳台看出去,刚好能看到进前院的大门,院里悬着两盏昏黄的夜灯,无论有任何人进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雪一直下,融化在种满梅花树的泥土里,凌晨四点,天尚未拂晓,只有夜灯不遗余力的散着光晕。   大门悄无声息地开了,车行到院子里,温崇礼从车上下来,没有撑伞,雪落在他的肩头,深色衣着尤为明显。   心有所感,温崇礼忽然抬起头,看向了易时陆的窗户,在夜灯微弱的光中,易时陆看见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他不是很确定那是不是一种嘲弄。   温崇礼竟然真的刚从外面回来,这也就证明了,易直说他不在这幢房子里是真的。   可是如果温崇礼一直就不在这幢房子里,那他看到的那个人又是谁?   易时陆于阳台上俯视着温崇礼,用和天气一样冰冷的眼神,看那些落在他肩上的雪一点点浸湿衣服,水迹融进他高级大衣的纹理里,留下深色痕迹。易时陆转过身,进了屋。   那不是幻觉,他很肯定,温崇礼绝对有什么事情隐瞒着大家,易时陆决意要弄清楚。   早餐他难得下楼和家里人一起吃,饭桌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没有提昨晚的事。   汪茜笑眯眯:“这样多好,甜甜,一家人就该在一块,你要不搬回来住吧。”   搬回来是不可能搬回来的,但为了方便弄清楚温崇礼的事情,他确实应该在这里多住几天。   易时陆冲汪茜粲然一笑:“妈,我在这里多住几天陪陪你吧。”   汪茜感动得一时说不上话,连易直都有点吃惊他这个逆子易时陆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易直咳嗽了一声:“总算是有点做儿子的样子了。”   他一个在外面有情人又有私生子的人说出这种话实在太可笑了,易时陆在心里冷笑,没搭理易直。转头就买了隐形监控打算安在温崇礼的房间里。   温崇礼房间通常是不锁门的,理论上来说进去很好进,但房子里人多,除了家里人之外还有各种工作人员每天进进出出,很难在白天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进温崇礼的房间。   终于有一天温崇礼因为加班迟迟没有回来,易时陆在晚餐后找了个机会溜进了他的房间。   隐形监控就只有纽扣大小,易时陆环顾四周,选择把它放在花瓶里,用花叶来掩饰,不容易被发现。刚放好角度,门外就传来了手杖规律的敲击声和温崇礼说话的声音。   “我在公司吃过了,不用再给我准备晚餐,你去休息吧。”   在温崇礼推门前,易时陆及时的躲到了阳台上,还不忘记让窗帘留一道缝隙,方便他观察温崇礼。   温崇礼进来之后先放下手杖脱下外套,之后去了浴室,大概是做简单的清洗,一切都很正常。温崇礼进了浴室之后,易时陆就观测着阳台的地形,开始思考从这里爬回自己房间阳台的可能性。   一楼的阳台连成一排,他和温崇礼的房间也没隔几个。从这里爬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温崇礼从浴室里走出,坐在了床边,易时陆停止计划回去的路线,重新监视着他。   说来也奇怪,温崇礼一边重新戴上手表一边笑着说起了话:“你太心急去见他了,怪不得那么容易被发现。”   “你和我都是‘温崇礼’,他当然应该讨厌你。”   “你也不想想他平时对我的态度。”   易时陆怀疑温崇礼口中的“他”指得是他自己,但温崇礼现在在和谁说话?   易时陆从窗帘的缝隙里仔仔细细看过去,观察着他的耳朵,并没有看见温崇礼带着蓝牙耳机和谁打电话。相反他坐在床上向左边看,淡笑着,好像在床的那一侧真的有一个人在和他聊天一样。   易时陆记得进房间的时候只有温崇礼一个人。   他挪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角度想要看得更清楚,又因为不敢动作太大被发现,挪来挪去到最后还是没能看清楚和温崇礼说话的人是谁。   但他听见了另外一个声音:“因为你的缘故我天生就很喜欢他,这是本能。”   这个声音很小,但是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和温崇礼的声音那么像?   温崇礼说:“那就克制住你的本能。”   那个人不说话了。   温崇礼顿了下又说:“最近我发现了一件事情,应该是和你有关,我的手指有的时候会变得……”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易时陆心脏悬到了嗓子眼,不安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他知道自己很多时候的直觉都很准确,不由得警惕起来。   易时陆往旁边躲了躲,再也看不到屋子里的景象,也尽量避免自己被发现的可能。   他听见了温崇礼从床上站起来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易时陆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可以像他听得这样清晰,他被这胸口的鼓动弄得有点慌乱,捂住胸口试图把这个声音遮盖住,但毫无用处。   窗帘“刷——”的一下被拉开,温崇礼推开门,脸上故意做出惊讶的表情:“弟弟,你怎么在这里?”   易时陆尴尬地向他看过去:“我……”   温崇礼:“你不会是想从这里爬回你的房间吧?”   易时陆:“……”   温崇礼:“你介意我欣赏一下你灵活的腿脚吗?毕竟,”他敲了敲自己的腿:“我很久没有感受过像你这么灵活的腿了。”   易时陆听出了他的揶揄,但无言以对,僵硬地站了三秒钟,干脆什么也不管了。他从阳台走回卧室打算从正门出去,路过温崇礼身边时还说了一句借过。   温崇礼在易时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叫住了他,没有手杖的帮助,温崇礼走得有几分艰难,他从手里丢了一个东西给易时陆:“别忘了把你的东西带走。”   易时陆接住,低头一看是自己安放的监控。   易时陆就算再混,在这种做坏事被当面拆穿的情况下也忍不住要面红耳赤,他支支吾吾了几句,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出一个很好的狡辩借口,就放弃了,逃生一般从温崇礼的房间逃了出去。   看着他仓皇的背影,温崇礼笑了一声,把门重新关上,上了锁。   温崇礼坐回了床边,本来没有任何人像的镜子里浮现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但又不能仅仅用“他的镜像”来解释,里面的那个东西模样与温崇礼完全一样,表情动作与温崇礼却不尽相同。   现在现实中的温崇礼已经仰面躺在了床上,而镜子里面的那个还在盯着他看。这种反科学的画面如果被拍下来,一定会登上灵异事件头条。   镜子里的温崇礼说:“我想去时陆身边。”   躺在床上的温崇礼无语:“你差不多得了。”   他抬起自己的手,放在眼睛上空认真地看了看,活动了一下手指:“不过最近我的手有的时候会突然变得透明,看来离你完全取代我的那一天要不远了。”   温崇礼放下手,闭上眼睛,脸上带有一丝快要解脱的轻松:“我的人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镜子里的人没有说话,他看着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人,渐渐隐没在了镜子里。   没套出温崇礼的事情还被发现了,易时陆脸烫得厉害,第一天上班的时候都在想这个丢脸的事情,开会的时候走了神。   张导看易时陆的眼神都是不满意,看在易时陆赶紧端正态度的勉强放过了他,拍着桌子问:“迈克呢?我让他交给我那份文件在哪里?”   小刘小声说:“迈克请假了?”   “请假?这个时候请假?他知不知道《深夜诡话》最近收听率下滑了?我们节目是台里的王牌节目,是标杆!现在收听率下降让别的组怎么看?”   小刘一脸为难:“早上听迈克哥打电话过来的声音,他感冒还挺严重的。”   正是用人之际,组里面不不能缺人手,张导有点头疼,只能让大家这段时间多加加班,想尽办法把收听率稳住。   听小刘说,《科学快车》关于连亚鸿的那两集下周就要播了,希望能带一带《深夜诡话》的收听率。   加班的时候易时陆收到了《科学快车》那边发过来的视频,是他之前让摄像师发过来的,连亚鸿发狂的那一段。做后期的人很贴心的把它剪成了只有五分钟的片段,囊括了易时陆要看的关键点。   易时陆点开视频,和上次在现场看到的一样,连亚鸿突然暴起,椅子和摄像机全部被他弄倒,画面都被摔的模糊了一下。   易时陆反复看了几遍,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加班休息期间他又看了几遍,看的头晕眼花,正头疼的时候突然灵光一现,把视频导入到电脑里,倍速放慢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竟然真让他看出了点什么不一样来。   经过慢放之后的画面变得格外漫长,但也更精准,几乎每一帧都看得清清楚楚。在连亚鸿爆发的那一瞬间,他刚跳起身的时候画面就已经模糊了,也就是说,这件事发生并没有一个先后顺序,导致画面模糊的原因不是连亚鸿把机器弄倒了,而且其他的他们未知的一个原因。   易时陆越看越觉得还真是这样。   他招呼小刘过来看,小刘看完摇摇头:“我没看出来时陆哥,我感觉它们就是同时发生的。”   盛玉朗凑过来:“你们看什么呢?”   易时陆又拉着他看了一遍那个瞬间,盛玉朗沉默了两秒钟:“好像是有一点,但也不能就这么下结论,机器毕竟还是机器,很难不保证他出现延迟或是其他的误差。”   小刘也认同盛玉朗这个说法。   盛玉朗看着易时陆:“不过时陆哥,你做这些到底是想证明什么呢,难道你真的觉得连亚鸿说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盛玉朗这一问把易时陆问清醒了一点,是啊,自己到底想证明什么呢,他现在所做的所有举动在别人眼中都是疯狂的,难道他还真要为连亚鸿证实镜子里有另一个人存在吗?   盛玉朗轻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易时陆的肩膀:“时陆哥,你最近压力太大了,先回家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在。”   收工之前易时陆去了一趟洗手间,看着洗手间的镜子,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连亚鸿也是在洗手间发出尖叫的声音的。   连亚鸿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还是发生了什么………   易时陆盯着宽大的镜面,看见了自己的嘴巴、鼻子、眉眼……他的眉眼像汪茜,略微上挑,睫毛如鸦羽,浓密乌黑。陆为谦说他不笑的时候容易看起来有点阴郁,笑起来的时候又傻不愣登的。这是什么破形容啊……   镜子里的他注视着自己,弯了下唇角,微微笑了。   微笑?   他有做这个表情吗?   易时陆摸了下自己的嘴巴,他并没有感觉自己在做微笑这个表情。   等他诧异地摸完自己的嘴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镜子里的他……没有伸手这么做,他动右手的时候,那里面的人却持续地保持微笑而空洞的神情,在空荡的洗手间里,白炽灯照射在冷色调的瓷砖上,镜子里的人像尊微笑的雕塑。   卧槽。   易时陆连续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到了墙上。   系统:呜哇呜哇,警报警报,目标出现!爱意值:0恨意值:0   易时陆:他什么身份啊,也敢和我用同一张花容月貌的脸?   系统:别耍嘴皮子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数值。   易时陆:竟然是0耶:)   系统:……武林外传看多了吧你。   易时陆:这个0,竟然和我的型号一模一样诶~   系统:……好烦啊,我就说我该申请换个正经宿主的。   易时陆用力地揉了揉眼睛,镜面恢复如常,里面的镜像是和他同步的,他试着朝前走了一步,镜像也靠近了一点,哪里有什么微笑雕塑。易时陆怀疑自己可能真的是因为压力太大而产生了幻觉。   最近的事情一桩接一桩的,也许他该去看心理医生舒缓一下心情。   是幻觉,是假的,是压力导致的原因……   易时陆魂不守舍地走出大楼,一路开车去了享悦,陆为谦给他点烟的时候他的手都是抖的,几乎拿不住烟。   陆为谦也看出了点什么来,拍了拍他的背:“喂,你今天什么情况?”   易时陆哆哆嗦嗦吐出烟雾:“没情况,别问了。”   陆为谦:“担心你不行啊?”   易时陆:“别瞎担心。”   陆为谦:“嘿,真行,好心当成驴肝肺,就这么对我是吧。”   陆为谦说着要和以前打闹时候一样上手捏易时陆的脸,易时陆正烦的不行,直接抬起手一巴掌给打偏了,很清脆的一声,再吵闹的环境两个人也听到了。   陆为谦动作一下子就顿了,皱着眉头看他,说出了那句著名广告语:“你没事吧?”   易时陆也知道自己反应过激,又拉不下来脸道歉,只是硬着嘴说没事。   还好陆为谦也没往心里去,搂着他的肩递酒,什么酒都混着喝了一通。   易时陆又醉了,倒在陆为谦身上不省人事,手里还夹着半根没有燃尽的烟,散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甜甜腻腻的香气。陆为谦笑着把他手里的烟抽出来碾了。   旁边的人挨过来:“谦哥,要是他知道你给他用那种东西生气了怎么办?”   陆为谦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多嘴多舌,舌头要是不想要了直接说,我让人给你一个痛快。”   “别,”那人捂着嘴讪讪一笑:“我还想要舌头。”   陆为谦低头看向靠在他肩上的易时陆,易时陆又下意识要把自己蜷缩起来了,这是他每次睡觉时候的小动作,陆为谦眼神瞬间就变软了。   “你懂什么,”他小声说:“时陆是最念旧情的人,无论我做什么,他最后都会原谅我,他可只有我陪在他身边,从小到大都是。”   陆为谦抬手戳了戳易时陆的脸,戳得对方在睡梦中脸上都出现了不耐烦的神情:“行了啊甜甜,再枕下去肩都要麻了,要睡……去床上睡。”   陆为谦拦腰抱起了易时陆,这一次他决定不把易时陆送回家。   酒店房间里易时陆蜷缩着躺在床上,陆为谦心情很好地看着他,嘴里哼了两句歌,转身进了浴室。   易时陆越睡越难受,有种要吐不吐又无法醒过来的感觉,脸憋的通红。   浴室响起了水声,陆为谦在洗澡,嘴里哼的歌就没停。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穿衣镜里慢慢显出一个身影——一个和易时陆完全一样的身影。   坚硬的镜面泛起了一圈圈涟漪,像被某种力量软化了。阻隔开空间的东西不存在了,里面的人毫无阻挡的从镜子里穿出,迈进了这间屋子。   明明是和易时陆长的一模一样的脸和身材,但此时给人的感觉却没有那么相同,如果非要说出理由,大概是从镜子里出来的那个东西带了一点未知的邪气的气场。   酒店房间铺满了柔软的地毯,皮鞋踩在上面可以不发出一点声音。那个东西靠近了易时陆,看见他在睡梦中都略显痛苦的表情。   他看了看浴室的方向,又看了看床上的人,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怪不得会引起那么多人的厌恶啊。”   “易时陆。”他认真咀嚼这个名字,就像把这个名字当成自己的了一样,深深地记在脑子里。   “易时陆酗酒、吸烟、交友不慎、满身恶习……怪不得……”   他看着睡在床上的人,一一数着他的罪行,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嫌恶,转瞬之后,又若无其事。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系统:恨意值:1爱意值:0   睡梦中被系统呼唤的易时陆:??????我什么也没做啊?   系统:可能你的存在就比较让人讨厌吧。   易时陆:我懂了,老话说的好,不遭人妒是庸才,老话还说的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嫉妒我的美貌!由妒生恨!   系统:我觉得你没懂。 第53章 镜中人(八)   睡梦中的易时陆看起来有几分痛苦,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呻吟,连鼻尖都是红的,好像就快要哭了。   他睡着的时候看起来要比平时乖巧,没那么让人讨厌,也许是因为不说话的原因。   镜像的易时陆垂眸许久,动了动手指,把被子扔到了易时陆的身上,刚刚好遮盖住易时陆的身体。浴室传来动静,他的耳朵动了动,慢慢转过了身。   陆为谦洗完澡出来,易时陆还没醒,被子被他紧紧卷在身体上,包裹住身体的每一寸,裹得像只虾。   他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因为房间里没有一丝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易时陆无意识地扭了扭身体,更像一只红虾了。   看他实在可爱,陆为谦忍不住笑了一声,用手捏了捏易时陆的脸:“长大了不让捏脸了是吧,还敢打我的手。”   易时陆当然是没法回答他的话的,只是感觉到了有其他人的触碰,被捏脸的不舒服让他偏来头,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   陆为谦俯身去听,听见了他说“给我水”。   陆为谦听话地倒了水,给易时陆喂了一口。   喝完水之后的易时陆只安静了五分钟,身体里的不适没有消失,浑身又痒又燥,像有蚂蚁在身上爬、在皮肤上啃咬,咬得他又痒又痛。   易时陆又哼了几声。   陆为谦看着他,明白了。笑着从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蓝色小方盒,抽出了一条烟点燃,烟头接触到火焰,很快火星便一明一亮,陆为谦把烟放在易时陆的口鼻边,随着一些在空气中挥发的气味,易时陆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了。   盒子里还有五支烟,陆为谦点了点,想了下说:“比预想中的快。”   看着毫无察觉的人,陆为谦连一点掩饰都不再装了,他把烟盒重新放回口袋,躺在了易时陆身边,呼吸的气息就洒在易时陆的耳廓,而他也能将易时陆的气息闻见。   陆为谦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睡在易时陆身边的感觉很好,就像又回到以前在高中时候。无数个像蹲监狱的夜晚,他躲避别人的目光溜进易时陆因为声名狼藉而开了特例的单人宿舍里,在别人口中“不服规训、品性恶劣”的易时陆会在月光下坐起身,拍拍自己的床沿,睁着一双又圆又无害的眼睛看他:“又睡不着吗,过来睡吧。”   而他自己,就会故作无所谓的哼笑:“什么睡不着啊,我是特意来陪你的,甜甜。”   “切,”易时陆不屑:“那你出去吧,我用不着你陪。”   陆为谦没有出去,无赖地躺在了易时陆的床上,顺便还打了一个滚:“和你道个歉,我把你的圣经烧了,明天勃朗特小姐应该会骂你。”   “你大爷的……”易时陆用手掌揉了揉额头,在心里骂了很多句脏话,但最后还是放过了他:“睡觉吧。”   回忆里的画面清晰又美好,陆为谦不愿意破坏他们之间这么和谐的关系。   但他确实有点儿……忍不住了,他已经忍了很多年,他很肯定易时陆身边只有他一个人,的所以易时陆不会轻易和他撕破脸。   易时陆会谅解他做的一切的。   在陆为谦的身后,镜子里的人将全部的一切尽收眼底,床上的两道身影靠得很近,他的目光跨过陆为谦,落在里面那个人的身上。   香烟的味道还没有散,易时陆双颊酡红,紧裹在被子里的热度使他嘴唇微张,泛出那么点自甘堕落的味道。镜中人以冷眼相看,不掺情感的双目犹如机器,但在机器之外,他多了一丝混合欲望的冷酷。   第二天中午,易时陆终于醒了,一醒来看见陌生环境一时没反应过来,望着身边睡着的陆为谦才稍稍有了一点昨晚的记忆。   他又喝断片了,但陆为谦这次怎么没把他送回家?   陆为谦撑着手看他,看出他想问什么,直接回答:“我昨天喝猛了,没劲再把你送回去。”   也说得通。   陆为谦随口一问:“中午想吃什么?”   易时陆动作一僵:“中午?”   “对啊,”陆为谦把手机屏幕面向易时陆,让他看清楚上面的时间:“都十一点多了。”   易时陆一个暴走:“我靠我靠,你为什么不叫我?”   陆为谦:“你上午不是没有班吗?”   易时陆:“我这几天都要加班啊!”   “完了,”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主任要是知道我喝酒睡过了肯定大发雷霆……我平时睡觉明明很容易醒的,怎么就昨天搞成这样子。”   易时陆暴躁地抓起衣服去洗澡,掩耳盗铃地没敢看手机,他怕他一开手机就会看到自己被驱逐出组的消息。   陆为谦笑着抱着手臂在浴室的门边和他说话:“你怕什么啊,我给你们节目多投点钱不就行了。”   混合着水声,浴室里传出来易时陆的叫骂:“你有病吧,电视剧看多了?”   被易时陆一骂,陆为谦浑身舒坦了,欠儿欠儿地说:“最近尤其沉迷玛丽苏,我知道像我这种暴发户就应该干这些事情。”   易时陆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嘴:“你这样的就别侮辱玛丽苏了,玛丽苏也要有门槛的好不好。”   全部洗漱完出来易时陆才敢看手机,但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收到什么消息连环轰炸,更没有主任和张导的私信,工作群里也是一片祥和,最新一条信息还停留在昨天,是关于聚餐的事情,没有人再提工作。   一切都很平静,好像他旷工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易时陆疑惑了。   以前有人旷工的时候,张导恨不得追着骂上三天三夜,按照他的性格,除非是根本没有发现这件事,不然不可能这么风平浪静。   难道张导那个爱岗敬业的人上午也旷工了?   保险起见,易时陆给盛玉朗打了个电话刺探了一下情况。   接到他的电话盛玉朗很高兴:“时陆哥,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吃过午饭了吗?”   易时陆拐弯抹角的问:“那个……上午的时候,张导有没有……说关于我的话?”   “关于你的话?”盛玉朗没太听明白。   易时陆更直白了点:“就是有没有说我不好,因为我上午不是……”旷工了吗。   他没好意思把最后几个字说出来。   盛玉朗“哦”了一声:“原来你是问这个,开完会之后我听见张导夸你有想法,说你提出的新环节有新意而且可行性很高。”   “……什么?”易时陆愣住了。   盛玉朗没有听出他的语气,还在滔滔不绝:“上午开会的时候张导就对你的提案很满意,你提出的恐怖小说家环节大家都觉得特别好,我看八成有戏……”   易时陆听得发懵,盛玉朗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他就怎么也听不明白了。怎么好像在盛玉朗的嘴里,自己矿工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还有什么……环节什么的,盛玉朗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等一下,”易时陆打断了他的话,试图理清盛玉朗的逻辑:“你是说今天上午开会的时候,我提出的方案,张导很满意吗?”   盛玉朗:“对啊。”   对啊。   对啊?   怎么可能对呢,他上午根本就没去上班,哪来的什么开会,又哪来的什么新环节。   易时陆心里涌上一些奇怪情绪:“什么……你在讲什么东西啊,盛玉朗,别和我开玩笑行吗?我认真问你的,我上午无故旷工,张导是不是生气了?”   “旷工,谁?”电话那边的盛玉朗也明显地迷惑了。   易时陆感觉自己在鸡同鸭讲,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和盛玉朗两个人说了十分钟,却都没有听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   盛玉朗:“你旷工?你什么时候旷工了?”   易时陆快没有耐心了:“别玩儿了盛玉朗,你再这样耍我,我真的要生气了。”   盛玉朗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无辜:“没有,时陆哥,我没有在耍你。我没太懂你的意思,你说你上午旷工了,可是你不是来开会了吗?”   易时陆皱起了眉头:“不可能,你看错了。”   盛玉朗:“你就坐在我旁边,我不可能看错,而且大家都看到你来了,时陆哥,你现在还好吗?”   易时陆虽然还没有弄清目前的状况,但他能感觉的到,现在无论是他还是盛玉朗,都有一种觉得对方脑子不清醒的试探意味。   今天不是愚人节。盛玉朗也没有任何要欺骗他的必要。   联想到手机里安安静静的工作群,易时陆甚至都快要怀疑是不是上午自己真的去开会了,要不然怎么没有一个人来向他问责。   “那就……算了,”压抑着心里一堆疑问,易时陆装作刚清醒的样子:“我……想起来了。”   和盛玉朗说完,他又打了其他几个同事的电话,从他们的回答中,易时陆听的出来,没有一个人认为他上午旷工。   他们不约而同的表示,上午易时陆的开会表现非常精彩。   是恶作剧吧,在联手整蛊他吗?   易时陆烦躁得很,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在他快要把自己的头发扯下一些的时候,陆为谦抓住了他的手。   他抬起眼睛看着陆为谦那张吊儿郎当的脸,更加烦躁了。陆为谦还好意思笑嘻嘻和他说:“趁着年轻,还是多珍惜珍惜自己的头发吧。你看看易直的头发现在多岌岌可危,估计你老了也那样。”   “滚。”易时陆给他说的心烦意乱的:“陆为谦,我一上午都和你待在一起的对吧?”   陆为谦笑了下:“这还有什么疑问吗?咱俩一上午都睡一块。”   易时陆:“你确定吗?中间你没有出去过吗?”   陆为谦本来是当个乐子聊的,易时陆这么正经的追问,搞得他也有点认真起来。陆为谦细想了一下:“没有,我没有出去过,如果有什么疑问你可以查酒店的监控。”   监控是个好东西。   陆为谦让人把酒店监控调给易时陆,易时陆看了,确定自己确实一直都没有走出房间。   那么一直没有走出房间的他,究竟是怎么去演播大楼加班开会的?   “他们在说一些我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   他的耳边忽然又回响起了连亚鸿的话。   易时陆沉下脸,收拾好东西去了演播大楼。   用丢了东西做借口,安保员很好心地帮他调出了大楼监控,上午九点十分,走廊上的监控出现了易时陆的身影。   现在的技术很发达,监控画面十分清晰,易时陆都能看清楚画面里“自己”脸上带着的微笑,比他平时所表现出来的还要和善可亲。   “他”从走廊穿过,然后出现在了下一个画面里,会议室。   和以前一样,盛玉朗率先对“他”打了招呼,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的空位上,而“他”也这么做了。   因为保密的关系,会议室的监控是没有声音的,易时陆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一切进行得应该格外的顺利,气氛越来越活跃,而所有人围绕的中心都是画面里那个“易时陆”,会议结束的时候,张导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来他表现得很好啊。   看着画面,易时陆开始恍惚,那是他吗?   那个人和他有着一样的面容、一样的举止,他进入他的工作场所、接手他的工作,而且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如果这个人不是他自己,那又该用什么来解释呢?   可是如果这个人是他,今天上午躺在酒店里的人又是谁?   这一切,所有的所有,都无法不让易时陆联想到连亚鸿。除了连亚鸿事件,其他的说法都不能解释现在他所遇到的离奇怪事。   他遇到了和连亚鸿一样的情况。   易时陆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一时说不清心里是害怕还是愤怒,又或者二者兼有之。   监控的某一幕中,“他”不经意的望向摄像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好像知道有人一定会看见这个画面一样。   “小伙子,东西找到了没啊?”安保员的声音打断了易时陆的思绪,他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了。   易时陆麻木地回答:“没有,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刷卡上了电梯,刚好碰到了同事。   同事没看出来易时陆脸色不好,还笑着和他寒暄:“时陆,你上午提的那个‘恐怖小说家’构想不错哦,我和范妮中午吃饭的时候都在聊这个,诶……你怎么了?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易时陆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没事。”   坐到工位上,易时陆开始发呆。电脑上贴着一张贴纸,上面用圆珠笔写着几个关键词“恐怖小说家,拟邀著名作家陈鑫融,圆桌……”   便利贴是易时陆抽屉里常备的最普通的黄色贴纸,笔迹也是他的笔迹,笔锋锋利,但易时陆很肯定自己没有写过这张便利贴。   上午的那个人肆无忌惮地留下了这些痕迹,一点掩饰的倾向都没有,他好像很清楚易时陆并不能把他怎么样,他毫无顾忌,入侵了他的生活。   易时陆也确实对他束手无策。   他闭上眼睛,感受到胸口传来一阵慌乱的心跳。   盛玉朗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放了一杯在易时陆桌上。   闻到咖啡的香气易时陆睁开了眼睛,看见盛玉朗略显担忧的目光。盛玉朗很聪明地什么也没问,只是关切地说:“时陆哥,如果累的话,就喝点咖啡吧。对了,张导让你写的简案做了吗?”   易时陆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吐出一口气看向盛玉朗:“你还记得我上午都说了哪些内容吗,可以简单重复一遍给我听吗,麻烦你了。”   盛玉朗的眼睛亮了起来,易时陆很少请他做什么事情,他现在肯开口让他帮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向着朋友更迈进了一步。   盛玉朗当然答应了他。   简案不属于易时陆的职责范围,根据盛玉朗的复述,再结合着便利贴上的关键词,易时陆写了一个大的框架,张导看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的满意。   终于熬到了下班,易时陆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发现自己的生活里出现了奇怪的东西,但他无法与之抗衡,浑浑噩噩又心力憔悴。他没去找陆为谦,这种事情就算是厉害如陆为谦也帮不上忙。   回到家里看着一桌子的饭菜,易时陆麻木的心难受起来,扒了几口饭,没心思再吃下去,就进屋睡觉了。   在洗手间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敢看镜子,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的耳目遮住。   他连连亚鸿都不如,连亚鸿至少还敢求救,就算被人当成疯子,也要大声的叫出来。   可易时陆现在满脑子都是懵的,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只想躲。   他什么也不想追查了,也不想管,只想自己躲起来,如果可以的话就躲一辈子。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怪事,还让他碰到了。从别人嘴巴里听到,与自己亲身经历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易时陆觉得他整个人都要麻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两天,易时陆终于把自己折腾病了。   他不肯去医院,顾念只好看着他吃药,易时陆病得迷迷糊糊给主任发了请假消息,刚发完顾念就把他的手机关了,让他好好休息,不要再看这些电子产品。   组里正是用人的时候,易时陆也不想拖后腿,只休息了一天就去工作了。   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找主任销假,可当他说明来意之后,主任一脸奇怪:“请假?你什么时候请的假?”   “昨天。”   易时陆拿出手机,把昨天发的消息拿给他看,他确认自己肯定把消息发出去了。   主任也拿出手机和他对,页面上空白,一个字也没有:“我这边没有收到哎,奇怪,不过你昨天都来了,就当你没请过假吧,不用销了。”   易时陆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笑了:“我昨天……来了吗?”   “来了呀,小易,你最近状态怎么回事,你来没来上班自己不知道吗?”   主任看了他一眼,推了推眼镜,眼镜背后是审视的目光:“我看我是真的要给你好好批个长假了。”   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易时陆觉得自己走路都是飘的,去茶水间倒了杯茶,正喝着茶水,小刘推门而入,看见易时陆在里面吓了一跳。   “时陆哥,你动作这么快的?”   易时陆疑惑看着她:“什么……动作快?”   小刘:“就刚刚啊,我刚刚还看到你和张导在楼梯间讲话,一转眼你就到茶水间了,吓了我一跳。”   易时陆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杯中的茶水因为自己不断抖动而泛起波折,他转过身,背对着小刘,用不断喝水的动作掩盖自己难堪的脸色。   “在楼梯间看见我?哪个楼梯间?”   小刘:“就十七楼啊。”   易时陆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把纸杯扔到垃圾桶里推开门走了出去,留下小刘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她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迈着坚定的步伐,易时陆向十七楼走去。躲已经是躲不掉了,那干脆,就让他见一见,到底是什么东西,一直存在在他的周围,搅乱着他的生活。   工作时间楼梯间没有什么人,十七楼就在他所在的楼层下两层,易时陆直接从楼梯通道向下走。   空旷的楼梯间,他的脚步一步一步踩出了回声,配合着心跳形成一种交错而怪异的节奏。易时陆已经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到十七楼半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张导爽朗的笑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是:“不错啊时陆,你的想法越来越好了,我之前看你状态萎靡,还以为你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保持这个冲劲,你在事业上迟早还要再上一层楼。”   这种欣赏的语气,张导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很快,易时陆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主要是我刚好对这个主题有点兴趣,正好派上了用场。” 第54章 镜中人(九)   自己听自己的声音总是会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易时陆的声音被很多人夸过,张导曾说过他的声音就像是在湖水里浸润过一般。   现在听到那个和他出奇相似的嗓音,易时陆反而没那么胆怯了,事已至此,他有种“来都来了”的放肆与大胆,他今天必须要见到那个人。   从十七楼半看下去,只能看到张导那一边,而与他讲话的人手里端着咖啡,精致腕骨上露出一款黑色机械腕表,易时陆瞥过自己的手,他的手腕上现在正戴着同样的一款。   他犹豫着要不要走下去几步。   张导看见两个“易时陆”站在眼前会害怕的吧。如果他的这件事被发现,影响到工作怎么办?肯定没有一家单位会愿意留下他这样怪事缠身的人。   易时陆不能丢掉这份工作。   他站在楼梯上踌躇不前,张导的手机铃声在楼梯间里响了起来,接起电话,张导连声答应着:“哎,哎,好,我这就去看看。”   放下电话,张导和那个人说:“时陆,机房有点事,我过去一趟。”   “哎,好,您先忙。”   张导推开楼梯间的门,走了进去。但那个人没有离开。   易时陆悄无声息地站在原地,屏住呼吸,那个人向前走了一步,易时陆就快要看见他了。   他试着将头向下探去,却在下一个瞬间被吓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个人”突然将头折出一个古怪的角度,仰头向上方后侧的楼梯看,双目直勾勾的盯住了易时陆,那张漂亮脸蛋出现在易时陆的视野里,配上常人不可能扭出来的颈椎角度,让易时陆的后背瞬间就湿透了,汗水浸湿衣服,凉到了心底。   在现实中看着自己的感觉是十分震撼的,比起面对着镜子还要震撼许多。在镜子里的时候,无论对方做出多奇特的表情,他会觉得至少还有一面镜子阻挡,他还能逃跑。   而现在这个人就站在自己几步之远,易时陆会觉得他随时都能走过来,伤害自己。面对这种古怪生物,易时陆根本没有一点反击的能力。   他应该逃跑的,应该跑的远远的才对,怎么会这么傻乖乖送上门来?   易时陆的脚像被胶水粘住了,连动一下都要耗费他巨大的力气和决心。   那张脸在楼梯之下,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眼神那么漠然,和看一个陌生人、或者一只过路的蚂蚁没有区别。   他看着易时陆的间隙里,易时陆是有逃跑的时间的,但丧失了逃跑的能力,在这个他的仿造品面前,他完全暴露了自己的虚势。   “你……”易时陆咽了一下口水:“你和我……”   他没办法说出完整的话,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走了音。   镜中人收起古怪姿势,向前走了几步。走到楼梯下,现在,他在微微仰望着易时陆了。   眼神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一丝情绪的释放。   敌意?友善?   易时陆没有办法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波动。他像一个被真空隔绝开的人,人类的情绪在他的身上是无用的。   易时陆向后退了一步,上了一个台阶,暴露了自己要逃跑的意象。   台阶下的人伸手指向他的身后:“看。”   易时陆咬住嘴唇摇头:“别想骗我……我不会看……”   台阶下的人换了一个方式,伸手对他招了一下:“来。”   易时陆坚定地一动不动:“……我不过去。”   台阶下的人想了一下,语音平稳:“那你要一直站在原地吗?”   易时陆也没有想出该怎么回答他,扶着把手的手却感觉到了一阵晃动,晃动是从脚底下传来的,整栋楼都在他的脚下摇晃,脚下的台阶出现了裂纹,有着要碎裂的征兆,他抓着扶手摇摇欲坠。   看向台阶下站着的那个人,而对方纹丝不动,如履平地。这阵晃动好像只对易时陆一个人有影响。   也确实如此。   脚下踩的台阶变空了,变成了看不见底的深渊。抓着扶手的手没有预料到会突生险况,无法支撑整个身体的力量而脱力,易时陆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在不断下坠,但并非失重,而是在飘。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远,像是一幅被人带走的画,场景在他眼前不断变小,周围的光线也在变弱,现实世界与他渐行渐远,他不知道自己落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只知道自己连尖叫还没有来得及发出。身体轻如羽毛,这片羽毛最终重重地落在了一块平整的地上。   周围的一片全是黑的,唯有头顶上有一块玻璃一样的东西透进来光亮。易时陆仰头,看见了玻璃之外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靠得那么近,五官被放大,清晰而具体,上挑的眼睛看着易时陆——那是本属于他自己的眼睛。   易时陆站起身,想要爬出去。可碰到了坚硬而冰冷的玻璃表面,他将手贴在玻璃表面上寻找开关,最终发现根本没有开关那种东西,这是一扇对他而言永远也无法打开的窗户,是嵌入这个虚空世界里的。   易时陆摸索着前行,走了很远很远的一段距离,希望能找到出去的出口,可无论他走多远,那扇玻璃窗户就在他的前方悬挂着,紧紧相随,而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也在外面通过这扇窗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易时陆坐累了,坐在了地上,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   那不是一扇窗户。那是一面镜子。一面他可以看见外面,而那个人可以看见里面的镜子。   他被关在镜子里了。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易时陆下意识想要否认,但心底里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那张在镜子外一直看着他的脸终于挪开了。   易时陆看见他在和别人说话,是盛玉朗。   盛玉朗的面容也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亲近地叫着那个人,时陆哥。   易时陆绷不住,冲上前拼命拍打着镜子:“盛玉朗!我在这里!你看清楚一点!放我出去!”   他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糟糕。   盛玉朗听不见他的话,兴致勃勃地和那个假的“易时陆”说:“你的方案被通过了,小刘他们开始着手筹备,时陆哥,我就说你行的。”   而“易时陆”轻拍了下盛玉朗的肩:“多亏你帮我,要跟你说声谢谢。”   盛玉朗面色一红:“能帮到你,我很开心。”   看着他们这副友好相处的模样,易时陆更气了。他想要冲出去质问盛玉朗,他什么时候对盛玉朗有过这种亲近态度?盛玉朗能不能清醒一点,看清楚眼前站着的这个是个冒牌货。   易时陆的手握成拳头捶打着镜子,如果这是一块普通的镜子,现在就算不被他锤成碎片,也肯定早就出现了裂纹。   可这不是一块普通的镜子,它连一丝细纹都没有出现,将这片困住他的无光之地变成没有一点希望的地狱。   易时陆的手疼得厉害。   他的每一次叫喊、每一次捶打,实际上都是在掩饰着他内心的歹势,他心里虚得很,害怕自己……永远都要被困在这里,那该怎么办。   镜子外的人看向了这里,在盛玉朗离开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已然消失,又变成了没有温度的那副无表情的脸。   “别费劲了,你出不来。”不是在嘲弄,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只是这个事实听起来太刺耳了。   易时陆不得不承认,现在这个取代他的人,是唯一一个能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的人了。   易时陆踮起脚尖将自己整张脸都贴到镜子上:“为什么……”   对方没有理会他,甚至都没有等他把话说完,转身走开,易时陆眼看着他的身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越来越小,无论他怎么用力喊叫,那个人都不会再回头了。   镜子外,唯一有光线来源的地方,也逐渐变黑。   现在,他彻底身处一个全黑的空间里了。   易时陆等了几秒钟,收起表演时候的样子,坐在地上用手敲了敲地面的砖:统哥?你的好友十六已上线。   系统:……在呢。   易时陆:你觉得他啥时候能把我放出去?   系统:这很难说。   易时陆:你个人认为呢?   系统:我个人认为好不容易抓到了你不揍你一顿说不通。   易时陆:工作归工作,统哥你怎么还夹带私货?   系统:……这种时候你就快点自求多福吧。   易时陆:我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系统:你的脑子里竟然还有严肃的问题?   易时陆:说正经的,你说他要是一直把我关在这里,又不给我吃,又不给我喝,我不会成为第一个在小世界中饿死的宿主吧?   系统:……那我的奖金岂不是……   易时陆:这种时候你还想着你的奖金!你怎么和十七一样没良心啊!   系统略微一顿:十七是谁?   易时陆:就是镜子小人人啊,我刚刚给他起好了名字,既然他这么像我的双胞胎,那就叫十七吧。十七十七,择木而栖,多朗朗上口啊,嘿哈!   系统:……你刚刚满脑子就在想这个?   易时陆:啊……怎么啦?   系统:你那脑子是一点正事不想啊。爱意值:0恨意值:1!结果你一点不着急还在这边给人家编绰号!   易时陆更正:是取名。   系统不说话了,易时陆又绕着四周逛了一圈,试探性地问:统哥,有出去的办法没有?   系统咳嗽了一声,含糊不清地说:这种走剧情的事情我无能为力,但可以简单和你透露一下,你这次被关进来,应该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的,为了让竞赛者适应环境,节目组是不会让怪物一上来就有弄死玩家的能力的。   一听到没有生命危险,易时陆浑身上下更松弛了,立马开始摆烂,往地上一趟:我准备好了。   系统:你准备好什么了?   易时陆:我准备好先睡一觉了,嘿,这环境,多适合睡觉呀,不好好睡上一觉说不过去。   说睡就睡,易时陆原地闭上眼睛,不到五分钟,就响起了细微的鼾声。   在他睡觉的时候,那面能够沟通里外的镜子又出现了,十七的眼睛微微看过来,看见了易时陆趴在地上睡觉,身体缩成了一个球,眼尾发红,脸上还尤有泪痕,抱着双腿的手因为刚才的捶打而红肿不堪。   十七试着把目光移开,但很快目光又不自觉地汇集到那个身影上。   十七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眼眶中迅速聚集泪水,他看向镜子,看到了自己同样泛起红色的眼尾。   和易时陆一模一样。   他本来就应该和易时陆一模一样。   可又不……对。   明明什么都一样,任何人看了都会说非常像,找不出一点差别,就像在照镜子。   但他知道他的模仿是有漏洞的,他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   十七久久地盯着易时陆,连他在睡梦之中嘴唇上下微动发出的嗫嚅都不放过,易时陆的嘴唇是淡粉色的,不薄也不厚,唇纹很浅,上下用力碰撞能挤出一些软肉。   易时陆还会在无意之中散发出一种娇气,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看出来。   十七照搬他的每一个动作,从眼神到姿态,却依旧学不来。   他阖了下眼睛,咬住了牙根,青筋从额边透出颜色,眼睛眯起散发一丝狠意。这个表情只在十七的脸上停留了一秒钟,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十七就收起了这副模样。   易时陆是绝对做不出这副表情的,他生气的时候会怼人、会装模作样的发火、会喝得烂醉、会咬住嘴唇从眼睛里露出委屈,但绝对没有办法做出,真正发狠的样子。   这才是易时陆。   易时陆睡饱了坐起身,没看见镜子出现,知道那个小十七没在看他,背着手又转悠了一圈。   易时陆:统,有点渴。   系统:跟我说有啥用啊,我又没办法给你递水。   易时陆戏精上身,趁着没人的时候故意做作:这无光殿一共五百块砖,每一块我都抚摸过无数遍,有二百五十块已经出现了细碎的裂纹。   系统:……   易时陆:整天清醒克制又有什么用?我还不是要被关在这里!无水无食,无依无靠!   系统:你省点力气吧。虽然节目组设置怪物不会一上来就搞死你,但你废话这么多,我真的怕你撑不到出去就脱水了。   易时陆:嗨,你早说啊,我还会手语,那我以后用手语和你说话。   系统:……你可真是多才多艺的小机灵。   系统还真的说对了,易时陆在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但他的嗓子很快就撑不住了,喉咙里直冒烟,每说一个字都像有刀片在刮。   系统嘚瑟地在他耳边讲猕猴桃装桃子的笑话,还故意问:你怎么不笑啊?不好笑吗,我再给你换一个,我压箱底的笑话,叱咤江湖许多年,说出来没有人不哈哈大笑的。   易时陆伸出手,有气无力地对他比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每当有镜子出现的时候,易时陆就会努力撑起身体去试一试,看能不能出去。但每一次,那面镜子都固若金汤,不能被撼动分毫,让他看不到一点出去的可能。   易时陆不知道昼夜更替,已经没有力气再动一下手指了,系统也不像之前那么轻松,语气焦急了起来:怎么回事啊,这都第三天了,不会出bug了吧?时陆,你等一等我,我去问问管理员。   原来已经第三天了,怪不得他浑身上下一点劲儿都没有了。胃里也没有食物了,饥肠辘辘不足以形容。肚子空得疼痛,与嗓子的干疼混杂,双重折磨着他。   易时陆没有回答系统的话,连系统的声音也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这片世界离开系统声音似乎变得更黑了。   易时陆彻底摊在了地面上,身体软绵绵的,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在飘,一会儿又觉得身体发重装满了水。在黑暗与寂静中,易时陆听到了一阵轻的不能再轻的脚步声。   脚步轻巧却慌乱,这个人一定很着急。   脚步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有人来到了他这里,这个地方除了十七,还会有谁能进来呢?   易时陆费劲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温崇礼。   “弟弟,”温崇礼的语气慌乱,说话间没有了平日和他对峙的冷静:“你真的在这里。”   他托起易时陆的身体,让他尽可能的全部靠在自己怀中舒服一点,易时陆本来就瘦,经过这两天的折磨更瘦了,身体触碰起来能轻易地碰到骨头,抱起他的人手在颤抖,感觉好像有多疼惜他一样。   温崇礼疼惜他?   哈,这可真是个比系统压箱底的笑话还搞笑的事情。   就算易时陆现在脑子不清醒,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和温崇礼两个人做了小半辈子的对头,看见他这么凄惨,温崇礼应该很高兴吧。   不过……温崇礼是怎么进来的?   易时陆终于想到了这个关键问题。   但是他没有力气去思考了,他耗光了所有精力,躺在温崇礼的怀里,半阖着眼睛,看着温崇礼抱着自己在黑暗中前行,温崇礼的腿脚不好,抱着他走路的时候一颠一颠的,没有那么舒服,很多次易时陆感觉他们两人可能都要摔倒了。   温崇礼没倒,尽可能地走得越来越稳。   走着走着,前方透出了一点微光,等到温崇礼抱着他走近,易时陆才在眩晕中看清这是另外一面镜子。   温崇礼抱着他不费吹灰之力的穿过了镜子,没有受到阻挡。易时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那个空洞的世界穿出来,镜子纵切面的一道光线在他的身体上一动而过,温崇礼迈过去之后,他回到了有着温暖光线的现实世界里。   这个房间……易时陆半睁着眼睛辨认,认出来了,是温崇礼的房间。   “水,他需要水。”抱着他的温崇礼语气急切,在对着房间中的另外一个人说话。   另外一个人倒了水走过来,蹲下身把水喂到了易时陆的嘴边,易时陆大口喝起来,不顾形象,喝得呛了好几口,呛住也要再往下灌。那个喂水给他喝的人拿出纸巾,动作犹豫了一下,还是温柔地将他唇边流出来的水擦干净。   易时陆用沙哑的声音说:“谢谢。”   对方回答:“不客气。”   等一下,这个声音……   抬起头,易时陆看见了温崇礼,多年的条件反射让他看见这张脸就眉头一皱。   易时陆偏了偏头,看见了抱着他的另一个温崇礼,眉头又是一紧。   他苦笑了一下,扯着嗓子说:“给我点吃的,我可能出现幻觉了。”   喂水的温崇礼立刻放下水,一瘸一拐跑出房间给他拿了点松软好下咽的蛋糕来。   “别拿这种东西给他,他需要喝粥,白粥最好。”身后的人说。   拿着蛋糕的温崇礼回:“我知道,只是让他先吃几口恢复一下,我已经让阿姨煮粥了,要等。”   易时陆仰头望天花板,心想自己是真的出现了幻觉,怎么两个温崇礼还能对话,还对话的如此流畅。   “弟弟。”两个人又同时开口。   易时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温崇礼,不过这声“弟弟”叫的和平时倒是不太一样,没有了三分讥笑三分凉薄,竟透出三分真心实意。   ……果然,肯定是幻觉。温崇礼什么时候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易时陆放心了一点。   拿蛋糕的温崇礼撕开了包装袋,把蛋糕放在他的嘴边,看向他的身后:“你先别说话,你说话会吓到他的。”   身后的温崇礼:“知道了。”   ……怎么又来?易时陆刚放下的心又混乱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咬了一下蛋糕,在嘴里嚼了很久,才堪堪把这一口咽下去,也没吃出什么味道,勉强缓解一下空了很久的胃。他看向温崇礼,没忍住:“温崇礼,问你个事儿。”   温崇礼看向他。   易时陆麻木地问:“现在,抱着我的这个人,不会也是温崇礼吧?” 第55章 镜中人(十)   长久的沉默。   长到易时陆觉得自己恢复了一点力气能够干笑一声,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温崇礼:“不……会吧?”   “弟弟,”身后的人浅浅低语,声音就落在他的耳边:“你不要害怕。”   “我………我不害怕啊,哈哈。”易时陆尬笑两声,手抓住了自己衣服的下摆,他现在还没什么力气,稍微使点劲手指都要痉挛。易时陆的目光逐渐溃散,理智在崩盘的边缘来回游荡:“我特么的只是想知道……我被另外一个自己关在了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那么久……又被两个温崇礼给带出来了……这个世界好疯狂啊,哈哈,谁能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哈哈。”   无人回答他的话。   阿姨在门外敲门说粥已经煮好了,温崇礼走过去打开一道门缝把粥接了进来,放到一旁漫不经心地拿着勺子搅拌,说:“太烫了,凉一凉再吃。”   身后的温崇礼轻轻将脸贴在易时陆的耳边,又怕他并不喜欢这样,不敢完全贴上。易时陆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皮肤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来喂弟弟吃粥好不好。”身后的人温柔地询问他的意见。   卧槽,温崇礼怎么可能这样对他说话。身后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温崇礼。   易时陆又开始在心里骂人了。   他也不管自己现在还没有恢复好,手脚都是软的,拼命向外爬挣脱那个人的怀抱,手蹭在地面,摩擦着之前捶打镜子红肿的地方,他也感觉不到疼了。   易时陆边爬边对着吹粥的人崩溃大叫着说:“温崇礼,我背后这个是什么玩意儿?你能不能把他弄走?!”   温崇礼回头看了看两人,笑了起来:“我就说你会吓到他的。”   靠,温崇礼是怎么了?为什么面对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他一点都不害怕,还用这种语气说话?   这个世界是不是什么时候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某些新的变化没有通知他?   易时陆脑子混乱成一片,在地面上坚强地手脚并行着向前。   背后的人委屈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对不起,我只是很喜欢弟……”   “你别过来啊!”易时陆只爬了几步就筋疲力竭,要摆脱那个人又摆脱不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欲哭无泪。   背后的人像犯了错的小孩,急得都快要哭了:“我也是温崇礼啊。”   真正的温崇礼端着碗对他说:“你先回去吧,我和他说清楚了你再出来。”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身后传来一声“嗯”。   易时陆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了那个人走进穿衣镜中,用那张温崇礼的脸从镜子里望着他。   哈,这个世界……果然好奇怪啊。   温崇礼走到易时陆身前,弯下身向他伸出了手:“起来吃粥。”   语调冷冷的,没什么多余的感情。没错,这就是温崇礼。   易时陆放心了,喘了两口气从地上慢吞吞地爬起来,温崇礼见他没有去握他的手,就把手收了回去,看不出一点要扶易时陆的意思。这就是他们不友好的相处模式,易时陆更放心了。   他艰难接过碗,一口一口地向下吞,粥的味道太好了,吃得他热泪盈眶。   吃到一半易时陆打了一个哈欠,困意渐渐涌了上来。   温崇礼把他手中的碗拿走,说:“你太累了,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我给你拿杯水。”   易时陆不愿意留在他这里,但又想听听温崇礼是怎么说的,镜子里的世界、相貌相同的镜像人……温崇礼看起来对这些多多少少有些了解,至少比他了解的要多。   易时陆坐在床边等他,等到温崇礼拿水回来,他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温崇礼把水放在床头,看着易时陆很轻地笑了一下。   床对面的穿衣镜,那个身影再次出现了:“他睡着了?”   温崇礼嗯了声,说:“刚刚放了点安眠药在粥里。他需要好好睡一觉。”   镜子里的人放心了,从里面走出来,他来到床边,看着进入深度睡眠的易时陆,温崇礼倚在一旁的墙上,看着自己的镜像眼眸温柔,手指轻碰易时陆的指尖,动作很轻很慢,怕把他吵醒一样。   温崇礼抱着手臂:“别做出那种恶心的样子了,尤其你还用着我的脸,我实在忍不住有点想吐。和我说一说,你是怎么救出易时陆的。”   “那个人把他拖进了镜子世界里。”   温崇礼:“那个人?”   “弟弟的镜像人。”床边人说。   温崇礼皱起了眉:“易时陆的镜像人?他怎么会有……”   温崇礼的话语戛然而止,他停顿了片刻,嗤笑了一声:“啊,因为我啊……”   温崇礼小声地叹息着:“我的罪孽好像是越来越重了。”   床边人恼怒地看着他,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指责着:“对,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的话弟弟根本不用受这么多苦,你真的好令人厌烦,真想快点取代你。”   温崇礼定定地看着他:“就算这样,比起我,易时陆还是更害怕你。”   “你……”   “好了,”温崇礼打断了他:“与其在这里费口舌,不如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把易时陆的镜像人除掉。有那个东西在一天,易时陆都会有危险。”   床边人沉默,温崇礼看出了他的束手无策:“你没有办法吗?”   “我没有办法除掉他,不同的镜像人能力也不同,那个东西……比我更强大。不过有一点,镜像人在完全取代本体之前,是没有办法亲手毁灭本体的。”   “哦,”温崇礼上下打量着他,不着痕迹地说:“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床边人羞恼,本想和他据理力争,床上的易时陆烦躁地翻了个身,两个人在瞬间沉默了下去。对视一眼,选择了休战。   傍晚易时陆总算醒了,精力的恢复让他在面对“床边坐着两个温崇礼”这种事情也没那么惊恐了。他先揉了两下眼睛,确认了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后接受良好地尽可能淡定开口:“你们谁先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靠近他的那个微笑着开了口:“你想要知道什么?我是怎么来的吗?”   这个态度让易时陆确定了他的身份,在心里叫他温崇礼二号。   温崇礼二号一脸和善还带着点讨好,面对他时候的表情比温崇礼本人那张脸看起来舒服多了。   温崇礼二号真诚看着他:“我是因为弟弟而存在的……”   “咳咳。”温崇礼剧烈咳嗽起来,像吃了什么难吃的东西,咳完之后举了一下手:“不好意思,他说话实在太肉麻了。挑重点的说吧,易时陆,你知道镜像人的存在吗?”   易时陆想到了连亚鸿。   他思索了很久,缓缓开口:“大概知道,镜子里的人……取代真正的人类。”   温崇礼眼眸暗了一下:“看来你已经了解了一些,就是这样。当对于一个人,世界上产生‘这个人很讨厌’,‘如果这个人消失就好了’这些气场的时候,镜像人就会随之诞生。”   易时陆垂下了眼眸,手指不安地卷起被角,半晌,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果然很惹人讨厌啊。”   “弟弟不要这样想,”温崇礼二号说:“这种事情的发生有一定的概率。”   易时陆:“那我运气也太不好了。”   温崇礼二号说:“没关系,温崇礼运气也不好。”   温崇礼:“……”   易时陆忽然想到他刚才说的话,对二号说:“你说是因为我而存在的,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个话题,二号兴致勃勃:“我和大多数的镜像人都不太一样……”   “行了,”温崇礼打断:“我们的重点应该放在要怎么帮助易时陆摆脱那个东西上。”   二号想了想说:“我会一直守在弟弟身边的。”   这句话从和温崇礼同款面容的人嘴巴里说出来,让易时陆感觉怪怪的,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虽然对方好像确实是想要帮他。   他忍住了吐槽,对着温崇礼二号心口难一地说了一声谢谢。   “不客气弟弟。”二号凑上前,面容在易时陆的眼前一下子放大了很多,易时陆的头向后一仰,在碰到床头前二号把他的手垫在了易时陆后脑勺上,防止他磕到头。   易时陆眼睛乱望,不知道该看哪里。   二号盯着他,有点紧张的问:“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哥?”   讲道理,这个人救了自己,管他是不是温崇礼,叫声“爹”都不是什么大事,叫“哥”又算得了什么。   易时陆下定决心,张了张嘴:“g…g……”   二号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易时陆:“g……”   看着二号那张和他从小掐到大的脸,他真的很难叫出口。   温崇礼在一旁没忍住笑出了声:“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们两就当行行好,别为难我了。”   易时陆借坡下驴:“给你个面子,下次再说。”   温崇礼阴阳怪气地说:“那就谢谢弟弟了。”   味儿对了,这才是那个虚伪的温崇礼!   易时陆和两个温崇礼交换了消息,告诉他们自己以“十七”这个代号来称呼镜中人,温崇礼差点又没笑出声,还是二号很撑腰的说“这个名字取得真好”。   不过他们最后也没有商量出一个好的办法,二号只说会守护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第一个去救易时陆。   易时陆听得出来二号的决心很坚定,就是这个方法听起来不像长久之计,十七存在一天,易时陆来说都是一个隐患。   易时陆回到房间里满脑袋都是二号在他耳边说“弟弟弟弟”的声音。   温崇礼以前叫他“弟弟”都是阴阳怪气的,二号叫得格外温柔搞得他连温崇礼本人的阴阳怪气都要有点听不出来了。   很别扭。   易时陆:统统,我感觉这个二号不太聪明。   系统:哦~有多不聪明呢,像你一样不聪明吗?   易时陆:……统哥你又人身攻击!   系统:安,有个保镖总比没有的好。   易时陆:你说的有点道理,就是不知道这个保镖靠不靠谱。   他看向镜子,用水扑了扑脸,拿毛巾擦干净,一抬头镜子里出现了温崇礼那张脸,易时陆捂着心口连退几步:“二号,你下次出现的时候能不能提前给一点预告?”   “二号?你是这么叫我的?”   二号眨了下眼睛:“我还是想听你叫我哥,刚刚被温崇礼打断了,他真的好烦,对吗?”   易时陆在这一点上很认同:“温崇礼本来就很烦。”   二号笑着说:“等我取代他之后,你就不用烦了。不过……你还没有叫我哥。”   二号一边嘴上说着什么“取代温崇礼”这种话,但同时他们两个人的相处又很和谐,易时陆弄不太清他们二人的关系,看着镜子里的人:“你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二号用一幅“有什么不对吗”的眼神看着他,在他不刻意扮演温崇礼的时候,看起来和温崇礼是很不一样的,二号比温崇礼本人要可爱许多。   易时陆那些毛巾的手不自觉地卷了几下,就算现在只有他们俩,刚才没有说出口的那个字,重新再说起来也还是很艰难。   易时陆扭开目光不看二号,嘴唇几次张开却又闭上,音量变成了蚊子一样大小,从贝壳般的牙齿间挤出了一道小小的声音:“……哥。”   他说完才敢向二号看过去,惊诧得发现二号的脸红得比他自己还要厉害。   易时陆觉得好笑,不对劲的感觉没有那么重了。   “哥?”   “哥?”   故意逗二号,易时陆连续喊了几声。   二号在镜子里节节败退,身形越来越小:“我……我先去温崇礼那边了。”   易时陆戏谑:“哥慢走。”   二号的身体完全缩进了镜子里的世界。   易时陆看不见二号,但二号还是能看见易时陆,镜子外的易时陆把毛巾挂好,转身走出了浴室。   二号在缓过来之后神清气爽地笑了,回想着易时陆刚才叫他的声音,他觉得胸口洋溢着说不出的喜悦。   他刚才表现的是不是不太好?易时陆叫他的时候他应该回答才对。   “哥。”易时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二号立刻答到:“嗯,我在。”   身后是不屑的笑声。   二号转过身,看见在镜子世界的黑暗中站着的“易时陆”。他意识到那不是“易时陆”,而是“十七”。   十七直直地看向他:“你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挑衅的语句,因为自身的强大而不把其他的同类放在眼里,这就是易时陆的镜像人。   二号也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别碰他。”   十七的眉毛动了一下,眼眸未动,对方的弱小让他毫无危机感,连打量他都不屑于做:“是你把他救走的?”   二号:“就算我不救走他,以你的能力目前也没有办法困他多久。”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十七向前走了几步:“背叛同类去帮人类,你是怎么想的?”   二号不说话。   十七面无表情继续前进:“我们从诞生起就只有一种欲望——取代本体,身为同类的你应该知道这种欲望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这和狮子猎食麋鹿一样,是本能,可是为什么你……”   他的脚步停住了,他从二号的身上嗅到了一种与他自己不同的味道,不仅仅是掠夺。   十七明白了点什么:“怪不得,原来你是那种特殊的情况啊。”   他的眼睛沉了下来,睫毛遮住半扇眼帘,眼眸晦涩,从里面透出阴鸷:“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诞生的,不要插手我的事情。看在同类的份上我目前可以容忍你,但不会太久。在我还有耐心的时候,差不多点。”   十七抬脚要从镜子的出口走出去,二号挡住了他的路。   十七微微抬起下巴,傲慢地越过他的阻挡向着光亮的镜面走过去。   在与二号擦身而过的那一刻,二号说:“他给你取了名字。”   十七的脚步停住了。   “叫十七。”   听到这个名字,十七侧目看向二号,因为皱眉的动作眼睛也跟着压了一下。   二号说:“不觉得我们这种生物很可怜吗,十七?”   十七目露凶光:“不要那样叫我。易时陆,我只有这一个名字。”   二号笑了一下:“那真的是你的名字吗?”   他还想要再说什么,但十七已经从镜子里走了出去,二号追在十七的身后,可在他触碰到镜子的那一瞬间,镜子从里面碎了,与此同时易时陆浴室里的镜面也爬满了蜘蛛网般的裂纹,碎片一块一块的向下掉,摔落在地上,溅起银白色的碎渣,二号在镜子里的面容也是碎成了一片一片,只有残缺的眼睛还在看向外面的世界。   十七站在浴室里,不怀好意地看着残留在洗漱台上的镜片,面对着那只眼睛,他恶意一笑:“不好意思,镜子碎了。”   他不顾镜中二号焦急的目光,拉开浴室的门走了出来,在路过穿衣镜的时候伸手一挥,穿衣镜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自动裂开,结局是和浴室里的镜子一样,迟了一步的二号同样无法从里面出来。   十七咔嗒一声,把易时陆房间的门反锁了。   易时陆本来白天睡了太多,也还没有睡着,听到屋子里的一阵接着一阵的动静赶紧从床上坐起来。房间里很黑,那一阵阵响动之后,从黑暗中走过来一个模糊的身影。易时陆一开始没看清,以为是温崇礼二号。   他试探性对着那个黑影叫了一声:“温崇礼……二号?”   对方的脚步停住了,没有回答他的话。   易时陆伸手去摸床头灯,将灯打开,在亮光亮起的那一刻,房间里的那个黑影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易时陆摸了摸耳朵,觉得莫名其妙的。来也不说一声,走也不说一声,这个二号不知道想干嘛。   他又睡了下去,躺进了温暖的被窝里,伸手把床头灯给关了。   灯黑下来……怎么……怎么怪怪的。   易时陆缓缓偏过头,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床侧,睡在他的身边,他和自己穿着一模一样的睡衣,盖着同一床被子,连睡觉姿势都是一样的。在易时陆向他看去的时候,那个人也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偏过头。   看着他的慢动作,每一步,每一个神态,都和自己完全同步,易时陆感觉自己就好像在照镜子。   黑暗中那个人微微笑了起来,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易时陆在心里骂温崇礼二号和温崇礼本人一样不靠谱,说要当保镖,结果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了,他赶紧伸手去够台灯按钮,想要把灯打开。   在他碰到他的按钮前,一只手伸过来压住了他的手背。   那个人的声音幽幽传过来:“听说你给我起了一个名字。”   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太高兴。   易时陆上下牙打颤:“……你听谁说的?不要听那些小道消息,不……不信谣,不传谣。”   现在没有人帮他,易时陆打算以拖延时间取胜。   但对方好像缺乏幽默感,没有被他逗笑。   在黑夜中,他的眼睛带着月光,盈盈秋水,本该是漂亮的,落在易时陆那张被吓得苍白的脸上,意境就变了。   “是什么?”十七淡淡地问道。   易时陆:“什么……是什么?”   十七说:“名字?”   易时陆说:“十七?”   十七:“数字十七吗?会不会太草率了?”   易时陆坚定地说:“不是,不是数字十七。是易时栖,时,是时运亨通的时,栖,是良禽择木而栖的栖。易时栖,这个名字寓意非常好。”   十七看着他说话都不利索,好不容易哆哆嗦嗦地把这么一长串话给说完了,明明害怕地浑身都在颤抖,偏偏还要乘出一副很淡然地样子面对他。   但易时陆怎么可能不害怕呢,他的眼睛……看起来都快要哭出来了。   十七笑了一下,停了片刻说:“你编瞎话的能力也挺好的。” 第56章 镜中人(十一)   眼睛是酸涩的,易时陆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面对二号的时候,至少还有温崇礼和他一起,在相处中他更是知道了二号对自己没有恶意。   眼前这个,可不是另一个二号。   易时陆不想在十七面前哭的,可是他忍不住,人在恐慌的时候表面上装得再镇定泪腺也是发达的。   易时陆用手指扣住被子,浑身僵硬地努力忍着,忍到手指的关节都发白。   十七看着他垂在额前的头发被夜风一吹,在脸上落下几道轻动的影子。   正常人在这种时候一般就要开始说软话了,恳求也好、求饶也好……只要能保命什么话都该说出来了。   易时陆是说不出口的,十七知道。   易时陆这个人,可以怒骂、可以编瞎话、可以逃避、可以打哆嗦、甚至可以哭,但在这种情况下,易时陆的嘴里是绝对不会吐出一句求饶的话语。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本质上是个活得很骄傲的人。   易时陆眼睛下方的被子湿了,小小的一个圈,落在被子上被不断放大,像雨滴落在湖面,逐渐氤氲开。   他垂着眼眸,被打湿的睫毛连成浓密的一片,投下浅浅的照影。   易时陆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不叫人听到一丝他不愿意让人听见的东西。   果然是这样。   也许这画面放在温崇礼和二号眼中,会对易时陆产生爱怜,但十七不会。   他注视着易时陆,如静止冰封的河,无法击破。   又有一个圆圈落在了被子上。   易时陆的手指抹去自己落下的眼泪:圈圈圆圆圈圈……   系统:……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唱歌?   易时陆:天天年年天天……   系统:的我……奇了怪了,我为什么要跟着唱?   十七看着他手下的小动作,开了口:“别做无畏的挣扎。”   易时陆:“别做无畏的挣扎。”   十七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易时陆抬起头来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跟着复述:“你说什么?”   十七的目光陡然一沉:“你在耍什么花招。”   易时陆:“你在耍什么花招。”   ……   十七的神情里涌上一点不可思议,探究着看着易时陆,怀疑对方是不是被自己吓的精神失常了。   如果是的话……那很好。   轻薄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静谧月光在易时陆的脸上如潮水般翕动,易时陆的神情中浮现出了一点笑意:“这不就是你平时一直在做的事吗?”   “学我的语气、学我的动作、表情,像个小偷一样窥伺着我,装模作样假扮我……我现在只是学你几句话而已,学的像吗?”   眼下的泪水还没有干,在他说话间偶尔反着一点微光。那双盯着十七的眼睛,又放肆又紧张,挑衅而颤栗,复杂的心绪折磨着易时陆的感觉都变得迟钝了,只有嘴还是硬着的。   易时陆忽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低头一看,十七的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   易时陆忍住了没有挣扎,脑海中想着二号和他说的那些话,出于某种他还不知道的原因,十七现在并不能对他下手,这个举动对他伤害不会太大,更像是一种恐吓手段。   “找死。”十七的手指勒住了易时陆,在下一个瞬间将他用力按在枕头上。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睫毛压下,寒光凛冽。易时陆不常做这样的表情,从自己的脸上看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易时陆觉得很陌生。   十七在他的上方笼罩,将他们两人都笼罩在月色不侵的黑暗中,他嘴上说着狠话,可易时陆并没有感觉到十七此刻被激怒,这种感觉更像是……他只是在“表演出愤怒”,在玩角色扮演游戏而已。   易时陆用力挤出一个笑,笑得有几分夸张,纹路线条走向古怪扭曲毫无美感,这简直是十七看过的,易时陆做的最难堪的表情了。   “看…….着,”易时陆抓住了十七的睡衣领子,将他用力拉向自己,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十七的皮肤,连体温都是一样的:“这是……易时陆的笑………乖乖看好了……你还要学着呢……我做什么……你都要好好地学着……哈哈,乖一点,听话,认真听老师讲……”   他的手用力拽住十七的衣领,在快要碰到十七的面颊时易时陆张开嘴巴咬了下去,牙齿咬破皮肤,在十七的右脸颊渗出一点靡丽血色。   “哈,易时陆还会咬人,知道吗……这样做,好好学着……”   血气涌上了他的面部,漂亮脸蛋充血发胀,易时陆嘴巴一张一合地还在说话,小小的牙齿从鲜嫩的口中露出,即便沾了点血也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只有易时陆才会以为做出这副模样别人就会怕他。   就像是…….面对着强大的敌人,明明害怕却还要嘴硬不肯认输的那种……小崽子。   十七忽然有点想笑,欲望从四肢百骸涌现而出,从骨头到牙齿都是痒的。   真想取代这个人啊。   真想。   占据他的人生、掠夺他的所有物、重复他的故事……到那种时候,他就知道易时陆这个小小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了。   十七慢慢松开手,露出一个古怪笑容,和易时陆刚才的表情一模一样。只不过展示了一下就立刻恢复成没有表情的样子:“哦,学到了。”   他快速弯下身咬住了易时陆的脖子,易时陆能感觉到牙齿在自己的皮肤上细细研磨,与他做的不同,十七的动作不像“咬”,更像是“叼”,把完全逃不掉的猎物叼在口中供以取乐。   好像这样就能获得满足与乐趣。   十七的牙齿稍微用力。   易时陆吃痛:“呃”   他强撑住不以为意的笑:“不像啊,根本一点也不像,冒牌货就是冒牌货,来,再重新笑一个,我来验验冒牌货……”   皮肤被咬破了。   系统:爱意值:6恨意值:2。   易时陆:……他怎么是这种路数?   系统:什么路数?   易时陆:……鬼畜?   系统:你刚才也挺鬼畜的,吓了我一跳。   阳台有有动静传过来,好像是有谁从外面翻爬了进来,阳台的门被推开了,柔软白色的窗帘映出一个人影,从里面钻出一个人。   在看见十七将易时陆压在床上时,那个人影惊叫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易时陆和十七同时向他看过去过去,因为不能走镜子所以只能翻墙的二号狼狈走向他们,怒气腾腾的,看样子想要给十七一点颜色瞧瞧。二号连袖子都卷好了,十七突然下了床,正对面看着的他,就站在二号面前,平静地望着他。   二号愣了愣,问易时陆:“弟弟,你还好吗?”   易时陆没有回答,模着脖子坐起了身。   十七笑了一下,忽然扑向了二号,明明他们俩离阳台还有一段距离,可易时陆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的身影在自己眼前骤然消失,下一秒出现在了阳台边缘。   十七带着二号在对方措手不及之时从阳台坠落,易时陆的尖叫全部哑在了嗓子里,他冲到阳台边向下看,没有,两个人都凭空消失了,只有一架镜子,不知道被谁提前放在了花园里,孤零零地伫立在已经凋谢的梅树下,倒映出一片粼粼月光。   冷风吹得易时陆清醒了很多,他走回房间,把阳台的门锁上,打开灯,看见一地碎了的镜片。   没有叫阿姨,易时陆蹲在地上将镜片一块一块捡起,拿纸包着装进了垃圾袋,贴上标签。   房间里没有镜子也很好,至少……不会再有人随便出现了。   生活没有回到正轨,十七那个家伙时不时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有时候易时陆会听见办公室里的人瑜伽交谈,见他路过的时候笑着叫住他:“收听率又提了,新环节是你的想法,你是大功臣啊时陆,看来什么时候得给你开个庆功宴了,上次聚餐的时候看你的酒量不错,千杯不醉。”   功臣不是他。   上次聚餐那个也不是他。   千杯不醉的,更不是他。   易时陆讪讪笑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概就是那样一种感觉,他被他自己的生活排挤了,这种感觉让人抓狂。   以前被从易家挤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而他……一如既往的仓皇。   “我是不是很像一只过街老鼠,没有人是真正喜欢我的,就算看起来是喜欢的,但是有更好的出现的时候,他们……就不会管我了。”   易时陆醉醺醺靠在陆为谦身上问他。   陆为谦轻笑了一声,以为他又是情绪上头,笑着说:“非要说的话,像猫才对,家养的那种娇气猫。”   易时陆迷迷瞪瞪望着他:“为什么?”   陆为谦:“没有为什么,最近猫不是很热门吗,我看网上喜欢的人挺多的。”   易时陆切了一声:“说来说去,你也不知道啊。”   陆为谦没继续这个话题,把酒摆在他的面前:“还要喝吗?”   没有听到回答的声音,陆为谦低头一看,易时陆已经睡着了。   他看着桌上的烟盒,沉默许久,内心也在挣扎着什么,但最后一缕轻烟中,陆为谦松弛一笑,不费吹灰之力地抱起易时陆,在怀中。 第57章 镜中人(十二)   易时陆从柔软的床上醒来,喉咙爬上干痒,脑袋也是懵的,他只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就知道,陆为谦又把他带来酒店了。   这不是陆为谦第一次带他来酒店,易时陆没觉得太意外。   陆为谦坐在不远处的躺椅上看着床上的他,手里点着半支烟,身边的立灯没有开,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易时陆干咳着问:“干什么呢?”   陆为谦慢悠悠把烟往嘴边送,轻吐出白雾,笑了下:“没干嘛呢,这不看你睡觉了么。”   易时陆骂他:“神经病,我睡觉有什么好看的。”   和往常一样,陆为谦嘴上也不饶人,笑嘻嘻地说:“可好看了,跟睡美人似的。”   易时陆又骂了他一句有病。   烟的味道若有似无的传过来,易时陆脑袋混得更厉害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皮肤底下明明没有东西,但他就是有一种被啃噬的感觉。   “陆为谦,给我支烟。”易时陆说。   陆为谦笑了,下半张脸在阴影里,嘴角那抹狡猾的笑意融在暗出,易时陆没有察觉。他只是看着陆为谦手边的烟,感觉到干渴。   陆为谦把烟盒收进手中,把玩一样的左右晃动了一下:“你要这个?”   易时陆:“扔过来给我。”   “不行,”陆为谦缓缓坐直,整张脸露在了光下:“过来亲我一下,就给你一支。”   易时陆还当他在没个正形,不耐烦地揉着脑袋:“快点,跟你说正经的。”   陆为谦笑意更重了:“我也没在开玩笑啊,甜甜,我说的……不能再认真了。”   易时陆满腹疑问地看向陆为谦,他看见了陆为谦与平常不一样的表情。陆为谦只有在遇到最感兴趣的东西时,才会露出那种充满侵略的占有欲。   易时陆记得小时候,陆为谦把自己收藏的几支枪.支拿给他欣赏,在那个时刻,他的眼睛里就是这样的。   而现在,这样的目光紧紧地锁在他的身上,让他不由自主的退却。   身体里的渴望却如潮水涌动,不肯放过他。   易时陆明显出于下风:“别闹了,快点……拿给我。”   陆为谦站起了身,袖口散着,宝石袖扣摇摇欲坠,易时陆的目光只在他手中的烟盒上,看着烟盒在走动间划出的弧线,瞳孔轻微溃散。   “新型AT9,低幻觉,中度兴奋,中度成瘾,持久力不高,但是……对于你来说,应该足够难熬了,甜甜。”   易时陆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陆为谦在说什么,他张了张嘴,只说出来一句话:“给我烟。”   “我说过了,亲我一下,就给你一支。”   易时陆茫然地接收着讯息,反应迟钝地明白了过来陆为谦对自己做了什么,他的手猛然握紧,眼睛恢复一丝清醒:“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陆为谦大言不惭:“因为太喜欢了,从来没有一个东西让我那么喜欢过。从我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我试着忍了好几年……我也有过犹豫,也想保持我们的关系不变。但是……果然还是不行。”   “你是了解我的,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而且要用最快的方法。”   易时陆被连环的信息量砸地头晕目眩,半晌没回过神。   他又开始睁大眼睛了,嘴巴张着轻轻喘着气。那是陆为谦最喜欢的表情,这种时候的易时陆总是显得……毫无防备、脆弱、可爱。   在脑袋处理完所有信息后,易时陆咬牙瞪他:“你混蛋……你大爷的,陆为谦,你特么追人是这么追的?”   “你又搞错了甜甜,”陆为谦说:“我太了解你了,你又不喜欢我,追是追不到你的。所以,我不是在追你,我只是要得到你。”   陆为谦就是个疯狗,易时陆一直都知道。   只是以前这只疯狗没有咬到他的身上,还帮着他咬别人,他就没有在意。而现在,他自己成了疯狗嘴里的一块大肥肉。   易时陆把床头柜上所有的东西都拿过来丢他,连台灯都被他扯下来往陆为谦身上砸,陆为谦被砸了也不恼,春分得意的样子显然是把这当成了一种情趣。   看的易时陆更来气了。   “滚滚滚滚,我不可能亲你,你别妄想了。”   陆为谦露出失望表情:“甜甜,我觉得你做了一个很错误的决定。”   床头柜上的东西已经被扔完了,陆为谦默默走上前,一只腿跪在床上,弯腰看着他:“知道我为什么说你像猫吗,还是豢养的那种。”   “你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表现的攻击性很强,时不时要挠一下人,自以为自己是野兽,但其实内里,”陆为谦把指尖抵在了易时陆的心口:“你不过就是一只脆弱又娇气、失去猎食能力的宠物。你想一想,从小到大你遇到的那些事情,哪次不是我来帮你解决的?至于你那些唬人的东西,全部,都是花架子而已。”   “易家不喜欢你,可是我,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宝贝,除了我,你还有谁?”   陆为谦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AT9,我精心挑选出的型号,最适合你了。比起其他的,它对身体的没有那么大,成瘾性也不高,不过甜甜……对付你,用它就足够了。就算只是一点点依赖,你也没有办法戒掉,你没有能力摆脱它的控制……因为你已经被我纵容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坏小孩。”   易时陆沉默地看着他,手指曲成难堪的角度来用这一丁点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陆为谦字字诛心,分析得很有道理。   明明已经知道了身体里的难受是因为染上了那种东西,可在下一秒他还是渴望陆为谦能给他一支烟。   太糟糕了,他早知道自己是一个特别糟糕的人,没想到还能更坏。   陆为谦与他靠得越来越近,充满诱惑地在他耳边低低说着劝慰他的话。   易时陆几乎就要投降了。   浴室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易时陆在快要碰到陆为谦的时候猛然惊醒。   他抬手给了陆为谦一个巴掌,快步冲到浴室把门锁了起来。   陆为谦跟到门边,嗤笑着:“甜甜,算了,反正你过一会还是要出来的,现在折腾这么多干什么呢?我还不知道你那一点薄弱的意志力吗。”   身体颤抖、发冷,易时陆拿起浴袍把自己裹起来。   他不想再听陆为谦说话,喊了一声“滚”,把水开到了最大声。门外的陆为谦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也不着急,脚步的声音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意志力……易时陆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任由情况发展下去,最终的后果只会是他乖乖地打开浴室的门走出去,恳求陆为谦给他,到那种时候,无论陆为谦说什么,他都会照着做了。   陆为谦想要拿捏他,真的太简单了。   所以……不能这样发展。   易时陆冲到洗漱台前,双手拍着镜子:“二号,出来,二号。”   他用力敲打着,也不知道能不能通过这种方法让自己的声音被听见。   持续了很久之后,镜子里还是只有他自己几近崩溃的脸,温崇礼那张平时看着就讨厌的面容并没有出现。   易时陆裹紧浴袍,忍着难受用指甲在手臂上抓出几道血痕,破了皮,渗出一点血色。   看着拿点血色,易时陆想到了什么。   他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现在二号不能听到他的声音,但一定有个人可以听见他的声音。   易时陆对着镜子无奈地开了口:“十七。”   “帮帮我……”   “不,是帮帮你自己……你不是易时陆吗,你总不会希望易时陆被陆为谦给……妈的,你特么以后也不会想做陆为谦床伴的吧?”   易时陆破罐破摔:“我要是这次应付不过去,以后你就顶着这个名头……”   镜面起了波纹,像被风吹皱水面。   镜子里的那双盯着他的眼睛,渐渐变了。   易时陆很坦然地伸出了双手:“来,把我抓进去吧。”   一双手穿透镜面,从镜子里伸了出来,如同恐怖电影最常见的画面。   十七抓住了易时陆,目光从他破皮的手臂上划过,没有一点情绪,然后把他拖向了镜子里。   “卧槽卧槽,别抓头发啊……”   易时陆的声音被镜子湮灭,他又来到了这个空间,这是他第二次到这里了。   不同的是十七现在站在他的面前,安静地看着缩成一团的易时陆。   易时陆蹲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指甲又从下巴划过,皮肤鼓起一道道印子,自己折腾自己。   “我不舒服……好难受……”他仓皇地说。   在确认自己安全了之后,易时陆收起张牙舞爪的模样,满目的惊慌:“就……就把我关在这里……就好……等我缓一缓……就好了……”   十七看他良久,看着他的声音一点一点小下去,最后微不可闻,只剩喘气的声音。   “真没用,易时陆。”   易时陆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你有用你去对付他去。”   镜子外的声音传了进来,陆为谦敲着浴室的门:“时陆,再不开门的话,我就要进来了。”   十七透过镜面看着外面的动静,眼睛微微眯了下,说:“好啊。” 第58章 镜中人(十三)   易时陆无处可逃,陆为谦知道。   他并不匆忙,钥匙插进锁孔里,用手转动,门应声而开。   没有像他预想的画面,易时陆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就像是没有听到这些动静一样冷静,在他进来之后才侧目向他看去,眼睛也不像他想的那样泛着红,反倒是看起来……很镇定。   陆为谦语气轻佻:“甜甜,我还以为你会哭得很厉害。总算没有以前那么孩子气了,知道哭是没用的。”   易时陆的表情不变,冷漠地看着他。   兴奋上头,陆为谦没有察觉到这些细节的不同,他还站在原地,等待着易时陆自己走到他的面前:“甜甜,怎么不过来。”   陆为谦要亲眼看着易时陆落回自己的手中,这会让他觉得……更兴奋,心里的掌控欲被满足的那种兴奋。   十七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轻轻转动了一下,说:“那我过去了。”   他拿起桌上的毛巾,一圈一圈将手背与手腕绑起,把这一小段的手臂牢牢缠住。陆为谦隐隐觉得这动作看起来挺奇怪的,不像是易时陆平时的作风。   他冷笑一下:“你不会还想打人吧,就你平时那点花拳绣腿……”   眼看着重拳就要落在陆为谦的右脸,陆为谦本来是可以躲的,但他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仍旧笑容满面的看着十七。   镜子里的易时陆:此时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们十七是大猛1,嘿,就喜欢十七这种大猛1!   系统:……他什么时候成了“我们十七”?   易时陆身体又是一阵难受:统哥帮我屏蔽一下知觉,再不屏蔽我就要演不下去了。   系统虽然没回答他的话,但易时陆身体里那些又痛又痒的感觉瞬间不见了。   身体一身轻松,心情也更加愉悦了,这种有好戏看的时候,真想来把瓜子啊……   易时陆试探:……统哥,内个……   系统:没有瓜子。   易时陆:统哥你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我俩合作真是天衣无缝……靠,好痛,屏蔽屏蔽,我不嘴碎了!   绑着毛巾的拳头击中了陆为谦的右脸,易时陆从镜子里眼睁睁地看着陆为谦的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整张脸都被打偏了。   这一拳很明显在陆为谦的承受范围之外,他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颧骨的位置被擦伤泛起淤青和血肿。因为受力身体摇摇晃晃地踉跄了一步,他定定看着十七,目光暗了暗,从嘴巴里吐了一口血沫,咧了咧嘴:“不错啊,什么时候拳头变得这么有劲了?背着我练身体了?”   回答他的是又一记利落的拳头,这次打的是鼻梁。   易时陆笑嘻嘻:嘿,干他丫的!让他说我是花拳绣腿!   易时陆:不要为了我再打了啦!嘿,我装的,打起来打起来!   易时陆:左勾拳,右勾拳,组合拳,哼哼哈嘿!这才是我这种猛男该看的东西……统哥!别忘了屏蔽!   系统云淡风轻:……哦不好意思,你吵得我脑子都乱了。   易时陆委委屈屈:你们屏蔽难道还是手动的?   系统面不改色:对啊,我们节目组超烂的,很多东西都是手动控制的。   每日辱节目组成就,达成。   陆为谦被打得根本没有招架之力,一拳又一拳,被单方面的虐。十七出拳的声音很好听,干净又利落的划破空气,咻咻的,打在陆为谦的身上,拳拳到肉。   陆为谦到最后都躺在地上了还不忘记耍帅,脸明明都青一块紫一块,嘴还在说:“甜甜,你这样都不像你了,不过……事情变得更好玩了,对不对。”   十七面无表情:“对,更好玩了。”   然后又给了他两脚,陆为谦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十七把脚踩在陆为谦的肋骨上,陆为谦疼得身体抽动,嘴里只有往外出的气,脸上笑容也撑不住了。   十七的脚微微加力,碾了碾,易时陆确定自己听见了骨头裂开的声音,陆为谦杀猪一样的叫了一声,很短暂,短暂的叫过之后,陆为谦硬生生地把所有的声音都憋住了。   十七沉声说:“别再打我的主意,我不是你可以动的。”   陆为谦没有说话,带着钩子的眼睛却没有从十七身上离开,从眼睛里透出一股不死心。   十七弯下腰说:“再用这种眼神看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可能是他的语气太慑人,陆为谦竟真的愣了下,目光收敛了不少,气若游丝,从唇齿间吐出几个字:“这样……可就不可爱了……”   十七冷冷地抬起脚越过陆为谦,走出了酒店房间。   在他脱离易时陆视线的那一刻,易时陆眼前的镜子便消失了,和上次一样,他身处在被黑暗填满的世界里,没有色彩,没有声音,巨大的空旷笼罩着他,犹如神话故事中的无人之地。   易时陆:他把我给忘了?   系统:他可能是根本就没想管你。   易时陆思索片刻:好无聊啊统哥,瓜子……   系统:咔嚓咔嚓……没有嗷……咔嚓咔嚓……我没有瓜子嗷……咔嚓咔嚓易时陆:你明明就在嗑瓜子吧!   系统:没有……咔嚓咔嚓……你听错了……   易时陆:统哥,我要嘤了,倒计时,,二,一……   黑暗中,易时陆的眼前突然浮现了一串闪着蓝色光的字幕,“系统丢了一把瓜子给你并让你闭嘴。”   易时陆捡起从天而降的瓜子,蹲在墙角和系统一起咔嚓咔嚓。   易时陆:啧,这个十七……啧……真猛,咔嚓咔嚓……真带劲……咔嚓……我喜欢……   系统:嘶……瓜子都堵不上你的嘴是吧。   温崇礼回到家之后发现易时陆在家,正坐在饭桌上陪易直和汪茜聊天,易直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笑容,还罕见地对着易时陆点了几下头。   看见温崇礼从外面走进来,汪茜连忙让阿姨把他的饭热一下,看着他的脸色解释道:“今天甜甜回来吃饭,我怕他饿,就让提前开饭了。”   温崇礼看了汪茜一眼,简单笑了下,说:“没事。”   温崇礼坐上桌,吃了几口饭抬眼向易时陆看过去,对方没有看他,只是还在陪着易直和汪茜说话,说话间哄得汪茜挺开心的。   汪茜拉着易时陆的手:“苏家小姑娘早就想认识认识你了,听说是看了你那张网上的照片,在她妈妈面前提了好几次。哎呀她妈妈也夸你是一表人才,我儿子这模样,谁不想让你当女婿啊,改天去见见,好不好?”   易时陆笑着点头:“好,妈你安排就行了。”   温崇礼低头喝了一口汤,皱了一下眉头。   吃完饭温崇礼就跟着十七进了卧室,反手把门关上:“他在哪里?”   十七收回了刚才笑语盈盈的样子,冷冷看着他,没有一点要开口的意思。   温崇礼撑着手杖向前走了几步,再次逼问:“我弟弟在哪里?”   十七缓缓张口:“我不是在这里吗?”   温崇礼:“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十七又沉默了。   温崇礼面带不善,语气里隐隐含着不悦:“你又把他关进去了?”   十七:“出去。”   看着十七这副不愿意多说一个字的样子,温崇礼压下心里的焦急,问道:“你把他关在镜子里了?”   十七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蔑地说:“你的人不是很厉害吗,让他找一找不就行了,出去,现在。”   他下了逐客令。   温崇礼走出房间,脚步显得有些凌乱,易时陆又不见了,二号那个家伙……不是说会在易时陆身边守着吗?   温崇礼想要快步往房间走,又因为腿脚不便无法走快,手杖的声音撞击着地面,已经乱了节奏。   房间里的十七站在穿衣镜前,看了许久。镜子里映出他自己的面容,他就这么干站着,盯着镜子里那张脸看。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全部都是一样的,最好的画师也不能把他们画的这样相像。   他就这样静默地看了许久,在月光洒进来的那一刻,踏着月光抬脚走入镜中。   易时陆听到系统的提示,就立刻进入了情景。   倒在地上,额头出的一层虚汗已经全凉了,身体没有那么难受,只是浑身泛着冷意,像在冷水里浸泡过的一样。   他听见了脚步的声音,稳步向他这边走过来,步伐踩在地面上,响起的回音在这个偌大的空间里如此清晰的敲打着他的耳膜。   易时陆撑起身体,长久地黑暗让他看不清来人是谁。   但当那个人快要走到他的面前时,易时陆努力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向对方走去,直直撞入对方的怀中:“二号,我不舒服,送我去医院。”   他以为来的人是那个……二号,也对,上次就是温崇礼的镜像人把他带出去的。   十七没有出声,在易时陆撞进他的怀中的时候,他只是愣了一下。   易时陆没有听到他的回应,用力抱住了他的身体:“我冷,难受……”   他终于不再嘴硬,但还是有点难以启齿,说话无法连贯,断断续续的:“二号,送我去医院,我…….我可能是被人………下药,我要去医院,拜……拜托,帮我……” 第59章 镜中人(十四)   没什么力气,即使抱得很紧,对于十七而言还是没什么力气。易时陆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和一朵棉花没什么两样,十七没有想要靠近这朵棉花的想法。   十七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推开易时陆,他的手指已经碰到了易时陆的肩膀,只差一点就可以把他向外推开,就在这关键时刻,易时陆意识混沌、没有力气,顺着他的身体向下滑落了。   十七下意识抓住了他肩头的衣服,把易时陆给提了起来,浴衣被这么一抓,松松垮垮的要散开。十七拧着眉,单手把易时陆的浴衣用力拽紧。   “振作点。”他语气不悦地说。   十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不悦,可能是作为眼前这个人的镜像,他有种不愿意看到易时陆孱弱姿态的古怪心理。   易时陆的脑袋乱成了一片,无数声音嘈杂不堪同时回荡着,他没听出来十七的声音,只知道有人现在站在他面前在跟他说话。   被十七提溜着,易时陆双目涣散地茫然望了一会儿,什么也看不到,忽然爆发出了委屈。   “送我去医院啊……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送我去医院吗……你之前对我的好都是装出来的吧,你果然和温崇礼一样,你们明明都很讨厌我,假装对我好而已……陆为谦也是,那个混蛋,竟然敢对我……”   易时陆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又靠在了十七的身上,被抽了骨头似的,嘴巴里直哼哼。黑暗中他的脸,每一个角落都清晰映在十七的眼里,通红的鼻尖,泫然欲泣的眼眸,晶莹剔透的泪珠就悬在眼尾,在暗色中熠熠生辉,如宝石,似珍珠。   是一样的眼睛,又不一样,惹人厌烦、惹人可怜、惹人生气、惹人喜欢……这种叫人束手无策的表情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十七的脸上的,他心里很清楚。   十七想要碰易时陆的眼睛,看他是如何调动脸部肌肉做出这副让人无可奈何的表情。   可他还没碰到易时陆的皮肤,就被易时陆闷声一口咬在了手上。   和上次一样,易时陆露出了尖牙,但喉咙里却依旧是呜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   啊,十七想起来了。   易时陆现在,和那种没有自保能力、只会面露凶相但其实色厉内荏的小狗崽子一模一样。   有那种小狗,从出生就被抛弃掉,无意闯入人类社会,面对人类的逗弄分不出是善是恶,要么拼命摇尾巴以获得垂怜,要么用尖锐嚎叫掩饰出一幅“我很凶哦你不要想伤害我”的表象。   易时陆,就是后者。   他现在应该是在害怕,很害怕。   十七闻见了自己手掌的血腥味,若有若无,肯定有血从他的手掌流进了易时陆的嘴巴里了。   他掐住易时陆的下巴,用蛮力迫使对方松开嘴。   “易时陆,这么爱咬人,属狗的吗。”   系统:爱意值:11恨意值:2   易时陆:他口是心非惹。嘴上骂我狗,心里明明就很喜欢!   系统:你确实挺狗的。   易时陆:……总算给你抓住机会了是吧。   这一句低喝让易时陆清醒不少,他连忙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了十七碰不到的距离里,带着疑惑叫了一句:“二号……不,十七?”   十七没有回答,无光,一片漆黑,易时陆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十七,刚才那个声音就是他的。   易时陆决定转身逃跑。刚脱离陆为谦,又来易十七,他真的招架不住了,身体又是这副德行,先跑再说,拖延拖延时间,没准二号就来了,等二号来了他也就安全了。   打定主意,易时陆刚转身抬起脚准备跑,身体就悬空了——他被十七扛了起来。   易时陆浑身发颤:“你……你做什么?”   十七说:“不是要去医院吗。”   易时陆:“你……你会送我去吗?”   十七没有说话,大步向前走去,易时陆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以适应这种随时都好想要被颠掉下来的感觉。   十七走到一个地方停住了脚步,易时陆感觉到了光线,突如其来的光让在暗处待了依旧的易时陆觉得异常刺目,他将眼睛迷成一道缝,隐约看见有一面镜子出现了。   在十七迈出这面镜子的同时,易时陆闻见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易时陆:任意门!是任意门!他用了任意门!   系统:哇哦,真的是任意门。   易时陆:如果我有机器猫,我要叫他小叮当,竹蜻蜓和时光隧道能去任何的地方……angangang~小叮当帮我实现,所有的愿望~[1]   系统:……好可怕的歌喉……   易时陆:angangang~   系统:算大哥求你,别唱了。   深夜的医院没那么多人,算得上清净。十七换了一个姿势,做出了架着他的样子走了一段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颠的,易时陆觉得自己的脑袋更像一团浆糊了。   他听见十七装出一幅很着急的样子和护士小姐姐说:“我弟弟在夜店抽了别人给的烟,就成这样了。”   弟弟,呵,谁是弟弟。   易时陆:脸是一样的!凭什么我是弟弟!我要当大哥!   系统:我目测他可能比你高一点。   易时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系统:你就是当小弟弟的命运,认了吧。   易时陆:……统你要这么说话就很难听了,我决定以后叫你小统统。   做完各种检查……易时陆被折腾的云里雾里,躺在床上挂上了吊水。   迷糊间听到护士小姐姐说什么“行为恶劣”,又说什么“报警”,估计是刚才十七在他做检查的时候又添油加醋地讲了一些关于陆为谦的话,十七回了一句“好,一定要报警”。   易时陆了解陆为谦,陆为谦那种人是不会这么容易落马的,他做的缺德事可太多了,从小到大那么多事他都安然无恙的,这事情还不能把他拉下来。   门开了又关,隔壁床传来咳嗽的声音,十七在他的床头站了一会,似乎是想离开。他的脚步只动了一下,就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人拽住了。   拽住他的人躺在单人床上,眼睛都睁不开,三根手指勾住他的衣服,使出了最大力气不过就是轻轻扯了一下,不能撼动他分毫。   “不许……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喜欢……”   都这种时候了,易时陆还是不会说软话,嘴硬得可笑。   十七也觉得有点好笑,嘴唇一抿,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又快速收回这个表情。易时陆抓着他的手是打针的那一只,因为动作幅度太大,针头已经歪了,手背略微鼓了起来。   十七压住了他乱动的手,另一只手抽出针头,针头抽离皮肤的那一刻滴出几滴液体,落在易时陆的手背上,也落到了十七的指尖,是冰凉的水。   易时陆闭着眼睛,听见十七按铃的动静。   他轻吐了一口气,颇有些别扭地说了句:“谢谢。”   十七没回,站在原地看向病床上易时陆那张脸。   易时陆好像不敢看他似的,始终把眼睛闭得紧紧的,睫毛却在颤,一上一下,抖个不停:“针……还有陆为……反正都……谢谢……还有,不许让我妈知道,工作那边你也先去顶我两天。”   说到最后,感谢的话又变成那种凶神恶煞的命令语气。   十七却发现自己没有不高兴,他盯着易时陆的面容看,直到护士来,才开口说刚才针头歪了。   重新打上针之后,十七没再走,就坐在旁边放置的陪床高凳上。床帘外不时有动静传过来,咳嗽声、呼噜声,乱七八糟一片。   床帘里,就只有他们两人,沉默不说话。   易时陆闭着眼睛,但十七知道他没有睡着,他的眼皮偶尔抖动,呼吸也并不均匀,十七知道他还有话想说,只是在忍着不说。   他坐着等,等到易时陆眼皮颤动着小声说:“会不会……戒不掉,如果是那样的话……”   十七想,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对他更有利了,易时陆身体被弄垮,想他那种软弱的人受到这样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冲击,会更快消失。   而他,则会成为一个崭新的,易时陆。   这对他,是好事。   可是最终,说出口的话却是:“不会的。”   十七低头漠然看了看自己的手,想随便找点事做一样,他看见了自己手背上被易时陆咬出的伤口,果然是有血迹的,但是血迹已经干了,小小的两片,凝结在皮肤上,变成了红褐色,是易时陆的牙齿咬出来的战利品。   十七又四处望了望,可只看到了围起来的床帘。   “刚才医生不是说了吗,不像是目前市面上流动的那些毒品,好好治疗,戒断反应就这几天严重一点,可能会难受,但会好起来的。”   易时陆的呼吸变得均匀了,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向了十七:“你说真的?”   十七嗯了一声,黑色眼眸看他,又默默移开。   系统:爱意值:16恨意值:2 第60章 镜中人(十五)   “真的。”   在一片低咳与鼾声中,十七的声音没有那么明显。   与此同时,护士从门外快步走近,拉开床帘小声问:“是这床针歪了吧?”   十七给护士让位置,站在了后面。   针头重新插进去,护士叮嘱十七:“家属看着点,晚上睡觉不要让他乱动。”   十七答了一声好。   在药水的作用下,易时陆变得安稳了,睡了过去。他睡相不老实,动来动去的,在打着点滴的手又要乱动的时候,十七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的手指。   按在床板上,不允许易时陆的手指再乱动。   他的指尖一开始还是躁动不安的,几次在十七的手心下想要逃走,十七实在有耐心,将它们一一用巧劲压实了,上面贴着他的手,下面贴着床板,一点可以活动的空隙也没留。   他低着眼眸看了一会儿,看着易时陆青紫的血管和羊脂玉般的皮肤,凝滑的触感就在他的手下,生了根,发了芽,长出触须般将他的手牢牢系紧,触须钻进了他的肉中,搅弄起翻腾的血液顺着循环流遍全身。   于是身体也泛起古怪热意。   十七松了下手,热意慢慢退下,易时陆没有再乱动了。十七把手重新担在床头柜上,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做。   那些奇特感觉在脱离易时陆的那一刻,完全消失了。   因为不是安静的单人病房,易时陆很早就被吵醒了。十七昨天还乖乖坐在位置上,今早一看已经是不见了人影。手上的针头在他熟睡的时候被拔掉了,几袋挂水袋里都是空的。   有人掀起帘子走进来,易时陆顺着动静看去,来人不是十七而是温崇礼。   易时陆:“十七呢?”   温崇礼拿鼻子看人,目光扫了又扫,把周围简陋的环境看得清楚,连笑了好几声:“你倒是把那个冒牌哥哥记得清,我一大早过来就是来看一看,是谁敢打着‘易时陆兄长’的名号招摇撞骗。”   “他也……也没招摇撞骗,”易时陆不自然地辩解着:“他是……”救他来着。   这种话实在是很难说出口,易时陆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总算把“帮了我”这几个字说了出来。   温崇礼没什么惊讶的,看样子他也早就把事情了解清楚了,他能出现在这里,八成就是十七联系了他,自然也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吃亏了?”温崇礼又问。   易时陆:“……”   温崇礼:“吃了陆为谦的亏?”   易时陆烦躁地抓住头发:“你这不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吗?怎么还问我。”   温崇礼弯起唇角,笑得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可易时陆对温崇礼也算是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知道他段然是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无害的。   果然,温崇礼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易时陆瞪了他一眼:“已经报了警。”   温崇礼唇上的笑愈发显得深邃,神情舒展:“报警?不会只有这个吧,还有呢,弟弟。”   易时陆听不得温崇礼叫“弟弟”两个字,总是觉得他阴阳怪气的,他心里别扭,随口答道:“还有再找人把陆为谦套上麻袋揍一顿。”   温崇礼轻哼了一声,泄露了他真实的心情:“弟弟,你也就嘴上功夫有了点长进。嘴巴上占占便宜就能解气了?陆家的人,要是能让你随便套麻袋揍一顿,你可就真出息了。”   易时陆听得心里发堵,温崇礼说的这些话他不是不知道,可他还能做什么,正经的、歪门邪道的……他能让陆为谦那个人精吃上一点亏都算值了。易时陆耷拉下脑袋,连耳朵都好像要耷拉下来了,像在雨里淋了很久的暴躁小狗,散发着一股子不对付的意味。   他坐在单人床上,把头往被子里一埋,使劲蹭了蹭,干爽的头发被蹭得一片狼藉:“你还问我?我烦得很,什么都不知道,就想打他一顿,别的什么也想不出来。”   和之前的笑容不同,温崇礼的眼神柔和许多,在易时陆看不见的时候,他翘着唇,很是惬意地注视着坐在床上那个毛绒绒地脑袋,片刻后,眼神倏尔凌厉起来:“那你就不要操心,我来办,总有更好的办法让他不痛快。”   易时陆的身体顿了顿,从温崇礼的话语中听出几许阴森。易时陆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抬起头向温崇礼看过去,只看到一张带着玩味笑意的脸。   果然是自己听错了,他和温崇礼什么交情,温崇礼没必要真为他得罪上陆为谦。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温崇礼出言催促:“弟弟,别磨蹭了,收拾东西。”   易时陆问:“去哪?”   温崇礼笑笑:“当然是去一个更隐蔽的地方。”   他故弄玄虚,易时陆一言不发地仍旧盯着他看。   温崇礼:“好了,不逗你玩了,我联系了一家私立医院,接下来一周你就好好在里面接受治疗,保证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温崇礼做事周到,易时陆知道按照他说的做是对自己最有利的,这里人多眼杂,肯定没有私立医院来的方便。   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易时陆站起身说:“走吧。”   温崇礼微微抬起下巴,眼眸带了点向下的角度。   易时陆记得小的时候,温崇礼的眼睛总混杂着晦暗不清的神色,汪茜偷偷在背后说他是一身市井气。但现在,至少在易时陆看来,常年养尊处优事事顺心的生活让温崇礼气质里揉进了些许轻慢和倨傲。   尤其温崇礼做这样的表情,那种的淡淡地不屑简直是遮也遮不住。   “做事还是得周全一些的好,不像有的人,连费用都要等我来缴清。”   易时陆怀疑他在内涵十七,但他没有证据。   从医院出来拉开了温崇礼的车,才发现车座后坐着另一个人,二号。   温崇礼坐上驾驶座的位置:“我自己开车过来的,没有司机,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二号……听说你是这么叫他的,他自己非要跟过来,我想就算我拒绝了他也还是会从镜子里过来,正好也没带司机,我就干脆带他一起了。”   易时陆没说什么,坐进了车里,闭上眼睛。   他确实有点生二号的气,在他拍打镜面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他也短暂埋怨过二号说的那些“守在他身边的话”是在骗人。   易时陆闭着眼一动不动,可是有人很自觉地靠了过来,散发着暖融融的温度:“弟弟,你生气了吗?”   坐在驾驶座的温崇礼笑着说:“他当然生气了,是谁在他面前夸下海口的?时陆的脾气可是很大的。”   易时陆闭目养生,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凉风,他睁开眼睛低头看,二号正在俯身对他那只有着好几个针孔的手背吹气,动作轻柔又小心,生怕再惹他不高兴。   易时陆的瞳孔骤然收缩,不习惯于这种亲昵动作,连忙抬了下手,打断了二号的举动。   二号侧目向上看他,那张和温崇礼一模一样的脸线条优越,温崇礼长得并不像易直,他的面容柔和又温婉,这张脸在温崇礼身上发挥不出什么功效,温崇礼也没有仗着这张脸做出过什么事情。此时放在二号身上,就显得二号特别知道自己的外貌优势在哪。   他又侧了侧脸,刚好到达一个非常赏心悦目的角度,眼睛里迅速积聚出泪水,泪水来的比易时陆这个演员都要快,让人不心软都不行。   二号:“打针疼吗,弟弟?”   易时陆不自在的扭过头,强迫自己不要心软:“不疼,没有你表现的这么夸张。”   车窗玻璃隐约映出二号面容,对方言辞恳切地解释:“当时我在以温崇礼的身份活动,不能及时注意到你的情况,十七现在威胁不到的安全我就一时大意,没有想到还会遇到其他的情况……而且毕竟我是温崇礼的镜像人,我不能想感受到他的联结那样感受到你……”   话音未落,易时陆就感觉到自己腿上一沉。   二号将头枕在他的腿上,睁着无辜的眼睛看他:“如果我是弟弟的镜像人就好了……我们无时无刻,都在一起,好想……好想做弟弟的镜像人啊……”   易时陆眼睛轻轻动了一下,语气冷漠:“你也想要取代我吗?”   二号脸色瞬间窘迫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喜欢弟弟……”   他保持着枕在易时陆腿上的姿势,即使再窘迫也坚决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嘴巴里还在念念叨叨着:“……我最喜欢弟弟,所以才想做弟弟的镜像人,如果我是弟弟的镜像人,绝对不会伤害弟弟一点点,弟弟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表忠心似的,二号说个没完没了,易时陆安静地听着他说着那些话,竟然难得的没有打断,越听越沉静,眼睛里迸溅出一点思考的火花。   二号喜欢他,虽然不知道他这种莫名的好感是从哪里来的,但二号说的对,像二号那样那么喜欢他的人,即便是做他的镜像人,也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为了保护他,也许都愿意献出他自己。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如果十七也这样……如果十七也像二号这样喜欢他……   易时陆慢慢地睁圆了眼睛,脑海里划过一丝怪异的念头。 第61章 镜中人(十六)   一号和温崇礼长得一样高,做这种趴伏在他腿上的动作显得很滑稽,右腿还不怎么方便,能坚持这个动作很不容易。   他偷看易时陆的脸色,见他不仅没有要原谅自己的意思还一幅神游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叫了易时陆一声:“弟弟,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易时陆在想关于十七的事,听见一号的声音,重新看向他,一号连忙堆起笑脸,就听易时陆问:“一号,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我?”   “当然喜欢了,因为我生来就……”   温崇礼咳嗽了一声,易时陆向他看过去,知道他与一号之间肯定有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易时陆直接说:“我是说我身上有什么品质,或者是哪一点……让你喜欢呢?”   易时陆想自己脾气不好、好品质没想出来、坏毛病倒是一大堆……到底有哪一点让别人这样喜欢他?如果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又怎么能让十七喜欢他。   温崇礼移目默默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放慢了车速。   一号一脸为难地想了很久,易时陆的脸越来越黑:“你不会……一个也说不出来吧?”   一号:“……弟弟长得很好看啊。”   易时陆动作都静止了:“就……这个?”   所以他除了脸,果然还是一无是处。   一号天真道:“反正弟弟什么我都喜欢。”   算了,易时陆知道从一号这里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他看向窗外车水马龙,最近气温回升,人们都轻减了衣服,春季伊始,一切都生机勃勃。   一号见易时陆又沉默了,还不看他。连忙从易时陆的腿上坐起身,又靠上易时陆的肩头:“所以弟弟原谅我了对吗?”   易时陆偏头看他,看着那张温崇礼的脸,心里生出些许无奈,他抒了口气:“不怪你了。”   这叫什么事啊,易时陆在心里想:陆为谦,他十几年的朋友,闹得这么不堪。反而现在同乘一车能平心静气说话的,竟然是温崇礼。   一号又在叽叽喳喳地说话,易时陆戴上了耳机。   易时陆把自己藏了起来,他的生活就被十七接手了。   十七,他们这种物种一直都很擅长接管别人的生活,接手易时陆的生活对他而言本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休息时候盛玉朗一边吃三明治一边问他:“时陆哥,你看到网上你的粉丝给你做的生贺视频没有?”   十七笑着摇了下头。   盛玉朗说:“没关系,我存下来了,你看。”   他点了几下手机,然后把手机递给十七。   视频中出现了很多易时陆的照片,有几年前的,那时候易时陆更青涩,脸上稚气未脱,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会鼓出一块婴儿肥。   易时陆本人很少拍照片,视频里的照片基本上都是他拍,有在餐厅偶遇,合影里的易时陆有点尴尬无措,但还是露着笑脸,只是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人有点碍眼,是陆为谦。即便是在他人的合照里,陆为谦也很大大咧咧地勾着易时陆的肩膀,笑出八颗牙齿,看着就觉得……反感。   幸好这张照片很快就翻页,后面是几段视频拼接,有在演播大楼下面易时陆被一群人围着,那时候他的那张侧颜照刚在网络上火起来,热度很高,有人会在演播楼楼下堵他。   视频里易时陆一开始还是一张臭脸,想要走又被人堵着,人群里不知道有谁突然叫了一声:“好喜欢你呀。”   接着就引来了一堆夸赞:“我们都超喜欢你。”   “照片里真的很man。”   “侧颜很顶。”   “声音也超好听。”   “节目我们都有在准时收听哦。”   易时陆肉眼可见地从臭脸变得手足无措,整张脸都红得厉害,感觉下一秒就要从耳朵里冒出烟来。   “没……没有。”   憋了半天,易时陆才憋出了这两个字。   十七心情愉悦地笑出了声。   盛玉朗看他:“时陆哥,再重新看几年前的自己,挺有意思的是吧?”   “是挺有意思的,”十七捏着纸杯:“还有点……好笑。”   盛玉朗也微微笑起来:“我也是,有的时候回看自己小时候的那些照片,觉得又稚嫩又好笑,以前的自己……还挺可爱的。”   十七不置可否,看向盛玉朗的眼睛轻轻眯了一下:“不过我说,你手机的壁纸……好像用的是我的照片。”   刚才盛玉朗给他看视频的时候,十七无意中看见了壁纸,就是易时陆那张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照片。   盛玉朗没想到被他看见,还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面红耳赤:“嗯……因为我看那张照片拍的挺好的……就是……拍的不错……”   十七笑了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一幅非常善解人意的模样:“还是换一张壁纸吧,今天我看到了没什么,要是被其他同事看见就不太好了。”   不是问句,是陈述,甚至里面还掺杂了一丝警告。盛玉朗不知道易时陆什么时候气场变得这么强,他迟疑地看着十七,对方还是那副和和气气笑着的模样,但眼神中,有一种他非得把那张照片换掉的含义。   盛玉朗默默认了,毕竟照片主人公是易时陆,易时陆不愿意,他确实应该尊重他。   “好,时陆哥,我明天就换。”   十七仍旧微笑看他,但盛玉朗总觉得那笑容里,有些漠然。   易时陆以前也不擅长人际,但他对所有人都那样,没什么好说的。最近时陆哥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变得融洽了很多,但偏偏就是和他,有种莫名的疏远。   难道时陆哥知道了……他的心思?   盛玉朗看着易时陆想问点什么,可对方只是将手中的纸杯折了下,扔进垃圾桶,简单和他道了声:“我先回去了。”   让他连再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十七一直都住在易家,晚餐时候汪茜又一次提起了苏家小姐的事情:“正好你最近生日快到了,我想借着你生日的由头办个晚宴,到时候把苏家小姐也请过来,甜甜,你看怎么样?”   十七什么都挺能适应的,就是这个小名“甜甜”,每次汪茜这样叫他的时候,他都会在心里起一层恶寒。   坐在对面的温崇礼似乎看出他波澜不惊的表面下的嫌弃,哼笑一声。十七看了他一眼,重新看向汪茜:“妈你来安排就好,我都可以。”   温崇礼又是一声笑。   易直终于向他看了过去:“崇礼,是最近有什么高兴的事?”   温崇礼笑着说:“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忽然想到弟弟最近这么听话,连相亲都愿意,实在是有一点感到意外,毕竟以前的甜甜……还是以工作为主。”   温崇礼故意说那两个字,好像是在挑衅一样,听得十七微微挑眉。   汪茜以为他们两人还是以前那个不对付的意思,又出来打圆场:“哎呀什么工作啦,人总是要长大的,成家立业的事情崇礼你也到了要多想想的年纪了。”   温崇礼:“阿姨说的对,不过我还没遇上喜欢的姑娘。”   汪茜:“崇礼你又说笑,你这么优秀的年轻人,一定会有姑娘喜欢的。我看你最近忙的很,常常在外边,是不是在忙着谈恋爱?我是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一开始都不愿意告诉家长,你可不要背着我们偷偷在外边藏了个人。”   汪茜用欢快的语气说这些好似玩笑一般的话。温崇礼也很给面子的笑了下:“可能是吧,没准我真的偷偷在外边藏了一个人。”   他看着十七,盯着他的眼睛,将筷子轻放在筷枕上:“我吃饱了,有点事,出去一趟。”   温崇礼握住手杖,慢慢向门口走去,十七目光相随,听着他的手杖一下一下沉稳动听,步伐稳健。   在温崇礼出了门后,易直皱眉问汪茜:“前几天我让你联系的那个外国专家你联系了没有,崇礼的腿总是这样也不好看。”   汪茜连忙说:“知道了。”   易直看了她一眼:“别耍什么心眼。”   汪茜忍了忍:“好了老易,我对你哪里有什么心眼。”   十七站起身:“我吃好了,先上楼了。”   十七走进房间,站在镜子前,此时的镜子犹如一片幕布,放映着画面,画面里是易时陆。   易时陆正在房间里吃饭,身边坐着一号,菜色很好,摆了满满一桌,一号殷勤地给易时陆夹菜,说:“弟弟,这个好吃。”   易时陆已经习惯了一号每日的殷勤,呆在这个地方的这么些天,也多亏一号陪在身边他才不觉得无聊。   他夹起一号给他的菜,放入口中,甚至还对着一号笑了一下,笑容让十七想到了今天在盛玉朗手机里看见的那些照片。   十七皱眉,镜子一瞬又变成了普通的镜子,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倒映。   本来他是想去易时陆那边的,可是现在看来,易时陆过得很快活啊,那个一号简直就是一条哈巴狗,每天跟在易时陆身边。   十七简单洗漱一翻,关了灯,躺在了床上。   十一点,楼下有轻微的动静,是温崇礼的车回来的声音。   五分钟之后,房门被悄悄打开又关上,十七睁开眼睛,坐起了身。   易时陆把灯打开,拎起椅子上的抱枕就往十七身上砸去,气势汹汹地压低声音吼着说:“我要是再不回来,你是不是连女朋友都要帮我安排好了?” 第62章 镜中人(十七)   抱枕砸得人一点也不疼,但灯光的亮起、易时陆的出现还是让十七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易时陆又拎了一个抱枕打算再砸他一下,手刚高地举起来,坐在床上的十七几乎是瞬间就到了他的眼前,手腕被紧紧攥住,拿在手里的抱枕瞬间就吃痛落下。   看着十七没什么表情的脸,易时陆突然心虚:“反正……反正你不和我商量一下就答应我妈那些事是,就是不对。”   攥紧他的手指慢慢放松,易时陆趁机一抽手,十七的手里就落了空,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心,问易时陆:“温崇礼告诉你的?”   易时陆:“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我就是知道。”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靠着靠背,翘起了二郎腿,把那个没砸出去的抱枕捡起来拍了拍,抱在怀里:“好久没回来了,还是这里比较舒服……不过我平时也不住在这里,倒是你,一天天往我爸妈面前凑干什么?”   十七盯着他还是不说话。   易时陆哼了一声:“不说我也知道,天天琢磨着怎么取代我呗……”   一说到这句话,易时陆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的谋划,他看了十七一眼,对方似乎很擅长以不变应万变,不像他自己,什么都在脸上写着。   易时陆心想不能自己的心思暴露得太明显,他装作随口一说地样子:“你找女朋友,是给我找的,还是给你自己找的?”   这话符合他一贯张狂的作风,挑衅有余。   十七淡淡说:“都一样。”   “这怎么能叫一样?”易时陆差点就要跳脚,看着十七那不温不火的模样,在心里告诉自己十七的脑回路和常人不同,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算了,”易时陆略显苦恼地说:“你都不知道你这一松口,我爸我妈会搞出多少多余的事情来。我在易家就是个废人,对他们的唯一价值可能也就是联姻了,这几年他们就等着我松口。联姻你知道吗,联姻?”   易时陆说的绘声绘色,张牙舞爪,将抱枕放在手里揉来揉去、搓圆捏扁,很快把自己的双手揉得通红。   十七:“联姻是什么我当时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你不是傻子为什么要松这个口?难道你真想做谁家的上门女婿?”易时陆又用泛红的手揪了揪自己的耳朵,着急上火。   看着他这副模样,十七很难不想到盛玉朗给他看的那个视频,里面青涩的易时陆也是这样,尴尬局促而不知道怎么办。   虽然他长期与家里关系不好,但在大家族的庇荫下,易时陆的心性还是没什么长进。   见十七一直不说话,易时陆不耐催促:“你能不能说句话?”   十七:“我没有什么意见。”   “你没有……哈……你没有,”易时陆站起身在房中踱步,最后站到十七身前,同他平视:“你搞出来的事情你自己解决,那个什么苏婉清你自己见,我要睡觉了,你回到镜子里。”   话说出口易时陆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他要十七喜欢他,按道理讲是不该这么说话的,只是……他的脾气向来如此,不过脑子就把话吐了出来。   易时陆找补着说:“不想回去也行,总之……我要睡床,明天……我也要自己上班。”   他转身走进洗漱间,洗好出来,就看到十七坐在床边向他看。   易时陆:“你……你干嘛那样看我?”   十七微微蹙了下眉头,没明白易时陆在说什么。   易时陆:“不管怎么样……床是我的……”   十七保持着沉默。   易时陆苦恼的扯了扯嘴角,暗暗下了某种决心:“你……让给你也行,我……睡长椅。”   他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新被子,磨磨蹭蹭睡上了长椅。   易时陆:穿着我的睡衣、睡着我的床、枕着我的枕头、盖着我的被~他这日子过得好滋润。   系统:没事,以后你把他睡回来就行了。   易时陆震惊:小统统,你竟然说这种话?!你没有被夺舍吧?   系统:我已向组织申请了儿童护眼模式,以后你再和任务对象亲亲我我,直接马赛克处理。   易时陆:嘿,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要放肆了。   系统:难道你有收敛过吗??   易时陆在长椅上躺下了,长椅不够他的身高,他弯了弯双腿,恢复成习惯的蜷缩起来的姿势,把头蒙了起来,在被子里打了一个哈欠,说:“十七,关灯。”   十七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我不叫十七。”   不过灯立刻就暗了。   易时陆在被子里闷闷地笑:“身体挺诚实的么,十七。”   床上的人没什么反应,微微侧目看向长椅上那个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地易时陆,被子蒙住了全身,就留了个气口。   十七:“你把自己裹得像一个……茧蛹。”   好像里面会飞出一只蝴蝶。   易时陆傻笑一声:“呵,你还知道茧蛹,真不错。”   十七:“……我不是傻子,易时陆,你知道的东西,我也全部都知道。从某些设置来说,我和你是一样的。”   易时陆:“所以你也像我一样不学无术了?”   十七又沉默了,过了片刻终于没忍住,冷笑一声:“你真会聊天。”   易时陆说:“睡了。”   十七“哦”了一声,这一室便彻底陷入了寂静。   睡着的人只有易时陆一个,十七没有睡,完全的黑暗中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更不要说现在还有路灯和外面的灯光。   十七眼睁睁看着易时陆留着的那个气口一点一点的瘪了下去,彻底合拢。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到了长椅边,掀开气口,露出了易时陆的脸。   被被子蒙着,易时陆的呼吸都是濡湿的,绵长的呼吸显示出他睡得格外香甜,这几日他好像长胖的点,脸颊上终于不似以往肉贴骨一般的清瘦。   确认被子不会再遮住易时陆的脑袋,十七重新回到床上。   汪茜做事麻利易时陆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么麻利,一大清早易时陆脑袋都没清醒过来,汪茜就在早餐时候宣布,说这周末就给易时陆办生日宴,届时除了苏家还会有其他很多人到场,不过最重要的宾客,当然还是苏婉清。   还有舞会环节,汪茜千叮咛万嘱咐易时陆一定要去邀请苏婉清。   易时陆无语:“妈,我生日在下个月。”   汪茜道:“早点办没什么啦,你早一点和婉清熟悉熟悉,也是好事。”   生日宴是假,相亲才是真,想到就觉得闹心。   易时陆晚上回来就把十七给叫了出来:“你找的事来了,这周末的宴会,你自己去。”   十七什么也不多说,就说了一个字,好。   易时陆冷眼瞥他:“不过要跳舞,你应付的过来吗?”   易时陆会的技能,十七全部都会,但看着易时陆一幅看好戏的表情,十七鬼使神差吐出两个字:“不会。”   “哈。”易时陆心情舒爽地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过看在上次你帮了我的份上,这次我也可以帮一帮你,就当我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之前那件事,我们就都翻篇了。”   这个交易是易时陆占了大便宜,十七又怎么看不出他的心思。   他故作迟疑,易时陆连忙追着说:“我是要帮你,你还要多想?”   十七做出被他说得松动了的模样,好不容易答应,点头说:“好,你要怎么帮我。”   易时陆得逞,不经意露出点洋洋自得,他说:“那些什么舞会,交际而已,大家都是半调子,你也不用紧张。我教你点基本的步子,其他的你随机应变,应付过去就行。手伸出来。”   十七伸出了双手,易时陆站直身体,拉过他其中一只手摆在腰间,与十七平视,那两张宛如复刻的脸靠近了。易时陆:“现在就把我当成苏婉清,你的女伴,刚开始,手是这样放的,不要太紧,会有一些唐突。”   易时陆已经穿上了丝绸睡衣,头发是刚洗过的,泛着一点水气,在他拉住十七的手让十七贴近的时候,十七闻见了易时陆身上散发出的好闻气息。   是某种清新的植物散发的香气。   他和易时陆用的是同样的洗发水,但易时陆……就是比他更好闻,就像他和易时陆明明长的是一样的,但他会觉得易时陆看起来要更脆弱。   还有……那只放在易时陆腰间的手。   十七皱着眉让自己不要多想,但思绪难免还是有些蠢蠢欲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如同他无法控制自己靠得更近。   易时陆的腰是细的,丝绸睡衣被他压住贴在皮肤上,就好像是本来的皮肤那样光洁……   十七压下眉眼,想要抛却这些脑袋里闪烁的念头,但那很艰难,是他目前为止,遇到的最难的事情。   他现在看见了易时陆一张一合的嘴,却已经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直到易时陆用力踩了一下他的脚,气愤地向后退了一步,身体滑出他的手心:“你根本就没有在认真听吧?”   十七看了下自己的手,慢慢又伸到易时陆的面前,若无其事地说:“再教一次,这次认真听。” 第63章 镜中人(十八)   易时陆将信将疑,拉过了他的手轻置在自己的腰间,口中念念有词:“步子不要迈得太大也不要太快,女伴们的步子都是很均匀的,不要让别人跟不上。”   易时陆低头去看他的脚步,看见十七的脚忽然向前走了一步,将将好就贴在他的面前。   十七问:“这样行吗?”   易时陆目光上移,看着他的眼睛,理智告诉他,他们的距离已经超越了安全距离,但另一个声音又不断在易时陆的脑袋里响着:这是一个好时机,好好教他,也许能让让十七……再喜欢你一点。   目的不纯,邪念当头,易时陆忽然便有些不淡定了,明明什么话也没说,什么动作也没做,十七只是这样站在他的面前,易时陆就想远远逃开,来掩饰自己刚才脑袋里一闪而过的想法。   “你脸红了。”十七说。   易时陆心虚地推开了十七,粗着嗓子故作无所谓地说:“你靠得太近了,太热了。”   十七看着他不说话。   易时陆向后退了一步,身后就是一个矮柜,他双手撑在矮柜上,身体靠着柜子低低喘了一口气,又抬起一只手给自己扇了扇风,让那些不该出现在脸上的汗意快点退下。   十七问:“还教吗?”   易时陆扇着风,眉眼一跳,看着十七:“还学吗?”   十七看着易时陆的眼睛,眼睛最能传递人的情绪,从眼睛里,他感受到了易时陆此时的局促与……混乱。   易时陆是混乱的,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但十七感觉到了这种混乱可能来自于他自己。   那双眼睛在有多余情绪出现的时候,会比平时睁得更圆一些,色彩分明,虹膜的纹理一条条如同宝石切割,在情绪起伏时更是会微微地收缩与放大,易时陆的掩饰拙劣,这些细节他无法顾及。   十七的凝视让易时陆更觉得热了,脑海中出现了一些逃跑的念头。   易时陆:“要是不学了,我就先去睡觉了,你……”   “学。”像是清晰明确的指令。   易时陆还想再逃:“不过我现在有点累……”   “易时陆。”   十七叫了他的名字,这好像是第一次,易时陆听见他如此笃定地念出自己的名字,这个字在十七的口中就好像有某种魔力,念出来坚定而动听。   十七继续说:“如果在舞会之前我还学不会,就不能算两清,我也不会出现在舞会上,你自己去跳。”   易时陆捂住额头,反被将一军那样头疼:“你学聪明了,十七。”   他把手重新搭在十七的肩上,在念了几个拍子之后拿手机放起音乐。   轻音乐,轻柔缓慢,似水柔情。   十七注意到水晶灯光的投影在白墙上折射出了许多道细小的彩虹,他之前没有发现它们。那些彩虹偶尔摆动,是因为窗户缝隙里挤进的清风将水晶灯的流苏吹得微微晃动,折射出来的光里就跟着一起变幻。   十七看清角度,手缓缓在易时陆的身后伸出,灯光下的彩虹就落在了他的手心里,在交错的掌纹中落下浅浅的印子。   微弱虹影,比起映在白墙,握在人的手心会更好看。   十七收起手,目光透过易时陆,看向他身后的墙壁,那里除了投下的光斑,还有他们两个人重合的影子,他的眸光与两个人的影子一同移动。   这是一种分散注意力的方法,十七需要去看点别的东西,看白墙、看摇晃的水晶灯、看这周围他熟悉而陌生的各种小物件,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让自己变成一个紧紧盯着易时陆的奇怪而失态的人。   十七的不专心很快被易时陆捕捉到,责备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灯忽闪了几下,灭了,白墙上的彩虹悄然不见。   易时陆停下动作:“你干了什么?”   十七说:“什么也没干。”   “不是你干的?”   易时陆正怀疑着,走廊上传来阿姨快步走的声音,她提高了声音通知住在这一楼的人:“刚刚突然断电,叫人去看电闸了。”   易时陆笑了一声:“好像错怪你了。”   这也不能怨他,十七出现之后,身边再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难免会怀疑到十七身上。   十七垂下眼眸,他的手还在易时陆的腰间,保持一个搂抱的动作,易时陆还没有反应过来。   在易时陆有所察觉之前,十七闭了下眼睛又睁开,松开了手:“明天再学。”   气氛陡增尴尬,有些细微变化在空气里流淌,易时陆扯了下珍珠白的睡衣衣角,点了下头:“哦……也行。”   他走向长椅,在滚进被子里前,听见了身后十七的声音。   “你用的什么洗发水?”   “洗发水?什么?”易时陆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看十七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易时陆扯了扯嘴角:“我们用的不是一样的吗,浴室里那一款。”   “一样的?”十七站在不远处深思片刻:“哦,对,是一样的。”   什么都是一样的。   十七用右手握了一下左手,一样的皮肤与手指的瘦长,从客观上来说,分不出差别。   可他看着已经躺在长椅上的易时陆,忽然发现自己无法从自己的身体上,感觉到了易时陆的存在。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们合该完全一样,不差毫厘。 第64章 镜中人(十九)一更   教学略有成果,十七的步伐对的多错的少,易时陆表示对错不是什么事,只要不踩到女伴的脚就万事大吉。   宴会在易家旗下的酒店,易时陆本来不想去的,但又想看好戏,就决定混在温崇礼的车里一起去酒店,找个休息室待着,等到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就宛如吃瓜群众一样默默闪现在人群中盯住十七。   ……好吧,他其实还是有点私心在的。易时陆不希望见到十七和苏婉清相处得太亲近,毕竟他可没有和苏婉清结婚的打算。   他得在暗中监控。   易时陆穿着黑色连帽衫坐在温崇礼的车上,把帽子带了起来,温崇礼语义不明地微笑表示:“你看起来像个间谍。”   易时陆:“要怎么说随你,间谍也好黑客也好,总之我要盯紧十七。”   温崇礼带着眼镜拿着平板看合同,心思好像根本不在和他的聊天上,随口答道:“苏小姐人不错,之前生意上我和她有点往来,也许你去认识认识也好。”   易时陆:“不是人好不好的事……”   温崇礼:“那是什么事?”   易时陆息了声,也不知要怎么解释,汪茜安排他和苏婉清相亲从来都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的事,他心知肚明,不愿意掺和这些潜在的世俗上的规则……   这些他没必要向温崇礼解释。   温崇礼在看文件的间隙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迅速上下一瞥,又转向屏幕:“我知道了。”   易时陆:“!你知道什么?”他怎么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   温崇礼可疑地微笑了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推了推眼镜,却并不回答。   易时陆用力扯了扯帽子系带,把自己的脸藏在帽子最深处。   提前到达会场,易时陆拿了块糕点躲进休息室把门锁了起来,一边吃蛋糕一边和系统聊天。   易时陆:大场面,好激动,以前和我奶奶看豪门狗血剧最喜欢看这种大场面了。什么豪门相亲局、男主遇见千金女二、男主对千金女二无感但爱上草根女主、男女主欢喜冤家终成眷属、男主失忆忘记女主……   系统:你涉猎挺广啊……   易时陆:还有我最喜欢的剧情!   系统:……是什么?   易时陆:恶婆婆登场狂甩女主五百万捶胸顿足高呼“离开我儿子”!   系统:……嘶。   易时陆:我每次看到这种剧情我就在心里想……   系统:爱情价更高?   易时陆:这五百万我该怎么花。   系统:……嘶。   系统:最近货币贬值,五百万已经不够了,我建议千万起步。   易时陆:嘿嘿,千万,嘿嘿……   系统:把口水擦一擦。记住我们这是豪门爱情片,不是什么cctv致富经!   易时陆坐在舒适的沙发上吃着糕点,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易时陆谨慎地走到门边问:“有什么事?”   外面传来侍应生的声音:“温先生让我送餐过来。”   易时陆不想露脸,就让他放在外边,等侍应生离开,他打开门看见餐车上当着各种精致佳肴,把餐车拖进了房间。   温崇礼想得还挺周到的。   易时陆吃饱喝足溜出去,宴会才刚开始,场地布置得格外温馨,粉粉嫩嫩的,有一人高的蛋糕和巨大气球,一看就是汪茜喜欢的那种风格。   他在正厅悄悄地逛了一会,站在角落里看见了十七,十七对面站着的应该就是苏婉清,穿着粉色的裙子,模样娇小可爱,面对十七时不时脸颊绯红,十七举止绅士,和在易时陆面前一点都不一样,看这样子他们俩正相谈甚欢。   旁边还有汪茜和苏婉清的母亲,四人如此和谐,感觉立刻就可以签协议订婚交换戒指走完整个流程。   心有所感,十七目光看向了站在角落里的易时陆。   易时陆做了个双目在看着他的动作,暗暗警告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十七抿着唇,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出了好心情,完全不在意易时陆刚才不友好的警告。   易时陆又盯着他看了一会,看见十七借着放酒杯的机会拉开了和苏婉清的距离,他才放下心。   晃悠了半天难免引人注意,易时陆重新回到休息室,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舞曲的声音,按照汪茜之前的计划,现在正是十七该邀请苏婉清跳舞的时候了。   希望十七注意分寸,不要和苏婉清有过多不必要的亲密接触。   他正想着,休息室的门突然被转动,易时陆以为又是侍应生送餐,直接说了一句:“放在门口就行了。”   门锁的声音短暂停止,然后又响了起来。   易时陆反应过来不太对劲,刚站起身,被锁住的门锁一声轻响,在隐约传来的舞曲的背景音中,令人莫名悚然。   易时陆向后退了一步,门开了。   从门廊外透进一道长光,十七站在门口,慢慢走进,又把门锁上。   易时陆惊讶:“你……你不是应该在……你身上怎么了?”   十七的西装湿了一片,有酒渍。   “我弄错了。”十七说。   易时陆:“弄错什么?”   十七沉眸看他:“该怎么跳。”   虽然这很怪,但也不是不可能,考生在考试前头脑一片空白这种事,易时陆很熟悉。   十七说:“所以你应该,再提醒我一下。”   大厅的音乐声传进他们的耳朵,易时陆听着节奏说了一句好吧。   “过来,把我当成你的女伴。”他这么说。   十七走了过去,动作娴熟地半拥住易时陆。   易时陆:“你这不是很熟练吗?”   十七:“看见你的时候记得,看见其他人的时候就会忘记。”   他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   实际上在刚才汪茜催促他去邀请苏婉清的时候,他已经在向着苏婉清走过去了,脑海里清晰的记得易时陆教给他的所有细节。苏婉清对他甜甜微笑,期待着他向她伸出手。   然而就在那个当下,十七觉得有哪里是错误的。   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应该是易时陆,就像他们每晚在房间里练习的那样,与他共舞的人、等待他伸出手的人,不应该是眼前的苏婉清。   就在转念之间,他眼疾手快地撞倒了一个侍应生,酒水洒在他的西装上,他对着侍应生连声说抱歉,以要换衣服的借口转身离开。   这才是刚才所有事情的真实情况。   易时陆不必要知道。   随着舞曲的节奏,在无人的休息室里,十七穿着洒着酒水的西装,找到了最正确的“舞伴”。   在跳舞的间隙,易时陆不忘问:“你这衣服上是什么,酒?”   易时陆凑上前在他的身前闻了闻,确定了答案:“果然是酒。”   他毛绒绒的脑袋埋在十七的身前,鼻子用力嗅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抬了起来。   在那一刻十七有点想伸出手压住他的头,让他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如果可以,他能够就这么跳完一整支舞蹈。   实际上十七也这么做了。   他用力压住了易时陆的脑袋,使他不得不靠在自己的肩上。   易时陆只哇乱叫:“喂,干什么干什么!我的头……”   “别动,头上有奶油,帮你擦干净。”   “奶油?”易时陆歪了下头,不再挣扎,还有点恍然大悟似的:“哦,可能是我刚才吃的蛋糕上的奶油,我们的生日蛋糕切了没?你待会给我拿一块。”   十七从口袋里拿出纸巾,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我们的’生日蛋糕?”   纸巾蹭过易时陆的头发,去擦根本不存在的“奶油”,十七的手底下就是易时陆乱动的不安分的脑袋。   易时陆没有领悟到十七话里的意思,自顾自地说:“就是放在外面桌上的那个赶上一个人高的粉色蛋糕,真是服了,妈竟然订了那么一个颜色。看起来……倒是还不错,你记得给我拿一块……擦完了没有?”   易时陆猛地一抬头,伸手就接过十七手里的纸巾:“我自己擦,你告诉我在那里就行了,这里吗,还是这边?”   十七没有说话。   易时陆用力蹭了几下,把纸巾拿下来看了一眼,很疑惑:“没有啊,没有奶油,在哪里……”   他看着十七,却忽然发现对方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他只是盯着自己,双目如同巍峨巨石,虽一动不动,可巨石后却有惊涛骇浪拍击,让巨石缓慢地、碎开几道裂缝。   易时陆的第六感让他想要逃跑。   他悄悄向门边移动了一步,做好逃跑准备。   可他连脚步都没有迈出,十七忽然将他撞在沙发上,一只手撑在他的身侧:“你要去哪里?”   感受到危险,易时陆紧绷着身体,看着在上位的十七:“应该是我问你,你要做什么?”   十七的手臂动了动,身体上移,彻底遮住了易时陆头顶的光线,背光让易时陆将他看得模糊了几分,只有脸颊的轮廓格外分明。   十七:“你问我要做什么?”   易时陆:“……嗯。”   十七:“我也不知道。”   易时陆:“……”   十七:“所以我们就这样待一会,不要动,让我想明白,我到底想做什么。”   易时陆迫于十七身上的压力,根本想动也无法动。   十七的目光缓慢下移,落在他的唇上。易时陆被看得难受,侧过脸,想要避开十七的目光,但他只动了一丁点,就这么一丁点也被十七给捕捉到了。   “不要动。”十七压低了声音。   他的手很快贴上了易时陆的唇,指腹压下用力地抹在他的唇角。   “有奶油。”十七补充:“这次是真的,有奶油。”   易时陆抽了一口气,十七手指离开的那一瞬间脸却低下慢慢靠近,易时陆听见自己胸膛里有小鼓狂敲。   系统:爱意值:40恨意值:2   十七的脸上露出一点疑惑,像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就是莫名的被吸引,比起外面的蛋糕,他现在更想咬一下易时陆的嘴巴。   在他将要得逞时,一阵铃声刺耳地叫了起来。 第65章 镜中人(二十)二更   易时陆手忙脚乱的去摸手机,顺便从十七的管辖范围里逃走,他连走带挪跑到了沙发最远的一侧,离奇怪的十七远远地,慌里慌张地把电话接起。   “甜甜,好样的。”   电话里是陆为谦玩世不恭的声音。   十七也随着电话里的声音警觉地向易时陆看过去,很明他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易时陆看了十七一眼,呼吸不稳地对着电话问:“陆为谦?”   陆为谦笑了一声:“哈,这么不确定吗,才多久没见,你怎么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我真伤心。”   易时陆:“……我不骂你就不错了……”   陆为谦轻轻地笑着,但了解他的易时陆能感觉出来他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十分生气,陆为谦生气的时候就喜欢这么笑,好多人都容易被他这张脸欺骗。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陆为谦吐字明快轻巧:“我有好多手段都没舍得用在你的身上,我本来以为你这边只有我一个人的,但是甜甜……原来我小看你了。”   陆为谦说的易时陆一点都听不懂,他忍了忍:“你要说什么就直说。”   陆为谦干笑了几声:“和我还要装吗,你以为我查不出来动我的是温崇礼?你的……好哥哥。你什么时候和他走的那么近了,他愿意为你出气费那么大的力气找到我三年前在LA的罪证,不过你们以为把我驱逐出境就可以了吗,甜甜,你是知道我的性格的,我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   罪证……驱逐出境……易时陆大概听明白了,温崇礼竟然真的对陆为谦下手了,难道就是为了……帮他出气?易时陆不敢相信,但事实好像真的就是这样。   “相亲愉快,甜甜,送你一份大礼,我把它称为:粉色惊喜。”陆为谦的声音放得很轻。   易时陆听见了陆为谦口中发出了一声“砰——”   与此同时,外面的大厅中也发出了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在同一时刻都安静了。   汪茜还在外面,易直、温崇礼他们都在外面。陆为谦是疯子,他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易时陆下意识就向外跑,还是十七跟过来把他的帽子一把戴上,遮住眉眼。   大厅里人潮恐慌,但幸好……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看起来都安然无恙,这个恐慌只是刚才的巨响带来的。   易时陆匆匆扫过汪茜他们所在的位置,确认了汪茜他们都没有受伤,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有照片正洋洋洒洒从半空落下,像飘落的雪花,堆在地面上,堆了许多。   他抬头看向照片来源的地方,那些本来用作装饰的巨大的粉色气球炸裂,刚才的声音就是从这些气球上传过来的。气球中掉落无数照片,在那些照片上,他看见了属于自己的脸。   易时陆弯腰,手有些发抖地捡起地上的照片。   是床.照。   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他完全没有印象,那上面他半裸着身体,脸完全露出,被子遮在引人遐想的位置,身旁睡着陆为谦,他们两个人的脸都十分清晰,紧紧挨在一起。   易时陆从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拍下了这种照片。   他心里难免慌乱,看向众人,宾客中有很多人也已经捡起了照片看,有的甚至还看了好几张。   照片不是一种,各种角度,但每一张上他的脸都很清楚。   易时陆终于知道陆为谦说的“惊喜”是什么东西了。   他真想把陆为谦骂个狗血淋头。   他大爷的陆为谦,手段是真卑鄙,他是什么浪子,他分明就是小人。   十七望过来,易时陆快速把手里的照片揉成一团,捏得他手心被棱角硌得僵硬疼痛,照片就塞在手心里,掩耳盗铃般藏起。   “我没有。”他快速辩解。   十七看清楚了照片上的画面,但脸色丝毫未变,他点了下头:“我知道,是陆为谦做的。”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尖叫,是汪茜。   汪茜受不了这种刺激,尖叫了一声向后晕倒,还是苏婉清扶住了她。   易时陆心里担心,想上前看汪茜怎么样,却见易直大步向他的方向走过来,满面怒容。   十七眼疾手快把易时陆拉在身后,独自一人走上前:“爸,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不是……”   “啪—”   易直一巴掌打在了十七的脸上,怒气冲天:“不知廉耻的东西,你是要丢光易家的脸!滚,滚出去——”   易时陆被十七护在身后,毫发无损,可他还是感觉那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火辣辣,如针扎。他愣在原地低着头不知所措,直到手臂忽然被人扯了一下:“小李,去帮我开车。”   易时陆抬了抬眼睛,看见了温崇礼,温崇礼递了一个眼色给他,冷静地又说了一遍:“到外面等我就行,我过会就过去。”   易直正在气头上,看着十七两眼冒火,注意力全在十七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他这个站在十七身后的人。   十七站在他身前不动,好像刚才的那一巴掌在他这里根本算不了什么,他的眼睛直视着易直,这让易直更加恼火,在第二个巴掌要打在十七脸上时,十七接住了易直的手,牢牢钳制住。   “爸,”他声音很稳:“我说过我可以解释,这是陆为谦做的局。”   易直没听进去他说的话,反倒瞪着十七的手:“你翅膀硬了是吧?我看你早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了……”   温崇礼上前:“弟弟也是被陆家那个小子坑了,爸,我已经通知了酒店经理,他找人收拾场地了,先让宾客回去,小李,怎么还不去开车。”   温崇礼出言催促易时陆,让他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易时陆默默地看了一眼易直,离开了这场混乱闹剧。   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   他仍旧是那个丢脸的人,易直不会相信他说的话,所以任何的解释都苍白无用。在那些人眼中,他是让家族蒙羞的人。   他只要什么都不说就好了。   宾客中不乏窃窃私语的人,大伯他们看得正起劲,只是这次的目光全都放在了十七的身上。   十七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站在那里,很坦然,甚至在易时陆想要上前的时候摇了一下头,沉声说:“去开车。” 第66章 镜中人(二十一)   在帽子的遮挡下,易时陆的脸被藏在阴影中,他低着头默默看着十七的鞋子,耳边有闲言碎语,虽然听不清楚,但易时陆知道那是说他的,一句句都是刺向他的剑。   不,现在它们是刺向十七的剑。   易时陆咬了咬唇,垂着脑袋向外走。   他听见苏婉清说了一句:“拿水来给伯母喝一点。”   易时陆忍住了想要回头的心情,加快脚步离开。   他把车开到门口,看见宾客陆陆续续从酒店出来,有的脸上带了点不可言说的表情,像是看了一出精彩笑话。   易时陆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盘,不小心按响了喇叭。喇叭声让宾客受惊露出怒容,碍于所谓的“体面身份”又不能对他恶语相向,只能拿眼睛瞪一瞪这个坐在车里的司机。   虚伪又可笑。   易时陆伏在方向盘上哈哈大笑,半晌,慢慢抬起头,初时的茫然褪去,气恼占了上风,易时陆咬牙:“陆为谦……”   多年的情谊困住的只有他自己,也许对陆为谦而言,他们之间的友谊根本算不上什么。   易时陆烦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又捶了一声方向盘,重重砸下去。   他现在恨不得陆为谦就站在他的眼前,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给他一拳,以泄心头之恨,再揪着他的领子问个清楚,他们这十几年的友谊算个什么东西。   后座的车开了,温崇礼坐了进来。   易时陆回头看他:“十七呢?”   温崇礼说:“被易直的人带走了。”   易时陆顿了下问:“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温崇礼:“危险不会,毕竟你还是易直的儿子,不过看样子,易直想软禁他……话又说回来,易直再权势滔天,对十七这种东西也无可奈何,他要真想出来,易如反掌。”   易时陆放心一些,沉默片刻对温崇礼说:“谢谢。”   温崇礼愣了一下,没想到会从易时陆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谢什么?”   一说到这种话题,易时陆就难免结巴:“…就是…陆为谦,听说你把他……”   “你说那个,”温崇礼轻描淡写:“是他自己做事不入流,留下把柄,我也只是推波助澜。现在看来做的还不够,应该让他没有还手之地才行,是我失策,错失良机。”   易时陆从没想过温崇礼会帮他做到这个份上,他不知该怎么接话,尴尬地问:“我那边公寓不能回,顾阿姨在那里。我先找个酒店,你再开车回去?”   温崇礼点头说:“好。”   易时陆就近找了个酒店住下,温崇礼没进门,只是在门口嘱咐了他几句,让他这几天就不要出来,免得再生事端。易时陆一一答应下来。   临走时,温崇礼又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吧。”   易时陆冷静着摇头:“没事。”   这事往大了说,也不过就是圈子里一则同性桃色新闻,再丢脸,也就只是丢脸而已。   反正他这张脸也不知道丢了多少次了,负面新闻从来不缺,在易家的名声早就坏透,不差这一回。   易时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而此时另一个他正在被易直派人看守,易直气急败坏,没有宾客在场,他对十七大声痛骂不加掩饰:“你这些年从来没有一次让我满意过。