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他真肯嫁我啊?!》作者:云山有意   文案:   原名《龙傲天他答应了!!》   宁沉是一名打架爱好者,并且崇尚用物理方式超度一切他看不惯的人。   后来他被仇家追杀,死后穿成了一本复仇文里下场凄惨的恶毒反派。   大反派是三界魔主,原文中大反派疯狂与男主作对,抢他资源仙器,夺他灵兽坐骑,甚至还染指男主的后宫,最后被男主疯狂报复,一剑穿心。   宁沉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修仙世界,还被要求按原文走完剧情后,他沉吟片刻,第一时间抓起佩剑,千里迢迢找到正在修炼的男主,痛痛快快跟他干了一架。   #都是修仙者了,打个架不过分吧#   *   宁沉兢兢业业扮演恶毒反派。   男主去秘境历练,宁沉就提前埋伏,最后跟男主打了个昏天地暗,秘境都差点散架。   男主想要猎杀妖兽,宁沉就提前把他看上的妖兽弄死,然后再顺理成章地跟男主干架。   直到即将走到男主一剑杀了他的剧情点,宁沉沉思片刻,决定玩个大的。   他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直接堵上了仙门门口,点名要那仙门的天之骄子嫁他。   骄傲如龙傲天男主,怎么可能会忍受这样的屈辱!   想必男主一出来连一句废话都不会说,直接拔剑跟他打起来,有了愤怒buff加持,这场架打起来岂不是更带劲。   宁沉满意地心想。   然后,他看见素来冷静自持的龙傲天男主蹙着眉,挣开了数双摁住他的手,一句废话都没说,在仙门子弟若干“冷静别冲动啊”的呼喊声中——   上了魔将们抬着的花轿。   等了半晌,清逸出尘的男主抬手掀了帘子,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对大脑空白的魔道之主说道:“不是要我嫁你?还走么?”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出意外了#   #可我本来只是想跟他干架的啊#   #算了,在床上也行(划掉   魔尊攻vs男主受   1、修真等级:练气,筑基,金丹,元婴,空冥,出窍,大乘,寂灭,化神,飞升   2、极端控控勿入   3、文笔偏白,多玩梗,所有内容全是私设。   4、微量狗血和相爱相杀的元素,刀子集中在取魔心死遁那一部分,其他很甜哒(确信   5、有副cp,内容不多   6、想到再补充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系统 穿书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沉,谢停云┃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为什么啊[瞳孔地震.jpg]   立意:即使遇到挫折也不要轻易放弃   作品简评:   宁沉穿成了书中的大反派,他的任务是推进剧情,帮助男主一路夺得资源法器。宁沉对此十分乐见其成,并且有事没事就去找男主的茬和他打架,从而顺理成章地把资源和法器宝物都让到男主面前。然而阴差阳错之下,宁沉和男主被迫绑定在一起经历了许多险境,双方对彼此逐渐加深了解,两人之间的前尘过往也一一解开。   本文文风幽默松快,行文流畅明朗,从主角穿到新的世界,拥有新的身份作切入点,一步步让相见不相识的两位主角碰面,以宿敌的身份互相摩擦出不同的火花,推拉的过程中逐渐改观、心动,最后揭晓前尘往事,才知原来一切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双向奔赴。虽然过程阴差阳错,但好在结局依旧美满,是值得一读的佳作。 第1章   魔界。   魔界有一方如同深墨般黑不见底的河流,其名为炼骨。   炼骨河位于魔界最深最高远的地方,谁也不知道这条河的来头,只是从魔族诞生之初,便见一条泼墨般的水流从万丈高的陡崖悬落,冲入底下深浅不知的河床,贯穿整个魔界。   那是所有魔族诞生的源头。   可虽是如此,无论是什么生灵,只要跌入炼骨河,都会被那精纯至极的魔气腐蚀殆尽,尸骨无存。   魔生魔灭,皆于此。   宁沉感觉自己的耳端似乎隔着粘稠的水膜,他隐隐约约听见了远方传来的欢呼笑骂声,却连一个字都听不清。   他的意识短暂地苏醒。宁沉罕见地感受到了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茫然。身体的控制权不在他身上,宁沉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更别说其他。   “初始数据加载中……”   “014号系统加载完毕,开始导入宿主身体数据。”   “导入原书剧情和原主记忆。”   陌生的记忆忽然一股脑地塞进了宁沉的脑海中,他不由得蹙了蹙眉。   还没有等他深究下去,宁沉便感觉到有一缕极亮的光芒在脑海中闪过。   下一刻,他蓦地睁开了眼。   暗沉的天光陡然破开如墨般深沉的水面,照亮了从炼骨河中隔空走出的那人的模样。   底下正在因为杀死魔尊而欢呼无数的魔族们瞬间呆滞,欢呼庆祝声戛然而止。   那从炼骨河中走出来的魔……不,或许说,那从炼骨河中出生的魔族,长着一张他们绝不可能认错的脸——   魔尊天骁。   前不久才刚被他们趁人之危补刀杀死,被他们推入炼骨河毁尸灭迹的,魔尊天骁。   宁沉垂眸,和底下的一群呆滞得疯狂揉眼睛的魔族对上了眼神。   “……”   宁沉看着底下那群魔族的脸色从呆滞到不可思议到难以置信,最后无一例外变成了齐刷刷的铁青,心道这挺难评的。   他决定暂时先不管这些看起来如丧考妣的小东西们。   因为……宁沉忽然发现,他的脑海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烫金色的复杂徽章。烫金徽章上刻着的是什么宁沉认不出,但是就在他打量着这烫金徽章的时候,那徽章蓦地亮了起来。   宁沉眼前一花,随后眼前就自动浮现出了一个控制面板。   面板上分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格位,宁沉打眼一扫,里面的东西应有尽有,吃的穿的用的打架的样样不落,但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全都不是现代的东西。   辟谷丹、鲛绡衣、玄灵草、凝魂丹、龙骨枪……   于此同时,一大堆陌生的记忆忽然涌进了宁沉的脑海里。宁沉一时之间被大量的信息挤得头脑发胀,等勉强消化了一点之后,宁沉的神色便变得古怪起来。   这是……穿越了?   系统商城附近还悬浮着一本羊皮卷轴,宁沉的意识自然而然落在上面,卷轴便自动自发地滚了开来,上面的小字清晰可见:   [系统数据加载中……身份绑定成功]   宁沉:?   什么玩意?怎么这还能报错的?   然而不等他深究,新的加载信息便已经刷了出来。   [系统绑定成功]   [系统商城绑定失败,请重试]   [系统商城绑定成功]   [原书剧情加载中……]   [原书剧情已加载完毕,系统商城绑定完成,请宿主注意查收]   [注意事项:您可以通过完成剧情点的方式获得积分,积分可用于兑换商城中的商品]   [开局属性与道具:积分x20,天赋掠夺x1,天级魔核x1,地级魔核x10,玄级魔核x500,无魂躯体x1]   [感谢您的配合,祝您生活愉快]   宁沉盯着系统商城赠送东西的那行字看了好一会,随后笑了:“你是在要求我走完剧情?”   宁沉本就是在自己的识海里自言自语,未曾想这卷轴似乎能通灵,半晌过后,竟浮现出了一行字,回答了宁沉的问题:“请您放松。如果您愿意的话,请去掉“要”字。014号系统商城代表时空管理局,求您帮忙。”   宁沉:“……”   好没骨气。   宁沉恶劣道:“若是我不呢?”   他就不做剧情点,就不按照原剧情走,反正他死过一次了,大不了让他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宁沉在现代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性子本就不羁,又没有人管着他,因此行事自然无拘无束,惹了不少仇家,最后因为把一个霸凌了他邻居家小屁孩的少爷蒙头打了一顿惹下了大麻烦,新仇旧恨一起算,于是就这样了。   但他其实是从没想到穿书这种事情竟然能够落到他这种混账人头上的。   现下宁沉穿的这个世界,是一本点家龙傲天炮灰剧本,讲的是男主从小被仙家捡回去抚养长大,历经千重劫难,一路上收获无数珍宝资源后宫最后终于从拯救世界、功德圆满,成就大道、飞升成神的一个故事。   而原身,他穿越的这个角色,是这个世界的大反派,专门负责打压、欺负、陷害和暗杀男主,以及在每一次找茬打架中掉落珍稀资源,以供男主不断突破。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男主忍着多年以来的仇恨,一剑捅死了原身,然后挖了原主的魔心用来炼天剑,开天门,让天界的灵气倾泻下来浇灌灵气稀薄的三界,拯救三界苍生,感悟大道飞升成神。   简称,宁沉穿成了一个下场凄惨,专门给龙傲天男主当垫脚石的恶毒大反派。   而他在这个世界最终要达成的目的,是让龙傲天男主在最后关头杀死原主,用炼出神剑劈开天门救苍生。   宁沉:“……”   不是,穿越了就穿越了,给一个这样的角色给他到底有什么意思?   到底哪个大怨种会愿意啊。   不过有意思的是,系统商城开局赠送了一具无魂身躯,宁沉查看了一下使用说明,上面说只要将其放入炼骨河中,使用者就能够在炼骨河重生。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具身躯是不是专门用来让他走完被捅死挖心的剧情后用来复活的。   但这个剧情……听起来就不是普通人乐意走的剧情,这些什么穿书管理局凭什么觉得新来的宿主会答应啊?   宁沉这么想着,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商城里一个闪着金光的东西。   那个东西是看样子是一种丹药,下面的牌子写着“自闭丹”三个字,使用介绍上说兑换次数0/10,可以屏蔽使用者的痛觉三个时辰。   宁沉:“……”   他是不是还得夸一嘴这些系统想的还是挺周到的?   014还在努力解释:“请您放心。这个位面世界的运行出现了意外,原身这一世意外死亡,因此需要用外力来帮助主线剧情的推进。如果您不喜欢这个世界,我可以为您采取脱离措施。若您不选择脱离,也可以不主动按剧情走。原身已经被魔族们杀死并推入了炼骨河,已经确认死亡,这具身体是用您的数据生成的,随您如何都可以。只是如果您不做剧情点的话,我没有权限阻拦位面世界在剧情点偏离严重时用新的灵魂取代您,非常抱歉。”   都是整本书蹦跶到结局才死的恶毒反派了,宁沉现在的基础战力设定肯定不低。加上014方才说的话,换言之其实就是如果宁沉选择帮助他们走完剧情,那完成主线任务之后他大可以留在这个世界随意过活。   如果宁沉选择不走剧情,其实就相当于他可以在被抹杀之前,再在这个世界过上一段随心所欲的生活。   然而宁沉道:“哦。”   随后油盐不进地关掉了卷轴。   014:“……”   宁沉顺手选择了接受原书剧情和原主记忆,在卷轴合拢之前,宁沉还能看见转瞬即逝的颜表情:QAQ   宁沉心情大好。   反正来都来了,玩一会也无妨。至于什么主线任务,那就随缘吧。能帮就帮,自己也不亏,要是宁沉在这个世界提前噶了,他和系统双方其实也没有损失,他大可尘归尘土归土,这个什么狗屁位面世界也还能拉人进来重新来过。   还是挺挑战宁沉这么多年来坚定信仰的唯物主义的。   毕竟这种仙侠世界可不比其他,若是当真惹了什么不能惹的人,他要经历的追杀可就不是上辈子那种偷偷摸摸的了。   决定了要在这个世界落脚一段时间之后,宁沉退出了识海,然后又对上了那群正在默不作声缓缓后退的魔族们。   “……”   宁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身漆黑一片的衣袍,陷入了沉默。   果然还是初始状态,连一身看得过去的衣物都没有。   魔界天域从来暗沉,头顶的太阳蒙着一层厚重阴沉的乌云,透出血沉沉的颜色来。   在暗沉的光线下,魔族们心拔凉拔凉地僵在炼骨河旁,听着旁边咕咕流动的水声,尝试着缓缓后撤,全身紧绷至极,随时防备不知为何死而复生的魔尊暴起杀人。   他们这任魔尊不管事,只管找人族圣子谢停云的茬,不是易容戴面具出去和人干架,就是跑回来把自己关在神鬼殿里一关几十年谁也不见。   因此他们这些魔族下属们也从来没有见过魔尊的真面目。   直到现在,他们眼睁睁看着天骁在他们眼皮底子下离奇地死而复生,然后冷冷地悬在空中盯着他们不动,那场面一时之间着实诡异。   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理念,参与过这场补刀计划的魔族们都在缓缓地后退,可是在场的每一个魔心都是凉的。   没有一个被部下这样对待的魔尊能够忍受这样的屈辱。   然而他们看着魔尊浮在半空之中半晌没有动作,然后在某一时刻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双暗沉的血眸看了过来。   每个被盯视的魔族浑身一炸。   然而魔尊却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又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桀骜的眉眼之中不免浮现了一丝明晃晃的嫌弃。   嫌……弃?   宁沉看了一眼身上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黑袍,简直嫌弃得没眼看。   太寒碜了。   不愧是初始状态,连一件看得过去的衣服都没有,宁沉原本及肩的半长头发此时也变成了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   连根头绳也不给,看不出来,系统还挺抠搜的。   被关在卷轴里的014明知宁沉看不见但还是要打出一个颜表情:QAQ   这具身体才刚初始化,不久前才从炼骨河里出来,有布料遮一下给点体面都已经不错了!不是什么材质的衣服都能扛得住炼骨河里浓郁的魔气的!   宁沉没管那群如临大敌的魔族们,而是火速打开了系统商城,扫了一眼商城的格位,迅速挑中了一套外观,一点也不心疼地花了五积分购买。   众魔族眼前一花。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便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颇为满意地说道:“……这才说得过去么。”   宁沉悬在半空之中,炼骨河水从他身上滴滴答答地落下,却没有沾湿他哪怕一片衣角、一根头发。   但见宁沉宽肩窄腰,玄华锦衣上铺了深深浅浅的鎏金沙,镌刻成诡谲的鎏金花纹,服帖地收束在紧实的腰间,勾勒出极具爆发力的流畅线条。   窄袖用护腕严丝合缝地扣着,放松活动的手苍白修长,隐约可见细细的青筋。墨色的领口随意半开,有一条细细的银饰缀在领口,那一点亮白缀在黑沉之上,极其吸睛。   长眉斜飞入鬓,鬓发用玄铁发冠束起,暗红双眸锋芒锐利,当是一副桀骜不驯,恣睢天地的俊美模样。 第2章   流云宗。   恢弘的山脉隐没在云端,流云宗建于山上,幽静安宁,时有仙鹤盘旋其上。   宗内,许多医修弟子进进出出,正在为云风阁内的人治疗伤势,偶尔把一脸担忧的师弟师妹往旁边赶一赶,防止阻碍到治疗进程。   里面坐着的人眉眼收敛,安安静静任由医修们治疗,面上神情平静。   不时抬起眼,看见门口叠叠乐,探头探脑往里看的师弟师妹们,还能轻轻笑一下,让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若是单看他的表情,根本猜不出来此时他的锁骨处已经被一把造型奇特的琵琶钩死死勾住。   尖锐的爪钩从前方刺入,穿出后背狠狠扣住蝴蝶骨,又弯回来扎进血肉中。   血根本止不住,伤口处的魔息持续不断地撕扯着周围的血肉,药粉撒上去根本没用,伤口愈合之后又会被张牙舞爪的魔息撕咬开来。   饶是行医多年的医修们,面对这种情况也实在有些束手无策。   这种奇形怪状的武器根本无法生拉硬拽地拔出来。能够在对战中使用这种武器的人,本意就是想要折磨对方,最后将人置于死地。   不拔,谢停云受罪。   拔,谢停云更受罪。   锁骨处的血汩汩涌出,几乎流了谢停云半身,雪白的里衣根本看不了,门外偷偷探头的师弟师妹们好不容易被谢停云的笑哄好,这会又要哭了。   谢停云暗叹一口气,道:“速战速决吧,再拖下去……”   在他旁边寸步不离的医修才听了一半就皱了眉:“……老夫看看能不能把琵琶钩切断,直接取出风险太大,有可能会引动魔息动乱,逆流入经脉的话会对经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在场没有人注意到谢停云戛然而止的话语。   绕到谢停云身后的医修抬手按在谢停云的肩上,刚触碰到谢停云后背穿出的琵琶钩,却见谢停云瞳孔一缩,蓦地就要站起身来。   旁边站着的医修们手忙脚乱地把人又摁了回去,低头一瞧,才发现谢停云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变了。   向来沉静克制的平静神情已经不复存在,他们第一次从这位天资聪颖的大师兄身上看到过近似不可思议,乃至茫然得不知所措的神情。   站在谢停云身后动手的医修嘶了一声,小声说道:“我、我已经很轻了啊,我再轻一点!”   到底还是伤患,谢停云最终还是被按了回去。   谢停云闭了闭眼,感觉浑身的血液凉得令人心惊。   此时,谢停云的识海之中传来一道成年男子的机械音:“怎么了?”   谢停云下意识抬起眼眸,可不知为何,此时身边所有人的脸和身影都无端虚化起来,像是万花筒中光彩陆离的扭曲画面,晃得他头晕目眩。   连痛感鲜明的锁骨处也没有了知觉,好像这一具身体就此成了一具无知无觉的木偶,任由摆动,毫无反应和感知。   他的魂灵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躯壳的束缚,去往魂归故里之处,可是最终却只能被困在这一隅小小天地之间,听着不知是谁发出的沉默无声的悲泣。   谢停云的喉咙滚了滚。   过了不知多久,他轻轻道:“系统编号000……被绑定了。”   可是,没有哪一个系统,会在自己被投入位面世界中完成剧情主线任务的时候,被其他穿越者绑定。   *   细链银饰随着衣摆被风吹得猎猎浮动而叮当作响,成为此方寂寥天地中唯一的细微声响。   宁沉随手拨了拨领口的银饰细链,对响起来的清泠声响颇为满意。   他一眼就相中了这一套。别说,他莫名很喜欢。   宁沉望向下方铁青着脸盯着自己不着痕迹地戒备后退的魔族们,终于向前踏了一步。   魔族们应激一样纷纷亮出了武器。   若是宁沉仔细看,甚至能发现站在最前方的强壮魔族手都在抖。   如若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曾经重伤的魔尊,他们此时补刀,可能还有把握再一次杀死魔尊。可是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天骁不仅从炼骨河全须全尾地出来了,而且状态一看就很好,和他们当初趁魔病危要魔命的状态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们现在如果要和魔尊硬碰硬,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宁沉一看见他们亮出什么刀啊剑啊琵琶钩啊,整个人顿时就来了精神。   什么,什么东西,要打架?   太好了!   正好宁沉刚接收原主的记忆,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和练习好将记忆化为本能,现在正好缺练手的家伙。   宁沉眼一抬,一边又跑去逛系统商城找好玩的武器,一边随口说道:“一个个来还是一起?都行,我不挑。”   魔族们:“……”   神他妈不挑。   宁沉看着系统商城里面琳琅满目,每个标着6积分的的古代冷兵器,罕见地有些选择困难。   他初始积分才20,全套外观5积分,挑把武器6积分,一天还没过完就要花了一半了,宁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太浪。   014看见他打开了控制面板,于是努力地在卷轴上蹦出一句话,纠正道:“您的自称。”   “本座不挑——”宁沉从善如流地改正了,“你们就给这点积分,够鬼用的?”   014:“……”   它没有实体,但仍旧做出了一个对手指的动作:“……初始积分都是这么多的。”   说完这些,014就不出声了。   宁沉只是随口一吐槽罢了,没想过真的能让014给他开后门加积分,既然积分是需要完成剧情任务点才能够获得,那就是处于世道规则之下的,宁沉再怎么不喜欢约束,也知道有些规则是一定要遵守的。   识海之中发生的交谈不用宁沉亲自说出口,宁沉一念之间就能够领会,因此方才看似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回到现实的时候,其实也才过去了那些魔族们后退两三步的时间。   也不知道到底要完成什么样的剧情点才能获得积分,把这些魔族打趴下算不算?   宁沉挑中了一把银枪,花了5积分买了下来,一边研究着怎么把它召出来,一边说道:“本座并不在意你们之前做了什么。刺杀也好,心怀鬼胎也罢,本座如今统统不计较。只有一点——”   “你们,”   他最终选了一把银色的长枪,瞳孔深处兴奋神色一闪而过,“来点人陪本座练手。”   魔族们:“啊?”   不是……他们没听错吧?   魔尊向来性情古怪,且在魔界之时深居简出,基本上很少人能够真正接触到魔尊天骁。   魔尊天骁是近千年来唯一一个觉醒炼骨血脉的魔族,听说一出世就是天级魔核,区区五百年就已经达到了寂灭境的修为,离飞升仅差了一个大境界,早已在出世时就超过了魔界大部分的魔,这样的例子世间绝无仅有,连曾经几任魔尊都没有如此恐怖的实力和速度。   当今人、魔、妖三族形成抗衡局面,人族因为灵气稀少已成式微之局,妖族避世隐居。如今魔界出了一个绝世天才,因而他毫无悬念地成了当今魔尊。   然而魔尊的存在本该壮大魔族,然后带领他们一起吞并其他两族,可是这新一任的魔族天之骄子却不知脑子抽了什么风,不仅撒手不管魔界事务,更是小气到和一个人族圣子疯狂较劲。   魔尊的心悦之人是人族,这没什么。大不了直接抢。   魔尊的心悦之人喜欢的是人族圣子谢停云,这没什么,大不了他们拦住谢停云让魔尊把人抢回来。   可是当魔尊知道他的心悦之人喜欢谢停云但是谢停云不喜欢她的时候,魔尊破防了!魔尊发疯了!魔尊和圣子谢停云大打出手了!   丢脸,非常丢脸!   哪有格局这么小的魔尊啊???   魔尊之位向来是群狼环伺,有实力有威信就坐得稳,不足以服众便等着什么时候被掀下来。   若非魔尊丢脸到发疯跑去和人族谢停云决斗到两败俱伤,否则他们还真不一定能够趁着魔尊重伤将其杀死。   但是包括在场所有的魔族在内,是个魔都知道,没有一个魔族能够做到自己被挑战了魔尊之位、被趁人之危蓄意杀死后,还能够风轻云淡地原谅以往所有。   站在最前方的魔族人高马大,他手持双斧,没有轻信宁沉的话,只是认为这又是狗脾气魔尊想出来的新的耍人方式,因此警惕得不敢上前,但也没有继续后退下去。   魔族的外形和人族相差不大,但大多比人族更为强壮高大,皮糙肉厚,风格彪悍,喜好大开大阖的厚重武器。   宁沉眼前的魔族们就继承了这一特点。他们个个身强体壮,深黑护甲穿在身上,裸露出来的肌肉虬结隆起,古铜皮肤上大多带着纵横的陈旧伤疤。   魔族好战,善战。   如果放在以前,宁沉可能还会因为这样的对手感到棘手。   但在这里,宁沉只会蓄势待发。   宁沉现在面临的是一种全新的力量体系,在这里,体型根本算不上是什么拿得出手的资本。   武器,魔息,附魔,天赋,这意味着更大的自由度,和更多样的组合,哪样对于宁沉都是无比新奇的体验。   宁沉没有亲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只能依靠自己的爪牙生存下去。   于是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么翻找吃的,怎么找能够避开下雨刮风的犄角旮旯以作休息,怎么在打架中保护要害,怎么学会反制。   宁沉在吃食被抢走,被羞辱被唾骂被大声嘲笑的时候,想的是先选一个他看的最不顺眼的,然后立刻上前死死逮住他发疯狂揍。   宁沉自己浑身青一块紫一块,脑袋还流着滴滴答答粘稠的血时,想的是下次被群殴的时候即使抱头蜷起护住要害,怎么找角度狠狠踹断别人的子孙根。   宁沉在摸爬打滚中长大,后来成年以后,他觉得自己大概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人,毕竟没有正常人会把打架当成一件和吃饭一样平常且必要的事情。   时刻磨尖爪牙,进入战斗,利用战斗,乃至于沉迷战斗,已经成了野兽生存的本能和消遣。   大抵宁沉天生就不适合顺从和听话。   他不惧怕疼痛与死亡,不惧怕深到绝望的黑暗与烧穿心肺的饥饿。   只有凛冽的交锋和悍然的碰撞,才能在一瞬间点燃他浑身的血液,让他兴奋得连指尖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对抗发抖。 第3章   浮在空中的人一身鎏金玄衣,身形高大修长,领口银饰细链细碎叮响,暗红的锋利眼眸盯住下面的人,巴掌大小的银枪在指间灵巧地转着。   眼见没人动手,宁沉心道难不成是自己刚来,没什么威信,所以大家都不服?   既然不要先手,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不动的时候宁沉压根感觉不到魔息的存在,然而当他有意识地调用的时候,却发现体内无处不在的魔息便开始随着他的意志缓缓流动了起来。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宁沉试着把魔息引入手中的银枪,只见那巴掌大的银枪忽然在他掌心拉长变大,化出几乎一人高的长度,银枪枪头是多面的菱形,每一面都折射着耀眼的白光,锋锐的枪尖让人望而生畏。   魔族对于同类的魔息极为敏锐,几乎是宁沉将魔息引入银枪的那一刻,他们就感受到了来自血脉深处的压迫气息。   这一动作像是终于引爆了魔族们紧绷的神经。   就说,魔尊怎么可能发大善心,不过还是借着莫须有的由头铲除异己罢了!   手持双斧的粗壮魔族被宁沉的魔气一激,激灵之下也瞬间释放出了自己的魔息。他咬牙向前踏了一步,气沉丹田,大喝一声,抬起沉重双斧,就向宁沉劈去。   宁沉神色一凛,长枪避开其锋芒,灵巧地从侧面点在斧面上。宁沉本意是想用巧劲把狠狠劈来的武器劈开,然而在长枪与斧头相撞的那一刻,宁沉掌心的魔息像是忽然寻找到了什么美味猎物一般,张牙舞爪地就涌了出去,转瞬间就将那名魔族的魔息吞噬大半。   武器之间的碰撞根本没有意义。   宁沉的魔息眨眼间就顺着枪尖涌入坚硬的双斧之中,不过片刻那宽阔的斧面就已经漫开了细碎的裂痕。   铮地一声,那重逾千斤的双斧彻底碎了开来。   手持双斧的粗壮魔族惨叫一声,被宁沉的魔息灼烧得浑身剧痛。也亏得双斧在双方魔息交锋的那一刻碎裂开来,宁沉的魔息才堪堪止住,没有往魔族经脉钻入更多。   这一场交锋,胜负毫无悬念。   场面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宁沉是完全没有料到魔息会这么难掌控,试图集结起来反击的魔族们则是没有料到魔尊天骁的实力竟已到达了这种程度,光靠魔息便能够碾压其他魔族,甚至于连用魔界三大顶尖硬度的地火晶锻造的魔斧,居然也难以承受魔尊的魔息。   看此情景,一次死而复生,不仅没有让魔尊的实力受到减损,反而让他的魔息攻击性更强了,这是什么道理?!   底下的魔族们纷纷露出惊骇的表情。   宁沉暗暗嘶了一口气。   参与补刀过原主的魔族本来还心存一丝侥幸,认为魔尊复生之初,按理说会处于虚弱的状态。然而如今,这点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成王败寇是古今一直以来的道理。剩下的魔族们一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下场,不由得纷纷面露绝望。   使用双斧的魔族见自己使用多年的本命武器就这么损毁在了这里,不由得悲从中来,愤懑喑哑地大喊了一句:“反正都是死,还不如直接冲!我们这么多魔在这里,难不成连一点伤害也造不成吗?魔族宁死不低头!不求饶!!”   宁沉:“???”   不是,他不就是想找人给他当陪练么,怎么这群魔族们一副拼死拼活的样子啊。   宁沉魔息都没控明白呢,对手就像纸糊的一样一戳就倒了。倒了还没完,还倒出了一份莫名其妙的中二感是怎么回事?   然而滑稽的是,除了被宁沉魔息灼烧得疼痛难忍,并且碎了本命武器的那名粗壮魔族之外,在场大部分面露绝望的魔族们都只是保持沉默,似乎并没有被那发自肺腑的悲愤影响到,要去找宁沉拼命。   他们反而是沉默半晌,忽地齐齐咬牙跪地,右手握拳置于左肩,行了魔族惯常的敬礼,低头道:“魔尊尊上息怒,我等眼拙愚笨至今,才见识到尊上的真正实力。”   “我等从此臣服于尊上,万望尊上不计前嫌,让我等为尊上赴汤蹈火!”   徒留本命武器损毁的那名魔族在原地目瞪口呆,他看着纷纷跪下请求魔尊接受臣服的同族们,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和恍惚。   这他妈……尴尬死了!   失了双斧的魔族红着双眼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你们就这么低头了?!骨气呢?脾性呢?傲气呢?在哪里!”   宁沉扶额。   他现在也大概回过神来了,他方才说不计较前尘往事的那些话,大概是被当成两面三刀的借口了。   原主在他们眼中大概是真的没有什么威信可言,脾气又不好,要不然也不会被这么轻易地杀死。   宁沉本来只是兴冲冲地找人打架,这么一通闹下来,打又没打痛快,场面又搞得混乱滑稽。   怪没意思的。   宁沉不在乎什么追随者臣服者,懒得管他们是忠心还是虚伪。毕竟他没有什么赶尽杀绝的爱好,加之这些魔族威胁不到宁沉,宁沉便也就不管了。   他索然无味道:“可。”   跪地臣服的魔族们没有想到魔尊天骁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一阵呆愣之后,不由得暗喜这也行,纷纷道:“谢尊上。”   唯有失了本命双斧的粗壮魔族傻眼了:“啊???”   他哀嚎得实在是太真情实感,宁沉都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同情,以至于所剩无多的良心让他多看了一眼地上那摊看不出原样的碎片。   宁沉暗叹一口气,在刚吸收不久的记忆之中搜刮了一遍。   在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之后,宁沉抬起手,对准炼骨河上方那座高悬瀑布背后的万丈陡崖,随后隔空用力——   一块陡崖石壁上断裂的黑色石头就这么砸了下来。   众魔张大了嘴。   从来,没有魔,能够,越过无形的屏障,和暗流涌动的炼骨河水,触碰到那座不知来处、也寻不到尽头的万丈陡崖。   据说那座万丈陡崖是由初代魔尊的白骨化成的,坚硬无比,经历过千年的风雨洗礼之后,最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连众魔打架的时候被狠狠掼在那通天擎柱上时,都不见那万丈陡崖有一丝一毫的损毁。   现在,被他们魔尊,轻轻松松地扣了一块石头下来。   宁沉过了一遍剧情,知道这算是好东西,反正比那堆碎掉的斧头原料要好上不少。   宁沉起初真的只是想找人切磋而已,搞坏人家武器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于是他把石头扔给了那个痛失本命武器的魔族,道:“赔你,别骨气傲气的了。”   不嫌丢人。   那位魔族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住,在感到触感一片寒凉的时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东西看起来是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可是入手的时候,他才发觉这块石头里面居然蕴含着一股极为纯净的魔息,那种魔息的纯净程度几乎可以和炼骨河水中的魔息浓度相媲美。   魔域之中,炼骨河无疑是最为特殊的存在,既然被誉为魔族先河,那就必然有其独特的一面。   新魔一生只有一次触碰到炼骨河水的机会,也就是在炼骨河中诞生的那一刻。走出了炼骨河,再想回去,只会被炼骨河中极为纯净的魔息溶解得渣也不剩。   正因如此,魔族延续几千年,愣是没敢打这条河的主意。而此时,宁沉却在不知不觉中打开了这个先例。   ——魔尊掰了一块石头下来,这块石头里含有炼骨河的浓郁魔息,相当于他现在可以直接接触甚至使用炼骨河水里的魔息。   古今多少人打炼骨河里魔息的主意,但无一例外,都只有被炼骨河水吞噬的份。然而现在他居然拿到了!   就凭这一小块乌漆嘛黑的石头,价值就已经远超那堆破斧头无数倍了。魔尊居然说这是赔他的?   捧着石头的魔族大约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他在意识到自己是丢了芝麻捡西瓜之后,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大喜道:“谢尊上!阿奎誓为尊上赴汤蹈火!”   众魔:“……”   宁沉:“……”   不是,就一块石头而已,你就这么低头了?骨气呢?脾性呢?傲气呢?!   阿奎却俯下身去,手臂上的铁甲和脑袋一起重重磕在地面上,而他浑然不觉,连眼眶都有些湿润:“这块石头里的魔息,能救我全家的命……谢尊上。”   若不是十分缺魔币,阿奎也不至于一双斧头用几百年都不肯换,也不会因为仅仅碎了一双本命斧头就要死要活。   这蕴含着炼骨河水中魔息的石头材质相当坚硬,是全魔族有目共睹的硬,可谓是制作魔武的上等原材料。若是不用它来炼制武器,光是其中蕴含的浓郁魔息就已经十分稀有,既可助魔修炼晋级,又可用以研究炼骨河水的源头,流出去都有许多魔族愿意花重金采买。   这对于现在的阿奎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只要平安地把这块石头卖出去,获得的魔币足以供他的家人们活过两三个冬天。   而且有宁沉在场,阿奎根本不怕别人杀人夺宝。   这是魔尊天骁亲手送的东西,那意味着来自至高尊者的赏赐和恩典。加之这石头又极其特殊,可以说如今魔域里仅此一块,若是有魔敢抢,那就是公然打魔尊的脸,若是魔尊追究起来,经手的魔一个也逃不了。   “阿奎从前眼拙,冒犯了尊上,罪该万死不足为过。这贱命一条,还望能够为尊上死出价值!”   “……”   宁沉忽然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宁沉原以为在这样一个高武世界里生活着的生灵,怎么都能很自由吧,应当都是仗剑天涯,潇洒无比的样子。不说天天御剑去冰原看雪山冰川,也起码是一身技艺法器作保,偶尔饮酒发疯也满不在乎,逍遥无比。   原来也有很多人,为了一点生计,就能毫不在意地折腰,因为旁人随手的赠与,就感激涕淋地把命交出。   他们自由得一无所有,以至于回报的时候能给出的最珍贵的东西,也仅仅是自己的一条命罢了。 第4章   宁沉揉了揉眉心,道:“行了起来吧。”   本来计划好的陪练被莫名其妙打断了,见阿奎这个样子,宁沉也不可能继续下去。   之前宁沉是不知道所谓魔息到底能够造成多大的效果,现在他算是知道了。如果对上的是低等级的魔族,魔息的碾压效果真不是开玩笑的。   更别说宁沉如今还做不到精准掌控魔息,现在再抓他们过来陪练,大概要的就是他们的命了。   一想到这里,宁沉就有些索然无味。   不是,都到了仙侠世界里了,不打架有什么意思!   宁沉总算理解了为什么有人棋逢对手会很开心了。   笑死,现在要是能找到一个能和原主修为差不多的人,宁沉也开心。   可最重要的是现在他找不到哇。就连在魔界都找不到,他还能上哪去找能打架切磋的人?   鎏金玄衣的男人手里捏着的银枪按照主人心意化作流光消失,宁沉收了银枪,转身就走。   阿奎抬头看见那道宽肩窄腰的修长背影头也不回地离去,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匆匆忙忙把漆黑石头往怀里一塞,便大步追了上去:“尊上!等等阿奎,您要去哪?”   宁沉头也不回:“别跟着我……本座。”   阿奎选择性听不见地追了上去。   分明是五大三粗的魁梧身形,脸上身上的深棕伤疤横贯体表各处,显得凶悍不已,黝黑强壮的肌肉块块隆起,上面覆着一层深黑的铁甲,护甲上面已经有许多陈旧的划痕损毁,但很干净,看得出主人平日很是爱护和保养。   这样的凶悍形象就算放在魔界也能唬住不少涉世未深的幼魔,跟在神情漠然大步流星的男人身后,却莫名显得气势上矮了一截。   不过阿奎也不在意,反倒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阿奎知道尊上向来不喜人族圣子谢停云,您现在是还要去杀他是吗?”   宁沉动作一顿。   谢停云?   阿奎却浑然不觉,继续道:“充当诱饵的事情无需您亲自来,交给阿奎就好了,怨鬼境内您早已部署完毕,只等他谢停云进来,保准他有来无回。不瞒您说,阿奎认为现在正是杀死谢停云最合适的时机,尊上如今实力正值巅峰,他又……”   宁沉偏头看了他一眼,道:“谁让你杀他了?”   阿奎一愣。   宁沉的心情却莫名好了起来。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原著中,魔尊经常找各种不痛不痒的理由找龙傲天男主的茬,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见缝插针都要搞死谢停云,也不知道多大的仇。   然而现在这个情况对于宁沉来说,反倒意外地合适。   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以及他随时都能不讲道理地去找人茬的人设,一个随时在线的完美陪练这不就有了么!   锋利俊美的男人长眉微松,神情略微愉悦。   宁沉转头看见不明所以但还是执着于跟着他的阿奎,啧了一声,不耐烦道:“本座再说最后一次,本座不喜有人跟着,还有,谢停云只有本座能动,别打他的主意。”   好歹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谢停云应当是死不了的,宁沉好不容易逮着个完美陪练,他都还没动手,怎么可能容忍别人下手。   万一把人伤了,宁沉就又得等人伤好之后才好去找茬。   这可不行。   阿奎悚然一惊,身板顿时挺直僵硬,不假思索地说道:“……是!”   宁沉这才满意离去。   方才他倒回去翻原著的时候,那个人的身影脑海中无数次闪了过去。   人族新起之秀,天之骄子,谢停云。   据说谢停云是人族近期以来最为争气的后辈,生来就是天级灵根,又勤勉不已,日夜不停地修炼,升级速度堪称恐怖,竟是不输于魔尊天骁。   更巧的是,魔尊其实也就比谢停云早出世了几十年,两人一路旗鼓相当,相识于一次偶然的刺杀,那之后魔尊天骁发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他杀不掉的人,从此和谢停云杠上了。   可以说这个世界的男主拿的是一个标准的龙傲天炮灰开局逆袭剧本。出身低微,但天赋绝佳,又勤勉不休,一路上不断重复着修炼、被人看不起挑衅、打脸、捡资源和开后宫,最后救世成神大道飞升。   谢停云是谢家的庶子,从小不受家族宠爱,地位低微的母亲用全部的爱给谢停云撑起了一个还算温暖的童年。   然而好景不长,谢母因为产后虚弱没有得到及时的修养,加之为了生计操劳过度,很快就生了重病,彼时谢停云不过是个几岁的幼童,根本没有能力让母亲得到医治。   谢家的人本来对他们母子二人就不待见,见谢母重病,不落进下石就不错了,自然不可能出手帮忙。   当初是谢家家主不顾所有人反对,非要娶青楼出身的谢婉,因而这么多年来,谢婉一点也不受谢家待见,等到谢家家主移情别恋之后,就更没有人在意这对母子了。   相依为命的母子二人,在谢家的待遇与府中的奴仆并没有什么区别。   谢婉重病在床半个月,全靠年幼的谢停云每日顶着寒风雨雪帮别人跑腿干杂活撑下去。   直到谢停云因为觉醒罕见的天级灵根引来天地异响,这才被流云宗的宗主注意到并且当众收于门下。   至此,母子二人才终于终于摆脱了穷苦的生活。   然而连续的打击和重担之下,谢婉的身子已然亏空不已,病体难医,缠绵病榻许久,即使是仙门中人出手,也还是太晚了。   谢婉的病早已无力回天,流云宗的医修们能做的,也仅仅只是为她缓解痛苦,尽力延长所剩无多的寿命罢了。   幸而谢婉在最后一段日子里没有感受到太多痛苦,走的时候嘴角仍然带着笑容,枯瘦粗糙的手指温存地覆在谢停云的脸上,像是还想用残存的力气替他挡住什么风雨。   按照全文剧情来看,男主的角色写作龙傲天,读作美强惨,一生不是在被嫉妒嘲讽看不起,就是在打脸修炼中度过,附庸小弟和同门的真心下难说有几分嫉妒和虎视眈眈,感受过的温情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相依为命的母亲是一个,幼时被同门欺负,偷偷帮他出头的师兄是一个,在男主困难时期收他为徒,让他能够安顿病重母亲的师父是一个。   然而师父起初收男主为徒,也只是因为自身已经多年无法突破瓶颈,修为凝滞无法飞升,想在大限将至时培养男主,利用男主,破开天门,打破飞升门槛。   幼时帮他出头的师兄,其实只是魔尊天骁裹挟着满满恶意放入流云宗的一个空壳傀儡,前期虚情假意地关心男主,再在男主完全信任之际狠狠背刺,目的就是为了杀人诛心,让男主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不过宁沉来的似乎有点早,这个世界的剧情发生了些许的偏差,原主破防得太快,把自己作死了,那个马甲目前只做到取得男主的信任,还没能有机会背刺,原主就已经死了。   不过这些与宁沉关系不大。   反正怎么着都用不着宁沉出多大力,他手握剧本知道剧情,只要保证最后男主能拿原身的魔心去炼剑就行了,这个身份死后宁沉立刻切马甲遁走,想干什么干什么。   再不济,这任务他又不是非做不可,若是难度太大了,或是宁沉玩够了无聊了不乐意做了,随时都可以跑路。   没有人可以逼迫宁沉做他不想做的事。   虽然跑路等于再次死亡,但是宁沉早就死过一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也早就该死了。   *   流云宗。   “小心……再慢点,别碰到停云的伤口。”   “止血止血!”   “你轻点!没看见人家脸色都白了?”   “你以为老夫想?再轻老夫就钳不断了!你行你上!”   “用力……诶好了!”   一群上了年纪的医修们围在谢停云身边,已经成功将他背后的爪钩成功钳断,接下来先想办法控制住琵琶钩里面的魔息,将剩余的爪钩碎片从谢停云体内取出就行。   那把阴毒的琵琶钩从谢停云前胸穿入,再从后背反扣回来,几乎直接将人扎了个对穿。   即使是这样,谢停云却全程都没有吭声,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不知因为失血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谢停云抿着唇微微偏过头,漠然地看了一眼左胸前穿出的爪钩,冰冷的神情落入一片阴影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脑海中,他的系统001说道:“时空管理局不会出错。所以他被管理局送进来了?”   谢停云没说话。   001无波无澜的机械音终于有了波动:“这也行啊。我在任务期间,不可能与014联系上,所以你怎么办?”   谢停云低声道:“不知道。我倒是想现在就脱离。”   但是不行。   是否能够中途终止主线任务脱离位面世界,是需要区分情况的。   很巧的是,谢停云这次不可以。他在这个位面的主线任务是作为主角推演完整主线,若是他脱离了,整个位面世界会直接崩溃。   时空管理局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推演任务从来都是不能中途终止的。   谢停云深吸一口气。   他第一次尝到事态超出掌控的感觉,那滋味委实不太好受。   谢停云根本不知道那人被投放到了哪一个位面世界。   若是那人嫌麻烦嫌憋屈不乐意做,撒手不干了怎么办?   按照那人的性子,这种事情是真的极有可能发生的。   若是那人被投放到了危险系数高的位面世界,中途出了变故在位面世界中意外死亡又怎么办?   普通的穿书任务者撒手不干了,或是意外死亡,那可就是真的再死一次了。   若是谢停云现在拥有系统权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可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出了意外。   谢停云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大师兄!”   谢停云一顿,抬头看见门外一个师弟探头进来,看着他小声说道:“大师兄,宗门外有人找你。”   谢停云嗓音微哑:“找我干什么?”   师弟道:“他说……他说久闻师兄大名,特此前来讨教,还望你赏个脸,能给他几分薄面。”   谢停云抬手按在左肩上,灵力化作冰霜缓缓爬上玄铁爪钩,强硬地将所有魔息冻在其中。   他冷淡道:“改日吧。”   谢停云前不久才和魔界那个疯子打过一场几天几夜的鏖战,这个节骨眼上还要过来讨教的,真的不是落井下石趁人之危?   左右师父近日快出关了,宗门这些天一直由他代为掌管,就算他如今受伤镇不住宗门,也还有师父在这。   师弟:“哦哦哦,我一会就去跟他说。”   “不过,”师弟犹豫了一会,说道,“我感觉他好像没什么恶意诶。他甚至还偷偷摸了一下我们门口的石狮。”   师弟比划道:“两只,都肯给他摸,没被咬!”   谢停云:“……”   他们宗门门口的石狮有灵,镇在宗门口两侧当吉祥物来着,会对一些简单的吉凶卦象做出反应。   而且它们有它们自己的喜好,当宗门外有客人来访的时候,石狮给好脸色的,一般都是友好来访的朋友。石狮不给好脸色的,一般都是过来挑事的。   ……不是,到底谁他妈闲得手欠偷偷摸人家宗门门口的吉祥物石狮,还一摸摸两只啊??   --------------------   宁沉:那必不可能是我   *   前文里,宁沉接触的系统由编号002修改为编号014 第5章   谢停云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   医修们一边盯着谢停云伤口处魔息的情况,一边随口笑道:“这样?还真是稀罕,那两只石头家伙可很少让外人摸。”   罢了。   谢停云加快速度,经脉内灵力将所有滞留体内的魔息一网打尽,说话间放出神识,远远望了一眼宗门口的情况。   不看还没什么事,这一看,就见谢停云脸色骤然变了。   那个散漫地倚墙抱胸,自顾自压低声音和石狮说话的人,不是魔尊天骁,还能是谁?   那人脸上没有带面具,光看身形骨架几乎就能断定容貌必定不俗。但是当谢停云真的看过去时却发现那张面容很是平平无奇,是一张放进人堆里就会立刻消失的大众脸,完全没有记忆点,显然用了易容法术伪装自己。   魔尊向来行踪难测,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要么佩戴面具遮挡面容,要么使用易容术。   不仅如此,魔尊周身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又是一副礼貌来访的样子,若非谢停云和天骁敌对交手了这么多年,早已对他的气息熟悉无比,否则大概也能被他这般伪装欺骗过去。   可魔尊天骁怎么会出现在这?   魔尊之前跑过来发疯和他打了一架,双方几乎都是被对方重创的程度,谢停云这会还在拔琵琶钩,这人现在竟然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了流云宗门口,还扬言前来讨教?   谢停云一时之间竟拿不准魔尊是不甘心没有杀死他,还是真的迅速恢复了,再想回来趁着他伤还没好下手。   但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放任魔尊就这么堵在宗门口。   魔尊的疯向来是远近闻名的,他蛮不讲理地针对谢停云这么多年期间,发过的疯数不胜数,既然如今他能够若无其事地站在流云宗面前礼貌向他“讨教切磋”,就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其他的事情来。   谢停云皱眉,他低下头,也不管伤口处的魔息是否彻底被凝固住,直接伸手拔出了断裂的琵琶爪钩。   那仍旧冒着阴寒之气的琵琶钩碎片被谢停云看也不看地丢在桌上,沾着血迹的碎片砸在桌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碎声。   旁边的医修们大惊,见血欻地一下就涌了出来,手忙脚乱地点他穴位止血,“停云你……啊?!!!”   谢停云苍白着脸取了旁边备好的敷着药粉的干净纱布迅速潦草地缠了几下伤口,传音道:“全宗戒备,戒备解除前不许靠近宗门门口。”   缓过刚开始那阵疼痛之后,谢停云长出一口气,三两下整理好散乱的衣襟,随后扬手取下一件绣着仙鹤的墨色长衣披在身上,将满身血迹遮得一干二净。   谢停云从储物戒中取出掌印丢给旁边的师弟,嗓音低哑,言简意赅道:“别磨蹭了,守好宗门,等师父出关。若我今夜子时没有回来,让子辰拿着掌印去找师父,让师父提前出来镇场。”   花白胡子,资历最深的医修长老满手都是谢停云的血。他看着谢停云苍白却锋利的侧脸,道:“停云,你该为自己着想一下。”   谢停云道:“停云知道。多谢长老关心。”   谢停云不敢放任天骁在宗门前逗留太久,如今天骁在门口每多呆一秒钟,附近的弟子就多几分危险。   疯子。   谢停云神情微寒。   本来找不到人就烦!   *   说来魔尊讨教之路还挺曲折,宁沉来的时候不太认路,即使有几位好心路人帮忙指了方向,宁沉还是走的晕头转向。   若是在陆地上,可能宁沉还能认得一点,但既然来都来了,不体验一下御剑飞行可说不过去。   可空路对宁沉来说当真是陌生至极茫然无比,他飞到半空之中只有对着漫天白云和下方河流村庄发呆的份,别说去找谢停云了,他连回魔域都找不着方向了。   幸好有一名刚好回流云宗的弟子顺手捎了他一程,这才到了流云宗门口。   流云宗建在山上,一眼望过去,能看见游龙盘旋其上的雕梁画栋,铺开的青砖片瓦整整齐齐,高耸的屋脊浸入云端,飞扬的檐角像是振翅欲飞的鸟雀。   流云宗的大门修得很是气派,牌匾上用浓重的墨色恢弘遒劲地写着流云宗三字,细看甚至能感受到那墨色之中威严的大能灵识。   檐下挂了许多叮叮当当的琉璃风灯,灯盏里面燃着跃跃欲动的灵火,偶有飞鸟仙鹤落于檐角或地上,被墙面上的浮雕游龙看准机会俯冲过去,直到把有灵的鸟兽们吓得纷纷四散这才满意。   立门口两边石台上的石狮从来也不会放弃机会,在它们四散的时候找准机会抬爪摁住几只,满意地俯下身来张口吞入腹中。   宁沉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被石狮吞入腹中的灵鸟们啾啾啾的骂声。   从激烈程度上看,骂的大概有点脏。   但石狮根本不以为意,吞到自己感觉到饱了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灵鸟们都放了出来。   不一会儿,石狮大概是饱了,心满意足地把吞入腹中的灵兽们一一都吐了出来,趴在石台上懒洋洋地甩着尾巴。   “……”   在流云宗弟子进去通报的时候,宁沉就这么饶有兴趣地站在门口看了好久的鸟兽大戏。   中途有弟子进进出出,路过石狮的时候都十分熟练地摸了一下石狮的头,石狮则随机挑选看得不顺眼的手叼住吞下去,怎么的也得吞个一炷香的时间才肯懒洋洋松口。   宁沉不知为何看得有些手痒。   等到宗门门口的弟子们都已离开,宁沉抬眼望向四周,确定周围已经没人后,便向门前两尊石台走了过去,随后若无其事地伸手摸了一下石狮的头。   石狮看了宁沉一眼,从鼻子喷出了一口气。   怎么不吞了?   宁沉捻了捻手指,颇为新奇地想:他还真挺想感受一下的。   宁沉看不出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摸上去的手感像冰冷光滑的润石,但又带着兽类特有的肤感,宁沉实在难以描述这种介于死物和活物之间的特殊手感。   有点怪,再摸一下。   宁沉面上风轻云淡地路过另外一尊石台,顺手把另外一只趴着的石狮也摸了,主打的就是一只也不放过。   这只石狮倒是给了他点反应,它被宁沉摸过之后,似乎是后知后觉地闻到了被宁沉带过来的其他同类的味道,于是颇为嫌弃地在石台上蹭了一下方才被摸过的脑袋。   石头与石头之间发出了尖利剐蹭的声音,蹭了好几下,石狮这才放过了自己,并冲宁沉警告般嗷了一嗓子。   宁沉一身反骨顿时上来了,他扬了扬眉,恶劣地伸手又摸了一下。   石狮:“……”   宁沉眼睁睁看着石台上趴着的石狮愣了好几秒,迟钝反应过来后气得直接蹦了起来,抬爪就拍了过来。   宁沉后撤躲过,随后用了点内劲,不轻不重地在石台底部踹了一下,把整只石狮都震了一下。   石狮:“……”   更气了!!   而急匆匆走出来的谢停云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一幕。   那个倚在墙上的人身形修长匀称,一身鎏金暗色玄衣穿在身上,像是暗夜中闪闪发亮的碎金。   他微低着头,神情带着捉弄人的恶劣和愉悦,长靴轻轻磕在石台上,似乎是用了力道,直把他们门口的石狮震懵了好半晌,随后气急败坏地伸爪要去挠人,被那人轻松躲开。   于是紧张戒备地赶到门口的弟子们跟在大师兄身后,也看到了这一幕。   石狮镇灾驱邪,不离开栖身的石台是规矩,因此只能对着宁沉无能狂怒地嘶吼,骂的什么宁沉听不懂,但总觉得比被他们吞进腹中的那群灵鸟们骂得还要脏。   围观了全过程的众人:“……”   谢谢,第一次听见他们门口的石狮骂这么脏。   谢停云只感到荒谬得不可思议。   什么人呐,都是几百岁的大魔了,还逮着他们宗门门口的石狮欺负呢?!!   全部人看见这一幕,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而门外的宁沉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眼眸看了过去。   他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见了谢停云。   长发用银冠高高束起,眉眼凌厉,带着一股生人难近的冷清和疏离,眼眸像是一汪寒潭里映着几颗璀璨的碎星,幽深而极亮,银白衣裳打底,在墨色氅衣里若隐若现,像是泼墨的冰雪。   两人目光交汇的一刹那,像是平地忽然卷起了不明不白的狂风,所有暗流涌动之下的无声打量都被狂风糅杂碰撞在了一起,叫人不敢轻举妄动。   不愧是男主,这个气质就是很好认。   宁沉没管隔着石台都要费劲巴拉伸爪挠他的石狮,他直起身,望向谢停云身后警惕而不可思议的众弟子们,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就认出他来了?   没有人千里迢迢跑过来找茬打架会用真面容,总还是要做点伪装的,宁沉只是想找人打架而已,可不想用自己的脸给原主那个疯子背大锅。   因而宁沉在来之前特地用了易容术,同时把自己周身的魔族气息全部收敛起来,若是修为比他低的人,只会将他忽略过去,根本不会怀疑他的身份有什么不对。   但若是谢停云的话,那这件事情就变得合理起来了。   宁沉缓缓笑了起来。   看来这一趟,他是来对了。   场面一时之间沉寂无比,宁沉却似乎感受不到对面紧绷不已的气氛,暗红的锋利眼眸盯着白衣墨氅的人,礼貌道:“谢公子既然赏脸,在下感激不尽。”   他微微偏过身,玄色衣裳随着步伐的摆动微微转了一下,“请?”   “……”   谢停云冷冷看了宁沉一眼,头也不回地抬步向前走,在他离开宗门门口的那一刻,大阵骤然从地面上升腾而起,温润的荧光笼罩在整座流云宗上方,能够保障宗门不被入侵。   有弟子见谢停云就这么踏了出去,不由得焦急地想要伸手拦住他,然而下一刻就被温润的阵法给拦住了。   无声运转的宗门大阵时刻执行着大师兄的旨意:不许跟过来。   宁沉看着那道板正的身影毫不停滞地从自己身前经过,拂起的雪白衣摆若有若无地擦过宁沉的身侧。   他扬眉,转身便跟了上去,“去哪?”   谢停云冷淡道:“尊上不是还想打么?那就找一处无人的地方,尊上大可以随便施展。”   哟。   可以。   男主人还怪好的呢,居然亲自带路,省得宁沉到处找不到方向了。   宁沉跃跃欲试,已经把巴掌大的银枪放进掌心了。   他落后谢停云半个身位,从这个角度能够看见谢停云面如寒霜般锋利的侧脸,还有紧紧抿着的薄唇。   也许是察觉到了宁沉的视线,谢停云垂下眼眸,嗓音仍旧清清冷冷不带感情:“看够了吗?尊上前来讨教的方式就是盯着对手的侧脸看一路?”   宁沉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坦然道:“并未。只是觉得谢公子当真是个好人。”   谢停云:“?”   虽然冷得刺人,但好看,强,还肯让他讨教。   好人!   宁沉虽然不是什么正常人,但是他也不是傻子。   谢停云对他有很强的敌意和警惕,但宁沉其实根本不以为意。   这种状态才符合宁沉对外交互的习惯,他们相互防备相护猜忌,不会轻易相信对方,也不会放松警惕。   时刻防备对他而言早已是喝水眨眼般自然的存在,他也根本不觉得人家防备自己有什么不对。   若是哪天周围的人对宁沉和颜悦色,宁沉就该警铃大作了。   他不会轻易相信旁人,又一身反骨,偏爱逆着别人毛撸,这种性子就注定了几乎没人惯得了他这臭脾气。   人家宗门门口的石狮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刚开始明明也是肯给他摸的,结果就这么一会功夫,被宁沉惹炸毛的石狮想把他挠死了。   宁沉猜下次再去流云宗,它可能会毫不犹豫地一口咬过来。   没关系,这只不给摸,还有另一只呢。   宁沉十分乐观地心想。   宁沉道:“谢公子也不必紧张,大可叫你的同门们放心,来的时候承了你们家小弟子的情,本座不会对他们下手的。”   别问,问就是所有肯带路的好心人都应该被狠狠感谢。要不是流云宗那个把他领过来的小弟子,说不定宁沉现在还在空中飘着找不着北。   谢停云忽然停了下来。   宁沉走在他侧方,谢停云停了下来,宁沉自然也停了下来。他抬眼迅速扫了周围一眼,也没看见有什么危险,于是转回来,用眼神示意谢停云:怎么了?   谢停云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略微有些异样。   向来克己复礼的人族圣子像是用了毕生的涵养想忍住什么,但大概是没忍住,对宁沉说道:“所以你就跑去欺负我们宗门门口的石狮?”   宁沉:“……”   --------------------   欺负小西几也太过分了吧()   谴责,必须谴责! 第6章   宁沉噎了一下,半晌后理直气壮道:“打打闹闹的事情,怎么能说欺负呢?”   谢停云:“……”   谢停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从流云宗门口走出了很远,谢停云抬手召出本命剑乘风,足尖轻点,稳稳站在了上面。   眼看要御剑赶路,反正不用自己认路,宁沉十分乐意,于是也取出了方才来的路上花了点魔币买的佩剑,就这么跟在了谢停云身后。   不过半晌之后,宁沉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出声道:“一定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吗?”   宁沉也不是不乐意,主要是走太远了,他可能就回不来了。   他现在好歹也是魔界之主,总不能拦着一个人就同他说:朋友,你知道魔域怎么走吗?   人族修士大概会直接动手,魔族估计会把他当神经病。   谢停云垂下眼眸,在宁沉看不见的地方隐忍地按了按左边的锁骨处,声音却依旧清冷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御剑过去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魔尊大人连这点距离都不肯么?”   见他都这么说了,宁沉总不至于还要拒绝,于是耸肩道:“走吧。”   魔尊的魔息仍在谢停云伤口处肆虐,大概是察觉到了魔尊的存在,因此开始不安分地作妖起来。   谢停云不得不凝神用灵力不断地逼迫残存的魔息收缩在一定的范围内,以防魔息钻入经脉。   魔尊的魔息太过霸道刁钻,光靠谢停云自己是逼不出来的。若是不借助外力,谢停云只能用自己的灵力慢慢消耗魔息,直到将体内魔尊的魔息彻底消失。   然而这个过程注定漫长。谢停云同样是寂灭境的修为,按理说侵入体内的魔息会被本体强烈的排他性迅速清除,可魔尊的魔息实在太过特殊,硬是熬了谢停云几天几夜仍是不散。   这一路上人迹逐渐稀少,村庄也肉眼可见地消失了许多。不过多时,两人来到了一处广阔的平原。   这里视野开阔,周围几乎都是山脉,几乎不用担心会误伤到什么村民。然而整个平原的中间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鸿沟,有呜呜风声从底下传来,带着不知名野兽的嚎叫,莫名荒凉。   宁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这种地方人迹稀少,就很适合毁尸灭迹。若是把人丢进那道裂缝里,大概天王老子来了也找不到。   虽是平原,然而宁沉放眼望去,肉眼可见地面上有很多道利器造成的痕迹,想来是来这里约战的人不少,经年累月地就在这处地方留下了许多或深或浅的痕迹。   谢停云从乘风剑上一跃而下,衣袂翻飞之间,那把银色的长剑便落到了谢停云的手中。   他剑尖斜指地面,剑上寒芒骤起。   谢停云望着刚落地的鎏金玄衣男人,疏离冷淡地道:“开始吧。”   这大概是第一次魔尊没有上来就发疯,他俩打了这么多次,这是魔尊正常的时间最久的一次。   宁沉下了飞剑,暗红色眼眸看了一眼远处那道平原裂缝,随口道:“过来一……”   然而没等宁沉说完话,谢停云却倏地动了。   方才两人之间分明还有好一段距离,几乎是眨眼之间,那道似是泼了墨的黑白相间身影便鬼魅般出现在了宁沉的侧方。   乘风剑上剑芒暴涨,直直对准宁沉的心脏处而来。   宁沉有些猝不及防,掌心忽然现出银枪来。长枪迅速拉长变大,瞬息间化作足有一人高的高度大小,宁沉将其横亘侧方,锵地一声挡住了谢停云角度刁钻刺来的长剑。   宁沉还没有用魔息的习惯,完全是凭借自身力气去抵挡下这次攻击,于是不出意外地,宁沉握住长枪的手瞬间被震麻了。   “……”   冰霜灵力瞬间蔓延上了银枪枪柄上,宁沉已经感受到了掌心里冰冷的气息。   宁沉低喝一声,体内魔息瞬间灌注其中,一发力,反手就将乘风剑挑了开来。   他趁着这点空隙稍微拉开了点身位,然而下一刻谢停云便又重新欺身而近,先手的优势让谢停云暂时掌控节奏,他不肯让宁沉得逞,手中长剑又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刺向宁沉的心口。   谢停云知道,在他剑指的胸腔里面,有一颗不生不灭的魔心。   魔心的形成条件极为苛刻,需要魔族拥有顶级的天级魔核,需要魔族修炼到寂灭境的时候,靠着九九八十一道紫色天雷锻体淬魂,九死一生之下才有几率锻造出一颗珍贵的魔心。   顶级的天级魔核就和人族的天级灵根一样少见,寂灭境的大能是一脚迈入飞升门槛的存在,渡过天雷锻出魔心的更是少之又少。   魔心硬度极强,它的存在能够让魔族不死不灭,只要魔心不碎,即使魔核碎裂都不会有什么大碍。   据说天骁出世当日天地雷鸣电闪,倾盆大雨,沉重铅云覆盖在半空之中,那几日连空气都压抑得可怕,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直到过了数日才消。   魔尊天骁,生来便有天级魔核,血脉纯净,觉醒的天赋掠夺变态而不讲道理,在强者为王的魔域里面极其适合,是魔族内部天赋红榜的第一名。   天赋掠夺能够吸收其他魔族的魔核魔息,从而转化反哺自身,在每日都有魔族死于残酷竞争的魔域十分珍贵而稀有。   这样一个天赋,若是运用得当,能够让主人在对战中无往不利,生生不息。   掠夺天赋放在任何一个魔族身上,都能够在短短数百年内养出一位出窍期的大魔出来。   可偏偏,就和不生不灭的魔心一起生在了同一个魔族身上。   杀死一个寂灭境的大魔,已是极其困难的事情。杀死一个拥有魔心的寂灭境大魔,更是难上加难,杀死一个拥有魔心和天赋掠夺的寂灭境大魔,除非他自己想不开自杀,否则难度堪比原地飞升。   而同样的时间里,人族只够出一位元婴期修士。   全大陆的灵力逐渐稀薄,进阶飞升的门槛越来越高,人族近百年来已经逐渐显出颓态,大能的数量远远少了很多,就连天赐的修仙好苗子都是百年难寻一个。   谢停云很难甘心。   凭什么这样一个人魔两族关系紧张的时期,天道要偏心至此,让这样一个近乎不讲道理的蛮横存在出世。   人族早已举步维艰。   人族唯一的机会,是破开天门,让天界的灵气倾泻而下,浇灌哺育人间灵力稀薄贫瘠之处,让人族逐渐式微的根再慢慢长回来。   天界人界不互通,想要凭人的力量抗衡天界,破开天门,想也知道难度多大。   唯有用这世间最为锋利的剑,才有可能做到。   而想要锻造出这样一把世间最为锋利的剑,魔尊天骁的魔心无疑是最好的材料。   魔息与天界灵息天生相克,又是这世间最为坚硬的物体,再没有比魔族的魔心更适合拿来炼剑的材料了。   可是想要杀死魔尊天骁,何其困难。   面对冲着心口而来的长剑,宁沉低低呵了一声。   宁沉不知道所谓切磋在这里是怎样的规矩,点到为止,还是伤残不论。但无论如何,一上来就全力以赴的对手,总是值得所有的尊重的。   那直冲心口而来的凛冽杀意早就超出了所谓讨教切磋的范围,此时随便来一个人看见这种场景,都只会认为他们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宿敌。   然而就是这种稍有不慎便当真会丧命的程度却让宁沉浑身血液都无由来地沸腾了起来。   这种命悬一线,稍有差池就会血花飞溅的感觉,实在是让人上头。   --------------------   宁沉:上头,非常上头   谢停云:……(难以理解,并大为震撼) 第7章   宁沉分毫不惧,微微错开了身位,似乎是想避开要害就行了,随后银枪带着燃烧的魔息,猛然发力,同样目标明确地直冲谢停云心脏处刺下去。   谢停云眼眸一暗,当机立断放弃进攻,回身防守,长剑银枪在下一瞬短兵相接,发出刺耳铿锵的剐蹭声。   宁沉是个不要命的主,想用攻击逼迫他退守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谢停云呵了一声,乘风剑在他手中灵活得不像话,灵巧地挽了个剑花,便轻轻松松地化开了宁沉的攻击。   泼墨银白和鎏金暗色的两道身影在短短几息里便交锋了无数次,每一次的利刃碰撞都会撞出绚丽的星火,像是两人之间愈发高昂的战意。   龙傲天男主一看就是用剑的高手,对剑气灵息的掌控精妙绝伦,每一分都用得恰到好处,一点也不会在不该浪费的地方浪费。   不得不说谢停云真的很了解原主,宁沉对那些下属们用魔息,他们会被同源的魔息灼烧得一点不剩。谢停云面对宁沉的魔息却全然不惧,寒冰灵力骤然而至,瞬间就能把他的魔息冻住,随后用力一击,便将魔息击碎成纷纷扬扬的雪粒。   宁沉若是用长枪,谢停云就换本命剑乘风应对。然而谢停云的剑法根本不是他这个因为新奇第一次摸长枪的人的水平能够应对的,因此宁沉应对起来总显得有些狼狈。   不过虽然技术上打不过谢停云,但宁沉总能用这个境界浑厚的魔息来弥补差距。宁沉体内的魔息足够多,所以他用起来根本不怕无用的消耗。   但谢停云却不同,也不知是习惯还是其他原因,谢停云对自身灵力的使用莫名显得有些精打细算过头了,交手之时与他碰撞的灵力总是卡得刚刚好不让魔息吞噬过去的程度,根本没有考虑过用灵力反击。   双方各有各的优劣,谢停云伤重迎战,宁沉新手玩枪,魔息控不熟练,发挥水平各自都不如之前,却仍旧巧妙地打成了平手。   他伤不到谢停云,谢停云也伤不到他,两人见招拆招,瞬息之间就过了上百招,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损伤过。   宁沉愈战眼睛愈发亮。那种每一步每一招都能被提前预判到,逼着他绞尽脑汁想别的方式的感觉真的很绝。   难怪是人族的新起之秀、天之骄子。这种实力能让魔尊亲自针对,宁沉现在完全能够理解了。   泼墨银袍的人身形修长轻灵,不论是扬手旋身,还是俯身反刺,动作都非常流畅自如,兼具美感和力道。   更重要的是,谢停云攻防都十分完美,既能够完整地接下宁沉所有的进攻,与此同时剑气神出鬼没,几乎让人猜不到下一刻会出现在哪里。   不愧能和原主斗这么多年的对手,当真不简单。   要是再给他几百年的时间成长,此时占据大优势的就不一定是魔族了。   宁沉越战越上头,虽然体力逐渐消耗过度,但他很是亢奋,手中的长枪被他当成了一把多功能的武器,点刺威力最大但难度也最大,总是能够被谢停云轻轻松松躲开,因而宁沉干脆也不按什么章法来了,长枪在他手中怎么顺手怎么来,或劈或扫,招招狠辣又蛮横,兵器碰撞的叮当声一时不绝于耳。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在宁沉绞尽脑汁思考要怎么突破谢停云的攻防,能拿下一次近身攻击时,谢停云正要抬剑绞断宁沉的长枪攻势时,身形却忽然晃了一下。   下一刻,谢停云下颌紧绷,忍不住偏头咳出一口血来。   宁沉眼眸一缩。   胸膛处的尖锐疼痛逐渐扩散,谢停云体内的灵力所剩无几,残存的魔息没了阻碍,便大肆蚕食着谢停云体内的经脉血肉。   本该截杀宁沉攻势的一击也骤然落了空,眼看着宁沉的银枪就要刺入谢停云的胸腔,他只得后撤旋身,避开左半身的伤势。   宁沉眼疾手快地收了力道,银枪硬生生被主人压下,剩余的惯性带得银枪深深贯入地面,大半枪身几乎都没入了地面,可见那一击若是落在谢停云的身上,会造成多么严重的   谢停云眼前一阵阵地眩晕黑暗,冷汗从紧绷的下颌滑落,没入汗湿的脖颈,最后隐没在银白领口处。   直到这时,宁沉才察觉出不对来。   谢停云已经没有力气瞒住自己身上的血气了,鲜血开始浸染雪白的衣裳下摆,连墨色的外衣都显出了一点端倪痕迹。   宁沉深深皱起了眉。   他这才意识到,谢停云身上有伤,而且看这样子应当不轻。   宁沉确实是没有考虑到男主身上还带着伤,现在想来应当是原主和男主发疯打的那一架留下的。宁沉对这个世界的具体时间流逝没有感觉,他一来原身就已经在魔域被魔族下属们蓄意杀死,并且推入炼骨河毁尸灭迹。   他是真没想到原主原来没死多久啊。这件事情实在是宁沉疏忽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要让谢停云重伤未愈的情况下还要迎战宁沉这样一个满血满状态的对手。   属实有些欺负人了。   这时候再看谢停云的脸色,宁沉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原来男主神色这么冰冷,可能不仅仅是因为人家没有给他这个罪魁祸首好脸色,还有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   “……”   嘶。   宁沉少见地感到了心虚。   谢停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之所以会选择这个地方来切磋,正是因为谢停云知道自己状态不行,根本不可能撑太久,因而只能期望靠地形来弥补一些劣势。   两人来来回回之间,已经不知不觉地逼近了那道巨大的鸿沟裂缝前。   此处平原也被称作无情鬼,传说是当初传说是当年人魔两族大能交手数天,然后双双陨落的地方。无情鬼中间的那道裂缝,就是被两位大能对战过程中劈开的。   从无情鬼上方根本看不出来那道裂缝底下究竟是什么情况,即使探入灵识,也只能感受到一层朦胧不清的黑暗。   此处地形极其适合暗算人,毕竟传闻中,从来没有人能够从无情鬼裂缝中活着出来过。   但即使当真将魔尊暗算跌入无情鬼裂缝,谢停云也没有把握能够彻底杀死他。   但足够了。谢停云现在缺的是时间。   他得挣出流云宗自保的时间。唯一能够与魔尊天骁抗衡的对手如今已然伤重不已,此时一定不能让魔尊有机会对流云宗下手。   宁沉看着对面面色苍白的人毫不在意地抬手拭去唇边的血迹,他抬起长剑指着宁沉:“再来。”   宁沉:“……”   朋友,你都这样了,还来?   还能有命在么?   宁沉:“算了,还打什么……”   然而还没等宁沉说完,下一瞬乘风剑就直逼宁沉心口而去。   宁沉皱眉,侧身偏开剑锋,抬手扣住谢停云握剑的手,想强行夺剑让他停下来。   剑修剑不离手,本命剑更是如此,连道侣都不一定能碰,更别说在对战中夺人兵器,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而且很有可能完全激怒对方。   谢停云脸色骤寒,竟是连自身的伤势都不管不顾,反手回剑把宁沉掀了出去。   宁沉掌心灼痛不已,他被迫松了手,发现了冰霜灵力在掌心灼烧的痕迹。   乘风剑在空中骤然变换出无数剑影,带着凛冽的杀意瞬息就到了宁沉面前。   他在这个世界见识到的第一个杀阵,是谢停云给的。   宁沉猝然抬眸。   宁沉身后就是无情鬼裂缝,他若是为了暂避锋芒退了,可就是跌入万丈深涯的下场了。   谢停云是真的想杀他。   魔气骤然在宁沉周身升腾缠绕,形成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屏障。宁沉不缺魔息,他掌控力尚有欠缺,但是把魔息放出来这件简单的事情宁沉还是做得到的。   灵力化作的剑影纷纷刺入宁沉身前的魔气之中,几乎化作实质的剑气堪堪擦过宁沉的脖颈,流出了一丝血线。   随后,这些剑影无一例外全都无声无息地融在了宁沉周身的魔息之中。   可让谢停云神情骤变的却不是这个。   那道鎏金暗色玄衣的人便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谢停云的身后,有力的手臂环过自己身前,冰冷有力的手指卡住他的脖颈,威胁似地收紧了一点,随后微微用力,强迫谢停云仰起头来。   若是撇去两人的冰冷神情和剑拔弩张的气氛,大概还会有人将这一幕错认成情人之间谈笑低语的拥抱呢喃。   危险和死亡的气息不断逼近,谢停云被迫保持着这样一个过分亲昵又过分危险的姿势,他听见一道冷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本座说不、打、了,你听不懂人话?”   谢停云呛咳了一下,咽下因为强行动用剑阵导致反噬而涌到喉间的血,随后蓦地笑了起来。   他神色冰冷嘲讽,哑声道:“怎么……都到了这个份上,魔尊大人还不收网?还要将这个诱饵当下去?”   宁沉简直莫名其妙:“什么东西?”   一道冰冷的剑气悄无声息地抵在宁沉的后心,那是属于谢停云的冰霜灵力化作的剑意。   宁沉背影一凝。   