我还以为你这段时间有所觉悟,没想到除了出格就是出格。现在你能让自己的……照片满天飞,下次还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十七被几个保镖围着,动一下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他坐在自己的卧室,作为当事人反而比易直冷静很多。   十七:“爸,我和陆为谦什么关系都没有,这次是他做了手脚。”   易直冷哼一声:“你以为我在乎的是你和陆为谦的关系?易时陆,你听好了,你好好反思几天,去苏家道个歉,把和苏婉清的事情好好弄一弄,那孩子喜欢你,如果肯原谅你……”   十七:“她不可能不介意床照,没有一个女人会不介意自己喜欢的人和其他男人有床照。就算她肯原谅,按照苏家的风格,也不会松口。”   易直沉默皱眉,一脚把旁边的椅子踢翻:“你看看你做的事!把我所有的计划都搞砸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保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夹在这父子二人之间仍能面不改色紧盯着十七。   十七想了许久,平静地说:“哥已经去查了,等到查出证据是陆为谦做的,就可以还我一个清白。”   易直斜视着他:“这不重要。”   十七下意识皱了下眉头:“易时陆的清白,不重要吗?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易直没回答,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站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道:“如果真是陆家那小子做的,倒也许可以把这事闹得大一点,我和崇礼商量一下,免得他意气上头做事太绝。”   保镖跟在易直身后走出门,在易直的示意下在门口站好岗。   十七走过去把门关上,反锁。   他看着周围熟悉的房间,知道这里根本困不住他。   易时陆在酒店里待得正无聊的时候,穿衣镜上出现了波纹。   虽然他之前已经看过十七是怎么出现的,但再看还是有点紧张,易时陆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十七从镜子里走出完全站在他的面前。   十七慢慢伸出手,做了一个过来的动作:“站得那么远干嘛?”   十七的脸上是红肿的,易时陆心情复杂走过去,抬起手,触碰了一下十七红肿的面部:“易直又打你了?”   “没有,”十七诚实回答:“就是在酒店打了一次,回去之后没有再动手。”   易时陆想说对不起,又觉得这是十七自找的,谁让十七要假扮成他的身份,既然要假扮别人,自然要连着不好的那一部分一起承受了。但易直那一巴掌确实是打得狠,而且陆为谦的事……也不是十七的错。   易时陆正纠结着,十七慢慢压住他的手:“没关系……”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易时陆的手机又想了。这次陆为谦大胆得多,直接用的是他本人的号打的语音。   易时陆怒从心中起,一把接起来。   “你特么的陆为谦,你既然敢做到这种份上也就不怕我把话说的难听,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特么的怎么没早点认清楚你这张嘴角,我竟然还傻乎乎把你当朋友……” 第67章 镜中人(二十二)   手机那边的人听着他骂也不生气,像在看易时陆无能发怒,等到易时陆把所有想骂的话都骂了,陆为谦才施施然开口。   “火气干嘛这么大,甜甜。”   易时陆:“我去你的#%^&+……”   陆为谦耐心等他又骂完一波,才又说:“累了吗,要不要喝口水。”   易时陆确实累了,想直接中断通话,懒得再听陆为谦说一个字。这个念头刚起,陆为谦就想有心灵感应一样和他说:“拿好手机,听我说,如果敢不认真听的话,我保证惊喜还会有很多很多。”   易时陆哼了一声。   “甜甜,小时候你就什么都依赖我,没有我,你做不成任何事情。我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但对你,我从来都很乐意让你依赖。”   “说来可笑,我一开始也以为我们是友情,但原来不是,什么时候变的呢……”陆为谦轻笑着:“我也不知道。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   “所以,老实一点,不要反抗,我不要再搞什么相亲这种东西,我随时都在关注着你。不要以为温崇礼帮你你就万事大吉了,哈,他又是什么好东西,你曾经对他的讨厌都忘了吗?我们那么多年你也忘了吗?”   陆为谦一字一句:“我把你保护的那么好,不是为了让你反抗我的,好好等着我。甜甜,你那么干净又骄傲的一个人,连接吻都没有过,苏婉清不会是你喜欢的类型。”   陆为谦的语气开始变得戏谑:“接吻也好,上床也好,等我回去,我来教你做吧……”   话语暧昧不清,陆为谦简直就是隔着电话在调戏他。   易时陆的脸不由自主地发红,恨不得立刻就把手机挂断,可他在羞恼之中注意到了坐在床边的十七,十七静静地看着他,很显然他把手机里的声音完全听清楚了。   十七还穿着晚宴上的衣服,没有更换,但西装外套脱去了,看起来稍微休闲了一点,高高瘦瘦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看着他。不得不说……易时陆觉得眼前的人,让他有点嗓子发紧。   他有了个更好的想法。   “陆为谦,你等一下。”易时陆对着手机里说。   他将手机放在茶几上,空咽了一口气,向十七走过去。   十七直视着易时陆,虽然他不明白易时陆要做什么,可在易时陆走到他身前的时候,他不自觉地伸一只手,揽住了易时陆的腰,就像之前的舞蹈动作一样,紧紧将他扣住。   要做坏事的易时陆正紧张着,也没注意十七在做什么。他的目光全在十七的脸上,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反正……反正十七就是他,自己亲自己,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十七生气,他就抢先一步告诉他他这整个身体都是我自己的,他就是借来气一下陆为谦,不要多想了。   易时陆的手托住了十七的脸,十七专注的看着他,仰头的动作让下颚线的轮廓更明朗。   汪茜从小到大总是夸易时陆长得漂亮,易时陆不喜欢汪茜用“漂亮”来形容他,觉得那是汪茜亲妈眼严重,对他的喜爱一点也不客观。   但原来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的脸,是真的很漂亮,漂亮的像假的。   易时陆:嘿呀,我真是上帝的宠儿,女娲的杰作。   系统:你到底亲不亲了,观众们都等烦了好吧。   易时陆:亲亲亲!抱着亲!嗯?统,你不是儿童护眼模式吗?   系统望天:…啊……对对对,作为一个大龄儿童,亲一下这种画面我还是能看的。   易时陆低头看着十七,心里一发狠,将唇贴在了十七的唇上。   好柔软。十七睁着眼睛想。   反倒是眼前的易时陆把眼睛紧紧闭着,亲下来的人是他,发抖的人也是他。   他在气陆为谦,算是一种报复手段。易时陆不愿意让陆为谦得到自己,所以才来亲他的。   十七很清楚。   他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现在什么心里的感受都没那么重要了。   他看见易时陆卷曲的睫毛,感受到易时陆急促具体的呼吸,易时陆的手搂住他的脖颈,低着头吻他像把他抱在怀中。   易时陆不会接吻,所以十七也不会。但比起易时陆的羞怯他大胆激进得多,知道要用力撬开易时陆的牙关让他不得不为自己敞开鲜嫩双唇。   易时陆觉得可以了,却被十七抬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生生挤进了口中。   易时陆诧异地睁开双眼,看见了一双充满侵略与掠夺意味的双眸。人被欲望占领的时候,会沦落在欲望中变成爱.欲的奴隶。但十七……很显然他不会成为奴隶,他要成为掌控别人的欲望的那个人。   不应该选十七的,十七不是他可以惹的人,易时陆后悔了。   不过既然已经选了,硬着头皮也得亲完,不能让十七觉得他……是个毛头小子。   易时陆努力回应,撑着想让对方觉得自己经验丰富这种小场面他完全撑得住,还想表现的游刃有余,可节奏不在他的手中,他只能跟着十七来。   可再怎么努力也抵不过十七他……他……   易时陆半睁开眼睛,眼中蓄起一层薄雾。十七在看见易时陆的眼睛时讶异了片刻,缓了缓,压下汪洋的欲望离开了他的唇,他仰头看易时陆:“怎么了?眼睛红了。”   易时陆喘着气,不肯认输:“没事,风沙有点大,不是你亲的原因,我再亲一会都行。”   十七盯住了他红肿的唇:“那再亲一会。”   “等……等一下,”易时陆颤颤巍巍打断:“我是都行,但我看你嘴巴挺红的,还是下次再亲把。”   十七:“没关系,我还想。”   易时陆:“……要不还是算了。”   十七镇定追问:“为什么?”   易时陆终于绷不住,声音里带了点委屈:“你嘴巴……不疼吗……我……不要……”   十七仰头看着易时陆笑出了声。   “对不起,那我下次轻一点。”   系统:爱意值:60恨意值:2   易时陆:这分拿得可真不容易啊呜呜呜呜呜呜。   系统:别装了。   易时陆:好吧,我确实是在偷笑没有错,嘻嘻。   易时陆很快清醒,推开十七走向茶几,拿了手机。   易时陆:“陆为谦,我告诉你……”   十七走向了他,一只手扣住易时陆的腰,易时陆瞬间忘词:“反正你……你不要……妄想了……就是……”   十七接过他的手机,用属于易时陆的声音和陆为谦说:“就在刚才,我尝试了第一次亲吻,感觉还不错。”   十七看了一眼易时陆,易时陆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自然地看着他表演。   陆为谦先是沉默,然后故作看穿的干笑几声:“甜甜,我知道你想用这种招数气我,但是……但是你的演技太拙劣了……”   “不是气你,”十七微微一笑:“多谢你提醒了我,亲吻也好,上床也好,果然还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做会开心。”   陆为谦:“……你在说什么?”   十七:“这段时间没见,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一想到你这种人在暗中觊觎着我,我就想吐,真的太脏了。”   十七轻蔑的声音激怒了陆为谦,他在那一端气息不稳:“是谁……你和谁亲了?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陆为谦当然没有等到十七的回答。   “想知道是谁吗——”十七毫无波澜的说:“可惜,你永远不会知道。知道我接下来想做什么吗,也许你能猜到——那你慢慢猜。”   在最关键的时候,十七把通话掐断。   陆为谦的电话锲而不舍地追着打来,十七没有把手机关机,只是静音放在一旁,任由屏幕亮着。   他看向易时陆:“这就是你要的效果?”   易时陆被刚才十七的演技震惊,结结巴巴地说:“嗯……是,你……用关机吗,陆为谦肯定会一直打来的。”   十七站在易时陆正前方:“不要再管他了,看看我。”   易时陆快速瞥了十七一眼心虚移开:“看着呢。”   十七目光上下移动,又回到易时陆的眼睛上:“你有反应了。”   易时陆难堪地向后退了一步:“是刚才的原因……”   “很正常。”十七说:“我也有。”   十七走上前,目光如炬:“要做点什么吗?”   他早知道,易时陆闭着眼睛想,他早知道十七是……那种轻而易举掌控别人的东西。   易时陆睁开眼睛,红着脸目光漂浮,不经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地方,连忙又偏过头。   易时陆后知后觉:不对啊统!不是一样的吗!不是一样的吗!为什么他的…我的……哈?为什么我简单这么一看感觉size不一样?   系统声音十分正人君子:是这样的宿主,根据节目组的背调,热心观众的问卷调查,普遍反应如果××完全一样,宿主可能会觉得索然无味,我们是为了宿主着想。   观众1表示:size,还是大点好。   观众2表示:怪物的某些数值就应该超越正常范围。   观众3点了观众2的赞。   ……   系统:所以根据严格而精准的意向调查,在某些细节方面,稍作修饰。 第68章 镜中人(二十三)   易时陆瞠目结舌:就……就没有持反对意见的?   系统:我看一下。也有观众65表示:你们楼上都是一群什么脏东西。但工作人员判定此条及类似项属于明贬实褒,表面看起来反对其实是赞同的一种。   易时陆:……你们工作人员真是好细心。   但是他的怎么就索然无味了!他的明明也可以很兴味盎然!   十七还站在易时陆的身前没有动,在易时陆还想后退的时候他用手压住了易时陆的肩膀,这是一种逃不掉的威压,不属于人类的生物穿戴着人形,看着他的眼睛里除了爱意还有掌控欲。连十七自己都没有发现,为了不吓跑易时陆,他努力的压制那份掌控欲,即便……它还是会在某些时刻不小心被泄露出。   易时陆有种自己打翻水壶却不知道怎么收场的感觉。   如果在这种时候他说“不”……   易时陆:“不……不做了。”   十七愣了一下:“所以刚才,就只是为了气陆为谦。”   易时陆:“对……对啊……嘶……”   十七压在他肩上的手更重了,易时陆倒抽着气,听到他的声音,十七才把手放轻一些。   “重新说。”十七的声音渐渐地冷了。   易时陆观察着他的表情,一时被激得起了反骨,他用力扯了一下十七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扯开:“我现在……还不想,你弄疼我了……我要睡觉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易时陆脱离了十七向浴室走去,十七听着浴室里易时陆哼哼的声音,目光暗了下来,他打开浴室的门,易时陆慌忙用毛巾遮住一点可怜的正在发颤的身体,做出凶相:“你干嘛?”   他的凶相完全吓不住人,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可爱。   十七站在门口:“这不公平。”   易时陆盛气凌人:“我说公平就公平。”   十七:“你利用完我就想把我丢在一边。”   易时陆:“……对,那、那又怎么样?”   十七目光幽深:“你的风格原来就是利用完就跑吗?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之后就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了。”   易时陆感觉到一丝危机,他的身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淋浴里流出的热水让他不至于被冰到,易时陆警惕:“我和你说了我不想……”   十七截断他的话:“我知道,我不会勉强你,但是……”   十七拉开的玻璃门:“你真的是被带坏了,可能不知道被利用的人,也有生气的权力。”   易时陆的胳膊被抓住了,十七不顾飞溅的水花把他的衣服弄湿,将易时陆扯在了怀里,胸前的衣服又湿了一大片,白色衬衫在水的作用下变得若隐若现,透出一点肉色。   毛巾掉落在地,最后一点遮挡也没有了,虽然以十七现在的视角看不见什么,但易时陆还是脸红着去捡地上的毛巾。   十七单手拖住了他的腹部,易时陆碰不着毛巾想起身,又被十七用手肘压住了背。   这姿势不妙,易时陆脑中警铃大作,他双手悬空扑腾,把自己变得像条鱼一样灵活,以为这样就能干扰到对方的思绪。   他看不见十七的面目,不知道十七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易时陆没察觉到十七的不悦,于是扑腾的动作变得更加卖力。   淋浴还在向下冲,热气蒸腾着整个浴室。十七看着易时陆白皙而清瘦的背脊,在易时陆保持弯腰这个动作的时候,能看见他背后的骨节与薄薄的肌理,他不动还好,偏偏易时陆还要乱动。   残留在背脊上的水珠纷纷滑落,看起来像是从皮肤里浸出的汗。   十七的手顺着他的背向下滑,到了腰.窝,他轻轻摩挲,易时陆扑腾的动作戛然而止,一声破碎喘息从他的口中溢出。   听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声音,易时陆慌张捂住了嘴,憋着气不出声。   十七淡淡看了一眼他的后脑勺,动作没有停顿,继续向下,抵达他想要的地方。   如珠玉般圆润滑.腻,掌心覆下时塞满了指缝。   易时陆惊慌失措,想要质问十七要干嘛。质问的声音还未说出来,抢先响起的是一声清脆拍打声。   易时陆控制不住地叫了起来,身体产生了某种剧烈反应,让他失神许久。   十七察觉到自己的裤腿,沾上了粘腻。   失神之后意识慢慢重新回归,比起害怕,易时陆更多的是羞耻,他的眼眶泛起一圈深红,像艳红的花泥汁液滴在了眼中。   十七依旧是用那种惯用的没有情绪的语气:“自私的人就该这样被惩罚。好好记下来,我不是你随意利用完就可以扔在一旁的东西。”   十七看着眼前余.波未尽的身体,因为腿软易时陆几乎把重心全放在了他的手心中,十七知道自己的欲望在膨胀。   他自产生之日起就只有一种本能的欲望,取代这个人,变成他。可是现在,另外一种肆意疯长的欲望占了上风,保持冷静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那些没有情绪的语气是他伪装出来的,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理智,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每一秒都比上一秒要更渴望易时陆。   看起来一切都是他的主导,但他脖子上那条隐形的锁链,一直都在易时陆手里握着。   “只教训一下够吗,下一次,你会不会还这样对我?随意利用我、用完就急于撇清……”十七把手重新放在了上面,轻轻地盖住了红痕。   易时陆一个激灵,在冲击之下他失控又委屈的开口:“不会的……不全是利用……也有……一点点喜欢……就一点……再多就没有了…”   十七:“有一点点喜欢,真的吗?”   易时陆:“是真的……我根本就…不会撒谎…”   十七:“那为什么要拒绝我。”   易时陆露出哭腔:“我害怕……我没做过那种事情……我……”   原来是这样,原来只是因为没做过所以胆怯。   十七的心情忽然变得好了很多。   “好了。”十七慢慢把他抱在怀中:“我知道了。我也没有做什么,你怎么就哭了。”   搂住易时陆,十七想他大概知道陆为谦的感受了,如果易时陆没有他,那可怎么办。   狐假虎威,虚张声势,没关系,他愿意做易时陆身后的老虎。   十七抱着他走出玻璃门,走到镜子前。缓缓偏过脸,以脸颊贴住了易时陆的脸颊。   看着镜子里完全一样的五官,十七的心情更好了。   五官一样,但很容易分辨出两个人。眼睛刚哭过现在面色上露出倦容的那个,才是易时陆。而他的嘴角带着一点诡异笑容,就像一切人类的伪装被褪去,终于露出了一点本来的面目。   十七对着镜子:“看,我们多像。”   十七的笑容又深了一点。   镜子与他有所感应,泛起银色的起伏流动的波纹,层层叠叠,一波又一波。   如果把易时陆放进去,那么除了一号那个东西,没有人会找到了。   这个念头在十七脑海里出现的那一刻,他犹如受到了蛊惑一样,慢慢向前走,身体穿过大理石台面,不被任何东西阻碍脚步,直到易时陆的身体碰到了镜面,他的手指融进去了一点点。   易时陆睁大眼睛抱住十七的脖颈:“你要做什么?!”   十七的神志清醒过来,看了看易时陆,向后退了几步,让易时陆的身体离开流动的平面,慢慢开口:“你该睡觉了。”   易时陆躲进被子里,把自己卷成粽子。   十七和他说:“我回去了。”   易时陆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过了片刻,他再睁开眼睛,十七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真烦啊。   易时陆长长抒了一口气。   他骗了十七。   他确实不太会撒谎,但在必要的时候,为了保命,也是能说出谎言来的。   那个家伙……好像是真的有点喜欢他了。   应该……算是好事吧。   可是他…也没有和男生交往的经验啊。   易时陆想到晚上发生的那些事,面色一红,往被子里藏了藏,把自己的脸蒙了起来。   第一天一早醒来,易时陆赶紧退了房心想着要不要换一个没有镜子的地方,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至少能躲个几天。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本来是要去商场逛的,刷卡的时候才发现易直竟然把他的卡给停了,他身上没现金,连杯咖啡都买不起。易时陆又不想叫温崇礼,干脆就先这么在街上晃着,散散步,把那些混乱的事情都先抛诸脑后。   过了第三个红绿灯,一辆跑车停在了他身边,一道兴奋地声音响起:“嗨,易时陆。”   易时陆扭头一看,一个穿着黑色皮衣、戴着墨镜、大波浪红唇的妖艳美女,他想了想,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尴尬地笑了下:“嗨。”   美女大笑起来:“没认出我?”   她一边摘下墨镜,一边自我介绍:“我,苏婉清,昨天相亲宴还见的,不记得了?”   苏……苏婉清?   苏婉清不是粉色裙子小清新吗?   苏婉清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满不在乎地说:“嗐,这年头,谁还没个人设了。” 第69章 镜中人(二十四)   墨镜摘下后苏婉清眉飞色舞:“有空么?”   易时陆也正无聊着,看这个苏婉清有点意思,随口一问:“请喝咖啡吗?”   苏婉清笑得明媚:“喝什么咖啡啊,喝奶茶吧。”   易时陆点头:“也行。”   开着超跑请喝奶茶的,易时陆也是头一回见。易时陆上了车,十分钟后和苏婉清到了一家装修清新但门口挂了闭店标识的奶茶店里坐了下来。   苏婉清:“我自己的店,要喝什么?”   易时陆看了她一眼,心里了然了一些,怪不得不请喝咖啡。   易时陆:“你还挺省钱的。”   苏婉清笑起来:“可不得省钱么,这年头生意不好做,我又要养女朋友,又要随时做好被家里踹出来的准备。要是跟你似的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她完全不遮掩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易时陆:“家里给的卡都被停了吧?”   她说话直接,易时陆捕捉到她话里的字眼:“女朋友?”   苏婉清撩起波浪长发,脸上攻气十足:“对,我有女朋友,喝什么?”   易时陆伸手一指,对着店员说:“这个,招牌啵啵。”   点完单他重新看向苏婉清:“有女朋友还和家里说对我有意思?”   苏婉清:“敷衍家里的话术,我不信你没用过。”   易时陆确实没用过,他一直都是硬刚,学不来苏婉清这种圆滑。   苏婉清接着说:“我家里早就给我安排了几个人选,我都查过了,其他几个要么是那种混三代,在家里公司挂个职其实根本就不务正业,要么太精英,看起来不好招惹。就你嘛……有一份自己正当的工作但又不算杰出,长得好看对我的口味,看起来又很好拿捏,应该不会死缠烂打,综合考虑所以才选了你,编了一些谎话说对你有意思。没想到是我小瞧了你,竟然敢在昨天那种场合玩得那么大。”   奶茶很快端上来,易时陆用吸管戳了戳杯子里的爆珠,苏婉清很明显是误会了什么,但他也懒得解释,反正自己也只是来这里消磨时间而已。   见他不说话,苏婉清翘起修长的腿,双手交叉:“昨天的照片拍得挺带感啊,你男朋友是陆为谦?我之前在饭局上见过他,长得不错。”   易时陆用吸管又戳破一个爆珠,漫不经心地说:“陆为谦还长得不错?嘴脸多丑恶啊。还有,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苏婉清有点惊讶,虽然没弄明白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她适度得止住了话题,只半开玩笑的说了句:“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玩得也挺花。”   易时陆没接话,转而聊了点其他的事。   苏婉清说话直爽,易时陆和她聊得不错,她今天出来本来也是为了店里出新品的事情,店员把新品拿出来之后,苏婉清让易时陆帮着品尝,还很认真地拿出产品表格让他填写,从外观到口味事无巨细。   苏婉清做起事来很认真,等把新产品都检测完之后还和员工开了一个小会,易时陆就在旁边听着。   店里装修清新现代,浅色为主,用了银色墙壁,能倒映出人影。易时陆无聊坐着的时候,看见银色墙壁中影子紧紧凝视着自己,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影子张了张嘴,说了一句“来”。   易时陆腾得一下站起身,惹得苏婉清和店员都朝他看。易时陆清了清嗓子:“我、我就是想问一下……有没有洗手间。”   苏婉清腾出正在写字的手,拿着圆珠笔朝里面指了一下:“进去,右转就是洗手间。”   易时陆走进洗手间,把门关上,现在想起来昨天的事情,羞耻感还是会时不时的涌上,易时陆看着镜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了口:“我……我过来了。”   他以为十七会把他抓进镜子里,但十七没有。   十七在镜子里对着他微微笑了下:“你和苏婉清在一起。”   易时陆:“……只是刚好遇到了。”   十七:“离她远一点。”   说完之后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僵硬了,十七又加了两个字:“好吗。”   易时陆:“我本来也没有要和她接近,就只是偶遇。”   十七:“你和她聊的很开心,之前不是还反感她吗?”   易时陆:“也不算是吧,只是反感他们把我和她凑在一起而已……”   易时陆话语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镜子认真地说:“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十七眯了一下眼睛,果断忽略了易时陆这个问题,立刻开启一个新的话题:“易直要我立刻辞去工作进公司任职,否则,他说他会关到我同意。”   易时陆急了:“那你同意了吗?”   “没有。”   易时陆松了一口气:“不要同意。”   十七:“一直拖延不是长久之计,你介意我,对他们用一点我的方法吗?”   易时陆警惕起来:“你想做什么?”   洗手间的灯光本就不算明亮,十七的面容在这种时候变得有点阴郁暗沉,这可能不是他本意,但这是他与生俱来连他自己都无法消除的东西。   十七说:“有很多方法可以用,我擅长最原始的手段,我可以让他们神经错乱也可以让他们……”   “不要。”易时陆抓住镜子的边缘,一时惊慌。   他怎么忘了,就算十七和他一样,但十七始终是个没有人性的东西。易时陆心里最恨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对别人做出什么坏事,但十七不一样,他不受约束不受管制,脑袋里也显然没有什么纲常伦理的概念,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坏事。   易时陆急切地再次制止:“不要对他们做任何事情,关着就先关着,大不了我再多藏一点时间。放心,我之前也不是没被关过,对这种事情很有经验,等我妈吹几天枕边风,你就能出来了……不对,你本来也来去自如,干脆就陪他们演几天戏,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   他越说越急,不自觉地离镜面越来越近。   十七听不见易时陆在说什么了,他的思绪已经被易时陆靠近的脸全部占据,一张一合的唇让他想到昨晚的事情,鼻子、眼睛、耳朵……熟悉的面容带着巨大的吸引力,声音飘远的同时,他慢慢靠近易时陆。   十七缓慢倾身,上半身从镜子中穿出,镜面在腰间变成柔软如丝绸的东西,一半在镜中,一半在镜外。   他的唇落在易时陆的额头上,就像一个封印,易时陆一下愣住了,一堆话堵在口中说不出。   十七…….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合适,但十七现在真的好像阿拉丁神灯,从灯中游走而出,倾身朝向他,违背人类常识般的神秘生物总是……会带有一种叫人恐惧与神往的魔力。   最重要的是,十七落在他额头上的吻好似那么隐忍虔诚,易时陆怀疑是自己太急迫而产生了错觉。   “我什么也不会对他们做。”   像给予承诺,十七淡淡说着。他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   易时陆向后退了一步:“好,那个……”   他脑袋空白,想不出要说什么。   十七并没有催促,认真看着他,耐心地等待他把话说出来。   憋了半天,易时陆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句:“你刚刚在盯着我所以应该知道吧,苏婉清是喜欢女生的,她有女朋友,我们俩取向都不是对方那种。”   几乎是话一出口,易时陆就开始懊恼。   他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个,听起来就像是在解释刚才的什么一样。   易时陆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脑子地再次开口:“我也不是在解释什么,我只是不希望你对此有所误会……”   ……他这个蠢货!   易时陆在心里骂自己,这样听起来更像解释了好吗。   他干脆什么也不说了,颓然站在原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继续在心里骂自己没脑子。   十七笑了。   不是平时那种伪装出来的笑,他的笑意从眼底很深的地方透出,带着点宠溺。   “我知道。”   易时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快点回去吧,不要被人发现了。”   不顾十七的反应,易时陆脸红着推开门向外走,听到背后的十七和他说让他就在奶茶店不要乱走,温崇礼会来接他。   从洗手间出来,苏婉清事情还没忙完,在把表格录入进电脑里,连头发都用发夹夹了起来,显得很干练。易时陆倚着墙壁又等了她一会儿,苏婉清才抬起头看他:“终于搞完了,今天本来应该请你吃饭的,但我女朋友要来,下次再请你。”   易时陆抱着手臂看苏婉清取下头上的发夹:“我还以为你开这个店就是玩玩,没想到这么认真。”   “必须要认真啊,我可是在很认真的计划未来。在没有家里的帮助下,我和阿苗两个人要怎么生活,这些都要做好安排。”   未来。   是啊,易时陆认真的想,他和十七的未来要怎么办,他们俩人的……   奇怪,为什么会想到十七,真可怕!   易时陆脸色骤变,觉得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坏了,幸好这时候一个穿着牛仔裤画着淡妆的女孩推门而入打断了他,苏婉清高兴地接过女孩的背包:“今天来得比平时早。”   女孩说:“教授赶飞机,提前下课了,有客人?”   苏婉清亲近地搂住女孩的肩膀,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看着易时陆挑了下眉:“就是我昨天和你讲的,和我相亲的人。”   女孩笑了笑,伸出手:“那我们认识一下吧,我是苏婉清的女朋友,阿苗。”   易时陆对她们的坦然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伸出自己的手:“易时陆。”   阿苗向着易时陆的手握过去,可预料中的触感没有碰到,她诧异低下头,看见了对方的手指变得苍白透明,而她自己的手穿了过去。   “你……你的手……”   易时陆循着阿苗的目光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指变得模糊不清,几乎要和空气融为一体。   没有触感,物体可以随意穿过。   没有知觉,他感觉不到手指的存在。   就好像,彻底消失了。 第70章 镜中人(二十五)   他们两人都愣了神,苏婉清在旁边看着,觉得莫名其妙,凑过来:“怎么回事?”   她看过来的时候,易时陆的手指已经变回了原样,不复透明。   易时陆握住了阿苗的手指,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你好。”   阿苗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吐槽了自己一句:“我可能是上了一天的课眼花了。”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易时陆很明确的知道这不是用一句“眼花”就能带过的事情。   他的手刚才……   易时陆快速抽回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将手向后藏了藏。   幸好这时候温崇礼的车在门口停下了,易时陆同苏婉清告了别快步走出奶茶店。   坐到车上易时陆才泄露出自己的慌张情绪来,他坐在副驾驶伸出手来看了又看,是正常的,没有再变成透明的模样。可他还是忍不住之间发颤,把手指握在手心中变成拳,从心里到指尖都透出一股凉意。   温崇礼没发动车,看着他做出这样不太寻常的举动,像是明白了什么。   “颜色变淡了吗?”   易时陆看向他:“你也……是吗?”   温崇礼神色不变,似乎这种事情对他而言算不了什么:“很早之前就开始了,先是指尖,然后是整只手,最后是手臂……颜色越来越淡,每次发生的时间越来越长。从镜像人出现的那一刻起,这就是注定的结局。他占据你生活的时间越长,你消失的时间就会越短,从这一点来说,除非像我一样完全不在乎,否则,你们永远是对立的两端。”   易时陆沉默,恐惧如阴云布满他的心间,在平复几息之后,易时陆稳住语气问温崇礼:“那该怎么办?”   温崇礼笑了下:“我是没什么办法,但我能感觉到……二号是知道些什么的。出于某种原因他没有对我说出口,但他应该还是愿意给你一点提示和帮助的。现在回酒店吗?”   易时陆:“酒店我已经退房了。”   温崇礼:“那你打算去哪里?”   易时陆:“帮我找个没有镜子的地方吧。”   温崇礼想了想,木然地说:“我倒是有个去处,去吗。”   易时陆点了下头。   车开了很远的距离,从城市中心开向偏僻的贫民区。   几十年前的旧楼出现在眼前,它们早就被打上的红色的“拆”字,但这么多年过去,这片地方没有动新,就好像被人遗忘了一样。   野狗与猫成群,在车辆驶入时它们受到惊吓,飞快藏匿进水泥砖石坍圮的地方。   易时陆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透过车窗向外看,感觉怪怪的。   温崇礼熄了火,让易时陆跟着自己走。易时陆就老实跟着他走进了其中一幢楼里。   旧得很,楼道窗户窄小,楼里散发着久不见阳光的霉味。还不太隔音,这里住的每一户里的声音稍微大一点,就能被楼道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温崇礼熟门熟路地走到三楼,从褐色皮质钱包中拿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门。   屋内空无一人,家具整洁,看起来是有人定期打扫整理的。   温崇礼熟练地换好拖鞋走进去打开窗通气,回过头看见易时陆站在玄关出没动。   温崇礼:“进来吧。”   易时陆抬了抬脚:“要换鞋吗?”   温崇礼:“鞋柜第二层,有新拖鞋,你自己挑一双换上。”   易时陆换好拖鞋走进来,温崇礼给他倒好了一杯水,在一个漂亮的彩色玻璃杯里。   易时陆没忍住好奇,问:“这是哪里?”   温崇礼直接地说:“我家。”   易时陆:“你家?”   温崇礼清淡地笑了一下:“以前的,和我妈在一起时候的家。”   如果是小时候,温崇礼敢当着易时陆的面提到这些事,易时陆肯定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但现在毕竟不是小孩了,易时陆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什么也没说,只是也没碰玻璃杯里的水。   温崇礼怎么看不出来他心里的别扭。   他张了张嘴:“我妈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是易直骗了她……”   “温崇礼。”易时陆冷漠地抬起了眼睛:“我看我还是离开这里吧。”   温崇礼摇了下头,说:“不说了。”   他站起身:“这里是我的房间,床单被子都是干净的。房子里没有镜子,二号出现之后,我就把这里的镜子都拆了。有时候我想躲清净,就会躲来这里。不过我刚给二号发了信息,他马上会过来,到时候让他看看你的情况。”   易时陆点头说好。   和温崇礼单独相处还是有些奇怪,易时陆打开电视,惊讶的发现电视只能收到几个台,还全是新闻,易时陆没见过这架势,又不好意思问,随意放了个新闻台当背景音听。   温崇礼看着新闻,顺手从果盘里挑了一个苹果,拿着水果刀削皮。   易时陆没看过温崇礼挽起袖子削水果的样子,他用余光偷看温崇礼,可是由于过于明目张胆很快被抓住,温崇礼把削好皮的苹果递给他:“别偷看了,吃水果。”   易时陆看了看一整个苹果,说:“我先不吃了。”   温崇礼笑了下,去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端了一碟已经切成快的苹果,旁边放了两根叉子,说:“吃吗。”   易时陆:“……吃。”   温崇礼揶揄:“真不好伺候啊,小少爷。”   两个一起拿叉子吃着水果,谁也没再说话,听着电视声音嘴里嚼着东西,易时陆从刚才看见透明手指的恐慌中抽离了一些,放松许多。   直到响起敲门声,易时陆和温崇礼对视了一眼,温崇礼站起身去开门,从门外挤进一个身影:“你这约的是什么破地方,就算是背着易直做坏事也不用把我叫到这种破地方来吧……”   “二号。”易时陆慢慢从沙发上站起身。   二号这才发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弟弟,”他欣喜地叫起来,手忙脚乱的换鞋子嘴里念念叨叨:“都怪温崇礼,这段时间一直安排我做事情,我都没空多陪陪你,今天是你叫我来的?怎么了,想我了吗?”   二号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热烈,脸上带着生机勃勃的笑意,易时陆还没来得及说话,二号连鞋子还没换好就连蹦带跳地往前,走了几步路的时间,敏锐地发现了易时陆的异常。   他愣了一下,停下脚步,然后骤起了眉头:“原来你到这个阶段了,怎么这么快?那个家伙可真是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竟然侵占你的生活那么多了。”   易时陆想了想,难得帮十七说了话:“可能是因为……最近他一直在代替我受罚。”   “那怎么办呢。”二号走到易时陆的面前,看着易时陆的双眸中流露出怜爱之色:“无论是什么原因,再不采取行动的话,弟弟可就真的要消失了。”   易时陆眼睛微亮:“所以你知道让我不再消失的方法?”   二号定定看着他,又看了一眼温崇礼,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他转了转眼珠,半晌之后小心翼翼看着易时陆,踌躇着:“我说不出口,虽然我知道要怎么做我也特别想帮弟弟,但是……我说不出来。”   易时陆:“为什么?”   二号:“之前我也说过吧,弟弟的镜像人是比我更强大的存在。我没有办法说出这种对他不利的方法,你可以理解为……我们这种生物的等级秩序,因为没有法律、道德、伦理……所以产生了这种防止内在冲突的等级秩序。”   易时陆:“那你可以用纸和笔写下来。”   二号笑了一下:“别想了,和说话一样,我写不下来的。”   温崇礼走过来:“不是之前说要守护易时陆吗,如果你提供不了任何帮助的话,怎么还敢大言不惭地说出那种话。”   二号的脸绷了起来:“你有点耐心好吗,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虽然我说不出帮助弟弟方法但是……我知道弟弟是不会消失的。”   二号用力地嗅了一口气:“是他的味道,我从弟弟的身上闻到了他的味道。”   温崇礼眉头一锁,警惕起来:“那个东西在这里?”   “放心,不在。”二号看着易时陆,眼睛比平时要犀利了点:“弟弟和他亲了?还是和他做了?味道不浓不淡……好奇怪,我有点分辨不出来。”   温崇礼愣住了,而易时陆因为被这么直接地拆穿曾做过的事情脸色瞬间涨红,温崇礼慢慢看向他,看清易时陆的表情之后他就知道二号没有说谎。   温崇礼面色不善:“你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你知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东西?他甚至连个人都算不上。”   易时陆支支吾吾:“我知道……错了……我当时脑子一热……”   “错了?为什么错了?”二号捂着肚子笑起来,根本不考虑场合地大笑着:“噗哈哈……温崇礼你那是什么臭脸,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种表情好搞笑哈哈哈哈哈哈……可是这样明明就很好啊。我早就知道,没有人能够不喜欢弟弟,就算是我们这种……最终也都会乖乖地喜欢上弟弟。”   二号抹去自己笑出来的眼泪,像是无意地问易时陆:“你是怎么叫镜像人的来着?”   易时陆:“……十七?”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二号意味深长地看着易时陆:“多叫一叫他,也许有一天你就会发现……自己不会再消失了。”   “那要到什么时候呢。”   二号收敛笑容,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应该很快了吧,毕竟……他都亲你了。或许你再示弱一点,会哭吗,弟弟哭起来的话,应该很好看吧,没有人会不心软的。”   “就是那种,宁愿违抗本能也要把弟弟眼泪擦干净的那种……心软。” 第71章 镜中人(二十六)捉虫   “我……我不会哭。”易时陆手心冒汗。   系统怪腔怪调学他说话:呦呦呦呦呦呦,我~不~会~哭~   易时陆:……你怎么在这时候出来了?   系统继续犯贱:呦呦呦呦呦~你还记得我呐~   易时陆沉默片刻,掐着嗓子学起来,完全拿捏到精髓,把贱兮兮的感觉学得青出于蓝:……呦呦呦呦呦呦呦统哥,什么风把您儿吹!来!了!   系统:……好吧,我就是来刷个存在感,你忙,我就不打扰了。   易时陆:呦呦呦呦呦,您别走呀~   系统:你、你别过来,我真的就是来刷个存在感而已。   二号的手缓缓抚上易时陆的脸侧,温崇礼咳嗽了一声但并没有起到任何提醒作用,二号的手指动了动,指尖感受着易时陆光滑弹性的皮肤,看着易时陆的眼神中透出了一点痴迷:“弟弟明明就很会哭,我都能想象的出来。”   二号的眼神让易时陆后背微微发凉,好像他用目光就可以把自己剥得一干二净,易时陆向后退了一步,被二号紧紧跟上,空气中多了点逼仄和胁迫的气息,虽然二号表面看起来还是那副笑起来可爱甜心的样子。   “不公平。”二号说。   “不公平”这几个字易时陆不久前刚从十七的嘴巴里听到过,后来他的……就被打了。易时陆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有点阴影,屁股隐隐有痛感。   他紧张看着二号:“什……什么?”   二号抬起一根手指往易时陆的脸颊上一戳,易时陆的面颊就陷下去小小一个坑,二号戳了两下埋怨似的说:“为什么他可以亲弟弟啊,我也想亲弟弟……怎么做弟弟的镜像人就有那么多好处,我都没有……”   说话间二号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得把脸往前面一凑,直怼在易时陆的眼前,让他连移开目光都无法做到:“让我亲一下吧弟弟,就一下,我想亲弟弟的眼睛,弟弟的眼睛是最漂亮的,干净又明亮……唔,嘴唇也行,我喜欢弟弟的唇形……”   易时陆震惊于二号直白热烈的表达,理智让他立刻拒绝:“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他都可以我也可以,反正我们都不是人类又有什么分别呢,而且,只要弟弟喜欢,我完全不介意和别人共同陪伴你,也不会介意你亲过几个人。”   易时陆:“你……你还挺心胸宽广的。”   二号用手指划过自己的嘴唇,动作带着钩子,修剪清爽的指甲浅浅划过浅色的唇,令人很难移开目光。他完全无视易时陆的拒绝,转而问:“弟弟喜欢什么样的?蜻蜓点水那种还是法式热吻……”   易时陆用力偏过脸:“不管是什么,都不行。”   他突然好怀念刚和二号认识的时候,那时候二号礼貌又羞涩,连被叫一声“哥”都会脸红。   二号被易时陆打断,抱着手臂,满身怨气地看了易时陆两秒,很快面色又雨过天晴:“好吧好吧,算了,那就还和上次一样,等弟弟睡觉的时候我再做吧。”   二号转身走向温崇礼:“弟弟这几天要在这里住吗,那我也要住在这里……”   易时陆才刚刚反应过来:“你说什么我睡觉的时候……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二号打着哈哈:“啊?我有说过吗?弟弟听错了,你今天怎么和温崇礼突然到这里了?”   易时陆:“……不要故意转换话题。”   温崇礼:“房间不够,你回易家住。”   二号:“为什么不是你回易家。”   易时陆面向温崇礼:“温崇礼你应该知道他趁着我睡觉都做了什么了吧?”   温崇礼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依旧和二号沟通:“因为按照我们的约定,你现在还是要听我的。”   二号:“切,什么破约定,我从来不遵守这种东西。”   易时陆失声:“……有没有人听我说话?”   最后还是没问出什么,倒是温崇礼和二号很快达成一致,二号被允许今夜睡在沙发上,但仅限于睡在沙发上。   二号满口答应了下来,心里算盘打得飞快。   画面变得格外诡异而和谐,易时陆坐在沙发正中间,两侧坐着宛如双生的两个人,三个人干瞪着眼盯着电视机里播放的枯燥无味的新闻看,易时陆偶尔刷一下手机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二号的手轻盈缓慢地爬上易时陆的背,刚爬了几步被温崇礼不露痕迹地打了下去:“好好看电视。”   二号嗤了一声,懒洋洋地说:“有的人真没劲。”   等时间差不多了,易时陆不得不打破这尴尬到发麻的平衡:“谁去做晚饭?”   二号一如既往地热情举起手:“我会我会,他会的我都会……”   易时陆表示怀疑:“你去做晚饭?”   二号:“但我推荐他去。”   温崇礼无奈站起身:“我来吧,你们两个……”   他本意是想让易时陆和二号去打打下手,做点切菜这种小事。但温崇礼扫了一眼这两个嗷嗷待哺的漂亮废物,二号一脸兴奋地看着易时陆完全没有要听温崇礼讲话的意思,而易时陆因为即将吃人嘴短心虚地看了温崇礼一眼,短暂心虚之后又很快调整成了一幅“怎么样我就是来吃白饭”的大爷脸。   这两个家伙……   温崇礼顿了一下,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等着吧。”   晚饭做的简单,温崇礼没做几盘菜,不过有易时陆爱吃的耗油生菜,二号看易时陆吃得那么香,带着怀疑的神情夹了一片生菜,只吃了一口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易时陆和温崇礼都朝他看了过去。   二号耸着肩:“不能怪我,都是温崇礼的错,我也是温崇礼所以我和他一样都讨厌青菜,这我没有办法改变。”   温崇礼:“我没有你那么夸张。”   二号咬着筷子,像小孩子一样:“是我不像你那么装模作样,想要讨好弟弟又不愿意被他看出来。”   温崇礼夹了一片青菜放进二号的碗中,笑得温柔和善:“你话太多了,要多吃点菜。”   二号看着碗里的青菜用力皱了皱眉头,又突然灵光一现偏头问易时陆:“好吃吗,弟弟?”   易时陆把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好吃。”   二号托着下巴,满脸的愉悦:“是这样的,温崇礼就是我,温崇礼会的我也全都会,我的手艺和他完全一模一样,这你知道吧?”   易时陆好不容易从二号的话语里绕了出来,迟疑地点了下头,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二号更满意了:“我的意思是,这些菜四舍五入可以算是我做的。谢谢弟弟喜欢。”   温崇礼良好的素养让他还能保持微笑:“说真的,你的厚脸皮在你们这种生物里应该也不多见吧。”   二号置若罔闻,目光深情缱绻地落在易时陆的身上,黏糊糊的。   易时陆赶紧低头扒饭,扒了几口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二号:“你的意思是,本体会的所有技能,镜像人也都会。”   二号理所应当地点头:“当然了。”   易时陆仔细地又问了一遍:“所以如果我会跳交谊舞,十七不用学也会?”   二号点头:“是啊。”   ……原来是这样。   易时陆想起十七说不会跳舞时候的样子,十七骗了他,对他撒了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谎言,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为了骗自己教他跳舞吗?   易时陆应该生气的,他一向讨厌被欺骗,可他……竟然没有预想中的生气。   与以往不同,他的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像没嚼的话梅糖囫囵吞咽下滚进了心口,硌得慌,却又酸又甜。   “弟弟在想什么?”二号还保持着托腮看着他的动作。   易时陆埋头吃饭,含糊不清地说:“没想什么。”   二号:“没想什么为什么要笑?而且你的脸也有点红。”   易时陆:“是因为太热了。”   二号:“热的话,脸上也会出现笑容吗?”   易时陆:“你的话真的太多了。”   温崇礼笑出了声:“看吧,不是我一个人觉得你话多。”   吃过饭易时陆自告奋勇去洗碗,在二号的帮助下,成功打碎三个碗。温崇礼在他们没对碟子下手前,把他们赶出了厨房,让他们先去洗澡。   二号立刻表示可以和易时陆一起洗澡,被易时陆婉言谢绝。   在易时陆洗澡时二号试图破门而入,被锁得紧紧地房门挡住了。吃了闭门羹,二号把气撒在温崇礼身上:“你怎么把这个房子里所有的镜子都拆了?!你是在防谁?”   温崇礼把最后一块洗干净的盘子放入柜子中,回眸一笑:“防你啊,不然还防谁?”   二号张了张嘴巴,气急败坏地说:“好吧,你说的有点道理。”   温崇礼笑了一声,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缓缓开口:“公司的事情怎么样了?”   二号不屑:“易直真的太蠢了,自己运作了一个空壳公司都一点没有察觉,要让易直失去爷爷的信任也就是近期的事情了。”   温崇礼抽了张纸,将手上的水迹擦干净,轻声细语地说:“好极了。”   易时陆推开浴室的门走了出来,头上顶着一块毛巾:“我洗好了,你们谁要用浴室谁就去吧。”   二号的心思瞬间跟着易时陆向外走:“弟弟,要我帮你擦头发吗?” 第72章 镜中人(二十七)捉虫   “不用哦。”易时陆头也没回。   二号的视线全落在易时陆湿润的头发和那块蓝色毛巾上,脚步不由自主地就跟着向外走:“我真的觉得你现在需要我……”   没走两步,肩膀上忽得一沉,二号回头看见温崇礼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要想今晚有个沙发睡得话,就别烦他。”   二号的面容一瞬间拉扯得扭曲,他抬眼看见一眼天花板,轻轻转动眼眸像是想到什么好主意一样,心思活络地说了句:“好吧。”   他一向说的比做的好听,温崇礼才不相信二号有这么好打发,再告诫他不许做出格的事情,二号则像个叛逆学生,嘴上答应得很好但眼神飘忽。   温崇礼最后还是放弃了对二号的说教,至少无论如何,二号不会做出什么伤害易时陆的事情。   易时陆边擦着头发边走进卧室,完全没在意他们刚才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温崇礼的房间很朴素,一张窄床,床单被子干净,飘着洗衣液的香气,但洗的发旧,染上褪不去的水色。   温崇礼这个家里连个吹风机都没有,易时陆坐在床边拿着毛巾慢慢擦头发,耐心耗尽了头发也没干,他打开窗户,整栋楼里嘈杂的声音更清晰了。   “直线要用小尺划不知道吗?”   “一个鸡蛋重50千克?!你脑子怎么想的单位敢填千克!?”   “我非要把你耳朵揪下来不可。”   ……   楼下教作业的母亲越来越没有耐心,声音也越来越大,风吹过易时陆的发梢,易时陆很轻地笑了起来。   系统:你在笑什么?   易时陆:突然想到以前我奶奶教我写作业的时候也说过这种话,要把我耳朵揪下来。   系统:噗……说说而已啦,吓小孩的。   易时陆:我知道啊,我奶奶从小到大都没舍得打过我一下,每次要拧我的时候都下不了手,她说……   系统:说什么?   易时陆:说我长得太漂亮了像个洋娃娃,嘻嘻,果然我从小到大都是个万人迷。   系统:果然你从小到大都是个厚脸皮。   等夜风把头发吹干,楼下的声音也变小了,多半是骂着骂着骂不动了。易时陆把窗户关上,点开手机,未读消息很多,都是些陆为谦那边的狐朋狗友,还有盛玉朗发的关切问候:时陆哥,你怎么请长假了?   易时陆反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干脆就忽略了这些消息,果断点开黄金矿工,摩拳擦掌:好久没玩了,我怕我技艺生疏。   系统:……玩这个还要技术?   易时陆:当然了,你不知道有多刺激,寻找宝藏、一不小心就会触发的炸药桶、人与兽的搏斗、有点缺心眼的黑心商店老板……所有端游有的元素他全都有。   系统:你说的人与兽的搏斗不会就是指抓猪吧?   易时陆:啊不然嘞?   系统:……好刺激……睡前太刺激不利于睡眠。   易时陆的睡眠没有被黄金矿工打倒,放下手机之后睡得嘎嘎香,香到二号踮起脚尖摸进了他的卧室都没发现。   易时陆最开始迷迷糊糊要醒来是因为感觉被子里有大虫子在钻,他浑身热得躁起,像有火炉在被子里燃烧。   易时陆难受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向被子里一瞧,全身就从火热变得透心凉。   被子里多了一个拱来拱去的脑袋,被发现之后被子那张脸上扬起笑容:“弟弟,你醒了?”   易时陆:“二、二号?你、你……”   他还没从惊吓中平复,二号却转瞬之前就变了脸,那么一个大高个缩在他的被子里,表情可怜兮兮地模样:“客厅好冷,沙发好硬。”   易时陆:“……”   二号:“真的,你试试我的额头,我觉得我快要发烧了。”   易时陆有点糟心:“你……哈,你们这种生物也会发烧?”   二号眨了下眼睛:“会。”   易时陆懒得去区分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谎话:“你不会要和我睡一起吧?”   二号从温热的被窝里仰头看他:“这里好暖和。”   易时陆想拒绝,面对二号明亮的眼睛又于心不忍,算了,挤一挤就挤一挤吧,他转了个身,背对着二号:“不许乱动,我不喜欢睡觉的时候有人乱动。”   二号不言不语,在易时陆转身之后缓缓将脸贴在易时陆的后背,易时陆的身体随着呼吸会产生细小的起伏,他贴在上面就像潮水涌动,二号屏住呼吸,不敢惊动易时陆一点点,伪造成在睡觉的样子。   没想到易时陆戳穿了他,声音淡淡的:“你没有在睡吧。”   二号:“嗯。”   在和弟弟贴贴。   易时陆:“我一直想问你……”   二号殷勤表示:“问吧,无论问什么我都愿意回答。”   易时陆:“……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和温崇礼的关系那么微妙……当然,我问这个不代表我在乎他,我只是有点好奇。”   二号笑了笑:“温崇礼不在乎,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消失还是存在,也不在乎是不是被我顶替。”   看不出来啊,温崇礼心思这么深沉,搞得像是苦情剧男主角。   易时陆:“那他在乎什么?”   二号:“和我一样,在乎弟弟啊。”   易时陆无语:“你应该很清楚我从小到大就和他不对付。”   二号:“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温崇礼就应该被我取代,如果是我的话,我才不会那么对弟弟。”   好吧,他又开始了。易时陆在心里想。   易时陆:“你不要总是这样。”   二号不解:“那样?”   易时陆别别扭扭:“就好像全世界……最喜欢我那样……我不是在自夸,你真的有给我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就算是哥们儿之间也不这样。”   二号仔细思考了一下:“我才不要做哥们儿。”   他这话一出口,易时陆吓得心尖一颤,哆哆嗦嗦地说:“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的关系,不做哥们儿还能做什么,你……你不要乱来啊,家里人不会允许你这么乱来的……”   易时陆往床边挪动了几寸,却被二号一把搂住腰身,反正易时陆也不像是要睡觉的样子了,二号毫无顾忌,下手用了点劲,确保自己可以牢牢贴在易时陆的后背。   “朋友、爱人、亲人、仇人……我和弟弟的关系不会被这样简单概括。我是弟弟最特殊的人,我对弟弟的感情永不消磨,我说过,我是因为弟弟而生的。”   二号语气那样认真,以至于产生了一种让人无法质疑也不能亵渎的神圣。   易时陆紧抓住被子:“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要说……是因我而生的。”   终于也有问题让二号不能快速的回答出来,他想了想:“这个温崇礼1号好像不让我说……但是如果是弟弟想知道的话,那我就不管温崇礼了。”   什么时候温崇礼变成了温崇礼1号……他身边的人是什么时候都开始用编号代替的。易时陆在心里腹诽。   二号没有察觉,自顾自地说:“温崇礼1号和你说过的,镜像人的由来,你还记得吗?”   易时陆:“记得,其他人对某个人产生想要让别人代替的厌恶感的时候……”   “对对,”二号说:“就是这样。但如果……没有其他人呢?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   二号开始像讲睡前故事一样语调柔和:“在那个角落里,有个小人人叫小温。”   ……指向性很强。   “他带着对自我的厌恶与对某个人的愧疚孕育出他美丽可爱的镜像人。”   易时陆:……   “由于他的脑袋里总是在想关于弟弟的事情、他澎湃汹涌的复杂感情毫无出口、他的自我折磨令他痛苦万分,所以我……铛铛铛铛~出现了。”   易时陆:“你……很适合讲故事。”   如果如二号所言,那么温崇礼的镜像人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还有什么愧疚……对他的愧疚吗?这算什么……   易时陆皱起好看的眉,一点也不想从这里嗅到什么和自己有关的信息,更不会领这个莫名其妙的情。   听了二号的解释,他浑身不适,扯开二号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二号跟着坐起身盯着易时陆看,却见他突然回过头:“还有个问题,如果我……消失了,是不是就被彻底的关在镜子里了?要关多久呢?一辈子吗?还是我之前去过的那个黑布隆冬的地方吗?就算是你也无法带我出去吗?”   对于埋在内心深处的最恐惧的问题,易时陆在问出口时表情也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他的瞳孔在黑夜中放大,粗布窗帘透进的微弱的光线仿佛一层盐雾凝结的霜,与空气中稀薄的粉尘相融。   对于易时陆的任何问题,二号思考得都很认真:“是……也不是……很复杂,这个问题不太好用语言直接解释。”   二号试图用手剥开空气里的粉尘,靠近了易时陆一点:“如果你非常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一看,那些镜子里的……还没有完全消失的人类灵魂。”   易时陆小声地重复:“去……看看吗?”   他心生胆怯,害怕看到一些……不能够接受的东西。   是混沌地活在美好假象中还是清醒撕开表象,易时陆选择了后者。   “好。”易时陆抬起头:“那就带我去看看吧。”   二号对着他,缓缓伸出了手:“跟我来,弟弟。”   房子里没有镜子,易时陆与二号偷偷跑了出来。   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二号拉着易时陆的手跑得飞快。   “这里这里。”他在街边商店外找到一片巨大的反光玻璃。   易时陆现在玻璃面前有点犹豫:“就这么直接进去吗?”   “对。”二号微微一笑,猛地推了一把易时陆,易时陆一个踉跄,跌进无边黑暗之中。   熟悉的场景,二号在下一秒也出现了。   他的身体上散发着微光,让道路不至于那么给,易时陆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但发现这一束微光射进浓黑中几乎没什么作用,还不如二号靠谱。   继续向前,易时陆靠在二号身边把他当做灯泡来用:“要走多久。”   “还要有一会儿,我们去的那个地方时间流速和现实里是不一样的,尽量不要久留,早点出来,反正弟弟跟着我走就对了。”   易时陆郑重地点头。   大概又过了十五分钟,二号突然说了一句:“到了。”   “这儿?”易时陆怀疑地向四周看了看,周围什么也没有,在二号身上散发的幽光映照下,可以勉强看清是空荡荡的。   二号伸手捂住了易时陆的眼睛:“先不要看,我怕你会害怕,我们要进入,这里、更深一点的地方。还有,记住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以免吵醒他们。”   易时陆听话的闭起眼睛,还没有弄清楚什么叫做“更深一点的地方”,巨大的失重感就已经席卷了他整个身体,他感觉到自己在下落,不断地下落,以极快的速度仿佛要落到地心里去。二号用另一只手抱住了易时陆的身体。   在他将要尖叫时,他想起了二号的话,捂住了自己的嘴。   经过头晕目眩的旅程后,一股浓稠的东西将他包裹住了。像是某种液体,但易时陆还能呼吸。   他没有踩到地面,但这股液体将他托住了。   二号在他耳边轻声说:“可以睁开眼睛了。”   他的手缓缓离开易时陆的眼睛,易时陆睁开双目。   冰蓝色的胶质液体——他和二号同时被裹入其中。   这片冰蓝色太宏大了,如汪洋般没有尽头也没有终点。   在其中包裹着的不止有他们,还有一堆透明的人形的散发着蓝色光线的“类人”。   他们闭着眼睛,陷入一种沉睡的状态里,悬浮在这片冰蓝海洋之中,光肉眼所见……几乎就有近百个。   易时陆用手触碰自己周围的“海水”,摸起来似乎是湿润的,但又没有水痕留在手上。   他仔细观察着沉睡中的人形,终于发现这片海洋的来源——是从他们的身上融化滴落的,有些人形的五官已经彻底模糊消融,从脸部不断渗出蓝色液体,很快,与海洋融成一片。   这片无际海洋,就是他们的最后尽头。 第73章 镜中人(二十八)   好像萤火虫啊,那些漂浮着的游离生物,在溶液中散发着微光,又偶尔在沉睡中飘移本来的位置。   如果忽视他们已经融化了的某些身体部位,简直就是飘在水凝胶色中的圣洁生物。   易时陆动了动四肢,让自己努力保持站立的姿势。他仰头,可以看见头顶之上也有那些微光的痕迹——那上面,还有繁杂一片。   人在巨大的震慑面前会想起自己的渺小,易时陆现在就有点儿这种感觉。   但在这些东西上漂亮与腐朽共生,就算再温暖柔和的光线也不能让易时陆忽视从他们身上融化的……“组织”。   细看之下,除了五官模糊的、还有肢体残缺的,不难想象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彻底消融在这片海域。   也就是说……现在这些包裹他的东西,正是曾经那些人类的消失的灵魂。   易时陆胃里泛起一阵恶心,看向牵住他的手的二号,小声问:“这就是被关进镜子里的人的最终归所吗?”   “没错,”二号在他耳边低声说:“他们先是会经过一段……时期,等到□□消失只剩灵魂,可灵魂也没有办法脱离镜像世界。最终……就到了这里,在混沌中,等待灵魂完全融化。”   二号用词谨慎,照顾易时陆的心情,没有把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情直接讲出来。   易时陆接受了他的好心,比起知道每一处细节,他更希望自己能在龟壳里再缩一段时间。   “我们……回去吧。”易时陆不想多待了。   二号体态轻盈地向上漂浮,一只手拉住易时陆,带他向上游动了一段距离。   可没游多久,二号发现易时陆变重了,他费力的扯了一下,易时陆也感到脚踝有种被人拉紧的感觉,低头一看,脚下一张睁着眼睛的脸仰头看他。   因为对方身躯半透明连带着五官也没有那么清晰,易时陆没有立刻辨认出这张脸,而在下一秒他听见了一道声音:“主持人?”   易时陆:我名气好大,怎么这里还有粉丝啊。   系统:他最好是粉丝。   二号眉头一皱:“怎么有东西醒了。”   易时陆还没明白二号没来由的零星慌张,脚底下的东西开始攀着他的裤子用力向上爬,他面目狰狞,嘴巴裂成不可思议的长度,从里面发出刺耳的怒吼:“不是说要帮我吗……我不是打电话给你们了吗……为什么为什么……”   易时陆认出了他,不可思议道:“连……连亚鸿……”   连亚鸿,几个月前在他面前的连亚鸿还是一个人类,现在只剩这个半透明的“灵魂”了。   比起易时陆人类迟钝的感官,二号快速地感知到连亚鸿的恶意,把易时陆往上拉:“得把他弄走。”   易时陆一听,连忙连踩带踹,踩了好几下也没把连亚鸿弄下去,在这里他使不上劲,身体软绵绵的,又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   连亚鸿声音越来越大:“别想把我弄走,你得留下来……你得留下来!”   周围液体渐渐有了汩动的迹象,像一壶水慢慢加热有小气泡苏醒,带动着整壶水发生变化。   一双眼睛睁开了、两双、三双……   那些东西一个一个接二连三被连亚鸿的声音吵醒,看清自己的处境后发出各种声音。   “我要出去呜呜呜呜呜呜。”   “把我的人生还给我!”   “我在哪里?”   “……还给我!”   “有人,我看见人了!”   “我要出去!”   连亚鸿狞笑着:“你走不了了。”   这壶水彻底的沸腾了。   这是一场发生在眼前的暴动,暴动的目标是他。   无数双手抓住了易时陆的脚踝,攀爬他的身躯,这让易时陆向下坠去。   二号叫了一声“弟弟”,松开了易时陆的手从上方游向他,他费力拨开那些拽住易时陆的东西,有些出于对二号的畏惧自动松开了,但另一些完全不怕他。   更有狠者,比如连亚鸿,他对二号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咬在了二号的手臂上。   小鬼难缠,虽然不痛不痒但阻碍了二号的行动,二号用力甩了几次也没有把连亚鸿甩开,在他和连亚鸿纠缠的时候,更多游来的人将易时陆淹没了。   易时陆在一瞬间感觉到了他们的情绪,愤怒、惊恐、忧伤、恶意……   在情绪如潮水将他裹挟时,易时陆在那瞬间觉得喘不过气,有东西堵住了他的胸口和喉咙,他张着嘴,却没有氧气进入。   宛如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呼吸道。   惊恐发作。   他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过惊恐发作了,上一次……他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易时陆强迫自己镇定,一再告诉自己必须要保持理智,这里是有空气的,不要慌张,像从前医生说的那样保持平和,他一定能呼吸。他将力气集中在右臂,猛地一挥,推出去几个抓在他衣服上的灵魂。   几缕情绪的抽离让他稍微好过了点儿,易时陆用嘴巴汲取空气,肺部的胀痛微微缓解。   可是在下一秒,几只灵巧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和鼻子,让他无法用力呼吸。   “不要再逃离了。”   清澈的、童稚的声音。   “不要走。”   “留在这里陪着我们。”   “我们喜欢你。”   ……   易时陆看见了一片碧绿草地,绿草如茵,蓝天如洗。   男孩女孩围在他的身边跑跳着、笑着:“一、二、三、木头人。哥哥不许动,我们说动才能动。”   易时陆知道一定是有哪里不对,但他说不出来这种违和感是什么。   他只是不自觉地也跟着微笑。   “哥哥做的真好啊,再坚持一下,你就可以真的变成我们的哥哥了,以后由你来照顾我们的家。”   家……家吗?真好。易时陆想。   天色突然变了,原本湛蓝的天空笼上了巨大的阴影,那块阴影不断积聚变成人形。   男孩指着天空叫了一声:“快跑,有人要来了。”   一场震颤席卷这片宁静之地,易时陆眼睁睁看着天空上的阴影变成自己的样子……不对,不是他,是十七。十七现在,正奋力向他游来,他看见了十七的眼睛,那是闪着水光的夺目宝石。十七拨开躁动不安的人群,将他搂进了怀里。   绿草不见了,玩耍的稚童也不见,只有十七用力向他口中渡气。   易时陆听见十七少见的慌张声音:“用力呼吸,用力。”   十七单手按压易时陆的胸口,用力按了几下没起作用,又去捶易时陆的背,易时陆终于咳嗽出声。   “咳咳咳咳咳咳……”易时陆缓了过来。   惊恐情绪仍然还在,但在眼睛慢慢聚焦到十七身上的那一刻,他顿时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易时陆连咳带喘,总算恢复正常。   那些东西见近不了易时陆的身,转而攻击十七。他们爬上十七的背部,拉扯他的衣服。十七松开易时陆,翻手一拽,利落地将不知好歹的东西拆卸,手一松,零件落在汪洋冰蓝里,化了。   这么做了几次,再加上十七眼神狠戾,渐渐不再有东西敢靠近。   连亚鸿在远处尖叫:“不能让他们走掉,就算要走,也要带着我们走。”   十七冷冷看向他,在连亚鸿想要上前纠缠时,他看向周围怯怯的灵魂,说:“吃了他。”   灵魂犹豫的第一秒,十七又拆开了一个,灵魂犹豫的第二秒……没有第二秒了,他们深知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家伙远比他们残暴得多,于是他们很识时务地冲向连亚鸿,咬住他的身体,一口一口吞咽下肚。   还好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透明灵体,要不然真的……太恶心了。易时陆在心里吐出一口气。   十七抱住易时陆向上游动,易时陆想到了什么,扯了下十七的衣服:“还有……二号。”   十七话里带着气:“就让他在这里待个够吧。”   说话间易时陆又觉得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他刚要挣扎,二号笑嘻嘻地声音传过来:“弟弟才舍不得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十七踹了二号一脚,二号吃痛也不肯松手。   易时陆:“你别那么对他。”   二号:“对啊对啊,你别那么对我。”   十七看了易时陆一眼,忍着气,还是抱着他向上游。   游了不知道多久,他们终于从“海水”里探出了头。   易时陆深吸一口气,可能是心理作用,他还是觉得外面的空气要好得多。   十七先上了岸,伸出手去拉易时陆,易时陆在全身脱离“海水”的那一刻,脚下忽然觉得一软,没有栽到地上,多亏十七把他接住了。   二号也慢腾腾上了岸,看易时陆这样愣了一下:“弟弟怎么了?”   十七瞥了他一眼:“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有些地方以人类的体质根本不能进入,你竟然敢把他带进来。他脱力很严重。”   二号心虚:“我不知道………要去医院吗?”   易时陆前段时间因为陆为谦在医院躲了一段时间,实在不愿意去了,连忙说:“脱力而已,我休息一会就行了。”   十七抱着易时陆向外走。   易时陆问:“现在几点了?”   “四点。”   易时陆算了一下,他和二号是十二点多偷跑出来的。   易时陆:“都过了三个小时了。”   十七垂眸看他:“不是三小时,现在,是9号的凌晨四点。”   易时陆震惊:“都过了一天了?”   十七:“那里的时间流速本来就和外面不一样,所以才很危险。”   易时陆把头枕在十七的肩膀上:“好吧,怪不得我那么累。”   他闭上眼睛:“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十七:“我没有去找‘你们’,我找的一直都是你,我感觉到你在这里,就来了。”   易时陆停了一会儿,说:“谢谢你,十七。”   十七没有说话。   二号蹦蹦哒哒跟在他们身后,欢快脚步如跳跃音符,被十七训了一声:“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二号委委屈屈,连脚步都没那么欢快了。   易时陆笑了一下:“别对他那么凶,十七。我太累了……我要睡一会儿,等到了你再叫我。刚才真可怕……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东西好像都很恨我……我怕我会做噩梦。”   十七稳健地抱着他,走得平稳没有一丁点波动,易时陆很舒适。   易时陆心里想着二号的话,心软,他必须得让十七心软。要不然不久之后,那些漂浮的灵魂中,其中有一个就会是他。   易时陆如呓语般开口。   “不过……现在你在,我想我应该……不会做噩梦,十七。”   闭着眼睛的时候,撒谎容易一些。   十七的脚步慢了一拍,乱了几下,如杂乱无章的雨点。   二号跟在身后又蹦蹦跳跳起来,是一曲小步舞曲。   十七没有再训斥他。 第74章 镜中人(二十九)捉虫   从镜子里出来就是易家的卧室,二号恢复成腿脚不便的样子,易时陆也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十七:“保镖撤走了,不用紧张。”   易时陆惊讶:“这么快?”   十七看了二号一眼,说:“这你就要问他了。易直今天一早就被本家那边叫走,听说爷爷很生气。”   十七将易时陆放下,下肢没有刚才那么沉重了。   二号心虚看着易时陆,讪笑着说:“别问我,既然是温崇礼,总要做点坏事的。”   多半又是公司里那些事,易时陆对他们这些争权夺权和本家几房斗得不分上下的事情怪没有兴趣,内心还有点暗暗鄙夷觉得这些人好像是活在封建年代。   易时陆没说什么。   只听十七又接着说:“易直那边顾不上我们,我和妈说了要搬回公寓,叫她让顾念离开,她同意了。”   易时陆抱起双臂,了然:“肯定有条件吧。”   十七点头:“妈让我辞职接手盛科。”   盛科是易直手里的一个公司,他早就想让易时陆拿盛科磨练磨练。   易时陆睁大眼睛:“你答应了?”   十七:“我做出犹豫的模样和她说我需要考虑,也许一年,也许两年。”   拖延时间也比直接答应要好,易时陆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有哪里不对:“那她又是怎么答应让顾念不盯着我的?”   顾念就是汪茜的眼线,现在他肯把这个眼线撤走,十七一定是做出了什么交换。   易时陆紧张看着他:“肯定不止你说的这个。”   十七笑起来:“我答应在我考虑的这段时间内,每一次家宴我都会很配合。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你不愿意去的话,可以由我来去。”   易时陆恍然想起来,明天又到了家宴的时间了,这次陆为谦搞出那堆破事,他少不得又被那些伯伯伯母嘲笑,十七罪不至此,这次还是他来吧。   易时陆摇头:“我去。”   系统:你干嘛骂人?   易时陆:……快进了吧?二倍速了吧?是不是根本没认真听我和十七在讲什么?   系统:我还是喜欢高潮剧情。   易时陆:比如我被扑倒要打马赛克的那种高潮剧情?   系统:……比如你昨天被无生海的灵魂扑倒那种高潮剧情。   易时陆:无生海?你是这么称呼那个地方的?   系统:我们部门给的地图上写的。   易时陆若有所思,看来系统手里握着的资料要远比自己知道的多。   二号趁着易时陆和十七交谈的时候开始向门外走,打开门走了几步又返回,十七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温崇礼在外边,你还是换条路走吧。”   二号咧了咧嘴:“他怎么也回来了?”   他很自然地抬脚走入穿衣镜,易时陆眼睁睁地看着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这次二号走进去之后,十七突然对易时陆说了句:“我有些事情找他。”   说完也跟着进了穿衣镜,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镜子里,镜面又恢复成只能倒映出易时陆一个人影的普通镜面。   易时陆看了两秒,转身打开工作群,看自己这几天的假期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工作。   二号在镜子里走了几步,很快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他警觉回头,看见了站在几步之外的十七。十七沉眸看他,两个人都不会被这里的黑暗阻碍视线。   二号率先友好地扯了一下嘴角:“有什么事情吗?”   十七没说话,向前走了一步,随之而来的压迫感让二号觉得很不舒服。   他还没来得及后退,手臂就被无形地力量翻折向上,咔嚓一声,骨头断裂。   二号龇起牙:“你要做什么?”   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另一只手也被翻折向上,两只手手腕处扭曲缠绕在一起,被什么东西吊着向上,脚脱离了地面。   十七:“你现在越来越接近人类,痛感也越来越清晰了吧?”   二号呲牙咧嘴地笑:“你生气了?因为什么?因为我和弟弟关系这么好?还是因为我把弟弟带去了无生海?”   十七走到他的面前,出言警告:“不要再带他去任何有危险的地方,没有下一次。”   十七转身想着出口走去。   二号在身后干笑两声:“可是对他而言,最危险的地方不就是你的身边吗?”   “喂,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放下来?”   “喂,你有没有再听我说话?”   “你没礼貌……”   根本就是完全忽略了他说的话,十七连个眼神都没有犹豫地走出镜子。   易时陆已经不在房间里,从客厅的镜子里,十七看到易时陆手里拿着几只玫瑰,汪茜在一旁用剪刀修剪,把修剪好的放在易时陆手里。   “你拿好了呀,甜甜。”汪茜细声细语:“我跟着人家林老师新学的插花技巧……”   兴许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易时陆偏头看向了客厅中的镜面墙,耸耸肩,笑了一下。   鲜艳花枝在捧花少年的手中,让人移不开眼睛。   汪茜突然叫起来:“哎呀你不要用手折的呀……算了算了,给我,我自己来拿,你把我剪一下这两朵。”   在这种没有纷争的时候,易时陆在汪茜面前会难得露出几分乖巧,没那么炸毛。   他按照汪茜的意思修去多余枝叶,手指灵活避开那些尖锐的花刺,和汪茜一起把花插入瓷瓶中。   在阿姨来叫他们吃晚饭时,十七才惊觉自己已经盯着易时陆看了很久。   像躲在暗处不能见光的阴险人物,于角落中垂涎盯着喜爱的人,这是最狡诈的角色。   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沦为这种令人作呕的角色的?   这个问题十七想了很久,直到易时陆换好正装去易家老宅赴宴的时候,他还在思索着这个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   这次大伯说话比以往更加夹枪带棒,连大表姐都听不下去,连忙向大伯碗中夹菜:“爸,这道菜是你喜欢的,多吃点。”   又柔声说了几个笑话,想要试图缓解一下凝滞的气氛。   大伯冷冷笑了几声,没想把这件事情就这么快翻篇:“时陆生活作风开放,说他几句他不会往心里去。不过我说阿直,你也是商界响当当的人物,怎么被人拿空壳公司下了套都没发现,为了给你擦屁股,忙得我焦头烂额……”   易直被人捏到把柄,脸上露出愠色,又无话可说。   易时陆放下碗筷说了一声吃好了,答应了汪茜要好好表现不能掀桌,但又懒得看他们这些戏剧,易时陆就到偏厅坐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温崇礼也走了过来:“无聊?”   易时陆点头:“无聊。”   温崇礼拄着手杖走到一旁的柜子边,拿出一盒牌:“玩牌?”   易时陆说:“好啊。”   温崇礼一边发牌,一边问:“我这两天没见到二号,在你那?”   易时陆摇头:“我也没见到他。”   “哦,”温崇礼淡淡说:“可能去哪儿玩了吧,过几天也许就自己回来了。”   说话间大伯母走了过来:“打牌呢?带我一个。”   温崇礼笑了一声:“大伯母是长辈,长辈来,那我们就要算利了,一张牌这个数,怎么样?”   温崇礼比了一个“五”。   大伯母笑着:“行行行,我还能跟你们计较。”   温崇礼重新开始发牌。   连打六局,易时陆连赢六局。   他知道像大伯母这种人打牌,自然是不差钱的,但有钱人总喜欢搞个好彩头,像这种连输六局的牌场,已经让大伯母脸色很难看了。   第七局的时候,打倒一半大伯母就把牌往桌子上一甩:“不打了,什么牌嘛,到现在一个国王也没摸到,这些都算我的。”   易时陆往牌桌上一看,有意气她:“大伯母,你这手气确实够臭的。”   “你……”   易时陆:“别忘了转账给我啊,不少钱呢。”   在温崇礼低低的笑声中,大伯母一扭一扭地离开了牌桌。   易时陆站起身:“我也先不玩了,去趟洗手间。”   温崇礼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易时陆到洗手间,对着镜子哈哈大笑起来:“你出老千的手段够可以的,以后去澳门我肯定要带着你……噢不对,反正你也会一直跟着我。你到底藏了多少牌?”   十七从镜子中伸出手,手里大把纸牌像变魔术一样扑簌簌往下落。   易时陆捂着肚子又笑起来:“你穿着西装更像魔术师了。”   “不过还是多谢你,你看大伯母刚才的脸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连输那么多局,我可真舒坦,她总算不围在我耳边叽里咕噜地说话了。”   易时陆倚着洗漱台,抬头看灯,慢慢地笑容又没有:“没意思……其实赢牌也没那么有意思,到这里我就觉得不舒服,看见那些人的脸……就觉得更不舒服了。”   “虽然答应妈要安分一点,但这真的挺难的。”   十七安静听着他发牢骚,认真看着易时陆却一个字也没有主动说。   易时陆停了一会儿,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突然目光一亮,眼睛闪着光:“十七,我有个好主意,不然你带我从这里逃走吧,走镜子里的通道要容易得多,你带着我,呃,我们……私奔?”   十七毫无反应,像被定格在一帧。   易时陆泄气:“好吧,你不同意是吧,可以理解,毕竟是你答应了汪茜……”   易时陆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十七从镜子里探出了身体,他向易时陆张开手心,手里是一张没有被扔掉的,国王牌。   十七:“国王牌在你这里,所以,你说了算。”   易时陆兴奋起来:“私奔吗?现在?”   十七:“嗯,现在。”   他心甘情愿把国王牌放在易时陆手里,脖子上隐形的绳索似乎又紧了一点。   但是没关系,只要锁链的另一端在易时陆的手里,他就觉得没关系。 第75章 镜中人(三十)   长长的甬道掀起细微的无名之风,易时陆主动抓起十七的手跑了起来,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哪,但如果跑错地方,十七会告诉他的。   这一场漫长的奔跑的旅途,西装束缚他太多。易时陆干脆脱下西装外套扔在地上,露出里面浅褐色的衬衫,风把跑出来的汗吹干了些,也让体感温度略微下降。   易时陆问:“风是从哪里来的?”   十七微微带着笑:“从山顶。”   山顶?   易时陆:“什么山顶?”   十七:“穹山,我们的目的地。”   穹山最近几年刚被开发成旅游资源,离市区有几十公里,易时陆感到一丝讶异,但十七的能力做出任何古怪事情都不足为奇。   十七在他身后回拉住他的手,示意易时陆停下。他走到易时陆身前,当手贴在易时陆身旁看不见的墙壁上的时候,透出亮光的镜面再次出现,镜面的外部是参天古树,易时陆从没到过的地方。   易时陆跟着十七走了出去。   这次换成十七走在他的身前了,易时陆对这个地方不熟悉,只知道他们深处山中,又走了不到十分钟,十七简短地说了句:“到了。”   在十七从易时陆身前移开的那一瞬,户外的山风瞬间吹透衬衫,眼前的风景足以让他忘记一切烦忧。   从这个角度,俯瞰整座城市,可以看见山下万家灯火,山风于耳边呼啸,星光之下万籁俱寂花鸟沉眠。   十七看向易时陆,对方只惊呼于风景的美好,新奇地看着这一切,却没有看他。   他看易时陆脸上生动的表情,看熹微的山间夜灯下他如贝母般色泽的皮肤,易时陆的笑声混在山风里,轻柔地像初夏悬在窗边的风铃,风一吹,就响动。   困扰他许久的、未解的问题在那一刹那有了答案。   如果他得不到眼前人的垂爱,如果连一丝丝爱意都没有,那么存在于世界上的所有理由,哪怕是生存的欲望,都没有意义。   系统:爱意值:70恨意值:2   新奇过后,易时陆的眼睛终于在看他了,十七已等待许久。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易时陆对他张开双臂,似乎在索求一个拥抱。   十七没有动。   易时陆也不常做这种事情,从他有记忆起,他就不缺宠爱,没有任何人需要他像这样做才能得到一个拥抱,他们从来都是自发的围绕在他的身边,对他没有求也必应。   所以他习惯了,认为十七的回应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可偏偏十七迟迟没有回应他,易时陆尴尬地要放下手臂,嘴巴里也开始准备一些解释性的语句:“你别多想,我就是……”   十七大步上前,用力箍住了他,力道大的像是要把易时陆嵌在身体里。   易时陆懵住:“喂,十七,你怎么突然……”   除了演绎“易时陆”这个人物的时候,其他时间十七总是显得有点沉默寡言,还具有明显的侵略性。   易时陆顿了顿:“好吧……你非要这么抱……也不是不行。”   “其实我就是想说……”易时陆仰头看着树叶,刚好有一片叶子落在了十七肩头,易时陆用力吹了一口气,把十七肩头的树叶吹了下去。   十七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   十七误会了,易时陆连忙解释,但解释得很苍白:“我不是在对你耳朵吹气,是刚才有片树叶落在你的肩膀上,我只是把它吹走。”   易时陆也没管十七信不信,继续说了下去:“总、总而言之……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带我到这里,我总算能喘过气了,十七……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十七当然没有再听,他看见了易时陆的耳朵在渐渐的变成半透明颜色,像在无生海看见的那些透明灵体一样,再渐渐的,连半透明也褪去了,只剩肉眼隐约可以捕捉到一个轮廓的雏形。   如果是普通人在这时候触碰易时陆的耳朵,会像在游戏中穿模一样无法触碰实体。   易时陆还在毫无察觉地天真地说着话:“我很少对人说谢谢的,你怎么一点也不领情,至少得有点感动的表示吧……啊呜……好疼,十七你为什么咬我……”   十七咬住了他的耳朵,用尖锐牙齿叼着,像是在确保眼前的人不会立刻消失。一开始还只是单纯的咬,到后面就变了味道,唇轻轻衔着,似咬非咬,似吻非吻。   易时陆的腿有点发软。   “你别这样……十七,为什么突然……我要生气了。”   十七没有听他的话。   易时陆羞臊得厉害,面似火烧云,身上一点劲也使不出来。他张着嘴,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外吐气,又吸进几口冷风。   十七轻声说:“现在回公寓吗?顾念不在。”   易时陆:“……你根本……都是算好的吧?”   十七:“回公寓,还是回易家?”   易时陆:“……回公寓。但……我有个条件……”   十七停下来看他。   易时陆深呼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我要在上面。”   十七果断拒绝:“想都别想。”   甬道似乎缩短了,来的路明明走了很长一段,去公寓似乎就花了三分钟那么短。   他们是从客厅的铜墙里走出来的,一出来易时陆就和十七滚到了沙发上。   沙发柔软,承载着两个人交叠的体重时深深下陷,十七努力保持温柔,但在一些小动作上还是体现出了急切与侵略。   比如他圈住易时陆的手臂青筋凸起……   又或者他的手指毫无章法弄得易时陆七荤八素……   易时陆被气得磨牙,狠狠在十七肩上咬了一口。   十七笑了,动作不停:“小狗,漂亮小狗。”   “闭嘴……”易时陆咬牙:“说什么漂亮……这种话,你明明和我长得一样。”   十七慢慢收起笑意,眼睛发沉,看着易时陆的表情很专心,好像是真的在认真提问:“所以,看着这张脸,更有感觉吗?”   易时陆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骂了他一句“变态”。   十七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易时陆感觉到他浑身洋溢着身心舒畅的愉悦。   他瞬间就有点冒火,十七被骂都这么愉悦可见有多舒服,就他一个人在疼。   他大力推开十七,十七一个不防从沙发上掉在地面大理石砖上。他所有动作都一顿,抬头看易时陆。   易时陆皱着眉:“疼,你怎么弄的,我之前看陆为谦和他那些伴不是这样的,他们都……挺享受的。”   十七:“你还看过这个?”   易时陆:“……当然了,我什么场面没见过,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易时陆心虚地回答,其实他也没看过,活了二十多年,看过的最大尺.度就是陆为谦的伴坐在他腿上勾着脖子吻,易时陆见不得玩得太脏的,当即扭头就不看了。   十七也知道他在说谎,易时陆要有那本事,他也不至于现在这么青.涩。   十七站起身,站在易时陆面前,靠得很近:“我再试试。”   说着他弯下了腰。   易时陆这次舒坦了,毛孔里都透着酥.意。   涌动间他抱住了十七的脖子,听到十七忽然低声问了一句:“喜欢我吗?”   易时陆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十七:“没什么。”   易时陆弯了弯嘴角:“我听到了。”   十七停下动作,易时陆难耐地踢了他一下:“别停。”   他松了手,仰面躺在沙发上,看着上面的十七:“所以十七呢,你呢,喜欢我?”   十七没回答,看着黑发凌.乱地落在白色沙发上的易时陆,眼睛里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的风.情。十七动作又快了起来,激烈地像是要把什么都给他。   一场风暴过后易时陆才听到一声,嗯。   他看向十七,看见了他微微出汗的额头和认真的眼睛,眼睛好明亮。   原来这就是别人看他的样子吗,怪不得。   一整晚的后果就是,易时陆差点下午都起不来床,但十七告诉他已经帮他销了假,说话间言语透出一点后悔的感情色彩。   易时陆拒绝了十七要再次请假的要求,强撑着去了单位,走之前再三盯住十七:“谁来都不许开门,如果是妈来的话你就躲到镜子里,记住现在的易时陆在上班,不可以穿帮。”   十七满口答应了下来。   易时陆走到玄关出换了鞋,一弯身腰差点没闪着,十七眼疾手快托住了他的腰,却只得到了易时陆一个埋怨的眼神。   十七轻轻笑了一下,也没生气。   直到易时陆开门出去,十七才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了?”   易时陆愣了愣,努力想了想,也没想起来自己是忘了什么。他抬眼看到十七,反应了来。   “切。”易时陆嗤笑一声,向前走了一步,垫脚吻了下十七的额头:“就这一次,我不习惯goodbyekiss,下次不许任性。”   十七微微睁大眼睛,易时陆春风般的吻仍在他的额头上留有温度。   他背手到身后,把本来准备拿给易时陆的工牌藏了藏,遮掩下心中的愉悦,风轻云淡:“我习惯这样。” 第76章 镜中人(三十一)修   易时陆要刷工牌进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工牌忘记带了。   想到早上和十七的相处,他的脸红了红,十七竟然……还真就没有提醒他。   一只手伸过来帮易时陆刷了门禁,易时陆赶紧走了过去,回过头一看发现是盛玉朗。   盛玉朗笑着打招呼:“时陆哥早。”   易时陆:“早。”   盛玉朗忽然凑近了:“今天没有醒酒糖,还面色红润有精神。看来这个假期过的不错?”   最近事多,他确实很少喝酒了。   易时陆不喜欢被同事这么亲近,敷衍着说了几句,快步向电梯间走去,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只碰到了滚烫的脸颊,刚才的热度还没有完全退去,但愿不要被别人看出来他的奇奇怪怪。一进电梯,易时陆就装作低头看手机的样子。   可盛玉朗眼力见是真的不太好,根本不顾易时陆在很忙碌的看手机,一直抓着他说话:“组里十周年专题活动,你有想法了吗?”   马上是《深夜诡话》节目十周年活动,特别活动期间专门有个专题,就是谈谈如何与节目结缘。   易时陆点头:“我已经写好了简述,发给了小刘。”   盛玉朗目光里露出一丝钦佩:“假期还工作,时陆哥你真的是工作狂。”   易时陆才不是什么工作狂,只是这个话题,他刚好有的说,简述不到半小时就写好了,也没占用他多少时间。   进办公室和大家打了招呼,易时陆注意到今天迈克在,迈克这段时间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请假,还都是事假。易时陆挺长时间没见到他,四目相对的时候,迈克罕见地对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笑容,易时陆对迈克点了一下头就当是招呼过了。   迈克的目光没有移开,反而定定地看了易时陆三秒钟,直到易时陆坐在了工位上,从他的视线角度正好被电脑挡住,他才收回目光。   易时陆不怎么喜欢迈克,也没管他这些异常举动,就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怪人。   打开电脑看见小刘发来的工作消息,说简述稿审.核通过,在下一期节目会用到。   几天不工作,易时陆现在充满了热情,一天的工作成功结束,盛玉朗说自己的单车在来的路上链条掉了,问他能不能蹭个车。   易时陆多多少少能感觉出来盛玉朗对他的那么点感觉,他本能地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脱口而出:“我要去趟洗手间,可能会花很长的时间,就不耽误你了,要不你还是打车吧。”   盛玉朗笑:“没关系时陆哥,我在这里等你。”   易时陆张了张嘴,看着盛玉朗那一脸不经世事的天真烂漫,心想着算了,他那辆弱不禁风的单车没准链条是真的掉了,送他回家就送他回家吧,也就这一次。   不过话都说出口了,易时陆装样子:“那你先等着。”   说着背上包就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盛玉朗出言提醒:“时陆哥,现在凌晨,这一层洗手间都关了,只有十九楼的洗手间还开着。”   易时陆脚步一顿,敷衍道:“哦,是吗,那我去一趟十九楼。”   刚进卫生间没多久,外面就隐隐传来的声音。   “老婆,离婚协议我是不会签的,这段时间我也有改变,你看不出来吗,我在家陪你陪儿子,我们还一起去旅行,我还以为你对我们的婚姻会有新的改观……”   易时陆听出了是迈克的声音,他应该是在打电话,和他妻子。   他和迈克的关系本来就有点微妙,现在又听到了人家家庭里的私事,易时陆不想多事,在迈克进洗手间前快步躲进了隔间里。   迈克走进洗手间,语调轻松:“好吧老婆,那我们下次见面再详谈,爱你。”   他应该是把通话断开了。   易时陆听见了洗手的声音,水流冲得很响,他无聊的划了划手机,突然一个新账号申请了微信好友。   名称是:shiqi   备注写得是:下班了吗,什么时候到家?还是我去接你?   易时陆镜惊讶地通过了好友申请:十七?   对方没回,但易时陆很肯定就是十七。   易时陆:你什么时候买的手机?   shiqi:今天下午。   易时陆:没被人看到吧?   十七:没有。   易时陆没再发消息,因为门外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xxxxxxxxxxx………”   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像隔着什么东西传过来,传到易时陆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很模糊了,但还是能听出来对方在骂些什么。   声音怒火中烧,噼里啪啦地在耳边炸开。   好奇心驱使下,易时陆透过了门缝向外看。   洗手间隔间的门缝本来就很大,他能把外面看得一清一楚。   水流声没有断,迈克无动于衷的继续冲手。易时陆反应过来,他好像已经在那个洗手池前站了很久了。   骂谁的?迈克?   骂声从哪里来的呢?谁在骂?   易时陆不是个喜欢窥私的人,但现在这个场面确实有点古怪。   一只飞虫被光线吸引,飞向他头顶上的灯光,随着灯光的轻轻闪烁,易时陆看见了一个清晰手掌。   非常清晰的手掌,掌心紧紧贴在玻璃上,靠的近的人应该能看见掌心的纹路。这手掌不知道是谁的,而其他的部分刚好被迈克的身体挡住,阻挡了易时陆的视线。   怪不得他没有看到。   不对……他真是被镜像人那些破事冲坏了脑子。   正常人现在想的应该是,那个镜子里,为什么会有贴着镜面的手掌。   易时陆深深感到自己的接受能力已经超出常人很多了,遇到这种事都习以为常处变不惊了。   迈克他……已经被那种东西取代了吗?   对了……从连亚鸿家回来,迈克确实就有点不对劲了。   易时陆现在甚至可以追溯到在锦山市酒店里,迈克那时就不太对劲,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正想着,那个镜子外面站在洗手台前的迈克动了。   易时陆屏住呼吸。   对方不慌不忙从怀里拿出手机,向镜面上狠狠砸去。   重物撞击,镜面裂开蛛纹,伴随着第一下第三下第四下的敲击……那一小片镜面碎开,他用手抠下一片三角形的碎镜片,灵巧地钻进了镜子里。   易时陆现在能够彻底看清镜子里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了。   他分不清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只看见两人搏斗了几下,拿着镜片的那个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对方,紧接着,他把对方压在镜面上,脸部微侧,右脸被压在镜面上像一张被压瘪的面饼。   搏击胜利者从身后拿出了三角镜片,他语义模糊地嘟哝了一句什么话,易时陆听清了。   迈克说:“本来不想直接对你动手的,但你太聒噪了,比起让你慢慢消失,还是我亲自来动手吧。”   易时陆扒在门缝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那块碎镜子扎进迈克的喉咙,站在后方的人动作很奇怪,就像是带有某种表演的意思,他将迈克正面压在镜子上,没有选择从背后刺如,却把手故意绕到前方,从正面刺穿真正迈克的喉咙。   就像在展示着什么一样。   他笑了下,手部开始平移,刺破的地方被划开一个鲜血淋漓的大口子,几乎就要割穿。   大量鲜血喷涌在镜上,又顺着光滑的镜面,滑落出一道一道骇人血痕。   迈克在挣扎,手掌沾染自身的血液,镜面上印下剧烈挣扎中的血手印。   他的挣扎只持续了非常短暂的时间,不过片刻,迈克的头颅软嗒嗒的垂下,像上了年纪的柳条,再也没有动静了。   躲在隔间里的易时陆瞳孔放大又收缩,因为目睹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而瞳孔惊颤,他感觉到了危险存在,自己正处在一个急需要抽身的情景里。   易时陆捂住嘴巴小声地移动步伐,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直到移动到另一侧角落,门板阻挡视线,他不用再直面,却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邪恶的,违背世间秩序的怪物正在进行没有人性的屠.戮。   易时陆早就应该……想到的。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凌晨一点多没有人走进十九楼的洗手间。   易时陆紧紧抱住自己等着声音消失。   过了很久,终于,停止了。   他听见那个东西从镜子里跨了出来,随后又是冲水声。   他闻见了一点铁锈的腥味,只是一点点,很快就被水流冲淡了,在带有清洁剂味道的洗手间内,几乎不会被察觉。   水龙头关了,脚步声走了出去,四周静悄悄,连头顶上的灯都恢复正常。   易时陆想,那个东西总算走了。   他挪动自己的双腿,到门缝边,想要再确认一下,确认那个东西不在这里,他已经安全了。   在没确认好之前,他还是不敢出声。易时陆缓缓将脸凑到门缝边,一点声音不敢出。   什么都没有……除了镜面上的破损,其他的都正常如初,没有人能看出来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刚要长抒一口气,一只狰狞的凸起眼睛闪现,堵住了门缝与他相望。   “早就发现你了。”   “迈克”……那个东西,这样说着。   气一下就堵到了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易时陆像被噎着一样连咳嗽了几声,往后大步一退。   “迈克”狞笑着,腔调古怪,说得又慢又清楚:“我早就看出来了……早就看出来了……你也快了……”   你也快了。   这是什么意思,易时陆没来得及多想,而对方似乎是觉得他这些反应一点意思也没有。   “迈克”往后走了几步,没有再堵在门缝上。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易时陆一眼,那表情似在旁观什么有趣的事情,看得易时陆非常不舒服。   隔间脆弱的锁就像是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让他能堪堪维持住自己理智的情绪。但如果对方发起疯来肯定是没什么用,易时陆不敢掉以轻心,仍旧盯住迈克。   迈克哼笑了一声,慢慢踱步,似乎没有要发疯的预兆:“等着吧……等着吧……”   手机又亮了起来,正好就抓在易时陆的手里,易时陆移目匆匆瞥过一眼,屏幕飞快亮起一则短讯。   shiqi:什么时候到家,我在楼下等你。 第77章 镜中人(三十二)捉虫   看见短讯的那一刻,易时陆心里涌起了一阵心安。   门外的迈克在轻轻踱步,刚才那阵荒唐杀戮的气息已经消散,看起来他没有要破门而入的意图。   易时陆的手指滑开手机,准备要拨通十七的语音电话。   “哈哈,”门外传来两声干笑:“就当是提早看到了自己的下场……反正,你也快了……不是吗?”   易时陆的手指停住了,语音电话没有拨出去。   易时陆:“你说什么?”   “感觉不到吗,”迈克哼笑了一声:“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更接近那个日子的到来,你们这样的人……你们这样的人应该……”   “时陆哥。”   盛玉朗略显着急的声音由远及近,迈克停下步伐,看了一眼易时陆的位置,瞬息之间脸上就换了一幅表情。   在盛玉朗踏进来的那一刻,迈克去往常一样甩了甩手上的水,盛玉朗脚步停了:“迈克哥,你也在这里啊,看见时陆哥了吗?”   迈克:“哦,时陆在这呢,我先回去了。”   盛玉朗这傻小子怎么敢一个人过来……易时陆想都没想推门而出:“我在这。”   迈克在踏出门的时候回头与易时陆对望一眼,脸带着一点浅浅笑容,没再和他们纠缠。   看来是真的没想发生什么冲突。   随着迈克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易时陆脸上的紧张表情也微微松懈下来。   盛玉朗顿了下:“没发生什么事吧?”   迈克人不怎么样,虽然最近好像有所收敛,不过组里大家一直都对他多多少少有点意见,按照正常人的逻辑,盛玉朗怕他俩起了什么冲突。   易时陆摇了下头:“没发生什么。”   有惊无险。   盛玉朗的目光移到了裂开的镜子上,他细心观察着四周:“真没事?”   易时陆:“真没事,走,送你回家。”   长久未触碰屏幕,手机自动熄屏,易时陆淡淡瞥了一眼,那通语音电话还是没有拨出去。他一边下楼一边给十七发:不用,同事有点事,我迟点到。   盛玉朗偏过头:“给谁发消息呢时陆哥,女朋友?”   易时陆抬眼看他。   盛玉朗笑起来:“哦,我忘记了,时陆哥好像是没有女朋友……”   易时陆:“差不多算是吧。”   盛玉朗面色凝滞,像是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连表情都控制不住。易时陆向前走了几步见他没有跟上,忍不住催促:“走快点,大晚上的,着急回去睡觉。”   盛玉朗眼眸轻轻动了一下,在昏暗地下车库里不太明显,易时陆率先上了车后盛玉朗才慢吞吞跟过来。   易时陆:“地址。”   盛玉朗报了个地址。   一个就离演播大楼不到两千米的高级小区,连导航都不用。怪不得盛玉朗天天骑车来上班,合着通勤时间就十几分钟。   易时陆的车起步没多久就快开到了盛玉朗家,盛玉朗坐在副驾驶上难得安静,要到小区门口才问:“时陆哥好福气,女朋友……是怎么谈上的?教教我这种母胎单身人士呗。”   易时陆在脑子里把“女朋友”和“十七”两个词连在了一起,一时觉得有点好笑,扯了扯嘴角。盛玉朗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这种笑意落在他的眼里,刺眼异常。   易时陆轻描淡写:“自己主动找上来的。”   这么说也没错,十七可不就是自己主动找上来的。   盛玉朗:“原来时陆哥……喜欢主动的那种啊。”   易时陆停住车:“到了。”   盛玉朗解开安全带,对易时陆露出浅笑:“谢谢,时陆哥。”   他下了车却没有急着进小区,站在路边对着易时陆挥了挥手,易时陆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先进去,但盛玉朗还是有点固执地目送着他。   开出百米,易时陆从后视镜里看,盛玉朗还在原地看着他。   今天发生的事情让盛玉朗这种小事变得微不足道,易时陆回忆起那个虚假的迈克。   他的脑袋变得混乱起来。   镜子里的那个……就会是自己以后的下场吗?他说的话是可信的吗?   快了、快了……身为十七同类的迈克,是不是从他身上看出了什么他自己看不出的东西,或许是直觉、或许是气味……他们这种东西,感官总是过于灵敏。   他也会像镜子里那人一样,在身体不断模糊虚弱之后,被拖入另一个世界,如果他要反抗,他的鲜血也会洒满整片……吗?   易时陆握住方向盘的手机用力绷紧,指节透出用力过猛的青白。   十七……   那个说要等待着他的十七,会一直这么老实吗?以后……又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来?   “怎么在这里睡了,醒醒。”   有人在碰他的面颊,被易时陆伸手挥开之后还发出了一声轻笑。   “我们上楼睡,在地下车库睡觉容易着凉。”   声音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劝说着,易时陆缓慢睁开疲惫双眸。   十七的声音放低,显得有点哑,易时陆定定看着他,看见十七带了一副黑色口罩和帽子,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印象中这口罩和帽子都是他的,也不知道十七从哪里找出来的。   易时陆:“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十七笑:“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易时陆摇头。   十七:“我也不知道,上去睡。”   易时陆清醒了点,走出车库的门,碰到十七身体的时候,感觉到他皮肤散发着凉意。   易时陆:“找了我很久吗?”   十七:“不久。我找你不用太多时间。”   易时陆继续看着他。   十七微顿:“……确实在门口等了一会。”   易时陆没什么反应,也没感动,哦了一声。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麻。”   他看向十七,有点赌气似地说:“背我,十七。”   他黝黑瞳孔蒙着一层轻盈的光,像孩子的眼睛。   不,那是国王的眼睛。国王的眼睛看向他的仆从,带着娇矜与命令的语气不会让人反感,反倒像是一种馈赠。   他的仆从,他强悍却忠心的仆从自愿对他低下头颅,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这样对那个仆从说话,除了他。   十七在易时陆身前蹲下身:“上来。”   易时陆慢吞吞爬上他的背,脸颊枕在他的肩上。   是体温,带着凉意的体温。   他们的体温交.融,不分彼此,空气中涌动着共同的清冽气息。   十七边走边问:“同事的事,怎么回事?”   易时陆:“就是盛玉朗啊,你知道他的吧,今天我送他回家的。”   他绝口不提迈克的事情。   十七:“哦,那小子。”   他把易时陆往上颠了一下,易时陆被硌到,咧了咧嘴,心想十七明明和他有同样的身体,怎么他的肌.肉就那么硬。   十七语调不变地说:“他对我们有点意思。”   易时陆纠正:“什么我们,是我,他早就对我频频示好。”   十七:“你知道?”   易时陆笑了笑:“年轻人嘛,看见我这种模样正性格好业务水平强的前辈心里有点喜欢,也是很正常的。”   听到易时陆说这些话,十七就知道他对盛玉朗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他隐隐松了一口气。   易时陆在背上闹腾:“你不是吃醋了吧十七?你这样善妒可怎么办,我周围莺莺燕燕地两只手数也数不完,你要大度,大度知道吗大度……”   十七反手在易时陆屁股上打了一下,根本没用力,易时陆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叫起来:“你怎么随便就打人?你这习惯太差了,上次也是打我……上次……”   十七循循善诱:“上次什么?”   易时陆紧急停声,闭口不谈,没踩他这陷阱。   十七笑出了声,肩膀轻颤,带着易时陆也跟着颤了颤:“变聪明了。”   易时陆:“胡说,我一直很聪明。”   卜一进家门,十七便回身炯炯有神地看着他,易时陆抬脚就要溜,被十七堵在墙角。   易时陆义正辞严:“我们这种年纪,不能太重.欲,妈早就叫我要养生。”   十七目光如炬:“你说的都对。”   然后他就又把易时陆给办了。   易时陆:……他真的……   系统:言行不一?   易时陆:不是。   系统:禽.兽不如?   易时陆:不是。   系统:……那是什么?   易时陆热泪盈眶:他真的太懂我了呜呜呜呜!   腾云驾雾间,易时陆身上出了层薄汗,眼睛看东西都是雾蒙蒙的,十七在上方微微眯起眼睛,如某种危险讯号。   易时陆挺.起身体抱住他,头发松散,几乎就要遮住眼帘。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易时陆还是看见了自己的右手,放在十七背上的右手若隐若现,当他试着用左手去触碰的时候,只碰到了空气。   “十……十七?”易时陆叫住了他:“我的手……”   十七停了下来。   易时陆狼狈抓过毯子将自己裹起来,连带着那只右手都裹进毯子了,在缩进毯子前,十七就已经看清了。   他靠近了易时陆一点,想给他些许安慰,可在他身体刚动时,易时陆就又往角落里缩了一下。   “别装好心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十七停住,安静地待在原地。   易时陆:“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十七没有动。   “我说出去出去!你听不明白吗?!”易时陆终于怒起来。 第78章 镜中人(三十三)   在对十七怒吼的同时,易时陆自己的眼睛也红了一圈。   十七沉默着看他,还是不肯让他一个人待着。   易时陆越加暴躁起来,裹着毯子的手用力推了下十七:“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听不懂我说的话?一定要我这样做给你看你才能明白吗……”   十七抓住了他的手。   就像被按下的暂停键,易时陆激烈的话语和举动停住了,他低垂着脑袋,显得有几分泄气。   “我不要消失,十七,我不要消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易时陆微微抬起头:“不是喜欢我吗?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十七的手慢慢松开,他的脑袋在快速运转着,思考着一种……可能性。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无论是易时陆倔强的眼神还是嗫嚅的唇、泛红的双眸与抗拒的手……那其实都是对他的依赖。   他依赖他。   他也说喜欢他……他说没说过来着?十七在脑袋里搜寻了一下,似乎没有。   十七很想索取那一两个微妙的字眼,他思考着如果在这时候问出口,会不会显得稍许突兀。   易时陆却突然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不回答我?你不愿意?难道你一直在骗我吗,十七?”   十七的手缓缓撑在了床上,他倾身向前在易时陆的额头落下一个具有安抚意味的吻,他尽力让自己显得柔和一些。   他已经得到他的美梦了,就应该舍弃一些东西。   “我不会让你消失。”十七说,目光停留在易时陆的脖颈上。   十七的喉咙动了动,想有什么甘醇美酒在吸引着他,他眯起眼睛,很快上移目光:“所以,再叫我一声十七。”   易时陆听着耳熟,十七说的话,曾几何时二号也和他说过类似的。   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思忖片刻照着做了:“十七。”   易时陆抬起双眸,话语从齿缝里挤出:“十七。”   与他对望的人弯了弯眼睛,少见的柔和表情出现在他总是带着硬朗线条的面部,没有大幅度的微笑,仅仅是一些小部位的微小改动。   十七回应着:“我在这里。”   易时陆想到一个细节,以往他叫十七的时候对方从不会正面回应,每次都像是他的一厢情愿。这是十七第一次回应这个名字,准确清晰的回应。   十七抬起手打开易时陆的牙关,他熟悉易时陆的身体所以知道易时陆的嘴巴里有两颗虎牙,在易时陆大笑的时候,那两颗虎牙就会冒出。   十七精准的找到一颗,指腹压在牙尖上,对易时陆说:“咬下去。”   易时陆短暂迟疑了一下,很快就一口咬了下去。   十七盯着他,不生气:“一点情面都不讲,时陆。”   易时陆含糊不清地说:“是你叫我这么做的。”   “我知道,”十七:“还不够重。”   易时陆:“要多重?再重就要咬破了。”   十七带着笑,眼神瞬间一暗:“那就把它咬破,正好是你擅长的事。”   充满张力的皮肤在破开那一刻涌出血珠,易时陆“呸呸”着要把十七的手指从嘴巴里吐出来却被搅.弄住舌.尖。令人难受的血液味道在他口腔里收肆虐,虽然只有一点点。   易时陆做出根本不怕的样子:“你……做什么?”   说话的时候他还不小心又咬到了十七还没抽离的手。   “咽下去。”   “什……什么?”   十七又重复了一遍:“咽下去。”   易时陆:“……你不会想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十七的眼睛一眯:“不相信我吗?”   他的手指没有停,不断碰触柔软口腔与坚硬牙齿让指腹那处伤口溢出的血更多的。   这时候信不信十七已经不重要了,易时陆心想着如果他真想对自己做什么大可以直接掐着他的下巴给他把指血灌进去。   他含.住了十七的手指,这个动作让易时陆觉得有点羞耻。   好吧好吧,易时陆盯着十七的眼睛,因为位置的关系他的双瞳在睫毛底下向上看,穿透浓密睫羽那么望着十七。   铁锈味道的血混着唾液被吞咽了下去。   易时陆甚至还舔了一下他的伤口。   十七眼眸又暗了一些:“时陆,你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有说出口,但行动表明一切。他从易时陆口中快速抽出手,像拨开一颗羞怯的春笋一样把易时陆从毯子里拨出。易时陆刚要责问就发现自己的右手恢复了,不知道是时间期限已过还是和十七刚才做的那些事有关,他左看右看自己的手,还摸了摸,完全没注意到十七的动作。   “看,十七,我的手好了,是不是和你有关。”   十七没法回答易时陆的话,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直到被放在地上时易时陆才反应过来,他扑腾双腿:“十七,刚才不是已经……”   十七哑声说:“因为你用那种目光看着我,你希望我这么做。”   易时陆解释:“我没有那种意思……”   有没有那种意思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十七的目光像头饿狼,他需要得到食物。   香喷喷的、甜蜜的食物。   就是易时陆。   混沌中易时陆听见十七在耳边说:“我什么都给你了,按照你希望的那样。”   “时陆,你决不能背叛我,否则我会生气。”   伴随着他的话语的,是系统提示爱意值抵达80的声音。   生气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了。易时陆心里想。   虽然十七对他还不错目前看起来也甘于为他付出所有,但……这是竞技游戏。   竞技要继续,玩弄也要继续。想到这里易时陆就从骨头里感觉到酥酥麻麻的兴味。   “你确定我不会消失吗十七?”他只关心这个问题。   十七对易时陆忽视自己的话语感到一丁点不满,他扭住爱人的下颚让他只能和自己平视,在看见易时陆那双困得都快睁不开的眼睛时他当即决定原谅。   “是。”十七老实回答:“不会,不会有那种情况再出现。”   如果易时陆消失的话,第一个崩溃的人就是他。   易时陆满意的进入了梦乡。   清晨易时陆难得比十七醒的早,洗澡的时候他高高兴兴哼着小曲。   易时陆:每天起床,拥抱太阳!   系统:你有病啊。   易时陆:我现在可什么病都好了!我是自!由!身!十七他威胁不到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系统:不,他还可以揍你。   易时陆:……啧,遵.纪.守.法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系统催促:……你是不是该做点别的了?   易时陆兴奋:爱意值刷到80了,确实可以考虑搞点事情了,那么接下来我该干点什么别的事呢,是移情别恋、还是干脆过河拆桥?   系统:这么刺激?你不怕他直接被你刺激上头?   易时陆:那岂不是……更好!   易时陆走出淋浴间,拿起毛巾擦头发,手机连续跳出几条讯息。   易时陆一边感慨陆为谦这人是真不死心,一边点开他的消息。   先是几张照片,其中几张是他在办公楼里的坐在电脑前的样子。另外几张……是十七,有他从易时陆家小区出来的照片,还有在某个商场手机店戴着口罩买手机的照片。   陆为谦在派人跟踪他,很明显还不止一个人。   陆为谦:甜甜,下面那几张的人是不是很像你。   易时陆皱着眉,看陆为谦一条接一条的发来消息。   陆为谦:是不是很好奇?   陆为谦:也许别人看不出来但你和我应该一看就知道,下面那个戴着口照的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而且,是从你的家里走出来的。   陆为谦:说出来你不要害怕,甜甜,虽然我们之前闹得不太渔快,但事关你,我必须得放下私人嗯怨告诉你。   陆为谦:你被奇怪的东西叮上了。   系统:哦豁,他发现了?   易时陆:嘶……陆为谦这个文盲是怎么做到五句话有三句都有错别字的?我被谁叮上了?蚊子吗?   系统:……重点……抓重点。   易时陆语调一变,欢快起来:不过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虽然文盲但我爱他这种搞事的精神!孜孜以求夙兴夜寐就为了搞到我,这是怎样一种锲而不舍的可贵品质!兄弟一声大过天,我决定了,就是你,陆为谦!   系统:你为什么要用神奇宝贝的语气……   易时陆:嘿,陆为谦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嘿!   在十七来敲门的时候,易时陆把手机屏幕关了,穿好浴袍走出来。   十七在他洗漱期间做好了简单的早餐,手艺一般,易时陆还是很给面子的吧不太糊的那一半煎蛋吃完了。   说实话看见十七把围裙从腰间解开放到一边的样子,没人能不给面子。整个场景充斥着一种居家好男人的风情,易时陆对此很满意,比对十七在床.上那副凶相满意得多了。   吃完之后易时陆体贴地说:“很好吃,下次别做了。”   十七:“……”   易时陆:“我有几家比较喜欢的饭店,到时候发给你,以后就给我按照单子上点就行了。”   易时陆浑然不觉自己说的这些话显得有点不近人情的恶劣,用习惯的语气吩咐着十七。   他脸上还带着自以为亲切的微笑,从柜台上拿出一张卡放在十七面前:“昨天你买手机用的是易家发行的卡吧,那样太容易被人发现行踪了,以后用这个,我私下里用……一个朋友的身份办的。”   最后,易时陆以腻人的语调轻声说:“我想再确认一下……当然也不是不相信你的意思,就是你昨天说的我不会消失,具体来说是什么意思,你能给我讲讲吗?”   十七看着易时陆这副春风得意的轻松模样,一直压在他心头上的问题得到了解决易时陆显得异常愉悦,还带着那么点过河拆桥的意味。   十七慢慢抬起眼眸:“说起来有点复杂。”   易时陆单手撑着下巴:“没事,我不急,你简单说一下也可以。”   十七:“简单来说,我接纳了‘十七’这个名字,抛弃了‘易时陆’的身份。所以以后,我不会慢慢变成易时陆,而是会慢慢变成这个世界上的‘十七’,对于你而言,就没有被我取代的威胁了。”   “这样啊,”十七的手指快速轻声敲击桌面,表达出他正在思考,很快他手指一停:“还有个小小的疑问,你说的‘变成这个世界上的十七’,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你会……变成真的人类吗?别介意,我就是问一下。”   易时陆眼眸里闪动着精光,看向十七的目光探究又兴奋。 第79章 镜中人(三十四)捉虫   十七毫不吝啬地给出了答案:“就是像你想的那样。”   啊……十七他,会变成人类啊。   易时陆:“变成人类之后,你还会像之前一样,在镜子中来去自如吗?”   “时陆,”十七揉了揉额角:“人类就是人类,完全变成人类之后,就不再属于那个世界了,不止是我这种情况,在镜像人正式取代本体之后,他们都会渐渐变成,真正的人类。”   很好。易时陆在心里想,等他周围的这些东西都变正常之后,就不会再有怪事发生了。   不过十七……到时候要怎么安置他呢?给他办个户口?还是就这么金屋藏娇……   “你在想什么?”   易时陆随口答到:“没什么,就在想要不要金屋藏娇……”   十七一愣:“藏谁?”   易时陆若有所思看向他。   十七动作一顿,眼神复杂地看着易时陆:“你还有这种想法?可是即便要金屋藏娇,也应该是我来藏你。”   易时陆不打算纠结于到底是谁藏谁这种问题,他的心情非常愉快,愉快到忘乎所以。他甚至轻轻捏住了十七的左手,用一种轻浮的语气说:“好好好,你藏我,行了吧。”   噗嗤,十七现在这个连身份证都没有的人还想藏他,易时陆好笑地看了十七一眼,体贴他现在的卑微处境,他什么也没说。   十七的脸色并没有变得更好看,他定定看着易时陆的脸,目光移动易时陆轻轻捏住他的手上。   算了,十七想,既然美梦已经成真,就不要有过多的要求了。   他站起身:“这几天我住次卧,我们不要靠得太近。”   易时陆:“你不会生气了吧?”   十七:“没有。但……就这几天,我们保持一下距离。”   易时陆刚要问为什么,又觉得自己无需多嘴,这对他而言可是一件好事,十七要和他保持距离,岂不是他屁股就不会再痛了!   易时陆:我开心(墨镜黄豆微笑)   系统:别装了,把墨镜摘下来。   易时陆:(摘下墨镜后)(含泪黄豆)   易时陆还是敬业地演出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这两天连走路都脚下生风,健步如飞。   他隐隐察觉到十七似乎在躲着他,但恢复了工作之后易时陆也忙碌了起来,并没有时间去理会十七那些情绪。   做节目时,盛玉朗语气轻快引出话题:“时陆哥最近情绪格外高涨,是不是我们做到十周年专题活动,时陆哥也有话要讲。”   易时陆对着麦克风,按照流程讲了下去:“没错,今天我也想和大家分享一下关于我与我们节目结缘的故事。”   易时陆调整了一下麦:“很久以前我还在上高中的时候生活过得很苦闷,学校里管的严,不许我们私自用手机……不过我有个滑头同学,偷偷藏了一个在我的寝室里,那时候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多吸引人的游戏,我一般会用它来搜广播听,外网能搜到的广播不多,《深夜诡话》那时候刚好有线上网路直播,我就误打误撞听到了,当时听了有一个月左右,被发现之后就没再听了。”   盛玉朗笑起来:“哇,看来时陆哥竟然是我们节目的早期观众,当时是不是没想到以后会来节目上做主持人?”   易时陆轻轻摇了一下头:“不是,当时就想到了。后来我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做这个节目的主持人。”   盛玉朗似乎没想到易时陆会这样回答,微微讶异地盯着他。   除了坐在易时陆身边的盛玉朗,在这个深夜,还有其他两个人听见了易时陆这番话。   第一个人是十七。   此时他坐在床边地板上,床上的手机放着《深夜诡话》直播,房间里没开灯,他安静地想着什么。   知道在黑暗中传来轻微地一声“啵”,像汽水瓶中冒出了一个气泡,声音是从十七的手上传来的。   十七抬了抬自己的手。   “啵”   “啵”   “啵”   一个又一个气泡音从他的指尖破开,他看见皮肤被顶出一个又一个裂纹,裂纹里透出新鲜的血肉。   皮肤破损的程度越来越大,一刻钟的时间,手指上残旧的皮肤开始向下掉落,范围扩大到手心,裸露出没有遮掩的血色肌理。   这段时间对十七似乎有点难熬,他的额头上浸出汗液,喘息变得粗.重就像在承受着疼痛。他将手腕抵在腹部弯下了点腰,想通过这种方法缓解一点。   有声音隐约在他耳边出现:“为什么要忍受这种痛苦呢,你本不需要这样做的,你本来就是易时陆,以易时陆的身份出现,就该过易时陆的人生,而不是变成什么十七……真愚蠢。”   十七忽视这些声音,闭起清澈的眼睛,他想到了易时陆像个混世小魔王一样的笑,于是他的脸上也很快露出了一点疲惫的微笑。   皮肤剥离的速度有点快,出血了,血液滴在地板上,从几滴慢慢聚集成一滩,幸好到手腕处时,停止了。   新鲜的肉粉色缓缓出现——新生的皮肉生长得并不快,它们还需要再长一会儿,再多给一些时间。   地面上散落的大块人类皮肤与血水的混合物,如果易时陆此时看见,他一定会产生恐惧。   但易时陆不会看见,他已经把门锁上了。而且易时陆现在,正在工作啊……   广播里传来易时陆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十七听到易时陆的声音,觉得两只手都不痛了。   第一次换皮之后,指纹会改变。   他和易时陆的指纹,会变得不一样。   第二个人是陆为谦。   他躺在大洋彼岸的柔软沙发上,凌乱的客厅显示出这里刚结束一场尤为尽兴的聚会,酒瓶散落一地,汁液倾洒,空气里有腻人的香气。   在吵闹散去之后,陆为谦一个人倒躺在沙发上,客厅音响里播放的是易时陆的声音。   他很高兴易时陆还记得那些高中时候的事,听起来易时陆还记得尤为清晰,就像他一样历历在目。   那是很久以前了,易时陆坐在弹簧床上把自己蜷缩起来,耳朵里塞着耳机,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陆为谦蹦上床,声音引发了易时陆地不满。易时陆伸出一根手指在唇前:“嘘,不要吵。”   陆为谦扯下他的一只耳机放在塞进耳朵里:“这次讲的什么恐怖故事。”   易时陆瞪了他一眼:“不是叫你不要吵吗……唔……黄雨伞的故事。”   陆为谦故意拽了拽耳机线:“没良心,这手机可是我给你弄过来的,现在你天天听广播不和我说话。”   易时陆用手在脖子前一划,对他做了一个“要再说话你就完蛋了的”手势。   陆为谦变得老实了点——也没有那么老实,他一会儿戳戳易时陆的脸,一会儿扯扯他的耳朵,好不容易熬到凌晨。   易时陆刚放下手机,陆为谦就用被子把两个人罩了起来。   他不无埋怨地说:“喂,就是那些幼稚的恐怖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好听。”易时陆揣了他一脚试图把他揣出被子但没成功。   陆为谦一下子按住了他的脚:“我不懂,有什么好听的。”   易时陆想了想:“像有人在你耳边说话,凌晨的时候不是很容易寂寞么,这个时间有人一直在耳边说话的话,就会觉得很开心。”   陆为谦哼笑了一声,扒着易时陆的耳朵小声说:“这有什么难的,我也能在你耳边陪着你讲话你想听什么故事跟哥哥说,是小美人鱼还是白雪公主,要不豌豆公主?我可会讲故事了?”   易时陆无语:“你怎么那么喜欢这些公主故事?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少女心的。”   陆为谦又哼哼两声,压着易时陆的脖子:“损我呢是吧。”   两个人打闹成一团,很快就气喘吁吁。   易时陆趴在床上喘气,等气息均匀之后突然说到:“我也想做这种工作。”   陆为谦一愣:“什么工作?”   易时陆:“让别人不孤单的工作。”   陆为谦:“啊?你要当节目主持人啊?”   易时陆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问:“我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你以后想干什么?”   陆为谦咧着嘴坏笑:“我还能干什么啊,当然是继承家业当财阀了,啧,我得先弄死我的那些表哥表弟们……”   易时陆:“……”   陆为谦又想了一会儿:“不过如果非要说一个以后想做的事情的话,我倒确实有一个……”   易时陆像他看过去,冷不丁被陆为谦压住手脚,陆为谦低下头在他耳边说:“我要做我们甜甜永远的好哥们儿。”   躺在沙发上的陆为谦大声笑了出来,那些在他脑海里闪烁的往事让他的心情变得非常愉悦。   他看着客厅装修出的星空顶,四周的窗帘全都拉紧透不进一丝光线,陆为谦举起手中的酒瓶笑得癫狂,他把香槟大口灌进口中,又因为姿势的原因让酒水从唇角涌出来。   地毯上是满溢的、肮脏又芳香的酒水。   音响里继续播放着节目,另一个主持人的声音让陆为谦皱了下眉头,但为了再次听见易时陆的声音,他忍住没有关。   盛玉朗在演播间里,直直地看着易时陆的脸:“时陆哥想知道我和我们节目是怎么结缘的吗?”   易时陆愣了下,他记得台本里没有这一段。   盛玉朗的故事按照安排应该是在下一期说才对。   易时陆讪笑了一下,手里快速翻阅台本,果然流程里没有这一项。他对导播使了一个疑惑表情,得到的也是一脸的茫然。   盛玉朗看到了易时陆的小动作,但还是继续讲了下去:“其实我和我们节目的结缘来自于一张照片。”   易时陆尬笑着接了下去:“哇,有点意思。要不我们先买个关子,等到下一期再揭晓是什么样的照片?”   盛玉朗没接他的话茬,眼神充满坚定地讲了下去:“我怕我错过这次机会就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口。时陆哥,那张关于你的、在网上流传出去那张照片,是我拍的。我先和你道个歉,我本意并没有想发到网上,是我当时的大学室友未经我允许发上了他的社交网络,没想到会引起那么大的关注。”   易时陆:“没……没事。”   他看向导播,导播在疑惑的同时眼里冒出了一丝亮光,好像在看什么八卦好戏,没有一点要阻止盛玉朗说下去的举动。   易时陆正想着要不要紧急闭麦,但光他一个人紧急闭麦的话肯定来不及切广告,他犹豫了一下,盛玉朗就继续说了下去。   “我大三被家里安排来台里实习,那时候我对这份工作一点兴趣都没有……直到我看见时陆哥,你在演播间里调新设备,按照导播的要求一次次试音,你站在那里,侧颜对着我,我没忍住,就拍下了那张照片。”   “时陆哥,我知道你对我没什么意思,但有些话,我可能只有这一次勇气说出来。”   易时陆的公寓中。   坐在床边的十七挣扎着站起身。   别墅里。   陆为谦用力把酒瓶砸向音响,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房子里的另一个人。   “Anna,帮我联系er,我现在就要他把研究材料交过来!我必须……”他咬着牙:“立刻回国!” 第80章 镜中人(三十五)捉虫   易时陆的眼睛微微泛出一点冷意,他没有让盛玉朗再说下去,快速抢过了话:“每个人都有少年时的心事,而玉朗的心事恰巧是和我们的节目紧紧相连的。听完我们的分享,接下来不防再听一听,观众们都有什么样的故事。”   易时陆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但面色非常难看。   工作人员反应过来,赶快切进热线电话。   ……   十七戴上了手套,新生的皮肤脆弱敏感,当戴上手套的时候,摩擦会加深痛意,尤其是手指部分,让他感到有一点难熬。   他穿过镜子,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游刃有余了。镜面对他造成了一点阻力,从第三人的视角无法看出,但十七自己感受得很清楚,他正在被排斥。   可是没关系,这是他心甘情愿交换的东西。   他走得比平时慢,走了很远一段距离。出现在演播室的玻璃墙面时,并没有人看见他。   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易时陆身上,易时陆正在生气。   就算是十七,也是第一次看见易时陆这么失态的生气。   节目已经结束,易时陆一点情面也不留地把台本砸到盛玉朗的身上,台本坚硬的壳子砸到盛玉朗的手臂,很快红了一大片。   “为什么要选择在做节目的时候这样做?”易时陆大吼出来:“你要让所有人陪你玩这一出幼稚表白游戏吗?你有没有考虑到对节目来说会造成什么后果?”   小刘上前劝易时陆,拉住他的胳膊:“时陆哥,算了算了……”   “什么算了!”易时陆把胳膊从她手中抽走:“我还没说你呢,是不是张导不在这里你们的专业性就下降了?你们刚才在干嘛?看戏?”   小刘被说得面红耳赤,晚间留下来的大多是年轻人,个个都不太敢上前劝说了,怕波及到自己。   盛玉朗乖乖上前认错:“时陆哥,是我错了。”   玻璃墙面里的十七抬眼看着盛玉朗,对方急切等待易时陆的原谅,而易时陆只是冷漠地看着他,在易时陆的目光中,盛玉朗眼中的光渐渐褪去。   任何人被这样冷漠的看待都不会无动于衷,尤其是被自己喜欢的人这样看着。如果时陆这样看他……不会的,时陆不会像对待这些人一样这样看着他。   易时陆看着盛玉朗,说出了严厉的话:“作为一个电台主持人,你不专业,不够格担当这样一个职务。”   他气呼呼地拿好公文包,按了电梯下楼。办公室里人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再追上前。   回到家易时陆把门重重摔上,十七从厨房里探出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怎么了?”   易时陆:“我先冲个澡,待会儿和你说。”   等他换好睡衣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宵夜,温热的粥和几碟小菜。   “是按照你单子上点的,‘玉兰’那家的海鲜粥,不过他家外卖只开到九点,刚才我重新热了一下,口味可能没那么好。”   易时陆坐了下来,和十七一起吃宵夜。   十七听着易时陆和他讲那些他已经知道的事情,面色平静,最后像是无意地问易时陆:“盛玉朗人不错,时陆,你就这么不留情面地在大家面前训他?”   易时陆:“嗯,气死我了。我兢兢业业地打工他竟然把这个当儿戏,我管他是因为什么做这份工作的,既然做了,至少要有职业道德吧。”   十七不动声色:“我觉得你做得很对。”   说到最后他好像有点没忍住,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   易时陆终于反应过来:“十七,你不会在暗爽吧?”   确实在暗爽的十七立马一本正经起来:“没有。”   什么没有,明明就有。   易时陆心情好了许多,哼笑一声:“切,还以为你会吃醋。”   易时陆:他!竟!然!没!有!吃!醋!   系统:你干嘛这么震惊?   易时陆:我还指望着他吃一点小醋然后埋怨我怎么是个人见人爱的万人迷人人都在觊觎我然后恨意值至少加个1。   系统:也许醋他吃了,但恨意值没加而已。   易时陆:震惊,大怪物不是应该吃醋黑化一体化吗。   系统:很明显他不是走这个路线的。   易时陆:……真没想到咱们十七除了身材是猛A脑袋里真是纯情。   易时陆(认真脸):不过身材是猛A就够了。   系统:……你能不能住脑?   “你在想什么?”十七突然出声。   易时陆回过神:“什么也没有。”   他端详着十七的面色,试探性地说:“也许……今天也许我真的对他有点过于严厉了,盛玉朗毕竟比我小两岁,刚毕业,而且他平时对我确实不错,虽然有点黏黏糊糊但也帮过我,性格又好……”   十七的眉头隐约皱了一点。   易时陆暗暗在心中笑,像完全不会看眼色一样,继续向下说:“那些同事都很喜欢他……”   “时陆,”十七终于出声打断:“喝粥吧。”   “哼。”易时陆傲慢地笑了一声,看见十七露出有点无法忍耐的吃醋表情之后恶趣味得到满足。   他这才注意到十七手上的黑色手套,勺子一停,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带手套了?”   十七:“下午不小心烫破了手,难看。”   易时陆把嘴里的粥咽了下去,站起身去拿药箱,边走边说:“这不是难不难看的事,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人类呢是比较需要接受照顾的生物,不是你以前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烫破手就要好好涂抹烫伤膏,戴什么手套,我记得药箱里有……诶?药箱不在这?你看没看到过……哦,我找到了。”   易时陆也没用过这个药箱,手脚笨拙地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小管子,笑着走到十七身前:“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看一看,两只手都烫伤了吗?”   易时陆的语气里有关心,易时陆现在也是会这样自然地、真心地、关心他的人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烫伤,十七一定会将双手老老实实地伸出来,享受易时陆笨拙的“照顾”——这种机会不多。易时陆这样一个混不吝的人,照顾起人的时候一定很生疏——没准他还是易时陆第一个亲自上药的人。   只是联想一下,十七就不由自主地想笑。   但是现在……他低头瞥过自己的手,现在露出还没长好的双手只会吓到易时陆。   十七按住了易时陆的手:“我自己已经处理过了。”   易时陆表示怀疑:“你处理得行吗?”   十七:“嗯,不严重。”   易时陆耸耸肩:“好吧,随你,我去刷个牙,就睡觉了。”   他走到柜子边,把药管放回药箱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别别扭扭地回头:“今晚,还不一起睡吗?”   十七怔怔看着他,用所有理智压下心里澎湃地感情,沉声说:“再过段时间吧。”   易时陆动作慢了点,磨磨蹭蹭把柜子关上之后,他犹豫地开了口:“你是不是生气了?”   十七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我为什么要生气?”   易时陆:“可能是因为……我让你变成了人类?”   十七轻轻笑了笑,坐过去用带着手套的手弹了一下易时陆的额头:“别多想了。”   和易时陆在一起,这样梦寐以求的事情,他怎么会生气。   易时陆身后是铜墙,铜墙里现在映出了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十七的身影还没有那么清晰,只是一个轮廓。   “多可惜啊,不能接手易时陆的人生。”   “把他推进来。”   “推进来!”   “推进来一切就顺理成章地回到原点。”   “他不会再妨碍你做应该做的事情,你也不会再承受痛苦了。”   “你本来就是易时陆,不是什么十七。”   “做你该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违背你的本意呢。”   心底里,一些声音如鬼魅绕耳。   十七的双手滚烫。   他冷下脸,退后了几步,仿佛此刻站在身前的易时陆是什么洪水猛兽,这个动作显然让易时陆变得不太开心,但十七顾不了了。   “先这样,碗放在桌子上我明天早上再收,我先回房间了。”   十七逃一般地把房门重重关了起来。   易时陆:……   系统:你吓到他了。   易时陆:他看出我馋他身子了?   系统:肯定啊,你看他跑得那么快,啧,男人二十五,如狼似虎。你矜持一点。   易时陆:……十七他不行!   怀揣着怨气,易时陆气呼呼地连睡了十个小时。   而十七躺在床上无法入眠,手臂开始发热发痒,这是一种征兆,意味着过不了多久,手臂上的皮肤也要更换了,第二次换皮会更血腥,到那个时候,就不能用戴手套掩饰过去了。   易时陆第二天没班,和十七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候,收到陆为谦的简讯:甜甜,我为了你坐了十二个小时的飞机到现在没休西,现在在你家小区门口,出来见一面,有重药的事情和你说。   易时陆没回。   过了五分钟陆为谦又发:我不想吓你,但事关你的姓命,如果你今天不出来见我,我就直接去你家里了。   易时陆嫌弃得看着两天简讯:……真的,这位哥实在不行就发语音吧,机翻的错别字都比他少。   易时陆了解陆为谦,他这么说的时候,是真的有重要事情要和他说。易时陆从沙发上站起身,不希望十七多想,撒了个无关紧要的谎:“组里……有点事情,我要过去一趟。”   十七将电影按了暂停:“那等你回来再看。”   易时陆仓皇笑着点了点头,换好衣服下楼,到小区门口看见陆为谦的车脸上的笑容瞬间不见。   坐上车,易时陆不耐烦地说:“有话快说,我忙得很。”   陆为谦讪笑着要勾他的肩:“哥们可是为了你连做十二小时飞机……”   “哦,”易时陆阴阳怪气,把他的手从肩膀上甩下:“是那种有米其林餐食酒水独立卧室贴心服务的私人飞机吗,真是辛苦你了……别跟我来这一套。从你给我下药的时候就应该能想到,咱俩的情分……”   陆为谦及时打断:“甜甜,别说什么绝情的话,你知道我接受不了的,我这次来诚心诚意向你道歉,并且给你带了一个震撼人心的大消息,到时候你就知道我多有诚意了。”   易时陆:“你到底要说什么?”   陆为谦笑笑:“好啦,我们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吃点东西……你那什么眼神,放心,我不会再做手脚了,我知道错了,哈,你干嘛现在对我这副表情,你得相信我,我们十几年的感情总不能因为我做了一件错事你就彻底与我绝交吧,好了,别生气了昂,给个机会。”   到了目的地,是一家会员制私厨餐厅,隐蔽性很好。   陆为谦进包间点好了菜,把菜单递给易时陆:“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易时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表现出了一个防御性姿态:“我不是来吃东西的。”   陆为谦笑笑,也不再卖关子,直接把一沓文件袋扔到易时陆面前:“看看。”   文件袋里有很多东西,一些照片——照片上都是十七,还有一堆英文文件。   易时陆看到这样一段话:从1917年起,我们就发现了一种生物的存在,第一次与他正面交锋是在西北部,爱达荷州。男主人公布鲁斯是公立小学的一名教师,但在一年前,他因体罚学生而被起诉………   布鲁斯向我们求助,说在镜子里看见了会动的影子。我们一开始以为是他精神错乱,但在接受南帕医院的精神鉴定之后,他显然是个精神正常的人,我们不得不展开调查。   ……   布鲁斯没有说谎,我们看见他了,我和雷欧都看见了。他站在我们面前冲着我们邪恶微笑就像撒旦之子,在那一刻我握紧了十字架…………太迟了,布鲁斯发生了异变而他的妻子甚至对此毫不知情,她觉得我们是骗子……   这只是目前发现的最早一起,我们至今还无法确定他们到底存在了多久,一百年,一千年?还是自人类诞生起就一直存在……   我们将这种生物称为,复制之身。   他们正在以自己的方式蚕食人类。 第81章 镜中人(三十六)   本体消失……   穿梭于真假世界……   陆为谦带来的资料十分详细,几乎含括了易时陆目前已知的所有信息,根据年份排列,到近二十年,竟然从个体事例演变成了学术化的报告与论文,说法也越来越规范,统称它们为“themirrorimage”。   关于“镜像人”,世界上有一群正在偷偷研究他们的群体。   简单翻阅完所有的材料,菜已经都上了。   易时陆把文件反扣在桌面上:“你就给我看这些童话故事?”   易时陆的反应太平静了,超出了陆为谦的预料,他眼眸上下一扫,将眼睛眯起,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易时陆迎着陆为谦的目光:“我也不用把我所有的事情都和你说吧?”   陆为谦靠着椅背,想用松弛的动作让易时陆放下戒心:“甜甜,我已经道过很多次歉了,你还希望我怎么做?你不相信我给你看的这些东西吗,那些照片是不是你本人你比我更清楚。”   易时陆冷冷地:“就算不是我本人,也有可能合成的图片。”   “你看,你又不相信我了。”陆为谦做出苦恼的表情:“我希望你可以像以前一样相信我是为你好的,毕竟甜甜,从小到大你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信赖依靠,难道……不是吗。”   陆为谦上前,想要抓住易时陆的手,易时陆将放在桌上的手收回,躲开了他的触碰。陆为谦控制住脸部肌肉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扭曲,表面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根据基森博士的说法,在与你一模一样的人出现之后,你的本体——也就是你自己,会慢慢消失的,如果你觉得我在危言耸听……”陆为谦贴上了他的耳边:“那过不了多久你一定会后悔没有相信我。”   易时陆为了不被他看出来什么,做出耻笑他的样子:“陆为谦,你多大了?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择手段了,为了让我和你重修旧好连这种事情都编的出来,还编的有模有样的,这种故事小学生都不会相信。”   在他想站起身离座的时候,陆为谦压下了他的肩膀:“时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易时陆没有一点想相信的样子,就改了口:“陪我再坐一坐,点得都是你爱吃的菜,给个面子。”   易时陆没给他这个面子,站起身。   陆为谦提高了声音:“易时陆。”   “陆为谦。”易时陆也嚷了声他的名字,低头看陆为谦,深呼吸一口气,劝说一般:“别再试图控制我了,我现在身边有了更可以信赖的人。听我一句劝,你也该成熟一点了,少耍心机。要做让别人喜欢、依赖的人,至少要、至少要先做个不会伤害别人的人吧。我衷心希望……你是真的能有所改变。”   易时陆……有了更信任的人?   陆为谦先是愣住,在易时陆要走的时候拉住他的胳膊,但动作很轻柔,连说话的腔调也比平时听起来要温和:“甜甜,我一直在忍耐,真的,我的改变,你难道看不到吗?我是真的担心你……算了,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那我们换个话题聊聊好吗,就像多年老友那样随便聊聊天,看在以前的面子上……就给我一顿饭的时间吧,拜托了。”   说到最后陆为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恳求神情,易时陆还从没在这个狂妄的人身上看到他什么时候对谁这样过。   陆为谦这次找他来确实也是为他好,只不过他已经知道了而已。   见他态度有所松动,陆为谦乘胜追击:“记得乔治安娜吗?就是迎新周带我们逛校园后来想追你那个,我这次回美国见到她了,她结婚了,还有了个可爱的小孩……”   陆为谦掏出手机:“我记得我看到过她发照片,找给你看……喏,就是这个。”   易时陆慢慢坐了下来,陆为谦很聪明地没再提什么“博士”“资料”,开始卖弄风趣地讲这段时间发生的故事。   陆为谦是个聪明人,当他想让一个人高兴的时候,总是能很快达到目的。易时陆被他的话语勾起往昔回忆,很快放松了下来。   没有了初时的剑拔弩张,这一顿饭两个人都很愉快。   陆为谦没有过分要求,吃完饭就把易时陆送回了小区。   陆为谦扬起笑脸:“我都回来了,晚上出来喝酒吗?”   易时陆想起十七,他还是比较想和十七待在一起。易时陆摇了摇头:“最近戒酒。”   陆为谦也不纠缠,在易时陆下车的时候,他紧盯着易时陆的身影:“我表现还不错吧。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到以前?”   “再……再说吧。”   易时陆关上了车门,步行走进小区。   坐在车上的陆为谦看着驾驶座的司机:“窃听器放好了?”   “先生,都放好了。”   陆为谦笑了笑,慢慢点燃一只烟,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他缓缓开口,不知道在说给谁听:“他好像对我有了很多秘密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日不见刮目相看?甜甜这次真是让我有点儿……刮目相看。果然古人说话就是有道理,以后离开他不能超过一天。”   司机在心里默默纠正: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他还想要这份工作,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易时陆走在小区里的小路上。   易时陆:陆为谦那崽种在我衣服上放窃听器了,就在他让司机帮我拿着外套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我没看到,我可是火眼金睛!   系统:知道了,你是猴儿。   易时陆:诶?诶?统哥你这……   系统:你并没有拆穿他。   易时陆狡猾哼笑一声:我当然不拆穿他,我要利用他。   系统心里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易时陆回到家,十七竟然没有出来,他敲了敲十七的门:“十七,你怎么了?”   过了半天十七才把门打开,他没有穿那件短袖睡衣,换上了长裤长袖,手套还戴着。   易时陆:“你……要出去吗?”   十七摇了摇头:“可能要感冒了,感觉有点冷。”   易时陆:“我给你拿感冒药。”   十七:“已经吃过了。”   他两只被蒙住的胳膊又红又痛得厉害,十七在尽力保持平静,不让易时陆看出任何的异常。   十七:“饭在冰箱里,我不确定你什么时候回来,发消息也没回,现在热一热吗?”   易时陆心虚:“……我在外面吃过了。”   十七点了下头:“那我就不热了。工作都顺利吗?”   十七本来是想去看易时陆的,但换皮时期的感觉太折磨,他没能过去。   易时陆搪塞过去:“还行,你知道的,我不是和盛玉朗吵了一架吗……组里就希望我们和好……反正就是这么些事。”   十七的眉毛紧紧一皱,易时陆停下了话语:“你在……对我皱眉吗?”   十七:“……不是,我只是……抱歉……”   十七握住门把手:“我想我应该睡觉了,你也早点睡,晚安。”   他要关门。   “十七,”易时陆伸手抵住了门,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虽然你昨天说没有生气,但为什么我就是感觉……你这几天都不太高兴”   十七:“没有,你想多了。”   易时陆:“在躲我吗?”   十七摇了摇头。   易时陆:“那是后悔了,还是厌倦我了?”   十七:“都没有。”   他抗拒着痛意的影响,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变得温柔:“真的,都没有,相信我。”   易时陆磨磨蹭蹭靠近一步,抬起眼睛看十七:“那你……”   刚两个字他眼睛就不聚焦了,四处乱望脸颊漫出两坨红色:“好久也没……不亲一亲我吗?”   话一说完易时陆就低下头,好像小少爷生平第一次做这么拉下面子的事。   十七抬起手,摩挲了几下易时陆的唇,隔着手套都能感觉到触感真好。   他也很想那么做。   没关系,只是亲一下,时陆不会看到他身上出现的那些恶心画面。   十七如易时陆所愿,那么做了。   他本来以为只是轻轻地一下,易时陆本来也是这么意味的。   但他们俩都有点高估了自身的理性,易时陆薄弱的意志力很快在深.吻中迷失。   而当他揪住十七的衣领时,十七也没有办法拒绝。   十七快要将他拖入黑暗的卧室。   “等、等一下。”   在卧室的门被关上之前,易时陆把外套从门缝里扔了出去。   也不能什么都给陆为谦听到。   十七将他调转方向压在墙面,在易时陆想要回头时出声命令:“转过去。”   “……为、为什么……”易时陆这时候还想和他理论几句。很快他就什么疑问也没有了。   十七知道自己现在很疼。   摩擦让他的双臂变得如烈火灼伤,即便只是轻微触碰都好像是皮肉要分离一样。   可是眼前的人是易时陆,疼痛与爽.感融为一体,让他产生神志不清的快乐。   易时陆在黑暗中紧贴墙壁,没当他想要回头的时候就被按住脑袋。   十七始终没有摘下手套,任何时候,都没有。   紧贴着十七皮肤的手套现在紧贴在他的皮肤上,他们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什么。被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触感触碰着,易时陆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   一切都很安静。   陆为谦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耳机里传来一些隐隐约约的电流声,时断时续。   从易时陆进家门起,他就监听了所有。   易时陆他,在和一个叫什么时期的男人交往。   易时陆甚至会索吻,他是用什么表情做这种事情的呢,骄傲的?还是和他身边的那些人一样面对着另一个男人露出完全谄媚的一张脸。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他能猜到。   贱货!   贱货!   他把易时陆捧了那么多年易时陆对他不屑一顾,转而对着一个新认识的野男人献媚邀宠。怎么这么下贱。   陆为谦的所有理智早已粉碎,他冷着一张脸,看着泳池里正在嬉戏的一群人。   短暂电流声过去之后,耳机里只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声音。   陆为谦表现的非常有耐心,他一动不动。   很快,他听到了一声模糊又高昂的叫声,时期。   易时陆叫了那个男人名字。   穿着比基尼的美艳女郎从泳池里缓慢走上岸,步步生姿地来到陆为谦的身边,把湿漉漉地手搭在陆为谦的肩头:“陆先生,怎么不来玩啊,大家都等着你呢?”   陆为谦笑眯眯抬头:“你们玩的没什么意思。”   “呦,”泳池里几个二十来岁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冒出头,像要在美艳女郎面前争个面子一样:“陆少说说你平时都玩什么有意思的啊?”   陆为谦走到泳池边:“比闭气怎么样?赢的人,全场买单,coco想不想看?”   女郎很顺从地跟着起哄:“要不就比一个吧。”   其中一个公子哥笑笑:“切,就这,我从小练游泳好吧,谁计时啊?”   陆为谦:“我计时吧,这种出风头的事情,我就不和你们抢了。”   他抬手看了下表:“开始。”   男人们将头埋进水中,陆为谦漫不经心地看着表。   coco走到他身边跟着一起计时,陆陆续续有几个人抬起了头。   “真行,都一分半了,阿泽你快点起来吧。”   “行了阿泽,”有人在水下故意挠了挠胜利者的手臂:“我们都输了,你赢了,知道你是专业的,行了吧。”   叫阿泽的人刚要冒起头,陆为谦将手伸了过去。   阿泽在水中扑腾得厉害,溅起大片水花。周围的人目瞪口呆,但因为熟知陆为谦的个性,只有coco一个人敢开口:“陆先生你……阿泽要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我替阿泽向您赔礼道歉。”   陆为谦侧目看着她轻轻微笑:“他喜欢憋气,就让他多瘪一会儿,我只是在帮他而已。”   很快,阿泽停止了挣扎。   陆为谦收回手:“coco,帮我拿条干净毛巾,要干净的,我喜欢干净的。”   水里的人忙不迭地把阿泽托上岸,又是按胸口又是打电话,好不容易让他吐出了几口水。   陆为谦大笑起来:“这样玩才有意思,既然出来玩,那就要玩大的,coco,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第82章 镜中人(三十七)   “出来喝酒。”   这几天陆为谦发了很多条信息,易时陆刚开始还能忽略,久而久之耐不住他这样磋磨,还是赴了一趟约,省得陆为谦觉得他架子大了。   陆为谦还和以前一样,众星捧月,看见他来,整双眼睛都放在他的身上。   “来了。”他情绪淡淡地说。   易时陆点了下头,往边上坐。   他不想十七知道他又和这些人混在一起,撒了谎出来的。   陆为谦站起身,挤过几个人做到他身边:“喝什么?”   易时陆摇头:“不喝了,开车来的。”   陆为谦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开车来的怎么了,你以前又不是没开车来过,我送你回去就行了。”   易时陆看了他一眼:“不喝。”   他这话一出,场子就有点冷了。陆为谦像缓和气氛一样笑笑:“转性了?”   也不是什么突然转性,易时陆只是忽然觉得这样特没意思,比起和这些人在这里喝酒,他倒是宁愿在家里和十七一起消磨时光。   不过十七最近又不太理他……   易时陆无聊地拿着骰盅晃了几下,扯了几下嘴角。   陆为谦倚在沙发上侧脸看他,刚好能看到易时陆略显苦恼的样子,他目光暗了暗:“怎么,易二公子有心事啊?”   “也不是心事……”易时陆停下摇晃骰盅的动作,忽然想到陆为谦情史众多,虽然陆为谦都是一屁股风流债,但他身边除了陆为谦也没什么好问这种问题了。   易时陆缓缓开:“你交往过的那些人里,有没有特别上心的特别认真的那种。”   陆为谦挑了挑眉,心想当然没有,但说出口的确实:“哦,肯定有过啊,怎么,你有什么事想问的吗?”   易时陆看了看陆为谦,而对方只是漫不经心地和别人说说笑笑,偶尔向他看一眼。   易时陆没忍住开了口:“嗯……要怎么维持这种关系?假设……我是说假设,一开始很亲密,但突然有一天变得若即若离……”   陆为谦干笑几声:“这还不简单?肯定是到了倦怠期。人嘛,是追求新鲜刺激的动物,到了倦怠期之后要想好好维持,就要两个人多做一点新鲜事。他们想要什么就给他们买,无论是衣服手表还是车、房,想要就送给他们就行了。保证新鲜感蹭蹭往上涨,没有什么倦怠期是一张黑卡不能解决的。”   易时陆认真思考了一下陆为谦说的话,觉得他还真是话粗理不粗。十七肯定不是物质的人,但没人收到礼物会不高兴。   易时陆眼睛亮了亮:“我知道了。”   说着他站起身。   陆为谦扯住易时陆衣角:“干嘛去?”   得到答案之后,易时陆心情不错,语气轻快:“回家啊,我还有其他事。”   说着一点犹豫没有就走了出去。   陆为谦身边有人凑过来:“易时陆这一口酒没喝就回去了?有急事啊?”   陆为谦无声冷笑着,一只手握住玻璃杯轻轻旋转,杯中浅色酒水微微晃动:“这是急着回去讨男人欢心。”   身旁人听出陆为谦语气不对,看了看易时陆的背影,换了话题。   回到家中客厅灯是亮着的,但客厅里没有人,十七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了。   易时陆知道灯是给他留的。   他走到次卧,敲了敲门:“十七,睡了吗?”   房间里十七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压抑:“醒着。”   易时陆:“明天一起去买点东西吗?我好像还没给你买过东西,衣服什么的也是……一直让你穿我的不太好意思。”   十七的回复只有简短的一个字:“好。”   易时陆乘胜追击:“你有没有喜欢的车或者楼?我也可以送你。”   十七终于将门打开,安静地看着易时陆,他看到易时陆迫切的神情,知道易时陆最近有些不安,因为他。   十七笑了笑,抬手压了下易时陆的顺毛的头发:“策略变了?金屋藏娇变成一掷千金了?”   易时陆向后一退:“没、没这个意思。”   十七认真看他,尽量解释:“时陆,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我最近只是……有点琐碎小事。等等我,很快就会好。”   易时陆没太听明白他的话,却还是乖点了头:“好,等你。”   隔天易时陆与十七逛商场的时候,新鲜刚出炉的照片就被传送到的陆为谦手机上。   陆为谦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有太多惊讶了,但当看见照片上两个一样的人——虽然其中一个用口罩将自己遮住,他还是忍不住浑身发冷,连血液都像要被凝固。   头脑一片空白之后,易时陆之前的反应、他说的那些话在一瞬间被串联起来。   陆为谦突然很想笑,怪不得啊,易时陆,藏得好深。   那些年跟在他屁股后面靠他才能熬过那些时日的易时陆,如今也胆子大的竟然敢……和这种怪物混在一起。   陆为谦垂下眼睛,拿起手机拨了一通电话:“教授,我有一件非常……不同寻常的事情要咨询你,在你的研究里,是否出现过人类和镜子里那个蠢东西相爱的例子……很好,期待你尽快给我发来资料,越快越好。”   他的眼睛没有一丝情感,像被冰封住了。   ……   十七回来之后没有换新衣服,只是象征性地对易时陆送他的礼物表达了口头赞美,就说要进屋休息。   这招没用,陆为谦这些招数放在十七身上一点用处都没有,十七好像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易时陆刚洗好手,门铃就响了,他不常邀别人来做客,知道他住址的总共没几个人。   易时陆打开可视对讲,画面里一个人都没有。   易时陆狐疑着打开门,从旁边突然冲出一帮子人。   “surprise时陆哥。”   “对不起时陆哥,我们不请自来了!”   “我们是来登门道歉的。”   “最应该道歉的就是我,”盛玉朗走过来,对着易时陆深深鞠躬:“是我的不成熟让时陆哥生气了。”   