谢停云呵了一声,“恕我直言……尊上再玩下去,栽在自己人手里,可就不好看了。”   谢停云终于撕开了和平的伪装,露出了两人之间无法忽视的问题。   陪魔尊演了这么久的和谐玩闹戏码,也该图穷匕首了。   归根到底,他们本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谢停云不相信他不想杀自己。   周围忽然狂风大作,密集的乌云转眼间就铺满了天空,山雨欲来风满楼。   若是此时宁沉浮在空中,他一定能够看见无情鬼广阔的平原上面有某种纹路正在若隐若现。   那道纹路从地表深处开始点燃,一路随着某种规律点亮勾勒,最后巧妙地形成了一个阵法圈,将剑拔弩张的二人圈在了里面。   宁沉也感受到那绝不是什么友善的阵法,眉眼沉了下去。   坏了,就这么轻易给人占了便宜,他居然这么晚才意识到。   左右吃了不懂阵法的亏!   锋锐的剑气直指宁沉后心处,谢停云用抬手一点点掰开宁沉卡在自己颈间的手,眼眸盯着远处山脉上逐渐冒出的黑色人影,冷道:“尊上真大方,为了杀我不惜以身作饵这么久,甚至陪我进菩提阵,真荣幸。”   他分明可以直接杀了谢停云,却还要陪谢停云玩这么久,谢停云高低还得夸他一句菩萨。   宁沉:“……” 第8章   宁沉真是白吃一个哑巴亏。   他火气上来了,索性也解释不清,于是冷冷嗤了一声:“对,没错,你还得和本座说谢谢呢。”   谢停云:“……”   要不是实在杀不死他,否则谢停云一定让他永远闭嘴。   图穷匕见之时,幕后黑手终于现身了。   修仙之人目力绝佳,宁沉抬眸看过去,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群人的脸。   赫然是前不久在魔域,跪在宁沉面前表忠心表忠诚的那群魔族!   宁沉冷冷呵了一声。   吃一堑长一智,宁沉算是体会到了一回魔域之中诡谲的勾心斗角了。   四面楚歌,所有的表面平和都有可能是假的,只要给了机会,那他们就会在某一刻变成刺向自己的利刃。   前不久跪在宁沉面前的魔族们如今居高临下地盯着阵法中央的两人,笑呵呵道:“尊上恕罪,属下实在该死,没有同您提前沟通过捕杀人族圣子的计划。尊上身怀如此神通,定是不会被这小小阵法所伤,您说对吗?”   “尊上,为您解决心腹大患是我等义不容辞之义务——这是我等为表臣服,献上的第一份诚意。”   宁沉听懂了他们的话外之音,也明白了这些魔族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再次动手,想要故技重施。   这番看似乖顺的话里带着的逻辑是我们替你布阵杀谢停云,您身为魔尊,自然实力强悍,不会被这小小阵法所伤。   换言之,若是宁沉被阵法所伤,栽在了下属手里,那也是他活该,是他自身实力不够,不配接受众人臣服。   宁沉暗红色的眼眸紧紧盯住说话的魔族,他对这张脸没什么印象,在魔域的时候托阿奎所赐,他只记住了那个五大三粗的黝黑魔族。   不过这些魔族之中没有阿奎,着实让宁沉有些意外。   但没关系,宁沉有一个算一个,都记住了他们的脸。   宁沉放开钳制谢停云拿剑的手,盯住远处的魔族们,缓缓笑了起来:“是吗?”   宁沉的嗓音轻缓了下来,暗色眼眸中有幽光闪烁,本该显得柔和的声音,落到众魔耳里却显得格外阴森瘆人:“好啊。那你们可要好好祈祷……本座不会从这个阵法里出来了。”   在场的魔族们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魔族们此番就是想要将两人一网打尽,按照谢停云如今的状态,根本不可能从菩提阵法中生存。   至于魔尊天骁,能杀死就最好,不能的话他们也可以用方才那番逻辑来给自己当挡箭牌。   魔域之中确实有不成文的规矩,若是魔界之主死于底下魔族的手里,那便活该被钉在耻辱柱上。   堂堂魔界之主,若连手底下的魔族都震慑不了,能让他们轻易就起了异心,那这个魔尊之位不如让给别人。   天骁强吗?   很强,他们承认。   可是在绝对实力下的低头,那不叫臣服。   谢停云抿了抿唇,没出声。   他因为重伤在身,对外的感知力不受控制地下降,加之有个天骁在他面前,谢停云不得不用上全部的精力来对付他,这才在自己已经深陷阵法中的时候才发现这件事情。   然而如今的事态显然超出他的意料。   天骁和这群魔族之间,似乎也有过节,以至于这群魔族们居然连天骁也要一起解决,也真是胆子够大。   也对,就魔尊那脾气古怪经常发疯的性子,难怪别人不认他这个魔尊了。   菩提阵骤然亮起,两人周围都升起了一层无形的阵法壁垒,宁沉甚至还抬手敲了敲,还挺坚硬。   魔息从宁沉的掌心涌了出来,宁沉操控魔息猛地砸在阵法壁垒上面,却仍旧无法撼动半分。   看来是用来关住里面的人不让他们逃跑的。   菩提阵法的上空忽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黑点,宁沉眼眸微眯,转瞬间就看见这些黑点逐渐在他眼前变大,化成了燃烧着魔息的箭矢。   谢停云的状态极差,灵力使用过度和失血过多导致谢停云眼前已经开始模糊起来,然而此时他的处境可谓是四面楚歌,紧绷的心弦从来没有放松过。   他呼出一口气,面朝着宁沉和漫天流矢,抬起了乘风剑。   这是一个防备所有人的姿势。   这个世界的特殊性决定了谢停云不能轻易地在主线任务完成前死亡,因而谢停云根本不敢把安危寄托给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按理来说世界中的主角不会轻易死亡,会有某种玄之又玄的主角光环保护着,然而谢停云毕竟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遇见过,不敢信是其一。再说,他如今是不知道自己手握的“剧本”究竟是怎么样的,他之后会碰见什么,获得什么,失去什么,谢停云都只能自己一点一点走一遍才能知道。   宁沉手中的银枪枪尖开始燃烧起魔息,他眼睛盯着前方,说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谢停云垂下眼眸,擦了擦流到乘风剑上的血迹,平静道:“我说再来的时候。”   啧。   难怪当时谢停云直接冲他下了死手直接动用剑阵,原来是发现自己“图谋不轨”,所以干脆直接撕破脸先下手为强。   说话间,巨大的菩提阵法便已经将整个无情鬼平原处笼罩了起来。   其实宁沉起初并不理解这些魔族为什么要在宁沉面前现身,毕竟如果没有杀死他,等宁沉活着出来的时候,他们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他妈得完蛋。   然而趁着魔息箭矢落下的间隙,宁沉迅速地又翻了一遍原著剧情,这才终于明白。   菩提阵法是专门用来越级围杀的暗杀阵法,身处其中的人面对的是源源不断的箭矢,这些箭矢皆是由施阵者自身的灵力或者魔气所化,在释放了一轮之后,菩提阵法将会抽取阵法内的人体内的灵力,来维持自身阵法发出的攻击。   也就是说,阵法开头需要施阵者来维系,只要让阵法成功运转起来,接下来的事情便是以己之茅攻己之盾了。   这么大的范围,估计是怕他们不入套,因而干脆夸大套的范围,让他们一开始就进入了阵法之中,只等两败俱伤时开启阵法。   难怪需要这么多魔族注入魔息才能够启动。   浸满魔息的流矢万箭齐发,向着被逼至崖边的两人落下。   那箭矢密密麻麻地铺满天空,从每一个细小的黑点再一点点在眼前放大,这点空间根本能够抵挡的障碍物,可供闪避的空间也有限得可怜。   谢停云将所剩无多的灵力聚集在了乘风剑之中,并且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宁沉的动作。   按照魔尊那疯子的性子,极有可能靠漫天魔息化作的流矢封住他的退路,然后再一举击杀。   然而他却只是看见宁沉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掌心握着的长枪。   玄色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宁沉直接抬步上前,在流矢落下前将自己的长枪用力抛至半空之中。   与此同时,乘风剑被那人蛮不讲理地伸手压了下来。   谢停云瞳孔一缩,真是没有想到那人居然又伸手碰他的剑,紧绷的神经骤然一荡,蓄势待发的剑气就这么不经脑子地冲着宁沉释放了。   宁沉早有防备,不耐烦地挥手打散,冷冷道:“不想死就给我安分点。”   那燃烧着宁沉魔息的长枪骤然拉长变大,几乎超出了两人的身高,在半空之中悬浮着开始旋转起来,长枪上燃烧着的魔息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轻易地就将落下的流矢吞噬殆尽,短暂地给两人制造出了一片隔绝的安全带。   谢停云一怔,向来无波无澜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意外。沉默半晌,他微微偏头,看了宁沉一眼。   宁沉的侧脸硬朗,下颌线紧绷着,那双暗红色眼眸盯住某个人的时候,就像是野兽盯住猎物一般锋利难当,让人几乎生出想要错开目光的冲动来。   即使盯住的不是谢停云,他都几乎能感到那种锐利的锋芒感和压迫感。   长枪横亘在两人身前,承住了越来越多的流矢。   这阵法会源源不断地将魔息化作箭矢向两人袭来,就算宁沉挡得住一时,也挡不住一世。   就这么干耗着,即使宁沉是寂灭境的大魔,也终有力竭的那一日。   谢停云放下乘风剑,静了半晌,他想说魔尊大人如此好的机会,当真不杀我么。   明明宁沉只要任由他被漫天魔息化作的流矢击中,他便几乎很难有生存的机会。   然而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又吞了下去。   宁沉却忽然偏头看了过来,打量了他一会儿,玩味地道:“在想本座为什么不杀你吗?”   谢停云一顿。   宁沉转头,隔空握住长枪,趁着菩提阵法第一轮攻击没有完全过去,猛地低喝一声,将体内魔息一口气全部灌注进去。   由于天骁特殊的掠夺天赋,其他碰上宁沉魔息后的结局几乎不用想,几乎就是让宁沉大吃特吃,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将落下的流矢纷纷吞噬殆尽。   没有到达寂灭境,是无法想象那个境界的人体内到底储存着多少的魔息的。   宁沉沉着眉眼,将魔息骤然释放开来,几乎笼罩住整个无情鬼平原的巨大菩提阵法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已经被翻滚涌动的魔息充满,从阵法外面向里面看去,里面两人的身影几乎已经被魔族的魔息淹没。   阵法外的众魔骇然:“天骁这是……想干什么?”   “他不会觉得自己能靠魔息把阵法撑开吧?做梦呢,菩提阵法就是为此而生的,他放多少魔息,菩提阵法就吸收多少魔息!”   众魔之所以会再次选择故技重施,冒着生命危险再次围杀死而复生的魔尊,自然也是有底牌的。   他们这里起码有五位元婴期和两位空冥期魔族,这样的力量放在魔域也是一股难以忽视的力量。   “我们只需要维持好第一轮菩提阵法的攻击,之后……哼,任他怎么都无法从菩提阵法中突破。”   在一片混沌黑暗之中,众魔这才注意到那双闪烁着冰冷和恶意的暗红色眼眸,几乎是齐刷刷地打了个寒战。   然而下一刻,所有参与维系阵法的魔族便笑不出来了。   他们突兀地发出了一声惨叫,惊恐地发现从自己体内流入菩提阵法的魔息不知何时已经被蚕食殆尽。   不仅如此,一道陌生至极的魔息,就这么顺着阵法纹路和他们的魔息流向,就这么反着涌进了他们的体内,眨眼间就将他们体内所剩无多的魔息绞杀吞噬,随后快意地开始破坏和蚕食他们体内的经脉和血肉!   在钻心刺骨的疼痛之中,众魔听见魔尊带着恶意的低沉嗓音落在耳边:“想就这么全身而退?”   鎏金玄衣的男人愉悦地微笑起来:“做梦呢。” 第9章   魔尊天骁的魔息极为霸道,又因为自带掠夺天赋,大量魔息充斥阵法其中,虽然因为阵法特性无法直接破阵,然而依旧能够下沉足够的空间,反倒通过外面注入其中的魔息找到了他们。   众魔大骇。   其中修为最高的空冥期魔族率先反应过来,宁愿生受大阵反噬也要立刻断开自己与菩提阵法的联系,好让那道蛮横得什么都吞的魔息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然而为时已晚。   今日之前,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居然有人能够通过阵法纹路和魔息流动的方向,反着找到了布阵之人。   大魔的魔息一旦沾身,就代表着要么将大魔的魔息迅速绞杀,要么被大魔的魔息迅速绞杀。   稍微弱一点的魔几乎无法在宁沉的魔息下撑过太久,他的魔息一旦钻入体内,就会毫不留情地大吃特吃,霸道蛮横地吞噬着魔族本身的魔息,用以反哺自身,反倒让侵入魔族体内的宁沉魔息更为强大。   几乎无解。   宁沉即使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他看见那群魔族凄厉惨叫着忍不住在地上打滚的样子就十分心满意足。   这么一下,空冥以下的魔族直接死,那两个空冥期的也别想好到哪去,就算千辛万苦地清除了宁沉的魔息,最终也会落得个根基尽毁的下场。   而一个魔族修为根基都被毁了,下场自然如同流落平阳的老虎,最终只有被豺狼虎豹分食的结局,或许根本用不着宁沉出来,他们便早就被其他魔族杀死了。   毕竟空冥期也算是魔族里中上层的水平了,空冥期的魔核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物,若不是这点魔息不够把他们的魔核吃了,要不然宁沉指定一个都不留给别人。   只是这么做的代价,相当于供给菩提阵法能量的人变成了宁沉自己,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菩提阵法就已经吸收掉宁沉几乎四分之一的魔息,长枪挡住的流矢群数量突然激增,如流星般激烈地打在高速旋转的银枪身上。   这可真就是拿自己的茅戳自己的盾了。   哪怕宁沉再怎么能吞,也实在是吞不完这么多。何况他不只是要吞,他还得花时间消化。吃多了,还撑得慌。   在漫天翻滚涌动的魔气和如雨般落下的箭矢之中,宁沉偏过头看了白衣染血的人一眼,笑了起来:“看见了吗?他们要杀本座,所以当然要由本座亲手送他们上路,轮不到你来动手。”   这句是回应为什么要把谢停云的剑摁下来。   “而现在,”宁沉反手用力将银枪掷出去,借着长枪勉力清扫出的一点安全空隙转身,蓦地抬手,拽住谢停云而后纵身一跃,在漫天数不胜数的魔息箭矢扎下来之前直接跳下了无情鬼裂缝之中。   谢停云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拽,根本来不及反抗,就一同跟着跌了下去。   谢停云瞳孔一缩。   骤然失重悬空让谢停云整个人紧绷到了极点,他被迫离宁沉很近,在下落过程中不知怎得跌跌撞撞地撞进了宁沉怀里,感受到那片炽热坚实的胸膛震颤起来。   宁沉眼眸微眯,他在耳边呼啸的风里,低下头凑近谢停云,恶劣地说道:“轮到你了,谢公子。”   下一刻,裂缝之中的尘雾骤然扑面而来,完全笼罩住了两人的身影。   宁沉满意地看见谢停云神情一变。   跳入无情鬼缝隙之中是无奈之举,宁沉不可能一直待在菩提阵法里面,那样只会活生生被自己的魔息耗死。   他才不肯让那些魔族如愿,就算要死,也得是他自己选择去死。   宁沉可不是那个能把自己作死的原主,他如今是寂灭境的修为,怎么可能轻易地就被人暗算致死。   菩提阵法的笼罩范围在整个无情鬼平原之上,想来是没有包括那道裂缝的,或者说那道裂缝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那群魔族也不一定能全部包括进去。   因而宁沉便赌了一把。   事实上,宁沉也同样不相信谢停云身为这个世界的主角,对此没有一点防备手段,就这么站在菩提阵法中间白白等死。既然突破不了阵法,那谢停云本来打算的生路,也只剩这条裂缝了。   龙傲天男主肯定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宁沉知道自己不能杀他,干脆就顺手把人拽了下来,还能在人家反应过来之前恐吓一下出出气。   宁沉压低嗓音:“谢公子不妨选一下,想要哪种死法?是坠地血肉模糊,还是本座给你个痛快?看在你陪本座打了这么久的份上,本座允你……”   然而还没等宁沉说完,就见谢停云忍不住偏头,抬手捂住下半张脸,骤然呛咳起来。   几声闷咳迅速消散在急剧的风声之中,随后那冷白的修长指间便源源不断地渗出了鲜血。   宁沉:“……”   不是,他还没动手呢!   谢停云整个人似乎疼得厉害,连紧绷的脊背和肩线都在微微颤抖,这次咳了许久都没有停歇,于是那些从指间渗出的血便被从下巴流到颈间,再被风吹散在空中,扬起一片浓重的血气。   墨色长衣被下降时的风吹开,宁沉这才看见,那身掩盖一切的墨色长衣掀开之后,是一片血迹斑驳、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白衣。   大片大片的深色血迹在他的左胸前晕染开来,没有了法衣的遮挡,浓重的血气扑面而来,宁沉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那里就是这满身血的来源。   周围那些弥漫的尘雾分明看着密度不大,但笼罩在两人周围,却让宁沉连周围的石壁都看不见,所见之处都是一片黑沉沉雾蒙蒙。   在意识到活人进来的时候,那些漂浮在半空之中的尘雾便开始像是有生命般动了起来。   那些尘雾逐渐向两人围拢,宁沉还没觉得有什么的时候,谢停云却似乎已经受到不小的影响,他骤然失重悬空之后下意识抓在宁沉臂膀上的手瞬间收紧,下一刻又痛苦地偏头吐出一大口血来。   这种恐怖的出血量看得宁沉都暗自心惊,总觉得他下一刻就失血过多直接死在这里了。   谢停云面色极其苍白,冷汗浸湿眼睫,他闭了一下眼,忍着胸腔针扎般的疼痛,将掌心的东西按在了宁沉的后颈处。   宁沉没有防备,被谢停云这一越界的动作搞得差点炸了:“你……贴的什么?!”   轻柔的灵力屏障骤然升起,隔绝了两人周身的不明尘雾,谢停云眼前阵阵眩晕,低声道:“不想死……就安分点。”   宁沉:“……”   岂有此理啊可恶!   谢停云:“你当那尘雾是什么好东西?真想找死别带上我。”   他不知道宁沉是装傻还是真的这几百年里面光顾着和他斗,其他什么都不管,所以天真无知得可笑。   这无情鬼裂缝里面古今死过多少人尚且难以计数,其中产生的鬼气怨气千百年来盘旋不去,只能在这方幽闭的狭缝里面沉淀变化,这才形成了这种黑沉沉的毒瘴。   谢停云受影响如此之大,是因为他本身是人族,从小吸收天地灵气长大,对这些鬼气怨气魔气之类的东西格外敏感,因而肌体在受到伤害的时候反应会格外强烈。   这种毒瘴不止对人族伤害极大,应当说没有哪一种生灵能够长久地接受这种毒瘴的侵蚀,魔族天骁也就仗着自己那一颗坚硬无比的魔心浪来浪去了。   魔尊现在看着没什么,等他发现不对时,只怕毒瘴已经深入肺腑和神智,最终腐蚀掉全身的血肉经脉,变成一具空有修为境界而没有神智的怨灵白骨。   相比于让一个毫无神智的寂灭境怨灵出来为祸四方,谢停云还是更愿意看魔尊天骁发疯。   当然如果这个发疯对象不是他那就更好了。   那越来越低最后甚至轻若云烟般的嗓音听得宁沉直皱眉,以免此人说着说着就断气了,宁沉便不耐烦地打断道:“行行行行知道了,你赢了,你说的都对,闭嘴吧。”   “……”   谢停云于是当真不说话了。   他解释完这么多,本来就已经到极限了,如今不用他开口自然最好。   宁沉不知道谢停云往他后颈处贴了什么东西,宁沉感觉不到那个东西的存在,但是看样子应当是个什么不错的法宝,宁沉伸手戳了一下周身的灵力屏障,能够感受到它的坚韧和其中的灵力流动。   沉默半晌,宁沉低头,看了一眼垂下头没了动静的谢停云。   宁沉看着他颤动的长睫和苍白如纸般的脸色皱眉不已,似乎是想开口说话,但是不知为何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宁沉又看了一眼。   谢停云低着头几乎看不清神情,宁沉眉头紧皱,在几乎感受不到谢停云的胸膛起伏时,宁沉终于忍不住说道:“喂……还活着?”   总归是宁沉好不容易找到的完美陪练,虽然刺人了点,但是除了这点其他都非常完美。总不能就这么死了吧,死了那宁沉还玩什么?   而且主角应该不能死吧?死了这世界不就没了?   然而谢停云没有回应。   宁沉蓦地伸手按在谢停云血迹斑斑的颈间处,过了半晌才感受到那里微弱的脉搏。   要害被触碰的感觉终于让谢停云找回了一点神智。   他长睫颤了颤,睁开了略微涣散失焦的眼眸。   宁沉一下就松了手,似乎是不想承认方才自己做过的事情,哼道:“命真大,这都没死呢。”   谢停云:“……”   刚才试探他活了死了的是谁啊?   谢停云此时心情挺复杂的。   他属实有点想不明白方才那个杀他的绝佳机会,为什么宁沉不动手。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若是让谢停云躲过那场几乎死局的菩提阵法,接下来再想有这样一个机会,可就难如登天了。   难不成魔尊大人忽然玩心大发,不想这么快杀他了?   可是三界情况瞬息万变,若是给敌人机会,也许下一次的猎物可就不是谢停云了,这个道理宁沉不可能不知道。   而且方才宁沉说轮到他了,又叭叭了一大堆选什么死法,若没猜错,宁沉是想和他算账吧。   然而直到现在,宁沉也没动手。   不懂。   谢停云莫名觉得他像一只会冲人嗷呜嗷呜炸毛恐吓的傲气大猫,嘴上说想怎么死都满足你,但实际上只肯伸出爪子轻轻拍那么一下,以为能够把猎物吓得呆滞僵硬,遂非常愉悦地开始舔爪享受战果。   结果发现猎物还没挨他一爪就已经浑身是血气若游丝的时候,傲气大猫反倒忍不住伸爪来够几下,生怕他死了。   就还……挺想摸一下的。   --------------------   宁猫猫:想怎么死呢?(拍人)(恐吓)(非常愉悦)   宁猫猫:??你怎么真的要死了(大惊)(伸爪)(够几下)(发现还活着)(松口气)(冷酷.jpg)   谢停云:……(沉默)(欲rua又止) 第10章   魔尊天骁……傲气大猫?   后知后觉自己在想什么的谢停云深吸一口气。   他是疯了才会想出这种比喻吧。   估计是重伤失血太严重,所以脑子也变得不清醒了。   与其相信魔尊天骁是个心慈手软人畜无害的傲气大猫,还不如相信他们宗门门口的石狮会开口说人话。   无论哪一个看起来都很离谱好吗。   两人一直处于下坠过程中,看来这无情鬼裂缝最致命的应当只是这其中弥漫的毒瘴,其他的谢停云暂且还没有发现。   两人被笼罩在那轻柔的灵力屏障之内,一时之间毒瘴无法伤及两人,因而宁沉略微放松了一点,甚至开始打量起周围来,闲适得看起来不像是被迫跳入无情鬼裂缝里的人,倒像是来观光的。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毒瘴逐渐开始稀薄了起来。   宁沉抬眼望去,周围的能见度逐渐起来了,嶙峋的石壁沉默无声地伫立在两侧,向下看的时候能够隐约看见下面的密林幽影,偶尔甚至还能够听见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声。   宁沉低头看过去,发觉谢停云不知何时又陷入了昏沉,大抵是身体在重伤状态下的自我保护机制被迫唤醒,宁沉如今伸手探他脉搏和鼻息的时候,谢停云也无法清醒过来了。   宁沉皱眉。   他权衡片刻,便直接伸手在谢停云周身摸索了一下,然而没有摸到他想要摸到的储物袋,反倒是注意到了谢停云手中仍旧握着他那宝贝本命剑,这才想起自己那把长枪落在了菩提阵法,顿时觉得亏惨了。   他本就不富裕的积分!!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修士都不带储物袋的?连点续航和救命的丹药都不带的啊?   宁沉本来想给他摸点丹药,急救一下也行,然而最终却是摸了个空。   反倒是谢停云被宁沉这动作又惊醒了,缓了半晌才低哑地说道:“你……又要干什么?”   宁沉神情复杂。   也不知道男主会不会就这么嘎了。   这种耐造程度已经超乎宁沉想象了,这种程度的伤能够活蹦乱跳这么久,得亏这里是修仙世界,不然十条命都不够谢停云用的。   不等宁沉出声回应,两人周身的灵力屏障就猛地一震,宁沉蓦地看去,发现方才两人居然就这么直直地撞在了方才石壁上突出的一根尖锐棱刺上。   不仅如此,下方石壁之间的间隙愈发狭窄起来,突兀伸出的棱刺越来越多,形状也越来越尖锐怪异。   接下来,灵力屏障又接二连三地发出碰撞的声响,震得宁沉头晕眼花,差点吐出来。   灵气屏障也开始飘忽不定地闪烁起来,似乎某个时刻就会忽然破碎消失,让其中的两人彻底暴露在极其危险的无情鬼裂缝之中。   宁沉毫不怀疑,如果他们就这么直接掉下去,肯定能够被穿个对穿,说不定还能各自挂在不同的棱刺上面互相冲对方打招呼。   谢停云也被震得恢复了几分神智,他冷汗涟涟地往周围看了一眼,在意识到两人的处境之后,便伸手在宁沉后颈处轻轻点了一下。   谢停云的指尖冰凉得几乎没有生气,宁沉被点得莫名其妙又忍不住后颈发麻,差点骂出了声。   这什么鬼法器,怎么一点实体存在感也没有的??   但见周围的灵气屏障忽地光芒放大,竟是直接释放出了法器之中所有储存的灵力,用以抵挡周围嶙峋崎岖的地形。   做完这些,似乎已经耗尽了谢停云攒了许久的力气,他低哑地咳了几声,忍着喉间的血腥气道:“……不够。”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然而宁沉不知为何却立刻意会了。   光是靠着法器的保护根本不够,更别说这法器大概是用谢停云的灵力来维系的,他都这样了还在维系。   宁沉着实佩服谢停云的求生意志。   自愧不如。   他也没觉得自己很想活,反正玩过了就过了,但既然都这样了,拖后腿的事情宁沉也不肯做。   此时,灵力屏障即使开到了最大,也没有支撑多久。屏障已经愈发透明黯淡,再撞多几根棱刺,估计就会彻底破碎。   两人越往下,撞碎的棱刺便越多越密,宁沉想切进系统商城光速兑换一把武器,然而这个时候根本容不得他有片刻的分神,指不定什么时候屏障就碎裂开来,到时候宁沉若是因为分神没有及时应对,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于是宁沉几乎是立刻伸手想要借谢停云的剑,谢停云状态糟糕,昏昏沉沉地本能躲开不让碰,然而这么狭小的空间,他也躲不到哪去。   宁沉啧了一声,直接伸手强夺了他手中的长剑,低声道:“就借来用一下,晚点就还你——你们剑修的洁癖重要,还是命重要?”   “……”谢停云闻言不说话了,默默松开了手。   要不是不合时宜,宁沉高低得问一句你们剑修是不是都把本命剑当老婆来看,看这么严实,一点儿也不让外人碰。   在一连撞碎了好几根尖锐棱刺的时候,两人终于下落到了一处短暂的安全空间。   就在这时,宁沉脱离了法器的保护范围,手中的乘风剑剑身跳动着魔焰,显然是灌注了数不胜数的魔息。   他趁着这个机会,向下方生长着无数棱刺的地方猛地挥出一剑。   寂灭境大魔的魔息在剑气上燃烧不息,势如破竹地将下方的棱刺一节节斩断,几乎是瞬间就有无数碎石断柱滚滚而落,半边石壁都被瞬间清空。   几乎是同时,两人周身的灵力屏障瞬间破碎开来,宁沉抬手揽住谢停云,反手将乘风剑插入旁边的石壁上。   长剑几乎一半的剑身都没入了黢黑的石壁之中,随着两人的下坠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刺啦火星骤然迸溅,在近乎深渊一般的裂缝之中极其耀眼。   宁沉没办法控制身体的平衡,握剑的那半边身子在石壁上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不甚明显地闷哼一声。   谢停云愕然抬头,不由得瞳孔一缩。   两人下坠的速度骤然缓了下来。   已经有血滴在谢停云身上,他大脑空白半晌,身体却不经大脑先做出了反应。   谢停云猝然抬手按在宁沉死死握剑的手上,宁沉的鲜血滴在他的脸侧,从眼角滑落,像是无声的血泪。   谢停云嘶哑道:“放、放手……”   宁沉痛得近乎麻木了,但他死要面子活受罪,有人在这里便哼都不肯哼一声,正好听见谢停云这话,他便等速度缓到了合适的程度,然后毫不犹豫地松了手,任由两人直直往下方密林坠落。   “……”   乘风剑已经深深嵌入了石壁上,宁沉在那种情况下根本无法把剑拔出来,宁沉本来还在想要是把人家的本命剑留在上面,以谢停云目前的固执程度,他会不会下去就要和自己拼命。   然而目前看来男主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   这是宁沉坠落之前,脑海里划过的最后的想法。   ……   不知道途中穿过了多少树叶层,又撞断了多少粗糙枝桠,浑身骨头像是被彻底打碎,血肉都是一片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谢停云才勉强唤回一丝神智,他睁开了浸满鲜血的涣散眼眸,一时之间无法动弹,眼前视野一片昏暗的血红,眩晕得厉害,谢停云此时想的却是深沉黑暗之中,那道摩擦出的深深血痕。   那道宁沉完全没有必要承两人的重,硬生生卡住石壁摩滑出的血痕。   谢停云全身不知道被多少断枝刺得血肉模糊,喉咙间是浓重的血气,他忽然就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在意那样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但他就是非常在意,在意到看到就会呼吸停滞痛彻心扉。   谢停云眼眸微睁,喉咙动了动,似乎是无声念了两个字。   现实的景象和过去记忆中某段刻骨铭心的片段重合,谢停云浑身颤抖,像是只有默念着什么才能稍微缓解。   他想要挣扎,可是荆棘束缚住了他的身体;   他想要呼喊,可是血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想要大哭,可是有人多次板着脸地训斥他遇事不能只会哭,敢哭就把他扔了。   他已然无能为力,于是放任自己自暴自弃地滑入死亡的深渊。   ……   不甘心。   我不甘心。   他凭什么就这样死去。   谢停云颤抖着睁开眼。   五感如同潮水般涌向谢停云,与此同时带来的还有数不胜数无法言说的痛楚。   鲜血已经浸满了长睫,谢停云抬手撑住地面,想要把自己撑起来。   只是在尝试了不知多少次以后,谢停云才发现,他以为的抬手撑起的动作,也只是无力而轻微地动了动手指罢了。   下一刻,他听见一道压低音量的声音一边冷笑一边嘶气道:“真他妈痛啊……那群傻逼最好祈祷自己别死得这么快,出去要是给本座逮到,他们就等死吧。”   谢停云:“……”   --------------------   宁沉:你***是不是**我*********别让我********************   (欣赏一下宁某人不太有素质的电报作品) 第11章   宁沉一侧的身子火辣辣的痛,稍微动一下都疼得宁沉龇牙咧嘴。   更不用说在坠落的过程中有多少次的磕碰和翻滚,整个过程宁沉已经把无情鬼上面那群暗算他们的魔族问候了无数遍。   等到彻底接触到地面之后,他龇牙咧嘴得把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张望了一下,没有找到谢停云的身影。   这里幽静,昏暗,几乎没有光源,全靠一些不知名生物发出的荧光才能勉强看清一些方向。   幽深的黑暗之中不知藏着多少生物,就宁沉起身的这点动静,就已经把方圆几里惊得窸窣作响。   两人掉落的位置并不相同,宁沉这会只能看见周围被自己跌落下来后糟蹋得一片混乱的草丛,一时间没能看见谢停云的位置。   谢停云的情况本来就糟糕,即使宁沉最后关头拉缓了坠落速度,掉下来也得在那枝繁叶茂的密林里面摔上几圈,就谢停云那个伤势,宁沉实在有点想不出他要怎么活着。   宁沉打开系统商城,皱着眉在里面扒拉几圈,目光在众多丹药药材上浏览了一遍。   自闭丹,五品丹药,5积分,用来屏蔽痛觉的……对于现在这个情况没有什么用,宁沉要的是能迅速恢复伤口的,又不是要继续打架,光屏蔽痛觉治标不治本。   切菜丹,五品丹药,5积分,用来增强战力的,也暂时没用   肉骨丹,六品丹药,6积分,用来治愈重伤致命伤……这个可以。   他之前买了把武器和一套外观,总共花费11积分,如今还剩9积分,兑换一颗肉骨丹绰绰有余,剩的3积分还能买点其他次一点的。   奇怪的是,无情鬼裂缝崖底反倒没有了毒瘴,也不知是不是和这里幽暗茂密的丛林有关。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沉记得自己坠下来前隐约听见了野兽的吼声,但是按照他现在身处的环境来看,大概需要更加小心一些。   堂堂龙傲天男主……应当也不至于被野兽吃了吧……   宁沉这么想着,却还是往前摸索着走去。   然而他忘了自己右半边身子都是一片血肉模糊,右腿才刚迈出去一步,便倏地牵扯到了伤口   “……”   宁沉痛苦地缓了半晌,咬牙切齿地又把那群魔族问候了一遍以安抚自己想杀魔的心情。   除了现世死的那一次之外,宁沉就没受过这样的痛!   宁沉一边冷笑一边忍不住嘶气:“真他妈痛啊……那群傻逼最好祈祷自己别死得这么快,出去要是给本座逮到,他们就等死吧。”   之前那么简单地就让他们死了真的便宜他们了!!   若是有人在场,宁沉是绝对不可能会出声喊痛的。   然而当宁沉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侧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随后宁沉听见了一声低低的近乎叹息的嗓音:“……很疼啊。”   那道声音低得近乎气音,含含糊糊的,显示出主人已经十分勉强糟糕的状态,然而即使这样他还是微带怔然地继续说道:“抱歉……抱歉。”   宁沉:“…………”   宁沉浑身一麻,恨不得穿回去给自己一巴掌彻彻底底住嘴。   这声音必是谢停云的,他原来还没晕过去吗?!   太顽强了吧……不是,也太命大了吧。   然而现在不是宁沉尴尬的时候,谢停云这个状态大概是真的已经快不行了,要是再不做点什么,可能真的要完。   宁沉拖着僵硬的半边身子往声音的来源走去,眼前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人抱臂蜷了起来,浑身都是血,已经几乎看不出来里衣的颜色了,那件墨色长衣大概是个法器,在跌落的过程中被划得破破烂烂。   这个姿势很像小孩子蜷起来寻求安全感的样子,谢停云长睫颤了颤,似乎已经睁不开了,随即安安静静地闭了起来,小半张侧脸露在抱起的手臂外面,神情宁静而哀伤。   宁沉心下猛地一沉,某一刻他竟忽然觉得这个姿势和侧脸莫名熟悉,像是在他面前完完全全上演过一遍一样。   那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太过令人心惊,以至于宁沉面色骤变,即便又嘶出了声,也要三两步走到谢停云面前屈膝蹲下,轻轻松松地就掐开了谢停云的口,把肉骨丹送进了他的嘴里。   谢停云被强制抬起了头,本能微睁双眸,涣散的瞳孔盯着眼前模糊的人影。   谢停云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了,他总觉得那道喊痛的声音有什么不对,然而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供他想明白了。   那道突兀响起的声音短暂地将谢停云拽离噩梦的深渊,然而也不过起效片刻,便又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宁沉皱眉,逼着谢停云把丹药咽了下去,随后伸手轻拍了拍谢停云的脸,低沉道:“喂,别睡,你不是很想活吗?想活就别闭眼。”   谢停云不知听没听进去,他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随后又安静地闭上了。   宁沉:“……”   然而下一刻,却见谢停云闭着眼睛,低头轻轻抵在宁沉按在他颈间的手上,像只受伤蜷起的小兽一样蹭了蹭宁沉的手背,嗓音破碎而断续:“我、我想……”   宁沉啧了一声,暗道这才对嘛。   刚才闭眼是要干什么,真想死吗。这指定不能让谢停云真死了,死了他那6积分不就直接白费了。   沉没成本太大,宁沉才不肯让谢停云白吃掉他6积分还不活了。   随随便便就要死要活的,像什么样子。   随后,宁沉低头看见谢停云张了张口。   谢停云闭着眼睛,分不清眼前人到底是谁,却仍旧近乎无声地道:“我想……你活着。” 第12章   无情鬼平原。   魔尊和人族圣子谢停云一起跳入了无情鬼裂缝,此处的菩提阵法也没有了作用。   平原处有风呜呜吹来,带来若有似无的哀嚎声。   一堆魔族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面上,他们在阿奎的救治下侥幸保住了一条命,然而魔核已经被魔尊天骁强大而霸道的魔息侵蚀得破碎不堪,根基尽毁,此生都不可能再重回此时的修为。   阿奎一身精壮战甲,腰间配着一双崭新的战斧,居高临下地看着爬了一地的魔族们。   他是元婴中期的修为,方才尊上命令他不准跟着的时候,阿奎便依言不再跟上了,而是去了魔界最大的黑市,迅速将手里的黑色石头出了出去。   可观的魔币到手之后,阿奎便迅速改换容貌,立刻离开防止有人拦截。   那块黑色石头已经流入了黑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和阿奎无关了。他将家人安顿好之后,本想偷偷跟在尊上后面,还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出来为尊上尽一份力,结果却目睹了尊上和谢停云一起跳入无情鬼裂缝中的场景。   直到一干魔族被反杀,大部分魔族都趴在了地上,剩下两个果断断开和菩提阵法链接的空冥期魔族则好一点,虽不至于根基尽毁,但是也没有好受到哪去,他们挣扎着想要绞杀侵入体内的天骁魔息,然而因为境界的悬殊,他们两个努力许久都没能做到,只能暂时拦住天骁的魔息吞噬魔核和心脏,其他的便再没有心力了。   趴在地上捡回一条命的魔族们看见阿奎走过,不由得劫后余生般说道:“多亏了阿奎,好兄弟!要不是你,我们大家都得死在这。”   “嘿嘿,阿奎,你演技可真好,在魔尊面前居然都能获得他的奖赏。”   “没想到吧,转头就捅他一刀!”   阿奎本来是面无表情的,不过面对这个场面,阿奎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反应也说不过去。   于是他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随后淡淡地走到那两个空冥期魔族的旁边,那两个魔族看见他过来了,神情中带着高阶大魔的高傲和轻蔑,从鼻孔里出了声气:“墙头草。”   他们靠自己及时切断了和菩提阵法的链接,因此也没觉得那什么阿奎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一个左顾右盼的墙头草么,昨天能跪在那魔尊脚底下俯首称臣,今天就能转手把害死魔尊的人救下来。   嘿,这种人,日后魔尊若是当真活着出来了,会不会反过来捅他们一刀这还用说吗。   阿奎是个老实人,嘴笨,不会和人争辩。   他只是很腼腆地冲着两个冷脸的空冥期魔族笑了笑,随后如同铁钳般的黝黑大掌“噗”地一下就贯穿了其中一魔的胸膛。   那个空冥期的魔族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大魔,居然也会被一个低劣的低阶魔族贯穿心腔,然而当他想要反抗起来的时候,阿奎已经十分平和地捏碎他的心脏,转而取出了心脏内的魔核。   “……”   在场都被这意料之外的变故惊得鸦雀无声,只有刺穿血肉的沉闷声响回响在在场所有魔族的耳边。   阿奎脸上还是那个腼腆的笑容,他抽出手,珍惜地擦干净了空冥期大魔魔核上的血,随后放进了自己的储物袋中。   被生生剖出魔核的大魔瞳孔放大,魔尊天骁的魔息仍然在经脉内流窜,阻止他调动魔息,在身体的生机流逝之前,无声无息地侵蚀着所有。   阿奎浑然不觉旁人惊骇的目光,随后又将手伸向了另一个还活着的空冥期大魔。   这两个空冥期的魔族都受困于宁沉的魔息,光是抵抗宁沉侵入的魔息便已经费尽力气,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能够反抗外界,否则也不至于能够被阿奎捡漏。   境界的碾压最为无解,若是放在寻常,阿奎一个元婴中期的魔放在他们空冥期面前根本不够看。   只可惜,他们放在魔尊天骁面前,也同样不够看。   阿奎轻轻松松地就挡下了空冥期大魔在濒死之际无力的反抗,他如法炮制地取出了最后一枚空冥期魔族的魔核,擦干净之后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自己的储物袋中,随后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   阿奎拂了拂自己身上沾着的血,冲着周围的魔族们笑了一下,声音里依旧带着老实人的害羞腼腆:“我还得去寻我家尊上,我就先走了,你们可一定要活下来啊。”   要不然他们尊上可怎么找人出气呢。   让他们这么便宜地死了,还不如生不如死地活着,趁着天骁还没有出来之前慌忙寻找安全之处,在天骁可能能够活着出来的阴影下惶恐度日,如何恶毒咒骂都无济于事,最后再被天骁一一找到。   阿奎其实不怎么属熟悉那位魔尊,只是那位睚眦必报的性格也是远近皆知的。   就是可惜了那两个空冥期的魔族,他们的魔核是个好东西,若是把重伤的空冥魔族放走,不出一日就能被瓜分干净,到时候尊上不仅出不了气,还丢了魔核。   那可不行。   *   宁沉一动不动。   那双暗红的眼眸低下来看着谢停云,罕见地没有带任何的嘲讽、不屑或是其他任何情绪,只是无声落在白衣染血的人身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宁沉忽然回过神来,恍悟道:不对,他这是把我当什么人的替身了吧??!   啧。   宁沉回过神来,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把手抽出来。   男主和魔尊打生打死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对他做出这种堪称亲昵的动作?   不直接一剑把他拍飞都不错了。   果然还是谢停云濒死出现幻觉了么。   宁沉若有所思。   肉骨丹迅速起了效果,宁沉用僵硬的右手别扭地燃起一簇火,看见谢停云身上的衣物没有被血浸湿出更深颜色的时候,这才收了火。   掌心下面的脉搏跳动的频率和强度逐渐回升了一点,宁沉默然片刻,又忍不住用了点力,把谢停云的下巴抬了起来。   ……奇怪。这么凑近来看感觉又不像了。   宁沉略微烦躁地揪了一根草,收在指尖里无意识地碾着。   谢停云冷静,强大,像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猎手,沉着耐心地面对一切。   若不是因为初见就已经是负伤的状态,也不可能让宁沉见到他这样罕见的一面。   脆弱得不堪一击,亲昵的触碰,冷静又带着绝望的低语。   谢停云的五官很立挺,睁开眼的时候眸光是幽深而清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很是明显,特别是面对宁沉的时候。   闭上眼的时候像是所有棱角都收了回去,没有刺人的冷言冷语和语调平静的讽刺,安静得任人随意拿捏脸颊都不会拒绝。   “……”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宁沉一僵。   谢停云不知道谢停云不知道谢停云不知道。   是的谢停云不知道,那等于他什么都没做。   就是这样。   成功说服自己的宁沉镇定半晌,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   “……”   宁沉又揪了一根草放手上碾,忍不住又看了谢停云一眼。   他这次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然而那张即使沾着血污也仍旧掩不住清冷五官的脸宁沉越看越陌生。   好看是好看,但离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孩越来越远。   那个小孩不爱说话,只会沉默地往自己旁边钻,宁沉去哪他就跟到哪,宁沉伸手把他拎开,小家伙又会默默地黏回来。   好吧。宁沉承认,这样看其实也不是很像。   宁沉原以为那一颗丹药怎么地应当也能压一下谢停云的伤势,然而没过多久,谢停云忽然咳了血,体内的灵力不知为何紊乱起来,在经脉内横冲直撞,连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都开始渗血。   宁沉嘶了一声,他实在不清楚这种情况到底怎么处理,他体内全是魔气,又不能帮忙梳理,一时之间僵持在了原地。   谢停云双眸紧闭着,忍不住低咳起来的时候,下意识偏过头去,不想让血流到宁沉的手背上,下一刻却被那只手掰了过来,喂了一颗丹药。   宁沉只剩下3积分,这点积分只能换次一点的丹药,宁沉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看着名字和药效兑换了一个用来梳理浑身经脉穴位的丹药,只是谢停云吃完之后似乎也只是收效甚微,体内灵力紊乱的情况并没有好很多。   如今他们两人身处无情鬼裂缝之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谢停云又重伤昏迷,出现这种情况就很棘手。   宁沉没积分了,那该死的任务点不知道做到怎样一种程度才算完成,没有积分进账,这里又找不到医修,若是放任谢停云就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此时,宁沉的身后忽然一阵窸窸窣窣,伴随而来的是急促恐慌的喘息声。   听声音,来源就在他们的身后,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近,若是宁沉不躲开,不久之后他们就会撞上。   那声音很明显是属于人的,可无情鬼裂缝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活人?   当然除了他们这两个掉下来的大怨种除外。   宁沉皱眉,伸手把谢停云捞起来往旁边躲开。   然而下一刻,宁沉忽然想起,他可是寂灭境的大魔啊。   如果他没记错,除了一些和天道比命长的修仙老妖怪之外,这个修为在修真界,应该能横着走吧?   灵识放出去,也没发现比自己还要嚣张的存在,应当也不是什么太过厉害对付不了的对手。   一般来说遇见不明情况,躲起来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才是上策。谁知道对面是不是什么老妖怪,硬碰硬有风险。   那还躲什么!   宁沉向来不是避其锋芒的人,他属于那种遇见锋芒就要故意往上面撞的人。   他就赌这儿没有老妖怪!   宁沉想通了这点,直接放出了一直收敛起来的大魔气息。   急促的喘息声越来越近,就在感受到宁沉气息的那一刻,后方传来了一声不甘的低沉吼声。   宁沉抱着人藏身于密林阴影之中,终于有机会向后面看去。   后方的存在越来越接近宁沉的位置,即使这里没有光源,凭借宁沉此时的目力也能够清楚地看见发生了什么。   一个背着药篓的小孩跌跌撞撞地往前方逃去,后方是几乎有那小孩三四倍高的巨大猛兽,嘴边尖长的獠牙目测有一米多长,上面还带着斑驳血迹。   他明明慌张至极,却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出声,只有压抑不住从唇边泄露出来的急促喘息声能够透露主人有多害怕。   就差一点,那獠牙和巨型兽掌就能够碰到他。   在感受到前方带有警告和威胁意味的大魔气息时,那似虎非虎的猛兽不甘地嘶吼一声,还想趁机用獠牙刺穿那背着药篓的小孩,然而沉重威压当头压下,几乎是瞬间就带了凛然的杀意。   它被压得动作停滞,眨眼间那小孩就脱离了野兽的攻击范围,野兽再想要杀死他,只能进入那大魔的领地。   自己的命和天生地长的灵药相比哪个更重要,追击的野兽不会不知道。   它恨恨地看着那抢了自己灵草的小孩往前逃去,只得十分不甘地转身离去。   宁沉在暗中注视着那个背着药篓的小孩,小孩见自己终于脱离了危险,大大松了一口气。   小孩不敢在此停留太久,从地上爬起来,把因为自己跌倒在地而掉出来的草药一一捡回了篓子里,随后手脚迅速地背了回去,就要离开这里。   那小孩的脸和衣着很干净,裤脚和衣袖上的泥巴脏迹很明显能看出是方才在逃命的过程中摔倒沾上的,看着反倒像是在这附近居住的人家。   怀里的人脸色苍白,谢停云闭着眼抵在宁沉的胸膛上,无力的手抓住他的衣袖,即使本人再不想,唇边溢出的血也还是逐渐沾湿了宁沉的玄色衣襟。   宁沉抬眸看见了那小孩的药篓,不由得眼眸一暗。   他也不屑于去抢一个小孩的东西,但是现在的情况确实比较紧急,谢停云的伤势拖不得。   于是宁沉干脆直接现了身,沉声道:“喂,小孩……”   那背着药篓的小孩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十分戒备地往宁沉这边看过来,手里一直握着的短刀匕首颤抖地横在身前,颤颤巍巍道:“你要干什么?”   宁沉目光在那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匕首上停留半晌,不动声色地放出了寂灭境大魔的气息。   那道气息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似乎只是放出来溜一圈,并未针对任何人,因而小孩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压迫感。   事实上方才他被野兽追赶的时候,帮他吓跑了野兽但是却没有伤及他的那道大能气息,正是他面前这道!   小孩呆了一下,意识到宁沉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但仍旧不敢放松警惕。   在这样一个无人涉及的偏僻地方里,人比其他任何存在还要可怕。   然而当小孩看见宁沉只是放出气息让他辨识,怀中人还生死不明气息微弱的时候,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宁沉垂下眼眸,道:“你会采药,知道有什么草药能救他么?作为交换本座答应你一个条件。” 第13章   背着药篓的小孩迟疑地看了谢停云一眼。   看那人满身是血的样子,就知道谢停云的灵力紊乱程度并不轻,不是随便什么药草就能解决的事情。一般来说这种情况最好能够让同行的人对他进行灵力梳理,找出灵力紊乱的原因,解决之后便没有什么大碍了。   然而出声拦住他的那位有着一双暗红色的锋锐眼眸,身上的气息也很明显是魔族,碍于灵魔两气冲突,不能帮忙梳理体内灵脉,这才向他这个小小的采药童求助。   只是,在一个寂灭境的大魔面前,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就算宁沉出尔反尔,抑或是事后杀了他,小药童也根本无能为力。   他不是什么修仙之人,若说医术有多精进,倒也没有,只是跟着爹娘的时候疑难杂症看得多了,也知道用一点凡人的法子来作应对。   药童犹豫半晌,最终在宁沉的视线下,缓缓将自己背后的药篓放了下来,一边的手仍旧没有松开那把用来防身的匕首,另一边在药篓里翻找着什么。   小药童看起来年纪不大,十二三岁的样子,身高也只到宁沉腰腹间。   宁沉见他愿意施以援手,于是弯腰将谢停云放了下来,方便他施救。   小药童还是不敢太接近,只是谨慎地一点点挪过来。   直到这里,宁沉终于想起了他之前干过的丢脸事情。   忍不住喊痛骂人的声音都能被谢停云听见,这是什么运气。   他啧了一声,开始在脑海中的原著资料里搜寻要如何消除别人的记忆。   找了半晌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宁沉便趁着小药童转身去旁边找东西的时候,伸手点在了谢停云的眉心处。   毕竟是第一次上手,宁沉怕给男主搞失忆痴呆了,于是十分谨慎地只是封印了谢停云听见自己那段喊痛骂人的记忆,其他一样都不敢动。   做完这一切,宁沉才终于满意了。   笑话,他要是让这段记忆留在谢停云的脑海中,那他堂堂魔尊的脸往哪放?   小药童没发现宁沉做的手脚。他手中捏着一株灵草,那灵草叶子宽泛,中间有几簇细的茎叶,泛着微微的灵光。   小药童在旁边寻了几块扁平的石头,又摘了一片巨大的圆叶,用陈旧却干净的衣摆仔仔细细擦干净,再将灵草放进去,用石头细细碾碎,直到灵草被碾出了几滴墨绿色的汁液,小药童这才收手。   做完这些,他便将圆叶收拢起来,留出一个小口,将碾出来的药汁渡进了谢停云的口中。   宁沉也屈膝蹲了下来,见状问道:“这样就行了?”   小药童看起来很害怕宁沉的靠近,似乎是想往旁边挪去,但是碍于昏迷不醒的病人就在这,他也挪不开多少距离,听见他出声,便硬着头皮说道:“还没有……”   话还没说完,谢停云似是被那汁液呛了一下,骤然睁开眼,一手按住胸膛偏头往旁边闷咳了起来。   宁沉大为惊奇:“哦哟。”   真有用,就这几滴汁液人就能醒了?   宁沉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然而这具身体是前不久才刚从炼骨河里出来的,身上除了一身体面的衣服之外愣是什么也没有了,宁沉想找点什么彰显身份和承诺的东西给小药童,一时之间都找不到。   他略微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尖,想了想,把领口的银饰细链摘了下来,递给了小药童。   小药童可能是一直没有卸下对他的防备,见宁沉伸手过来骤然吓了一跳,还以为宁沉用完他就要杀人灭口的,于是反应非常大地往后缩了一大步,还差点摔了一个屁股蹲。   谢停云还没搞清楚状况,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小药童。   宁沉见状啧了一声,于是伸手把东西扔进了小孩放着药草的药篓里,又着实把人吓了一跳。   “本座难不成能吃了你?”宁沉乐了,“东西拿着,之后要兑现的话拿着这个来找本座,本座言出必行,不会赖账。”   “……”   小药童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就凶巴巴不好惹的的大魔似乎是认真的。   话说回来,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即使这个魔族事后就要杀了他,他也无法反抗。   小药童于是又凑了回来,他看着谢停云,小声说道:“你现在处于灵力紊乱的状态,你能检查一下是什么问题吗?我没有灵力,找不到源头,只能用忘知草汁液帮你冲了经脉。”   但是没有冲散导致灵力紊乱的来源,这说明要么是那源头太过厉害,无法轻易解决,要么不在谢停云经脉之内,在另外的地方。   使用忘知草也只是缓兵之计,灵力紊乱一定是由外界因素导致的,若是找不到源头问题,多少株忘知草都无济于事。   谢停云沉默半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低声道:“多谢。不必了。”   宁沉方才还在惊讶,这小孩原来是用灵草把人叫起来问原因呢,难怪说还没有解决。   然而在听见谢停云如此反常地拒绝之后,宁沉这就不乐意了:“不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必了?”   宁沉用了9积分外加一个人情许诺换来的东西,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谢停云清醒过来之后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发现宁沉不乐意了,他似乎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于是偏过头去,看了宁沉一眼,面色古怪道:“你说什么?”   宁沉道:“本座说,什么叫不必了——你就这样不治了?为什么?”   谢停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默然片刻,道:“你问我为什么?”   随后,不等宁沉回答,谢停云便自顾自地解开了最外层的墨色长衣。   那件墨色长衣在下坠过程中为他抵挡了许多次划伤,如今已经破旧不堪。解下这件墨色长衣之后,谢停云低下眼眸,拉开了胸前的衣襟,露出了左胸前一大片可怖的伤口。   那道伤口贯穿谢停云的颈窝和锁骨下方,血肉狰狞地外翻,血虽然是止住了,但是伤口处若隐若现的猖狂魔息却依旧说明了此处伤势并非看上去那般简单。   宁沉瞳孔一缩。   谢停云有些困惑地抬头看了宁沉一眼,他的嗓音带着沙哑,语调仍旧平静,“天骁,你问我为什么不治了,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治呢?”   他现在这个状态,能够清醒过来全靠那几滴苦得想让人原地升天的忘知草汁液,他体内的灵力在和宁沉对战的时候已然消耗了大半,坠落裂缝之中后剩余的灵力也用来维持灵力屏障了——   他怎么治?   就算眼前那个小药童用忘知草把他唤醒问出原因又如何,他难不成还真的能够自己驱逐绞杀魔息吗?   谢停云自己做不到,难不成还能够祈盼造成这个伤口的魔尊来吗?   以魔尊天骁的性格,问出这种问题,才让谢停云感到格外地困惑。   想让他生不如死,受到无尽折磨的不是魔尊他自己吗?   为什么现在又要来问他为什么不治疗自己的伤势呢。   谢停云原以为宁沉只是贪玩,所以在两人单独对战的时候,才故意放水没有发挥出从前的水平。   这一点尚还存疑,因为魔尊经常爱换武器,每一次来找谢停云打架的时候都几乎不重样,也许是他不熟练。   也许是魔尊天骁一时之间觉得留他半条残命很好玩,于是才在坠入裂缝的时候不曾动手。   谢停云的神智清醒的时间不长,彻底坠落之后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是看现在这个样子,小孩没有魔尊的允许,也根本无法靠近。   所以魔尊现在是什么意思呢?想要先把他治好后再折磨吗?   谢停云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   “……”   宁沉磨了磨牙,已经在思考要不然把谢停云打晕,把魔息收回来后再让小药童帮忙治疗了。   原主可真该死啊,好大一口锅,全扣他身上了。   关键是他现在占着这个身份,哪还有什么解释的余地?   何况宁沉也本来就不该为了别人的错误解释或者道歉。   宁沉屈膝蹲在谢停云旁边不远处,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之中,叫人看不清神情,只有那双晦涩的暗红色锋利眼眸依旧无声地盯着自己。   谢停云也觉得自己这样反问回去挺没意思的,他和魔尊天骁不对付这么多年了,哪有什么为什么,也何必探究这么多。   魔尊现在不想杀他,就是对他最有利的事情。   谢停云垂眸,平静地将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里衣拢了起来,一手撑着地面准备站起身来。   下一刻,谢停云拢起衣襟的手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攥住了。   谢停云神情微变,身体下意识的戒备反应让他差点忍不住出手。   宁沉微微俯身,黑沉的阴影从他身上滑落,显出一道鎏金玄色的修长身影。   出乎意料的,宁沉的神情很是平静。   他伸手攥住谢停云的手腕,提前走位防止谢停云下意识出手。随后,宁沉另一只手停在谢停云左胸前不远处,一点一点将谢停云心口上方伤口处的魔息缓缓勾了回来。   谢停云的脸色终于变了。   宁沉自顾自地把谢停云体内扎根的魔息全部收了回来,幸而这些魔息在脱离经脉的时候没有过分挣扎,避免了对经脉或者血肉的二次伤害。   最后一缕魔息从谢停云的伤口处钻出,钻回了宁沉的指尖。   宁沉随意捻了捻手指,耸了耸肩,道:“随便你,爱治不治,现在死了可不关本座的事。”   谢停云:“……”   说罢,宁沉按着膝盖站了起来,随手弹了一下小药童的脑门,道:“喂,你,小孩,看着他,他死了本座可就不欠你人情了。”   小药童嗷地一声就捂住了脑门,疼得眼泪汪汪,不敢置信地看着宁沉若无其事离开的散漫身影,半晌后忍不住委屈地冲着宁沉大喊道:“不是……为什么要弹我啊?!”   他一个采药的小屁孩招你惹你了?!!!   谢停云愣在当场,愕然又不知所措地看着宁沉就这么走了。   谢停云感受着伤口处魔息噬咬后残存的麻感,忽地就茫然了起来。   他所接触过的天骁,古怪,孤僻,认死理只针对他一个人报复。   可是短短几天时间,天骁好像就变了。   谢停云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但总觉得事情从那次生死一战之后,就开始不一样了起来。   一路上无视所有能够杀死谢停云的机会,甚至想办法救他。   欺负石狮,还欺负小孩,并乐此不疲。   小药童眼泪汪汪地揉了揉脑门,他把防身用的匕首收了回去,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哥哥,我给你留几味药吧,可以暂时用来恢复灵力和伤势。”   他转过身,在自己的药篓里面翻来找去,挑了几株灵药出来,塞给了谢停云,随后又把那道银饰细链也给了谢停云,“这些就当作我换了那个人的救命之恩。”   “……”谢停云没有拒绝,低声说道,“多谢。”   随后,谢停云轻叹一口气,伸手轻轻揉了揉小药童脑门上被弹出来的红印,低声问他:“你方才说,他救了你的命?”   小药童点了点头。   谢停云便又道:“那你能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同我说一遍吗?”   小药童并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渊源,于是一五一十地把他遇到宁沉被宁沉救下,还有人情交易的事情全部说给了谢停云听。   说完,小药童小声问道:“你们……关系不好?”   岂止不好。   几百年的宿敌呢。   谢停云心想。   可是谢停云想到方才小药童方才说天骁抱着他现身的那段,又不知怎得忽然沉默了。   谢停云喃喃道:“他……抱着?”   向来脾气古怪的魔尊大人,居然会打横抱着昏迷的宿敌,向一个小孩求助。   太冲击谢停云的三观了,他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忽然,前方又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谢停云听见声响抬头看去,发现那道鎏金玄衣的男人又走了回来。   宁沉:“?”   小药童:“?”   谢停云:“?”   小药童看见他就莫名生气,忍不住道:“你不是走了?”   宁沉:“是啊。”   小药童:“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好问题。   宁沉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往前走着走着又绕了回来,但很显然,他绝对不可能让这个小屁孩知道。   于是宁沉呵了一声:“关你屁事。”   小药童似乎很记恨宁沉莫名其妙弹他脑门的事情,于是咄咄逼人地继续追问:“那你是放不下这个白衣哥哥是吗?”   宁沉:“……”   谢停云:“……”   这什么脑回路!   宁沉冷冷抱臂:“这么会胡说八道,只当个采药童不去说书真可惜了。”   小药童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道:“那你是迷路了?走着走着又绕回来了?”   宁沉:“…………”   “滚蛋,”宁沉冷冷道:“再多说一个字,本座把你采的草药全丢出去喂狗。”   小药童:“……”   --------------------   小药童:你迷路了?   宁沉:滚!(破防) 第14章   小药童在大魔的威逼利诱之下不敢说话了,只好瘪着嘴往谢停云身后躲。   宁沉冷冷哼了一声,终于满意了。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谢停云有些看不下去了,主要是他现在有点没法面对宁沉,于是转过身,捏了捏小药童的脸,轻声问道:“这儿这么危险,你怎么这么晚还会独自出现在这里采药?你一个人吗?你爹娘呢?”   不用说,谢停云都能感受到这里的压抑的气氛。   周围的黑暗之中潜藏着无数未知的兽瞳,他的神识放出去连扫都扫不尽,别谈那些虎视眈眈盯住他们的未知生物究竟是什么了。   这么一个地方,出现在无情鬼裂缝的下面,必定不是什么简单无害的地方。   这里没有裂缝之中产生的毒瘴本就很令谢停云诧异,然而看见周围这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高大植物之后,不由得有些明白了。   按照常理而言,上面不小心掉落下来的生灵最终都会到这里,无非是死还是活的区别。   谢停云和宁沉比较幸运,活了下来,然而那些死了的生灵如今谢停云也没有从这里看出一点痕迹,连尸骨都无存,足以证明这片林子之中有什么存在能够消化产生的毒瘴和死去的存在。   小药童身上的破旧布衫针脚整齐,但是略显粗糙,身上沾着的脏泥看样子都是新蹭上去不久的,说明这个小孩肯定不是在这片林子里居住的居民。   他身后背着的药篓看起来用了很长时间了,竹篾之间的缝隙有一些没有及时清理干净的灰尘,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采药。   小药童不知怎得犹豫了一会,这才说道:“我爹重病了,我娘要照顾我爹,所以只能我进无尽林里面采药了。”   原来这个地方叫做无尽林。   宁沉心道。   宁沉道:“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小药童嗯了一声,道:“我可以带你们出去,现在天太晚了,再晚一点会出事的,我已经比平时晚了很多,要赶紧回家了,不然我爹娘要着急的。”   不对,宁沉他们从跌落这片山林起,这里的光线就已经昏暗得和夜晚没什么区别,也就靠着修仙的视力极佳,两人这才不受任何影响。   这是怎么看出来天太晚了的?   真神奇。   说罢,小药童便背好他的药篓,周围环顾一圈找好方向之后,便开始往前走去,并且边走边往后叮嘱:“你们快点跟上,不要掉队,特别是那个黑衣服的很凶的那个。”   小药童看了宁沉一眼,没胆子也没身高上去弹回去,只好气鼓鼓道:“你要是丢了,我一定不回来找你。”   宁沉:“……”   这什么小屁孩啊有没有人管管!   谢停云真是哭笑不得。   三人循着幽深的小径往外走去,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切的呼叫声,听起来应当是个年轻的妇人。   那个声音在一声声地喊着“阿朝”,小药童一愣,随即大喊道:“娘!我在这里!你别动,我过来找你!”   说完,他也顾不得等后面的宁沉和谢停云了,急切地向前面跑了过去。   宁沉大步跟上,小屁孩腿短,跑起来跟他走着没差多少,只是谢停云走快了的时候却显得有些踉跄,大抵是重伤未愈,身体还有些跟不上。   宁沉便不由自主地缓了缓步调,一双暗红色的眼眸不动声色跟紧前面带路的小药童,以免跟丢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宁沉要是跟丢了,那就真的是找不到人了。   然而就这么走了半晌,宁沉忽地听见背后的谢停云开口说道:“你是在等我吗,魔尊大人?”   宁沉眼神没有离开前方蹦蹦跳跳往前的小药童,闻言随口道:“堂堂人族圣子,就这么自作多情?”   很显然,谢停云不吃这一套:“那你为什么不跟上去?再慢点基本就看不见小药童了。”   宁沉也没懂他这话里的逻辑,于是莫名其妙道:“这不是还看得见吗?”   “……”   跟天骁沟通起来有点费劲,谢停云干脆不说话了。   小药童带着两人左拐右拐,从仅供一人通过的丛林小径走到逐渐开阔的林子里面,期间视野之中的光线居然奇异地稍微亮了一点,出口处已经能够看见西沉的落日,起伏的山脉之间只剩一点太阳的轮廓了。   远远的,宁沉就看到一个妇人地往他们这个方向赶来,但是她的腿脚似乎不太利索,只能跛着脚一点点慢慢地走。   小药童一见到年轻妇人就扑了上去,赶紧扶住了她,担忧地说道:“娘,您都知道快晚上了,怎么还要来?”   年轻的女人担心死了,上下检查确认阿朝身上没有什么大的伤势之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弯腰一把抱住了儿子。   小药童任由母亲抱了一会,听见身后的声响之后,这才挣脱开来,扯了扯母亲的衣角,说道,“娘,后面还有人,我从里面带出来了两个哥哥,他们救了……”   哪知妇人听见里面还有人的时候却不由得警惕起来,看见宁沉和谢停云走出来之后,还一把抱起阿朝便紧张地往后退,“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也不怪阿朝的母亲这么紧张戒备,要是换做宁沉,他比眼前这位母亲还要戒备。   宁沉见已经从无尽林出来了,于是停下了脚步,等着身后的谢停云过来,对阿朝母亲说道:“我们只是碰巧在里面遇见你的儿子,并无恶意。”   阿朝不小了,自觉看人的眼光应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个很凶的哥哥修为应该很高,魔族的气息很纯,想杀他早就可以动手了,不用等到现在,他甚至还救了自己一命,还说什么欠什么人情。   那位白衣哥哥看起来就比较好相处一点,就是受了重伤,和很凶的哥哥应当认识。   总而言之,阿朝用自己十二年的“阅人经历”,给出了这俩不像坏人的坚定结论。   ……虽然那个很凶的哥哥弹他脑门那一下阿朝记到现在。   阿朝连忙拽着母亲的衣袖,和她解释了自己在里面经历的一切。   等到阿朝解释完之后,阿朝母亲的脸色便缓和了许多,虽然仍旧保留了几分对陌生人的警惕,但是不再那么紧张了。   她说道:“二位……谢谢你们救了阿朝。”   说罢,她居然就这么要跪下去,搞得宁沉眉头紧皱,连忙抬手隔空把人扶住,才不至于让阿朝的母亲彻底跪下去。   宁沉打量着周围,道:“举手之劳,也不至于行如此大礼。何况,小屁……阿朝救了人,带我们走出这个什么林,也算是还了人情。”   谢停云知道自己这次能活,很大原因是宁沉和阿朝两个人的努力。   谢停云服用了阿朝给的灵草之后,药效很快就显现了,谢停云体内伤痕累累的经脉正在缓慢修复,灵草补充的灵力虽然不多,但是正好能够解燃眉之急。   于是谢停云轻声说道:“多谢,这次算我欠你们的,日后若是有需要,尽管开口,谢某必当尽力。”   不知怎地,听谢停云这么说,宁沉就忽然不想玩做了不认那一套了。   他偏过头,在谢停云耳边咬耳朵道:“当真?”   宁沉一下子靠得太近,气息骤然扑到了谢停云的耳边,这种超乎寻常界限的靠近让谢停云略微不自在地偏开了宁沉的视线,他垂下眼眸,装作若无其事般说道:“当真。”   宁沉哟了一声,穷追不舍:“本座叫你干什么,你都能尽力完成?”   谢停云:“……”   谢停云面上闪过一丝困惑和迷茫,他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就很不对劲,但他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   感觉不是什么好话,有可能是坑,但是谢停云确实欠了宁沉一条实实在在的命,他不可能赖账。   于是谢停云只好老老实实认账:“……是。”   “但是,”谢停云盯住宁沉暗红色的眼眸,声音陡然严肃了起来,“谢某不可能做出残害同胞之类的事情,若是魔尊大人要我对同门同族下手,谢某恕难从命。”   宁沉哦了一声,显然浑不在意。   他清了清嗓子,低语道:“那你出去之后,如果还找得到你那本命剑的话,把你那本命剑借本座几天?”   谢停云:“……”   谢停云:“???”   谢停云的表情差点绷不住了,他有些难以理解:“不是,你、你要乘风剑做什么?”   再说了,他本命剑现在都还插在无尽林上方的石壁上呢,现在显然还不够强制召回的距离,所以乘风剑现在暂时不在他手里。   关键是,人族圣子的本命剑落在打生打死几百年的魔尊天骁手里,这要是传出去,得惊掉多少人的眼珠?   谢停云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已经碎得有些拢不回来了,他喉咙动了动,略微艰涩道:“你……你确定要乘风?你真的知道这代表着什……”   主要是谢停云护他那宝贝本命剑护太紧了,三番两次因为宁沉碰了他本命剑而大打出手,宁沉得了不碰谢停云本命剑就不行的反骨,现在着实很想看谢停云炸毛的样子。   宁沉压根没听谢停云说了什么,他啧了一声,道:“你就说给不给吧。”   谢停云:“……”   一向冷静自持的人族圣子如今看着宁沉的眼神跟看鬼一样,他卡了好一会,随后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心如死灰道:“……给。” 第15章   得到了谢停云的承诺之后,宁沉这才开心了。   殊不知谢停云此刻神情微微恍惚,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居然一下子发展到了这种离谱的地步。   剑修的本命剑最是不肯让旁人触碰,一旦落于他人手中,只会有两种可能性。   一个是杀剑主抢夺宝剑,另一种……则是两人已结成道侣关系。   在无情鬼裂缝之中下坠那一次是意外,事从紧急,因此不必计较什么特殊含义。   但是这和把剑修的本命剑光明正大借走玩几天,完全不是一个性质的事情啊。   天骁……不能够吧?!   他们敌对这么多年,总不能突然就会产生这种心思?   莫不是又是想出了什么新的玩弄折磨的人的法子?   可是……   天骁如果真的这么干了,不就是告诉三界所有人,他和打生打死几百年的宿敌谢停云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天骁到底得有多恨他,才宁愿顶着“和宿敌是道侣”的名头,也要拿走他的本命剑啊。   不是……他拿去干什么啊?!!   谢停云沉默了。   谢停云是恩怨分明的人,他和天骁之间的事情一码归一码,该还人情的时候谢停云不会含糊。   即使眼前这人曾经千方百计想要自己的命,如今又不知为何突然转性。   “那你的本命剑要怎么办?能拿回来吗?”宁沉问道。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其实是“本座还有得玩你的本命剑吗”,可惜宁沉看见他恍惚的表情就觉得好玩,于是并未说出口,善心大发没再给他上点刺激的玩意。   虽然说没说对于谢停云来说都一样。   谢停云道:“……本命剑一般都有强制召回,只要和剑主的距离超过某种程度,就会强制召回到剑主的身边。”   宁沉噢了一声。   还行,还挺不错。要不是他没有本命武器,不然高低也得试一下。   难怪谢停云不急。   如今天色已晚,阿朝的母亲梳着简单的发髻,长发在身后柔顺地披着,额间的白发已经若隐若现。   她就这么看着两位恩人在面前你来我往地自顾自聊天,耳边是阿朝絮絮叨叨小声和他说这两位哥哥看起来有多安全不会造成什么威胁的,何况伤患现在不适合长途跋涉娘你能这么对待恩人吗,忽然就打消了心头的疑虑。   