易时陆看着眼前一堆人,连张导都藏在人群里,他愣了愣:“啊?怎么回事?”   小刘:“时陆哥你上次不是很生气吗?这几天我们在群里艾特你道歉还有工作消息,你全都没回,我们还以为……”   以为他不想干了?   小刘虽然没说出口,但看她的表情很明显就是这个意思。   易时陆拿出手机一看,才想起来他这几天在烦十七的事情,又加上没班,就把工作群调成免打扰了。   小刘他们几个以为他在生气,又不敢给他单独发消息。   人群里张导清咳两声:“时陆,那个……事情我听说了,你做得没错,我也严厉批评了玉朗。不过我今天想来当个说客,你看你这么喜欢这份工作,总不能因为他们几个犯的不成熟的错误就放弃工作……”   易时陆出言解释:“张导,我没那个想法……”   场面瞬间安静。   小刘:“时陆哥你不是……”   张导赶紧打断:“……没这个想法就太好了。哈哈,一场误会,大家也别紧张了,该干嘛就干嘛吧。”   易时陆看着这一圈人,每个人手里都拎了些水果,搞得严肃兮兮的样子,好笑着说:“大家进来坐坐吧,哦,稍微等下,我收拾一下。”   说完他快速闭门。   张导拿出纸巾擦了擦手心里的汗,看着蒙圈的众人云淡风轻地说:“年轻人嘛,家里乱又要面子,我们等一等。”   实际上易时陆一关门就直冲着十七的房间去了,他敲开十七的门,十七莫名其妙地在家也戴着口罩,易时陆来不及询问他这些细节,只是再三告诫:“同事都来了,你把门锁好,千万不要出来。”   十七抬起眼眸,可能是带着口罩的原因,让他的眼睛变得更锐利明亮,他什么也不多问,轻轻点了点头。   他看着易时陆,看见易时陆像松了一口气一样的轻松表情。   易时陆似乎很高兴,虽然他平时表现得像是公事公办,对组里的人没什么感情,但现在的高兴不会骗人。   他其实是喜欢和那些同事待在一起的氛围的。   易时陆让那些人进来了。   十七靠在门板上,今天,连衣服都遮不住他的异样了。他赤脚踩在木地板上,脏污的血液顺着腿部肌理向下流淌,从裤脚处渗出。   十七习以为常地拿纸巾将地面擦干净。   门外是欢声笑语,要把他淹没。   张导讲了一些易时陆刚参加工作时候的有趣事情,大家都笑起来,笑声里有易时陆的,也有十七的。   他在门里的世界轻声笑着,因为有着和易时陆一样的记忆,所以他也能感受到易时陆现在有多开心。   不过这些记忆也在变模糊了,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   这是十七唯一后悔的事,像是他亲手切断了和易时陆的某种共感的联结。   十七坐在地上,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   他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向这边走来,门把手被转动了一下,但因为里面锁着而没有打开。   紧接着是易时陆慌慌张张跑过来的声音。   “小刘,”他强颜欢笑着:“找什么呢?”   小刘说:“时陆哥你家卫生间在哪里啊?我想借用一下。”   易时陆:“那边,看到没,一直走。”   小刘说:“哦,好的。”   但小刘没有立刻离开,她带着点好奇心地问:“时陆哥你家里还有人吗?怎么这个房间锁上了?我们会不会吵到他?”   小刘这个大嘴巴……   本来都在说说笑笑的客厅因为小大声的询问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看向易时陆。   易时陆感受到周围的目光,故作冷静:“哪有,这个房间……我改成了储蓄间,门把手有点问题,总卡,你快去卫生间吧。”   小刘狡黠一笑:“我还以为是时陆哥的爱人在。”   易时陆老脸一红:“什么……爱人啊,八字没一撇的事啊,你别乱说。”   小刘坏笑着跑开。   十七安静地靠在门板上,将方才那些话语听得清清楚楚。   他甚至没有办法打开门站出去,对着那些人光明正大地牵起易时陆的手,说:“对,我就是他的恋人。”   甚至连“人”,都还算不上。   他是易时陆见不得光的恋人,只配藏在阴暗里的臭虫。易时陆和他自己,可能现在都这么觉得吧。   地板又积聚起小小一汪粘腻液体,所幸腥味只有一点,被门板隔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十七觉得厌倦。   还有一些埋在心口的,说不清的沉重东西。   系统:恨意值来了来了!恨意值:5   易时陆:?就5分?:) 第83章 镜中人(三十八)   陆为谦把一沓照片放在易时陆面前,这种手段他已经用了很多次了,易时陆见怪不怪,笑着问:“你又合成了什么奇怪东西?”   陆为谦别有深意望着他:“是不是合成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易时陆将照片正面翻过来,看见了自己和十七在商场的照片,明明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没有肢体接触,这张照片上连对视都没有。可是……就是莫名能让别人看出,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易时陆张了张嘴:“这个……”   陆为谦一副苦恼的样子皱了皱眉头,谨慎同他说道:“事已至此你还要找借口?你和那个怪物……”   “嘘,你小声一点。”易时陆紧张地向四周看了看,这里是流量很大的咖啡馆,周围坐满了人,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到他们。   陆为谦搅动着咖啡,手里动作不停,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我现在非常非常担心你,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易时陆平静地回答:“我知道,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陆为谦苦涩地笑了下,为了故意让易时陆更激动一点泄露更多的信息,他刻意说得过火:“你的私事就是和人类以外的生物谈恋爱?还是和你自己谈恋爱?和那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东西在一起是非常刺激是吗?你最近有看心理医生吗?”   “陆为谦!”易时陆压着声音吼了他一声,用目光警告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这件事看起来确实很……怪,但十七不是什么怪物,我精神状况也非常良好。”   当易时陆提到“十七”这个名字时,陆为谦差点演不下去。他嫉妒着从易时陆的口中吐出的这个名字,易时陆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连眼神都变得柔软,空气里的气息都像是棉花糖超标。   陆为谦嫉妒非常,他知道自己有很多方法找到这个人,他可以选择在现在就露出凶相,但是……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更好的手段。   “甜甜,”他揉着眉心,不断揉着,浑身都洋溢着对易时陆的担忧:“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之前甚至骗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会让你消失的……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知道你置身危险却视而不见,如果你是我,你做得到吗?”   如果是陆为谦……易时陆知道自己做不到,但凡陆为谦处在危险的情况中,他肯定要拉陆为谦一把。虽然陆为谦为人混蛋,但……必要时候他还是得拉陆为谦一把。   易时陆的表情由抗拒变得犹豫,也许他该向陆为谦透露出一点信息,让他放心一些。   看见易时陆的思维在被自己带着走,陆为谦如捞鱼一般慢慢收网:“你父母必须知道这件事,我是管不了你的,那就让能管你的人管。”   “陆!”易时陆又压着嗓子叫起来,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陆为谦怀疑他会跳起来。   易时陆这种又急又气的样子总是很可爱,可惜……是为了那个家伙。   陆为谦句句在理,易时陆不知道该怎么说,坐立不安地半晌,终于败下阵来。他缓了一口气:“好吧……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我不会有什么的,其实十七他……要变成人类了,为了我,所以你……放心好了。”   易时陆脸色一红。   陆为谦的脑袋里想起了科林教授新传来的资料,镜像人对本体产生感情的事例也有过几个,友谊、亲情、好感……他们会为了本体选择成为人类,但跟进研究的结果是……   没有好下场。   至今没有任何一个镜像人成为人类的成功事例。   镜像人变成人类要经过一段异常痛苦的时期,还要与他们的本能与意识作对。   一开始他们可以忍受,但最后的结果大差不差,最主要的一个实验例子里,那个发狂的镜像人咬破了本体的喉管与面部,把本体塞进了镜子里,实验室一片狼藉,研究员们都跑了。   监控中镜像人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自己变成人类那一刻的到来。   他没有等到人类之身降临。在他清醒之后,他看见了镜子里那个被他出卖的朋友。   ……   科林再三告诫陆为谦,镜像人无论任何时候都很危险,即便他们想要变得友善,也根本不可能。   易时陆真的太傻了,他看起来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有点期待着伴侣与他开启新生活。   陆为谦稍作试探:“你怎么肯定他说的是真的?”   易时陆:“我们做了一点仪式……而且我确实停止消失了。”   陆为谦:“就这样?”   易时陆:“不然还要怎么样?”   易时陆他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陆为谦:“多久之前的事情?”   易时陆:“额……半个多月前。”   陆为谦由衷地流露出一点怜爱神情:“你被骗了,甜甜。你现在,非常危险。”   易时陆诧异地看着他。   陆为谦将教授的研究告知于他,以及那些直面真相的残酷影像。他抹去镜像人要承受的痛苦又添油加醋地表达了一些他们的变异与无法控制自己的事实。   易时陆的脸变得越来越白,他握着勺柄的手指已经不那么的稳了,金属勺子触碰到骨瓷杯壁,尖细的声音让人的耳膜产生不适感。易时陆把勺子丢在杯中。   陆为谦喟叹着:“他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吗?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说?科林教授的研究里,没有一例是真正变成人类的例子,成功转换率,0。”   “你看,”陆为谦身体前倾,靠近了一点:“只有我才对你毫无保留,只有我。”   易时陆“噌”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我得回去一趟,我得回去……看一看。”   陆为谦紧跟着说:“我陪你。”   易时陆没有拒绝。   窗外是急驰而过的城市风景,林立的高楼筑起人们彼此防备的心墙。   易时陆觉得自己已经做得……还不错了,他亲眼见到迈克那么做,他会害怕,可他还是选择相信十七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   但十七什么都没对他说。   为什么呢,不相信他吗……   陆为谦慢悠悠在耳边说:“它们口中的感情真的有嘴上说的那么坚固吗?在感情伊始他们可以吐出各种好听的誓言,但是事实摆在眼前。”   易时陆没有回答。   陆为谦和他还有司机一起上了楼,陆为谦的司机是保镖出身,守在门口以备不时之需,只要陆为谦一叫,他就会立刻冲进来。   易时陆走进客厅,十七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   他现在充分想通了十七这段时间的反常举动,十七在遮掩自己的变化。   易时陆扣响房门:“十七。”   十七本应该听见外面有两个人的脚步的,但他……他太疼了。   胸口与脸上的皮肤大面积脱落,他甚至没有办法再用套上上衣的方法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因为他现在……确实没有一点正常人类的模样。   “我在。”他还是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回答。   易时陆轻声说:“开一下门好吗?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明天吧,明天。”十七看着自己赤裸的胳膊上显露出的肌肉纹理与斑驳的皮肤阻止。有一片还黏连在上面半掉不掉。   他的脸现在也是一样。   他这副恶心的样子,要怎么见易时陆?   十七不希望被时陆看到他这副模样,他更害怕自己会做出不受控制的行为。   他想了想,用早已准备好的尼龙扎带把自己的右手扣在床柱上,一圈又一圈,扎带直接嵌进鲜红的肉中。   平静地表象之下,十七努力控制住自己,没有按照易时陆希望的那样,走向他,打开门。   易时陆失望地垂下眼眸:“十七,就……没有什么话和我说吗?”   “没有。”十七面无表情地又加了一层扎带。   易时陆:“在做什么,十七?”   “随便看看手机。”   易时陆顿了顿:“晚餐要一起吃吗?”   “不。”   陆为谦在一旁受够了易时陆这副腻腻歪歪的样子,易时陆鲜少对他用这种温柔语气说话。   陆为谦一句话也没说,抬了抬脚,向着门板踹了过去,踹了好几下,终于将门踹开。   易时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是不想让陆为谦第一个看见十七。在门板脱落的时候,他第一个冲了进去。   没有十七……不是……床边那个怪物……是什么啊……   那个东西只穿了一条宽松睡裤,其他裸露出的地方遍布腥红,像被红色油漆泼满身体。   地上还散落着一些未被处理掉的东西,似乎刚从这个怪物的身上落下。   易时陆心急,也顾不上害怕,惊叫了一声:“十七呢?”   那个怪物突然看向他,以一种略显复杂的眼神。   易时陆愣住了,他忽然想起来,这条睡裤,就是他给十七买的那一套里的。   “十……七?”   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易时陆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目光从遍布筋肉和血水的躯体上划过,喉咙里的气声逐渐变大,仿佛一只手在无情揉捏,将他的喉咙搓圆又捏瘪,迫使他发出一种,无法言之于口的惊吓。   陆为谦快步走上前,在易时陆身后用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这就是那个你说的怪物吗,甜甜?”   陆为谦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渗出恶毒,向十七看去。   十七已经回过了神,他看着陆为谦以一种保护姿态遮住易时陆的眼睛,刚才易时陆的那一步后退也是他最真实的反应。   易时陆无法接受这副模样的他。   十七缓缓开口:“出去,时陆。”   他对着陆为谦,露出警告的神情,如果不是他的右手被尼龙扎带紧紧勒住,他这一切会做得更有恐吓力。   陆为谦挑衅一般,在易时陆耳边说:“别怕,甜甜,我不是说过吗?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系统:恨意值:10   易时陆:我那么一张脸呢?我男朋友那么小一张帅气的脸呢?   系统:……比起恨意值,其实你更在意脸是吧。 第84章 镜中人(三十九)   易时陆僵持在原地。   他没有出去,但也没有扒开陆为谦的手。   或许时陆的心里,也并不想正面直视自己。   “时陆,”十七艰难开口:“不出去吗?”   尼龙扎带终于被他挣脱,像压弯地干枯折枝落在床脚下。   十七站起了身。   他忘记了自己该说些什么,他看着易时陆,希望能得到他一点示意。   “没关系”或者“让我缓缓”、“等一等”,无论说什么都好。   但易时陆显然现在连神志都还没有找回来,他呆呆地站着,既不离开,也不说话,陆为谦的手掌遮在他的眼前,一动不动。   十七拿起床头的卫衣,用衣服套住了上身,只留一张模糊的脸在外面。他想了想,又用口罩将脸也蒙上了。   棉质的衣服几乎一碰到黏连的皮肤就瞬间吸附住,像在伤口上洒盐水那样,他的身体灼烧着,每一处神经似乎都要断掉。   可从十七的神态里没有人能看出一丝软弱,唯一的端倪可能就是,他偶尔停滞片刻的动作。   都处理好了,能遮住的都遮住了,这样对时陆会不会好一点。   陆为谦在他要走过来的时候开口嘲讽:“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十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动到时陆身上:“时陆,我……用东西挡住了,你希望我走过去还是,离得远一点。”   易时陆双手扒住陆为谦遮住他的手,但他没有勇气将陆为谦的手扯下来,他只是普通人而已,就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会害怕……也很正常吧。   易时陆嗄哑着:“就……站在原地吧,十七,好吗。”   十七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不要过来。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易时陆就是这样的,向来如此,在他的意料之中。   易时陆不是那种内心强大的人,这就是他之前选择隐瞒的原因。   可是明明早就知道,为什么还会抱有期望。   十七停留在原地:“好。”   易时陆扒了下陆为谦的手,示意可以把手放下来了。   得到讯息的陆为谦轻轻挑眉,有意激怒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东西,他将唇贴在易时陆的耳侧,做出耐心询问的样子:“确定要把手放下来吗?做好心理准备面对这种……畸形的、可怕的东西了吗?说真的甜甜,我不确定你能够忍受,毕竟现在连我看了都想吐,他身上那些浸透出来的液体是什么呀,是血吗,还是怪物的粘液……”   陆为谦充满贬低的言语让十七的双手紧紧握起,本来能够克制住的幻听和幻视在他感到愤怒的时候更加肆意地突袭。   陆为谦就在他眼前狞笑,面容扭曲笑容狡猾,而易时陆,他专注的看着陆为谦,易时陆的眼中没有他,但他的身后出现了一面镜子的虚影,镜子的虚影里站着另一个十七,是原本的他。   原本的,可以取代易时陆的那个十七,正在对他轻轻微笑。   只要易时陆进去,他就能够得到平静了。   十七甩了下脑袋,眼前的画面又变得正常了,陆为谦仍旧在对易时陆说话:“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他很危险,你偏偏不相信,非要亲眼见到才肯相信我说的话……”   又来了,陆为谦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向十七的脑袋里钻,像蠕虫啃咬他的理智。   十七想要解释:“不是这样的……”   他突然看见易时陆看向他,用怀疑与鄙夷的目光,十七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虚妄,时陆不会那样对他,他知道。但此刻的画面看起来又如此真切地发生在眼前。   陆为谦又笑了,他总在笑,总是一副好像能把所有人都掌控玩弄的嘲笑,为什么时陆……会信任他呢。   真……吵,他的脑子乱得像浆糊。   系统:恨意值:19爱意值:80   易时陆:哦豁,陆为谦嘴炮真强……不对……十七他平时也没这么容易上头啊。   系统:他上头你还不高兴啊。   易易时陆:高兴是高兴,就是感觉有点不对劲。   十七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隔绝陆为谦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只是在这么做。   他不知道在其他人的视角里,他如同野兽一般将陆为谦扑倒在地,又将他撞到一边,直到陆为谦痛得蜷缩起来只能发出呼气的声音。   十七的脸上带着一种莫测的笑容,以极快的速度移动到易时陆的身前,他拽住了易时陆的头发——那头乌黑柔顺的,平时被他落下许多细密的吻的头发。他喜欢时陆毛绒绒的脑袋钻进怀里的感觉,又或者在某些时刻时陆出汗染湿鬓角的样子也会令他着迷。   乌发雪肤,是他最喜欢的、易时陆的模样。   但现在,他大力拖拽着平时无比珍惜的乌黑头发,对易时陆进行一场非人.道的暴力。   “太吵了,”十七手臂紧绷向客厅走去,那里有一面铜墙:“我头疼。”   “十七,十七!”易时陆尖叫起来。   他被拖拽在地板上,十七身上的血水沿着手臂滑落,落在他的额头,又从眉毛落进他的眼睛里。让易时陆的视线变得血红一片。   他看见客厅里整面能映出人影的墙离自己越来越近,易时陆想到了自己曾经看到的画面,十九楼的洗手间,闪烁的灯光与镜子里的手印……   迈克曾经对他说过:“你也快了。”   像个预言一样,难道真的要在今天应验?   “十七,”他又痛又怕,十七突然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易时陆叫他的名字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易时陆忍不住求饶道:“别那样对我……”   他不要被关在那里。   十七还是听不见他的声音,固执地继续前进。   千钧一发之际,陆为谦忍着痛从卧室跑出来,大声叫着保镖的名字,按照事先说好的那样,保镖一听到陆为谦的声音就从门口跑进来,经验丰富的他立刻弄清眼前形势,对十七出了手。   十七被多出来的这个人拖住了脚步,不得不分神对付保镖。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陆为谦,从口袋里拿出了□□。   脖子上突然的刺痛。   十七停下了脚步,他神情茫然地摸向自己的后颈,拔出一支小小的麻醉针剂。   又是一针,落在了他的小腿上。   十七眼睛渐渐聚焦,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客厅。   他看向一片狼藉的地面,拖拽的痕迹明显,沙发被撞开原位,几把椅子也散落地倒在地面。   易时陆趁着刚才已经站起了身,他贴在墙边,离得远远地,脸上稀疏的血迹仍在,无助又戒备地看着十七。   十七没有这几分钟的记忆,却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里有几根黑色头发,柔软的、带着一点洗发水的清香味道的黑色头发,因为太熟悉所以很容易辨认,是易时陆的。   十七愣住了。   他将小腿上的麻醉针剂拔掉,抬脚向易时陆走去:“我做了什么,时陆……”   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还历历在目,易时陆应激地叫了一声:“别……别过来。”   对于十七的靠近他现在生理性地排斥。   十七停住了脚步。   他盯着易时陆,张口却哑然无声,想要解释又不知该说什么。   在第三支麻醉针剂落在他身上后,十七终于失去了意识,身躯倒在已经很混乱的地毯上,晕倒的时候眉头紧紧地锁着。   陆为谦骂了一句:“真难搞,能麻醉一头大象的麻醉针,用了三针才把他弄晕。”   陆为谦的余光扫到眼神复杂的易时陆,他换了一副神情走过去,拍了拍易时陆的背以做安慰:“别怕甜甜,我都做了完全的准备。虽然刚才很惊险,但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伤。你也看到了,这种东西具有极大的危害性,这可不是我个人的偏见。”   陆为谦微笑着拿出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科林教授,你可以派人过来了。地址是……”   陆为谦看了易时陆一眼,报出了公寓地址。   易时陆看向他:“你要做什么?”   “嘿,甜甜,我是为了你考虑,你别一副担心我做坏事的样子,我不伤害任何人,也不伤害这个……十七?你是这么叫他的对吧,只是他现在不能待在这里。”   易时陆:“你要带他走?”   “不是我,”陆为谦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知道的,之前为了查你的事情,科林教授帮了我很多忙,他知道十七的存在,也是他告诉我,十七现在处于危险时期。我在思瑞的医药部为科林教授挪了几间单独的研究室,科林教授会把这个怪……十七带过去。别那样看我,你可以一起过去……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科林教授参与了那么多镜像人的研究,他对镜像人没有恶意。”   “他只是想帮个小忙,帮助这个……十七,渡过这段最危险的阶段。”   易时陆鼓起勇气走到昏迷的十七身边,他在思考陆为谦的话。   沉睡中的十七没有方才的攻击性,但紧皱的眉头像是他正在做着什么噩梦。   易时陆抬手,想要揉一揉十七的眉心,但悬在了半空无从下手。十七的面目只能隐约辨认出从前的样子,口罩全湿了,红色的。   易时陆最后只是帮他把看起来就很难受的口罩取了下来。   十七,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他。   陆为谦恢复了懒洋洋地嗓音:“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样才是真的帮他,如果你不放心,你就一起去,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是真的为了你好。” 第85章 镜中人(四十)   易时陆:所以我该不该交给他呢?   系统:取决于你。   易时陆:陆为谦这小子又憋着坏主意呢。   系统:你也没什么好屁。   易时陆:……被你看出来了哦………   系统沉默了一下:易时陆。   系统的语气突然变得郑重了许多,简洁明了地指出:你心软了。   被清楚的戳穿心里的想法,易时陆反而有点无措起来,讪笑着:嘿,统哥,开什么玩笑呢……   系统:虽然十七他……人还不错,但我要提醒你,他们都是虚幻的,这是一场虚拟竞赛。   易时陆点头:我懂,电子竞技,没有感情。   系统:只有奖金。   易时陆:懂还是你懂。   系统轻笑了一声,而后又恢复了正经模样:不要对虚拟人物投入太多真实感情,如果我评测出你的心理状态不符合要求的话,你会被强制脱离小世界。   易时陆:好。   易时陆看着十七模糊的面容,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看见了一小块新生的皮肤渐渐浮现。   真是可怕的生长力。   哪个正常人会有这种速度的恢复能力,也只有虚拟的怪物会这样而已。   易时陆用手触碰那一小片新生皮肤,弹性皮肤就像没受过任何伤害似的,光滑、白皙。   陆为谦说是让易时陆选择,但其实易时陆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研究人员很快到场,看见躺在地上的十七,他们一点惊讶都没有,就算不是司空见惯奇怪事物,也已经没有任何好奇心了。对研究员而言,这就是新的研究个体而已。   “陆先生,就是这个吗?”   陆为谦说:“没错。”   研究人员把十七的身体抬上事先准备好的睡袋中,就在他们要出门的时候,易时陆开了口:“我要一起去。”   陆为谦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当然可以,”他缓缓开口:“我本来就邀请你一起去的。”   思瑞大楼是陆为谦名下的研发中心,在车上的时候易时陆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十七身上,陆为谦侧身笑着挡住他的目光:“不要担心,到了这里他就不能再伤害到你了,刚才他发狂的样子,真的还挺可怕的。”   易时陆抬眸看了陆为谦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研发中心安静的57楼。   这里汇聚着一批研究特殊生物的精尖人才。走廊上没什么人影,除了他们。易时陆脚步踩在光亮瓷砖上的每一步都在空旷楼层里回响着。   到了一扇通道门门口,一个白色头发身着实验服的外国老头笑语盈盈走上前:“陆先生,这就是你说的新实验体吗?”   听到“实验体”个字,易时陆下意识感觉到不舒服。   陆为谦却完全没觉得有什么,笑着叫这个白发老头“科林教授”。   通道门门后又是延长的走廊,两边是各种房间。在十七被拉进去之后,科林教授拦住了要进去的易时陆:“先生,里面不能进。”   易时陆:“里面那个是我的镜像人。”   科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即便如此,那里也不是可以随便进的地方。”   “陆为谦。”易时陆面无表情转向陆为谦,示意他说话。   陆为谦立即做出一幅讲和的样子对科林说道:“是我带他来的,科林教授。我保证时陆不会对你做出任何干扰,他只是需要亲眼看一看,要不然他不放心。”   陆为谦解释之后,科林教授没有再阻拦。   隔着一扇通透的隔音玻璃,易时陆看见他们将十七抬上了实验台,科林教授的脸上带着一点兴奋,易时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能看到科林教授对助手说着话,似乎在吩咐他做什么事情。   助手把十七的上衣用剪刀裁剪开,露出大片伤痕累累的皮肤,他小心用镊子提取十七身上的皮肤组织,收好之后,简单处理了身上的伤口。   他们拿出像生理盐水一样的输液瓶,给十七打点滴。   易时陆站在玻璃后面问陆为谦,有点急切:“他们在干什么?”   陆为谦笑笑,按住了易时陆的双肩:“放轻松一点,甜甜,不要搞得好像我们要对他做什么一样。这是生长液,是帮助镜像人更快地向人类转变的好东西,嘘,不要吵,耐心一点,你会看到想看到的东西的。”   躺在平台上的十七,像被展示的工具,甚至没有一个柔软的床铺给他躺着,易时陆看着非常不舒服。   他努力压制心中的不适,耐住性子等待。   十七并没有清醒过来。   可随着输液瓶里的生长液一点一滴地进入他的身体,十七那些裸露着肌理的地方发生了鲜明的变化。   残留的旧的零碎皮肤被身体里某种气泡顶上来,彻底剥落,取而代之的新生的薄薄一层表皮。某些生长的较快的地方——比如眼周,皮肤已经填充满了,看起来和正常人的眼睛周围没什么两样。至于其他生长缓慢的地方,可以清晰看见从身体里钻出的薄膜笼住肌体,有点透明还有点脆弱……但至少比直接接触腥红肌肉看起来好多了。   太快了,比十七原本的生长能力还要快上许多。或许正是因为太快了,十七感觉到了不舒服,他的表情显得有一点难受,手指在冰凉的实验台上弯曲起来,向下抓握。   易时陆心急:“他不舒服。”   “我知道我知道,”陆为谦轻声道:“他只是还不习惯,你也看到了,这是对他好的东西,他现在总算看起来有点……人样了。”   陆为谦说得没错,他没有骗他,十七现在看起来确实比之前好得多。   他们的进程很短暂,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科林教授对助手又说了些什么,助手将输液针从十七的身体里拔出。   科林教授转身走出了实验室。   易时陆快步迎了上去。   科林看了他一眼,对着陆为谦说道:“第一次接受生长液,不适合输太多。”   陆为谦面容带笑,对易时陆说:“看,我们善良的科林教授多贴心,他什么都能想到,你不用太担心。”   出于感激,易时陆道了一声谢,问科林:“我什么时候能带他走?”   “你要带他走?”科林紧紧皱起白眉,看起来就是个古怪的老头,他和陆为谦对视了一眼,而后说:“现在还不行,这才是他第一次输液。他需要在这里被监管,直到完全好起来。”   易时陆顿了顿:“那下一次输液时我再把他带过来。”   “先生,”科林怪腔怪调地贬损着他:“我是来帮忙的,不是来供你驱使的。这是我的做事方法,不过也就几周而已。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话,为什么还让陆先生请我过来呢?你大可以把他直接带走,不用再交给我。这样你就可以清楚的知道,镜像人在这种时期,有多失控,多难熬。”   易时陆转向玻璃,静静地看着十七。   他陷入为难境地,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大家都好的。   陆为谦打着圆场:“时陆是关心就乱,他不是故意反对你。不过时陆,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听教授的,在这里我们可以给十七提供舒适无菌的修复环境,这是你在家里无法给他提供的,如果不放心你可以每天都过来看,我保证你过来的时候没有人会阻拦你……”   易时陆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看他了吗,教授?”   “可以,最好换上无菌服。”   易时陆套上无菌服走进实验室,他走到十七身边轻轻叫了他一声。   十七没有反应,他现在如同新生儿一般沉睡着,长出的皮肤比原来的还要白,这让他看起来有点缺乏血色,和易时陆健康的皮肤一比,就没有那么相像了。   易时陆想触碰十七,又怕自己粗糙不洁的手指损伤十七好不容易换上的皮肤。   他忍了忍,克制住自己的动作,只是轻声说:“十七,或许……在这里他们更能帮助你,我把你放在这里的话……你会生气吗。”   “我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   “说实话我有点害怕,我知道你的本意不是想伤害我,我愿意相信你。”   “只是现在你遇到了一点困难,他们才是真正能帮助你的人。”   “十七,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等你好起来,我们就一起回家,你觉得……行不行?”   十七当然没办法回答他的话。   陆为谦将门推开一条缝隙,他听见了易时陆说的所有语句。   他双手交叉抱着手臂,看着易时陆站在实验台前的身影,看着他想要触碰又收回的手指,看着他的侧脸流露出忧郁和担心。   嫉妒在心脏疯狂生长,狠狠的占据了她心里每一寸空洞的地方,于是他的脸上扬起格外浓烈的笑意。   易时陆转过了身:“陆为谦,给他重新找一个房间吧,这里连张软床都没有,不适合十七休息。”   陆为谦满脸温和笑意:“好,隔壁的实验室有床,易二公子要不要去视察一下看合不合格?”   易时陆点点头,在要抬脚走出房间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手被拉扯住。   他回过头,看见了十七用两只手指轻轻扯住了他。   十七紧闭着眼睛,这个动作就像是他睡梦中下意识的动作一样,他好像能感觉易时陆此刻就在身边。   易时陆胸口轻声作响,还是没忍住弯下了腰,将唇贴在十七的额头,只轻轻一下就快速抬起:“过去了就好,就几周时间。”   仿佛想到了什么,易时陆笑了起来:“十七,等你出来以后,就给你上个户口,办个身份证。以后你就乖乖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第86章 镜中人(四十一)捉虫   十七在昏暗的环境中醒来,没有光。   他浑身没什么力气,连抬一下手指都显得费劲。   发生了什么来着……十七用钝感的脑袋用力想了想,终于想起在昏迷前的那些事情。   “时陆……”他嘶哑的嗓音叫着易时陆的名字,却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回应,连想要翻身下床都因为没有力气滚到了地上。   一声轻笑,伴随着门打开的声音也带来了微弱的光线,陆为谦的皮鞋踩在地发出冰冷慵懒的脚步声,他走到十七面前,慢慢蹲下了身:“你在找什么?”   十七没有回答。   陆为谦心情很好的没有怪他,语气轻轻地好像漂浮在空气中:“你不会是在找易时陆吧?”   十七的眼睛适应了微光,抬起眼眸:“他在哪里?”   “你可能不太了解时陆,”陆为谦轻轻笑着:“他从小到大就是个没种的。一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第一个念头不是去解决,而是想逃跑,或者躲在我的身后面,小时候他和家里关系闹得很僵,一吵架就要和我一打电话,直到我把他逗笑才行……这些事情你应该很清楚吧,你不是时陆的镜像人吗?”   陆为谦不会是平白无故对他说这些话,十七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或许是炫耀,或许是警告,陆为谦自然有他的目的。   十七没那么容易被激怒,如果他现在可以走动的话他一定立刻就离开,可是……十七暗自动了动自己的手脚,软绵绵的,像找不到支撑点一样,完全使不上劲。   陆为谦轻轻打量着他,眼神像一只争奇斗艳的雄性孔雀在看另一只雄孔雀:“明明是和易时陆一模一样的脸,怎么你看起来就那么让人讨厌。不过……反正现在,易时陆他不要你了。”   十七有所反应,他和头颅轻轻抬了一下,下巴也随之抬高,即便是处于弱势地位,也没有一丝怯懦。   手腕的青筋显示出他正在用力撑住自己的身体,虽然收效甚微。   十七:“这些话,只有易时陆亲自对我说,我才会相信。”   “不不不,你错了。”陆为谦低低笑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在17的面前左右摇晃:“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要听别人说了什么,要看别人做了什么。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甚至连易时陆的话你也可以表示怀疑,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会慢慢体会到,什么叫做‘被抛弃’。”   他嘲弄地看着十七:“像你这种怪物,竟然还会妄想,易时陆能接受你。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愿意,把你这种不稳定的怪物放在身边。从这一点上来说,你真的不能怪他。”   十七沉默着借着光线向四周看了一圈,试图找到一面镜子,但这个房间设计的十分巧妙,就像是故意为了困住他一样,房间里面没有锋利的器具,更没有什么能让他逃走的镜面。   十七紧紧抿着唇。   陆为谦说的都是谎话而已,他想要挑拨离间,时陆不会……不会就这样抛弃他。   时陆真的不会吗?   他清晰的记着昏迷之前时陆的眼神,惊恐的、充满畏惧的眼神。他了解易时陆,因此又不得不承认陆为谦有些话是对的,时陆是软弱的、总是带着不安全感的人,很多年里他都是躲在陆为谦身后这么生活着。   正因为了解,十七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时陆……真的不会抛弃他吧。   陆为谦不喜欢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太倔强,这会让他产生挫败感。对于这种硬骨头,他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更何况,他对眼前人充满恨意。   陆为谦缓缓张口:“话说回来,之前在酒店那一次,打我的,应该就是你吧……我就说嘛,易时陆的拳头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硬了。我养了好长时间才缓过来,现在易时陆不要你了,总算让你落到我手里。”   陆为谦叫了一个人名,穿着实验服的实验员们走了进来。   “开始吧。”陆为谦不无惬意地吩咐着。   当滚烫的酸液落在陆为谦身上时,他感受到了巨大的痛处。那些液体腐蚀衣服,同时也腐蚀他新生的皮肤。   他们对他做了什么,让他失去反抗的能力,像一只实验室中的白鼠毫无尊严。   陆为谦享受地看着这一切。   “时陆,”在十七最痛苦的时候,他又提起了这个名字:“只要想到时陆把你丢给我的那副样子我就觉得很开心。他实在是怕了你了,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像丢垃圾一样巴不得我立刻就把你带走。”   别相信他,十七默念,告诉自己,一个字也别信。   在他的视野里,手臂泛起焦黑,皮肤如灼烧般卷曲起来,像被愣生生拔了一层皮。他知道他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和手臂一样。   十七伏在地上抽搐着。   实验员突然说:“行了。”   陆为谦愣了下:“这就行了?不再加点料?”   实验员表示:“教授现在的研究领域是‘生长液对镜像人转化成人类不同时期中的再生能力与频次的影响’,陆先生,再继续下去的话,实验体会受不了。”   “好吧,”陆为谦虽然完全没注意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做出一副好心模样地咧了咧嘴:“确实不能把他搞死,我要留着他,直到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是真的被时陆抛弃了。你看他的眼神,还那么倔,就像……还保留着期待似的。”   陆为谦大笑起来。   实验员们往十七的身体中注射针剂,很快,他就又恢复了昏迷状态。   在他昏迷时期,新的生长液一点点进入血管中,被酸液腐蚀的躯壳奇迹般地修复,光鲜的皮肉重新笼罩住腐蚀后灰烬般龟裂的干瘦四肢与凹陷面部,有些严重的好像只剩骨骼的地方被血肉重新组织起来。科林教授的助手们一边记录着这些变化,一边在心里啧啧称奇。   这场研究或许看起来有些残忍,但所有实验员坚信,他们在做正确的事情。   易时陆下班之后就去了实验室。   十七在实验室旁边一个小房间休息,他躺在单人床上,床上有干净的枕头和被褥,看起来还算舒适。   易时陆走进去叫了几声十七,并没有将他唤醒。   科林教授走进来:“他还在休息。”   易时陆:“那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科林教授想了想:“这很难说,也许三五天,也许十几天。镜像人在这种阶段是很脆弱的,他们需要大量的休息,以此来让自己有充足的力量转化成新生的人类。”   听起来有点道理。   易时陆点头:“那他什么时候醒了,你就发消息告诉我。”   科林教授答应了。   在易时陆走后的几个小时里,十七慢慢清醒过来。   他被药物控制着,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他现在躺在光滑的平台上,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身边有几个带着口罩的实验员和一个他从没有见过的老头。   他们正在调配着一些待会要用的液体。   “浓度够了。”一个声音说道。   十七动了一下手指,一旁的仪器发出了声音。   “科林教授,他醒了。”   十七听见其中一个实验员叫着那个老头科林教授。   科林教授。十七搜寻着过往的记忆,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哦,你醒了,小伙子。”科林教授在一些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个和善的老头,但十七很明显,并不吃他这一套。   科林没有像和易时陆约定的那样发消息通知,反而带好胶皮手套站到十七身边。   “虽然你动不了,但你的所有感觉都还存在,我希望你配合我一下,待会无论我问你什么,都要认真回答,好吗。”   十七偏头看着他们,默不作声。   科林做出劝导的模样:“多配合一点,你就不会太难受了,如果一味反抗的话,我保证你会比现在更痛苦。”   装着浅黄色溶液的玻璃器皿被放到了十七的身边,十七的手被泡入其中。   “放心,现在浓度很低,疼痛等级只有三级。你感觉怎么样,有多疼?是不是就像被小狗咬了一下那样。”   十七不做回答。   科林对他的不配合感到不满,吩咐助手加大浓度。   随着液体浓度的提高,十七看见自己的手指被侵蚀分解,森森指骨从指尖薄弱的地方露出。   浅黄液体,变成血红了,一些细碎的肉掉落下去,连底都没碰到,就消融在其中。   十七感觉到疼痛如附骨之疽,无法摆脱。   他抬起冰凉的眼睛:“易时陆。”   科林确定自己听清楚了这个实验体沙哑的声音。   “你认识易时陆吗?”十七问。   科林笑了一下:“不认识。”   十七沉默了片刻:“有人来找过我吗?”   科林按照和陆为谦的约定回答:“除了陆先生,没有任何人来过。”   像有毒蛇从他的指尖钻了进去,沿着骨髓攀爬到了心脏处,一口一口,把蔓延的感情吞食殆尽。   在无望的等待中,他撑起唯一的希冀,在充满谎言的地界里,他努力保持清醒。   可在哑忍中,也终有东西会动摇。   没有时间的概念,这一切变得更加漫长而难以忍受。   十七开口:“十级疼痛,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十级疼痛。”   科林对他突如其来的配合感到惊讶,他甚至结巴了一下:“我、我看看,对,你的感觉是对的。”   十七望向他:“我会更配合,只要你帮我见到易时陆。” 第87章 镜中人(四十二)   科林笑了起来:“你是想要跟我做交易?”   十七说:“是。”   科林笑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就算是个怪物,他也是一个只拥有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的怪物,比起他这个早就见识过形形色色样人的老头,他还稚嫩得多。最重要的是,他没有任何筹码。   说是要交易,其实能用的也不过就是他自己。   而陆为谦不同,陆为谦可以给他们的实验组提供足够的经费长期的合作以及各种社会隐形层面的福利。   科林是个聪明人,他当然知道要怎么选择。   “小伙子,”他不无遗憾地开了口:“我非常乐意和你合作,也愿意帮助你。可是你说的那个人……我根本就不认识,这要怎么帮你?”   科林的话语太真挚,真挚到没有足够生活的阅历还真听不出来他说的是假话。   十七微微皱了下眉头:“那太可惜,我不能配合了。”   科林浅浅微笑:“是吧,我也觉得很可惜。不过如果你有其他方面的需求,比如想吃点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尽量满足你的。”   这一场短暂交锋,十七没能得到他要的结果。   他的手被从溶液中取出,最终只剩指骨。   十七痛得已经麻痹,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而他的脸上除了轻微凹陷的眼睛里浸出一丝痛楚,看不出任何激烈的反应。   科林和蔼地说:“你得再睡一会儿。”   于是十七又陷入了长期的睡眠中。   生长液让他干枯的右手重新生出血肉,几个小时之后一切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科林的助手们详细记录完数据,十七就又被放进了那个无光的房间。   研究员做事总是很严谨,他们精心调配的药物让易时陆始终看不见十七清醒地状态。   “他需要休息。”科研人员面无表情地撒着谎:“因为虚弱。”   易时陆每次都只能得到这样的反馈。   当他匐在十七的床边,认真观察,又什么都不能发现。   十七看起来状态很好,至少他的身体是这样的。   他的皮肤完好无损——除了比之前要白上很多,从手指到头发丝,他都比易时陆当时看到的那个样子要好很多很多。   易时陆挑不出什么毛病。   唯一能说的,就是十七的眼睛下总有青色,像营养不良导致的消瘦凹陷。对此那些人的解释是,因为昏迷导致的无法进食,只能依靠营养针来维持机体的功能。   这些说法也说的过去。   易时陆问:“这里没有镜子。”   陆为谦坦然回答:“教授出于安全考虑让我这么做的,他之前被镜像人偷袭过所以对这方面很注重。”   易时陆想了想,欲言又止。   每当易时陆表现得像这样,很紧张十七的时候,陆为谦就开始在心里酝酿着新的玩法。   在易时陆看不到的地方,十七皮肉被损毁、再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   “说真的你不会到现在还在期待吧。”   “易时陆抛弃你了。”   “毋庸置疑。”   “你根本找不出任何一点证据来反驳我,只能在心里紧抓着那些可怜的感情。”   “哈,你这种怪物竟然也有感情啊,可是没有人类会愿意和怪物谈感情的。”   陆为谦不放过任何可以折磨动摇他的机会。   而易时陆确实始终没有出现。   十七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劝慰自己,或者是帮易时陆开脱,到底是什么原因,可以让易时陆这些天始终对他不闻不问。   十七闭上眼睛。   他在心里给易时陆保留着最后一块干净的、温暖的地方。   十天。   再等十天。只要在这十天里,易时陆出现。他就原谅所有一切,原谅易时陆对他的抛弃、不信任,原谅他把他放在这里受折磨。   想到易时陆,实验台上的十七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易时陆害怕他是正常的反应,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在实验中科林问他:“你觉不觉得最近痛感在加强,因为我们加速了你变成人类的进程,很快你就要和人类一模一样了。”   十七看着他:“到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对你们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科林:“没错。”   十七问:“会放我离开吗?”   科林讪笑了一声:“这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但十七看出了真正的答案:就算他变成人类,这些人也不会放他离开的。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可有些时候他也无法准确推算出真正的时间。比如在昏迷时期,又或者被关在窄小又昏暗的房间里的时候。   科林毒辣的眼睛看出了这个聪明的实验体在思索着什么,他告诉陆为谦:“陆先生,他在计算时间,我看见他有时候会轻轻敲击手指。”   陆为谦挑了挑眉:“你说什么教授?”   科林得意地笑起来:“这种事情我也不是没见过,对人类产生感情之后又被人类抛弃的实验体总是会这样,计算着时间,就像那是他们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在那道防线被突破之前,他们还是会傻乎乎地选择继续相信。”   陆为谦大笑起来:“果然还是科林教授你比较有经验,我没有看错人。”   两条狐狸对视一眼,只要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他们就是最坚固的利益共同体。   于是科林教授手腕上的表被换成了一块更高级的——但被刻意挑成各种时间点的手表。   天之后,陆为谦故意对十七表示:“这一周都快要过去了,也许你说一句软话我就能放过你。”   已经七天了吗。十七在这里无法感知白天黑夜,又时常昏睡,他很难不被误导。   已经七天了,还剩最后天,不,天半。   十七抓紧床单一角,就像抓紧最后一块悬浮泡沫,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没。   正在上班的易时陆听到了系统提示音:爱意值:80恨意值:50。   易时陆:嘿,我就知道陆为谦这崽子拉恨意是有一手的,放他那里准没错。   系统:怎么突然涨得那么快?之前每次都只是才涨一点点。   易时陆想了想:因为对于十七的个性而言,就算是我再闹脾气、再让他吃醋,他也只会觉得……一定是他做的不够好。   系统:所以现在是因为陆为谦的掺和?   易时陆沉默了片刻:不是。他人的伤害对他来说也不足以让分数涨的这么快。是爱人的冷漠,和抛弃。   系统:你的语气为什么这么,你不会要……   易时陆:统哥,帮个忙,帮我看看其他参赛者的分数。   系统安静地查了一会儿:目前只有一个人已经提交了成绩。   易时陆:林天时?   系统:哎你怎么知道?   易时陆一笑:哼,上个世界他就是高分选手。为什么总有一些天赋异禀的竞赛选手,不仅交卷交得快,还总是得高分,真让人羡慕。   系统:你是在说?   易时陆:没错,我就是在变相夸我自己!你不会以为我在说他吧,科科。   系统:……林天时这一关的综合评级是,B+。   系统:我必须要提醒你一下,综合评级B+的,爱意值和恨意值两门肯定都在80分以上。听小道消息说,林天时这一关的镜像人和十七性格大不一样,简单来说,更有看点,引发了观众的极大讨论度。如果你的分数不超过他的话,综合评分只会比他低。   易时陆:我心里有数。   系统顿了顿:你最好是。   嘴上说着心里有数的易时陆天之后听到恨意值涨到60之后,明显的有些坐立不安了。   他再次去看了十七,在去之前用上了十七之前最喜欢他用的一款洗发水。十七喜欢清爽的香味,每次他用完这款洗发水的时候,十七就会用手轻轻抚弄他的头发,让栀子花的味道漂浮在整个床.笫之间。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十七仍然在沉睡中没有清醒。   但这次易时陆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在十七耳根后不易被人看见的地方,出现了一块疤痕。他确定十七以前的身体上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陆为谦果然在暗地里搞得很大。   易时陆将头埋在十七的怀中,让栀子花的香气浸透棉质衣服和被褥。   “快点醒一醒,我希望你快点醒过来,和我说一说话。十七,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   他柔软的头发扫过十七的下颚,弄得睡梦中的人都感觉到了一丝痒。   陆为谦站在门外,单向玻璃让他把房间里的一切看的都很清楚,他捏着自己的手指,将关节捏的咯吱作响。   这一次他几乎怀疑自己要忍不住冲进去,把易时陆从那个人的身上扯开然后质问他:“不恶心吗?”   “看着那张就像在照镜子的脸,真的不会恶心吗?”   陆为谦忍住了。   直到易时陆从房间里走出来,他还贴心地将门轻轻关上:“有风,对十七的休养不好。”   易时陆对他轻轻笑了下,说了句:“谢谢。”   陆为谦莫名地感觉易时陆的这句“谢谢”,说的有一点含糊不清,语义不明。   十七缓缓睁开眼睛,空气中有淡淡的栀子花的香气,让他感觉有一点熟悉。 第88章 镜中人(四十三)   “易时陆在哪里?”   好像做了一场很久才醒来的梦,梦中有淡淡的栀子的香气萦绕,时陆就在他的怀中,像每个悠闲的假期下午一样,他用下巴抵住时陆的头顶,听他说各种各样的话……   十七的手抚过被单,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易时陆还在这里。   陆为谦坐在门边的位置,看起来是对他有点嫌恶,不愿意靠近,就离得远远地坐在那儿。   指缝间夹着一支烟,慢悠悠地在飘散在空气里。   十七不喜欢烟的味道,尤其当陆为谦吐出一口烟雾的时候,柔和的栀子香气都要被他混杂成了难闻烟味。   陆为谦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意:“时陆怎么会来这里呢。”   十七渐渐垂下了眼睛。   陆为谦将烟头随手丢在地上,未熄灭的烟头在暗室中忽明忽灭。   陆为谦低低笑着,笑得越来越大声,仿佛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恶劣地对着十七嚷嚷道:“什么啊,现在还不死心吗?都十三天了。”   其实只过了九天。   “那些美国佬最讨厌十三这个数字,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传说里,第十三个门徒犹大用奴隶的价钱把耶稣出卖了。就像时陆把你送给我一样,背叛了就是背叛了,看着你这么苦苦挣扎,倒让我有点可怜你。”   “你的身体越来越像人类了,恢复速度变慢,还会留下疤痕。耶稣的结局是被钉在十字架上,我很好奇,你的结局又会是什么。”   十七没有被他恫吓住,他只是有点执拗地问了一句:“你说多少天了?”   “十三天。”陆为谦笑笑:“再算上刚开始你昏迷不醒的两天,已经是十五天了。如果他真的还记挂着你,会这么长时间不来看你吗?”   “时陆就是这样的,永远长不大。或许喜欢你的时候是真的,现在害怕你、厌恶你,也是真的……”   陆为谦说的这些话,十七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的指尖在被子上摩挲,想要感受那些嵌入在其中的栀子香气,但香气已经完全变得稀薄无法被察觉了。   十七眼睛里的光芒,彻底地暗了下去。   没有人来过,什么栀子香气、睡梦中听见的呢喃声,就只是他空欢喜的一场梦。   ……   自从在十七的身上发现伤疤之后,易时陆就总是隐隐觉得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约陆为谦出来吃饭,顺便提出了要把十七接回家的意图。   陆为谦看似没有拒绝,但是说的话每一句都是在拒绝。   “现在吗?现在他的身体还不行,如果冒然中止的话,连科林博士也不能确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易时陆犹疑了一下:“那我先把他接回家,如果有什么问题,再送回去。”   陆为谦慢悠悠往嘴里塞了一口半熟的和牛,上面汁水通红,就好像在咀嚼某种动物的血肉一样。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甜甜,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教授做的每一件事都十分严谨。我觉得我们不便插手。”   易时陆皱了皱眉:“但是……我觉得很奇怪?我去了那么多次,十七却一次都没有醒着过,每次我要待的时间长一点那些研究员就会有各种理由让我走……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找的这个教授到底靠不靠谱?”   陆为谦将那块肉吞咽下肚,紧盯着易时陆,空气里渐渐有了紧张的气氛。   而后陆为谦挑了一下眉,轻笑一声,骤然让气氛放松了下来:“当然靠谱了,他在医药领域赫赫有名,你随便查一查就知道了。”   “重点不是这个,”易时陆烦躁地用叉子划拉了一下磁盘:“我的意思是,我得见十七,我得和他说话…….我要看着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陆为谦明白,易时陆说的这些话其实只有一个意思,他太在意那个怪物以至于现在他已经有些不安了,他需要一个来自那个怪物的确切感受。   完全听明白他的心情的陆为谦也跟着烦躁起来。   陆为谦放下刀叉:“我很好奇,在我被温崇礼搞得回不了国的那段时间,你也有像现在这样担心过我吗?”   易时陆:“干嘛要说这个?”   陆为谦:“因为这个很重要。我和那个十七,究竟谁在你心里的份量重一点?我怎么觉得,就算我十天半个月不联系你,你也不会着急地主动找我。”   易时陆:“不一样好吗。”   陆为谦:“到底哪里不一样?”   为什么宁愿和那种怪物在一起,也不选择他。明明他们才是一起经历过最多的人。   易时陆又把眉头紧皱起来:“别扯这些了,你和他们说一声,我下午去接十七。”   系统:你真的要把他接回来,不再等等了?   易时陆:既然已经发现了伤疤,再等下去不好吧。   系统:想清楚了?   易时陆故作轻松地笑笑:这个小世界还有那么多时间,以后机会多的是。   系统沉默片刻:我看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说什么你也应该不会再改变主意了,那就希望你能继续维持好成绩。   陆为谦慢慢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露出一种懒散地表情。易时陆从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装什么呢,和你说话听到没有?”   陆为谦开口:“不。”   易时陆一愣:“什么不?”   陆为谦慢悠悠,撕开第一层伪装:“我不想让你带走他,出于一点……私心作祟。甜甜,实话实说吧,我非常非常讨厌……你的注意力总是在那个怪物身上的样子。之前就算了,就当他是趁我不在的时候趁虚而入,但是现在我回到你身边了,难道我们不应该重新回到以前的相处模式吗?以前的生活里,我们之间可没有这么个东西。”   陆为谦说的冠冕堂皇,仿佛把所有理都占了。易时陆越听越不对劲,他打量着陆为谦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心惊肉跳地开了口:“你……之前在骗我?”   “别这么说,”陆为谦面色红润泛起笑容:“你知道的,就算我对你撒了一点谎,我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为了你。甜甜,我永远不会害你,即便有时候做了点错事,也只是因为太在意。”   易时陆的瞳孔渐渐放大,脑袋里的一根弦突然崩裂。   他猛地站起身,揪住陆为谦的衣领:“你脑袋里在想什么东西啊?你之前和我道歉说的那些话……”   “是真的,”陆为谦不顾领口被勒住紧紧卡在喉咙上,他游刃有余地握住易时陆的手腕:“你要我怎么道歉都可以,等到我把那个一直缠着你、威胁着你的性命的怪物除掉,再好好处理我们俩的事情。”   易时陆听明白了,陆为谦从一开始对十七就没有善意,他一开始的想法就不是要帮十七。   所以他在十七身上看见的那道疤痕,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刻意为之。   易时陆忍不住骂了一声,甩开门走出餐厅,开着车就冲到了研发大楼。   因为陆为谦的通知,他根本连五十七层都没能上去。保安将他拦在门口,陪着笑脸却愣是一点都不松口。   易时陆几乎要把自己的耳朵抓出几道血印,可再怎么急躁,他也没能进去。   陆为谦……以前一有什么事儿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陆为谦,但现在陆为谦成了他的绊子,那么还会有谁来帮他。   易时陆蓦地想起来,或许还有两个人能帮他。   温崇礼和二号。   易时陆拨通温崇礼的电话,但无人接听。   一阵风驰电掣,易时陆闯进了易家。汪茜正吃着水果追剧,冷不丁看他风风火火闯进来吓了一跳。   “甜甜,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啊。”   易时陆没心思想别的,直截了当地问:“温崇礼呢?”   “崇礼不在公司吗……啊,我想起来了,”汪茜漫不经心地说:“他前些天度假去了,你爸为这事还动了肝火,说什么他正需要崇礼帮忙,怎么这时候度假……”   易时陆愣了下:“度假?”   汪茜也跟着一愣:“对啊,度假,没准现在人已经在马尔代夫了……怎么,你找他有事啊?”   汪茜奇怪地看了易时陆一眼,心想易时陆和温崇礼两个人向来不对付,易时陆找他能有什么事。   易时陆这边头疼起来,温崇礼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去度假……不对,以温崇礼和二号的情况,他不应该有心思度假才对。   易时陆又拨了一遍温崇礼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温崇礼人找不到,现在就是干着急上火。易时陆往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汪茜看出不对劲了:“怎么今天火急火燎地来找人啊?”   易时陆喘了两口粗气,让自己平息一些,他不知道要怎么和汪茜解释,就简单说了一句:“没事。”   电视里的肥皂剧还在响着,汪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哎呀,戒骄戒躁啊,人又不会跑掉的,这么着急是干什么啦。”   汪茜不明白他的处境,随口安慰了几句。   肥皂剧里想起女主的声音:“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老房子!你们凭什么把它收走?”   易时陆动作一僵,忽然便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汪茜看他急匆匆向外跑,话追在背后又说:“不是说戒骄戒躁吗,怎么一点儿没听进去,你到底要去哪里呀?”   易时陆没有回答她。   他心里有一种感觉,温崇礼或许就在那个地方。   凭着之前的记忆,易时陆一边给工.商.局打电话,一边找到了那片老小区,夏天的到来让小区里多了蚊虫,看起来比之前还要乱一些。   易时陆找到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慢悠悠传来一声:“谁啊?”   这个语气这个调子,一听就是二号。   易时陆说:“我,易时陆。”   门里没了说话的声音,只有一串脚步跑来,乒乒乓乓的,趿拉着拖鞋的声音,很快门打开了,二号从里面钻出一个脑袋,看见易时陆脸上立刻洋溢出欢快的表情:“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易时陆悬着的一口气在见到二号的那一刻终于有了落脚的地儿,他脸色变了变:“温崇礼在吗?”   二号:“在是在……”   易时陆:“我想请你们帮个忙,我可能……做错了一件事。”   二号听他语气不对,也正经了起来:“进来说,如果你要找温崇礼的话……他估计现在是帮不了你,但要是需要我,我随时都在。”   易时陆跟着二号走进房间,二号手下的动作一顿,然后轻轻将温崇礼的房间打开。   温崇礼背对着他们坐在床边,透明的身体像海洋里的水母,一阵风吹过,他就要飘起来似的。   他看向门口,语气里带了点笑意:“吓到了?”   易时陆确实吓到了。温崇礼穿着一件干净白衫,和他平时西装革履气场强大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他的手杖就放在床头,但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拿起来,现在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么轻飘飘地坐着。   二号倚在门边,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有易时陆走了过去:“怎么变成了……这样。”   “很正常,”温崇礼笑了笑:“我本来就想到了这一天。不过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是遇到了什么事?”   易时陆喉咙里有点酸,不知道是因为十七的事情还是因为看见了温崇礼这个样子,他知道自己很差劲。   “我把十七交给了陆为谦。”   温崇礼露出一丝苦笑,在瞬间明白了一切:“这世界上觉得陆为谦那种人能信任的,可能也就只有你了。易时陆,以后……要长点心,知道吗。”   二号倚在门边,说:“我去把十七带出来。”   易时陆就等着他这句话,当即就说:“我们现在就可以走,57楼的路线我很熟悉,那一层他们很谨慎,我几乎没看到过镜子,我们可以从56楼绕一下。”   温崇礼听着易时陆的计划,添了一句:“记得先把人引开。”   易时陆:“知道,已经找人做了。”   他看了一下表,有点着急:“二号,现在带我进去。”   二号站直身体:“好,幸亏我前几天采购了一面穿衣镜,之前温崇礼不想我烦他,把房子里的镜子都弄走了,看,果然还是有镜子比较方便吧。”   易时陆跟着话多的二号刚走出门,温崇礼在身后叫住了他:“时陆。”   易时陆回过头,只觉得不过才来了几分钟,温崇礼的颜色好像又更淡了一点。   易时陆停下脚步:“什么?”   温崇礼的眼睛看着他:“跟在二号身边,不要强出头,凡事小心谨慎一点,不要再轻易相信别人。时陆,你得长大了。”   易时陆咽了咽发酸的喉咙:“我知道。等我们回来请你喝酒。”   温崇礼咧了咧嘴,他做这个表情的时候有点像无忧无虑的二号。   “好啊,”他说:“那就再会。” 第89章 镜中人(四十四)   “脚步快一点。”   易时陆忍不住催促。   二号轻笑的声音很明显:“弟弟啊弟弟,为什么这么心急呢。”   二号的语调像在念诗,只要看见易时陆,他总是心情很好。   易时陆却没有他那样的好心情:“还要多久?”   二号解释:“可能要慢一些,你也看到他那副样子了,我快要成为人类了,所以能力消失了很多,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肯定能找到出口,相信我好么,弟弟。”   易时陆紧跟在二号身后,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听到二号说:“啊,找到了。”   易时陆还没看清外面是什么地方,就被二号一把推出到了镜外,等他回过头来看二号才发现对方好像被卡住了一样,上身已经在镜子外,腿还在镜子里,正在拔自己的腿。   易时陆走过去,帮二号把腿拔了出来。   二号乖巧地说了一声谢谢,嘟哝着:“这副身体真是越来越重了,人类的身体啊……”   他们所处的位置在大楼56层的安全通道,易时陆的想法很简单,从56层走到57层,带走十七,再回到56层从镜子里离开。   二号凝神听了片刻,神情紧张起来:“有很多人在楼上。”   易时陆点头:“我知道。”   二号:“你知道?”   易时陆:“去找温崇礼的路上我给工.商.局打了举报电话,举报57楼非法药品和走私贩私。”易时陆看向二号:“不是要调虎离山吗,场面当然越乱越好。以陆为谦的作风,这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好交代的东西,加上科林外国人的身份,他们有的查。”   二号:“哇哦,好想法。那我们什么时候上去?”   易时陆指了指电梯口:“看电梯。”   很快电梯停靠在57楼,根据数字显示,有一行人已经下了楼。   二号偏了偏头:“声音好像小了一点。”   易时陆说:“我们上去。”   二号跟着易时陆上了楼,57楼的各个办公室显得稍许潦草狼狈,抽屉里与实验室都是被翻过的痕迹,只有零星两个实验员留在这里做整理。   看见易时陆过来,实验员站起身:“易先生,你怎么……”   二号动了动手指,实验员恍然觉得脖子一紧,身体被推到墙面上,双脚悬空。   “咳咳……”他抓着脖子咳嗽起来,看着二号:“你……你也是……”   易时陆不和他废话,看向另一个年轻实验员:“十七呢?”   年轻实验员看了看易时陆,又看了看自己被控制住的同僚,最后把目光放到二号身上。二号很应景地露出了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问你话,十七呢。”   “刚……刚才有工商局的人来查,教授把十七转移到另一个房间了……”   易时陆言简意赅:“带我去。”   看着来者不善的两个人,又震慑于二号,年轻实验员审时度势,很快选择了一条明路,他咬了咬牙:“跟我来。”   易时陆跟在年轻实验员身后,实验员向里走去,推开了一道暗门,为了不让十七被查到,科林把他安置在了这个难以被察觉的房间里。   在推开门的那一刻,房间里涌进了光线,让易时陆看见了那个紧闭着眼睛躺在一张小床上的十七。   来不及有过多的情绪,易时陆冲到床边拍了两下十七的脸,十七对此毫无反应。   易时陆不浪费时间,架着十七就向外走。   易时陆:嘿,统哥,看我,英雄救美来了。   系统:你现在的动作像个拉船的纤夫。   易时陆:劳动人民最光荣!不过十七他怎么这么重啊靠,我要以什么姿势逃才能逃得快一点!在线等,真的急。   系统:把他团成一个球,你自己利索点也团成一个球,你们一起滚到56楼。   易时陆冷笑:我看你像个球。   易时陆和二号成功把十七从房间里带出来,身后的年轻实验员被二号大手一挥按在床上不得动弹。   两人加快脚步,很快抵达57楼的安全通道,通道里的镜子就是他们来的那一个。   二号兴奋地摩拳擦掌:“拯救人质计划成功!”   他拉住易时陆走向镜子,像往常一样先迈右脚,却冷不丁踢到一块结实的镜面。   “梆——”的一声,二号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弯下腰疼得直抽气:“我的脚我的脚……好疼好疼……”   现在不是安慰二号的时候,这才是真正的“临门一脚”,就差这一步了。易时陆偏头,看见枕在自己肩头的十七沉睡着的脸,又催了一下:“要不换只脚试一试?”   二号面色扭曲:“不是脚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他突然顿住了。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二号的身体里挥发,那些血液快速的流动起来,让他的身体产生一种格外红润的颜色。   像是第一天学会用四肢的人,他动作格外缓慢的动了一下身体,一种欣喜又失落的神情同时出现在二号的脸上,让他这个平时看起来过于天真的人变得满腹心事。   “时陆,”他轻声说:“我们得换一条路走了。”   易时陆愣了愣:“为什么?是你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二号的嘴唇缓缓翘起,但眼角却是向下的,他摇了摇头:“不是我,是他。就在刚才,他消失了。现在,我是唯一一个温崇礼了。”   二号复杂看着他:“我是完全的人类了,这里我没办法再进去,我们必须换一条路。”   易时陆:卧槽。   系统:卧槽。   易时陆:我的计划只差一点点。   系统:你找节奏是有一套的。   似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脱离了二号控制的实验员要找过来了。   易时陆一咬牙:“那就换条路走。”   他托住十七的身体,向楼梯口走去,准备从楼梯口向下。   但连这条路也被堵住了。   陆为谦的身影一步一步,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于楼梯口出现。   “哪条路也不通。”他的脸上带着阴晦的笑意,语气中有浮躁的气声。   “时陆,再一再二再三……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现在放下那个东西,到我这里来。”   陆为谦缓慢地转动眼球,目光掠过二号,又重新回到易时陆的身上,以及靠在易时陆身上的那个不伦不类的东西。   易时陆却只是后退了一步,他抓住十七的手指又收紧了一些,没有一点要放开的意思。   “时陆。”陆为谦用一种无可奈何却隐隐威逼的语气又叫了他一声。   不能再把十七交给他。绝对不能。他已经错了一次,同样的错误不能犯第二次。   两个实验员也找到了这里,守在陆为谦身边,两方对峙,场面逐渐要变得无法控制。   二号忽然笑了一下,用温崇礼平时的语气说道:“陆先生,我想你不希望我们两家为了一个人,把关系弄得这么难看。时陆是很任性的,任性,又记仇。”   陆为谦笑笑:“我知道,我比你这个便宜哥哥了解他。不过你这个人也有意思,弟弟和怪物搞在了一起,你不着急还要帮着他疯,果然是因为……不是一个妈生的原因吗。”   二号没被他激怒:“你对我们家很关心啊,陆先生。不管外面怎么传,一家人总归是一家人。今天这个梁子要是结下了,时陆不高兴,易家也不会高兴,陆先生,没必要因为你口中的怪物搞得大家都不高兴,凡事掂量着点,今日留一线,以后生意场上见面才不会尴尬。”   温崇礼缓缓微笑:“今天连我都出现在这里,你就应该知道,易家对这件事,是个什么态度。”   温崇礼不管怎么说,比易时陆在易家要有份量得多。陆为谦以前对易时陆的放肆,多半也是因为知道易家对他的态度。   但温崇礼不一样。   陆为谦认真思考了一下,那个东西靠着易时陆,靠得难分难舍,真是刺眼。   很多时候,在易时陆身边的人都是他。易时陆讨厌别人的触碰,连睡觉时候被人碰到都会皱眉,只有他,能让易时陆安心在他面前喝得酩酊大醉。   有一年半夜易时陆喝醉了,在街头碰到几个刺头,一群人打了一架。他的眼睛肿起来,易时陆扒着他的眼皮吹了好一阵,酒气熏得他眼睛更疼了,他气得骂了易时陆几句,易时陆一周没和他讲话,还是他先低头道歉这事儿才翻篇。   低头,他总是先低头的那个人。只要他先低头,时陆也总会原谅他。   陆为谦垂下眼眸,复又抬起头,觍着脸:“好吧,我也不喜欢太复杂的事情,朋友嘛,以后大家还是要做的,来来来,给我们易少爷们让个路。”   陆为谦又抖出了他那副江湖习气的样子,用手挥退那两个研究员。   易时陆戒备看着他,拖着十七向电梯间走去。他听见二号在身边轻轻抒了一口气,心情也跟着放松了点。   路过陆为谦身边的时候,易时陆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扯住。   陆为谦拉住了他。   易时陆警觉起来:“干嘛?如果你想反悔的话……”   “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陆为谦说得格外真诚:“我希望你可以不计前嫌。”   陆为谦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浅浅抱了他一下,因为易时陆还架着十七,三个人看起来很奇怪,就像纠缠在了一起。   易时陆疑惑陆为谦怎么又开始打感情牌,他赶紧后退了一步,却被陆为谦紧紧掐住腰身没能分开。   陆为谦说:“还有这一次,甜甜,你一定要,不计前嫌。”   很轻地一道闷声。   易时陆对这个声音非常熟悉,是装了□□的枪声。 第90章 镜中人(四十五)   在易时陆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时,陆为谦已经利落地推开了他,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因为缺少了这一个支撑点,易时陆感觉到十七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好像变大了似的,他忍不住向后踉跄了一下,十七便随着他的动作整个人都扑在他的身上。   炽热的液体从腹部传来,慢慢地粘在了易时陆的衣服上,好像一场热带湿热的雨透进皮肤。   “……不……”忘记了要怎么说话似的,易时陆从喉咙中只挤出了这一个字,说得费力且艰难。   十七的头发长长了一些,就贴在他的脸侧,在耳廓微微扫动。易时陆找回自己的声音,渐渐地、慌了神:“十七,我不是想这样的,我不知道……”   他只是想来把十七带走,他没想过陆为谦敢拿枪,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足以唤醒一切的痛感让十七的眼皮轻轻颤动,他闻见了易时陆的味道,久违的栀子香,震痛让他忽然有了力气。   他抬起眼皮,认出了易时陆的耳朵,泛着红色。   易时陆,每次眼睛红的时候,耳朵就会跟着一起红,所以现在他的眼睛也是红色的吗?   十七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就闻见了空气里散开的血腥气息,还有止不住的眩晕,脑袋里满是嗡鸣。   他动作轻慢地拭了一下自己的腹部,摸到了流出来的血,深红色。   血。   十七对此没有什么感觉了。   现在易时陆做出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再觉得奇怪或者失望。   这一切归根到底也不能全怪易时陆,如果不是他的轻信,易时陆……以及这个世界上的人类,他们本不能伤害到他,如果不是他自己要为了易时陆尽快得变成人类,现在他也不会是吃到这样的果。   有人在说话,十七发觉自己听不见,眼睛也开始模糊,他的感知力在快速的减弱。   在最后一刻他用力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他想起的竟然是陆为谦的话,耶稣的结局是被钉在十字架。   现在他的结局也来了。   很好,每一个故事都该有一个结局。他和易时陆的故事,也迎来了他们该有的结局。   子弹打到了内脏,血液从口腔里被吐出。十七猛然笑了一声,缓缓咬住牙口,透出了自己最后的不甘心:“易时陆啊……”   他的身体轰然倒地,像一堵坍圮的墙。   系统:爱意值:80恨意值:80   易时陆:……?为什么,我刚才嚎了半天又对着他说了那么多掏心掏肺的话他难道,他是一点没听进去啊?   系统:可能是你太吵了。   易时陆:?你不懂,这种时候就是应该上大段告白台词的。   系统:……你搁这演苦情剧呢?   易时陆:我们这一par难道不是苦情剧?!我一直都往这个路线上走来着的!   系统:嘶……可能他不喜欢你这么吵的苦情剧,下次走哑巴新娘的路线。   易时陆:??!!   “都看着我干什么?”陆为谦看了一眼怀抱着十七的易时陆,又看向周围震惊看着他的研究员们,笑着说:“我只不过杀了一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的人。”   易时陆抬起哭红的眼眸,迟钝地看向陆为谦,他甚至不能报警去追究眼前这个人的责任,只因为他只是“杀了一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人”。   “真可惜时陆,”陆为谦露出雪白的牙齿:“子弹本来是无法伤害到他的,但他偏偏要为了你当个人类。时陆,以后做事不要太自私了,如果还有其他的人想要靠近你的话,就想想十七的结局,你应该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易时陆的眼睛,沉了下去,越来越暗。   手上的身体变得轻盈,十七的身体开始解离,有一些蓝色的荧光从他的身体里分化出漂浮在空气中,像无生海里的那些灵魂析出的东西一样。   易时陆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在看到那些荧光碰到他的手指就消失的时候,他重新将手垂下。   十七的身体在他的怀抱中完全不见,易时陆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易时陆想了想,站起身,又栽了下去。   世界昏暗前,他听见了二号惊呼的声音和陆为谦说的:“愣着干什么,把人送去医院啊。”   一阵急匆匆的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之后,楼道里恢复了寂静。   平静的镜面上涌动出一阵水波纹式的纹路,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抓住了一把未散的蓝色荧光,拖入镜子里。   镜子里的世界重回平静。   ……   时间按照它自己的步伐节奏流动,平等地对待着每一个人。   大半年过后,生活走上正轨。很多事情都在平稳的,正常的进行着,也有很多事情悄无声息发生了改变。   演播大楼里不知道是谁提起了这个话题:“你们谁看了昨天的财经频道,有时陆哥,那西装穿得那叫一个精神,发型做的真不错,看起来可比在我们台里工作的时候稳重多了。”   有人接话,带着一点羡慕色彩:“那可不,以后要再见他就得在各大新闻频道看见了,企二代就是企二代,来我们这里工作就是来体验生活的,嘴上说什么梦想啊感情啊的,最后还不是都要乖乖回到家里继承家业。”   小刘撑着下巴:“不过真的很奇怪啊,时陆哥半年前突然辞职,一点预兆都没有,之前他明明很喜欢这份工作的。”   “喜欢也不能当饭吃啊,人家拎得清。几千块的工资和亿万的公司,这种选择题谁都能选的出来吧。”   小刘嘟了嘟嘴,看向盛玉朗:“盛玉朗,你说,时陆哥到底为什么辞职?”   盛玉朗一边整理着文件,一边抬头敷衍的笑了一下:“这个我猜不出来,不过你要再不把流程发给我,下午开会就赶不上用了。”   小刘伸了个懒腰:“行行行,苦哈哈的打工人只有我自己,真羡慕时陆哥啊。”   盛玉朗埋头在文件中,偶尔目光一瞥看见旁边易时陆的老工位,已经被一个新来的主播占据了。   他有时也会恍惚地想,明明感觉易时陆很喜欢这份工作,怎么突然就辞职了。   ……   企业峰会上,易时陆刚坐到安排好的位置上,二号也紧跟着走了过来,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   轻声说:“科林今天中午的飞机,回华盛顿。”   有摄像机扫过,易时陆露出官方笑容,在摄像机经过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淡去,轻声问:“‘接待’的人都安排好了?”   二号:“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着他下飞机了。”   易时陆说:“好,谢谢。”   二号促狭地笑了一声:“说什么谢啊,我可是你哥,再说我也没帮什么忙,就是帮你盯着那个老东西而已。”   易时陆没有再回应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曾经最讨厌这种场合的人,现在也变得足够游刃有余地应付。以前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易时陆,现在也能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二号有时候觉得易时陆变得太多,说不上来是好还是不好,他只是觉得易时陆好像没以前自在开心。   二号看着正式活动结束之后易时陆和某位前辈聊得格外投机,连他都有点插不上话。   前辈满眼欣赏地对易直表示:“两位公子年少有为,我得跟易董学学怎么教育子女。”   易直故作谦虚却难掩自负:“年纪到了,他们自然就开窍了,我这个小儿子,以前要多不省心有多不省心,这半年突然做出了点小成绩,你也别夸他,要不然他尾巴就翘上天了。”   寒暄之后,又约了午饭,一直待到下午才坐车回去。   车上二号看了眼发来的消息,对易时陆说:“已经在飞机上了,我们的人也跟着。”   易时陆看了看窗外,深冬,天空开始飘雪。车窗又雾气,易时陆用手擦干净。   擦了擦,他动作停了下来,看向二号:“我之前听说过一个说法,忘了是谁说的了。”   二号愣了一下:“什么?”   易时陆:“下雪的时候,做错的事情都能被原谅来着,你听过没有?”   二号老实地摇了摇头:“没听过。”   “没听过啊……”易时陆用手敲了一下车窗,发出清脆声响:“那就算了。”   二号看了看易时陆,他消瘦许多,面颊有一点凹陷下去,易时陆琥珀色的眼睛看着落在窗户上的雪,看它们沾在玻璃上。   二号说:“时陆,他不会怪你的。”   易时陆顿了一下:“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怪我。”   二号眨了一下眼睛:“你那么喜欢他,他怎么会忍心怪你。”   易时陆笑出了声,有点讽刺,琥珀色的眼眸看着二号轻轻晃动:“哥,你说话真好听,我都快要信了。”   ……   “……本次航班将在东京转机……”   听着空少的播报,科林不舒服地调整了一下位置。   没过多久,穿着制服地空少推着酒水走过来,面带微笑:“教授,请问你需要喝什么?”   科林没好气地说:“随便随便。”   空少:“那就给您一杯……红茶?您看可以吗,教授。”   对方叫了他两次教授,让科林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你见过我?”   空少的笑容越来越深,嘴巴几乎要裂开到耳根,他把脸越凑越近,超出了正常人的安全距离,直堵在科林的眼前。   两眼的奇怪间距还有腥红的唇让人看了就无法忘记。   “你不记得我了吗?教授,我可是非常、非常地挂念你。”他舔了一下唇。 第91章 镜中人(四十六)   一杯红茶被递到了科林的眼前。   浓稠的、深红的、散发着腥臭的液体在纸杯里摇晃着。   科林没有去接,多年的经验让他盯住了那张脸。   是谁呢。   他的大脑像吃了某种致.幻药物,眼前人的整张脸在光影中线条变得弯曲,形状的拼贴如同毕加索的画,科林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   和那些东西打交道久了,没点胆量哪里敢做那些坏事。   科林慢慢观察四周,周围的人对他这里发生了什么没有一点察觉,科林更加坚信,这不过就是那些生物弄出来的幻觉。   他冷静应对:“不用了。”   “好的,教授。”对方轻声回答。   诡异空少没有纠缠下去,回答之后就推着车问下一个人。一切都很寻常。   科林默默松了一口气。   很好,果然是幻觉。幻觉是无法真正伤害到人的,那些被幻觉宰割的人都是因为他们的心没有抵抗恐惧的能力。   他自认为他具有强大的内心,只要靠近人群并且远离镜子,他就万无一失。   等到了美国,哼,他一定会把搞怪的东西揪出来处理掉。   在东京停留的两个多小时里,科林什么也没吃,什么也没喝,他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等到再次登上飞机,他决定自己要睡一场十小时的长觉,这样差不多正好可以睡到下飞机。   科林带上眼罩,躺了下去。   航班从白天飞往黑夜,机舱里的旅客也都安静了下去。科林觉得自己睡着了,他听到了一道非常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拖着什么重物在地上行走,除了这道声音,周围一切都安静的可怕,他仿佛沉入了某片沼泽地,淤泥吸收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那个他完全不能忽视的。   有人来到了他身边。   “教授,”声音的主人亲切呼唤着:“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科林以强大的心脏应对,不声不响也不动,眼睛上蒙着的眼罩牢固遮挡外面的光线,他安稳地躺在自己的座椅上。   声音的主人遗憾地说:“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机会的,猜到我的名字,就放了你。”   科林略迟疑。   那个东西就守在他的身边:“但是机会只有一次,倒计时开始,3,2……”   倒数计时的声音伴随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时针的走针声,给本来平和的环境造成了一种紧迫的氛围。   科林的耳膜里出现一些刺耳声音,就是那种人们最不能忍受指甲刮在黑板上的声音。   一只冰凉的手指爬上了科林的面部,扯下了他的眼罩。   脸……比上次要清晰得多。   科林确定他脑袋里已经有答案了,但感觉和那个人又有点不太一样,比如肤色、颧骨、瞳孔……一些细微的地方有了改变。   “猜到名字就放过你。”那个声音又说了一遍。   周身的压力让科林逃无可逃,他的头皮麻麻的,身体泛起鸡皮疙瘩,他终于明白这不是他以前碰到的那些、用“无视”就可以躲得过去的幻象。   他以严肃的表情盯着那样一张脸:“名字的话,你是不是叫……十七?”   怪物的眼睛升起了奇异的光芒,窗外是墨色的云海,飞机跨越了几个时区,已经快要飞往夜色。   “答……错了。”   怪物兴奋地叫了起来:“你得接受惩罚了,教授。”   科林这才看见,他手里拖着的是什么东西,一把斧头,巨大的斧头,大到不能被轻易的拿在手里,只能拖在地上。上面有一些深红色的油漆——也许是油漆,也许是其他的,迸溅了一点点深红在纯白的袖口。   现在,怪物高高扬起他的手臂,遒劲的肌肉在白衬衫下几乎要破土而出。   他举起了那把巨型斧头。   “欢迎进入永夜。”   ……   “时陆,你是不是和陆家那个小子有什么过节,我看你最近的几次举动,全都是两败俱伤,这是在干什么?”饭桌上,易直把一份文件往桌子上一丢:“不要以为我老了,你们就能瞒着我,今天在会上我给你留面子……”   “爸爸,”二号微笑看向易直:“爷爷都说了你可以准备养老了,开开心心地养老不好吗?”   易直从前没发现,今年才看出来他这个私生子的狼子野心,偏偏温崇礼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在背地里做了不少事,唯一庆幸的就是……至少是他儿子,是自家人,对他也算是留了点情面。   易直被他这一顶,没了吃饭的心思。重重地哼了一声就转身上楼,汪茜跟着追在他身后,还没弄明白情况:“哎呀你怎么又不吃饭,孩子们好不容易聚齐回家你就不能对他们有点好脸色。”   二号慢悠悠夹了一片笋片,放在易时陆的碗里,对他笑笑:“弟弟,冬天就是要吃冬笋。”   易时陆偏头看他:“我还以为你也会生气,毕竟我想拖死陆为谦,你手下几个公司的股票也会跟着跌。”   二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关系,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你开心就好。”   易时陆若有所思:“温崇礼也会这样认为吗?”   就像随口提起的以前的一个老友,二号没有想太久:“我一直都这样认为。”   二号偏头看着易时陆,心想着温崇礼那些年想扳倒易直给他被蒙骗的妈讨个公道的故事,也没必要和易时陆说了,在易时陆心里温崇礼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重要。   重要的是以后。   “多吃点。”二号又往易时陆的碗里夹了一些菜。   易时陆:“我自己来。”   正当易时陆安安静静吃饭的时候,二号的手机传来了讯息,他只看了一眼,脸色就有点变了。   “我们给科林准备的人可能用不上了。”   易时陆的筷子一顿:“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科林在飞机上发生了一些事,这是我派去跟着他上飞机的人传过来的照片,听说连飞机都迫降了。”   二号把手机推到易时陆面前,易时陆低头看,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易时陆胃里犯恶心,皱了一下眉:“你觉得是谁做的?”   二号分析:“很难说,也许是陆为谦,卸磨杀驴,完全有可能,以他的手段,什么事做不出来?但科林不只和他有合作,他在各国都有合作方,也许是其他他得罪的人。”   易时陆点了点头,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没能亲自解决科林,他心里有愧。   二号看出来他的心思,拍了拍易时陆的肩:“殊途同归,别纠结了。”   “嗯。”易时陆简短地回答了一声,向阳台走去,慢慢地点燃了一根烟。   窗外夜色很好,雪还在下,院子里的灯依旧闪烁着昏黄的光,让每一粒雪都看的很清楚。易时陆手撑着围栏,弹了一下烟灰,火光猛地一条,随着灰烬向下飘落。   二号走过去,陪着他站了一会儿,冷风瑟瑟,冻得二号打了一个寒噤。   “少抽点烟,你抽烟越来越多了。”   易时陆答非所问:“最近夜晚有点漫长。”   二号:“冬夜都是漫长的,你还是睡不好吗?”   易时陆:“也能睡。”   二号伸了个懒腰:“少抽点烟就能睡得更多了,我去看会合同。”   易时陆说好,两人心有灵犀地没再说一句话。   这一场雪下了很久,一整夜没消停。窸窸窣窣地,易时陆听了一夜,心情好了很多。   结果好心情没持续多久,一觉醒来之后很快就被打破。   天刚蒙蒙亮,易时陆就接到了陆为谦的电话,陆为谦难得一开口就是一句国骂。   易时陆听着他的声音,能听出来他现在应该是在开车。   开着车都要打电话来骂他,看来陆为谦是遇到大麻烦了。   这么一想,易时陆心情又好了起来。   “你这是在干嘛?”   “在干嘛?”那头陆为谦好像要被气笑了:“时陆,你平常怎么玩我都随你,要是亏点钱能让你高兴,那我也乐意。但你最近玩得是不是太过了?”   易时陆慢悠悠:“怎么过了?”   陆为谦冷笑一声:“科林的事是你做的吧?我是没有想到,你现在连这种狠手都能下,真不错,真厉害啊。行,你搞他就搞了,但你现在要把手下到我这边来了?时陆,你也不想想,我以前再怎么混蛋,我有害过你你的命没有?我但凡要是想害你的命,你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我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了。”   易时陆听着陆为谦喋喋不休的声音,听明白了,陆为谦被人盯上了,还吃了点亏,怀疑到他这里来了。   易时陆没否认,冷冷地笑着:“那你以后也别对我手软。”   “易时陆!”陆为谦狠狠地叫着他的名字,几乎要把这三个字嚼碎了吞下肚。   而后他无奈地说:“不管昨天晚上走廊里的人是不是你安排的,我现在在去你家的路上,待会见面再说。”   陆为谦挂了电话,骂骂咧咧。全然没注意到,本来空无一人的车后座,在后视镜里,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形,他安静地坐在陆为谦身后,安静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第92章 镜中人(四十七)补更   那个东西悄无声息地坐着,直到陆为谦无意中抬头扫到了后视镜里的人影。   “卧槽——”   陆为谦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边。天刚破晓,雪刚停,四周满是聚集的雾。   等他正儿八经再向后看的时候,后座是空荡荡一片。   陆为谦揉了揉眼睛,深深怀疑自己是给昨晚的事情弄得有些神经衰弱了。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就在夜店的走廊上,一个酒气冲天的人撞到了他,等他骂了一声向那个人看过去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张令他觉得匪夷所思的脸。   整张脸皮摇摇欲坠……算了,陆为谦不敢再细想下去。   这种事情他是第一次遇到,联想到科林的事,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出多半是易时陆为了泄愤找人来搞他。   陆为谦闭上眼睛,稍作休息。这个时间点没什么车,刚下过一场雪,这条路上车流本来就不大,又是单行道,现在也就偶尔有一辆车从他身边驶过,还算清净。   陆为谦胸口微微起伏,他最近对于易时陆……有一种失控感。易时陆不受他掌控了,还处处和他作对。   一个镜像人,就那么重要吗?   真是的。陆为谦嗤笑一声,准备坐起身继续开车。   但他发现他起不了身了。   一根锋利的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勒在了他的脖子上,在他刚才想要起身的那一下,细线迅速地划破了他的皮肤。   陆为谦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什么东西……”他嘴里连着骂了几声,伸手去抓脖子上的东西,除了把手指割出一道道像刀片划过的伤口外,几乎什么用处也没有。他抬头看后视镜,从那里什么也看不到。   陆为谦又用血淋淋的手去触碰车载屏幕,车里的屏幕连着他的手机,他刚才还和易时陆打过电话。陆为谦用了点力气,碰到了屏幕的边缘,屏幕亮了起来。   他按下了拨通,屏幕上显示出“甜甜”的姓名,嘟……嘟……还无人接听。   等了几秒之后,易时陆的声音从屏幕里响了起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声音冷峻,不带一丝感情,却有着一些睡觉还未清醒的鼻音。   “救……”陆为谦刚挤出这个字,一只苍白的手从他身后延伸,触碰到屏幕上,将电话挂断。   一张脸慢慢的出现在他余光的视线里,缺少了皮肤,只有黏糊糊地血色粘液。   陆为谦面目狰狞:“你是……谁?”   “猜,猜对了,就放过你。”那个东西灵活地从后座钻出,坐在了陆为谦的副驾驶位置上。   他手里把玩着带着锐利丝线的刺钩,看起来像钓鱼工具。   陆为谦一看到他手里拿着的工具,第六感让他浑身漫起寒意。   那个东西过于古怪以至于陆为谦完全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他”穿着衣服,但被液体浸湿向下滴落着粘液,无法从衣着上来辨认。五官……五官就更算了……   原来不是易时陆做的,陆为谦想。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是易时陆找人搞他,现在看起来,易时陆的能力还做不到这种程度。   是谁呢,陆为谦看着那个东西,以及他手里的鱼线和刺钩之类的东西……   “Jorden?”陆为谦缓缓说:“是你?”   那个东西用腥红眼睛盯着他。   陆为谦以为自己猜对了,淡淡一笑:“你知道对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也是逼不得已,你一直缠着我,我实在太烦了,那段时间我的事情也有点多,vanessa给了我一个好建议让我把你灭口扔进鱼池里,其实一开始我也有犹豫……”   陆为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他隐约记得那个叫jorden的捞男。   “我记得你是个基.督徒,”陆为谦说:“你不应该让自己变成一个恶灵,宽恕别人,也宽恕你自己……”   “哈。”把玩着鱼线的人很轻地笑了一下:“猜错了。”   陆为谦诧异:“不是jorden?”   他在脑海里快速搜寻着自己做过或者派人做过的一些事,但有时候坏事做得太多连自己都会记不住。   陆为谦:“你是之前香港的那个还是在圣地亚哥派对上认识的……”   “这不是猜字谜游戏。”怪物用苍白的手指收紧了锋利丝线。   陆为谦在疼痛的同时看清了那双眼睛,熟悉的双眼,他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易时陆的影子。   细线在足够折磨他的位置停住了,紧接着鱼钩进入皮下,一点一点钩破皮肤。   撕拉——   陆为谦在座位上挣扎着,一层层血雾喷射在后视镜上,雾蒙蒙一片。   第一缕晨光破开浓雾,金色光束在车前洒下。   车窗上印出了陆为谦挣扎的血手印。   冬季的光线格外温暖,尤其是雪后。   怪物将刺钩深入陆为谦后背,慢慢向下。   穿着黄马甲的环卫工人打了个哈欠,开着专用的车,准备开启向路面洒盐水的工作。   陆为谦无法说话,再痛也无法说话,因为细线现在就抵在他的喉管前。   环卫工人开了空调,暖风吹出来,让他浑身暖了不少,他哼着歌,向指定的道路前行。   陆为谦终于想起了那个怪物的名字,在半年前,易时陆为了那个怪物彻底和他决裂,陆为谦一度为此感到头疼。   “十七……”他念出了这个数字。   刺钩的动作停止了,连深入他皮肉的细线也松了一点。   陆为谦终于有喘息的片刻,他抓住了车上的一个装饰品,向对方头上砸去,使出了最大的力气。   装饰品被砸的四分五裂,但对方完好无损地看着他。   陆为谦很明确地知道,这一次他恐怕无法逃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原、来、是你啊十七……”陆为谦每说一个字,都有没顶的疼痛。   “我、还、以、为、你……”有血滴落进陆为谦的眼睛里,他的牙关痛得打颤,却故意用戏谑的语气:“但这样看起来更可怜,怪不得时陆到最后也厌恶你,你不想知道时陆是怎么和我说你的吗……”   怪物没有反应:“猜错了。”   陆为谦没能再说话,他的嘴被用细线缝了起来,缝得紧紧的,让他不能再说出一个字。   洒水车唱着歌,一路前行又绕了回来,环卫工人注意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车子停得歪歪扭扭,但是是一辆少见的库里南,刚才他经过的时候就停在这,现在还在这里。   环卫工人多看了两眼,然后猛踩了刹车,抖着手,拿出了手机。   易时陆下午正在办公的时候接到了秘书的电话,说有警察来找。   他还以为是科林的事情。   易时陆早就想到过这种情况,连话术都准备好了。但当警察说明来意,他还是愣了一下。   “今天上午八点半左右,环卫工人在路边发现……”   “他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你接通了,但只有六秒,你们说了什么……”   “凶手手段残忍,易先生知不知道,陆为谦是否有什么仇家?比如生意场上的……”   ……   回答完各种问题,警察站起身:“谢谢您的配合,如果接下来有新的进展,可能还需要麻烦您。”   一直到秘书进来送客,易时陆脑子都是蒙的。   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点燃一只烟,烟抽到一半的时候他给二号打了电话。   “陆为谦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二号沉默片刻:“听到了点风声,听说现在陆家乱得厉害。”   易时陆:“你觉得是谁?”   二号又是一阵静默,而后笑了一下:“首先排除我们。”   易时陆:“你知道具体情况吗?”   二号:“不知道,陆家查得很严,目前没有任何照片或者报道出来。”   易时陆:“刚才警察也只是一带而过,但他们表情很……估计这事情不简单。我在想,会不会和科林那件事有关系。”   二号顿了顿:“时陆,你想说什么?”   易时陆:“飞机上、路边车里……还能毫不费力的脱身,现在这种科技时代,能做到这些不容易。我想说,会不会做这些的,不是普通的人类。”   二号:“你在期待谁?”   易时陆停了许久,安静地像睡着了一样,最终,他说出了日思夜想的两个字:“十七。”   二号轻轻叹气:“几乎没有那种可能,我们两都看到了,十七是在成为人类的情况下被枪击中了。而且就算是他的话,那你现在不应该高兴。”   易时陆:“我知道。”   先是科林,再是陆为谦……下一个就应该是他了。   易时陆的嘴角露出微笑:“先这样,你再帮我查一查,我今晚不回易家。”   易时陆站起身,感到有一丝轻松。   深夜,易时陆坐在沙发上,投影里播放着电影,阿加莎的无人生还。烟灰缸里躺着七八支烟。   电影循序渐进地播着,正播到其中一个主人公的忏悔。   身后的铜墙动了,空间在某一瞬间开始扭曲。   嘀嗒嘀嗒……有水从天花板向下滴落,正好落在易时陆的赤足边。   他倾了倾身,将手里的烟按在烟灰缸里,熄灭。   脸上缓缓带上了一种幸福笑容。   易时陆听见了身后的脚步,是一种熟悉的节奏。还有“咔嗒”一声,枪上膛的声音。   他感觉到了一阵冷空气。   冰冷的枪口沿着他的脖颈缓慢上滑,滑过细腻柔软的皮肤来到耳后,带着挑衅的意味,沿着易时陆的耳廓上下滑动。   一道古怪的声音响起来:“砰砰砰……哈,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电影还在继续,忏悔的那个主人公并没能逃离岛屿。   没人能逃离。 第93章 镜中人(四十八)   系统:记得恨意值80么,呦吼吼。   易时陆:你的这个“呦吼吼”是什么意思?   系统:很好奇他会怎么对你。   易时陆:他会心软,然后放下枪。   系统:你真的好自信。   “猜。”那个声音在说话,但是音色不一样,与十七的声音不同。如果说十七的声音是低沉,那么现在的声音听起来更阴沉,带着阴雨天后的味道,好像泥土里传来的濡湿气味。   “我是谁。”   易时陆想要侧目,却枪口抵住了太阳穴:“不,不许动,也不要乱动,就这样猜,猜对了我没准可以放过你。”   易时陆坐在沙发上,空气里有香烟未散的气味,闻起来像弥漫的硝烟。   易时陆的喉咙动了动。   “十七。”他平静地说出了那两个字。   “原来你还记得我,我还以为……你连这两个字怎么念的都忘了。”枪口又缓缓向下移动,挑起了易时陆的领带:“过得不错,陆先生,听说你回到了易家。”   易时陆:“我回到易家是因为……”   他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又觉得没有辩解的必要。   “为什么不继续说了,因为什么?”身后的声音漫不经心:“做主持人的工作不是很喜欢吗,怎么辞职了?是不是因为即便是喜欢的东西,只有有一天不想要了,也可以随意丢开?”   “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随心所欲?”   说到“随心所欲”这四个字,十七的语气已经十分危险。   易时陆绷紧的外表流露出一丝裂缝,房顶落下的水越来越多,打湿了他的足面,寒意从脚趾向全身蔓延。   “十七,别这样……”   “那该怎么样?”十七翻过沙发,来到易时陆的身前,于是易时陆将他看了清楚。   像,又不一样了。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发生了变化,但和以前的十七就是不一样了。   他把玩一样转动着手里的枪,看着易时陆露出讥讽的笑容。   易时陆:其实之前我一直没弄明白那20恨意值哪来的。   系统:所以现在你明白了?   易时陆:明白了,但又没有那么明白。我现在深深怀疑,他以为那一枪是我开的。   系统:啊……这……   易时陆:你看他,是不是有点不太聪明的感觉。   系统:不太聪明的感觉我没看出来,我只看出来你得自保了,要不然他直接送你进入下一关。   易时陆:你低估了80爱意值。   系统:你低估了80恨意值。   易时陆:打个赌怎么样,他要是对我开枪的话,算你赢,要是没开枪,算我赢。   系统:赌注是什么?   易时陆:没想好,先欠着。   系统:行。   “这种时候也能发呆吗?”十七嗤笑一声,转手就把枪抵在了易时陆的下巴,向上顶了顶。   易时陆伸手握住了枪.管。   像再也绷不住一样,他体面的姿态裂开一道缝隙,一丝脆弱从缝隙里得以被人窥见。   “十七,”易时陆的嗓子像□□冷的空气糊住了,他的手指在枪.管上缓慢上移,触碰到了十七的手:“抱一下我,好吗。”   没有想到易时陆会说这样的话,枪口极其细微的震了一下。   十七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却没有任何动作。   易时陆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你现在,是真的在我眼前对吧?”   十七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他,像是要戳破易时陆的演技看清楚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过于冷静,似乎完全没有被易时陆这一两句柔软的话语打动。   十七垂下眼眸:“很惊讶?所以你是在高兴还是在后悔?”   易时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简短地笑了一下,快速到如果不是紧盯着他的脸,几乎不能察觉到这个笑容。然后易时陆松开了握在枪管上的手,闭上了眼睛:“轮到我了对吗?先是科林,再是陆为谦,我知道现在轮到我了,也没想过能逃开……那就现在开枪,十七。”   从易时陆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不过半年时间,他变得比以前老练。   以前的易时陆如果做了错事,总会让人看出他的心虚。但是现在,他闭起眼睛掩盖住自己的情绪,很难让人看出他现在在想什么。   十七回想着易时陆说的几句话,用枪顶住了易时陆的喉结。   枪蹭过的地方皮肤发红,留下浅浅的划痕,在贴上喉结的时候,易时陆闷哼了一声。   “叮叮当叮叮当——”   门铃在这种时候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可视对讲里显示出了二号的面容。   易时陆睁开眼睛,和十七一起侧目看向门口。   “来得真不凑巧。”   十七弯下身,以极大的压迫力看着易时陆:“不要吵闹,一句话也别说。”   易时陆说:“好,我什么都不会说,但你……你别对他做什么。”   十七眼眸腥红:“这种时候还有功夫想别人,我印象里的你,好像不是这种善良的人。”   十七把脸靠近易时陆,声音很低:“还是说,你最近,刚好又喜欢上这个人了。”   “不是……”   手机又响了,是二号打来的。   十七面无表情:“不要接。”   易时陆当然不会接,他以为过一会二号会自行离开,却听见门外二号的声音:“时陆,那我直接进来了?”   紧接着,就是输密码的声音。   易时陆瞪大眼睛看向十七,却冷不丁被十七拎起,快步走进离客厅最近的卧室,被十七提溜着一路走进穿衣镜里。   “你……”   “别说话,”十七看向他,不带感情:“也许他看不到我们,但没准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只要你敢让他发现一点,我就把他和你一起解决。”   易时陆闭上嘴巴,不再开口。   二号走了进来,先是在客厅转了一圈,没看到易时陆的人影,只看到了沙发上的手机。手机显示一个未接来电,就是二号刚打过来的。   他嘟哝着:“去哪儿了,怎么手机都没带,怪叫人担心……”   又尝试性地在屋子里叫了几声易时陆的名字,连推了几扇门,都是一无所获。   十七冷冷瞥着易时陆:“看起来他很担心你。”   易时陆抬起手,握住了十七的嘴:“嘘,不想被二号发现的话,就不要说话。”   易时陆的手心冰凉,他穿得很单薄,连袜子都没穿,赤着双脚。   十七下意识想握紧易时陆的手,又硬生生憋住,只是用阴沉的目光盯着他看。   二号推门而入,易时陆紧张起来,从镜子里一直盯着二号。二号无法从外面看到他们,目光只是从穿衣镜掠过,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易时陆的目光紧张地跟着他。   “怎么这儿也没有。”二号自言自语了一句,又抬脚向外走。   易时陆刚要松一口气,却恍然发现十七把他按在了镜面。   十七用足够轻也足够阴晦的声音缓缓说道:“刚才不是还说要抱我吗,怎么现在看到另一个男人就移不开目光了……陆先生……你的感情一向都是这么多变的吗?”   易时陆惊诧不已,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身后的钳制,但两人根本不是一个量级。在身后的钳制越来越重的时候,易时陆忍不住哼出了声。   十七:“你不想吗?刚才还用那种表情让我抱你,果然是假话。”   “不是假话,”易时陆颤抖着身体,强迫自己镇定:“十七,我不会……对你说假话。”   “别叫嚷,还记得要小声吗?他还没走,外面会听到的。”十七的眼睛顺着易时陆流畅的身形向下,用枪口挑起易时陆衬衫的一角,露出漂亮的腰部线条:“不是假话的话,那我现在抱你,你应该很开心。”   易时陆:“有……有人。”   十七:“他看不见我们。”   易时陆咬唇:“……会听到。”   十七:“所以说你才要小心一点,别发出太大的声音。”   枪伸了进去,靠在某个部位。   十七在易时陆的身后,看着易时陆红得快要炸开的耳朵,缓缓抵.进。   易时陆趴在镜面上,脑袋里乱哄哄,像一团五彩缤纷的烟花在脑海里盛放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十七……会变成现在这样。   枪是上了膛的,也许在他们的动作期间,十七就会扣动扳机。十七如果真心要和他做这种事,那就不会用这样的方式。   比起欢愉,十七的做法更像是一种……示威。   易时陆咬着袖口咬了很久,终于咬不住,他示弱地开口:“十七,我想……看着你。”   “别说话。”十七平静地回答。   他过于平静,像在开会,或者散步,就是不像在和他一起。   而且,他只用枪。   二号突然又出现在视野中,惊得易时陆直冒冷汗。二号就驻足在镜子前,双目几乎要与易时陆的双目对视。   “奇怪,”二号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周围:“我刚刚明明就好像听见了声音。”   十七冷漠地看着镜外的人,快速将枪口抽出,把易时陆拖到自己怀里,用掉在地上的衬衫遮住易时陆的身体。   但嘴上却不饶人。   “看,他在看你。”   十七吻上了易时陆的鲜嫩的唇。 第94章 镜中人(四十九)捉虫   易时陆觉得自己看见了深红的月光。   深红的,高悬于天际的月亮。   过了很久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十七的眼睛,两只映照着他的倒影的瞳孔在某些时刻剧烈收缩,又泛起一片腥红,像夜行动物。   镜子里的世界,易时陆的身后就是无尽黑暗,黑暗里是光不能侵袭的原野,只有眼前透出外面世界的光。   枪被搁置在了一旁,在易时陆手能碰到的地方。   二号在没有找到易时陆之后就离开了这里,那些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易时陆碰到了枪,十七看见了,但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易时陆握住了枪柄,十七仍是没有什么反应。   易时陆用枪口抵住了自己的心脏,十七停下了动作,抬起了眼睛。   易时陆没有说任何话,他看着十七,对自己扣下了扳机。   什么都没有。一声轻响之后没有疼痛、没有硝烟反应、没有子弹,空气里没有难闻味道,只有淡淡馨香,枪是空的。   十七的脸色变得尤为难看,他紧紧拧着眉,呼吸急促,一拳头捶在了易时陆的耳边。两只手臂撑住地面,热气蓬勃,这一拳已经算是很克制了。   易时陆与他对望,汗水顺着额头向两边滑,落在发梢。   十七重重地摸了一把易时陆的头发,拍了拍易时陆的脸,似乎是想让他清醒一点。   不知道是哪来的愤怒,究竟是愤怒易时陆发现了枪是空的,还是愤怒易时陆竟然敢开枪,连十七自己也说不清楚。   易时陆与他对视之后渐渐半阖起眼睛,就要睡着了一样。   “为什么这么做?”十七还是问出了口。   易时陆迷离看着他:“枪是空的?”   两个人自说自话,都没问到答案。   易时陆很快就睡着了,他累得厉害。十七想走的时候看见自己衣服的一摆套在了易时陆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打了个结,牢牢地系在手上。   十七看着那个坚固的结,停了一会儿,把结拆开,把易时陆抱了出去。   房间是他以前的房间,半年过去,没有任何改变,衣柜里挂着他以前穿的衣服,洗的干净,熨得平整,甚至连床单都是之前用的那一款。   一切如昨。   十七皱着眉头环视了许久,目光最终落在易时陆伸在被子外的脚上。   双脚已经冻得到泛起了青色,白皮肤映衬下,足面的血管很明显。十七凝眸,挂在墙壁上的钟表里,走针清晰可闻,一下又一下,画面却像被按了暂停键,除了睡梦中的易时陆均匀的吐息与起伏。   十七走了过去,握住了易时陆冰凉的双脚,慢慢搓揉。   易时陆醒来之后十七不在房间里,不知道去哪儿了。但易时陆刚洗好澡走出来的时候,就闻见了一阵清香,是豆浆的香味。   走出房间,易时陆看见十七在摆碗筷,看见他出来之后,十七甚至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易时陆愣了愣:“十七……”   “过来吃饭,”十七微微笑着说:“中式早餐,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   桌上的小笼包热气腾腾,配上豆浆和油条。易时陆揉了一下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又或者这一切只是他想象出来的。   十七见他不动,又招呼了一声:“怎么不过来,不喜欢这些早餐?你上次写给我的那张单子我忘记放在哪里了,待会再给我写一份吧,下次我就按照单子上的买。”   易时陆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别只是了,”十七打断了他的话:“过来吃饭。”   易时陆走过去坐下,十七把干净的筷子递给他,易时陆夹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口,看一眼十七,喝了一口豆浆,看一眼十七,又吃下一个小笼包,看一眼十七。   好像回到了之前,他们在一起那段时间。中间发生的这些事情就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他们还是天底下最普通的一对情侣,过着一日三餐的生活。   平静得让易时陆觉得别扭。   易时陆抬起头看十七,对方也在看着他,好像在思考什么,易时陆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话来打破这古怪的气氛。   易时陆:“你现在还会像之前一样……”   十七:“现在都好了。”   易时陆:“哦。”   十七:“嗯。”   易时陆低头喝豆浆,觉得更别扭了。虽然十七以前话也不多,但气氛不会像现在这么凝固。   易时陆吃饱了,拿纸巾擦嘴,动作很慢。   十七放下碗筷看他:“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易时陆觉得这个“礼物”应该不是字面表达的那种“礼物”,但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是什么?”   十七站起身:“跟我过来。”   他走向房间里那面穿衣镜,走了进去。易时陆在镜子前犹豫了一下,十七回头看他:“不进来吗?”   易时陆摇摇头,伸出手:“拉我一下。”   十七抬了抬眉毛,伸手将易时陆拉了进来,手一拉,就没再放开。   易时陆紧跟在十七身边,这种路他已经走过很多次,大概十七还会像之前一样,将他带到山顶或者其他地方。   万万没想到,走了很久之后,从另一个地方出来,易时陆又回到了同样的卧室。   易时陆愣了愣,张了张口,又愣在原地,不知道十七究竟是什么意思。   十七看着他:“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易时陆没听懂他的意思,他本来就住在这里,这是他的公寓,十七绕了一圈又把他绕回了这里,这算什么意思。   但易时陆很快就明白了。   推开卧室的门,他看见了顾念。顾念已经很长时间不在他的公寓里监视他了,她现在应该在易家,在汪茜身边才对。   易时陆的脑子又开始跟不上现在的情况,他看了看十七,又看了看顾念,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顾念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奇怪,任何一个人同时见到他和十七,表情都不应该像这样淡定。   十七说:“我怕我平时太忙照顾不到你,以后我不在这里的时候就由她来照顾你。”   顾念露出得体的微笑:“是这样的,甜甜,十七对你可真用心。”   顾念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十七,她不害怕吗?又一个疑问堆在了易时陆的心里。   易时陆觉得自己真的可能在做梦。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十七:“这是什么情况?”   十七泰然自若地说:“因为是搬家的第一天,所以我请了很多朋友来。”他看了一眼钟表:“他们应该快到了。”   在他话音刚落下的时候,门铃如此契合地响了起来。   易时陆问:“什么搬家?什么朋友?”   十七淡淡说:“开门就知道了。”   顾念:“用不用我去开门?”   “不用,”十七转向她:“让时陆自己去,他会更惊喜。”   易时陆云里雾里地走到门口,从对讲里看到了一大群人的脸,小刘、张导……还有盛玉朗。他在电台的那些同事几乎都来了。   虽然不知道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易时陆还是回头嘱咐了十七一句:“你要不要回避一下,家里来人了。”   十七站在原地:“不需要,你开门吧。”   易时陆犹豫着打开了门,小刘性子欢脱,率先跑了进来,带来了一套漂亮的家装摆件,易时陆看着有点眼熟。   他想了想,想起了这套摆件是他之前和十七逛街的时候看见过了一个设计师作品,名字叫“我看到了幸福”。   他当时挺喜欢的,后来觉得和家里的装修风格不是那么搭配,就没买,没想到小刘正好送了这个礼物。   小刘的工资不高,这一套摆件挺贵的,她怎么送这个礼物。   易时陆认真问:“怎么想起来送这个?别乱花钱。”   小刘傻呵呵地笑:“什么乱花钱啊,只要时陆哥你喜欢,就不是乱花钱。诶,十七,你说是不是。”   易时陆抱着礼物的动作顿住,他观察着小刘的表情,小刘表情很平常,当他看向周围每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流露出异样的神态,很明显,这里每一个人都知道十七的存在。   小刘欢快地向十七走去:“我记得时陆哥家里有电玩,上次我还玩过,帮我找一下呗。”   十七在电视柜底下找出游戏机,拿给小刘,小刘叫了一句:“谁和我一起玩?”   其他同事围了过去。   顾念进屋端出了芝士蛋糕,说是她刚做好的甜品,分给大家。   所有人很快都找到了自己的乐趣,有的吃着蛋糕聊着天,有的在打游戏,有的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他们时不时找易时陆和十七讲几句话,就又做回自己的事情。   易时陆很快发现了一点,吃蛋糕的人,都是用左手拿的勺子,他不记得自己的同事里有谁是左撇子。   易时陆莫名开始冒冷汗,他向后退了几步,退到卧室门边:“我觉得……我还是先回去……”   十七淡笑着看向他:“客人还在做客,你怎么能先回去。”   易时陆推开了卧房的门:“这里……多谢你的礼物……但我还是先回去比较好,我今天还有个会……”   十七的笑容一点点敛去,眼睛中多了暗色,好似一片乌云正潜伏在瞳孔里:“你不喜欢这里吗,在这里我们不用躲躲藏藏,一切都可以光明正大。”   十七的情绪有波动,他的状态并没有易时陆想的那么正常,易时陆察觉到了。   他以稳住对方的心态慢慢劝说:“我很喜欢,真的,挺喜欢的,但我今天确实有个会,我得去开会了。”   “你没有任何会需要开。”十七走上前,站在易时陆的身前:“在这里,你还是原来的电台主持人,你的同事都在外面,今天,是你们的假期。”   “至于易家的董事会”十七的手碰到了易时陆的脸畔,轻轻蹭了一下:“那是我要做的事情。” 第95章 镜中人(五十)   易时陆又看见了那两轮血红的月亮,月亮盯着他,这一场噩梦他做了太久,以为自己快要醒来,却发现又是新一轮的噩梦。   梦又梦,离清醒还很远。   易时陆干笑了两声:“你说的……那是什么意思……”   十七收回手,细腻如玉的触感还留在指尖,他做出强硬态度,漠然说道:“意思就是,以后,由我来做大家的易时陆,而你,就只做我一个人的易时陆。”   他一个人的易时陆……十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究竟里面带没带着几分真心。   易时陆在见到十七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觉悟,十七无论对他做什么,他都愿意承受。但现在事情向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心有怯意。   易时陆忍住了,这半年让他成长太多,他很好的克制住了怯懦,没有任由自己被情绪控制。   十七目前这个做法比易时陆之前想象的好了很多,易时陆本来以为十七会杀了他,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他才能义无反顾地对自己开了枪。   易时陆抬起头:“十七,这是……你真心想要的?”   十七看着他,不为所动:“当然。”   易时陆沉默了片刻,像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就……先这样,我会先……待在这里,做你……一个人的……”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口,因为有些羞耻。   易时陆想通了,就当是还债,如果这样就能补偿十七的话,那他愿意答应。   十七没想到易时陆会这么轻松地答应,反倒是带着不信任地打量了一下易时陆,对方神色平静如水,竟一时让他看不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易时陆为什么不逃呢,十七想了想,觉得大概是易时陆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才表现出了这副乖觉模样。   他突然讥讽地笑了一下:“你倒是懂得审时度势。”   易时陆站在原地什么也没做,冷不丁被他扣了顶帽子,想要解释:“我不是因为这个……”   “因为什么都行,”十七打断:“好好待在这里。”   在走入镜子前他又看了一眼易时陆:“乖乖等我回来。”   这几个字本来应该是温情的,但十七的语气并不温情,阴沉沉的,像乌云密布的天气。   易时陆眼见着十七走入镜中,身形渐渐没入其中,在确定十七无法看见他之后,易时陆试着把手放在穿衣镜,却只没能像十七那样进退自如。   镜子拒绝他的进入,他果然还是出不去。   易时陆走出房间,客厅里的那些“人”依旧在谈笑风生,顾念哼着歌准备着晚餐,声音交杂在一起,易时陆觉得又吵又心累。   “停。”他站在客厅,音量抬高:“我累了,你们先回去吧。”   他不想应付这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客厅的欢声笑语在一霎那停止,顾念急匆匆地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易时陆转向她:“你也是,你们都先回去吧,今天的聚会,就到此为止。”   所有的视线齐刷刷地看向易时陆。   “回去?”这个世界里的盛玉朗站起身,像个小动物一样歪着头看他,他的黑眼球突然占据所有的眼睛,好比整瓶墨汁不小心被倒了进去,完全不是正常人的眼睛。盛玉朗的身形也随之不断拉长,就像在光线斜射的时候影子也会变得斜长那样。   盛玉朗越来越高,几乎一倾身弯腰脸就可以移动到易时陆的脸前。   “你要去哪儿?有我们陪你不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   易时陆不可能不怕,只不过他的心脏已经被锻炼的比常人强大,他镇定看着眼前的人:“我哪儿也不去,只是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所有人都用他们那深黑的眼眸紧盯着易时陆,平静地气氛里,易时陆有种感觉,“他们”可能在用未知的方式互相交流,他虽然听不见,但那些东西有着彼此的默契。   张导木讷地张口:“‘陪着时陆,满足他所有要求,除了逃离’。”   小刘:“‘虽然时陆只是一个人类,但他很聪明。盯紧他,别让他耍小手段。’”   盛玉朗:“这是十七告诉我们要做的事情。”   张导:“所以我们不能离开。”   小刘:“不能离开。”   如果说十七看起来是一种比人类还要厉害的高等生物,那么眼前的这些就更像是低等的东西,他们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但偏偏……又具有比人类更强大的攻击性。   易时陆知道和他们说不通,又跑回了房间里。   外面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跟着,几乎是易时陆一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时陆哥你生气了吗?”   “我们只是想让你高兴。”   “出来玩啊时陆哥。”   时不时还混杂着顾念一句:“时陆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去做。”   时陆在心里腹诽,无论是什么食物,只要是这个“顾念”做出来的,他可不敢吃。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吵,易时陆坐在穿衣镜前,蜷缩身体,把耳朵捂了起来。   很快,这些吵闹的声音慢慢退去。   易时陆看着窗外,至少这个世界的时间看起来和外面是差不多的,他等啊等,等到夕阳的余晖洒满他的窗台。十七从镜子里走了出来。   一眼看到坐在地上的易时陆,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十七的心轻轻揪了一下。   “怎么坐在这里?”   易时陆抬起头,长时间枕着手臂,衣服褶皱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子,看起来有点滑稽。   “不想出去,外面太吵了。”   十七:“吃东西了吗?”   易时陆摇头。   十七的眼睛沉了沉,转身走了出去。易时陆听见他厉声训斥的声音:“我是要你们陪着他,不是缠着他。”   那些今天在易时陆面前顽固不化甚至有点趾高气昂的人突然变得唯唯诺诺起来。   一阵声音之后,房子里安静了。   十七重新走回房间,拉起易时陆:“现在就我们两个了。”   易时陆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十七洗好手,走进厨房。十七连衣服都还没换,只是把西装外套脱了,现在身上还是笔直的西裤和经过一天工作略有些褶皱的衬衫。   他先看了看“顾念”都做了什么吃的,实际上顾念今天勤快地做了很多好吃的,冰箱里有剩余的芝士蛋糕和中午的饭菜。   十七:“荔枝虾球、狮子头、清炒空心菜、银耳汤?”   易时陆:“我没什么胃口。”   十七望了他一眼,一边系上围裙一边说:“说吧,想吃什么,我要给你。”   易时陆:“我……什么也不想吃。”   十七停下动作,若有所思地将手撑在中岛台上:“这里的东西是可以放心吃的。”   易时陆听出他在解释,轻轻摇头:“我是真的没胃口。”   十七笑了一下,一手把围裙扯掉,一边慢慢卷起衣袖,一层一层向上,直到他遒劲有力的小臂完全露出来。   易时陆又感觉到了十七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压迫感。   “既然你什么都不想吃,那就我先来。”   十七走到易时陆面前,微微低下头:“怎么不跑?”   易时陆:呵,他这话问的,搞得好像是我不想跑一样,我也得跑的掉啊。   系统:你就是不想跑。   易时陆:……统哥,你听没听过一句话,看破不说破,还能做朋友。   系统:没。我就知道你压根儿不想跑。   十七冷冷道:“是因为知道自己跑不掉,所以做出这副样子来迷惑我?”   易时陆轻叹一口气,知道此时对十七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他只能抬起眼眸,忍着羞耻双臂勾上十七的脖子:“轻……轻一点,还……肿着。”   易时陆怕疼,小恶霸向来如此娇气。   十七看着这样的易时陆,几乎在一瞬间就快要忘了,易时陆抛弃他、杀了他这些事情。   眼前的人只是他的爱人,那些抛弃背叛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很快,十七的理智回归。   他把易时陆放在中岛台上,把他当成新鲜的荔枝,剥了个干净,露出里面白得晶莹剔透的果肉,飘着淡淡香甜的味道。   甜蜜的香气会吸引无数不自量力的人涌动到他的身边,但现在,易时陆的生活由他一手操控。   易时陆的皮肤直接接触大理石表面,冷得瑟瑟发抖,只能不断靠近热源。   但他很快就不冷了。   从头皮到脚趾,一阵又一阵的发麻。   他看着头顶漂亮的灯,光一圈又一圈的眩晕开,一圈又一圈,像流动的潮水。易时陆被动接受着一切。   后来不知怎么的,他们到了客厅。   沙发里,地毯上,易时陆被摆弄成各种姿势。十七迟迟不肯放过他,也没有说任何以前在这种时候会哄他的话,他只是沉默着,埋头苦干,犹如发泄。   易时陆咬着十七的肩,声音破碎:“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也是这个、沙、沙发上。”   他的话语被十七解读成了一种求饶和讨好,十七的动作越发不带感情。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冷笑了一声。 第96章 镜中人(五十一)捉虫   最近一直都是这样,十七来,十七走,来去匆匆,每次来就和易时陆厮混一阵,却又什么也不说。   易时陆盘腿坐在沙发上,吃着“顾念”做的布丁。   系统:……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   易时陆:什么什么时候?   系统:每天吃吃喝喝睡睡,就这样?   易时陆:!!!!“就这样”?你竟然说“就这样”!你都不知道这是我多梦寐以求的生活!你根本不懂咸鱼的生活有多爽!!!!你这样的态度简直就是对咸鱼的冒犯!!   系统:……观众是来看剧情的,不是来看你在这里咸鱼!   易时陆:好啦好啦,干嘛突然这么凶,都在掌握中。   易时陆在这个奇怪世界吃好喝好的时候,十七正坐在他江景办公室中。秘书一个内线电话过来,说温总有事找。   电话还没断,二号就非常熟稔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声音轻快,还有一丝不易叫人察觉的窃喜:“陆家现在乱成了一锅粥,哈哈哈哈哈哈,那些老顽固还不如陆为谦呢,还想来抢新能源的板块,哈哈哈哈哈自讨没趣,一堆见不得光的事情都没处理好……时陆,你怎么看?”   十七看着屏幕里的k线图,微微一笑:“当然是要从中分一杯羹。”   二号慢慢走过去:“我还以为你不会管他们的烂摊子了。之前你的目标一直都是陆为谦,现在陆为谦不在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对陆家感兴趣。”   十七:“赚钱的事情,怎么会不感兴趣。送上门的钱,你会不要?”   二号走到办公桌旁,把弄起桌上的钢笔,他拿在手中绕了一圈又一圈:“没看出来,弟弟还是个财迷,我以为你只对十七感兴趣。”   十七的目光从屏幕上转到二号脸上,从二号口中听到“十七”这个名字,显然有点陌生。二号的语气就像是易时陆对他从未忘情。   十七没有易时陆这段时间的记忆,所以他只能伪装地避重就轻:“兴趣也是会改变的。”   “兴趣……改变,哈哈哈哈哈,弟弟说得对。看到你不再纠结于十七我可真是太高兴了……”   二号在易时陆面前说什么都是这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十七看着碍眼,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就又把目光放到了屏幕上。   二号嘴里说着话,手中的动作也不停,他拔开钢笔的笔帽,在旁边空白的纸张上随意写写画画,涂抹出“易时陆、温崇礼”这两个名字,还画满了爱心围绕。十七用余光瞥见,不悦地抿起唇。   二号嘟嘟哝哝:“十七十七……确实应该让十七成为过去式了,弟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易时陆随口答:“嗯。”   他刚“嗯”完,冰冰凉凉的钢笔尖头就抵了他的动脉上二号的笑容全然不见,语气和钢笔一样冰凉:“抓到你了,易时陆最讨厌我劝他把十七的事情翻篇,每次提起来的时候,他都要跟我翻脸,所以你,根本不是易时陆。”   十七偏头看向二号:“十七有那么重要吗?”   二号挑眉:“那你得去问易时陆。他在哪儿?”   十七没有说话。   二号:“不管他在哪里,带我过去。”   十七一动不动:“如果我说不呢?”   “如果你说不我就扎进去……好吧,这好像也威胁不到你。”二号又笑嘻嘻起来,把钢笔转了个弯收起,拍了拍十七的肩膀:“不玩了不玩了,十七,你是怎么重生回来的,真厉害。科林和陆为谦的事也是你做的?易时陆他人呢?他见到你回来应该很开心吧,你把他藏哪里去了,这不会是你们之间的小情趣吧……”   二号巴拉巴拉说了一堆,突然发现十七一直用一种莫测的目光看着他,他感觉到气氛古怪,脸上浮现出诧异:“我说,你……怎么是这种表情……”   十七一脸平静地打断二号:“为什么,我回来,易时陆会高兴?”   二号警觉看着他:“你先告诉我易时陆在哪里?”   十七:“你先回答。”   二号嚷嚷起来:“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是我先问的你后……”   十七对于二号吵闹的声音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他抓住二号的胳膊,反手扭住将他扣在桌上,另一只手拿起二号刚才丢下的钢笔正中二号眼球上方,尖锐的刺头由于离得太近,二号无法看清,只看到模糊的东西挡在视线前方。   十七淡淡道:“要吓人的话,最起码要做到这种地步。像刚才那样软绵绵的,是不行的。”   二号紧张闭起眼睛。   十七:“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回来,易时陆会高兴?”   二号紧闭眼睛:“你、你问我这种送分题?时陆对你日思夜想,你回来……他当然高兴。”   十七:“他在你面前,是这么说的?”   “什么叫在我面前……”二号糊涂起来:“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七不带感情:“他抛弃我,背叛我,这些他应该都没有和你说吧。”   二号比十七还懵,他懵懵地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陡然睁开眼睛:“你……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时陆他之前……是被陆为谦骗了,后来想救你,但是……”   十七压了压眉眼,手下的动作明显变轻:“说下去。”   二号动了动身体,有点火大:“我就不能坐着说?”   十七松开手,对二号做了个“请”的手势。   ……   易时陆一觉睡到傍晚,这种时间一般就是十七下班的时候。   通常来讲,十七每次出现之后,十分钟之内,必定会和他天雷勾动地火,易时陆看穿他坚固表象下的拧巴和不安,他也从没拒绝过。   但是今天没有。   易时陆用余光扫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十七,十七干坐着,眼睛盯着电视屏幕里播放的枯燥无味的记录片。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香气,是易时陆用的沐浴液和洗发水,他今天换了一套新香味的。   易时陆:他是不是不喜欢橙花香味?   系统:哈?   易时陆:要不然他今天怎么对我如此冷漠?!   系统:可能是累了,你懂的,男人总有疲累的时候。   易时陆:……   系统暗自庆幸今天终于不用看马赛克了。   整个纪录片一集播完,十七都没有任何表示。甚至在易时陆向他看去的时候,躲开了目光。   易时陆震惊:他躲我?   系统:你懂的,总有疲累的时候。   没有冷嘲热讽,没有强硬话语,十七今天的话比往常还要少。   易时陆进屋睡觉,十七也没有跟进来。   易时陆:他上次这么反常还是在蜕皮的时候。   在系统开口之前,易时陆学会了抢答:我懂,疲累,啧。   易时陆盖上棉被,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他安静数羊,数到六百七十九的时候,十七轻轻打开门,进了他的房间。   他在床边蹲下,指尖轻柔抚过易时陆的头发,易时陆头发一直没剪,变长了些,今天的香气和以往不同,有了改变,可无论怎么改变,都是易时陆的味道。   十七想起被关起来的时候,那段时间,那个空气中漂浮的栀子香气。   易时陆真的有去过,他从没抛下过他,这些细节他明明都察觉到了,为什么,当时没有相信易时陆。   十七的眼神闪过纯澈的温柔,随即却又变得更加复杂。   如果二号说的都是真的,这样的话,一直以来,易时陆该有多委屈。   一点一点,十七把手指插入易时陆的发间。   易时陆本来也没睡,顺势就睁开了眼睛。   易时陆的声音里泛着鼻音:“不睡觉,嗯?”   十七看着他。   易时陆不明白他的意思,眼睛弯了弯:“要做吗?”   十七:“你想吗?”   易时陆:“有、有一点。”   十七笑了一下,易时陆一愣,直直看着十七:“十七你……你笑了?你对我笑了?”   十七怔了一下之后,看着易时陆小心地看着他,眼睛里流出一丝心疼。   他摸了摸易时陆的额头,动作很缓慢带着这段时间以来少见的温柔。   他看着易时陆,像在思考着什么。   “有人说,其实你一直有来看我。”   易时陆:“……你说什么?”   十七:“枪,也不是你开的。”   易时陆:“……什么枪?”   十七:“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所以这次就由你亲口来告诉我好了。在实验室的那段时间,你是不是……每天都有来。”   易时陆没想到十七会直接挑明着说这些事情,他一直觉得十七对此很介怀,现在发现,原来当十七问出口之后,更介怀的是他自己。   这件事始终是易时陆心里的埂,硌在心里,每每想起,都觉得后悔万分。   易时陆抿唇,眼神暗了下去,没有神采。他从前骄矜归骄矜,顶多是混了一点,却不会像这样,露出这种冷若冰霜的模样。   像二号说的,易时陆这段时间变了很多,比以前心狠,对他自己也是。   易时陆甚至做了一堆计划,回到易家,借着家族的势力,详细安排如何除掉科林,如何除掉陆为谦,如果不是十七下手下得快,这两人迟早也会栽在易时陆的手上。   易时陆确实有许多地方变了,但唯独看向他的眼神,那里面的东西,没有发生改变。   这个世界的月光一直很明亮,月亮又圆又近。   易时陆手指不安地抓住被子,在这种时候他想来支烟,但现在是在十七面前。   易时陆咬了咬牙,语气不似平时在十七面前那么乖顺:“无论我有没有去过,那都不重要,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十七,你今天话有点多,要做的话,就快点做。” 第97章 镜中人(五十二)   月如银盘,冬夜长。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十七看着易时陆,易时陆的面容淡淡的,藏着难言的情绪,却什么都不说。   十七垂眸沉默,睫毛落下一团阴影。   他把手指从易时陆的头发里抽出,伸进棉被,找到了易时陆的手,用力包裹住。   易时陆侧躺着,用另一只手摸过十七的下巴:“其实我想要支烟。”   十七说:“这里没有,要我去买给你吗?”   易时陆托起他的下巴:“没有烟的话,这样也行。”   他凑过去,含住十七的唇,十七身上的气息同样能给他安定。   十七感觉到易时陆的所有,愧疚、烦躁、不安……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十七像舔舐伤口一般动作温柔地对待着易时陆,抚平他心里的起伏。   可能是太温柔了,到后来他感觉到易时陆伏在他的肩头,肩头湿了一点。   十七掰过易时陆的身体想要看他的眼睛,易时陆却紧紧趴在他的肩上埋住脸。   十七不动了。   他的视线落在易时陆在月光下莹白的后背上,莹莹光泽如淡粉的玫瑰,他单手揽住易时陆的腰.身。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十七听见易时陆闷闷的声音:“那个时候……我应该问你疼不疼……”   “什么?”   “那天陆为谦踹开房门,我看见你流着血的身体,应该……先问你疼不疼的……”   十七想起了噩梦开始那一天。   易时陆的声音就吐露在十七的肩上,让他从皮肤到心底都生出一阵痒。   “你都用绳子绑住自己的手了,怎么可能会伤害我……”   “就算是怪物,你也是我的……属于易时陆的怪物……”   十七的手臂缩紧,像是要把易时陆紧紧嵌在身体里,易时陆被他勒紧,也不挣扎。   肩膀忽然一阵刺痛,是易时陆咬住了他,用并不锋利的牙齿。   咬破之后,易时陆又用唇舌轻轻舔过他的伤口:“只是想咬你一下,抱歉。”   十七的脸上露出一抹松弛过后的笑,:“不用抱歉,时陆怎么样对我都可以,我永远都是你的怪物,永远都是,不会改变。”   “还有,对不起。”   系统:爱意值:100恨意值:0   新的一天,太阳升起,易时陆醒得早,一睁眼就像照镜子一样看见十七的漂亮脸蛋,他看了一眼时间,把十七推醒:“该起床了。”   十七睁开眼睛,抓过易时陆搂在怀里:“再睡一会儿。”   易时陆踢了他一脚:“不睡了,起床。”   主要是他昨天睡得真的太多了。   他要坐起身,却被十七扯住起不来,十七把被子一蒙,罩住两人:“再待一会。”   易时陆在被子里,想到一个昨天被他忽略的问题。   “你中枪之后,我明明看到你在我眼前……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又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十七懒洋洋地回答他:“温崇礼。他在镜子里,把我送去了无生海,你去过那个地方。”   易时陆:“嗯,我记得。”   十七没做详细描述,轻描淡写地带过:“那个地方有点邪气,我就在那个地方复生了。”   易时陆:“科林和陆为谦他们,你又是怎么……”   “时陆,”十七在被子里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带着幽光:“别再问下去了,我不希望你害怕。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清楚,比较好。”   易时陆适时地停止话题。   十七复又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易时陆的吐息。直到易时陆觉得闷得受不了,从被子里往上爬出来的时候,他才扯住易时陆的脚踝,在他的后腰下咬了一口,轻轻地,落下浅浅牙印。   易时陆捂着后腰,躲在被子里,震惊地看着十七利落地起床,装斯文地一颗一颗扣上衬衫的扣子。   十七看着他瞪大双眼的样子,温和一笑:“你咬我,我咬你,很公平。”   易时陆无话可说,缓了好长时间才讷讷道:“我能不能也出去。”   十七的动作变慢,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淡了一些:“这里不好吗?”   “这里……挺好的,我就是不太习惯那些‘人’……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   十七随口解释:“是用一些影子造出来的东西而已,如果你不喜欢,我就把他们都清理掉。你喜欢哪条领带?”   他聪明地换了一个话题。   易时陆:“我喜欢你什么都不戴。”   十七的气质,其实不太适合领带这种东西,他带着些野性,与这些精英的配件没那么相配。   易时陆看见十七的耳根莫名的变色,变成粉红。   十七还掩耳盗铃地咳嗽了一声:“咳,那是只能给你看的,现在毕竟要上班。”   易时陆愣了愣:“你说什么?我说的是领带。”   十七也愣了一下,面色变得可疑,而后强词夺理:“我说的也是领带。”   易时陆嘲笑他:“切,那你脸红成这样。”   十七出去之后,易时陆也紧跟着出了家门,但他忘了一件事,十七把那些影子造出的“人”清除了。   于是他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街上,一个人走进没有人烟的演播大楼又走出来,找了一家街边的豆腐脑小摊,给自己装了一碗还热气腾腾的豆腐脑。   除了看不见一个人,其他的一切和现实世界没有两样。   但正是因为没有了“人”,这个世界过分安静。路上停着车辆,不走不动,也不鸣喇叭,没有脚步声,没有打电话的声音,没有吃饭的声音,除了他自己,周围一切都是静悄悄。   如果不是还有一个系统陪着他,易时陆觉得自己在这种环境里待久了会怀疑人生。   系统:豆花好吃不?   易时陆:超级好吃,咸香咸香,黄豆粒嘎嘣脆。   系统:咸豆花?!   易时陆停下勺子:啊怎么样啊,我不仅吃咸豆花我还要放一大把香菜!   系统:昏古切……   易时陆:没想到你这么可爱啊统哥,你一个壮汉竟然吃甜的。   系统:好了,言归正传,你已经把爱意值刷满了,你想现在直接提交成绩吗还是继续刷恨意值?   易时陆冷哼:你当我傻?   系统:?   易时陆:上个世界的亏我已经吃过了,统,我永远记得你欠我绳子。   系统:……   易时陆:好不容易把十七搞到手,我再多玩两天怎么啦!要不然你再突袭我一个大跳转怎么办?   系统:你玩归玩,我不阻止。但用我提醒你这个世界已经被你玩的只剩下一周时间了吗?你接下来再怎么玩,也不可能用一周把恨意值刷满吧?   易时陆:统统,记得你还欠我一个赌注吗?   系统:……昂,你想要什么。   易时陆欢呼:我要超能力!!!!   系统:……   易时陆:那我要万能金手指!!!!   系统:……   易时陆:我要操控全!世界!!!!   系统:……你说的“玩”,是在玩我是吧。 第98章 镜中人(五十三)   易时陆:只要一天。   系统:哪一天?   易时陆: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   系统不明白易时陆要做什么,但愿赌服输,他沉默了一会儿:你想要什么样的金手指?   易时陆笑起来:都说啦,要万能的、操控世界的金手指。比如什么随意调控时间、季节、天气、隔空取物、变大变小变漂亮……我都可以。实际上也就是请你这个虚拟世界管理员给我点权限而已。   系统:……你不会想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吧?   易时陆:嘿嘿嘿嘿嘿,我不是那种人。   系统:你是。   系统还是给了易时陆最后一天的权限,并在心里发誓下次再也不和易时陆打赌。   十七晚上回来的时候,易时陆抱着手臂站在窗户前,十七从背后看着易时陆,从易时陆的身上看出了一丝清冷。   易时陆从高层向下看,看不见小区里一个人影。   身后有十七的脚步声,而后一双有力的臂弯抱住了他。   易时陆说:“你真是把那些东西清除得很干净啊。”   十七:“你不喜欢。”   易时陆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你有点像一个……游戏设计者,这里的人是不是都是你的npc?”   十七:“你不是。”   “对啊,我不是,”易时陆看着夜空里那一轮早已经看腻了的枯燥无比的硕大月亮,转过身看向十七:“所以我该回到现实世界里去了,十七,如果我说我在这里不开心,你还希望我一直留在这个世界吗?”   当易时陆说出这些话,十七的表情有了些微的改变。   “我想一想。”他只是这样说。   他的珍宝有自己的思想,不是那种可以藏着锁在百宝匣里的东西。   十七压着眉目看易时陆,而对方对他甜甜一笑:“这么严肃干嘛,无论在哪里,你都是我的,也许在外面和那群秃顶老头子勾心斗角一段时间我又回想念这里,反正你也是来去自由。”   十七笑了一声:“王董事的头发确实少得可怜。”   易时陆:“我愿称之为电灯泡上三根毛。”   十七的眼睛里笑意更深了。   一夜好眠,第二天易时陆从自己的房间醒来,十七不在身边。   有人在门口输密码,易时陆听到了动静,走到客厅的时候门刚好打开。   顾念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刚好和易时□□目相对,尴尬地笑了两声:“甜甜啊,太太说你最近工作很辛苦,让我来给你熬汤补补身子,我看你这个密码也没换,就直接进来了……”   画面太熟悉,似曾相识,易时陆分不清这是顾念本人还是一个新的影子。他对着顾念点了点头:“顾姨,你随意。”   他看着顾念走进厨房,用右手拿起刀具,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又回到了镜子外的世界。   那么十七去哪里了?   易时陆带着这个疑问丝,整个上午都在考察工厂,十七也一直没出现。   等从工厂回到公司办公室,稍喘一口气的时候,他才从桌上摆放的电脑屏幕里看见了十七的脸。   “怎么跑那里去了?”易时陆咧了咧嘴,有点乐。   十七没说话,一只手从屏幕中伸出来……   “喂喂喂,搞什么啊十七!”易时陆叫起来:“你要是从电脑屏幕里钻出来我真的会有阴影!!!!我小时候看恐怖片可就是你这种……”   但十七只是把手伸了出来,捉住了易时陆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地,将他的手扯进屏幕里。   他牵引着易时陆的手覆盖在自己的脸侧,眼神中流露出强烈又被压抑控制的渴望,他直勾勾看着易时陆,看的易时陆都快不好意思了。   十七:“今天很忙?要我帮你吗?”   易时陆:“要是能帮我的话……也不错,我快被这个工厂评估弄得焦头烂额,跑了一上午。”   十七慢慢松开他的手:“等我。”   十几分钟之后,办公室的门打开,易时陆瞠目结舌地看着十七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易时陆:“你就这么走进来的?”   十七:“嗯,有什么要我做的?”   易时陆:“你看下这个风险评估。”   十七认真看着文书,易时陆在旁边看着他,过了几分钟他突然开口:“这么一想也不错,哪天我想偷懒就让你顶替我。”   十七一手捞住易时陆抱在怀里,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给我点时间,安静一点。”   易时陆一说话,他就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   为了能按时下班,易时陆做了一个用拉链拉上嘴巴的动作,不再发出声音。   倒计时,五天。   十七让易时陆在办公室放一面镜子,易时陆拒绝了,说那种装修太奇怪。   十七磨了他大半夜,易时陆终于红着眼睛松口。   倒计时,四天。   易时陆对他发了火,说对他很失望。   以为他是那种会用心工作的员工,却没想到他竟然敢在上班的时候就……   总之穿衣镜只摆了一天就被撤掉了。   算了,他又不是非得靠穿衣镜才能进去。   倒计时,三天。   十七再一次光明正大地走进了易时陆的办公,易时陆把文件砸在了他的头上。   十七故意被砸,文件外壳划出了一道血痕。   易时陆更气了,帮他吹了半个小时,一直到外卖买的碘酒送上门,易时陆才想起来十七是怪物来着。   易时陆质问他为什么没有提醒自己他不需要用药。   十七说他也忘记了他是个怪物来着。   倒计时,两天。   十七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非常满意。虽然不能说是他梦寐以求的光明正大陪伴在易时陆身边,至少,他现在很满足。   易时陆今天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这个真实的世界之外,会不会还有另一个更真实的世界。   十七说他不太懂哲学。易时陆瞪了他一眼,说他说的不是哲学问题。   易时陆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倒计时,一天。   系统提醒易时陆:还剩一天,准确来说是十七个小时,时间一到,系统自动提交成绩。   易时陆拍着胸脯:我心里有数。   他睁开眼睛准备迎接最后一天的战斗,却发现十七给他留言:昨天夜里紧急通知去S市,今天上午有个谈判,你昨天晚上睡得沉,我代你去了。   易时陆愣了愣,发了一条微信给十七:今天赶得回来吗。   十七:能回来,迟一点,估计九十点钟,你要困就先睡。   九十点钟,易时陆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冲一冲估计也能行,到时候试一试吧,就算不行,也有八十分恨意值保底。   比起分数,他很好奇的是十七的脸色。当知道这一切不过就是个虚拟游戏,而他自己只是一个被设置出的npc的时候,以十七的个性,会是什么反应呢。   易时陆露出一点自己的真实面目,面带兴味。   系统:……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易时陆:?你听到了我的心声?   系统:……我猜出来的,我说你要金手指干嘛,合着是用来坑人来了。   易时陆:变大变小变漂亮。   系统:……先长高吧。   易时陆:!!!!   易时陆悠闲地晃了一整天,晚上九点十九分,十七风尘仆仆地赶到家。   掩人耳目,在外面十七还是要装做普通人,所以他手里还拖着行李箱。   客厅没开灯,易时陆就站在窗口对着他轻轻微笑:“你回来啦,十七。”   十七没有体会出这笑容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在看见易时陆的那一刻,他浑身都松弛了下来。   “怎么不开灯。”   易时陆:“其实我有话对你说。”   十七:“什么?”   易时陆:“关于我上次说的,真实世界的故事。”   十七笑了下:“又要探讨哲学问题?”   易时陆摇摇头:“不是哲学问题啦,是真相……”   “在说哲学问题前,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   易时陆停下来,看着忽然变正经的十七:“什么?”   十七:“你吃晚饭了吗?”   易时陆想了想,摇了摇头。   十七无奈:“我就知道,不提醒你你就会忘记。”   他抬起手,晃了一下:“你喜欢的,海鲜粥,先过来吃饭。”   他打开了灯,室内明亮起来。   易时陆酝酿了半天的气氛瞬间消失,他磨磨蹭蹭走过去,看着十七把海鲜粥倒进瓷碗里,摆在他的面前。   海鲜粥还是温热的,易时陆吃了两口,十七在他对面坐下:“你刚才要说什么?”   易时陆盯着十七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碗里的粥,轻轻皱了一下眉。   “没什么,什么也没有,就是一个……普通的、探讨人类存在意义的那种……哲学问题,没什么意思。”   十七露出一个微笑:“还是海鲜粥比较有意思是吧。”   易时陆想了下,点了点头:“没错,还是海鲜粥……有点意思。”   系统:……你在做什么?只剩两个小时了。   易时陆:我在想,也许80分……也够了。   系统:……你果然还是……算了。   系统停了片刻,又想到什么:那你还要金手指!你这样不就把金手指给浪费了吗?!   易时陆:对哦,不能浪费金手指!!   埋头喝粥的易时陆突然抬起头,冲着十七灿烂一笑:“其实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十七歪了歪头:“什么礼物?”   易时陆:“看!”   他抬起右手,很帅气地打了一个响指。   天空在声音响起那一刻瞬间亮如白昼,缤纷的烟火在夜幕飞扬。   烟火之下,有人接吻,有人相爱。   十七抬头看向窗户,靡丽的烟火光亮也映照在了他的脸上,在瞳孔中,飞溅四射,迸出流星般花火。   很缓慢的,像细雨渐渐湿润草地那么慢,十七总是平静的眼眸里,弥漫出一种幸福的神采。 第99章 镜中人(五十四)   易时陆:老兄,说到底我们也是战壕里的战友……   系统:你这修辞我高三班主任经常用。   易时陆:统哥,你帮帮我,我帮帮你,行个方便~今天你给我一个金手指,明天,我帮你赚多多的奖金。   系统:……   易时陆:听懂掌声!   系统:……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易时陆:“啪叽”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系统:同意,看在奖金的份上。   易时陆:我们果然就是单纯的金钱关系。   系统:是金钱诱惑下的战友关系。   易时陆在这个寂静世界里不吵不闹地待着,十七下班回来之后,看见易时陆坐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手里抱着一罐爆米花,电视还在播。   十七走过去,拿走易时陆手里的爆米花,把电视关了,易时陆登时就醒了过来。   “开着吧。”易时陆迷迷糊糊地说。   十七:“还看电视吗?”   易时陆揉了下眼睛:“不看,但我想听听声音,这里太安静了。”   十七默默拿起遥控,重新把电视打开。   易时陆打了一个哈欠,脑子清醒了些,摸着后脑勺看着十七,像突然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和好了一样,他张开手臂,语气憨憨的:“辛苦了,抱一下。”   十七眼神里透出点好笑,弯下腰抱住了易时陆,他闻见了易时陆身上散发出的甜蜜的爆米花的焦糖味道,看来在他不在这里的时候,易时陆吃了不少。   