也对,这两人居然能在这么危险的无尽林门口旁若无人打情骂俏这么久,看起来也不太像是多聪明的人。   阿朝母亲想不到他们有什么动机要利用他们。   无尽林里面从来只有进没有出,他们村子里的人进去都要做好万全准备才敢进去,基本就没有见到过有什么陌生的人从里面出来。   无尽林上面不知是什么东西,林子里倒是经常有坠落的声响,然而她们村子里的人进去小心探索,每一次都是什么都没发现,最后只好原路返回。   这回能从里面碰见活人,也是她头一回见到。   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这两位恩人,阿朝今天一定回不来。   阿朝母亲缓了缓语气,斟酌着道:“若是二位先生不嫌弃吗,我带你们回村过夜,若是二位要赶路出去,白日会更方便安全。”   阿朝从母亲怀里跳下来,小跑过去拽住谢停云的衣袖,像是生怕他们不来似地小声说道:“走吧哥哥?”   正好天晚了,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歇一下也行。   宁沉没有拒绝这个提议,目光瞥见谢停云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屁孩,伸手穿过去看似又要弹人小孩的脑门,被阿朝大叫一声迅速躲开了。   他又不敢打回去,那哥哥看起来可不像白衣哥哥那样好说话,因此阿朝只敢用幽怨谴责的目光注视着宁沉,企图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宁沉嗤了一声,没管这幼稚的伎俩。   从无尽林出来之后,周围仍旧是遍布着许许多多不知名的植物,高大粗壮的树干沉默伫立在两侧,叶子边缘是诡异的淡蓝色,一眼看过去闪着许多细碎的磷光。   阿朝的母亲抬手捏指吹了一声口哨,树干上沉默站立的乌鸦便发出嘶哑的鸣叫,靠近阿朝母亲转了三圈之后,又朝远处飞走了。   乌鸦,身披黑羽,是黑夜的使者,代表亡灵的召唤,在众多民间传闻之中出现的代表都是不详的征兆。   宁沉望着阿朝母亲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她身上的气息有点不对。   可他毕竟才来这个世界没有多久,许多认知还没有建立起来,无法像寻常高阶修士那样敏锐感知周围环境的不同。   宁沉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但是却无法说清楚什么不对,为什么不对。   宁沉偏过头,想看一眼谢停云的神情,却见他低着头,一手牵着蹦蹦跳跳的阿朝,一边跟着他往前走,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他只好咽下了想说的话。   四人在崎岖的山谷之中七拐八拐,终于有一线昏黄的灯光冲破黑暗,照出村门口破旧的平景村三个字。   平景村门口点了两盏昏黄的灯光,那通常是用来指引回家之人的归路的灯。   村门口有许多人正围着窃窃私语,大家统一而焦灼,都在担忧着傍晚都没有回来的母子二人。   村长在其中尤为明显,他穿着一身和阿朝款式相似的陈旧长衫,看面容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身形微胖,应当是跛了一只脚,走起路来颇为吃力,而且看起来似乎受了伤,只能由旁边的村民们扶着才能站稳。   一看见村长,阿朝的眼睛就亮了。   他放开谢停云的手,飞奔向前面的村长,开心地抱住了村长的腰,说道:“爹!我和娘都平安回来啦!不要担心,你腿还没好,快点回去躺着。”   眼见着母子二人都平安无事,村民们便都松了一口气,原本气氛凝重的窃窃私语也变成了释然轻松的聊天声。   只是在村长看见母子二人身后还带着两个陌生的人之后,却情不自禁地变了脸色,其他正欲离开的村民们见状也停下了脚步,充满戒备地盯着宁沉和谢停云二人。   村长把阿朝和夫人往身后揽,语气中充满警惕:“你们是谁?过来干什么?没事的话请离开,这里不收留外人。”   宁沉觉得阿朝他爹说话的方式还挺有意思的,他道:“倘若我们有事呢?”   “……”村长的神色并未放松下来,他保持着那个将所有人都护在身后的姿势,用同样的语气和姿态又道:“你们有什么事?如果确实需要,我们能够提供一点有限的帮助,只是无法将你们留下过夜,还请见谅。”   宁沉真觉得挺有意思的。   按照他们这样警惕的姿态,宁沉还以为他们会拒绝提供任何的帮助,然而事实上平景村的村长竟然让了步,能够提供一点有限的帮助。   宁沉开始以为他们是遭遇过了什么才对外人抱有如此大的警惕和小心,可看这样子好像也不太是。   谢停云目光望向门口两侧设立的两座凉亭,在此时忽然出声问道:“你们若是不欢迎外来人,为什么要在门口设这种专门供人乘凉的凉亭呢?岂非浪费了。”   村长跟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用瓦片和稻草铺就的简陋凉亭,里面的石桌石凳已经泛了厚厚一层灰,显然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   村长淡然说道:“因为从前有用,现在没用了——你们想在那休息的话,也请便。”   年轻的夫人轻轻拽了拽丈夫的衣角,轻声细语地解释着什么。   一旁抱着村长腰的阿朝也撒娇地说着什么,将之前在无尽林里面发生的事情一概托出。   听到宁沉救了阿朝却只是要他救个人,之后再没有任何动作的时候,村长的神情竟是闪过了一丝惊愕。   但很快,他便恢复了那种淡淡的神情,只是态度比之前好了一点:“只是我们村内如今情况特殊,实在无法收留外人留宿,请二位见谅。”   阿朝是个实诚的孩子,他一看爹爹这么果决地拒绝了,不由得有些急了:“爹!我们村儿又没有什么好东西好资源,人家混进来图什么呢!再说了,就凭我恩人的伤势,根本走不了啊爹,这么晚长途跋涉走出去会出事的……爹!”   阿朝抱着村长的手臂不撒手,“爹,兽潮快要来了,他们如果在外面碰上兽潮了,不就死定了?我们就是留一晚而已,第二天白天他们就启程离开这儿了,真的不会有事的!”   说到这里,阿朝瘪了瘪嘴,努力憋出一点可怜兮兮的泪光,说道:“爹,他们可是救了你儿子!救命之恩留一晚怎么了嘛怎么了嘛!”   村长:“……”   村长不愧是村长,他铁石心肠地冷哼一声,油盐不进地说道:“那万一真的出事了呢?阿朝,你想收留他们,爹理解。可是这儿不是晚上不留人的无尽林,危险的兽潮也不是今晚就一定会出现,我们可以提供一些灵草暂时缓解恩人的伤势,他们现在出发并非像你所说的那么危险。”   “……”阿朝小声说道:“爹,要不然你看看那位白衣哥哥的伤势再说他能不能走一晚上?我觉得他没晕过去都不错了,还是我用忘知草的汁液强行把他苦醒的。”   谢停云:“……”   不愿再。   宁沉笑出了声。   原来是这样。   这小孩还挺机灵的,把人叫醒直接问当事人你身上到底有什么毛病能不能自己解决,这比阿朝自己摸索病症来的真是高效多了。   阿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村长却还是不松口,他身后的那些村民们本来完全支持村长的决策,只是现在听完一轮下来都有些动摇了,纷纷忍不住低声和村长递话:“村长……要不然,我们就留一晚吧。我们都听您的,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也没有什么恶意,他们能对我们做什么呢?”   “是啊,就留一晚而已,小年轻们恢复得快,明儿早就能活蹦乱跳咯。”另外一个村民乐呵呵地说道,“我们这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啦,他们图啥呢,是吧。” 第16章   最终,反倒是不同意的村民们先心软了,劝着坚决反对的村长把人放了进来。   平景村整个村都显得有些老旧破败,建筑灰白,屋顶上的深灰瓦片陈旧不堪,村民们挨家挨户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而宁沉和谢停云两人理所当然地被领到了阿朝的家里。   阿朝像个活蹦乱跳的大人,他一进去,先把背上背着的药篓放在了一边,把两位客人领进来坐着,随后跟着母亲把村长扶上了床榻。   村长家里也格外清贫,家中的面积不大,一进门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大木桌,后面放着一块屏风,屏风后面储藏东西的小房间,左拐是老两口住的房间,再往前就是一间小小的客卧,平常阿朝就睡那里。   阿朝像个小大人一样,先上桌给两人倒了一些冷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们先坐一会。”   随后,阿朝倒完茶,便跑过去冲着村长大喊道:“爹,我们家那些采来的药草能不能用?白衣哥哥的伤势不轻,需要处理一下。”   村长闻言顿时从床上坐起了身,拿起床边放着的拐杖便支了起来,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大概是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格外地威严,因此老人家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样子,眼角甚至都没有什么细纹。   村长哼了一声,一边慢慢地走过去,一边说道:“兔崽子学了这么久还看不懂药理?”   说是这么说,村长在经过宁沉二人身边的时候却还是先停下了脚步,借了谢停云的脉,探了半晌之后,扭头冲着里面的阿朝喊道:“找灵力多的,干净一点的,杂药都别拿,多拿几支归首和乌灵。”   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传来几通四处翻找的动静。   谢停云收回自己的手腕,轻声说道:“村长,请您看一下他的,可以吗?”   村长一愣,转头看了散漫地喝茶的宁沉一眼,随后噢了一声,粗大黝黑的指节在木桌上敲了敲,对宁沉说道:“我看看。”   宁沉:“?”   宁沉没动,偏过目光看向谢停云,疑惑的眼神透露了不小的信息量:“没事扯本座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因为宁沉身上也有伤,只是一路过来平景村里的人都没有发现罢了。   宁沉那半边身子估计还是血肉模糊的样子,然而一路过来,谢停云看向他的伤处,却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黑雾遮在了破损的血肉上方,也亏得宁沉穿了一身玄色打底的衣裳,血迹打湿衣裳的痕迹并不明显,伤处又被刻意遮盖住,这么看过去居然看不出什么受伤的迹象。   以至于这么一路走来,根本没有人察觉到宁沉身上居然也是带着一身骇然的伤。   阿朝看见他直接打横抱起一个身量和自己差不多的成年人,也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没什么事。   宁沉不肯配合,村长却不惯着他这坏毛病,直接自己上手,捏住了宁沉的手腕脉搏,宁沉居然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没有挣开。   村长摸了半晌,皱了眉头,略感棘手地嘶了一声:“……高阶魔族?”   宁沉:“……”   不是吧,这什么医术,连什么种族血脉都看得出来?   村长放开了宁沉的手腕,摇头道:“治不了。我们这边的药草太低级了,根本没什么作用。”   然而饶是如此,村长却还是冲着抱了药草出来的阿朝说道:“把魔气那一筐的全背出来。”   阿朝嗷了一声,跑过来放下了要熬给谢停云的药草,随后又噔噔噔地跑了回去,直接背出来了一个半人高的竹篾篓子,里面放着的都是一整筐沉甸甸的干药草。   宁沉从那堆药草里闻到了很杂乱的气息。   他只认出了灵力和魔气,还有一些混杂在其中的,宁沉压根没见过。   这时听见村长说道:“看看伤,藏起来了?看样子不轻啊,得处理一下。”   宁沉嫌麻烦,于是说道:“不用。”   村长收容过许多受伤的村民,也见惯了很多不配合治疗的患者,此时见宁沉毫不配合,于是冷了脸色,一巴掌拍在宁沉的后背上,冷冷哼道:“别以为自己境界高就随便造,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你自己的身体——快点!”   宁沉:“……”   宁沉被拍得莫名其妙,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这么对待过,于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家那些破草药不是没用吗,看什么看,就那点小伤,一会就自己愈合了。”   村长又是一巴掌糊了过去,“你小子是要去当顶梁柱吗,一张嘴这么硬?”   宁沉:“…………”   好烦呐!好讨厌没有边界感的老头!   这要是换成其他人,宁沉早就一脚踹过去了,但是眼前的村长一身瘦削身故,脚估计还伤着,宁沉根本没法动手。   阿朝这个时候就聪明了,他偷偷拽了谢停云的手,小声说道:“哥哥,你劝劝?我猜他听你的话。”   “……”谢停云无奈地笑了一下,也压低声音说道:“我猜他不听。”   说罢,谢停云却还是伸手,将所剩无多的灵力都放了出去,覆在了宁沉伤到的那半边身体。   灵力甫一碰到了宁沉的魔气,便逐渐无声地消融着宁沉身上的魔息,将后面狰狞骇然的血肉露出了冰山一角。   虽然那点灵力很快就被魔息吞噬殆尽,但是村长也还是看见了宁沉那半边身子的伤口。   这种伤势绝对称不上小伤,村长一眼就看见了,神情微变,恨铁不成钢地又糊了宁沉后背一巴掌,冷冷气道:“臭小子。”   宁沉:“……”   受不了一点。   村长说完就拄着拐杖一点点走回了自己的屋子里,似乎要拿什么东西。   宁沉憋着火气又不能对村长这个老人家发,只好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重重捶了一下谢停云手边的桌面,把谢停云面前的茶都震得洒了不少。   谢停云终于被吸引过目光,他回过神,看见自己手上被溅到的茶水,也没生气,好脾气地用阿朝递过来的布帛擦干净了。   宁沉面无表情道:“你们修士都是观世音转世么,这么爱管闲事?”   谢停云:“……”   这“歇后语”莫不是跟村长现学现用的。   谢停云心下莫名好笑,也没跟宁沉一般计较,说道:“并非。”   宁沉奇道:“你不是最盼本座死了最好的吗,怎么现在还要多嘴,配合着外人给本座看伤?”   谢停云学乖了,他也学会了宁沉那一套死不认账的做法,气定神闲道:“魔尊大人不要自作多情,你若死了,我不好向师长交代。”   “何况,还完欠你的那一条命,我们还有许多纠缠不清的帐没算呢。”   宁沉往后靠了回去,哼道:“既然知道纠缠不清,那还有什么好算账的。”   不过,为什么是不好向师长交代?   宁沉和谢停云之间的爱恨情仇两人自己私下解决就算了,何至于扯上什么师长长辈们。   这一点,谢停云却是没有回答。   他垂下眼眸,盯着宁沉扣在木桌上规律叩响的修长手指略微出神。   抛开原来的身份不谈,谢停云如今是人族圣子,是修真界如今最有希望成就的大能苗子,注定要承担着打破天界人间壁垒的责任。   谢停云从在这个世界降生开始,到如今也有几百年的时间了。   所有的经历都在塑造着他,谢停云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也无法把这里当作一个游戏。   他和魔尊天骁如今看着有多和谐,甚至能够和谐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互相拌嘴,可两人都心知肚明,灵魔二者之间天然就存在着一道巨大的鸿沟。   他们生来便是宿敌,注定要为了彼此的立场互相博弈。   天骁杀了他,可以让早已式微的修真界再遭重创,而谢停云若是杀了魔尊,便能够借着他的魔心炼出破天门的天剑。   而此时,两个未来注定要死生难见的人窝在昏黄灯光下的小屋里面,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甚至有人连找茬都还只是捶桌子震出点茶水撒别人手背上。   有点威慑力,但不多。 第17章   村长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几卷干净没有用过的纱布和一个捣药柱。   阿朝非常懂事地从桌边下来,开始整理抱过来的一堆药材。   他先是一堆堆地分好,然后再全部放进不同的陶瓷瓦罐中,随后把两人要用的药分别放在了谢停云和宁沉面前。   找好宁沉和谢停云的药之后,阿朝又去自己之前背着的药篓里面扒拉出好一堆药草出来,放入最后一个陶罐里面。   阿朝今天出门采药,就是为了医治村长的腿。   村长单独把宁沉的药罐留了下来,再从谢停云的药罐之中挑出几味外用的,之后便把两个陶罐交给阿朝,把他打发出去熬药去了。   村长直接把宁沉陶罐里面的药草全部倒了出来,铺在桌上一株株地清点,数完之后把它们都放了回去,加了点清水用捣药柱将药草捣出汁液来,端着药罐走到宁沉身边,用命令的口气对宁沉严肃地说道:“放出来我看看。”   宁沉:“……”   宁沉为了自己的后背不再被糊巴掌,不得不忍气吞声地撤了身上的魔气。   从腕骨边缘,沿着手臂线条往上,肩颈,半腰,再到长腿的外侧,全部都被剧烈的摩擦擦出了血肉绽开的效果,有些磨损严重的地方甚至都还可以看见森然的白骨,把老人家看得直皱眉。   就这种伤势,右边身子稍微动一下都得牵连到大片的伤口吧,这臭小子怎么一路都风轻云淡毫无异样的?   村长一看见不肯配合的伤患就忍不住生气,他重重哼了一声,手上熟练地用纱布沾水轻轻擦拭伤口沾着的染血沙石,擦干净之后把方才捣好的药汁一点点敷了上去。   也不知道那些药草都是些什么东西,捣出来的汁液居然是近乎墨黑色的,那些墨黑色的汁液甫一接触到宁沉的伤口,谢停云就看见宁沉神情微微一变。   “……”   宁沉自己的呼吸都被痛得停顿了好几秒。   他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才堪堪忍住自己的表情没有失控,村长往他伤口上滴了多久的药汁,宁沉就忍了多久想要把那一罐踹翻的想法。   村长一点点把药汁滴在了宁沉所有的伤口处,一滴也没浪费。   那些墨黑色的药汁中散发着不容忽视的魔息,一接触到宁沉的伤口,便被宁沉经脉内暴躁涌动的魔气一口吞掉,伴随着这个过程的逐渐推移,宁沉的伤口居然真的愈合了一些,起码能够看见白骨的地方如今已经被新生的血肉覆盖住了。   村长家里的存货就这么多,全部用完了,也就没了。   村长那个眉头皱得几乎可以夹死苍蝇,全程的表情比宁沉还难看,嘴里一直在碎碎念:“你们这些臭小子们就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境界高就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这种伤口万一感染了,比这还要痛十倍,还极其容易被其他气息侵入。都这样了还不肯配合治疗,怎么想的?”   “……”   宁沉已经没有力气开口骂人了。   他低着头,另一只完好的手按在太阳穴上,手背上青筋爆起,落下的一片阴影遮盖住了大半的神情,只能看见一条紧抿的唇线。   阿朝母亲跟着阿朝去帮手煎药去了,这里只剩谢停云一个人坐在宁沉旁边,对他侧边的伤口看得清清楚楚。   谢停云的眸光在那处可怖的伤口上停顿半晌,神情晦暗不明   在无情鬼裂缝中下坠的全过程,宁沉承受了所有的接触面。   就现在这个伤势而言,宁沉当时估计还是用魔息凝过保护罩来减少摩擦,不然就他们那个下坠速度和接触时间,平常血肉都能直接被高温烤焦。   村长简单地用现有的药材处理完宁沉的伤口,这才把桌上用过的纱布收拾掉,叮嘱道:“十二时辰内不要沾水。”   宁沉遮着半张脸,耳边都是嗡嗡的,压根听不清老头说什么。等他缓过那一阵剧痛之后,冷汗都从鬓侧流了下来。   村长收拾完一个不听话的伤患之后,开始处理谢停云的伤势。   谢停云左胸前的旧伤最为严重,然而不久之前他伤口处残留的魔息已经被彻底清除,此刻伤势只待慢慢恢复愈合就行,其余的只是一些灵力损耗过度的后遗症罢了。   谢停云自忖自己的伤势如今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既然守住了经脉没有被魔息侵入,那就基本相当于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只是恢复和时间的问题。   他见村长拿起新的一卷纱布放在他面前,又开始捣起谢停云的药,转头看了看宁沉的惨样,沉默了一会,小声说道:“村长,我可以不用外用的药吗?我只有一处伤口,很小,而且里面的魔息已经全部清除了,剩下的基本没有威胁。”   还没等谢停云开口,就见低着脸的宁沉像是被什么关键字触发了一样,欻地一下抬起了头,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重重拍在了桌面上,咬着牙冷笑道:“不行,你也得用。”   谢停云:“……”   他有些难以置信,“你……”   村长还没说话呢,宁沉第一个反对:“不行,不可以,你不能逃过一劫。”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宁沉自己上个药就跟渡劫一样,疼得后槽牙都差点咬碎了,这种事情怎么能不让谢停云体会一下?   他淋了雨,谢停云就别想打伞!   宁沉道:“他伤势严重,灵力严重枯竭的情况下被魔息侵入很长一段时间,指不定因为魔息留下什么后遗症,你看他那浑身是血的样子,像是没事的人吗?你可不能放过……不是,不能不治他。”   谢停云:“…………”   向来克己复礼的人族圣子被仙门师长保护得太好了,真没见过这样的人间险恶,震惊失语了半晌,这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天骁你……不是,那魔息是谁的你不知道吗?!”   宁沉铁石心肠油盐不进:“上药,快点。”   谢停云:“……”   村长还在捣药,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大概是没听清谢停云一开始说了什么,见这俩终于住嘴了,村长于是一边用力捣药一边大声道:“你说什么?太小声了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宁沉誓死要为自己还未同甘但即将要同苦的宿敌打冲锋,一拍手就要站起身来,被谢停云死死按住了:“您、您可以再看一下我的伤势,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至于这外敷的药可否不用……”   这回村长终于听清了。   谢停云还没说完,就看见村长愣了一下,随后停下了捣药的动作,高高扬起了一只手,就对准了谢停云的后心,似乎谢停云若是硬着头皮敢说完他就要一巴掌呼下去一样。   谢停云立刻坐了回去,乖巧道:“好的我用。”   宁沉:“……”   宁沉把平生所有的伤心事都想了一遍,才堪堪忍住没直接笑出声来。   太有喜感了,看龙傲天男主吃瘪光速变脸的感觉真棒,要不是宁沉另一边疼到麻木动不了,不然高低得给他鼓个掌。   村长重重哼了一下,往谢停云后背呼了一巴掌,冷冷道:“不听话。”   谢停云:“……”   村长打完这一下还没完,绕过来给幸灾乐祸的宁沉也呼了一巴掌,斥道:“笑笑笑笑什么笑,你一个笑卖出去能值千金是吗你要笑成这样?”   宁沉:“……”   气死了气死了臭老头本座劝你见好就收!!!! 第18章   谢停云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一劫,他被村长按着把捣出来的药汁滴了上去。   宁沉在一旁观摩了全程,看见谢停云刹那间难以言喻的表情之后大为满意,整个人的身心极其畅快愉悦,连臭老头呼他好几巴掌的仇都抛到了脑后。   两个伤患上完药之后,外头熬药的阿朝也和母亲一起把药罐用湿布端了回来,看见宁沉和谢停云两人都是一副半身不遂要死不活的样子,表示十分习以为常。   阿朝他爹以前是学医的,对药理药草颇有研究,以前收治过许多患者,每一个从他家出去的人都是这副表情,阿朝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谢停云上完药之后便把衣襟处的衣服拢好,整个人半死不活地趴在了桌面上。   宁沉自己笑还不够,还非得过去撩拨一下谢停云:“怎么样?不疼吧。堂堂人族圣子,总不至于连这一点疼痛都挨不过去?”   谢停云从臂弯间抬起脸,眼角因为疼痛而微微泛红,他道:“你闭嘴。”   宁沉大笑。   阿朝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么欺负人了,噔噔噔跑过去问他爹:“爹,那个黑金衣服的哥哥没有要熬的药吗?要不要给他熬一点。”   村长摇了摇头,自己也有些累了,往后面的床榻上一坐,说道:“没啦。他的药口服没用,全部用来外敷促进伤口愈合就行了。”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阿朝满意,但也没办法了,只好瘪着嘴跑回来给谢停云和爹爹倒药。   宁沉右边身子的疼麻竟然开始缓缓消退了,宁沉便新奇地发现自己右边的手已经可以稍微活动了。   他十分舒适地往后靠,说道:“谁还要喝药本座不说。”   谢停云:“。”   阿朝把爹爹和谢停云的药分别都倒了出来,他们熬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熬出来的药全是深褐色的,带有一股非常难以言喻的气味,一闻就知道很苦。   村长腿疼了起来,他半躺在床上,看见这俩还在吵,于是添油加醋地说道:“你要是真想喝,他那碗药也可以分给你一点,尝尝味也不是不可以。”   宁沉立刻道:“这就不必了。他这么严重的伤,本座再去分他的药,合适吗?一点都不。”   谢停云:“……”   谢停云看起来很想把那碗药往宁沉脸上泼过去。   阿朝端着村长的药过去给了村长,谢停云一个人看着桌面上剩的那碗黑乎乎的药,还有旁边幸灾乐祸等着自己喝药的宁沉,沉默半晌,忍住了鲨人的想法,做足心理建设之后,端起药一饮而尽。   宁沉盯着谢停云的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良药苦口的端倪来,然而谢停云似乎真的一饮而尽就这么结束了,表情神态面色如常,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宁沉本来还在嘀咕男主怎么这么能忍,还是说这药其实长得就很苦但其实不是很苦?   随后下一刻,却见谢停云猝然色变,抬手掩着嘴起身就跌跌撞撞往外走。   阿朝把药端给爹爹之后,余光瞥见谢停云一口气喝完居然向外走,这才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惊呼道:“啊!白衣哥哥,我忘记给你拿蜜饯了,你一口气全部喝完了?好勇啊!”   宁沉乐了:“晚了,他都喝完了,小屁孩你故意的吧,真坏。”   阿朝:“……”   到底是谁坏啊可恶!   阿朝没来得及辩解,忙不迭跑去后厨盛了一碟蜜饯出来,经过宁沉身边的时候愤愤地说了一句:“坏东西!”   宁沉恶劣道:“我就是,你能怎么样?”   门外隐隐传来几声短促的干呕声音,听声音应该是主人用尽生平最大的努力才忍住没有把刚才喝进去的药全部吐出来。   半晌之后,谢停云面色苍白地走了回来,捻了一枚蜜饯往他方才喝过药剩下的碗里刮了刮,一个字也没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掐了宁沉的下颌,往他嘴里塞了进去。   宁沉脸色骤变:“?!!!”   他只来得及把谢停云的手拍开,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便毫无防备地呕出了声。   就只是蜜饯上沾着的一点药汁,宁沉只觉得口腔内所有碰到药汁的地方统一而迅速地苦到针扎般发麻起来。   很难去形容这个药汁的味道,宁沉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能给这股苦味掀了。   阿朝听着外面干呕的声音,又看着谢停云冷淡地重新捻了一枚蜜饯放入口中,目瞪口呆道:“哇。”   宁沉的胃里本来就干净,没呕出什么东西来,反胃到整个人差点虚脱。   谢停云用蜜饯压了压嘴里残存难去的苦味,抬眸看见宁沉扶着墙怒气冲冲地往他这边来,终于觉得好受多了,欣然道:“蜜饯,请你吃点,不用谢,要谢就谢阿朝。”   宁沉:“……”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村长放下喝完药的碗,用清水洗了洗嘴里的味道之后,这才慢悠悠开口说道:“要打出去打,别在老头我家打。”   宁沉差点气疯了。   谢停云摊手,清冷的眉眼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显出几分少见的无辜:“你也想请我吃蜜饯?反正一整碗都是我喝的,再吃一颗沾了药汁味道的蜜饯,我不介意的。”   恰好此时阿朝的母亲抱着被褥从旁边经过,无奈地笑了一声,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两位还是早日休息为好,明天休息好了再打也不迟呀。”   宁沉黑沉沉地看了谢停云一眼,冷哼一声拂袖离开,进了阿朝母亲为他们准备的房间。   谢停云眨了眨眼。   阿朝家里并不大,爹娘住一间,阿朝自己住客卧,现在家里来了两位客人,阿朝的房间自然而然地腾了出来。   客卧的床勉强够两个成年人躺在上面,不过也就仅仅只是勉强了。   客卧里面没有点灯,谢停云推开门,发现地面居然被打扫过的,很干净,左手边打了一床地铺,铺了柔软的被褥,看起来有模有样,不比床榻差多少。   大概是觉得这两人并不对付,虽然是一起同行的伙伴,但是吵来吵去,估计也不乐意一起挤一张床,所以特意又多打了一床地铺。   还蛮体贴的。   谢停云眼神往四周扫了一下,没在床上发现宁沉的身影和气息,他正反手把门关上,下一刻却被一股大力骤然抵在了门上。   一道高大的黑影完全笼罩过来,他抬肘卡住谢停云的颈间,整个人靠着微量的身高差和体型差将谢停云完全制住。   谢停云下意识瞳孔一缩,抬手就想反抗,手腕却被人强硬地攥住摁在了头顶。   “……”   谢停云不适应地挣动了一下,被宁沉牢牢控制住,谢停云无奈只能放弃,低声说道:“你又发什么疯?”   这样超乎寻常的亲昵距离加上这种强硬又暧昧的姿势让谢停云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忍了半晌,尝试挣开几次都失败了,宁沉的手像是什么沉重的铁钳一样牢牢扣着他的手腕,根本没有给他挣脱的机会,谢停云此时还在恢复的时候,怎么可能反抗得了。   宁沉笑了一声,气息洒在谢停云的指尖和耳边,低沉的声音几乎就在谢停云的耳边响起:“是啊,本座大半夜发疯,现在非常想让谢圣子速速还掉救命之恩。”   谢停云:“?”   宁沉气定神闲道:“你看,你现在重伤未愈,本命剑不在身边,被本座这样压制都反抗不了,你有安全感么?”   怎么可能有。   谢停云还从未被这样对待过,偏偏此刻在物理上谢停云无法挣开禁锢住自己的男人,在修为方面上也不可能拼得过天骁一个寂灭境大魔,就连最趁手的本命剑此刻也还插在无情鬼裂缝里的石壁上。   谢停云此刻手无寸铁,要修为没有修为,要灵力没有灵力,要本命剑没有本命剑,在宁沉这样近乎强迫般的压制下显得无助极了。   但这话谢停云不可能说出口,于是他垂下眼眸,说道:“那魔尊大人想怎么样?”   宁沉挑了挑眉,说道:“本命剑强制召回的距离是多少?现在去把本命剑强制召回来,如何?”   谢停云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确认道:“现在?都这么晚了。”   “本座不管,”宁沉哼道,“你不急本座急,本座急死了,现在什么也不想干,就想让谢圣子履行自己的承诺,还了本座的救命之恩。”   谢停云:“……”   谢停云的表情差点绷不住了。   他一想到宁沉那个要求就难绷,想起来一次就难以置信一次,到底为什么,堂堂魔尊大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拥有过,就偏偏得看上他一个小小人族的本命剑?   他不会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自己到底要不要提醒一句?   尊贵又高傲的高等天赋大魔,就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和自己的宿敌扯上某个奇怪方面的关系??   他是不是一点都不了解三界八卦和衍生的力量?   宁沉显然很满意自己在压制谢停云这一方面找回了面子,他嘴里这时候还有挥之不散的苦味,喝多少水都没用,差点气得想把谢停云拎起来恐吓。   但宁沉转念一想,光恐吓有什么用,一点也不出气,就得来点实质性的报复,比如要走人族圣子谢停云的本命剑并正大光明地当着他和其他人族的面把把玩。   那时候,谢停云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   想想就刺激,宁沉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谢停云把本命剑找回来了。   谢停云忍了忍,说道:“……现在天晚了,反正也不急于一时,明天行么。”   宁沉说道:“救——命——之——恩——”   谢停云:“行行行行,走我走,现在走!”   宁沉满意了。   谢停云喉咙动了动。   两人此刻的距离当真不是什么正常宿敌该有的姿势,他一抬眸就能看见宁沉看过来的暗红色眼眸,谢停云身后从窗纸处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落在其中,像是给那双锋利而无声的眼眸落了一颗极亮的星星。   谢停云别扭地偏开头,颈间卡着的手臂没有用力,起的更多是威慑和逼迫卡位的作用,他一扭头,能看见宁沉随意搭着的手。   那双手指节匀称干净,修长有力,具有极强的爆发力,扣住自己手腕的手分明显得随意而漫不经心,但是只要谢停云一有挣动的意图,那只手必定能够在一瞬间死死反制住所有的反抗。   滚烫的体温压过来,连不经意间接触到的肌肤都身不由己地烫了起来,谢停云被握住的那部分手腕开始发麻,宁沉带着薄茧的掌心按过来的触感鲜明至极。   谢停云总觉得这个姿势和氛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不对劲了,于是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天骁,你到底知不知道拿了我的本命剑是什么意思?”   宁沉垂眸看见谢停云不由自主错开眸光,故作镇定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绝对是做出了一个最为正确的决定。   他一瞬间就下了决心:管他什么意思,现在就算天王老子来了,这本命剑他也要定了。   --------------------   写宁小猫被塞了一嘴苦苦的蜜饯的时候非常想要让宁小猫亲上去,最后俩人一起苦得发麻,但是现在这个进展显然亲不上去,于是就很想写一点在一起后的if线:   宁小猫受了伤必须要喝药,但他嫌苦不肯喝,小谢就又亲又抱地哄了半天,宁小猫这才喝了,面不改色地喝完趁着小谢不注意去亲他,然后恶劣地看谢停云苦得蹙眉,小谢生气地瞪了他半晌,自己吃了一颗蜜饯后又亲了回去。   嗯。口嗨完了,剩下的自己脑补,大家晚安。 第19章   宁沉道:“本座知道,你只管把剑让出来,其他的交给本座。”   谢停云:“……”   行吧。   既然他要如此,那谢停云也没办法了。   谢停云偏开头,低声说道:“你先……先放开。”   宁沉嗯哼一声,见谢停云服软了,总算扳回了一句,便心情好好地放开了他。   谢停云揉着手腕,神色莫名。   也不知道天骁什么毛病,干出的事情总是这么惊世骇俗。   他从前只知道天骁性情古怪无常,只知道找自己麻烦,从前一言不合地找自己茬的时候也不见得有这么多话要说。   没想到还真是性情古怪无常,都差不多快熬成资历深的大魔了,行事还是让人捉摸不透。   幼稚又顽劣,并且乐在其中的样子真的非常让人牙痒痒。   宁沉像只得到投喂的大猫,满足了就自然心情愉悦地甩起尾巴来,他装模作样道:“请?”   如今已是夜深时分,窗外清冷的月高悬薄云之上,朦胧的月光透过泛黄的窗纸洒落在地面上,只带进来一片蝉鸣,更显得寂静。   谢停云左胸前的伤势经过上药之后如今已经没有了疼痛感,不得不说村长的药确实见效非常快,虽然不至于一下子恢复如初,但是谢停云如今已经能够活动自如,不再动不动就牵扯到旧伤发作剧痛了。   谢停云深吸一口气,无声无息地开了门。   他回房间的时候,村长一家已经睡下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不好打扰人家,幸好客卧与主卧不连通,谢停云他们从这边出来不必惊动主人家。   宁沉跟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关了门。   他们一路来到了院子里,村长家的大门上了锁,院墙接近两米,厚厚的墙体上方是平齐的整面。   这点距离对于魔界至尊和人族圣子而言的确算不得什么,两人手脚利落地借力翻了出去,轻盈落地,悄无声息。   临走前,宁沉回头看了一眼,主卧里面灯火已经熄灭,房门紧闭,没有一点声息,应当是睡熟了。   别说,那臭老头嘴上说着没用,但那痛死人的药汁滴完伤口后,到现在宁沉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大概也有些麻药的作用在其中,他翻个墙轻轻松松,也没有感到有多疼痛,宁沉一看,已经能够看见侧边身子的血肉在缓慢愈合,开始结痂。   