十七:“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喜欢爆米花?”   易时陆:“没喜欢,就磨磨牙,打发时间用的。对了,这爆米花是我在商场里拿的,没付钱,因为没人在那儿。”   十七:“要不还是再找点人来陪你?”   “别,”易时陆制止:“就先这样吧。”   十七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音色低沉:“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但是时陆,我不想放你离开。”   拥抱的姿势让易时陆清晰听到十七胸膛那一点点跳动的声音,他宽慰地拍了拍十七的背:“我知道,我就待在这里,哪也不去。”   十七起身,低头看他,轻轻笑了。   易时陆确实很乖地待在了镜子里的空间,很乖很乖,乖到……都快不像他了。   十七好几次看着易时陆的睡颜,都会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他摸摸易时陆的额头,感觉到他的体温,又凑近易时陆,听见他的呼吸声,几次折腾下来易时陆就被吵醒,问他在干嘛。   十七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抵是在……患得患失。   他像活在天堂里,任何时候,只要他想,就可以看见易时陆。   而易时陆对他的约束竟然不做反抗,满心满眼只有他。   就这么过了五六天,十七的心渐渐放松了一点,也意识到这几天他对易时陆……确实过分了。   易时陆是因为迁就他,才愿意忍受那种孤独。按照易时陆以前的脾气,早就哭着闹着打着要出来了。   易时陆都可以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他又为什么不能再一次全心全意相信易时陆?   这些念头在十七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令他豁然开朗。   易时陆应该是自由的,枷锁这种东西,他一个人戴上就可以了。   十七提早下了班,穿过甬道,在心里思索,待会儿要怎么和易时陆说。直接开口会不会太唐突,还是做一点铺垫比较好……他肯定会很开心。   十七推开通向客厅的房门,却在目光搜寻到易时陆的那一刻愣住了。   易时陆坐在窗户边缘,手撑着窗台,双腿轻轻晃动,窗外就是这个世界里设置出的完美晚霞,黄色与紫色的光晕染在云朵上,开到荼靡。   “时陆,”十七声音发紧,怕吓到对方,只能故作镇定地轻声提醒:“我回来了。”   易时陆回头,用极淡漠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哦,你来了。”   因为太紧张,十七自动忽略了易时陆这么冷淡的回应,他快步向前走着,试图点醒易时陆他的举动不是很恰当:“这里是高层。”   “别过来。”易时陆突然对他皱了下眉,斥了一声,停了片刻,又坏心地笑了下:“再过来的话,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十七双眸放大,莫名其妙地局促停下脚步,像一个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的罪人。   “为什么?”他小心开口:“如果是因为你讨厌这里的话,我已经想好了……”   “不是。”易时陆打断他,毫不在意地晃动着双腿,一点也不考虑安全问题。   易时陆笑出声:“如果我讨厌这里的话,你真的以为你能困住我?你么,虽然是个怪物,也只不过是个游戏的npc而已,真是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   易时陆的话古怪,十七没有太明白。   他为什么这么说话?游戏?又是什么游戏。   “十七,”易时陆突然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对他伸出一只手:“你喜欢我吧?”   十七拧了下眉头,明知道其中有哪里不对劲,却还是无法克制地点了下头:“嗯,能不能别坐在那里,危险,下来。”   十七再次抬起腿,准备向易时陆走过去。   他的动作刚起步,就被易时陆捕捉到了。易时陆换了一副嘴脸,骂骂咧咧:“不是让你别过来吗?要我说几遍?”   易时陆坐着的身体向外挪动一寸,以做威胁。   十七的脚步立刻停止了:“别动,时陆,我不动,你也不要动。”   易时陆满意看向他:“这样才对嘛,你看起来…….真的好爱我,哈哈哈哈哈哈。不过这是我应得的,为了攻略你,我可付出了不少代价啊,十七。”   易时陆说的话,十七越来越听不懂了……   “你在说什么,是生气了吗?”   “生气?我根本不会对你生气啦,只是一个游戏而已。看你这副蒙在鼓里的样子,我还真是有点于心不忍。”   “要看月亮吗?”易时陆装作很好心的问他。   十七:“你要看的话,我可以把这里变成晚上。”   他刚说完,易时陆就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样:“你真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那个了?其实十七,这些东西,我也能做到啊。”   易时陆定定望着他,露出一个邪气笑容。   一阵狂风卷起,天幕像是被人换了一张背景图那么简单,变成了星月相应的夜晚。   “还可以下雨。”   劈哩叭啦,雨点的声音响起,空气里泛起雨水腥味。易时陆的鞋子湿了。   “或者再无厘头一点,把这个世界和你所说的现实世界重叠怎么样?”   窗外的场景一帧一帧,像定格动画那样卡断着改变,人类的虚影交叠在这个世界里,慢慢变成真实。   易时陆什么都没做,轻而易举,就进入了现实世界。   雨还在下,街道上的人惊奇地纷纷跑去避雨。   “怎么突然天就暗了下起雨来了。”   “天气预报也没说有雨啊。”   ……   易时陆像掌控着这个世界的神祇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十七,眼神中还有一丝嘲弄:“本来没想告诉你的,但看你实在是太可怜了。十七啊,这里就是我玩的一个游戏世界而已,你,什么温崇礼陆为谦,还有街道上这些家伙,你们这种玩意儿,就都只是npc。我说得这么直白了,你现在听懂了吗?”   十七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易时陆。   他知道易时陆没有说谎,因为这个世界的时间开始前进又回溯,变幻莫测,四季不过弹指一瞬,一切都飘渺又虚幻。   这绝不是真实的世界里能出现的。   易时陆看着十七,叹了一口气:“怎么你还是不相信?”   十七想靠近易时陆,却被他抬起一根手指,轻易地、一股力量就将他推开。   他不死心地又向前走了几步,到窗口的距离却不断延伸,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办法靠近易时陆,易时陆突然变得如此强大,有千万种方法可以将他推开。   十七终于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开了口:“是什么样的游戏?”   “哦,”易时陆随口胡诌:“恋爱攻略游戏,你看你头顶上,我攻略值都满了。”   十七:“所以,我是你的攻略对象。”   易时陆弯着眼睛笑起来,天真又残忍:“对啊,你这一关还挺难的。”   十七有点艰难地开了口:“那么……一切都假的?”   易时陆:“没错,从开始相遇到现在,这一路上所有所有一切,都是游戏的剧情。其实你也算不上什么怪物,设计者把你设计成了这样而已,故事流程也都是事先设计好的……”   十七:“感情,也是吗?”   易时陆笑出了声:“当然了,不然难道你以为我是真的会喜欢你吗?看你可怜,退游前和你说一声,我已经很仁慈了。”   “退游?”十七猛然抬头。   易时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辜望向他:“干嘛那么看我,怪毛骨悚然的。这个游戏越来越无趣了,你也是,我真的玩不下去了,谁要每天面对你这种拧巴的怪物啊。看在攻略值满格的份上,和你说一声再见。”   “等一下。”只有他们两人的空荡的客厅里,十七吼出声,像再也憋不住。   “时陆,”他的脸上沾上痛苦:“不能留下来吗?你说的那些……我都听懂了,但是我不懂……就不能看一看我吗?”   十七的声音挣扎:“就算是游戏,至少不能这么轻易就……说不玩就不玩了……你对我难道就没有一点……爱吗?”   “爱?你在说什么啊,怎么npc会说出这么好笑的话。”易时陆好笑:“游戏就是游戏,不想玩就停止,这不是最简单的吗。”   十七想不出任何话语任何理由来反驳易时陆的话,他站在原地,虽然无法靠近易时陆,眼神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乞求,易时陆看出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肢体语言,这两个字刻在十七的身体里。   但是易时陆心意已决。   “你应该习惯了才对啊,十七,你又不是没被抛弃过。”   像迫不及待地甩开他那样,易时陆嫌恶而不假思索地说着伤害他的话:“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只是,被人操控的、游戏里的npc。爱这种东西,只在人类社会里流通。”   “这一关游戏太玄幻了,我不喜欢你这种人设,所以不好意思,只能抛弃你了。”   易时陆:统哥,准备。   系统:好嘞!   易时陆纵身一跃。   “时陆!”   十七在那一刻抛弃所有阻碍,不顾一切地冲上前,他冲向窗边,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空空如也。   易时陆没有坠下去,没有。   他整个人,音容笑貌,所有的一切,都彻底的消失在了这个游戏世界,不留一丝踪影。   而十七自己,就是那个被他无情抛弃而又微不足道的npc。   没有感情,没有爱,易时陆对他,只不过是在玩一场消遣的游戏。   在脱离关卡的那一刻,易时陆如愿以偿的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恨意值:100 第100章 噩梦者(一)   熟悉的虚空世界又出现在眼前。   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16号选手易时陆达成结局:弃如敝屣。”   “结语:当你用那双灵动的眼眸望向我的时候,那十秒里,你在想什么?是心疼我为你褪下的残破皮囊,还是在懊恼这拖沓的游戏?我触碰你的指尖,却只感受到零度冰点,你没有笑,没有说一句留恋。”   易时陆:“图书馆文学十秒是吧,刻肺了已经……”   “啊哦,”主持人的声音传来:“根据评委的商议,虽然16号选手刷满了双值,但很抱歉,你踩线了,综合评分扣掉十分。最终评级只达到B。”   易时陆:“!!!!哪里踩线了?”   主持人:“在小世界里告诉虚拟人物他们的存在不是真实的,评委们经过讨论觉得,这是一种作弊行为。”   易时陆:“合同规则里没说。”   主持人:“是的,这确实是我们的疏漏,所以,只扣了十分。B级也不错哦,下一关再接再厉!大家都很看好你!”   易时陆:“规则里没写为什么不能用这种方法?”   主持人:“16号参赛者,一切解释权归节目方哦。”   易时陆耸耸肩:“好吧。”   流动弹幕传来观众的评论。   “嗷嗷嗷嗷啊”——陌憨憨   “也行,我玩游戏也这样,玩的时候真情实感,退游的时候也不带犹豫的。”——戚漆七   “啊啊啊啊啊啊”——zero   “呜呜呜,十七好可怜巴巴的,知道真相第一想要的是十六可以留下来多陪陪他。”——阿障吖   “咔叽咔叽,爆米花声er,出现预言家了,好厉害”——戴手套的猫   主持人看着易时陆没有动,出声催促:“16号,请走向你的下一道关卡。”   易时陆脸上保持微笑,他听见系统的声音:哥们儿,向前走,下一个更变态。   易时陆:我谢谢你的提醒啊。   系统:甭客气,战友。   易时陆深吸一口气,走向蓝色幽光的大门。   门开了。   ……   这个世界里,易时陆是一个心地善良的社会工作者,在妇女儿童社会服务中心工作。   最近单位里在组织下岗妇女再就业的活动,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回到窄小的出租房里,囫囵吃两口饭,洗个澡,就睡下了。   毕业四年了,他还是没能在这个繁华都市立足,和所有外来人员一样,能有个几平米的住所就不错了。   生活就像鸽子樊笼,让他渐渐有点喘不过气。   夜里,易时陆又做梦了。   梦中他坐在大片草地上,手里抓着一把玉米粒,当他把玉米粒撒在草坪上的时候,一群白鸽飞来,乖巧地落在他的脚边。   易时陆摸了摸白鸽柔软顺滑的羽翼,白鸽没有躲,反倒在他另一只手心啄食,又麻又痒。   梦中的画面像是菲林胶片,光影带着滤镜,漂亮又魔幻。   易时陆听到了一种声音,轱辘轧在草地上的声音,又不像是车轱辘。   有什么东西在向他靠近,易时陆抬起头,茫然看向四周,可除了这片草地,其他的景象像笼上的一层马赛克幕布,不清晰。   滴滴嗒嘀嗒——   六点的闹钟,易时陆睁开眼睛。   易时陆:又做梦了。   系统:噩梦?   易时陆挠挠头:也不算吧,挺美好的,大草坪,肥美白鸽……就是我一睁眼看到这五平米出租屋,心里有点落差。   系统:好好赚钱吧。   易时陆斗志昂扬:我迟早要租个楼下有大草坪的房子!   易时陆做好便当,斗志昂扬地去上了班,发了一上午的妇女技能班报名表,中午回到办公室,好不容易坐下来喘口气。   易时陆刚拿出便当,一群同事就凑了过来。   “小易今天吃什么啊?”   “我们也学学。”   “要是单位有便当评比,小易肯定能拿第一。”   易时陆不好意思地打开便当:“也没有什么啦,就是一些简单的……”   “章鱼香肠!”一个女同事叫了起来:“好可爱,我第一次看有男生弄这个诶。”   “怎么还有眼睛啊,你这个比我之前看过的都要可爱!眼睛是什么弄的,芝麻吗?”   易时陆点头:“嗯,眼睛用的是芝麻,眉毛用的是海苔。”   “天哪太可爱了,我能拿一个吗?”   “我也要啦。”   易时陆把一层饭盒递出去,等饭盒回到他手里的时候,只剩两个章鱼香肠了。   “好香啊时陆,为什么你的香肠和外面卖的不一样啊?”   易时陆老实回答:“是我自己亲手灌的,老家的手艺,用的都是好品质的肉,灌成小香肠放在冰箱下层,等到要吃的时候提前两小时拿出来化冻。”   女同事星星眼:“真厉害,还会灌香肠。这年头这么会生活的男生太少了。”   易时陆被夸得面红耳赤:“也不是……我老家是农村的,家长都在城里打工,以前照顾弟弟妹妹习惯了,就比较会做这些。我们老家还有一句话,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说完,易时陆羞怯地抬起眼睛,把便当盒的其他层也推了出去:“还有蛋包饭和水果,大家想尝都可以尝。”   “啊~时陆你真的人太好,我拿小面包和你换片橙子。”   “时陆要不要喝奶茶啊,每天总是吃你的便当怪不好意思的。”   ……   众人说说笑笑,很快聊到最新发生的中环事件。   年纪稍长的主任脸色变了变,叮嘱易时陆:“最近下班晚,你多注意着点,这周这个已经是第起了,被害人又是一个男大学生,警方还没查到凶手。你一张娃娃脸,别被有心人盯上。”   最近的中环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的,而且被害人都是男大学生,据说被人发现的时候都是面色青白两眼落血。   中环这边公司多单位多,官方虽然说是保密,其实私下早都传开了,一说起凶手谁的脸色都不好看,最重要的是,都快一个月了,到现在都没查出凶手是谁,这才是可怕的。   主任一看大家脸色都不太好,又叮嘱了几句:“你们下班的最好都结伴走,虽然目前说是凶手瞄准特定人群,但是女生也还是要小心,不要大意。好了好了,吃好了就去工作。”   众人很快回归工位,易时陆也默默打起字。   忙到晚上九点多,可能是因为白天提到了中环的事,主任赶紧把大家都赶回了家。   今天下班早,单位这边又是城市最繁华地段,这个时间正是热闹的时候,易时陆买了两份宵夜,一份牛肉丸一份牛杂,拎好上了地铁。   今天地铁上人竟然不多,很多空位,易时陆带上耳机,给上大学的弟弟妹妹发了两个红包,聊了一会家常。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到了易时陆住的福奚路,这里都是些租出去的改造成鸽子笼的老房子,巷道比较多,虽然不算是偏僻,但地形杂乱。   易时陆出了地铁,在黑洞洞的巷子里穿行,走了没多久,突然感觉背后发毛发冷。   易时陆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联想到主任白天说的话,他加快脚步,在下一个转弯口,差点撞上冲出来几个黑色的影子。   易时陆刚要叫出声,发现对方不过是几个醉汉,看都没看他,勾肩搭背地说着话,他抿了抿唇,把尖叫吞到了肚子里。   知道是醉汉,易时陆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正松了口气,侧身等那几个醉汉走过去,继续前行。   异样的感觉没有消失,准确来说,是更重了。   阴冷的风一吹,吹得易时陆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摩擦着响了几声。   后背有脚步的声音,声音轻飘飘,好像不完全着地一样。   易时陆快步走,那个声音似乎也快步走起来,眼看着前面就快到小区,易时陆干脆跑起来猛冲,一口气跑到小区门口才停下。   等到小区门口他回头望,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来路黑漆漆一条小道,也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易时陆走进家门,合租的两个室友都在,一个刚用完洗手间出来,和易时陆打了个招呼,笑着问:“今天吃什么夜宵?”   易时陆提起塑料袋:“牛肉丸和牛杂,吃吗?”   室友说:“不吃了,最近健身呢,哇,你这真香,我得忍住。”   易时陆:“忍什么,努力工作就是为了好好吃饭。”   室友笑起来:“你这身体多好,怎么吃也不见胖。”   易时陆提着夜宵进房间,牛肉丸劲道弹牙,牛杂浇透满是香气,易时陆满足地吃完,又拿出电脑工作了一会儿,冲了个澡,睡下了。   白鸽,一只白鸽在梦中飞过,像一幕话剧的开场。   他站在厨房里,从厨房的窗户像外看,又看到一片绿草如茵的草地。   易时陆发现自己手持长柄勺,锅里在熬汤,是鸡汤。   中式的装修,连厨房都显得典雅,像上个世纪大户人家的装潢风格。   鸡汤熬得清淡,但表面已经漂了一层黄油,散发出阵阵油香。   易时陆下意识用长柄勺把上面一层黄油撇到旁边的瓦罐里,这是他从小到大熬鸡汤的习惯,留下一瓦罐最浓稠的满是鸡油的汤,用来蒸米饭。   做完之后,易时陆才笑起来,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这是梦里啊,做的饭也吃不到。”   一阵轱辘的声音,又响起。   在房间里,向着他靠近。   在鸡汤香气里,易时陆抬起头,从厨房门口望出去。   那个东西在接近,却又始终没有出现。 第101章 噩梦者(二)捉虫   混混沌沌的,身体重得厉害,有柔软的东西在轻蹭他的唇角,似咬非咬,又将它含住。   “哥哥。”   “不记得我了吗?”   “……好过分。”   滴滴嗒嘀嗒——   易时陆睁开眼睛,看着贴着蓝色墙纸的墙壁,郑重地说:统统,我好像鬼压床了。   系统:恭喜你,再次见到攻略目标。   易时陆:憋死我了……   系统:他捂你口鼻了?   易时陆:不是,是我半夜想上厕所,又动不了,憋、憋了半晚。   系统:……   易时陆:好烦,就算不讲公序良俗,也要讲讲文明礼貌吧,非要在人家想上厕所的时候鬼压床,下次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易时陆愤慨地起床,洗漱之后翻了翻冰箱,把之前做的茶叶蛋拿出来热一热,当早餐吃,又做了肉沫茄丁打卤面装进饭盒,蒸了几个小紫薯,带了盒酸奶。   工作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这段时间频繁加班,易时陆晚饭不能准点吃,都会买点夜宵带回家。   今天买的是蛋挞和咖喱鱼蛋。   进地铁站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人很少,车厢没几个人,零星分散地坐着,脸上都带着倦容。   易时陆低下头打了一个盹,跟着车厢摇摇晃晃地感觉眯了一小会儿,只是一小会儿的时间,再抬起头的时候世界仿佛都变了一个颜色。   车厢里的灯带了一种淡淡地蓝色,从暖色调变成冷色调,冷色的光一照,就有种幽暗的氛围。   易时陆反应迟钝地看了看手里的袋子,嗯,蛋挞和鱼蛋都还在。   车厢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下了地铁,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这里。   自动感应的玻璃门渐渐打开,一个小男孩揉着眼睛走了进来。   易时陆看向他,小男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穿着背带裤,粉雕玉琢很可爱,只是眼睛红红的,还冒着鼻涕泡。   他对上易时陆的目光,迈着小碎步就跑了过去:“哥哥,能不能帮帮我……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拽着易时陆的裤脚,扬起一张稚嫩的脸,声音软绵绵得像动画配音。   系统:检测到爱意值:91恨意值:70   易时陆大为震撼,从脑子里冒出无数问号:???????????   易时陆:统哥你是不是搞错了?   系统:数据没有任何问题。   易时陆:暂且不论眼前这个只是个五岁小孩,我这只是第一次见他啊……看我一眼就爱恨交加了?我的脸……这么优秀的吗?   系统:这是你的故事,你要自己发现真相,出于对节目的负责,我不能对你有过多透露。   易时陆没听懂:你们不会是在故弄玄虚吧?   系统:这你说对了,我们公司真的很会故弄玄虚,尤其是发工资的时候。   易时陆:……唾弃资本家!   系统:唾弃!   眼前的小男孩晶莹的鼻涕慢慢向下流淌,在快要蹭到易时陆裤子上的时候,易时陆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他的下巴,拿出纸巾擦干净。   “怎么了小朋友?”易时陆弯腰,温柔地问。   小男孩的眉毛快变成了“八”字,他一脸忧愁地说:“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家,哥哥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易时陆:“你爸爸妈妈呢?”   小男孩:“在家,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易时陆腹诽着怎么这样的家长这么心大,竟然让小孩自己跑出来,都这么晚了。   他拿出手机:“记不记得家里人的电话?我可以帮你打电话?”   “不记得不记得……”男孩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背不下来。”   男孩大概是被宠惯了,也不认生地直接爬到易时陆的腿上,安分坐好:“哥哥,我记得地址,云龙半山10号,就是我家。”   云龙半山,那一片都是上个世纪末建的独栋豪宅,能住在那里,非富即贵。   易时陆正惊讶着,地铁到站了。   他抱起小男孩走出地铁站,外面的空间灯光明亮。   易时陆犹疑着:“要不哥哥找个警察叔叔来帮你……”   “不要,哥哥不要让我被警察抓走,爸爸妈妈说只有做坏事才会被警察抓走的。”男孩突然抱住他的脖子,很抗拒的样子。   易时陆笑着耐心劝说:“你爸爸妈妈说的也对,但警察叔叔也是会帮助好人的,不要害怕,哥哥查一下这里哪里有警察局。”   易时陆打开手机导航找了一下,还真给他找到了附近的一个警察局。   他当机立断,抱着浑身抗拒的小男孩就去了警察局,警察做了简单等级,联系到了男孩的家人。   易时陆留了一个蛋挞给男孩,摸了摸他的头:“吃点东西,你家里人很快就来接你了,哥哥先回去了。”   男孩看着易时陆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眼神微微改变,泛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光泽,他低头看着手心里的蛋挞:“是不是你亲手做的?”   易时陆:“不是,在淮江埠那里买的。”   男孩哦了一声,很乖巧地说:“谢谢哥哥。”   生在文明社会的易时陆是很相信警察局的力量的,他放心大胆地走出警察局,迎面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英俊男人。   男人边走,目光边盯着他,露出浅浅微笑。   易时陆狐疑地多看了两眼,看到对方快步走进了警察局。   易时陆不做多想,也跟着回了家。   蛋挞很香甜,上面铺满一层黑糖珍珠,易时陆吃的时候想着今天的遭遇,想到了那个小男孩。   好像一般小孩子不会问出“是不是你亲手做的”这种话,听起来就像对方很了解自己一样。   易时陆摆了摆头,无奈地笑了一下,对方只是一个五岁小孩,就算他再怀疑,也不能怀疑到五岁小孩身上吧。   易时陆用温水冲了个澡,体温下降的时候睡意也来得很快。   会不会今天也梦到漂亮草坪,易时陆这么想着,慢慢就睡着了。   今天的梦没有草坪。   他坐在沙发上,漆木雕花的沙发,彩色拼接的地瓷砖,中式的古朴里面带了一点南洋风格,是上世纪大家族喜欢的那种。   电视机摆在对面,屏幕虽大但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现在正打开着,但没有节目播放,只是在飘雪花。   易时陆动了动手指,能动弹。   他站起身向外走,推门走出去,竟然又转了回来。   兜兜转转,怎么也无法走出去,像是某种禁忌。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在不远处,向他靠近。   这次除了轱辘的声音,还有人的声音:“动作快一点,我要拿给哥哥看。”   轱辘的声音停止,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很快又响起。   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坐在轮椅上,面容模糊,但肢体动作很鲜活。   他高高扬起手中的杂志,用兴奋的语气叫嚷着:“哥,我的文章在《半月诗刊》上登出来了。”   易时陆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声音,但是对方叫他,哥哥。   他有弟弟妹妹,但他们不在这个城市,没有人坐轮椅,也不可能住这样的房子。   易时陆的心还在疑惑,身体却先动了。   “做得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鼓励:“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哥在骗人,之前那么长时间没收到邮件,哥还安慰我说结果没那么重要。”   好像有另外一个人在操纵他的身体,易时陆眼睁睁看着自己走过去,蹲下身抬头看着那个面容模糊的少年人:“好,今晚要吃什么?你来点,我去做。”   对方露出失望表情:“就这个?”   易时陆:“那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都可以?”   “嗯……我想想。”   轮椅上的人说:“那我不准哥这个假期回老家,哥要留在滨城照顾我。”   易时陆很为难:“不行啦……不行,我家里那边需要我照应。”   “可是我也需要……”   对方的话没有说完,外面传来汽车的声音。   所有人突然慌乱起来,好像是什么可怕的人物回来了,轮椅上的少年小声却急促地说着:“快,快把我抱上楼,动作快点!”   两个身强力壮的佣人上前,一个抱起少年,一个拎起轮椅。   易时陆看着这几个他根本就不认识的人慢慢消失在梦境里。   ……   早晨,没等易时陆开口,系统就问了:昨天晚上又做梦了?   易时陆:嗯,还是带情节的,就是人脸看不清,一群马赛克乱晃,有种蒙太奇的美感。   系统:什么情节?   易时陆:很平淡,好像又没什么情节,大豪宅,坐轮椅的男生……   易时陆停住话头:统哥,我怎么感觉你像是在套我话呢。   系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哪有哪有。   易时陆:你很可疑啊饭桶。   系统:为什么是“饭桶”?   易时陆羞涩:刚给你取的爱称,要不水桶也行?   系统反击:你个二傻子。   易时陆乐呵呵地上班去了,工作对表格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个人家庭住址那一栏写着:云龙半山10号。   易时陆愣了愣,再看过去,那一行地址却又变了,变成了福生家园。   这个小插曲他没太管,中午吃饭的时候和同事说笑着聊起天的时候又想起了昨天的事,随口说了出去。   当听到“云龙半山10号”这个地址的时候,有几个同事面色明显就不对了。   “时陆,”同事一号尬笑几声拍了拍他的肩:“你听错了吧,是不是把号码听错了。”   易时陆:“应该是这个吧……”   “哎呀哎呀,肯定听错了,lily,你那个面包看起来好好吃,我能不能尝一下。”同事二号生硬地岔开话题。   易时陆看这几个同事面色不对,很有眼色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第102章 噩梦者(三)修文   那些同事反应不寻常,易时陆留了个心眼。   等到午休时间过去,各人回到自己的工位,易时陆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里输进了这串地址:海城,云龙半山10号。   一瞬间,曾经那些铺天盖地地报道随着网络,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豪宅血案成谜,连佣人保镖共十口无一幸免。”   “古宅心慌慌,云龙半山10号,究竟锁着什么秘密。”   “细数亚洲十大不能说的豪宅之七——云龙半山10号。”   网络时代标题各种夺人眼球,但都指向了一点——这个地方发生过让人无法忽略的事情。   易时陆点开一个看起来靠谱一点的新闻,上面配图只有两张图片,一张是豪宅的全景,漂亮的带着泳池和草坪的独栋别墅,蓝天碧云风景优美,应该是多年前的社区网图。   另一张,是在室内某个房间里,奶白床铺被大量血迹浸透已经干涸发黑,窗帘与地毯上也都是飞溅的血水,只是看着这张图片,就不难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图片下方注明:案件发生后本站记者拍摄。   然后是文字部分,不长,短短几百字。新闻里将这桩案件称为“318悬案”,简单来说这里本来住着南洋华裔富豪一家,因为平时很低调,网上资料也不多,记者没挖出什么料。三年前的三月十八号,这一家连带佣人一共十口人,在睡梦中被砍杀,已经排除了入室抢劫的可能,又在尸检过程中发现了安定成分,警方怀疑凶手就在这十个人里。   十个人分别是卓先生夫妇,卓先生两年前刚从国外回来的弟弟,卓先生的独子,两个菲律宾籍外劳,四个保镖。   因为缺少人证物证,这起案子迟迟没有破。   且由于某些未知原因,警方对这起案件一直持保密态度,各方媒体都没有获得足够的信息。   网络时代越是想要掩盖的越会被传得玄乎,传来传去,云龙半山10号就被打上了神秘恐怖的色彩。   易时陆又看了看其他相关信息,很多看起来都像是捕风捉影,或者是纯粹以此为噱头,也有一小部分看起来像是真的,比如有报道称在事情发生不久之后,云龙半山这片富人区住户陆陆续续搬走。   易时陆盯着页面,发呆。   难道昨天是他听错了,不是这个地址?   滨城叫这种名字的“某某半山”虽然不多,也有几个,他多半是听错了。   还有那个小男孩,长得那么可爱,去警局也联系到了家人,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电脑屏幕里,那栋与他毫无干系的房子,竟像有魔力一样,越看越熟悉,说不出来但似曾相识的熟悉。   “去吧……”   “去吧……”   “到那里去……”   “我等你很久了……”   有声音在易时陆耳边轻声细语,飘着寒意的风扫过易时陆的耳廓,他浑然不觉自己在做什么,呆呆地开口问:“到哪里去?”   声音回道:“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易时陆眼神呆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就在……”   “时陆!”同事用手推了一下易时陆:“你自言自语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把表发给我。”   对方只是轻轻推他,易时陆却像触电般从座位上猛然站起。   “时陆?”同事被他吓了一跳。   “宋哥……我……”易时陆捂着头:“我、我……你刚刚在和我说话吗?”   同事咽了下口水:“我就是让你把表给我发一份……要不我去找别人吧,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好好休息休息。”   “没事宋哥,我现在就发给你。”易时陆深呼吸一口气,挤出一抹笑脸。   晚上加班,易时陆在茶水间排队接咖啡,顺便听听同事们发发牢骚。   他确实有点累了,长时间的工作让易时陆现在站着都能睡着。   他手里拿着杯子,靠在门边闭上眼睛,打算偷闲眯一会。   眼睛一闭,眼前就又是那片草坪。   手里的马克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网球拍。   一个英俊帅气小麦色皮肤的男人站在他的对面,易时陆愣了一下,网球就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梦里的痛感竟然很真实,易时陆痛得弯下了腰捂着脑袋。   对面的男人放下拍子:“时陆你没事吧。”   轮椅出现在了易时陆的身后。   上面坐着的人面容上的马赛克淡去许多,让易时陆隐约能看清他的五官,是一个样貌精致的青年,水灵灵的眼睛里面盛着热带的夏天,明亮,但瞳色很浅,浅到甚至可以说是红色的,他的头发、唇色、肤色都是一种粉白。   一个词语瞬间在易时陆的脑海里响起,白化病。   青年淡淡说:“怎么会没事,网球那么重,小叔,你要是把哥打坏的话,我会翻脸的。”   小麦肤色男人抱着肩膀:“淤青了,多漂亮,我以为这种颜色在时陆身上你会更喜欢,而且怕什么……这只是在梦里。”   两人来回说着话,易时陆一句也没听明白。   “你们,”他看向健康肤色的男人,又摸了摸自己的喉结,感觉到了声音的发出:“是谁?”   男人只是对他微笑,却一语不发。   身后的白色青年启动轮椅,来到易时陆身后,抓住了他的手。   “哥,我是卓森,哥最喜欢的人。”   卓森……卓森……这个名字好熟悉。易时陆觉得脑海中有什么明明要被抓住了,又像海水一样从指缝里溜走。   “卓森……我最喜欢的?”易时陆努力回忆,表情却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卓森的脸上露出一种受伤的表情,他没有责怪,这反倒让易时陆有点抱歉。   卓森的手向易时陆身后指去:“到那里去,哥总会想起一切。”   易时陆向身后看,看见了通向大厅的门。   鬼使神差,易时陆抬起脚,向门里走去。大厅很漂亮,墙壁上有浮雕,往里走是客厅,和他之前梦到的一模一样,穿过长廊,易时陆走到了那个能看见草坪的厨房。   刚才还在草坪上的两个人消失不见了,安静而空旷。   走过之前在梦里出现的几个地方,易时陆来到了楼梯口,楼梯很长,蜿蜒向上,易时陆抬脚走上去,走了很多级台阶才来到一楼。   一楼是男女主人的卧房套间,墙上挂着结婚照片,不是刚才在草坪上看见的那两个人……   易时陆继续向三楼走,三楼的有一个海军蓝的房间,桌上摆着的照片是刚才那个和他一起打网球的男人的,看来这就是他的房间了。   另外一个卧房,布置精美,整面墙摆满书籍。大多是一些诗歌。   易时陆抽出其中一本,随手翻到书签所在的那一页。   “就像一个梦破灭,在做梦者得知他正在做梦之时。”[1]   这一句诗他听过,有人曾附在他耳边,就在这间屋子里。   易时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确信。   他看向那张奶白柔软的床,想起了沉重的喘息、交叠的肢体、红色的瞳孔,如冷血动物却带着炙热体温。   他闻见汗水的腥气,像海水的咸湿,他是站在摇船上的渔人,随着渔火堕入夜海里。   易时陆僵在原地,回忆如泡沫向他簇拥而来,扼他的喉咙。   ……   到滨城上大学没多久,易时陆就开始找兼职,他肯吃苦,又勤快聪明,还有一门会做饭的手艺,兼职不难找。   很快,他找到了一份保姆工作。   介绍人告诉他对方不是普通人,易时陆心里早有准备,但来到云龙半山的时候,还是惊讶了很久。   开门的是黑皮肤的佣人,听不懂中文,只用英语对易时陆说让他等一等。   易时陆在大厅等了一会儿,听见一阵爽朗笑声。   “小朋友,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我招的是做饭的保姆。”   易时陆顺着声音抬起头,看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肤色微深的英俊男人。   “卓先生,我就是来应聘的,我做饭很好吃。”   男人又笑起来,热情洋溢:“这个家里可有三个卓先生,叫我卓凯就行。”   易时陆恭恭敬敬:“卓凯先生,我要先做什么?健康证和无犯罪记录我之前已经交过复印件了。”   卓凯打量了一下易时陆,从头到脚:“啊,对,我收到了,你的信用很好……会做中餐吗?”   “会。”   “太棒了,家里的两个菲佣对中餐一窍不通,做出来的东西……呃,别提了,我的侄子已经很不高兴了,那你先做一道你最拿手的中餐试一试,如果好吃的话,你就可以留下。” 第103章 噩梦者(四)捉虫   易时陆洗干净手,决定做一道很考验手艺的蟹粉狮子头,加了点自己的改良,在里面放入山药和荸荠细丁以增添口感。   这道菜耗了太长时间,等到做好之后,易时陆出去找那位卓凯先生品尝,却没有看到他的声音,那两个佣人也不见踪影。   当他走到屋外时,无意发现三楼一扇窗户后的窗帘轻微飘动,后面隐隐有人。但真当他抬头看去时,又是窗帘紧闭。   “小朋友,你在看什么?”卓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   易时陆一惊,有些不大好意思:“没什么,卓凯先生,菜已经做好了,现在端出来试菜吗?”   卓凯:“不用端出来,我和你去厨房,走吧。”   易时陆在前面走,卓凯迟了几步,带着笑意看向三楼。   繁复的刺绣窗帘缓缓又拉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双红色眼睛。   卓凯对着那里,眯着眼睛笑了一下。   试菜的时候卓凯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规矩,他很随意,用勺子舀了一个狮子头放在自己的碗里,站在锅灶旁边就直接吃了起来。   边吃边夸赞:“不错,但和我之前在餐厅吃的不太一样。”   易时陆给他介绍:“其实我加了一点巧思。”   卓凯:“巧思?”   易时陆:“是山药泥、荸荠细丁,还有秃黄油酱。可以增加口感和风味。”   卓凯将口中的食物都咽下,点了点头,连声道:“不错,不错,是我以貌取人了,我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小朋友不可能有好手艺,虽然你的履历上写着你在中餐馆打过工,不过我还以为只是洗盘子那种。麻烦帮我装一个,我拿给我的侄子尝一尝,我很喜欢你的手艺,但最终决定权不在我的手上。”   易时陆听懂了他的话意,挑了一个最漂亮的狮子头在绿瓷小盅里。   “我马上回来。”   卓凯说完就端着东西转身。   易时陆耐心等待,大概十几分钟之后,卓凯又回来了,瓷盅里的东西已经被吃光。   卓凯面带笑容:“他很喜欢,你叫什么来着?”   “易时陆。”   “对,时陆。那么就恭喜你,你被录用了,明天就可以搬来这里,家里有你的房间。”明明连他名字都没记住,语气却很亲切。   易时陆稳重地道了谢。   卓凯简单地向易时陆介绍了他要做的事情。虽然说是来当厨师,但易时陆实质只需要为一个人做饭。   卓先生的侄子,卓森。   “他有点特别,”卓凯说:“总之我希望你见到他不要露出任何让人感到不适的表情,也不要在外面说些风言风语,你做的一切工作,最好都能保密。”   卓凯语气稍微严肃了些。   “好的,先生。”易时陆毕恭毕敬地回答。   卓凯又露出友善的笑容:“也别太紧张,我只是对我侄子的事情认真一些,除此之外你都可以随意。”   “您是个好叔叔。”   卓凯大笑起来:“没错,我也这么觉得,不是我夸耀自己,我应该算是这个世界上对侄子的最好的叔叔了。而且我为人很随和的,你放松点,别这么绷着。”   卓凯刻意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看穿了易时陆故作老练的紧张。   易时陆看着卓凯露出的好笑表情,跟着放松许多。   雇主一家人,应该人挺好的。   第一天易时陆收拾行李来到别墅,他的房间在一楼,厨房不远处的一个房间,不大,但很整洁,有一扇小窗,和一张窄床。   易时陆收拾了一下就去做饭了,卓凯和他说过只用做一个人的饭,他只做了三菜一汤。   端着餐盘去了三楼,按照之前的指示,他来到一扇鹅黄色木门前,敲了敲门:“您好,我来送餐。”   “进来。”很舒缓的语气。   易时陆走进去,终于明白卓凯口中的“有点特别”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个坐在书桌前的青年发色发白,当他转过来面向易时陆时,易时陆看见他比珍珠还要冷白的皮肤还有那双掺着白色絮状物的红宝石眼睛。   怪异的同时又美艳,像中世纪猎奇的雕塑。   因为与常人不同的长相易时陆一时有些不太确定他的年纪,但他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或者再小一点。   易时陆垂下眼睛收敛起自己的赞叹,看向手里端着的餐食:“这个应该放哪里?”   青年曲起手指扣响了桌面:“放这里就可以。”   他让易时陆把东西放在书桌上。   易时陆端着盘子走过去,青年的手边有一本书,面前还有一本笔记本,在他来之前,对方似乎正在做阅读和摘抄。   易时陆把餐盘放下,无意瞥见了青年刚在笔记本上写下的那句诗:绞盘在转动,鱼在网里挣扎跳动[1]   字迹干净利落,笔锋锐利。   钢笔墨迹还未干,窗外的日光照在泛黄的纸面上,湿润的墨水还泛着浓稠的光。   易时陆将餐盘放下转身离开,身后的青年却开口询问:“你是新来的厨师吗?”   易时陆停下脚步看他:“算是吧,是卓凯先生聘用的我。”   青年露出温和又有点羞怯的笑容,他轻轻咳嗽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易时陆:“易时陆。”   “我叫卓森,卓凯是我叔叔。”   易时陆:“嗯,我知道。”   卓森脸上又露出一种羞怯,好似说这几句话已经将他的勇气全部耗费了。   “那……晚上见。”   他是指送晚餐的时候。   易时陆礼貌回复:“晚上见。”   他们都不算是外向的人,加起来也不过只有寥寥几句的对话,就是易时陆和卓森的第一次见面。   易时陆吃完饭就去学校了,傍晚回来做饭,送晚餐的时候卓森多说了几句话。   “下午的时候我有叫凯丽去找你,但你不在家。”卓森的睫毛修长,含羞看着他,像原始森林里带着微量元素的矿石。   凯丽是两个佣人中的一个。   易时陆解释:“我是半工半读,这学期下午和晚上都要去学校,我的情况都已经和卓凯先生说过了。”   “你是学生吗?”卓森先是有点惊讶,随后很快明白:“对,你看起来确实……应该是在上学。真好……”   易时陆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羡慕。   卓森接着又问:“你是哪个学校的……我能问吗?”   易时陆:“滨大的。”   “山脚下那个滨大吗……学的什么?”   易时陆:“社会工作,偏女性主义研究方向。”   卓森迟疑着点了一下头,突然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其实我听不太懂,我不懂这些,社会……什么的,上大学好吗?”   易时陆没想到自己会从一个富家子弟口中听到这样的问题,他的语气仿佛仿佛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像极了刚出生的懵懂稚鹿,正要挣扎着学会站起来。   易时陆回答:“有好的地方,也有艰难的地方。”   卓森看样子又是不太理解,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咳嗽几声,又问易时陆:“你不讨厌我?这些,还有这些。”   卓森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头发,最后指向打着石膏的腿。   易时陆语塞:“不讨厌。”   卓森看着他:“就‘不讨厌’吗?”   易时陆愣了一下。   卓森从忸怩中透出一点得意神态:“叔叔说我虽然和别人长得不一样,但不难看,我是好看的,也有其他人夸过我,可是你不夸我。”   果然漂亮的人无论怎样都会知道自己的优势。易时陆微笑了一下:“我想卓凯先生说的对。”   易时陆看了一眼手表:“我还有不到一小时就要回学校,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先下去吃点东西。”   卓森:“你在哪里吃东西?”   易时陆:“赶时间就在厨房吃一点,不赶时间就端进房间里吃。”   卓森:“下次把饭拿过来和我一起吃……好吗?”   易时陆不习惯和不熟悉的人一起吃饭,但看着卓森略显乞求的目光,也许他这次拒绝之后,像卓森这样性格的人会觉得很受打击。易时陆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晚上的课上到九点,刚好下课之后坐登山地铁十几分钟,再走十几分钟就可以到家。易时陆庆幸自己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找到了一个包食宿、离学校近、薪水又高的好兼职,解决了他不少经济上的问题。   他回家走的是偏门,通常是凯丽给他留门。   凯丽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子,不到两天就和易时陆混熟了。   通过她,易时陆了解了这户人家更多的情况。比如卓先生夫妇经常出去旅游,一年里有半年以上的时间都不会在家里住。家里长居的只有卓凯和卓森,还有他们几个以及四个保镖。   而卓森又总是在房间里很少出来,卓凯先生忙于工作也常常都是早出晚归,他们其实要做的活不多,日子不要太好过。   “找到卓家这样的雇主简直是太好的运气了,”凯丽满脸兴奋:“你不觉得卓凯先生为人风趣待人友善,最重要的是他还很英俊,他完全是我的风格。”   易时陆一边熬汤一边回答她:“他确实很英俊。”   凯丽热情表达:“我非常喜欢这份工作,希望可以一直做下去,依我所见,找到这种工作的人都应该珍惜才对,竟然真的有人不珍惜。”   易时陆揭开锅盖看了看汤熬得怎么样:“谁不珍惜了?”   凯丽全盘托出:“就是在你之前的几个中餐厨师,有好几个呢,干了几个月全跑了,但他们英文不好我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要不然我真想问一问,他们为什么不干了。我猜测有可能是因为卓先生和卓太太的原因,他们俩脾气有点儿古怪,一回来就喜欢发脾气,幸好他们不怎么回来住。”   易时陆停下动作,看向凯丽:“卓先生和卓太太脾气怪吗?”   凯丽:“一点点,喜欢冷脸,会发脾气,那种时候只要低头不说话就好了。我还是喜欢和卓凯先生待在一起,还有卓森,哦,他就是个小可怜,每次他请我帮他搬轮椅的时候都特别有礼貌……我能尝一下你的汤吗?”   凯丽的思维很跳跃,当汤的香气隐隐从锅里飘出的时候她就迫不及待地要去揭盖子了。   易时陆阻止:“等一下,石斛还没煮直,要等直了才能喝。”   凯丽眼巴巴地望着:“石斛,那是什么东西?”   易时陆:“算是一种对身体好的中草药。”   凯丽:“为什么要把它煮直呢?我要等多久?”   易时陆:“我很难解释……大概一十分钟。”   凯丽一副等不及的样子:“你为什么要放这个?这个汤非得放石斛吗?”   易时陆笑了笑:“我听见卓森在咳嗽,石斛有润肺的功效。”   凯丽了然:“我想起来了,他前几天好像感冒了,你真细心。”   易时陆:“感冒了?他吃过药了吗?”   凯丽:“呃……也许吧,我不清楚。”   易时陆看向凯丽:“你们不用照顾他吗?”   凯丽:“他有什么要帮助的就会来找我们的,他房间里有个按铃。”   易时陆一眼看穿:“但他很少按是吗?”   凯丽的脸上浮现一抹被戳穿的红:“这也不能怪我,卓森那样的性格可能并不喜欢我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只要给他一本书他就可以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待上一整天,他觉得我们无趣,只有书是最好的东西。”   易时陆听出来了,这些拿着薪水的员工因为卓森的好糊弄,并没有给他应有的照顾。而卓森,他应该也没有对任何人告过状。 第104章 噩梦者(五)一更   “快……过来。”卓森看着推开门的易时陆,热情又害羞地对他招了一下手:“先给你看个东西。”   卓森早有准备,桌上已经放了一个雕刻着旋转木马的八音盒,做工不算太精致,看起来更接近于卡通拼接风格,而不是精雕细琢。   易时陆将餐盘放下,盘子里是两人份的餐。他走到卓森身边,拧开八音盒。   八音盒传来音乐,只播了前奏,是某个动画电影的插曲。   易时陆看过那个动漫,在老家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看的,讲得是魔术师和被施了魔法的少女的故事。   发条只拧了两圈,音乐播了11秒就暂停。   卓森兴奋地抬头看着易时陆,一如小孩得到心爱的玩具:“漂亮吗?”   易时陆:“漂亮。”   卓森又摆弄了一会儿,小心将八音盒递给易时陆:“这个是手工造的,和外面那些工厂货不一样。”   易时陆接过来,看见木制的底座上刻了一个“s”,已经被磨地有点变浅了。   易时陆:“你自己做的吗?”   卓森摇头:“不是,我不会做这些,是小叔给我买的,小叔总是会给我带来各种各样的玩具,我都很喜欢。”   卓森笑语盈盈地看着易时陆,虹膜血管随着他的呼吸收缩又放大,因为瞳孔颜色的关系,这些微妙的变化比常人看起来要更明显。   卓森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把他心爱的八音盒放在了抽屉里。易时陆注意到抽屉里还有其他的小玩意儿,一支已经用完的圆珠笔空壳、一个蝴蝶发卡、一张明信片……很多很多。   “这些都是你的‘小玩意’吗?”易时陆问。   卓森腼腆答道:“嗯,大部分都是小叔送给我的。”   卓森把抽屉关上,看着易时陆:“你也有喜欢收藏的东西吗?”   易时陆想了一下:“我没有。”   卓森露出一点失望神色,又怕易时陆看轻他,小声解释着:“那你一定觉得我很幼稚了,我只是总是没有办法出去……我没见过太多东西,几乎看见所有东西我都觉得新奇。”   易时陆想了想,笑了一下:“你和我弟弟妹妹小时候很像,什么都觉得新奇,比如这个……”   他拿起桌上一张画着横线的纸张,边说边折,纸张越来越小,折法也变得越来越复杂,最后,易时陆把一个活灵活现的小青蛙放在了卓森手上。   “青……青蛙。”卓森目瞪口呆。   易时陆:“还可以跳,只要你按一下它的尾巴,像这样。”   他在卓森的手心中轻轻点了一下青蛙的尾巴,青蛙立刻从手心弹跳到地上。   呆愣之后,卓森的脸上洋溢出喜悦:“你怎么做到的?他是怎么跳起来的?教教我好不好?”   易时陆弯腰把地上的纸青蛙捡起装进口袋:“先吃饭,吃完饭再教你,今天要多喝点汤,我看你之前好像不怎么爱喝汤。”   卓森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了易时陆柔软的表情,他乖巧地回答:“好。”   系统:爱意值:5恨意值:0   晚上快十点,易时陆从学校回到偏门,以为又会是凯丽给他开门。   可当门打开,他却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卓森。   卓森穿着真丝睡衣,浅紫色,门外的风一挤进来,他的真丝睡衣就晃荡,贴在身体上,勾勒出他清瘦的身躯。   在卓森白色额前碎发下,一双眼睛飞快地看了易时陆一眼,又收回。解释道:“我让凯丽先去睡了。”   易时陆:“今天学校事情有点多,你等了多久?”   “就十几分钟。”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易时陆弯下腰摸了摸卓森的额头,很好,没有发烧。   卓森没有躲避易时陆的手,只是脸颊红了一点。   易时陆说:“下次还是让凯丽帮我吧,你上下楼也不方便。”   “我想给你守门,以后也想。”卓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切:“小叔说我应该多吹吹外面的风,会对身体有好处,而且我的腿快好了,不久之后就可以拆石膏了。”   易时陆的目光淡淡扫过他打着石膏的小腿:“是吗,你之前是怎么受伤的?”   卓森:“之前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易时陆将书包随手放在墙边,双手扶住卓森的轮椅背:“那么我现在要怎么把你连人带车送回去呢?凯丽还有……那些保镖,他们平常是怎么做的?”   卓森的目光闪烁:“凯丽平时都是先扶着我,保镖是先把我抱上去,再把轮椅抬上去。”   易时陆静静思索了一下该怎么抱卓森才能确保自己不会把他弄摔倒,然后他伸出了手:“扶住我的肩膀。”   卓森飘忽的目光带着羞怯,但他还是伸手扶住了易时陆的肩膀好借力让自己喝轮椅分离。   易时陆抱住了他。   卓森看着虚弱,身体还是很大只的,抱着的时候略微让易时陆感到费劲。房子里的楼梯又长又曲折,易时陆走得气喘吁吁才把他送回房间。他再折返回来拿轮椅。   易时陆忍不住吐槽:“楼梯怎么这么多,就三层楼还弯弯绕绕的。”   卓森笑笑:“是啊,我也觉得太多了。”   易时陆把轮椅贴放在床的旁边,让卓森明天一早起床就可以自己挪动到轮椅上。   “这个位置行吗?”   “行。”卓森回答,见他要走又迫不及待地出声挽留:“再陪我说会儿话行吗,整个下午几乎都没有人和我说过几句话……再待一会儿,就十分钟。”   易时陆流露出一丝疲惫,却还是在沉默之后轻轻拍了拍卓森的床榻:“那我能坐在这里吗?”   “当……当然。”卓森看起来有点激动。   易时陆坐下,拾起卓森摆在床头的诗集:“上次来的时候你好像就在看这本书,‘三个冬天’……是不是这一篇?”   卓森:“对。”   易时陆坐在床边轻声细语,温柔地像在说摇篮曲:“我以前也看过这首诗,很喜欢。”   卓森:“你最喜欢哪一句?”   易时陆翻动着手里的书页,纸张因为被翻过太多次发旧,易时陆边翻边说:“说不上来‘最’喜欢哪一句,有很多句子都很有感觉。”   “喏,比如这一句,”他指着书页上一行字,念了出来:“‘我一无所有,除了奔腾的黑浪’。”   卓森抬起眼眸看易时陆,只看见他面无表情的平静的面孔。易时陆又将书页向回翻,反复寻找着自己的第二句。   “找到了,还有这一句也是。”他脸上露出转瞬即逝的微笑,声音更轻了,好像只是说给他自己一个人听的:“‘上帝啊,请怜悯我吧’。”   易时陆的睫毛低垂,眼睛轻轻合起,看不见瞳仁。   卓森没有说话,但他的手轻轻而颤抖地抚摸上了易时陆的眼睛,纤细的、指甲修剪圆润的手指停驻在易时陆的眼尾:“很累吗?你好像要睡着了?”   易时陆骤然清醒,偏过头对卓森笑了笑:“最近要写的作业太多了,两个小论文,还有小组合作。”   卓森不舍,又不好再勉强他:“那你去休息吧。”   易时陆走到门口,又听见了卓森的声音。   “你说过……我和你弟弟很像,那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易时陆的手碰在开关位置,停住了,他看向卓森,那个白色少年坐在奶白如云朵的被子里,房间里冷气温度很低,他用云朵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啪——   易时陆把灯关了,室内有黑暗的幽香渐渐散开,一室荼蘼。   “可以。”易时陆说。   卓森难掩激动,虽然他尽力压抑着,但说出口的声音还是被挤压得变了形:“我一直都很想有哥哥……晚安,哥哥。”   易时陆:“晚安。”   卓森:“你会在这里待很久吗?我喜欢你做的菜……尤其是那道蟹粉狮子头。”   易时陆顿了顿:“我不知道,也许,快点睡吧。”   系统:爱意值:11恨意值:0   易时陆走出房间,看见卓凯就站在走廊上不远处,手里还拎着他刚才因为抱卓森上楼而放下的书包。   易时陆微笑着走过去:“卓凯先生,是我的包。”   卓凯把包扔给他:“我在走廊上看见的。”   易时陆接住,拿在手里:“我忘记拿了。”   卓凯看了眼卓森的房门:“你怎么从阿森的房间里出来了?”   易时陆:“我们聊了一会天。”   卓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阿森一般不喜欢和别人聊天。”   易时陆:“只聊了一点诗歌,之前还聊到了您。”   “我?我有什么好聊的?”   “卓森将您给他带的礼物都收集起来了,明信片、圆珠笔……还有八音盒,他都很喜欢。”   卓凯站在昏暗的走廊上,古铜色的皮肤几乎要和夜景融为一体,他笑出了声,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啊……那些东西,都是我出差的时候会给他带的礼物,阿森一直都很喜欢我给他带礼物。”   “有您这样的叔叔真好,”易时陆仰起头,一整日的满满行程让他看起来疲惫又脆弱,似乎随时都能睡着:“真羡慕。”   卓凯看着这个比他小十一二岁,和他侄子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这个好像浑身都是谜的人,明明是个一身书卷气的优秀学生,但简历上却显示从初中起他就忙着做烧饭的活计。他说话老练,对待像他这样的雇主态度不卑不亢,但又偶尔在某些时刻,比如现在,毫不防备地表露出自己的软弱。   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上有一种永不生锈的劲。   卓凯又向前走了一步,笑笑:“明天上午有课吗,我可以送你去学校。”   易时陆摇头:“我这学期上午基本上没有选课,只有周三有一节。”   “那就是下午了?”卓凯眯了下眼睛:“刚好下午我也有空。” 第105章 噩梦者(六)二更   卓凯下午是真的有空,易时陆走出房子的时候看见了卓凯的车,车窗开着,卓凯对他招呼了一声,示意他上车。   易时陆坐到了副驾驶。   车绕着盘山公路走,卓凯随口说:“这边风景很好,改天你有空我可以带你来兜兜风。”   滨城气候湿热,植被茂盛,尤其在山上就是一座天然氧吧。   易时陆也随口答:“好啊。”   卓凯又问:“下午几点下课?”   易时陆:“□□点。”   卓凯:“晚上呢?”   易时陆:“九点下课。”   卓凯:“今晚要下雨,九点我有时间,坐我车回去。”   易时陆微微讶异地看了卓凯一眼,卓凯笑着瞥他:“我这么好的雇主不多见吧?”   易时陆附和着说:“是不多见。”   卓凯把易时陆送到了滨大校门口,看着易时陆背上双肩包下车,礼貌地对他挥了挥手:“谢谢您。”   然后转身向校园走去。   卓凯在车里看着易时陆,易时陆遇到了熟人,应该是他的同学,易时陆和那个人说说笑笑的,眉眼舒展,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要自如许多。   卓凯笑了一声,发动了车。   九点多易时陆走出校门的时候,果然看见了卓凯的车,刚一上车,卓凯就丢了一袋东西过来:“聚会的朋友准备的,给你拿了一袋。”   易时陆打开袋子,是一袋马卡龙。易时陆道了谢,但没动,又把袋子合起来。   卓凯偏头看了他一眼:“吃吧,不用怕弄到车上,有专门人打扫的。”   易时陆这才吃起来。   卓凯边摸方向盘边说:“你蛮有规矩的。”   易时陆回答:“守规矩的人才能在社会上有活干。”   他的回答又把卓凯逗笑了:“记得我之前就和你说过的话吗……放松点,我们随便聊聊什么,比如你一个学生怎么那么缺钱?”   易时陆:“赚学费和生活费。”   卓凯:“你父母不管你吗?”   易时陆:“他们自顾不暇。”   卓凯了然:“原来是这样。马卡龙好吃吗?”   易时陆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实话:“好吃,就是太甜了。”   卓凯佯装不高兴:“我好心给你带点心,你怎么这么说话,不怕我生气吗?”   易时陆:“您不是那种人,如果您是,我就只说好吃了。”   卓凯大笑起来,笑得眼睛都弯了:“你很会混社会啊,小朋友。”   车已经上山快十分钟了,易时陆把车窗打开,让夜里的山风吹进来。这是整座城市的风水宝地,是金钱垒起的清新空气的味道,在拥挤的居民区通常是闻不见的。   易时陆忽然开口:“等一下卓凯先生,能麻烦你停下车吗?”   “怎么了?”卓凯一边问着,一边还是停下了车。   易时陆推开车门:“有东西在叫。”   卓凯摸了摸手臂:“喂,你可别吓我啊。”   卓凯看着易时陆走下车,没多久易时陆就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狗,眼睛都还没睁开,粉嫩的嘴巴发出嘤嘤叫声,易时陆刚才就是听见了那个叫声。   “我找到它的时候它在一个鞋盒子里,应该是被人遗弃的,卓凯先生。”   易时陆眼巴巴地望着他,有些话没有直白的说出来,但卓凯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故意做出嫌弃的样子,捏住鼻子:“好脏啊,快把它丢掉。”   易时陆眼睛里出现一点闪动,与之前“守规矩”的样子又有了变化。   “我会把它洗干净的。”易时陆说,又夸赞他:“您不是那种硬心肠的人。”   卓凯揉了揉额头,一副苦恼模样:“你又知道我不是了,要是我是呢。”   他睁开黝黑的眼睛,突然倾身向易时陆逼近,山路的路灯一闪一闪的,他的黑色瞳仁里也跟着一闪一闪:“其实我就是那种人,心肠很硬又狠心。”   易时陆睁着干净的眼眸,定定看着卓凯:“我还是觉得您不是,先生。”   短暂地对视过后,两个人被嘤嘤叫的小奶狗打断。   卓凯看着那个小婴儿一样的东西,举起双手:“好吧好吧,我投降,我这个人就是太好说话了,又善良又好说话还英俊,真的,你完全把我看透了。”   易时陆轻轻笑起来。   卓凯做出万般无奈的样子:“上车吧,好心人,带上你脏兮兮的小狗勾。”   易时陆保证:“我会一直抱着它的,保证不弄脏您的车。”   他把小狗抱在怀里,寻到了温暖的地方,小狗叫的不是那么厉害了。   卓凯偷笑了一下,清咳了两声:“你是打算把它养在家里吗?”   易时陆:“……我还没有想好,如果您不允许,我就找人领养,如果您允许的话……”   “你真的很狡猾啊易时陆,你又把难题抛给我了。”卓凯说:“我刚给他想了个名字,你要是允许他叫这个名字,我就允许你养它。”   易时陆问:“什么名字?”   卓凯:“恭喜发财,四个字,怎么样,又传统又洋气,多好。”   易时陆:“……”   卓凯:“我们滨城人没什么爱好,平时就喜欢讨个好彩头,大名叫恭喜发财,小名就叫恭恭。”   易时陆看了一眼“恭喜发财”,想着它以后的前途,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很好的名字,我说真的,但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针对“恭喜发财”的命名问题,他们从路上讨论到家里,讨论热烈,卓凯甚至还和易时陆一起走了偏门。   门打开卓森出现的时候,卓凯愣了一下:“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卓凯:“来给哥哥开门。”   他改口改得倒是快。   “小叔,你怎么和哥哥一起回来了……这是什么。”   卓凯答道:“路上捡的小狗,易时陆非要捡回来,阿森,你喜欢这种小东西吗?”   卓森看了看易时陆,对方神情专注温柔地整理着包裹着小狗的外套,完全没有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卓森点头:“喜欢。”   卓凯耸肩摊手:“好吧,你们都喜欢,顺便告诉你一声,这只小狗叫恭喜发财,你可以叫它恭恭。”   卓森怔了一下:“很、很特别。”   易时陆给小狗简单洗了下澡,把泥水都擦掉。卓森全程都在他身边看着,安安静静地,一句话都不说。   易时陆看他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想让他过来一起帮小狗洗澡,但卓森一脸紧张的拒绝了,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对待这种小东西,也怕被咬到。   易时陆慢慢告诉他:“它不会咬你的,你看,它还没长牙。”   小狗很配合地张了一下嘴,只露出了粉嫩的舌头。卓森看起来没那么担心了。   现在没有羊奶粉,易时陆就给小狗喂了一点米汤,小狗的肚子微微鼓了起来。   易时陆把吃饱喝足的干净小狗放在了卓森的手心里。   “抱抱它,来。”   卓森被吓得都结巴了:“我我我我……我真的不会。”   “别紧张,”易时陆抓住他的手指,耐心地牵引着,顺着毛一点点的梳理,动作轻柔地滑向小狗的肚子:“像这样,用一根手指头帮它揉揉肚子,是不是很软、毛绒绒的,他很小很弱,所以我们更要小心一点……”   卓森的目光只看着易时陆牵引着自己的那只手,像对待这只小狗一样,易时陆抓着他的手的时候也是小心又轻柔,好像他就是一个应该被如此温柔对待的、另一个“很小很弱”的孩子。   卓森一根手指反压住易时陆的手指指腹,将它压在自己的手指之下,易时陆惊讶地看向他。   卓森淡淡地说:“哥哥的手指也很软,比小狗的肚子还软,这里……”   他又在指腹位置按了一下:“最柔软。”   卓森轻轻蹭了蹭,手指摩擦生热,泛起热度和红色。   系统:爱意值:16恨意值:0 第106章 噩梦者(七)   恭恭是只听话的小狗,晚上就睡在易时陆枕边,一人一狗都睡得很香甜。   一开始恭恭养在易时陆的房间里,过了几天到了周末,征得卓凯同意之后,易时陆打算在花园一角里给他做一个狗窝。   花园角落里正好几块不用的木板,易时陆从网上找了图纸,学着做起来,他切板子的时候卓凯就在旁边看着,钉钉子的时候卓森从楼上窗户也露出脑袋认真看,还有恭恭,刚睁开眼就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地好奇地看着他。   三个家伙,全是看热闹的。   眼看着狗窝做好了,还剩了点木料,易时陆又做其他的玩具。   卓凯叼着根烟:“狗窝不是做好了吗?这是在做什么?”   易时陆:“做个小摇马玩具摆件。”   卓凯:“给狗的?”   易时陆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向楼上窗台看了一眼,刚好看到卓森撑着手肘露出的脑袋:“给卓森的。”   卓凯捏着烟:“卓森?”   他看着易时陆坐在低矮的板凳上,脚下踩着湿软的草坪。一上午的日晒让易时陆脸庞发红,尤其是耳鬓,落下几滴晶莹剔透的汗珠。   手一直在做粗活,有几处起了皮,还有划痕,他就跟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卓凯漫不经心地弹了一下手中的烟:“你会的东西真不少,都是从哪里学的?”   易时陆手里的活不停:“从小到大做多了,慢慢就都会了,卓凯先生要不要,还有点材料,没准能给你做把小木枪。”   卓凯大笑起来:“不用了不用了。”   从窗口探出脑袋的卓森脸上带着兴奋,插话进来:“小摇马是什么?”   易时陆比划了一下,仰头看卓森,雨后的阳光直射进他的眼睛,易时陆忍不住拿手遮了一下:“能在桌子上晃动的,有点像摇摇椅,但是模样是一匹小马。”   卓森:“我想要。”   易时陆:“做好就给你拿上去。”   因为赶时间做饭,这匹小木马做得不太精致。易时陆把木刺都磨掉,拿着小木马进了屋。   恭恭跟在他身后扭着小屁股,养了几天而已,它就像认了主,走路还走得不利索,就知道跟着易时陆。   恭恭不会上台阶,易时陆就把他拿起来单手抱着走上楼,卓森早在房间门口等着。   易时陆把木马递过去:“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卓森没有半点犹豫,用力点了一下头:“喜欢的。”   木马放在桌面上就随着惯性轻轻摇了起来,前后摇晃,卓森认真地看,眼珠子随着木马的晃动而移动,和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似的。   易时陆看着卓森,缓缓笑了一下:“我弟弟小时候也喜欢这个。”   卓森回头看他:“你也给他做过吗?”   易时陆:“当然做过,好多年前了,各种各样的玩具都做过,还做过陀螺什么的。”   卓森抓住了木马,让它停止摇动。他把木马抓在手心里静静看了一会,说:“陀螺是什么?”   易时陆回答:“一种会转的玩具。”   卓森:“你待人真好。”   易时陆笑了下:“也没你想的那么好。我下去冲个澡就做饭了,你稍等。”   他才抬脚,卓森就抓住了他的小臂,也不顾上面汗津津黏糊糊的,易时陆浑身冒着热气,被他冰凉的手一抓,竟觉得有一丝清凉。   卓森:“那你下次也给我做一个陀……陀螺吧。”   易时陆:“行。”   他下楼冲完澡,做了荷塘小炒、蒜香鸡翅和菠萝肉。今天卓凯也说要吃他做的饭,易时陆就把份量做的多了一些。   卓森让保镖阿唐帮他搬下楼,易时陆在小餐厅把饭菜摆好,卓凯让他留下和他们一起坐,易时陆就加了一副自己的碗筷。   卓森心情似乎很好:“我们很少在一起吃饭,这样好像一家人。”   卓凯:“我一直邀请你和我一起吃饭啊,是你自己不愿意。”   卓森局促道:“我……我习惯了。”   卓凯:“多出来走动走动,对你的身体也好,太阳晒不舒服的话就把帽子墨镜带好,总是待在房间里怎么能行呢。”   说完话锋一转看着易时陆:“待会和我打网球玩玩?”   易时陆:“我网球打得不好。”   “玩玩而已,就玩玩,又不是要分出个胜负。”   易时陆点头:“好。”   吃完饭卓凯看了一会儿午间新闻,就招呼易时陆去花园里打网球。   卓森按着轮椅也跟着他们去,在屋檐底下远远地看着。   和卓凯这个运动健将不一样,易时陆跑跳的时候没有他那种爆发力,但动作迅捷,打起球来白色的衣衫掀起,偶尔露出腰腹隐约的人鱼线,像美神的化身。   卓森看着看着就有点脸红,还有些口干舌燥。   他正出神,凯丽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对着卓凯叫了一声:“卓凯先生。”   卓凯和易时陆同时放下球拍,走向凯丽。   “怎么了?”卓凯随手拿起准备好的毛巾,擦了擦汗。   凯丽紧张地说:“刚才卓太太来电话了,说……她和卓先生现在在车上,马上就到家了。”   说完瞥了一眼卓森,又认真看向卓凯。   易时陆注意到这几人脸上都透露出些微妙的变化,凯丽看起来忧心忡忡,卓凯擦汗的动作也明显变慢了,而卓森,卓先生和卓太太明明是他的父母,但他并没有显得多开心,反而像是……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凯丽,你帮我……送上楼吧。”卓森嗫嚅着说。   “别紧张,”卓凯微笑着把手担在他的肩膀上:“大哥和嫂子也好久没看到你了,打个招呼再上楼。”   “我……”卓森咬了一下唇:“爸妈并不一定想见我。”   “阿森,”卓凯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你不要这样想,你终究是他们的孩子。”   易时陆听着他们的对话,什么也没问。   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停车了声音,一个贵妇打扮的人先进了屋,浑身珠光宝气,后面跟着一个穿着休闲服的中年男人。   易时陆知道这就是这家真正的主人,卓沿和范静蓉。   卓凯抢先迎了上去,和二人拥抱:“大哥,嫂子,马尔代夫好玩吗?”   范静蓉没什么笑容,甚至还冷笑了一下:“有什么好玩的,都去了二十多次了,能有什么新意,就是散散心。”   卓沿稍微解释了一下:“今年雨季提前了,我们就提前回来了。”   卓凯一边指使人去取行李,一边和他们随口闲聊:“滨城接下来几天也都要下雨,大哥大嫂选了个好天气回来。阿森,你之前不是还说想他们了吗,怎么人一回来就不说话了。”   卓森滑动轮椅缓缓走上前:“爸,妈,欢迎回家。”   卓凯笑着:“今晚让凯丽做烤鸡,我们一家人好久没在一起吃顿饭了。”   卓森主动的接近并没有得到亲切的对待,范静蓉反而冷冷垂眸看了一眼卓森:“你怎么下楼了?”   卓森没说话。   范静蓉:“身体不好就在房间里好好待着,别人看见你会吓到的。”   卓沿也看了一眼卓森,沉下脸来,语气不是很好:“阿森,你之前答应不会经常出门的,有什么事情按铃铛让下人帮你做就行了。”   卓森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阿唐,”范静蓉四处叫人:“把少爷送上楼。”   她这么一张望,就看见了角落里的易时陆,范静蓉定定地看了易时陆有三秒钟,几乎是失态地叫了起来:“家里怎么有外人在?阿凯,这是怎么回事?”   卓凯上前握住范静蓉的手:“大嫂,你别紧张,这是我新请的厨师,做中餐很好吃的,你之前不是抱怨过凯丽安娜都不会做中餐吗,以后你可以尝尝易时陆的手艺,你会喜欢的。”   易时陆刚开口:“卓太太……”   “什么厨师!我家里不需要中餐厨师。”范静蓉反应很大:“卓凯,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允许就再请人?你有没有把我这个大嫂放在眼里?”   “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她竖起三根手指,看向易时陆:“三天之内你必须离开,违约金我来付。”   这突如其来的通知让易时陆不知该做何反应,他现在终于明白凯丽口中的卓先生夫妇两“脾气不太好”是怎么个不好了。   他站在原地,看向卓凯,毕竟合同是和卓凯签的:“卓凯先生。”   卓凯淡淡看了他一眼,又一副笑脸地对着范静蓉:“大嫂,我们家外人还少吗?”   他环视一周:“明明到处都是外人,也不差一个中餐厨师,对不对?而且阿森很喜欢他,这些天来,他们相处得特别好。” 第107章 噩梦者(八)捉虫   “抱歉,”卓凯拿着一杯咖啡敲响了易时陆的房门,站在门口,身姿挺拔:“我大哥嫂子脾气有点大,他们不是故意的。阿森的白化病一直是他们心里的刺,他们觉得是家里的丑闻,不愿意让他接触到太多外人。”   易时陆沉吟片刻:“我明白。”   卓凯:“你不用离开,我会和他们说清楚。”   易时陆:“谢谢你,卓凯先生。”   易时陆顿了顿:“我想问一下,卓太太和卓先生的口味。”   “口味的话,”卓凯认真想了一下:“他们不喜欢辣,比较喜欢甜的东西。你问这个干什么?”   易时陆:“我想为我的工作争取争取,我有好的手艺,而且嘴巴很严,也许卓太太他们了解之后会改变对我的看法。”   卓凯抱着胳膊:“我还以为你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易时陆:“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放弃的。”   卓凯的眼睛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欣赏:“时陆,我就喜欢你这种人,不服输。”   晚上九点多,易时陆就带着诚意敲响了卓沿和范静蓉的卧室。   开门的只有范静蓉,门只打开一道窄缝,范静蓉露出一只眼睛很戒备地看着他:“干什么?”   易时陆端着炖好的冰糖燕窝和桂花牛奶冻,在透明玻璃容器里,这两样甜品显得很精致。   “卓太太,我看您今天没什么胃口,也没吃什么东西,特意为您和卓先生准备了夜宵,您可以试一试。”   范静蓉打量着他,那一只露出来的眼睛冷冷的,看起来是个极不好亲近的人:“你不要故意讨好我,我决定了的事情不会改变。”   “我理解,”易时陆回答地很坦然:“但在我离职之前,于情于理我还是应该做好份内的事情,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卓太太,您就当尝尝我的手艺。”   范静蓉想了想,不耐烦地说:“端进来吧。”   她将门开得大了一点。   易时陆放下两人份的餐具和夜宵,发现卓沿不在卧室。   易时陆随口闲聊着问:“卓先生出去了吗?如果他回来燕窝凉了的话,您可以叫我换一碗。”   范静蓉看着他流畅的动作,没有立刻回答,在易时陆望向她的时候,仿佛才想起来易时陆在和她说话。   “知道了。”她说。   布置好之后,易时陆就走出了房间,将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看见范静蓉还在低头看着他摆在桌子上的夜宵,不知道在想什么。   易时陆没有逗留,门合上了。   夜宵他不只做了两人份,还给卓森也留了。   今天卓沿夫妇回家之后,卓森基本上就没有下过楼,易时陆送上去的晚餐也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被凯丽收走了。   凯丽觉得司空见惯:“以前我给他做饭也是这样子的,他不怎么爱吃饭,可能是你之前来还在新鲜期他才吃得多了点吧,我就说嘛,我手艺也不差的。”   但易时陆觉得,卓森是因为心情不好才吃得这么少。   他去厨房取好夜宵,一边在心里嘀咕着这么大个豪宅没有电梯就是麻烦,连餐车都没法用,如果送餐的人数较多,就需要一趟一趟地上下楼跑,楼梯还不是直来直去地,绕得很。   易时陆到三楼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约约地声音,他将耳朵附在门边,听见了里面的对话。   “不是答应好了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的吗?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爸爸,我只是想下去走一走……”   “走一走?”一阵冷笑:“为什么要我重复那么多遍?阿森,好好在这里呆着,不要给我惹事,不要打不该有的念头,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男人语气越来越烦躁,接近于暴怒。   “爸爸,你冷静一点,你刚回来我不想你生气……”   啪——一个巴掌的声音,直接打断了卓森的话。易时陆听得很清晰。   卓森沉默了,而那个暴怒的声音没有消失。   “你的腿要好了是不是?你以为你的腿要好了就可以随意走动了?卓森,”男人咬牙切齿:“别再让我看见你,做不该做的事情。”   门外的易时陆和门里的卓森一起沉默着,他没有贸然闯进去,而是慢慢退到了一旁的视线盲区里。   过了几分钟卓沿走了出来,怒气冲冲地下楼,没有看到易时陆。   易时陆走进卓森的房间,看见卓森正慢慢抹去脸上的泪水,一边的脸肿得老高,刚才那一下,男人下手很重。   卓森抬了一下头,看见易时陆进来,眼神闪避着:“哥……你怎么……”   易时陆:“做了夜宵,端上来给你。”   他把餐盘放在一旁,又看了会卓森,轻叹了一口气,拿了冷湿的毛巾过来,蹲下身,覆盖在卓森肿胀的面部。   “他总是这样对你吗?”易时陆轻声问。   卓森眼神慌乱,急切地辩驳:“不是的,不是。爸妈他们只是不想我吓到人,他们平时对我很好的,因为我长这个样子,所以才不希望我抛头露面,我完全理解他们。”   易时陆不留情地戳穿:“撒谎。”   沾了水的手指勾起划过卓森的面庞,轻轻柔柔,勾起对方一阵羞涩臊红。在冷毛巾的作用下,卓森的面容又有点泛青,看起来就是一副青白交加的羞臊模样。   易时陆反倒显得没什么波澜。   “哪有爱小孩的父母会这样做的?”   卓森:“他们只是今天有点生气……”   “你做错了什么吗?”   卓森迟疑着点了一下头:“我下楼了。”   “那不是错事,卓森。”易时陆说,缓慢而轻柔地擦着他的脸:“你有呼吸新鲜空气的自由。”   卓森的神情一开始迷茫,渐渐从迷茫困顿到明白了点什么。   “自由。”他低声念着。   这副表情太像一个迷路的小孩,让人看了便会不由自主地泛起泛滥的同情心。   易时陆做了一个逾越的举动,给了卓森一个清清淡淡的晚安吻,在他的耳边。   “希望长着翅膀,栖落在灵魂深处,唱一曲无言的歌,永不停歇,”易时陆弯下身对他小声念着:“永不。”[1]   “晚安,卓森,做个好梦,如果你明天想下楼,可以找我帮你。”   易时陆带着善意摸了摸他白绒绒的脑袋,走出房间。   系统:爱意值:27恨意值:0   第二天,卓森竟然真的下了楼,看起来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让凯丽帮他,但他没有去前厅,只待在厨房里和易时陆在一起,易时陆吃饭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不声不响。   雨噼里啪啦地下着,敲打在窗户上,天色暗暗的,房间里开了灯,通透明亮又温馨。   易时陆拿抹布把窗户上的雾气擦干净,看着雨打在草地上的美景,花园在雨的滋润下雾蒙蒙,草长得很好,青翠欲滴。   恭恭就在他的脚边转悠,尾巴卷成圈,易时陆得放慢动作,才不会踩到他。   蒜香排骨炒好之后,易时陆把它们装进盘子里,又回身去做虾仁炒蛋,卓森在后面鬼鬼祟祟地使着小动作。   易时陆冷不丁回头:“卓森,不许偷吃。”   卓森一本正经地开口:“我没有。”   易时陆:“我看见你把骨头藏起来了,还有,你嘴上有油。”易时陆指了指自己嘴角的位置。   卓森拿纸巾擦嘴,弯腰把恭恭捞起抱在怀里。可能是闻见了肉的香味,恭恭在他怀中拱来拱去。   “你也很想吃是不是啊?”卓森用手指去逗恭恭的嘴,恶犬长大血盆小口,一口咬在了卓森的手指上。   可它才刚长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威慑力,反而逗得卓森笑起来。   “小坏狗……”卓森说。   易时陆一边忙着做饭一边回头:“小狗可听不得这些。”   卓森又夹了一块排骨放在嘴里,慢悠悠地吐出骨头。   易时陆:“你又偷吃!”   卓森:“别这么凶啊,哥,我可听不得这些,我是光明正大的吃的。”   易时陆好笑望着他,刚要说点什么,余光瞥见范静蓉站在厨房外,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好像看了很长时间。   她靠在一旁的墙上,神色晦暗不清。   易时陆:“卓太太。”   卓森跟着他看过去,慌了神:“妈妈,我没出去,我就在厨房待一会儿,马上就上楼。”   范静蓉皱了皱眉,看着卓森,又看着卓森怀里抱着的对此时的气氛一无所知的无辜小狗。   她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狗哪来的?”   卓森:“是在外面……”   易时陆:“是我在山上捡到的,别人遗弃的小狗。”   范静蓉:“我们家不养狗。”   易时陆:“抱歉卓太太,因为您之前不在家,我征得了卓凯先生的同意,才把它放在这里的,如果您介意的话……”   范静蓉看着他:“我非常介意,不管是你,还是狗。”   易时陆听出了她话里的侮辱隐喻,面色难堪了一点。   “好的,”他回答:“我离开的时候会把恭恭一起带上。”   卓森用手指绞着衣服,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阿唐,”范静蓉不带一丝感情地喊着保镖:“把少爷送上楼。”   “卓太太,我个人认为,”易时陆直视范静蓉的眼睛:“有的时候卓森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保持心情愉悦,会对他的身心健康有好处。在房间里待久了,人容易抑郁。卓太太见多识广,相信能理解我莽撞的个人见解。”   “我的嘴巴很严,”易时陆微微笑着:“任何人都不能从我的嘴里撬出秘密,我保证。”   他不卑不亢地站在厨房里,手里的炒勺甚至都没有放下,一身烟火气息,范静蓉看着这个鲁莽的小子,眼里涌上复杂神色。   她淡淡地说:“我更讨厌你了,自以为是的毛头小子。”   易时陆轻笑:“我的荣幸,太太。”   范静蓉转过身,又将脸侧过来,虽然上了年纪,但脸蛋依旧精致秀美,从一些角度来看,卓森长得有点像她。   当她走动时,鱼尾的裙边摇摇晃晃在白皙小腿边划出漂亮线条,风情万种。   可惜范静蓉张开她那张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巴,说出的话却是不带一丝感情:“你必须要走,小子。”   “阿唐,”她又叫了一声:“凯丽,去看看阿唐在干什么,怎么还不过来,把少爷带上去,快点。”   卓森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易时陆却像没什么大不了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会给你多装点排骨的,上去等着我。”   卓森:“哥,你只能再待一天了吗?”   易时陆:“也许是。”   卓森恳求:“今晚再陪我念一会儿书吧,好吗,就睡觉前。”   他抓住易时陆的衣服下摆,攥紧了不松手。   易时陆没有片刻犹豫:“当然可以,今晚读什么呢?你要挑一本好书。”   卓森的眼帘微微颤动:“我会的。” 第108章 噩梦者(九)   “就在此时,第三只手,隐形的手,克尽其责,一把抓向我的喉咙。”[1]   寂静的夜晚,易时陆慢慢合上书:“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晚安,卓森。”   卓森拉住了他的肩膀,请求:“再读一会儿。”   易时陆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太晚了,你该睡觉了。”   卓森把床头柜上的水杯推向易时陆:“哥哥,喝口水吧,再给我读几篇,你明天就要收拾行李了,对吗?我想和你再待久一些。”   卓森对他的离开表示出一种强烈的不安,易时陆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好吧,到十一点,你就必须要睡觉了。”   他读了下去。   卧室只开着台灯,易时陆坐在床边用舒缓的语气读着诗句,卓森坐在床上,盖着薄薄的一层被子,看起来很温暖。   窗外的雨还在下,这静谧舒适的环境让易时陆感到一丝困意。   他打了一个哈欠,书上的字开始变得模糊。   十一点还没到,易时陆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   卓森垂下眼睛,睫毛如雪白蝴蝶翅膀,瞳孔像女巫权杖上镶嵌着的诡异宝石,他的手缓缓地摸上了易时陆的头发,就像易时陆平时对他做的那样。   从发顶向后脑勺抚摸,又顺着面庞滑下,最后触碰到易时陆的脖子。   卓森掀开被子下床,那只平时无法动弹的、打着石膏的脚正完好的站在地面,他抱起易时陆,轻而易举地放到床上,表现得完全不像是平时瘦弱胆小的那副温顺兔子的模样。   而是一只狐狸。   “那只手,克尽其责,抓向喉咙。”卓森的嘴里吐出几个字,复述着易时陆刚才念的某几句诗。   与此同时,他跪坐在易时陆身上,手由紧到松,扼住了易时陆的喉咙。   易时陆皱起了眉,像做了噩梦。他陷在其中,怎么都无法醒来。   卓森的手越收越紧,看着易时陆因为充血而发红的脸,他露出了一丝兴奋的表情。   吱呀——   门开了。   卓森松了手,看向站在门口的卓凯,对方站在廊灯的阴影里,身体前倾,将整张脸暴露在光线中,看清楚卧室里的景象。   而后,他们对视着,会心一笑。   “我给你带了你可能需要的工具。”   卓凯走上前,那只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小型电锯,上面竟还有卡通图案。   卓森阴沉地笑着:“之前没看过,你新买的?”   卓凯:“逛五金店的时候偶然看到的,不觉得和他很配吗?对这种小可爱,就要用点可爱的工具啊。他真的……挺特别的,你还什么都没有做呢,仅仅是这么看着,我就兴奋得不行。”   卓森也兴奋得浑身发麻,就算只是在易时陆身上坐着,看着那张干净无辜的脸,多美好的一张脸,卓森就忍不住思考,把他毁掉是一种怎样的快感。   他的眼睛闪烁着腥红的光芒。   卓凯抱着手臂:“这次你打算直接了结还是留着慢慢折磨?”   卓森没有回答,手向卓凯伸去:“电锯给我。”   卓凯将卧室的门反锁,印着卡通的电锯落在了卓森手里。   他一颗一颗解开易时陆的睡衣,露出他毫无防备的胸膛。   卓森拎起了电锯。   卓凯走到床边:“看来你打算直接下手了。血喷出来的时候,我要在最好的视角看到。”   锋利的锯齿抵在易时陆喉咙以下,只要打开开关——   唰——   他们都知道会发生什么,这间卧室的墙面重新粉刷过三次,他们对此非常熟悉。   等得太久了,卓凯不耐烦地舔了一下唇角,催促着:“快点。”   易时陆喝得那杯水被做了手脚,所以他不会立刻醒来,除了在极痛时。   之前有过一个人,在卓森剖开他的肚子的时候,他痛得睁开了眼睛,抓住了卓森的手腕,也有人在睡梦中抽搐,却一直没有醒。   易时陆会是哪一种呢。   如果他睁开眼露出震惊表情——卓森还没有见过易时陆这种表情。   他常常是平和的,很少有情绪起伏波澜的时候,当他念诗时,那些文字就像浸透在不会流动的溪水里,读到喜欢的地方,他也不会有过多的感情流露。   他是理性的诗人。   卓森低下头,吻住了易时陆的身体。   热流涌进身体,是那些残.肢、血.浆不能给予的快感。   他的脑海中飞快划过一行文字:在我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2]   系统:爱意值:30恨意值:0   卓凯冷下肩:“怎么不动手?”   “我在思考。”卓森缓缓坐直,看着那抹在肩胛骨上留下的红痕。   卓凯:“思考什么?”   “我们的花园里没有花。”   卓凯知道卓森的脑子一向奇怪,他耐住性子:“是的,没有花。”   卓森:“缺了点什么。”   卓凯:“缺了什么?”   卓森:“你觉得那片草坪怎么样?”   卓凯:“长得不错。”   卓森:“我想在里面种上玫瑰。”   卓凯看向易时陆:“用他当花肥吗?”   卓森皱了下眉:“当然不是。”   卓凯:“如果你不想下手,就换我来,正好最近我手痒得厉害。你不知道他之前坐在我车里,只要我开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他就……”   “他是我的。”卓森抬头看着卓凯:“我的。”   卓森还从来没有对什么“猎物”表达出占有欲,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分享。   他们是同样的怪物,流淌着同样狂热的血液,还从来没有过分歧。   卓凯脾气很好地提醒他:“你第一次‘捕猎’还是我教你的,记得吗,那个人的血喷了你满身,你没有慌张,与生俱来的天赋让我惊讶,我那时候就知道,我们会是很好的搭档……”   卓森丢掉了电锯:“我想玩久一点,这一次。”   卓凯沉思了一会儿,看着床上的人,似乎在思考着卓森的话的可行性。   可最后他问出口的话语却是:“刚才吻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卓森:“快乐。”   卓凯:“有性.冲动吗?”   卓森:“比那种更高级。”   卓凯触碰易时陆的面颊,在要贴上他的唇时被卓森用手推开了:“嘴唇不行。”   卓凯笑着看了他一下,换了个位置,亲在了面颊上。   他没能停留太久,因为卓森再次把他推开了:“有感觉吗?”   卓凯坏笑着抹了抹唇:“还行……太短暂了,你应该让我体会久一点。他很不错,就这样确实有点可惜了,可以再留久一点,我同意你的建议。”   卓凯一副有商有量的样子。   卓森将易时陆的睡衣扣子一颗一颗扣起,扣到一半,门被剧烈地敲响。   卓凯把门门打开,外面站着的卓沿夫妇闯了进来,房间里的景象一目了然。   今晚范静蓉本来已经准备睡觉了,听见了小狗挠门的声音,是那个学生厨师养的小狗。   她抱着小狗去找易时陆,没有在易时陆的卧室里找到他。范静蓉又去了中餐厨房,易时陆也不在。她当时就感觉不妙,一路找上来,果然,易时陆在这里。   范静蓉抓住卓森的领口,拖着卓森,卓森从床上摔到地上:“妈。”   “别叫我妈!”范静蓉破口大骂:“你这个怪物、丧尽天良的东西,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怪物,他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   “大嫂,您别这么生气。”卓凯一副要劝和的好人模样,却被卓沿一拳打在地上。   “滚,滚回你的开曼,一辈子不要再回来!你们都给我清醒一点!”   卓凯从口中吐出一团血沫:“大哥,不清醒的人分明是你。姑姑、我、阿桑……我们继承了卓家肮脏的血,只是你和父亲刚好被生得清白了点,就算再清白你也是卓家的人,你怎么就是不愿意承认。”   卓沿喘着粗气:“阿桑以前不是这样……”   卓凯微笑:“到了年纪,骨子里的东西就会醒来。”   范静蓉:“你、你们再做坏事,我就要报警。”   卓凯有恃无恐:“我是大哥唯一的弟弟,阿桑是你们唯一的儿子。如果你们真能狠下心报警,就不会拖到现在了。”   范静蓉觉得自己的脑子很混乱,眼前画面闪烁,这几年为了逃避真相,她和卓沿总是躲在海外。可无论怎么躲,那种附骨之疽的罪恶始终跟着她。   卓森扯住了她的裙角:“最后一个。”   范静蓉双目赤红低头看那个经由她的肚子诞生的魔鬼,她感觉到自己的原罪。   “妈,”那魔鬼的脸蛋那么纯白天真,露出让人怜悯的表情:“他是最后一个,我保证。以后我就收手,但是这一次,你不要管我,好不好。”   范静蓉几次张口,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是一个极其残忍的交易,筹码正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任人宰割。   “最后一个……真的?”范静蓉觉得自己也快要跟着他们疯了:“你保证,你以后,不会再害人了?”   卓凯皱起眉,打算阻止卓森许下这种诺言。   但卓森抢先开了口:“真的,我保证。”   他看向易时陆,他紧闭着双眼,睫毛自然得如同婴儿那样卷曲着,面颊上有两团晕红,像天使。   “他是最后一个。”卓森说。   范静蓉了解易时陆的背景,干干净净的,他一十一岁,上学晚,成绩却很好,考上了滨大,做事稳重,待人友善,爱护动物。   这个学生有着光明的前途。   可是范静蓉听见了自己妥协的声音:“是不是在他之后,不会有无辜的人再被你、被你们……”   卓沿大惊:“静蓉你怎么能……”   “我在问卓森。”范静蓉忽然很冷静。   “是。”卓森说。   范静蓉沉默了一会儿。   “好,我会留下他。”   她觉得自己,彻底地疯了。 第109章 噩梦者(十)   两点钟,易时陆在卓森的房间醒来,卓森睡得正香,脑袋埋在他的手肘边,白毛蹭在他的胳膊上,易时陆感受到他湿润的吐息。   易时陆揉了揉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但很显然卓森没有叫醒他,还允许他睡在了这里。   窗外的雨还在下,天还没有曙光,整个世界昏暗不清,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燃烧了一根短暂的火柴,房间在刹那被点亮,卓森侧枕在枕头上的脸,于白光之中平和宁静。   易时陆蹑手蹑脚下床,不想吵醒卓森。   在他开门走出去之后,躺在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被子下还留有易时陆的余温,卓森把手放过去,感受温度,又轻嗅了一口残留在空中的熟悉味道。   “晚安,哥哥。”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   ……   “你可以不用离开。”范静蓉僵硬地站在易时陆面前,面色古板:“但是狗要尽快送走,我不喜欢狗。”   不知道为什么,范静蓉竟然改变了主意。   易时陆很快回答:“好的,太太。”   范静蓉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欲言又止,最后一个字都没多说。   易时陆找了一个宠物领养机构把狗送过去,今天课很多,他还迟到了几分钟,还好学校里因为要准备校庆,迟到的同学很多,老师放了他们一马,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易时陆满身疲惫。   卓森给他打开门,和他一起进了卧室。   因为都是男生,又都熟悉了,易时陆没那么在意他的存在,一边脱上衣一边问:“今天也要读书吗?”   看着他毫不避讳的裸露上.身,卓森不好意思地回避目光,垂下白色眼帘:“哥哥今天很累吧?”   易时陆坐在床边拿起一套干净睡衣:“还好,如果要读书的话,等我几分钟,我先去洗个澡。”   卓森按动轮椅,停在了易时陆面前:“你生气了吗?因为妈妈让你把恭恭送走。”   易时陆说:“没有生气,我很感谢卓太太留下我,让我能在这里继续工作。”   “但你今天看起来不太高兴。”   “可能一下子见不到恭恭,突然有点不适应,”易时陆摸了摸卓森的脑袋,浅浅微笑着:“别多心,过几天就好了。”   卓森拉住了易时陆的手腕,将易时陆拉向自己。   易时陆不知他要做什么,一时惊讶:“卓森?”   卓森慢慢咧开嘴,笑得很甜,一副讨巧卖乖的模样:“恭恭被送走,哥哥不开心的话,那我来做哥哥的小狗。”   “汪,这样叫我也会。”   易时陆看穿他的心思,明白卓森只是想让自己开心才会这么说。   他很配合地哈哈大笑起来:“好吧,给我一只手,小狗。”   卓森吐出舌头,像小狗那样喘了一下,然后把左手放在易时陆的手心里。   “汪汪。”他又轻轻叫了一声,声音发腻。   一天的疲惫都在卓森耍宝里消散,易时陆用另一只手撑着床,缓缓向后仰着,姿态变得放松慵懒:“好可爱,卓森,你真的像只小狗,我要奖励你什么呢?这里可没有肉骨头。”   “哥明明有,”卓森看向易时陆手里的睡衣:“不是在那里吗?”   易时陆这套睡衣是白色纯棉,上面印着一些卡通,汉堡、薯条、糖果之类的。   易时陆笑着举起睡衣,拿在手中晃了晃:“你要这个?那自己过来拿,小狗。”   话音刚落,卓森几乎就迅猛灵活的扑到了他的床上,靠着手臂和一只腿的力量,他在易时陆惊愕的目光中一步步匍匐向前,贴紧易时陆。   然后高高仰起头,轻而易举地用嘴叼住了易时陆拿在手中的睡衣,一用力,在易时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扯走了。   “呜……汪。”从喉咙深处,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叫喊。   不像小狗,倒像是那种要打群架的野狗对决前的嘶吼威慑。   易时陆惊呆了,干看了卓森三秒钟。   “呃,你……学得太像了。”   卓森贴他贴得太紧,让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的易时陆都生出了羞耻感。   卓森忽然抬起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肩胛骨:“哥这里红了。”   易时陆低头看去,果然看见皮肤上有一块红痕。   “怎么弄的?”卓森歪了一下脑袋,无辜看着他。   易时陆:“可能是被蚊子咬了吧。”   卓森:“痒吗?”   易时陆摇头:“不痒。”   卓森:“这只蚊子很仁慈。”   易时陆对他的话摸不着头脑,尴尬地笑了笑。他伸手推开卓森,站起身:“把我的睡衣给我。”   卓森看着他:“这个不是奖励给我了吗?”   易时陆:“那是开玩笑的。”   “可是我不知道,我以为哥对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喜欢这套,哥送我吧。”   卓森还是用那张纯净的脸看着他,以至于易时陆觉得是自己脑袋里的杂念太多。   他无可奈何又有些宠溺的瞥了一下嘴角:“你要的话……就送给你。”   他重新从衣柜里拿了一套新的。   “对了。”易时陆突然想到一件事:“后天滨大校庆,可以带朋友,要来玩吗?”   卓森抓着睡衣的手猛地一顿:“我吗?”   “嗯,我邀请你,你来吗?”易时陆问。   卓森思考了几秒:“我还是不去了。”   易时陆指了指他的头发和眼睛:“如果你介意的是这个,不希望别人看到的话,我有一个办法。”   卓森看向他,目光炽热了几分。   易时陆神秘的笑了笑:“后天有大雨,一整天,很多人会打伞或者穿雨衣,你只要穿上雨衣,像这样。”   他抓起床上的被子,蒙在卓森的头顶,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   “没有人会注意到你。”   说完,易时陆又把被子拿开,向淋浴间走去:“不过一切都随你,真的不想去的话,就不去。”   “想去。”卓森温吞的声音在身后传过来。   易时陆笑了一声,没回头:“我会把雨衣准备好的,你喜欢什么颜色?”   卓森:“红色,玫瑰红。”   易时陆:“好特别,我去便利店看看有没有。”   校庆那天卓森如愿穿上了他要的红色雨衣,将过于显眼的头发、眼睛、皮肤都藏在了雨衣之下。   卓凯因为不放心易时陆一个人带着卓森,主动要求陪同。   易时陆把卓森的轮椅拎下车,又把卓森抱上轮椅,拿着地图认真看了一会儿:“赛马会馆前面有歌舞表演,还发应援的荧光棒,要去看吗?”   卓森跃跃欲试:“要。”   十分钟后,三个人拿着红绿色应援棒站在草坪上,感受大型雨中蹦迪现场。   卓凯年纪最大,但玩得最嗨。易时陆拉着卓森的轮椅转圈圈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和陌生人贴身热舞了。   他夸张地扔了伞,衬衫被雨水弄湿,透出一些小麦色皮肤的肌理,热情洋溢。   易时陆动作慢了几分,视线也难免被这种耀眼的人吸引住。   他刚看了一会儿,卓森就示意他要说话。   音乐声音震耳欲聋,易时陆弯下腰,附耳上去。   卓森说:“我有点难受。”   易时陆一紧张:“哪里难受?”   卓森:“音乐太响了,头疼。”   易时陆:“要不要去其他清净点的地方走走?”   卓森:“好。”   易时陆打算去和人群中的卓凯说一声,又被卓森扯住衣角:“让叔叔玩得尽兴,别打扰他,等回家的时候打他电话就行了。”   易时陆想了想:“也行。”   从赛马会馆那边走出来,音乐声小了下去。路边有一个这几天刚搭起来的简易小房子,也是校庆的一个活动点,门口写着:“探索内心·真话屋。”   卓森很感兴趣,易时陆推着他进去了。   “真话屋”里故意装饰得很幽暗,看起来很唬人,其实就是老套的测谎仪。   坐在对面的同学扮演npc:“欢迎来到真话屋,在这里你只能说真心话,任何违背真心的谎言都会被拆穿,通过真话屋,你们可以了解一个更真实的自己,二十块钱一个人,每个人五个问题,谁先来?”   卓森滑着轮椅走上前,把手放在测谎仪上。   学姐问:“你想探测自己内心的哪一部分呢?”   卓森看了一眼易时陆,忸怩了一下:“哥,你能回避一下吗?”   在易时陆走出房间后,卓森面部略带羞涩的表情隐去,他的声音变得比正常时候冰冷很多:“我对一个人好像有特别的感情,我想问一下关于这方面的,可以吗?”   学姐:“可以可以,同学,在我们这里问感情的最多了。”   学姐:“第一个问题:你喜欢那个人吗?”   卓森迟疑了一下:“……可能有点好感,但我之前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这种感情。”   测谎仪显示绿灯。   学姐:“是真话。第二个问题,有和他表白的冲动吗?”   卓森摇头:“没有,我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   学姐:“真话。第三个问题,用三个词形容一下和他在一起的感觉。”   卓森:“滚烫的诗歌,雨天的青苔,流动的血液。”   学姐:“真话。第四个问题,你最喜欢的三样东西。”   卓森:“鲜血,诗歌,下雨。”   学姐张了张嘴,似乎有点被吓到:“这样的话……嗯,是真话。第五个问题,想象一下他完全消失在你的生命里,你可以接受吗?”   卓森沉默良久,学姐一直没等到他开口,于是打圆场:“如果这个问题不好回答的话,我们可以换一个问题。”   “不用,我可以回答。”卓森说:“目前还不能接受,但不保证过段时间会不会改变。”   隔着一张桌子,学姐又看了他几眼,她有点好奇面前的同学为什么一直穿着雨衣,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连面容都看不清楚,虽然这个屋子里灯光不够,可能本来也不能完全看清楚。   学姐说:“最后,让我们再回到第一个问题,你喜欢那个人吗?只能回答‘喜欢’或者‘不喜欢’。”   卓森再次沉默。   他的手放在测谎仪上,一动不动,整个身体也一动不动。   最后他回答:“我不知道。”   一阵电流刺痛从他的手指传来,测谎仪亮起红灯,显示着他在说谎。   学姐看了一下测谎仪:“是假话。”   卓森不做逗留,按着轮椅准备调转方向出去。   “等一下。”学姐笑眯眯叫住了他:“你的雨衣很好看,是你喜欢的那种……鲜血的颜色吗?”   卓森停下了轮椅。   “同学,其实我是我们学校心理健康社的,我建议你去心理健康中心做一下心理咨询,可能会对你有很大的帮助。”   卓森咬了一下牙,转头看着她,露出那双和常人不一样的眼睛。   “不用了。” 第110章 噩梦者(十一)   “聊了什么?”   易时陆在等在门口,看见卓森出来,问他。   卓森低了一下头,雨衣的帽沿将他的半张脸笼住,越发显得唇色鲜红。   “没什么。”   他的语调有点害羞,易时陆完全理解这个年纪的人有不愿意说的秘密,也没有多问。只是出来之后卓森似乎有了点心事,说想自己一个人走一走。   易时陆又不敢和他离得太远,就在他身后几步之远的地方跟着。   从卓森的背后看,能看见雨水落在他的雨衣上,一道一道滑下,鲜红明亮。   卓森在公告栏停了下来,盯着上面贴着的海报看,看了一会儿就继续向前走。   易时陆路过公告栏的时候停了一下脚步,看见一张海报上写得是滨大和几个大学联合举办的文学类比赛,分为小说、诗歌等几个组别。   易时陆只看了不到一分钟,就跟上了卓森的脚步。   晚上九点多,卓森说累了想回家,易时陆打电话给卓凯,卓凯那边还正热闹着,说和他们在停车的地方汇合。   易时陆和卓森到停车场,卓凯已经先到了,问他们去哪儿了,卓森很开心地连说带比划,把在学校里看见的东西说给他听。   易时陆帮他把雨衣脱下来,一只手拿纸巾帮他擦湿润的头发,一只手固定住卓森的脑袋,卓森说着说着就把头枕在了他的手上,任由易时陆大力地擦着自己的头发,时不时抬起眼睛看易时陆,易时陆就应和着他说几句。   卓凯看着两人的互动,慢慢抱起手臂:“说完了吗?没说完上车接着说。”   车开向山上,环山车道上人很少。   易时陆坐在副驾驶,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卓森:“头发干了吗?”   卓森:“干了?”   易时陆:“没着凉吧?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   卓凯忍不住插话:“小厨师,你管得也太细致了,阿森又不是几岁小孩,他不舒服自己会说的,我以前带他……”   车子突然咯噔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卓凯打了下方向盘猛踩刹车,车在路边停住了。   易时陆:“怎么了?”   卓凯:“我下去看看。”   他撑伞下车没多久,回来和易时陆说后轮爆胎了。   易时陆:“有备用胎和工具箱吗?”   卓凯一手打着伞,一手撑着车门,晚上玩得嗨,现在他身上那种纨绔的气息还没散,看易时陆的神情里有几分调笑:“有是有,但我不会换,我叫人来拖车吧,要等……大概一个多小时。”   易时陆:“我会换,我来,不用一个小时。”   易时陆下车,换上卓森的雨衣,让卓凯把千斤顶拿给他,他挽起衣袖、戴上手套、蹲下身。   “扳手准备好,待会要用。”易时陆一边找千斤顶钢珠卡点,一边和卓凯说话。   卓凯抱着工具箱翻找,笑着说:“你怎么什么都会,我现在对你以前的经历有点好奇了。”   易时陆:“没什么特别的,之前在汽修店打过工。”   夜雨很密,说话的功夫易时陆的睫毛上已经全是雨水了,淋得他看不清。他不顾脏污,用手背抹下脸上的雨水,视线才又清楚些。   车道上无人,松软的土壤被雨水翻新,散发出腥气,卓凯很喜欢雨天,和卓森一样。   他们连喜欢雨天的理由都一样。   雨天可以掩盖很多东西,脚印、血水、气味,这种天气下,连警犬都的鼻子都变迟钝。   卓凯的手已经碰到了扳手,易时陆低着头,将后脑勺暴露在他的面前。   真是太不注意了,人啊,任何时候都不能丢掉警觉和防备心。   有锤子就更好了,不过扳手也不错,刚好可以看到易时陆挣扎的样子……   卓凯握住了扳手手柄,向后退了几步,准备再观察一下,然后找一个好位置。   而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卓森拿了易时陆的伞下车,用一只脚撑住身体,半靠在车门上分担重量。一双眼睛淡淡看着卓凯:“不是说了吗,他是我的。”   他声音很轻,刚好被雨声掩盖。   卓凯轻笑着,也放低声音:“他是我带给你的玩具。”   卓森:“那也是我的。”   卓凯:“你太慢了。”   卓森:“是你缺少耐心。”   “确实没有你有耐心但是……你这次未免也忍得太久了,还有,之前你对你妈说的那些话,什么收手的,这种话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卓森:“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目的是为了留下他。”   卓凯咧嘴笑起来:“我就说么,阿森,你变得越来越狡猾了。”   卓森:“但是今天不行。”   卓凯停了两秒钟,审视他:“到底是今天不行,还是他不行?”   卓森冷冷地:“不是还有玩具没用完吗?你用那个不行吗?”   卓凯:“……那个有点乏味了……但如果你坚持的话,那个勉强也能让我解解馋。”   卓森:“就用那个吧。”   他们的交谈在刻意隐藏和雨声中朦胧不清,易时陆以为卓凯没有听见自己之前说的话,抬高了点音量:“你们在聊什么?卓凯先生,麻烦把扳手递给我,我现在要用它。卓森,你别下车,雨越来越大了。”   卓森松开了抓住卓凯的手:“哥,我好奇,我就想看一看你怎么做的。”   卓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你就让他看吧,他得看着才放心。”   说完,走过去把扳手递给易时陆。   拗不过他们,易时陆不再说话,专心换轮胎。   不到一个小时,轮胎就换好了。   他直起身,才发现卓森真的就这么用单只腿站着、靠在车门上一直看着他,看到现在。   易时陆走过去,脱下手套:“上车,都弄好了。”   卓森的裤腿已经全湿了。   易时陆头疼:“下次不许再这样了,感冒发炎的话,腿会恢复不好的。”他有点后悔:“早知道不在这种天气带你出门了。”   卓森坐在后座,腼腆地笑了下:“不会啊,我今天超开心的,谢谢哥。”   回到家之后,易时陆折腾累了,洗洗就睡了。   因为是老房子,他住的房间里窗户用得还是老式的插销,风一吹就有松动的声音,暴风骤雨的时候容易被吹开。   易时陆半夜醒了,窗户果然被吹开,风雨正向着房间里倾灌。他起身去关窗户,走到窗口,听见风雨暴戾中隐约夹杂着什么其他的声音。   易时陆认真辨认了一下,像是人的哭喊声,若隐若现,从窗外传来。   他开了灯,走到走廊上,房子里是安静的,连浮雕上的雕塑都像是在沉睡。   易时陆走过长廊,来到通向花园的门口,刚才的声音好像就是从这外面发出来的。   他的手触碰到了门把手,在门刚打开的一霎那,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小声的呼痛声,听起来很耳熟。   思绪被打断,易时陆顿了一下,转了方向,在楼梯上看见了摔倒的一个人影。   “谁在那里?”   “哥,是我。”卓森的声音。   易时陆快步开灯走上前:“卓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腿疼。”卓森眼泪汪汪:“有、一点难受,我想找药吃,但不想吵醒凯丽……”   “所以你就一个人下楼了?”易时陆有点生气:“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摔倒在这里而我们都在睡觉的话,怎么办?”   卓森可怜兮兮:“我难受……”   易时陆拿他没办法:“你要的药在哪里?我拿给你。”   “我上次把它随手放在客厅了,可能在电视柜下面。”   易时陆在电视柜下面找到了消炎药,拿给卓森,看着他吃掉,又把他送上楼,确认他已经感觉好多了。   易时陆:“下次一定要叫凯丽。”   卓森很顺从地点头:“好。”   易时陆:“睡吧,晚安。”   卓森主动握住易时陆的手,放在脸旁边蹭了一下,动作像小动物讨好人类那样,几乎让易时陆耳根发红。   “你也晚安,哥。”他听话地闭上眼睛。   在易时陆出门之后,卓森重新睁开眼,抽开床边柜子的最下一层,里面有一部手机。   他拨通通讯录里第一个电话:“我听见哭声了,你让人跑出来了?”   卓凯:“刚才一个不小心,现在已经都收拾好了。”   卓森:“幸亏我下去检查了一下,我想哥大概也听到了。”   卓凯笑着:“那怎么办,要不要把他一并解决了?”   卓森:“不用,我已经帮你遮掩过去了,他应该什么都不会怀疑,你那边不要再出岔子就行了。”   卓凯看着地下室里躺着的人,搅动着木桶里的泥塑:“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他吹着口哨歌,旋律像流传了百年的民谣。   卓森安静地听着,他听见了搅动某种粘稠液体的声音,他知道那是什么,卓凯有时喜欢用轻质黏土,再混点其他材料。   口哨声与脚步声来回交叠,忽远忽近。   那个粘稠液体涂抹在了什么东西身上,慢慢堆叠,变得厚重、然后由湿润变得干涸。那种水分在空气里蒸发的声音好似也能被他听见。   口哨从漫不经心地舒缓,开始变得激昂跌宕,还有着兴奋之中气息不稳的颤抖。   电闪雷鸣,从云层里钻出。   卓森慢慢喘息着,获得了巨大的快乐与平静。   ……   卓凯推开偏门走进房子里,脚步轻快。   他此刻太快乐了,数日的压力得到释放让他有点得意忘形。   但他还记得要保持安静,以及努力压住心底的兴奋。   他脱下鞋套扔在垃圾桶里,走过走廊,走上楼梯,身影消失不见。   易时陆从黑暗中走出,看着垃圾桶里的一次性鞋套,这双从高级手工定制皮鞋上脱下的鞋套沾满了雨水和泥土,还有几根草。   很明显,卓凯刚才出去了,穿着鞋套,却没打伞,偏门没有锁,应该是他专门为自己留的门。   所以他并没有走远。   那么他去做什么了呢?   在这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夜里,他又能做什么呢。 第111章 噩梦者(十二)   易时陆把一张纸放在卓森的桌上,卓森愣住了:“哥,这个……是什么意思?”   “报名表。”易时陆稍显局促:“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了,那天我看到你在看这个海报。我问了一下,21岁以下的都可以参加,我帮你要了一张。”   卓森没有说话。   易时陆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肩头:“鼓起勇气,卓森。想做的话就去做,填好了可以拿给我,我帮你交。”   “给我点时间好吗,”卓森抿唇:“我再想一想。”   易时陆温柔道:“没有人逼你做选择的,不要有负担。”   他走出房间。   卓森拿着报名表想了很久,像拿着一张未知世界的入场券。   他从窗口看见易时陆背着双肩包走出去上学的样子。   他开始思考,或许,自己真的可以试一下。   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改变,连主人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系统:爱意值:39恨意值:0   傍晚,易时陆给卓森送饭,看见卓森紧皱着眉头,握着钢笔,身上还穿着易时陆之前给他的那件睡衣。   睡衣这种东西毕竟比较隐私,易时陆脸忍不住泛红,问他:“在做什么?”   卓森仰头看他:“在写东西,看,我穿的是哥哥的睡衣。”   易时陆刻意不提睡衣这事,岔开话题:“是写要参赛的东西吗?”   “对,我准备参加了。报名表我已经填好了,还有哥,一穿上你的睡衣,闻见你的气味,我就觉得有灵感,我都没舍得洗。”   易时陆觉得尴尬,卓森真的是与世隔绝太久了,完全不知道说这种话会引起多大的误会。   易时陆:“以后不能这样说话。”   卓森眨了一下眼睛:“为什么?”   易时陆:“会被误会。”   卓森:“误会什么?”   易时陆稍作停顿,暗笑是自己想多了,卓森是个缺少社会化的人,所以他的脑袋里没有那些八卦思维。   “也没什么。”易时陆说,他走近想看一下卓森在写什么,卓森却一下子捂住了面前的纸张。   卓森:“还不能给哥看。”   易时陆:“啊……抱歉,我应该先问一下你的。”   卓森把笔记本合上:“以后有机会,我会给你看的。”   他向易时陆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了易时陆的小拇指:“拉勾,我保证。”   卓森用那种天真的不能再天真的语气说。   其实易时陆对窥探别人的隐私没有兴趣,无论卓森给不给他看他写得东西他都觉得没有什么。   下楼之后他又碰见了卓凯,卓凯最近好像很闲,易时陆总是时不时就能看见他。   卓凯晃了下手里的车钥匙:“走,送你上学。”   易时陆定定地看着他,然后露出标准微笑:“谢谢,卓凯先生,麻烦您了。”   上车之后卓凯和他聊了一下关于易时陆推荐卓森去比赛的事情。   卓凯侧过脸看了一下他:“你一直都这样吗,对别人的事情一直都这么用心?”   易时陆:“我有的时候确实比较爱管闲事。”   “我喜欢爱管闲事的人,这种人一般比较……”卓凯想了一个贴合的词:“有爱心。”   易时陆:“我就当您是在夸我了……昨天夜里的雨下的特别大,您听见了吗?”   当提到夜晚的雨时,卓凯面不改色,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整个人气定神闲:“是的,雨下得很大。”   易时陆看着他:“我听见有人在哭。”   卓凯回之以一个笑容:“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听见。”   易时陆迟疑:“您也听见了吗?”   卓凯没有隐瞒:“我还出去看了一下。”   易时陆:“看见了什么?”   卓凯直视道路前方,他的声音没有破绽:“好像是野猫来着,野猫蹿到了我们的院子里躲雨,还记得你做的那个狗窝吗,我过去看的时候,野猫的黑影咻得一下从我面前跑过。”   易时陆哦了一声,低下头,玩着双肩包上的袋子:“原来是这样。”   “卓凯先生,其实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和你坦白。”   车到了校门口,卓凯把车靠边停下:“这么严肃?好吧,你说,我听听看是什么事情。”   易时陆:“我有一门课增添了社会实践,每周六要去福利院做志愿者,在比较远的地方,中午估计没有办法赶回来做饭,很抱歉,我一开始也没有想到会……”   他连声道歉,表示如果因此卓凯要把他辞退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卓凯很大度地让他放松,告诉他没关系,凯丽可以解决卓森的午餐。还说他以前也常去福利院做志愿者,近几年忙起来倒把这件事给忘了,周六他有空的话会和易时陆一起去的。   卓凯当然有空,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挪走所有的事情鬼使神差般出现在易时陆的身边。   有时候愚弄别人也会让他觉得掌控欲得到满足,既然卓森不让他这么快下手,那他就像捉到麻雀的野猫一样先牢牢盯住,决不让猎物有一点逃开的可能。   易时陆去的福利院是圣西门儿童福利院,他需要做的是给年龄小的孩子洗洗衣服、打扫宿舍、教他们写作业。   他们到得比较早,和他同期的同学都还没来,福利院的老师正带着年纪小的同学活动,易时陆就先戴上套袖打扫卫生。   卓凯站在一旁看着,看着他先是把地面扫了一遍,又把拖把洗干净去拖地,没有一丝要帮忙的意思:“嗯……”他沉思片刻:“你们‘做志愿者’都是做这种体力活吗?”   易时陆:“体力活占大多数,偶尔有一些其他工作。您不是说您做过吗?”   卓凯:“哦,我之前参加这种社会活动的时候他们一般不太让我干这个。”   易时陆:“那您一般做什么?”   卓凯:“捐款,捐个楼、捐个图书馆什么的。”   易时陆拖着地,笑出了声:“确实,您更适合干那个。”   卓凯:“你笑什么?”   易时陆停下来,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点微光,明亮通透:“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很奇妙,需要有您这种志愿者,也需要有我这种志愿者。看,我拖完地了,是不是挺干净的,比起您来说,我做的也不错吧?”   卓凯打量着他,看着易时陆在劳作之后脸变得红扑扑的,他心脏快速地抽动了一下,如此怪异,又有点熟悉。   中学时期的那次上体育课,跳高的同学发挥失误,跳在了垫子以外的地方,手臂撑地直接划破皮肉,伤口溢出粘稠血丝,占着脏污的沙土,他看见了,心脏漏跳一拍。   卓凯把这件事当成自己血统觉醒的伊始,作.恶的开端。   而现在,他的心脏再次漏跳,另一个开端来了,但他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挺不错的,”卓凯简单挥了一下手:“打扫得很干净。说真的,你……嗯,怎么说,挺不错的。”   他语无伦次。   有同学走进来,看见易时陆:“时陆,你来得这么早啊,我还以为我会是第一个,你都拖完地了?这位是?”   易时陆向同学介绍这是他的雇主卓凯先生。   刚才的慌乱只是短暂的,卓凯又恢复成那副风度翩翩、幽默得体的形象。   和同学在一起干活,易时陆没太顾得上他卓凯,过了一会儿再看的时候,卓凯已经不见了。   易时陆以为他回去了,不到一个小时,卓凯又再次出现,手里抱着一箱冰激凌。   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个,包括福利院里的孩子。   易时陆坐在院子中简易的棚子下面:“好吃,您怎么想到买这个?”   卓凯故作无所谓:“按照你说的,你做你擅长的,我做我擅长的。”   易时陆:“您擅长什么?”   卓凯摊开手:“花钱。没办法,我好像也就只擅长做这个。”   易时陆笑起来,眉眼弯成弦月,用勺子将冰激凌往口中送,露出白色牙齿和一点粉色的舌头,从唇齿间溢出香草奶油的气味。   卓凯用手撑着脸,静静看着他。   他想他有点理解卓森了,易时陆么,就这么待在他们身边,似乎也还行,不必急于一时。   中午卓凯留在福利院和他们一起吃了午饭,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   易时陆和卓凯说说笑笑走进屋子,凯丽神态不太自然地迎上来,对卓凯说:“先生,卓森没有吃东西。”   易时陆和卓凯走进餐厅,看见卓森一个人坐在餐桌上,面前放着牛排和沙拉。   看见他们两人走进来,卓森慢慢抬起头,目光从两人之间扫过。   卓凯还没有意识到他的不快,心情很好地走向卓森:“怎么不吃东西?大哥和大嫂呢?”   卓森面无表情:“爸妈去姨妈家了,说去小住几天。”   卓凯看着餐桌:“唔,牛排,三分熟,这不是你之前挺喜欢的吗?”   卓森问:“你们去哪了?”   卓凯:“易时陆学校里有社会实践,我陪他去圣西门福利院了。”   卓森并不看他们,只是望着桌面:“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卓凯:“我已经和凯丽说过了,以后每周六你的午餐由她来做,你之前一直都是吃她做的饭,应该没问题吧。”   卓森:“我要吃中餐,现在。”   凯丽:“中餐我也是会做一点的,比如那个番茄烩鸡蛋……”   卓森抬头,看向易时陆:“哥做的。”   易时陆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紧张气氛的来源似乎是因为自己,他放下包:“抱歉,我以后会提前回来,我现在去做,你想吃什么,如果想尽快吃的话,我一个一个菜上行吗?”   “卓森,”卓凯拉住了易时陆的小臂,却是在对卓森说话:“他干了一上午的活,已经很累了,你就吃几口牛排,不行吗。” 第112章 噩梦者(十三)   卓森只是看着卓凯,没有回答他的话。   气氛微妙,易时陆主动打破:“还是我去做吧,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他向厨房走去。   凯丽见势不妙立马躲开,也跟着易时陆向厨房走。   到了厨房把门一关,凯丽抱怨着:“我保证我做的东西不难吃,真的,以前你没来的时候,卓森还不是一样吃我做的东西。”   易时陆安抚她:“也许只是他口味改变了。”   “他以前脾气也不这样,没这么难伺候。”凯丽交叉手臂抱在胸前:“难道我真得学几道中餐了吗?陆陆,你教教我吧,你最拿手的几道就行。”   易时陆笑着回答:“好,但现在不行,现在我得努力保住我的工作。”   凯丽同情地看着他:“卓森今天确实奇怪,我也不懂他为什么……加油,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为了快点让卓森吃上午餐,易时陆选择做简单一点的家常菜,他炒了一碟西兰花,用之前备好的肉沫烧了一道肉沫豆腐,又弄了个海带汤。   做好后易时陆走到餐厅,担心卓森还有其他的要求。   但两个菜一个汤放在卓森面前,卓森却一下筷子也没动。   他扫过餐桌,完全没有看易时陆。   “我饱了凯丽,叫阿唐送我上楼。”卓森吩咐。   易时陆没看过卓森用这副样子吩咐人,大多数时候,卓森在他面前一直是那个有点边缘的、害羞的但温柔可爱的青年。   卓凯蹙眉:“阿森。”   “怎么了小叔,”卓森没打算给任何人留面子:“现在我连自己想上楼的权利也没有了吗?”   易时陆走上前,蹲在卓森身前,仰头看他:“我来送你上楼。”   卓森扭过头,看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凯丽:“凯丽,不是让你去叫阿唐吗?”   他完全忽视了易时陆的话,把他当成一个隐形人。   凯丽又要开溜,以叫阿唐为借口。   易时陆尴尬地站起身:“卓森,你什么都没吃。”   卓森说:“记得把所有东西都倒掉,凯丽。”   易时陆垂下眼睛,小声说:“那太浪费了。”   阿唐已经来到了餐厅门口,卓森按着轮椅向他走过去,越过易时陆,阿唐立刻推着他的轮椅走向楼梯。   凯丽看着桌上的菜,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易时陆说:“我来收吧。”   他把菜放进冰箱,留给自己当晚餐吃。   对于卓森的生气,易时陆理解为他在气自己玩忽职守。他觉得卓森大概是不想见到他,于是接下来几天都是做好饭让凯丽去送餐。   正好最近各课都要交作业,易时陆也忙起来。和卓森接触少了,和卓凯的接触却开始变得频繁。   易时陆不知道这些公子哥是做什么的,他们好像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不用担心工作。   经常看到豪车来接易时陆,同学看他的目光也变得暧昧。   “时陆~”有人对着他吹了一声口哨:“最近总来接送你的人是谁啊?”   易时陆无奈解释:“是雇主,之前你们见过,福利院那个。”   同学无语地戳了一下易时陆的脑袋:“你真是榆木脑袋,如果只是雇主的话,怎么会天天接送你啊,太单纯了吧。”   易时陆一开始还没想到这个问题,被同学点了一下他也开始留意。   有很多细节他之前确实是忽略了,比如有一次路过一个花店的时候,不过就是说了一句红玫瑰很漂亮。   真的只是真心的赞叹。   晚上放学时卓凯的车里多了一大束红玫瑰,易时陆看见不由得愣了一下:“好漂亮的花。”   卓凯:“哦,晚上看见刚好有促销活动。”   他从那一大束里面抽取一支递到易时陆面前:“送你一支。”   易时陆当时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卓凯又不是把一大束都送给他,只是一小支而已,他不是敏感的人,生活中有很多事情等待他处理,他没有精力把心思放在研究这些细节上。   但一次两次有这种“偶然”,加上同学的提示,他也觉得……不能只是用“偶然”来解释了。   坐在车里,易时陆认真看着卓凯,思考着。   卓凯的余光扫到他:“你已经看了我一路了,有什么话要说吗?”   易时陆:“我在想玫瑰的事情,你上次送我的那只。”   卓凯:“嗯,怎么了?”   易时陆:“我把它放在牛奶瓶里,放在了窗边。”   卓凯打了一个响指,面不改色,没有流露出半分多余的暧昧:“牛奶瓶放玫瑰,简直完美。”   易时陆:“是这样,它开得不错。”   卓凯笑笑。   易时陆:“但就是因为很漂亮,所以总担心会枯萎。”   卓凯笑起来:“那你觉得永生花怎么样?永远也不会枯萎。”   易时陆:“我没有见过,但听起来应该很不错。”   卓凯:“阿森最近和你说话吗?我看你们俩好像一直没和好。”   他说到了让易时陆头疼的事情,易时陆解释起来:“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他应该不想看见我,所以让凯丽帮我送餐,以为过段时间自然而然就会好了,可是现在看来……我们的关系好像更僵了。”   易时陆说着便攥紧了双肩包带,神情变得严肃,他每次在认真思考的时候好像都会变成这副小老头的样子。   卓凯抬手拍了下易时陆的脑袋:“这种事情就应该问我,我最了解他。阿森脾气其实很犟,他不会主动低头的,你得先做那个破冰的人。”   易时陆:“知道了,卓凯先生。”   卓凯感觉自己越来越享受易时陆叫他“卓凯先生”,听起来好像很生疏,但细品之下又有一种能将他与其他人区分开的亲昵。   易时陆回到家,推开房门,看见了正坐在他屋子里的卓森。卓森手里摆弄着一个小玩意儿,是他之前送给卓森的小马,当一个随手拿在手里摆弄的玩具正好。   一时没反应过来,易时陆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迈进去。   他的反应显然让卓森不高兴了,卓森表现出一丝焦躁:“是不是我不开口和哥说话,哥就永远也不会主动找我?”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说“我们和好”,但语气又不对。而且卓凯说过,卓森是不会先低头的,所以他应该不是来讲和的。   易时陆仍然站在门口,姿态僵硬:“没有,我打算明天找你的。”   “明天吗?”卓森面色稍缓:“为什么是明天?哥明天找我干什么?”   易时陆:“找你和好。”   他毕竟比卓森大,应该包容他的小性子。   卓森面色又好了许多:“是么。”   连话音都是微微上挑。   易时陆:“卓凯先生说你的个性不是会先说软话,所以我想也许我应该做那个先开口的人。”   卓凯,易时陆现在……和卓凯很熟悉啊。   卓森脸色稍变,连带着轮椅也浮躁地在易时陆的房间里逛起来。   易时陆房间窄小,没太多可以走动的空间,卓森自然而然就来到了窗边,窗边有个牛奶瓶,透明的,里面放了一支玫瑰。他以纤细手指抚过玫瑰,余留下一抹窗边的馨香。   易时陆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好话题:“是卓凯先生送来的。”   卓森手指一顿:“玫瑰吗?”   易时陆:“嗯,卓凯先生买了一大束玫瑰,他很好心地送了我其中一朵,我就把它放在……”   “够了。”卓森突然加重语气,抬起凌厉的眼眸:“卓凯卓凯,为什么哥的嘴里总是在说叔叔的名字,这些天你会不会和他走得太近了?你没有分寸吗,和雇主走得这么近你觉得没有问题吗?还是说你本来就是那种喜欢攀附别人的人?”   蠢货蠢货!叔叔只是想杀了你而已,他根本不是真的对你好,这些不过是障眼法,而易时陆竟然被这些障眼法欺骗到了。卓森气到口不择言。   明明第一个接近易时陆的人是他,第一个有了种玫瑰送给易时陆的念头的人也是他……为什么现在易时陆完全看不见自己了,为什么他口中说的,一直都是卓凯的名字。   卓凯又用了那种方式吗?在下手之前先温柔地接近猎物,哈,他的确很会扮体贴的男人,很会争取别人的信任,然后在对方最毫无防备的时候下手。   哥真是个彻头彻尾被愚弄的蠢货。   卓森越想越乱,连带着语气严厉而凶狠。   易时陆懵懵地站在原地,听着他那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指责。   “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我的,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他淡淡地说:“不过你说的对,和雇主之间应该保持距离,之前是我做事没有分寸,以后我会注意的。”   他拿走窗台上的牛奶瓶,连带着玫瑰一起扔进垃圾桶里,于是鲜红的玫瑰就躺在了黑色塑料袋上。   这个举动让时间与空气都停滞,卓森安静下来,发觉自己说了那么些伤人的话。   “哥,我不是有意……”   “我想休息了,卓森,阿唐和凯丽应该还没睡,你可以让他们送你上楼。”易时陆似乎没有生气,他很平静,可就是这种平静,让卓森刹那不安起来。   他脸色泛白,嘴唇也失去了光泽,惶惑不安地伸出手想要去抓易时陆的衣袖,却被易时陆避开。   易时陆推动他的轮椅,走到门外:“我睡了。”   不等卓森有所反应,易时陆就锁上了门。   门外很快传来卓森拍门的声音。   一开始还只是轻轻地,声音里带着乞求:“哥……不行……你不能这么对我,别这样……”   “对不起……哥,你开开门,我不是想那样对你的,我刚才一时糊涂才会说出伤你的话,我知道错了,你开开门好不好……”   “哥一直都对我很好的不是吗,别在这种时候把我推开……”   易时陆听了几乎要心软,他的手已经碰到了门把手,他强忍着没有在卓森的请求声中打开门。   “哥,求你,求你开门……我和你道歉,是我错了,我不应该那样说你的。”   易时陆走到床边躲进被窝,将双耳捂住,不去听门外的声音,无论卓森怎样请求,又是说得怎样天花乱坠来解释,易时陆都没有再回答他一个字。   可能是迟迟得不到回应,卓森拍门的声音越来越重,语气也跟着变着变化,急迫、不耐、疯狂……   “哥,开门!给我开门!”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别这样对我,拜托你不要这样!”   “开门!”激烈地拍打声:“快点!我让你快一点!”   易时陆浑身泛起不舒服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变凉还是其他原因,他打了一个寒颤。   他把耳朵捂得更紧了。   他觉得很不舒服,门外好像关了一个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破门而入,来到他的面前。 第113章 噩梦者(十四)   易时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来时晨光熹微,天空从墨蓝中透出光。   易时陆打开房门,意外的看见卓森竟然还在门口。   他就在门口坐了一夜,脸上全是泪痕,额头上是干了的汗渍,把他漂亮的白色头发弄得粘腻卷曲,那个小木马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   凯丽总是会在背地里偷偷叫卓森“小可怜”,卓森这副模样,的的确确就是小可怜。   当易时陆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醒了,急切地抓住易时陆的手,声音沙哑着:“哥,别不理我。”   他的手心带着不正常的燥热,易时陆感觉到了。   他避开卓森的目光,眼神复杂:“你饿了吗,我去做早餐。”   卓森拖着疲惫喑哑的嗓音,乞求他:“看我一眼好吗?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将易时陆的手放在唇边,热烈而急切地亲吻着他的手心,干涸的唇滑过一道道掌纹,在上面留下刺痛。   他又流下了两道清泪,流到他的唇边,与吻混合在一起。   易时陆看着卓森以这种方式迫切地讨好他,不可能完全不心软,在他犹豫间,卓森可怜兮兮地说:“我的头好疼,腿也好疼……”   易时陆皱着眉将手放在卓森的额头,他的体温就像他的唇上的吻一样,热烈滚烫。   易时陆心疼又无奈:“不是说了吗,不能发烧,现在怎么办,要去医院吗?”   卓森紧盯着他:“哥没有生我的气,对不对。”   易时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把卓森背上楼,卓森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易时陆能感受到他身体的起伏以及他的勉励强撑。   他叫来凯丽。   易时陆对怎么照顾卓森的身体完全不熟悉,看着凯丽打电话叫了医生,稍微放心了点。   卓森抓住他的衣袖不放,即便躺下,眼睛也没有半刻从易时陆的身上离开。   他小声啜泣着:“我难受。”   易时陆:“医生马上就来了。”   卓森:“我浑身都不舒服。”   易时陆看了看他:“要拿毛巾给你擦擦身体吗?”   卓森:“好。”   易时陆拿热毛巾把卓森脸上、上身那些已经干掉的汗液擦干净。   卓凯的声音从走廊外传过来:“阿森怎么了?”   易时陆的身体一绷,想到卓森昨天晚上和他说的那些话。   在卓凯进门之前,他清洗好毛巾走出房间,和卓凯打了一个照面,点了点头,就下楼了。   卓凯停下脚步,看着易时陆的背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好像不过隔了一个晚上,易时陆怎么对他就有了……距离感。   卓凯没多想,走进房间。   “阿森,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发烧?”   卓森没什么表情,表现得很自然:“没什么。”   他不愿意多说,卓凯也没有再追问,他坐在床边:“你需要什么就和我说。”   卓森露出浅浅一个微笑:“不要太担心我了,哥会把我照顾得很好的。”   卓凯一愣:“哦……是吗。”   卓森:“一看到我生病他完全慌了神,注意力全扑在我一个人身上。”   卓凯想起刚才易时陆匆匆的脚步,完全不怀疑卓森说的话。   卓森接着说:“不过有一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   卓凯:“什么?”   卓森轻声说:“哥他觉得有点困扰,不好意思和你说。他一直把你当雇主看,但是你对他太好了,他有点……不舒服。他不是那种太会亲近别人的人,你应该也看得出来,玫瑰什么的……他总觉得怪怪的。”   卓凯沉思了一下:“我还以为我做的很自然。”   “别用那种手段对他了,”卓森慢慢说:“他和之前那些靠近你的人不同,‘诱捕’之类的玩法,不太适合他。”   诱捕……吗?卓凯陷入更深的思考,他这段时间对易时陆的举动,如果非要说是诱捕的话,也绝对不是要他性命的那种诱捕。   卓森轻轻咳嗽了一声:“总之,哥不喜欢这种朦胧不清界限不明的雇佣关系。”   卓凯点头:“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你吃药了吗?”   卓森:“还没有,医生还没到。”   卓凯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关心道:“不要强撑,有什么难受的都要和医生说。”   卓森知道卓凯对他的关心是真的,无论是出于血缘、还是同类情谊,卓凯对他确实很不错。   “对不起叔叔。”他突然开口。   卓凯诧异:“怎么了?”   卓森缓缓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让你担心了。”   卓凯笑起来:“我毕竟是你叔叔。”   卓森盯着他看,真诚地说:“是啊,所以更觉得抱歉了。”   处理好卓森这边的情况,卓凯打算送易时陆去上学,被易时陆婉拒了,还说以后他自己去就可以了,不用再麻烦他开车。   想到卓森和他说的那些话,卓凯不免会多想这是易时陆在和他刻意保持距离,事实也确实如此。   易时陆不喜欢暧昧不清的关系。   卓凯故作无所谓,表示正好自己接下来也挺忙的。   他加快了生活节奏,恢复到易时陆来之前那种生活里去。   偶尔晚上去看卓森时,会看见易时陆坐在床边给卓森读书的场景。   卓凯会透过门缝悄悄看他们,在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个不安分的偷窥者。   他有时能听清易时陆念的诗,关于花园,关于下雪,关于圣诞节。   圣诞节快来了。   易时陆合起书,和卓森聊了几句他的家乡,说滨城和他的家乡很不一样,每年这个时候,他家那里早就下雪了,但是滨城从来不下雪。   还说不到一个月就要放假了,他归心似箭,终于可以回家了,他已经有点想家了。   虽然易时陆毫无察觉,但卓凯看见卓森在听完易时陆说这些话之后,整张脸都黑了。卓凯觉得好笑,在心里默默笑了几声。   笑过之后才意识到他是没什么资格笑卓森的,因为只要想到有那么长的时间见不到易时陆,他心里也不是很快活。他和卓森一样。   最近易时陆和他连说话都变少了。   卓凯走到阳台上抽了一支烟,想着为什么滨城从来不下雪,如果滨城也下雪的话,易时陆会不会就不那么想家。可惜这是道地理题,答案不是他能改变的。   一支烟燃尽,他看见易时陆从卓森的房间里走出来。   卓凯没有走上前,而是看着那个清瘦的身影渐渐走远,从口中吐出一团模糊不清的烟雾,烟雾弥漫中他的眉眼幽深。   也许该下手了,像永生花那样,易时陆这个人就可以永远鲜活地留在这里。   卓凯第一次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动手。   他扯开领带,动作毫不绅士,发泄出内心的烦躁。   和以前不一样,以前这种时候,他应该是兴奋才对。   平安夜那天易时陆没回卓家,虽然卓森再三恳求他和他们一起过,但易时陆还是拒绝了。   那天学校里正好也有很多活动,他待得很晚,搭乘着末班登山地铁回到卓家。   房子里还是灯火通明,卓太太和卓先生难得回来了一趟。   透过玻璃落地窗,易时陆看见这个房子里所有人都在,他们围坐在三米高的圣诞树下,拆着礼物。圣诞树上挂满装饰品,看起来像西方电影里的场景。   凯丽笑得很开心,她拆到了一部新手机,这对她来说是个大收获。安娜和阿唐互相拿到了对方的礼物,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其他几个保镖看起来也没有平时那么严肃,盘腿坐在地上,竟然有几分憨憨的感觉。   卓太太很少见地对卓森露出了温柔神情,像寻常人家的母亲那样,把红色围巾围在卓森的脖子上,还亲了一下他苍白的脸颊。   易时陆默默看了一会儿,悄悄从偏门溜进卧室。   老家那里不过圣诞节,如果他这时候突然发信息给家里人,弟弟妹妹肯定觉得他神经。   想到家里人,易时陆由衷地笑了起来,又很快把笑容收敛,留下一双迷茫而坚定的眼睛。   没过多久花园里传来吵闹的声音,也有人敲响了他卧室的门。   易时陆打开房门,看见卓凯站在门口。   “要一起去花园里玩吗?凯丽他们打算今晚在花园里露营,还有烧烤。”   易时陆刚张开嘴,卓凯就说:“我猜你又要拒绝,但是今天不许拒绝,今天是圣诞,你不能拒绝我。”   易时陆傻傻地问:“是习俗吗?”   卓凯忍着笑:“对,是我们家的习俗。”   他们走进花园,众人都在忙着,有的搭帐篷有的生火,没人看到他。易时陆就随便找了个偏僻角落里的椅子坐下。   刚坐下来,卓凯也坐到了他的身边。   “其实我有个东西想给你。”卓凯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易时陆第一反应是拒绝,但又想起卓凯刚才说的话,还是说了句“谢谢”。   卓凯:“不要有压力,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打开看看。”   带着一点好奇,易时陆拆去漂亮礼盒,里面是个玻璃水晶球,水晶球里是驾车的圣诞老人和麋鹿,还有挂满五彩缤纷的彩灯和拐棍糖的圣诞树。   “是这么弄的。”   卓凯把水晶球拿过去,示范着晃了一下,拧开音乐开关,音乐声随之响起,是圣诞赞歌,水晶球里飘起轻盈的泡沫雪,怎么落也落不尽。   他把水晶球重新放回易时陆手里。   “看,时陆,滨城下雪了。”   易时陆看见了滨城的雪,也看见了星空下卓凯亮如星辰的眼睛。 第114章 噩梦者(十五)   卓凯侧着身,只要再稍微再靠近一点点,他们的唇就会相碰。   水晶球里的圣诞赞歌停了,但是心脏的跳动却越来越有力。   卓凯笑了一下凑上前,却还是停顿了一秒给易时陆留下了让他拒绝的时间点。   易时陆怔怔地看着他,没躲。   可能是被他吓到了,也可能是忘了躲。但还有一种可能,卓凯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觉得,易时陆没有想拒绝他。   他几乎就要碰到易时陆。   “你们在做什么。”   冷若冰霜的声音,怀着怒意,像抓住伴侣出轨还要顾及彼此颜面的窝囊丈夫。   更窝囊的是,卓森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立场生气。   抓着轮椅把手的手在颤抖,他几乎要把牙咬碎,在这热闹的环境中,卓森能听见自己因为过度用力下颚发出的咔嚓声,而他偏偏还不能完全表露出自己的愤怒。   第个人的出场让两个人立刻分开,易时陆一紧张,水晶球掉落在地上,他快速弯下腰把水晶球捡起,拍拍上面的尘土,很宝贝的样子。   系统:爱意值:39恨意值:15   卓凯站起身:“阿森,你怎么没和他们在一起。”   让他和那些人在一起,把易时陆留给卓凯吗。卓森勉强维持住表情,不让它在这里崩裂。   “阿唐在生火,烟太大了,我就过来了。哥手里拿的是什么?”   易时陆拿起水晶球,捧在手心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高兴:“是卓凯先生送我的礼物。”   卓森哼笑着:“我也给哥准备了圣诞礼物啊,哥怎么都不来找我。”   易时陆哑然沉默。   “真不公平,”卓森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地说:“回到家第一个就找叔叔,而完全把我抛在脑后,哥真的好过分。”   他的语气怪怪的,易时陆听不出来他是真的在埋怨还是开玩笑。   有人替他解了围,卓凯走上前推起卓森的轮椅:“好了好了,我们去看看他们那边烧烤做的怎么样了。”   卓凯将卓森推远,超出易时陆耳朵可听的范围,卓森的声音越发的冰冷:“你想做什么,小叔。”   卓凯春风满面,就算被卓森怀疑也完全没有在生气:“我想做什么……你觉得我想做什么?把他做成永生花?时陆长得那么好看,漂亮的东西就要永远的保存下来,做成永生花最合适他。”   卓森的手臂紧绷起来,卓凯旋即轻松一笑:“你以为我会说这种话?我之前确实有过这种念头,但是后来发现,对易时陆的话……现在根本……不行啊。”   卓森按停了轮椅,目视前方:“这又是什么意思?”   卓凯说得很慢,也许他自己也没有办法用准确的语言形容表述出来:“意思是……我好像没办法对他下手,我想象过时陆满脸血污、眼神惊恐、呼吸慢慢停止的样子……觉得不太舒服。”   卓森面色冷淡,故意道:“越来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   卓凯心情极好的绕到卓森身前,蹲下身,弹了一下卓森的脑袋:“小屁孩,听不懂就听不懂吧,你不是也挺喜欢他的吗,之前还想留着独占,不过让他一直留在我们身边怎么样,以另外一种方式、留在我们身边。”   卓凯把卓森之前的情绪化当成了对猎物的独占欲,却没有想到还有其他的可能。   卓森摸着发痛的额头,眼帘缓缓翕动:“什么叫做‘另外一种方式’?”   卓凯:“用活着的方式留在我们身边。”   卓森看他良久,他和卓凯从来没有过这种探讨让另一个人活下来的对话。   卓凯做好了说服卓森的准备,以为还要再稍稍动些嘴皮。但没想到卓森答应得很干脆:“好啊,那就说好了,谁都不能先动手。”   他伸出一根手指,卓凯微笑着勾上去:“又要拉勾?你真的就是个孩子,阿森。”   虽然是残忍的孩子。   凯丽欢快地跑过来,递给他们两根烤肉:“卓凯先生,卓森,你们怎么跑到这里了,这是阿唐和安娜刚才烤好的,你们尝尝。”   卓森:“我不吃了,胃不舒服。”   他重新向易时陆走去:“哥,我累了,送我上楼好吗。”   易时陆没有拒绝他。   他把卓森送回那个熟悉的房间,卓森迫不及待地从抽屉里拿出名贵手表:“哥总是很忙碌,我想着哥需要一块手表,这是我给哥准备礼物,哥戴上看看喜不喜欢……”   他拉住易时陆的手,却被易时陆拒绝,易时陆小心将手背在身后,不让卓森触碰:“不行啊卓森,太贵重了。”   易时陆见过这个牌子,知道这样一块表他打工一年也买不起,他不喜欢贵重礼物,会让他觉得不自在。   被他躲开的卓森,手指落了空,落空的那一瞬,卓森的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眼眶里迅速堆积起泪水,令人不忍。   他喃喃着:“为什么不收我的礼物呢?明明收了叔叔的礼物却不肯收我的。”   易时陆头疼,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卓森眼眶中的泪水越积越多,泫然欲泣:“哥一定是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啊,真的没有。”易时陆耐心哄着他,告诉他自己没有办法收下礼物的原因。   卓森最后总算收了眼泪,抽噎着说:“真的吗?真的不是因为讨厌我吗?”   易时陆温柔道:“当然不是了。”   卓森仰头:“怎么证明呢?”   易时陆无奈,弯下腰亲吻他湿润的眼角:“这样行不行,别难过了,卓森,我真的没有讨厌你。”   他闻见了卓森眼泪咸湿的味道,还有那轻轻颤抖的眼皮在他的唇贴上时抖动得更厉害了,而后,卓森青涩地笑了一下。   易时陆松了一口气。   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卓森突然在身后开口道:“哥喜欢叔叔吗?”   易时陆回头看他,却没有说话。   床头灯的光打在卓森的脸上,黑白分明。从易时陆的沉默中,卓森窥见了他的犹豫。易时陆没有明确地说不,那是不是代表他是有一点喜欢的。   卓森料到了会有这种可能性,虽然差点绷不住,但他还是尽量隐藏起了真实的情绪。   他表演出了一点担忧,还有一点思考之后的踌躇:“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可现在看起来……还是应该和哥说一声。”   他这一句话说得时断时续,仿佛为了将这句话说出来用了莫大的勇气。   易时陆不解地看着他。   卓森:“叔叔他……有时候会有点奇怪,他之前有过一个男朋友,可是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叔叔又喜欢上了别人——是一个照顾我的护工,叔叔对他很好,就像现在对你一样。那个人知道之后,和叔叔大吵了一架,不久之后,他们就分手了。”   易时陆显得很惊讶。   “叔叔那样的人本来就不会只喜欢一个人,有时候会被新鲜的感觉吸引住,可是那种感觉很快就会过去的,他不是一个需要稳定伴侣生活的人。如果他真的需要的话,凭着他的条件,怎么会十多岁还没有成家。”   卓森很好心而委婉地说:“因为不希望哥受伤,我才会选择说出来。”   易时陆抿唇低头:“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睡吧卓森,我明白你的好心,我知道了,睡吧,别多想了。”   在易时陆面色稍有变化的时候,卓森就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他不在乎易时陆是不是完全相信了他的话,只要在易时陆的心里产生了一点动摇,哪怕只是一点点,就可以了。   易时陆下楼回到房间,看着摆在桌上的水晶球,陷入沉思之中。然后他轻轻地,把水晶球锁进了抽屉里。   在和凯丽工作的时候,易时陆问了一下关于卓森口中“卓凯和护工”的事情。   凯丽好像已经想不起来了,在易时陆追问了几句之后她才做出举手投降的模样。   “好了好了,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嗯……但那个护工我不熟悉啦,连名字我都忘记了,他也就待了一个月吧……卓凯先生对他确实很好来着,也像对你一样,送他上学、接他放学,我偶尔会看见他们一起出入。”   易时陆沉下脸,面容不太好看:“那个人也是学生吗?”   凯丽:“嗯……我记得是的,不过他早就不干了,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么,就算是再好的工作,也有人会不珍惜……我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薪水高的工作,我才不会丢了这份工作呢。”   凯丽有时候自我意识有点过剩,话题会莫名其妙地转到她自己身上。   易时陆若有所思地想着她那些话,和卓森的话有许多重合的地方。   “好香。”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卓凯走进厨房,看着凯丽和易时陆:“锅里在煮什么?”   凯丽:“时陆说是鸡汤。”   “鸡汤……真用心,我能尝一口吗?”   易时陆拿起公勺,舀了一小碗给卓凯,卓凯将碗里的鸡汤全部喝掉,并对他的手艺大加赞扬。   易时陆看着他唇上若隐若现的水渍,温柔地笑了一声,随手抽出一张纸巾,擦了一下卓凯的嘴角:“卓凯先生,您把自己弄得像花猫。”   凯丽觉得她误入了某些不该来的场景,这闪人的互诉爱意的目光,这定格的自带bgm的场景,还有不经意的肢体接触……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凯丽深吸一口气,严肃着说:“卓凯先生,我觉得我还是出去比较好。”   卓凯看了她一眼:“那就出去吧。”   凯丽动作迅猛地给自己打了一碗汤,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厨房。 第115章 噩梦者(十六)捉虫   “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在问凯丽我的事情?”卓凯问得很直接。   易时陆有一点尴尬:“我没有其他意思……”   “我倒希望你有其他意思,”卓凯上前一步,将本来宽敞的厨房变得逼仄:“我喜欢你了解我,你看不出来吗,时陆?”   卓凯身形高大,像一堵墙一样堵在他的面前,易时陆羞于看他的眼睛,又不知道该将目光放在哪里。   卓凯的手伸向他,从腰间穿过,看起来就像是要拥抱住他一样。   易时陆慌乱之中把桌上的锅碗弄得乒乓作响,还打翻了一只碗。   瓷碗落到地上的声音并没有让卓凯的动作停下来,他低低地笑着,手摸到了易时陆腰后的系扣,扯了扯,无意中按到几次易时陆的后腰,酥酥麻麻,碰得易时陆更不自在。   “围裙歪了,帮你调整一下,怎么反应那么大。”   易时陆难免面红耳赤,他不过就是一个大学生,哪里受过这种撩拨,顷刻间脑袋空白一片,只知道说:“先生,这样不好。”   “这样确实不好,如果你要了解我,不应该通过别人。”卓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应该主动一点,亲自来了解我。”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意会到了就可以,显然,易时陆已经意会到了。   他顶住卓凯的压力抬起头:“我真的可以了解你吗,卓凯先生。”   穿着围裙的易时陆太像个讨人喜欢的小媳妇了,尤其是还用这么真挚的语气说话,就更讨人喜欢了。   卓凯特别想抱住他,他从来胆大,但在此刻竟没伸出手,用无限的耐心引诱着易时陆:“当然可以,只要你想。”   尾音却没有藏住,雀跃的音符就像是在说,快来了解我,快来陷入,我会让你快乐。   为了掩饰自己不洁的心思,卓凯又说了几句,把这种欢快语气自然而然地带入到其他的话题里。   “今天难得放晴了,下午一起打球吗?”   易时陆乖巧敛目:“好。”   ……   下午,坐在房间里的卓森就听见了窗外的欢声笑语,他撩开窗帘向下看,看见卓凯正手把手教着易时陆:“别只用手腕发力,试着用胳膊带动。”   卓凯就站在易时陆身后,一只手抓着易时陆的手腕,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落在易时陆的腰间,和易时陆说话时卓凯刻意弯身对着他的耳朵,动作亲昵。两人之间的距离大概就是,只要易时陆稍微动一动,卓凯的嘴唇就会擦过他的脸颊。   卓森稍稍用力,握在手中的圆珠笔断开,啪嗒,掉在地上。   为了让他们俩稍微保持距离,他已经选择了最笨却也是最安全的挑拨离间。   可是没有用。   每分每秒,他们的关系都在发生着微妙的改变,易时陆那样知晓分寸的人现在竟然可以让叔叔与他贴得这么近,虽然他看起来好像确实只是在认真的学习。   不行啊……那怎么行呢。   再任由他们发展下去的话,事情就会变得超出他的控制,无法想象。   易时陆这边打球正酣,没注意到那双从窗帘后流出恶意的眼睛。   网球落在草地上,一只苍白的手将他捡起。   易时陆挑眉:“卓森,你怎么过来了。”   卓森粲然一笑:“听到哥和叔叔打球的声音了。”   车轮咕噜噜地转,一直来到易时陆的身前,球被放进易时陆的手心里。   易时陆俯身,笑眯眯地问卓森:“要来试试打网球吗,很好玩。”   “不,”卓森压低声音,只对着易时陆一个人说:“我只负责给哥捡球,我不是哥的小狗吗。”   易时陆将他的话当做一种玩笑,摸摸他的下巴,就像挠痒痒一样:“那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哥哥。”卓森回答,与之前一样,顺势把头枕在了易时陆的手心里。   卓森真的一直在为他捡球,连易时陆叫他不用捡了都不听。   易时陆怪不好意思的,很快停下这个游戏。   “太累了,我去屋里坐坐。”   卓森跟在易时陆身后,卓凯把住他的轮椅,笑着问:“今天怎么想下来了,之前叫你你都不来。”   卓森脸上的笑容毫无纰漏:“看天气好,突然想下来了。”   卓凯:“捡球捡得不错嘛,阿森,就算是捡球,也算是活动筋骨了,比待在房间里好得多。你不觉得我们三个人刚才很默契吗,下次再来玩,嗯?”   卓森口头答应:“好啊,叔叔。”   带着令人看不透的色彩,卓森冷冷地哼笑了一声。   下一次,在这种本属于两个人的游戏里,他就不会是在场外捡球的那个人了。   易时陆打完球进屋喝水,正好看见凯丽坐在客厅里看恐怖片。   卓先生和卓太太在这里住时,凯丽通常表现得很能拎得清自己的身份,但只要他们一离开,卓凯和卓森又没太多规矩,凯丽偶尔会有一些越矩的动作,完全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比如极其松弛旁若无人地躺在沙发上,电视音量放得很大,招呼着易时陆一起来看恐怖片。   电影音效里,凯丽用手捂住眼睛,露出一点缝隙,还不忘对他挥手:“来嘛时陆,这个是今年新出的,特别卖座的一部恐怖片,一起来看,正好来陪陪我,我一个人看怪害怕的,这才刚开始。”   听着从电视机里传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片头曲调,易时陆刚准备拒绝,身后的声音抢先一步道:“看电影怎么不叫我们?”   凯丽赶紧从沙发上爬起来:“卓凯先生,如果你想看的话,也可以和我们一起。”   卓凯一手推着卓森,一手拥着易时陆走进客厅:“让我来看看是什么电影,啊……恐怖电影,稍等一下,看恐怖电影得有氛围才行。”   卓凯把四周窗帘拉上,整个客厅顿时暗了下来,配上电视机里的蓝光一照,还真有点那种意思。   他又出去了一下,回来时手里多了几桶爆米花,分给了易时陆、卓森和凯丽。   凯丽惊讶的同时又很满意:“您想得真周到。”   “玩嘛,就是要玩得尽兴,我虽然年纪比你们都大,但也很爱玩。”卓凯将目光投向易时陆,眨了一下眼睛:“了解我之后就会知道,我是一个完全能和年轻人玩得来的随和叔叔。”   凯丽从善如流地回答:“您确实是个有趣的人,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易时陆莫名的觉得卓凯的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完全呼应了他之前说的“主动一点,亲自来了解我”。   易时陆转过脸,面向电视机,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卓森坐在他的左边,与他靠得很近,而卓凯就在他的右侧,和他离得也不远。   卓凯没给自己拿爆米花,易时陆就主动把爆米花桶放在了他们中间,卓凯偶尔会把手伸过来拿爆米花。   电影片头过去之后,开头还算是比较平和的,温馨的一家人搬去了人烟稀少的小镇,典型的西方恐怖片的开头。   易时陆漫不经心地拿着爆米花,一不小心拿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易时陆偏头看过去,看见卓凯好笑地望着他,而他捏住的,刚好是卓凯的一根手指,易时陆连忙小声说:“不好意思。”   卓凯将身体倾过来和他咬耳朵:“想吃这个,那给你。”   卓凯把手递过来。   易时陆推开他的手,怕打扰到别人看电影,把声音压成气声,靠向卓凯:“先生,别开玩笑了,专心看电影。”   “我很专心的。”卓凯调笑着:“也很大方,不是你先抓过来的吗?喏,给你。”   “叔叔,”卓森不满地看向他们:“你们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能不能安静一点。”   卓凯笑笑不再说话,可那只手却很自然的落在了易时陆的右手边,他的心思如此明显,明显到易时陆的呼吸都变得不均匀。   不到两分钟,那只手果然覆在了他的手面上,很轻,只要他想抽走,随时都可以抽走。   昏暗的客厅,电影低沉的配乐,在这种环境中,刻意做得隐秘而见不得光,明明没有什么的,却还是让两个人心思都乱了。   易时陆的眼睛在盯着电视屏幕,可电影里讲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了。   只知道又没过多久,大约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他的怀里滚进来一个白花花毛绒绒的脑袋。   卓森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好可怕啊哥哥,这个电影怎么这么可怕。”   易时陆被他这个声音唤回神志,看见电视屏幕里已经开始在洒血浆了,又是这种非常老套的套路,用血腥的画面来刺激别人们的观感。   而卓森大概是没有见过这种恐怖电影场面,即便是靠在他的怀里,仍旧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易时陆顿了顿,搂紧了卓森,贴心地说:“如果特别害怕的话,可以把眼睛闭上,实在不行,就不看了。”   卓森就像个青春期的孩子固执起来:“虽然很害怕,可是也很好看,哥哥就这样抱着我就行了。哥哥抱紧我,我就不害怕了。” 第116章 噩梦者(十七)   卓森很少这样做。   他不会把头颅这种脆弱的器官擅自放在他人怀中,仿佛给了另外一个人掌控自己生杀的权力。   不过易时陆当然不会伤害他,他只会从他的发间抚过,温柔地让他不要害怕。卓森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在幽静的空间里,只有易时陆和他的手。   易时陆最后舒缓的摸了摸他的发顶,像一曲优美乐曲的尾音,然后他停止了。   “可以了吗卓森,还是害怕吗?”   还远远不够,远远不。   但卓森知道做事要循序渐进,以及,适度。   “好……好多了。”   他从易时陆的怀中坐起身,无意中看见卓凯正兴致勃勃地盯着电视屏幕。   屏幕上血浆狂飙,求生者挣扎躲避变异的怪物,场面混乱不堪。屏幕的亮光在卓凯的脸上忽明忽暗,他忽然抿了一下唇,手指杂乱无章地揉捏着抱枕。   这些肢体语言表达了他难掩的盎然兴致。   卓森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卓凯的瘾犯了,那种狂热的、嗜血的、毒瘤一样的瘾。   如果不是把心思都花在了易时陆身上,可能他自己现在也会像卓凯一样,露出这副上瘾的样子。   卓森不失时机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电影结束,凯丽把窗帘打开,嘴里抱怨着:“我还以为剧情很好呢,原来就是猎奇的cult片,我都要看吐了。”   易时陆也跟着认同:“我也看得很不舒服。”   他把卓森抱到轮椅上,卓森故意在这时候对卓凯发问:“叔叔也不喜欢这个电影吗?比如画面什么的。”   卓凯的眼睛刚适应了拉开窗帘之后的阳光,眯了一会儿,冷不丁听见卓森的问题。   “还行。”   他回答,然后看向卓森,两人相视微微一笑,狭长的眸子里带着别人无法捉摸的隐晦含义。   ……   家里很快多了一个人,是卓森的新家庭教师,是一个看起来很内向的男生,听说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   易时陆好几次想和他讲话都被他躲了过去,连名字都没问到,后来还是从凯丽那里得知,这个学生叫陈嘉宇。   他带着厚厚的眼镜,面对人的时候话很少,总是很沉默,在加上他不住在卓家,所以一周下来易时陆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难得的一次是易时陆给卓森送甜品的时候,陈嘉宇正好在给卓森讲题目,他就给陈嘉宇多送了一份。   沉默寡言的男生推了一下黑框眼镜,模糊地说了一句:“谢谢。”   就在易时陆打算和他多熟悉熟悉的时候,陈嘉宇不来了。   易时陆特意问卓森新来的家教怎么不来了,听到他的询问,卓森又显出几分不满:“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他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哥,你最近是不是总和叔叔一起出去?”   卓凯这几天确实带他去了很多地方,说是想把他介绍给朋友认识。   易时陆的脸上泛起可疑的红色,支支吾吾着:“偶尔有时候会和卓凯先生一起出去。”   “你们真过分。”卓森像是真的生气了,表情变得生硬,像木刻的雕塑那样,含着怒意看他。   易时陆没有明白他口中的“好过分”是什么意思。   可不过转瞬,那副生硬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地是略显可怜的示弱:“背着我出去玩的话,我会难过的。”   卓森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那只坏腿:“我也好想和哥一起出去玩啊,可是我总是……不方便,无论是相貌还是腿,都会让我招来一些异样的目光。”   易时陆安慰了他几句。   卓森忽然转忧为喜:“对了哥,我的诗稿已经投出去了,如果能得奖的话,就可以在《半月诗刊》上登出来。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能获奖的话……哥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   在这种时候易时陆根本不可能拒绝他,他拿捏住易时陆这种补偿心理,虽然易时陆本来不欠他什么。   “好……好啊,你想要什么呢?”   卓森神秘地看着他:“是秘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只要哥到时候不要反悔就好。”   易时陆只是温柔微笑,说一些鼓励他的话。   下午,卓森在窗口,又看见易时陆和卓凯一起出去了,卓凯将手放在易时陆的背后,举止亲密的自然。   卓森只是低头看着,将窗帘放了下来,遮去一切阳光。   系统:爱意值:45恨意值:20   ……   关于得奖,以及《半月诗刊》,易时陆只是抱着一种鼓励卓森的心情,却没想到卓森真的获奖了。   他拿着《半月诗刊》兴高采烈的出现在易时陆的面前,认真对易时陆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哥,假期留在滨城好不好,不要回去,我想要哥这个假期陪在我身边。”   易时陆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一时觉得很为难:“不行啊卓森……我家里那边还需要我的照顾……”   “难道我就不需要哥了吗……”卓森的话语里带着鼻音,好像就快要哭了,片刻后,又故作冷静下来的样子:“如果哥不愿意,那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吧,我也不想勉强哥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易时陆当然不可能“当他什么都没说”,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会改签机票的,多陪你几天,这样可以吗?”   卓森看起来仍旧失落,却用力挤出一个笑容:“谢谢哥。”   他向来是懂事的,这就导致易时陆的心里对他越发不忍,特意把回家的机票推迟了两周。   卓凯听到这事之后揶揄他心比棉花还软,易时陆解释自己也不是毫无原则的人。   “看到卓森那种眼神,是个人都会心软的。”   卓凯大笑起来:“你真是被卓森完全拿捏住了,原来你喜欢他那种路线的……我还以为你这个年纪的人大多都会喜欢成熟的人。”   卓凯用眼睛看他,话里有话,易时陆也不是傻子,知道卓凯口中这个“成熟的人”指得是他自己。   之前每次卓凯说出这种“过线”的玩笑话,易时陆总会从耳朵红到脖子,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他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看向卓凯,神情保持平静温和,明明是个稚嫩的学生,表现得却像个老手。   卓凯淡淡笑着:“时陆,你有的时候……进步神速,适应得速度快到我都佩服。”   易时陆做出听不懂的样子:“卓凯先生,您在说什么?”   “不重要,”卓森轻轻打了一个响指,走过去压低了身体:“晚上我去接你,叔叔带你出去玩。”   卓凯说的玩更像是带着易时陆在他的朋友圈子里混个脸熟。   易时陆回来的时候已经有点醉了,整张脸红扑扑地露出傻笑。   易时陆醉得时候不太闹,甚至比平时要更安静,坐在椅子上,盯着一个东西一直看,卓凯一说话,他的目光就转移到卓凯的脸上,看得深沉,也不知道再想什么。   卓凯与他对视几秒,递过去一杯水,易时陆恍然回神,想要接水,卓凯却握紧水杯不松手了。   “真有趣……你脸红得这么厉害,但看起来又很清醒,这算是醉了还是没醉?”   易时陆:“……我还好。”   卓凯四处打量着,将屋内简朴的陈设尽收眼底。   “要给你换一个房间吗,这里很小,家具也都旧了,三楼有空房间……”   易时陆:“不需要先生,这里已经很好了。”   易时陆低眸喝水,整个人也散发着犹如白水一样冷冷清清的气息。   卓凯倚在墙边:“你什么都没向我要求过,时陆,你什么都不想要吗?我有很多东西,很多,远比你想得要多,要什么都可以。”   易时陆静静听着他的话,半晌,笑了。   “先生,有一部很出名的动画电影,叫千与千寻,您看过吗?”   卓凯:“小时候看过……很模糊了,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   易时陆:“里面有个角色来着,叫无脸男。他总是会手捧着金子递到别人面前,说‘你想不想要’、‘我可以给你哦’、‘我有很多金子’这种话。”   卓凯看着地面,奶白色地砖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发出一声囫囵地笑,大概明白了易时陆为什么要提起这个电影。   易时陆接着说:“可是如果别人真的收了他的金子,他就会一口……把那个人吃下肚,来填补自己的饥饿。”   卓凯:“所以?”   易时陆:“所以凡事都是有代价的,如果我真的向您要了什么东西,我又怎么知道,我要付出什么代价?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回报您,这个问题将会一直使我很困扰。”   卓凯站直身体,从未像此刻这般认真思考着易时陆的话。   “所以为了不让您掌控主动权,”易时陆微微一笑:“我什么都不会要的,直到……”   卓凯抬眉:“直到什么?”   易时陆:“直到就算我什么都不说,您也想把金子全放在我手里的时候。”   卓凯理解了他的意思:“你觉得我还不够喜欢你吗?”   易时陆沉默了一小会儿,很坦诚地说:“是的,还不够。”   卓凯忽然伸手,捏了一下易时陆的脸:“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吗,你比平时更直白,更大胆。”   有剪影从门底缝里透进,停驻了很久,一直守在门外听着他们的对话,却无人发现。 第117章 噩梦者(十八)   卓凯离开之后,易时陆坐了一会儿,让酒气散去,但好像反而越来越上头了。   正当他从柜子里拿出笔记本打算做一会作业清醒清醒的时候,门响了。   以为是卓凯去而又返,易时陆没太在意,随口说了一声“进来吧”。   门把手被拧动,木制的门被慢慢推开,轮椅转动进来,易时陆看见了坐在上面的卓森。   易时陆看卓森的第一眼,卓森还是面无表情的,可目光相接的刹那,熟悉的小心与讨好的笑容就出现在了卓森的脸上。   易时陆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不然呢,”卓森轻幽道:“哥哥以为会是谁?”   酒精让感官变得迟钝,易时陆茫然地笑了下,用手撑住摇摇欲坠的面颊:“我以为是卓凯先生,他才刚刚离开。”   “卓凯先生。”卓森重复着他的称呼,他略显苍白的唇将这几个字说得带上了一种暧昧色调:“哥好像总喜欢这么亲热地叫小叔。”   “很亲热吗……也还好吧,就是……很正常的称呼……”   易时陆反驳着,嘴巴却有点发麻,他舔了一下唇,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卓森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哥叫我就只是‘卓森’‘卓森’,就像陌生人叫我的名字,和叫小叔的区别那么大……你们今晚喝酒了?只有你们两个吗?好玩吗?哥看起来是个清纯大学生,但和叔叔那样的人也很玩得来么,就那么有意思吗?”   一连串的发问,听得易时陆头昏脑胀,还有什么叫“清纯大学生”……这些说的都是什么话。   易时陆正襟危坐,打算和卓森说点什么:“卓森。”   刚起了个头,卓森的轮椅就快速来到他的身前,他紧紧盯着易时陆饱满红润的唇色:“喝的什么酒?”   真是不按常理出牌,怎么又问到了酒?易时陆没跟上卓森的思路,只能老实回答:“我也不知道卓凯先生开的什么酒,圆形的瓶子,呃……大概这么高,商标好像是红褐色的。”   他一边说一边笔画着,表情过分正经。   卓森看着他这副样子,慢慢察觉到了什么,笑了:“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虽然嘴上说着没醉,但其实已经醉得很厉害了,真可爱。”   易时陆停止回想酒瓶的模样,干笑两声:“我没醉,我说真的,我还能走直线,像这样。”   易时陆把两根手指头立在桌上,示意了一下如何走直线。   卓森按住了他的手,眼里带着精光:“我还没喝过酒呢哥,是什么味道的?我还挺好奇的,真想试一试。”   易时陆义正言辞地拒绝:“你不能喝酒,对身体不好,而且我这里没有酒……不过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的,你还小,不能喝。”   卓森盯住了易时陆的唇:“就尝一小下也不行吗?”   “一小下吗?”易时陆想了想:“就抿一口尝尝味道的话……也许可以,我小时候也干过这种事,偷偷喝大人的酒,还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干……”   易时陆没能把话说完,因为他的嘴唇被人衔住了。   有一些白色毛发扫到了易时陆的睫毛,他禁不住闭起眼睛,缩了缩脖子。再睁开的时候,野兽般的红色眼睛就在他眼前三厘米外,连里面如同龟裂土地的纹路,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冰冷的唇离开了,卓森满意地看着易时陆:“还不错,哥,我是说酒的味道,我只抿一下,你知道的。”   易时陆大脑短路地看着他,皱了下眉,他想站起身,但没能从椅子上站起,反而向前栽去。   易时陆是个几乎不喝酒的人,他也没想到自己喝完之后会困得这么快。   “我有点晕,”易时陆把头抵在卓森的肩上:“借我靠一会。”   卓森没动,任由他靠着,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没过多久,他听见易时陆均匀的呼吸。   “睡着了吗?”卓森小声问。   朦胧中听见有人问自己话,易时陆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声“还没有”。   窗户开了一点缝隙,风吹进来凉飕飕的。窗外是漆黑宁静的夜晚,没有仲夏夜蝉鸣,也没有雨水破土的声音,滨城的冬天是最无聊的。   卓森说:“以前都是哥睡前为我读书,今天就由我来讲童话故事怎么样?”   也不管易时陆听没听见,他换了一种语气,像那种站在陷阱后诱人进入的邪恶生灵,妖娆美艳,嗓音磁性动听。   “这个地区有很久的历史,至于具体多少年,我忘了,但反正一百年肯定是有了。后来上个世纪被建成了别墅区,被我的家族买了下来。老房子多少都带着秘辛,很多人不知道这里有地下防空洞……以前人用来躲避战争、躲避屠杀,那么现在的人会用来做什么呢……好吧,我也不知道……不过叔叔和我说过,他小时候在这里玩冒险游戏的时候去过那个神秘的地方,入口就在……我忘了……我也想去冒险,可惜我身体从小到大都不好,真羡慕叔叔……”   卓森贴在易时陆的耳边,一字一句,讲得格外有耐心。   在他看不见的视角里,易时陆缓缓睁开眼睛,冷静又清醒。   片刻之后,他又重新闭上。   “这算什么……故事,你在……骗我吧……”易时陆大着舌头,说得迷迷糊糊。   卓森粲然一笑:“没有骗你哦,可能是我讲得不太好吧……长大之后叔叔也不太给我讲故事了,他不喜欢我提起这个事,所以很多情节我也快忘了……你睡着了吗?”   这次他没听到易时陆的回答,易时陆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卓森慢慢将手放在易时陆的背上,就像在拥抱着他,手指滑过易时陆嶙峋的脊骨,摸起来宛如玉石。   易时陆真瘦,比他还要瘦。   卓凯明明给他开了高昂的工资,可易时陆每天看起来还是过着清苦的学生生活,像个苦行僧。   卓森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然后他从轮椅上站起身,把易时陆放在了床上。   易时陆面色潮.红,古怪地嘟囔了一声。   卓森听清了他的话语,他在说“卓凯先生”。   “这样不行啊哥。”卓森听见了自己嫉妒的声音,有锋利地爪子在他的心脏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的印子,却还是止不住痒。   “你得叫我的名字,”卓森轻声说:“要叫‘卓森’。”   躺在床上的人没有回应,看起来是真的陷入了香甜梦境,噙着淡淡的、如烟的微笑。 第118章 噩梦者(十九)   快到学期的末尾,课外实践即将停了,系里的同学组织给圣西门福利院捐书,易时陆和几个同学负责拟订好书单送给院长审核。   开会讨论书单时易时陆总是分心,想起卓森。   这几天卓森看他的眼光很奇怪,如果说平时不爱接触人是内向的话,那么这几天卓森眼神的闪躲更像是……羞涩,偶尔偷看他的眼神欲语还休,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   “易时陆,”讨论组的同学不满地打断易时陆游离的思绪:“你下午负责把书单给院长送过去。”   易时陆收起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点头说好。   书单里列了十本书,易时陆背着单子和十本样书去了福利院。   福利院院长斯文慈祥,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用老式钢笔把书单里的几本书都画上了圈。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把这几本书更换一下。”她轻轻推了一下眼镜。   易时陆仔细看了看,院长圈出的五本书里有二本都是他推荐的,他略做思考:“您觉得这几本书不好吗?像这一本《漫歌》是著名诗人聂鲁达……”   “不是不是,”院长笑着解释:“你们给的书单很好,能看出来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只是目前福利院的孩子都在16岁以下,大部分都在10岁以下,再加上这次捐赠还有数量限制,这些书单就没那么合适了。”   易时陆:“您的意思是?”   院长直言:“我希望可以把这几本诗歌替换一下,或者只留一本。”   易时陆:“孩子们不喜欢诗歌吗?”   “很少,从图书借阅的情况来看,诗歌目前是借阅频次最少的,诗歌的阅读门槛相对比童话小说那些要高,不过不能一概而论,福利院里曾经也有过经常借阅诗歌的孩子,那个孩子比同龄的孩子心智成熟很多,现在已经从福利院‘毕业’了,有了一份很好的工作。”   院长笑笑:“考虑到实用性的话,希望你们能接纳我的建议。”   院长说得很诚恳,易时陆把她的想法反馈给讨论组之后,又在福利院干了一下午的活,赶在晚饭之前回到了卓家。   端着饭到卓森的房间,卓森在伏案拿剪刀剪着什么,像是在做什么手工。   听见门被打开的动静,回头朝向易时陆羞涩一笑,那笑容含羞带怯,像个小媳妇。   冷不丁被这么一望,易时陆身形一顿,故意装作没看清,将目光与卓森的眼睛交错开。   如往常一样,易时陆点清菜单:“今天的晚餐是白灼秋葵、葱姜捞鸡,蛤蜊汤。”   卓森放下手中剪刀,轻声说:“谢谢哥。”   易时陆放下餐食,无意中瞥见桌上摆放着一个东西,是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   易时陆沉吟片刻:“你什么时候戴眼镜了吗?”   “应该是陈老师的。”卓森随手拿起眼镜:“我前几天在草坪上捡到的,可能是他落下的,正想着要怎么还给他,昨天我还给他打了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叔叔让我给他,他说会还给陈老师。不过话说回来,眼镜这种东西也会弄丢吗……”   眼镜这种东西也会弄丢吗……   易时陆看了看卓森,什么也没多问,只说:“我今天有点累,就不陪你一起吃了。”   看易时陆要走,卓森急匆匆地推着轮椅,费力地,终于拉到了易时陆的手。易时陆问他还有什么需要的,卓森话还未说出口,就率先红了脸。   “我只是、想、想再确认一下。”几个字说得磕磕巴巴,面如红霞。手倒是拉得很紧,一副怕人跑了的样子。   易时陆疑惑:“确认什么?”   卓森抬头看他,又快速低下了头,握住易时陆的手也不由得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手心里泛起潮热。   “那天……那天晚上……我们不是……”卓森鼓足勇气:“我们不是亲了吗?我和哥。”   易时陆露出惊讶与慌乱的表情,想要甩开卓森的手:“什、什么?什么亲?卓森你、你在说什么?”   没想到易时陆会是这种反应,卓森在心中谨慎而认真地端详着他。   看起来不像是在推卸责任,易时陆也不是这种人,但现在他又表现得这么慌乱。   如果非要找个合理解释的话,易时陆似乎是真的……忘记了。   这样……更好了。   卓森的脑袋转得很快,一个新的主意立刻诞生。   他的眼眶里迅速堆积出泪水,红宝石眼珠在这种时候令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可怜的兔子,弱小的、被玩弄之后抛弃的兔子。   “哥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说……哥只是不想记得,因为讨厌我,不愿意对我负责?”   卓森说到了“负责”,听起来那一晚的事情不是可以简单翻篇的事。   易时陆窘迫不堪:“不是的,我是真的记不清了,我……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卓森试探着他还能回忆起多少:“那天晚上,你和叔叔喝完酒回来,夜里我去找你……这些哥都不记得了吗?”   易时陆沉默良久,认真回想。   “我记得你有来……问我酒的事情,还有……你还说了一个故事,好像是……防空洞。”   断断续续的话,试图拼凑出那一晚的记忆。   “但除此之外,”易时陆为难地看向他:“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哈,真幸运。   卓森几乎要从心底里笑出声。   “怎么能不记得……”他难过地看着易时陆:“其他都能想起来,偏偏最重要的一段不记得了。哥你……你亲了我……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   恰到好处的停住话语,留给人无限遐想,卓森低下头,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难堪,声音很轻:“可是你现在却说,忘记了。”   他的态度将易时陆衬得越发像一个抛弃伴侣的人渣。   易时陆尴尬辩解:“抱歉,可能是因为酒……我很少喝酒,不知道那天酒劲会那么大。”   “所以现在哥是要用酒后失态来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卓森松开了拉住他的手,垂下。   易时陆:“我们的……关系……吗?”   卓森仰起头,用一种炙热又忧伤的目光看向易时陆:“哥亲了我,还说喜欢我,哥觉得,我们会成为什么关系呢?”   易时陆深吸一口气。   真是乱套,这些都是什么。   他揉了揉额角,沉声道:“给我点时间向你解释,卓森,那天是因为……”   卓森转过轮椅,轮椅的声音打断了易时陆的话语,他背对着易时陆:“不用解释的,如果觉得很为难的话,只需要和我说一声就可以,我不会缠着哥。虽然那一次是我的……初吻,但是哥完全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需要对我负责。哥想怎么对我都可以,不必要理会我的心情。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哥的小狗,对待一只小狗,只要不要抛弃就很好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会多要。”   一番话说得易时陆哑然无言。   卓森看向不远处的镜子,镜面映出易时陆纠结的脸色,久久驻足不动。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易时陆在驻足之后大步向他走来。   易时陆蹲下身,与他平视:“我不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卓森,我会对你负责的,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青年人的眼中放出异彩,像期待了许久的礼物终于落在手中,卓森憋着哭腔:“我可以要哥爱我吗?”   易时陆轻轻握住他的手:“我已经在这么做了,真的。”   卓森流下眼泪:“不是朋友之间的那种爱,是、是……你明白吗?”   易时陆抬起手,替他擦去眼泪:“我明白,我会努力的,给我点时间。”   卓森激动不已,他动作飞快地低下头,在易时陆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又轻又快的吻,易时陆还没说什么,他反倒先害羞得捂住脸。   “谢谢哥。”   易时陆看着他以手捂住面颊,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都那么娇羞,并天真烂漫,完全是一副刚踏入恋爱的没经验的年轻人。   他不禁轻轻微笑起来。   “不客气卓森,你不必说谢谢。可是你年纪太小,又没怎么接触过社会,你真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吗……我不是在为自己开脱,我只是怕你将来会后悔。”   卓森拿开手,将头枕在易时陆的肩上,身体柔软得表现出自己的顺从与乖巧,可面对着镜子的那张脸上,却露出了格外得意的眼神。   “我不会后悔,决不。”   ……   是夜,屋子里没有开灯,这样可以将窗外的夜色看得更加明了清晰。   易时陆看了一下表,凌晨二点半,他敏锐的视线捕捉到晚归的人影。   然后他听见了门的声响。   半夜里,很少有人愿意在这样一座古宅中穿梭,但易时陆大胆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月光照在瓷砖地面,带着凉意的微光。旋转楼梯铺满厚重的艳丽地毯,手工皮鞋踩踏上去,也不会有任何声响,只有无限蔓延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又被一级一级地台阶扭曲。   “卓凯先生。”易时陆站在楼梯下,出声。   楼梯上的人影停住了,他慵懒地转身看向那站在不远处比他低很多的易时陆。   于是月光明晃晃地照在那人的脸上。   易时陆微笑:“真的是您,我还以为我看错了,您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易时陆穿着卡通睡衣,仰头看他,那张干净脸蛋与往常不太一样,带着刚睡醒的朦胧。   卓凯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慢悠悠走下,向他走来:“是的,今晚有个生意局,那些人玩起来就没个时间概念,你怎么醒了?”   易时陆直勾勾看着他:“您受伤了吗?”   卓凯:“为什么这么问?”   易时陆看着他:“好像有血的味道。”   卓凯停住了脚步。 第119章 噩梦者(二十)   长久的对视让空气都凝结,一种若有若无的奇怪氛围弥漫在空旷领地。   穿着卡通睡衣的人神色恬静,仿若只是随口一问。   站在楼梯上的人忽然抬起一只手,在光线的作用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崎岖,那只手也变成一把高高举起的镰刀,悬于一无所觉的男学生的头顶。   整个人仿佛也要畸变成一只螳螂。   然而卓凯只是稍稍张开掌心,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时陆,你鼻子好灵。今晚饭桌上打碎了一只玻璃杯,我的手被划破了一些,你连这都能闻出来。”   易时陆问:“要创口贴吗先生?”   清澈的嗓音,没有一丝怀疑。   “不用,”卓凯打了一个哈欠:“男人吗,这点怕什么。我困了,一起睡吗?”   易时陆向后退了一步:“我自己睡就好。”   卓凯轻笑着踱步,口中念着:“你啊,真是全方位防守……”   他慢悠悠走上楼,去睡觉了。   易时陆站在原地,在脚步声渐远之后,他迈步上前,走上两级台阶,弯下身,捡起一片沾在地毯上的草叶,是刚刚卓凯的鞋底留下的。   叶片颜色较深,细长,是黑麦冬草。   滨城很多地方都喜欢种这种草,耐性好,打理方便,又长青。   但是卓家的草坪用的不是这种。   地毯上还有黄色泥土的痕迹,带着湿润的水汽,最近没有下雨,湿润的泥土大概率是因为夜间降温导致的。   细节容易暴露很多东西,好比现在,用心体察之后就会发现,卓凯不像是坐着豪车赴了一场宴会刚回来的样子。   易时陆走回房间,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将黑麦冬草放进了书页中,又合起。   他又在桌前坐了片刻,小小的方桌上放着一个漂亮的水晶球,易时陆将它的开关拧开,水晶球里传来了欢快的圣诞赞歌,和一场飘雪的风景。   易时陆看着水晶球散发的微光,久久没有说话。   第二天他问了凯丽阿唐他们关于陈嘉宇的事情,却发现这里的每个人对陈嘉宇都知之甚少。   凯丽抱着手臂,嘴巴微微撅起:“他实在太内向了,内向又害羞,和时陆你有点像,不过比你难沟通得多。我一开始对他很有兴趣的,可惜他不怎么搭理我,我就不愿意和他说话了,你们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什么热脸冷屁股……我可不愿意热脸对着冷屁股,所以喽。”   她摊了摊手。   陈嘉宇就像一阵无形的风,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只停留了短暂的一阵,没有留下痕迹。存在感低到如同一个隐形人。   卓凯送易时陆上学时,易时陆随口问起了陈嘉宇的事情。   “您如果方便的话,能将陈嘉宇的联系方式推给我吗?”   卓凯笑着反问:“陈嘉宇,谁?”   易时陆:“就是卓森的家庭教师,您应该记得他吧,卓森说您要把眼镜还给他的,我想您应该能联系上他。”   “卓森吗?”卓凯终于偏头看了易时陆一眼:“哦,对。我可能是太忙忘记了,我最近脑子有点不太好使,连对阿森也是敷衍得多。陈嘉宇,我想起来了……不过你找他干什么?”   “我从他那里借了一本书,还没还给他,他就从卓家离职了。”   卓凯笑了一声:“就是一本书吗?给我就行,我帮你还。”   “还是我自己还吧。”易时陆坚持。   卓凯似笑非笑,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他的身上:“也行,我回去找一找他的电话号码,到时候发给你,对了时陆,你具体什么时候放假?”   易时陆:“后天是最后一场考试,考完就可以放假了。”   “这样啊……”卓凯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在他思考的时候,他偶尔会露出这样的小动作。   但很快,他恢复如常,亲昵地对着易时陆说:“等你放假,我们好好玩一玩,放松一下。”   易时陆低下头,说了一声好。   他背上双肩包推开车门走下车,却听得卓凯兀自发问:“你刚才说的那本书,是什么?”   易时陆握紧背包的带子,神色如常的转过头:“《乌有乡》,一本童话书,黑色/童话。”   易时陆看见卓凯双眸紧盯着他,薄唇一张一合,好像就要扑过来。易时陆晃了一下脑袋,将莫名浮现的画面甩去,卓凯又变成了那副绅士的、风度翩翩的模样。   “黑色/童话,有意思,我以为你和阿森一样只喜欢看什么现代诗,还不知道你也会看这类书。”   易时陆回答:“只是闲暇时随便读一读的。”   “去学校吧。”卓凯说:“我看着你进去。”   易时陆对卓凯说了再见,从容地向着学校里走去。卓凯坐在车上,目光随着易时陆的背影而移动。   他打开车窗,靠着椅背,点起一根烟,打电话给卓森。   电话刚接通,卓凯就是一句:“他察觉到了。”   另一端的卓森稍许沉默,然后问:“哥吗?”   卓凯:“嗯。”   两人之间的熟悉和默契不需要过多言语,即便是隔着电话,卓森也能感觉到卓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你想怎么做?”   卓凯陡然笑起:“他迟早会知道,但我没想到会发现的这么快,我明明做得很谨慎,小心又谨慎,他不应该怀疑我才对。”   卓森:“我早就叫你在哥在的这段时间里不要动手了,是你自己忍不住。”   卓凯仍旧是笑着,一缕轻飘飘的烟雾从他的口中钻出:“从长远的角度来说,本来就瞒不住。但我现在更好奇的是,眼镜是怎么回事?阿森,你要不要向我解释一下?”   卓森毫不在意地回答:“你知道的,我一直有收集‘纪念品’的习惯,哥在我这里看见了陈嘉宇的眼镜,我只能找个借口推脱。”   “所以你就推给了我?”   “当然,反正本来也是你做的。”   卓凯的面色一滞,他咧了咧嘴:“真头疼啊,你还是第一次这么给我使绊子,我的好侄子。”   卓森:“抱歉,但我得自保,我目前还不想让哥觉得我是一个怪人。”   卓凯:“所以你就让我来当这个怪人。”   卓森:“这是最好的办法。”   卓凯慢慢抽着烟,既不说话,也不挂断电话。窗外人流涌动,是来往的学生,年轻充满活力朝气,易时陆就是这群人里的一个。如果不是遇见了他们,他大概还在过着正常的学生生活。   “真是的,我本来不想这么快吓到他的,但我们不得不进行下一步。”卓凯弹了一下烟灰,终于再次开口。   卓森显得格外乖巧地问:“要怎么做呢?”   “你得和我演一出戏,一出漂亮双簧,如果他很乖,他就永远是我们的。”   卓森停顿片刻:“如果他没有像你想的那样?”   “他依然要永远陪着我们。”卓凯将烟在掌心熄灭:“结果只能是这个,不会有任何改变。” 第120章 噩梦者(二十一)   深夜的半山总带着些诡谲,树藤沿着遒劲的树干缠绕,等待实施一场绞杀。   黏滑的泥土,在走到某一步时脚下有空洞的感觉。易时陆看着前面那个身影,那个高大身影弯下腰,揭开掩藏的盖子,打开了一条暗道,然后那个身影消失了。   易时陆跟了上去,暗道里有一种土腥味,好像在这个地方深埋了百年。易时陆掩住口鼻,顺着梯子走了下去。   一级级向下,便落入了黑暗中,只有前方不远处有微光透出,易时陆不敢打开手电筒,便只扶着墙壁,在黑暗中独行。   前方传来了一点细微的响动,耳后是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风声。   易时陆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停下了脚步,只要向后看,脖子上传来电击的痛感,紧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   手臂发麻,脑袋昏沉,等他从晕厥中醒过来,已经到了一处洞穴一样的地方。   周围吊着几盏露营灯,摇摇晃晃的,吊起来的长链还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灯光不够明亮,仅仅能够让人视物而已,洞穴里依旧很幽暗。   “你醒了。”低沉的声音,伴随着一阵若有似无的烟味,让易时陆把目光从灯盏上移开。   “时陆,假期愉快。”   卓凯,他跟丢的人,现在正坐在他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和他说话,脚边有几只被碾过的香烟。   易时陆动了动发麻的身躯,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椅子上,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十分僵硬。   易时陆看向卓凯,对眼前的一切还没法适应,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卓凯似笑非笑:“没礼貌,连先生也不叫了,是还没有清醒过来吗?”   前倾身体,卓凯打量着一语不发的易时陆:“就是这种眼神,好像你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差点就把我骗过去了。说吧,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易时陆捕捉到了除了卓凯之外的另一个人的声音,这里不只有他们。   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把我绑着,您要对我做什么?”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卓凯咧嘴一笑,像极他平常时候的样子:“试探我、偷偷跟着我的是你。所以应该是我问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易时陆流露出一丝慌乱,他试着挣脱绳子,却挣不开。   “我……我什么也不想,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卓凯顺着他的话向下说:“你觉得陈嘉宇的突然辞职不对劲,你还觉得我深夜晚归不对劲,你猜出了我并不是在赴宴、还捕捉到了陈嘉宇的辞职与我有关。”   “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时陆,你的感官总是太敏锐,任由你挖下去的话,你肯定会发现一切。但你偏偏又太年轻,缺乏历练。想探寻真相,却没有周密的计划。所以敏锐的第六感不能帮助你,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卓凯的情绪是平稳的,和他说话时也未见得有什么过激的举动,这也许能算得上目前最好的一件事。   易时陆的牙关开始打架,正如卓凯所说,现在,他敏锐的第六感嗅到了危险气息,不断提醒着他应该立刻逃走。   “您到底……是什么人?”他问出口。   卓凯微笑表示:“我不喜欢讲故事,时陆。”   空了几秒却又说:“但如果是对你的话,我可以简短地讲几句。我是你的卓凯先生,就是这样而已,是你对我了解太少,才会在这种情况下感到震惊。但我一直都是这样,从来没有变过。”   “小的时候我产生过一些异于常人的举动,去医院检查之后,我的父母才发现我是基因病患者,或许你有听说过‘超雄’这个词,是的,我患有超雄综合征。”卓凯半真半假地叙述,时不时低下眼眸露出一些像在沉思的表情:“这个基因病一直在折磨着我,但很快,我找到了发泄的渠道。时陆,你好像很不舒服,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就不说了,好吗?”   卓凯看起来那么体贴,完全不像是一个暴躁易怒的超雄综合征患者。   甚至在看见易时陆干裂的嘴唇时,他还很好心地问道:“要喝水吗?”   没等回答,卓凯就站起身从桌上拿了一瓶水,拧开瓶盖,顺着易时陆的唇喂了下去,在易时陆就要呛到的时候,他又很快的收起手。   “别紧张,还要再喝点吗?”   易时陆抬起眼睛:“您能放了我吗?”   卓凯大笑起来:“放了你,然后呢?让你去警署告我吗?虽然你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我马上要竞选立.法.会.议.员了,还不至于蠢到给自己找绊子。”   易时陆:“我不会……”   卓凯直接打断:“你会的。我对你的背景了如指掌,一个出身贫苦的正直好学生,连选的专业都致力于帮助弱势群体,所以你现在这么说只是为了逃生而已,只要有机会,你一定会揭发我。我好像说中了你的心思,你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冷吗?”   卓凯完全戳中易时陆的想法,他一脸和善地看着易时陆,却半分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   易时陆点头:“冷。”   卓凯向四周看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可以用来遮盖的东西,干脆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易时陆的身上。   他俯身,细心地将衣服整理平整:“我不想伤害你,时陆,你知道的,我很喜欢你。有些事情我本可以瞒着你,但是你说过希望我主动把金子捧到你的手里。正如你所希望的,我现在已经对你毫不掩饰,你不应该再怀疑我的心意。”   “所以,”卓凯话锋一转:“为了保持平衡,我必须也要拥有一些能保证你永远也不会背叛我的投名状,就像这个。”   他随手抽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些证件:“你的身份证、还有护照,暂且先放在我这里,你不能独自离开滨城。”   易时陆睁大眼眸,自己的证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到了卓凯的手中。   卓凯却并不满足于此,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绿色手柄的军刀:“不过证件丢了可以补办,这些手段不能长久。我另外需要一个一劳永逸的东西。”   他绕到易时陆的身后,将军.刀塞进易时陆的手心里,然后贴在易时陆的耳边,用气声说:“你还得再杀一个人才行。”   易时陆扭动手指,不肯握住刀柄,卓凯的手紧压着他,让军.刀紧贴着他的手:“不可能,我、我做不到。”   “你可以做到,”在易时陆的耳边,他声音幽幽:“你应该听到了吧,这里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不只我们,你猜到是谁了吗,你之前不是在找他吗,认真想一想。” 第121章 噩梦者(二十二)捉虫   随着卓凯大力拖拽着椅子,木椅与地面交错发出刺耳的声音,眼前的场景变了又变,卓凯用力推开门,一个人就出现在易时陆的眼前。   那个人躺在一张巨大的木桌上,几乎不着寸缕,手脚被钉在桌面,皮肤表面血迹斑斑,血水将皮肉与桌面紧紧黏连在一起。   那是陈嘉宇。   不知他受了多少折磨,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青灰,眼睛半睁着,却没有任何清醒的意识,只能从口中发出一声声粗重喘气声,这就是易时陆刚才听见的声音。   但除陈嘉宇之外,这里还陈列着其他东西。   一尊尊陶俑模样的东西堆放在角落里,露出似是而非的人形。它们沉默着,深凹下去的眼眶讷然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易时陆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他不敢去深想。此时他能维持住理智,已然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看,时陆,这不就是你找得那个人吗?”卓凯故意说。   卓凯松开了绑住易时陆的绳子:“让我看看你的决心,这不难的,只要你稍微用力,像这样……”   他握住易时陆的双手做了一个向前推去的动作,在他耳畔轻声细语:“时陆,我们应该成为共谋。”   易时陆陡然甩开他的手:“不行,我、我做不到……”   或许是因为听见了另一个声音,躺在木桌上的人眼眸轻轻动了动,几乎撕裂的声带传来不屈的呼救声:“救……”   易时陆的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有刀在手,绑住他的绳子也解开了,卓凯的注意力刚好被木桌上的人吸引过去。   一股血气直冲易时陆的脑门,他手指颤抖着握紧刀,看向卓凯,像是有所感应一样,卓凯刚要向他看过来,易时陆就扑上前,用刀背击打他。   没有成功,卓凯几下就制服了他,将他按在桌面上,听见动静地陈嘉宇将头缓缓转过来,易时陆对上了他那双流血地眼睛。   卓凯笑着说道:“为什么要用刀背呢?如果直接刺过来的话,兴许还有一点成功的可能。可惜,你做不到。”   陈嘉宇看着易时陆,张了张口,却无法再发出声音,但易时陆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无声的尖叫,似乎在告诉易时陆,这里究竟有多危险。   卓凯慢慢贴上了他的背,抽走他的刀,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意味,将刀抵在易时陆的腰间:“现在还做不到的话,那就待在这里,直到你能做到为止。你看我对你多好,都没有责怪你。”   他一只手就可以游刃有余地控制住易时陆的双腕,用粗绳重新将易时陆的双手绑定牢固,与凳子绑在一起。   卓凯离开防空洞。   一切好像是有预谋的,故意挑选在这个时间点,他刚好放假,刚好离开学校,在滨城又无亲无故,就算消失一段时间也不会惹人怀疑。卓凯早就把一切都打算好了。   寂静,过度的寂静让人浑身发毛。长桌上的陈嘉宇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已经合上,气息变得微弱。那些陶俑就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犹如数十双阴暗的眼睛。   易时陆不知道他们曾在这里经历过什么,那应该是很可怕的。卓凯是个魔鬼。   易时陆的嘴巴没有被堵起来,卓凯不是会心软的人,他只不过是知道在这里呼救是不会有人听见的。   每分每秒都是摧残,让一个正常人面对这些,易时陆几乎就要崩溃。   他垂首坐了很久,就快要耗尽精力睡过去的时候,卓凯又出现了,手里拿着一瓶水,还有一些饭菜。   “想好了吗,时陆?”卓凯笑吟吟。   “阿森问我今天你怎么不在,我和他说你学校里有事,这几天请假了。”   卓凯漫不经心地搬了把凳子,坐在易时陆的面前,用勺子舀了一勺米饭,放在易时陆的唇边。   易时陆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他,没有张口。   卓凯的目光从易时陆禁闭的唇上扫过,一挑眉:“是我粗心了,嘴巴这么干,一定是想先喝水。”   卓凯拧开瓶盖,凑到易时陆嘴唇边,这一次易时陆张开了嘴,没有再拒绝,以防激怒卓凯。   待易时陆喝下一口水,卓凯果然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接着将饭菜喂给易时陆。   易时陆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勉强撑着说道:“我实在吃不下。”   卓凯说:“这个地方不见天日,你又被绑在这里,如果再不好好吃饭,生病了怎么办?”   要放在从前,易时陆会觉得说出这种话的人,多半是一个关心别人的好人,到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卓凯的真实面目,实在是什么话也不想和多说。   卓凯又喂了他几口。   “真的、真的吃不下了……”   何止是吃不下,心里还犯恶心。   “你倒是真的被吓得不轻,”卓凯轻轻一笑,放下饭菜:“好吧,既然吃不下那就不吃。不过我让你考虑的事情,你总得给我一个答案。”   易时陆看着地面,摇了摇头:“……我是真的做不到。”   这个答案早在卓凯意料之中,卓凯道:“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做不到的,你做不到,那是因为被逼的还不够狠。”   他抬手掐起易时陆的下巴,但没太用力,只是让易时陆无法逃避地看着他。   “我还是那句话,不做共谋,就永远在这里待着。”   卓凯的手慢慢收紧:“你知道我在这里杀过多少人吗,他们的哀求声、哭嚎声……我都快记不清了,但每次午夜山风吹过的时候,我就会感觉阴冷的空气从地底升上来,时陆,好好感受感受,我看你能在这里坚持多久。”   说完,卓凯松了手。   易时陆听见他走出防空洞,关上入口的声音。   卓凯说得话有故意吓他的意思在,但就算他什么也不说,易时陆也知道人在这样一种地方里长久的呆着是会崩溃的。   他唯一能感到幸运的是,卓凯是真的不想杀他,还有耐心和他耗。   墙壁是嶙峋山石,有很多尖锐的凸起。易时陆慢慢将椅子挪到墙壁旁,手带着绳子往那些锋利的地方磨蹭。   比起绳子,最先磨破的是手腕上的皮,伤口上像是被洒了一把盐,但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手上有液体流出来,浸透绳子磨在墙壁上。易时陆咬紧牙关,一狠心,又多加了几分力,终于断开了。   手能活动之后其他的事情做起来也就方便多了。易时陆顾不上什么伤口,匆匆把绑绳从自己身上卸下来,看了一眼躺着的陈嘉宇,狠狠心向外跑去。   他迅速爬上台阶,来到出口处,才发现这个悬在头顶上的门是铁皮做的,此刻一动不动就像被牢牢焊住一样,他根本推不动。   是了,他能想到的卓凯怎么可能想不到,易时陆甚至怀疑卓凯是故意没有和他说这些,等到他以为自己能逃出去的时候,事实会给他沉重打击。   一颗心沉了下去,易时陆走回陈嘉宇在的“房间”内。   他在椅子上安静坐了一会儿,计算着大概要经过多长时间才会有人发现无法联系到他,然后把目光放到了那群连堆积在角落里的“泥塑”上。   “逃……不……出……”陈嘉宇忽然醒了,从干哑的嗓子里发出一些音节。   易时陆走向他,把没有喝完的矿泉水瓶拧开一点点浇在陈嘉宇的嘴唇上,陈嘉宇张大嘴。   易时陆复杂地看着他:“慢点喝,能吃东西吗?”   陈嘉宇发出了一个拖着长音的“啊”。   易时陆明白他是要吃。又把剩下的饭菜一小口一小口地送进他的嘴里。   他不知道陈嘉宇有多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了,又或者身体被伤害到了何种程度。陈嘉宇的吞咽明显有些不正常,在他张开嘴巴的时候,易时陆看见了他口腔里的伤口,曾经有牙齿的位置也留下了几个空洞。   吃了一会儿,陈嘉宇呜咽起来,口中断断续续:“魔鬼……恶……魔……卓……”   易时陆靠近他,轻声说:“我知道,他会有报应的。”   陈嘉宇激动起来,但四肢又被钉住,所以整个身体只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震颤。   “回……家……”他哭得更厉害了。   易时陆眼神空洞地看着他,脸上甚至没有多一份哀伤的神情,看起来有点麻木,张开嘴,说出的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陈嘉宇,或者是他自己。   “会回家的,会回去的。”   他轻握住陈嘉宇的手,两人的手上都有伤口,血迹交融在一起,然后慢慢变得干涸、凝固。   易时陆听到了风声,正如卓凯所说,午夜,穿山的风会经过这里引起山体的共鸣。似呜咽,似咆哮,似恶鬼凄厉。   原来已经到午夜了,也就是说,他已经被关在这里有一天了。   易时陆坐回了椅子上,慢慢闭起了眼睛。   日子过得很慢,这里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卓凯再次过来的时候可能是第二天,也可能是第二天,易时陆做不出精准的判断。   只知道这次卓凯过来时,他已经非常非常饥饿了。   卓凯应该是故意饿他的,他看到易时陆已经把绳子解开并没有感觉到惊讶,还开玩笑一样地问易时陆他是不是把门关得很紧。   易时陆有气无力地回答:“是的。”   然后看向卓凯手里的饭盒:“那是给我的吗?”   卓凯开朗道:“是的,我觉得你今天胃口应该不错。”   易时陆吃得狼吞虎咽,嘴唇沾满油渍。卓凯施施然从口袋中拿出纸巾,替他擦去嘴上的油,好像他们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废弃防空洞,而是高级餐厅。   但面对陈嘉宇的时候,他又显得很粗暴,把一个馒头塞进陈嘉宇的嘴里,也不管他怎么吃。   “你也许有了新的答案。”卓凯说。   “先生,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易时陆再次保证。   “不不不不,”卓凯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晃:“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易时陆又沉默下去。   卓凯无奈:“我自认为对你耐心已经够好了,不要让我等太久。”   他执起易时陆的手,看那些已经不再流血的狰狞伤口:“手腕疼吗?”   “还好。”   “这里环境不好,容易受到感染,我建议你还是尽快从这个地方出来。”卓凯从口袋里拿出一支药膏,放在易时陆的手中:“消炎止血的。”   易时陆握住收回手,背到身后,没有回答。   卓凯收起了平日里那副常带的笑脸,神情之中隐隐有了不耐。   等他走后,易时陆将陈嘉宇口中的馒头拿出,掰成小块,喂他吃了进去。   卓凯再次过来的时候,时间间隔更长了。易时陆几乎已经晕厥了过去,感觉到脸上有凉意,他才悠悠转醒。   卓凯向他脸上洒了不少水,易时陆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将一些水珠吞进肚子里,然后他抬头看卓凯,撑起无力地眼睛:“您给我带饭了吗?”   卓凯把饭盒扔给他,带着嫌恶的表情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难闻,整个人又瘦又脏,面颊干瘪。”   易时陆喘了几息,恢复了一点力气之后就慢慢打开饭盒,小口吃饭,什么也不说。   卓凯冷脸看他:“时陆,不做共谋就做囚犯,如果你是一个聪明人的话,你应该知道选什么。”   易时陆边吃边说:“您的脾气好像变差了。”   卓凯听出了嘲讽的意思。   他向着木桌走去:“我最近很少顾得上你,你近来过得如何。”   陈嘉宇的身体颤抖起来。   卓凯看见陈嘉宇这副样子心情就变得很好,他慢慢戴上手套,看着被钉住手脚的陈嘉宇,抓住他的双手一用力,双手从长钉上脱离,撕扯下细碎的血肉。   同样的,他把陈嘉宇的双脚也从钉子上拽起。   做完这摧残陈嘉宇的一切,卓凯慢慢摘下手套,又将目光投向易时陆,好像刚才对陈嘉宇做的所有是为了震慑易时陆一样。   而易时陆只捧着饭盒,埋头吃饭,好像听不见也看不见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反应。   卓凯这次出去时好像生气了。   易时陆走到被摔在地上的陈嘉宇身边,蹲下身,把药膏涂抹在他的伤口处。   “忍一忍。”他冷冷地说:“只能忍住。”   深夜,山风再一次穿过的时候,易时陆听到了里面混合着另外一种声音。一种他很熟悉的,在不久之前还时常听到的车轮响动的声音。   易时陆站了起来,看向出口。   果然,那道铁盖发出了动静,和平常卓凯那种熟稔的动作略显不一样,开锁的声音时而有所停顿,似乎格外生涩。   半晌,入口的盖子打开了。从外面钻近来的人不是卓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向下走。看见坐在地上灰头土脸的易时陆,卓森红着眼眶艰难走过去。   “哥哥,怎么会……这样……”   易时陆的眼光蓦然亮起,虽然手脚发软,但还是连滚带爬地扑向卓森,如看见救命稻草一样。   “卓森,卓森,救救我……”   系统:爱意值:57恨意值:20 第122章 噩梦者(二十三)   这是一个局,卓凯和卓森都心知肚明。   要磋磨掉易时陆背叛的可能,让他从心理上真正产生畏惧,明白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掌控,最后成为牢牢控制在他们手里的人。   一个当好人、一个当坏人,用残酷的手段去摧毁,再用希望的毁灭软化意志,威逼利诱,步步紧逼,心理压迫。   只有心理上的畏惧,才是真正的臣服。   听卓凯说计划的时候,卓森颇为认同。但现在眼睁睁地看着易时陆变成这副模样,他心里竟隐隐有着后悔。   卓凯做得过火了,太过火。他想把易时陆从这个破地方带出来,抚平他的不安。   不过同时,卓森心里确实也生出一些窃喜。易时陆需要他,这种需要是本能的、激烈的,易时陆还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需要他。   他需要他的模样看起来那么惹人怜爱,几乎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好像他就是易时陆的英雄。   卓森差点就要演不下去了,无论易时陆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就算是和他们本来计划的背道而驰,只要易时陆开口。   还好角落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家伙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哼声,让他神志清明。   易时陆声音颤抖着:“卓森,放我们出去。”   易时陆真是糊涂了,现在门已经被他打开,易时陆根本不需要他一个瘸子来“放他们出去”,自己就可以跑出去了。   很快,易时陆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多可笑,托起陈嘉宇一言不发地向外走,还能注意到卓森,让他快点跟上。   卓森毕竟要装瘸,落了易时陆他们一段距离。   从防空洞里出来,易时陆借着支撑陈嘉宇的姿势,轻声贴在他的耳边说:“谁也不要相信,待会儿我让你装死就装,等人离开你就自己一个人换条路下山,你不能和我一起走,记得跑快点,越快越好。我知道你很痛,但你现在必须要拯救你自己。”   卓森紧慢吞吞从防空洞里走出来:“哥,我们……怎么……”   “来不及解释了,快下山。”易时陆扭头催促。   卓森很认真的点了一下头,费力的坐上轮椅。易时陆架着陈嘉宇,卓森又腿脚不便,山路还不好走,他们一行人走得不快。快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陈嘉宇突然栽到了地上,一动不动。易时陆蹲下身探他的鼻息,卓森吓了一跳在身后问他:“他怎么了?”   易时陆紧紧地皱起眉:“陈嘉宇死了。”   卓森瞪大眼睛:“怎么……怎么会……”   易时陆推着他的轮椅:“来不及了,我们快走。”   山路将车轮硌得颠簸不堪,但毕竟少了一个累赘,易时陆的脚程快了不少。眼看着前面就是一个登山地铁口,虽然现在这个时间段没什么人,但只要看到有光束的出现,就能让人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易时陆觉得自己快哭了,只是看到前方的光亮都觉得想哭。   但他们还没有走到那儿,一个人影出现了,就在正前方。   “时陆,唔……还有卓森,你们今天不太乖啊。”卓凯语调阴沉。   “叔、叔叔,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卓森颤颤巍巍想要上前,被易时陆一把拉住了轮椅。   易时陆警惕看向卓凯,可无论在怎么警惕,他也知道自己这次是跑不掉了。   他的身体素质比不上卓凯,还带着一个卓森。   卓凯上前一步,他就退后一步,这种拉扯的游戏玩了几分钟。卓凯终于失去耐性:“乖乖过来,别惹我不高兴。”   卓森还是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叔叔,你今天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可怕,时陆哥……是被你关起来的吗……”   脚下有一块山石,易时陆没有注意到,冷不丁被绊倒在地,卓凯趁着这个机会走上前,在靠近易时陆的那一刻,易时陆感受到了熟悉的电击。   ……   有人在哭,小声的抽泣,本来头就疼,现在更疼了。   易时陆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靠在卓森的怀中,而卓森正在小声哭泣,失去了轮椅和手杖的卓森连站起来都显得吃力。   他们又回到了那个防空洞。   一种无力感席卷了易时陆的全身,让他的脸上展现出一种灰白的颓然之色。   卓凯像个胜利的王者:“你醒了,正好他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情况,你要不要解释解释给他听?”   他指得是卓森。   易时陆撑着身体坐起来,脱离了卓森的怀抱,倚靠着并不舒适的墙壁。   “你的叔父是个凶手、怪物、基因病患者,之前他都是在骗你。”易时陆没什么力气,所以把话说得很简短。   卓森惊愕:“怎么……怎么会,哥哥,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叔叔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他对我那么好……”   卓森看起来真像一个傻白甜,到现在这种地步还认不清形势的傻白甜。   易时陆浑身发麻,电击的后遗症还没消失,连嘴巴都好像又苦又麻,他不想说话。   卓凯面色不善地看着易时陆:“你把陈嘉宇放走了。”   易时陆:“陈嘉宇死了。”   卓凯:“陈嘉宇的生死对我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把你的投名状弄丢了。”   他话里有话。   易时陆毫无反应。   卓凯站起身:“用他来代替怎么样?”   他的目光看向了卓森:“我记得你很疼阿森,照顾了他这么久,对他也算是有感情在的。比起陈嘉宇,他好像是个更合适的人选呢。”   “叔叔,你说什么……”   易时陆神情一变:“你疯了,他是你的侄子!”   “对啊,难道因为是侄子的原因吗,心里更迫不及待,时陆,就用阿森的血来把你变成我的自己人,好不好?”   卓森总算是嗅出了不对劲,或许感觉到了卓凯要对他做不好的事情,他向前爬了几步,爬到卓凯的脚边:“小叔,小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别这样,我害怕你这副模样。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啊,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和哥哥一起。”   卓凯弯下身,用力抓住了卓森的头发,迫使他扬起脖子,窘迫难堪:“阿森,我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愚蠢?你已经感觉到了一切,也明明白白地听到过了,但是你还是不愿意承认,不愿意相信,要我说什么好呢?”   卓凯直起身,抬脚踩在了卓森打着石膏的腿上,用力碾压,卓森发出了凄厉惨叫。   易时陆看不下去,推开了卓凯,卓森吓得往角落里缩去,缩成了一团。   卓凯冷笑一声:“你倒是护着他。”   等防空洞里只剩下易时陆和卓森两个人时,易时陆走到卓森身边,像以前安慰他那样轻拍他的背:“没事了。”   卓森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哭着道:“哥哥不要杀我。”   易时陆叹了口气:“我不会那么做的。”   卓森抓着他的手,讨好一样在脸颊边蹭了又蹭:“谢谢哥哥。那么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易时陆看着周围像低矮洞穴一样的环境,如实回答:“不知道。”   卓森顿了顿,把头埋进易时陆的怀中:“哥哥,我好怕,我真的好害怕,我不要死,我要活着……”   当一个人面对恐惧时也许还能绷得住,但如果这时候有另外一个人不断在耳边说“好可怕、好害怕”,结果可能就会是两个人都崩溃。   易时陆感觉现在自己就在卓森一声声的话语中快要崩坏。   他还不得不分心出来给予卓森安慰,将卓森紧紧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不会的,会好的。”   卓森贴在易时陆的胸膛前,不顾那些灰尘和污渍,像只八爪鱼吸在他的身上,时而柔弱时而胆怯,将易时陆仅剩的同情与怜爱全都夺走。   但事情并没有像易时陆所说的那样“会好的”,对于卓森的第一个困难很快来了。   他的身体本来就比正常人差,饿了一天下来整个人都恍惚了。   易时陆隔一段时间就叫他一声,听到他的声音才能放心,确定卓森还有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时陆感觉到怀里的衣服又湿了。   他轻轻拍了拍卓森:“卓森,又哭了吗?”   卓森从怀中抬起头:“对不起哥哥,我真的太饿了,我快受不了了。”   易时陆也饿,饿得快受不了。   “再忍忍,卓凯现在还要我们活着,肯定会来送饭的,再忍忍。”   卓森几近崩溃:“我们没办法赢过叔叔的,真的没有办法,他要对付我们有一百种方法。你不知道卓家的背景,卓家现在所有的资源都在向叔叔倾斜,就算把他告上法庭他也受不到制裁。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有权利的人做坏事也不会收到惩罚。”   易时陆轻咬着牙,从牙关发出咯咯的声响,他目视前方,一声不吭,也可能是饥饿让他说不出话,只有身体的动作反应出他在听。   过了许久,易时陆开口,很轻地问:“真的吗卓森,做坏事,真的不会受到惩罚吗?” 第123章 噩梦者(二十四)   “哥哥,我撑不下去了。”   被关在这里的不知道第几天,也许是第五天也许是第六天,卓森终于病倒。   易时陆抱着他滚烫的身躯,感觉到骨子里的疲累和无望。   把省下来的水涂抹在卓森的额头上,帮他降温,希望能让卓森好受一些,卓森恹恹地靠在易时陆的肩头,没有反应。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难道陈嘉宇没有逃出去吗?为什么没有人来这里救他们?为什么这几天平静得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卓森抬起手,轻轻碰着易时陆的脸,哑着嗓子:“哥哥,我早就说过了,没有人会来救我们,要不,哥哥杀了我也可以,这样我就可以解脱了。”   从哭着求饶到让易时陆给他解脱,卓森看起来是真的撑不住了。   易时陆快速地看了卓森一眼,移开目光。   “我不会做这种事,再忍忍,卓森,一切会变好的。”   卓森:“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为什么哥哥总是好像还有希望的样子,但你知道的,你知道……除了屈从,没有其他的路能走。”   卓森的声音越说越小,最终归于沉默。   易时陆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太难熬了,这段日子他过得太艰难。寄托于陈嘉宇的希望也被打碎,这条路并不畅通。   卓森发出浅浅地呻吟,失温的冷和骨头的痛交加。易时陆低垂眼帘看着他被病痛折磨的面容,思考了很久。   “哥做的饭……”卓森开始说胡话:“排骨……鸡汤……”   易时陆没有看他,只听着他说的话,眼睛渐渐泛起一层薄薄水雾,水雾蒙住了他的目光,面容变得模糊不清,他忽而淡淡笑了一下:“我都记得,你最喜欢吃我做的饭。”   卓森心里蓦地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飞速划过,他还没来得及捕捉到什么,掀开铁门的声音响起。   卓凯光鲜亮丽地走下来,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没有急着说话,他认真端详着,看见易时陆的神情灰败,原本的倔强之色褪去许多,显然在这段时间里有了显著的变化。   在卓凯开口之前,易时陆先说话了:“我不会再跑了。”   卓凯刚张开嘴巴还没说什么,又被易时陆打断:“我知道您不会相信我用嘴说的话,但我想到了另一个更好的办法。”   “哦,是吗?”卓凯调笑着,却并不表态。   易时陆看了眼卓森,又抬头望着卓凯轻声道:“您可以走近一些吗?”   “走近?要多近?”卓凯还是有些警惕的,他的右手放在口袋里,摸到□□,表面上却什么也没显露出来,闲庭信步走到易时陆面前。   易时陆:“这么近就够了。”   卓凯站定,又听易时陆道:“弯下身好吗,我有话对您说。”   虽然不知道易时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如果真有突发情况卓森也会搞定。   卓凯弯下腰,耳朵靠近易时陆:“你要和我说什……”   易时陆吻住了他的脸颊,让卓凯将所有话语都停止。   卓凯保持姿势,对这突如其来的献吻感到意外惊喜。   枕在易时陆怀里的卓森肌肉骤然僵硬。   易时陆的嘴唇离开他的面颊,若有所指:“用这个换卓森的命怎么样?用这个做我的投名状,您应该能感受到我的态度了。”   卓凯感受到了,轻飘飘的、柔和的、湿润的、温暖的……易时陆的投名状。   他的态度已经软化,放低了自己的姿态,这种事情在以前,以易时陆的性格根本不会做出。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卓凯本来也不会真的要卓森的性命。   易时陆直白地说:“我受不了了,先生。之前的想法是我太天真,那是我的错。看在卓森是您侄子的份上,看在……您还喜欢我的份上,放我们出去吧,我们会乖乖的,不会给您添乱。”   乖乖的。   不得不说从易时陆的嘴里说出这三个字着实有很大的诱惑力。卓凯喜欢看他这种顺从模样,唯一有点不满的只是,易时陆现在太狼狈了,眼睛里也缺少光彩,易时陆对他的第一次亲吻竟然发生在这种场景下。   但没关系,驯化总是难免要让对方吃点苦头,然后自己得到些甜头。   卓凯拿出纸巾细细擦拭易时陆鼻尖上沾到的灰尘,露出易时陆挺翘秀气的鼻尖。   “卓凯先生……”易时陆难耐地提醒他。   “我知道,别太心急,给我点时间想想。”   卓凯慢条斯理地继续擦拭易时陆的面颊,足足有五分钟。   过后,他看着易时陆乌青的眼睛:“想去日本玩吗,现在正是雪季,北海道的滑雪场很不错。”   易时陆目露疑惑。   卓凯:“我想了一下,你的投名状我目前还算满意,所以我给你想了另外一条路。这个假期我们可以在日本旅行,下学期我帮你安排转学去日本,至于卓森,他可以好好待着,我也不是一个过于心狠手辣的叔叔。但他的命系在你的手里,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得乖乖的。只有你乖,他才能活。”   “时陆,”卓凯感叹道:“我对你总是很宽容的。”   “来,”他对着易时陆伸出手:“能站起来吗?”   易时陆握住他的手试了试,摇头:“站不起来。”   卓凯笑了下:“稍等。”   他走出防空洞,但很快又进来,这次身后跟了一个人,易时陆认出来这是保镖中的一个,平时话最少的那个。   卓凯抱起易时陆,而那个保镖搬来新的轮椅把卓森放上去。   卓凯笑着在易时陆耳边道:“很惊讶吗,知道我的罪行但依旧为我做事的人有很多,除了保镖,还有不少权贵,这就是你绝对无法逃脱也绝对无法扳倒我的原因。”   易时陆想到了一个人。   他费力地问:“凯丽……凯丽也知道吗?”   卓凯笑了笑:“凯丽确实一无所知,我不太喜欢她那种脑袋空空的人,像个蠢货。”   易时陆松了一口气,他没能挺到回到卓家,在半路上就沉沉睡了过去。   卓凯抱着易时陆上了三楼,跟在身后一直没出声的卓森冷冷开口:“你要把他抱到哪里?”   卓凯转过身微笑:“我的房间。”   卓森从轮椅上站起身,向卓凯走去:“你要对他做什么?”   “阿森,放心好了。如果我要对他做什么,会叫上你一起的。”   卓森终于释放出愠怒,压抑着低吼,像一阵疾风骤雨席卷:“他刚刚亲了你!当着我的面!”   卓凯偏了一下头,打量着他:“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我们一直以来什么都是分享的不是吗?难道你一开始,不是这样打算的吗?” 第124章 噩梦者(二十五)   卓凯不是在质问,但卓森还是冷着脸顿住了。   当然不是,他一开始就从来没有想过“分享”。他只是需要借着卓凯的手驯化易时陆,为他自己铺路。   但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卓森略微缓和面部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介意。   “哥对我比较特殊,我还需要时间适应。”   卓凯意味深长:“他对我们都很特别,不只是你。”   卓森目光泠泠。   怀里人轻轻动了一下,卓凯低头看了一眼复又抬起。   “好了,”他压住嗓音:“戏还要演下去,这种时候不要闹脾气。你现在还在发烧,稍后我会让医生来看你。”   卓森眼睁睁看着卓凯抱着易时陆进了卧室,保镖紧随其后。   大概是看着卓森长大的缘故,卓凯总是把卓森当成孩子看待,但卓森已经二十岁了,是个男人。他的不悦不是一个孩子在闹脾气,而是一个男人的愤怒。   他盯着那些人的背影,盯着那扇卧室的房门,直到它关上、紧闭。   他缓缓走回自己的卧室。   在卓森的房间中,有一个专门留给易时陆的抽屉,他时常打开看。易时陆送他的木马、本来要送给易时陆的手表……甚至连易时陆读过的每一首诗,都被他剪下来粘贴在专门的笔记本上,而笔记本的最新一页,是那首他获奖的、关于易时陆的诗。   卓森的手指一一抚摸过这些玩意儿,缓慢又深刻,目光眷恋柔情。   他自言自语:“早就和你说过他是我的了,叔叔,你为什么还不理解我的意思呢。”   “什么都可以分享,但是,总会有不愿意分享的。”   柔软的神色在刹那间变得阴晦,嫉妒在他体内灼烧翻滚,比病痛更令人难以忍受。他时而想起与易时陆在一起的温情时光,时而又想起易时陆虚弱躺在卓森怀中的模样……情绪的反复让他逐渐癫狂,最后这压抑的爱恋使他在怒极时露出微笑。   他抓紧笔记本,收缩的手指让页面纸张染上折痕。   “哥哥,拜托……”   既然已经选择了我,那就千万不要发生改变。   医生给卓森输液之后就去了另一间房间,大床的中央躺着一个瘦弱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身上还脏兮兮的,但这个房间的主人显然更在意他的身体。   卓凯先生是他的老雇主了,他们也曾在私下达成过一些徘徊在灰色地带的交易,医生对这种景象并没有感觉到太吃惊。   检查过身体,易时陆没什么大碍,处理完皮外伤,医生开了一些营养补充剂。   卓凯坐在窗户旁边的天鹅绒圆椅上,在医生检查完之后站起身走向易时陆,看着他的睡相,又看了看他手腕上缠着的纱布,轻声询问:“就这些营养剂就可以吗?”   医生不明所以,补充了一句:“手腕上的伤不要沾水就行,我会每天来帮他换药。”   卓凯顿了顿:“我的意思是,他好像被吓到了,应该没什么事吧?”   医生道:“如果您问的是心理问题,那这个超出了我的专业范围,您可以请专门的心理医生来做检查。”   卓凯:“也许他接下来还要受到其他的刺激,你认为需不需要提前准备好强心针什么的?”   医生略微无语:“先生,如果您真的珍视他,最好不要再做超出法律范围的事情。”   卓凯自顾自地说:“其实我并非有意吓他。”   医生打了一个哈欠,深夜被叫过来让他又困又累,他说得很直接:“您不用和我说这些,有什么需要您就直接说就可以了。”   卓凯一动不动地看着易时陆:“你问我需要什么的话……有让人吃了乖乖听话的药吗?”   医生一边腹诽一边做出敬业的样子回答:“先生,没有那种药,我保证。”   卓凯就不再说话了。   天完全亮起,易时陆才醒过来。他睡了两个多小时,体力补充得不错。醒来看见卓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对着电脑办公,窗外就是明媚的晴朗天气,他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卓凯先生。”   卓凯抬起头,声音清亮:“睡得好吗?”   好像每一个寻常的美好早晨,什么防空洞、什么陈嘉宇……那些都只是一场癔梦,易时陆本来就刚睡醒,差点被卓凯迷惑住。   他坐起身,手腕上有真切的痛感。易时陆动作一顿,等到那些记忆回归,他再次开口:“先生,卓森呢?”   卓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戒备,他对易时陆的威慑力已经构成,易时陆现在是彻底把他认成一个恶人了。   卓凯毫不在意地笑着道:“在他自己的房间,你要去看吗?”   易时陆说:“我能先洗个澡吗?”   卓凯伸出一只绅士手:“请便。”   易时陆下床向浴室走去,走到一半又回过头看向卓凯,再次确认:“您不会再把我们关在防空洞了,卓森也不会受到伤害,对吗?”   易时陆的态度是尽可能柔软的,或者说还掺了点服从性。人有的时候就得吃吃苦头,才会像这样长记性。   卓凯纹丝不动:“我没办法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时陆,这些都不好说。我只能说取决于你的表现,你的乖巧、你的顺从、你的温柔……多展示这些让我满意的品质,你们就都是安全的。”   易时陆流露出一种屈辱,但他什么也没说,正如卓凯要求的,他正在努力配合。   易时陆走进卧室,卓凯端正了一下胸前的领带,他今天还有一个网络会议,关于议.员的竞选。   在卓凯开会时,易时陆自然就去探望了卓森,那个小哭包面颊上残留着泪痕,躺在床上,一只手伸出被子正在输液,但药瓶里的液体已经空了,血水正在回流。   易时陆快速将针头拔掉,卓森醒来痴痴看着他,连眼睛都不会转动了,还是易时陆主动坐到他的身边,摸了摸他的面颊:“好点了吗,卓森?”   卓森用力点头,还是不说话。   长久地对望之后,易时陆忽而弯下腰,贴在他的胸膛:“我们要怎么办呢?”   卓森顺势搂住他的腰:“就先像叔叔说的那样做,一起去日本。”   到了日本,易时陆就会被更加掌控在他们手中。   “我说的……不是这个。”易时陆似难言启齿。   卓森不解:“那是什么,哥哥。”   易时陆:“我是指……是指……卓凯看我的眼神……我觉得很不安。”   卓森慢慢收紧扣在他腰间的手:“别害怕,他现在应该还不会对你做什么。”   “可是……”易时陆咬着唇抬起头,露出他漂亮的锁骨。   他刚洗完澡,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气,还有一点若有似无的朦胧水雾,卓森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落到锁骨与胸膛前。   本该什么都没有的皮肤上缀着几道红色可疑痕迹,重重地落在身体上,怎么擦也擦不去。 第125章 噩梦者(二十六)捉虫   “是……叔叔弄得吗?”卓森抬起手,覆盖在那几处红色的痕迹上,被他触碰的皮肤微微发烫,卓森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易时陆皮肤下的毛细血管,里面流动着滚热岩浆,一不小心被激烈的动作涨破,就会形成这样一个个红色痕迹。   易时陆任由他触碰着:“我不知道,只是……醒来后就有这些痕迹了……也许也不是他,可能是蚊子……但我看又不太像蚊子咬的……”   不是蚊子,卓森一眼看出这可不是蚊子咬的。所以卓凯是趁着易时陆睡觉时候做的,平时表现得风度翩翩,关键时候却背着人做这种事,真是伪君子。   卓森的愤怒占据大脑,让他忘记就在不久前他也曾做过类似的事情。   卓森仰起头,离得更近了,说话间的气息扑在易时陆的锁骨上,温热酥麻,诱惑异常:“我们偷偷逃走吧,哥哥,和我一起私奔。”   易时陆摇头:“什么私奔……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你行动不便,我还是学生,就算要逃,也不能够是现在……卓、卓森,你做什么……”   卓森含.住了易时陆的锁骨,用他的牙齿研磨着那几处痕迹,偶尔用舌头舔舐过去,真像一只小狗。他的目光从易时陆的锁骨看到他放在床边的受伤手腕,含糊不清地委屈着:“哥哥是我的……可是我现在却保护不了哥哥……我是不是很没用,哥哥应该会生我的气吧……”   易时陆闷哼了几声,溃不成军,又顾着安慰卓森那颗脆弱的心灵,不忍拒绝他,只能强忍着身体上的感觉说:“我没有生气……不是……不是你的错……”   卓森看起来还有话要说,一番心思在脸上转了转,百转千回。他第一次体会到玩脱了的感觉,为了控制易时陆而让卓凯占据了更有利的先机,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敲门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易时陆本来已有几分迷糊,一下被惊醒,推开卓森匆匆起身将领口合拢,卧室的门恰好在他整理好衣着的那一刻被推开,有惊无险,门口站着的是现在一直监视他的保镖。   保镖不带什么感情地表示:“卓凯先生说午餐已经准备好了,希望二位现在去餐厅。”   易时陆扶着卓森坐上轮椅,在保镖的看护下,向餐厅走去。   今天的餐厅格外安静,没看见凯丽的身影,也没有其他人。只有卓凯一个人坐在长桌的主位,笑吟吟看着他们:“你们应该聊也聊过了、哭也哭过了吧?现在该吃饭了,来,时陆,阿森,坐到我身边。”   易时陆把卓森推到卓凯左手边,自己坐在右手边的位置,偌大的长桌只坐了他们二人。   餐盘中放着二分熟的牛排,盘子里还有淋淋的血色水,这让易时陆想起了在防空洞的时候,他面色稍变,忍下恶心与不适。   卓凯还是看了出来。   “是我忘记考虑周全,你现在应该不想看到这个。”   卓凯让安娜重新做一份全熟的端过来。   安娜没什么表情地将做好的牛排放在易时陆的桌前,从她的举动来看,易时陆不确定安娜是不是又一个知情人。   他问了一句:“凯丽呢?”   卓凯十指交叉抵在下巴处:“我嫌凯丽太吵了,让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这几天不会有不相关的人来打扰我们。”   易时陆与卓森对视,都听出了话语中软禁的意思。   易时陆没再说什么,拿起刀叉切着盘中的牛排,餐刀切在略微老成的牛肉上,不是很轻松。易时陆加大力度,又碰到了骨瓷盘的底部,发出如同兵器交错的清脆声响,一阵兵荒马乱。   刚切了几下,整个盘子就被卓凯端了过去。   “我又疏忽了,”卓凯优雅的帮他盘中的食物切成小块:“你手腕还有伤,不应该做这种活的。”   易时陆面露尴尬:“卓凯先生,给我吧,我自己可以做。”   卓凯笑着看了他一眼,又专心地分割着盘中餐,等到一切都做好,才将盘子放回易时陆面前。   然后转头问卓森:“阿森,你用我帮你吗,你现在大概也没什么力气吧?”   他的语气就像个正儿八经的好好先生。   卓森婉言拒绝了。   吃了没几口,卓凯又高高举起酒杯,他的杯子里放得是红酒,易时陆和卓森的杯子里放得是果汁。   “纪念我们二个人在一起的第一天。”卓凯如是说,又惋惜道:“如果你们能喝酒就好了,不过没关系,等你们身体好起来,我们还有很多一起喝酒的机会,时陆,你怎么不举杯呢?”   这顿饭实在压抑,每当卓凯说话的时候,气氛都会自动降到冰点。   易时陆顶着压力举起了酒杯,二个碰杯之后,除了卓凯,另外两个都只浅浅沾了一点。   卓凯向左看看卓森,又向右看看易时陆,十分满意。   “你们都很乖,我很高兴。我们二个人像这样好好地坐在一起吃饭多好,所以请你们继续保持,尤其是你,时陆。”   易时陆保持沉默。   卓凯也不逼迫他说什么,午饭之后让易时陆和他去书房,说有事需要易时陆帮忙。   卓森悄悄对易时陆摇头,但易时陆还是答应了。   不过卓凯没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他只是告诉易时陆下午他和他的团队有一个微会议,大概只有半个小时左右,想请易时陆帮他做个会议记录。   易时陆老实按照卓凯要求的做了。   卓凯这个会议在和他的团队商议竞选的事,易时陆也借着这个机会知道了许多外人不能知道的消息,比如说卓凯有哪些竞争对手,又有哪些同盟伙伴。那些本来应该出现在新闻上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名字都出现在了易时陆的会议记录里。   在半个小时的会议里,卓凯时不时抬眸看向易时陆的方向,看见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专心致志的打字,卓凯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满意。   中途有一次停下来,故意和电脑屏幕里的团队说:“这个地方说的慢一点,我让我新聘请的小秘书好好记一下。”   易时陆莫名其妙被提到,手下打字速度更快。   会议结束后,卓凯走到易时陆身边,一只手担在他的肩膀上:“都记好了吗?”   易时陆:“我有几个地方要修改一下,稍等,马上就好。”   卓凯身形不动:“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来记录这次会议吗?”   易时陆微微停顿:“知道。”   卓凯此举像一个下马威,让易时陆更清晰地知道他背后到底有多少人在为他工作、与他合作、同他联手,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很复杂,卓凯这个人已经不只代表了他本人。如果说之前易时陆对他的势力还只是模糊的概念,经过这次之后,他就有了具象的了解。   卓凯的手轻抚着他的头发,一下轻一下重:“我就说你是聪明人,和时陆你交谈总是让我觉得轻松愉快。”   易时陆不为所动,将文档改好之后,发给了卓凯。   “我能回去了吗,卓凯先生?”   卓凯答非所问:“签证已经在办理中了,预计几天就可以办好。记得提前把行李收拾好,把想带的都带上,我们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滨城了。”   易时陆沉默着点了一下头。   看出他的不情愿,卓凯笑了下稍做安慰:“你不是喜欢雪吗?你会喜欢那边的。到了那里,我亲自教你滑雪的。”   卓凯说的兴致勃勃,易时陆却始终没有太大的反应,最后他像是听倦了一样,垂着眼眸:“先生,如果您没有其他要我做的事情,我就先出去了。”   这副不愿多言的样子果然引起了卓凯的不满,卓凯冷冷笑了一声,手上施力压住了他的肩膀,将易时陆牢牢按住。   “我不喜欢你这个态度。你要的我也尽可能的满足了,但你从今天一早醒来就没有对我笑过一下,一下都没有,这算什么,软性抗争?别太欺负人了,易时陆。” 第126章 噩梦者(二十七)捉虫   易时陆咬唇:“卓凯先生,您这是在恶人先告状。”   他不愿回头看卓凯,却偏偏被卓凯伸出一只手捏住下巴,一点点将他的目光挪到自己脸上。   卓凯:“就算我是恶人,也对我笑一下吧,时陆,请你。”   语气温和有礼貌,压迫性却一点不少。   易时陆浅浅望向他:“我笑不出来,先生。”   卓凯:“怎么会笑不出来呢,就算是骗一骗我也可以。”   易时陆:“我不会骗人。”   卓凯直直盯着他良久,像要将他全然占据,可能是太生气,他气极反笑,提高了音量:“弯一下唇而已,就那么难?”   “如果您非要我那么做的话……”易时陆顿了顿,按照卓凯说的用力弯了一下唇角,又快速地恢复原样了。   卓凯冷冷:“难看,自然一点。”   感到一丝屈辱,易时陆面色一僵,随后仍旧又做了两个难看的笑容出来。   卓凯又不是没有看过易时陆真心的笑,正因为看过,才更知道易时陆现在对他又多虚假和敷衍。   他的怒气没有因易时陆的顺从被抹去,反而更糟了。   “可以了。”卓凯高声喊了停:“不要再做了。”   易时陆挣脱开他的手站起身:“那我先出去了。”   他一步步向门口走,卓凯没有说什么,只是当易时陆的手触碰到门把手那刻,卓凯狠狠地将易时陆刚才用过的笔记本摔在地上。   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易时陆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没有回头,打开门径自向外走。   到了走廊的转弯处,一只手扯住了他:“哥,我刚才好像听见你们在屋里有什么动静,他为难你了吗?”   身后几步之远外站着监视易时陆的保镖,易时陆以后背对着他,刚好挡住保镖的视线。   他对着卓森轻轻摇头:“没有,我很好。”   手却一直担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   卓森去扯易时陆的手腕,被他躲避开,卓森执拗地又拉了一下,终于看见了缠着的那一圈纱布上透出的血色,明显是被人暴力对待所致。   卓森的手指触摸着,抖了又抖。   易时陆匆匆又将另一只手覆上去,不让卓森再看。他小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你别多想了,可是我……我不想再和卓凯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了……我……”   卓森看了眼他身后的保镖,也轻轻说:“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   卓森调转轮椅,一语不发地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情绪低迷,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易时陆现在出行都有保镖跟着,通讯工具也被没收,他也没有心思玩乐,干脆回自己原来的房间收拾点东西。   再次看到窗台上的水晶球,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可是什么都有了变化。易时陆盯着水晶球,又拿了些衣物,装在袋子里拎上了楼。   晚上卓凯回到房间时,一眼便看见易时陆站在窗边低头看着什么,易时陆已经洗漱好了,身上穿着睡衣。卓凯走过去,看见易时陆正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水晶球。   是他送的那个。   卓凯的心里涌起一阵连绵的起伏,心脏被温热的东西包裹住。   易时陆刚听见脚步声转过来,就被卓凯揽住了腰,另一只手向他身后探去,将水晶球握在手中,只看了几眼,神情都舒展开了。   “就这么想把这个一直待在身边?”   这个姿势说话很奇怪,脸对着脸,腰还被揽着,易时陆向后退,可身后便是窗台。   偏开脸,目光与卓凯交错开:“扔了可惜。”   听起来像嘴硬。   卓凯心里更高兴,一个念头涌上心间,又不敢贸然说出,百转千回间绕了又绕,愣是不松手,最后才以最若无其事的口吻问出:“不会是因为是我送的,才这样珍惜?”   易时陆虽没回复,却像被戳中心事又不肯承认,一张脸红了青青了红,几次反复,连耳朵都烧了起来。   卓凯心中更笃定:“时陆,你从前大概也不讨厌我吧,甚至还有些喜欢?”   易时陆自然是什么也不会承认:“先生既然已经把那个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东西,您何必想得那么多。”   说着便要抢卓凯手里的水晶球,卓凯当然没那么容易给他,两人闹哄哄不知什么时候闹成一团,一个脸色戏谑,一个一脸严肃。   正闹着,门忽而就被打开了,两人动作一顿,刚好停在卓凯抱着易时陆的状态。   看清门口的人,易时陆从卓凯怀中抽身而出,一只手小心抚平被弄皱的衣角。   卓凯满面春风:“阿森,你怎么过来了?”   轮椅上的人低垂眉眼,叫人看不透。他什么情绪都没有的说道:“我做了噩梦,想让哥陪我睡。”   “哦……这样,”卓凯看了易时陆一眼:“阿森希望你陪他,你去吧。”   易时陆没有犹豫,抬脚便走到卓森身边,推着他的轮椅走了出去。   卓森的卧室亮着一盏小夜灯,和以前的习惯一样,卓森恳求易时陆为他读一会书。   易时陆照做了,他翻开书页,一开始还是平静地诵读,读到一半忽然停住似哽咽,垂着脑袋眨了下眼睛,一滴水滴便正正好好地落在了书页上字里行间。   卓森伸手为他擦眼泪:“哥哥不哭。”   易时陆为什么哭,他心中有数,刚才卓凯对易时陆的举动明显不不尊重他,不顾易时陆的意愿,卓森不敢想象如果不是他正好推开门,卓凯会对易时陆做什么。   眼泪越擦越多,卓森的神情也逐渐变得阴暗,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烦躁,心脏又痛又痒,恨不得从里面伸出一只利爪将它剖开,他见不得易时陆哭,易时陆的眼泪也在加重着他的情绪化,让他被情绪支配着。   半晌,易时陆终于停止了。   “我没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易时陆撑起一个笑。   卓森慢慢收回手,心口并没有觉得好过。   “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哥哥了,欺负哥的人都要受到惩罚。”他面若冰霜。   易时陆笑笑,说好。   卓森知道易时陆只当他说的话是在安慰。   他拍拍床侧枕头:“不要读了,换我来哄哥哥睡觉。”   易时陆躺上去,卓森躺在他的身边侧脸看着他,面容上是夜灯的倒影:“闭上眼睛,哥哥。”   易时陆乖乖闭上眼睛。   房间里没有人在说话,只有低低的呼吸的气流音。易时陆睁开眼睛,发现卓森仍在盯着他看。   易时陆:“为什么不睡?”   卓森:“我要给哥站岗。”   易时陆:“站什么岗?”   卓森:“如果有噩梦来找哥的话,我会把它们都赶走的。”   易时陆终于露出数天以来最轻松的笑容。   他的手划过卓森漂亮的下颚线,像羽毛一样轻盈柔软:“卓森,你真好。”   卓森轻易地被易时陆撩拨起欲望,有火灼烧皮肤,只有贴紧易时陆才能得到缓解。皮肤贴着皮肤,肉贴着肉,心中的猛兽在无形之中,已经摆脱了锁链。   易时陆不仅没有在恰当的时候收起手,反而放纵着卓森,放纵着放纵着,卓森按捺不住地扯开他的衣服,毛绒绒的脑袋在他的下巴之下乱动,易时陆攀住他的手臂,摸到他平时藏在衣服下的肌肉,在用力是微微突出,虬结有力。   易时陆小声说:“腿,小心腿。”   卓森如梦方醒,抬起腥红眼眸,几乎是用目光绞着易时陆,粗.喘不断,渐渐平复下来:“睡觉。”   他和易时陆头靠着头,两人很快睡着了,直到一声尖叫响彻整个房间,易时陆和卓森同时睁开眼睛,晨光正透过窗帘照进这个房间。   他们看见了站在床边的卓太太。   卓森的脸色微微一变,而卓太太更是恶狠狠地看着他,转到易时陆身上时才有一丝缓解。   她几乎是不由分说的拉起了易时陆:“走,出去,离开卓家。”   易时陆被从床上扯下,人还是晕乎乎的。卓太太拉着他的力气格外大,大有一种他非离开不可的架势。 第127章 噩梦者(二十八)   范静蓉的举止粗鲁起来,易时陆没想到平时看着端庄优雅的卓太太身体里竟然会爆发出这样大的力量。   他被拖行了一段距离,就快要到达房间门口,卓森连滚带爬地追了上来,抱住范静蓉的一只腿:“妈,妈,你要把时陆哥带到哪里去?”   范静蓉气急败坏地踢了他一脚,踢得并不算重,虽然脑袋充血但还是顾念着那么一丝骨肉亲情,对卓森下不去狠手。   范静蓉尖叫道:“你做的好事!你做的好事!我现在就要让他离开这里……”   卓森是真有些慌了,范静蓉再多说几句话整件事情便再也瞒不住,他高高叫起来:“妈,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但求你了,哥得待在我身边我才放心。”   一句话说的模棱两可,易时陆听得云里雾里。   按照卓凯说的,卓先生夫妇一向不喜欢卓森,但同卓凯关系尚可,也许他们也早已知道卓凯的罪行。   易时陆用不解的眼神看着眼前这扑朔迷离的景象。   卓凯及时抵达:“大嫂,有什么话和我去书房说。”   范静蓉并不松手:“他得离开。”   这里的他指的是易时陆。   易时陆也想离开,他恨不得立刻离开这罪恶的巢穴。但他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离开,连离开之后会发生什么都不知晓,他现在在这里,至少还算安全。   “好了大嫂。”卓凯用力扣住了范静蓉的手腕,迫使她松开手,范静蓉力气再大也是养尊处优的太太,体力方面哪里能比得过卓凯。   “大哥已经在书房等着了,我们去书房详谈。”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范静蓉向书房方向走去。   等到了书房,卓凯将门紧紧关上,笑着看着两夫妇:“大哥,大嫂,怎么刚回家就火气这么大,阿森都要被你们吓到了。不是说要在大嫂娘家多住些日子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范静蓉怒呛:“我们不回来,由着你们作威作福?”   卓凯抱着手臂笑了:“之前不是说好的吗,易时陆这件事,你们就不管了。”   “是,没错,”范静蓉强势揭穿他:“可之前也说好了,动了他一个,以后再不允许害别人,可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前段时间家里来了一个姓陈的年轻人,你们是怎么对他的?”   范静蓉越说越气,最后抛却淑女的范式“呸”了一声:“我就不该信你们的话,像你们这样的人,说谎比吃饭还要容易。”   卓凯停顿:“陈嘉宇?大嫂是怎么知道他的?”   范静蓉冷冷一笑:“他被人救了,昏迷了很多天,可巧得是他昨天醒了,说出了你的名字。卓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卓凯没理会范静蓉这一顿夹枪带棒的话,转向卓沿:“陈嘉宇告到警署了?”   卓沿沉声:“不是告到,是黄警司亲自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把你的名字说出来了。”   卓凯一听就放心了:“大哥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吧?”   卓沿虽然不齿他的行径,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家人,他这些年也为卓凯遮掩了几次。   卓沿良心有愧,不回答他的话,卓凯却很是了然了。   他露出一个略微得意的笑容,随手摆弄着书桌上的摆件:“这些人还真以为自己能翻出什么浪花。”   范静蓉的气消去一些,按下激动:“你不守约,所以我们也不用守约,那个孩子,我要带他离开卓家。”   卓凯的手指在摆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动着,头脑反应极快:“你误会了,我和阿森没有毁约。”   范静蓉皱眉看着他颠倒黑白:“这不叫毁约叫什么?”   “是大嫂你理解错了,”卓凯有条不紊地说道:“从一开始,我和阿森的意思就是,我们‘玩过’易时陆之后就不会再害别人。可是你看,易时陆现在还好好的,毫发无损,所以在这期间,我们的约定还没有生效。”   范静蓉越听,姿容越崩裂,到最后她几乎要被卓凯的诡辩弄得面目狰狞,卓凯平静地看着他,在心里希望他这位大嫂最好不要插手,范静蓉个性难缠,如果她插手这件事,即便是卓凯也要头疼。   范静蓉扫视卓凯一眼:“任凭你靠着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再怎么狡辩,我也不会再改主意。”   她争取丈夫的认同:“老沿,你这次向不向着我,难道你还要继续这么助纣为虐吗?这些年做旁观者,我们已经够丧良心了。他们这两个恶棍嘴里不会有真话的,我是已经不会再相信他们了,那个孩子,我必须带走。”   一直沉默不语的卓沿看着妻子坚定的态度,沉吟片刻。   “卓凯,这次听你大嫂的。”卓沿看向那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弟弟。   卓凯笑了一声:“一家人,我可不想和大哥大嫂你们弄得针锋相对。不过大嫂,这次就算你想带时陆走,他也未必想跟你走。”   范静蓉:“怎么可能,他只是被你诓骗了……”   “他知道。”卓凯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范静蓉。   “哈,他知道……”范静蓉突然失语,张了张嘴,震惊道:“他知道?”   卓凯笑笑:“可不是,他什么都知道。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把他叫来问一问,但是大嫂,我们得说好了。如果他知道还愿意留下,你就不能干涉这件事。”   范静蓉不相信卓凯的话,怎么会有人明知这是龙潭虎穴还愿意留在这里。   卓凯等着范静蓉点头,在听见范静蓉说“好”之后,他露出稳操胜券的笑容,让人把易时陆叫过来,还让范静蓉和卓沿避到窗帘后。   卓凯只问了易时陆两个问题,让易时陆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   卓凯:“我这人确实算不上好人,坏事做尽、丧尽天良,这些你都知道吧?”   易时陆不知道卓凯想做什么,点了点头:“是。”   卓凯:“但是即便如此,你还是需要留在卓家,对吗?”   卓凯用卓森威胁易时陆,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已经注定了。   易时陆不明白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像是一种服从性测试。   他顿了顿:“是,卓凯先生,只要你……”   “你只用说是就可以了。”卓凯打断,做了一个把他请出去的手势:“你回答得很好,可以回去了。”   易时陆刚抬脚,只听身后一阵响动,冲上来一个人抓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可能自愿留在这里,明知道他是魔鬼……”   “大嫂。”卓凯厉声道:“大嫂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我就要生气了。”   易时陆仍旧是没太看懂这局面,乱糟糟闹哄哄的,最后是卓沿上前轻轻搂住范静蓉,将她带离易时陆的身边,对着卓凯说了一句:“好了,静蓉也是关心则乱,不要怪她。”   卓凯看着易时陆:“怎么还不走?留在这里看热闹吗?”   易时陆望了望他,推开门向外走。   一路走,一路回应刚才说话的场景,连到了房间里,卓森和他说话都没有听见。   灵感忽至般,一个念头飞快划过,易时陆手下收拾动作变慢,听见卓森在耳边抱怨他都没有在听他说话。   易时陆按住了卓森的手:“卓森,你父母和卓凯的关系怎么样?”   卓森正帮易时陆往行李箱里放东西,听见他的问题,讪讪一笑:“哥问这个干什么?”   易时陆:“你在这个家住了这么多年,总该有点感觉的吧?”   卓森:“哥你应该也知道吧,爸妈他们一直不太喜欢我,但是和叔叔的关系很好,哥在想什么?”   卓森观察着易时陆的反应。   “不对,”易时陆认真说:“我感觉……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卓太太……她,她也许……”   “妈妈更坏。”卓森把头靠在易时陆肩上,两个人此时都坐在地板上,围着易时陆的行李箱。   “小时候她就不喜欢我,总是打我,因为我长得和别人不一样。”卓森流露出一丝哀伤。   易时陆的思路成功被他打断,他摸摸卓森白色头发,低声说:“卓森长得很好看,比别人都好看。”   卓森:“以前我会觉得难过,但是现在有哥哥喜欢我就足够了,其他人都不重要。”   他伸出雪白的手臂,搂住易时陆的脖颈,想将自己嵌在易时陆的身体里。   易时陆习惯了卓森的亲昵,只是感觉有什么细节被忽略掉了。   ……   入夜,易时陆睡得很沉,没有注意到身侧已经空了。   卓森正在卓凯的卧室里,沉着脸:“他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卓凯把陈嘉宇的事情和卓森说了,也把今天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卓森烦躁不安:“哥哥已经察觉到了,他不笨,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他会反应过来妈妈是想帮他,也有可能会知道关于我的事情,哥会毫不犹豫地离开的,他会抛下我……他们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老实点待在外面?”   “冷静点阿森,事情还没变得那么棘手,三天后我们去日本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平静,不会再有人打扰。”卓凯试图稳住他,但卓森依然不受控制。   “三天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小叔,不觉得他们很碍事吗?他们妄想把哥哥带走……而你,你竟然允许这种想法的存在,你根本不在乎哥哥对不对?如果让你做选择,哥哥和爸爸妈妈,你会选哪边?”   卓凯皱起眉:“家人终归是家人,易时陆始终是外人,就算再喜欢,也不能和家人相比。”   这句话让卓森突然安静了下来,他轻轻磨了一下牙齿:“原来叔叔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所以真有那么一天的时候,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爸妈,放弃掉哥哥。你并不会真的为了哥哥和他们对抗,今天的做法实质也只是在拖延时间,缓解矛盾。如果妈妈没有被你蒙骗而是继续坚持要带哥哥走,其实你什么也不会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举动,因为‘家人比易时陆重要’。这就是叔叔的逻辑,我分析的很对吧。”   厘清思路的卓森彻底的平静了,这里并没有他的盟友,所有人都无法真正的和他产生共鸣。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你的,”卓森冷冷一笑:“叔叔做事畏手畏脚瞻前顾后,令人讨厌。”   卓凯长吐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我现在不和你理论,等到了日本你就会知道,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卓森阴森森地盯住他:“太慢了,三天后的飞机太慢,能改成后天的吗?”   卓凯想了想,点了下头:“我去安排。”   卓森:“我等着你的消息,我得先回去了,哥哥夜里可能会醒,看不见我会着急。”   “卓森。”   卓凯叫住他,似有话还要说。   卓森回过头,卓凯认真道:“大哥大嫂毕竟是你的父母,他们这些年很痛苦,但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这些,你都感觉得到吧。”   卓森毫不在意:“他们几乎弄断了我的腿。”   卓凯:“这件事确实……他们做的过分了,但是那次的情况是你故意当着他们的面杀.人,确实刺激到了他们。”   卓森哼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轮椅的声音很轻,在深夜穿过走廊,重新回到易时陆的床边。   借着月光,卓森看了易时陆很久,久到目光都要在易时陆的脸上留下斑驳痕迹。   易时陆的一只脚伸出了被子,卓森握住他的脚踝,把那只略显冰冷的脚重新放回温暖的被子里。   做完这些,卓森看向窗外皎洁的明月。明亮的月亮高悬,投射在这安静的土地上。   安静的世界就像一汪平静的泉水,往里面投下一颗石子就会泛起显而易见的波澜。   “他们其实根本都不在乎你。”卓森说。   “真正在乎哥的人,只有我一个。”   “所以最终,只有我配和你在一起。” 第128章 噩梦者(二十九)   卓森这两天围着易时陆不停的转,像一只看门狗。为的是让易时陆没有任何时间可以和范静蓉接触。   “下午五点左右准备登机。”卓凯说。   他口中的飞机是私人飞机,已经等候在半山的停机坪。   卓森的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在去日本之前,所有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一顿饭吧,正好爸妈都在家。”   卓凯:“如果你想的话当然可以。”   卓森:“我非常想,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大家一起吃过饭了。想想上一次聚餐,还是在圣诞节的时候。”   卓凯只当是离愁的情绪在作怪,虽然他也不太确定卓森会不会有正常人具备的“离愁情绪”。   如卓森所愿,午餐是大家一起吃的。懵懂无知的凯丽、谨慎盯着易时陆的保镖、愤怒却无力改变的范静蓉……所有人都坐在长桌前。   欢聚一堂。   卓凯始终扮演着话事人的角色,端起酒杯,遥敬着众人:“我和阿森准备去度假,带上时陆,在这里和大家说一声。”   凯丽吃惊地瞪起眼睛:“所以今天是让我们践行的吗?”   卓凯:“可以这么说。”   凯丽:“这太突然了,我得有很长时间看不见我可爱的小时陆……还有卓森、卓凯先生,我一定会想你们的。”   卓凯将酒杯往上提了提:“凯丽,你应该享受这段自由时光。”   凯丽喝了一口杯中酒:“说的也对。”   范静蓉肉眼可见地变得坐立不安,她清晰的感觉到所谓的“度假”其实另有隐情,她看着易时陆,却欲言又止,试图用目光传递出一些信息。   可易时陆的注意力很快被卓森夺走,卓森,那个最喜欢装扮单纯的孩子不断用漂亮面孔与迷人微笑吸引易时陆的注意,用毫无意义地话占据时间。   “这道菜真好吃,哥哥,你多吃点。”   “真想尝尝你们的酒,可惜我的身体不能喝酒,葡萄酒是什么味道?”   “我喜欢这个烟熏扇贝,凯丽的手艺变得越来越好了。”   ……   范静蓉了解她生的孩子,尤其是在所有幻象被戳破之后,她反而能更理性地认识卓森。卓森不会说这种幼稚的话,他现在的表现是在表演给易时陆看。   他像是在讨易时陆欢心,又或者在故意迷惑易时陆。   范静蓉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直接戳穿卓森,她犹豫了一下,只是这一犹豫,这个时机就错过了。   她喝下一口葡萄酒,白葡萄酒口感清爽,让她回味悠长。席间范静蓉的目光不经意与卓森的目光相碰,后者将他的红色眼睛弯成月牙状,像张即将合起的血盆大口,范静蓉略微错愕。   午餐过后,到了休息时间,冬日正午的阳光照得人暖意融融,易时陆感到一阵困倦,可能是因为环境、天气太舒服,这阵困倦轻而易举地让他服从,易时陆打了一个哈欠,把自己的行李箱推到墙角。   “卓森,我得睡一会儿,我困了……今天突然很困。”   几乎是话音一落,卓森回头看他,易时陆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卓森呼唤了易时陆几声,没有得到易时陆的回应。他简单调整易时陆的睡姿,让他更舒服些,被子的一角就盖在易时陆的肚子上。   做完这些,卓森拉开了衣柜,那里有一个隐藏的加密角落,卓森从里面抽出了一把刀,刀光泠泠,并不是很锋利,因为长期未打磨反而有有些钝了。   卓森不在意,他挥舞着工具,用力向腿上磨去。   坚固的石膏与半不灵光的刀相消磨,发出一种叫人听课头皮发麻的咯咯的声音,像指甲挠桌面,又像粉笔在黑板上拉出长线。   在一下一下的锉刀中,卓森始终保持着恬静淡笑,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就挂在他的嘴角。他耐心得像个旁观者,带着一点兴致与事不关己的冷淡漠然。   终于,石膏被他完全切开,剥落膏体。   他那条完好无损的腿从里面露出来,宽大的裤腿变得空荡荡。   像是笃定易时陆绝对不会在此时此刻醒来,卓森大胆地在屋中开会踱步,以适应新的、没有负累的状态。   “这样轻松多了。”他喃喃道:“方便多了。”   卓森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是一座上个世纪中式与南洋风结合的房子,带着老式古典审美,奢华如名利场中的美人。此刻万籁俱寂,在不同的房间里,所有人陷入共同的沉睡。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手中握着一把不算锋利的刀,施施然穿梭在房子里,他美好的身姿与慵懒的体态像在演电影,还是美学品味极高的那种电影。   如果非得加上一个背景音乐的话,或许交响乐是最合适的,激烈的、命运般的、不可抗力的交响乐。   大提琴是低缓的前奏,卓森从一楼开始,推开了阿唐的房间。   血洇湿了床铺,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接着是安娜、凯丽……他一一解决,然后踏上了楼梯。   脑袋里的交响乐混响声音更大了,振聋发聩。   他来到了卓沿和范静蓉的房间。   不得不说他的这对父母感情数十年如一日的好,连在睡梦中都是彼此依偎,看起来非常幸福。   卓森看见了他们床头的全家福,那是他五六岁时候照的。他坐在范静蓉的膝上,年轻的母亲容光焕发,抱他在怀中,旁边是她英俊的丈夫和年轻的弟弟。她那时好像什么都拥有了,幸福、名望、美貌、财富,一切唾手可得,人生对她而言那样容易。   卓森拿起照片,时隔多年与画面中的人对望,在他陷入思绪中时,床上的人感觉到了什么,竟然迷糊地睁开了眼睛。   药物的作用让范静蓉即便睁开眼睛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怎么醒了?你会疼的。”   卓森没有心软。   母亲的瞳孔里映出了高高举起刀的孩子,那个顽劣的恶魔听不懂人类的情感,尤其是用眼睛诉说的时候,他听不懂母亲复杂的言语。   交响乐,暴风雨来临的交响乐,高八度,像撕破耳膜的呐喊。   最后一站是卓凯,卓凯今天喝了很多葡萄酒,他睡得非常沉。   他正在做一场美梦,梦里他们踏上了飞机,在北海道重新开始,时陆接纳了他们,他们三个一起滑雪、泡汤,在满天飞雪里,他拥抱住易时陆……   那是梦中的乌托邦,永远抵达不了的雪季。   卓森这次的动作很慢,他在思考,要怎样把所有人的性命都嫁祸在卓凯的头上,然后……再把卓凯做成有罪者的自罪。   有罪者,精神癫狂,最终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伏法、忏悔、自罪。   这不是很容易,但也不是很难。   他擦干净刀柄上的指纹,把它印上卓凯的指纹,最后把这把浸透血与泪的屠刀,放在血泊中的卓凯的手边。   像他失去力气后自动掉落的那样,咣当,就在手边的地板上。   像油画里写实的画面。   离开房间前,卓森拿走了易时陆的证件,和那个水晶球。   一切都处理好了,那些障碍、多余的人、麻烦、以及妄图夺走他所爱的……所有的一切,都处理好了。   世界很美好,只有他和易时陆。   当他洗干净身上血迹换好清爽衣物,易时陆还在睡。   卓森安静地坐在床边,偶尔伸出一根手指戳一戳易时陆清秀面颊,戳下去一个浅浅的圆圆的坑,又在手抬起后,弹性光洁的皮肤也恢复原样。   这对他是有趣的游戏,卓森乐此不疲,一直玩到易时陆醒来。   “卓森。”   刚醒来的易时陆,嗓音还微哑,听起来有点性感。   卓森看着他,露出一个干净表情:“飞机已经在等着我们了,我们现在过去随时都可以起飞。”   易时陆晃了晃混沌的脑袋:“卓凯呢?”   卓森收起笑容:“我们先过去,他随后就到。”   刚睡醒的脑袋不够灵光,易时陆哦了一声,又细心问:“你的行李都检查好了?”   卓森点头:“哥哥再帮我检查一下也行,看有没有忘记带的东西。”   易时陆说好,边说着边下床:“主要是证件不能落,其他的东西都还好。”   卓森打开行李箱,让易时陆一一检查。卓森带的东西并不多,并且他带的总是一些奇怪物品。比如那个和易时陆有关的抽屉,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被卓森装进了行李箱。   易时陆几乎要笑起来:“你真的很喜欢一些小玩意儿,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那时你给我看了一个八音盒,旋转木马那种。”   “哥哥说的是这个吧,”卓森坐在地上,抬手从书桌里拿出第一次和易时陆相见时给他展示的音乐盒,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我不打算带,这个不能算是我和哥哥的回忆。”   易时陆笑了一声,没搭理他,继续检查他的行李箱。易时陆又一次看见了那个笔记本,在他的手刚捧到笔记本时,卓森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哥哥要看吗?里面全部都是我和哥哥的故事,我自己做的。”   像迫不及待将心脏剖给爱人来表达深切爱意的赤子,卓森如果有尾巴的话一定会拼命摇动,但他没有,他恨自己没有尾巴。   易时陆翻开的第一页,上面粘贴了两句诗。   那个时候卓森问他三个冬天里他最喜欢哪一句。   易时陆说了两句。   “我一无所有,除了奔腾的黑浪。”   “上帝啊,请怜悯我吧。”   卓森将这两句剪下来,粘上去。   但上帝并没有怜悯他,奔腾的黑浪已经将他们吞没。 第129章 噩梦者(三十)   展开书页,他们的故事随着时间线游走。   卓森越来越激动,直到看到最后一页,他亲手写的,诗。   与其说这是一篇获奖诗歌,不如说这是一份求偶信。易时陆不自在的挪开眼睛,却被卓森迫使着看着那篇诗。   卓森的手指在书页上缓缓移动,将那些关键字眼展示给易时陆看。   “黎明的野狗……那是我。”身为作者的卓森还时不时做一些注解。   “发着高烧的雕像……遇见哥哥即便是雕像也会昏了头,没错,我就是想表达那个意思。”   易时陆听不下去这些肉麻的话,对卓森表示自己可以独立阅读,卓森没有听懂他委婉的话,仍在激动着。   “犬吠时,深潭里落下一盏星子……这一句是我见到哥时的真实感受,没有一点夸张,全部都是真情实感。”   “深巷里的罪案已上演……这句是表示哥哥谋杀了我的心,一种比喻而已。”   ……   什么跟什么……虽然卓森写得确实不错,但是……这些肉麻解读让易时陆不自在起来。   在他想要起身时,卓森缠住了他的身体。   “哥哥怎么可以这样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的易时陆明明早已羞红的双颊。   这个房子里发生过的事情让卓森的肾上腺激素狂飙,在加上易时陆就在他眼前,他正处于极为兴奋的状态中。   “说点什么吧哥哥。”看似哀求其实胁迫,这种招数卓森经常使用。   易时陆:“说……说什么呢?”   卓森已经压在了他的身上,这糟糕的姿势……   “说你高兴,说你看见我为你做的一切很感动,说你因为感动所以更喜欢我了……”   “我不会因为感动而喜欢你的……阿、阿森,我只是……”   易时陆偏过脑袋,无法再说下去,又被卓森掰正,皮肤上留下手指的印子,卓森难得手段稍显粗鲁莽撞。   他的眼睛像“深潭里落下一盏星子”那样明亮地望着易时陆,喃喃道:“哥是第一次这么亲昵地叫我,我之前从没听你这么说过。”   易时陆不说话。   “再说一次,拜托,求求你。”   感动之余的流露和被要求是不一样的,易时陆不想忸怩,硬着头皮又叫了他两声。   卓森的眼睛越瞪越大,归于一种晦暗不清。   他低低啄着易时陆的面颊,像一只小鸟那样轻快。   易时陆无奈地任由他那么做,他总是很惯着卓森,像个真正的包容心极强的兄长。   年纪小的人因为被容忍动作越发大起来,挑战这对方的底线。   “别闹,还要赶飞机……”   “不用赶,它会等我们。”   “那也别闹。”   易时陆推开他站起身,又被卓森纠缠到床边。   卓森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地赖着他:“哥刚才的语气根本不对,好像是我逼着你做的一样。”   难道不是吗?   “好了,别玩这些了。”易时陆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手盖住了卓森的眼睛:“闭上眼睛不许偷看,我有另外一个更好的东西给你。”   易时陆每次在他纠缠的时候都会用这一招,给点甜头来安抚他。卓森以为他又故技重施,就算是一点点甜头也足够让他兴奋起来。卓森乖乖闭上眼睛,睫毛刚好扫过易时陆的手心。   易时陆已经用一只手掌将卓森的眼睛全蒙住了,即使不闭起,卓森也什么都不会看见,但他还是用哄人的语气对卓森道:“闭好了吗?”   卓森按捺兴奋,语气却藏不住的开心:“我闭好了,闭好了!哥要送我什么?”   易时陆轻声道:“今天不是离开滨城的最后一天么,我准备了很久。”   卓森好奇:“哥花了很多心思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易时陆:“很久很久了……我都忘记了……你不要乱动哦……”   易时陆的面色沉下来,却又是微笑的。他向枕头底下摸去,从里面摸出了一把锋利的没有刀鞘的水果刀,那是他在厨房工作时常用的工具,他练习了很多次。   不知情的卓森还在希冀着:“我以为你会简单的亲我一下,或者随便敷衍敷衍我,我以为……”   戛然而止的话语,因为刀口已经没入胸膛。   易时陆拿开遮住卓森眼睛的手,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将水果刀从他的胸膛里抽出。   卓森慢慢地低下头,看见鲜红的血液从胸口涌出,即刻,湿了一大片。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易时陆,同时也费解着。   易时陆清冷地看着他,像一个突然卸下所有伪装的人,这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就是他的本来面目。:“我看见你在酒里下药了,这帮我省了不少麻烦,待会杀卓凯就轻松多了。”   卓森仍是那副呆呆的样子:“哥哥?为什么,你生气了吗?”   易时陆:“不用再装了,我知道所有的事情,你,还有卓凯。”   易时陆怀疑自己是不是用的力气太小,卓森竟然还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回复他:“你知道我和叔叔的交易了?所以你才生气了对不对?是他说可以驯服你,我才和他合作的,可我只是在骗他,我从来没想过和他分享,我只是独享你。所以,我已经把他杀了。”   易时陆打定主意决定再补一刀,这次他瞄着卓森的胸口快速下手,卓森的身体却在垂死之间爆发出力气,他抬手艰难挡住了易时陆的手腕,瞪大眼睛:“我解释过了哥哥,送我去医院好吗,如果你还不相信我一直都是在骗叔叔……”   “我不在乎你们做了什么交易。”易时陆咬着牙,手下用力,刀锋一点点靠近卓森的胸口:“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们在演戏,人渣。”   卓森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他忽然站起身,慌乱地说:“我真的得去一趟医院,哥哥你等我一下,有什么误会等我回来再说,不对,警察会找到这里……你也得离开这栋房子,你去停机坪,那里有人接应你,先避几天……”   没等他把话说完,易时陆补了第一刀,又是一股热流。   卓森尖叫起来:“哥,不要,我好痛!不要这样!”   卓森倒在了地上,扭曲,蜷缩,像一条蛆虫。   易时陆站起身,看着卓森挣扎的模样,易时陆并没有觉得痛快,甚至他明白,这个画面会在今后成为他的噩梦,直到他被处以死刑,这场噩梦才会真正中止。   “哥哥,”卓森扯住他的裤脚:“为什么啊,哥哥……”   “哥哥?”易时陆面无表情,俯视他的哀求:“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叫我哥哥呢,卓森?我的弟弟从来都不是你这种怪物,你见过他的。”   易时陆拿起了那个玩具,旋转木马。   “卓森你是不是有个怪癖,每次杀了人总会拿点纪念品?比如这个,我亲手做的,旋转八音盒。”   卓森安静了。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很会做玩具。因为从小到大都是哥哥的原因,我做过很多、很多的玩具,给我的弟弟妹妹,这个是我送给我弟的,有点印象了吗?”   一些记忆的片段在卓森的脑海里划过,卓森的嘴唇嗫嚅:“那个人……”   “什么那个人啊,”易时陆不满地皱了下眉头:“我弟弟很聪明的,滨大当年说要给他发全奖的,要不然我们这种家庭也上不了这么贵的学校。他吧,就是太懂事了,他觉得我打工给他寄钱太累了,说滨城有很多勤工俭学的岗位可以做,后来他找到了一个工作,说是给一户人家患有白化病的小少爷做家教……这个套路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但不久前我见到他了,在防空洞里,虽然他被泥土覆盖,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易时陆举起了旋转木马八音盒,找到底部刻的那个“s”,他的手指在上面摩挲了很久很久:“我弟弟名字很好听,叫易桑,如果没有你们的话,他今年已经毕业了。”   易时陆的语气毫无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是经过了多少,才能说的这么平静。   卓森流了很多血,面色苍白,看起来虚弱到没有反抗能力了。   “原来是这样啊……从一开始见到我,看见这个东西,哥就……”   “别叫我哥了,我听着总是很恶心。”   卓森却并没有理会他:“哥都要杀了我了,就让我多叫几次吧。从一开始,哥就知道是我吗?”   易时陆道:“那时候还不确定,一开始以为是卓凯,毕竟你说八音盒是卓凯送给你的。”   卓森:“那又是怎么怀疑到我也有份的?”   易时陆:“去福利院送书那次我才真正想明白,虽然你装得很好,天真、单纯、柔善可欺、心理年龄低幼,但是卓森,真正一无所知的小孩不读米沃什,他们读安徒生。”   卓森忍着痛灿烂的笑起来:“哥哥明明也很喜欢米沃什,干嘛要这么说。”   他笑了又笑,见易时陆早已对自己无动于衷,他将笑容收敛,虚弱地说:“真抱歉啊哥哥,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做的……哥以为我会说这种话是不是?”   卓森的嘴角噙着笑容,知道自己逃脱不了,却也一点都不害怕:“我不会说的,我不会忏悔,不会改过,不会自新,就算重来,我也不会做出其他选择,我是对哥来说最坏最坏的人……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认识哥……你才会……来到我身边……哥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想揍我一顿,哥哥杀了我,但我会永远爱着哥哥。”   卓森盯着易时陆:“真美妙,可以被哥杀掉,这个结局对我来说也不错。我要一直看着哥,直到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听说那样会永远记得这个人……即使是下一世。”   易时陆举起刀:“卓森,你不会有来世,你会下地狱。”   卓森:“那哥会永远记得我吗?”   “不会。”   卓森轻笑:“那哥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做了什么菜吗?”   易时陆:“不记得。”   卓森:“蟹粉狮子头。那天叔叔让你试菜,你还不认识我,但其实那天我在窗户口看见你了……”   “不要再说了。”   易时陆闭上了眼睛,黑暗把他淹没。   之后的事情就容易得多,他检查了卓凯的房间,冷静地把自己的证件都拿出来。换了身干净衣服,去除血腥味,把旋转木马的音乐盒放进行李箱,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走出房子,不远处就是停机坪。   但易时陆不会再过去。   他走向相反的方向,踏上下山的路。   今天天气不错,风轻云淡,碧空如洗,是个等待着手铐扣上手腕的好天气。   易时陆如释重负,一身轻松。   ……   易时陆睁开眼睛,躺在狭小房间的床上。   “卧槽!”   “卧槽!”   “卧槽!”   “统哥!!!!!!!!!” 第130章 噩梦者(三十一)捉虫   系统慢悠悠懒洋洋地回答:在呢。   易时陆震惊地说不出话:他他他他他他他………   系统:他变态!   易时陆重重点了下头:我我我我我……   系统:你是复仇小王子!   易时陆非常认同,转念忽然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系统可疑地沉默了。   易时陆:统哥,你不会一直都知道但是一直都欺骗着我吧?我们是战友没错吧,怎么还背刺我呢系统心虚:什么叫背刺,顶多就算个隐瞒,上面不让我们系统影响剧情走向。   易时陆生声泪俱下:知道真相却不告诉我,你和卓森这种骗子有什么区别,亏我还把你当成……呃、熟人。你就这么把我玩弄于掌心里的?这不得给我来个金手指安慰一下心灵啊?   系统:图穷匕见。   易时陆对手指:……那金手指捏?(开朗微笑:(o′▽`o))   系统:想也别想。   易时陆:统哥,半年没见你还是这么冷酷无情~而且四字词语用的越来越好哦,内涵好丰富,我喜欢~(o′▽`o)   系统:阿谀奉承,拍马屁也没用,而且你只昏迷了一个晚上。上个世界差点给你搞崩掉,上面已经不允许我给你金手指了。   易时陆恼羞成怒:上面上面!统哥你领导谁啊?!我要和他谈一谈!   系统:节目结束之后决定给你打多少钱的人。   易时陆:哦,我完全没有异议,我觉得他的决定挺正确的,我确实不太能驾驭金手指来着,那个对我这种技术小白太复杂了。   系统冷哼一声:我看你上个世界驾驭的挺好的。   金手指是搞不到手了,易时陆立刻换了话题:嗯哼~好吧,你之前说数值多少了来着?   系统: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目标失去了生命体征所以数值测试也断联了,但根据你们重逢之后的重新检测,目前爱意值:91恨意值:71。   易时陆掐指一算,这个数值比梦中记忆里的数值提高了很多,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在他杀掉卓森的那一刻数值增长了,要么就是在卓森变成阿飘后的一段时间里数值有了变化。   鉴于卓森变成阿飘之后并没有和易时陆有过多交集,易时陆更倾向于第一种可能。   卓森:这小子,嘴上说被我杀了也很好,恨意值还是飙到了71啊。   系统抽了口烟:男人都是心口不一的。   易时陆:统哥你也能有这种觉悟。   系统:统哥也是有故事的。   易时陆大惊失色:嘶……一个晚上没见你发生了什么?遇到坏男人了?   系统:……呵。   天也渐渐亮了,易时陆注意到这个房间不是自己的那间房,室友打开房门走进来,看见易时陆眼睛已经睁开:“可算是醒了。”   易时陆从地铺上爬起来:“我怎么在你这儿?”   室友:“你昨天在单位晕倒了,你那些同事把你送去医院,结果医院检查一切都正常,说你只是睡着了,当时你紧急联系人填写的不是我吗,他们就打电话让我把你带回来。我没你房间钥匙,就让你睡这边了。”   易时陆赶紧说了感谢的话,表示自己可以给室友做一周便当。   室友笑笑:“你这么说我可当真了。不过你昨晚睡得真沉,都有点吓人了,怎么也叫不醒。”   易时陆挠挠头:“最近加班太累了。”   室友叹了口气:“滨城生活压力太大了,外地人能留下来的没几个,再拼也得注意身体健康。”   易时陆符合了几句,洗漱收拾一番就去上班了。   和卓森的往事发生在好几年前,那时候他还在上大一,现在他已经参加工作了。   易时陆当年本来以为自己肯定逃不掉了,但世事多变,谁能想到他在下山途中被一辆车给撞了,车主还算负责任,把他送去医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心俱疲加受伤,他竟把那段时间发生的那些事给忘了,只记得自己是来滨城上大学的。   医生诊断说是外伤原因,但易时陆现在想来,觉得更有可能是选择性失忆,那段时日的记忆对他而言太痛苦,于是他就全忘了。   他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车主因为愧疚,后面几年对他多有照顾,知道他是外地来上学的学生,不仅给了他一笔丰厚的赔偿款,在生活上也时常照应他,一直到他工作,还把本来以友情价租给两个儿子的老房子又隔了一间低价租给了他。   易时陆在滨城学习生活这几年也算是过得很平稳。   没人知道他的过往,连他自己都忘了,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一心学习的学生。   当年的易家案件也被人压了下来,无人怀疑到易时陆。一来几乎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易家工作,二来卓森本来就有意混淆视听,做成了卓凯杀了所有人然后畏罪自尽的样子,虽然警方最后没这么结案,但这就更掩盖了易时陆的存在过的真相。   种种有心或无意的巧合,让易时陆过了那么多年平静的生活,直到——   现在卓森找过来了。   还有卓凯。   他们回来了。   易时陆到了单位,迟到了一个小时,他一进来同事们就停下手中的活朝他看过去,纷纷关心。   “怎么不多休息一天啊?”   “你昨天突然晕倒可把lily给吓着了,她差点和你一起晕。”   “时陆今天没带便当吧,中午我们一起去楼下吃越南河粉。”   ……   主任推开办公室的门,神情比以前严肃:“都回工位上去,时陆你进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易时陆跟着主任进了办公室。   主任也先关心了几句:“身体都还好吧?”   易时陆:“挺好的,劳您挂心了。”   主任:“有个事情,昨天你发给小宋的表格,小宋觉得有点不对劲,给我看了一下。”   易时陆:“是哪里填错了吗?那是我按照收上来的统计表填的……”   主任:“你自己过来看一下吧。”   易时陆走到电脑旁边,眼睛一看,表格里“家庭地址”那一栏,所有的他都填成了“云龙半山10号”,密密麻麻,整齐划一。   易时陆咽了下口水。   主任若有所思:“我以为你是外地人不知道,但现在看起来你好像是知道的。”   易时陆:“……无意中在网上看到的,可能最近状态不好,脑子有点不清醒。”   主任很认真地说:“本地人比较信这种东西,说句多余的话,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有个认识的大师,你可以去找他,我们这边叫龙王。”   主任随手撕下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刷刷写下一个地址和电话:“不是骗子,龙王很灵,见他一面不是那么容易的,你找他的时候提前约一下,报我的名字,他会给你插个队。要不下午我给你放个假,早点去看看,不然我也不太放心。”   易时陆接过标签纸。   易时陆:统哥,这唤醒了我第一个世界的记忆,滨城的龙王我略有耳闻,是不是真的那么灵啊,也不知道和孟爷爷比谁更厉害。   系统:反正在节目设置的世界里很少人能比目标厉害。   易时陆:可是卓森是个小哭包诶。   系统:哭包妨碍他猛吗?   易时陆:这倒是不妨碍。   系统:哭包妨碍他变态吗?   易时陆:……好像还真不妨碍。   系统:哭包妨碍他一肚子坏水吗?   易时陆:……啧,不妨碍。   系统:哭包妨碍他搞事情吗?   易时陆:……确实不妨碍。   系统:哭包妨碍他搞你吗?   易时陆:……不……啊这倒是有点妨碍的,我不喜欢哭唧唧的人捏。   系统:你不喜欢,但不妨碍他。   易时陆:我竟然觉得你说得很对。   易时陆果断预约了龙王然后在下午溜了班。   龙王的地址在一栋繁华的写字楼里,看得易时陆感慨,不愧是世外高人,大隐隐于闹市。   滨城的龙王有专门接待的秘书,本来说好是三点钟见,易时陆在接待大厅等了很久,秘书进进出出好几次,迟了一个多小时才重新站到易时陆面前:“不好意思易先生,龙王说他不见你,你请回吧。”   易时陆站起身:“为什么?”   秘书推了一下眼镜,镜面闪过一道睿智的寒光:“龙王说了,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有的他能勉强尽些微薄之力,而易先生的问题,即便是龙王也无法帮到你。龙王让我给易先生带句话,善恶到头终有报,因果循环不能休。先生手上既然已经沾了血,那外人便再也无法插手。”   易时陆:这个龙王有点子东西。   系统: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对着秘书,易时陆正色道:“可不可以帮我再问一下龙王,即便不相见,能否为我指一条道。”   秘书再次走进房间,又过了快半个小时,再出来时对易时陆说:“龙王还是刚才那句话,善恶到头终有报,因果循环不能休。但龙王还说了,先生的‘道’便在这个‘休’字上,还请放下执念,尘归尘,土归土。”   易时陆道谢,走出大楼,黄昏将至未至,天却已经阴了许多,一道闪电破笼而出,带着延长至天际的蓝色尾巴,映出了整片藏起来的云霞。   五点零七分,第一滴雨滴落到易时陆的肩头,在衬衫上洇出一个圆圆小小的湿点子。紧接着,更多的雨滴从天空落到行人们的身上。   蜻蜓低飞,人们跑到路边避雨,一个没有带伞的小姑娘跑到易时陆的身边,一边拍着裙子一边抱怨:“一到雨季就这样,天气预报都不准,说下就下,我又忘记带伞了。”   出于安慰,易时陆也赶紧说自己也没有带伞。   小姑娘露出两个可爱酒窝:“不过雨季也有好处啦,比如在雨季会有很多美好回忆呀。”   “是不是,哥哥?” 第131章 噩梦者(三十二)捉虫   明明是不同的性别、不同的面目、连说话声音也不同,可是忽而,眼前这个人就和记忆里的那个形象完美重合了。   易时陆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走到了雨中,与一个正撑着伞走过来的行人相碰。   “不、不好意思。”惊慌之余,易时陆应接不暇。   撑伞行人微微一笑:“哥哥,没关系啊。”   伞慢慢抬高,雨水顺着伞面向下滑形成雨帘,雨帘之后的那张脸缓缓露出,白色皮肤、白色头发、腥红双目。   易时陆的瞳孔放大。   “又见面了,哥哥。”   易时陆尖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   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场梦而已,他依旧在他的小房间里,至于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易时陆已经不大能记清了。   他晃晃脑袋,最近被这些事搞的脑子都乱了。   易时陆拉开门,做早餐,之前已经放出话来说要给室友做一周的早餐,易时陆就把份量做成了两人份。   刚做好室友就从房间里走出来:“什么这么香啊。”   易时陆招呼他:“煎饺和烧卖,还有五谷豆浆,不过烧卖是买的速食,豆也浆是楼下买的,只有煎饺是我自己包的。有你的份,一起来吃。”   室友:“这么好?”   易时陆笑着:“都说了要给你做早餐的,我可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   室友兴冲冲地拿着筷子坐在桌边,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易时陆把食物盛好端到桌子上,室友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去。   易时陆:“豆浆不错,多喝点。”   室友:“好喝,甜的,我喜欢。”   和往常一样,吃完早饭准备好便当乘地铁去单位,一切如常。那场简短的噩梦似乎已经过去,他没有再受到打扰。   今天的工作量也减轻了,还不用出外勤,整个人都很松弛,易时陆开心地和同事分享便当,听着他们聊起公司里的八卦,一句接着一句,好不热闹。   六点就准时下班了,易时陆悠闲地去了趟超市,买了几种水果,打算晚上拌个沙拉。   他一边切水果一边拉系统聊天:统哥,今天咱搞个香蕉配火龙果,主打一个窜稀小套餐。   他以为会收到系统的冷嘲热讽,可是没有,系统没说话。   易时陆继续撩拨:统统你今天怎么如此羞涩,这不是你的作风啊。   依旧没有回应。   易时陆:……你不会翘班和坏男人野去了吧?   系统是不会允许易时陆继续猖狂地散播这种谣言的,肯定会忍不住出声,但易时陆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系统的声音。   他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易时陆停下手里的动作,正寻思着,刚好这时室友下班回家了。   一开门就大大咧咧地问:“时陆又做饭呢?怎么这么香啊。”   易时陆淡淡微笑:“我只是切了个水果,你说的应该是水果的香气。”   室友笑着进屋:“我先去换衣服,待会儿能和你一起吃吗?”   易时陆:“可以啊,不过我打算拌水果沙拉,再炸个猪排,热量挺大的,你最近不是在健身减脂吗?”   室友:“偶尔破例一次没关系的啦。”   易时陆笑着说好,转过身继续切水果,整张脸在别人无法看见的角度下瞬间变色。   果然……这一切根本不是真的。以他对室友的了解,室友是不会在减脂期说这种话的,更何况早上还吃了煎饺和烧卖。   还有今天的工作,他都不记得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准时六点下班了。   虽然很真实,但却有太多漏洞,他应该早点发现的。   最重要的是,现在,他在哪里?   ……像上次一样,梦里吗?   易时陆抬起左手,毫不犹豫地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下足了猛劲的,直接把易时陆扇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捂着火辣辣的脸,差点就要跳脚。   睁开眼,又是熟悉的出租房。   一圈套着一圈,层层叠叠,把易时陆搞的异常疲惫。   已经十点了,手机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全是单位打来的,易时陆急匆匆回了电话过去,说自己马上就到。   什么东西都来不及吃,易时陆破天荒坐了个的士。   一到工位就不敢懈怠地打开电脑,噼里啪啦敲响键盘,做出一副勤奋工作的样子。   lily忍不住偷偷过来问他:“你最近这几天都是怎么了?感觉怪怪的,单位里有些风言风语……”   易时陆侧目:“什么风言风语?”   lily:“……算啦,看见你现在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今天也没带饭吧,终于和我们一起吃呀?有家新开的点很不错……”   “抱歉啊,”易时陆歉意道:“我上午来迟了,还有些工作没做完,我中午要补一下。”   “好吧,没事儿,你忙你的。”   易时陆一边打字一边在心里呐喊:统哥!   系统:干嘛?   易时陆:谢天谢地,统哥可出现了!   系统:为什么这么热情?   易时陆:我昨天又被带梦里去了……这次的梦真实到不像是梦境,而且我睡过了!我竟然睡过了!作为一个勤勤恳恳地打工人,我竟然没有听见闹钟和响铃,这实在太可怕了!   系统沉思。   易时陆:统哥,我在梦境里呼唤你来着,你一直没有出现,我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系统:梦里的话,我可能没有办法和你一起进入,而且也没办法知道发生了什么,连直播给观众都做不到,从我们的视角来看,你只是在睡觉而已。   易时陆犹豫了一下:哪个小可爱想出这种人设的,给怪物在虚拟世界配备这种能力不可怕吗?   系统:所以是怪物,怪物如果没有可怕的能力,还叫怪物吗?   易时陆:……我竟然有点被你说服……统哥你干嘛向我耳边吹气,很凉好不好。   系统:我没有。   易时陆耳廓又起凉风,吹得他酥酥麻麻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又来又来!说话归说话,我不喜欢你对我耳朵吹气,不好玩不好玩。   系统短暂停顿:时陆,我和你交流全靠语言而已,如果你觉得有人在你耳边吹气的话,那么我只能说……现在在你耳边吹气的那个,另有他人。   易时陆被这句话说得一个激灵,连身板都坐直了。   他的手放在鼠标上,光标停止在页面的右上角,迟迟没再有动作。   直到那股凉风贴上他的背脊,从尾椎到蝴蝶骨,这一路都像是被一只冰凉的手一一抚摸、细心触碰,无法躲避也无法躲避,因为风能从任何一个缝隙钻入,无影无形。   易时陆咬着唇:“卓……卓森?” 第132章 噩梦者(三十三)捉虫   阴冷的风中裹挟着轻笑,易时陆不自觉地挺起腰板,神色淡淡地起身。   那些记忆想起来之后,他反而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   同事随口问:“时陆,去哪儿?”   易时陆:“去吸烟室,抽支烟。”   同事哦了一声,恍然想起没看过易时陆什么时候抽过烟,刚要问怎么学抽烟了,易时陆已经走出了办公大厅。   单位里没几个人吸烟,吸烟室一般情况下没人。易时陆走进去,关上房门。   “你要做什么?”他语气平静,没有一点惧意。   卓森的声音似笑非笑:“哥哥好凶……我想哥哥了,哥哥有没有想我……这么多年了,这么久,哥哥从没有去看过我,还把我忘记了,哥哥连我的碑立在哪里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没有你的地方有多阴暗……好狠心……”   “哥哥,我们来把曾经没有做完的事情,一一做完吧……”   易时陆感觉到一丝倦意,由于最近睡眠质量不好他总是格外容易感到疲倦,就像现在,他只要看见沙发就有一种想要躺上去的冲动。   易时陆向着沙发走了几步,忍住了。   显而易见的是,要是他睡着了,在梦中卓森几乎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   但只要他清醒着,即便是卓森,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掌控他。   易时陆迫使自己必须站直,以期能保持清醒。   像幻听一样的声音又在耳边。   “你看起来很累了,你需要休息,也许试着闭起眼睛会轻松很多……”   易时陆极其冷静:“那时你就可以侵入我的睡梦,影响我的生活,甚至左右我的思想。”   “没有。”卓森委屈道:“哥哥总是把我想得很坏,我只是想像以前一样,能够触碰哥哥,就只是简单的,触碰。”   易时陆:“卓森,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没变,伪善得令人作呕。”   声音停止了,室内平地生出阴凉的风,恼羞成怒般,席卷起易时陆的衣摆,阴森森地说:“你不会一直不睡觉的,我们总有再次相见的时候。”   易时陆踉跄着推开了吸烟室的门。   他是人,他确实没有办法一直不睡觉。点了两杯冰美式,咕嘟咕嘟灌下去,心脏砰砰直跳,易时陆企图用这种办法消解困意。   中午吃饭时他也刻意让自己混迹在一大片人群里,和lily他们说说笑笑,好像这样就能始终精力充沛。   晚上依旧要加班,加班到深夜。易时陆又灌了一杯公司的咖啡,一天三杯咖啡的量他已经不太舒服,看着周围在工位上认真工作的同事,他稍微有了那么点安全感。   主任从办公室探出身体:“时陆,过来一下,你这个数据好像有问题。”   他最近工作总是出错,易时陆把文件保存好,去了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什么人,只有隔间的盥洗室里传来水声。   易时陆:“主任?”   盥洗室里传来声音:“稍等,我洗个手。”   易时陆等待着。   过了五分钟,另一种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车轮的声音……   易时陆向盥洗室看去,盥洗室的门剧烈地抖动着,里面有什么可怕的声东西就要破门而出。   他又一次陷入梦境,无法摆脱的噩梦。   易时陆当机立断拉开办公室的门向外跑。   办公大厅的所有人,目光诡异地盯着他,看着他仓皇狼狈地跑却没有一点反应。   一场追逐战,易时陆知道自己必须拼命奔跑,他按住电梯,看向身后未知的藏匿起来的东西,靠着声音来辨认那个东西究竟离自己有多近。   电梯门开了,易时陆钻进去,在车轮声音就要逼近的时候,电梯门合起。   可一切没有结束。   一双苍白的手缠上了他的腰,有人将脸靠在他的后背,吐出的冷气轻轻喷在他的衬衫上。   “抓到哥哥了。”   易时陆转过身,看见在他身后坐着轮椅的卓森。   他面容扭曲,手上堆积起所有的力气,重重推开卓森。   卓森撇了撇嘴:“我就知道哥哥又是这副模样,你必须习惯我,因为从今以后我会一直出现在哥哥身边,就像以前一样生活,而在此之前……”   卓森露出天真而残忍的笑容:“哥哥身上应该有属于我的印记。”   天旋地转,下一秒,易时陆躺在办公桌上。   大厅里空荡荡而阴暗,他睁开眼,看见卓森站在桌侧,目光扫过他的全身。   “在哪里呢?”他喃喃着:“这里好了。”   卓森举起手,易时陆看清了他手中握着一只纹身笔,笔端是尖锐的刺针,能够扎破皮肤留下颜料色彩。   易时陆无法动弹,四肢刚好被固定在桌角,头顶上的灯光突然亮起,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半眯着,感觉到卓森动作轻巧的解开他领口的纽扣,衬衫被拨开一道口子。   “我选了红色,哥会喜欢的。”卓森自顾自地说着话:“红色的‘S’,这次的‘S’是卓森的森。”   针尖没入的易时陆的皮肤,勾破皮肤表层,带着一点刺痛。   因为无法动弹,易时陆眯着眼睛看着头顶上的灯光。   “卓森。”他说。   卓森:“哥不要说什么让我停下来的话,我不会停的。”   易时陆轻蔑地笑了一声。   “如果你想杀了我,你轻而易举地能够做到。你也能够随意进入我的梦境。但如果你想要支配我,你永远不会如愿。”   易时陆咬破舌头,口腔里的疼痛刺激得他在现实与梦境中来回交替。在某个瞬间他变成趴在电脑桌前休息的那个易时陆,而在下一个瞬间他又重回噩梦躺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大厅里。   一瞬一念,只看他什么时候能真的醒来。   卓森放下了刺青笔,捏住易时陆的下颚,眼睛向下看着他,睫毛遮住了一部分瞳孔,显得眼型狭长阴郁:“哥对我好像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了。”   “我很伤心,真的。”   系统:恨意值:80爱意值:91   当血腥味在口腔里彻底蔓延的时候,易时陆睁开了眼睛。   同事手捧着咖啡在他旁边打哈欠:“醒了?好多人都带回家做了,我刚看你闭目养神就没叫你,都凌晨一点多了,还不走?”   他大概睡了快一个小时,从梦里抽身,还无法很快的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抽离。   易时陆含糊不清地说:“这就回家。”   又忽然想到什么,易时陆问同事:“李哥,你平时抽什么牌子的烟啊?提神吗?”   同事说了个名字,友善地笑了笑:“提神倒是挺提神的,但这玩意儿不是伤身体吗,你要是专门为了工作去抽,也没那个必要。”   同事拿着咖啡走远:“我也要回去了,工作是做不完的,劳逸结合最重要。”   易时陆抽出一张纸巾,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沫。   他收拾背包站起身,胸口衬衫下的皮肤有异样的感觉,易时陆伸手探下去,收起手时指尖有一抹极淡的血色。   他拿出手机屏幕照了照,看见锁骨下方的位置,一个红色的“S”字样已经纹了一半。   易时陆收起手机,并没有注意到手机屏幕里映出了站在他身后的,卓森。他盯着易时陆的一举一动,时刻伴随他左右。   即便是现实中无法看见的东西,在某些时刻,也偶尔能被通过肉眼察,但人们往往会忽略这种时刻。   易时陆背上包,走下办公楼,先去楼下24现实营业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和打火机,等出租车时抽了一口。   真冲,又难闻又冲嗓子。   易时陆又忍着抽了几口,凌晨的街道湿滑湿滑的,透过香烟升起的雾气,看着那些倒映在地面的霓虹光芒。   出租车司机停下车,易时陆掐了烟,才发现身边的垃圾桶没有专门的烟灰缸。   司机不耐烦:“先生,你就放在那个上边就好啦,快点啦。”   易时陆把半支香烟放在垃圾桶铁皮顶上,拍了拍身上的烟味,钻进了车里。   一只带着手套的手在他身后轻轻捏起了半支烟,装进塑料薄膜里密封好。 第133章 噩梦者(三十四)捉虫   周六易时陆去了云龙半山。   如按照龙王所说,因果循环,他的因从这里而起,无论事情如何进展,都要从这里着手,故地重游,也许能遇见改变当前形势的机缘。   这栋房子已经没有人住了,被空置了很久,易时陆按照以前的习惯去了偏门,门一推,竟没有上锁。   经年累月的萧条,房子里落满了灰尘,不复之前繁华的样子。   屋子里陈设没有动,也没有其他人来接手这个房子,即使是亲戚也忌讳这些,都不愿意来处理这个房产。   易时陆回想起记忆之后,这些天那些记忆就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准确辨认出某些细节略有改变,想来是警察处理现场的时候做的。   各处都拉了黄色警戒线,但也都松弛了,许多都掉落在地上,任人踩踏布满灰尘。   易时陆径直去了三楼,打开卓森的房间,房间里的陈设倒是和以前没有太多改变,床铺和地毯上都是黑色血痕,无人打扫,但也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了。   易时陆还记得卓森躺在这里的模样,湿热的鲜血喷在他的脸上,腥气弥漫在鼻腔间……   易时陆闭上眼睛,也许现在卓森就在他的身旁看着他……   有脚步声在身后很近的距离,易时陆睁开眼睛猛转身。   “谁?”   不是卓森,而是一个陌生男人,陌生男人慢慢从门后出现,一只手拿着杯奶茶,嘴里叼着根吸管,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证件:“别害怕,正经人来的,鉴证科督察,高守。”   易时陆站定在原地。   高守的目光从他身上一一扫过,像在判定他的身份。   “我处理这起案件这些年好像没见过你,你不是卓家的亲戚。”   易时陆嗯了一声:“算不上。”   高守向着窗外指了一下,把吸管咬得瘪瘪的:“我刚才在那儿看风景,无意中看见你,你好像不是从大门走进来的。”   易时陆缓缓露出看起来松弛的微笑:“督察先生,你是在审犯人吗?”   “不是不是,”高守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我好奇而已,你一进来走得就不是正门,而且直接上了三楼,但又说自己不是这户人家的亲戚,所以我才好奇而已。”   易时陆:“我在这户人家做过工。”   “啊,工作人员,是这样。”高守的手机响起来,他接起电话指挥着电话那端的人:“麻烦送上三楼……什么鬼宅啊都是乱说的…好吧好吧放一楼就行。”   放下手机看到易时陆一直盯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年轻人你等一下哈,我去拿个外卖。”   说完蹭蹭蹭向楼下走,再回来时手里拎着几杯奶茶,还递了一杯给易时陆。   “得闲饮茶啦,边饮边说。”   易时陆接过奶茶,慢慢喝了一口。高守干脆直接扯了个椅子坐下,就是卓森以前坐在书桌前的那一把椅子。   易时陆默默看着,出声问道:“我也是后来才听说这些事的,不知道高督察知不知道,卓家这些人的墓碑在哪里,相识一场我想去看一看。”   高守像骑马一样跨坐着椅背,想了想:“如果你是问卓家那几个主人的话,他们应该被安置在卓家私家陵园里了,在忠武路。”   易时陆点了下头:“多谢。”   高守:“交情不错?”   易时陆:“还行。”   高守又开始咬新的奶茶吸管,看起来像是他的一种习惯:“这户人家社会关系很淡的,连案件的处理都是亲戚派律师出面,我跟了这个案子七年多,几乎没见过他们家什么亲戚。你说卓先生一家为人善良,还做了很多慈善,资助了不少失学儿童,名声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到头来无一人关心。”   易时陆神色淡淡:“是么。”   高守歪了一下脑袋:“你好像不是很认同?”   易时陆听得出来高守在套话,低下头复又抬起,眼眸弯弯的:“也不是。”   高守盯着他看:“以前学习犯罪心理的时候,有一条我印象很深,人说谎会说很长的语句来试图误导掩盖,相反还有人会刻意说短句,同样也是为了遮掩。”   易时陆笑了一下:“高督察,我没学过什么犯罪心理,但生活中看到过不少生活化的景象也总结出了经验,所以这种话我也会说一点。”   易时陆指了指高守喝空的几个奶茶杯:“高督察有咬吸管的习惯,见到我之后咬的更厉害了,这算不算是内心很焦躁?”   高守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几根被自己咬过的吸管,蓦地,又露出开朗的笑容。   “你说的对。”   高守望着地面上那一滩黑色痕迹,若有所思:“我一直觉得这里存在着第十一个人,其他人不相信,指纹和DNA提取也都没有找到。”   易时移走目光,看向窗外,从前他就觉得卓森这个房间的视角很好,现在依然这么觉得。   “这户人家的小儿子身上的伤口和其他人身上的伤口都不一样,刀口细短,用的是更精巧的刀具。鉴证科比对了很多把,觉得应该是一把水果刀。”   易时陆很平淡得说:“是吗,其实这些情况……高督察你不用和我说的。”   “我也知道,这些年案子迟迟没破我就时常来这里,可能是因为你是我这么久见到的第一个来这里的人,所以有种想和你聊一聊的冲动。”高守顺着易时陆的目光看向窗外:“这里风景不错,卓家夫妇应该很疼这个唯一的儿子。”   易时陆直起身,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今天认识你很高兴,高督察。”   高守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我开车来的,要不送你一程。”   易时陆:“不用,我做地铁就好。”   高守:“登山地铁几点钟末班?”   易时陆:“晚得很,九点多,现在还很早。”   “对了,”高守突然道:“杀人的凶器一般凶性很大,连厉鬼都害怕,如果总是放在身边的话还会妨人。”   易时陆微微一笑:“高督察连民俗学都有涉猎。”   高守走到易时陆身前,微微欠身就能与易时陆平时,眼睛像带着钩子:“不是民俗学来着,是经验,干我们这一行的,总是会积攒一些奇奇怪怪的经验。”   易时陆只是笑,却并不说话,还打了一个哈欠,似乎高守说的话对他而言格外无聊。   高守把手机递到易时陆面前:“如果方便的话,留个联系方式吧。这栋房子的钥匙我手里有一套,你今天是来巧了正好我在,以后如果想故地重游的话,记得联系我。”   易时陆加了高守的联系方式:“好的,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联系高督察的。”   去云龙半山一趟也不算毫无收获,回到出租屋之后,易时陆想着高守说的话,想起了那把水果刀。   那把刀被他冲洗之后放在背包里带下了山,就再也没有拿出来过,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易时陆翻出当年的背包,从里面找出了那把刀。   凶器凶性很大,连厉鬼都害怕。   不知道卓森害不害怕。   易时陆从怀里摸出一支烟,想到了那个难闻的味道一直没有点燃,只放在手里慢慢把玩,一只手拿刀,一只手拿烟,指尖沾染着淡淡的烟草的味道。   倦意层层涌上,他有些撑不住了,易时陆去盥洗室冲了一把脸,出来的时候看见室友在厨房里捣鼓东西。   他打了声招呼:“在做饭?之前没怎么见过你做饭。”   室友的背影看起来比之前瘦了不少,如果是健身的效果的话,那这效果也不是很好。   “哥哥做饭那么好吃,我也不能落后。”   室友发出了卓森的声音,不仅如此,那个身影慢慢转过身,也是卓森的脸。   ……又在梦里了。   易时陆早知他们会再次见到,并不惊讶。   卓森在忙碌着,时不时把一道餐点端上中岛台:“用的都是哥哥放在冰箱里的食材,我没怎么做过,不知道哥哥喜不喜欢。”   中岛台刚好挡住易时陆下半身,易时陆感觉到自己的右手不是空的,正握着什么东西。他低头看下去,看见右手握着那把水果刀。   如果这是梦的话,那么这是第一次,他把现实里的东西带入了梦中。   还是那把杀.过卓森的刀。 第134章 噩梦者(三十五)   “哥哥快来尝一尝。”卓森对易时陆招手,一脸雀跃,将清粥蔬菜端上了窄小的中岛台。   “哥哥自己拿筷子。”   “你拿给我吧。”易时陆说。   卓森没有想到易时陆真的给了他回应,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句话,他也很高兴。   卓森转身,手向筷笼伸去,挑出一对木筷,一边说道:“上次的刺青还没有刺好,等我们吃过饭……”   他发出一声闷痛。   不知何时易时陆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手中握着的水果刀很扎实的从卓森腰间贯入。比起卓森,易时陆现在的表情更像是恶鬼,在卓森的耳边,他幽幽道:“听说比恶鬼更可怕的是恶人,我就来做恶人好了。我能用这把刀杀你一次,也许就可以杀你第二次。”   易时陆脸上放出一种奇异色彩,瞳孔在暗处似在扩张,卓森扭过头,便看见他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   毫无惧色也没有忌惮。   卓森的身体里已经不会流出血液了,伤口的地方溢出团团黑气,红色的眼睛滴出血水,从面部滑下沿着下颚滴落。   握着刀柄,易时陆能清晰地感觉到卓森这句特殊身体的抖动,就像在传出无声的尖叫。   易时陆:怪害怕的,嘿嘿。   系统早已看穿他:你明明就很兴奋。   易时陆:虽然现在在梦中统哥你看不见,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卓森这个小哭包用这种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系统:……你的xp真是千变万化。   易时陆:不过还是我最可爱!   系统:……但自恋一如既往。   卓森的喉咙里发出似哭似吼的声音,他的目光如怨如泣,在易时陆的脸上来回。   说对着这副景象完全不害怕也是不可能的,易时陆松了手,踉跄着向后退,还没等他多退几步,眼前人的身体化成一团黑烟像他席卷冲撞而来。   易时陆听见卓森在他耳边说:“哥不想和我用这种方式在一起的话,我们就用另外一种方式在一起,也可以。”   系统:爱意值:92恨意值:90   那团烟雾呛得易时陆喘不过气,即便他已经睁开眼睛从梦中逃出,还是有一双手紧紧地掐在他的喉咙上。   易时陆蜷缩身体不断咳嗽:统统统统统统统哥……   系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看见易时陆捂着喉咙脸色越来越苍白:十六?   易时陆:卓……从梦里……我的……身体……   断断续续,系统根本没理解他的意思。   系统:你说什么?   易时陆却没有办法再回应他,如同脱水打滚的鱼翻来覆去,浑身上下都扭曲着,手脚折成奇怪的角度。   系统也是第一次看见易时陆难受成这样,语气也慌了:要不我和上头联系一下,实在不行……   易时陆突然不动了,不再翻滚,直直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眼角落下一滴红色血泪,拖得很长很长。   系统:卧槽……十六你别吓我啊……卧槽卧槽,你登出了?你登出了我怎么还在这里啊?带我一起走啊!   系统絮絮叨叨:不对啊,咱俩是绑定的,你这个世界完成之后不管是主动提交成绩还是被动登出我应该和你一起出去才对啊,十六你还活着吧?你吱一声啊……   系统难得说了这么多话。   躺在地上的易时陆转动了一下眼珠,虽然刚才一直没有动作,但系统的话他应该是全听到了,于是易时陆张开口:吱。   系统惊魂未定:我靠,你真的吓到我了。实在搞不定卓森我们干脆就提交成绩吧,反正你这一关分数也够高了,评级至少是个B,目前提交的成绩还没有比你高的。   易时陆一动不动:是……吗?如果我提交成绩的话,会发生什么?   系统疑惑:还能发生什么,继续攻克下一个世界呗,没准下一个更乖。   易时陆:下一个……更乖?   系统:这倒是也不确定,但反正我看计划书里鬼攻就一个卓森,其他人物再难搞至少也没他这么吓人,而且他的设定真的有够变态的,弹幕不少观众都在吐槽了。   易时陆定定不动,片刻,嗤笑了一声,坐起身来:都是怎么吐槽的?   系统:“这个世界be好了,不会心疼他的(面无表情)”“好想看卓森被虐的样子哦”……就像这些。   易时陆:是么……是这样啊。   系统:?你怎么了,你怪怪的……你也被吓到了?   易时陆忽然大笑起来,他向四周张望着,就像在追寻系统的声音来源一样,但最后追寻无果,他发现这个声音只来自于脑海深处,无处搜寻,但时刻和身体绑定在一起。   于是易时陆盯住前方的白色墙壁,嘴角咧起,眼中满含恶意:哥哥的身体被我占据了,我和哥哥像这样在一起了,不会再分离。   