谢停云走在前面,他左右观望了一会,确认了方才来时的方向后,便朝着反方向走去。   乘风剑在无尽林上方的石壁里,想要达到强制召回的距离,只能朝着反方向走。   万幸从无情鬼裂缝掉下来后,又走了好一段距离才到无尽林的出口,从无尽林出口再到平景村也同样有着一段距离,谢停云估算着剩下的距离其实已经差不多了,他们大概在村子里走走说不定就能把乘风剑召回了。   平景村坐落的位置本来就靠山,附近的无尽林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这个地方可谓是人迹罕至,能够出现一个几十人生活的村庄属实出乎了谢停云的预料。   周围的建筑墙体老旧风化的程度不轻,大概是有些年头了,挨家挨户都紧闭着门,街道上没有任何的活物,看起来竟有几分萧条荒凉。   深夜下,眼前唯一的光亮只有某些人家屋顶下静静悬挂着的血红灯笼,还有被薄云遮住的月光,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光源了。   幸而两人都不用依靠外界光源来视物,谢停云走在前面,宁沉落后他半个身位,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往村子深处走去。   周围环境实在太过安静,他们面前那条路七拐八拐地不知道通向哪里,宁沉一看就发怵,心道谢停云这会要是直接把他丢在这,他要再想回村长家估计得把整个村都掀了才能做到。   这种弯弯绕绕的路对于路痴而言最是麻烦,宁沉生平最讨厌这种路,走进去跟进了迷宫一样,来回都摸不着头脑。   但转念一想,到时候谢停云的本命剑都在自己手里呢,宁沉顿时觉得有了底,又重新自信了起来。   他闲的无聊,开口说道:“喂,谢圣子,这么绕的路,你一会能走得回来么?”   谢停云一时之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只是莫名其妙道:“当然能。何出此言?”   宁沉放心了,满意道:“那就好,省得到时候你找不到回去的路,还得本座带你回去。”   谢停云:“……”   又来了又来了,无缘无故找茬是这样的。   谢停云无奈,不理他了。   说话间,谢停云蓦然一顿,抬起头来,看向远处无尽林的方向。   强制召回的距离……到了。   那一刻,谢停云感到自己的神识重新链接上了远处深深嵌入石壁之中的乘风剑,大概是嵌入得过于深了,乘风剑把自己从石壁上拔出来废了不少的劲。   不多时,便见无尽林的上方忽地冒出了一点寒芒,那寒芒如同极夜中的一点寒星,向着宁沉二人的方向不断飞来不断变大,最后真正落在宁沉眼里的时候,他已经能够看清乘风剑整个剑身的轮廓了。   乘风剑直直地朝着谢停云的方向飞来,途中就算碰见什么障碍物都能够自动地绕开,快接近谢停云的时候甚至还会自动减速,看得宁沉叹为观止。   谢停云自然也看见了朝他飞过来的乘风剑,他眼里现出少见的柔软,抬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自己的本命剑。   乘风剑很有灵性地蹭了一下谢停云的掌心,在谢停云掌心里欢快无比地转圈圈。   谢停云轻轻笑了一下。   本命剑回到手里的感觉真好,谢停云顿时觉得自己的底气都回来了。   然而旁边还有一个宁沉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和自己的剑,这让谢停云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又郁闷了起来。   宁沉看上谢停云的剑已经很久了,上次紧急情况用了一次,意外地顺手,这次提出这种要求,不仅是因为要拿来看谢停云吃瘪,更是因为想正大光明地试一下别人的好剑。   说来别人不信,宁沉对于这些刀啊剑啊之类的冷兵器还是蛮有兴趣的,上次随便挑的一把银枪落上面不知生死,现在手里没有趁手的兵器,他现在看见好东西就想抢来玩玩。   特别是谢停云的。   真坏。宁沉心里感叹道。   他看了看仍旧在转圈圈表达开心的乘风剑,又看了看明显对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本命剑恋恋不舍的圣子,决定先和乘风剑拉近距离:“你的剑叫乘风?”   谢停云嗯了一声。   宁沉又道:“你自己起的?”   “……”谢停云说道:“不是。”   宁沉:“啊?”   像这么私有的本命剑,一般来说应该都是自己赋予剑名来着,原来谢停云不是吗?   谢停云说道:“你吃的那颗蜜饯起的。”   宁沉:“……”   谢停云礼貌微笑。   宁沉咬牙切齿:“七天……不是,一个月,一个救命之恩用你本命剑一个月的使用权来换不过分吧?”   反正已经破罐破摔了,也不差那几天。   谢停云耸了耸肩,“可。”   转圈圈的乘风剑明显呆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谢停云就这么把它卖了,当场呆在谢停云手心的样子真的很能引起宁沉的顽劣之心。   宁沉对乘风剑恶魔低语:“你也不想本座救了你主人这件事被别人知道吧?”   乘风剑:“……”   谢停云:“…………”   乘风剑委屈地往谢停云手心里钻。   谢停云真是无奈:“你够了,欺负一把剑干什么,幼不幼稚。”   宁沉恐吓够了,心满意足地收手。   “不过,”谢停云略微有些出神,他说道,“我的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嗯?   这倒是有些让宁沉意外:“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什么叫为什么起这个名字,”谢停云瞥了他一眼,“你不乐意?”   谢停云道:“那是我的名字,你不乐意那也没办法。”   宁沉:“……”   宁沉:“不是,你……”   这天还能不能愉快地聊下去了!   反正连本命剑都准备借出去抵债了,谢停云反抗不了,还不准他呛几声回去么。   沉默半晌,谢停云却轻声说道:“有些人生来就像云一样无拘无束,洒脱自然,你以为你这辈子都只能在地上抬头仰望,偶尔侥幸能够触碰到都心满意足,只是有一天,那朵云却还是因为你的触碰停下脚步,然后坠落、消散。”   宁沉不知为何听得浑身有些不自在,但他向来没心没肺,也没往深了想,只是在听完谢停云的话后忽然道:“可是就算坠落消散,它不还是一样会重新变回云吗?”   谢停云猛地一怔。   宁沉自己理顺了逻辑,于是放心大胆了不少,最后下总结道:“云么,就该自由自在任性妄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谢停云垂下眼眸,低声道,“是啊。”   宁沉理所当然道:“所以人家想停就停,它自己乐意,管那么多做什么呢,用得着你在这瞎想。”   谢停云拧眉,颇不赞同道:“但我不乐意啊。”   宁沉乐了。   他寻思着你不乐意,那人家难不成还会改么?但他一看谢停云都伤心成这样了,宁沉便勉勉强强没去给他伤口上撒盐了。   半晌,谢停云低声说道:“可是,就算消散的云会重新变回云,那也不是原来仰望的那朵云了。”   “……”宁沉奇道:“怎么不是呢?”   堂堂龙傲天男主,怎么就这么认死理呢?   宁沉承认他真的看不得别人找新奇角度反复杠他,不愧是男主,每一句宁沉都想给他杠回去。   “按照你说的就算不是,”宁沉道:“可你身边的每一粒尘埃,每一阵风,都是曾经的那朵云啊。”   --------------------   谢停云:开e   宁沉:他怎么这么能杠呢?!(匪夷所思)   一些奇奇怪怪的错频聊天(x 第20章   “……”   谢停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忽然疑惑道:“你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说完这句话,谢停云还没等宁沉说话,自己就先不敢相信起来了:“……不能够吧?”   宁沉嗤笑一声:“想什么呢?本座是不是还得谢谢你,什么也没干还能把这种好事落本座头上。”   谢停云:“……”   好了,现在找回了谢停云的本命剑之后,他俩就该回去了。   看样子谢停云还不是很想这么快就告别他的本命剑,宁沉也不差这点时间,如今更重要的是先回村长家,要不然这里黑灯瞎火的,宁沉也没空玩剑。   宁沉没有开口要,谢停云自然也不会主动给,既然本命剑到手,谢停云四周望了一圈,分辨好方向之后便抬步往回走。   然而不知是不是召回乘风剑的动静太大,周围人家房檐下悬挂的灯笼都开始诡异地摇晃起来,周边阴风阵阵,吹得两人的衣摆都开始轻微浮动。   就连宁沉这个神经大条的人都感觉除了不对劲,更不用说经验更为老道的谢停云。   钻进手里委屈地蹭来蹭去的乘风剑几乎是立刻就显出了锐利的剑芒,剑芒的光照亮两人身前一小块区域,正是这一点忽然亮起的光源,让宁沉和谢停云都看见了他们周围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无数双眼睛。   “……”   周围有无数双来自人的眼睛,正无声无息地注释着中间的两个人。   他们如同游魂一般堆集在整条小道上,漫无目的地缓缓行走着,每个人的眼睛都呆滞无魂,像是一具具毫无灵魂的空壳。   这么多双无魂空洞的双眼齐齐地盯着唯一光源的地方,那一瞬间,宁沉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身边究竟什么时候凭空出现了这么多人??   而且不论是宁沉还是谢停云,居然都一无所知!   修真之人能够看清黑夜之中的物体,视野之中能够区分含有灵力多少的生生灵或死物,正常行走分辨障碍物还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周围一瞬间出现这么多……难以言喻的存在,也几乎没有可能。   唯一能够解释的……那便是他们都不是活人。   谢停云一瞬间握紧了手中的剑,乍然被如此多的“人”密不透风地包围,他也没有贸然动作,在静默半晌之后,那些“人”们见他们又没有了动作之后,开始缓缓地散开,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方游荡。   宁沉无声呼出了一口气。   他倒也不是怕,毕竟修为摆在这,他估计这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也根本伤不了他什么,就是大晚上的被这么多似人非人的东西忽然包围住,无数双空洞呆滞的眼神齐刷刷地盯过来,那种感觉还是让人忍不住毛骨悚然的。   谢停云抬剑斜指地面,剑尖那一点光芒照亮了前方一小块路,起码能供两人看清周围游荡的“人”。   他们看着分别就是人的形状,但是这个样子若是要称他们为人大概也勉强。   宁沉实在拿不准,于是决定虚心求教,低声说道:“这些是人?”   谢停云压低声音说道:“我以为魔尊大人认得出来——应该已经不算人了,他们身上鬼气浓重,其中掺杂着许多其他的气息,比如……魔气和妖气。”   宁沉一愣。   谢停云继续说道:“我不确定……但看他们如今的状态,一定不可能是人。”   谢停云问道:“你看过村长家里那些储存起来的草药吗?”   宁沉想到当时看村长挑草药的时候,从那堆不知名药草里面感受到的混杂气息,于是点了点头。   谢停云道:“其中也或多或少混杂着妖气魔气。”   “……”   宁沉没话说了。   他对这一方面向来不怎么擅长,于是开门见山道:“别让本座猜了,要不然你直接说吧。”   面前的游魂逐渐向前缓缓移动,谢停云也同样跟着缓缓踱步,他偏过头说道:“我能说出什么来,我也只知道村长医术高明,但是那些药草不只是给人治伤用的,应当还针对了一些妖族或者魔……”   谢停云还没说完,话音却戛然而止。   宁沉没听见下文,有些疑惑地抬眸看去,却见谢停云瞳孔微缩,直直盯着自己的右侧方。   “……”   宁沉潜意识告诉他千万别回头,然而宁沉不是个管得住自己的人,一般这么想的时候,他都这么做了。   他骤然回头,然后看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村长和村长夫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表情空白麻木,眼睫低垂,不时随着“人”流缓缓向前。   似乎是感受到了两人的视线,村长和村长夫人抬起头来,他们的脸色面色如同死人一样苍白,如出一辙的空洞呆滞的眼眸就这么直勾勾地和宁沉对视着。   宁沉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从头凉到脚,血液一瞬间被抽干后又从天灵盖倒了进来,把他彻彻底底地冻了个激灵。   谢停云抬手按住宁沉的肩膀,将他唤回了神,道:“走。”   宁沉猛然回神,暗骂一声,想要抬步的时候才发现全身都有些僵硬。   谢停云带着他大步往前走去,之前慢慢走是顾及着会不会惊动这些游魂一样的东西,然而如今他们步履如飞地迅速向前,却从那些游魂的身体之间穿了过去。   周围的游魂一下子就被两人的动静惊动,宁沉居然听见后方传来臭老头异常苍老缓慢的声音:“……走什么?去哪?”   那声音拖得很长很慢,不带任何感情,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宁沉瞬间就起了鸡皮疙瘩,这下终于管住了自己,怎么也没敢回头看过去。   村长似乎是这群游魂的领头人,村长一对外界做出反应,那些之前还浑浑噩噩地飘荡着的游魂便也开始向宁沉和谢停云这边聚拢。   宁沉听见“他们”说道:“为什么要来?来了又为什么离开?”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为什么?”   “为什么……”   那些声音逐渐变调,拉长变成又细又尖的悲号泣声,听起来像是长指甲用力摩擦玻璃发出的声音,瘆人无比。   宁沉:“……”   他被这种声音激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本来是谢停云拽着他大步往前走,到后来反倒成了谢停云跟不上宁沉的步调,反倒被宁沉拽着走。   那些游魂的速度都不快,两个人往前大步走,后面那些游魂就在身后追,一时间谁也没碰着谁,只有尖利的尖叫哀泣声在整个村子里久久回荡。   走着走着,谢停云想要跟上他的步伐便有点跟不上了,他仓促地抬手抓住宁沉的手臂,脸侧有些冷汗滑落:“慢点……你往回走做什么?就算不回村长家,也不至于往村子深处走吧?!”   宁沉:“……”   他刚想嘴硬,然而片刻后宁沉猛地愣了一下,恍然心道:   不对啊,他一个寂灭境的大魔,怕什么鬼啊?!   这里还能有比宁沉这个大魔还可怕的东西?   宁沉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居然被一群小小的鬼魂吓到了,他出离愤怒地将寂灭境的威压放了出来,果不其然,那些游魂受到来自高阶大魔的威压震慑,当真停下了脚步,有些受不了强大威压的游魂撑不住地趴在了地面上,浑身都因为绝对的境界压制而发抖。   谢停云:“……”   不是,你,啊?   早知道怎么简单地就解决了,他俩也不至于被追这么久了。   说是这么说,偏偏这个时候宁沉愣是没敢回过头看那堆被他的威压死死压在地上的尖叫鬼魂,他看见谢停云有些疑惑和无言以对的神情,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逞强地冷声哼道:“看什么看?也就是你才会被吓到罢了,最后还不是要本座来出手救你。”   谢停云:“……”   宁沉一副大尾巴狼装得像模像样,好像他真的就只是一个玩心大发的看戏人,悠哉游哉地参与着这场追击游戏,只等谢停云被追得狼狈不堪的时候才大发善心地解救人家,以此换得谢停云的感恩戴德。   他的眼神无比坚定自信,似乎方才反客为主,拽着谢停云大步流星往前走的人不是他一样。   “……”谢停云回头看了一眼,确保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化作的鬼魂没有追上来后,便无声松了一口气。   他们此时身在平景村里面,无论如何都不能轻举妄动,像现在这样压制住它们是最好不过的计策,不至于伤了自己,也不至于会激怒一些未知的存在。   宁沉背着身后一干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鬼魂,面向前方比表情冷峻,说道:“走吧。”   谢停云没什么异议,只是直到他走出了好一段距离,谢停云才像是想到了什么,疑惑道:“你方才为什么要往里面走?发现了什么东西么?”   宁沉正愁不知道怎么混过去呢,谢停云倒是自己帮他补完了原因。   宁沉煞有介事道:“是的。”   谢停云:“发现了什么?”   宁沉:“不告诉你。”   谢停云:“……”   说不了一点,再说下去宁沉准得露馅。   宁沉绝对不允许有人知道知道这件事情!   谢停云无声叹了口气,他换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跑这么快?”   宁沉面无表情道:“想看它们一堆老年鬼竞走追人,不行?”   谢停云:“……”   谢停云终于回过味来了,狐疑道:“你不会是……”   宁沉呵了一声:“怎么可能?”   谢停云:“……”   谢停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第21章   宁沉拒不承认,他也知道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于是拉着谢停云就赶紧离开,催促似地把谢停云往前面轻轻一推,说道:“走了,废话这么多。”   谢停云被推着往前走,真是哭笑不得:“魔尊大人,所以你到底是不是……”   宁沉彻彻底底炸了毛,恼道:“你闭嘴!都说了不是你还问!还问!”   谢停云实在没有忍住,很轻地笑了一下。   宁沉火大地很:“你再笑一个试试。”   谢停云不怕他生气,头一回觉得天骁特别有意思,他轻咳了一声,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你是不是怕他们受伤。”   这一看就是谢停云给的台阶,然而炸毛的大猫拒绝回答所有谢停云抛过来的问题:“你又想诓谁呢?”   谢停云茫然道:“我没有想诓你啊,是你自己先否认的。”   宁沉:“…………”   宁沉受不了了。   遇到困难摆大烂,宁沉不想给自己收拾烂摊子,于是用冷酷的眼神盯着谢停云,说道:“这件事情就此翻篇,不许再提。”   谢停云道,“……好的,好的,魔尊大人。”   宁沉认为这是一种敷衍,并且坚持找回自己作为大魔的面子:“干什么呢谢停云,哄小孩呢?你以为本座不会对你动手吗?”   动手,指在黑暗之中忽然出现,趁谢停云不注意把他摁在门上恐吓,并且要求借走他的本命剑。   谢停云想了想,还真不好说这不是动手。于是他好脾气道:“我没有这么认为过。”   宁沉:“那就闭嘴,走你的路,废话这么多。”   谢停云神情无辜,认命地继续往前走。   他想了想,又说道:“那我们还回村长家看看吧。”   宁沉冷着脸点头:“可以。”   臭老头一家对宁沉和谢停云二人的到来虽然持有很深的敌意,但是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们,甚至还将两人的伤势处理了个七七八八,反倒是救了谢停云的急。   今晚的事情对于只知道找茬打架的大猫来说属实过于惊悚,之前忙着躲鬼没有注意到,等到如今安全了,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在那堆不知道是什么的鬼魂里面,他们只见过村长和村长夫人,没有看见过阿朝。   现在回村长家,也能看一眼村长家里什么情况,再看看那个小屁孩还在不在。   宁沉道:“所以,这些鬼就是白天村门口接人的那些村民?”   谢停云点头,“不确定,但我猜应该是。”   不过,就连村长和村长夫人都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屁孩估计也凶多吉少了。   直到两人走出了很远的路,确保它们追不上来之后,宁沉这才收了寂灭境的大魔威压。   谢停云的记忆力是当真好,好到让宁沉惊奇无比,平景村里面的路况不简单,窄巷走道七拐八弯,一条道旁边有六七个出口,谢停云走进去一次,居然还能记得怎么走回来。   这点是真的让宁沉很佩服。   宁沉从小就不认路,不过幸好他一身轻松,去哪不是过,因而其实也没什么认路的必要,这么多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他们回到了村长家,两人站在门口面前。   大概是心境不同,此刻宁沉攀着高墙利落翻上去,抬眼往里面看,只觉得村长家里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说不准什么时候一偏头就又能看见村长那张惨白毫无生气的脸贴过来。   谢停云也翻了上来,乘风剑被他收入鞘中,佩在了腰上。   他看了一眼僵在高墙上再没动静的宁沉,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隐约闪过笑意,他也没对宁沉说什么,只是自己先翻了下去。   将谢停云所有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宁沉:“……”   可恶啊这是在嘲讽吧这就是吧?!!   宁沉一下就上了头,也跟着翻了下去,追上了谢停云。   他抬手按住谢停云的肩膀,微笑着咬牙切齿道:“你笑什么。”   谢停云先回了客卧,他谨慎地推开门,一缕灵力从指尖涌出,顺着主人的意愿在里面游了一圈,最后完好无损地回来,这代表着灵力暂时没有遇到危险。   谢停云偏头看了宁沉紧握他肩膀的手一眼,抬步往里面走去,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轻声叹道:“我没有,我只是想笑而已,并没有笑你,难道魔尊大人已经连旁人笑都不允了?”   宁沉十分蛮不讲理:“对,没错,就是不行。”   谢停云:“……”   习惯了,真的已经习惯了。   以前天骁过来找茬打架的时候也是这么蛮不讲理,多离谱的理由他都见过,甚至于有一次天骁的理由是今日心情不好,所以想和谢停云切磋。   反正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给谢停云找不痛快。   最近天骁忽然就不对劲了起来,情绪波动多了,话多了,极其容易炸毛,还总爱吵架还嘴以及和谢停云对着干,赢了会得意洋洋地当着他的面炫耀,输了或者吵不过就嘴硬,一嘴硬就开始蛮不讲理地让旁人住嘴。   谢停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骁新发明的找茬方式,但……怎么说呢,其实杀伤力不大,和从前很不一样,他甚至还很觉得怪好玩的。   毕竟谁不想逗一只傲娇嘴硬、死要面子又容易炸毛的大猫。   气炸了要挠人还不疼。   以前若是和天骁动起手来,双方从来都是带着一身伤回去的。   不过,听说魔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回魔界浸泡血池,用来巩固自身的修为境界,提高天赋契合,处于这个阶段的魔族会比平时虚弱,直到这个阶段过去之后,天赋能力就会得到加强,自身实力也会恢复。   天赋越是强悍稀有,这个阶段的实力下跌的就会越厉害,反之出了血池之后天赋能力加强的也就越多。   他记得天骁的掠夺天赋很稀有罕见来着,莫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最近才没有这么激进极端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天骁最近的所作所为也变得可以理解了   可当谢停云想到他和天骁甚至还是两族对立的身份,笑容便淡了不少。   算了。   终究也只是短暂的和平而已,等出了平景村,回到修真界,他们同样还是立场对立的宿敌。   到时候各自走各自的道,说不定哪一天又重新为了取对方性命而拼尽全力。   他们住的客卧里面什么异样都没有,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就是什么样。   宁沉转身看向村长一家三口住的房间,该死的好奇心又犯了。   虽然明知道村长和村长夫人现在很有可能还在外面当鬼呢,但是现在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情况的阿朝,那个小屁孩也变成鬼了吗?   这个村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白天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大家正常谈笑正常互动,根本没有一点异样。   宁沉思来想去,还是出了门,找了处低矮的墙面当作借力点跃上了房顶。   他刻意收敛了气息和动作,落在房檐上的时候近乎无声无息。   谢停云注意到了宁沉的动作,用传音同宁沉说道:“你要干什么?”   宁沉便道:“看看那个小屁孩在不在里面。”   说完宁沉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用的也是传音。   和原主的记忆融合时间久了,有些东西用起来似乎也变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比如直到现在,宁沉才骤然惊觉,自己居然轻轻松松地就跃上了一个两米多高的房顶。   谢停云没发现这一点,他听完宁沉的想法,想了想,说道:“天骁,回来吧,明天看看是什么样,行么?”   宁沉有些诧异。   谢停云解释道:“我们刚才见到的那些亡魂,肯定不可能是活人了。阿朝若是死了,只能是他们其中的一员,若是活着,你这么打开……我担心会出事。”   按照阿朝白日所说的,他要帮爹爹采药,回去治疗爹爹的腿。   但是村长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还治个什么?   那些药草是阿昭切切实实采回来的,给他们用的药也是真的,可该治的人却已经死了。   除此之外,在一个满是亡魂的偏僻村子里,有一个活人在其中,并且正常交流正常互动,全部“鬼”在白天完全没有任何异样,若说阿朝没有察觉出来,那绝对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阿朝的存在和立场就耐人寻味起来了。   无论怎么样,只要到了白天,平景村的这些村民亡魂们应该就会变回常人的模样,到那个时候,就算想要脱身,也更安全一点。   宁沉听完,在原地静立半晌,想了想也是,于是便下来了。   诸如传音、飞上屋顶等动作宁沉都能够本能地用出来,但就是放出神识这件事情,可能关乎到不同的神魂,所以宁沉做得比较生涩,他刚才在谢停云解释的时候就已经尝试着用神识探一下里面的情况了,但不知为何,只能看见一片漆黑,其他的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也不知道是宁沉操作不熟练导致的,还是因为某些不知名原因看不见的。   谢停云说的不无道理,村长家里就相当于一个盲盒,这个盲盒现在开还是明天开本质上其实都一样,等到明日白天他们或许还能获得更多信息。   而且宁沉其实也不是很想再经历一遍鬼贴脸,要是掀开瓦片发现是村长一家三口人了无生机的惨白脸贴在上面直勾勾盯着他,那宁沉可能真的会一不小心把整个村子都掀了。   虽然他承认那个臭老头的脸真的很欠揍,但是现在的臭老头是个面无表情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鬼,贴脸过来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时候,还是有点让魔招架不住的。   宁沉意外地没有和谢停云对着干。他就这么跳了下来,落地之后便往客卧里面走去。   谢停云怔了一下,同样也没想到天骁这么好劝,半晌后也跟着进去了。   宁沉目标明确地直奔地铺,估计是村长夫人觉得打地铺可能比较委屈人,因而铺的被褥都偏厚偏软,宁沉一看厚度就知道这地铺硬不到哪去,甚至还可能比床软,根本委屈不到哪去。   他也不在意地铺和床的区别,反正两方隔得很开,不用担心下床踩到绊到,睡哪都一样,只要舒服就行。   宁沉提前在客卧里埋伏过谢停云,所以对房间里的设施比较熟悉,但是谢停云可没有,他一见宁沉进门就直奔地铺而去,又怔了好一会,随即心情复杂地走向床榻。   谢停云那身墨色长衣已经破损严重,谢停云把它收了起来,又往自己身上扔了好几个清洗咒,直到把自己身上洗得干干净净之后,这才摘下佩剑脱下靴袜上了榻。   夜色又沉寂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宁沉忽然睁开眼睛诈尸而起,扭过头一双暗红色的锋利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谢停云,说道:“谢圣子,睡了吗?”   谢停云正在闭目凝息修炼,闻言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说道:“睡了。”   宁沉道:“睡了?睡了正好,本座自己拿。”   他道:“剑,本座,一个月,懂?”   谢停云:“…………”   坏了,该来的早晚都得来,但他没想到居然是现在。   宁沉翻身而起,就要亲自过来取谢停云的剑,可当他摸到乘风剑的时候,却被谢停云抬手按住了。   宁沉:“耍赖?不认账?堂堂人族圣……”   谢停云深吸了一口气:“……给,我给就是了,但……你一定要现在吗?”   宁沉:“对。”   “……”   谢停云又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设。   宁沉一头雾水:“现在这儿又没有外人,本座就看一眼玩一会罢了,又不会被人看见,这有什么难的吗?”   谢停云……谢停云说不出口。   僵持半晌,谢停云艰难地放了手,委婉地说道:“那你看便看,玩一会就算了,乘风认主,最好不要用手摸它,不然可能被伤到。”   其实谢停云带了点私心,乘风确实认主,但他这么说,其实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本命剑同剑主心神相连,而神魂又极其敏锐,外人的神识轻轻往上碰都会引出很大的反应,若是有人把一个剑修的本命剑拿在手上把玩,那种感觉不亚于直接把玩人家的神魂。   因而剑修们大多都不爱让人碰本命剑,不熟的人基本一碰一个翻脸,有些神魂特别敏锐的更是连道侣触碰都很难接受。   当然,有些人也拿这个特性当道侣间的情趣就是了。   然而谢停云这么说,宁沉奇怪的反骨又上来了。   不要做……事这个句式总会触发宁沉某些奇奇怪怪的开关,宁沉拿到谢停云本命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先上手摸几下。   乘风剑放在谢停云的枕边,谢停云一放手,剑就落在了宁沉手里。   大概是知道自己被主人卖了,乘风剑倒也没怎么反抗,就是有些心灰意冷和自暴自弃,被宁沉拿起来的时候甚至还偷偷用剑穗甩了宁沉一下。   宁沉:“……”   银色流苏剑穗啪一下甩到了宁沉的手上,其实也不疼,纯粹是泄愤。   宁沉啧了一声,说道:“你朝本座甩干什么?又不是本座把你卖出去的,要泄愤找你主人去。”   说罢,宁沉还真把乘风剑又拿近谢停云身边,等着乘风剑动作,然而乘风剑看起来更委屈了,只是蔫蔫地把剑穗缠在谢停云的手指上,还特地腾出了两根流苏给谢停云摆了个心,可怜兮兮的。   谢停云:“……”   宁沉:“……”   这什么破剑啊双标死了! 第22章   谢停云有些心虚,但是他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轻咳一声,轻轻摸了一下乘风剑的剑柄,小声说道:“我也没办法,他要求的。”   谁叫他欠了人家一次救命之恩,人指名道姓要他的本命剑呢。   本命剑关乎自身的神魂,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剑在人在,剑毁人虽不至于亡,但同样也会受到重创。   是个剑修都不会答应将自己的本命剑交出去,任由别人把玩,特别是交给宿敌。   但是鬼使神差的,谢停云却居然答应了宁沉的这个离谱要求。   谢停云恩怨分明,即使知道眼前这人同他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关系,可一码归一码,如果不是宁沉,谢停云肯定无法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他本来想的是,还完这次救命之恩,他和宁沉便就此两清,到时候谢停云取他魔心也同样不会心慈手软。   谢停云恋恋不舍得看着乘风剑的剑穗从自己指间抽走,两根流苏摆出来的心还倔强地维持着原样,看得谢停云愧疚不已,总觉得自己是什么绝世负心汉,有一天居然要沦落到卖掉本命剑来偿还人情债。   乘风要是能出声说话,现在估计要在谢停云面前大哭起来。   宁沉毫不客气地抽走了长剑,他把乘风剑拎起来,抬手拨了一下剑穗,饶有兴趣地说道:“来,给本座也摆一个。”   乘风剑:“……”   乘风剑倔强地收回了心,用两根流苏摆出了一个“x”,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宁沉哼了一声,也没指望这双标的剑给他什么好脸色,反正现在已经落到自己手里了,到时候想怎么玩,还不是任自己说了算?   谢停云愧疚地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面。   乘风剑落入魔爪的样子实在太过难以直视,谢停云多看一眼都要谴责自己的良心,于是干脆闭了眼,眼不见为净。   宁沉兴致勃勃地端详着手里的剑。   剑鞘质感沉重光滑,上面镌刻着许多镂空的花纹,中间刻着两个古字,宁沉盯着看了许久勉强认出那是“乘风”二字的古文。   宁沉握住剑柄,微微用力将长剑抽出半寸,雪亮的剑身顿时印出一双暗红色的眼眸。   从剑身的保养程度能够看出主人很爱惜,剑槽干干净净,剑身雪亮无比,剑刃极其锋锐,宁沉抬手试着靠近剑刃的位置,可他只是靠近到三尺的距离时,便已经能够感受到掌心微微刺痛了。   那是剑刃锋利到一定程度后,即使收敛起来也无处不在的剑芒。   宁沉看了一会,避开了剑锋的位置,随后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剑身。   剑身的触感和剑柄不同,剑柄处雕刻着凹凸不平的横断花纹,剑身却非常光滑,摸上去冰冰凉凉,似玉非玉,他从剑柄处一直滑到剑尖都十分顺畅无阻,指尖甚至都不会发热。   宁沉光顾着玩剑,根本没有注意到埋在被窝里的人不知为何轻颤了一下,蓦地掀了被子,盯着宁沉的眼神震惊无比,神情异样而一言难尽。   宁沉的指尖不会发热,但宁沉惊奇地发现乘风却会。   他只当是乘风剑本身的特性,便也没太当回事。   乘风剑的手感太好,以至于宁沉滑完有些意犹未尽,于是他便又伸手滑了一次,然而这一次,乘风剑身冰凉的手感逐渐温了起来,床榻上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宁沉在他眼皮底子下又意犹未尽地摸了一下,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地出声说道:“……你能不摸了吗?”   宁沉拿了乘风剑便迫不及待地玩了起来,此时他站在黑暗之中,听见身后传来声响,便转过去,看见谢停云不知何时坐了起来。   宁沉可以清晰看见谢停云含着薄怒的泛红眼尾,连耳尖都染上一点红,寻常冷静理智的形象此时荡然无存。   宁沉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没想到谢停云会是这种反应,一头雾水地说道:“啊?”   他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谢停云,着实有些不知所措,只当他是在被窝里面闷久了才这样的,便也没有多想。   谢停云吸了一口气,动荡的神魂终于微微平静了下来,那种被人轻轻抚摸滑过的感觉太过鲜明,无端让他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到现在都还残存着余感。   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被人把玩本命剑的感觉,新奇又怪异。谢停云本以为天骁最近消停了这么久,一朝拿到了他的本命剑,可能会暗中在他本命剑上动手脚,于是一直屏息等着。   谢停云不是傻子,本命剑这般重要的东西交予天骁,当然不会让他如此轻易地就能通过本命剑毁灭他的神魂。他有万分的把握来保证,若是宁沉当真尝试通过本命剑对他的神魂动手,不仅谢停云不会受伤,宁沉反而会受到加倍反噬。   然而等着等着,谢停云倒是没有等到宁沉什么动什么手脚,但……   但谢停云同样也没想到宁沉是真的只在物理层面上对他的剑动手动脚啊!   谢停云忍了忍,耐心说道:“……我说别摸了。天骁,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宁沉更摸不着头脑了:“本座不就看看吗,这么小气呢谢圣子?”   谢停云怒道:“那你上手摸什么!”   宁沉:“不是,你这剑手感很好啊,本座就上手摸了几下而已啊,怎么了不能摸吗???”   说话间,宁沉小心地往里灌了一点魔息,乘风剑上瞬间就放出了一层薄而锋利的漆黑剑芒,看得宁沉眼睛都亮了。   谢停云:“……”   谢停云扶额,无语半晌,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个场景。   