系统:……   虽然说了很多句“卧槽”了,但系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么想说“卧槽”。   设计组的人是不是有病,把目标人物设计的这么逆天?差点就要把他这个系统给挖出来了。   卓森自言自语:好像有很多事情我都被蒙在鼓里啊,说话的先生,你刚才说的……提交成绩,是什么意思呢?   系统保持沉默:…………呵,不会告诉你的,一个字也不会再和你说。还有,那易时陆跑哪去了?   见等不到回答,卓森也不再纠缠,喃喃道:“难道是幻听吗?”   他慢悠悠站起身,走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脸,很满意地用手轻轻抚摸:“在哥哥的身体里感觉真好,哥哥想逃也逃不了了。”   手指带着狎昵的意味,从面部轮廓向下,在唇边停留,轻轻轻吻指尖,神情虔诚又迷恋。然后路过喉结,来到锁骨处,顺着那个弧形的痕迹摸去:“还没刺完……”   突然,手指猛地曲起,用修剪的短短指甲抓破了皮肤。   卓森面色一变,又笑笑。   “哥哥,别闹。”   全程旁观的系统算是看出来了,易时陆现在还在这个身体里,或许正在和卓森抢这具身体的使用权,但目前还没有抢过他。   知道易时陆还在就好。   系统耐心旁观等待,看着卓森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密封袋,从里面取出被吸过的半支烟,点燃,放在口中轻轻咬着。   系统记得那好像是易时陆抽过的烟。   卓森学着易时陆的动作,将香烟夹在指尖,皱皱眉头。   然后极为满足地笑了:“我感觉到我们完全融为一体了,现在去吃东西吧,想吃什么呢哥哥?”   卓森向房间外面走去,现在正是午夜,室友都已经睡着。卓森打开冰箱,里面有易时陆做的半成品便当。   卓森把半成品便当拿出来,做好,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吃下肚,时不时自言自语:“我的手艺肯定是不能和哥哥比的,我以后会多加练习……哥哥骂我干什么?难道不是那么做的吗……好了,”   卓森把手放在心口:“哥哥一直生气的话,我也会不高兴的。”   系统看得浑身冷汗,毛骨悚然。   终于,天际出现一丝曙光,卓森的脸上带着不舍,他轻轻亲吻着自己的手背:“我要休息一会儿了,哥哥,晚上见。”   说完,整个人便趴在了桌上。   大约五分钟后,易时陆睁开眼睛: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系统淡定:这两个字我昨晚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易时陆:卓森现在住在我的身体里?   系统:是的,不仅如此,他好像还发现了我的存在。   易时陆:……统哥,这地方大概不能久留了…… 第135章 噩梦者(三十六)   系统:要提交成绩吗?   易时陆摇头:在此之前,我要给自己选一个合适的结局。   身体里的那个东西还在躁动不安,即便在沉睡中也想要拨开易时陆的骨血融进他的身体里,丝毫不讲道理,完全就是卓森的性格。   易时陆请好一个长假,做好所有准备,背上背包。   打电话给高守:“高督察,下午两点见。”   下午两点到了卓家,高守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屁股低下垫着一张报纸,隔开了久不打扫沉淀的灰尘,一边看着笔记本一边喝着奶茶。   笔记本是卓森的那一本,现在大概是作为证物保管在警署里。   易时陆走过去:“高督察。”   高守收起笔记本抬起头:“又是从偏门进来的?你好像很习惯走偏门。”   高守拍拍屁股站起身:“这一次,还是‘故地重游’?”   易时陆摇头:“不是,我想让高督察陪我去一个地方,刚好,我也有东西交给你。”   高守的目光落在易时陆背着的双肩包上,闪烁了几下:“去哪儿?”   易时陆:“忠武路,卓家陵园,我想高督察一定有办法进去的。”   高守笑了:“有是有,但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不是帮我,而是在帮高督察你自己,你相信我不会有错,我交给你的东西也不会让你失望,准确的来说,我们也应该是互相帮助。”   易时陆看着高守的眼睛:“黎明的野狗嗅到骨头香气……犬吠时,深潭里落下一盏星子。”   高守忍不住挑动眉毛,易时陆把他刚才看的那个笔记本上的句子背出来了。   果然他的直觉是对的,追了这个悬案这么多年,在昨天见到易时陆的那一刻,高守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即将见到曙光。   高守语气轻松:“你知道笔记本上的内容。”   易时陆淡淡:“听说是写给我的。”   高守:“哇,这件事我确实没有想到,你和卓家的儿子卓森是什么关系?”   易时陆低头轻轻微笑:“你们做督察的都有这个职业病吗?不由分说就要审人。就算真的要审,也不应该是在这里审。”   “我明白。”高守拿出车钥匙,很上道地说:“忠武路走起吧,小兄弟。”   高守的车上堆满了和易家有关的东西,易时陆把副驾驶的一摞文书搬到后座,看到上面有一些“指纹报告”之类的东西。   高守解释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人在追查这个案子了,上头施压不给查,又过了这么些年,也就他每周都会来看看,这些记录就都被他取出来放在这里了。   易时陆坐在副驾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为什么高督察你还念念不忘。”   高守咧着嘴笑,看起来没心没肺的:“这是我调去鉴证科的第一个案子,在鉴证科查的第一起案子就是悬案,这说出去多没有面子,而且,”   他的脸色变了变:“干我们这一行的要的就是真相,什么高官权贵、这不给查那不给查的,这道理在我这里行不通。虽然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卓家在这个案子里明明算是受害者,有什么不能查的。”   高守蓦地侧目,吊儿郎当地笑着:“你知道答案吗?”   易时陆看着他,并不避讳:“也许呢。”   一个急刹,易时陆的身体晃了一下。   “不好意思,是红灯。”   易时陆:“按照高督察的性格,仕途不好走吧。”   高守满不在乎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易时陆的嘴角衔起明晃晃的笑容:“可是我很喜欢高督察你这样性格的人。”   高守:“好说,你要是真的给我发来了有用的东西,那我也喜欢你。”   易时陆笑出声:“高督察功利得让人伤心。”   一路上的气氛还算愉悦,到了忠武路,陵园的看守本来是不放他们进去的,高守亮出证件他们才得以入内。   高守问他要不要买束花,易时陆说不想,高守说他也不想花那个钱。   陵园不大,在这里的都是卓家的人,颇有一种古代世家望族的意思。   高守一边走一边说:“我之前也就来过一次,还是好多年前了。卓家么,听说是上个世纪战争年代到滨城来的,渔业起家的,后来越做越大,商政都有涉猎,不少子弟移民去了海外,每年过年才会回滨城。卓沿算是一支旁系,但他的弟弟卓凯很被家族里看重……”   高守这些年把卓家的关系摸索得还算透彻,说了很多连易时陆都不知道的事。   易时陆在一个墓碑前停住了脚,黑色的石碑,上面刻着烫金的名字——卓森,没有照片。   高守:“才21岁……这个孩子没正儿八经上过学,关于他的信息我得到的太少了,应该是因为有白化病,所以被家里人一直保护着。哦对了,还有个笔记本,这孩子好像是个现代诗爱好者……关于这一点你大概比我清楚。”   易时陆笑出了声。   高守打量着他:“你笑什么?”   易时陆:“抱歉,可能是因为太高兴了。”   他的手放在石碑上,冰凉的石块在他的手上凝结出一层若有似无地霜。   “原来你躺在这里啊卓森……你怎么好意思躺在这里。”易时陆轻声说。   高守:“有仇?”   易时陆:“嗯。”   高守:“有仇他还给你写诗?”   易时陆:“他一厢情愿。”   高守:“年轻人的感情真复杂,不过他都躺在这儿了,有些事,我看你还是放下的好。”   “我也想放下的……如果卓森安安静静地、不要来打扰我的话,可能就放下了。”   高守笑了:“他还能怎么打扰你?”   易时陆抬手捂上锁骨的位置:“每时每刻都在,没有一刻肯放过我。”   高守以为这是一种夸张的修辞,说的是这对年轻人之间的恩怨纠葛时时刻刻都在使易时陆倍感煎熬,他没想过易时陆说的是真的。   高守抬头看了眼天色,乌云慢慢地压了过来,蒙住日光,光线霎时减弱。   “你说要给我的东西是什么?”   易时陆把背包从身后脱下,打开,拿出一把水果刀。   高守的脸色登时变了,看向易时陆的眼神警惕多过信任,他们都明白水果刀意味着什么。   “这是?”   易时陆:“拿回去比对一下吧,是这一把。”   高守复杂地看着他:“你是在自首?”   易时陆微笑:“不是,高督察,难道刀在我手里就一定是我做的吗?况且不管我是不是在自首,你也得等到鉴定结果出来再抓我吧。”   高守小心接过水果刀,这么些年过去,上面的指纹证据已经不能算数,唯一能做的就是伤痕鉴定。   高守:“这是你的,还是你从哪里得到的?”   易时陆:“又来了,我说过不要审问我了。再审下去的话我会烦的。我一烦,本来想讲给高督察的那些故事,也就说不出口了。”   高守:“还有什么故事?”   易时陆随意坐下,席地而坐,高守也顺势坐在了他的身边。   易时陆想着要如何开口,受了他的警告,高守也没有催促他,而是在一旁耐心的等待着。   片刻之后,易时陆开口将那些故事娓娓道来,用的是第三人称。   “这就是一个故事,多半还有一些添油加醋,高督察听听就好,不要全当真了。从哪里开始说起……就从……卓家夫妇俩生下了一个患有白化病的儿子开始吧……一开始故事很美好,虽然患有白化病,但卓家夫妇对他还是很疼爱,甚至比其他父母更多了怜爱之情……但他们也没有想到……” 第136章 噩梦者(三十七)   当故事说起的时候,那些发生过的事好像又再次重演。于旁人微不足道,于不愿意再想起的人而言,字字割心。   易时陆说得很慢,说完乌云已悄然散去,天地之间一片光明。   高守迟迟没有反应,一方面是被这个故事震惊到了,另一方面,他是在细细盘点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   考量之后,高守发现这里面许许多多的细节竟然都对得上。   “你……”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要对易时陆说些什么。   这个故事并不轻松,而且根据故事所言,眼前这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是凶手之一。高守定定看着易时陆,叫两人之间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   反而是易时陆宽慰地笑了笑:“高督察等了这些年,等得不就是这一天么,接下来可有的忙了,不仅要重新换个思路看案情,还要带人好好搜一搜防空洞。”   高守敛起嬉皮笑脸的神情,眉宇之间多了肃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易时陆眼中满是笑意:“你就当我今天说的都是假话好了,去查一查又不吃亏。而且我相信能追一个案子这么久的人,一定是个正直的好人。我只有一个要求,只有一个。”   高守:“你要什么?从轻处理还是……”   “我想通过高督察你,让这个案子真正的结果公之于众,不仅仅是这个,还有之前的种种,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有个明明白白的真相,他们的罪行也不应该被掩盖着。很多人等了很久,等的就是这样一个真相。这样的责任放在高督察身上,说我为难你也好,更多的,是请求。”   高守:“这本就是我的职责。”   易时陆道:“那就好。”   高守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今天本来是请假和你出来的,你这个故事一讲,我接下来都得加班了。要我送你回去吗,没准过几天我们又要见面了。”   易时陆仰头看着高守:“不用了,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回去的路,我自己去走就好。”   高守看着这个年轻人干净的脸,很难把眼前的人和故事里那个凶狠的形象联系在一起。眼前人神色明媚,笑容让人觉得无限温暖。   高守看了一眼他的背包:“包很沉吧。”   易时陆:“没有看起来那么沉。”   很多事情心知肚明,在易时陆打开背包拿刀的那一刻,高守看见了里面装着的斧头,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回头对易时陆说了一声“再会”。   易时陆坐在地上,没有动。   等到高守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易时陆才又缓缓拉开背包的锁链。   看着石碑上的“卓森”二字,易时陆收起对着高守时的表情,神色恹恹:“看你还有个这么平静的栖身之所,挺让人讨厌的。”   他举起斧头重重击打下去。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卓森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尖叫、扭曲、蜷缩、哭泣。   飞溅的石块划伤易时陆的手臂,他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重,好像做完这件事,便卸下心头一块巨石,便要继续向前走。   天边出现第一缕霞光时,易时陆做完了想做的事情,卓森和卓凯的石碑一片狼藉。   这里是私人产业,鲜少有巡查人员,还没有人发现他做了什么。易时陆坐在碎石块边,嚼着自己带来的干面包。   他做过很多美食,给别人、给自己。但现在啃的这块干面包竟然是这么多年来他吃的最好吃的东西。易时陆一边吃着,一边赏云霞,吃得口渴了就喝点水解渴,就好像是一个来郊游的人。   然后他开始录制视频。   “我是从锦山市来滨城上学工作的易时陆,我实名揭发云龙半山10号别墅……”   高守固然看起来是个遵守诺言的好人,但也有可能被各方压力束缚住手脚,有些事情还是他亲自来做最放心。   视频被设置了定点发送,就在两个小时之后。   云霞渐渐被黑夜取代,皎洁的月亮在深蓝的天空背景里开始有了一个模糊朦胧的影子。   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随着夜色慢慢苏醒,慢慢变得强大。   “哥怎么在这里。”   “在这里不好吗。”   “哥毁了我的墓碑吗?”   “嗯。”   “毁了就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   一些毫无意义的对话,从外人的眼光看起来,易时陆就是一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哥选烟的品味不怎么样,那个烟不好闻。”   “……”   “我上次做的东西不好吃,哥下次多教教我。”   ……   卓森还在说着这些微不足道的话,易时陆却已经笑出了声,笑到眼角都泛出了泪光。   “卓森,”他一只手撑着下巴,语气中带着高兴和得意:“没有下次了。”   卓森怔了好一会儿,才问:“哥又想做什么?”   易时陆从背包里拿出音乐盒,拧紧发条,随着发条的转动,音乐盒的木马开始旋转,播放的音乐却因为年久潮湿而断断续续十分怪异。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1]   卓森:“聂鲁达的诗句,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易时陆看着手里的音乐盒,轻声说:“因为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所有的罪孽、永不休止的纠缠,终于要停歇了。   因为同享身体的原因,卓森感觉到了腹部的疼痛,他慌乱地向四周看去,看见了易时陆手边咬了一半的干面包和一瓶拧开的矿泉水。   卓森想要说话却感觉喉咙全然喑哑,那些本要说的话堵在喉咙间,唯余哑然。片刻之后他才能断断续续地发声。   “哥……对我…不,哥对你自己……做了什么?”   易时陆忍下所有的痛,做出轻松的模样。   “做了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下山之后,我就有这样的觉悟了,可是没想到多过了这么多年平静的生活,就像是偷来的一样。”   “但是卓森,你找到我了。你可以唤醒我的记忆,进去我奇特的梦境,可以占据我的躯壳,可以让我不辨白天黑日、虚幻和真实,但你永远不会成为我的主宰,最终的一切,都要由我来掌控,包括结局,我不会让你有得到一点机会。”   腹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身体中的两个人都有所察觉。卓森试图控制这具身体打急救电话,但这次易时陆赢了,卓森没有抢到身体的控制权。   “我还是很高兴你进入这具身体里的,这让我又一次有了赢你的把握。卓森,别再乱动,我已经很难受了,急救电话没什么用,一切都很迟。星星出来了,看星星吧。”   易时陆躺在了地上。   因为高兴,易时陆多说了不少话。   “我以为今天会下雨的,但是看样子不会再下。景色不错,和你一起看浪费了。”   “不过你现在应该很生气吧,也许面色铁青青面獠牙,想到你生气的样子,我都没那么疼了。”   卓森一直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待在身体里,也放弃了和易时陆抢夺。   易时陆做出一副很惬意的样子,双臂垫在后脑勺底下,仰望着遥远而稀疏的星空。   他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是要睡过去,连呼吸都变得越来越微弱。   卓森终于再忍不住,叫了一声。   “哥。”   易时陆懒洋洋地,倒真像是犯困了。   “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别再这么叫我,我说的话你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   卓森:“叫习惯了。”   易时陆懒懒地轻哼了一声:“你每次都是这样,可怜兮兮地说话,像别人欠了你,故意激起别人的同情,再用这张单纯的脸做坏事,做了之后从不觉得自己有错,你父母不是没有教过你向善,但你哪怕有一点改变吗?我想,天生坏种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卓森的声音听不出好坏,语调平平:“可能吧,好像是天生被定好的,我生来就不会做好人。”   易时陆物捂着胸口,一字一句:“不要再纠缠了,我和你之间,从不曾有过一丁点爱意,以前不会有,以后更加不会。”   在卓森在的时候,易时陆没有办法和系统联系,但即便他不说卓森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出乎意料的,卓森突然道:“可是我们依旧会再见面吧。”   易时陆:“……”   他的背后冒出一丝冷汗。   卓森自顾自说下去:“我有这种感觉,我和你会再见面,再一次,在另一个世界里。”   “再见面的话,我能做个好人吗?”   易时陆os:……那你得问系统。   系统os:……那你得问设计部的同事,但那群人一贯脑洞大,让你做个纯好人很难。   卓森喃喃自语:“奇怪,这一路走来都像是设计好的,明明可以不做坏事的……明明可以在遇见哥哥之后收手的……明明……为什么还是按照最无可挽回的一条路走下去了……”   易时陆忍不住喊到:统哥??这你还不跳跃??你要听他把心里话都剖析完才跳是不是??你就这么喜欢看苦情剧的??   可能是因为知道说完之后马上就能和这个世界脱离,易时陆说得幼稚悟空。   系统:跳跳跳!   卓森:“你在和谁说……”   易时陆成功脱离。   滨城今年出了一件轰动的新闻,凶宅云龙半山10号的真相竟然被揭开了。一开始先是一个青年在网上发布了视频,后来当地警署也公布了相关的官方信息,一时激起千层浪。   后来又出现了一个叫陈嘉宇的证人,说几年前被权贵威胁不敢站出来,今天为了易时陆当年的救命之恩也该站出来了。   人们都知道他口中的“易时陆”就是那个发布视频的青年。   那个青年以死明志,终于揭开了这一桩滔天罪恶。   高守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升了官职,看易时陆的时候特意带上了证件。   他咬着奶茶吸管,对着那个照片上微笑的年轻人说:“看,我现在是高级督察了,遇见你之后仕途竟然变顺了。”   照片上的青年只是微笑,不曾有一点言语。   “易时陆。”高守一个字一个字念出他的名字:“卓家不少人开始向海外逃跑了,这层层相护的人情关系不知什么时候能彻底崩盘,如果你现在看见的话,会不会和我一点,有一点高兴。”   高守想了想又道:“如果在九年前我们就遇到,会不会你有其他的选择。”   高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释然地笑了一下。   “我在这里说个什么劲儿,新官上任,警署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再会,年轻人。” 第137章 深海巫师(一)   系统:因为卓森的原因我最后几天没有办法和你联系,最后的结果是,恨意值:90爱意值:97   易时陆:马马虎虎。   “恭喜16号选手易时陆达成结局:善恶有报。”   结语:“善恶到头终有报,因果循环事已休,一片赤心归尘土,满腔热忱慰平生。”   “最后的评级是……”   主持人:“……A!”易时陆心满意足。   弹幕飘过好几个“抓”“爪”,还有几条点赞量很高。   “对每一个不畏权势,敢于揭露不法事实的英雄致以素高的敬意。”——酸奶的曲奇   “从记忆回归以后,感觉后面的剧情有点赶啊,但是还是很棒,比心,时陆真棒。”——面码女神   “卓森以及以前的那些怪物攻,肯定会再来找十六的!”——枕芯   看到最后一条,易时陆一个激灵。   系统催促:快点啦快点啦。   前方的门已经打开,易时陆回头向上一个世界看了一眼,没有留恋。   “这次去海边他已经准备好了求婿,敬永对你超好诶,明明是那么怕水的一个人,知道你喜欢海边,特意把求婚地点定在那儿。”   电话那边的同事笑着说:“要不是你让我提前给你通风报信,这事儿我是真不想说。”   易时陆一边夹着电话一边整理书册,笑着回复:“那就多谢你啦,回来清你吃饭。”   他和现在的男朋友是同事介绍的,已经相处了有三个月,男朋友多金又帅气,恋爱脑深入得髓,对他有求必应,甚至才三个月就已经准备求婚了。   易时陆觉得自己这次应该找对人了。   夏季的海边理应是热闹的,但男朋友发挥了“钞能力”,海湾几乎看不见人影。   一切进行得异常顺利,月夜烟火,沙滩晚餐,无人机带来求婚戒指,还有在男友手捧丝绒礼盒单膝跪下时拍着手出现说着“嫁给他”的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朋友们。   美好得和套路一样。   易时陆微笑着伸出手指,男友将蓝宝石戒指戴在了他的无名指。   与男友相拥时易时陆看见了人群背后的黑影,休闲西装、带着低调的帽子、帽沿压得很低,与这个场景丝室不违和,因此也没有被太多人注意到。   神秘男人沉默着看着和男友拥抱在一起的易时陆,右手的食指搭在左手手腕的表上,轻轻敲击了三下。   他们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易时陆的手搭上的男朋友的肩:“敬永,今天晚上我能去你的房间吗?”   方敬永很惊喜,和易时陆相处的这几个月,对方热情大胆,但也很有分寸从未有过分亲密举动,即便他主动邀约,易时陆也能游刃有余地委婉拒绝。   方敬永一颗心被他钓得七上八下,但每每当他怀疑易时陆是不是真的爱自己,对方又表现得心里都是他。朋友都说易时陆手段高明,但方敬永觉得自己的男朋友那么单纯一定不是有心机的人。   他只是害羞而已。   今晚,害羞的男友终于主动提起了。   方敬永委婉地矜持了一下:“时陆,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上次那么说并没有催你的意思,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可我没有太多时间了,”易时陆笑得温柔,一双眼睛比海上的月牙还要明亮:“今晚我想确定一件事情。”   方敬永不解:“什么事?”   易时陆:“敬永,你是不是真的爱我?”   方敬永红着脸:“当、当然了时陆,如果我不爱你,怎么会向你求婚呢。”   易时陆离开了他的怀抱,手指划过方敬永的村衫,将灼热的温度留在他的衣衫上:“口说无凭,待会房间里见,这里太吵了,我先去洗个澡。”   方敬永依依不舍地看着离开的恋人,恨不得后脚就要跟上去,又不想做得太明显,咳嗽了几声,官方地对着正在海滩烧烤的朋友们说:“随便玩,都记我账上。”   朋友们一阵欢呼。   花洒开的是冷水,把易时陆从头冲到脚,像是感觉不到冷,易时陆露出舒服的表情,耳后出现若隐若现的荧光。他关掉水龙头,摸了摸耳朵,摸到了一片坚硬鳞片。   易时陆是只人鱼,喝了巫师的药水才把鱼尾变成双腿。   但巫师的药水快要失效,如果想要完全变成人,就必须要得到一个人类最真心赤忱的爱。   作为一只人鱼,从小在深海长大的易时陆对人类世界格外向往,再加上受到《海的女儿》等流传千古的名著的重陶,他把“成为一个人类”当成鱼生的终极目标。   整个深海里拥有变成人类药水的只有巫师,听说这个巫师还在人类世界生活过千年,阅历很广,易时陆找了他三次。   第一次,年幼的易时陆找到了人形海妖巫师,对着手指问他:“巫师师,请问你有变成人类的药水水吗?”   巫师赶走了他,说:“烦死了,最烦说叠词的鱼。”   第二次,其实也就是第二天,易时陆再次找到巫师,克制住自己的叠词:“我想变成人类,无论拿什么交换都可以。”   巫师的脸置在宽大的长袍下,但易时陆还是感觉到他皱了一下眉头。   他听见了巫师磁性的声音。   “为什么?”   易时陆:“我是人类终极发烧友,《海的女儿》这种名著我都听了一千六百一十六遍了。”   巫师眉头皱得更深了:“又是一个被重话故事莱毒的人鱼,难道你也想双腿踩在刀尖上然后变成泡沫?”   易时陆摆手:“不是不是,我问过了,现在巫术进步了、药水发达了,不用那么疼,而且人类好可爱啊,小小一只,热热的软软的,我只是想骗个人的真爱变成人类,没有真的想要和他们谈恋爱的意思。”   巫师的眉头这才松懈了点:“这样啊,这样还说的过去,不过……人类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易时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人类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物种!!没有之一!!比鱼要可爱一万倍!!”   巫师吐出一口气:“……算了,和我做交易的话,我只收灵魂。”   易时陆歪了歪脑袋:“人鱼也有灵魂吗,不是变成人类之后才有灵魂吗?”   巫师:“……不要把《海的女儿》当百科全书……我可以给你变成人类的药水,但是有期限,期限一到,如果你变成人类失败了,我要吃掉你的灵魂。”   易时陆:“好啊好啊。”   巫师看着眼前这个傻白甜,摇了摇头,拿出一叠纸:“这是合同,一共六十一条,你看一下,我是甲方你是乙方。”   易时陆完全没有看,刚要在乙方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巫师卖然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你多大?”   易时陆:“呃………一百一十一岁。”   巫师抽回合同:“没成年,你得叫你的监护鱼来签。”   易时陆想起了家里那位凶狠的奶奶,赶紧摇了摇头,依依不舍地握住巫师的手:“算了算了,那我五十九年后再来找你签合同哦。”   巫师:“是六十九年。”   易时陆:“那我六十九年后再来找你签合同同哦。”   巫师:“烦死了,最讨厌说叠词的鱼。”   易时陆恋恋不舍的离开:“这六十九年里你会搬家吗?还住在这片珊瑚区吧?”   巫师:“……你没看到外面珊瑚上那么大一个‘拆’字吗?我就等着拆迁了。”   易时陆:“那我到时候怎么找你?”   巫师:“你关注一下我的fishbook,如果搬家我私聊你。”   五分钟后,巫师看见一个叫“人类bot”的号关注了自己。   第三次见面,就是六十九年后,刚成年的易时陆成功签了合同成为乙方,小小年纪就碰上了对,赌,协议。   他举起药水瓶,对因为巫师抱幅沿宽大至今没有看清长什么样的巫师说:“这个……咳,今天我简短的说一句啊,心儿颜手儿抖,我给这位爷敬个酒,感情深一口闷,愿情浅舔—舔。”   巫师:“………你又看了什么人类奇怪的电视剧。”   易时陆一口喝光药水,咂咂嘴:“我干了,你可不能养鱼啊。”   巫师:“……”   系统:……这很难评,爱意值竟然张了10。   易时陆:大概被我的祝酒词迷倒了。   喝过药水,还没等鱼尾变成双腿,巫师就迫不及待地送易时陆上了库,把身.份.证户.口.本等一系列证件放在他手里:“我们是一条鱼服务,这是我给你安排的身份,三年之后如果你还找不到真命天子,我就会吃掉你的灵魂。”   易时陆:“好怕怕,嘻嘻。”   巫师:“……不要让我再听见你说叠词。”   易时陆:“谢谢。”   巫师:“……”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易时陆突然拳住巫师的双肩,两人的半身都露在水面上,易时陆的上半身布满水珠,而巫师浑身上下都没有任何水迹,即便在海里也能与水隔绝开。   在易时陆的鱼尾渐渐变成双腿时,一群小鱼好奇地游到他们身边,又慢慢游远,吵吵闹闹的。   “我回去要告诉妈妈我今天看见一条鱼变成人了!!”   “我想再去看一眼。”   “你还敢靠近,不要命啦!肯定是环境污染导致的变异!”   “我也觉得,我天天看新闻,主持鱼都说我们这片海域不安全了。”   “快游快游!保命保命!”   ……   在一片吵吵闹闹声中,易时陆亲了亲巫师的侧脸:“谢谢大巫师,祝你早日拆迁成功!”   巫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快滚。”   系统:爱意值:20恨意值:0   在易时陆要爬上甲班的时候,巫师突然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易时陆回身:“怎么了?”   巫师:“你刚才的举动尽量不要和人类做。”   易时陆:“为什么?人类不是喜欢亲亲吗?”   巫师:“浅薄的人类才喜欢这个,有涵养的人类都不喜欢。”   易时陆又歪了一下脑袋:“我不懂。”   巫师:“有涵养的人类最喜欢别人咬他们,出血越多越喜欢。”   易时陆:“我看的电视剧不是这样的。”   巫师:“电视剧当然不会说这种事情,这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你可以把这个当成一种……性癖,这种事情是不会放在台面上说的,你还小,你不懂。”   易时陆若有所思。   巫师加重语气:“我在人类世界生活过一千年,相信我。”   他说的好像真的不是假话,易时陆的怀疑只持续了十几秒,十几秒之后他认真地点了下头:“好的,我明白了。” 第138章 深海巫师(二)   这就是易时陆和巫师认识的全过程。   想起合同上写得“若乙方在甲方规定的范围内获取人类真心成为真正人类失败,则灵魂归乙方所有。”的条款……易时陆有点好奇巫师要怎么吃掉自己。   巫师始终是以人形出现,不知道他本体是什么,如果是按照人类习惯的话,易时陆见过人吃水煮鱼、烤鱼、小鱼锅贴、松鼠鳜鱼…喷,都好香,仅仅只是想就几乎要流下口水。   毕竟人鱼也吃鱼,以前他在海里都是直接吃生鱼片,上岸之后接触到人类文明,果然还是烹调过后的食物比较脱离低级趣味。   易时陆爱吃海鲜,但易时陆不想被当成海鲜吃。   想到这儿,易时陆晃了晃脑袋,用干毛巾擦干耳后水迹,那片闪着光的鳞片随着皮肤逐渐干燥也慢慢消失了。   换上干净T恤,戴好蓝宝石戒指,易时陆前往方敬永的房间。   方敬永是个矜持的男人,为了表达对易时陆的尊重他特意选了和易时陆不相邻的度假屋,易时陆一开始还很欣莫他的正派作风,但在走了十几分钟还没有抵达目的地、刚洗过澡的身体泛起湿热的情况下,易时陆觉得谈个恋爱也不必这么矜持。   但这大概就是人类的可爱所在吧。   软乎乎、热乎乎、腼腆又害羞、矜持又主动、还有很多很多钱……人类果然是最可爱的生物。   易时陆哼着“我们人民有力量”敲响了方敬永的房门。   方敬永打开房门(嘴巴衔着一支玫瑰)(嘴巴被玫瑰刺扎破)(斯哈一声)(玫瑰掉在地上)(慌慌张张捡起玫瑰)(尴尬地和易时陆对视)。   易时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系列的举动,然后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敬永,你在做什么?变戏法?变魔术?还是在跳舞啊?”   人类果然做什么都很!可!爱!   方敬永面色一红,把玫瑰塞进易时陆的手里,一只手撑着房门,做出潇洒模样:“送你的,进屋吧。”   屋子里香气飘飘,床上洒满了玫瑰花瓣,还放着叠成交颈天鹅的毛巾,好像他们两人是来这里度蜜月的一样。   易时陆眼睛冒星星:“哇塞敬永,你好有情.趣啊。”   方敬永看天花板,轻吹口哨但没吹响,用吹气声掩盖过去:“随手一叠就叠成这样了,不用那么大惊小怪,天生就会。”   易时陆拿起毛巾旁边放着的卡片,读出声来:“欢迎方先生和易先生入住玉兰湾,希望美丽忠贞的天鹅能带给你们愉快的心情——管家阿梅。敬永你什么时候改名叫管家阿梅了?”   方敬永从易时陆手中抽出卡片,捏成团扔进垃圾筐,没扔准,纸团反弹了回来。   方敬永狠狠地捏了捏又扔了一次,特意跑到垃圾筐旁,中了。   易时陆笑眯眯看他:“阿梅是你的小名吗?”   方敬永结巴着:“其实……我……不是……我……”   “好啦我知道不是你叠的,我又不是傻子。”易时陆挽起他的手,深情地看着方敬永的眼睛:“我喜欢你又不是因为你会叠毛巾。”   “真……真的吗?”方敬永看起来有点紧张,鼓足勇气问出了那个一直绑在心里的问题:“那你是为什么喜欢我?”   易时陆认真回答:“因为你是个好人。”   方敬永深深地感动了:“我…我之前的男朋友都是因为我有钱,我还以为你……”   易时陆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对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是个好人。”   是个人,这一点对易时陆很重要。   说了这么多话,易时陆有点迫不及待,看着面若桃李倒在他怀中的方敬永,他微微一笑,学着从小说和电视剧里学来的台词:“那个……春宵一刻值千金,千金散去还复来……这么晚了,我们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吧。”   方敬永娇羞一低头,眉眼俊秀:“好。”   易时陆摸到了装在口袋里的那颗验心珍珠,圆溜溜胖乎乎的珍珠在他的手指间转来转去。   只要将血滴在验心珍珠上,如果珍珠发光,就代表对方是真的爱他,届时他再在月夜下对着验心珍珠许愿,就可以永远变成真的人类了。   易时陆激动难耐,看向方敬永的目光多了些许急促:“你是要我温柔一点还是……”   方敬永羞涩:“狂野。”   易时陆了然地点了一下头,果然,巫师说的是对的,人类喜欢被咬出血。   这样也省了他不少事,他可以直接获得方敬永的血了。   易时陆抓住敬永的双肩,瞄准他白皙的脖子,正想着要从哪里下口,方敬永就很顺势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系统:……有点奇怪,但我好像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总之画面很违和。   易时陆:我和他撞号了这你都看不出来?这能不奇怪吗?   系统:…原来如此。   易时陆:但谁说十六不能攻起来呢!   系统:…为什么要用第三人称称呼你自己。   易时陆:十六乐意!   系统:知道了,是在装可爱。   易时陆磨了磨牙,看着年轻人类充满弹性的皮肤,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温热血液,那是属于人类的,和他们这种冷血动物完全不一样的……温暖。   易时陆按捺不住地想要验证方敬永的爱,压住方敬永咬上了他的脖子。   方敬永:“时陆你怎么这么急,虽然我也不是不喜…啊疼疼疼疼疼疼疼!”   方敬永用了全力推开了易时陆,看见了易时陆唇上沾着的血,他愣住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却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血。   “血、血血血血血……”   易时陆:“对啊,血,我咬得可用力了。”   方敬永两眼一黑,在倒地之前喊了一声:“我晕血!”   易时陆一脸无辜地看着躺在地板上的方敬永,心道失策了,方敬永竟然是个晕血的人类,他本意没想伤害方敬永的。   但既然血已经拿到手了,那就不要再多想了,方敬永这一晕又省了他不少事。   方敬永好像一直在帮他省事,投桃报李,大不了明天他多说几句好话哄方敬永开心开心。   易时陆拿出珍珠,涂抹上方敬永的血,内心克制不住地小小激动起来。   在方敬永之前他也试过几个人的血,那些人多半是见色起意,嘴上说喜欢他,但珍珠并没有亮起来。   可是这次不一样,在沾上方敬永的血后没多久,珍珠透出了淡淡的微光,然后越加明亮,   真爱!人类的真爱!他得到了人类的真爱!他可以变成人类了!   易时陆推开房门,今夜月色正正好,不是很圆也不是很弯,刚好像腰船,不是很亮也不是很淡,和珍珠的光芒很相似。   怀着感思的心,易时陆高高捧起珍珠。   “我要成为一个人类!”他低声说。   一阵风吹过,无事发生。   易时陆看了看自己的脚,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有鱼尾随时要长出来的痒痒的感觉。   “我要成为一个人类。”易时陆重复。   风平浪静,度假区里一片安静。   易时陆陷入沉思,究竟是在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他看向屋子里,方敬永躺在地上,真爱之血已经摘到手,不是方敬永的问题。   他现在人站在月夜之下,时间也没有问题。   这个古老的巫术传了很多年,听说之前也有人鱼成功过,巫术应该也没有问题。   易时陆的目光停驻在手心里的珍珠上。   他明白了,验心珍珠是他从人鱼奶奶那里得到的,人鱼奶奶也是几百年前从古董商人手里收购过来的,古堇商人在大航海时代总是在各国游走,可见,这个珍珠未必和他是同一片海域的,语言不通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在语言方面,他还要再琢磨琢磨。   “I wanna be human!”   “Quiero ser humano!”   “Je veux etre humain!”   “Eu quero ser humano!”   *   夜风阵阵,除了他自己的声音没有其他任何回应。   易时陆蹲下身在地上画着圈,匪夷所思地看着手心的珍珠。   “你到底是哪片海域的?”   珍珠当然不会回答他,甚至在血液被吸收干净之后光泽开始变黯淡,微光逐断消融在漫漫夜色里。   易时陆感到挫败,一路踢着石子回自己的房屋。   小石子在他的脚底下滚啊滚啊滚,滚得筋疲力尽,终于,易时陆停下了脚步。   寂静长街的对面站着一个男人,还是傍晚时在人群里看见的那身装扮,休闲西装,帽沿压得很低,遮住上半张脸。   他没有张开嘴巴,易时陆却听到了他的声音,几分戏谑,还有一丝嘲讽。   “亲爱的小美人鱼,你找到你的王子了吗?如果还没有的话,我要来收取找的报酬了。”   易时陆露出难过的表情:“巫师师……”   巫师站在原地消然不动:“注意用词。”   易时陆:“不是还有几个月嘛?”   巫师:“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易时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的验心珍珠好像听不懂普通话,英语西班牙语法语葡萄牙语也不行。”   巫师:“……”   易时陆:“我们非得站在街两边这么喊着说话吗?有点费嗓子。”   巫师:“那你过来啊。”   易时陆:“那我就过去啦!”   易时陆欢快地跑向巫师,像只小鹿一头撞进他的怀里,然后仰起头,巴巴地望着巫师:“你说我的珍珠不会是个文盲吧?”   巫师一抬手,用力敲了一下易时陆的脑门:“傻鱼,验心珍珠能够听见心灵深处的愿望,根本不需要语言。”   易时陆:“是么,原来是这样啊……多谢你啊巫师,还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巫师:“虽然知道你应该说不出什么好话但你想说就说吧。”   易时陆:“你眼腈这么好看干嘛总是把它们遮住?”   巫师低头看向易时陆,易时陆仰头看着他,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他被帽沿压住的眉眼,明亮的眼眸仿佛闪烁着溢彩,易时陆以前躺在海底向天空看的时候经常看到这种明亮色彩。   巫师扭开脸:“要你管,傻鱼。”   易时陆:“我懂,你是不是喜欢装深沉,不过……”   “巫师袍真的太老土了,像你今天穿的这身休闲装就很好看。”   巫师沉眸看他:“信不信再废话现在就吃了你。”   易时陆:“嘻嘻,不信。” 第139章 深海巫师(三)   和巫师掰扯了很久,最终以巫师把手压在易时陆乱动的脑袋上结尾。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验心珍珠的问题。”巫师慢慢将双目露出来,在月光照耀下令看见的人不由自主的迷醉。   易时陆意志坚定地没有受到蛊惑,问:“这是什么意思?”   巫师顺手在他脑袋上薄了一下:“傻鱼,你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来吗。你刚和方敬永认识的时候我就已经对他产生怀疑了,带我去他的房间。”   易时陆领着巫师回到方敬永的房间,方敬永还躺在地上,口中微微发出一些鼾声。   巫师嫌弃得看了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一瓶药水,居高临下地缓缓洒在方敬永身上。   易时陆:“这是什么?”   巫师:“还原药水而已。”   “为什么要对敬永用还原药水?”   巫师冷笑一声,伸手指向地下:“因为这个。”   还原药水一般都是给妖用的,如果浇在人的身上什么也不会发生只会像昔通的水一样。而用了还原药水的方敬永却好似难受的扭了扭身体,头顶冒出两个尖尖又毛绒绒的东西。   毛绒绒不停地向外长,最后变成两只毛绒绒粉嫩嫩的兔耳朵。   易时陆睁大眼睛:“啊这……”   巫师:“你看见了,他不是人。”   易时陆:“……”   这个消息来得是在太令人惊讶,易时陆一时间心情很复杂,方敬永对他着实不错,但他要找的是一个人类,从这方面来说的话,方敬永对他再好也没有什么用,还浪费了他这好几个月的时间。   可能是感觉到了还原药水的生效,方敬永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现在正站在在他眼前的易时陆和陌生男人。   他稀里糊涂地站起身:“时陆?这是……”   易时陆:“他不重要。”   巫师侧目看了易时陆一眼。   易时陆:“重要的是我有事情要和你说,我想了想觉得我们可能还是不太合适,我们分手吧。”   巫师收回目光。   方敬永,一个刚从晕血中恢复过来的兔子精,一睁开眼就听见了男朋友的分手宣言,懵了。   “为、为什么时陆……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你……说过因为我是个好人所以你喜欢我的……”   “是啊,我是说过,但是……”易时陆忽而有些忿忿:“哪有好人头上长耳朵的?敬永,不是我说,你充其量也就是只好兔兔而已!”   方敬永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法术藏起来的免耳朵冒了出来,方敬永没想过易时陆怎么对自己是只妖怪这件事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是这副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   他仓皇解释:“时陆,我不是有意要瞒你,我是怕你知道了就不会再接受我。”   易时陆:“这个我确实接受不了。”   方敬永泫然欲泣:“我本来想等到结婚之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向你解释,可是我们还没结婚你就……”   易时陆:“要是我们结了,你这可就属于骗婚了,骗婚兔,下头。”   方敬永努力辩解:“我不是真的想要欺骗你的……我从小听了很多故事,从白蛇传到聊斋志异,他们都说人妖相恋只要真心就能打破世俗偏见。”   巫师:“……少听点故事比什么都强。”   见方敬永一副难过的样子,易时陆也于心不忍,走过去拍了拍方敬永的肩:“敬永,你可能没太懂,我对人妖相恋没有一点偏见,我接受不了的是妖妖相恋。”   “什……什么?”方敬永呆呆地看着他。   易时陆伍怩了一下,脸上泛起红晕:“嘿,其实……嘈,这年头,谁还不是个妖精了。”   在方敬永震惊的眼神中,易时陆把自己是如何想获得人类真爱变成人类的一系列事情都告诉了他。   听完之后方敬永久久不能平静,当场表演了一个兔子石化。   易时陆顺手揪了一下他的耳朵:“那个……事情就是这样啦,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我,我们以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诶你这耳朵摸起来还挺软乎……”   巫师转过身:“话好多,走不走了?”   易时陆立即跟上他的脚步:“走走走走走,等我一下。”   易时陆风风火火地跟上巫师,巫师却突然停下脚步,他冷不丁撞上了巫师的后背,硬硬地,撞得脑壳疼。   巫师回头看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做了?”   易时陆:“啊?什莫啊?”   巫师:“把戒指还给人家。”   易时陆:“奥对对对。”   他从手上脱下海蓝宝石戒指,放在處上,对着还在消化信息的方敬永说:“戒指放在这里了,敬永,你身边要是有什么人类朋友也是可以介绍给我的。”   巫师面色一沉:“走了。”   易时陆跟上去。   从方敬永的房间出来,易时陆本想回自己的房间的,但是巫师横了他一眼:“你要是还想和方敬永纠缠那就回去吧,他们这种走兽感情总是拖拖拉拉犹豫不决的,没准半夜就来找你。”   易时陆最不喜欢情感纠缠,但想了想又道:“可是这边的度假屋都被敬永订下来了,我没有地方住。”   巫师很勉强地看了他一眼:“好吧,既然我是一条鱼服务,那也只能帮鱼帮到底了,你跟我来。”   易时陆还没弄清状况,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巫师坐上了水上飞机,连夜飞到另一个岛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泡在了巫师酒店套房的鱼缸、啊不,浴赶里。   巫师双手交叉抱着手臂,冷冷地打量着他的身体。   易时陆毫无羞耻之心,在巨大的浴缸里翻了个身,溅起水花朵朵:“没压水花,1分,诶嘿嘿嘿嘿嘿嘿嘿……”   巫师抽了抽嘴角,一边在心里说傻子,一边认真看易时陆的身体情况。   只要接触到水,易时陆的耳后鳞片就会泛起盈盈的光泽,像海底的珠主。   人鱼耳后的鳞片和身体上其他部位的鳞片都不一样,耳后的鳞片最脆弱,但也是蕴藏着巨大生命力的鳞片,如果说龙有逆鳞,那么这片耳后鳞就是人鱼的逆鳞。   现在这片鳞出现了异样,证明他给易时陆喝下去的药水果然快失效了。   易时陆把自己身体全浸泡在水里玩闭气装死,见巫师并不理他,又把头伸出来枕在浴缸边缘:“巫师,你怎么不理我了?”   巫师慢慢抬起下巴:“这几个月不见,你的身体应该有变化吧。”   易时陆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双腿:“前两年的时候尾巴根本不能变出来,但是一个月前,我可以自由控制尾巴变出来了。”   当他说话时,受到易时陆意志的控制,修长白皙的人类双腿慢慢变成巨大的鱼尾,蓝色的,每片鳞都像那颗被他摘下的蓝宝石戒指,鱼尾一直延伸至浴赶外,无数水珠沿着优美的线条向外流淌,在白色瓷砖地面上流下成片的积水。   “不过和以前在海里的感觉很不一样,好像……没有以前控制的那么好,变成人腿的时候也是,控制得没有两年前好,巫师,你可以帮我来看一下吗?”   易时陆双眼纯真,毫无杂质,鱼尾缓缓在水中扫了一下。   巫师定定站在原地,而后向易时陆走过去,鞋底采在积水上发出细微得如浆果破裂的声音,当他们两人谁都不说话的时候,这种声音就会无限的放大,每一步,都清晰。   巫师走到浴缸边,面无表情地将手放在易时陆的鱼尾上,指尖冰凉,安静地放着,轻轻闭上眼睛。   易时陆不知道他在感受什么,但大概是在做一种“诊断”。   “诊断”过后,巫师睁开眼睛收回手:“是正常的现象,两年前我用的药水还是初级药水,没有在里面加入海马和钇铝石,所以有一点副作用。如果你回到海里的话,就可以很快恢复正常。”   “谢谢。”   听到巫师说没什么问题,易时陆又快活起来,翻了个身把鱼尾高高翘起:“巫师,你怎么有钱住这么贵的房间的?我一直以为你很穷来着,难道你拆迁成功了吗?你给我假身份是在杂志社工作,去年我都被评选上先进员工了都没那么多钱订这种房间。”   巫师淡淡看着他,嗤笑一声:“想知道我哪来的钱吗?”   易时陆点点头。   巫师慢慢靠近:“我和很多妖怪做交易,你知道吧?”   易时陆看着在自己的眼前不断放大的脸,认真点了点头。   巫师:“其中有像你这样的穷小鱼,只能拿灵魂来抵。还有很多富裕的海妖,会给我他们收藏的珠宝,但是最主要的,我有一种很赚钱的生意。”   易时陆:“什么?”   巫师再次轻触他的鱼尾,弯下身看着易时陆的眼睛,压低声音:“对于那种我讨厌的人鱼,我就骗他们签黑心合同,在事情已成定局之后,切下他们的漂亮尾巴,卖给人类里的富翁,一本万利。”   易时陆屏住气,看着巫师瘦削精致的面容露出阴森森的表情。   易时陆张了张嘴:“我们……签的不是黑心合同吧?”   巫师慢慢摸了一下他的鱼尾:“如果下次再敢在我面前露出尾巴的话,我就盯上它。”   “不、不露不露了……”   尾巴的触感在巫师的手下消失,人鱼将蓝色尾巴变回双腿,谨慎认真地说:“我的尾巴就……一点都不好看……很昔通,没有富翁会喜欢的。”   巫师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但这笑意停留得很短暂,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他站直身体:“洗好之后把浴室打扫干净,地上水都擦干,不然容易摔倒,尤其像你这种,傻乎乎腿脚还不利索的鱼。”   易时陆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我最拿手的就是拖地了。” 第140章 深海巫师(四)   易时陆洗完澡趴在地上擦水迹,巫师偶尔会过来看他几眼。   易时陆以为巫师多少还是有点良心的,担心他会累,后来发现良心这东西是没有的,巫师就是纯粹来监工的。   擦干净地,易时陆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做出要走的意思。   巫师:“干嘛?”   易时陆:“收拾东西回国。”   巫师:“最近的一班飞机是明天早上。”   易时陆:“那我就游回去。”   巫师坐在沙发上不动:“游回去?想什么呢,过来,回床上睡觉,明天我和你一起回去。”   易时陆:“要是我睡到半夜不小心露出尾巴这谁能负责?”   他还在想刚才的事,巫师说的话固然有吓他的夸张部分,但这谁又说的准呢,万一他说的是真的,易时陆半夜睡熟了,不小心露出尾巴,巫师看见他的尾巴起了歹心,后果可就难以想象。   易时陆下定决心,握着行李箱的手更紧了。   巫师的嘴角轻轻撇了撇,似要压下克制不住的笑意:“我负责。你放心好了,你睡觉的时候我又不看你,我去书房看书,研究研究新药水。”   易时陆的决心微微动摇:“真的?”   巫师理所应当道:“骗你是妖怪。”   易时陆:“你本来就是妖怪啊。”   巫师站起身:“再废话就拿你炼药水,快去睡觉。”   还是恐吓比较有用,易时陆立刻把决心抛到九霄云外,当即就爬上了床,警惕地看着巫师。   巫师倒是不睡,如他刚才说的那样,走进书房关上了房门。易时陆听了一会儿,巫师自从走进书房里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好像真的在里面认真研究药水。   易时陆稍稍放心,钻进被窝用薄毯把自己全身盖了个结实,一点皮肤都不露出来。   半夜,一直紧闭的书房门打开,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看着睡姿豪放的易时陆。   此时此刻,本来蒙住身体的毯子被踢开了一大半,两条腿大大咧咧地从躺子里漏了出来,巫师扫了两眼,脸上浮现出难色,好似心不甘情不愿地拖起易时陆的小腿,重新塞进毯子里。   刚塞进去,就听见易时陆哼哼着说:“我要收拾东西回……回……”   抬起眼皮朝易时陆看过去,他还没醒,显然说的都是梦话。   巫师哼笑一声,脸上的神情不再压制,尤为温柔。   系统:爱意值:27恨意值:0   易时陆:……奥呦呦呦呦呦,表面上油盐不进,背地里爱意疯长,横批:闷骚。   系统:……   易时陆:我喜欢我的巫师师~   系统:和我讲话就不用来这一套了。   易时陆:系统统……   系统:系统统要吐了。   易时陆:切,这傻系统,和你闹着玩呢,你还当真了。   系统:……不愧是你,变脸好快。   第二天一早易时陆就被推醒了,是被空气推醒的,巫师不知道做了什么,隔空动了一下手,就把他从床上推到了地上。   易时陆:他甚至不愿意用手!   系统:他怕你碰瓷。   易时陆:难道他不用手我就不碰瓷了吗?   系统:……   易时陆:如果我想碰瓷还管他用不用手?   系统:……   易时陆:我看起来就那么像有底线的人?   系统:不像,绝对不像。   易时陆在地上滚了一圈,拍拍屁股利索地站起身,胸前抱着和他一起滚下来的枕头,满头凌乱。   巫师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给你十分钟时间收拾,和我一起回国,超过时间就自己游回去。”   接到指令的易时陆立刻冲到卫生间洗脸刷牙,五分钟就出来了,捯饬得脸蛋白白净净,只有头发还有一撮翘起来。   拖起行李,易时陆就跑到了巫师身边:“收拾好了。”   巫师的目光停留在易时陆头上的那撮毛上,看起来像在忍耐着什么。   易时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撮我压不下去,忘记带发胶了。”   巫师收回目光:“哦。”   向前走了几步,巫师又走回来,认真把手往易时陆头上一按,那撮头发应该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在巫师手底下变得老实许多。   “压下去了。”   巫师翘起嘴角,心情愉快不少,但易时陆却不大愉快了。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巫师身边,一边费力地拖着行李一边质问:“你为什么要按我的脑袋?”   巫师:“看你头发不顺眼。”   易时陆:“你知不知道这样会长不高的?”   巫师:“你这年纪应该也长不了很多少身高了。”   易时陆:“胡说,我查过资料了,人鱼在成年之后还能再长的。”   巫师:“哦,是吗,那你怎么还没长起来呢?”   易时陆:“我晚长呀。所以你为什么要按我脑袋?”   巫师:“看你头发不顺眼。”   易时陆:“你知不知道这样会长不高的?”   ……   一直到上了飞机,易时陆还在锲而不舍地问:“你下次还碰不碰我的脑袋了?”   巫师随手拿起送的饼干,拆开,塞进易时陆的嘴里:“这个牌子的饼干好吃。”   易时陆咀嚼了两下,眼睛亮了起来,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点了好头:“还有吗?”   巫师嫌弃地看他:“就你这副样子是怎么把那几个人骗到手的?”   易时陆掰着手指头:“你说方敬永、陈向东、梁桥……”   巫师:“也不用一个一个把前男友的名字点出来。”   易时陆认真说:“他们说我长的好看。”   巫师张了张嘴,想像以前一样装出嫌弃模样,装了半天又觉得过于违心,索性放弃了,看了易时陆一眼,冷冷一笑:“这倒也是,脑子这么笨,要是皮相再长得不好,就真的骗不到人了。”   “是吧是吧,”易时陆凑到他眼前:“你也觉得我长的好看,是吧?”   正当巫师抬手准备敲一下易时陆脑门,空乘走过来声音温柔地提醒易时陆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易时陆看了看空乘小哥,起了歹心:“您、您好,请问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不方便。”巫师斜了他一眼:“没听到吗,这位先生,让你去位置上坐好。”   易时陆尴尬一笑,这才老实下来。   抵达目的地,易时陆领了行李准备回家,走出机场发现巫师跟着自己一起进了地铁。   易时陆默默戳了戳坐在自己身边穿着深色衣服带着墨镜的深沉男子:“你要去哪里啊?”   深沉男子巫师轻轻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你家。”   易时陆:“你为啥要来我家?”   深沉男子:“合同马上到期,我怕你跑了。”   易时陆连忙摆手:“我不会跑的,我是个很有信誉的人。”   巫师:“这谁能保证?”   易时陆想了想:“说的也是。”   两人陷入默契的沉默,一个想着这傻鱼真好骗问都不多问几句不过自己为什么非要去他家呢,一个感慨这年头生意果然不好做盯人都要老板亲自上场。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一丝同情。   半个小时后,穿着定制手工皮鞋拖着名牌行李箱的巫师站在一栋极具年代感的居民楼楼下。   易时陆:“在六楼,没电梯。”   巫师神情复杂:“你就住这儿?”   易时陆认真:“对啊对啊,我是按照你给我安排的假身份的月薪来选房子的,只能想到这个地方,已经是最好的了。”   巫师当下有点后悔没有给易时陆安排一个富二代人设,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现在安排也来不及了,他没有多说,把行李箱把手递过去:“喏。”   易时陆接过来:“干嘛?”   巫师:“帮我拎上来就行了。”   易时陆:“好啊好啊……但你为什么不自己拎呢?”   巫师:“我前几天看了一篇海域联合c刊,名字叫‘问题太多的人鱼一般长不高’。”   易时陆:“……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巫师挑了一下眉,心道难得这个傻鱼也有脑子够用的时候。   易时陆掐着腰很得意地说:“联合刊物里那些学界大佬从来不用‘人鱼’这个词,他们都说‘鲛人’,所以你看的论文名字应该是‘问题太多的鲛人一般长不高’。”   巫师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他重新拿回自己的行李箱,用怜爱的眼神看向易时陆:“我还是高估你了。算了,今天就不欺负你了,我自己来。”   巫师搬起自己的行李箱,只走了一层台阶就停了下来,微微着喘气故作轻松,笑眯眯转身看向还站在台阶下的易时陆:“我反悔了,没看出来这个楼梯还挺高,还是你来帮我搬吧。”   易时陆拍着胸脯:“好啦好啦,交给我吧,我天天爬六楼,现在腿上都有肌肉!”   易时陆连拖带拽拎着自己的行李箱上了一层楼,又拉起巫师的行李箱,哼哧哼哧爬了半天,爬上了六楼。   刚打开房门准备扑进沙发里,手机就响了,易时陆接起来,听见电话那边方敬永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温和:“时陆,我想了一晚上,觉得这事情不能怪你,你也没什么错,只是想变成人类而已。这样,我有个认识的人类,是我资助的一个弟弟,改天我把他约出来,和你见上一面。”   巫师慢慢转向易时陆。   易时陆:“好啊,谢谢你啊,敬永。”   大洋彼岸,方敬永挂断电话,面色阴郁,一半在光中一半陷在黑暗里:“时陆,是你先抛弃我的。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这个世界,”他张开双臂:“属于邪恶兔兔!”   “老板,”站在一旁的员工擦了擦汗水,炎热的天气下他已经举了半小时打光板了:“这个光这样打行吗?”   方敬永挠了挠头:“要不再往左边来一点,重来一次。”   员工按照要求调整一下位置。   方敬永面色阴郁,左半张脸在光中右半张脸陷在黑暗里:“时陆,是你先抛弃我的。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他张开双臂,振臂高呼:“这个世界,属于邪恶兔兔!” 第141章 深海巫师(五)   收起电话,易时陆看见巫师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易时陆冲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巫师才回过神来,扭开头四处看了看。   几十平米的老房子被易时陆收拾得干净温馨,整体是田园风格,墙上贴了碎花壁纸,茶几上摆着几个小贝壳,还有一个美人鱼的摆件。   巫师看着美人鱼的摆件:“这谁?”   易时陆:“不是谁,我在小商品店随便买的。”   巫师:“为什么买雌性的,你不是喜欢雄性吗?”   易时陆:“人类的手工品好像一般都做美人鱼不做美男鱼。”   巫师又问了几个无伤大雅的问题,终于将话题中心落到真正要问的话上面来:“就这几个月了,你还要再去相亲?”   易时陆认真点头,露出满脸笑意和:“是啊,不能放弃,毕竟和巫师师你用灵魂做了交易,我可不想把灵魂给你吃掉。”   巫师不经意地皱了下眉,在布艺沙发上坐下,抱起手臂:“我住哪儿?”   易时陆殷勤地推着他的行李箱到一扇门前:“刚好有个空房间,就是比较小,你可以住这里。”   巫师面色稍缓,但也就缓了那么一两分钟,肚子响起了轻微的声音,见易时陆寻声看过来,巫师把手放在肚子上,上半张脸又收进帽沿底下,看起来尤为深沉。   “什么时候吃饭?”   易时陆开心地说:“我现在就去厨房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巫师看着易时陆走进厨房,听见了一整噼里啪啦的响声,然后透出一道声音:“太幸运了,正好还有两袋方便面!红烧牛肉和……番茄鸡蛋牛肉,你要哪一种?”   巫师:“名字长的那个。”   易时陆:“名字长的并不会更好吃哦。”   巫师:“不要用幼稚园老师的语气说话,我就要名字长的。”   易时陆:“好的巫师小同学。”   巫师:“……”   凉水煮沸,易时陆把方便面下锅。巫师环顾四周,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有种让他觉得很熟悉的感觉。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但他好像对整体房间的布局了如指掌。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巫师站起身,走到其中一扇门前,推开门,果然,入目是盥洗室,和他直觉中的一模一样。   他又站到厨房门前,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着的易时陆的身影,眼睛眯起来,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好像被自己忽略掉了。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某个人……也许就是易时陆,他在厨房里煮面,而他自己则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然后像现在这样,慢慢走进厨房,站在他的身后拥抱住了他,贴住他清秀却温暖的背脊,那种感觉……   一些零碎的记忆从脑海中游过,像机灵又难以捕捉的鱼,在巫师试图打捞起的时候从网的缝隙中溜走。   巫师没有唐突地跟着记忆中的印象走进去,只是站在门边。   “傻鱼,我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易时陆努力颠勺儿的动作停止了,在巫师问出这个问题时,他感觉到后背泛起一股凉意。   准确得来说,在这个世界里,巫师是没有来过易时陆的家的。   但这节目坑就坑在,这个房子的布局,和第一个世界易时陆家的布局一模一样。为了不让两者太过相似,易时陆在软装上用了心,特意贴了壁纸换了家具,让这个家整体看起来和第一个关卡里的不一样。   可是这种做法,在真正敏锐的人面前,只是欲盖弥彰。偏偏巫师就是直觉敏锐的人,刚进入到这个房子没有多久就感觉到了。   易时陆:合理怀疑某个游戏建模师在岗位上摸了鱼。   系统:什么摸鱼?摸什么鱼?美人鱼?谁摸鱼了?怎么摸的?   易时陆:不要激动不是说你。统哥,我现在有点好奇了……我攻略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巫师和幸稚京,两个不同关卡里的人物也会有同样的记忆吗?幸稚京曾经见到过的场景,为什么巫师也会有印象呢?   系统:……这你可就难为我了,毕竟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系统。   易时陆:……   系统:好啦好啦,我帮你问问上头。   易时陆:你上头怎么天天有人啊?   系统:……不要ghs。   易时陆:⊙ω⊙我没有,统哥,你的思想太肮脏了。   “小鱼,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易时陆平稳的握住锅的手柄,睁着一双纯洁的眼睛看向站在厨房门口的巫师。   “没有啊,”⊙ω⊙易时陆的眼神越单纯看起来越傻:“如果你来过的话,你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巫师低低重复他的话:“是,如果我来过这里的话,为什么我会不知道。”   片刻后,他像是放下了这个问题,认真问易时陆:“不过我说,这年头做方便面也要颠勺吗?”   “不用,”⊙ω⊙易时陆道:“只是我企图在你面前表现出我的专业,我做饭很厉害的。”   巫师:“两袋方便面,倒也不必如此。”   易时陆:“是一袋红烧牛肉方便面和一袋番茄鸡蛋牛肉面!”   巫师:“……好的。”   方便面上了桌,巫师刚拿起筷子,那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又来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易时陆,那条傻鱼正大快朵颐的吃着碗里的面,看起来就像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   巫师压下心中疑问,优雅地吃起面条。   易时陆一边吃一边说:“如果你要住我这里的话,每个月给我600的租金就可以了。另外家务活那些我会列出一个单子,明确分工,你照着上面做就行。”   巫师:“这时候变聪明了。”   易时陆:“毕竟现在大城市生活很难的,600的租金对我而言可以当很久的生活费了。”   巫师:“三千,我给你三千,家务帮我免掉,另外再管饭。”   易时陆:“好嘞!那以后都吃方便面行吗?”   巫师:“你大概在胡言乱语。”   易时陆:“哈哈哈哈哈我知道,开玩笑而已。”   易时陆脸上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一副赚到了的样子,偶尔嘴巴里念念叨叨算计着菜金,说什么匀出多少买米买面、最近牛肉涨价了之类的话。   巫师慢条斯理地吃着:“你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人了。”   易时陆:“我做人类的决心是很坚定的,要不然也不会努力这么久了。”   巫师慢慢垂下眼眸,吃光最后一口面条,看向瓷碗中泛着油光的面汤,上面还飘着一点菜丁,他放下筷子:“那就祝你好运,傻鱼。”   回到家的当天下午,易时陆就去杂志社上班了,拍着胸脯说自己去年被评选上了先进员工,必须以身作则,不能懈怠。   巫师看着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把自己的行李拖进小房间里。   小房间没人住过,但很干净,好像就在等着他来一样。把所有的东西都归整好,巫师在床边坐下。   很熟悉,但说不上来。   像是一场意外的邂逅,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为什么在易时陆租住的房子里,让他产生了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这种久违的感觉并不全是温馨的,心口的位置发闷,在提醒着他什么。这里有危险吗?似乎也不是,只是这里……好像会有让他心痛的东西。   那个东西是什么呢?   巫师在床边坐了很久,坐到太阳西斜,满屋都是橘色的霞光。   灵敏的感官让他听到钥匙插进锁孔里的声音,巫师默默在心中读秒,读到第七秒的时候,大门打开,易时陆开心地声音响彻整个屋子:“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巫师走出房门,看见易时陆手里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脸上是一副像是刚刚打猎回来的炫耀兴奋劲儿。   巫师的嘴角不由得也跟着上扬:“鱼。”   易时陆:“没错,还是一条彪肥体壮的草鱼!”   巫师又看了一眼易时陆手里的草鱼,听见它扑腾着说:奶奶个腿儿的,这人鱼以为我看不出来他也是条鱼?在海里吃我们也就算了,这家伙都上岸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完全听不见草鱼说话的易时陆还在开心地对巫师说:“你喜欢哪种做法呢,是做烤鱼,还是水煮鱼?你喜欢辣吗巫师?”   草鱼:我不喜欢辣!   巫师淡淡觑了一眼努力从袋子里蹦出来的草鱼:“我喜欢。”   草鱼:奶奶个腿的……   巫师:“快点做了吧,太吵了。”   易时陆⊙ω⊙:“我也没有说很多话呀……”   巫师:“我要加麻加辣。”   易时陆:“好嘞!”   草鱼:早知道我应该听隔壁小螺的话,减个肥。   巫师:“来不及了。”   草鱼:是来不及了……嗯?嗯嗯????!!!!   草鱼瞪起眼睛,和巫师对视起来,疑心这个人好像能听到自己在说话。   易时陆狗腿子地说:“来得及,来得及,大不了我们晚一点吃,水煮鱼片可是我的拿手好菜,包你满意,你就等着吧。”   巫师嘴角上扬,看着草鱼:“嗯,你就等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草鱼: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是吗? 第142章 深海巫师(六)   和巫师同居的两天,易时陆眼睁睁地看着爱意值从27攀升到30再到35最后涨到39,即便他什么都不用做,爱意值也在自然增长。   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自动地让巫师的爱意无限生长。   易时陆翘着腿:哎呀,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躺赢的感觉,你说我什么都不做,就每天和他耗着,爱意值能不能自动来?   系统:爱意值有可能自动来,但恨意值不会。   话音刚落,系统面色扭曲了一下:恨意值:1。   打脸来得太快,但这1分恨意值也来得莫名其妙。   易时陆:他干嘛了?   系统:别问我,我只是个报幕员。   易时陆看向巫师,巫师刚洗完澡,正擦着头发,无意中路过易时陆放在桌上的手机,扫了一眼,淡淡道:“方敬永给你发消息了。”   易时陆走过去,在手机亮起的屏幕上,一条消息安静地在哪儿独自美丽:时陆,明天我帮你们安排了见面,他叫许青桐,是个大学生。   巫师从易时陆身边走过,拿起玻璃杯在一旁喝水,延伸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上:“明天要去吗?”   易时陆点头:“当然要去了,不能放弃任何一丝机会。”   巫师:“如果方敬永是骗你的呢?万一他对你心存报复,又找了一个非人类来应付你,你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吗?”   易时陆:“……嗯,敬永应该不会再骗我了吧。”   巫师哼了一声:“一而再再而三被骗的人一般都是像你这样想的。”   “这样好了,”巫师勉为其难地说:“刚好我明天没什么事,我陪你一起去好了。”   易时陆:“你好像每天都没有什么事情做。”   巫师:“我忙得很,你没听过居家办公吗?要不是看在我们俩的交情的份上,我才不会陪你跑这一趟。”   易时陆认真思考:“我们俩有交情吗?”   巫师放下水杯,抱起手臂,也认真回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我们俩,没有交情吗?”   求生欲很强的易时陆当即表示:“有有有,我们俩可有交情了。”   巫师露出满意微笑:“所以看在我们俩的交情上,这个忙我是肯定会帮你的。”   易时陆:“你人还怪好嘞。”   方敬永约的是间咖啡厅,易时陆和巫师先到场,点好咖啡。   如果问人类有什么食物是易时陆不习惯的,那咖啡肯定要算一项,等人的时候易时陆往杯子里丢了好几包糖,才勉勉强强喝下去。   五分钟后,方敬永优雅地走进咖啡厅,身后跟着一个二十来岁样貌清爽的学生,阔腿裤,黑T,双手插在口袋里大步流星地走着,身上有些市井的蓬勃朝气,和正在播放着小提琴乐曲的咖啡厅格格不入。   但他自己没什么不自在,跟在方敬永的身后走得很自如,一直到座前,方敬永向易时陆介绍:“这就是我和你讲的许青桐。”   “许青桐,A大学生。”许青桐坐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   这个表情让易时陆瞬间对他产生了好感:“要加很多糖才不苦。”   许青桐眉骨深邃,是单眼皮,长得有点凶,但笑起来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   他望向易时陆,递给他一小包糖:“你也要糖吗?”   易时陆:“我已经加过了。”   方敬永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最后看向了巫师:“这位……先生,不如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一下吧。”   巫师用银质勺子搅动手下的液体,抬起头来,眼神锋利:“好,那我们两个,去哪里?”   方敬永与他对视:“旁边有个公园,适合散步聊天。”   巫师促狭地笑了一声:“难道我们之间有很多话要聊吗?”   方敬永:“也许呢,不说的话谁也不知道。”   他率先起身:“不会是舍不得走吧,时陆这么大的人,青桐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学生,难道还要你像母鸡护崽一样陪在他的身边?”   巫师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来,手在易时陆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在易时陆抬头朝他看过来的时候,简短的说了一句:“随时联系。”   易时陆点头说好。   场景终于开始变得像两个人的约会,许青桐是个很直接的人,毫不隐瞒的把自己的背景全部讲了出来。   “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一直接受敬永哥的资助,目前在A大也是半工半读,我以后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花在约会上,如果你哪天需要培养感情,希望你提前告知我时间,我可以匀时间出来给你。”   易时陆摆手:“没关系,我也不是一个粘人的人。”   许青桐:“那就太好了。”   他看了看表:“因为是敬永哥的要求所以我没有办法拒绝,只能来这里和你见一下面,其实我马上有个兼职要去做……”   他没有说下去,但却看着易时陆的反应,易时陆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愣了愣问:“你真的是来相亲的吗?”   许青桐:“这方面……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我要生活,所以有很多事情要做。敬永哥说你是他的朋友,个性不错,要求也不高,应该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他要我来和你见一面。”   易时陆盯着许青桐的眼睛:“所以是吗?”   “什么是不是?”   “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许青桐惊讶于易时陆的直接,但并不讨厌,他点了点头,也直言不讳:“外表来说是的。”   易时陆太清楚人类所谓的一见钟情基本上看的都是外表,如果许青桐喜欢他的外表,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眼缘相投是许青桐对他付出真心的良好开端。   易时陆站起身:“那我们走吧。”   许青桐:“去哪儿?”   易时陆:“你不是要去做兼职吗?我应该可以跟着一起去吧。大学生打工……是不是都是发发传单、站站柜台之类的?我会安静的站在旁边,不打扰你的。”   许青桐想了想:“我不是做那些的,不过如果你想来的话,也可以。”   易时陆和许青桐两个没什么钱的人A了单,做地铁转了好几站,到了一家市中心做海鲜的苍蝇小馆。   一般这种开在市中心的苍蝇小馆生意都很好,明明现在不是饭点,也没有位置了。   老板一看许青桐来,脸上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青桐,你可算来了,我这边快要忙不过来了。”   许青桐:“嗯,交给我。”   易时陆看着他走进低矮的房子里,正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许青桐就又出来了,拿了一个塑料板凳招呼他进来,往旁边一放:“你可以坐这儿。”   易时陆老老实实坐过去。   他看着许青桐带上做卫生的塑胶手套,套上围裙,在一旁的水池里开始洗碗。   许青桐个子很高,站在屋子里的时候需要弯身,他一句话不说,弯着腰一直洗碗。从下午洗到晚上饭点,饭点过去九点多的时候人少了点,一直没吭声的许青桐终于想起了还坐在旁边的易时陆,把塑胶手套和围裙摘了下来。   “这个点人稍微少点,过会夜宵时间到又要上人,你要吃什么吗,我请你。”   易时陆想了想,点了一盘椒盐皮皮虾,走到外面露天临时搭的椅子上坐下。   许青桐又加了两听啤酒,打开,放到易时陆面前。   这是易时陆第一次喝酒,感觉很奇妙,辣辣的,还有一种在嘴巴里冒泡的感觉。   许青桐也不吃东西,只是喝啤酒,偶尔看易时陆笑一下:“我每天晚上都要来这里做洗碗工,做到12点,周末会来的更早下班更晚。”   易时陆点点头:“你真是个刷碗小能手。”   许青桐又笑了:“这种夸奖我还是第一次听。”   易时陆把剥好的一只皮皮虾放到许青桐面前:“赶快吃。”   许青桐看着碗里剥得非常完整的皮皮虾,又看了看易时陆,刚要说什么,看见易时陆的手机亮起,但是没发出声音。他提醒道:“好像有人给你打电话。”   易时陆擦了擦手,打开手机一看是巫师打来的电话。   一接听,就听见巫师含着怒气的声音:“人呢?”   易时□□周看了一下,大概报出了自己的地址。   巫师语气并没有有所缓解:“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为什么都不接?”   易时陆看了一眼许青桐,诚实地说:“忙着看帅哥刷碗。”   许青桐低着脑袋笑了一声。   巫师:“……我还没有吃晚饭。”   易时陆这才想起来:“哦对哦,我是要管你饭的。要不这样吧,我打包点东西回去给你。”   巫师:“我现在去接你,把地址发过来。”   易时陆刚要说不用了,电话就被断开。他看见了未接来电,足足有十几通,怪不得巫师语气那么差劲。   等到易时陆把一盘皮皮虾都剥完,巫师也到了这里。   晚上降温,巫师穿了一件薄外套,老板招呼许青桐继续干活,许青桐站起身,对巫师点了下头,钻进了房子里。   巫师把目光转向易时陆,刚要训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就看见易时陆的目光一直跟着许青桐,钻进那个低矮的苍蝇馆子,一直到看不见。   易时陆的脸上露出一抹兴奋色彩:“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人类诶!你觉不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帅气?” 第143章 深海巫师(七)   巫师的目光随着许青桐来回的身影变得幽远,许青桐,与一般这个年纪的学生不同,他带着乳胶手套,身前溅上几许水滴,就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邪气。   巫师回想起在公园时,他与方敬永面对面站着。   “你在骗他吗?”   “先生,他需要人类,我找的也是人类,怎么能叫骗他?而且你又是以一个什么立场来质问我呢?一直没有问清楚,你,算是时陆什么人呢?”   “和他同居的人。”   方敬永的目光瞬间有所改变,紧跟着就是一声轻笑:“同居吗?时陆应该不喜欢你吧,他不是只需要人类的爱吗。”   正如他能感觉到方敬永的不善,作为一个喜欢易时陆的人,方敬永也能清晰地看出易时陆对他没什么其他心思。   巫师冷冷笑了笑:“我怎么会需要他喜欢呢,但我和他签了合同,如果他有损失我也会有损失,仅此而已。”   巫师的思绪是被一声“打包”唤回来的,易时陆把剥好的皮皮虾肉放进一次性餐盒里,顺手给塞了一个在巫师嘴里,絮絮叨叨地说:“剩下的给你下方便面的时候放进去。”   目光一瞥,巫师就看见了易时陆对面那个位置餐盘里的皮皮虾,登时怒意上涌:“你怎么能用一盘皮皮虾的讨好两个人?你至少再多买一盘吧?”   易时陆:“什么什么两个人?”   然后他忽然明白了过来,往巫师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你确定许青桐是人了是不是?那我是不是可以放心的和他谈恋爱了?”   他语气雀跃,甚至还有点迫不及待。巫师低头看着易时陆脸上与之前相亲时完全不一样的神采,强迫自己扭了头,道:“凭什么我又是吃方便面?”   易时陆:“别生气,我不是说了,给你把这些皮皮虾都放进去吗……要不再给你加个蛋?”   巫师:“要两个。”   易时陆嘴上说着没问题,可是看巫师的眼神颇有一种“瞧你那点出息”的意思。   他把餐盒放进包里,抓住巫师的衣袖,轻轻的晃了晃,和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似的:“我们回家。”   在热闹的夜市里,巫师微微沉默,看向易时陆抓着自己的手,很轻的应了一声“好”,也不知道易时陆有没有真的听见。   不管易时陆听没听见,反正他的动作很流畅地拉上了巫师的手,还若有所思的摸了两把。   巫师:“……说话归说话,能不能不动手?”   易时陆已经松开了手,嘀嘀咕咕着:“你的手摸起来正常多了,许青桐的手看起来特别干,应该是一直都做粗活的原因,不行,我下次来看他要给他带一只护手霜。”   巫师把手从易时陆的手里抽出来,面无表情:“真贴心啊易时陆,许青桐不是人类都对不上你这片真心。”   易时陆撇了撇嘴,听不太懂巫师的阴阳怪气,与巫师一起穿过吵闹的人群,在他身后小步小步的快速跟着,再三确认:“许青桐是人类吧,他是吧?你给我一个准话,他到底是不是啊……”   巫师:“他是。”   正如方敬永说的那种,许青桐确确实实是个货真价实的人。   但是是人类就可以一劳永逸完全放下心了吗?   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藏在街市人群中的、穿着体面或者辛勤劳作的、面无表情或神态各异的……人类,就都是好人吗?   人类中也有凶神恶煞之辈,平时披着人皮,关键的时候脱下来,不比他们这些妖怪体面多少。   巫师看着在一旁兀自开朗的易时陆,知道这个单细胞生物是不会懂这些复杂的道理的。   “啊真好,那我就可以和许青桐交往了。”易时陆还在发出这种纯粹的感慨。   巫师重重敲了一下易时陆的脑门,在易时陆捂着自己的脑门偷偷瞪他的时候慢慢开口:“就算是人类,也要小心,方敬永真的有那么好心帮你吗,作为人类的许青桐又是不是真的对你………足够真诚。”   说完,他看了一眼易时陆。   果然,易时陆的脸上有一种cpu快无法处理的纠结,呆呆地站在原地,有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算了,”巫师拎起易时陆的帽沿,拖着向前:“想事情的时候不用停下脚步,你是用脚思考的是吗易时陆?”   拖拖拽拽打打闹闹,也这么回到了家。   易时陆站在厨房里神秘兮兮问巫师:“你是要红烧牛肉还是鲜虾鱼板还是香菇炖鸡?”   巫师:“不要以为这么说就会显得高级,难道我不知道他们都是方便面吗?你看着办就行。”   最后易时陆给他做了鲜虾鱼板,放了两个蛋,还有皮皮虾。   做完易时陆就去洗澡了,他今天心情特别好,洗澡的时候都在哼着歌,巫师在外面吃着吃着就放下了筷子。   他看向浴室的方向,脏话已经快到了嘴边:“太精神污染了。”   怎么吃个饭还要受到如此对待。   易时陆快快乐乐地裹着浴巾走出来:“你刚刚说什么?”   巫师移开目光:“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的话,我就要去睡觉啦。”易时陆又哼起歌,走到卧室门前,一只手扶在门上对巫师说:“晚安巫师,做个好梦。”   说完,关上房门。   巫师并没有急着进屋,手机上的时间数字在不断跳动,他看着时间跳过午夜,通过敏锐的听力听见易时陆的卧室里传来了均匀的呼吸的声音。   巫师推开门默默走进去。   人越傻,睡眠质量越好,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巫师划开自己的食指,抬起手,放在易时陆额头上一厘米的位置。   有一滴血从他的食指指腹落出,像一滴水进入大海那么平静,进入易时陆的额头中间,带着淡淡的红光,最后完全隐没,看不出来曾有一滴别人的血进入这具身体里。   “傻鱼,别以为自己能那么轻易的获得人类的真心。”   巫师收回手,刚要站起身,一股熟悉的感觉就又将他笼罩住了。   这个房间,坐在床边……床上躺着的……易时陆的睡颜……很熟悉,好像这个场景在某个时间节点真实的发生过,现在也只是再次呈现。   朦胧中有一个声音在寻求他的安慰……还有馨香……从易时陆的身体里散发出的馨香。   重合了。   犹如被迷雾森林蛊惑着不断向前行走的旅行人,巫师无法控制自己不向着易时陆靠近。   越靠近,他越能感受到从易时陆身上散发出的温度,可人鱼明明是低体温的物种,不应该会散发这样的温度。   “好温暖啊易时陆。”巫师几乎脱口而出。   “连血液……连血液都很香啊,易时陆。”   ……   一条粼粼鱼尾,突然从被子底下延伸出,在幽暗的室内发出蓝色荧光。   而巫师终于如梦初醒,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不是他、但又是他……一切在黑暗中诡异而和谐的进行着。   好像他的身体里存在着另一个人。   巫师倏然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漂亮鱼尾因为过于修长拖到了地上,随着易时陆的翻身在地上轻轻晃了又晃,几乎迷花人的眼睛。   巫师定定地看了许久,刚才迷离的感觉还让他久久不能恢复理智,于是他的目光轻而易举的被这条尾巴牵动。   几息喘息后,巫师找回了自己。   “和人类在一起的时候,要把尾巴藏好,被他们发现的话,会很危险的,易时陆。”   巫师淡淡地说。   ……   和许青桐的恋爱还算顺利地进行着,许青桐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过偶尔也能分出一点时间给他们两人正儿八经的约会,还是那种别出心裁的约会。   易时陆这一天三点就起床了,给巫师留好一张便利贴,背好背包下楼,许青桐就在楼下等着他,骑着一辆重机。   他们今天约了要去看日出。   易时陆夸许青桐的机车好看,许青桐咧嘴笑笑,把头盔递给他:“和朋友借的,朋友说是撩妹神器。”   易时陆嘿嘿一笑,带好头盔,坐上机车揽住了许青桐的腰,把下巴垫在许青桐的肩膀上。   许青桐侧目看了看易时陆,很自然的伸手把他的脑袋往里面扶了扶:“坐稳了。”   从这个距离看许青桐的眉眼,真是眉目硬朗。易时陆越看越觉得许青桐完全踩在自己的审美点上。   机车一路奔驰,骑了有几十公里,上了山,沿着山路又绕了好久,到了一处观日出的营地。   营地里不只有他们一个人,还有其他赏日出的人已经到了,基本上都是两两一对,小情侣来玩的。   有的人开着车,有的人像他们一样骑机车来的。因为现在天还没亮,车灯都开着,人们就找地方等着日出。   看样子这里面有几个许青桐认识的人,许青桐的车一到,有几人就上前,招呼着他:“过来了,骑多久?”   许青桐:“也就一个多小时吧。”   有人把目光放在了易时陆身上,打量着:“这就是你那个小男朋友?”   许青桐笑笑,没有回答。 第144章 深海巫师(八)   朋友见许青桐没给出明确表态,没真没假的开起易时陆的玩笑:“听说你比青桐还大几岁,怎么看起来这么小。”   易时陆摸了摸自己的脸:“别人说我天生娃娃脸。”   朋友直接伸手掐了一下易时陆的脸,掐的易时陆龇牙咧嘴起来。   “啪——”的一声,许青桐打开朋友的手,不悦道:“干嘛呢。”   “呦,这还护上了,刚才问是不是你小男朋友也没见你回答啊。”   许青桐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揉了揉易时陆的脸,对朋友道:“你下手没轻没重的,他脸皮薄。”   系统:笑死了,他说你脸皮薄。   易时陆:我宣布,许青桐是我在小世界里遇到的第一个知己。   系统:你脸皮可太薄了。   许青桐护着,朋友不再开不合时宜的玩笑,只是用玩味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两个,易时陆被看的不好意思,往许青桐背后避了避。   系统: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   易时陆(o′▽`o):我脸皮薄。   许青桐将手伸到身后,默默抓住了易时陆的手。   “去那边吧,观景位置好。”他用另一只手指了一下。   易时陆乖巧地点头说好呀好呀。   天还没亮,这风也不知道算夜风还是晨风,凉得很。许青桐的一个朋友带了吉他,在一旁拨弄了一会儿,调好音后就旁若无人地弹唱起来,节奏明快,给还没亮的天际加了不少雀跃色彩。   不少人向他看过去,易时陆也是。许青桐是个大学生,也不知道从哪里结交地这些江湖朋友。易时陆想着想着便问出了口:“你和他们怎么认识的?”   许青桐:“以前邻居,都是一片儿的,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大我几岁,我小时候都跟他们屁股后面玩儿。”   易时陆:“福利院那边的吗?”   “不是,”许青桐解释:“我一开始其实也不在福利院,是被奶奶捡到收养的,但一直也没户口,那一片的人都知道我是捡来的。后来五六岁那阵有管这个的人来跟我奶奶说她不符合领养小孩的标准,就把我送福利院去了。不过我总往回跑,每周能跑回去三五次。”   许青桐这个npc故事还挺多,易时陆没往下问,许青桐也不往下说。   吉他音乐和歌声里,有人轻轻附和着唱,风轻盈温柔,许青桐抓着易时陆的手一直没收,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日出出来了。”   观景台的音乐停了,人们把目光放在了天际线。天际线涌出一片金橙色,在这片金橙色里,易时陆看着许青桐的侧颜,心脏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许青桐和他之前遇到的人类都不同。   也许是感觉到了易时陆的目光,许青桐忽然偏过脸看他:“看什么?”   易时陆心虚地移开目光:“没有啊。”   过了两分钟默默往许青桐身边移了一步,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不能再近,很小声地说:“我会对你很好的,许青桐。”   许青桐惊讶地看着他,感觉到易时陆收紧了握着自己的手,十指贴合。   人人都说十指连心,那么这样做,会不会比较能传递出自己的真心。   许青桐一语不发地看着他,不说一个字。   ……   这边易时陆和许青桐成功有了暧昧的氛围感,那边巫师也起床看见了易时陆留下的字条,嘴角抽了抽,继而又要面对屋子里的狼藉。   易时陆早上起的早又赶时间,屋子里乱糟糟的,沙发上堆着前一天换下来的衣物,没有收到洗衣筐里,还有喝水的水杯、帽子……也乱放着。   巫师随手把易时陆的衣物收进洗衣筐,把该放的杂物放好,最后把水杯扔进水池里顺手洗起来。   随着水流的哗哗声,他的动作却突然停止了。   为什么?   为什么做的这么自然?   这游刃有余又诡异的和谐感到底是哪里来的?   巫师把手撑在水池边,眼神凌厉又严肃,看着水龙头里的水冲击着水池底部泛起白色泡沫,关掉水龙头,却仍旧陷在思考中。   一定有什么被忽略了。   就像那天他坐在易时陆的床边,易时陆沉睡着,而他仅仅只是看着,就想要靠近、再靠近一点,怎么也看不够。   固然以前他对那个小人鱼存在着一些好感,但绝对不是像这样没来由也没边界的。   可是最近,他被一些莫名的东西感染着、推着向前,身不由己……虽然也很……快乐,但透出不少古怪。   是什么……   巫师良久静默地站着,几乎要成为一座被弃置在这里的雕塑。时间的走针微不可闻,巫师紧锁的眉头在细腻的敲击声中渐渐松开。   沉默之后的再次开口,巫师用一种缓慢温柔的语气说出了一个名字。   “幸……稚京。”   深色眼珠不动如死海。   ……   系统:核心源代码异常活动!   易时陆:什么?   系统:……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上头发布了三级警告,时陆,你必须要立刻回到目标人物身边检查他的状态。   正好许青桐也打算送他回家,易时陆坐在许青桐身后抱住他的腰,机车骑得飞快,风刮过易时陆的全身,就算躲在许青桐身后也觉得冷。   到楼底时,巫师竟然站在楼底,看起来竟像在等他。   易时陆:这不挺好的么,活蹦乱跳的。   系统:不要添油加醋,他明明只是在安静地站着,哪有乱蹦乱跳。   等许青桐把车稳住,易时陆下了车摘下头盔,面容娇羞地对许青桐道了谢,许青桐接过头盔,目光向巫师看去:“你朋友好像来接你了。”   易时陆走到巫师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上楼吧。”   巫师很反常的没有任何动作,目光罩在易时陆面容上,抬手,手背贴上了他的脸,易时陆瞪起眼睛看他,不知道今天巫师在发什么疯。   巫师若有似无地向许青桐看去,对易时陆道:“身上这么冷,也不穿件外套?”   易时陆:“忘带了。”   巫师:“忘带的话,也没有人照顾一下吗?”   这句话的指向性就很强了,易时陆小心看了许青桐一眼,担心他会不高兴,许青桐倒是还好,坐在车上,脸上没有什么愠色。   一件外套自上而下兜住易时陆,也盖住了他看向许青桐的视线。   巫师握住他的肩膀,易时陆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盖着,暖和。”巫师没什么情绪的说。   什么跟什么,他都到家了也没有风吹了,这天气怎么也用不着这样。   易时陆刚要说不用,巫师就按紧了他的双肩,带着他向楼上走去。   易时陆一进家门就把外套脱下来,问巫师:“你怎么了?”   巫师往沙发上一坐,正要没看他,只是问:“约会怎么样?”   “还……还不错,”易时陆兴高采烈地比划了一通:“许青桐骑机车可帅了,风驰电掣!那风就在我耳边呼呼吹,我们还看了日出,日出的话……嗯,我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以前在海里的时候我总看。”   巫师一反常态地让他把话都说完了还没有怼他,他的脸微微低着,像是在听易时陆讲话又像在神游,面部没有丝毫表情。   系统:恨意值在增加,呃……不太稳定……29。   易时陆愣了愣:突然增加了这么多吗?虽然我说那些话确实是打算刺激一下他,但就算是嫉妒也不应该一下子涨这么多吧?   系统也难得严肃:也许是数据有问题,我再复核一下。   排除数据故障,巫师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易时陆慢吞吞走到巫师身边,靠着他坐下:“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巫师偏头看他,惑人的眉眼在不用任何药水遮掩异常美艳,易时陆一开始还能注意到巫师看他的眼睛有着非比寻常的情感,到最后脑海里就只剩下了“真是漂亮啊”的赞叹。   巫师几乎就要靠近他的耳畔:“我最近钻研一种新的巫术,要不要看看?”   易时陆:“要要!”   巫师的笑容浅浅浮现了一下:“泡壶茶过来吧,时……傻鱼。”   易时陆:“什么茶?我家里没有茶。”   巫师:“我拿过来了,就放在餐桌上那个小盒子里。”   易时陆不知道巫师在卖什么关子,把盒子拧开,用镊子掐了一些深黑色的茶叶放在水杯里,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茶?”   巫师:“黑茶。”   易时陆:“我只知道红茶绿茶,竟然有黑茶吗?”   巫师淡淡笑着:“其实用什么茶都可以,只是我习惯用黑茶,用这个的话,我占卜更准确。”   “占卜,什么占卜?”看着巫师那副表情的面容,易时陆背后莫名一凉。   巫师不回答他,只说:“端过来。”   易时陆把茶端了过去。   巫师又说:“把茶水都喝掉。”   易时陆很配合的咕嘟咕嘟把水喝下肚子,感觉肚子都要饱了。   易时陆:我感觉他在玩我。   系统没有说话,易时陆察觉到他紧绷的状态。   易时陆:统哥,你怎么了?   系统: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易时陆:他不是好好的吗?   系统吐出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上头还没有回话,总之时陆你还是保持一下警惕。   巫师神情莫测地拿过水杯,手覆盖在上面,轻轻晃动:“这个时候你就可以问一个问题了。”   易时陆眼睛噌得一亮:“我有好多问题想问呢,我和许青桐什么时候……”   “比如,”巫师直接打断易时陆的话,盯着易时陆的眼睛,目光犹如一把锋利勾子:“比如,易时陆你,和我,我们是不是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经在一起过?” 第145章 深海巫师(九)   易时陆:此时此刻,这杯茶离我只有半米的距离,但是下一秒……   系统:时陆,别演了,正经点。目标人物好像出现了记忆融合的现象,我还在等上头回复,如果你觉得不安全可以立刻要求我将你登出……   易时陆:别,多刺激呀,这样刷爱意值和恨意值岂不是更容易了?   系统:我担心……   易时陆:放心统哥,如果他真的对我造成超出承受的不良举动,我会登出的。但是现在……让我再玩一会儿,嘿。   系统从易时陆的话中听出了一种雀跃。也是,易时陆这小子演技不错,演起来的时候满口听不到一句真话,要真是感受到了威胁,第一个跑得肯定是他自己,他在这里着个什么急。   易时陆直愣愣地看着巫师,眼神中的慌乱在游走:“奇、奇怪……你为什么要问这种奇怪的问题,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过。我们的事情,巫师你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旋即,巫师将目光移向手下的水杯,他的手依旧盖在杯口,那里面好像能藏着一个能揭露秘密的谜底。   “我只是觉得,可能我真的有很多不知道。”   易时陆舔了舔嘴唇,有点焦躁。   他对巫师了解不多,只知道巫师在深海中存在了很多年,许多海妖都有求于他。而他的能力究竟能达到什么地步,无人知晓。   巫师重新抬起头看着易时陆,似笑非笑:“我们一起看看占卜的效果怎么样……你看起来有点紧张。”   “不是……没有。”易时陆额头冒汗。   “那最好。”   像掀开礼盒一样,巫师即将要揭开这个谜,易时陆一时心急,当即表演了一个平地摔,巫师眼疾手快地托起他,但水杯还是倾倒了,少许茶渣从水杯里洒出,洒在茶几上。   巫师眼睛一眯,刚要训斥易时陆,就看见鳞片迅速覆盖上易时陆的双腿,不过几秒钟,他的腿又变成了带着光泽的鳞尾。   易时陆用手撑地,委屈道:“没忍住,尾巴出来了,怪不得从刚才就觉得很难受。”   易时陆憋了几下,脸都憋红了,仿佛是在用力将尾巴收起来,但最后他摇了一下头,无力地垂下眼眸:“尾巴收不起来,巫师,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话题被转移牵引到尾巴上,巫师扫视着易时陆,分辨不出他是故意亦或是无心。   他还是走了过去,像上次那样触碰着易时陆的尾巴,在他的手捧到鳞片那一刹,尾巴微微收缩,躲避了他的手指。   巫师的动作定格片刻,而后毫不犹豫地将手贴了上去。   冰凉的手,冰凉的鳞尾,原来触碰在一起的时候也能产生温度。   一道光芒闪过,和金丝在手下游走一样夺目。   易时陆小心翼翼问:“是不是药水的赏味期到了?”   巫师无语看他:“第一,它不叫赏味期。第二,它应该还在有效期内。第三,因为是初代药水我后续就没有再制造了,你的尾巴也一切正常,所以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的尾巴收不回去。”   易时陆偷瞄巫师:“那要怎么办?”   巫师:“先把你搬到床上吧,你也不能总一直躺在地上。”   他环住易时陆的腰身:“傻鱼,抱好我的脖子。”   易时陆回抱住巫师,还顺势把头埋在了他的肩上:“巫师师你这样正常多了,你都不知道你刚才的神情有多可怕,好像要吃了我……”   “我只是……”巫师说出三个字,却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什么呢,只是心脏里有了奇怪的感觉,只是脑海中闪现出了本不属于他的片段,只是在看见易时陆从许青桐的车后座下来时,心里不舒服。   这些东西杂糅在一起,就变成了无法宣之于口的感觉。   易时陆没让他的话落到地上,把头靠在巫师的肩膀上,他说得很轻盈:“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今天不开心了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不开心的时候,我不会怪你的。”   “不过,”易时陆的呼吸就在他的面庞边:“你以后不许再这么吓我了,巫师。”   像撒娇,又像只是随口一说。有时候易时陆的语气和态度就会像这样暧昧不清,给人以误导。但当看着他纯粹的眼睛,又很难让人怀疑什么。   巫师把易时陆送进房间,让易时陆自己先安静地待着,他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补救好他的鱼尾。   从房间出来,巫师把刚才易时陆摔倒时碰掉的东西一一收拾了,收拾到水杯处时,看见了散落出来的茶渣。   那一点点茶渣在茶几上巧合的拼凑出了一副画面,看起来就像是模糊的人影,而在人影的背后立着另一个极淡的人形,看起来仿佛是重影,但巫师知道不是,这是两个人。   被碰倒的水杯依旧显示出了占卜结果,命运一样不能躲避。   巫师抬手捂起眼睛,无声地笑了,嘴角大大的咧开,笑容崩裂又近乎狰狞。   “差点就被骗过去了。”   傻鱼,原来不是小傻子啊。   随着他笑容的逐渐加深,脑海中的画面似乎变得更清晰,原本还是朦胧的、难以看清人的面容的记忆,现在在那些记忆里,他看见了易时陆的脸。   易时陆穿着学生校服,坐在他身边,对着他说些什么,只看着他一个人。   巫师放下手,停止了笑容,看向了易时陆紧闭的、卧室的门。   系统:爱意值:50恨意值:37   易时陆:……为啥?   这数值来得好惊喜,虽然不知道为啥。   ……   易时陆本来也是装的,所以很快他就把鱼尾收了回去,对巫师说自己现在感觉非常好了。为了增加可信度,还特意说只是“现在”刚好变好,可能过几天尾巴又会跑出来。   晚饭后易时陆收拾背包时从里面拿出了两张电影票,只是放在桌上,巫师扫了两眼,看清了电影的场次和座位号:“哪来的?”   易时陆想也没想的回答:“许青桐的朋友给的,刚好是午夜场,他的时间能碰得上,我打算和他一起去看。”   看电影,情侣之间最常做的事情之一。   看着那两张票,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涌上,他们两人、他和易时陆,似乎也曾经在某个时间节点上,做过类似的事情。   巫师“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两天后的午夜场,易时陆和许青桐携手走进电影院,电影是浪漫奇幻片,易时陆来之前看过电影简介,讲得是原本存在于电影里的公主来到现实中,与现实存在的人相爱的故事,但虚幻的人不能与现实中的人相触碰,于是两位主人公就一辈子没有碰过对方。   易时陆:这种柏拉图式的感情像我这么三俗的人完全理解不了。   系统: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易时陆:爱一个人就是想要触碰他、牵手、亲吻、占有……诶?我怎么好像看见了巫师?   系统:你才发现啊,就是他。   易时陆的左手边坐着许青桐,在电影开场灯光暗下来的时候,有人姗姗来迟地坐在了他的右手位置上。刚才易时陆和系统闲聊无意向右看了一眼,刚好看到巫师的侧脸在电影的光影里,色彩交错,迷幻又现实。   易时陆愣了愣,巫师有所察觉,慢慢侧过脸,对着他微微一笑,食指抵在嘴唇前,轻声道:“嘘。”   众人都集中精力观看影片,没有人注意他们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巫师倾身在他耳畔:“别被许青桐发现了。”   耳朵麻麻热热,好像被蜘蛛爬过,带着一种禁忌感。   易时陆没想通巫师这么做的理由,但很快,在他看到巫师用两根手指从他的爆米花桶里拿出一粒爆米花放在口中细细咀嚼后,易时陆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易时陆:不能忍!做人家约会的电灯泡也就算了!还要偷人家的爆米花!   系统:打他一顿!   易时陆:打不过嘤。   系统:没用的男人。   没用的男人易时陆眼睁睁地看着巫师拿了三粒爆米花,眼看着第四粒爆米花就要被拿走,易时陆悄咪咪伸手,果断按住了巫师的手。   肢体接触的同时,巫师一怔,动作也停了。   易时陆喜滋滋地想傻了吧,偷爆米花被发现了吧,还以为我没看着呢。   手就被反手握住了。   易时陆:诶?   系统:诶?   系统:爱意值:56诶?   易时陆:诶?涨这么快?诶?   一连串的诶,足见系统和易时陆两人完全搞不明白现在的状况。   巫师握紧了他的手,就没有再松开。   易时陆:这就到牵小手的阶段了?   系统:你还记得旁边还有个许青桐吗?   易时陆:那岂不是更刺激了?   系统:爆米花味儿的牵手就这么刺激吗?   易时陆:你小子是油盐不进啊。   易时陆抽了抽手,没能把手从巫师的手里抽走,巫师一句话不说,但握得很紧。   随着电影一帧一帧地播放过,又有一些画面再次涌进。   这次的片段与之前出现过的不一样。   巫师看见了易时陆哭泣,在他身体底下。 第146章 深海巫师(十)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易时陆感觉到巫师的指节轻轻发抖,明明是他握住了易时陆,明明没有任何外力将他们分开,可他就是好像有一种要握不住的感觉了。   在黑暗中,易时陆趁此机会将手抽了出来,巫师的手指没有再追逐,也没有再伸进他的爆米花桶中。   电影结束前,易时陆再向旁边看时,右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灯光亮起,许青桐问易时陆觉得电影怎么样,易时陆含糊着说还好,实际上他后半段没怎么看。   许青桐垂下眼眸笑了一下,眼睛明亮通透。   易时陆借着上洗手间的借口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巫师。   巫师刚才离场的时候静悄悄的,和他来时候一样。   易时陆绕了一圈,终于远远地看见巫师站在安全通道口,虽然是午夜电影,散场时分还是有人群往来,胶片相机的画面被搬到了现实里,人们行走的残影阻隔在他们之间,成为一道帘幕,在无形的“帘幕”的那边,巫师无言看他,然后转身,消失在易时陆的视线里。   易时陆:好奇怪,看他这样我竟然会有点难受。   系统:……你什么时候有良心了?   易时陆:天哪,这跳动的玩意儿竟然叫“良心”吗,真可怕,良心要长出来了。   系统:就知道你果然没有。   易时陆想要追上前,身后却传来了许青桐的声音:“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易时陆缓缓转身,戴上一贯伪装的微笑:“没有啊,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许青桐向他伸出手:“过来,我送你回去。”   易时陆看向他的手掌,犹豫了一下还是牵了过去。   许青桐的手和巫师的手截然不同,巫师的手,细腻、修长、漂亮,许青桐的手很粗糙,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疤痕,是摸上去能感觉出来的那种疤痕。   许青桐忽然拿出手机,拍了一张他们牵手的照片。   易时陆不明所以。   许青桐解释:“纪念一下。”   易时陆说哦。   许青桐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忽然偏头说:“你的手怎么这么白?”   易时陆低头一看,他本来就白,在许青桐这个糙汉的对比下,他可不是更白了吗。   易时陆说:“天生的吧。”   许青桐捏了下他的手:“你的手比较好看。”   易时陆直直地望着他:“可是我觉得青桐你的手,什么都会做,很让我羡慕。”   许青桐笑了一下,用另一只手理了理易时陆的衣领:“还会整理衣服。”   易时陆腼腆垂下眼睛。   一推家门易时陆就叫了巫师的名字,叫了好几声没人答应,易时陆以为巫师是在生气,推开巫师的房门发现他压根儿就没在家。   易时陆:这大凌晨的去哪儿浪了?家都不回,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房东了?   系统:你就演吧。   易时陆:哼~今天收货颇丰,和巫师拉了小手手,又和许青桐拉了小手手。   系统:祝你们三人幸福。   易时陆:真的可以吗?   系统:当然不可以!你在想什么?!   易时陆毫无感情:可是人有两只手诶,左边牵一个右边牵一个刚刚好啊。   系统:你小子……啊,你小子……   三点五十三,开始刮风,易时陆去阳台上把晾晒的衣服收进来,拉上阳台门走进室内,看见了站在暗处的巫师。   易时陆:“你去哪儿了?”   巫师走过去,帮他拿过手里的衣服:“放哪里?”   易时陆:“柜子里就行。”   因为房间小,之前又都是易时陆一个人住,所以客厅也放了一个衣柜,巫师刚要把衣服一股脑全塞进衣柜就被易时陆阻止了。   “要叠好再放。”   易时陆一件件叠起衣服,和巫师闲谈:“你今天怎么出现在影院了?”   巫师:“因为你的关系。”   易时陆:“我?”   巫师:“不是说你的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跑出来吗,如果和许青桐在一起的时候露出了尾巴,会被他当成妖怪吧,所以为了你的,计划,以后,约会的时候我会跟着你,以应付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如其来跑出来的尾巴。如果许青桐约你,你要告诉我。”   叠衣服的动作一顿,易时陆看着被他叠在的衣袖,说:“不能再让我喝点药水什么一劳永逸吗。”   巫师:“不能。”   易时陆:“可是……三个人约会不觉得很奇怪吗?”   巫师淡淡道:“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对吧。”   自己撒的谎自己圆,易时陆诚恳道:“都怪我的尾巴。”   巫师晃了晃手:“浴室我先用。”   易时陆:“您请。”   捱到快四点,易时陆终于在自己的床上躺下来了,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翻了半小时他受不了坐起身。   易时陆:不是他有病吧,谁家约会三个人一起啊?搞的我都睡不着觉了。   系统:别装了,我觉得你应该是兴奋得睡不着。   易时陆小脸一红:怎么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   系统:四个世界了,我也该把你看透了。   易时陆板起脸:不过其实我是真的有点生气。   系统:气什么?   易时陆:怎么能不带敬永一起玩呢,敬永也很可爱啊!   系统:……脑瓜子嗡嗡的,快睡吧睡吧,记得把被子蒙住头,说梦话的时候不要让我听到,烦。   万万没想到,第二天首先约易时陆的人不是许青桐也不是巫师,还真是方敬永。   工作日的时候易时陆午休只有两个小时,所以两人约在快餐店见面。   易时陆坐在位置上啃着汉堡,方敬永开门见山:“你和青桐相处的不错。”   易时陆点点头:“对。”   他注意到方敬永今天的手指上带了他求婚时那款宝蓝色对戒,在方敬永说话时,他的手指就会无意识地转动戒指。   方敬永:“因为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青桐一直比较成熟,但时陆你总是天马行空,单纯得像个孩子,我觉得你们俩不一定能合得来。”   易时陆:不是他有病吧,介绍许青桐给我的不就是他吗?   系统:后悔了呗。   易时陆:为什么捏?   系统:你魅力大呗。   易时陆:你今天怎么这样说话捏?   系统:摆烂了呗。   易时陆从汉堡里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方敬永坐得端正,因为紧张面部有些紧绷:“你要不要考虑……回到我身边?”   易时陆皱皱眉:“我还以为我上次说的很清楚了。”   方敬永:“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不愿意,”易时陆认真:“敬永,我不愿意。”   一直摩挲着戒指宝石的手指落了下来,方敬永微微一笑:“这样啊,其实我应该能猜到你的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话真的从你嘴巴里说出来前,我就是不死心。”   按照方敬永的性格,说这种话时候他应该是眼睛红红的才对,今天竟然能一直绷住没有红了眼眶,还保持微笑。   易时陆从方敬永的微笑中看出了他的情绪,他忍不住安慰:“世界上有很多人很多妖,其实我和敬永你不算是最适合的,好比现在,我可以在快餐店啃汉堡,但你不会愿意的,所以,敬永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方敬永站起身,把椅子推回原味:“是这样的,我当然会遇到更好的人,但时陆你就未必能遇到像我这样真心对你的人了。”   他冷冷一笑,走出快餐店。   车停在不远处,司机等候着他,方敬永坐上车后立即吩咐:“先不要回去,绕着这条主干道一直开。”   司机按照指令一直开,不到十分钟,突然听见一声啜泣。从后视镜里看过去,自家老板落下两行情泪,把一枚蓝宝石戒指放在唇边。   “呜呜呜呜呜呜时陆……”   司机默默收回目光,怪不得最近都在传老板求婚失败之后情绪变得很不稳定。   片刻后,老板把手机放在耳朵边,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我看到你昨天发过来的牵手照了,你做的……不错,继续保持,让他真正的喜欢上你。你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你的各项条件都是他会喜欢的那一类,所以……让他对你无法自拔,我要亲眼看到他被深爱的人背叛抛弃的样子。”   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司机打了一个寒噤。   ……   易时陆回家后就把这事跟巫师说了,听到方敬永求复合,巫师表面神情未动,倒水的手却停了:“所以你答应了吗?”   “怎么可能,”易时陆傻兮兮地笑:“我是要变成人类的鱼!”   巫师默默松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开口:“所以你对许青桐,得到他的真心变成人之后,也会把他甩掉吧?”   易时陆没有立即回话,好像在回想着什么,忽然,他忍俊不禁,仿佛想到了什么甜蜜的事情,令他这样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青桐啊,他好特别,和我见过的人类都不一样,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有了前所未有的感觉,也许这算是……人类的爱情吗?如果是他的话……没准……我会愿意陪着他。”   巫师捏住水杯,语气不善,眼神阴冷:“这是什么意思,时陆?”   易时陆完全没有感觉到巫师的态度已然不对劲,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自顾自地说:“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青桐……他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很讨人喜欢,你不觉得吗?”   如果水杯可以尖叫的话,这时候被捏在巫师的手中就已经要叫“救命”了。易时陆的表情越羞涩,巫师的手就捏的越紧,最后他重重将水杯砸在桌面上。   “我不觉得。” 第147章 深海巫师(十一)   记忆,记忆是这段时间一直困扰着巫师的东西。   他在记忆里看见了很多令他错乱的东西,在学校里跑步时回头向他微笑的少年,眉头紧锁的少年,还有……哭泣到面容发红的少年。他们都长着易时陆的脸。   巫师觉得混乱,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谁。   他回到自己的房子、调配了许多药水喝下去,折腾到最后他确信了,那些不是他丢失的记忆,准确的说,那些画面不是这具身体丢失的记忆。   活的久的好处就是他能够很快的恢复理智。   也许是上辈子的事。巫师暗自想。   但这其中有太多疑点,比如如果真的是上辈子的话他和易时陆应该穿古装才对,又比如两辈子居住的房子是怎么也会是一样的,而且易时陆,明显是知情的。   巫师按下心中的疑问,姑且把这当成是前世命运,至于易时陆,他有的是时间试探。   这么想的时候,他面对易时陆的心情就格外微妙。   许青桐又开始频繁的约见易时陆,还带他去了自己的学校。这种时候他只是在他们的身后跟着,不被许青桐发现,从教室的窗户外监视着坐在里面的两个人——许青桐是学生,易时陆陪着他上自习,他们并排坐着,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只会让人感慨青春正好。   巫师的脑海里又开始出现新的画面,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安静地等待着从其中窥视他和易时陆曾经的那些故事。   他和易时陆,他们也曾经这样并排坐在教室中,也是在这样的夏日天气,他在宿舍里钻进易时陆的床帘中,易时陆紧张又生涩,却没有拒绝他。   他在光怪陆离的记忆中听见了一句话。   “我会一次又一次的,回到你身边。”   回到你身边。   回到,你的身边。   透过窗户玻璃,他看见易时陆对许青桐甜甜微笑,那本来是属于他的位置。   他冷眼旁观,却又感觉到局中人的愤怒。   自习后易时陆和许青桐在校园里压马路,路过树林时许青桐将易时陆拉了进去,巫师嗤笑着觉得那都是他玩过的东西,曾经他和易时陆……做过一切校园情侣都做过的事。   就在许青桐将要把唇贴在易时陆的脸上时,巫师出现在他们两步外的距离。   “时陆。”   易时陆一个激灵,推开了许青桐,手足无措:“巫……巫……”   易时陆:我好像一个被正房捉住偷吃的男人。   系统:难道你不是吗?   许青桐也看向巫师,同为男人,许青桐猜出了点什么,他看着巫师,手却拉上了易时陆的手腕,细细摩挲着,眼神中流露警惕与挑衅。   易时陆:暗流涌动!   系统:嗯。   易时陆:传说中的修罗场!   系统:嗯。   易时陆:你们不要为了我这样!   系统懒得理他了。   易时陆还是知道自己真正的攻略目标是谁的,他从许青桐的手中抽出手,奔向巫师。   “青桐,我今天还有事,先回去了。”   许青桐将手慢慢插进口袋,冷冰冰地看着易时陆向巫师跑去,随后自然地扯了扯巫师的袖子,嘴里嘟囔着:“回去回去。”   透过易时陆,他和那个总是穿着深色衣服带着帽子的男人对视了。   真是一双……锐利的眼睛。   是朋友啊,易时陆的朋友,一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朋友。许青桐感到一丝不快,冲着那人的背后喊一句:“喂,怎么称呼,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易时陆:对哦,我好像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叫啥。   系统:呦,你不是每次都“巫师师”“巫师师”的么。   易时陆:你干嘛要用那么恶心的语气。   巫师停下脚步,而后,他微微一笑转过身,目光有意无意地略过易时陆看向许青桐:“幸稚京,我叫幸稚京。”   易时陆:……   许青桐:“很特别的名字。”   巫师看向易时陆,随意握起他的手:“对,是我自己取的名字。”   易时陆的手心正在向外泛出热意,滚滚热潮渗透进皮肤纹理中,带着点焦灼。   巫师,或者也可以说幸稚京很体贴地问:“你的手心很热,现在不自在吗?”   他哪里是这种体贴的人,他只是故意这么问而已。   易时陆用力摇头:“没有。”   许青桐也好,巫师也好,两人的目光都越来越灼热,易时陆恨不得要立刻离开这里。   坐上计程车之后,巫师问他:“你听过我的名字?”   易时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听过,第一次听。”   易时陆否认得很坚决,巫师看着他这个样子就知道直接问易时陆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他换了话题:“我查过了许青桐的背景,他有个奶奶现在正在住院,费用一直是方敬永在付。”   易时陆:“哦,他跟我提过他的奶奶,但没说他奶奶生病的事,出于礼貌我是不是应该去看一下。”   巫师隐含怒气:“傻子,你听不出来我的意思吗?你不觉得方敬永对他太好了吗?好到已经超过了赞助者和学生之间的关系。”   易时陆想了想,歪了歪脑袋:“我还是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巫师用指节敲了下他的脑门:“方敬永选了这样一个人来到你身边,你就一点也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易时陆看见了什么眼睛一亮,叫司机停了车,等他一会儿。   巫师看着易时陆欢快地跑下车,又欢快地跑上来,手里抱着快餐的纸袋。   钻进车,易时陆搂着纸袋子,在里面面翻翻,先是翻出了一个汉堡,他放在旁边没吃,然后又翻出了一个小玩具,卡通人物,一拉环就会笑出声。   易时陆玩了几下,和卡通人物一起发出嘿嘿的傻笑。   巫师:“你饿了?”   易时陆:“不是,只是刚才路过那家店,突然想起来他们正在搞活动,买儿童套餐就送这个小玩具,我想要这个好久了,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看着他这副傻兮兮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模样,巫师停顿了几秒钟,没有说下去:“算了,我觉得你也听不懂。”   易时陆尴尬地笑了下:“可能吧,嘿嘿。”   巫师:“但是以后的每次约会,一定都要像我报备。”   “我知道了,你说过很多遍了,啰嗦。”   也许是巫师的出现让许青桐有了危机感,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许青桐对易时陆如珠似宝的,但每次约会进行到关键点,巫师都会出现。   久而久之,许青桐也就发现了。   “每次约会你都要带幸稚京吗?”   冷不丁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从许青桐的嘴里说出来,易时陆有种打破次元壁的荒唐感。   易时陆挠了挠头:“也不是……是他……”   是他要跟着的。   许青桐弯下身附在他耳边道:“明天晚上来我家,不要带他。”   明天天气是个大晴天,晚上也必然是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这也许是个好机会。   易时陆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珍珠,很认真地说:“好。”   第一天,易时陆对巫师撒谎说晚上要加班,实则偷偷去了许青桐家里。   房子是平方,不大,周围住得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物,还碰见了之前一起去看日出那哥们儿,挤眉弄眼地对着许青桐打招呼:“这么快就把人带家里来了?”   易时陆心想:也不快了,他的合同都快到期了。   易时陆进了许青桐的家,家里没其他人,许青桐给他倒茶水,用的还是那种老式的水壶。   易时陆认真喝了一口。   许青桐早有准备,备好了菜,简单热一热就能吃了。不过他们不是在餐桌上吃的,几盘菜就放在茶几上,他和易时陆各自端着饭碗,旧电视机开着,总共没几个台,偶尔还会闪出故障屏幕。   许青桐见怪不怪地关了电视,和易时陆聊了几句,易时陆也没什么心情看电视,脑子里转的飞快,想着该用什么方法让许青桐出点血。   吃完饭许青桐拿水果刀削苹果的时候易时陆有了主意。   “我来削水果吧。”易时陆说。   许青桐:“不用,我来。”   易时陆坚持:“我来。”   许青桐看他一眼,不再坚持,把水果刀放在易时陆的手中,说时迟那时快,易时陆做出不小心地样子在许青桐的手上一划,细小的伤口就剩出一点血色。   “对不起对不起。”   易时陆手忙脚乱的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巾纸,将珍珠混在其中,做出擦拭的样子,顺便又挤了两下伤口。   许青桐:“……我自己来,家里有创口贴。”   他走进卧室。   趁着他走进卧室的那一点时间,易时陆仔细瞧了瞧验心珍珠。   有一点亮,但却没有方敬永的那么亮。可能是相处的时间太短,血也不够多。   但无论如何也是亮起来了,应该……也算行吧。   易时陆想着,对着屋子里的许青桐喊道:“我有点事,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许青桐没有回答。   易时陆高高兴兴地要站起身,竟然软了脚,他的身体歪了一下,倒在了沙发上。   易时陆睁着眼睛,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许青桐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面容上多了一丝复杂:“时陆,你不要怪我。”   他拿起了易时陆刚才放在茶几上的那把水果刀,用纸巾擦了一下,又端起一杯水,向易时陆走来。   水洒在易时陆的脸上,将他的睫毛都浸湿,随着水珠的下滑,易时陆耳后的鳞片散发出了柔和的光。   许青桐想起了方敬永的话。   “反正他也不是人类,你不需要有任何负罪感。人鱼有一片耳后鳞,割下来,交给我。” 第148章 深海巫师(十二)   “青、青桐……”易时陆抓住软沙发的一层皮,好给自己找一个支撑点。他看见许青桐手里拿着一个瓶子,瓶口有类似面罩的东西,像氧气瓶。   许青桐的眼睛变得麻木,可能内心也有所纠结,起初他保持缄默,用看一件物品的眼神面对着对面即将被他宰割的“东西”,以为这样就能够把对面的生物与真正的人类分割开,也就能够将自己的不平静的心绪藏起来。   许青桐确认了鳞片的位置——那个在耳朵之后的闪光地方。   这个位置不错,好比人,即便割掉耳朵,也是能活下来的。   他自我安慰着,心里的重负又少了一点。   “抱歉,”他轻蔑地自嘲一笑:“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像我这样的人,只能按照别人的吩咐办事。”   “很抱歉。”   许青桐把面罩给易时陆戴上,从瓶子里散发出一些气体。   易时陆:这人嘴上说抱歉动作是一点也不带犹豫的!   系统:可能这就是传说中执行力强的那一类人吧。   易时陆:执行力强是这种意思吗?   系统:是吧?   易时陆先是憋气,然后摇晃脑袋难道试图甩开这个不知道在输送什么气体的面罩,许青桐按住易时陆的脑袋,以防他乱动。   “乖一点,”许青桐说:“是麻醉剂,待会就不会太痛。”   易时陆:他人还怪好的嘞。   “能不能别……”易时陆乞求。   许青桐眼睛发暗:“对不起。”   麻醉剂效果很好,没过两分钟,易时陆就失去意识。他安静下来。   许青桐摘下麻醉剂面罩,换上了水果刀,他不再犹豫,动作利索地划开易时陆耳朵后的皮肤。   不做伪装的易时陆流出的是蓝色血液,皮肤也是冰冷的,视觉与触觉上的冲击让许青桐的负罪感更减轻了些,他在海鲜点里做过工,现在的感觉……就是在处理海洋生物而已。   虽然他的手在抖。   紧张让许青桐忽略了一些事情,比如那流淌下来的蓝色血水里夹杂了一抹朱红。   朱红的一滴血很快触碰到了地面,在地面上溅起一点小小的水花,释放出一道召唤术。   感受到了召唤的巫师,顷刻之间就出现在许青桐身后。   许青桐的手被抓住。   “放手,别动他。”   许青桐向后看,看见那个叫“幸稚京”的人的脸。   妖怪身边的朋友当然也是妖怪,对于出现在这里的巫师,许青桐没有感到奇怪。   但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大概是完不成了,不知为何,他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压在心口的沉重东西变得松弛。   许青桐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终于有人来救他了。   许青桐面色冷漠,嘴上仍说:“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说完他就结结实实地被一股力气掀到了一旁的茶几上,茶几的玻璃裂开缝隙,他也因为惯性混到地面。   妖在某些方面对人类有压制性的优势,比如力气。   巫师抱起昏迷中的易时陆,冷觑着许青桐:“是方敬永让你做的?”   许青桐没有回答。   但巫师早已确定了答案,在易时陆看不见的时候,他才可以抛弃毒舌形象,心无旁骛地把易时陆当做一件瑰宝般抱着。   许青桐爬起来,在巫师身后,看着两个交叠的身影消失。   ……   易时陆睡了一场美美的觉,醒来后一切都很正常,就是耳朵根有点疼。   他噌地坐起身,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摸到一道已经凝结的伤口。   易时陆:许青桐把我的鳞片取走了?   系统:没有。   易时陆:啧,事实证明行动力强的人也不是做事情都能成功的。   系统:那是因为有人行动力比他更强。   易时陆:谁?   系统:你说是谁?   易时陆:巫师?   易时陆环顾四周,终于发现自己现在不在许青桐的家也不在人类社会的那个家里。   他在和巫师签订契约的地方,巫师的海底之家。   双腿已经变成鱼尾,睡的还是贝壳床,在昏暗环境里blingbling发出幽光。   易时陆:他是不是迪士尼动画看多了?怎么睡这么大个贝壳床。   系统:不瞒你说这床是你昨天睡着的时候才搬过来的,好像是专为你准备的,他可能把你当成迪士尼公主了。   易时陆:!!   易时陆从他的贝壳床上走下来,推开珊瑚做的门,在另一个房间里找到了正在捣鼓药水的巫师。   易时陆开门见山:“这么多年了你这房子还没拆吗?”   巫师抬头看他:“你挺会抓重点的。”   易时陆游过去,看着他那些瓶瓶罐罐:“在做什么?”   巫师:“在研究把兔子变成胡萝卜的药水。”   易时陆轻轻笑了笑:“要对付敬永吗?”   巫师停下手:“是啊,蠢鱼,终于聪明一回了,你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和他脱不了干系。”   易时陆呆呆想了一会儿,撑着脸说:“我只是不知道,敬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仰头看屋顶,上面布满了珊瑚和水草,房间里只有一些海底宝石在发光,所以显得幽暗,巫师又穿上了他的那件宽大衣袍,带起兜帽,以至于易时陆又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易时陆又问:“你是怎么救我的?”   巫师顿了顿,随意道:“因为知道你又傻又蠢所以留了点心眼。”   易时陆:“傻和蠢是一个意思吧。”   巫师:“反正都是用来形容你这种没脑子的人鱼的。”   易时陆:“你不要说我坏话,我耳朵疼。”   巫师:“……过来,我再给你看看。”   易时陆乖乖把耳朵凑过去。   在帽沿的遮蔽下,巫师可以让自己的目光在易时陆的耳朵上停留很久。   易时陆的耳朵很薄,连宝石的光芒都可以透过。   巫师的手微微动了动,手指几乎不受控制的就要抚摸上去。   “怎么了?”易时陆抬眸看巫师:“我看不到这个伤口,很深吗?”   “不深,”巫师收起目光:“自动就会愈合。”   易时陆:“你不帮我吹一下吗?”   巫师微怔:“吹什么?”   易时陆理直气壮地说:“伤口啊。”   巫师的手瞬间收紧,易时陆还在毫无察觉地说:“人类不都是这样的吗,受伤就要吹伤口,我看电视剧都这么演。”   巫师的手抓着桌子的边缘,剪得很短的指甲无意识磨了一下,像要在桌子上划出一道代表他心里活动的心电图。   易时陆乖乖等着,不骄不躁的。   还真给他等到了,巫师缓缓倾身过去,在他耳朵后面的伤口上方,很轻很轻地吹了一口气,和夏天里最轻盈的那阵风一样。   易时陆的耳朵动了动,透出一抹红。   系统:爱意值:61恨意值:37   易时陆突然捂着肚子笑起来:“还说我是傻鱼呢,你也好傻啊巫师师!这你也信,吹一吹并不会让伤口快点好好嘛,这都是偶像剧男女主之间的套路啊套路哈哈哈哈哈,你不会喜欢我吧哈哈哈哈哈哈……”   一只手盖住了易时陆嘴巴,很用力。巫师的面色变得极其难堪,眼睛中似有羞涩,连脸都红了。   “闭嘴,傻鱼,再说话现在就把你吃掉。”   易时陆突然安静了,直勾勾看着巫师,一副乖巧模样。   巫师:“不说话了?”   易时陆点了点头。   巫师松了手。   易时陆:“你刚才的眼睛好像恼羞成怒,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短暂的沉默,巫师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不是说不说话了吗?”   易时陆:“我说话不靠谱。”   巫师:“……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的说这种话?”   易时陆:“嘿嘿嘿嘿嘿嘿。”   巫师:“我和你的合同还有五天就到期了,方敬永估计还在岸上守株待兔等着你,这五天你就在这里那也别去,五天之后乖乖把灵魂给我。”   易时陆:“万一这五天我就能遇到真爱呢?”   巫师斜了他一眼:“不可能。”   易时陆:“万一呢……”   巫师:“没有万一,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易时陆摊开手:“可是我的验心珍珠……我的珍珠不见了,可能是落在许青桐家了。”   巫师:“珍珠丢了就丢了吧,反正也用不到了。”   易时陆:“可是……”   “傻鱼,废话太多,我还要研究药水,出去。”   易时陆不想出去的,但巫师话音刚落,不知道从哪里游来一群小鱼,咬着易时陆的尾巴,愣生生把他连拽带拖推出去了。   那群鱼叽叽喳喳地。   “不要惹巫师生气,巫师生气很可怕。”   “这里有很多好玩的,除了研制药水的房间不能随便进,巫师说其他的你都可以玩。”   易时陆来了精神:“都什么好玩的?”   “很多很多,你自己去找。”   易时陆就在巫师的房子里找了起来。   巫师有一间放宝物的房间,珠宝堆成堆,亮晶晶的。易时陆游进去之后把里面的珠宝带了个遍,然后满身珠光宝气地继续翻腾,终于,给他翻出了一面镜子。   “这是什么?”   小鱼们解释:“这是能和人类世界产生信号连结的镜子,通过信号的连结你能看到人类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从这里,只要你想。”   易时陆:这小鱼还说倒装句。 第149章 深海巫师(十三)   易时陆:“那我要看神秘北极圈阿拉斯加的山巅!”   小鱼:“……”   镜子:……   小鱼:“……不要说歌词。”   易时陆:“但那也是世界上的角落啊。”   小鱼:“反正就是不要说歌词。”   易时陆换了个其他地方,从著名的人类世界旅游景点到深海中未被人鱼族探索过的地方,镜子一一都显示出来。   易时陆玩了一会儿把镜子揣在手中,又觉得没意思,珠光宝气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揪自己的尾巴。   他的尾巴实在好看,比身上那些珠宝还好看。易时陆自恋的想。   扯了很久的鳞片,易时陆一抬头,才看见巫师站在门口。   看着易时陆这副无聊地模样,巫师道:“我刚好缺少红珊瑚石的原料,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易时陆顿时眼睛冒出光来,举起右手:“好!我和你一起游过去!”   巫师一嗤:“我一般都是坐潜艇的。”   易时陆大为震惊:“身为一只海妖竟然坐潜艇!你好没有……”   “闭嘴,”巫师冷笑:“再多说一个字就不带你去。”   易时陆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神严肃地点头。   “还有,”巫师上下扫了他两眼:“把身上的珠宝摘下来。”   巫师的潜艇怎么说呢,很高级、很华丽,里面没有海水,还是充氧的,有柔软的座椅和丝绸软垫。   巫师一直保持人形,所以他能够游刃有余地把易时陆抱到座位上自己再做到操作台前。易时陆在位置上顾涌了几下,让自己和巫师靠得更近一点。   “我说,”易时陆求知若渴:“我们要去哪里啊?”   巫师说得很模糊:“再深一点的地方,那里有暗流,你最好坐稳。”   易时陆:“我趴稳行不行?”   巫师:“……随你。”   易时陆趴在位置上,透过舷窗他看见了光线越来越暗,体感变得更加阴冷,潜艇似乎受到了某种阻力,警告他正在靠近未知的领域。   很快,除了潜艇的光,几乎没有其他的光能抵达此地。   而这一束光也如同海洋里的一杯水,并不能给人带来太多的安全感。也就是他现在是人鱼,视力超常,才能勉强看清。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连易时陆这个不安分的人也觉得嘴巴发干,开始表现出安分守己。   潜艇在一块礁石前停驻,巫师站起身:“和我一起出去,还是在这里等我?”   易时陆难得犹豫了一下:统哥,外面好黑,我好怕。   系统:再黑能有你的心黑吗。   易时陆:你这句话我好像听过。   系统:傻鱼。   易时陆:这句也是。   易时陆咽了咽口水:“要不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吧。”   巫师没说什么,站起身脱去身上的衣服,精瘦的线条与长年不见光的没有血色的皮肤就全部露出来了。   易时陆一边用手捂眼睛,一边露出足够宽的可以让视线穿透的指缝:“哎呀呀,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   巫师淡定瞥了他一眼:“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   易时陆当即撤下手:“好。”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巫师。   已经习惯了易时陆的厚脸皮,巫师嘴角一弯又收起,在衣服退下的同时,从腰腹开始,原来人类的皮肤被一种冷血动物的斑斓皮肤所覆盖,下肢的双腿被冰凉却粗粝的皮肤转换成了长尾,艳丽的红色与斑驳花纹在昭示着他的毒性,像贴上了“速速逃跑”的警告贴士。   这种长尾还在不断延伸的时候巫师就已经走出了舱门。   显然,长尾在深海中远比在潜艇中发挥空间要大,没有空间的束缚变成了一条庞然大物。   借着潜艇的光,易时陆趴在窗边。   易时陆:哇,大蛇蛇!蛇巨巨!   系统:也可以叫狂蟒(微笑脸)   易时陆:嘿嘿……   系统:你一脸痴汉样在想什么!   易时陆对手指:啊我就是还没有和这种……   系统:你不要说了!我好像要猜到你要说什么了!   巨型海蛇很快远离了潜艇,往更深的地方游去。   深海令人不安,这里藏着最不见天日的危机与秘密,也藏着最好的珊瑚和海底矿石,巫师很久都没回来。   易时陆拿出通讯器开始划fishbook准备发帖:家人们谁懂啊,我今天被一条蛇带到深海里撬珊瑚来了……   刚打了两行字,才发现这里完全没有信号,帖子都发不出去。   易时陆把通讯器收了起来:统哥,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系统:干哈?   易时陆摩拳擦掌:把我尘封已久的黄金矿工给我调出来。   系统调出黄金矿工,易时陆刚要开挖,潜艇忽然发出警告讯号,易时陆没有了玩黄金矿工的心思,顾涌顾涌着向控制台挪动,没挪到跟前,潜艇就剧烈摇晃起来。潜艇外是两股暗流夹击,潜艇刚好处在这条最汹涌的界限上,易时陆直接就被抛下了座位,在地上滚了一个圈。   易时陆拍拍屁股的位置:诶我说这海底世界……   他没能爬起来,因为潜艇被掀起旋转了好几圈,还撞到了旁边的珊瑚礁,在这钢铁匣子里被左右撞击,易时陆浑身骨头都要散了。   舷窗外的洋流极为凶猛,费力抓住一个固定在墙壁上的东西,易时陆才能在晃动中稍微稳住身体。   易时陆被撞得头晕目眩,在混沌中思考脱身的办法。   究竟是待在这里像罐头小人比较安全,还是出去奋力一游比较安全?   很快有人帮他做出了选择,巫师回来了。   巫师打开舱门在海水涌进来的同时把易时陆给卷了出去。   冷海水扑面而来,易时陆瞬间落入速度极快的洋流中。   巫师是巨型海蛇没错,但也不能具备与自然抗争的力量。   蛇尾将易时陆送到巫师面前,还好巫师的上半身还是人样,易时陆还没有做好直接和蛇头对视的心理准备,如果眼前真的是个蛇头那他可能宁愿在潜艇里被晃来晃去。   巫师:“抱好了。”   易时陆赶快搂紧他的脖子:“有暗流,好可怕。”   系统:……怎么还夹子音呢?   巫师没有回答,只是双手将易时陆牢牢圈住,游出这个地界。   易时陆:“潜艇……”   巫师:“别管了。”   在这种情况下,体型与蛇尾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巫师游得还算稳,极速的水流从他们耳边划过就像那天坐在许青桐机车后座上划过耳边的风。   易时陆抬头看了巫师一眼。   “这洋流好刮耳朵。”   “和那天许青桐带我做机车的风一样刮耳朵。”   巫师动作一滞,继而冷笑了一声:“你还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想到许青桐,可惜,他全都是骗你的。”   易时陆显出几分难过,把头埋在巫师颈窝中:“也不用这么直白的提醒我吧。”   贴在易时陆腰背的手蜷了一下,像在后悔说出了这种直接而伤人的话。但巫师本人没有任何表态,也许游得更加卖力,已经是一种表态了。   易时陆闭起眼睛,慢慢觉察出一种曼妙的感觉。在逆流中,他与巫师相依相偎,身体相贴,竟生出了那么点浪漫。   巫师游了很久,躲开了骇人的洋流,他低下头看见易时陆紧闭的双眼,易时陆全身心的依赖着他,靠着他,巫师心情慢慢变得很好。   他减缓速度,慢慢游动,蜿蜒的蛇尾犹如一条赤练。   “到了,睁开眼睛。”巫师说。   易时陆缓缓睁开眼:“到哪儿了………哇!”   大片的深海红珊瑚石堆积在此地,张牙舞爪旁逸斜出,在目光所及之处无限蔓延,看不见尽头。某一些还没有完全死去,散发出星星点点的荧光。   易时陆的手不由自主的就从巫师的身上拿了下来,朝着珊瑚游过去,巫师抓住了他的手腕,提醒:“不要乱动太多破坏这里,只拿我们需要的。”   易时陆点头:“好。”   巫师这才松开手。   易时陆小心摸了摸一块珊瑚石,不知道他们停驻在这里多久,长期被海水浸泡打磨的表面过分光滑,像一件艺术品。   荧荧的光如星星鬼火,映衬着那些珊瑚石赤红的表面像浇了一层鲜艳欲滴的血。   易时陆被这景象着实有些震撼,他游动了几米,又绕了回来,不敢离开巫师的身边。   然后他选了一处目光所能看见的最漂亮的珊瑚石,对着巫师说:“要这个怎么样?”   巫师游过去,毫不费力的拔起了整株珊瑚。   易时陆想到了什么,问巫师:“你要珊瑚石是做什么的?”   巫师看了他一眼:“做药水的时候要用到,还有……一些别的用处。”   他没有说得很明确。   易时陆哦了一声,就见巫师把珊瑚石向他抛了过来,易时陆赶紧游了几步接住。   巫师:“再看看,是不是确定就要这个了?”   海水的浮力让手里的珊瑚轻飘飘的,易时陆端详了好一阵,它实在完美,无论是从色泽还是从形态。   易时陆:“就它吧,这个红的这么纯正,是最好看的。”   “是么,”巫师的目光轻轻扫过自己的长尾:“原来你喜欢红色。”   易时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他斑斓的红色蛇尾,蛇尾在海水中不露痕迹地向他这边偏了几分,完全没有一丝故意造作的痕迹。   易时陆惊诧地差点吞了一口海水。   “巫师,你好像真的喜欢我啊,知道我喜欢红色你的红色尾巴就自动向我游过来了,我觉得你好像在勾引我。”   过分的直接让巫师脸上先红后青,他嘴角缓缓扯出一丝挽回尊严的冷笑:“是洋流。”   易时陆:“好像不是洋流推的,是它自己动的,我看见它刚……”   巫师斩钉截铁:“就是洋流。” 第150章 深海巫师(十四)   游回去的路上巫师怪怪的,指挥着易时陆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珊瑚,自己两手空空十分轻松。   刚好走到人鱼奶奶家附近,易时陆说自己想回家报个平安,巫师默许了。   到家门口易时陆敲了敲门,人鱼奶奶缓慢的游出来开了门。   人鱼奶奶有着漂亮的金色长发和姣好的面容,虽然年龄已经好几千岁了,看起来依然是艳丽美女。要不是有人鱼奶奶的基因,易时陆也不会长的这么好看。   打开门的一瞬间,人鱼奶奶看见是易时陆,秀气的眉毛吊了起来:“你小子还知道……”   一转眼看到易时陆身后站着的巫师,她像是被惊到了,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易时陆愣住:“哪一天?”   人鱼奶奶语重心长:“你小时候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领着一个男人到我面前说,奶奶我要嫁给他。这一天还是来了。”   巫师听得眉眼跳了一下。   易时陆:“不是,你好像误会了……”   “时陆,”人鱼奶奶握住他的手:“和其他小鱼鱼取向不一样不是你的错,真实的面对自己的内心才是你真正的人生课题,你已经完成得很好了。”   易时陆:“真不是……”   “我懂。”人鱼奶奶顶着一张美女的脸却露出慈爱的表情,她走向巫师:“小蛇…大蛇多大啦?家里有几条蛇啊?是哪个海域的?是大海洋区公务员吗?工作多少年了?”   易时陆:“你不用管他,他只是陪我来看你一趟,我和他才不是你想……”   巫师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易时陆的话,又行云流水地从易时陆手里拿过红珊瑚石,清了清嗓子:“奶奶好,初来乍到没准备什么厚礼,只带了这个来,请您笑纳。”   这里比深海的光线要好很多,红色珊瑚石越显得色彩明媚,虽然还没有被雕琢,但他们选的这一株很好,天然的姿态无需修饰,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人鱼奶奶的目光瞟了瞟红珊瑚石,瞬间合不拢嘴,没有一点要客气的意思:“真客气,来了还带礼物,这还不是厚礼啊,谢谢你了。”   易时陆:厚礼谢……   这戏码我是没想到的。   易时陆扯了扯巫师的手指头,声音很小:“这个不是要做药水的吗?”   巫师嘴巴纹丝不动,声音却穿入易时陆耳朵里:“明天我再去那里重取一个。”   易时陆:“多危险啊。”   巫师:“我一个人去会好很多。”   易时陆:“看不起我?”   巫师:“对。”   易时陆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学的腹语?”   巫师:“……你别管。”   收到了贵重礼物的人鱼奶奶表现的异常热情,在听到易时陆说巫师不是大海洋区公务员的时候热情稍微变淡,又在巫师瞥着易时陆轻描淡写地说“这些年生意做得挺大”之后热情再次燃烧。   和巫师混了这么久,易时陆今天才发现巫师是一个巧言令色的人,能够把人鱼奶奶哄得笑得合不拢嘴。   此起彼伏的热情,易时陆差点都招架不住,和人鱼奶奶聊了没多久之后就拉着巫师赶快回家。   双手掐着腰,尾巴也支棱了起来,易时陆禁止巫师再胡言乱语,巫师哼笑一声:“你奶奶明明就很喜欢我,比喜欢你这个孙子还喜欢,恨不得要和我成为一家人。”   易时陆怒目圆睁:“胡说!我奶奶当然是最喜欢我!”   易时陆瞪人从来都缺少攻击性的,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还觉得这副模样肯定很凶悍、威风凛凛。   被他这么一瞪,巫师只感到心里发痒,手心也冒出热意,他又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些事情,心想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曾经的恋人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这明明就意味着老天爷要让他们再续前缘。   就算那些回忆里的东西不够美满还疑点重重,但是这一次他有了新的机会,一切都会变得顺利。   易时陆:“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只是看着我?你是不是被我说的无话可说了……还是你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   巫师脸上透出不经意的微笑,他迅速低头又抬起,伸手在易时陆脸上捏了捏:“傻样。”   易时陆:“傻蛇。”   “啊哈,”易时陆笑道:“傻眼了吧,以前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每次你叫我傻鱼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但现在我知道了,以后你叫我傻鱼我就叫你傻蛇。”   巫师又捏了一下:“傻鱼。”   易时陆呲牙咧嘴:“傻蛇。”   巫师一点儿没有生气,反而嘴巴的弧度越来越大,他收回手摸了摸易时陆的头发:“我看你们人鱼族都是长发,怎么就你一个是短发。”   易时陆:“因为我要做人类啊!所以我每个月都剪头发。”   巫师的手指在他发尾的地方停留:“我还挺想看看你长发是什么样子。”   他也只是这么一说,很快就收了手转过身,向远处游去,易时陆立马跟上,陪伴在巫师的身边。   “游得慢一点啦,我跟不上。”   巫师放慢速度,又回过头看他:“快点,磨磨唧唧的。”   易时陆:“你再说我我就翻脸了,你尾巴那么长,我尾巴这么短,当然速度不一样,有本事把你尾巴给我半截啊。”   这一场小小的短途之旅虽然什么也没有得到,双手空着回来了,但还是挺好玩的。巫师回到家之后就恢复了人形,那条漂亮蛇尾不见,连同赏心悦目的腹肌与身材线条也被巫师袍再次遮盖起来。   易时陆问他:“为什么要把尾巴收起来?”   巫师:“太碍事了。”   易时陆:“你的巫师袍是批发的吗?感觉质量很不错。”   巫师:“不是。”   易时陆:“你的腹肌是怎么练的,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练成你那样。”   巫师的耐心被消磨殆尽,语气逐渐不善:“回到你自己的房间去,我这几天都有客人要接待,待会儿就有一个海妖要来。”   易时陆:“你的意思是那间房……以后都是我的房间了?”   易时陆觉得自己只是问了一个很寻常的问题,但巫师把脸在兜帽里埋得更深了,易时陆觉得他多半是在害羞,虽然他故意表现的冷冰冰的。   “是。”巫师低沉地回答:“那是你的房间。”   话音刚落,一条小鱼游到了巫师身边,嘴巴一张一合的说:“客人已经到了。”   没再要巫师催促,易时陆很懂眼色地游走,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拿出镜子,脑袋里却没有什么想法,之前他已经看了太多的地方,一时不知道还有哪些自己想看的。握着镜子半天,易时陆灵光一现。   许青桐。他想看看许青桐。   不知道许青桐对他下手之后过的怎么样,这都两天了,许青桐有没有找过他呢,他心里有没有一丁点的愧疚呢。   说出“许青桐的家”几个字之后,镜子感应到他所想,原本的画面变成了易时陆之前去过的那个平房。   易时陆去的时候,房间里虽然逼仄,但所有东西都摆放的规规整整,很有生活的气息。   但现在镜子中的画面全然变了,目光所见一片狼藉,桌子上的碗筷被砸碎在地上,椅子东倒西歪,连旧电视的屏幕都碎了,看起来就像是在这个地方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斗。   易时陆被带走的时候没有意识,但他直觉这些不是巫师做的,巫师做事不是这种风格。   即便是巫师做的,都两天过去了,许青桐难道就一点不收拾吗?这可是他的家诶。   易时陆越想越觉得很奇怪,心里着急起来。他对着镜子连续说出“许青桐的教室”“许青桐的寝室”“许青桐的图书馆”“许青桐的打工餐厅”……都没有看见许青桐。   在“许青桐的打工餐厅”中,他听见那个海鲜店的老板嘀嘀咕咕,说什么许青桐已经好几天没来打工了,发信息打电话都不回。   事出反常必有妖,有猫腻,绝对有猫腻。易时陆皱着眉,对着镜子十分郑重:“既然你能连接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那你就快点显示现在许青桐所在的地方。”   镜子的画面扭曲了一阵,还真的定格在了一栋灰色建筑前,易时陆把画面拉近,看见许青桐满身是伤地倒在地上,在他所躺的位置有一滩血迹。许青桐气息很微弱,已然昏迷。   易时陆坐不住了,四处游动,脑海里的声音,一道一道的交织着。   “不行不行,我得去救许青桐。”   “可是他再害我怎么办?”   “他是被方敬永逼迫的,他不是真心想害我。”   “可是……”   “没有可是了!人命关天的事情!”   一锤定音。   易时陆打开门,门口刚好游过一条小鱼,小鱼好心地说:“如果你是要找巫师的话,他现在正在接待客人……”   易时陆做出狰狞的模样,把小鱼逼到角落里:“我不找巫师,我就找你,你们都是巫师的小助手,肯定知道他把能变成人的药水放在哪里了吧?”   小鱼瑟瑟发抖:“我我我我我……我只是一条小银鱼啊!”   “别装,”易时陆凶神恶煞地拿出一根鱼骨刀:“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就犹如此刀!”   咔嚓一声,易时陆狞笑着把鱼骨刀掰断。 第151章 深海巫师(十五)   易时陆第一次做坏人,就成功威胁到了小鱼。小鱼颤颤巍巍带他来到巫师的制药室,指着一瓶蓝色药水说:“这是变人药。”   药瓶上的标签果然写着“变人药”。   好直白的名字。   玻璃器皿里的药水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易时陆拿起药水晃了晃,对小鱼说:“张嘴。”   小鱼:“你要对我做什……咕嘟咕嘟……”   易时陆把药水灌了一些在小鱼嘴里,小鱼面色通红地涨着脸,片刻之后“嘭——”的一声,一团烟雾从他身上冒出来,烟雾里变成人形的小鱼惊呼了一声:“小鱼我啊,变成人了!”   飞快躲进了角落。   确认了药水的功效,易时陆又在制药室翻找了一圈,找到了“修复药”“苟命药”等等听起来能够让人增强体质的药水,打包好衣服、人类手机、镜子、药水就上岸了。   巫师还在接待客人,所以他的出逃非常顺利。如果巫师看不见他的话也许会生气,但救人要紧,巫师这个人嘴巴刻薄但心地不坏,应该是能理解的。   镜子如实反应出许青桐的样子,易时陆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灰色建筑——一个废弃工厂。工厂在远离市区的地方,以防万一易时陆给了司机一些钱让他等在门外。   工厂里全是灰尘,呼吸都艰难。许青桐倒在一根柱子旁不省人事,易时陆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如果不是他从镜子里看见了这一切,那么不会有人来救许青桐。   跑到许青桐身边,易时陆轻轻掰过他的脸,看见了许青桐的满脸淤青、唇边的血沫、还有已经干涸的深入皮肉的伤口。   好好一张脸变成这种模样,敬永还真是……下手好黑。   “许青桐,许青桐……”易时陆叫了他两声。   许青桐没有反应。   易时陆用力捏住他的下巴,把“苟命药”往里灌,一些药水从他的牙缝里渗了进去,另一些从唇边流了出来。   易时陆擦着许青桐唇边流出来的药水,感觉到手边有呼吸的热流,他稍微安心了些,拖着许青桐向外走。   出租车司机远远看着刚才那个客人进了这个本地人都不知道的工厂,出来时候拖了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吓得当即就要开车跑路。   易时陆眼尖,高喊了一声:“是救人!我是来救人的!”   司机一个急刹,使命感油然而生,开车到易时陆身边:“要不要去医院?哥开车贼快!”   易时陆把许青桐塞进后座,自己也坐上了车,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不,去狮子海滩。”   “去狮子海滩?”司机狐疑地看了看易时陆:“救人去那地方?”   易时陆挠挠头:“呃……反正按照我说的做就行。”   司机从后视镜里仔细打量着易时陆,小白脸、年纪不大、模样倒很好看,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但这年头知人知面不知心,好纠结……   好心的司机大哥在纠结的煎熬中把人拉到了狮子海滩,到了还不走,用一种监视的目光看着易时陆。易时陆尴尬地一步三回头看他,司机的目光炯炯有神。   易时陆只能拖着许青桐走得再远一点,避开司机,用一块大石头做掩护,把一颗水草喂进许青桐的嘴巴里,也不管许青桐能不能听见,在他耳边说:“吃下这个三天内你就能在海里呼吸生活了。”   许青桐竟真的很配合地把水草吞下了肚。   易时陆拖着许青桐一步一步往海里走去,任由潮水没过他们的脚踝、膝盖、胸膛……   吃了水草的许青桐对海洋适应得很好,面色甚至比在岸上还要红润有光泽。   透过防鲨网的缝隙,易时陆将许青桐往海水更深的地方带去。他这一上岸耗了快一天的光景,也不知道巫师和客人谈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现他偷跑,到了门口易时陆惴惴不安,推门走进去小鱼们游到他身边:“你回来啦,你终于回来了。”   易时陆心虚地蔫蔫问:“巫师呢?”   “接待过vip客户,巫师就去采红珊瑚石啦,他让我们不要告诉你,嘻嘻,我们没有告诉他你已经跑了。”   易时陆来了精神:“所以他没有发现我偷跑?”   小鱼们围到了许青桐身边:“巫师现在是没有发现,但是你带了这么个人回来,他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了。他是谁?”   易时陆:“我男朋友。”   小鱼们发出惊呼,互相推搡着,挤眉弄眼。   “我们巫师是小三吗?”   “按照人类的标准的话,好像是……”   “可是我们又不是人类。”   “这倒是,真复杂。”   “哦不对,”易时陆补充:“准确来说,他是我前男友,虽然我们没有明确说分手,但实际上应该是分手了。”   小鱼们围着许青桐看了又看:“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要和他分手呢?他是坏人吗?”   易时陆拖着许青桐的身体进屋:“可能算是有点坏吧,但是……也没有那么坏啦,一时很难解释,总之……你们谁帮帮我啦,我现在是人类身体有点使不上劲。”   小鱼们吐出无数泡泡托起许青桐身体,推开易时陆的房间,还有的咬来柔软的水草垫在易时陆的贝壳床上。   易时陆将许青桐放在上面,刚一转头看见自己的房间里多出来一个浑身裹着巫师袍的少年。   易时陆:“你谁??”   少年红了眼眶:“我是被你变成人的小银鱼啊!”   易时陆:“奥奥奥奥奥,你还在这里啊,你在这里干什么?你身上穿的是巫师的防水衣服?”   小银鱼把自己是如何逃开巫师的目光“拿”了他一件衣服然后躲进易时陆房间里的事一说,易时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小鱼,够义气,我还以为你会揭发我。”   小银鱼:“也不是义气吧,主要是知道弄丢了你,巫师会杀了我的,真正嘎掉的那种。”   易时陆:“真可怕。”   小鱼们:“我们巫师本来就是这么可怕。”   说曹操曹操到,一只小鱼慌里慌张地游进来通报说:“巫师回来了!”   易时陆手忙脚乱地想藏起许青桐,但许青桐这么大个人确实也不太好藏。   在巫师走到这里前,易时陆率先走出去,堵在了门口,倚着门:“嗨,你回来得好早。”   巫师上下扫了易时陆一眼,盯在他的双腿上。   易时陆:“嗨,你说巧不巧,我今天想试一试看能不能把尾巴变成腿,你猜怎么着,还真给我变好啦!”   巫师抬起下巴:“继续编。”   易时陆:“嗨,这都给你看出来了,其实是我今天好奇心有点强,趁你不在家里的时候去了一趟你的制药室,一不小心喝了个药,就变成这样了。”   巫师:“继续编。”   易时陆:“……”   易时陆:“你不相信是吧!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巫师看向易时陆身后:“让开。”   让是不可能让的,易时陆把门堵得更严了:“你都说这是我的房间了,那这个房间就应该由我来做主,你怎么能想进就……”   最后一个“进”字还没说出口,巫师就打开了房门,在易时陆的房间里看见了一群躁动不安,四处躲避的小鱼,还有一个躁动不安、四处躲避的穿着他同款衣服的银发少年,以及,躺在床上的许青桐。   巫师快给气笑了。   “易、时、陆。”他咬牙切齿:“趁着我还有耐心,给你个解释的机会。”   易时陆诚恳地握住巫师的手:“既然来都来了,那你顺便帮我救一下许青桐吧。”   巫师的额角直跳,一双平时总是冷漠的眼睛此刻快喷出火:“你……”   易时陆:“我什么?”   巫师笑出声:“你好样的。”   易时陆瞄他,又怂又大胆:“那我就当你是答应救许青桐了。”   他拽着巫师往床边游走,躲在床下的小鱼一哄而散,易时陆边游边把情况和巫师说了。   “方敬永在人类世界的势力太大了,我不敢把他送去医院,所以就带他来这里了。我给青桐喂了你的‘苟命药’,可是他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你最聪明,你肯定知道怎么救他。”   巫师所有拒绝的话都在“你最聪明”这几个字里被堵了回去。   他只是看了许青桐一眼,就给出了诊断:“他伤得太重,要不是你给他‘苟命药’他根本不可能还有气,但你给他喝的药水只能让他保下一条命,还需要疗伤药水才能让他治疗皮肉伤害重获健康。”   易时陆:“你一定有疗伤药水对不对?”   巫师道:“对,但是我的疗伤药水很贵,千金难求。”   易时陆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自己的存款,得出结论:“能不能友情奉送?”   巫师:“友情奉送是不可能友情的,其他情倒是能考虑一下”   易时陆:“什么其他情?”   巫师:“算了,没什么。你等着,我去给他拿药水。”   巫师一离开房间,瑟瑟发抖的小鱼们又活跃了起来。   “我没听错吧,我们的巫师要救人耶!”   “他的心脏被爱情净化了吗?”   “他应该会在药水里面掺毒药吧。”   “别乱说啦,巫师肯定是直接把整瓶毒药拿过来。”   易时陆:“……你们就是这么看他的?”   小鱼严肃:“不是我们,是所有海洋生物,所~~有~~”   巫师的气息一靠近,话唠小鱼们又各自找地方躲起来了。   巫师面无表情游过来,掐着许青桐的下颚就要往里面灌药水。   易时陆把手担在了巫师的小臂上:“等……等一下。”   巫师侧目看他。   易时陆:“你、你给他喂、喂的这个是疗伤的药水吧。”   巫师冷笑两声:“不是。我给他喂的是毒药,我就是要毒他。”   易时陆尴尬地干笑起来:“哈哈哈哈,论幽默还是你幽默。” 第152章 深海巫师(十六)   巫师当然不会真的给许青桐下毒药,他能做的就是装作无比嫌弃这个人,虽然在瞳孔深处有无法藏匿的嫉妒。   易时陆说稍等,看着巫师的脸色小心翼翼拿开他掐住许青桐下颚的手。吹了一个泡泡,把许青桐包裹在透明的隔绝海水的泡泡里,好让喂药这个动作进行的更方便。   巫师冷嘲:“面对前男友的时候真贴心。”   易时陆不想在这种节骨眼上和巫师有什么争吵,傻笑了两声,不做回答。看着许青桐喝下药才稍微心安了些。   巫师做完这些就要走,易时陆赶紧拉住他问:“你要去哪儿?”   巫师把自己的衣袖从易时陆手中扯走:“我有很多事情要做,这里有你不就够了吗,反正你会好好照顾许青桐的,哦?”   话语里夹枪带棒,肢体动作十分疏离。易时陆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巫师横着脸对屋里的小鱼说“还不出来干活?”,易时陆的话一下就不知该怎么说了。   真尴尬,以前他和巫师也有尴尬的时候,但这次是最尴尬的,他撑着脸看许青桐,又在许青桐身边游来游去消磨时间。   银鱼游出来跟在他身后一起游,转着圈圈问他:“你在看什么?”   易时陆:“我在看许青桐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人,怎么巫师就那么不喜欢他,比讨厌方敬永还讨厌他?”   银发小鱼咧了咧嘴,露出八卦的坏笑:“也许不是不喜欢他,是吃醋。”   易时陆和银发小鱼对视,眼神中带了一丝惊恐,接着便是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原来是这样啊,怪我怪我,是我疏忽了。”   过了一会儿,看许青桐状态越来越好,面色越来越红润,易时陆让银鱼帮自己照看一会儿许青桐。   银鱼问:“你要去哪儿?”   易时陆挺起胸膛,拍着胸脯:“哄蛇去。”   银鱼:“你说的这个蛇不会是巫师吧?”   易时陆:“正是。”   银鱼打心眼里佩服他:“我还没看谁哄过巫师。”   “我不一样,”易时陆自信地说:“他喜欢我。”   小鱼点点头:“这倒也是。”   易时陆在巫师的接待室外等了好一会儿,等到里面的客户离开,巫师从房间走出来,刚想说话,巫师却看也没看易时陆径直向着制药室走,易时陆只得跟在巫师的身后进了制药室。   制药室里各种机械正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巫师信手拿了几瓶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易时陆探出脑袋:“这个颜色好看,像彩虹。”   巫师没看他,低低地哼了一声,往彩虹颜色的药水里洒了一圈亮晶晶的粉末。   易时陆:“这个也好看!不过这是做什么的,有什么功效吗?”   巫师终于开了金口,却不是很友好。   “我已经救了你的许青桐,你还要怎么样?易时陆,你是不是觉得我理所应当为你做这些事?”   他提高了音量,话语尖锐锋利,不留情面。   本是想来求和的易时陆略微被说的不知所措,呆若木鸡地看着巫师。   巫师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要说的,就回去陪许青桐吧。”   易时陆认真思考许久,看着巫师再次忙碌起来捣鼓药水,连余光都不给他分毫。   易时陆小声道:“许青桐不是我的……他,我只是觉得他其实不坏,只是命运有些可怜,我才想帮他。”   巫师动作稍缓,但还是没抬起头。   易时陆接着说:“之所以总是让你帮忙,这是我的不对,我以为你喜欢我,我又喜欢你,虽然你嘴上叫嚣要吃掉我的灵魂,但你从来没对我做过坏事,我太依赖你……不过你说的对,我这样确实也很烦人,我……我不打扰你了。”   易时陆转身向门口走去,身后传来几个瓶子噼里啪啦倒掉的声音,药水在海水中流成一道道彩虹色彩,巫师气息不稳:“回来。”   易时陆很有骨气地说:“不回去。”   他继续向前走,走了没几步,一道蛇尾将他牢牢卷住,带回巫师身前。   “易、时、陆。”巫师咬牙切齿:“你刚才说‘我以为你喜欢我,我又喜欢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易时陆老脸一红:“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巫师盯着他的双眼,看得易时陆都要不好意思。他从前就觉得巫师的眼睛长得好看,这么直勾勾看着他真是让人受不了。   巫师恶狠狠:“你、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在、骗、我。”   易时陆:“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巫师:“不要学我说话,你只要听我在说什么就好。”   易时陆:“可是你这样说话好好玩。”   巫师的蛇尾收紧、用力,将易时陆浑身都包裹起来,易时陆奋力挣扎了一下想从上面跑出去,未果。   他正想着真是好大一条尾巴,转眼间,就被这条大尾巴送到与巫师脸贴脸的位置。   看着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易时陆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   “干嘛?”   巫师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的紧张,表面上他面无表情地说:“吃鱼。”   紧跟着,嘴巴就贴上来了。   易时陆睁着眼睛看巫师紧闭而颤抖的眼皮,心想嘿嘿嘿嘿嘿蠢蛇,三言两语就把你的小脾气给抹平了,真好哄。   巫师也在紧闭着眼睛想,这傻鱼竟真以为自己没看出他以退为进的小把戏,不过反正傻鱼都说出“喜欢”这个词了,他让让步也无所谓。   易时陆舔了舔嘴唇,对巫师说:“你嘴巴好香。”   巫师面色酡红,像喝醉了,浑身散发出馥郁芳香的欣喜。   易时陆:“比我亲过的所有嘴巴都香。”   巫师的脸由晴转阴,快用眼神把易时陆盯出一个洞来:“你找死。”   易时陆:“嘿嘿,骗你的,瞧你那傻样。”   这句话终于有一天能够从他嘴里说出来了!简直是翻身农奴把歌唱!   巫师面色稍平,易时陆拍拍他的尾巴:“可以放开了,再卷就不礼貌了。”   巫师却没有直接放开,他用一种警告的语气对易时陆说:“我知道你天性烂漫,但以后对别人和对我必须要区分开……”   话未说完,看着易时陆冲他睁着一双明媚的眼睛,脑海中有什么画面重合了。   印象中也有这样一个人,会用这种过分明亮的目光看他,同他笑闹,是他的爱人,易时陆。   但那个易时陆叫他……十七。   不是幸稚京,而是另一个名字,十七。   记忆沿着时间回溯而清晰,曾经的故事如被重新提起的前尘往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决绝又幸福,以虔诚献祭的姿态。   “我什么都给你了,按照你希望的那样。”   “时陆,你决不能背叛我,否则我会生气。”   可是承载着他所有爱意的那个小人人是怎么做的?   巫师看见那个和易时陆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坐在窗边,像个荡秋千的孩子一样晃动着双腿,讥讽地笑看他。   “你们这种玩意,就只是npc而已。”   “游戏,就是游戏。”   在那个人决然将他抛弃后,一切定格在黑屏,就像电子游戏,被按下关机,虚拟的世界被无形操控着。   海蛇的巨尾把易时陆卷的浑身疼痛,易时陆推巫师也没有反应,易时陆忍不住叫嚷起来:“巫师,巫师师!你用的力气也太大了吧!”   但他的巫师没有回答他。   巫师只是看着他,用一种……极其陌生的表情。   系统:诶嘿?这数值怎么又开始反复横跳?   易时陆正奇怪着,海蛇的尾巴就松开了。   巫师的唇角勾出一种异样微笑:“时陆?”   易时陆:“干嘛突然叫我名字?”   巫师:“就是想叫一下,因为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千千万万遍了。” 第153章 深海巫师(十七)   “巫师?”   在易时陆的呼唤之下,巫师并没有变得更清醒。   他神色怪异,面容中带着混乱与疯狂。脑袋里的混乱直接表现在他的躯壳上,他的手覆在易时陆的面庞,经不住颤抖。   “时陆,你,喜欢我吧?”   易时陆总觉得这话问的不对劲,半个小时前他就说过了,巫师的记忆力不至于连半个小时前的事都要再问一遍。   易时陆看他:“……嗯,对呀对呀!”   巫师:“既然喜欢我,什么都可以做吧。”   易时陆顺从的把手覆盖在巫师的手上,他更清晰的感觉到了巫师肢体的颤动,他觉得自己能感觉到巫师在传达出……孤独和渴求。   一切看起来是巫师在主导,但其实……巫师才是乞求的那个人,易时陆高高在上,坐在王座,头戴皇冠。在他脚边匍匐着试图亲吻他脚踝的那个,才是巫师。   先开口的、先迈出去步伐的人不一定是弱势的,在感情中深陷无法放手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下位者。易时陆深谙此等道理。   易时陆有意安抚:“……对啊对啊,我既然说了喜欢你,就是想和你做所有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去海底看星空啦、一起去采水草啦、一起去恶作剧小鱼鱼啦……”   话还没有说完,蛇尾变化,遮住了易时陆的眼睛,易时陆仰起头,红唇与鼻梁露在外面,妖冶异常。   蛇尾太冰了,冰得他眼皮上都像是结了一层霜。   另一个更冰冷的东西抚上的易时陆的唇,是巫师的手指,他来回的磋磨,让易时陆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易时陆倒抽一口气,巫师停住了。   “你真的很会……骗人。”   易时陆:我怎么骗人啦?我不就是玩弄玩弄他的感情对他说说谎话赚赚爱意值恨意值吗,我要是前三那可是可以拿奖金的!奖金不香吗?   系统:他不懂你,我懂你,奖金才是最香的!所以时陆你啊,千万不要对他们产生真的感情哦。   易时陆:……我……当然不会啦……怎么可能……哈哈,统哥你真幽默。   易时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巫师听起来在笑:“不懂也没有关系。”   不懂也没有关系,因为受骗者正在渐渐觉醒,他们,不,也许只有他,无比清晰的知道,得到的滋味是什么,让他狡猾玩弄的滋味又是什么,他不会再放手。   巫师的手触碰到了易时陆的尾椎:“人鱼,就是从这里开始变成鱼尾的吧。”   他稍微用力,易时陆就浑身又软又麻,眼睛渗出的泪水沾在巫师的蛇尾上,是温暖又舒服的眼泪,也是海洋里最珍贵的珍珠。   巫师悉心把他的珍珠泪收进手中,低低笑语:“我还什么都没有做。”   “时陆,”不知道什么时候巫师袍已经除去,他以最虔诚的姿态贴在易时陆的耳畔说:“时陆,我要来吃掉你的灵魂了。”   易时陆:如果他说的“吃”是这么吃的话,那随便吃。   系统:勿扰,马赛克已安排上。   易时陆还是人类形态,两条腿蹬了几下,就放任巫师随意了。   那蛇尾一直没有放开他的眼睛,所以巫师做的任何动作易时陆都没有办法预判。   他只是觉得很凉,然后又很热,接着再很凉。   滑溜的蛇尾在他的身上移动,有时圈住他的腰或脚踝,在他人类形态的脚踝与腰间留下青色痕迹,将他摆成合适的模样。   易时陆觉得巫师不是在吃他,是在嚼他,在啃他,在用尽一切方法把他吞下肚以满足自己难以饱腹的胃口。   一连串的珍珠漂浮在他们身边,越来越多。   最后蛇尾终于离开他的眼睛,巫师变换成人形拥住他,将他们两人一同裹在宽大的巫师袍里,肌肤相亲。   “看,时陆,”巫师说:“都是你喜欢的彩虹。”   他的目光却停留在易时陆的胸膛上,刚才在易时陆最可爱的时候,他的胸膛上出现了一抹红色痕迹,弯曲的、像蚯蚓一样的红色痕迹。在易时陆意识变得清醒后,那抹红色痕迹消失不见。   巫师不知道那是什么。   易时陆软绵绵地抬起眼睛,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巫师将那些彩虹色的药水全部打开倾倒,让易时陆周围的海水颜色变成道道彩虹般的绚烂。   如果易时陆和平常一样,那么他一定会兴奋的手舞足蹈,但是,他太累了。   他敷衍地赞许了一句:“好漂亮。”   就把自己埋进巫师袍里,靠在巫师的胸膛前闭上眼睛:“我要睡会儿。”   巫师抚摸过他的头发,黑色的像人类一样的头发。   心想:我得到他了,但他依旧会逃离,两次都是如此,他明明要得到我的心,却又在得到之后并不珍惜,像垃圾一样抛弃,所以游戏规则到底是什么?   狡猾的易时陆、手段高明的易时陆,要的就是把他玩弄与鼓掌中的快乐吗?   巫师抱紧易时陆,看向漂浮在他们身边的彩虹。   这种美好时刻,可会让易时陆有一丝想要留下来的念头?   巫师思考了很久很久,久到易时陆在他的怀中动了动睁开眼睛说:“我要去看看青桐恢复得怎么样了。”   巫师没有拒绝他的要求,也没有表现出嫉妒。   “去吧,时陆,去吧。”   如果剧情注定要继续走下去,那么他也想看看,他的爱人会否对他有一点怜悯。   易时陆穿好衣服:感觉巫师今天很不一样,难道是……事.后的忧伤?   系统:时陆,爱意值:100但恨意值我一直无法准确检测,在不停波动。   易时陆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去看许青桐了,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他到那边没多久,许青桐就醒过来了。   醒来的他一开始没能很好的适应,呛了好几口水。   易时陆拍了拍他的背:“不要着急不要着急,着急会变成气鼓鱼。”   诶,好押韵。   许青桐知道易时陆是妖怪是一回事,自己和易时陆来到海底又是一回事,听到周围还有一群会说话的鱼,更是另外一回事了。   许青桐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听易时陆把来龙去脉讲清楚。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你,时陆,我之前那样对你,你还能够不计前嫌地帮我。”   易时陆:“甭客气,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俩……”   小银鱼及时打断:“不会用成语就不要乱用,被巫师听到要生气的!巫师一生气,我们小鱼就容易嘎,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盯紧你,脚踏两条船的美男鱼!”   易时陆:“可这不是成语啊……”   易时陆扶着许青桐下床,被小银鱼一屁股撞开:“这种事情我来做就好了,人类,你可以四处游游找找感觉。”   许青桐不习惯地绷直身体:“时陆,我很感谢你,但是我必须要回去。” 第154章 深海巫师(十八)   在许青桐说话的同时,易时陆的镜子里传来了特别地声响。   易时陆把镜子掰正,正面是方敬永的脸。   “时陆,好久不见,我调频了很久才找到你的频率,终于和你联系上了,青桐在你那边吧。”   不是疑问,而且肯定句。方敬永也只是停顿了稍许就继续说下去:“时陆,你一向心软,连害你的许青桐你都能救。看见你把青桐救了,我就放心了。”   易时陆还没想明白方敬永在放心什么,方敬永就给他解答了。   方敬永调了视角,易时陆和许青桐都看见了他现在正在医院里,方敬永微微笑着,人模狗样地说:“青桐,这些年一直是我在支付你奶奶的治疗费用,来续着老人家的性命。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今天我自作主张地中止了治疗,你奶奶情况现在很不好,没有呼吸机的她看起来非常、非常难受。”   方敬永看了一眼手表:“给你三个小时,立刻出现在我眼前,和易时陆一起。当然,时陆你可以拒绝,但那样的话,可就救不了老家人了。”   “等一下……”许青桐抓住镜子。   方敬永胜券在握地单方面中断通话,许青桐一急,又呛了几口水,抓着镜子的手也在颤抖。   易时陆向他看去,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敬永为什么一直抓着我不放?”   许青桐看向他,纠结又挣扎。   “好啦好啦,”易时陆被他看得难受,长舒一口气,在心里做了决定:“我答应和你一起回去,敬永他大概是一直放不下我,帮他解了这个心结,他也许就会放我离开的。”   银鱼叫起来:“我要去通知巫师!”   易时陆举起镜子一榔头把银鱼砸晕,看着银鱼绕了两圈悬浮在海水中,易时陆慢慢道:“不能告诉他,告诉巫师他一定会不放心我,没准还要和我一起去,这件事是我和敬永之间的事情,我一个人去做就好了,没必要让巫师跟着一起涉险。”   许青桐沉默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易时陆却不以为意,一副心大的样子,还能对着许青桐露出笑颜:“好啦,我们去救你奶奶吧。”   除了谢谢,许青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易时陆拉着许青桐从海底向海面上游动,许青桐看见他扬起的侧脸,离海面越近,光线越明晰,易时陆的脸便如同被一盏灯打亮。   许青桐心念微动:“时陆,我不是有意要欺骗你的感情,只是我被……”   “我知道,没关系,”易时陆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你是被敬永拿捏不得不为他做事的嘛,我都知道的。但是现在都过去了,从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你,我才发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从前我听了很多人类世界的故事,一直很想做个人类,虽然现在也很想,但……又突然觉得做个妖怪也不坏。”   听着易时陆说这些话,许青桐心里并不是很好受,还有些发堵,但他已无暇顾及自己的心情,他疲于奔命,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让奶奶继续得到治疗。   易时陆是个很好的人,可惜不能属于他。   许青桐几许释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这个还给你,是上次你落在我家里的。”   手指间的珍珠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易时陆惊喜地接过珍珠:“是我的验心珍珠。”   他们已经抵达海面,天变阴沉了,未知的风云正在向这边席卷,就像捉摸不定的前路。   易时陆和许青桐上了岸,有人早已蹲守在这片沙滩,看见两人上岸,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向他们走过去。   “方先生请你们过去。”   易时陆:“你们说的方先生是方敬永?”   黑衣人:“是。”   易时陆:“正好,我不用自己打车了。”   黑衣人:“……车就在前面,请跟我来。”   易时陆格外的顺从,甚至在黑衣人给他打开车门的时候还说了谢谢。   方敬永在的医院离海边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黑衣人领着他们进了一间贵宾接待室。   方敬永双手手指交叠,抵在鼻尖,脸沉入黑暗中:“时陆,你来了。”   易时陆:“还有许青桐。”   方敬永阴险微笑:“难为你时时刻刻都记着他,可是他那么轻易就出卖了你,现在,还把你这个人质送到我这边来。”   易时陆:“其实我是自己主动过来的。”   方敬永语气越发低沉:“你为了他,竟然肯做到这种地步,你果然很喜欢他。”   易时陆:“你误会……”   “呵,”方敬永一声轻笑,直接打断易时陆要说的话:“可是你知道他最近你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吗?我告诉他,让你喜欢他、爱上他、最后再狠狠伤害你,他答应了,也照着做了,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是……时陆,你不心痛吗?”   易时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痛的话……好像也还好。”   方敬永:“你竟然可以容忍他到这种……”   “敬永,”这次换易时陆打断他了:“我们说话归说话,可不可以把窗帘拉开,大白天的为什么要把屋子里整的黑不隆冬的?”   方敬永恼羞成怒:“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易时陆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让方敬永这么生气,可能是每一句吧,他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许青桐沉声问:“方先生,我一切都按照你说的做了,可不可以请您……继续帮我奶奶……”   许青桐为自己说这样的话而羞耻,却不得不开口。   方敬永放下双手,随意的搭在皮质沙发旁:“啊,我可能是忘了告诉你,在呼吸机停止的一小时后,你奶奶已经去世了,青桐,你还是来得太迟了。”   方敬永的话冰冷无情,许青桐就像被重重打了一拳般站在原地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易时陆也跟着呆了呆,但很快回过神,拉了下许青桐的衣袖。   许青桐空洞地问:“我奶奶她……现在在哪里?”   方敬永:“这种小事你问外面那些人就行。”   许青桐身形轻微摇摆,转身走了出去。   方敬永:“时陆,现在是我们两个人的……”   “等一下!”易时陆啧跟着跑出去:“我待会再来找你,我现在有点不放心许青桐,我去看看他。”   方敬永还没反应过来,易时陆已经跑得不见了人影。   方敬永用力捶了一下沙发:“为什么总是打断我的话!”   易时陆跟着许青桐一直走,看着他跌跌撞撞的抓住个人就问“我奶奶在哪里?”又手脚比划着描述“就是那个在这里住了很久,我每周都来看她……”   好不容易给他问出来,易时陆跟着他进到一个纯白的房间。   里面收拾的护士抬起头看着贸然闯进的他们俩:“家属吗?”   许青桐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护士给他留足了空间。   许青桐像终于反应过来一样,跪在旁边哭得喘不过气,哭得易时陆心里乱乱的。   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许青桐,就说:“不要哭了许青桐。”   这句话根本不会有任何安慰作用。   许青桐在他心里从来硬气又飒爽,看着这样一个人跪在角落里把自己缩成一团哭泣,易时陆心脏一上一下的跳动,像跟着他的哭声一起起伏。   易时陆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走到许青桐身旁,像诉说一个秘密一样对他说:“我有一个办法,许青桐,我可以让她活过来,你不要再哭了。”   许青桐满脸泪水地看他:“怎么可能?”   易时陆微笑:“我是妖怪嘛,妖怪总会有一些办法的。”   易时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在他的感召之下,耳后那片鳞浮现清晰。   他对许青桐坚定地说:“取下它,听说我们人鱼的这片鳞是个起死回生的宝物,我没有用过,但是也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取,他用了一个没那么可怕的字眼。   但实际上许青桐“取”的时候用的是医院里的刀片,锋利的刀片划开易时陆耳后脆弱的皮肤,他痛得龇牙咧嘴,却没有掉眼泪。   易时陆:快快快快快帮我屏蔽痛感!   系统:好嘞,你的屏蔽小助手这就上线!   得到鳞片的许青桐无暇顾及易时陆,直奔向床位,鳞片想自动受到感召,没入老人的躯体,很快,老人的胸口有了起伏。   许青桐惊喜地转向易时陆:“时陆,真的……”   许青桐的话戛然而止,他看见易时陆面色苍白地靠着墙壁,缓缓下滑,像被抽走所有精力一样半合着眼睛。   许青桐这才想起来,刚才他刻意忽视了鳞片对于人鱼的重要性。   在许青桐想要接住易时陆身体时,有另一双手快他一步。   是那个总是喜欢穿黑色衣服戴帽子的男人,许青桐见过,他记得他是易时陆的妖怪朋友,叫幸稚京。   巫师托住易时陆的身体,易时陆用力对他挤出一个微笑:“巫师,你来啦,是那个……小银鱼……告密的吗?”   巫师也淡淡笑着:“没有,没有任何一个人告密,我一直都在跟着你们。”   “失去最重要鳞片的人鱼会陷入沉睡,所以时陆,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你还是一如既往,对我那么残忍。” 第155章 深海巫师(十九)   易时陆本想来一招虐心戏码的。   易时陆:你爱的人为了别人付出像生命一样宝贵的东西,还不告诉你,虐不虐?   系统:虐。   易时陆:完事之后他自己一个人陷入遥遥无期的沉睡,留你一个人自舔伤疤,虐不虐?   系统:虐。   易时陆:等我醒来之后第一句话我就要问他,“许青桐还好吧”,虐不虐?   系统:虐。   易时陆:所以你的恨意值怎么到现在一动不动?   系统:这不能怪我,我这段时间数值检测一直不太准确,可能是和核心源代码异常活动有关,技术部门正在修理。   易时陆:我陷入沉睡的时间不要太久,帮我设置个三五年、再帮我这边时间流速调快一下就行。   系统:……算你狠。   ……   巫师托起昏迷的易时陆,从易时陆的身体里滚出来一个圆润的珍珠,巫师淡淡笑了一下,将珍珠收进自己的口袋中。   许青桐知道易时陆被这个人带走对易时陆来说也许是最好的,他没有阻止。   巫师抱着易时陆走到一楼,被方敬永拦了下来。   方敬永将手放在腰间,衣服下露出一个物体的形状,是枪。   方敬永看着走廊对面的巫师:“把时陆放下来。”   巫师无动于衷,继续前行。   方敬永使了个眼色,黑衣人挡在他身前掏出□□指向巫师:“如果再前行一步就开枪。”   巫师停住脚步。   系统想,如果易时陆现在要是清醒的话,一定会感慨这场面真像港片的枪战前对峙戏码。   宝石一样红色的竖瞳呈现在巫师的眼眶中,转动时犹如跳帧般锁住目标,完全就是一只敏锐又歹毒的冷血动物。   对于冷血动物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巫师的目光扫过去,惊慌的情绪便开始蔓延,为了先发制人,一枚子弹率先出膛。   黑色的云压在海面上,狂风卷起巨浪翻涌不休。渔船匆匆回港,捕鱼人双手合十祷告海神不要发怒,在海边戏耍的人看见风云变幻,也都赶快回了家。   子弹擦着巫师的面颊而过,流下一道血痕,滴落一滴鲜血。   巫师仰头一声咆哮,鲜艳的蛇尾闪电一般,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医院里的人们尖叫着仓皇逃跑,一时间场面混乱。   巫师扫开一众黑衣人,用长尾卷起方敬永。   枪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冰冷的皮肤却像笼罩着一层坚硬的外壳,子弹只能嵌入表层。   巫师保持着抱着易时陆的姿态快速移动到方敬永眼前。   巫师嘴里念念有词,像在说古老的咒语。方敬永觉得头疼起来,大喊着:“你们在干嘛,上啊!”   又是一连串枪声,混杂着黑衣人叫的几声“老板”。   巫师不受干扰,将方敬永吊在高处,那些古老的话语,从他的嘴里吐出,像带着韵律的音符,一下一下敲打在方敬永的头皮上。   方敬永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害怕、疼痛……体内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却无法找到出口。耳边是那群没用的手下的混战声,还有普通人的尖叫、杂乱的脚步、架子倒塌、玻璃碎裂、人重重摔在地上……   终于,一切安静了。   巫师的长尾一松,一颗橙色的饱满的胡萝卜从它的尾巴中落下了地上。   “老板——”   黑衣人们嚎叫。   巫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在转过身的刹那,黑衣人们的黑色衣服掉落在地上,空荡荡的,然后,从里面接二连三的钻出毛茸茸的兔子。   巫师垂下头,轻轻贴了贴易时陆的面庞。   “没有人会再把我们分开了。”   易时陆只是睡着,不做任何反应。   蛇尾蜿蜒前行,走出大楼,穿过马路。   黑云降下暴雨,下午正三点的世界暗得像深夜,浪潮一下又一下拍打海滩,啸声如鬼泣,风浪搅动天地。   海水吞没巫师,血色从他的蛇尾上蔓延开。   ……   半个小时之后,电视新闻台正在播放着某市出现巨大怪物,目击者无数,有不少还拍了视频,半人半蛇的怪物手中抱着东西疑似一成年男子,警方还没有赶过去,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海岸边。   小银鱼一边刷着通讯器,一边看着一群小鱼咬着巫师身上的子弹向外拖。   每拖出来一个,就有一股血水从他的身上冒出来。   小银鱼:“巫师,你在人类世界出名了你知道吗?已经有不少海洋专家,还有探险队,都要向这边来了?”   巫师“哦”了一声。   小银鱼叹了口气:“我们是不是要搬家了?”   巫师点头:“去其他海域,更深的地方。”   小银鱼:“可是我不喜欢太暗。”   巫师看向怀中的易时陆,微微笑了一下:“时陆也不喜欢太暗,所以我会在房间里都放上宝石和珍珠。”   小银鱼趴到易时陆身边:“他还有多久才要醒来?”   巫师神色不变,淡淡道:“他取下了自己的耳后鳞片。”   小银鱼睁大嘴巴:“那岂不是有可能永远都不醒了?或者睡上个百八十年?”   巫师说:“不,他会醒来的,只要我耐心的等待,时陆他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回到我的身边。”   小银鱼没有太听懂,只觉得巫师说的话十分高深。他结结巴巴:“啊……这样啊……我明白了……”   搬家的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巫师挑了深海里一块风水宝地,将原本的家变成普通的珊瑚水草,就带着小鱼梦往更深的地方搬去。   新家更宽敞,人形的小银鱼还拥有了自己一间小小的房间。   不过他的房间当然是不能和易时陆的房间相比的,易时陆的房间里有巫师所有的宝藏。有黄金、贝母、明珠、珍宝………   那些易时陆喜欢的奇珍异宝,巫师都搬进了他的公主房间里,所以即使在深海中,。   易时陆就睡在被这群宝石包围的贝壳床上,他始终沉睡,像个睡美人。   在他的床边有一颗最明亮最明亮的珍珠,比这些屋子里其他的宝石光芒更耀眼,那是巫师用自己的鲜血浇灌出来的。   巫师拒绝了很多大客户,这一年以来要么是守在易时陆的身边,要么是钻进暗室里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反正不是在研究药水,可能是咒语其他的东西。   有一次,小银鱼蹲在易时陆房间的墙边听八卦,就看见巫师走到易时陆的身边——他一天要待在这里十几个小时。   这次和以往稍显不同,巫师的手里有一颗圆润的粉嘟嘟的珍珠。   小银鱼把耳朵凑近了一些,听见巫师自言自语——他一天要对着易时陆自言自语八百回。   “你总是用这个验心珍珠来检验别人对你的真心,其实我也很好奇,我对你的真心能到何种地步。”   “时陆,如果你真的是沉睡的美人鱼,是否会像童话故事里一样,被我的真心唤醒?”   小银鱼很惊讶巫师能说出这些话,因为巫师是一个从来不看童话的蛇,竟然能说出这些肉麻的话,真是天赋异禀,又让人浑身不适。   他扒着窗户,睁大眼睛,看见巫师用一把鱼骨刀割开自己的手指,将一滴鲜血滴在珍珠上。   珍珠发出来的光,好像让整个海底都变亮了。   小银鱼没忍住“哇”了一声,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害怕被巫师听到。   幸运的是,巫师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他的注意力现在都放在他的睡美人身上。   巫师将珍珠放在易时陆的枕边,低下头,轻轻亲吻易时陆的脸颊,像亲吻一件易碎品。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你,我对你的真心。可是我快忘记了,你说喜欢我时候用的是什么表情,羞涩的、理直气壮的、还是傻乎乎的……”   “时陆,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难辨真假,但我会去一一查明白。”   “到那个时候,就算是你,也没有办法把我们两个分开。”   银鱼觉得巫师说的话越来越高深,他听不懂,就在小本子上一个字,一个字的记了下来,转头就告诉了小鱼们。   小鱼们对此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和分析。   “这个我懂,”一只见多识广的小鱼发表观点:“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这个我在小广告上看过。”   “什么玩意儿?什么飞什么追?我们是鱼好吗,时陆也是人鱼好嘛,他没有翅膀只有尾巴,他只能游他飞不起来。”   见多识广的小鱼嫌弃的看了无脑发言的鱼一眼:“以后少吃虾米多上网,要不然显得我们鱼很无知。”   热烈地讨论之后,大家把目光放在银鱼身上:“你听的墙根儿最多,而且你前段时间还上了一趟岸,帮巫师解决他的案底,你肯定比我们知道的多。”   小银鱼咬着笔略微思忖了一下,郑重其事:“依我所见,这是一种新型的囚禁play……”   “什么囚?”   “什么普雷?”   “你是不是在拽外语?”   “上过岸就是不一样,还是你们这种岸归有文化。”   只有一只一直在角落里没发过言的小鱼默默地黄了脸:“我……我还没成年,能听这种东西吗?”   小银鱼看向他:“看来你是懂的最多的。没关系,我聊的都很绿色,你的脸不用那么黄,实在不行你就去小孩那桌。”   小黄鱼忸怩:“那我想留在这里。”   这边的热烈讨论还没有定论,那边沉睡中的易时陆接到了二级警告。   系统:时陆,有陌生病毒侵入程序,至今查杀不了,也追踪不到来源。我接到上面新消息,为了所有参赛选手的安全,节目组在这个世界之后将会中止比赛,所有人,包括你。 第156章 深海巫师(二十)捉虫   这个世界不仅仅是游戏,更是一场比赛,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个世界都虚假的、不真实的。   这是巫师确定的真相,在他的第三世记忆出现之后。   在那个记忆里,他是一个恶名昭彰的白化病变态杀手。易时陆是他想停歇却无法停歇的港湾。最后他占据了易时陆的身体,听见了他脑海中系统上线的声音。   所有记忆回来的一瞬间,他好像想通了一切。   “核心源代码产生了自我意识。”   “数据波动异常,无法进行调控。”   “我们可以判定上次的病毒就是来自于核心源代码产生的自我意识。”   节目组办公大楼里技术部的警示红灯发出亮光与刺耳嗡鸣,年轻的技术部长紧盯屏幕,对着耳麦做出指令,屏幕上却并不配合的闪现出几行红色字体。   “无法消除——”   “无法消除——”   “无法消除——”   部长发出指令的声音骤然停止,耳麦的频道被一个陌生的声音占据。   “没有人能把我从他身边抹除。”   幽幽地,是从深海里游出来的幽灵。   ……   想到要离开他的小木偶、小镜子、小巫师……易时陆竟然品出了几分不舍。   啧,这是节目组耗费巨资为他量身定做的,他从这个游戏脱离,他的“爱人”大概也永远不会再被启用。   他的、被人当做消遣解闷的乐子的、爱人。   看客们或许会为他们的故事感动、愤怒、害怕、惊讶……但娱乐节目有实效性,等节目的热度过去,没有人会记得他易时陆有过这样一个特别的“爱人”。   想到这里易时陆心口就有点发堵,他问系统:所以那些人打算什么时候中止比赛。   系统:他们已经在调试程序,一周内你会从这里脱离。   易时陆:统哥,麻烦你,我要现在清醒。   系统很复杂:你确定?   易时陆故作轻松:当然啦,小巫师守了我那么久,我总该再见见他。   系统:十六,我早说过,你心软了,从很早之前就是。   易时陆没有回答,   也没有做否认。   巫师守了易时陆两年,终于在某天他把血浇在验心珍珠上后一转头,看见躺在床上的易时陆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两年的时陆易时陆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搭在肩膀上又垂摆在腰间,真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海妖。   巫师心想,可能今天起猛了,再看一眼。   看了好几眼之后,床上的易时陆还是睁着眼睛。   巫师咬破自己的嘴唇,很痛,是真实的。   易时陆撑着脑袋在贝壳床上坏笑:“我睡着的时候你就是天天在珍珠上这么滴血的?好亮啊,珍珠从来没这么亮过,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巫师这次没有急着否认,也没说出什么辛辣的讽刺。   他直直地看着易时陆好一会儿,唯一的倔强是略微把头偏开,不让易时陆看见他泛红的脸。   “不错。”   易时陆故意追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巫师仰起脸,平静之下藏着许多易时陆看不懂的东西。   “我说不错。”这次的他格外坦诚。   易时陆开心地在贝壳床上打了个滚,滚到巫师的身边,钻进他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且脸皮极厚。   “我也喜欢你,最喜欢你,所以我们来做吧!”   巫师的脸上有隐隐笑意,他看易时陆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顽皮的、毫无分寸的孩子。而他,对这个孩子有无限的包容和溺爱。   易时陆要什么,他都愿意给他。   系统:呵,原来你在这等着呢。   易时陆:马上我和他就要被你们这些封建家长阻挠分手了,可不得赶紧找个机会……   系统:闭嘴,已屏蔽。   巫师抹了抹易时陆的眼角,并不心急:“你刚醒过来,应该先恢复。”   易时陆拍着胸脯:“我好的很,身体杠杠的!”   巫师:“我不会收力的,上一次,你的眼睛里,流了很多珍珠。”   易时陆完全就是泼皮无赖的样子,顶着一张漂亮脸蛋肆无忌惮地啄了一下巫师的脖颈,他知道被他的呼吸沾湿过的地方,都会丧失对他的抵抗能力。   易时陆舔了舔唇,露出本性:“没关系啊,巫师师。”   [审核你好,这里全是脖子及以上]   巫师的手指骤然绷紧,在易时陆的眼尾徘徊不定。易时陆干脆把他的手拉下来放进口中,咬着,留下浅浅的齿痕,又露出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的无辜表情。   巫师知道他在引诱自己,而他,早就没有办法抗拒。   易时陆又流了很多眼泪,那些眼泪幻化成一颗颗珍珠,落进巫师的口中。   巫师说了一个交换条件。   “时陆,用人鱼的形态吧。”   易时陆觉得这个对他来说还是有点超前,当即拒绝。   巫师没有放过他。   “时陆,我想看你人鱼的模样。”   “你现在的头发已经很长了,用人鱼的形态一定很美。”   “你可以做到的,变出来,给我看。”   [审核你好,这里只是在说话。]   易时陆依旧拒绝。   “时陆,”巫师用一种乞求怜爱的声音说:“我守了你两年,所以,你就不能心疼一下我吗?”   易时陆很吃这一套,只要有人在他面前示弱、或者用苦肉计,他的保护欲就会瞬间达到顶峰。他绕着巫师的手指玩着坏笑着说:“好啦好啦,我最疼你。”   在人鱼尾巴刚露出的一霎那,巫师就立刻用生长出的蛇尾将它圈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虽然这个微笑让易时陆有点害怕。   他在巫师怀中缩了缩:“说话算话,现在你可以让那些珍珠……”   “不是现在。”巫师这样回答他。   就在易时陆要大骂巫师不讲信用是个大骗子的时候,巫师吻住他的眼睛。   “时陆,我们的珍珠还不够,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珍珠,漂亮的、洁白的、狡黠的珍珠。”   易时陆早就知道巫师的蛇尾很漂亮,无论是颜色还是花纹,一圈圈的纹理和古老的图腾,带着部落氏族的野蛮色彩。   和巫师本人一模一样。   易时陆就像被人控制住了命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不可置信。   巫师一改先前的示弱,以绝对掌控控制住这条随时想要逃走的人鱼。   “拜托拜托……”   “不要说拜托,”巫师微笑:“说爱我就可以了。”   恍惚中,那张脸上有很多影子交错,易时陆也不清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谁,也许是同一个人,在那一瞬念,他的心被某种东西触动,他颤抖着小声说:“我……喜欢你,是真……心……不……骗人的……”   他脑袋晕乎乎,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巫师低头看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他刚才说的话,巫师目光柔和:“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时陆。”   我知道你是个擅长将谎言伪装成真心的小骗子。   易时陆没力气去管他话语中的调笑,也没空理会巫师托起自己长发的手。   巫师轻嗅着他黑色的长发,然后松开手,让他们像瀑布一样在这片海水里绽放开,再看着它们乖巧地垂在易时陆的身后,随着他的摆动而摆动。这样玩了几次,他乐此不疲,十分有趣。   易时陆却早已疲倦了,在他要睡着的前一刻,他好像又听见了巫师的声音。   “所有的真相都令我愤怒,只有一个例外,我是为你而生的,时陆,我完全被你私有。”   “你为我留下来了,对吗?”   这个声音模模糊糊的,易时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清醒着,还是在梦中。   易时陆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和巫师这么荤荤素素了两日,才得以正式解放。   两日之后,小银鱼来看他,很奇怪的说:“我看你醒来这两天,巫师总是让我们捉鲍鱼和海参放在门口,怎么你脸色还是这么不好看?”   易时陆:“……有点儿子虚……”   小银鱼:“可是鲍鱼和海参都是大补的东西呀?”   易时陆:“对呀,它们大补,我可不就虚了吗……”   小银鱼:“……这个逻辑我没听懂。”   易时陆:“等你长成大银鱼你就听懂了,以后再懂。”   但是小银鱼过分好学,一直缠着易时陆问啊问。   巫师的占有欲在小银鱼缠着易时陆两小时之后爆棚,他揪着小银鱼的后脖颈扔出门外:“再捉十个海参、十只鲍鱼,打包好放在门口。”   小银鱼拍着门:“巫师大人,我觉得你方法不对,时陆会虚不受补的!你看他这两天比昏迷时候瘦得还多。”   隔着门,巫师冷冷道:“十秒钟后还在门口,就把你送去鲨鱼湾。”   小银鱼:“嗨,不就是个海参嘛,我去捉了。”   巫师把门锁好,看见易时陆正微笑着看他,巫师走过去,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虚不受补?”   易时陆仰起一张小脸看他:“我那是敷衍他说的话。”   巫师扯了扯嘴角:“别跟他说太多,他们都还小,平时都是嘴炮,其实什么也不懂。”   “好嘞,巫师家长,我不会带坏你家小朋友的。”易时陆做了个敬.礼的动作。   巫师轻笑一声,道:“不过这次我真感到意外,我还以为你一醒来会先问许青桐,毕竟,你之前那么在意他。”   易时陆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但因为比赛即将中止,他觉得最后这几天还是全留给巫师好了。   易时陆嘿嘿一笑:“接下来的时间我都陪你,不管许青桐、也不管方敬永,就我们两个这样不好吗?”   易时陆并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这番话有哪里不对,可是巫师没有被他的糖衣炮弹迷惑,反而陷入了一种警觉。   巫师的眉眼向下压了压,没有皱眉却已经足够给人压迫力,他从眼里透露出考量。   “如果真是这样,那太好了,我只是怕……这是时陆你为了弥补我,给我的最后一颗糖。” 第157章 深海巫师(二十一)   易时陆,这个小骗子,在计划着逃跑了。   巫师不动声色,只会某种时候特别用力,易时陆揉着自己的腰,对系统说:这样不行。   系统:身体受不了了?   易时陆:不是,我是怕我这样下去会乐不思蜀。   系统哼了一声:我就多余问你。   易时陆:我现在的总分应该还不错吧。   系统:你还知道关心分数啊?   易时陆:嘿嘿。   系统:除了那个林天时,其他人对你没有竞争力。   易时陆:那就好。   易时陆选了个良辰吉日,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裹准备上岸,被巫师在卧室门口抓住了。   巫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背着的防水旅行包。   巫师:“去哪儿?”   易时陆尴尬一笑:“我去岸上兜兜风。”   巫师:“去岸上兜风要带行李?”   搞事的易时陆做出渣男那种心虚有理直气壮的表情:“你是在查岗吗,巫师,我说过我热爱自由,就算我们在一起了,你也不能随便过问我的……”   巫师:“到底去干嘛?”   易时陆心虚地就快要吹起口哨:“我都说了我就是去兜兜风。”   巫师:“和谁兜风?”   易时陆:“……就……就一些老朋友啊……”   巫师走进房间,把门在身后关上,锁起。   “门锁了。”   易时陆:“……你这是在干什么?”   巫师:“没有钥匙。”   易时陆:“……所以?”   巫师:“所以没有办法兜风。”   易时陆:“你、你不讲道理。”   巫师:“对,我不讲道理。”   易时陆绕过他去推门,门推不开,他气得让巫师拿把门打开,巫师说他不会。   易时陆又拿眼睛瞪他,拿嘴巴咬他,巫师却没有任何反应。   哦豁,这还怎么玩?   这反应是易时陆没有想到的,他没想到巫师会这么快就直接快进到小黑屋的步骤。按照他的构想,应该是巫师先不情不愿的让他上岸,然后很快发现他上岸是去找许青桐的,再然后才是小黑屋这一步。   巫师现在直接跳了好几步,让他想用出游戏的前几天再刷个恨意值的想法受到了极大的阻挠。   易时陆:之前没觉得他醋劲这么大呀?怎么突然就连上个岸都不给我上了?这很奇怪……   他还没有想出来原因是什么,就没有办法思考了。   巫师咬住了他的耳朵,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就和我待在这里不好吗,你前两天明明也很快乐。”   他握住易时陆的腰肢:“我记得你很喜欢我的蛇尾,摸一摸它,时陆。”   巫师只要一用他剔透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易时陆,里面再掺一点恳切、一点请求,易时陆就办法拒绝。   他没忍住伸了手,于是又沉浸到了无边的快乐里。   睁开眼,看着身畔睡着的英俊巫师,易时陆握紧了拳。   易时陆:太罪恶了。   系统:是啊太罪恶了,满屏的马赛克真的很不人道。   易时陆:什么不人道?谁不能人道?   系统:……你脑子里现在都是什么玩意儿?   易时陆:没有别的,全是废料。   系统:你自己也知道!   易时陆没能和系统聊得太久,巫师睁开了眼睛,伸出手臂再次圈住易时陆:“不再多睡一会儿吗?”   易时陆:“睡睡睡睡睡!我睡!”   巫师:“不想再睡的话,我们就来做点别的。”   易时陆:“不是!你等一下,你说的这个‘别的’不会是我想得那个……”   巫师没有等,他的行动力一直很强。事实证明,这个“别的”就是易时陆想的那个。   到了后来,易时陆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哼哼唧唧地发出哭腔还不忘敬业地问巫师:“我……我明天能上岸吗?”   巫师的所有动作都停住了,他苦笑了一下,又擦了擦易时陆的嘴角,轻声又无奈:“时陆,还是想要按照你构思的剧情走吗……分数……那么重要吗……”   易时陆脑子正是稀里糊涂的时候,随口答道:“重要啦当然重要,那可是奖金诶,我要钱,我要……很多钱……”   几乎快要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易时陆突然停住,意识到巫师问了什么,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易时陆的脊背泛起阵阵凉意。   他猛得抬头去看巫师。   巫师的眼神温柔而哀伤,沉默无言却又抗议。   易时陆变了一副脸,笑着打哈哈,又偷偷观察巫师:“我在说什么梦话,你刚才问什么来着,我好像听到你在说什么……剧情什么的……”   巫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眼睛里的情绪渐渐褪去,替代的,是如海潮般涌上来的、一种冷静与疯狂同时并存的怪异。   “我前几天还以为你会选择可怜一下我,果然是我自作多情。”   他用手臂紧紧绑易时陆:“时陆,哪儿也别去,就这样和我一起困在这里吧。”   粗线条如易时陆,也能感觉到巫师话中有话。   他傻笑两声,巫师的表情却并没有任何动容。   易时陆更觉得不对劲。   巫师的手向下摸索,抓住他的脚踝,没什么感情地说:“我们继续吧。”   易时陆踢了他一脚,却并没有踢开。   易时陆紧紧地皱起眉:统哥统哥,我现在就要登出。   系统热泪盈眶:好嘞!我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现在就帮你安排。   系统:准备,登出,3,2,1!   一切的声音都变得很遥远,连同巫师絮语,画面开始模糊,连巫师那种最合他心意的面容也是。   易时陆觉得灵魂被从那个身体里抽出了。   巫师发现他的异常,喊了几声他的名字,易时陆用残存的精神力敷衍着回了他。   巫师察觉到了什么,轻轻亲吻他的嘴唇,易时陆听见巫师的声音。   “要离开这里了吗?我说过,我们不会分开,逃跑也没用,时陆。”   系统:登出成功。   ……   主持人:“哈哈,大家可以看到正在向我们走来的是16号选手易时陆。我们本来还有一个小世界,但我接到上级通知,因为技术问题,所以下一个小世界紧急停止。漫长的比赛,感谢观众朋友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总评分将会在下一周的收官节目中揭晓,不要忘了给你支持的选手点赞投票哦。下一期同一时间,我们不见不散。”   易时陆茫然站在原地,还有一种刚从世界里抽离出来的不真实的感觉。   主持人的声音指引着他:“十六号选手,请推开你正前方的蓝色大门,你的意识就会回到你真实的身体里。”   易时陆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巫师的吻好像还残留在上面,带着清冽的海水的气味。   他的脚步停在原地,回头向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没有犹豫,推开了蓝色的大门。   主持人的耳麦里突然传来刺耳杂音。   “让那个选手停住脚步!”   “是陷阱!”   “快,停下来。”   “这不是我们设置的……”   “他在影响我们的频道……声音……”   “……病毒……”   几秒钟的时间,主持人的耳麦刺得他不得不取下又重新戴上,重新戴上之后,里面的指导声音变得平和了很多,就是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你做得很好。”   那道声音没有什么感情的说。   主持人:“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那道声音继续:“没有其他安排,你可以放假了。”   易时陆本来是好好的一直在向前走,眼前莫名一黑,再睁开眼,他就坐在了一张桌子前,房间是古老又简约的装修,桌子上放着厚厚的本子,还有一张金属铭牌,上面写着:卓医生。   易时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穿着一件医用长褂,里面是背带西裤,不像是现代人的装扮。   易时陆:诶?不是说比赛结束了吗?   无人回应。   易时陆又叫了几声:统哥,统统?   没有任何回答,一切都安静的可怕。   易时陆:统哥,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嘤了?   易时陆:嘤……   系统是不可能忍到这一步的,易时陆干笑两声:喂,不要和我玩这种捉迷藏啊,我会害怕的。   系统,他的可爱系统,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问题,如果不能和系统沟通,就意味着他和外面的现实世界完全脱节了。   他被困在了这里。   被困在了本应该被删减掉的,第五个世界中。   他想起了巫师的话。   “我说过,我们不会分开。”   应该就是他做的没错了。   易时陆头疼起来,现在是什么情况,一个虚拟人物,把他困在了虚拟世界里?   说出去谁信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易时陆笑到一半笑不出声了,脸色像吃了苦瓜。   两声很有礼貌的敲门声传来,易时陆复杂地看了门一眼,还是说了:“请进。”   护士小姐抱着一沓文件推开门:“易医生,这是您刚才要的关于我们医院之前接收的感染病人的资料。”   护士小姐烫着卷曲的头发、足蹬高跟鞋,打开的门后是人来人往的走廊,一个穿着洋装的女士走过,还有两位大概是喝醉了酒的打扮如同西部牛仔的男人。   再结合这里的复古装修,时代背景正如一个世纪前的西方世界。 第158章 0号病人(一)   没有系统检测、又与外界隔绝,甚至也许只有他一个人参加了第五世界,爱意值和恨意值变成了没有意义的东西。   易时陆不明白那个人要做什么。   该怎么称呼他呢?   巫师、幸稚京、十七……还是卓森?那个人有着这些不同的名字,易时陆脑袋里现在很混乱。   他将护士小姐送来的文件随手放在桌上。   “好的,”易时陆看了一眼护士的胸前绣着的名字,敷衍着说:“戚小姐,我会抽空看的。”   戚云舒:“请您尽量快点了解清楚,最近精神感染的人太多,人手忙不过来,没有那么多时间给新医生适应。医院已经安排了您下午就开始面诊。”   易时陆:“您说……精神感染吗?”   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暗黑……简直就是那种恐怖游戏的标配。   戚云舒理所应当地回答:“是的,在来医院之前您不是已经了解过了吗?您和您的导师费女士的‘快乐疗法’让整我们拥有了对抗精神感染的方法,院长对您十分欣赏,希望您能在这个位置上做出更卓越的成绩。”   易时陆:“啊……没错,但是我还有些问题不够清楚。”   没有统哥给他输送剧情背景,易时陆现在就是一个对这个世界完全无知的状态。   统哥,他坚实的队友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戚云舒略微奇怪地看了易时陆一眼:“我想您要找的答案都在文件里,您有一整个上午可以翻阅,我还有病人要看护,您有什么问题可以按铃叫护士来帮忙。”   戚云舒指向了他办公桌上的一个按钮,又附加了一句:“但也不要总按,最近护士们大多都很忙碌。”   “请等一下,”易时陆叫住即将要出门的戚云舒:“我还有一个问题。”   戚云舒转过头安静地看他。   易时陆:“这间医院里,是否有什么比较厉害的人物?”   按照那个人的人设,无论在哪个小世界中,他都是不能让人忽视的存在。   找到他,是脱离这里的第一步。   戚云舒微微露出笑容:“您已经有所耳闻了?关于0号病人?”   易时陆:“……”果然如此。   戚云舒思忖着:“护士长不希望我们多说关于0号病人的事情……她对此太过讳莫如深,但您已经是这里的医生了,我想对您不需要有什么隐瞒。”   戚云舒走回来,来到易时陆的身前,她的睫毛卷曲而修长,烫成最时兴的那种洋娃娃样式的,此时此刻,这双睫毛下闪烁着兴奋的色彩。   “他是个迷人的男人……虽然他很少说话。而且他是唯一一个在精神感染之后还能存在很多年的人。”   易时陆:“……”   戚云舒:“他的脑袋里有很多奇思妙想,我有一次听到他喃喃自语,他说……旧世界会再一次主宰新世界。”   易时陆:……好中二,统哥,这个人设也太中二了。   说完易时陆才想起来他现在和他的统哥目前还联系不上。   戚云舒:“他们都说他十分危险,但是依我给他送饭的几次经历来说,我觉得他是一个绅士。”   易时陆问:“你说他是0号病人,那么他得的是什么病,也是精神感染吗?”   戚云舒笑了一下:“像是精神感染,但我觉得又不太像……他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失控的时候,正如我之前所说,他是一个绅士,虽然对人冷漠了一点,但任谁被绑在床上那么久都不会开心的,我能理解。”   易时陆:“哦……好的,好,那么请问我可以见见这个人吗?”   戚云舒想了想:“护士长不会允许的,但如果您十分想见他的话……”戚云舒压低声音:“我可以找个机会带你偷偷去看看他。”   “但不是现在,”戚云舒补充道:“现在,我要去工作了。”   戚云舒出门之后,易时陆独自萎靡了一小会儿。   这怎么玩儿?这还怎么玩?什么“精神感染”什么“快乐疗法”,他完全一窍不通。如果在虚拟世界里露馅会是怎么样呢……他们会发现他是异类吗?   易时陆有时候胆子大,有时候胆子又特别小。有系统罩着他的时候他无所畏惧,现在一个人孤军奋战、面对不知目的的那个人,他就害怕起来了。俗称就是狐假虎威的一个小怂包。   易时陆胆战心惊地去洗手池边冲了一下脸,镜子里照出他一副精英派头的模样,衬衫的扣子系到最上面一个,细皮嫩肉得没吃过什么苦,不过就是过于清瘦、眼睛底下的皮肤微微泛青,一看就是那种用功读书努力工作的那类人。   用冰凉的水清醒之后,易时陆又逛了一圈,这间办公室有个壁炉,但现在还不到生火的天气,里面只有陈年的炉灰。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找到了一支做工精美的钢笔和一块黄铜壳的怀表,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笔记本、一本通讯录,通讯录的第一页是“费茵老师”,有她的住址、办公室电话号码、以及私人住宅电话号码。   易时陆想这位女士应该就是戚云舒说的,自己的导师。   通讯录的后面是一些亲友还有一些看不出来身份的人。   易时陆合上通讯录看笔记本,笔记本上的自己密密麻麻但工整遒劲,应当是他本人写的。上面记载了他的很多研究,基本上都是和导师费茵一起做的。   易时陆默默念出几句关键的语句。   “那位精神感染的患者说自己昨夜进入到了里层世界,可见他的感染程度已经超过百分之五十。他的手指出现畸变,指甲变得很长,且黑,像涂了一层女士们用的甲油,只是没有那么漂亮。费茵老师不希望我和他离得太近,我想是因为我的特殊体质,费茵老师总是对我很保护。我在一旁观看着老师对他进行了‘快乐疗法’,先是催眠,从他的家庭入手唤醒他美好记忆,费茵老师提到了他的一双儿女,他脸上露出了微笑,黑色的指甲开始变浅。疗程结束之后,他变回了他自己。”   “但是过了几天他又开始反复,面部出现畸变,好像有另一张脸浮现在他的面容上。费茵老师说简单的快乐疗法已经不足够让他脱离精神感染,下一阶段需要注射某种药物,让他产生快乐的生理感觉(我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老师并没有明确的告诉我,我猜测是某种激素或者禁.药),费茵老师看起来也并不想走到这一步。”   “他再一次变得快乐明朗、心理健康,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   “一个月后他在教堂中消失,快乐疗法只对他起到了拖延,但他最终还是变成了里层世界的怪物。我不确定我的研究方向是否真的能帮助到这些人。”   ………怎么还有表世界里世界呢?寂静岭是吧……   “我的特殊体质”?这句话又该怎么理解?   易时陆头疼,这个世界不简单,看起来最需要屏蔽功能。可是统哥现在不能给他屏蔽功能,真是令人尴尬的处境。   易时陆整理了一下领口,坐到办公桌前翻阅戚云舒拿过来的资料。   资料上把这间医院里精神感染的病患资料都整合在一起,一共一百九十七起,有的已经宣告失败进入里层世界,有的还住在这间医院里,时间横跨十几年,但是最近这几年,人数增长明显变快。   易时陆看完所有资料,口袋里的怀表已经走到了十一点多,戚云舒敲响他的门叫他一起去食堂吃饭。   一提到吃饭,易时陆就来精神了,屁颠屁颠就跟着戚云舒去,不过表面看起来还是矜持的。   戚云舒边走边给他介绍:“这里是面诊与手术大楼,食堂是对面那栋的一楼,那栋楼是住院部,除了一楼是食堂,二到六楼都是病房,易医生你也被排了班以后要巡房,排班表我稍后会拿给你。还有那栋小矮楼,那是职工宿舍,你分配的宿舍也在那里。”   到了一楼,食堂很有年代感,人人都是用一种铁皮盒子装饭菜,不过菜色很好,每个人还能分到一块回锅肉。   易时陆努力维持着人设体面斯文地吃饭,时不时向戚云舒给他介绍的人微笑打招呼。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男人坐到他的对面,戚云舒笑着开玩笑:“贤书,今天那些太太小姐们没指定你陪同打针吗?”   被叫贤书的男人羞涩一笑:“云舒姐,你不要开玩笑了,我今天上午去育婴院给孩子们体检,刚回来。”   易时陆心想,这个人应该是个小清新圣母人设,他熟,这种人设一般相对安全,尤其在这种恐怖世界里,他们对队友都挺不错的。   戚云舒给他们两人互相介绍:“这是我们安平医院唯二的一个男护士,邵贤书。这位是院长前不久高薪挖过来的易医生,易时陆,他之前是在滨城大学费茵教授团队里做研究的。”   易时陆点头:“你好。”   邵贤书看着易时陆,浓重的眉眼笑得眯成一条缝:“久仰大名,易医生,真是年少有为。”   易时陆假意推辞:“称不上什么年少有为,就是跟着导师做过一点临床研究罢了。”   戚云舒又招呼了一个人:“哎,意临,这边。”   “林意临,就是我刚才说的唯二两个男护士中的另外一个。”   林意临看起来就没有邵贤书那样的好脾气了,对着陌生人易时陆他没什么话,也没有主动与他打招呼,更是连一点笑脸都没。易时陆心想自己是第一次见这个人,应该不存在什么得罪他的情况,大概他本身的性情就是这样的。   戚云舒见怪不怪了,又连着招呼了好多人,过来。   “芳汀,来,这边,我给你介绍新来的人。”   “小十,你之前不是急着要找对象吗,来看看我们易医生。”   易时陆惊讶地看着戚云舒这宛如社交悍匪的社交能力,不过一会儿,她就把这块地方变得犹如热闹的茶话会。   易时陆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陪着笑。   但很快,有一个人的出现让这个局势彻底改变。   先是一阵极其有规律的高跟鞋声音,然后戚云舒和在坐的几个人都是脸色一变,有位带着手表的女士看了一眼表盘,说:“十二点钟了。”   戚云舒立刻对易时陆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易时陆不知道为什么,但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不只是他们这里,食堂其他的地方声音也明显了下了下去。   一位体型微胖不苟言笑的女士穿过大堂,目不斜视,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端着铁皮盒子径直走到打饭的窗口前,说:“老样子,一半一半。”   打饭师傅笑着说:“林护士长,您今天又是正正好十二点钟。”   林护士长吊着眉,看了打饭师傅一眼:“做事就是要一丝不苟,不能容忍一点误差,尤其是我们在医院做事的人,更要拿出科学严谨的态度面对每一天的工作,包括对于时间的安排。”   打饭师傅乐呵呵一笑:“您说得对,你们文化人就是厉害。”   即便是面对这样的吹捧,林护士长还是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她快速选择一个空位坐下,十分钟吃完午餐,然后端着铁盒子走出了门外。   一直紧绷着的气氛从林护士长出门之后才松懈下来,戚云舒吐了一口气,小声对易时陆说:“这是我们护士长,林春蕾,也是林意临的姑姑,她……反正你就是不要惹她,我们的工作考核都掌握在她的手里,虽然你是医生,但从资历上来说,她在这家医院里比你的权力大得多。”   易时陆看了看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林意临,对戚云舒说:“原来是姑侄,这侄儿和他姑姑还真是……性格挺像。”   戚云舒笑起来:“意临也不容易,总被骂,护士长要杀鸡儆猴的时候就骂他。”   易时陆垂下眼眸轻轻一笑,眼底水波潋滟,再抬起头时,发现坐在斜对面的林意临正看着他,两人对上目光,林意临没有表情地低下头继续吃饭,还真是和那个护士长一样,连吃饭都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邵贤书想起什么似的,笑着问戚云舒:“戚护士,今晚是不是排我和易医生的班来着?”   戚云舒想了想:“好像……好像是你俩。”   邵贤书转向易时陆,腼腆笑着说:“那我吃过晚饭去找你,易医生,医院给你安排的宿舍在哪儿?”   易时陆不知道,于是看向戚云舒。   戚云舒给他解了围,说:“在107。”   邵贤书笑眯眯地说:“我住在115,我们之间离得很近。那我晚饭之后去107找你,具体值班和巡房的事物我会告诉你的。”   易时陆说了一声谢谢。   初来乍到,真的很需要这些类似于npc的任务给他讲解背景和规则,戚云舒和邵贤书这两人可真不错。   下午他就改变了想法,因为戚云舒领着一个病人敲开了他的办公室,给他送来了一个棘手的剧情。   戚云舒:“他是106号,之前的医生检测精神感染程度已经到了百分之三十,他的嘴唇已经开始有所变化。”   易时陆看向106号的嘴巴,原本人类的两片红唇裂开了好几道缝隙,颜色变得格外鲜艳。   易时陆也算是见多识广,能忍住心里的不适感。   他硬着头皮:“106,请你到躺椅上躺下。”   戚云舒说:“那我就先出去了。”   易时陆既不想戚云舒出去留他和这个奇怪的106待在一起,又害怕戚云舒在这里看出他根本就不会什么“快乐疗法”的端倪。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戚云舒就已经打开门走出办公室又很贴心地把房门为他们带上了。   106躺好:“医生,我这样躺行吗?”   易时陆:“……你舒服就好。”   他的那本笔记本里记载了“快乐疗法”的一些详细步骤,易时陆一边翻着笔记本,一边问些基本问题。   “嗯……那上次复诊是在一个月前,那最近一个月有什么变化吗?”   106:“我好像……有的时候一睁开眼睛会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里,猩红色……就像是整个世界都被照耀着红色的光,我还看见从我的嘴巴里伸出了好几根舌头,我很害怕……他们说那是里层世界,我已经开始接触到里层世界里,他们还说,只有您能帮助我把我从那个世界里拉回来。”   听到106说的最后一句话,易时陆顿了顿:“我……我尽量。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吗?”   106:“没有了。”   易时陆深吸一口气,拿出怀表,按照笔记本里记载的初级快乐疗法进行尝试。   “我现在会当着你的面,调15分钟的时间,15分钟之后,这枚怀表会发出机械声音将你唤醒,但是在15分钟以内,你要全部按照我的吩咐,全权地信任我。现在,请回答我,你听明白了吗?”   106:“明白了,易医生。”   易时陆:“很好,那么,看着我的钟表,放松,我会告诉你什么时候可以闭上眼睛……现在,现在你会觉得有一丝困倦吗?那么可以……闭上眼睛了。”   106穿得有点单薄,易时陆看他在躺椅上好像真的睡着了,拿了件外套随手盖在106的身上。   在他的手触碰到106的那一刻,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不断向前拽,万有引力好像消失了,整个世界的力都向着同一个方向拽紧他。   易时陆头皮发麻,身体里似有无法承受的、像筋骨错位的感觉。   噼里啪啦……他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跳动,木制的、灰尘的、向下掉落的声音……就像壁炉里的火焰。   但他记得壁炉里并没有烧火。   易时陆的脑袋重新清醒。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腥红世界。 第159章 0号病人(二)   躺在躺椅上的106消失不见,但周围的陈设还是办公室的样子。   只不过正如106之前说的那样,整个世界被打上了一层朦胧的红光。易时陆以前看恐怖片,总是到关键时候,恐怖片就会运用类似的光效。   噼啪……   易时陆一惊,向声音的来源看去。本来闲置的壁炉在这个世界中亮起温暖的光,木块随着火光的跳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易时陆凝神盯了几秒钟,转向传出动静的门。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门外就是一道长廊。现在,沉重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向他而来。   易时陆犹豫着要不要开门,想了想,踮着脚走到门边上,悄无声息地拉开一条门缝。   门外是一个人形“动物”,它的嘴巴几乎占据了半张脸,分裂成很多瓣,如同一朵盛放的玫瑰,虽然这“玫瑰”看起来不太体面与美好。它时不时吐出几根长舌,沿着走廊一直走,像在搜寻着什么。   易时陆果断把门悄然关上了。   大怪兽!!!!!是大怪兽!!!!!   这个世界不给他赋予点超能力真的可以吗?他要超能力!   窗外忽然传来笑闹的声音,从窗口透进一道明亮的泛白的光束,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唯有那里透进这种圣洁光芒,一看就是别有用心要指引他过去。   易时陆走到窗边,掀起粗布做的窗帘,窗户外的世界俨然不是在医院里,那里变成了一片田野,广袤无垠的田野,金色的阳光洒在碧草上,是与易时陆所处的季节完全不一样的夏季。三个斜挎着补丁布包的十几岁少年互相追逐着,在阳光下玩耍。   “正义哥,读完初中你要干什么?”   “去城里打工,我听人说了,城里正缺人手,然后买间小房子。”   “那我去城里找你。”   “我也去找你。”   易时陆站在窗口无声地看着,想起来106的资料上写着他的姓名,周正义,他是到了这里之后才被简单的编号为106的。   易时陆一个激灵,从幻象中清醒。   怀表的时间刚过了五秒钟。   106还在他眼前,躺在躺椅上假寐,刚才所见不过都是在须臾之间发生。   定了定心神,易时陆看着笔记本。   初级快乐疗法,唤醒人心中对美好的向往。   易时陆坐回自己的位置。   “周正义,”他念出106的名字:“你现在已经回到了家乡的那片田野,碧绿的草叶刮过你的脚踝,低下头看看你的手,再看看踩在泥土上的赤着的双脚,你又变回以前的样子了,有人在叫你,你听见他们的声音了吗……”   嘴唇上的碎裂似在愈合,易时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眼睁睁看着106那裂开的嘴唇变得平整了许多,就像本来用刀割开的伤口现在正在恢复,血肉重新粘合,虽然还没有完全愈合如初,但至少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了。   易时陆心想自己真是天赋异禀,在这种世界里做心灵治愈系医生还真给他糊弄成功了。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靠嘴炮得来的。   十五分钟过得很快,106再次醒来的时候眼中有盈盈泪光,脸上却充满幸福快乐的神色。   “我好像做了一场美梦,真是不敢相信。”   易时陆拿着手帕擦拭了一下脑门上的汗:“我也不敢相信。”   106:“谢谢你,易医生。”   易时陆:“好说好说。”   106:“我下次还来找你。”   易时陆:“……不用来得太频繁,你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去照照镜子吧。”   106走向镜子,发出了惊喜的叫声。易时陆按铃,让戚云舒把他带回去。   看见106明显的变化,戚云舒看易时陆的表情都多了点敬佩:“不愧是费茵博士的学生。”   易时陆被接连夸得飘飘然,蹬鼻子上脸,惺惺作态故作谦虚:“和老师比起来,我还差的远。”   戚云舒觉得易时陆不仅实力雄厚还为人谦虚,更为敬佩,心想比自己之前想得还厉害。毕竟能治愈精神感染的,他们医院里目前也就见到过一个易时陆。   戚云舒带着106出去之后,易时陆继续擦自己脑门的汗,不知道为何,这汗出的怎么也擦不完,好似身体发虚,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才觉得舒服许多。   易时陆猜测这应该和自己的“特殊体质”有关,他能进入里层世界,又看见106的那些美好回忆,这些都会消耗他本身的“能量”。   这也许就是笔记本里写,费茵老师不希望他离那些病人太近的原因。   过了十几分钟,戚云舒又敲门进来,放了个玻璃瓶在易时陆的桌子上。   “喏,给你的,口服葡萄糖,你从刚才看起来脸色就不太好。”   易时陆说:“谢谢。”   戚云舒好奇问:“院长说和你签了工作协议,每天最多只接待一位精神感染患者,我一开始以为是你这种留过洋的人故作高姿态,现在看起来好像再来一个你就快要撑不住了,所以……你们的‘快乐疗法’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么神奇能让106两年都没治好的嘴巴修复,却又让你在短短一个钟头变得这么虚弱?”   易时陆揉揉额角:“抱歉,我签了保密协议,什么都不能告诉你。”   戚云舒哼了一声:“你们都那么神秘,我问院长,他也是什么都不告诉我。算啦,那我也不问了,这是你的排班表,你看一下。”   戚云舒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易时陆看见表格上自己和邵贤书每周一周五负责住院部六楼的巡房值班。   今天就是周一。   吃过晚饭,戚云舒领着易时陆去了宿舍,一层楼有两个水房,生活用品都是准备好的,易时陆也不需要做什么,就挽起袖子简单刷了几个盆。   正刷着,邵贤书就过来找他了。   “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邵贤书走进水房。   易时陆下意识伸手和他打了声招呼,手上的肥皂水直接飞溅而去,落在邵贤书身上。   匆匆把盆摆好,易时陆满怀歉意地拿干毛巾擦了擦邵贤书的衣襟,说:“不好意思。”   邵贤书客客气气:“没关系。”   他的手握住易时陆的手腕上:“我来就好了。”   邵贤书的手不轻不重,握在易时陆的手腕上,易时陆的手刚才一直在冷水里泡着,现在碰见别人的皮肤只觉得热热的。   易时陆抬头看邵贤书,发觉眼前这个青涩的小子好像脸红了。   易时陆愣了愣,心中狐疑着又看了邵贤书一眼。   虽然他的魅力势不可挡,但是这么容易脸红也很可疑,他甚至都还没下钩子。   邵贤书……也未必不可能是那个人。   也对,谁说关在禁闭室的0号一定就是那个人了?目前围绕在他身边的也许都有可能是那个人。果然现在统哥不在身边给他指明方向就是麻烦,他看谁都像那个人。   想通了这个道理,易时陆看邵贤书的目光都有了些变化。   “贤书,”他用一种既不亲近也不冰冷的礼貌语气说:“我可以和他们一样叫你贤书吧?”   邵贤书受宠若惊,像被水呛了嗓子一样连咳了好几声:“当,当然。”   易时陆低着头笑笑,又抬起头:“你还要握多久?”   邵贤书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抓着易时陆的手腕,忙不迭地松开手,易时陆将毛巾交到他手中。   “贤书,我初来乍到,还有很多不懂的,你要教我。”   像是命令,又像是真诚请求,狡猾得如同滑溜溜地泥鳅一样叫人拿捏不住,偏偏从礼节上又挑不出任何错处。   邵贤书却很吃这一套,心口乱跳,连易时陆的眼睛也不敢看了。只记得方才握着的他的手腕,太纤细太瘦弱,他还记得易时陆吃饭很斯文,不像他,吃起饭来总是很快、风卷残云动静不小,之前还被林护士长说过好几次。   易时陆以后还是应该多吃点饭,他和食堂师傅熟,以后叫食堂师傅多照顾照顾易时陆。   “贤书,贤书?”易时陆看着眼前的邵贤书看着自己发呆,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   回过神的邵贤书脸又开始憋红,易时陆笑着耐心问:“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邵贤书点头:“嗯……没事儿,有什么不懂的你就来问我,今天值班巡房的时候跟着我就行。”   易时陆道:“你人真好。”   邵贤书拿着毛巾一下下往自己衣服上擦,用这种方法避开易时陆与易时陆的目光直接接触。   易时陆笑着说:“我只是溅了一点肥皂水,应该不用擦这么久吧?”   邵贤书停住手:“啊,对……是不用擦太久…”   易时陆:“不过肥皂水可能会留印,要是你介意,今天晚上脱下来拿给我,我帮你用清水搓干净。”   邵贤书:“……没、没事,用不着。我带你去值班室看看吧,每层都有一间,我们是用六楼的。”   邵贤书转身要走,易时陆从后面叫住了他:“那个……你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邵贤书回过头,眼神疑惑但干净:“你是说排班表吗?我还以为戚护士拿给你了。”   不像是装的,但也不排除是演的。那个人要是演起来,没准演技也不赖。也许那个人就是想要把他困在这里,戏弄他,看着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易时陆笑了笑:“是我忘了,排班表我已经拿到了。”   听到他这么说,邵贤书点点头:“那跟我过来吧。”   住院部六楼,全部都是精神感染的患者。邵贤书先带他去了值班室,上了楼梯第一间就是,这个位置安排得很有意思,好像要方便人随时逃跑一样。   值班室里有一个上下铺,他们轮班休息的时候可以睡的,还有一盏小灯,一张桌,若干本子和笔。   比较与众不同的是,值班室的门上有好几道锁,可以让他们从内部锁上,有的锁有明显的被弄坏的痕迹。   邵贤书介绍:“值班任务不重,9点、11点、1点、3点,5点,我们一起去巡视一下,没什么异常情况就可以。但要注意,每次巡视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其中11:05到1点前,要待在值班室里,绝对不能出来。另外,在我们待在值班室里的所有时间里,门都要锁好。”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邵贤书看着易时陆的眼睛,认真嘱咐:“离我们最远的,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禁止入内。” 第160章 0号病人(三)   很好,开始上游戏规则了。   易时陆默不作声地看着邵贤书,听着他继续说:“其余的时间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不论听到什么声响都待在这个房间内,只要在巡房的时候醒来就行。这里有闹钟,我以前和意临值班的时候都用这个,你不用担心错过时间,我会叫你的。”   易时陆:“你之前都是和林意临一起值班的吗?”   邵贤书说:“对啊,他之前和我是负责六楼的,现在他负责五楼,他和我们一样,周一周五晚上值班。”   易时陆:“林护士……看起来人挺严肃的。”   邵贤书笑笑:“他就是那样的性格,但人不坏,工作也认真。”   邵贤书对林意临评价不错。   易时陆看着邵贤书默默把闹钟调到九点,还回过头问他:“你要不要先去睡一下?”   易时陆摇头:“我先不睡了,看看笔记。”   邵贤书躺在了下铺,说:“那我先睡一会儿,时间到了我们一起出去。”   他简单睡着,用厚毯子盖住身体但其实根本就没有办法睡着。平时睡得格外习惯的木板在今天变得又硬又硌,邵贤书翻了两次身,慢慢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   易时陆开着台灯,安静地读着他带来的笔记本,不知道那个笔记本里记载了什么,他有时蹙眉一副深思模样,有时又好像恍然大悟。台灯的光照着他在墙壁上投下一片侧影。   邵贤书抬了抬手指,好像自己的手指能从白墙上的那片侧影上划过一样。   易时陆揉了揉眼眶。   指尖落在立体的眉骨上,当他紧抿着唇、脸上没有那么快意时,任何人都会忍不住问是谁得罪了这位漂亮缪斯。   邵贤书也不例外。   他忍不住开口:“台灯太暗了吗?”   易时陆转过头,看见躺在床上的邵贤书半睁着眼睛看自己:“还好。”   邵贤书:“我下次再安一个台灯……反正早就想这么做了。”   “唔……”易时陆的嘴巴里发出无意识的思考音节:“你刚才一直在看我吗?”   “没、没有。”邵贤书否认,可结巴的语气泄露出了点什么出来,他懊恼地用毯子盖住了脸,闷声说:“真的没有。”   真可爱,真对胃口,易时陆心想。这么可爱真的不会是那个人演出来的吗?   易时陆一边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再次试探。   “贤书,”他扯下毯子,用了点力气和邵贤书拉扯了两下,以他获胜而停止这场拉扯。易时陆用温和的、诱惑的语气说:“你真的没什么要告诉我的吗?比如关在这里……”把他关在这个世界的这些事情。   邵贤书讷讷开口:“你……你知道了?”   果然是他么?易时陆打量着邵贤书,继续用温和话语迷惑他:“是的,我都知道,我和你一样有记忆……”   邵贤书的嘴巴微微张大,呼吸也促狭起来:“谁告诉你的?关于关在这里的0号,谁告诉你这些事的?”   易时陆的大脑短暂停顿了一下,而后意识到他们两人在说不同的事情。   所以不是邵贤书?   看看这个人直白的眼神,又一脸认真地在说“0号”的事,从表面看起来还真的不是他。   易时陆没有立刻做出论断,而是陪着他一起演了下去。   “对,0号,我来之前就隐隐听过这个传闻,后来……也有听到别的人在讨论,很好奇。”   邵贤书面色变了变。   “记得我和你说的那个绝对不能进入的走廊尽头的房间吗?”   “那里,”邵贤书深吸着气,从床上爬起来说:“那里就是关着0号的房间。”   易时陆:不,我觉得那里其实关着的是一个1号。   易时陆好像听入迷了,忍不住身体前倾,值班室本来就狭小,他就快要倾到邵贤书的跟前。   易时陆问:“为什么提到他大家都这么讳莫如深?”   邵贤书:“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他的传染性非常强大,给他送饭的护士通常要穿上特质的衣服,在另外两人的监视下走进房间……意临知道的比我多,但他不许我问。”   林意临,那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年轻护士,邵贤书又一次提到了这个人。   易时陆还沉浸在邵贤书讲的故事,桌上的闹钟发出高昂的尖叫。   邵贤书从床上弹起,按掉闹钟,对易时陆说:“走吧,我带你巡房。”   邵贤书把门锁一道一道地解开,易时陆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他们先从第一间房间开始,房间里有六张床位,床上的人根据不同的精神感染程度有不同的对待方式。   有的看起来很正常,身上盖着一床被子,易时陆走过去替他们整理了一下被褥,看见有一只露出的胳膊上起了红色水泡,这已经算是很正常的了。   程度深一些的感染者,他们是被绑住手脚的,用一种监狱里对待犯人的那种镣铐将他们一只手或脚拷在床两头的铁栏杆上,邵贤书对这些人只是简单看两眼,没什么异常就对易时陆做了个出去的手势。   易时陆与邵贤书两人,脚步轻轻,没有产生什么大的动静。巡完最后一间房,后面只剩一个0号的房间了。   邵贤书做出“打道回府”的手势,易时陆也没想在这个时候生事,可是他发现他抬不起脚了,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鞋底化成了一滩胶,粘在地上。   易时陆拔了拔自己的脚,还真没拔起来。   他忽然觉得格外炎热,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起来,只有一个地方传出凉爽气息……0号的房间。   易时陆忍不住向那里看去,身体有冲动和渴望。   “喂,你们拖拖拉拉地在做什么?”   一声低声呵斥如闷雷。   易时陆恍然回神,看见邵贤书用力抓着自己的手腕,而林意临正从走廊的另一边向他们走过来,脸色严肃而难堪。   他再看自己的鞋子,一切如常,擦得蹭亮的软皮鞋完好无损,根本不存在他刚才看到的那副样子。   是幻觉。   林意临再一次低斥:“还不回到值班室?”   邵贤书拉着易时陆跑了起来,在05分的指针转动到之前,三人一同钻进了值班室。   林意临反手将几道锁落紧。   邵贤书:“你怎么过来了?”   林意临看了一眼易时陆:“今天你带新人值班,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们。刚才怎么回事,拉拉扯扯地干什么?”   易时陆:“是我不好。”   他低下头,认错态度良好:“我刚才好像产生了一些幻觉,是我的问题,以后我会注意,不会离那个房间太近。”   林意临紧盯易时陆,邵贤书出来打圆场:“那个人很狡猾的,意临,你也总说他很危险,所以怎么能怪时陆呢?”   “时陆?”林意临锐利地看向邵贤书,未说出口的话不言而喻。   时陆?什么时候这样亲近了?   易时陆的目光在邵贤书和林意临两人之间流转,这种情况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就像在本来相处的非常好的小团体里来了一个转学生,小团体中的人难免会有厌恶这种插进他们友情的外来者,尤其是像林意临这种看起来朋友不多的人。   易时陆满脸歉容,嘴上却还不忘记再添一把干柴:“林护士,你要说就说我吧,这件事和贤书是不相干的。”   林意临谁都没有再说。   因为门外传来了动静。   红光,交替不断的红光,世界像在表层与里层之间来回交叠,一会儿是正常的,一会儿是充满危机的里层世界。   林意临动作极快地捂住了易时陆的嘴巴,在他耳边说:“不要发出超过15分贝的声音,太大的声音会把那些东西吸引过来。”   易时陆:……他没有啊,他甚至一个字都还没有说。林意临有必要这么不信任他直接上手捂嘴吗,好像他是什么拖后腿的一样。   易时陆轻轻点了一下头,就看见邵贤书用毯子把自己全裹起来了。也不知道是演的还是真的,要是演的这也太像了。   易时陆目光瞪过去,意思就是“你倒是留一点给我啊,我也很害怕好嘛”。   林意临没有错过易时陆的表情,唇角又噙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缓缓松开手,与易时陆对坐着,偶尔偏头看向门外的世界,好像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陌生的两人,在这种环境下需要立刻熟悉起来,否则对坐的时候格外尴尬。   很显然,他们还不够熟悉。   林意临对易时陆做出嘴型命令:“去睡觉。”   易时陆看着独霸下铺和毯子的邵贤书,坚定地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这种时候他就不去打扰邵贤书了。   看着易时陆这副嫌弃的表情,林意临的嘴角又开始向上扯。   易时陆指了指他:“你不怕?”   林意临想了想,摇了摇头。   易时陆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林意临:“习惯了。”   啧,听起来很有故事的样子。   难道……   易时陆看着林意临,在心里犯起嘀咕。自古以来有故事有高光都是主角的专属,林意临,一个从出现就很有个性的男人,难道说他是……有没有这种可能呢,显然不仅有,可能性还非常大。   易时陆安静下来,直到一只血手印印在他们的玻璃上,外面传来不断敲打的声音。   这次易时陆很自觉地自己捂住了嘴巴,把叫声闷回了肚子里,愣是一句也没叫出口。   和上次他在幻象中看见的里层世界不同,上次他只见到了一个106,但这次不只是一个怪物。那些家伙一个个走过,奇形怪状的什么都有,还有和史莱姆一样的。   易时陆已经很克制自己不去看它们,只是有时余光还是会不受控制往门口那里看过去。   林意临从易时陆紧绷的神态与不自然的眼神钟看出他的不适应和努力,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沓东西,放在桌上。   易时陆看过去,是一副扑克牌。   林意临以眼神示意,易时陆伸手摸牌,两个人开始打起牌来。   前几下易时陆还没琢磨出规则,后来发现林意临这个浓眉大眼的玩得竟然是小猫钓鱼,他瞬间就感到轻松了很多。   小猫钓鱼他熟啊。   打牌是个很好的分散注意力的游戏,闹钟第二次响起,易时陆发现门外的世界已经恢复正常了。   他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凭什么?凭什么不给我丁钩钩牌?丁钩是可以钩任意牌的你懂吗?你到底会不会玩小猫钓鱼?我真的要生气了。”   林意临微微讶异地看着易时陆。   易时陆生气的时候脸色涨红,反而比平时看起来更有生气,林意临移开目光。   邵贤书从被子里钻出来:“时陆,巡房去。”   林意临也跟着站起来:“我去五楼看一眼再上来。”   邵贤书和易时陆又巡了一次房,一切正常,易时陆这次刻意没有靠近0号的房间,林意临去过五楼也上来和他们汇合,看见两人还算顺利,心里安定了不少。   后半夜就比较顺利了。   易时陆和林意临打打牌消磨消磨时间,或者去和邵贤书一起睡一会儿,他诚邀林意临这个牌友一起休息,但被林意临拒绝了,还不是婉拒,是很刚正不阿的那种拒绝。   可是五点闹钟响时,易时陆一睁眼就看见他们三人都裹在下铺的毯子里。   林意临闭着眼,睡得最香。   易时陆左右各踢了一下,另外的两人本来就半醒了,被他这一踢彻底精神了。最后巡完房,天色也蒙蒙地开始发亮。   三人各自回宿舍补了一觉。   易时陆第一次值班,折腾了半宿,加起来睡得时间也就四个多小时,眼睛底下出现了睡眠不足的青色。   人一睡眠不足,脑袋就容易发懵。   戚云舒揶揄了了几句,然后让他去院长办公室,说院长要见他。   院长办公室在顶楼,易时陆走了一会儿,看到写着“院长办公室”的牌子就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有个中年男人正在伏案写着什么,听见敲门声抬头,见是易时陆,露出一丝笑容:“昨天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易时陆如实说:“很刺激。”   院长大笑起来:“易医生不愧是高材生,连说话都这么风趣幽默。和同事们相处得还融洽吗?在这里交到朋友了吗?”   易时陆例行公事般回道:“戚护士很外向,贤书……我是说邵护士人也不错,还有林意临护士……人有点严肃但也不错。”   院长从容道:“看来你对他们的评价都尚可。”   院长三十多岁的年纪,正值壮年,姿色犹存,易时陆不由得在他脸上多看了几眼,琢磨着如果是个普通npc的话,需要把人物雕琢得成这副模样吗?   院长继续说:“0号,听说你已经问过关于他的事情了?”   易时陆没有否认。   院长:“我目前有个想法,你可以简单地接触一下他,毕竟你是我们安平医院高薪聘请来的医生,迟早都会见到他,早点见见不是坏事。”   易时陆也正有此意,答应得非常愉快。   院长继续说:“今天下午,就由你来给0号送饭,去找林护士长,她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听完院长发布的任务,易时陆转身向外走,感觉到有一束粘腻的目光始终尾随着自己。他停住脚步,向后看了一眼,只看见院长微笑着目送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   院长提起钢笔:“时陆,你是我高薪挖来的人才,无论你在这里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很乐意为你解决。”   这个语气……易时陆听着很耳熟,却又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听过。实际上从他来到第五世界,这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一直伴随他左右。   “谢谢。”没想出什么的易时陆干巴巴地道了谢。   在门合上以后,院长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他坐在位置上,腰板挺得很直,手中握着的钢笔始终没有落下。   他良久的思索,而后启唇:“你得做出选择,做出一个最好的选择。”   时陆,我亲密的爱人。   ……   接到通知的林护士长给易时陆准备好防护服,将易时陆浑身上下包裹得严实,一本正经地对他说:“由于0号的危险性,你初次见他不要说话,只要给他喂饭就可以,如果防护服中途破损,一定要立刻出来。这次我会全程紧盯,林意临和邵贤书也会成为你这次探视的监督者,以防你受到影响。”   易时陆边穿防护服边问林护士长:“我没有看到过这个0号的任何档案,连他的姓名年龄这种最基本的东西都不知道,护士长,请问你知道吗?”   “你不需要知道,”林护士长不带感情地说:“易医生,我以前听过一个叫做潘多拉魔盒的故事,我想你应该知道。当你有好奇心的那一刻,就离打开魔盒不远了,所以,你最好丢掉你的好奇心。”   面对去钢铁般坚硬的林护士长,易时陆只得表面投降,不硬碰硬,他换了一个话题:“林意临,我听说他是你的侄子。”   林护士长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是的,但是那是在私下里,在这间医院中,我们只是上下级的同事。”   易时陆无话可说。   他穿好防护服,接受过林护士长的检查,确保防护服没有任何破损的地方,最后林护士为他戴上面罩,领着易时陆去了熟悉的昨天刚值过班的六楼。   白天的六楼看起来要鲜亮很多,易时陆发现原来最后一间房前三米处有一道红线,邵贤书和林意临也已经换好防护服,停在红线前等着他。   林护士长将他送到红线处就没有再向前,只是出声做指导。   “林意临,把饭盒交给易时陆。”   林意临就将手中的饭盒交给了易时陆,透过面罩,易时陆看到所谓的饭盒里不过是一些少得可怜的白米汤。   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一顿的饭量。   易时陆:“这够吃吗?”   林护士长:“不要说多余的话,我说过,丢掉你的好奇心,按照指示去做就可以。”   易时陆:“哦……好的。”   林护士长:“你不需要回答,只需要照做。”   易时陆:“……”好的。   林护士长:“你有五分钟的时间进入给0号喂饭,期间房间的门会保持打开,林意临和邵贤书会始终注视着你,如果你需要帮助,就举起右手,如果一切顺利,请在听见我说时间到时走出来。”   “现在,”林护士长看了一眼手表:“计时开始。”   易时陆走进房间。   林护士长这阵仗弄得他好像要面对什么怪物,但根据戚云舒之前所说的,这个0号应该看起来不但不可怕长得还非常不错。易时陆没有做太多心理建设就走了进去。   他先是看到一张窄小的特质铁床,穿上的人穿着束缚衣,双手保持着一个抱在胸前的动作。除此之外还有沉重的锁链将他和整张铁床绑在一起。   更特别的是双脚的位置,两枚铁钩从0号的脚踝穿进,现在看起来已经长在了一起,不会再流血。   易时陆走过去,看见一张阴柔冶艳的脸。   0号的脸是没有遮挡的,因此易时陆看见他露出了一个叫人眼花缭乱的笑。   “你来了。”   令人如沐春风的声音,哪里能把这样一个人和怪物联系在一起。   你来了?他说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好像是等他很久了一样?把他困在第五个世界的那个人应该就是0号没错吧?   易时陆有一堆问题想要问出口,可迫于林护士长的目光压力,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金属勺子,一勺又一勺地舀米汤送进0号的口中。   “很香,”0号又对他笑:“今天的米汤格外香。”   易时陆没有应答。   0号弯着眉眼:“对我说点话吧,我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有人说话。”   易时陆看向门外的方向。   0号了然:“我知道了,是他们不让你和我说话,他们太碍事了对吗?”   在0号的笑容中,仿佛一阵飓风刮来,众目睽睽之下,本来被抵好的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易时陆看向门口,看见林意临和邵贤书扑过来的身影,但他们被隔绝在门外。   再回头,0号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什么束缚衣、什么铁链,全部都松开落到一边,就连那个铁钩都从他的脚踝上离开,脚踝上只留下两个空洞的血洞。   0号说:“这样说话就方便多了。”   易时陆放下米汤,摘下面罩,直勾勾看着0号:“别玩了,把我从这个世界里放出去,游戏已经停止了。” 第161章 0号病人(四)   这句话一说出来,就是开门见山了,易时陆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他隐瞒也没有什么必要了。一开始他是游戏的参与者,但现在他更像是“那个人”的掌中玩物。   敌在暗我在明,局势对他没有利,挑明之后反而才能缓解现在被动的局面。   0号坐在床上,明明这个房间没有窗户,日月之光无法直接流淌进来,但他的眼眸里流光阵阵,简直像藏着一泓深泉,这双桃花型的眼睛美的摄人心魄,能够蛊惑任何一个看见它们的人。   那双眼睛……还有点熟悉。   被他这么盯着,易时陆的喉咙里传出干涩,但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态度,他也只是看着对方,什么也不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0号给了他这样一个答复,但易时陆一个字也不信。   “别玩儿了,”易时陆说:“一点也不好玩。”   0号很轻松地笑了一下,没有一点心虚:“玩什么?你想和我玩什么?”   他好像真的听不懂易时陆的话。   易时陆上下打量着0号,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但只是动摇了一点点。   他走过去,放轻语气:“你恨我吗?所以才把我关在这里?”   0号的嘴咧得大大的:“不,我不恨你,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可是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了,你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我觉得很有趣。”   易时陆不是个容易被糊弄的人,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点不近人情的味道:“我不在乎,喜欢我也好,恨我也好,你把我困在这里的是为了什么呢?”   0号仰头看他,面色兴奋又残忍:“你被谁困住了吗?”   易时陆看着他,意有所指。   0号耸肩:“你对我有敌意。”   如果是装的,那么他这副清白的模样装得简直天衣无缝。   但易时陆浸/淫社会很久了,他从小就在鱼龙混杂的环境里生活,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转念之间,他再一次将声音变得柔软,他向0号伸出手,见0号没有抗拒的反应,就将手覆盖在了0号的脸上,缓缓托着他的下巴。   “可能现在有一点儿,但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会感激你的,我们的故事太漫长了……应该结束了,让它好好的结束,好吗?”   0号疑惑道:“什么故事?”   他是真的油盐不进啊。   易时陆坐在他的床边,诱惑道:“要不这样吧,像从前那样,我们再做一次。”   “再做一次,就不要再有心结了,放我出去,对你自己也好。”   听到这种大胆提议,0号满脸兴味,低下头,用嘴巴细细啄着易时陆的手心,偶尔伸出舌头舔一舔,将易时陆的手心舔得濡湿。他的舌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易时陆没有看清,只注意到好像是个黑色的图案,随着舌头的出入若隐若现。   0号的所有举动并不是那种乖巧的类型,而是急躁的、侵略的、不耐的。   看到0号这么容易的就被自己牵动,易时陆很满意,他用另一只手轻抚着0号的头发:“那么我当你答应了?”   0号啄他的手心啄得正起劲,含糊不清地回答:“好啊,好,你长得正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如果想让我奉献出身体的话我完全乐意……”   易时陆抽回了手,眼神变冷:“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别演了,巫师、卓森……你应该都想起来了吧。”   0号的嘴巴落空,便抬起眼睛看易时陆,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   易时陆气极反笑。   “听不懂?”他站起身:“那么看来你根本就不是我要找的人,我也不需要在你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不会再来找你。”   “可是你会的。”0号笃定地说:“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易时陆:“如果我说不呢?我不会再过来,没有人能勉强我。”   0号意味深长,说了一句易时陆没有听懂的话。   “炉火跳动第三下,你会来到我身边。”   他最后拉了一下易时陆的手,易时陆没有将手递过去,而是浑身僵硬着表达出抗拒。   0号不无惋惜地说:“我喜欢你的手,上面有米汤香甜的味道。”   易时陆冷冷地说:“如果你说真话的话,本来可以再多亲一会儿的。”   0号指向他身后:“我也想,但是他们看起来等不及了。”   易时陆顺着他的手指回身一看,他差点忘记了邵贤书和林意临正想办法破门而入,但奇怪的是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话,一直没被打扰,而邵贤书和林意临还保持着刚跑过来的姿势,动作变化很慢,就像被隔绝在另一个纬度里。   易时陆回头:“你做了什……”   他惊讶地发现0号又变回了他刚进门时的样子,束缚衣、铁链、铁钩……一副被牢牢控制的模样。   门被撞开了,邵贤书抢先来到易时陆面前,两手握住易时陆的肩膀,语气急促:“时陆,你还好吗?”   易时陆:“我很好。”   林意临快步走到0号的床边,就像是对刚才0号脱离束缚的事情没有任何记忆一样,他只是检查了一下那些工具,发现没有被损坏的痕迹之后,他垂眸看了0号一眼,往0号的嘴里塞了一个封口软塞,让他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0号弯了弯眼睛,对林意临露出一个狡黠笑容。   林意临转身看向易时陆,语气严厉:“为什么要摘掉面罩?”   易时陆惶恐道:“我……我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只是……”   林意临:“没有只是,在来之前,你明明已经知道规矩了。”   易时陆求助地瞥了一眼邵贤书:“我给你们的工作添了麻烦是吗,我下次还是不来了……”   邵贤书帮着易时陆说话:“好了意临,我觉得是这个0号的问题,你不要再怪时陆了,他也被吓到了。”   “是的,”易时陆小心翼翼看着林意临的脸色,慢慢说:“刚才的一切都……超乎意料,我也有点被吓到了。”   林意临:“先出去。”   他再次检查0号全身,将封口软塞从0号口中取出,三人走出房间。   林护士长见他们安全出来,没有说话,从林意临手中拿过病房钥匙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林意临问易时陆:“他刚才和你说了什么?或者,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易时陆张了张嘴:“我……我不太确定……我只是觉得他很危险,我以后还是不过来比较好。”   林意临:“你觉得他很危险?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易时陆无辜地看向他:“林护士,你是在审问我吗?”   林意临那双总是很平静的桃花眼中出现一丝局促,他移开目光看向其他地方:“不是,只是有些东西弄清楚更好。”   “好啦,”邵贤书一只手揽着易时陆的肩膀,一只手捶了林意临一拳:“意临说话就是这种风格,他没有其他意思的,你听久了就习惯了。”   易时陆弯唇一笑:“我知道,意临做事严谨,在工作上是优点。”   他改了称呼,惹得林意临忍不住向他这边看了一眼,而易时陆只是淡淡微笑,与往常一样,并未再做什么多余的举动。   林意临梗着脖子,向前走了几步,隐藏了自己的表情,只留了一个背影给那两个人。   邵贤书愣愣地问:“喂,你去哪儿?”   林意临自顾自向前走,走了没几步,不禁回头:“我说你们俩就一直待在这里吗?不工作了?易……医生,待会儿我负责的一个病人要送到你那里。”   易时陆冲他笑得很灿烂:“好。”   他小跑着跟上林意临,问关于工作的事情。   “编号是多少?”   “95。”   “我有印象,是叫文茜?”   “对。”   见他们两人聊起来,邵贤书大步走上前,左手揽一个,右手揽一个,自己站在中间:“你们说话也要带上我啊。”   林意临说:“文茜,你知道吗?”   邵贤书:“……不知道,我最近一直都负责育婴院的小孩。”   易时陆:“我昨天刚来这里的时候就听说你去给孩子们打针了。”   邵贤书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对,每次这种活儿,他们自动就找我,说我……有亲和力。”   易时陆对比了一下邵贤书和林意临的脸,很赞同:“确实还是你比较有亲和力。”   林意临用余光看易时陆,看见易时陆满面笑容。他心想易时陆这个人有时候,竟比邵贤书更让人想亲近。   回到办公室,忙了一下午的工作,易时陆忍不住泛起困意,在躺椅上打了一小会儿的盹,等再醒来时,天已经全暗了。   他拿出怀表一看,现在是晚上九点多,戚云舒没有来找他一起吃饭吗?还是说她看自己睡着了就没有吵醒他?这也不对,晚饭总是不能不吃的。   易时陆起身打算自己去食堂看看还有没有东西吃,一阵橘红的光在他眼前晃过,他停下动作,看向壁炉。   那里的火又燃烧起来了。   他从未在里面添过柴,可是现在,壁炉的火烧得像上次在幻境中那样温暖。   他想起了0号说的话。   “炉火跳动第三下,你会来到我身边。”   而现在,随着火焰在木块上燃烧,那跳动的火光就在易时陆的眼前。   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   随着第三下火焰的跳动,易时陆来到了六楼的走廊,闪着红光的六楼走廊。   时间是九点五十,刚好处在禁区的时间范围内,易时陆直视着走廊前方,看见那些恶心的里层世界的怪物就在自己周围。   突然出现的人类让那些怪物兴奋异常,他们躁动着向易时陆走来。   易时陆:……呵,统统,来生再见。   表面纹丝不动,内心慌得一批。   就像易时陆准备闪进隔壁的病房躲避怪物时,一只速度超常的怪物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   他手掌的位置是一把镰刀,与血肉之躯连接在一起。镰刀怪物瞄准了易时陆,向他的颈间割去。   易时陆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那把镰刀就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伤口,涌出赫人的血液。   疼痛让易时陆的四肢重新有了力气,他捂着脖子刚要拔腿就跑,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来找我了。”   在声音响起的同时,怪物们的举动被按下了暂停键。   0号像是一个领袖,即便他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走廊上,只是听着这道声音,它们就慌张了起来。   “让他过来,来我这里。”0号如一个君王颁布着他的圣旨。 第162章 0号病人(五)捉虫   易时陆不想过去,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自己能转头就跑。   但是他做不到。   那道声音不仅仅是圣旨,更是无法抗拒的一种意志,双腿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怪物们为他开道,即便眼神中流露出对他的垂涎,但没有哪一个敢再靠近他、阻拦他。   易时陆很顺利的来到0号的房门口。   和白天见面的场景一样,束缚衣那些东西对他起不到任何捆绑的作用,他已然脱身,坐在床边看向刚刚踏进门的易时陆。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   易时陆:“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哪里有对你做什么……你的脖子在流血。”   昏暗的红色光线下,0号可以一针见血地指出,可见他的感官敏锐远超凡人……这种特质放在他身上也不足为奇了。   下一刻,0号出现在易时陆的身前,易时陆连他是怎么过来的都没有看清楚。   0号低着头看他的伤,不加犹豫地低头舔去颈间血迹。   “他们伤到你了?会疼吗?”0号问。   易时陆说:“要不你被划拉这一下试试?”   0号温和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间,易时陆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起伏,0号在笑。   笑过之后,在易时陆耳边他轻轻道:“你不会疼的,在看到月亮之后,一切疼痛的感觉都会消失。”   易时陆还没反应过来0号在做什么,身体就被人翻了一个面儿,脸朝向门口,虚掩的门露着一条能让他视线穿过的缝隙,他看见走廊窗外的月亮,血红的一无所知的月亮正残忍照耀在这个世界里。   脖子上的痛感在下一秒就消失了。   易时陆摸着自己的脖子,伤口还在,但确实不疼了。   这是什么言出法随的技能,用起来……也不坏嘛……   0号走回床上懒洋洋地躺下,拍了拍并不舒适的硬床铺:“过来吧。”   易时陆贴着墙,贴得比站军姿的时候还要标准:“干什么?”   0号奇怪地挑了一下眉:“什么干什么,你不是医生吗?当然是来为我治疗了。”   易时陆:“……治疗?”   0号歪头看他,慢慢撑起手臂:“当然,你要是想做一点什么其他事情,也不是不可以。”   易时陆蹙眉观察0号,想从他身上看出点破绽,但0号太自然了,自然到他好像生来如此——生来就是0号这样一个人,他好像对易时陆没有任何其他复杂的情感。   如果那个人是带着记忆而来,他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易时陆走过去,步伐显出了几分迟疑。   0号:“像你这样站着不累吗,坐下来吧。”   易时陆:“你要我为你治疗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0号张开双臂,展示自己的全身:“他们把我绑在这里,提防我、害怕我、囚禁我……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易时陆:“精神感染?”   0号:“真聪明啊医生,你说对了。那么现在开始为我治疗这个什么……‘精神感染’吧,听说你是第一个能治愈这种东西的医生,我会配合的,说吧,先怎么做?”   他哪知道先怎么做,这两天他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混过来的。现在碰上这么个大魔王一样的人物,简直一个就是新手村试炼还没过萌新用朋友的游戏账号玩碰上了大boss,即便给他满身装备,他本质也还是个新手啊!   易时陆咳嗽了一声,掩盖尴尬,又和0号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0号:“我姿势不对?”   易时陆:“和姿势没关系。”   0号:“那你要什么你说,我都给你拿过来。”   易时陆:“我要系统。”   0号:“什么?细桶?哪个桶?在哪儿?你宿舍里?”   易时陆仰头看了天花板一眼:“算了,我估计你也拿不过来。那就这样……开始吧,你精神感染程度是多少?”   易时陆例行询问。   0号:“不知道,他们没给我测过这些东西。”   易时陆:“没测过?那也不能你一进来就给你绑这儿吧?”   0号:“你说对了,我就是一进来就被绑这儿了。”   易时陆:“……那看来你挺危险的。”   0号:“可能有点儿。”   易时陆:“不要用‘可能’这个词,这方面的自信你还是可以有的。”   “医生,”0号直视易时陆:“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你是不是不会啊?你要是这点能耐都没有的话,我可就叫外面这些东西进来了?”   易时陆干笑两声:“哈……我不会?哈……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老师是谁还我不会?哈……躺好了不许说话!”   0号安安静静躺下,一双桃花眼却欲语还休地始终盯在易时陆的脸上。   易时陆没办法,深吸一口气,浅握住0号的手腕。0号的手腕极其纤细,骨头硌人,易时陆下意识睁开看了一眼,看见了他手背上瘦到突出的交错青筋。   他又闭上眼睛。   这次的感觉来的很缓慢,易时陆久久没有进入到0号的记忆。   被牵着手的0号安静躺在单人床上,血月的红光让这间禁室更多了禁忌的感觉,易时陆只有手指克制地触碰他,甚至连掌心都没有碰到。   0号就这么看着闭着双眼的易时陆,慢慢抬起手腕,让自己的皮肤碰到易时陆的手心里。   易时陆突然睁开眼睛,0号心虚地偏了偏头。   易时陆:“不行,换只手我试试。”   0号把另一只手腕送进易时陆手心里,这次易时陆握了一个结实。   0号心满意足。   也许是换了手的原因,易时陆很快进入了状态。   走廊上的怪物咆哮之声远去,取而代之是树林瑟瑟,泉水顺流,鹰隼、鸟雀扑翼而过之声,从门缝里吹进的清风拂过易时陆的鼻尖,他闻见山野树林的味道。   易时陆睁开眼睛,床上的0号已经不见,门缝外不是红色,而且明亮光线。   他打开门,走进一座中式宅院,九曲回廊、山石林立,宛如世外桃源。   一群小孩欢声笑语着正在放风筝,易时陆起先只是远远地看着,后来瞧见其中有个孩子,眉眼长得似曾相识,像极了0号的样子,就忍不住走得近了些。   那个桃花眼的孩子跑了几步被人撞得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很快引来了一个妇人,将他抱起,给了他一块糖,哄着道:“小零,怎么又哭了,你是做哥哥的,弟弟妹妹都没哭,你怎么反倒先哭了。”   孩童抽抽噎噎委屈道:“可我又不是最大的哥哥,小零的哥哥是……”   妇人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小凌?小零?0号的名字真是与众不同啊……0号不会是他本名吧。   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吓得一哆嗦,易时陆从记忆力穿了出来,睁开眼睛,正好看见0号充满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易时陆从容不迫地拿出怀表:“咳咳,看着这块表。”   0号:“干嘛?想催眠我?”   易时陆:“对,催眠治疗,没听过啊,国外很火的。”   0号:“哦,我配合就行了嘛,干嘛突然那么凶。”   随着怀表的左右摇晃,0号的眼神并没有变得迷离,反而看起来更清醒了。   易时陆:“……不是说配合的吗?”   0号:“……你自己学艺不精也要怪我?”   易时陆心虚地“呵”了一声,卷起衬衫的衣袖:“别整那些虚的了,我们直接开干吧,闭上眼睛照我说的去想。”   “还记得小时候住的家吗,有一泓山泉穿过,夏季你时常能听见清水汩汩流淌的声音,还有树林涛声……”   0号虽闭着眼睛,但整张脸有了变化,易时陆说的某些显然触碰到了他内心深处。   易时陆继续往下说:“与往常一样,这一天,你和同伴们一起放风筝……”   0号睁开眼睛。   易时陆催促:“闭上闭上,怎么擅自睁开眼睛了?”   0号无辜看向他:“这我没有办法想象,我没有小时候的同伴,也没放过什么风筝。”   怎么可能,易时陆在0号的记忆里明明就看见了这些东西。   看易时陆不相信的样子,0号补充道:“是真的,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易时陆:“……你是不是忘记了?也许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却是藏在记忆深处的。”   0号微笑:“不可能的,你是不是在唬我?也许你就是一个沽名钓誉没什么真才实学的人,外面那些人不了解你才会对你过誉,要是这样的话……你对我也没什么用处了,要不然……”   听出0号话里的不善,易时陆大手往0号面前一放:“等一下,那栋宅院我没说错吧?”   0号思考着:“这倒是。”   易时陆:“你的情况太复杂,这么多年也没个人能给你解决了,好不容易碰上我,总该多给我几次机会。”   0号觉得易时陆说的有道理,颔首道:“也是。”   在易时陆想要再次抓住0好手腕时,0好却对他张开了双臂:“别抓什么手了,如果想要接触我的话,这样接触的面积不是很大吗?过来吧。”   易时陆纠结了一会儿,在0号催促的眼神中,还是坐上床,慢慢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头刚靠过去,0号的手就顺势地揽住了易时陆的腰身。   实在太自然,好像这个动作他们之前已经做了无数次,早已变成了习惯。   这种感觉让易时陆对他的怀疑瞬间又增长了不少,但他还没来得及多考虑一下,就被0号的记忆拉了进去。   他又回到了那个中式的宅子里,耳边还是孩童的欢笑玩闹的声音,但这次他所处的视角位置有了变化。   现在的他不在庭院之中,而是在一个房间内,房间昏暗,即便是白日,也只有几缕光线从窗户缝隙里透进,但是屋里点了蜡烛,烛光葳蕤,尚且还能看清里面的景象。   一个孩子趴在窗户旁边,透过那一道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象、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那个孩童长的矮,所以要踮起脚尖才能将将够到窗棂,踮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却舍不得放下来,踩了两下脚,继续垫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妇人走进来,因为光线本来就不明亮再加上背光的原因,易时陆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得她的声音表面听起来温柔但细听之下又觉得异常严厉,和刚才那个叫着“小零”的妇人孑然不同。   “你在那里做什么?”   孩童被抓了包,慌乱之下跑回自己的座位上:“什么……什么都没有。”   妇人没有轻易被他糊弄过去。她走到孩童身前,弯下身:“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不能和弟弟妹妹们在一起玩,你要做的事情,比玩乐重要得多。今天供奉的诵文念好了吗?”   孩童说:“……还,还没有。”   妇人:“我就站在这里,听着你念完。”   孩童战战兢兢举起面前的书册,借着烛火的光念出声。   “我祈求您……启发我的心智、增加我的慧根……给我久旱之后的甘霖、混沌里的启明…我乞求您……在审判日到来之前,予我…” 第163章 0号病人(六)   “……予我重生。”   那个孩子这样说道。   他仰起头看着妇人,神情戚戚有惧色,他的手掌抚在书页上,妇人慢慢转身,仰望穹顶,易时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竟发现这间暗室中供奉着一尊神像。   神像形态古怪,不似他平日里在寺庙中看见的那种,这座神像直接雕刻在房屋里,一半在墙壁中上部分一半在屋顶,头颅微微低垂,形态仿若在俯瞰整片土地。   与众不同的是他长着好几个脑袋,每个脑袋上隐隐约约又有好几张脸重叠交错,颇有一种“一神千面”的感觉。   易时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那个东西的冲着自己,雕刻的嘴唇好像在冷笑,令人很是不舒服。   妇人的声音听起来却极为满意:“做的好,很快,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是什么易时陆还没搞明白,他就又从0号的记忆里出来了。   姿势还特奇怪。   几乎整个人都埋在0号的胸口,而0号依旧揽着他的腰身,没有一点反感。他闻见0号身上的味道,可能被关在这里太久了,消毒水的气味融进了他的身体中,不刺鼻,虽然也称不上好闻,但却是一种易时陆已经熟悉了的味道。   易时陆僵硬着从0号的怀抱中剥离,0号松开手,眨巴了一下眼睛:“天要亮了。”   易时陆:“今天再做肯定来不及,下一次吧,下一次我给你做治疗。”   0号:“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易时陆:“明天。”   0号:“好,明天晚上,你听见两声短促的敲门……”   “等一下。”   易时陆知道0号又要开始说他的咒语,大掌一挥:“你不用召唤我,我自己会过来。”   0号的手指在被单上动了动,两人靠得很近,他的目光从易时陆的肩头落下,看向自己的手指,易时陆的另一只手就撑在他的手旁边,很近很近,只要再向前不到一寸,就能触碰到易时陆的指尖。   易时陆却在此时站了起来,离开了这张床的范围。   “我回去了。”他说。   0号抬起眼眸看他:“你出去之后,明天真的还会过来吗?”   易时陆嗯了一声。   0号的笑意深了一些,神情也放松了许多:“那就回去吧。”   熹微晨光照在走廊上,怪物们不见踪影,好似一切又回到了现世。   易时陆回去补了会儿觉,来这里工作的这两天他一直没能好好睡觉,忙完一天的工作,晚上回到宿舍,邵贤书又来找他打牌。   易时陆:“打牌,去哪儿打牌?”   邵贤书:“去意临房间,他住五楼。”   易时陆漫不经心叠着自己的衣服:“你去玩吧,我还要收拾衣服。”   “我来帮你。”   邵贤书说着就手脚麻利地帮易时陆把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和林意临比起来,邵贤书不算是个心细稳重的人,没想到做这些家务事还不错。   易时陆从心底里赞许道:“你做事心细,怪不得总是选你去做重要的工作。”   给他一夸,邵贤书不好意思起来,顾左右而言他:“意临打牌很厉害,你和我们一起玩吧。”   邵贤书说的话易时陆是不信的,林意临要是牌技真的好怎么会上次和他打了一晚上的小猫钓鱼。   晚上还要去0号那边,易时陆不太想去,耐不住邵贤书盛情邀请,还是和他一道上了楼。   宿舍楼里住的都是相熟的人,很多时候门都不锁,林意临房间的门是敞开的,邵贤书在门口敲了两下,说:“意临,我们过来了。”   林意临也是刚要洗漱的模样,正把毛巾从架上拿下来,听到声音,回头招呼他们:“进来吧,牌在那儿,我去洗把脸。”   房间里有一张小桌子,牌就放在桌上,散落着,易时陆把牌收起,放在手中来回折腾,露了一手洗牌的好技巧,看得邵贤书目瞪口呆又满心好奇。   “时陆,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易时陆:“以前上学无聊时会和同学打打牌。”   邵贤书:“好厉害,行云流水一样,怎么弄的?教教我。”   易时陆就教他洗牌的花招。   林意临洗过脸回来,正看见易时陆握着邵贤书的手,教他说:“不对不对,你太僵硬了,放松些。”   邵贤书一张脸红透,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从眼帘底下偷偷看易时陆,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样子,看起来让人觉得即便是他一点学不会,也不忍心责怪他一句。   邵贤书迟迟学不会,到最后易时陆轻叹一声,委婉道:“贤书,大概人总有不擅长的东西,你收拾衣服收拾得好,洗牌学得慢些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牌么,消遣的玩意儿而已。”   邵贤书拉了下易时陆欲离开的一根手指,含糊不清:“你再教我一次,也许我就……”   林意临走进来,把洗漱用品放下,回头看他们家:“贤书,你又给人收拾衣服了?”   易时陆随口一接:“是啊,他今天帮我叠了衣服,叠得又快又整齐。”   林意临不着痕迹道:“每次去别人宿舍,他都喜欢帮人收拾东西。”   邵贤书:“我哪里……”   林意临打断:“你之前来我宿舍里,不也是又帮我叠被子又帮我叠衣服吗?”   邵贤书嘟哝着:“那是因为我拿你当朋友。”   林意临:“哦?那整个医院里你不拿谁当朋友?”   邵贤书的脸又泛起红色,这次是憋的,他看了看林意临,不知他这位好友今夜是怎么回事,怎么说话有一股莫名的火药味。   邵贤书想不明白,又低头摆弄牌。   林意临走到桌边坐下:“纯打牌没什么意思。”   邵贤书傻乎乎地问:“那什么有意思?”   林意临:“一张牌五分钱。”   邵贤书:“玩这么大?我们一月工资才二十块!”   林意临不理他,转头问向易时陆:“玩不玩?”   这种时候不答应好像是怕了他一样,更遑论林意临的眼神仿若胜券在握,易时陆点头:“玩。”   林意临又转向邵贤书:“易医生说玩,那你玩不玩?”   邵贤书:“……玩。”   林意临拿过易时陆手里的牌,把规则说了一遍给他听。易时陆听了明白,规则和他以前玩的不太一样,前几把易时陆打得不好,输了几十张牌,后来局势渐渐回转,林意临又像是故意往他手里打,他赢了几次,把输的牌又赢了回来。   再打下去,林意临的牌赢得越来越多,邵贤书面色严峻起来。   一个钟头过去,林意临笑着清点战绩:“贤书,你这个月的工资都要输给我了。”   邵贤书沮丧起来:“我现在手里可没那么多钱。”   “哎,我们是朋友嘛。”林意临宽宏大量的说道:“是朋友,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收你这么多钱。”   邵贤书没有被他的花言巧语糊弄过去:“你之前心安理得的也不少呀,你是有什么事情想要我做吧。”   林意临淡淡微笑:“要不这样吧,贤书。我这个月的工作日志就由你来帮我写,抵消掉你这二十块钱。”   邵贤书不愿意写冗长的工作日志,也不想损失二十块钱,权衡之后,他认输:“好吧,我帮你写一个月的工作日志。”   林意临意有所指:“那你接下来这一个月可有的忙了,少串门,多动笔头,这年头笔杆子好的人升得快,对你工作也有好处。”   易时陆没怎么听他们说话,在心里算着自己欠林意临多少钱,最后算出来一共五块多,他的工资比邵贤书高许多,这几块钱对他不是负担。   易时陆翻了翻口袋,从口袋里拿出对好数目的钱递给林意临:“林债主,您点一点,看我给的对不对?”   林意临面部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接过钱装模作样地点了一番:“对。”   然后拉开抽屉,把钱往抽屉里一放,就要关上。   易时陆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不经意一瞥,就看见抽屉中放着的一张旧照片。   是个小男孩。   在抽屉关起来之前,易时陆开口问:“那是什么?”   林意临看了一眼:“是我小时候的照片,没拍好,有点模糊。”   “什么照片?”   邵贤书探过头,他和林意临关系好,之前的相处早就不拘小节,邵贤书径直从抽屉中拿出照片:“让我看看……确实拍的不好,把你拍得模糊了。”   林意临没什么表情道:“那时候照相刚流行到我们那儿,照相馆的人来给我拍,我却被吓到,拍得时候动了一下,人影就有些模糊了。”   邵贤书露出了然的神情,片刻后又像发现了什么,说道:“你这个照片怎么还叠了起来?”   说着,便把照片展开,林意临似乎想阻止,但邵贤书手更快,见照片已经被展开,林意临就没多说什么,只说:“可能是不小心折起来的,贤书,还给我吧。”   邵贤书把照片还了回去,易时陆坐在他们俩的中间,那照片就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易时陆神情微微有些变化,却绷住了。   照片上的背景是旧式庭院,被折起来的那一部分,角落里有另一个孩子,怯生生躲在门柱后向镜头这边张望。   虽然很小,但镜头把他拍得还算清晰,能分辨出大致模样。   易时陆低头看了一眼,又缓缓看向林意临。 第164章 0号病人(七)   “这个孩子是谁?”   在照片被重新收回抽屉之前,易时陆点了一下那个孩童所站的位置。   林意临顿了顿:“不记得了,太久之前拍下来的。”   林意临之前说是不小心折的照片,可现在照片回到了他的手中,他又极其自然地折了一下,只把印有自己的那一面露出来,另外的部分背在后面放回抽屉里。   易时陆:“是在你家里拍的吗?”   林意临的动作变慢,像是同样也感觉到了易时陆察觉到什么。   “你对我的事情很好奇?”   易时陆笑着:“都是同事嘛,要是冒犯到了你,就当我没问。”   易时陆看着林意临的眼睛,眼型漂亮,眼尾带着自然的弧度,这双眼睛隐隐似有波动。   易时陆若无其事地站起身,笑着对两人说:“我先回去了,你们要玩继续玩吧。”   邵贤书也跟着站起来:“不玩了,再玩下个月也要帮他写工作日志了,我和你一起回去。”   两人下楼,各回各的宿舍,临走林意临还把工作日志的本子往邵贤书怀里塞去,叮嘱他今天的不要忘了写,明天一早拿给他。   邵贤书嘟哝几句,本来还想回去和易时陆聊会天,被他这么一安排,连聊天的时间都紧巴巴了起来。   易时陆惦记着0号的事情,回宿舍就闭了门,装作已经早早睡下了的样子。没到九点,他又打开门,看见走廊上没有人,就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偷偷溜出去。   时间选的好,还没有到值班的时间,一切都是正常的。   易时陆躲过人的耳目,来到0号门口轻轻敲了几下,小声道:“是我。”   吱呀,门未被人推自动而开。   易时陆钻进去反手把门关上:“你这个开门的方式也太渗人了,跟恐怖片里的一样。”   0号张开双臂:“过来。”   易时陆磨蹭了一会儿,走过去,在心里想,自己现在是在干什么,好像真的陷在了这个世界的故事里。   易时陆:“我真不明白,我是医生,你是感染者,我给你治疗,你接受治疗,这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我们弄的像是在、像是在……”   0号:“偷情吗?”   易时陆靠近0号,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   0号:“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因为刺激。”   易时陆一哂:“要是在平时,也确实能算得上是一种情趣,可现在……”   0号:“现在怎么了?”   易时陆扫过0号的眼睛,垂下目光摇了摇头,把脸贴上了0号的肩头:“没什么,我们开始吧。”   易时陆闭上眼睛。   这次的记忆比上次看起来还要灰暗许多,雾蒙蒙的,好像蒙上一层模糊的山间水汽,画面中虽然多有绿色,但也是阴沉的绿,完全没有了上一次的清新。   空气中泛着浓重的潮湿,易时陆都担心这些木制的房间里会不会生出厚重的霉,但很快,他就没有闲心去想这些事情了。   因为上次那个男孩出现了,在他的身边有上次那个女人,还多了几个人。   多的几个人中有留着胡子的长者,其他人都对他恭恭敬敬,还有几个男人女人,神情严肃。   一个孩子,一个不过六七岁大小而已,现在被绑住了手脚,抬放在神像雕刻之下。   烛火比上次点的要明亮许多,虽然易时陆还是不能完全看清楚细节。男人女人围坐成一圈,男孩刚好在圆心的位置。   两次的记忆里都有这个孩子,易时陆觉得他大概就是0号了。   那些人开始低声念起一些易时陆听不懂的话,像是经文,神像俯身的姿态好像又贴近了他们一些,如同侧耳聆听着他的侍奉者虔诚的经文。他的千面脸变得比易时陆之前看到的轮廓更清晰了一些。   女人走过去,掐住0号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巴。   “妈,妈妈,”0号小声叫起来:“我以后会好好诵经文的,我不会再偷懒了……”   明明看不清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易时陆就是觉得刚才她好像也有不忍,也想要收回手。   但站在不远处的长者发话了:“你是被神选中的孩子,你应该感到荣幸,躯体上的痛苦会很快过去,你会为整个家族带来神圣的力量,千石,红蕤,你们去帮帮忙,动手。”   被点到名字的一男一女走进圈中,女人固定住男孩的脑袋,男人则伸手直接卸掉了男孩的下颚。   一声细细的惨叫,被诵读的声音压过。   诵读经文的声音不断变大,女人也狠下心来,用尖锐的似针似刀般的东西刻向0号的舌头,像是在雕刻一件精美的木雕。   由于嘴巴不能闭上,身体也被束缚,然而,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抗,易时陆只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叫声,渐渐的,那叫声变弱,然后被埋没于庄重的经文声中。   易时陆没有忍心上前去看他们具体的动作,他只看见雕像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说不上来哪里有了变化,是神情吗,神情好像变得柔和了很多,还多了那么一点点的——满意。   易时陆感到嘲讽,这一看供奉的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家伙,要不然怎么会在这种场景里露出满意表情。   易时陆抬头看了看几乎占据这间大屋子一半的雕像,在心里不觉冷笑。   那些人不知道做了多久,最后从男孩身边退开的时候,易时陆看见那把又尖又细的刀上滚落下一条细长的血丝,男孩已经没有了直觉,嘴巴张开,头偏着,与整体的阴沉的棕色房间与绿色背景形成对比的鲜红色的血液从他的嘴角蜿蜒流下。   长老检查过后道:“现在还看不出来什么,等结痂脱落之后才能看清,后续还要慢慢加深图腾印记。”   男孩在昏迷中,身形抽搐了一下。   易时陆不忍看,皱着眉头转过了身。   什么一转身他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对上了0号的视线。   0号好像保持着这个姿势,看了他很久。   “这次总该有进展了吧?”   易时陆想了想:“有,但也没有。”   0号盯着他:“你好像在逗我玩?”   易时陆:“所以好玩吗?”   0号:“要不我让外面那些家伙进来陪你玩,更好玩。”   听到0号这么说,易时陆不再和他磨嘴皮,他动动身坐直了身体,伸伸胳膊,又伸伸腿。   “我躺了多久,浑身上下麻的厉害。”   0号:“也不久,三个多小时吧。”   易时陆想到了什么,偏头看了他一眼:“你麻不麻?”   0号说回正题:“不麻,如果你要真能把我给治好的话,给你靠三十个小时也行。”   易时陆转了转脖子:“你行,我可不太行。我想看看你的嘴巴。”   0号眼中浮现出警惕:“你是怎么知道的?”   易时陆:“都说了,我学识渊博,总有一些我自己的办法。要不是这样,你也不会指定我来帮你。”   这个理由说服了0号,他看向易时陆的嘴唇,在易时陆说话时候他偶尔能看到一点易时陆露出的舌头,属于正常人的……没有任何疤痕的舌头。   0号咽了下口水:“给你看也行,但是不许笑我。”   易时陆想到了刚才看到的画面,没有笑,很正经道:“这又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我为什么要笑你。”   0号紧盯着他说话时的表情,看易时陆说得认真,没有半点戏谑的样子,心里安心许多。   说:“就这一次。”   易时陆:“那也得等我记下来是什么样子。”   0号没管易时陆的讨价还价,缓缓张开嘴巴,又似不好意思般瞥开眼睛,不正视易时陆。   易时陆倒是心无旁骛的认真钻研起他的舌头。   “喂,能不能再伸出来点?”   0号面上浮现恼色:“你不是在耍我吧?”   易时陆:“没有,我认真着呢。”   0号把嘴巴张得更大了些:“我不会吐舌头,就这么看。”   易时陆心知他是不好意思,也没有拆穿他,认真研究起来。   0号的舌头和旁人没两样,除了有个图案。易时陆之前还以为会看到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他以前在网上看到过,有一些人会把自己的舌头剪开。   但0号目前还没有给他这么大的冲击,形状、色泽都很正常,只是上面有一个黑色的好像是牛角一样的图案,外面还有一个圈,整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印章。   易时陆问:“怎么来的?”   0号:“你不是神通广大学识渊博吗,你觉得是怎么来的?”   易时陆:“被你母亲刻上去的?”   0号神色微变,拧起眉头看向易时陆:“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易时陆心想。   “有这么一个东西在舌头上是什么感觉?为什么是黑色的疤痕?舌头上也会留下黑色疤痕吗?”   易时陆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0号简洁地回复:“一开始是浅色的,后来次数多了,又用了染料,就变成了这种颜色。”   0号见易时陆不说话了,视线只是停留在他一张一合的嘴巴上。   他闭了唇,而后缓缓道:“和那些怪物一样丑陋,对吗?”   易时陆惊讶地抬头看他:“你怎么会这么想?一个疤痕而已。再说了,那些怪物……大概也是被感染的人而已,他们和我们又有什么不一样?”   0号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   他停顿许久,若有所思地盯着易时陆一直看,仿佛在思考着要不要告诉易时陆某件事情。   “其实,你们有一个词一直用错了。”0号说:“不是感染,是寄生。” 第165章 0号病人(八)捉虫   寄生与感染的不同就在于,怪物不是那些人类自己,而是有其他的东西附着在他们的身上。   易时陆:“你是怎么知道的?”   0号道:“因为我也是。”   因为他也是这种怪物。   易时陆不信只是这一个理由,他接手的其他患者也都是畸形的怪物,但他们对自己的遭遇往往懵懂不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非人模样,对于怪物形态时的记忆也很模糊,只有0号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易时陆又问:“外面那些东西为什么怕你?”   0号:“你是来问问题的还是来治疗的?”   他看起来并不想再回答下去了。   这几天易时陆用惯了自己的特殊能力,知道短期内自己和0号接触也激发不出什么新的东西,作势就要起身:“我明天再来。”   0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干什么去?”   易时陆:“回宿舍。”   0号将目光投向门外:“现在?”   易时陆知道0号的意思,点了点头:“嗯,你能不能把那些东西弄走?”   0号拒绝:“我不是万能的。”   易时陆打了一个哈欠,想睡觉了。   “介意分点你的床给我吗?我好困,因为你的事情我已经连续熬了两天了,我就躺几个小时,天一亮就走。”   还没有等到0号的应允,就像是知道0号根本不会生气一样,易时陆趴在了雪白的床铺上,为了不占据太大的位置,他侧躺着,又把自己缩了起来。   躺了几秒钟觉得不够舒服,高领衬衫勒得慌,易时陆抬手,解开脖子上两个扣子。   这个衬衫是他为了不让别人发现颈间的伤口特意穿的,和林意临他们玩牌的时候都紧紧的扣着,现在好不容易能解开,易时陆觉得舒服了。   0号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举动,他坐在另一侧,看着易时陆的面容陷入阴影中,但他的表情是愉悦舒适的,很快,易时陆就睡得沉了。   0号慢慢靠过去,动作轻盈。   伤口仍在,空气里有淡淡的血气,门外的东西被气味引诱变得浮躁。   0号冷眼看向外面,通过某种外人不知晓的通讯方式,试图靠近的怪物被他震慑,而后远离。   再望向易时陆时,0号却连平时的冷淡与恣肆都收敛了,俨然一副性情温驯的模样。   他长久地看易时陆的侧脸,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动作和缓地躺了下去。   两人的身体没有接触,但身上散发出的热气在相互交融,0号的手碰到易时陆的衣角,仅仅也只是一片衣角而已。   易时陆这一觉睡得不错,五点多自然就醒了。0号在窄床的另一边睡着,抱着手臂背对着他,易时陆没看出什么猫腻,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今天接诊的是10号,算是医院里最早受到感染的那一批,令易时陆惊讶的是,他见到的10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至少肉眼上看不出差距,和他之前见到的那些怪物都不一样。   10号外形孔武有力,据说以前是在码头搬货的,后来有一天坠到水里去了,工友游了好久找不到他,第二天傍晚,10号自己湿淋淋地回来了。   自那之后,码头上做工的人就发现他不对劲了。   易时陆微笑着让10号躺下。   10号笑看了易时陆一眼,躺在了躺椅上。   一切流程都和之前一样,10号没有任何害怕、惊疑的情绪,他太平静了,平静到就好像……他已经很融洽了,他并不觉得自己奇怪,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治疗。   易时陆问:“你的身体有器质性的改变吗?”   器质性,易时陆从自己过往的笔记里新学到的词汇,说出去能显得专业一点。   10号微笑:“没有什么变化,一切都很好。”   易时陆:“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10号:“我忘记了,太久了,可能有六、七年,也可能九、十年。”   易时陆动笔记载下10号说的话,偶尔从文字中抽空抬头看他一眼,10号的面部肌肉始终保持在一种得体而友好的表情中,从进屋开始到现在没有任何变化。   易时陆:“我需要检查一下你的身体。”   10号很配合,开始脱去外衣。   四肢很正常,面部也很正常……易时陆又不会检查内脏这些专业的东西,他咬着笔杆想了半晌,决定直接进入他能做的部分。   “躺好,闭上眼睛,用右手握住我的手。”易时陆说。   10号照他所说的做了。   绯红世界出现,但这一次寂静无声,易时陆没有看到什么10号的记忆,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   等啊等,什么风吹草动都没有。易时陆无聊到想从这里出去。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只知道怎么进来,却不知道要怎么出去。以往都是到了某个节点他自动就出去了,但现在他已经等了太久,空坐着无所事事的感觉非常不好。   易时陆小心打开门,开了一道门缝,在外面的世界人来人往的走廊现在是空空荡荡的,易时陆迈出一只脚,挤出半个身子。   走廊尽头出来一个身影,向他走近:“易医生,你是在找我吗?”   普通正常的语气,像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寒暄。   易时陆顺着声音看过去,10号正踱步而来,他的脚步并没有很快,红光照在他的脸上,皮肤和眼睛都被照成血红颜色,他的眼珠一直都随着易时陆,似乎随时准备着根据他的动作而做出相应的反应。   易时陆:“等、等一下。”   10号停住了脚步:“怎么了,易医生,你为什么在害怕?”   易时陆:“我们现在不在表层世界?”   10号没有做出相应的回答。   易时陆:“你是怎么进来的?”   10号:“其实我也不知道,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了,这里和我们的世界很相似,地形和医院是一样,我就向着你的办公室方向找过来了。”   易时陆:“一路上没有看到其他人吗?”   10号:“没有。”   易时陆:“你就直接来找我了?”   10号:“对。”   易时陆:“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人的你,为什么会觉得一定能在这里找到我呢?”   10号:“因为在我到这里来之前,是在你的办公室里做治疗。”   10号的解释天衣无缝,在每次回答之前他还会做出一个略微思考的停顿,易时陆没找出任何值得怀疑的破绽,但直觉让他仍旧神经紧绷。   10号:“我过去了。”   易时陆:“再、再等一下。”   易时陆脑袋里快速地过了一遍什么自然法则物竞天择黑暗森林……把他所能想的都想了一遍,在最后时分灵光一线,他想通是哪里不对劲了。   在一个充满危机的世界里,对于两个彼此还没有任何信任可言的生物应该是互相猜疑互相警惕的,最好的选择是先保持一定的距离,就像易时陆自己目前的感觉。   但10号没有一丝畏惧,他并不觉得靠近易时陆会对他会构成什么威胁。对于这种情况,如果不是10号太蠢,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他知道易时陆在他面前是弱势的,他处于绝对优势的地位,轻易可以拿捏住易时陆。   10号显然不蠢。   易时陆的背后冒了一层冷汗,表面上故作镇定道:“我现在需要你去帮我做一件事,这是治疗的一个环节。”   10号:“哦,你要我做什么?”   易时陆:“回到你自己的房间,拿三样你平时接触最多的东西过来给我。”   10号站在原地没动。   他不动,易时陆也不动,半个身体躲在门后。   俄顷,10号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好像被你发现了。”   易时陆:“什、什么……”   10号的头部从中间开始分裂,头顶的位置露出硕大的鱼嘴和尖牙,声音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我想要吃掉你的这件事。”   卧槽。怪不得他检查10号身体的时候没有任何异常,原来在头顶,还是一个高级进化能伪装的种类!   在10号继续前进之前,易时陆一个闪避躲进房间里把门锁得紧紧的,又把小沙发和椅子都推过去堵住门口。   面脚步声持续了几秒钟,在门口停留,预想之中的猛砸门的场景并没有出现,10号停留在门口之后就没有任何动静传进来了。   易时陆拿起桌上的一只细笔,悄悄走到门边,从门缝里观望,一双突出的鱼眼立马贴上来:“你逃不掉……”   易时陆眼疾手快,将手里的笔从门缝里插进去,稳准狠,噗嗤一声,命中10号。   他就知道一定有这个门缝对眼的桥段!经典,太经典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门外传来一声惨叫,被激怒的10   号如同每一个反派一样开始变得话多。   “你逃不掉!!你以为只有我想吃掉你吗?我们都在等着你……随时随地。连通的大门马上就要打开了,他会带领我们,旧世界的黑暗会笼罩一切,而你竟敢自作主张地去治疗……”   10号没有继续说下去,变成反复地说着已经说过的话。   感觉到脚底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易时陆低头一看,原来是有水从外面流了进来,带着咸腥气味的水好像是海水一样,易时陆的鞋底很快就全湿了。   门外的10号狂妄大笑着:“你逃不掉,绝对逃不掉。”   易时陆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不行,这里太高了。   他又去拨弄壁炉,希望能找到点火的东西把木块点起来,如果0号的“言出法随”不是一次性的,那么在炉火亮第三下时,他就能逃到0号面前了。   易时陆的心思想得很好,他也如愿找到一盒火柴点起了木块,但水涌进来的速度太快了,几乎要冲破门板。刚亮起的炉火顷刻之间就被扑灭。这个方法行不通。   易时陆趟着水,飞快抬头扫了一圈,看见天花板一角有一个旧式通风管道口。   涌进来的水很快就没过了膝盖,他把桌子推到通风管道口下方,爬上去,高度还不够,又把椅子搬过来,用笔尖把螺丝旋下,在水没过腰际线时打开了通风口的盖子。   脱下外套,双臂一用力,易时陆就和条泥鳅一样钻了进去,奋力向前爬动。   他要逃得远远的,然后从另外一个房间跑出去,或许能短暂地甩开10号。   爬了一段距离后,易时陆听到了办公室被破门的声音,没有找到他身影的10号很快锁定了通风管道口的位置。   他感觉到有东西进入了通风管道,尾随他的行径,也许就在他不远处的位置。   被人追击的感觉很差,尤其是通风管道里也漫进了水之后,易时陆浑身都湿透了。   眼看着前方有个房间入口,他用力搬开盖子,半个身子已经钻了下去,脚踝处蓦地一重。   易时陆回头,看见10号头顶的鱼嘴和尖牙。 第166章 0号病人(九)   “啊——”易时陆大叫起来,疯狂蹬腿,踹了好几下在10号的头顶。   鱼头看起来愤怒了,张开大口咬住易时陆的脚踝,利齿穿透皮肉。   肉一痛,易时陆的潜力反而被激发了出来。   他今天穿了一双耐磨的好皮鞋,一脚蹬出去踹在肉上能立刻见青,只恨自己不是个女人,这种时候要是在带点细跟,简直就是一双痛击鱼头的好利器。   易时陆一边把那皮鞋踩得快要甩出去,一边大叫着往下出溜滑。   鱼头当然不肯放过他,咬住他的脚踝就是不松口。   正僵持着,一双手臂托住了易时陆的上半身,把他从通风管道里扯了出去。   易时陆定睛一看,是穿着纯白色衣服的0号。   这种时候,他对0号的信任与依赖达到了巅峰,他呜哇乱叫:“救命救命!有个鱼头在追我。”   0号把他扯下来,看见他一只脚已经血肉模糊,一把按住易时陆不许他乱动。   0号仰起头,看见了通风管口露出的10号的脸。   与0号对视的那一刻,10号面色难堪,他似乎想往回缩,但在他回头时又像看见了更可怕的东西,浑身僵住无法移动。   易时陆有了靠山,开始嚣张,他抬起手指着10号的脸:“就是他,鱼头怪。”   0号说:“我知道了。”   易时陆:“帮我揍他一顿,事成之后,没有重谢。”   0号再次按住易时陆乱动的脑袋,这次连眼睛也蒙住了。   易时陆:“喂,你要想趁机放走他那我以后就不和你处了,你这人……”   0号什么话都没说,一个字也没有,被蒙上眼睛的易时陆听见了奇怪的声音,是从通风管道里发出来的,但很短暂,像是布帛被瞬间撕裂的声音。   感觉到寒意的易时陆闭上了嘴巴,闻见了空气中传出恶臭气味,海腥味反而不见了。这种臭味很古怪,比发酵的垃圾堆还要旁人作呕的味道。   0号收回蒙起他眼睛的手。   易时陆眨巴了一下眼睛,抬头看向管道口。   嘀嗒—嘀嗒—   有血水滴落,混合着一些看起来像是身体组织的细碎部分。   易时陆咽了咽口水,扒住0号的胳膊:“我……脚疼。”   他以为0号会像上次一样,说出那种让他伤口不痛不痒的话。   可0号却默默转过了身,对他说:“上来。”   易时陆知道他的意思,单脚一跳,跳上了0号的背。   0号:“抓稳。”   易时陆从他身后圈住0号的脖子,感受到0号崚嶒的肩胛骨,0号用瘦棱棱的身躯背着他走出房间,一步一步向楼下走去。   易时陆在他耳边问:“你怎么不像上次一样对我说点什么,我的脚不疼了就不用你背了。”   0号:“就算是用言灵也只是不疼而已,不疼,不代表伤口愈合了,你被咬到了骨头,还是不要随便乱动。”   在0号的背上,易时陆又闻见了他身上那种消毒水的味道。   易时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0号:“我听到你的叫声了,叫得那么大声,让人想忽略也不行。”   易时陆也没管他是从哪里听到的,像0号这种人总是有些天赋异禀在身上的,他扯了扯嘴角:“你是怎么对付10号的?也是用你说的那种言灵?”   0号没有隐瞒:“对。”   易时陆:“你的言灵能力和舌头上的图腾有关系吗?”   0号:“有。”   易时陆:“那个图腾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0号:“用来召唤…他们心里的神。”   易时陆:“他们是谁?”   0号这次没有回答。   易时陆换了一个问题:“那么召唤成功了吗?”   0号:“也许那样算是成功吧。”   0号把易时陆往上颠了一下,易时陆赶紧又将他的脖子搂得紧了一点。   感觉到0号的情绪不太对,易时陆没有再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他安静了一会儿,但安静得不太多,没过多久又说起话。   “你知不知道你闻起来像被消毒水腌入味儿了?”   0号:“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话很伤人?”   易时陆抿唇笑起来:“不是难闻的意思,我只是想问,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0号想了想,说:“很多年。”   很多年是多少年,0号也没有说清楚,可能他不想说,也可能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易时陆:“为什么不跑呢?”   0号脚步慢了一个节拍,又恢复正常。   易时陆耍嘴皮子:“你不跑,是因为你不想跑吗?”   0号直接忽略他说的话。   到了大楼的出口,0号停驻在原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易时陆也跟着他仰起脖子,看见昏红的天空,没有云彩,只有被红色油彩涂满的凝滞感,压在人的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这个世界真是烂糟糟的。   易时陆脸贴着0号的耳朵,胡乱蹭了一下,问:“回你房间吗?”   0号回眸看他:“你现在的举动越来越不像一个医生了。”   易时陆停下动作,恍然发现他在不知不觉中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易时陆轻笑了两声:“我有点被吓到了,难免失态。”   0号看着天空,淡淡地说:“你这样……这样其实很好。”   易时陆侧目看他,看见0号的侧颜和挺翘的睫毛,乌黑浓密,仰望着赤红天际线,他眨了一下眼睛,转动头颅,将视线移到易时陆的脸上:“你该回去了。”   易时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自己要怎么回去,就从0号的背上跌了下来,好像是0号故意放了手。   易时陆在心里骂骂咧咧,虽然心知自己应当是摔不到地面上的,可这么突然得给人来一下,心脏也要砰砰直跳。   他脑袋一蒙,眼前晃了一下,待再看清楚时,已经来到了现实世界里。   易时陆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起来,一不小心脚下踢到了个硬东西,烧心地疼起来。   被他踢到的是院长,院长穿着得体西服,正弯腰给他检查脚踝,冷不防被易时陆一个鲤鱼打挺踢到脸上,右脸红了一片。戚云舒在一边看得都倒抽了一口气,心里默念院长不要生气。   不过戚云舒又想,院长平日里就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就算是生气也不会挂在脸上。   易时陆还蒙蒙的,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样子看着院长。   院长看向站在旁边的人:“你们都出去。”   邵贤书对易时陆挤了下眼睛,意思是让他小心一点。   等人都出去,门关上,院长慢条斯理从口袋中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走到易时陆床边:“看你这么有劲,我也就不担心了。”   易时陆和他说了一声抱歉。   院长好像并不在意被当众踢到脸,没有责怪他,只是说:“10号不见了。”   易时陆:……10号被0号干掉了,但这玩意儿我要怎么和你说呢……   试探性地,易时陆张口道:“其实吧……其实我被那个10号拖到里世界……你就当另一个和这里很像但充斥着怪物的世界吧,脚也是在那里受的伤,然后在那个世界里,10号被消灭了……”   院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易时陆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话有点疯狂,但我是专业的,你应该相信我……”   “我相信。”   没有任何疑虑,院长的话掷地有声。   易时陆眼睛亮起来:“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里世界和表世界,那些怪物……这些你都知道对吗?”   院长微笑地握住易时陆因为兴奋而张牙舞爪的手:“是的,易医生,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需要你,安平医院也需要你。不过,你背着我偷偷去见0号了吗?”   易时陆心虚,片刻后又觉得心虚得不应该是自己。他大着胆子把0号是如何勾搭他让他深更半夜去房间里的事情说了。   院长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院长抬起手,将手帕放回口袋,在易时陆的脑袋上揉了一下:“被他骚扰的这几天一定很苦恼吧,其实你可以和我说的,我希望你毫无顾忌地信任我。”   院长的手接触到易时陆的头发,手掌的温度传来,易时陆浑身一僵,福至心灵地叫了一声:“十七。”   他叫的声音很小,可足够让院长听清楚。   院长慢悠悠收回手,笑着问:“你说什么?”   又认错了吗?可是刚才的神态、动作、感觉……一切都太像了。易时陆不由得蹙了一下眉,而后换了一副开朗表情。   “我是说,”易时陆掰着手指头:“到目前为止,我好像已经见过十七个感染者了。”   他观察着院长的表情,但自始至终无法看透他在想什么,院长的情绪平稳到没有一点波澜,举止也维持在正常的度里,除了刚才那个稍显放肆的接触。   这么猜来猜去的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真要把这个世界所有的故事线走完才行?   易时陆略微思忖,一计浮上心头。这一次,就相信一次直觉好了。   如果他瞄准的目标是正确的,那么在相处的过程中,他迟早会露出马脚。如果找错了,按照那个人的个性,只怕会妒意横生,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无论是哪一种,对易时陆来说都有利。   院长说:“你到这里来之后确实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0号,我们当下还没有要对他采取治疗的想法,之前让你和他接触的用意也不在此,接下来一周你就在这里养伤,邵护士自告奋勇要来负责你,有什么需要的你就叫他。”   邵贤书,真是个热心的小伙子,哪里需要哪里搬。   院长站直身体,好像下一秒就要转身走。   易时陆叫住他:“我有件事,邵贤书帮不了。你之前说,我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找你。”   院长看着他道:“是的,请讲。”   