他猜过天骁是为了对他的本命剑下手,猜过天骁宁愿自损八百伤敌一千为了折辱他而借走他的本命剑,但现在看情况似乎都不是。   天骁看起来就是馋他的剑!就是!!   天骁没有自己的本命武器的吗,要挟恩图报来抢他的?!!   宁沉还挺想把剑芒甩出去试试的,但是又怕搞坏臭老头家里的家具或者地板,到时候人家又要贴脸过来找他报仇,遂收拾收拾把魔息收了回来,剑上的剑芒也随之消失。   宁沉见谢停云对此反应这么大,微微挑眉,也不准备回自己的地铺去了,他铮地一声把乘风剑滑入鞘中,用剑鞘隔着被子轻轻拍了一下谢停云,说道:“过去点,腾点位置。”   谢停云:“?!”   谢停云结结实实地震惊了:“你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当着谢停云的面玩他的剑!   看见谢停云是这个反应,宁沉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心情畅爽无比,别提多快乐。   让你笑让你笑,路痴怎么你了,笑笑笑!   既然谢停云对此反应这么大,宁沉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宁沉轻哼一声:“别墨迹,过去点。”   谢停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真的往里边挪了一点,宁沉借机躺了上去,他身下压着被褥,一双长腿交叠,半倚着开始漫不经心地将乘风剑又抽出了半寸。   谢停云:“……”   谢停云终于看懂了。   天骁,堂堂一代魔界至尊,非要和自己挤一张床,当着剑主本人的面对他的本命剑动手动脚!   哪有这样的啊?!   谢停云的脾气再好,也终于忍不住了,他抬手按住宁沉开剑的手,薄怒道:“天骁,你想折辱我,又何必如此?!”   说实话宁沉其实也没想怎么折辱人家,就是觉得这样非常好玩,能让谢停云吃瘪就相当于让宁沉自己快乐。   此时见谢停云当真生气了,宁沉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他满不在乎地收了剑,但依旧是那副欠揍无比的样子:“可是本命剑是你亲自答应借出给本座的,难不成你所谓的借不包括使用权?”   见谢停云他东扯西扯就是不提关键,拿什么使用权来当遮羞布,都是寂灭境的大魔了,他会不知道本命剑和剑主的神魂是相连的吗?   方才天骁玩得兴起,摸剑身材质和放剑芒都可以勉强算作第一次接触后的试剑。但是现在这个架势,天骁很明显已经不是要试他的剑了,是想当着他的面把玩乘风。   把玩乘风剑就就相当于把玩剑主的神魂,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宿敌之间本就炸裂,一般只有契合多年的道侣才敢拿这种事情当调情玩,发生在他们两个不死不休的宿敌之间,说这种行为是友善的一种,谁信啊?   除了想让谢停云难堪,谢停云想不到别的用意了。   这是修真界里每个人都知道的常识,他们魔界契约本命武器也同样是链接神魂,与其相信天骁对此并不知情,还不如相信谢停云现在能一剑劈了整个天界。   谢停云冷冷道:“想借此折辱我就直说,扯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可真是辛苦魔尊大人了。”   宁沉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谢停云真的生气了,而且看起来还气得不轻,人直接扭头就翻身面壁了,想扯被子把自己埋进去却发现被子被宁沉压住了,无语半晌,又翻回来说道:“魔尊大人,你确定要睡这?”   宁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你管我睡哪呢。”   他这臭脾气一般还真没人能受得了。   谢停云忍耐片刻,掀了被子,道:“那我走。”   宁沉低着眼眸若有所思地看着用剑穗的流苏对他指指点点的乘风,看也不看地一把把人按了回去:“躺回去。”   谢停云:“……”   谢停云差点气死了。   爱怎么样怎么样你等着吧天骁!   宁沉先是把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的剑穗全部拢了起来,一条一条编在一起让乘风自己去解,随后忽然出声说道:“你们剑修,是不是把本命剑当老婆来着?”   谢停云闭了眼,不说话。   宁沉见他不理人,便用剑柄戳了戳谢停云的肩膀,谢停云一直不理人,宁沉便一直戳,直到戳得人家不耐烦了,这才冷冷说道:“是,对,没错,你第一天知道吗。”   本命剑是剑修老婆的这种传言本来就是一种调侃,反映的现象是大部分剑修都很珍惜和爱护自己的本命剑,砸锅卖铁养剑以至于经常找不到道侣或者道侣认为他只爱剑因此气到和离。   谢停云分得清武器和爱人,也不至于把乘风剑当什么老婆,最多把它当个喜怒哀乐都写在剑穗上的小孩看。   既然宁沉这么问了,他便顺口承认了,反正不管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宁沉不也还是要玩他的剑玩一个月。   一个月!   一想到宁沉要把玩一个月谢停云就想死。   当初自己怎么就脑子抽了风答应把本命剑借出去了呢,现在谢停云宁愿把命还给他,都不想再继续遵守这个承诺。   但既然都已经开始履行了,先不说谢停云愿不愿意食言,就算他想食言,宁沉估计也不会答应。   宁沉:“……”   他确实是刚才看见谢停云生气这才想起来的,这能说吗。   他本来也就不怎么看小说,听见这个玩梗一样的笑话时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直到谢停云终于为此生气之后,宁沉这才从久远的记忆之中扒拉出了一点眉目。   宁沉这才终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妥。   也就是说,自己这个行为岂不是就相当于当着谢停云的面玩人家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宁沉就差点把还在努力解开自己的乘风剑丢了出去。   难怪谢停云这么生气了,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这种翠绿的头部装饰吧?   还是当面给人带上。   宁沉啊宁沉,坏大事儿了宁沉!   他暗叹一口气,只好认命地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宁沉用乘风剑的剑柄戳了戳谢停云,喊道:“谢停云。”   谢停云没动。   宁沉见他不理人,于是就继续戳,似乎要戳到别人理他,一边戳还一边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本座的确不知道乘风剑是你的老婆……不是,道侣。本座要是知道,也不至于当着你的面玩。”   谢停云终于有了反应:“不会当着我的面玩,但背着我玩?”   宁沉:“……”   宁沉:“不是这个意思!”   谢停云闭上眼,又不说话了。   见谢停云依旧一副爱谁谁的样子,宁沉干脆直接伸手把着人家的肩膀把人掰了过来,随后不讲道理地把乘风剑塞回谢停云的怀里,说道:“剑还你,本座不玩了还不行吗?那什么救命之恩你也不用还了,咱俩就这样抵消了,行吧?”   说完,宁沉补充道:“本座都这样了,你若是还生气,可就说不过去了吧?”   谢停云:“……”   谢停云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是他没有想到宁沉居然会低头同他解释,而且当真就此收手打住不玩了,谢停云想了想,宁沉似乎真的从他转过去面壁的时候就已经没有碰过乘风剑的剑身了。   另一方面是宁沉这样别扭又蛮不讲理的道歉方式让谢停云感到有些好笑,仿佛宁沉堂堂一介魔尊,只要别扭地解释了、抹消了双方的承诺以此当作补偿,他就能要求自己不要生气因为再生气就不礼貌了。   又好气又好笑。   谢停云低头看了一眼怀里还在挣扎着解开剑穗上的结的乘风,沉默半晌,随后翻了过来,抱剑看着宁沉,心情复杂地低声说道:“当真?”   宁沉见谢停云终于不是一副谁也不见的样子了,轻哼了一声,说道:“本座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谢停云想了想,深以为然地说道:“那确实,你说要找我打架就一定会找我打架,一次都没有失约过。”   宁沉:“……”   反正那不是我,关我屁事。宁沉心道。   谢停云抱着剑,看着它解了半晌都没有解开,委屈巴巴地伸出几根流苏勾住谢停云的手指,粘着谢停云想要他帮忙解开,谢停云便伸手给它解了,低声道:“什么毛病,欺负一把剑做什么,幼不幼稚。”   宁沉一直用余光观察着谢停云的反应,见此也稍稍放下心了,男主还是挺好哄的,讲理。   他交叠手心抱在脑后,百无聊赖地说道:“怎么了怎么了,这年头还不允许魔找点乐子了?”   谢停云没说话。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仍是开口说道:“其实,也不是因为本命剑是我的道侣,抑或是其他,只是乘风与我心神相连,契约本命剑的时候是需要在剑主的神魂上打上烙印链接的,因而乘风与我之间,其实相当于一种特殊的共感。”   宁沉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现在才发觉事情好像并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反而似乎要往更加糟糕的地方滑去。   “也就是说,”谢停云冷静地说道,“你玩乘风剑,就等于……”   他还没说完,宁沉便悚然道:“等一下等一下!”   然而宁沉阻止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   谢停云停顿了一下,说出了最后的一句:“……玩我。”   宁沉:“…………”   完咯。   宁沉脑袋一片空白,压根没敢往谢停云那里看。   殊不知要说出这种话,谢停云也是艰难地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说得出口的。   谢停云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耳尖估计又红了,他垂眸看着终于被解开,于是舒舒服服地把所有的剑穗缠在自己指间和手腕处,最后还要分出几缕流苏对着宁沉指指点点的乘风剑,心中暗暗叹道:   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天骁说他不知道、不是故意的,自己居然真就这么信了。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在想与其相信天骁不知道,还不如相信自己现在就能一剑劈了天界来着。   可能……可能是因为这样的魔尊,他真的没有见过?   谢停云犹疑地想到。   顽劣又幼稚,喜欢欺负一些小孩、石狮和别人的本命剑,全身上下就嘴最硬,占理的时候就洋洋得意,不占理的时候就蛮不讲理,意识到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情惹人生气之后,居然会同他低头解释,虽然最后还是叮嘱谢停云不准生气就是了。   往常的魔尊天骁,在谢停云眼里似乎就只是一个动不动就要找一堆离谱又好笑的理由过来找茬打一架的敌人罢了,他们之间生疏冷漠,完全没有任何的交流,只有你来我往的杀招与交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天骁最近似乎变了个样,不再冷漠孤僻又蛮不讲理……不对,他还是挺蛮不讲理的,这一点没变。   但,谢停云承认,他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到那个孤僻百年的魔族天才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厢的宁沉脑海中一片空白,遇事不决摆大烂,宁沉心想干脆就这么闭眼装死算了。   真丢人呐。   然而过了半晌,宁沉还是翻身而起,下了床榻后往自己地铺上的小被窝里边躺了下去。   谢停云抱着乘风剑缩在被窝里面,看着宁沉躺过的地方上压出来的折痕,又抬眸看了一眼拉起被子蒙住头装死的鸵鸟魔尊,心情复杂。   算了。就这样吧,翻篇翻篇。   宁沉也是这么想的。   只要肯装死,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谢停云平下心绪,轻轻拍了拍乘风剑以作安抚,又重新捡起自己前半夜没有做完的凝息打坐,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运转着经脉周天,用以修补体内创伤和巩固境界。   又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黑夜之中,宁沉忽然坐了起来,说道:“你睡了吗。”   谢停云闭着眼,神色平静地说道:“没有。”   宁沉又道:“真不好意思,本座确实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谢停云:“……”   往心里去的是谁啊。   谢停云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我信你,你不该死,睡吧。”   宁沉点点头,得到了确切的答复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躺了下去。   躺下去没多久,宁沉又仰卧起坐,把谢停云吓了一跳。   宁沉道:“最后一个问题。以后还能找你打架吗?”   “……”谢停云有些无奈地说道:“可以,怎么不可以呢,你来就是了,难不成还有人拦你吗。”   宁沉这次终于真正躺下了。   次日,天光微亮,从老旧的半开窗户间透了进来,宁沉听了半晚上的蝉鸣,直到此时终于听见了远处不知哪里传来的吱呀开门的声音,还有逐渐嘈杂的人声,流水声,谈笑声,鸡鸭群的咯咯嘎嘎混在一起的声音。   这个村子像是从夜晚死气沉沉的鬼村,随着天明逐渐变回了一个正常作息的村子。   宁沉看谢停云仍旧抱着乘风剑安静闭眼的样子,掀了被子自己起了身,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没曾想刚出门,就听见隔壁主卧也同样打开了门,阿朝揉着眼睛伸了个懒腰,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看见是宁沉,于是呀了一声,小声说道:“哥哥起了啊,伤口还疼吗?”   宁沉低着眼眸看了他半晌,若有所思道:“还行,本来就不疼,不过你家臭老头的药确实还不错。”   阿朝闻言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纯真的稚气,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他说道:“那就好。那个白衣哥哥呢?他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还是麻烦哥哥跟我们说一下哦。”   “没问题,”宁沉又道,“你爹娘呢?”   阿朝伸完懒腰后,拿了盆去井里打水洗漱,他打了一盆先端给宁沉,闻言朝着厨房的方向努了努下巴,说道:“我娘在厨房里熬粥呢,我爹他腿脚不好,昨天刚喝了药,半夜起来又疼,所以现在还在房里躺着。”   宁沉哦了一声,他走过去揉了一把小孩的脑袋,说道:“不用给我打了,我不用。”   阿朝闻言便也没说什么,自己用了。   正说着,阿朝母亲从厨房里端了一锅热腾腾的粥出来,里面放了削好皮的红薯块,整锅粥散发着热气腾腾的白气,清淡的香味飘了出来。   阿朝正用清水洗着脸呢,闻到味道就开始眼巴巴地盯着他娘端着粥走过。   “阿朝快洗,洗完过来吃,”阿朝母亲笑了一声,偏头对宁沉说道,“起得这么早啊,饿了吗?过来吃点早饭吧,还没起的等会给他们留一点。”   宁沉嗯了一声,抬步跟了上去,自然而然想伸手去帮忙,却被阿朝母亲拒绝了:“哎呀,别动别动,这粥很烫的,别接,我来就行,你快跟着阿朝去坐着。”   宁沉嘴上答应着,不动声色地看了阿朝母亲一眼,但是却没有从她身上发现什么异样。   宁沉昨天见识到了鬼气是什么样的,然而如今站在青天白日之下,阿朝母亲身上连一丝鬼气都没有,脸色也是正常的,身上只有一股长年累月干粗活留下的一股特殊的味道。   阿朝快速洗完脸擦干净手就赶紧追了上去,不出所料被阿朝母亲低声制止了:“不要跑来跑去,到时候打翻碗筷你就洗碗去吧你。”   反正没翻,所以阿朝也没当回事,嬉皮笑脸的,甚至还招呼宁沉过来坐。   宁沉应了一声,转身想回屋,却发现谢停云已经先他一步打开了门。   谢停云看了他一眼,似乎昨天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十分自然地说道:“起得这么早?”   宁沉心道好台阶好宿敌好陪练!   宁沉一下就自在了,说道:“嗯,阿朝母亲做了早饭,过来吃。”   谢停云自然没有拒绝。   他们二人在此休息了一晚,今早就要动身出发,寻找通向外界的出口了。   阿朝母亲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往平常喝的白粥里面加了红薯块,又拿出了咸菜和花生米来招待两位恩人的最后一餐。   宁沉和谢停云二人落了座,阿朝母亲歉然地笑着说:“家中寒酸,招待不周,还请二位不要嫌弃。”   宁沉自己给自己舀了一碗,漫不经心道:“谁还不是从粗粮米粥喝着长大的,没什么寒酸的。”   谢停云附和地点点头。   他正想等着宁沉舀完之后放下勺子自己接过来,却见宁沉舀完没松手,反而又拿了一个新碗,舀了一碗粥放在谢停云面前,再自顾自坐下。   谢停云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停顿片刻,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谢了,魔尊大人竟然屈尊降贵给我盛粥,谢某受宠若惊。”   宁沉哼了一声,说道:“那是。本座今日善心大发,你既然识相懂得感恩,自然是最好的。”   谢停云忍笑。   他就知道。   他猜他要是继续追问宁沉为什么要给他盛粥,宁沉肯定要说本座都屈尊降贵给你盛粥了,你怎么还问东问西不满意呢。   怪好玩的。   阿朝母亲见他们坐下盛好粥等着没有动筷,于是自己先敲了一下忙着干饭的阿朝,自己拿起筷子说道:“快吃吧,多少吃点,吃饱了才好上路。”   宁沉面色如常地嗯了一声,实际上想的是昨天百鬼追人的惊悚场面。   经历过那种场景,如今宁沉听见上路这种带有歧义的词语就总忍不住瘆得慌。   上路,上的什么路,能问吗?   宁沉偏过头看了谢停云一眼,见他正常进食,估计食物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于是便也喝了起来。   两人用过早饭之后,把自己住过的房间收拾了一番,便准备出发了。   走出平景村,找到通往外界的路,回到修真界后,他们两人从此就分道扬镳。   谢停云失踪这几天,还不知道师父他们那边会不会太过着急。   不过宗里的魂灯还在,起码能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   等宁沉和谢停云二人都快出发的时候,村长这才姗姗来迟,他这次拄了个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厨房,恰好看见两人,不冷不热地说道:“臭小子,走了啊?”   谢停云道:“是的。”   村长坐下,端起留给自己的那碗红薯粥,说道:“那可得注意安全咯,出了这个村,可就得靠你们自己了。”   谢停云道:“多谢照拂,日后若有需要,还请老先生开口,谢某师从仙门,能帮的必定会帮。”   村长哼了一声,扒拉了两口粥,含含糊糊道:“我一个臭老头子半截身子入了土,还要什么帮助?快走快走,到时候兽潮来了就都走不了咯。”   两人对视一眼。   兽潮这个词宁沉已经从他们嘴里听过好几次了,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宁沉问道:“兽潮是什么?”   村长忙着喝粥,道:“你们年轻人废话都这么多吗?赶紧走了得了,走了不就遇不到了,还管他是什么呢。”   “……”   既然村长不肯松口,那宁沉也不可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   他耸了耸肩,道:“走了。再也不见了您。”   村长道:“快滚吧臭小子。”   村长腿脚不便,最后是阿朝和阿朝母亲把他们送到了村门口。   一路上,宁沉见到许多出来洗衣挑担的村民,他们都如同正常人一般吆喝交谈,村长一家在村民们心里估计很有名望,一路上遇到的村民们基本都会和阿朝母亲打个招呼聊两句。   只是他们看向宁沉的眼神却带上了小心翼翼的畏惧,连靠近都不敢。   宁沉看到这里,才终于确认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总归不是梦。   宁沉用传音对谢停云说道:“他们怕本座诶。”   “……”谢停云无奈道,“这很新奇吗,他们怕你不是很正常,你昨天一个威压过去,哪个鬼不怕你?”   “村长。”宁沉振振有词,“还有村长夫人。”   谢停云:“……”   确实。   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今日除了阿朝、村长和村长夫人待他们如常之外,其他村民都对宁沉表现出了或多或少的畏惧。   阿朝和阿朝母亲把他们送到了村门口便就此打住了,谢停云看了一眼百无聊赖地拽着母亲原地转圈的阿朝,温声说道:“阿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阿朝眨了眨眼,朝他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不用啦,谢谢白衣哥哥。”   谢停云点了点头,“好,那我们走了。”   阿朝用力地点头:“拜拜。”   宁沉说道:“小屁孩,怎么不和本座说。”   阿朝孩子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你太凶了,不跟你说。”   然而虽是这么说,阿朝还是冲宁沉挥了挥手,大声道:“快走吧!拜拜!”   走出这个村,以后这里再发生什么事,都与两人无关了。   找不到的阿朝、荒凉偏僻之地出现的村庄、鬼气妖气魔气混杂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这些都统统与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宁沉没什么要带的,谢停云全身上下只有腰间佩着乘风,两人都是一身轻松。   可是走出了好一段路,宁沉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从平景村出来,面前只有一条路,不知通往哪里,背后是一眼望不尽的无尽林,上面是一层厚厚的茂密树层,看不见天空。   宁沉有些时候真是烦死了自己的好奇心。   他一停下,谢停云便也跟着停了下来,谢停云也没问为什么,只是就这样偏头看着宁沉,似乎是等他动作。   宁沉扬眉。   然而没等宁沉说什么,他便感觉到一阵震颤从地底深处传了出来。   那是一种有着莫名规律的颤动感,像是大批动物在地面上奔跑发出的动静。   向来寂静的环境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破,逐渐有难以言喻的鸟兽尖利叫声传来。   鸟鸣,兽吼,蛇嘶,宁沉听见了无数动物的叫声。   那些声音里面带有某种特定的信号,从零星几声硬生生引发了此起彼伏如同浪潮般的兽声。   宁沉忽然说道:“你们宗门等久了会着急吧,你要先回去吗。”   谢停云盯着宁沉那双垂下来看着他的暗红色双眸看了一会,说道:“你想干什么?”   宁沉伸手:“剑,借几天,本座出去还你,权当欠你个人情。”   谢停云无声笑了一下:“这么快就从我欠你的变成你欠我的了?”   宁沉:“……”   宁沉哼了一声:“给不给,不给本座自己抢。”   谢停云转身往平景村的方向走去,坦然道:“不给,不需要你这个人情。”   宁沉哟了一声,三两下跟上了谢停云,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好大口气,本座现在就等着你求本座的那天。”   谢停云随口道:“好啊,那你等着吧。”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现在出去还来得及,你什么也不会碰见。”谢停云道。   宁沉敷衍地应了一声,道:“这话还给你。明明借把剑的事情,非得亲自来是吧。”   谢停云道:“堂堂魔尊大人,居然也管别人村子会不会被兽潮踏平,也真是难得一见。”   “……”   宁沉不想接话了。   他根本吵不过谢停云。   兽潮涌来的速度超乎宁沉想象,就这么一会功夫,宁沉就已经感觉到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已经近在耳旁了。   黑暗之中骤然窜出来一道黑影,宁沉看也不看,直接抬手扔了一道魔气出去。   魔气精准地击中了那道黑影,瞬间将它体内的生机吞噬殆尽,宁沉偏头一看,看清了那是一只红眼睛的硕鼠,四爪尖锐,齿间还带有残存的血丝。   头顶迅速掠过的飞鸟抬起利爪,就这样冲着两人的天灵盖抓了下去,被谢停云凝神一剑削了下来,血淋淋的尖锐鸟爪和一道死不瞑目的鸟尸便掉在了两人面前。   这些只是整个兽潮前行过程中,分神过来攻击旁人的不起眼动物,而且看这架势,远处应当还有更加强大的存在正在往前面涌去。   而按照兽潮的前行方向,平景村一定是它们的必经之路。   宁沉和谢停云本就没有走出太远,他们三两步加快速度往回走,一路上一边快速赶路一边抵挡着数不清的小型动物的攻击。   头上飞的、地上爬的,密密麻麻地聚集成了一块,如同潮水般向前涌去。这些动物的眼瞳都是如出一辙的鲜红色,看起来似乎失了神智。   遥遥看见了村庄的样子,宁沉看见那些村民对兽潮的到来很是惊讶,似乎是没有想到兽潮会在白天时候来临。   他们采取紧急措施,手里都抱着土陶色的陶罐,在兽潮抵达之前迅速整齐地在村庄周围洒了一圈不知名的汁液,然后撤退回村里,紧急关闭村庄所有的进出口。   果不其然,最前方的一些小型动物一闻到那些汁液散发出来的气味,便本能地绕道远离了村庄,整个兽潮从中间一分为二,就这样绕着村庄往前走。   然而好景不长,当兽潮之中出现了第一只红色眼睛的雄狮,整个兽潮的前进路线便重新恢复了。   兽潮中的动物眼瞳变得更为鲜红欲滴,它们不再绕着村庄走,而是视若无睹地直接朝着村庄冲了进去,先是小型的啮齿动物顺着缝隙从中钻进去,钻不进去的便用牙齿啃咬洞口和木制的大门,体型再大的,便直接开始撞起了村庄的门,根本用不了多久就直接踏破了村庄的大门。   谢停云见状,立刻抬手放出乘风剑,他足尖一点便跃上了长剑,而旁边的宁沉见状,立刻抬手抓住谢停云,说道:“带一下带一下,本座没有佩剑。”   谢停云也没时间同他计较,抬手把宁沉拽了上来,然后便向村庄上空飞去。   宁沉是第二次站在飞剑上面,这一次不同于他是蹭人家剑的那个,不是他自己来驾驶。   乘风剑在脚下拉长拉宽,逐渐变成能供两人轻松站立的样子,然而即使脚下支撑站立的面积已经足够大,宁沉依旧还是有些难以平衡。   他在空中摇摇欲坠,被谢停云升空向前的冲力冲得直往后倒,根本没时间给他平衡自身,于是宁沉干脆直接抬手环住谢停云的腰,这下终于不再摇摇欲坠了。   谢停云:“……”   宁沉大松一口气,为了不掉下去,决定舍弃一会自己作为魔尊大魔的面子,十分心安理得地圈着谢停云的腰,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幸好谢停云的御剑飞行技术十分稳,即使身后有一个不安分又随着升空抖动而一惊一乍的乘客,谢停云也依旧没有翻车,脚下的乘风剑稳稳当当地飞上了半空,随后向前飞去。   终于在半空之中稳了下来之后,谢停云低下眼眸,看着宁沉圈在自己腰间的双手,有些无奈地抬手轻轻弹了一下,耐心地说道:“现在可以放开了吗?”   两人此时的距离过分亲密,几乎紧贴在一起,宁沉高大的身影笼过来,有力的臂膀卡在谢停云的腰间,虽然不至于影响他的动作,但这个姿势带着莫名的暧昧和旖旎之意,很像道侣之间亲昵拥抱的动作。   这一动作发生在他和宁沉这俩天天找茬打架的宿敌之间,显然不太合适吧?   谢停云弹他那一下没用力,也不疼,因此宁沉噢了一声,尝试着放开了手,然而此时恰逢谢停云御剑开始下落,宁沉又觉得自己差点要飞了出去,遂下意识地又伸手圈住了谢停云的腰。   腰间传来的力将谢停云往后圈去,谢停云不由自主地撞进了宁沉的怀里,听见身后的胸膛震颤了起来。   宁沉清了清嗓子,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好像,有点不太行。”   宁沉第一反应居然是谢停云的腰真瘦,还软,一圈就能圈进怀里。   谢停云:“……”   没脾气了。 第23章   两人直接越过兽潮空降在平景村中,关闭的进出口对他们而言并无大碍。   下了飞剑,宁沉立刻放了手以表清白:“不好意思,实在是迫不得已,谢圣子应当不会介意的吧?”   谢停云:“介意。”   宁沉:“……”   这话他是一点都接不了。   平景村内因为兽潮突兀的闯入而大乱起来,所有村民都慌忙试图抵挡向他们扑来的红眼动物,然而一些手无寸铁的凡人村民,又怎么能够挡得住这般规模的兽潮呢?   宁沉正打算出手,但下一幕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个村民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瞳孔竟是瞬间便化成了竖瞳,粗大厚重的指甲瞬间尖利起来,慌不择路地朝扑向自己的蟒蛇抓了过去。   扑哧一声,尖锐的指甲瞬间就刺穿了红眼蟒蛇的七寸,那个村民惊魂未定,怕它没死又补了几次,这才慌忙地带着满身蛇血跑回了自己的家中。   谢停云看见这一幕,同样有些意外。   那是……妖族的特征。   在此之前,谢停云一直没有从这些村民身上发现其他族类的气息,一瞬间他就想到了那天夜半之中,弥漫的鬼气之中混杂的妖气魔气了。   谢停云低声说道:“……半妖?”   宁沉:“哈?什么东西?”   宁沉周身魔气骤然涌出,先扑向了离他最近的妖兽,将它们缠绕吞噬杀死。   大魔威压瞬间笼罩住整个平景村,闯入村中试图伤人的低阶妖兽们顿时动弹不得,瑟瑟发抖地开始四处逃窜。   谢停云的修为虽然不及宁沉,但也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新起之秀,在同辈之中,他大乘期的修为近乎无人能比。   两方高阶威压相叠加,几乎是瞬间就能将整个平景村内的低阶中阶妖兽完全震慑。   宁沉和谢停云两人在整个村子混乱的时候空降过来的,因此周围的村民甚至都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的出现,只顾着慌忙地抵挡着攻击着自己的妖兽。   宁沉用威压镇住那些作乱的妖兽之后,周身的魔气毫不客气地卷住那些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低阶妖兽们,再一只只地杀死。   宁沉不知道这兽潮是什么情况,反正如今当务之急是先阻止它们伤人和毁坏村庄。   他左望右望,愣是没有认出这是平景村的哪个地方,反正都已经被嘲笑了,宁沉干脆朝谢停云看过去,他一句话也没说,但是用意不言而喻。   “……”   谢停云同他对视一眼,不知怎得,居然真的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第一反应是想笑,然而下一瞬想到了宁沉因为他笑报复他玩他的本命剑的事情,又只好硬生生忍住了。   天骁不仅蛮不讲理,还记仇。   谢停云微咳一声,也没再说什么,环顾四周找了找方向,认命地带起了路。   堂堂魔尊,不仅路痴还怕鬼,说出去谁信啊?   宁沉想着反正已经暴露了,还能怎么样呢,反正这儿有个谢停云,他也不怕迷路,坦坦荡荡地等着谢停云带路,此时见谢停云神色略微异样,但还是如愿地走在了前面的时候,宁沉终于满意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们看见的村民大多都因为入侵的兽潮而化出了兽化特征,什么种族都有,但是看起来威慑力都不大,有的半妖甚至连低阶的妖兽都打不过,还是宁沉和谢停云两人的威压将其压住之后,他们才能够反杀。   除了半妖之外,宁沉甚至还从有些村民身上嗅到了混杂的魔族气息。但是魔息的纯度太低了,以至于他们没有主动显示出来的时候,宁沉甚至都感觉不到。   在意识到这个村子里不是半妖就是半魔之后,宁沉抬眼一扫,这才发现这里纯粹的人族只有零星几个,少的可怜。   然而奇怪的是,当他们看见去而复返的宁沉和谢停云时,眼底却显出极大的惊恐和憎恨,宁沉甚至听见有人看着遭到破坏一片狼藉的村庄,悲号道:“你们为什么要把兽潮带过来?我们对你们还不够好吗?”   宁沉:“???”   谢停云却显得十分平静:“走吧。他们身上的鬼气已经开始掩不住了。”   此时虽然是白天,却黑沉如黑夜,整个村子从生机沸腾到妖气魔气蔓延,再到现在隐隐显出鬼气,前后时间不过半天而已。   宁沉默了半晌,跟上了谢停云的脚步。   他和谢停云都知道,只有找到村长一家,才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此时异变陡生。   大乘境的高阶修士和寂灭境的大魔,两者威压叠加起来本该能够完全碾压这些低阶妖兽,可是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村长家中的时候,外围受到震慑许久未动作的兽潮却开始重新暴躁而疯狂地冲撞起了整个平景村。   远处接连传来了几道啸声,高阶大妖的气息放了出来,无声引导着所有的妖族继续向前。   宁沉长眉一拧,还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停云便压低了眉眼,说道:“大妖的气息。”   而且能够和两人的威压抗衡的大妖,境界也同样不可能低到哪里去。   宁沉迅速反应过来,不由得烦躁了起来:“……什么东西,有大妖亲自领队?应该还不止一只,那这个村岂不是救不回来了,直接死了算了?”   谢停云冷静道:“他们已经死了。”   宁沉:“……”   好像也是。   但是自从宁沉他们来到平景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和他们互动,甚至于给他们上药治伤,都是真真切切发生的,要不是半夜突现百鬼人,否则宁沉打死也没法看出这些人已经死过一次了。   谢停云迅速从指间的储物戒中摸出了一道法器,啪一下拍到了宁沉的肩上,说道:“你把妖兽请出去,我布阵先拦一会,不能让外面那些高阶大妖进来踏平这里。”   宁沉被拍了个激灵,偏过头又没有看见自己被拍上了什么东西,一边跟上脚步,一边拽了谢停云说道:“喂不是……你又给本座拍什么东西呢?”   谢停云:“防护罩,有什么好稀奇的,我就剩这一个了,你帮忙撑一会。”   宁沉:“哈?”   很快宁沉就知道谢停云叫他撑一会的意思了。   整个村庄上方骤然腾起了一个半透明的灵罩,将所有平景村的人都完完全全地笼罩在内,去而复返的兽潮霎那间撞了上去,开始疯狂啃咬攻击着这道阻拦脚步的防护罩。   宁沉只觉得谢停云拍过的地方传来一阵吸力,居然生生开始吸起了他体内的魔气,上方的灵罩也开始染上了宁沉漆黑的魔息,显得天空更为暗沉。   宁沉本来对兽潮的规模没什么概念,然而他体内的魔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开始流逝,才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消耗了一成。   大乘以上的境界,不论是修士还是魔族,体内的魔息和灵力都是浩如烟海的状态,在无情鬼上方的时候,宁沉和谢停云打了近乎一天一夜的架,体内的魔息也才用了三成,现在就撑了这么一会,就已经一成了!   宁沉差点骂出口。   然而他也知道谢停云这一趟下来根本没有时间修炼吸收灵气,从裂缝掉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亏空的状态,体内有点灵力估计都拿去修复伤势去了。   谢停云把储物戒中的灵石一股脑地全部扔了出来,拔出乘风剑原地开始起阵。   他对阵法还算熟悉,因此也就让宁沉撑掉了两成魔息的时间,便迅速以整个村庄为基点起了一道临时的防御大阵。   谢停云抬手按在宁沉身上的法器上面,在阵法完全成型之际,他体内所剩无多的灵力猛然一灌,直接引爆了整个防护罩。   外围攻击宁沉身上防御罩的妖兽直接阵亡了一圈,不多时便又有新一轮的兽潮顶上,开始攻击防御大阵。   周围的村民们呆呆地看着宁沉和谢停云二人动作,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远处村长家也蓦地开了门,村长出来看见两人,不由得气急败坏道:“叫你们走,你们反倒还回来了?!一群不省心的兔崽子!”   宁沉顺手扶了一把身形微晃的谢停云,抬眼看过去,冷冷道:“臭老头,再瞒下去一起死在这里。”   “赶紧过来。”   村长看起来当真气得不轻,连拐杖都来不及拿了,一瘸一拐过来拽着他们往自己家里走,那双黝黑的手传来的大力让宁沉都有些猝不及防地趔趄了一下。   