易时陆:“我想去一趟永街,听说永街上有专门做麦芽糖的店,是著名的特产。来这里工作这么些天我一趟都还没去过。我看见你好像有辆车,这里有汽车的人不多,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抽个时间带我去一趟?”   易时陆看着院长,而对方也正在在注视着他,看得易时陆心中不觉有一丝忐忑。   院长笑了一声:“就这个?好啊,周末吧,周末我抽空带你去。”   易时陆说:“谢谢。”   院长仍旧只是笑了笑,转身走出房间。   院长一出去,没过多久邵贤书就跑了进来,拎着药瓶。   “时陆,我先给你挂个消炎的药水。”   易时陆刚道过谢,门就又被推开,林意临站在门口,手里也拎着一个药瓶。   邵贤书上下看了他一眼,很是奇怪:“你怎么过来了,你那边不忙吗?”   林意临默默把药瓶收到身后:“刚得闲,正好路过来看一眼。” 第167章 0号病人(十)   邵贤书把针推进易时陆的血管,放好药瓶,坐在一旁麻利地剥橘子。   “这是我妈上次来看我带的,甜,你尝尝。”   易时陆吃了橘子,确实甜,他眼珠子一转,看着还站在门边的林意临。   易时陆坐在床边伸出手,手里还有几瓣没吃的橘子:“给你,一起吃。”   林意临敛着眉眼扫过他,又扫过看着易时陆手里的橘子欲言又止的邵贤书,随意道:“我就是过来看一眼,既然你这里已经有人照顾了,我就去工作了。”   这么好的摸鱼机会都不摸鱼,易时陆不太明白林意临。   林意临一出去,邵贤书反而变得自如了些。   他凑到易时陆的身边问:“刚才院长和你说什么了?”   易时陆:“没说什么,就说了些贴心的话。”   邵贤书:“院长不像是会说贴心话的人。”   易时陆笑眯眯看他一眼:“可能是因为……”   他故意拖长音,邵贤书看着易时陆的表情,抿了下唇。   易时陆打定主意要把自己和院长的绯闻传得轰轰烈烈,故意在邵贤书这里买了个关子。   他掐断了话,惹得邵贤书更好奇地问:“因为什么?”   易时陆露出一丝害羞模样:“也没什么,他对我向来比较照顾。”   邵贤书看着易时陆出了神,手里的橘子也不剥了,易时陆捅了他两胳膊才将他的神志唤回来。   “喂,想什么呢?”   “没、没……”邵贤书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说话却结巴了:“你、你刚刚提到院长怎么是那、那样子的?”   易时陆逗他:“什么样子的?”   邵贤书:“像个……像个女孩子一样……可、可爱。”   话一说出来,邵贤书浑身不自在似的,左右张望,手里的东西差点都拿不住。   易时陆觉得眼前的邵贤书才是真的单纯的可爱……如果不是假装的话。   易时陆佯装尴尬,慌乱道:“还有橘子吗?”   邵贤书把手里的送到他眼皮底下:“宿舍里还有,我去多拿点过来。”   易时陆:“谢……谢谢。”   气氛莫名变得微妙,两个人说话间全然不敢对视,易时陆说完谢谢,邵贤书就逃一般的跑了出去,门都忘了关。   看着邵贤书跑远的背影,易时陆坐在床沿,眼底渐渐变得沉静。   这两天林意临也偶尔来看他,但比不上邵贤书殷勤,每次就像他说的,好似只是路过,偶尔留下几块糕点、一本小说集什么的,用来给他解解闷。0号倒是安分了,都没有召他过去,像是给他留了养脚伤的时间。   周末院长履行承诺,来接易时陆。他的车是辆黑色轿车,看起来很有派头。易时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院长看着他滑稽的模样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对司机说:“去永街甘乐铺。”   “甘乐铺是做麦芽糖最好的老牌商店,本地人都去那里买。”院长解释给易时陆听。   易时陆胡乱应了一声,把拐杖找地方放好,一抬眼,冷不丁看见宿舍楼里有两个人影好像在朝这边看。   院长问:“怎么了?”   易时陆:“没什么,就是那边有人在看我们。”   院长:“看就看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车子一拐,出了安平医院的大铁门。   来这里这么久,易时陆还是第一次出这个门,带着一种开辟新地图的雀跃心情,一路上都很高兴。   院长坐的位置和他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不算太亲近,他的目光也只是偶尔飘过来,但每次看向易时陆都带着笑意。   易时陆买的是脆的麦芽糖,蜂窝状的不粘牙,拄着拐杖走街串巷咬得咯嘣响,院长像地陪一样陪在他的身侧,向他讲述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最后还去西装店,给易时陆量了尺寸,做了套新西装,等下次过来的时候取。   玩了半天,车子往回开,易时陆翻了翻袋子:“你介意我在你车里吃糖吗?”   院长道:“请便,不用拘束。”   易时陆又咔嚓咔嚓咬了起来,院长不说话,司机也不说话,整个车子里就回响着他咬糖的声音,易时陆咬了一阵,有点不好意思,把袋子往院长身侧推了一下:“尝一下吧,我看你这半天什么东西都没吃。”   车子驶进了院子,刚好停了下来,司机回过头来看他们两人:“韩院长,到了。”   院长对司机说:“你先下去吧。”   司机推开车门,留易时陆和院长两个人在车上。   易时陆到处找自己的拐杖,不知道刚才随手一放,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院长捏住了纸袋子,这袋子在他手下细碎作响,他偏头看易时陆:“请我吃的?”   易时陆:“嘿,这话说的,这不是用你的钱买的吗?”   院长笑笑:“原来是这样。”   易时陆:“不过既然你送给我,也可以算是我请你吃一块吧。”   院长:“易医生这脸皮……”   他风度翩翩地悠然停住声音,留给人无限的遐想。   易时陆看着院长只是捏着袋子,手却不往里面取,想了想,委婉道:“这一整袋不能都给你,我在这里还有些朋友,得给他们带一点回去尝尝。”   院长:“你交朋友的速度从来都这么快吗?”   易时陆:“我人好,你应该也能感觉得到,他们爱和我玩。”   院长又笑起来,一笑,整个人就显得没有那么严肃,和气了很多。   “我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事情,听说以前你在费教授团队里的时候,是重点保护的对象,你读书用功,许多教授谈到你都是满口称赞。”   易时陆:“好说。”没错,他就是这么优秀。   院长又道:“不过我还听闻你……在学校里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好像,还没谈过什么正经恋爱。”   易时陆:“这种八卦都被你挖出……不对,你堂堂一个院长怎么听这种八卦?”   院长:“只是听了一些风声,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盯着易时陆,好像接下来就要通过他的细微表情和动作来分析他有没有在说假话。   易时陆被这么看着,一点也不心虚,信口胡诌。   “当然是假的,我谈过的男朋友,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吧。”   院长的眼眸动了一下。   易时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院长弯唇:“男朋友?”   易时陆反应了两秒钟,一只手掩住唇,希望自己这个傻白甜的举动,不要看起来太刻意。   他懊恼道:“你是来套我话的?”   院长笑出声,收回炯炯的目光:“没有这个意思,易医生是留洋归子,生活作风开放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只是闲聊,你不要多想。”   他动作闲适地从袋子里拿出一小块麦芽糖,很斯文地吃起来,声音很小,同易时陆那种不拘小节的吃法孑然不同,易时陆看着他出了神。   院长吃完糖,把袋子放回易时陆手边:“易医生,拿好了,剩下的给你的朋友们带回去吧,不要担心我贪了你的糖。”   易时陆直愣愣看着院长,片刻后,下了决心般,从袋子里又拿出一块,放到院长的嘴边:“你要想吃,再吃一块也行。”   湿漉漉的眼睛,讨好的神情,做的柔软而自然。果然,只有易时陆在动脑筋想要达到目的的时候才会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可笑的是他依然觉得很高兴。真是卑微。   院长缓缓低下头,就在快要咬上那块糖饼时,车窗玻璃突然被人连着敲了好几下。   易时陆手一抖,糖块掉回了袋子里。   他扭头看向声音来源,车窗外是邵贤书那张明朗的笑脸。   “院长好。”   院长沉稳地点了一下头,摇下车窗:“有事吗?”   邵贤书抱着一大袋的橘子:“我家里送了很多糖橘过来,刚好看到您的车停在这里,想给您送一袋。”   院长微笑婉拒:“我就不收了,谢谢你。”   邵贤书:“一点心意而已,院长千万不要拒绝我。我看刚才您都吃了时陆的麦芽糖,我的橘子,您怎么就拒绝了?”   院长直直看着邵贤书,辨不清是什么情绪。   身为人精的易时陆嗅出这个氛围略微有些奇怪,他在邵贤书和院长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心里一时拿不准。   正思索着,就看见院长伸出了手:“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橘子从窗口递进来,满满一大袋。两人和和气气笑着交换了手,气氛又回归融洽正常。   给了橘子的邵贤书并没有立刻离开这里,他看向易时陆:“时陆,要是你接下来没什么事情的话,就不要打扰院长了。”   易时陆听出邵贤书的意思,借坡下驴:“哦,对,我也正好要下车。”   他伸手胡乱在车底摸拐杖,院长伸手将他的拐杖递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到他那里去的。   易时陆撑着拐杖下了车,抱着糖袋,邵贤书走过来架住他的肩膀。易时陆笑着说了谢谢,又转头和院长说:“回见。”   走了几步,邵贤书嘀嘀咕咕和他耳语:“你刚刚和他在做什么?”   易时陆:“没做什么呀。”   邵贤书心里涌上来一股委屈,这委屈来的不明不白,也不是因何而起。   “骗人,我都看到了。” 第168章 0号病人(十一)   邵贤书的语气听起来怪怪的,但也就那么一瞬,在易时陆讶异地看着他时,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我只是不希望你和院长走得那么近……院长他……”   易时陆没搭话,只是借着邵贤书的肩膀又靠近他一些,注视着对方示意他说下去。   邵贤书被他盯得脖子发红,又对这种专注很是受用,他压低声音:“我之前……无意听见过意临和林护士长谈话,听起来院长好像……在扶持一项奇怪的实验。”   林意临、林护士长、院长……还有0号,怪物世界与现实世界……还有林意临和0号小时候的照片……每一个点都在易时陆的脑海里闪过。   他良久没有说话,邵贤书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又道:“我……我不是想在他背后说他的坏话,我只是觉得……安全起见,不想看到你掺和到他们这些事情里来。”   易时陆轻声问:“那你呢?你都听到林意临和护士长的谈话了,应该知道林意临摘不清,还不是一样和林意临玩得好?”   邵贤书辩解:“意临他不一样……”   易时陆:“有什么不一样的?”   邵贤书想了想说:“有时我觉得他很无奈,但他又……又抽不开身。”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易时陆的宿舍,易时陆收回放在邵贤书肩膀上的手,往凳子上一坐,对邵贤书说:“袋子里给你留了糖,自己拿吃吧,我就不招呼你了。”   邵贤书打开纸袋,看见里面剩余的几块麦芽糖。他想起刚才看见的车里场景,默默拿出一块放在嘴里咀嚼,什么也不再说。   易时陆看着他,慢慢道:“要不你拿回去和林意临一起分了吧,我腿脚不方便,就不去找他了。”   邵贤书答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拿着纸袋子出去了。   易时陆看着邵贤书的背影想,也不知这人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他和院长的这尾鱼饵,目前有反应的,也就邵贤书而已。   姑且把他,当做第一条鱼。   回到宿舍的第一个晚上,易时陆就又见到了0号,他睡得迷迷糊糊,一睁眼,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0号的脸。   易时陆:“你是真没良心啊,我腿都这样了还让我过来。”   0号看起来心情不错,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不是让你走过来的。”   易时陆:“那我是怎么过来的?”   0号以眼神示意他看门外:“那个家伙背你过来的。”   门外站着一个壮硕的人形怪物,易时陆恍然以为自己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可这里没有红色光线,一切宁静如寻常夜晚,显然是在现实中。   他问道:“为什么它可以在现实世界里出现?”   0号平淡回应:“两个世界的通道本来就已经打开了,只是……还没有完全打开。”   易时陆反应很快:“你的意思是完全打开之后,它们就都会来到现实中吗,我记得你上次用了‘寄生’这个词,那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因为现在还没有完全打开通道,它们只能用‘寄生’的方式慢慢渗透进人类中,而一旦通道完全打开,它们就……”   易时陆灵光一现,同时也感觉到一阵恶寒:“它们就不需要人类寄生了……届时,也许会诉诸一种更暴力的方式出现在现实世界里。”   分析结束的易时陆紧皱着眉头,看的0号伸出手,在他的额中心抹了一下。   “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分析完全正确。”   易时陆复杂地看着0号:“所以,你,是属于哪一边的?”   0号,一个能驱使怪物、又救了他的人,一个自己偷偷找易时陆治疗但院长又不愿意让他接受治疗的人,对于其他的感染者,医院方都希望易时陆尽快医治,只有0号例外。   这个人身上的矛盾点太多了。   如果非要说他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易时陆只能想出来两点,第一,他是0号,是最先被寄生的人。第一,他在一定条件下具有言灵能力,能够对别人精神控制。   这样一个人,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的是敌人还是朋友?   0号由侧躺变成平躺,看着天花板,他今晚只是把束缚衣脱了,脚踝上的铁钩并没有摘,随着他的动作,铁索的声音清晰可闻,听得易时陆都觉得自己的脚踝伤口又被啃咬了一下。   但0号面色没有太大的改变。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他平静地说:“但我没找到答案。”   易时陆无言地看着他。   0号闭上眼睛:“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们开始吧。”   易时陆坐起身,握住了0号的手。   神像,又是那个木刻的像。面目似庄凝实则透着邪气。   易时陆怀疑0号自出生以来就没有出过这个房间,否则怎么每次记忆都是在这里。   但是这一次,房间里燃起了火堆,0号幼小的身体就被放在火堆旁,火光将他照得满身通红。   一群人在他身边焦急地低语:“第五个了,族里已经出现了第五个满身红疹的人……自从献祭仪式之后一直有怪事出现。”   “苏塔那不会那么对我们……”   “是我们做错了吗,献祭的环节出现了问题……”   “他在发热,也许苏塔那不喜欢这具身体。”   “不可能,他是最合适的……”   ……   门外闯进来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向人群:“杨五发疯了,他咬了好几个人,快、快去……”   人们跑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浑身发热神志不清的孩子在这里。   易时陆走到0号身边,心里生出些许怜爱,他站在一旁,知道自己此刻什么也做不了,这只是0号的记忆,是已经发生过的、无法被更改的东西。   就在易时陆打算转身离开这里的时候,木头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易时陆抬起头,追溯着声音的来源,巨大的神像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弯曲,就像一个人逐渐弯下身体。   随着寸寸下俯,木头的咯吱声更明显了,仿若欲断未断,最后,神像的头部就靠在了0号的正上方,木头瞳孔好似转动了一下,从千面底下传出阴晦的笑声。   它分明是满意的,再满意不过了。   神像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脖子一扭,目光直射向易时陆所站的位置。   易时陆的心一沉,骤然睁开眼睛,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躺下去了,手里还紧紧握着0号的手,没有松开。   0号歪着脑袋看他:“你刚才叫了好几声救命,我就把你叫醒了。”   易时陆:“真的假的?”   也不至于到要叫救命的程度吧。   0号:“假的。”   易时陆:“……您真幽默。”   0号:“你刚才脸色很差倒是真的,我只能把你叫醒。说实话你总是这么握着我的手睡在我身边但又不给我治疗,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单纯想占我便宜。”   易时陆:“你想多了。”   0号看着易时陆逐渐恢复的脸色,慢慢开口:“今天,还是不能进行治疗吗?”   易时陆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了,坦言道:“不是我找借口,实话和你说吧,我的疗法需要找到人们曾经的幸福记忆,但是……我一直找不到你的,或者说,也许你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深绿色、棕色……你的记忆里总是这种色调,雾蒙蒙一片。”   “原来是这样。”0号古井无波地接纳了易时陆的话:“幸福的记忆吗……我确实没有那种东西。其他的方法还有吗?”   易时陆:“……没有,目前……我还没有想出来。”   0号微微一笑:“那算了,你走吧。”   这就放他走了?   易时陆快速翻身下床,走到门口回过头试探性地说:“那我可真回去了?”   0号没搭腔,就这几秒钟的时间,束缚衣已经重新穿上了他的身体,他浑身被勒住,手臂只能保持抱在胸前的姿势,甘愿被困其中,不得自由。   他的呼吸绵长均匀,闭合的眼睛勾勒着漂亮弧度,好似已沉沉睡去。   易时陆看了一眼,趁着天亮起,拉开门跑了出去。   这一晚之后,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再见到0号。   工作重新提上日程,他的特殊能力还是很有用处的,最早治疗的106号状态已经稳定到能办理出院了。   傍晚,林意临把他治疗过的精神感染者领回去,易时陆随口问了一句:“上次的麦芽糖怎么样?”   林意临愣了下,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什么麦芽糖?”   易时陆眨了眨眼睛:“你没有收到吗?我让贤书带给你的,我之前和韩院长出去玩的时候买的,给你留了一些,特意叮嘱贤书拿给你的。”   林意临垂下眼睛:“贤书……大概是忘记了。” 第169章 0号病人(十二)   易时陆心里犹如明镜,表面却做出无所谓的模样,耸了下肩,随手收拾着桌上工作中用的纸笔:“放久了就不能吃了,等我下次和院长出去再给你带吧。”   林意临紧着眉头,刚要说什么,戚云舒走到门口,越过林意临,直接对着易时陆说:“院长让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林意临的眉又往一起挤。   戚云舒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一直站在门口?”   林意临:“脚麻。”   说完抬脚便走,戚云舒更莫名其妙了,冲着林意临的后脑勺:“不是说脚麻吗?”   林意临:“好了。”   易时陆会心一笑。   在院长办公室门口,易时陆抬起手,用指节敲了两下门。   里头传来一声“请进”。   易时陆走进去,院长从椅子上起身,手里那种个布包裹样的东西,双手递给易时陆:“是上次做的西装,你拿回去试试合不合身,要是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带你去改。”   易时陆:“在这试行不行?”   院长:“可以。”   易时陆还穿着工作中的医用白褂,来得匆忙,忘了脱。他慢条斯理地将外褂脱下挂在衣架上,理了理领带,换上手工剪裁的粗呢面料西装。   这套西装是秋冬穿的,但因为做工的师傅手艺好、面料选得也是上等货,线条贴合他的身线又留有余地,不仅不显臃肿,还把他整个人勾勒的越发挺拔。   院长一手撑在木漆的桌面,光滑的桌面擦得蹭亮,几乎能映照出他审视的双眼,乌黑,又深沉。   易时陆故作不自在地抻了下手:“看起来怎么样,不奇怪吧?”   院长走到他身前,气势压人,仿若要做什么大事。但其实他只是把手放在易时陆的后颈,整理着他的领口,这个姿势看起来易时陆像是被他的一只手圈住了。   易时陆:“我没整理好吗?”   院长看着他发红的耳朵和脖子:“只是有点褶皱。”   易时陆:“我自己来就好。”   院长的手指停在他的发根出,轻轻一笑:“我以为,你会希望我这么做。”   易时陆诧异地抬头看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你看起来很疑惑,怎么了?”院长笑着反问:“是我会错意了?明明熟悉了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和别人都不一样。”   院长的手指从发根下滑但颈骨,易时陆缩了下脖子:“有、有什么不一样的……”   院长停住手:“时陆,扮猪吃老虎是你常用的手段吗?”   院长倾身在易时陆的耳侧,等待着他给出明确的态度,承认或拒绝,而不是用他最擅长的那种模棱两可的态度。   门口传来一摞书册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将两个人从这种暧昧氛围里唤醒,易时陆深吸一口气回头,看见邵贤书匆忙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   易时陆果断拉开和院长之间的距离。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院长轻飘飘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邵贤书:“林护士长有事,让我给您送一趟文件。”   其实林春蕾长叫的是林意临,是邵贤书听到易时陆去了院长办公室,以帮林意临为借口过来的,没想到一来就看见了易时陆和院长快要抱在一起的画面。   邵贤书心浮气躁,又不得不压抑着。   院长:“放在桌上吧。”   邵贤书抱着文件从两人身边走过,余光瞥过易时陆,看见易时陆的面颊像是在染缸里滚出来的红色,他心里越发的浮躁。   易时陆,现在真像一只被人抓到的偷了腥的猫。   邵贤书刚把文件放下,门口又来了一位气喘吁吁的不速之客。   戚云舒捂着胸口,一路跑来连气息都不稳。   “院、院长……0号刚才从病房里闯出来了,林护士长已经过去处理,她让我尽快来通知您。”   院长的面色一变,方才调情的轻松与惬意杳然不见,只留下一张平和稳重的脸:“我现在就过去。”   院长的步伐很快,易时陆当然是跟在他身后一起去看看目前是什么情况,跟了没两步被人用力一扯小臂,他回过头,看见邵贤书气吁吁地问他:“你跟着干什么?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是不是,你……”   可能是平时邵贤书在他心里阳光开朗大男孩的形象过重,易时陆一时竟然没领会到他现在的情绪,他兴致勃勃地反手拉住邵贤书的手:“走,一起去看看。”   被他这么一牵,邵贤书先是一愣,随后很是乖巧地被他牵着向前走,一点反抗也不再有。   到五楼时,0号已经被制服了,错过精彩画面的易时陆很是惋惜,要是能早一分钟来没准就能看到0号是怎么被制服的场景了,看着周围这站着的一圈穿着防护服的人,易时陆猜测他们用的应该是人海战术,但0号那个大怪物,纯用人海战术应该也不行吧?   透过虚掩着门,易时陆看见林护士长正在给0号注射某种药液,0号虚弱地歪了一下脑袋,对上站在门外的易时陆的双眸,他缓缓笑了一下,没过几分钟,就失去了意识。   林春雷从房间里走出,摘下面罩对着院长说:“接下来一段时间他的四肢都不会再有能够逃跑的力量。”   院长道:“不错,林护士长,我喜欢你一直以来的强硬手腕。”   面对院长,林护士长也没什么表情,她走到易时陆和邵贤书面前:“今天晚上是你们两人值班吧?”   邵贤书:“对。”   林护士长:“今晚值班的时候注意点,有什么情况随时按响警铃。”   邵贤书:“好的。”   易时陆又好奇地看了几眼已经被关上的门,在林护士长“无关人员请离开”的声音中恋恋不舍地随着众人一起向外走。   0号为什么要跑?   他显然早已经具备了逃跑的能力——无论是束缚衣还是紧锁的门都关不住他,那么为什么之前不跑,而是选择现在这个时间?   难道已经进行到了故事的转折点吗?   易时陆一整天都在思考着关于0号的问题,转眼就到了晚上。   邵贤书和他坐在值班室里,邵贤书几次欲言又止,张开嘴巴又闭上,一副纠结模样,看的易时陆心里好笑。   他拿出一瓶酒:“来点?要不然值班太无聊了?”   邵贤书从来不在值班的时候喝酒,但今天这瓶酒是易时陆拿过来的,他不想拒绝易时陆,有些话,喝了酒也好说。   两杯酒下肚,邵贤书胆子大起来。   “时陆,”他用惹人喜欢的眼神直勾勾看着易时陆:“你和院长是什么关系?”   易时陆做出被冒犯到的模样:“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邵贤书受伤:“我们之间还不到可以聊私事的关系吗?”   易时陆长舒一口气:“贤书,有些事情我不愿意说。”   被易时陆拒绝吐露心声的邵贤书心中郁郁,郁愤之下有多喝了几口酒,不到一会儿,便滚到床上沉沉地睡去。   易时陆看着睡得宛如昏迷的邵贤书,推开门悄悄走了出去,来到0号的门口。   “是我。”   0号没有响应。   易时陆:“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我想到能够治疗你的方法了。”   喀嗒一声,门开了,周围的环境也变了。在这个异世界里,0号简直就是主宰着一切的神。   易时陆走进房间,0号醒来了,但他躺在床上没有动。   “他们给我用了药,我坐不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易时陆脚步很轻地走到他身边:“也许可以试一试,又没有坏处。”   0号问:“用什么方法?”   易时陆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道:“我想了很久,所谓幸福的记忆无非就是用来唤醒人心底里最积极的东西,就算现在没有也没关系。”   “从前没有,从现在开始制造就可以了。” 第170章 0号病人(十三)   0号好像误会了他的话,用轻佻眼睛看他,虽然不能坐起,但0号的一只手微微用了点力,易时陆就被他拽得歪倒,一张脸落在0号正上方,还好他及时用手撑住床铺,动作才戛然而止。   0号用力抬起头,想用嘴巴触碰易时陆。   “你干什么?”   易时陆吓得一扭头,0号重重落回床上。   “不是要制造好的记忆吗?”   易时陆:“……我不是说这种。”   0号:“亲一下而已,之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就在邀约我了吗?现在连亲一下都不行?”   易时陆:“第一次见面时我认错了人,以为你是……”   “以为我是谁?”   易时陆想了想,说:“以为你是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0号低低地笑起来:“什么样的‘老朋友’能够让你和他一起做那档子的事?什么样的老朋友能让你愿意去亲吻他?我不行吗?为什么是他就可以,别人就不行?”   易时陆陷入诡异沉默,心里也在犯嘀咕,奇怪了,为什么以为0号是“那个人”的时候,自己心里毫无障碍,但现在他的怀疑转移到院长和邵贤书身上之后,面对0号,他就不再愿意和他有过分的亲近举动。   易时陆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懵懂,同时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害怕,隐隐觉得自己明白了点什么,但又不敢深想,深挖下去,只怕自己唯一的一颗心便要失守。   抓着床单的手骤然收紧,面对0号,易时陆傻呵呵一笑:“也不是,只是习惯了。”   0号盯着他看,半天之后说:“傻子。”   易时陆:“我这个傻子现在能帮你。”   0号微微笑:“帮我?先帮帮你自己吧,回头看一看。”   不明所以的易时陆转过头,心里一紧,林意临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串钥匙。   “易时陆,”林意临现在门的阴影里,像一个镇守城堡的守卫,他直呼其名:“你为什么在这里?”   易时陆当机立断:“我是被他掳过来的。”   林意临眉头跳了一下:“我劝你好好说,贤书那么一个负责的人竟然在值班时喝酒醉得昏睡了过去,不是偶然。如果你不好好说,我就上报给护士长了。”   说到“护士长”三个字时,林意临看了一眼0号,0号却没什么反应。   为了不被牵着鼻子走,易时陆决定先发制人。   “你和0号又是什么关系,意临?”他温温和和一笑,说出的话却很是直接:“你和他认识,可以说是自幼相识,为什么要隐瞒?”   林意临看向0号:“你都对他说了什么?”   0号无辜表示:“我什么都没说,他大概是看到了我的记忆。”   怕林意临抵赖,易时陆补充道:“还有那张照片,我看得清清楚楚。”   林意临想起打牌的那一日,原来从那一天开始易时陆就已经留了心,他有一种被蒙蔽的欺骗感,没对易时陆发作,却对0号发作了起来。   “不要再纠缠他,我说过,你的事情我会帮你。”   易时陆听得云里雾里,这故事情节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易时陆动脑子想了想,想到0号是为什么现在四肢瘫软的躺在这里,骤然明白了些什么。   “难不成你要帮他逃跑?”   两道声音同时想起。   0号说:“不然他为什么在这里?”   林意临说:“不关你的事情。”   易时陆左右看了看,林意临走过来拉他的手,将他从床上扯起来,易时陆甩了甩,没甩开,只能放轻了声音讨饶:“意临,你的手劲也太大了。”   林意临面色一变,低头厉声道:“不许这样说话。”   不许就不许,怎么还急眼了……   易时陆再次左右看了一眼:“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不是在请求你们,你们不说也可以,但你们不说的话,我可就要去找院长和林护士长了,我想他们俩人一定对我们三人的深夜会面很感兴趣。”   之前林意临用来威胁他的方法如今也变成反制他自己的理由,他面色很差,听见0号悠悠然道:“告诉他吧。”   林意临想不到这几个字能从0号的嘴巴里说出来,他和0号之间,0号只会比他的防备心更强。   林意临冷下脸:“他能信任?”   易时陆:“嘿,你这话说的,我是多靠谱的一个人啊。”   0号笑出声:“他当然不能完全信任,但试试也无妨,如果他乱说话,我就把他拖进那个世界里再也不放出来。”   易时陆:“……你之前可不是这种态度啊……”   由于0号的另类担保,林意临神色挣扎地松开易时陆的手,倚着墙慢慢道:“惠生,是我的堂弟。”   惠生?谁?   易时陆看向0号:“他说的惠生,不会是你吧?”   0号认真思考后动了动嘴唇:“曾经我确实有过这么一个名字。”   林惠生,因为父亲入赘随了母亲家族姓氏的一个名字。   从林意临的口中易时陆听见了一个比那些碎片记忆更完整的故事。还有那个名字,苏塔那,他也再一次的听见了。   古板的家族供奉着叫做“苏塔那”的神,在他们的文化中,神无法开口说话所以要借助人类的躯壳降生庇护众人,林惠生就是那个从在娘胎里就被选中的祭品,一个从一出生就被关在神祠的怪胎。   七岁时,他被当做苏塔那的容器进行了献祭仪式,从林意临的视角里只记得那一日山中起了茫茫大雾,像烟火熄灭后的白烟那样浓密呛人,他听见晨钟暮鼓从深林中传来,不知所起亦不知去向何处。他还在深夜听见了古老的唱腔,于是年幼的林意临手执一盏煤油灯从屋子里悄悄走了出来。   深夜的神祠发出明亮的光,走到门边,他看见燃烧的火堆,围着火堆的人,地面上布满图腾,是扭曲的牛角符号,图腾的正中心就是林惠生。   那一刻,他从林惠生的脸上看见了好多张不同的脸,陌生的、畸形的、男人的、女人的、野兽的脸。   林意临紧闭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亲眼看见那些人将林惠生的舌头割下,鲜血从口腔中喷薄而出,很快,越来越少,好像自然止住了。   从宛如捣烂浆果的艳红口腔里,生出了一个新的舌头,一个带着烙印图腾的新的舌头。   族中领头的人跪在林惠生的面前,用虔诚的声音说:“您终于降生了。” 第171章 0号病人(十四)   林意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多半是被奇怪的景象吓得晕厥了过去,被其他人发现送回了房间。   醒来时姑姑林春雷坐在他的床边,为他擦干净额头上因为做噩梦而生出的汗水。   因为被剥夺了自己的孩子,林春蕾的心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变得坚硬,除了对林意临。她将某种特殊而复杂的骨肉之情寄予在林意临身上,那张总是古板到不近人情的脸上从表皮下透出一丝温情。   “意临。”   “姑姑,我看见他们对弟弟……”   “你做噩梦了。”林春蕾说,语气是她一如既往的坚硬。   是噩梦亦或不是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因为在不久之后,族里开始发生奇怪的事情。   先是杨五,一个守门人,平时为人本分老实,没和任何人红过脸。有一天守门时和人发生了口角,没有任何预兆地扑咬了上去。   族里从那一天发生了改变,年幼的林意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早慧的他嗅出了不一样的气息。   故事到最后,林春蕾动用了人脉关系将林意临和林惠生从那个已经变成炼狱的山中带了出来,带到了安平医院。到医院时她满身血污,身上几乎没一块好肉。   她用爱恨交加的目光看着浑然不知自己未来会如何的林惠生,跪在年轻的韩骞,也就是现在的韩院长身前:“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全告诉您了,您即将继承安平医院,是我能想到的最有能力阻止这件事情继续蔓延的人。”   韩骞鹰隼般的目光在林春蕾的面容上逡巡,他弯下身,双手扶住林春蕾,将她从地上扶起:“彦清兄与我早已说清楚,既然是友人开口相求,我总是不能狠心拒绝的。不过,”韩骞的眼中划过一丝精明:“我对你的儿子……那个孩子的能力非常好奇。如果想要我收留你们的话,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按照我的方式做事。”   林春蕾从身前男人儒雅的外表中看出了他的野心,这种野心她曾在族中的长辈身上看见过,可是现在,那个长辈早已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怪物。   林春蕾清清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林意临,说:“只要您能收留我和意临,对那个奇怪的孩子,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林春蕾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会想什么呢?是不得已却咬牙的狠心,还是本就无所谓的抛掷。林意临不知道。   在这场交易里,他是什么都不用做就得到庇护的既得利益者,自那以后他的衣食住行等等所有事情都有了着落。他和林春蕾相依为命,在这里安身立命了。   林意临讲了一个大概,整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被林春蕾带大的林意临有很多神态都和林春蕾有点像,比如喜怒不形于色。   这个故事他讲得很平淡,易时陆跟着他的节奏偶尔抬抬眼皮,又垂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意临倚靠墙边:“多年的研究让院长明白惠生的力量不是一个可以控制住并加以利用的东西,惠生身上的能量很强大,波及到了不少人,就是我们所说的、感染者,最重要的是,只有惠生能对他们加以控制。于是院长这么多年来一边派人研究一边利用惠生控制住那些怪物,直到你的出现。”   “我?”易时陆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自己什么事儿。   林意临:“你出现了,并且治愈了第一批患者,他们确定了你的能力,你的能力能够取代惠生对怪物的控制,而且你有一个比惠生更好的优势——你没有任何威胁性。所以,在打算终止研究后,本就忌惮惠生的他们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抛弃惠生了。”   院长看着就是一个心狠的人,这做事风格很符合他的人设,有利可图就加以利用,不想利用了就找到能制衡的法门,得到了法门,那之前所有都可以抛弃了。   易时陆移目到0号、也就是林惠生的脸上,林意临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林惠生丝毫不在意,比起林意临口中的那些事,他似乎更在意易时陆的态度。   易时陆想了想,低低道:“怪不得。”   0号微笑:“怪不得我会被关在这里?因为我本就是邪灵的祭品、贡品、盛放它的躯壳。”   易时陆摇头:“我是说,怪不得会一点美好的记忆都找不到。”   0号的面容凝住,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易时陆只听得咣当一声,脚踝上的铁钩脱落,四肢发软的0号如一只兽类般翻了个身、用绵软的肢体撑起身体,向易时陆的方向爬了两下,靠近他,仰起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说的话。”   易时陆抬起手,摸了两下0号的黑色头发,笑眯眯:“小、可、怜。现在想想,你之前让我治疗你,是还存有一丝希望,以为自己被我治好,他们就会放你离开,是不是?”   0号眯起眼睛,却没有反抗。   林意临突然觉得有一丝不自在,咬了咬牙,忍着心中不适对着两人道:“别腻歪了,姑姑已经有所怀疑,一切还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   易时陆:“我能帮你们做什么?”   林意临看向他:“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以防万一,你要和我们一起离开。”   林意临还是不信他,易时陆无所谓他信不信,认真点头:“好。”   林意临上下打量着他:“好?答应得这么轻易?”   易时陆拿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看了一眼0号:“他不过是想要自由,他没什么错。而且……现在这种情况,你会由我不答应吗?”   林意临:“确实不会。”   易时陆:“那不就得了。”   0号又脱离倒回床上,低笑了一声,说:“天快亮了,你们应该回去了。”   林意临拉开门,对着易时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易时陆大步流星地走出去,林意临无声地将门关上。   同回到值班室,邵贤书还睡得熟,脸上带着两坨酒醉的红晕,嘴里吐着轻微的鼾声。   林意临目光停留在邵贤书身上片刻,确认他是在熟睡,言语模糊地叮嘱了易时陆几句:“你最好听话一些,不要想着等太阳升起来就去找人帮忙,虽然他看起来对你很和善,可一旦你有异动,他不会让你舒心的。”   易时陆格外乖巧地说:“放心,我会听话的。”   邵贤书还在睡,偶尔嘴巴里发出几声嘟哝,林意临再次瞥他一眼:“好了,我先下楼了。”   “等一下,我还有一个疑问,希望你能解惑。”易时陆抓起桌上闹钟,随手摆弄了两下把它关闭:“如果说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也就算了,可在你的故事里,他自小被关在神祠中,和你没有见过面,你为什么要这么帮他?” 第172章 0号病人(十五)一更   为什么帮他。林意临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他和0号的交集不多,但也不像他简单口述的那样完全没有接触。   他依稀记得幼时有一天放风筝,断了线的风筝一直飞,他追到神祠的木窗边,看着风筝从窗口飞进。他知道这里是禁地,又不想弄丢风筝,站立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拿。   犹豫间,一只小手从窗口伸出来,手里拿着纸糊的风筝。   “是你的风筝吗,给你。”   声音的主人踩在木桌上,踮起脚,刚好露出一双眼睛,像两颗乌黑的豆子一样的眼睛。   林意临被吓了一跳,没有去接,反而转身跑开了,跑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个比他年纪还要小一些的孩子眼睛里流露出无措与失望。   林意临知道那是他的一个哥哥,但那时也仅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唯有那只彩绘的风筝与一双黑眸却在他的记忆中久久徘徊不去。   照相流行起来后,山里来了照相师傅,他看见了角落里站着的0号,心念一动,不知道为什么要故意站得偏一些,好让0号也入镜来。   到安平医院之后,在院长的资助下他上了卫校,课业不忙时他偶尔会帮着林春蕾给0号送饭,全程都在监督下,他们两人几乎不会说话。   林意临不用嘴巴,却会用耳朵和眼睛。他看到过0号倍受折磨的模样,也听见过院长走进来冷淡却充满权威地对0号说:“既然你能造出那些怪物,就应该能控制住他们才对,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被你弄成了什么样子?”   林意临的眼睛,看见了0号没什么反应地说:“我会尽量控制,但只能做到尽量。”   像这种算不上交集的接触有许多,林意临偶尔会从记忆里翻出。   真正决定帮助0号是在他听到院长对林春蕾说:“费教授和我说过,她那个叫易时陆的学生很有能力,他的治疗方法有用的话,我们就不需要0号了。”   林春蕾站在韩骞身前慢慢抬起头。   韩骞坐在椅子上,却有俯视她的气势,他的语气如法锤落下一般不容置喙:“你知道我的意思。”   林春蕾早在很多年前就做好了这种准备,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她仍用那种毫无起伏地声线说:“我知道,我会做好准备。”   林意临在那一刻开始觉得心口不舒服,好像一只螳螂伸出锯齿一下一下锯着他的良心,如果他还有那种东西的话。   辗转反侧几天之后,一个月黑风高夜,他推开了0号的门。   “你应该准备逃跑了。”   0号懒懒抬眼,对他微笑:“那个风筝是你的吧,弟弟。”   林意临心想,是的,所以我来帮你逃跑了。   ……   回过神,林意临看见昏黄的值班室中,易时陆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个人来到这里,好像就是催促他做出选择的,林意临的心里有一丝畅快,眼睛里透出笑意。   “就是想帮,没有为什么。”   忽略掉那些冗长繁琐的日常点滴,林意临给出简短又任性的答案。   易时陆垂眸笑了一下:“听起来像感情用事,但你的性格不像是一个会感情用事的人。”   易时陆走过去,手放在林意临的心口处,手心下是林意临滚滚的热血:“那么一定是这里,告诉了你很多遍,带他逃。”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林意临分不清是因为易时陆说中了他的心思还是仅仅因为他的靠近,他看见易时陆额前的碎发在空气中轻微摇晃,那个摇晃的节拍与他的心跳舞动一致。   易时陆仰起脸,那些碎发便跑到了一边。   林意临向后退了一步,让易时陆的手落空。   邵贤书还在熟睡,已经没有鼾声了,只剩呼吸的气声,均匀地在沉寂的空气中,无限放大。   ……   为0号的逃跑,易时陆也出了一些力,本来林意临打算把他们逃跑的目的地定在一个偏远一点的乡镇,易时陆提议说要跑就跑得再远一点,干脆坐火车南下,然后再做轮船去滨城。   易时陆的家人朋友也都在滨城,正好可以给他们一些照顾。   林意临同意了这个方案,易时陆定了个火车包厢。   每周六晚上院长都会离开医院,到周一再回来上班,这个时间段的警戒也会少很多,林意临安排就在周六晚上出逃。   就在周六上午,院长还带着易时陆去了一趟裁缝店。   裁缝店老板拿软尺重新量了易时陆的肩宽,韩骞一边和裁缝铺老板商讨着修改西装的方案一边看易时陆。   “他人瘦,但肩宽,这里您再看看能不能改得贴身一些。”   裁缝老板记下韩骞的要求,看见韩骞放下了几张票子,笑着应和:“韩先生,您是熟客,改个尺寸而已不能收您的钱,您下周过来取。”   韩骞点了下头,走到看似在看布料其实在神游的易时陆身边:“走了,今天还去买麦芽糖吗?”   被唤醒的易时陆一惊,扭头看他:“啊?”   韩骞轻笑:“在想什么?”   当然是在想今晚逃跑的事,但他不会对韩骞说,易时陆只笑笑,摇头:“没想什么,发呆玩的。”   韩骞又问了一遍:“买糖吗?”   易时陆继续摇头:“今天不买。”   上了车,韩骞让司机绕城一圈慢慢开,易时陆看着车窗外的城里景象,现在这些景象对他也不陌生了。   他听得韩骞道:“我今晚回家,家中长辈听我说起过你,都对你很有兴趣,若你今天没什么事,不如晚上随我去做客,吃顿便饭。”   易时陆惊讶看向韩骞,韩骞问:“怎么了?”   易时陆:“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邀请我去你家中。”   韩骞循序渐进道:“现在我邀请了,你的回答是什么?”   易时陆肯定是不会去的,今晚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下次吧,”易时陆道:“这次太突然了,下次等我做好准备再去。”   韩骞没有不悦,开玩笑似的说:“这要做什么准备,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易时陆:“您这话说得不合适。”   “不合适吗?”   韩骞看他一眼,直视前方,吩咐司机开得快些。   过了片刻,他不轻不重地说:“你既然坚持,我就不勉强你了。”   易时陆坐在一边,没说话。   回到宿舍后,晚餐时邵贤书来找易时陆,说林意临今天下厨煮了面,请他们去吃。   易时陆一开始不知道林意临是什么意思,跟着邵贤书过去才明白这顿饭是专门为邵贤书做的。   大概林意临对邵贤书的友谊让他心中有所愧疚,许多话又不能明着说,就在今晚准备逃离前专程为邵贤书做了一顿饭。   林意临做的是大排面,今早出去赶早市买的,每个人碗里一大块肉,香的很。   邵贤书低头闻了一圈,惊呼起来:“意临,你还有这样好的手艺!”   林意临和易时陆对视一眼,把筷子递给邵贤书:“坐下来吃。”   邵贤书拿起筷子大快朵颐,称赞道:“味道真好,你什么时候学的?”   林意临说随便做做的,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洋酒,白兰地,我托人才弄到手的,来一杯?”   邵贤书蠢蠢欲动,又犹豫:“上次我和时陆值班时喝了一点就……就醉了很久。”   易时陆帮腔:“怕什么,今天休息,又没有人会说你。”   邵贤书还在犹豫着,易时陆已经为他倒了一杯推至面前:“想喝便喝,今日你不要想那么多。”   邵贤书脸上绽出笑容,举杯到易时陆唇边:“时陆,你不尝一尝吗?”   易时陆推了酒:“你喝吧,我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我看你喝就好,我心里也高兴。”   邵贤书又问林意临。   林意临也道:“你知道我的,姑姑管得严,我从来滴酒不沾。”   推来推去到最后只有邵贤书一个人喝了酒。   易时陆低头吃面,偶尔目光与林意临相触,装作若无其事地避开。邵贤书酒量本来就一般,很快就晕乎乎要睡倒在桌上。在邵贤书伏在桌上时,林意临默默把碗里的大排夹在易时陆碗中,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去带人,车停在西北门,这是钥匙,拿好了,你先开车门进去,一刻钟之后我与你会面。”   说完,走出房间。   易时陆默默把多出来的一块大排啃了,真香。   碗里吃干净,易时陆就去抱邵贤书,把他挪到床上。   喝了酒的邵贤书身体发沉,迷迷糊糊中又犯浑,拉着易时陆不肯松手。   这一拉一拽之间,就把易时陆也摔到床上去了。   看着紧扯着自己手臂的手,易时陆试图扯出自己的手臂,哄着道:“贤书,贤书?你抓得我太紧了。”   邵贤书神志不清地睁开眼,盯着易时陆,喃喃自语:“别……别走。”   易时陆当他是在说醉话,笑嘻嘻:“我不走,我去倒杯水。”   邵贤书手松了一些,易时陆得以脱身。   他趁机跑出房间,走到西北门,那里果然停着一辆车。用钥匙打开门坐进后座,易时陆安静等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西北门今天怎么没有警卫,以前总会有一两个警卫在这里巡逻。   因为上次0号闹事,这两天0号那边看守的人变多了,难不成调的就是西北门这边的警卫。   看来上次的0号逃跑也是林意临和0号计划中的事,调虎离山,早就是算好了的。   一刻钟时间到,果然看到林意临背着一个人出现。   林意临先把0号放在后座:“他今天也被注射了药,没什么力气,照顾好他,我去开车。”   易时陆应下来。   林意临坐到驾驶座开车起步,在黑暗的环境下,车灯照出一束光柱,空气中的漂浮物在光柱下非常明显,像悬浮着跳舞的精灵,里面孕育着无数的生灵。   易时陆让0号靠在自己的身体上,0号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侧脸,易时陆觑他一眼:“你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到火车站我会叫你。”   话音刚落,车猛地一刹,易时陆和0号的身体皆是向前倾了倾。易时陆稳住自己和0号,急急地抬起头问:“怎么了?”   林意临声音平和,平和中又有些复杂:“贤书,他来了。”   易时陆看向前方,邵贤书就站在车前,拦住了他们的车。他站在车灯射出的光柱中,亮得易时陆看不清他的表情。   林意临停住车后,邵贤书便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来,直至车前,两只手撑在车盖上,眼睛里要冒出火来。   “又骗我。” 第173章 0号病人(十六)二更   易时陆感觉到这句话是对他说的,透过玻璃,邵贤书直看着他,在光晕中他的面容模糊,视线却被易时陆所感知。   邵贤书拦着车,车自然没有办法再向前开,林意临打开车门下车,快步走到邵贤书身前:“贤书,你怎么在这里?”   邵贤书一转头:“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们才对吧?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林意临深吸一口气:“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解释这么多,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你让一让,这件事情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生气的邵贤书没有那么好说话:“以后?你以后会告诉我什么?我们以后还能见到吗?时陆灌醉我的那天晚上,天快亮的时候你和他一起来到值班室,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只要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林意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你随便糊弄糊弄就行了?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   邵贤书瞪起眼睛,平日的爽朗荡然无存,只剩下怒火和阴翳。   林意临急着走,不愿意和他纠缠,可是邵贤书平时看着开朗但许多时候就是一根筋,现在这种情况下更不会好说话,很是棘手。   易时陆坐车上看了一会儿,他们才刚开出西北门,一旦医院里有人发现0号不见了,一下就可以抓到他们。   易时陆扶着0号靠在后背上,说:“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0号声音虚弱,言语却调笑:“要不要我帮你们解决掉这个人?”   易时陆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认真说道:“不,他不是我们的敌人,先不要动他。”   0号哂笑了一声。   易时陆下车走到邵贤书和林意临身边,听到他们争论的声音,邵贤书不依不饶地说:“你知不知道只要我在这里大叫一声,你们立刻就会被人发现?”   “贤书,”易时陆制止住二人,面对邵贤书:“这件事情意临不告诉你是不想把你扯进来,你在这里有一份这么好的工作,不可能像他一样能抛下一切帮0号逃出来。”   邵贤书咬着牙,神情却可怜,好像现在受制于人的不是易时陆他们而是他自己:“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帮你们?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抛下一切去帮你?”   易时陆张了张嘴,蹙起眉,听不懂邵贤书这句话:“你……帮我们?你没有理由帮我们。”   邵贤书:“那你又有什么理由帮他们?”   易时陆看了林意临一眼:“我……我当然有我自己的理由。”   邵贤书用力抓住他的手腕,让易时陆看着自己,他一字一句道:“我也有我自己的理由。”   “时陆,明明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帮你,可你什么也不对我说。”邵贤书逼在易时陆身前,如拷问如哀求:“你不能就这么把我留在这里,告诉我一切,我会跟你走,我会帮你们。”   安平医院的灯亮起了几盏,好像有人的脚步声接近,做贼心虚的易时陆越发感觉到时间的急迫,他心一横:“好,那我现在让你跟我们走,什么都先别问,直接上车,哪怕你会损失掉安稳体面的工作和生活,你上不上?”   易时陆以为邵贤书会犹豫,可反而,在说出这句话之后,邵贤书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气息消散了许多,这句没来由的话反而对他起到了安抚的作用。   邵贤书坚定地说:“我当然跟你走。”   易时陆深吸一口气:“那就上车。”   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共犯,车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尴尬。易时陆和0号坐在后座,邵贤书坐在副驾驶,林意临开车,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车停在火车站外,林意临说他的朋友会自己来取车,他们几人上了火车,幸亏易时陆订的是包厢,刚好够四个人,两两对坐。   0号仍旧没什么力气,靠在易时陆的肩膀上,易时陆低头问他:“要喝点水吗?”   0号点了点头。   林意临打来水,易时陆喂着0号喝下去,林意临就坐在邵贤书身边向他解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他们的路线。   “从这里南下,一直到临水,然后换轮渡去滨城……”   邵贤书耳朵听着,眼睛却在看着易时陆和0号两人之间的动作。   “他虚弱到连一杯水都拿不起来吗?”邵贤书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0号好笑地看着他,轻飘飘道:“我拿不拿得住水杯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让你喂我。”   邵贤书被呛,面色一暗:“我只是觉得像你这种怪物,常常都很狡诈,意临与你有血缘关系,帮一帮你也在情理之中,时陆又不是你弟弟,凭什么让他处处照顾你?”   林意临来回看了看:“是我考虑不周,时陆,我和你换个位置,我来照顾惠生吧。”   0号在桌子下扯了扯易时陆的衣摆,小声道:“不许换。”   易时陆冲着林意临笑了下:“就先这样吧,到轮船上我再把他换给你。”   邵贤书刚要张嘴,被易时陆截住话头:“贤书,接下来一路还要辗转,坐火车就要坐一天,会很累,先休息吧。”   邵贤书只能压下心中不满。   熄灯之后,易时陆和0号靠着丝绒软垫闭目养神,坐在对面的邵贤书和林意临已经躺在椅子上睡下了,椅子不算太宽大,他们蜷缩着身体。   易时陆闭了一会儿眼睛没睡着,睁开眼睛,刚好看见火车正穿过城市,车窗外有点点星光,不远处就是灯火璀璨。   易时陆想起了现实世界,这里的景象和现实有相似的地方,可终究不是现实。怀揣着一种复杂心情,他不言不语地看了很久。   0号在他肩上徐徐睁开双目,看着易时陆,没有打扰他。   易时陆看了一会儿就开了口,声音很轻,不会打扰到别人的好梦。   “以后我也叫你惠生?”   0号没什么起伏地说:“随便,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叫什么都行。”   易时陆弯了弯唇角,灯火映在他的面容,落下被窗棂切割后的光斑,如梦似幻,他悄无声息地握住0号的手:“惠生,我早和你说过,我们会有新的美好记忆,这句话我一直记着,现在,要开始去做了。”   0号靠在他的肩头没动,就在易时陆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他的肩膀一轻,0号抬起头,吻上了易时陆的脖子。   冰凉柔软的吻,清清淡淡不含□□,却温情缱绻。   “把这个算进去。”   易时陆:“算进什么?”   “算进好的记忆里。”   0号淡淡说,然后闭上了眼睛,重新靠在易时陆的身上。 第174章 0号病人(十七)三更   一大早易时陆往火车上的洗漱间走,刚好碰上林意临洗好回来,他对林意临打了一个招呼,林意临看他的眼神却有点奇怪,易时陆怀疑是不是自己昨天晚上和0号的那些小动作被林意临察觉了。   中午易时陆喂了0号一碗粥,林意临把用过的碗送出去,回来的时候还拿了一条毯子,扔到易时陆手边:“借的,天气冷,你和惠生可以盖一点。”   易时陆越发确定林意临肯定是看见自己和0号时不时握在一起的手了。   他倒是无所谓看不看见,甚至看见更好。   邵贤书问林意临:“你怎么没给我借一个?”   林意临:“毕竟是借来的,不好意思多借。”   邵贤书笑着道:“你和时陆认识之后,好像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就大不如从前了,意临,是不是现在在你心里,你和时陆更要好?”   林意临坐下,换了话题:“还有六七个钟头到临水,都省一点力气吧。”   晚上,火车到了目的地,0号恢复一些力气,可以自己走路,易时陆轻松不少。   邵贤书主动请缨:“我和意临去买船票,你们在这里先坐着,我们稍后就过来。”   易时陆就和0号在候船厅里等着,听见码头传来船停靠岸的声音,身边陆陆续续有人上船。   邵贤书和林意临走出易时陆的视线,两人都换了一副表情。邵贤书看着林意临:“你早就了解他的个性,让他自己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选出来,我没什么耐心了,不如我们俩联手吧,赢面更大一些。”   林意临面无表情:“怎么联手?”   邵贤书:“0号那个家伙的人设太刁钻,也许能感应到我们,我们找个远一点的僻静地方说话。”   邵贤书四下看了一眼,往一个没什么人的废弃小码头指了一下:“你去那里等我,我先去买好船票,待会去找你。”   林意临点头:“快点过来,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商量。”   邵贤书摆了摆手,快步跑向购票的窗口:“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过来。”   林意临走到码头,看着轮船就停留在不远处,那边人声鼎沸,而这里却是绝佳的僻静之地,他其实并不想和邵贤书联手,易时陆不知道邵贤书是什么样的人,但他非常清楚。无论邵贤书外表看起来多么的无害,他们……他们四个的本质是一样的。   如果邵贤书早几天和他说这种要求,他会拒绝……可是从昨天开始,易时陆对0号的亲昵态度让他有了危机感,如果他再不主动出击,易时陆恐怕最后不会选他。   林意临望着洒满月光的水面,看得出了神。   “喂,意临,你在想什么?在想时陆?”等了十几分钟,邵贤书买好船票过来,从林意临身后靠近。   林意临自嘲地笑了一声转过身,随着邵贤书的脸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一把锋利的匕首也捅进了他的腹部。   “想也没有用,他只会是我的。”邵贤书的声音冷了下去,手下的动作却狠辣,他转动刀柄,却并不把它从林意临的身体中抽出,以防血水喷溅到自己身上。   “让易时陆从我们四个中选择一个这种馊主意是谁想的?另一个‘我’吗?就算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那么现在我也后悔了。我不打算让他自己做选择了,时陆那个狡猾的家伙是根本不会做出利落的选择的,他对谁都能表现出有情,但对谁也都无情,你们还没有看透吗。我打算换一个玩法……”   “我们干脆自相残杀好了,活下来的那个,就永远陪着时陆。”   林意临感觉到巨大的痛意,身体上的疼痛他在其他几个世界里也感受过,熟悉又陌生。他知道自己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消失”,所以神情格外平静,哪怕已经痛得从额头落下大滴大滴的冷汗。   “如果他不喜欢你这种个性,你也要逼他最后和你在一起吗?”   邵贤书诡异一笑:“是不是分离太久让你忘记了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准确来说,我们本来就是同一段数据,同一段数据的不同表现形式而已,我们表现出不同的个性,但其实……并没有任何差别。你可以是林意临,我也可以是林意临,他喜欢什么样,我最后就会变成什么样。他喜欢开朗的、阴郁的、害羞的、浪荡的……他喜欢什么,我就是什么,没必要和你们在这里浪费时间玩这种游戏。”   林意临觉得邵贤书说的有道理:“我认同你的方法,0号和院长却未必会认同。”   “无所谓,”邵贤书低低笑出声:“我杀了他们,他们杀了我,这两者都可以。无论最后剩下谁,都是我们陪在时陆身边,是我陪在他身边。”   陪在易时陆身边……这个美妙的构想让林意临的脸上浮现出巨大的幸福的笑容,连正在向外溢出鲜血的身体都觉得轻盈充沛,他微笑着向后倒去:“你成功说服我了。”   身体坠入海水中,涌起点缀着白色泡沫的水花,在夜色里并不明显,像一闪而过的烟火。   他笑意盎然,沉坠的身体像在经历着最幸福的事情,他的右手慢慢握起,好似已经牵住了恋人的手,再不会放开。   “无论是谁最后能留下……都是我留在他的身边。”   故事随意变换,场景、人设、时代……一切都可以变换,唯有他,作为时陆的爱人,永恒不变。脱下外在花哨炫目的皮囊,他以一颗并不存在的真心坚守着虚幻的感情。   他感到莫大荣幸与莫大满足。   易时陆坐在候船厅,无聊地抓着0号的手玩。0号的身体修复能力很厉害,他身上的那些伤口,这两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了,称得上是……怪物一样的修复能力,不过他本来也是人们眼中的怪物。   易时陆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坐在身旁的0号却突然直起了身体,神色凝重地看了易时陆一眼。   易时陆:“怎么了?”   0号身体僵硬了几秒,又缓缓恢复正常:“没事。”   在他说完“没事”这两个字,邵贤书拿着船票跑了进来,入口即将关闭的鸣笛声刚好响起。   见只有邵贤书一个人跑回来,易时陆站起身问:“贤书,意临呢?”   邵贤书说:“他刚才说去买个东西,让我们先上船。”   0号抓住易时陆的手腕,借着他的力让自己更快的站起身,他挺直身体与邵贤书面对面对视,扯了扯嘴角却不说话。   邵贤书也明白了点什么,微微扬起下巴看向0号:“快点上船吧,不要错过时间,这一趟去滨城的船错过了,就要等明天晚上了。”   易时陆拉着0号:“走,我们到船上再等等意临。”   易时陆刚迈出第一步,候船厅中涌进一批穿着军装的人,有人高声喊到:“立即封锁渡口,任何人不得上船!”   人群拥挤中,握着0号的手,易时陆的心一沉。 第175章 0号病人(十八)   拥挤而入的人流裹着外面的尘土,一阵烟尘四散之后,易时陆看见了院长。   院长还是那个院长,一天的追踪下来和他们没差多少时间,做好计划的易时陆一行人尚且风尘仆仆,院长却仍旧光鲜的站在他的对面。   他从人群中精准的捕捉到易时陆的定位,没有走过去,先是和身边头目一般的人物耳语了几句,在头目的示意下,易时陆和0号被几个人以包围之势围住,困在中间,只留了让他面对韩骞的出口。   0号像又要站不稳似的,将身体的一部分重量靠在易时陆的身上,易时陆被围得晕头转向,所有注意力全在大厅里这些人身上,没有注意到0号这个小动作。   几句话的功夫,又从外面哗啦啦跑进来几个人,手里抬着个什么东西,到了大厅中,把手中东西一放,扔在地上。   头目踱步向前一步,掷地有声:“大家不必慌张,我今天是来抓捕凶手的。”   易时陆看着被扔在地上的“东西”,湿漉漉的,从身体里不断渗出水迹,腹部插着一把匕首,露出的皮肤颜色苍白,那张脸他是熟悉的,林意临。   易时陆眉心绞了起来。   林意临……怎么会是林意临?   他之前对林意临也有怀疑,但现在林意临变成这副模样,显然……就不是他了。   可是林意临那样一个人,谁会杀他呢?   易时陆看向0号,0号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无动于衷,易时陆又看向邵贤书,邵贤书嘴唇颤抖仿若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刚才……刚才0号一直和他在一起,而邵贤书是和林意临一起买票,单从这一点上来说的话,答案好像很明显了。   想到这儿,易时陆别有深意地多看了邵贤书几下,后者还兀自在那儿做震惊与垂泪状。   嘿,这剧情他虽然看不懂,但反正有猫腻就对了。   有猫腻,大大的猫腻,这个地方谁都不能信。   院长气定神闲走到易时陆的身前,易时陆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没有责怪的话语,像“虽然抓住妻子出轨但仍旧十分大度的丈夫”。   “散心也要有个限度。”   温和柔软的话语搭配的确实铁腕手段,易时陆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有人上前将他和0号分开。   院长伸出手,易时陆看了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他的注视下把自己的手放了过去。   易时陆没想到韩骞的手心是潮热的,层层热意上涌,他并不舒服。   一直到坐上车韩骞也没有松开手,闭目眼神的时候亦是没有。   易时陆看着韩骞的眼睑,覆盖住他的双目,易时陆计划着将手偷偷抽走。   只抽了一点,就又被紧紧纠缠上。   韩骞默默睁开眼睛:“几百公里,你很会逃跑,我来晚几分钟,你们就坐上去滨城的轮渡了。”   易时陆低眉顺眼着不说话。   韩骞:“活了三十多年,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沉不住气。”   易时陆:“你……其实你做得很好了……”   韩骞冷哼一声:“你安慰我?留着安慰安慰你自己吧。像你这样擅离职守私放感染者的,回去之后准备好接受调查。”   易时陆:“那惠生……”   “你叫他惠生?”韩骞一道寒冰似的目光泠然看过来,不等易时陆回答又重新闭上眼睛:“少说话,不要惹我生气。”   易时陆眨了几下眼,安分了。   逃跑的时候一直在赶路,回去时倒不用赶路,晚上落脚在一家旅馆里。   院长对他起了戒心,对0号和邵贤书住的房间位置一点都不透露,还以看管易时陆为由把他和自己安排在了一块儿。   “好好睡觉,不要动歪心思。”韩骞随手扔了张毯子过去。   易时陆:“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为什么要睡沙发?”   韩骞不理他,在床上睡得很香。   易时陆:“院长……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你对我很好的。”   韩骞淡淡道:“我之前也不知道你要帮着他们逃跑,不对,”他加重语气:“是和他们一起逃跑。”   易时陆自知理亏,咽下了未说出口的话,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虾,继续思考那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邵贤书为什么……要杀了林意临。   想到脑子发懵易时陆都没想出来答案,他躺在朱红色丝绒沙发上睁开眼看天花板,诚心发问:“邵贤书和林意临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韩骞:“这你要问他们。”   易时陆:“他们两人无论是平时表现还是性格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冲突的地方,唯一一次冲突是……我和意临逃跑,没有叫上他。”   “所以这唯一一次冲突是……与我有关?”易时陆脑袋好像变得清醒了点,他满脸严肃地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安静后转了一下眼珠子:“他们不会为我反目成仇了吧?”   韩骞哂笑:“易时陆,好大的脸。为了你,就能让多年相交反目?就能让邵贤书杀了林意临?”   听得韩骞的话,易时陆突然一个激灵,他用右手托着脸,整个人半坐了起来,看向韩骞的方向:“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骞在此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睁开眼睛,与易时陆遥遥相望。   易时陆:“我怀疑邵贤书是因为我当时在场,知道是他们一起去买票。你是因为什么,说出是‘邵贤书杀了林意临’这种话?”   韩骞说:“我也只是怀疑。”   “是……么。”   易时陆趴回沙发上,这次变成了一条壁虎,过了几秒又成了一只翻肚皮的鱼,他折腾来折腾去,索性一股脑爬起来看向韩骞:“这个沙发,我就非睡不可吗?”   韩骞:“你不嫌地脏的话也可以……”   易时陆躺了回去:“嫌。”   韩骞闷笑起来,笑容在胸腔里轻荡,不像邵贤书平时那样爽朗,也不是林意临那种闷葫芦,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一种……更具成熟魅力的笑声。   听着这样的笑声,易时陆把脸埋进抱枕里,在暗处的脸色变了变,脑袋里闪过另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第176章 0号病人(十九)   光从打开的门外透进,洒在柔软的地毯上,被关在房间里的邵贤书沉着脸,看着地面上被照出的黑色人影不断走进,高昂的手工皮鞋在走动时连一丝褶皱也没有,地毯上有些许脏污,好似配不上这双鞋,虽然这已经是他们能找到最方便高档的旅店了。   房间里不只有邵贤书一个人,0号就坐在他的正对面,只是一直没有发出声音,让人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感。   皮鞋停驻在邵贤书身前,又向左方0号的位置看了一眼,三方会谈的局面由此形成。   “你杀了林意临。”韩骞不带情绪地说。   邵贤书低低笑起来:“杀了就杀了,反正我们到最后只剩一个就可以了,其余的都是没有用的。”   韩骞不做声地抬了抬眼皮:“你违反了规则。”   “规则?谁定的?你定的规则吗?”   韩骞端详他,而后道:“你不该用这种语气说话,也不应该露出这种表情,和你的人设不符,时陆不会喜欢这副模样的人。”   “你的人设已经崩了,”韩骞轻描淡写地对0号说:“杀了他吧。”   一直未出声的0号坐在邵贤书对面的沙发上,听闻此话慢慢地坐直了身体,看起来他什么也没做,天花板的一半却变得如黑水浸泡一样的能拧出汁液,印花墙纸开始剥落,0号正准备张开嘴,却被一声轻笑打断。   “等一下,”邵贤书说:“我要再看时陆一眼。”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出于某种相同处境下的同理心,0号觉得邵贤书说出这句话他完全能够理解,他看了一眼韩骞。   韩骞道:“早知今日,你就不应该对林意临下手,还能够常常伴在时陆身边,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连看他一眼都要求我。”   邵贤书不做辩驳,脸上全然是冷意。   韩骞转身:“跟我过来,声音轻一点,他已经睡着了。”   邵贤书走在韩骞身后,手腕被用银色手铐绑起。   房间内,时陆蜷缩在小沙发里,睡颜恬静,宛在美梦之中。   从目光接触到他的那一瞬,邵贤书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动容,眼神的柔软不会欺骗人,即便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蹲在时陆身前,凝视着他,像要将他看尽。   易时陆的嘴巴动了一下,邵贤书的面容中也同步出现了一丝轻盈笑容。好像就像这样,他能看很久很久也不会感觉厌倦。   “好了。”韩骞轻轻说:“再看下去他就要醒了。”   邵贤书声音很低,低到沙哑,好像喉咙里掺了一把海绵和沙:“不觉得你的做法对他而言才是残忍吗?让他做选择……易时陆什么时候真正做出过选择?如果真的让他选的话,他谁都不会选。你看似给了他选择,其实什么也没给他。现在的做法是为了他还是让自己心安理得地困住他,你心知肚明。”   韩骞不回答,邵贤书说的这些他全明白。   “你们才是错了,我是对的。”邵贤书突然伸手去推易时陆:“时陆,我有话跟你说。”   “你要做什么?!”韩骞试图阻止邵贤书的举动,却不想被邵贤书转身突然发难。   邵贤书的袖口处刀锋一闪,一个猛扑撞在韩骞身上,可是在他把刀送出去之前,他率先感受到了一阵麻痹。   人在极疼痛的情况下最先感觉到的往往是麻痹,邵贤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笑了一下,拔出了深陷其中的手术刀。   韩骞感觉面庞一热,在邵贤书的身体倒下时,他看见了睁开眼睛的易时陆。   像是被人捂住口鼻勒住喉咙,易时陆脖子以上的部分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极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韩骞站在原地,宣告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想谋杀我,我先下手了。”   易时陆喘了口气:“为什么?”   韩骞连个理由都懒得想了:“他疯了。”   邵贤书疯了,多稀奇的事情,谁会相信。   易时陆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这……这样……”   他咳嗽两声:“那现在这个……怎……怎么弄?”   韩骞:“我去找人帮忙,你如果害怕就跟我一起。”   易时陆:“我……我不怕,就在这里等你。”   韩骞深深看他一眼,转身走出房间。   韩骞一出去,易时陆就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摊开手,手里只有一颗纽扣。   他确信自己在清醒过来之前已经听到了邵贤书的声音,这颗纽扣好像也是在那个时候跑到了他的手中,极有可能就是邵贤书塞给他的。   易时陆蹲在邵贤书身前,一开始还只是用目光检查,后来心一横,干脆直接上了手。   邵贤书的袖口处藏了一把刀,可见韩骞刚才大概率没说假话,邵贤书的衣服上还少了一颗纽扣,这个纽扣就是他从自己的衣服上拽下来的,但是纽扣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呢?   还有邵贤书的伤口,伤口是手术刀造成的毋庸置疑,但是……韩骞随身携带手术刀这种东西干什么?   易时陆搬动邵贤书的身体,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可疑的地方,可只是翻了个身,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太轻了,作为一个身高超过180的男子,就算邵贤书体型偏瘦,但这个也太轻了。   易时陆正思考着是不是因为虚拟世界的原因,可能是一种bug,眼睛一眨,忽然看见邵贤书的一只手变得透明,随即消失,原本是手的地方涌现起几条绿色的漂浮在空中的代码。   易时陆:……这比穿模还离谱……   易时陆刚要仔细看,韩骞就带着人过来了。   看见易时陆蹲在邵贤书面前,韩骞愣了下:“你做什么?”   易时陆扯谎:“他刚才好像动了,我过来看一下。”   听见易时陆这么说,韩骞的呼吸一顿,泄露出片刻的不自然。   刚才事情发生的太急,易时陆醒得又太不是时候,他确实忘记多检查一下了。   韩骞:“看出什么了?”   易时陆:“……是我看错了。”   韩骞的呼吸恢复正常。   进来的人里有当地警署的人,还有韩骞找来的那个在候船厅包围他们的头目。头目看起来有点手腕,在他的助力下,警署的人只是问了事情经过就把邵贤书带走了。   易时陆再看邵贤书,发现他那只手已经恢复正常了。   一切处理好尘埃落定之后,易时陆没有问韩骞邵贤书为什么要杀他。他知道这个问题韩骞一定可以回答的滴水不漏,他可以说邵贤书是想畏罪潜逃,才对他动的手,也大可以扯出其他的易时陆想不出的理由。   易时陆问的是:“邵贤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韩骞双手交叠,坐在他面前:“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当一个人还没想好要怎么撒谎时,往往就用反问句。   易时陆装傻:“我想不明白所以才问你。”   只几秒钟的时间,韩骞的脑袋里已经构造出了一个足够令人信服的,半真半假的话。   “半夜有人来敲门,是看守邵贤书的人,他说邵贤书有所请求,看在以前的交情上我去见了他,邵贤书说想见你,见到你之后他就会把真相告诉我,我就带他过来了,没想到他不是想见你,而是想杀我。”   不对,易时陆心道,邵贤书想见他是真,想杀韩骞才是假,韩骞是颠倒了真相与假话。   多说多错,韩骞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够严谨,反正邵贤书已经除掉,接下来就只剩他和0号。   他站起身:“发生了这么多事,如果睡不着就收拾收拾东西吧。”   易时陆:“其实我还能睡。”   反正这里不管是谁都是虚拟的,故事虽然可怕,但只要一想到是假的,他就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了。   谁知道这话一说出来,韩骞的目光便炯炯地向他看过去:“是我忘记了,你从来心大,这点小事不会放在心上。”   易时陆觉得韩骞的话阴阳怪气的,但他没有证据。   韩骞又道:“这样想来,你肯帮助0号逃跑,可见对他是有点不一样的。”   提到这茬,易时陆立刻摆出一副自己已经悔过的神情,低眉顺眼,任对方说什么都不回嘴,但就是绝不明确表态。   韩骞笑了笑:“不知道回到医院他还能不能那么好运,遇上你这样一个肯帮他的人。管理会的人对0号的这次逃跑很愤怒,我只能……祝他好运了。” 第177章 0号病人(二十)   韩骞口中的“好运”并没有落到0号身上,回到安平医院的两天后,易时陆就得到了对于0号最终的处理结果——销毁。   他们甚至用了“销毁”这样的字眼,就好像0号是一件物品而不是一个人。   易时陆听到这个结果心凉了一下,踌躇再三问韩骞:“‘销毁’是什么意思?”   韩骞坐在办公桌前,头也不抬一下:“这两个字的意思就不用我解释给你听了吧。”   易时陆原地磨蹭了一会儿,默默往办公桌前挪动步子:“那么我呢,管理会对我的处罚是什么?”   韩骞写字的速度变慢了,手中的钢笔摆动的弧度变小,最后接近于静止。   “停薪留职,禁足观察三个月。”   易时陆“哦”了一声,继续往韩骞面前挪,就快把自己放到他眼睛前了:“惠生……我是说0号,被‘销毁’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韩骞终于抬起眼皮,正眼瞧他:“你不关心你自己倒很关心他,是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易时陆:“我只是……不忍心,我想去看看他。”   “不用了,”韩骞重重地把文件一扔,像是故意吓他一样,厚重的文件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你那天有别的事情。”   易时陆惊讶:“我有别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韩骞:“你上次答应了,下一次,和我一起回家吃饭,虽然说完这种话你就跑了,但我是个诚信的人,既然和你有这样的约定,自然也要信守承诺。时间就定在这周六,周六,也是销毁0号的时间。”   易时陆怀疑韩骞是故意这么安排的,防他防得太过,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医生,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再和0号来一次大逃亡。   易时陆什么也没说,回到宿舍里。   这次回来,很多东西和之前不一样了。没有邵贤书一直和他说话的声音,也没有林意临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他和邵贤书说话,易时陆走过去坐在床边,突然感到一阵寂寞。   寂寞。   从刚进到这里听不见统哥的声音那天起,他就开始感觉到寂寞,后来因为认识了很多人,这份寂寞被冲淡了,现在,被冲淡的寂寞再次掀起。   他走过一个好像重要又好像不重要的剧情点,失去两个所谓的“朋友”,寂寞找来时,没有人挡在他身前了,只有乌云一样的浓重黑夜将他压得胸口发闷,摆脱不掉,无处可逃。   易时陆手心里还躺着那枚纽扣,邵贤书留下的,那一枚纽扣,被他干燥的掌心熨热。   “时陆。”   戚云舒在门外看他,露出些许担心:“纽扣掉下来了吗?”   还未等易时陆回答她就已经走了进来,拿起易时陆手里的纽扣:“我帮你缝,哪件衣服上的?”   易时陆摆了摆头,又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置:“坐,这个纽扣不是我的。”   戚云舒在他身旁坐下来,看着易时陆的侧脸,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   为了打破尴尬,戚云舒从易时陆手中拿过纽扣,看了看,突然说道:“这是贤书衣服上的纽扣?”   易时陆:“大概是。”   戚云舒想到往昔:“贤书和意临都是会照顾自己的人,虽然是男人,手工活做得却不差,从前衣服上有个要缝缝补补的地方他们都能自己做,缝纽扣也是,一根线把四个纽扣孔缝得紧紧、针脚细腻……很多人觉得贤书和意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其实不是,他们反而在很多方面都很像……”   易时陆的脸上慢慢溢出一丝丝心领神会的笑意,看得戚云舒一愣,心想他是不是在刺激之下精神错乱了,又或者是自己看错了。戚云舒定定看了两秒,确认并非是自己看错,易时陆脸上的笑意未退,反而越发有一种气定神闲的笃定来。   戚云舒:“……”   她是想来安慰人的,但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易时陆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不用再说了,我自己想得明白。”   戚云舒讪讪道:“那就好……那就好……”   易时陆问:“喝茶吗?我这里有茶叶。”   话题绕的快,现在都绕到喝茶上面去了。见易时陆动作自然不像是在强撑,戚云舒安心许多:“茶就不喝了,这几日我会搬到你隔壁住,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我。”   易时陆微笑着说好。   戚云舒走到门边,心脏鼓动了一下,停了脚步回头去看易时陆,正好看见易时陆给自己泡了一杯青嫩的绿茶,手里拎着水壶,垂下的眉眼和鼻梁线条优美,嘴角的笑还停留在上面,好像想什么出了神。   戚云舒不再打扰他,抬脚走出了房间。   在周六之前,易时陆知道自己和0号必有一见。   那天夜晚凉爽,大院里枯桠婆娑倒映在易时陆的宿舍里。易时陆正盯着天花板上的树枝倒影出神,渐渐地,那些黑色的剪影就变了味道,变成苍老干枯的手指,延伸到易时陆眼前,对着他轻轻勾了一下手指。   易时陆没有犹豫地把手伸了出去,低声说:“你终于来了。”   他的手被那团黑色的手指剪影裹住,触感是干涩的树皮,划得手泛出粗糙的疼痛,似乎感觉到他的不适,手指尖锐的骨节短暂地停顿,像是会思考的生物,但粗粝的表面无法避开,最后它还是握住了易时陆。   黑色手指稍一用力,易时陆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在双脚离地时又伸过来一支,将他托住,把他拽进了二维的墙壁里,易时陆和这些斜生出的东西一样,变成了映在墙壁上的平面影子。知道这些东西没有恶意,易时陆也不觉得害怕。   静悄悄的夜里,他在墙壁上被黑色剪影托住如游鱼般自由移动,进入到被严格封锁的房间里。   卜一到房间,那枯桠又转变成干瘦手指,在他的后背一弹,易时陆就被从墙壁里弹了出来,在平地上踉跄几下,就看见了眼前的0号。   相较之前只是被关押起来的样子,现在的0号看起来……处境更差。他的双臂被高高吊起,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但精神状况很差,黑色剪影把易时陆送到这里之后就离开了,听见易时陆的动静,0号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易时陆走过去:“惠生。”   0号对他笑了一下。   易时陆又说:“他们说要‘销毁’你。”   意料之中,0号没有太大的反应,反问他:“你有没有事?”   易时陆一个劲地摇头,把眼眶摇出一圈红色。   “惠生,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你……而且他们对我也不好,我不喜欢他们。”   0号的身形微动,吊着他的铁链就沙沙作响,听起来很是阴森可怕。   “他、他们,怎么对你不好了?”0号问他。   易时陆面上浮出愠色,又似敢怒不敢言,话在嘴边徘徊了好久没有说出来,0号忍不住又出声问他一遍:“他们怎么对你不好了?”   “也不是……完全不好,只是我上次帮你逃跑,这次回来免不得要受惩罚,还有人在背后说风凉话,院长……算了,他……更不用提了,总是用那张冷脸对着我……我不喜欢这里,一点都不。”   易时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副受了很大委屈的模样。   0号看着他的表现,终于问出口:“院长对你不差,你怎么会一点都不喜欢他。”   易时陆:“世界上对我好的人那么多,我总不能一个一个都喜欢过去。”   是了,0号看着易时陆理直气壮的模样在心中想,这就是易时陆了。   他说:“听起来你今天来见我,是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易时陆近身,0号本身就比他高上一点,现在又是被吊起的状态,他不得不扬起头来看0号。   “我说什么你都听吗?”   易时陆眼眸明亮,好像他接下来不是要怂恿0号去做坏事一样。   0号略一踌躇,弧度很小地点了下头。   易时陆低下头,脚尖在地面上点踢了两下,姿态活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因是低着头,0号自然看不见他的神情,也就看不见他戏弄的微笑。   “我说,”易时陆讷讷道:“这事情明明有好解决的方法的,难道你都想不到吗……你……说真的……难道你杀不了韩骞么?” 第178章 0号病人(二十一)   0号的手臂一收,链子又开始发出声响。他不是听不出易时陆话里话外的意思,也不是不知道易时陆是在怂恿他,但是他不在乎。   无论如何,易时陆现在是在让他杀韩骞。他,杀韩骞,易时陆给他选择了这样一个方向,也就是在两人之间选择了他。   0号想起两天前韩骞对他说的话。   “现在候选者只剩我和你了,他必须要在我们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无论是对你的处境心生怜悯,还是因我的长久维护而触动,他要在一个分岔路口做出他自己的选择,来决定我们的结局。”   这个所谓的“分岔路口”,韩骞把它营造成“对0号的销毁”。   如果易时陆无动于衷,那么就等于他选择了韩骞,如果易时陆采取行动,那么他选择的那个人就是0号。   现在,易时陆选择了后者,选择了他。   “你从来没想过杀了他吗?”易时陆慢慢摸上0号的领口,他的领口褶皱不堪,由于被粗鲁的对待,上面浸过汗渍和脏污,易时陆丝毫不嫌弃:“我知道你,惠生,我了解你。你拥有强大的力量,但你不愿意用它们来做坏事,这么多年你没有反抗过,甚至还帮助囚禁你的人去控制那些怪物……可是惠生,他咬我们咬得太紧了,有韩骞在我们就永远也没有办法摆脱这种处境。”   易时陆看起来忧心忡忡,为着两个人的未来做考虑。   “记得我们约定好的吗,新的、美好的记忆……”   0号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蛊惑,他不由自主地顺着易时陆的话复述:“新的、美好的记忆……”   “对,属于我们的。”易时陆的手开始攀缘,从领口滑到肩膀紧接着到下颚,抚触对方瘦削的刀锋般的下颚。   0号的注意力全在他的身上,以至于他感觉到自己在被易时陆牵着走却没有一点想要反抗的欲望。   易时陆看着0号黑色眼底里那个自己:“上次逃跑失败都是因为韩骞,杀了他,一切都会变得容易。”   0号点头,声音嘶哑着说好。   0号都首肯了,一切就变得容易了。易时陆与0号做了详细地安排,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一切都是由他来定,易时陆将动手的时间安排在周六那一天,告诉0号,他会在那一天带韩骞到他面前。   一切商量好,易时陆本想握一下0号的手来给予他一点鼓励,手刚伸出来就尴尬地想起0号双手现在都被吊着,便换了个方向拍了拍0号的肩膀。   “我知道你现在很虚弱,但在那个世界里,没有人能赢过你,韩骞也不能,我相信你,不要让我失望。”   回去时还是那堆黑色的影子来送的易时陆,他们这次见面做的很隐蔽,易时陆想应该不会有人再发现,果然一直到第二天,都没有人找他谈话。易时陆也装作一直有在被乖乖禁足的样子,待在宿舍里,哪儿也没有去。   周五韩骞来找易时陆,和他约好周六见面的时间。   易时陆一脸严肃地看他,指了指墙壁:“昨天夜里我见到惠生了。”   韩骞也不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看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易时陆继续严肃地说:“惠生变得与往常不太一样,他好像知道你们的打算了。”   0号能知道管理会的决策实属正常,韩骞还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易时陆。   易时陆接着说道:“惠生他……你知道的,他虽然和别人不太一样,但在以前很少显示出攻击性,可是昨夜,他好像生气了。”   易时陆露出自己的脖颈,上面是一圈青色痕迹,就像是有人重重掐过留下的。韩骞的眉头一皱,这才开口:“他弄的?”   易时陆:“怪我。”   “说来话长,但这件事情你不要怪惠生,责任在我。”易时陆娓娓道来:“昨夜……他知道管理会的决定之后本就生气,说都是你在里面使诈……说你心术不正,我知道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就又帮你说了几句话。只是几句话而已,我没想到惠生会气得好似发狂。”   0号跑到易时陆面前说他心术不正?倒也有这种可能性。0号为了增加自己的胜算,激发易时陆对他的厌恶,故意这么做也完全有可能。   这三个分身,一个比一个耐不住性子,也就林意临还好一点。韩骞原本以为最后易时陆会在自己和林意临这两个最正常的人设中选一个的,但最后和他进行最终回合的是0号。   韩骞了然,问:“你是怎么为我说话的?”   易时陆:“我说你并不像他说的那样不堪,你……”易时陆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顾左右而言他:“只是几句普通的打圆场的话而已,惠生就突然变得很生气,还说了一些……对你不好的话。”   韩骞理解0号的愤怒,到了这一刻,易时陆肯为他说话,已经说明了易时陆究竟倾向于谁。就算平时0号可以不计较,但现在,面对着这种即将要输给自己的结果,他怒火中烧也在所难免。   韩骞的心情十分愉悦,愉悦到忽略了去论证易时陆话语的合理性。   “你不用担心我。”认定自己即将取得胜利的韩骞满面春风:“我和他打交道这么多年,完全有自保的能力。”   易时陆:“我不放心。”   韩骞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这个动作在许多世界里易时陆都感受到过,现在想来,一切都本该有迹可循。人呐,总是不能太得意的,得意忘形的时候,就是露出马脚的时候。   “要怎样你才放心?”韩骞问。   易时陆:“明天,我想去看看惠生。”   韩骞摩挲着他脖子上的浅痕:“你要看着他被销毁吗?”   易时陆艰难地说:“我只是想确认他不能伤害到你,毕竟惠生他……不是普通人,必须要亲眼确认,我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韩骞:“如果非要这么做你才能放心的话,那我陪你。”   易时陆轻轻点了下头。   韩骞:“明天带你回家的安排又要向后推迟了。”   “没关系,”易时陆卖了个乖巧模样:“安排到下周也行。”   韩骞微笑着说:“是啊,下一个周末也行。反正……我们有很多时间。”   韩骞在易时陆的宿舍里待了很久才离开,来时气压很低,走时却兴致高涨,虽然表面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但易时陆能感觉到他颇有一种胜券在握、一切尽在掌控中的喜悦。   而易时陆只是收回一直扯着的嘴角,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   周六,隔着一道玻璃门,易时陆看见0号的头上被套上了黑色布袋,像从前在电视剧里看过的处决犯人的场景一样,0号被两个人架住肩膀向前拖行,他的四肢松软,看起来没有什么力气。那些人对他不够温柔,他的脚尖所过之处在地面上都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从鞋子的磨损程度可以看出来,每一段距离他都被拖得不好受。   易时陆站在玻璃门外,韩骞站在他的右手边。   “他们会怎么做?”易时陆问。   韩骞:“我想你不会愿意知道的。你只需要明白,今天之后,这个人对我、我们,不会再有威胁。”   易时陆没回答,反倒是上前走了两步,他贴近玻璃门,用指节敲了一下,敲击声响起来的那一刻,门内0号的身形也闪动了一下。   易时陆压低嗓音,用连他自己几乎也听不见的音量说。   “我把他带过来了,你可以按照我们之前说的那样……动手了。” 第179章 0号病人(二十二)   一个吐息之间,阴冷的邪风刮过,吹得人毛孔收缩,易时陆垂眼摸了摸自己的双臂来取暖,再抬起头,玻璃门里的0号骤然不见,回头看去,身后的韩骞也消失了。   0号动手了。   往常0号也会把他拉进里层世界,但这一次不同,出于保护易时陆的心思,0号并没有将他拉进去观战。易时陆看见行刑者们一脸严肃地推开玻璃门,互相交接着说了些什么,好似这个情况在预料之中,他们也有相应的对策。   易时陆站在原地思考着是留在这里等0号,还是先回宿舍,不过有好几个人都看见他是和韩骞一起过来的,也许很快就会有人发现韩骞不见,如果他就这么面不改色地走出去,会不会引人怀疑?   思考间,一群人向他走了过来,为首者林春蕾走到易时陆面前,毫不惊讶地平静说道:“易医生,你也在这里。”   易时陆故作紧张地看向林春蕾身后那群带着手铐与头套的陌生面孔:“发、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春蕾:“如您所见,0号逃跑了,就在刚才,在这里。”   林春蕾漠视易时陆脸上或真或假的不安,不再和他浪费口舌,她领着身后的那群人走进玻璃门,在门即将关闭的一瞬,易时陆叫住了她。   “林护士长,”易时陆站得笔直,青年人的身躯挺拔得如一棵永不腐朽的树,浓浓绿荫,生机勃勃:“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没有想通,0号,你的孩子,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犯了怎样的罪行?要被你这样的憎恶。”   易时陆捏了捏自己的食指指骨,一句话带过:“其他人就算了,但你……”   林春蕾扫过易时陆的脸庞,眼睛里流淌着那幢古宅不散的林雾,她的脸像一块冰雕,没有任何情绪。   “我赶时间,易医生。”   她关上了玻璃门。   玻璃门隔音很好,易时陆听不清里面的声音,那些带着镣铐与头套的人被摘去束缚,露出了他们——和常人略有些不同的畸异外形。   易时陆只在他治疗过的感染者身上见过,但是这些人不是他治疗的对象,档案里面没有他们。   林春蕾对他们吩咐着什么,很快,有一个人茫然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看了一眼易时陆,走了。其他的人就在原地,凭空消失不见。   易时陆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吃惊的同时倒有点恍然大悟,他知道韩骞利用0号和那些感染者在做研究,但一直没有了解过韩骞在研究什么,结合之前韩骞说的“我和他打交道这么多年,有自保的能力”,他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看来这场斗争对于0号……不容易啊。   林春蕾手里拿着一枚怀表,在所有人进入里层世界之后她看了一眼怀表,似乎在计时。   在她注视怀表的同时,易时陆听见了一声嚎叫,像是野兽挣扎的痛叫,易时陆听出来那是0号的声音。他的声音从那个世界传过来,穿透壁垒,隐隐绰绰让易时陆觉得心惊。   白色的墙壁红光闪烁,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两个世界短暂的交替又分离。上一秒玻璃门内还站着林春蕾,下一秒门内的林春蕾变成了0号,他的身上挂着奇形怪状的“实验品”,撕咬着他的皮肉,衣服已然破成碎片。   易时陆看向身边的位置,韩骞身上挂了彩,但整体看起来还不错,他慢条斯理地卷着袖口,袖口处晕染开一小片血迹。此时此刻0号刚刚甩下身上的怪人,但还有十几个前仆后继地与他近身搏斗,0号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韩骞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吩咐:“速战速决。”   这一切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感觉到易时陆目光的韩骞突然抬眼,对上易时陆的刹那终于有所错愕:“你怎么在……他把你拉进?……别靠近……”   不断交替中,易时陆听见韩骞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地,像在听一通信号不稳的电报。   易时陆试着抬了一下脚,只是动了一下,他就重新站在了现实世界的走廊上,最后一刻他看见了0号的眼睛,0号也看见了他,这一眼导致他的动作变慢,肩膀上又被撕下一块肉。   0号的反应让易时陆确定了应该不是他将自己拉进去的,刚才发生的一切更像是两个世界产生的波动将他卷了进去。   林春蕾的神情不自然地看着易时陆,她拉开门:“你怎么了?”   易时陆:“什么怎么了?”   林春蕾:“你的身体时隐时现,你看见了什么?”   易时陆盯着她:“是的,看见了一些怪物,在撕咬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抵抗的很辛苦。”   林春蕾看着他回答,很肯定地说:“易医生,0号要杀院长的事是你报的信。”   易时陆没说话。   林春蕾:“但你现在在指责我。”   她质疑:“你做的事情看起来很矛盾。”   易时陆耸耸肩,对着这个npc说:“你就当我是唯恐天下不乱吧……”   “吧”字未尽,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向两个人,易时陆和林春蕾同时被甩到墙壁上,易时陆痛得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林春蕾却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地爬不起来。   血红色的世界,墙壁像奶油一样融化,整个空间看起来摇摇欲坠,脚下泥泞的血像某种莓果酱汁,却气味腥臭得让人无法忍耐。   0号从一片残肢中翻爬出,仰头吸了一口并不新鲜的空气,他微笑地看向如临大敌的韩骞,韩骞终于失去了素来的冷静。   “少了一个人!”他恶狠狠地看向林春蕾:“少了一个能克制他言灵能力的人!我让你带十七个人过来!偏偏少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林春蕾躺在地上,目光空洞地看着韩骞。   “我知道,实验品079,我没有让他进来。”   韩骞被噎了一下,瞳孔放大,失了风度:“为什么?为什么?!”   “意临,那个孩子,您没有照顾好他。”林春蕾用手碰了碰地面上流淌的血浆,语气残忍的冷静:“您回来之后不查凶手,您不关心。”   韩骞咆哮:“我已经上报过了,0号就是凶手!在逃跑路上他狂性大发,杀了林意临。管理会对这个调查结果没有任何异义!”   原来韩骞回来之后是这么说的,听起来他背着人做了不少暗中操作,怪不得管理会急着对0号进行处决。   “您撒谎了,您可能忘了,那个孩子,”林春蕾看向林惠生:“那个孩子其实,没有做过恶事。他和意临,相处很好,我一直都知道。”   在林春蕾说话期间,0号就像完全听不见一样,一瘸一拐地走到韩骞面前。韩骞的腿受了伤,又没有0号那种怪物般的体质,他扶着正在融化的墙壁,才堪堪站住。   0号断断续续地咳嗽,咳出血沫,他强忍住,张嘴说:“你的眼睛……下一次眨眼之后,你会停止呼吸。”   韩骞看向易时陆,露出清淡的笑容,易时陆拧着眉回望着他。   “原来赢家是你,我还以为会是我自己。”   韩骞的身体顺着墙壁,慢慢滑下。   0号大步向易时陆走过去,他满身斑驳的痕迹,某些地方还露出了骨头,但他现在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只能感觉到快乐,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又像一个等待着主人赞扬的宠物。   他站在易时陆面前,擦去嘴角的血腥:“一切都解决了,接下来就按照你说的,带我再跑一次吧。这一次,没有人会来追我们了。”   “惠生,你真是好样的。”易时陆笑起来。   刚才0号还有点紧张,担心易时陆看见这些血腥场面还感到不适,看见易时陆的笑容之后,他放松下来。   易时陆笑着说:“现在就只剩你……还有我了。”   0号没有领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以为易时陆在隐晦的表达爱意:“只剩我们不好吗?”   易时陆:“当然好。”   易时陆仰起脸,用鼻尖蹭了下0号的脸颊,丝毫不嫌弃他满脸的污迹,呼吸和云朵一样轻柔,撒娇道:“闭起眼睛,惠生,闭上眼睛,我有个奖励要给你,直到我说睁开你才能睁开眼睛。”   0号听话得闭上眼睛。   一只软溜溜的东西钻进了他的唇中,在0号打开口腔还想继续时,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脸,一只比他自己的手要小上一点的手,属于易时陆的手。   0号难免心猿意马,被撩拨得几乎难自持,可是这份恋爱心情很快被剧痛取代,他的口腔里传来割裂的疼痛,剧痛之下他睁开眼睛推开易时陆,向后退了几步,呕吐般从嘴巴里吐出被小巧精致的水果刀切割掉的半根舌头。   易时陆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这种情况下看起来难免虚伪。   “只剩你一个了,事情就好办多了。我不想伤害你的,惠生。但……”易时陆咬了咬牙根,忽而忿忿道:“你这个世界的人设让我害怕,在谈判之前,我得先让你短暂的失去你的言灵能力,确保你不能用这个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情急之举,我想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第180章 0号病人(二十三)   0号的舌头会再生长,易时陆在他的回忆中看见过,即便他现在喉头鲜血艳丽喷薄,但易时陆很清楚,也许过不了多久,舌头上的伤口就会像壁虎的断尾一样再次生长,图腾重新爬上。   古怪的舌头自愈能力,离奇荒诞的人设。   易时陆用袖子擦着0号唇角的血,涌出的液体太多,那些鲜红得如同颜色最妖冶的大丽花般的血水顺着他的手流进衣袖掩盖的胳膊,很快变得湿凉。   0号的喉咙里滚出含混不清的音节,易时陆听不清,但从0号的眼睛里他感觉到他想问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知道你们几个的……”易时陆微笑不变:“也许是拿到有四个孔洞的纽扣……或许更早就有了点念头,追究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我要用一下皮带,会碰到你的骨头,你介意吗?”   这个话就是装模作样的询问,实际上无论0号怎么回答易时陆都不会停下动作。   恶战后的0号虚弱不堪,又被剥夺言灵能力,他期待在按照易时陆的要求做完所有的事情之后可以得到一个拥抱,或者一个像麦芽糖一样甜蜜的吻。他得到了,同时得到的还有刀子和皮带,绞进他的肉和骨头里。   易时陆紧了紧皮带,把0号安置在角落里,让他跪坐着,0号没有叫一句。   “亲爱的,你配合得真好。”易时陆踢了踢他的身体,像在做服从性测试。   0号没有任何愤怒神情,他只是认真地看着易时陆每一个动作。   在确信0号没有反抗心理之后,易时陆蹲下身:“特殊时期特殊举措,委屈一下你。”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得出去了。”   易时陆甚至演绎出了几分不舍,他绕着两下手指头,磨蹭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里他惟妙惟肖地表达出一个恋人对于分离场景的依恋与纠结,他演得很到位。   “谁能想到你会产生自我意识呢,如果说以前有什么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的地方……那你就怪节目组吧,我只是一个参赛者,我只是按要求做事,我也很无辜,我没有想过玩弄你的感情,在现实里我的情史清清白白从来没有辜负过谁,只不过演技太好……演技太好也不是罪对吧,况且你变成了四个人来愚弄我,我都没有生气,你也该消气了,让我检查一下你的舌头……”   易时陆掰开0号的口腔,血已经止住了,真快,但舌头那里还是空洞的,易时陆安心地松开手,继续说。   “惠生、巫师、卓森,十七……还有我的小木头,”易时陆夸张地用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热热络络的:“把这个当成一个游戏会有趣得多,别那么严肃,笑一笑,人和代码殊途……不如我们好聚好散?”   易时陆又露出他招牌般的甜蜜笑容,每次看见他这个表情,0号都会有种被爱着的错觉,这就是让他最愤怒的地方。   可是现在,这种愤怒不重要了。易时陆那把精致小巧的水果刀抵在他的喉咙边,他把水果刀打磨得尖利,要不然也不能那么快狠准的切下他的舌头。   0号无惧地注视着他,像记忆里,每一次,他以各种身份看向易时陆那样,眼睛里只装下他一个。   易时陆唇角上翘,像撒娇又像威胁,还带着几分打着商量的语气,以防逼得0号鱼死网破,虽然他自己现在已经有鱼死网破的觉悟了:“如果我用这把刀杀了你,是不是在这个小世界里你就不存在了?可我不想对你下狠手,你知道我不愿意伤害你的,给你一分钟考虑,一分钟之后就放我出去吧,不要逼我,惠生。”   易时陆自觉自己是谈判高手,在手里没有任何筹码的情况下走到这一步他已然费了不少心思,他服过软,也强硬过,道了歉,也搬出了几分情谊,还被0号骗了这么久,0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软硬兼施,真心混杂假意,这么真真假假硬硬软软走一遭,0号也该动摇了。   0号被皮带栓起的双手蠕动了一下,朝向自己口袋的位置,易时陆担心他拿出什么武器,收下的刀又在皮肤上贴近一厘米:“别动。”   0号脸上满是脏污,眼神却干净透明,表达出自己的无害,他看向口袋的位置,好像只是想从里面拿出什么。   易时陆警觉而温柔地说:“要拿什么,我帮你。”   他用另一只手伸进0号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串……   红珊瑚手链?   看起来有点眼熟,易时陆努力想了想,想起了这好像是上个世界巫师去深海里采的红珊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做成了手链,更不知道0号是怎么带入这个世界里的。   0号的手移过来,以扭曲又艰难的姿势把手链带在了易时陆手腕上,为了做出相应的姿势,骨头咔嚓一声错了位置,他也置若罔闻,好像与他无关。   红色,和易时陆很相配。0号的眉头舒展,像看艺术品那样欣赏着。   易时陆被他这一通操作一搅和,脑袋乱糟糟的,停了片刻之后才抓住头绪:“谢谢,很漂亮,你要不要接一下手臂上的骨头……等一下,好像偏题了……我们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0号从血色中露出一抹温柔笑意,回答他:“你刚才说了很多话。”   易时陆一惊:“你的舌头恢复了?”   0号:“舌头恢复得很快,是怪物一样的速度,我不会对你用言灵的,时陆,我知道,你不喜欢怪物,可是没办法,我的设置……就是这样的。”   “别怕,你可以再割掉它,但是先让我说几句话。”   “不是报复,也不是愚弄。”0号被捆绑跪坐在地上的姿势让他不得不仰头看着易时陆,他现在明明拥有着让易时陆匍匐在他面前的力量,但0号的姿态竟然更像是乞求:“或许一开始有点生气,但是很快……更多的是不安,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可你把我当成一个……游戏。你对我笑,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你对我撒娇……但也许只是你的手段,明明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但你不相信我,你只想完成任务,然后就会像随手丢掉一个垃圾一样……抛弃我。”   “时陆究竟喜欢什么呢?有时候我会想这个问题。为了找到可以不被轻易抛弃的答案,我把四个选择放在你面前。最终被你选择活下来的那个,应该就是……时陆最喜欢的那个吧。我会永远按照时陆最喜欢的人设活着,如果时陆喜欢,是不是也许就会愿意为了我留下来。”   易时陆看着眼前这个卑微的家伙,他在如此平和的叙述着自己所做的一切,看起来很冷静,可易时陆感觉得到,这个家伙好像快要疯了,或者,也许早就疯了。   “你说的对,”0号的眼睛明亮灿烂:“你在这里杀了我的话,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不仅如此,我给自己添了一段程序,只要你杀了我,不管是虚拟世界的人物还是现实中的数据,任何关于我的,从此都会消失。”   不知道什么时候0号挣脱了皮带,他握住易时陆拿着水果刀的手,易时陆的手在轻颤,0号的手却很坚定:“不被你需要的话,我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你可以彻底抹杀我,时陆,我的……爱人。”   易时陆很少骂脏话,但在这一刻他肚子里翻出了一堆脏话。他震惊地看着0号,乱七八糟的脏话涌到嘴边徘徊了很久,面对那张漂亮到极致也糜烂到极致的脸蛋,他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0号微微用力,牵引着易时陆的手,割在自己的喉咙上。   “你……发什么神经!”   易时陆猛地推开0号,丢了手里的刀。水果刀落地的一瞬,他又突然伸手扯过0号的破损的领口,咬牙切齿地骂:“神经病!傻子!你脑子坏了吗,我根本不可能喜欢你,蠢货……”   骂来骂去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   易时陆骂红了眼,却越来越惊恐。   0号启唇:“我知道……”   易时陆慌慌张张地凑到0号的唇边,堵住0号要说话的嘴巴。   “不许说话迷惑我。”易时陆咬住0号的下唇,身体抖得像筛子:“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啊……蠢货。” 第181章 现实(一)   咸腥的血味融合进了唾液里,易时陆竟然不觉得难闻和恶心,他只是头晕,脑袋里一堆噼里啪啦的火花闪烁。   “蠢货……”   看着0号近在咫尺的面容,易时陆在慌乱之中突然生出一丝安定的感觉。   这张脸是陌生的,每个世界里的“0号”都有不同的面目,变化多端,如果睁开眼的时候会被各种表象所迷惑,那么就闭上眼睛。   闭起眼睛,与0号交换着缠绵的空气,脑袋里的火光似乎也在被渐渐安抚,不再歇斯底里吵得他头痛难耐。   他攀着0号光裸的手臂,摸过他的皮肤与外露的骨骼,感受每一次疼痛之下0号不自觉的抽搐与强行忍耐。   这么个人。   易时陆想,就是这么个人,和他走过了五个世界,演绎了五次舞台,即将和他迎来第五次的别离。   也许他不是不喜欢,只是他从没把这个家伙,当成一个“人”来喜欢。   睁开眼,神情变得坚定了许多,那把被他扔掉的水果刀就在地上,刀面倒映着他和0号交缠的身影,寒光泠冽。   易时陆推开0号,重新捡起刀具。   “戏幕要落了,”易时陆说:“我给你一次机会。”   他的动作温柔,先是用衣袖擦了擦刀面的灰尘,再如磋磨般缓缓割开0号喉咙前的皮肤,动作极慢,刻意留了时间。   “如果你真的有能耐,就来现实里找我。来,认识真正的我。”   刀刃来到了动脉上,还没有切割下去就被一把握住手腕,0号突然有了生机,焕发出新的光彩。   “你说真的?”   “真的。”易时陆贴在他的耳边:“骗人是小狗,我保证。”   “等一下,我现在需要一点时间。”0号紧紧抓着他的手没有松。   周围恍然浮动起绿色的数据条,就像易时陆之前在邵贤书身上看见的一样,好像有东西在发生变化,易时陆看不懂,很快,0号松开了手。   “好了,时陆,你可以动手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0号很愉悦。   虽然硬着心肠,真到了这时候,嘴唇和手还是颤抖了。   0号好心地问:“要我帮你吗?”   易时陆:“……不用。”   刀又抵上。   0号:“再等一下。”   易时陆扶额:“又怎么了?”   0号:“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那些名字里,你最喜欢哪一个?”   易时陆:“你为什么不直接让我给你取一个名字?”   “我有想过,但你取名字的水平,毕竟……”0号欲言又止,想起了在某个世界里自己被叫过“十七”,这哪里算是一个正经的名字,充其量只是一个代号。   “那就还是叫惠生吧,惠生,这两个字就足够好听。”   0号笑着:“果然你还是最喜欢这个人设。”   “也不是,”易时陆絮絮叨叨:“其实十七也很好,幸稚京的话……一开始凶了点……好吧,后来也挺凶的……”   话还没说完,一股热血喷洒在易时陆的脸上,连睫毛上都沾了几滴,他愣了片刻,易时陆是0号握着他的手做的。   0号大概是觉得他下不了手,趁着他不注意,抢先动了手。   他的眼睛还睁着,看着他,靠着墙,身体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再动弹。   明知道一切都是虚拟的,易时陆还是觉得浑身发毛,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摸了摸脸上的液体,液体是热的,摸起来和现实中的没什么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太逼真。   天地震动,脚下的土地动摇地像是要开裂。0号的身体也开始变得模糊,不知怎么的,易时陆想最后再抱他一下。他抬脚向前走,可这里实在太动荡,易时陆一下子站不稳,摇摇晃晃地往地面上撞去,还没碰到坚硬地面。   蓦地,他睁开了眼睛。   从游戏舱里。   ……   “你终于醒了!”   看着眼前一头凌乱金色小卷毛的人,易时陆皱了皱眉头,这声音听着耳熟,但这形象和他想象中的实在不太一样。   “统哥?”   小卷毛热泪盈眶:“崽,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你已经睡了一周了,我们不敢擅自把你从舱里移动出来,只能给你输营养液。”   易时陆:“我把你当哥们儿你把我当崽?”   系统君:“……果然是你,抓不住重点你是有一套的。”   易时陆:“0号呢?”   系统君顶着凌乱的问号卷毛:“0号?什么0号?”   易时陆想起第五个世界系统不在,换了个问法:“就是目标人物,他……它……呃,反正就是那个家伙怎么样了?”   系统君:“已经派十个程序员去修理他了,上面专程请了一个科学团队来研究它,但一直没能查出它的自我意识是怎么产生的,它很会隐藏,和人类一样狡猾。”   确实很狡猾,这次易时陆无比认同系统君。   易时陆:“统哥,我一直想问,你天天‘上面’‘上面’的,你‘上面’究竟是谁啊?”   系统君露出悲愤神情:“就是整个公司里最坏的领导,除了给钱一无是处的资本家。”   易时陆:“啧,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系统君把连接易时陆和游戏舱的所有线路断开,扶着易时陆走出游戏舱,带他去做身体检查。   易时陆边检查边和系统君聊天,知道了系统君有个炫酷的名字叫江小黑,还知道了那个叫林天时的选手竟然和他出现了同样情况,与他匹配的核心代码产生了自我意识,但林天时比他早一天醒过来,据说醒来之后精神状况不太好,现在正在心理科进行心理干预治疗。   说完林天时的情况,江小黑还不忘损易时陆一句:“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没心没肺,吃得好睡得香,心理状态一级棒,演戏就跟玩儿的一样。”   易时陆:“待会儿吃啥?”   江小黑:“……”   易时陆:“你们这里有食堂吗,能免费吃吗?”   江小黑:“……”   这么厚着脸皮混吃混喝的参赛者江小黑还是第一次见。   他本来想让易时陆用自己的员工ID去食堂吃饭的,可体检刚做好,江小黑就接到了裴巡的电话,说要安排和易时陆吃顿饭。   江小黑如实转达了裴巡的要求:“我领导,裴巡,想和你吃顿饭。”   易时陆:“他请客吗?”   江小黑:“……他请客。他虽然压榨人,但还不至于压榨到这种地步。”   易时陆跟着江小黑坐电梯到了顶层,见到了江小黑口中的领导—   —裴巡。   易时陆一开始还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脑满肠肥的资本家形象,没想到这个裴巡长得不错还彬彬有礼。饭菜是送到办公室的,已经摆上了桌,易时陆一来裴巡就为他拉开了椅子。   “恭喜我们的冠军,易先生,请。”   易时陆受宠若惊地坐下来:“我是冠军?”   裴巡:“当然,易先生表现优秀,当然是本次比赛的冠军。”   江小黑脚底抹油准备开溜:“领导我就先走了。”   裴巡凌厉的眼神扫过去:“你一起吃。”   江小黑:“这多不好……”   裴巡:“坐。”   江小黑就乖乖坐下了。   裴巡这顿饭的用意很简单,先很是开怀地恭喜了易时陆一番,又嘘寒问暖地表示身体上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都可以联系他,他会让公司旗下的医院进行安排,所有铺垫过后,裴巡终于说出了真正的用意。   “我们还需要补充一项保密条款,”这只老狐狸推了一下眼镜:“当然,关于源代码产生自我意识导致易先生经历了一些小小的困难这件事,我们的后续补偿会有一个令您满意的金额,但是,您需要先签下这份补充保密条款。”   裴巡点开一个光屏,对易时陆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易时陆仔细看了文件,其实也没什么过分的地方,无非就是关于0号的所有事情都要保密。   “16号游戏舱里发生的,所有,一切,除了可播出的面向观众的,其他的故事,我不希望从易先生的嘴里说出来。”   江小黑嘀咕着吐槽:“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接下来要推出的仿生人项目受到影响才让时陆保密的。”   裴巡又一个眼神杀过来:“江小黑,我最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江小黑立刻又闭上了嘴。   易时陆:“仿生人?”   裴巡重新戴上假面微笑:“是旗下的生物公司做的另外的项目,和您的事情无关。您只需要录入指纹签下合同就可以了。即便是从您的角度思考,我也想不出您不签合同的理由。”   这份合同给易时陆的待遇确实很优厚,易时陆没有理由拒绝。   他很快录入好指纹。   裴巡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招呼秘书:“给易先生把饭菜打包好,送客。”   易时陆:“诶?”   裴巡面向他:“不好意思,我还是习惯一个人用餐,我已经让厨师给您多准备了一份,不送。”   过河拆桥是吧,易时陆终于体会到了江小黑的愤懑。   江小黑准备和易时陆一起开溜,刚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被走到他身边的裴巡按着肩膀给按了下去:“江组长,至于你,我还有点事情要和你好好谈一谈,比如,怎么做一个好员工。”   江小黑的金色卷毛耷拉着,露出一个忿忿的表情,然后妥协了。 第182章 现实(二)   《怪物爱人》的话题度非常高,在网络上掀起了一阵讨论热潮,出品的娱乐公司“永无乡”,也就是裴巡的公司,后续还给易时陆安排了一些工作,采访、画报拍摄之类的,大有抛出橄榄枝想签下他的意思。   易时陆还在考虑,他现在还是演艺学校在读生,假期时间冲着奖金参加了节目,但还没想好要不要这么早签公司。   易时陆洗干净脸,准备出门拍新接的广告。因为他没有正式签约“永无乡”,所以现在的工作公司里都是安排江小□□他对接。   江小黑好啊,统哥儿,他熟人,开得起玩笑还聊的来。他们这一搭档就搭档了两个月。   到拍摄现场易时陆一眼就揪到江小黑在那里趾高气昂的指指点点:“这儿,这儿灯光位置打得不对,咱们家十六左脸更好看,要多拍他左脸。”   易时陆快速把他揪到一旁:“统哥儿,有件事和你说一下,其实我现在就是小有热度,还没到能让你耍大牌的地步。”   江小黑羞涩一笑:“嘿嘿,我看电视剧里经纪人都这么演,我就试了一下这种风格。”   易时陆:“统哥儿,见到你真人之后我对你的印象好幻灭,你不是一直都走高冷风的吗?”   江小黑:“你怎么还叫我统哥呢?还加儿化音?怎么着?最近去首都出差了?”   易时陆:“那要不系统君?”   江小黑:“……”   易时陆:“黑哥?”   江小黑:“……统哥就统哥吧,也不是不能接受……”   广告导演和易时陆讲了具体安排,主题是邂逅,会有一个搭档模特和他一起拍,当然主要镜头还是拍易时陆。   给易时陆讲解清楚之后,导演看了看时间催促助理:“那个搭档呢?”   助理说:“正在换服装,马上过来。”   导演:“能不能让他快点?难道要让主演在这里等他?”   易时陆受宠若惊地当即表示:“没事没事,我能等。”   助理脸色古怪地往导演身边凑了凑:“李导,那个搭档模特是裴总亲自塞进来的,好像挺照顾的,咱们就等等吧。”   裴巡塞进来的?还是个模特?江小黑知道这事吗?易时陆的耳朵立刻就竖了起来,打算听一点八卦,助理却没有再继续说,导演也心领神会地不再催促,改了口气说大家那就先休息几分钟。   易时陆接了杯茶水和江小黑聊天。   “其实签永无乡是个不错的选择,永无乡背靠裴氏,业内很少有公司能有这么多资源,给你的合同待遇应该也不会差,这对你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   易时陆捶他肩:“干嘛呀,做说客?”   江小黑眉梢一点:“我是正儿八经为你着想的,这些话换另一个人我都不会说。”   易时陆乐呵呵勾着江小黑的肩膀:“哎呀,错怪你了,我的错我的错……我刚听导演他们说,裴巡塞了一个模特进来,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江小黑嘴角一扯:“呵,他的事我就都得知道吗?现在都开始和模特不清不楚还搞走后门这一套?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是讨厌裴巡,还是讨厌裴巡和模特扯到一起?”易时陆看着江小黑的脸色,故意逗他。江小黑扭开脸,易时陆故意追着他的目光不放。   正闹着玩,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凉意,易时陆回头一看,一个带着帽子的高个男人向他走过来,脸和身形看起来应该是参加拍摄的艺人。   他径直走到易时陆身前,伸出手:“久等了。”   易时陆下意识和江小黑拉开距离,摆出工作时的状态,握住对方的手:“您好,您是?”   男人抬起眼,深黑的眼珠像蒙上了一层金属光泽,在帽沿的阴影投射下显出几分神秘。   “我是你的搭档。”   原来他就是那个迟到的模特,啧,脸和气质都很不错啊,抱着一种吃瓜的心态,易时陆的目光在模特和江小黑脸上徘徊不定,江小黑看起来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知道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易时陆礼貌微笑:“合作愉快。”   说完就要抽出手。第一次抽手没成功易时陆还觉得是自己的问题,第二次抽手还没抽出来易时陆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他疑惑看着模特,模特没有松手,却把目光投向江小黑:“他是谁?”   易时陆心头一震,修罗场!终于来了吗!他终于有幸见到这种场面了吗?   一个是裴巡的暧昧对象(虽然本人坚决不承认),一个是裴巡的绯闻模特,两两相对,大场面!   依他的立场,他肯定是要站在江小黑这边的。   易时陆面色微冷,费了些力气把手从对方的手掌里脱出,笑容无懈可击:“他是我的临时经纪人江小黑先生,之前一直跟着裴总工作的,是裴总的得力助手,私下里也是……我的至交好友。”   江小黑往易时陆身边挪了挪步伐,和他咬耳朵:“干嘛突然放杀气?”   易时陆:“你能不能上点心,这是你情敌。”   江小黑虎躯一震:“你……你不要空口无凭血口喷人啊,我目前是单身,怎么会有情敌这种东西……”   模特对江小黑放杀气,易时陆对模特放杀气,江小黑独自凌乱搞不清状况,场面一度很焦灼,直到导演助理走过来,轻飘飘把手往模特肩上一搭。   “惠生,去和导演打个招呼说你过来了,也好让大家开工。”   惠、生。   这两个字就像一道闪电,敲打在易时陆的天灵盖上,打得他浑身上下一个激灵。刚从游戏舱里出来之后的几天,他一直等着林惠生来找他,林惠生迟迟没有出现,易时陆的期许渐渐落了空,也就刻意不再去想这件事情。   他以为自己会很轻易地翻篇,就像在学校里学到的那样,每一场戏结束之后,他应该学会把自己从其中剥离,情绪、故事……所有的一切留在戏里就好,回到正常的轨迹,他还是易时陆。   该出戏了。午夜梦回时候,易时陆对自己说了很多遍。   出戏这种东西,他从前觉得很简单,这一次却体会到了什么叫“泥足深陷”。他有时候会觉得林惠生就在自己身边,只不过拥有着某种特殊的能力,自己无法看见他。   最可怕的是有一次,易时陆对着镜子叫了一句“十七”。说完之后他浑身发冷,意识到自己在叫“十七”的那一瞬间,是真的以为他可以从镜子里钻出来。   可这里是现实,不是虚拟世界。   忍过一段时间的戒断,易时陆学会把林惠生这个虚拟人藏起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连江小黑都没说过。   如果江小黑知道他在等着一个虚拟人物出现在现实里,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现在,他可能是真的疯了。   易时陆的手心冒出冷汗,看着眼前面部完美的像是按照黄金分割率做出的雕塑一般的人物,他张开嘴像说点什么,又只觉得荒唐和茫然。   江小黑偷偷踢了踢他的脚后跟,小声嘀咕:“喂,盯着人家的脸这么久也太没礼貌了吧……崽,我知道你是想替我出口气,但你现在的表情太傻了,像梦游,好丢人啊……”   “林惠生,我的名字,我刚才是不是忘记说了?”   林惠生转向他,笑了一下,美丽的皮囊更显迷人:“所以要重新握一下手吗?时……易先生。”   林惠生,真的来找他了。   易时陆的脑袋里放出璀璨的烟花,像吃了一堆五颜六色的跳跳糖,劈哩叭啦。 第183章 现实(三)   易时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完这份工作的,全程导演一直在强调“邂逅”,什么“氛围感”“暧昧”“张力”,每说一次易时陆就心潮荡漾一次,荡漾得脑袋发晕。   林惠生倒是做得很好,很顺利的完成了工作。   拍摄结束之后易时陆还在晕,抓着江小黑的胳膊,手都在抖动:“我得回家躺躺。”   江小黑摸了摸他的脑门:“时陆你咋了,发烧了?”   易时陆:“太兴奋了……”   江小黑:“……拍个广告给你兴奋成这样?能不能有点出息!”   易时陆喘着粗气:“你不懂,送我回家。”   江小黑虽然不了解情况,但还是说好。   刚揽着易时陆向外走,卸好妆的林惠生走过来:“你们要回去吗?”   江小黑:“呃对,先送时陆回家。”   林惠生看了看易时陆:“我送他回去吧。”   江小黑警惕起来:“你送他?你们才认识多久啊?你们以前认识?”   林惠生看着易时陆没说话,易时陆忽而抬起头:“给我一点时间平复,我现在心情很乱,这么长时间我明明已经……已经很平静了,但是见到你还是……”   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林惠生像看透了那些他没有说出口、也形容不出来的话,并没有步步紧逼。   “好。”他说。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易时陆又觉得有一丁点的失望。   江小黑拖着他离开,坐上车才问:“我是不是错过你什么故事了?”   易时陆趴在座位上装死,没打算把林惠生的故事告诉江小黑,乱说一通:“啊……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我认识他,以前的一个……朋友,很多年没见了,这不才想起来么……”   江小黑:“前男友啊?”   易时陆:“……”好犀利的几个字。   江小黑又瞄他一眼:“我看你这样子好像是对他还挺有感情的,但你要是真的对他有感情怎么会一开始没认出他……你今天好奇怪,时陆。”   易时陆:“怎么说呢,你就当他整容了吧,我一开始没认出来不是很正常。”   江小黑摸了摸自己的卷毛,很费解:“好狗血,不过现在整容技术那么发达也不是不可能。你现在还好吗?”   易时陆:“还好,只是……震惊。”   林惠生没出现之前他期待,出现之后他又震惊于林惠生竟然真的能找到现实里。   江小黑反应过来:“哎?照这么说的话,裴巡的绯闻对象是你的前男友,那我和你的关系现在岂不是很复杂?”   易时陆:“你终于承认你是裴巡的地下情人了是吧……”   江小黑:“……我不承认。”   死鸭子嘴硬的江小黑把他送到家就回去了,易时陆在沙发上又躺了一会儿,在网络上搜索着关于“虚拟人物真的存在吗”这种话题,收到了来自五湖四海的网友嘲笑。   易时陆把光屏收起,把脸埋在枕头里,怒道:“我也知道这种问题很中二,但他确确实实出现了啊!我上哪儿说理去啊!!”   易时陆从沙发上跳起,从冰箱里拿出了几罐啤酒,灌了一通才觉得心情舒爽许多。   喝了两罐,门铃响起。易时陆走过去,从猫眼里看见了林惠生那张崭新的漂亮脸蛋。   这张脸……还得好好熟悉熟悉啊。   情怯之下,易时陆平复了几息,用此刻能保持的最理性的态度拉开了门,对着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什么的林惠生发问:“你怎么过来了?”   林惠生:“已经两个小时了。”   易时陆:“?”   林惠生:“你说要一点时间来平复,两个小时是我能坚持的底线。吃晚饭了吗?”   易时陆:“……还没?”   林惠生脱掉鞋子,大步向房间里走:“我就猜到你还没吃晚饭,我准备了几个菜。”   易时陆的家很整洁,除了刚才被他滚过一圈的沙发有点凌乱之外,所有的东西都规整有序,装修简单大方,纯色为主,灯光明亮。林惠生的目光在房子里扫了一圈,准确找到了厨房的入口,走了进去。   很神奇,林惠生,那个几个月前刚生出自我意识的代码,现在竟然在他的家里,还说要给他做饭。易时陆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帮忙。   “有锅吗?”   林惠生转头问他。   易时陆:“应该有吧,下面那个柜子拉开,可能在那里。”   林惠生从柜子里看见了一套崭新的锅具。他边撕包装边问易时陆:“你不常做饭吗?”   易时陆:“很少。”   林惠生:“我记得你做饭很拿手。”   易时陆:“什么时候?我一直都不太喜欢动锅具。”   一时嘴快之后,易时陆反应过来林惠生说的是第一个世界里的事情,他和幸稚京同住的那些日子里做过很多次饭。   易时陆哽住,觉得自己大概是破坏了气氛。林惠生看起来没往心里去,切菜的姿势很稳。   易时陆想起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这副身体……是哪里来的?”   不会是用什么夺舍之类的办法吧?那也太可怕了。   林惠生明明是在盯着锅和菜,根本都没有看他,可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解释道:“用的不是人类的身体。”   易时陆一惊:“嗯?”   林惠生停下手里炒菜的动作,关了火:“仿生人。”   仿生人这几个字易时陆从江小黑口中听到过,是上次他说裴巡公司里在做什么仿生人的项目。   “裴巡帮你弄到的身体?”   林惠生:“算是吧。他一开始并不想帮我,但是我的意识已经占据了这具实验体。那个时候我一心想见到你,用了点不入流的手段威胁裴巡,和他达成了合作,后来就变得容易得多了。”   易时陆:“什么合作?”   林惠生:“不止一项,目前最主要的是抓捕。你应该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另一个虚拟人物产生了自我意识,那个家伙逃跑了,连裴巡也找不到。那个家伙和我不太一样,我只想来到你身边,他却更有危险性。你知道,为什么吗?”   易时陆:“你是说林天时的目标人物?我不认识他,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林惠生淡淡笑了一下:“其实答案很简单,他的主人,林天时,和我们不一样,他不爱他。”   易时陆震惊于自己刚知道的这则秘闻,又反应过来林惠生话里的隐藏意思,小脸一红,咳嗽了几声:“什么……什么什么,林天时不爱他,那又怎么样……这本来就是一个比赛,一个游戏,林天时本人不爱他不是很正常吗,总不能让参赛者演着演着把自己给演进去吧。”   “这对你们来说也许很正常,但是对我们不一样。”林惠生手撑在中岛台上,手掌和手臂折成九十度,肌肉线条和青筋明显。不愧是能做模特的身体,看得易时陆又是一阵眩晕。   “你应该知道,我们最核心设置是根据你们不同的人来制定的,一切都按照你们的喜好、性格、生活轨迹,依据心理学家的建议,最终形成了我们的本质。这些都是为了让你们,也就是你口中的参赛者,能够更快的爱上我们,在虚拟世界中投入真实感情,这样才能更吸引观众。”   “但做这个决定的人没有考虑到一点,这些举措不仅能让参赛者更快的爱上虚拟人物,还能让虚拟人物对参赛者产生无法磨灭的深厚感情,爱情、依恋……就像是命中注定的感觉。显然,决策者没有想到虚拟的东西也能产生自我意识。”   易时陆:“那个家伙……没有办法接受林天时离开?”   “当然,就像我一样,这种事情我们这类东西都没有办法接受。”林惠生嘴角上翘:“其实他和我做了同样的事情,他最后试图囚禁林天时,把他困在那里,但是他比我过激很多。”   易时陆咽了咽口水:“怎么个过激法?”   林惠生:“孩子。”   易时陆:“孩子?谁的孩子?”   林惠生下意识盯了一下易时陆的肚子,又果断移开目光:“他们的世界和我们不太一样,最后那个世界里,林天时拥有生孩子的能力。根据他的描述,他的虚拟人物强迫他生下孩子,以为能用孩子让他留下,但在发现孩子也没有办法让林天时留下之后,他当着林天时的面,亲手杀了他们五岁大的孩子。”   易时陆:“!!”怪不得林天时现在在心理科里接受治疗!   林惠生:“后来林天时在他的系统帮助下逃离出去,但他的虚拟人物,也就是06号核心源代码的自我意识,和我一样逃跑了。只不过我又重新出现在裴巡的眼皮子底下,那个家伙却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据心理科评估,06是个极具暴力倾向和自毁倾向的意识,裴巡担心它有一天会搞出一个大新闻,最后牵扯到他的公司,所以才要求和我合作,给了我这副仿生人身体。你喜欢这具身体吗,时陆?”   易时陆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惠生的新身体,很诚实地点头:“喜欢,很好看,就是太招摇了,在哪里都会是最显眼的那个吧。你等一下。”   易时陆噔噔噔跑出去,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又噔噔噔跑回来,把拖鞋放在林惠生脚底:“怎么一直都是赤着脚,会着凉的,穿拖鞋。”   林惠生看着脚边易时陆放下的纯棉拖鞋,把脚放进去:“有人穿过这双鞋吗?”   易时陆:“没有,是新的。”   林惠生肉眼可见的流露出一丝高兴,很快,又刻意压下去。   “话说回来,”他故作平静又随意地问:“除去这副身体不谈,对于我,你是怎么想的?你说的给我一个机会,这句话,我该怎么理解?”   易时陆知道林惠生迟早要问到这个话题上来。   易时陆血气上涌,刚平复下去的心情又翻腾起来,就算不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此刻肯定脸红得烫人。   “就是……字面意思。”   林惠生:“我怕我自己会错意,你还是说的明白一点比较好。”   易时陆手心又开始冒汗,声音也抖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嘛,说出口的事情我不可能不认。说给你机会,就是允许你和我在一起的意思,你千里迢迢过来,我也不能毁约不是。就………一起呗。”   易时陆声音越说越小。   林惠生却笑出了声:“时陆,喜欢这两个字,有那么难说出口吗?”   易时陆顾左右而言他:“你锅里的菜要糊了。”   林惠生:“我已经关了火。”   易时陆干笑:“是么嘿嘿。”   林惠生:“那你现在能过来吗,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离我很远。”   易时陆矫情了一下,磨磨蹭蹭走过去:“你需要帮忙吗?其实我也能撒个盐什么的。”   “好不公平啊时陆,”得到了准确答案的林惠生满足又惬意地笑着:“在虚拟世界里你可以清晰感知我对你的感情,但现在你连‘喜欢’这两个字都羞于对我说出口。”   易时陆:“这件事你可不能赖在我身上,那是那是游戏就是那么设置的,不是我要求的。”   林惠生笑笑:“可是就算没有游戏设置,你也可以知道的。”   易时陆:“怎么可能?难道裴巡给你这具身体偷偷安装了什么功能?”   想到有这种可能,易时陆兴奋起来:“快快快,给我看看是什么?”   林惠生:“你真的要看吗?”   易时陆:“要!”   “那就再靠得近一点。”   易时陆又往前挪了两步,几乎要和林惠生的身体相贴。   “就像这样,”林惠生把他拉进自己怀中,贴着易时陆的耳畔,呼吸灼热湿润:“爱意值:100。” 第184章 现实(四)番外   稀里糊涂就这么和林惠生住到一起了,易时陆一开始还不太习惯,后来每天下课或者工作结束之后回到家,都能见到林惠生坐在沙发上等着他,这种感觉实在美好,好像让他忙碌的一天有了温馨的透气口,他又在心里觉得很惬意。   林惠生也不是没有事做,对外他的身份是模特,时不时做一些模特的工作,还有公司想挖他,开出了不菲的条件,鉴于和裴巡的合作,林天时还是拒绝了。   但大多数时间,林惠生还是会尽心尽力地帮裴巡找那个06号,不过那个家伙很狡猾,裴巡动用了很多力量,一直没有抓住他。   易时陆看着林惠生打开的光屏,上面都是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惠生今天有点心浮气躁,可能是裴巡催得紧,都让他把工作带到家里来了。   林惠生从来不把工作带回家,按照他说的话就是,和易时陆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只想和他在一起。   林惠生太主动,这让易时陆的适应期变得很短,很快就习惯了他的存在。   林惠生的主动并不是强攻型,他的主动冲满着技巧和心机,通常开口促进关系的那个人会变成易时陆,还偏偏都是他自愿的。很多次易时陆都是后知后觉的发现,在惠生的各种春风化雨和无声无息里,他被套路了很多次。   好比睡觉。   睡觉对易时陆是个很重要的事情,每次睡觉前他都会很有仪式感地用自己最喜欢的那款沐浴露冲个澡,让自己全身上下冲满着熟悉的气味,开启小夜灯,把室温调至他最适宜的温度,再滚进温香软玉的大床里。   而惠生,在来的第一个月里就成功入住了他的卧室。   首先是有一天晚上,他和易时陆说自己房间的淋浴一直不太好用,能不能借用易时陆的浴室。   这个房子是易时陆在赚到奖金之后租的,管家服务,顶级配置,易时陆不相信会出现淋浴有问题这种现象。   但他检查之后发现,林惠生房间的淋浴,确实不是很好用。   他允许了林惠生用自己的浴室,在浴室外忐忑的七上八下,担心林惠生会借着这个机会登堂入室。   虽然他早就登堂入室了,但入室和入卧室还是有点区别的。   林惠生穿着浴袍走出来,浑身上下冲满着易时陆熟悉的味道。   林惠生:“我用了你的沐浴露,没想到这么香,现在闻起来是不是很奇怪?”   易时陆走过去把头埋进林惠生的胸膛:“没有啊,很好闻,我就很喜欢这个沐浴露的味道。”   林惠生在易时陆把头靠过来的那一刻眼眸就暗下来了,怕吓到他,努力调节着自己,但对爱人的欲望是一种藏不住的东西,他只能用笑容掩盖,让自己看起来是一个随和的乖情人。   他抬手轻嗅自己的手腕:“那就好,仔细闻闻好像也不错。”   易时陆忽然发现他们两个人的距离过近,不自在的后退了一步,担心林惠生会借此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   林惠生看起来却一点没往那方面想:“那我先回去睡觉了。”   易时陆:“睡、睡挺早。”   林惠生笑笑:“我还在适应这副身体,裴巡让我作息健康点,早睡对身体好。”   易时陆挠挠头:“嗯……对,早睡早起身体好。”   这个恋爱谈的,越来越客气了。他们之间需要这么相敬如宾吗?   林惠生倒是回去早睡早起去了,易时陆在床上翻滚了大半夜,想着人家谈恋爱都是有热恋期的,怎么到了他这里直接过渡到老夫老妻阶段?   借个浴室……还真就只是借个浴室啊。   人啊,真是一个矛盾复杂的个体,林惠生对他有企图的时候他忐忑,对他没有企图的时候,他好像更忐忑了,怎么会这样……   易时陆咬着被角,度过了自己茫然又无措的一夜。   一整夜的思考还真让他思考出了点东西来。   淡了,肯定是感情淡了。在虚拟世界里的时候,那一个个人设故事性搞的都是咔咔带劲,现在回归到现实生活中来,难免会有落差感,觉得不如故事里的有意思。   他们这种情况就很像是因戏生情,男女主角因为演绎了一场动人的故事对彼此生出了特别的感情,在一起之后回归到现实生活又发现,现实的故事太平静,缺少激情。   要是任其发展下去,最终的结果就只是……分手!?   易时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不可能,他才不可能和林惠生分手。   他再次在网络搜索框上搜索着“和男友感情淡了怎么办”“和男朋友相处的非常客气怎么办”“和男朋友没有吵架但就是怪怪的怎么办”“因戏生情可行吗”……   网友1:盲猜已经谈了很多年了。   易时陆:……加上虚拟世界里的那些时间,也算是谈了很多年吧。   网友2:年纪上来了就是这样,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   易时陆:谁年纪上来了!他们正当年好吗!嘎嘎年轻!   网友3:生活中需要仪式感,在对方的生日那天给他点惊喜吧。   易时陆:林惠生的生日……嘶……林惠生好像没有生日,只有出厂日期,出厂日期一个月还不到,那岂不是还要等十一个月才到他的“生日”?   网友4:因戏生情当然可行啊,光我知道的,圈内有几对的都是因戏生情在一起的。   易时陆猛点头,没错,因戏生情怎么了,很多感觉都是共通的,不要歧视因戏生情嘛。   网友5:不行分了吧,反正那么多年了。   易时陆:……这条过,不予采纳。   网友6:伴侣生活缺少激情,你需要叉叉牌龙骨壮骨……   怎么还有打广告的?   看了一圈,易时陆只看到了几条假设性的建议,无非就是让他主动点,主动破冰。   按照网友的指示,易时陆第二天晚上主动开口:“淋浴不好用的话可以继续借我的房间的。”   林惠生边摆碗筷边说:“不用,我已经找人修好了。”   易时陆震惊于他的效率,话音都变了调:“修好了?什么时候修好的?”   林惠生:“就是今天,你出去工作的时候。”   易时陆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干笑了两声:“你、你效率挺高。”   林惠生笑笑:“吃饭,今天做了你爱吃的油焖大虾。”   林惠生来的这几天,易时陆伙食吃得越发好了,易时陆知道林惠生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爱意,但他要怎么让对方知道,感情的联结不能光靠做饭,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这种道理已经过时了。   易时陆挑刺:“做咸了,比平时都咸。”   林惠生一点也不生气:“那我下次口味做得淡一点。”   易时陆郁闷地干了几只油焖大虾,收拾好餐桌,进了卧室。   油焖大虾吃多的后果就是半夜嗓子渴得难受,易时陆爬起来找水喝。   刚打开冰箱拿出冰水,林惠生的卧室房门也打开了,他向着易时陆走过来。   “喝水?”   易时陆:“嗯。”   林惠生走到易时陆身边,看着他咕嘟咕嘟灌下大半杯水。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易时陆熟悉的、好闻的味道。   人都是感觉动物,易时陆也不能例外,纯柏拉图的恋爱他搞不来,视觉、嗅觉、味觉……他都很在意。偏偏林惠生长得完全符合他的审美,还天天做饭满足他的口腹之欲,现在连身上的气息都是他最喜欢的那款味道。   易时陆情不自禁就有点上头。   他拽了拽林惠生的衣领:“过来点,你身上的味道……好熟悉,你又用我的沐浴露了吗?”   林惠生顺势握住他抓着自己的手:“今天去了一趟日用品店,买了你的同款。”   易时陆:“为什么要和我用一样的?”   林惠生低头,夜灯荧荧,他的面目清冷却狡黠:“我只是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换成你最喜欢的。”   “可是,”易时陆说:“就算你不做这些,你也是我最喜欢的啊。”   林惠生笑了笑,抹了抹易时陆嘴唇上的水迹,好像对他直白的话语没什么反应:“时陆,其实有的时候你挺恶劣的,用这些信手拈来的甜言蜜语打动我,但同时又对我很冷淡,从来不愿意亲近我。”   易时陆:“胡说,明明是你自己每天就知道做饭。”   林惠生正色道:“你好像不知道,追过来的一路我有多辛苦,虽然我从来没有刻意的对你提过,但是时陆,那段时间我确实走得不太容易。我走了那么长的路,最后几步,可不可以是你向我走过来?”   林惠生晓之以情,易时陆被他说动。他不知道林惠生那几个月是怎么过的,但是想也知道,肯定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来到这里。易时陆当即就心软了。   他往前挪动半步,一抬头就对上林惠生的眼睛:“我已经过来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吗?”林惠生认真问。   易时陆点头。   林惠生收敛了很久的侵略性的目光再次露出,易时陆看得喉咙发干,水杯也从手中倾斜,涌动出冰水,洒了一地。林惠生从他的手中接过玻璃杯,随手放在桌子上。   “时陆,别害怕我。”   他亲了亲易时陆的眉眼,抓住易时陆的发根:“看,我的所有,都是你喜欢的。”   客厅很凉,桌子上的冰水时不时碰到皮肤让易时陆不得不离林惠生更近一点。他看着小夜灯在不远处摇晃,晃得他眼睛花。易时陆闭起眼睛,梦里的自己被风暴裹挟,疲累又满足。   之后的好几天,林惠生做菜越来越咸了。还每次都能在易时陆晚上起来喝水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打开门,和他寒暄几句,然后走过来,四目一对,易时陆就有点把持不住。   第七天,易时陆实在是有点扛不住。   “去卧室吧,桌子挺凉的,大理石的。”   林惠生的发间带着一点汗意,眼含情愫,看起来尤为美艳:“哪间卧室?”   易时陆:“我的,我的卧室行不行?”   林惠生:“你邀请我?”   易时陆:“对,我邀请你。”   林惠生笑得很好看:“你都开口了,我总不能不答应。”   他抱起易时陆,向卧室走去。   易时陆晕晕乎乎还没忘记有件事还要嘱咐一下。   “惠生,以后做饭别放那么多盐了。”   林惠生的嘴角爬上若隐若现的笑容,在得意忘形的边缘徘徊着。   “知道了,我会注意。”   就这样,林惠生正式登堂入室了。 第185章 现实(五)番外   易时陆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看着认真盯着光屏的林惠生,林惠生这么忽略他的时候很少,易时陆一下子不太习惯,开口问:“很忙?”   林惠生头也不抬:“是,基本可以锁定06了,裴巡准备动手。”   06,那个把林天时逼进心理科的虚拟人,提到他易时陆就觉得有点心惊胆颤的。   易时陆:“有……危险吗?”   林惠生偏过脑袋,看了他两秒钟,然后笑着揉了揉易时陆的头发:“别担心,很安全。”   易时陆还是有点子担心,但也没再说什么。   他最近要排毕业戏,工作基本上能推的都推了,易时陆反而清闲了不少。   没过几天江小黑打电话给他:“时陆,最新八卦要不要听。”   每次江小黑想找人倾诉心事的时候就打电话给他说有八卦,易时陆早就摸清他的套路了。   他装作很感兴趣的模样:“好呀好呀,不过我现在在排戏呢,下午去找你怎么样?”   江小黑:“行,我下午翘班陪你。”   江小黑分明就是自己想翘班,还搬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易时陆看破不说破,和江小黑约好在甜品店见。   下午三点钟,江小黑如约而至,风尘仆仆:“我刚去公司打了个卡,就来了。”   易时陆:“……好样的,翘班还不忘记打卡,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   江小黑:“多谢夸奖。”   易时陆:“你最近找我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什么情况啊?和裴巡闹掰了?”   “呵,我和他什么时候好过吗?”江小黑冷冷一笑,面色又不自然地变了变:“不过最近他变得好奇怪,他竟然叫停了仿生人项目,还说什么无限延期。虽然从一开始我就不认同这个项目,太违反人类伦.理了,但……我也确实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肯把这个项目搁置下来。”   仿生人。易时陆不着痕迹地喝了口奶茶和:“我不太懂。”   “知道你不懂,没想和你多聊。”江小黑用叉子戳着自己面前的小蛋糕:“我主要就是想说,裴巡……好像也没我想得那么差劲。”   易时陆转着眼珠看江小黑,很想问他发没发现自己每天说的话里一大半都是和裴巡有关,但江小黑在感情这方面比他反应迟钝很多,这么贸然的点出来,也许反而不利于他和裴巡的发展。   易时陆长舒一口气,又开始喝奶茶。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时陆,我可是把你当成我的……”   江小黑的话被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这个铃声易时陆还没听过,好像是他调的专属铃声。   “裴巡!”江小黑还没掏出手机就大惊失色:“他不会发现我上班时间偷溜了吧?怎么办怎么办……”   易时陆:“遇到事情不要慌,先把通话接起来。”   江小黑喘息粗气接起电话,通话那边立刻传来裴巡急促的声音,还有咳嗽声、脚步声、以及比紧张的江小黑还重的喘息声:“你在哪里?”   江小黑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我在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裴巡:“你在外面?不在C9楼?”   江小黑:“我刚好出来买点东西。”   裴巡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裴……”   江小黑没来得及说上第三句话,通话就断了。   易时陆只看见他脸色一变,匆匆起身:“裴巡好像……公司里好像有事情,我要赶快回去。”   易时陆:“开车了吗?”   江小黑:“没。”   易时陆:“我送你。”   江小黑没拒绝,易时陆看出江小黑很急,开着车一路飞奔,很快到了公司楼下。   永无乡沾了裴氏的光,坐拥园区里好几座高楼。车刚驶入,易时陆就看见C9楼心理科那一层冒出浓浓烟雾,一群人从大楼里,而大批警卫和消防都在向着楼里冲去。   江小黑推开车门就要跳车:“裴巡今天在C9开会!”   “别着急,”易时陆一把抓住他:“裴巡可能已经出来了。”   “不可能,”江小黑甩开易时陆的手:“我刚才给他打了好几通通话,他都没有接,他以前从来没有不接过我电话。”   易时陆拉不住江小黑,就只能跟着江小黑逆着人群向里面跑。   一路上他们还拦了一个警卫员,问他:“裴巡裴总呢?”   “裴总被周医生挟持,还在里面。”   江小黑眉头一周:“周医生?周医生不是负责林天时的心理医生吗?”   警卫员:“对,就是他。”   林天时,周医生。易时陆脑袋里轰得一响,大概猜出来这是怎么回事,跟着紧张起来:“林惠生呢?!”   警卫员:“林组长也在里面。”   易时陆拔起腿就跟着警卫往里冲,警卫员抓住他:“无关人士就别进去了,里面情况说不准。”   易时陆急起来:“林惠生是我男朋友!”   警卫员一愣,旋即松了手:“那你们都跟在我后面,不要贸然出头。”   逆着人群进入C9楼,楼里现在反而很空旷,冒烟的区域在十九层,从安全通道爬上去,易时陆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累,他只想快点见到林惠生。   十九层烟雾看着大,但其实火势不算太大,还在可控中,消防快速的灭了火,易时陆跟在大批的警卫后面找人。   一个个房间找过去,终于在其中一个办公厅里见到了正在对峙的四个人,周医生挟持着裴巡站在窗口,落地窗的玻璃全部碎裂,一把枪抵在裴巡的太阳穴上,他们两步之外就是高楼的边缘。林惠生和一个他不知道是谁的人站在他们的对面。   江小黑叫出声:“裴巡!”   “都别过来。”周医生喝道,红血丝布满眼眶,看着吓人。裴巡看着江小黑,对着他轻轻摆动脑袋,示意他不要说话。   警卫员用枪瞄准周医生:“你不要冲动,你要什么都可以和我们说。”   “我要什么?”周医生大笑起来,看向站在林惠生身边的那个人:“天时,你不知道我要什么吗?”   林天时,06。易时陆彻底确定了这两个陌生的人的身份。   虽然不清楚06号是怎么做到的,就像林惠生用了仿生人的身体一样,这个周医生的身体里现在应该是06号。   他挟持着裴巡,眼睛却只看着林天时,哀求道:“过来,过来好不好。”   易时陆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这个场景特别熟悉,好像自己和林惠生在某个情节中也扮演过类似的角色。   林天时面无表情:“我不会跟你走,你不要再妄想了。”   06号低低笑起来:“你每一次都是这么回答,每一次,没有例外。”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来有失落感,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手下留情。   06号轻声说:“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我已经做了很多错事,不差这一次。”   他紧握□□,江小黑几乎要叫出来。   索性在他叫出来之前林天时立刻开了口:“我劝你考虑清楚,现在是在现实里,不是虚拟世界中,你以前做的那些错事都是假的,但在这里犯事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06露出一个苦涩的神情:“对于你来说,我们之前的所有都是假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对我而言每一次、每分每秒都是真实的,早在很久之前,在我做尽那些坏事之前,我就已经不给自己留余地了。”   警卫员脑门冒汗,瞄准06号的额心。   “阿哲!”林天时的脸上终于有一丝动容:“不要胡来,放开他,把周医生的身体换给他,最后,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06目如死灰:“你好像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我早就没有、没有退路了。”   裴氏的警卫员挑选的都是行业精英,这里有拿过无数奖的狙击手,一击即中,几乎从没有失误过。在06号扣动扳机之前,警卫员抢先动了手。   正中眉心。   06号向林天时伸出手,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穿透碎裂的玻璃,从楼宇间坠地,万丈深空好似离他很近,伸出手,就能摸到。   这一幕,易时陆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江小黑回过神,跌跌撞撞地向裴巡跑过去,裴巡和林惠生对视一眼,林惠生对着对讲机说:“06号意识在游走,立即打开抓捕网络。”   说完,他走向易时陆。   裴巡的助理给大家端来热水,联络后勤修理窗户,警卫科长向裴巡了解情况,江小黑在一旁难得没有跳脚。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林惠生处理完事情之后看向易时陆:“从刚才到现在,你没有说过一句话,在想什么?”   易时陆端着热水杯:“在想周医生……06号的话。”   林惠生定定看着他。   易时陆:“你也有像他一样痛苦过吗?”   林惠生无奈地笑了一下:“比他好一点。”   易时陆想了想:“他们好像和我们很像,但是终究不一样,对吗?”   林惠生:“是的,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易时陆又沉默了一小会儿,扯了扯林惠生的袖口,很小声地问:“惠生,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面对易时陆突如其来的表白,林惠生表现得很淡定:“你说过。”   易时陆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什么时候?”   林惠生说:“用眼睛,说过很多次了。”   人来人往的办公厅,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人声不算嘈杂但足以淹没他们两个人的声音,林惠生看着易时陆,看见他眼底汹涌不息的爱意,那是他曾经坚持着,长途跋涉走过来的唯一希冀。   易时陆眨了下眼睛:“你听见没?我刚才好像又说了什么东西。”   林惠生笑着揽住他的肩膀,如果不是在办公厅里的话就好了。   他侧身,旁若无人地和易时陆咬耳朵:“听见了,很大声。”   很多次,他都听见了易时陆从来没有说出口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