村长夫人和阿朝本来在疏通和安抚村民们,此时听见声响赶忙过来,看见是去而复返的两人,震惊的神情难以言喻。   回过神来之后,两人也连忙过来扶着谢停云往里面走,村长夫人一边走一边心焦地叹说道:“你说你们,还回来做什么呢,我们再死一次也无妨,你们折在这里,家中长辈多难过啊。”   宁沉嫌村长拽他的力太烦人,于是挣了开来,还顺便把拽得谢停云踉跄前行的手也拍了下来,冷哼道:“折在这?本座看谁能做到。”   谢停云终于松快了不少,他勉强站稳了脚跟,抬眸看了宁沉一眼。   宁沉却没注意到,他虽然口气很狂,然而眼神却盯着无尽林的方向。   谢停云说对了,不止一只大妖。   宁沉不太清楚妖族那边怎么换算修为境界,然而无尽林深处那股极具威慑力的大妖气息正在缓缓朝着平景村压迫过来,眼见是对拿下这个村子势在必行。   这破村子有什么好的,要什么没什么,给他们治个伤都用掉了村长家里所有的储存药草,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估计还没无尽林的一片草珍贵,这些妖兽盯上这里做什么?   那股压迫的大妖神识直接往两人所在的地方压来,这个行为相当于一种赤裸裸的试探和挑衅,宁沉冷笑了一声,直接放出了自己的神识就这么撞了上去!   一股无形的波动无声荡了开来,那股大妖的神识气息像是被斩了触角一般,痛得骤然缩回了无尽林深处。   谢停云瞳孔一缩,低声说道:“你直接用神识撞上去了?!”   宁沉太阳穴一阵剧痛,神识是神魂延伸出来的,同样极其敏感,这样撞上去,想也知道有多痛。   “有什么问题吗。”宁沉鬓间隐现冷汗,他满不在乎地按了按太阳穴,神情却是桀骜而飞扬,他畅快地扬了扬眉,哼道:“谁给他的胆子嚣张成这样,活该。”   真当大魔是病猫是吧?   谢停云愣了一下,说道:“……你做了什么?”   “本座把他的神识撞碎了一块,然后吃了。”宁沉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挺补的,这大妖境界估计不低。”   谢停云:“啊????”   这也能吃的吗?!   天骁的掠夺天赋怎么什么都能吃啊!   宁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他爽了,其他人的死活关他屁事。   随后,宁沉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去盯着谢停云,语气森森地威胁道:“你若是敢把本座……的事情说出去,你也会是这个下场。”   谢停云:“……”   谢停云想到了方才宁沉百忙之中甚至还伸手帮他拍掉了村长的魔爪,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谢停云不来一句“真的吗我不信”我不是很认可(x   *   宁猫猫:(跑去打架)(打赢了)(炫耀)(快乐)(顺便威胁一下两脚兽)(炫耀)(快乐) 第24章   宁沉和谢停云被村长强硬地推进了自己家中,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谢停云布下的防御大阵能够自动吸收周围的鬼气,然后将其转化成自身的能源,因此两人暂时还不必担忧能源问题。   要不是感觉到臭老头没有恶意,不然这个场景当真和关上门鲨人灭口没有区别。   村长和村长夫人把他们推进了主卧的最深处,费劲巴拉地挪开了一角摆放的衣柜,露出了里面一块黑漆漆的大洞。   村长不知为何看起来非常着急,他想把宁沉推进去,但是宁沉身量高大,他压根推不动,转而又想去把谢停云推进去,然而谢停云只是按住了村长布满老人斑的手,轻声说道:“怎么了?”   村长气得一下子就甩了手,自己一个人生了一会闷气之后,又转过身去揪阿朝。   阿朝倒是没有反抗,他安安静静地任由爹把他揪进那个漆黑的洞里面,黑漆漆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外头的爹和娘。   村长夫人缓缓说道:“这件事情一时很难说清楚。无尽林里的那位动了怒,势必要抓到阿朝,这个村子里没有人可以幸存。”   “我们早就死了无数回,任由那位大妖如何发怒都没有关系,只是你们还活着,便没有必要被那位的怒火波及。两位听一句劝,跟着阿朝走地窖吧,整座平景村只有这儿不会被它们找到。”   宁沉懒懒地倚在墙边,和村长着急的画风格格不入,他刚和那位嚣张的大妖虚空了一下,碰赢了,所以现在十分闲适:“那个大妖?他算什么东西,还波及。”   “你们家这地窖也不隐蔽啊,凭什么不会被找到?”   谢停云则是说道:“你们不走吗?”   村长夫人无奈地笑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气到头上差点冒烟的老伴,抬手伸进了地窖之中。   村长夫人的手在进入地窖的那一刻,伸进去的那一部分的手皮肤开始变得惨白,指甲泛黑拉长变成尖锐的形状,散发着森森鬼气。   而且,村长夫人的手只往里面伸到了手腕处便再也止步不前,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都没能再继续往前一步。   宁沉和谢停云都愣了一下,只有蜷在地窖口里面的阿朝扬起身子抓住母亲的手,然后珍惜地将自己的半边脸贴了上去。   阿朝母亲温柔地摸了摸阿朝的脸,说道:“我们走不了了。”   宁沉冷不丁地问道:“那你们当时没死的时候怎么不走。”   所有人都从地窖口出逃,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吗。   村长夫人又看了一眼自家老伴,说道,“他的魔族天赋传送,一次只能传一个人。当时也只来得及将阿朝送走。”   “……”   谢停云沉默了。   宁沉同样也没说话,他抬眼看了看臭老头,怎么也没从他身上看见几分魔族血脉的样子。   防御大阵发出了阵阵沉闷的响声,是外围的妖兽在冲撞着整个防御大阵,间或夹杂着怒吼。   防御阵法是谢停云亲手布下的,他才是这里最为清楚阵法状态的人。   被宁沉撞碎一部分神识的大妖明显动了怒,他此时在屋子里向外看,只能看见半空之中的防御罩像是承接了数不胜数的烟花,那是无数小型攻击打在阵法上产生的视觉效果。   无尽林深处的那几道大妖气息全部迅速围拢了过来,每一次都差点能让阵法的吸收转化速度供不上能源消耗的速度。   这种生阵法好处是只要有足够的能源,便能够生生不息地一直运转下去,坏处便是若是有人能够打破循环链,那便能够彻底破坏这个阵法。   村长已经不想管了,冷冷哼道:“随便你们吧,死不死反正都不关老头子我的事了。”   只有村长夫人还在坚持耐心地劝他们离开:“等他们进来之后,就没有时间了。无尽林里面的高阶大妖不止一位,防御阵法一定撑不了太久的。”   谢停云看向宁沉。   而宁沉却转过去,看向还在恋恋不舍地牵着母亲手的阿朝,喂了一声,说道:“小屁孩,能不能有点出息,就这么看着你爹娘去死?”   阿朝歪了歪头,黑漆漆的眼睛默不作声地盯着宁沉,早就没有了曾经活蹦乱跳的样子,看着宁沉的眼睛像是在滴着血泪。   宁沉:“……”   宁沉不耐烦道:“啊行行行,你赢了。”   阿朝撇了撇嘴,又蹭了一下母亲的手,小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有回溯,可是回溯只能让他们变得像正常人那样,然后再经历一次死亡。”   “……哥哥,我真的不记得我看过多少次啦。”阿朝喃喃道。   宁沉:“……”   宁沉啧了一声,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此时的氛围一样,猛地揉了一把小屁孩的脑袋,说道:“看好了。”   宁沉转身就走,途径谢停云身边的时候顺手抽走了他的乘风剑,说道:“没有那些高阶大妖,你的防御阵法能顶住的吧?”   “没有就能。”谢停云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要干什么?”   宁沉提剑踹开木门,高大背影在纷乱暗沉的天空之下渐行渐远,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去找那位亲爱的大妖,然后告诉他,他的神识有多好吃。”   谢停云:“……”   谢停云快步跟上去,蹙眉说道:“你是不是不知道高阶大妖的概念?能被称作大妖的妖族,修为只会是在大乘以上,单拎出去都能让你们魔界头疼好一阵,何况兽潮之中不止一只,你怎么打?”   这家伙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撞了人家的神识一下,就能秒杀无尽林的所有大妖吧?   宁沉脚步没停,嗤笑了一声,说道:“你是低估了你还是低估了本座?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一个大乘还在本座这个寂灭境面前活蹦乱跳这么久都没事?”   谢停云:“……”   虽然谢停云感觉这是在夸他,但是现在这种情形,太过自大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宁沉忽然停下来,那双向来锋利的暗红色眼眸此刻安静无声地垂眸看着谢停云,说道:“那本座不去了,然后呢?你去吗?你怎么去?或者我们两个自己走?还是带阿朝走?到现在阿朝身上也没有鬼气,他是活人吧,你看他那样子他肯走吗?或者你还想把整个村子的鬼都带走?怎么带走?”   “……”   宁沉啧了一声,转身就走,散漫道:“磨磨唧唧的,一点也没有人族圣子的样。”   谢停云:“……”   谢停云沉默半晌,轻声说道:“你可以自己走的。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没有办法呢?”   宁沉乐了:“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办法?”   谢停云没回答,他只是盯着宁沉看了好一会,说道:“天骁,你变了。”   宁沉心里咯噔一声,然而面上却不显。   他轻哼了一声:“变?你了解魔族么,了解本座么,凭什么你说变了就变了?还拿刻板印象说事的话,本座找完大妖就带着你的剑跑路。”   “……”谢停云:“不是,你……乘风招你惹你了!”   宁沉忽然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拉近了许多,宁沉微微低下头,鼻尖几乎相抵。   谢停云呼吸一顿。   谢停云听见那道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耳边低沉地说道:“谢停云,本座要你看好了,没有人能逼迫本座做与不做。”   宁沉笑了起来,眼神却如刀一般锋利:“也同样没有人,能阻止本座想要做的事。”   “……”   说完这些,宁沉提着剑转身就走。   他也没管身后的谢停云还在杵着,他抬起手中的乘风剑,一想到之前乘风剑给他比“x”的事情就不爽,于是宁沉压低声音威胁道:“你,给本座用剑穗比个心,快点,不比本座到时候用你杀完妖还不擦剑身上的血,就拿你架在你主人的脖子上让你给本座比。”   宁沉恶劣道:“你那主人天天穿一身白,爱干净吧?你也不想让血沾人家身上吧?”   乘风剑:“?!!!”   乘风剑差点被宁沉气哭,又怕这位著名的疯子真的会干出这样的事情,于是屈居于魔尊的威严之下,忍辱负重地用剑穗颤颤巍巍地给宁沉比了个心。   宁沉这才满意了:“早这样不就行了,谁用就给谁比心,多公平,是吧。”   双标?没关系,宁沉自己会给自己搞一个。   谢停云:“……”   谢停云恼道:“天骁!欺负一把剑你多出息啊?!”   宁沉听着身后的恼怒声音,心满意足地踏出了防御大阵。   防御大阵笼住整个村庄,外围已经有数不胜数的妖兽正在攻击阵法,如今即使宁沉再次放出威压,也难以震慑这些小型妖兽了。   它们就像是完全失去神智了一般,只知道完全服从于高阶妖兽的命令,连死也不畏惧。   然而真正威胁到阵法运转的,是来自大妖的攻击。   高阶大妖真的很好找,毕竟一堆妖兽之间忽然出现几个人形真的很显眼,特别是他们面上看起来似乎还带着深沉的怒气,每一个从它们身旁经过的妖兽都要夹着尾巴小心翼翼,生怕受到波及。   这么大的仗势,真是生怕宁沉出来找不到人是吧。   宁沉毕竟吃了人家一口神识,对那道嚣张的大妖气息还是有印象的,眼神在三位人形大妖之间逡巡半晌,奇怪道:“那个,之前被本座啃了一口的那位朋友怎么不在这?为什么不来了,还怪好吃的,能不能再来一口?”   大妖们:“…………”   三位大妖出离愤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只是想讨一口吃的,和想要一个比心而已,有什么错呢.jpg   ps没有人能阻止宁沉做他想要做的事情,指在小谢的古板师父发现魔尊居然把他家圣子叼走了,他那单纯徒弟甚至还帮忙打掩护配合被叼走,于是大怒之下想要棒打鸳鸯的时候,宁沉偏要在晚上偷偷溜进小谢房间,然后在第二天早上主动开门和过来查房的小谢师父打招呼^^ 第25章   三位大妖怎么也没想到,宁沉居然嚣张到了这个地步!   其中一位大妖冷笑道:“魔尊,太嚣张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即使你出来拦又如何,你不过也只是个寂灭境罢了,区区一个防御阵法,本尊看你如何拦!”   这话听得宁沉都笑了。   他虽然对这个世界的修真体系没有多了解,但原主这个修为不说能够劈山倒海,起码横扫他们这些大乘期的妖修没有问题吧,三个大乘期的妖族,是怎么有自信说出这话的?   宁沉理也不理,只是挑中了其中一个最看不顺眼的大妖直直冲了过去,奇怪地说道:“谁说本座要拦你们了?”   宁沉手中的乘风剑骤然弹出了三尺剑芒,那剑芒漆黑如墨,锋锐剑尖直指大妖的喉咙,还未靠近就已经让那个被宁沉盯上的大妖大为失色。   那只大妖立刻化出坚硬鳞片覆在体表,连手指也变成了尖锐的利爪,可即使如此,宁沉给他的压迫感和危机感也迟迟不散。   与此同时,其他两位大妖宁沉他是看也不看,任由那些大妖震怒之下打出的攻击落在防御大阵上面。   平景村内,谢停云迅速折返回布阵的地方,他手中没有乘风剑,只能以自身镇住阵眼,堪堪维持阵法接下了这一击,随后蓦地咳出了一口血。   宁沉这一下打得妖修们措手不及,他几乎是瞬间就近了那个大妖的身,瞬息之间已经和他过了无数招。   属于寂灭境大魔的威压蛮横而不讲理地当空压在被盯上的大妖身上,逼迫他不得不分神对抗的同时,还得接下宁沉毫无章法的劈刺。   寂灭境的大能几乎是半只脚踏入飞升的修为,处于这个阶段的人已经脱离了□□凡俗的范围,半只脚踏入了长生与飞升的范围。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对于大乘期的碾压几乎是绝对的。   几个呼吸之间,大妖已经浑身是血了。   另外两位大妖见状面色凝重,分神去支援同伴的同时继续集火攻击底下的防御大阵,说道:“整个村几十生灵,还有人族圣子的死活,你都不管了?!”   宁沉一剑狠厉地斩向已然重伤的大妖脖颈,被他堪堪躲过,最后只从肩头一直划到了腰侧,鲜血喷溅而出,几乎濡湿了宁沉半身。   他莫名其妙道:“他们死不死关本座屁事?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本座堂堂一届魔尊,会去管一堆鬼和一个宿敌的死活?”   大妖们:“???”   方才不还一副迫不得已只得出来应战的样子吗,还和人族圣子卿卿我我一派祥和,魔尊手里拿的甚至还是谢停云的剑,现在变脸这么快想撇清关系,谁信啊?   然而事实上根本容不得他们信不信。   三界之中,一个大乘期已是稀有无比的大能了,每一个单拎出去都能撑起一方天地,这次无尽林出了三位大乘期大妖已是罕有,拿下平景村是势在必得。   然而他们此时面对的是只肯逮着其中一只妖猛打的宁沉,若说三只妖加起来还有可能能和宁沉过几个来回,可若是单个大乘期面对宁沉这个寂灭境大魔,就完全不够看了。   其他两位大妖想继续攻击防御阵法都没办法!防御大阵有谢停云镇着,他们想速战速决先破了阵法再去支援都做不到。   若是就这么放任宁沉逐个击破,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于是另外两个大妖们迅速调转目标,齐齐攻向宁沉,险险从宁沉手下救出了一条几乎半残的妖命。   被宁沉死追猛打的那个大妖已经浑身鲜血淋漓,化出的蛟龙尾巴被砍了好几剑,有些伤口深可见骨,整条蛟龙尾巴差点断掉。   三位大妖看种族气息应当都是蛟龙一族,配合默契,而且半兽化形态之下,他们的体表坚硬无比,普通的攻击很难在他们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宁沉废了老大劲也只是差点砍断人家的尾巴,想刺穿要害速战速决但总是被拦下。   而面对三只大乘期的蛟龙妖修,宁沉便没有这么轻松了。   他们的利爪可以轻松捅穿岩石壁,宁沉身为魔族的体型优势便没能发挥作用,局势从单方面的压制逐渐倾斜了回来。   宁沉想先杀死那只半残的蛟龙,然而蛟龙生命力顽强,加上其他两只大妖也在孜孜不倦地阻挠他,大乘期妖修保命手段不少,宁沉废了好大力气都没杀死,加上身上总是被蛟龙抓出多出一些不疼不痒的伤口,于是宁沉不由得烦了起来。   他一烦起来,就不太想别人能好过。   宁沉在又一次陷入车轮战的胶着之中时,烦得不管不顾直接抬剑斩向那只半残大妖。   另外两只牵制宁沉的大妖见状立刻攻向宁沉的心口,逼迫他收手回防。   这一招他们屡试不爽,然而这一次却失效了。   宁沉压根理都没理,任由尖锐的利爪刺穿心口和的鲜血洒在了半残蛟龙的脸上。   半残蛟龙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怪异。等到他的视野开始旋转颠倒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些喷溅出来的鲜血,更大一部分来源于他自己被乘风剑洞穿的脖颈。   淅淅沥沥的血从空中洒落,滴滴砸在半透明的防御大阵上面,那一刻谢停云瞳孔骤缩,他分不清哪些血是天骁的哪些是那只蛟龙的,他只看见宁沉身形微晃还不忘把乘风剑抽了出来,任由生机尽断的蛟龙尸首下坠砸出纷扬尘土。   另外两只大妖格外震怒,宁沉胸膛处穿出的利爪又缩了回去,似乎是抓握住了什么,勃然大怒道:“魔尊!若非这颗魔心,你怎会有如今的实力?现在这颗魔心在本尊手里,本尊看是你躲得快还是本座捏得快!”   宁沉低低闷哼一声,身形却不退反进。   他贴近了出声的大妖,笑容里带着血气:“那你猜猜……本座为什么不躲呢?”   宁沉摊开手,给他看手心之中的一颗浑圆妖丹。   这颗妖丹清润圆滑,缓缓浮在宁沉的手里,显然属于那位刚被宁沉杀死的蛟龙。   随后宁沉轻轻巧巧地收紧掌心,那颗妖丹便再也撑不住般碎裂开来,化作纷纷扬扬的光点流入宁沉的掌心。   宁沉身上的伤势肉眼可见地开始修复起来,大妖穿过宁沉胸膛的手都感受到了一阵血肉生长带来的挤压之力。   随后,宁沉暗红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不为人知的光芒,歪了歪头,说道:“……到你了。”   大妖面色遽变。   他全身悚然起来,那股杀意直冲自己的内府而来,显然是盯上了他的妖丹!   大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手中妖气聚集,骤然用力,势必要直接捏爆那一颗传说中如同磐石一般坚硬的魔心——   然而宁沉身上蓦地闪过一阵温润的光芒,大妖手上蓄势待发的妖气却扑了个空,打在了那阵莹润光芒上面。   宁沉一愣。   这一击落了空,大妖便几乎没了杀死宁沉的筹码了。   不仅如此,大妖面色一变,发现内府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只魔气缭绕的手穿入,他几乎不假思索地选择了放弃捏碎宁沉魔心转而保全自己,捏碎了一块玉符,瞬息之间便出现在了十几丈外的地方。   宁沉有些诧异,他低头看见身上那阵温润光芒缓缓收入乘风剑身之中,回头便看见谢停云站在防御大阵的阵眼上,身上爬满了阵法纹路,阵印收入掌心之中。   谢停云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将一部分的防御阵法通过乘风剑转移到了宁沉身上。   见宁沉没事,谢停云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他咽下喉间涌上来的血,垂眸拢了拢手中的阵印,缓缓将宁沉身上的阵法收了回来。   至此,三位大乘期妖修,一位已经陨落,另外两位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而谢停云撑着防御大阵屹立不倒,平景村损失不多,只有宁沉浑身是血,心口处伤势狰狞。   场面一时陷入死寂。   兽潮根本攻不破防御大阵,宁沉死守阵外,牵制住了三位高阶大妖,用以伤换伤的方式换了一位大妖的陨落。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魔尊居然疯到了这个地步,即使魔心都被人握在了手里岌岌可危,都敢不管不顾地只为杀死敌人。   宁沉见他们全部都僵持不动了,有些遗憾地说道:“不打了?”   “……”   在见识到宁沉是如何不管不顾盯着一位大乘期大妖直至将其杀死之后,不会有妖再愿意被他盯上。   何况如今三人牵制的局面已经被宁沉打破,就算如今宁沉重伤,可他的掠夺天赋居然能够直接吸收妖丹反哺自身,想杀死他何其困难!   在场的大妖几乎都萌生了退意。   就在此时,无尽林深处传来了一声轻叹:“蠢货,吾什么时候允许你们对魔心下手了?”   大妖齐齐变色,然而他们此次出师不利,不仅陨落了一位大妖,甚至还没有将平景村拿下,于是只好打碎牙往肚里吞,根本没有底气反驳。   兽潮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们静静地伏在地上,似乎在聆听着什么,片刻之后竟是缓缓往后退了开来,彻底放弃了平景村。   “天骁,吾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那道声音微笑着说:“别来无恙,吾等你很久了,真可惜如今并不是个好时机,还请魔尊多加保重身体,切莫让旁人将魔心夺去了。”   宁沉认得出这是那个神识非常好吃非常补的大妖,于是来了精神,说道:“真的吗,想本座保重魔心是吧,可以,给本座再来一口看看诚意?”   无尽林深处:“……”   那道声音再响起的时候,明显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天骁,吾奉劝你一句,太过狂妄有时候不是好事。”   兽潮撤退的速度很快,不多时眼前就一片空旷,宁沉百无聊赖地勾着乘风剑的剑穗,听见那只大妖话锋一转,对谢停云说道:“人族圣子,你方才保护他的时候,想的到底是天骁会死,还是魔心会碎?”   “……”   谢停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抬起眼眸,看向无尽林的方向,语调漠然:“妖尊明烛,装神弄鬼不是你的风格。你这么着急,是因为他的魂魄出事了,是么?”   “这么好的时机你却不出手杀天骁,你此时的行动必定受限,”谢停云说道,“守在那人的魂魄身边,不能离开吧?”   这一次,妖尊沉默的时间长了许多。   许久,妖尊咬着牙微笑道:“不要以为你多清白。”   谢停云礼貌回敬:“彼此彼此。”   宁沉和谢停云这两人妖尊谁都说不过,平白呛了自己一肚子的火气,最后干脆直接消失了。   宁沉无趣地耸了耸肩。   他此时唯一的念头却是这些妖打起来真烦人,黏得死紧,瞅准机会就要往他身上添些不痛不痒的伤口,怎样都不肯和宁沉正面交锋,就是为了打车轮战彻底耗死他,宁沉跟赶苍蝇一样逼走一个,另外两个便又瞅准机会凑上来,赶走身后两个,另一个便见缝插针。   宁沉打得憋屈极了,这一对比还是和谢停云打好玩。   谢停云的打法和他本人的气质长相不太一样,招招都落到实处,承接和反攻都恰到好处,而且水平旗鼓相当,估计也不用担心灵力续航跟不上。   当然,第一次打的时候宁沉不知道他身上带伤,下次等谢停云养好伤再去找他,应当就很完美了。   至于谢停云想要魔心这件事情,宁沉并没怎么在意。   龙傲天男主最后可是要炼天剑开天门的,不想要原主的魔心才不正常呢。反正宁沉手里还有一具可供复活的躯体,再加上能够屏蔽痛觉的自闭丹,到时候取完魔心他随时随地都能换个身体跑路,并没有什么大碍,宁沉便也权当走剧情做任务了。   兽潮彻底退了个干净,谢停云收了防御大阵,此时的平景村内已然是鬼气森森的样子,几乎将整个天空都遮挡了个大半。   宁沉抬手拂甩了甩乘风剑上沾着的血,这剑不知是什么材质,一点也不容易沾上血污,宁沉轻松甩几下就恢复成了原来干干净净的样子,只有剑穗还是不小心沾了点,乘风于是一路上翘着那几根沾了妖血的流苏,嫌弃得怎么也不肯放下来。   然后宁沉一回头,就看见所有平景村原来的村民竟不知何时全部齐刷刷地聚集在谢停云的身后,所有空洞而黑漆漆的眼睛都望向了宁沉和谢停云的方向,然后无声地滑落了两行血泪。   宁沉:“……”   毫不夸张地说,宁沉被捅穿胸口那一瞬间都没像现在这样浑身发麻过。   这种惊悚感真的绝了,宁沉手一抖,手中的乘风剑差点被他扔出去。   好在还有个谢停云站在那里,让宁沉不至于觉得自己误入了怨鬼窝里,好歹找回了几分理智。   许是在青天白日下,这次宁沉注意到了他们身上都缠着许多透明的丝线,那些丝线像是生长在地里一样,一大簇一大簇地缠上了每一个鬼魂身上,近乎缠住了他们半身。   他们怔然地看着宁沉和谢停云,一点点朝着他们围拢靠近,空洞眼眶中流出的血泪越来越多,滴在地上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宁沉没明白他们为什么靠过来,只是觉得头皮一炸,下意识躲着这些鬼魂走,不知不觉间就被逼到了谢停云的身边。   防御大阵需要人时刻镇守,最后谢停云还以自身补缺,自身消耗不小,不过只是面色略微苍白,幸好身上没受什么伤。   他看着宁沉随着鬼魂越来越近而僵硬不已的步伐,莫名觉得很好笑,然而宁沉不知是不是在时时刻刻关注谢停云的神情,居然能够精准捕捉到谢停云眼中的笑意,不爽道:“谢停云你笑什么!你别以为本座真的不会带着你的剑跑路,强制召唤距离之内,本座想如何都看本座心情。”   只是这话在鬼堆里面说出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谢停云暗叹一口气,说道:“不用怕,他们没有害你的意思,不信你看。”   宁沉恼羞成怒:“谁怕了,你才怕了,你全家都……!”   恰逢此时一个村民似乎被身下的透明丝线缠得太紧,不小心踉跄了一下,顺势往宁沉这边扑来,漆黑的指甲惯性向他这边抓来,看上去很像流着血泪的怨鬼要留下生人一般。   宁沉脑中一片空白,他猛地向后撤了一大步,啪地一下抬手攥紧谢停云的肩,愣是把本来不怕的谢停云也拍了一哆嗦。   谢停云:“……”   宁沉停顿了几息,终于记得呼吸的时候,偏过头刚想接下后面的话,却正正当当地和身后一个鬼面对面来了个贴脸,近到宁沉几乎能够嗅到血的味道。   宁沉险些崩溃了,绷不住地说道:“你们能不能离本座远一点?!再贴过来本座统统打包送你们去见那只死蛟龙!!!”   被攥得肩头生疼的谢停云:“……”   作者有话要说:   [心]深夜一个人在线观看被鬼吓炸毛的傲娇猫咪[心] 第26章   流着血泪的鬼魂们听见宁沉这话,当真就这么止步不前了。   他们停顿片刻,竟是开始缓缓后退,给宁沉留了一点空间。   村长和村长夫人也在其中,他们此刻惨白的脸上做不出表情,但是宁沉仍旧能够从他们脸上看见一丝难辨的情绪。   宁沉胸前和肩头的血洞仍然汩汩地流着血,可能是种族不同的原因,宁沉的掠夺天赋对同族的晶核吸收转化率最高,其他妖族或者其他的就一般般,一颗大乘期妖修的妖丹甚至还不能让宁沉愈合一半的伤势。   宁沉其实还挺可惜的,那一颗大乘期的妖丹要是卖出去估计还挺值钱,被宁沉当补给吃了,甚至都没能让宁沉愈合多少伤势。   还不怎么好吃,还不如那什么妖尊的一口神识呢。   当时那蛟龙的手在他胸膛里面挡着,挤也挤不进去。   然而宁沉自己还没觉得怎么样,周围的鬼先动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宁沉总觉得他们身上的鬼气似乎比之前淡了一点,鬼气森森的村庄如今有阳光透入,不再是一片阴霾无光的样子。   村民身上森然的鬼气正逐渐变淡,那些半透明的丝线从淡淡的血红色褪成了几乎无色的存在,整个鬼魂都是淡而透明的状态,唯有心口跳动的一捧火显露出来。   围在宁沉周围的村民们小心翼翼地捧出心口的那一缕魂火,那是怨气执念消散之后,留下的唯一纯净的东西。   宁沉本来就不认识这些村民,只在进平景村的时候在门口见了几个人一面罢了,就算是褪了鬼气的魂灵们围在他身边,宁沉也认不出几个眼熟的来。   然而这些鬼魂们流着血泪的空洞眼眶依旧对着宁沉,他们把从心口取出的魂火小心而希冀地捧到了宁沉的面前,见宁沉怔愣没有动作,又锲而不舍地往他的方向送了送,有些鬼生怕宁沉没有领会意思,把魂火悄悄地送到了宁沉胸前的伤口处。   宁沉这下是真的看愣了。   这些鬼魂可能无法开口说话,但是宁沉却依旧微妙地领会到了他们的意思——   他们想用自己唯一剩下的干净魂火,让宁沉吃掉好恢复伤势。   宁沉伤得最重,他在阵外吸引了三位高阶大妖的火力,此时半身几乎都是血,锋利的眉眼之间溅上不甚明显的几滴血,鎏金玄衣好歹是商城里买的外观法衣,勉强保持着原样。   宁沉刚才才把人家当成一堆吓人的鬼恐吓来着,现在见他们以德报怨,再怎么坏也有了微妙的愧疚。   他略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不送你们去见那只死蛟龙了,这些……这些火赶紧拿走,都还不够本座塞牙缝呢,捧过来做什么。”   村长还是宁沉看不惯的那副臭着脸的模样,只是从正常的人形变成了皮肤惨白的鬼而已。   他就站在宁沉旁边,惯性想往宁沉后背没受伤的地方糊一巴掌,然而当他的手穿过宁沉的身体的时候,村长这才骤然想起自己已经死很久了,没有回溯状态,此刻的他碰不到活人。   宁沉看见了胸前穿过的透明的手,后知后觉地发现村长又想呼他巴掌的动作,不由得恼怒道:“臭老头,你都变鬼了怎么还想着呼人巴掌,冒不冒昧!”   村长:“……”   村长重重哼了一声,指了指宁沉还在流血的伤口,又化出自己的魂火,开口说话的时候有些艰涩僵硬:“火,赶紧……拿,臭小子。”   宁沉:“你叫本座拿本座就拿啊,你多大面子?”   村长:“……”   村长气得空了好几个巴掌。   谢停云在后方维持防御大阵,只是灵力消耗得有些厉害,却依旧得到了送魂火的待遇,他哭笑不得地婉拒了,温声道:“我并未受伤,何必用你们的魂火?更何况我没有掠夺天赋,也用不了你们的魂火啊。”   看见魂火的时候,谢停云终于认出来了。   这是一种地缚灵,死后因为执念过深过重,因此受困于执念之地,不得离开。   地缚灵久久徘徊在一隅之地,死时浓重的怨气和执念化作了困住它们的丝线,将他们牢牢缚在一个地方。   阿朝从地窖口钻了出来,他是这个村子里唯一幸存的活人,也是唯一一个流的不是血泪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从地窖口出来之后,看见的不是一片狼藉的家园,不是一片血红死寂的场景。   早上天不亮就开始卖炊饼的徐大娘,结伴去溪边浣衣的邻家姐姐们,光着膀子挥斧劈柴的李大哥,天不亮就要揪阿朝起床晒药的爹,还有揽下活悄悄让阿朝钻回去睡的娘。   他们第一次以完好的站着的形态站在阿朝的面前,即使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如今已经空洞泛白,即使他们因为成为了地缚灵无法开口出声,可阿朝还是认得出他们的脸,认得他们每次看见自己揉自己脑袋时笑得眼睛眯起的神情。   村民们身上的鬼气淡了许多之后,宁沉终于看他们没那么瘆人了。   他没有拿任何一朵魂火,从重重鬼影之中穿过,俯身把抬手擦眼泪的阿朝揪了起来,三两步把他拎到了鬼魂中间,说道:“小屁孩,能不能过来管一下你爹?”   阿朝被拎到了鬼魂中间,最后是谢停云把他接住了。   阿朝有些喘不上气来,他一边哽咽地抓着谢停云想要给他擦眼泪的手,一边眼睛红红地发动了自己的天赋技能——回溯。   他的回溯一次只能持续一天左右的时间。直到阿朝动用了回溯,谢停云这才从他身上嗅到了魔族血脉的气息。   阿朝一家人,应当也是半魔,只是血脉混杂,气息不明显。   天赋发动的那一刻,宁沉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看了过来,他是这里唯一的一个高阶大魔,几乎是阿朝魔族气息裸露出来的时候,宁沉就感受到了。   魔界里没有血脉高低一说,他们只会按照天赋厉害程度来区分大魔们。   只不过一个眨眼之间,宁沉面前的情景就忽地变成了白日他们所见的,那个生机勃勃的样子。   除了阿朝之外,所有平景村的人都褪去了鬼魂的模样,血泪逐渐干涸消失,眼眶不再一片漆黑,恢复成了神采奕奕的灵动模样。   起初,这里只是一片荒凉之地,荒无人烟,只有无尽林仍旧沉默伫立。   混血的地位向来很低,不仅不受大部分族人待见,而且稍不注意就遭到赶尽杀绝,三界皆是如此,两个半魔偷偷逃出魔界,最终找到了无尽林这一片危险而偏僻的地方。   这里没有歧视混血的魔族踏足,没有人会因为他们是低劣的混血半魔而欺凌打压他们。   两个半魔因为略懂医术,开始谨慎地进出无尽林边缘寻找有价值的草药用以维持生计,并且收留其他备受打压排挤的半魔半妖们。   他们经常碰见因为误入无尽林而受伤的人或魔,于是经常短暂地收留和救治受伤的路人,并为此提供一些尽力的帮助。   被收容留下来的混血们开始和两位半魔学习医术,并且分别进入无尽林探索。   两位最初留下的半魔相知相伴了半生,最终结为伴侣,生产的时候,还是一干半吊子混血们手忙脚乱地帮忙接的生。   他们送上鸟族最长最漂亮的翎羽、猫族狐族现拔的干净绒毛做成的小袄、蛇族七寸上最坚硬的鳞片作为礼物,祝福新生的孩子能够平安快乐地长大。   然后在兽潮被某个不知名半妖引来平景村的时候,这个孩子在极度混乱之下,用鳞片挡住了致命一击,身上用狐族猫族绒毛做成的衣物挡住了溅开的血迹,翎羽将他的气息完全隐藏,他被爹娘藏在隐秘的地窖之中,带着全村人的祝福,成了唯一一个幸存的混血半魔。   那个引来兽潮的半妖被带头的高阶妖修炫耀般夸奖了一番,然而高阶妖修没有给他承诺的血脉净化,而是挥了挥手,轻蔑而毫不在意地杀死了那个半妖。   平景村被兽潮以清理门户的“正当理由”踏平,成了一座毫不起眼的人间炼狱,没有被除了兽潮之外的任何存在发觉。   善意换得惨烈,好心不得善终的执念让所有人都死不瞑目,只得成为地缚灵长久地囿于生前惨死之地。   村长和村长夫人改变不了混血地位低微的事实,于是尝试避世而居,收容更多同样遭遇的混血们,然而最终却死于混血的手里。   不得善终的执念让地缚灵们长久地徘徊此间,他们想不明白,他们分明只是向往常那样帮了一个普通的半妖罢了,为何会落到这种这种下场。   回溯能够重现曾经某一段时间内的状态和事件,于是阿朝在接下来的百年时间里,一次又一次地被地缚灵们祈求着使用回溯。   起初,阿朝还能说服自己,回溯是否能让爹娘和全村人都回到一切还没发生之前,只要选择视而不见,或许就不会有之后的一切。   然而过去的结果已成定居,每一次回溯都只会通向此时此刻,最终的结果便是一次又一次地重现惨烈的轮回。   地缚灵们开始分不清他们身处回溯之中,经历的到底是曾经发生的事情,还是正在发生的真实的事。   处于回溯状态之下,他们依旧和正常人一样,能够和外界交谈互动,能够收容受伤路人和半妖,也能警惕和拒绝请求帮助的人。   然而无论地缚灵们如何警惕又如何心软,选了帮助还是不帮助,最终当回溯即将结束时,都会有一个想要丢弃卑微血脉的半妖,将灾祸引来了这里。   直到宁沉看见,这个引来无数次兽潮灾祸的“半妖”以身为眼镇住了一道防御大阵,另一个“半妖”踏出防御大阵,以一己之力拦住了兽潮之中的三位高阶大妖。   至此,阿朝和所有的地缚灵,终于知道了在兽潮退却之后,没有洒上鲜血的地面是什么样的。   天空会拨开层层铅云,洒落满地的阳光,阳光会照在沾着干涸褐血的锋利眉眼上,再从如同缀着繁星的暗红色眼眸中照到挣脱不开魔爪的白衣修士身上,让地缚灵们看清了消蚀掉他们所有顽固执念的人究竟长什么样。   他们已经一无所有,于是只好捧上唯一纯净的魂火,祈求换来两人的平平安安。   作者有话要说:   鬼:(想和猫贴贴)(把猫吓炸毛了)(后退)(塞魂火)(猫不要)(使劲塞)(找村长呼巴掌恐吓)(恐吓失败)(使劲塞)(猫还是不要)(落泪) 第27章   这一次,整场回溯的持续时间并不长。   宁沉看完了全部的回溯,回过神来之后,罕见地默然了半晌,而谢停云则是揉了一把阿朝的脑袋,没有说什么。   眼前的鬼魂仍然坚持不懈地给两人递魂火,宁沉叹了一口气,说道:“本座当真不需要,真的不够塞牙缝的,本座还不如自己回魔界搞吃的……不是,找那群魔修。”   被明确拒绝了之后,鬼魂们落寞地垂下手,看起来似乎很是伤心,甚至有的鬼魂还不死心,偷偷绕到宁沉身后,往他手里握着的乘风剑剑穗上递,乘风剑呆呆的也不知道拒绝,居然真的拿剑穗卷着魂火接了下来。   鬼魂们见乘风剑真的收了,于是开心地递了更多的魂火过来,乘风剑都有些接不过来,一条剑穗愣是舞出了手忙脚乱的感觉出来。   谢停云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事情,有些好笑地从宁沉手里接过乘风剑,把他卷着的魂火都拢在了手心,还了回去,低声说道:“干什么呢,不许收人家的魂火,收了他们怎么办?”   宁沉接话道:“就是。”   他虽然不知道这些魂火有什么作用,但地缚灵们执念消散过后就不再受困于此地了,留下的东西就这一团火,想也知道有多重要,估计宁沉要是真吃了,这些魂灵们可能就直接消散了。   鬼魂们身上的丝线逐渐淡化透明消失,然而宁沉和谢停云在原地站了许久,他们仍旧没有消失,身上的丝线还剩最后零星几缕就不再消失了。   宁沉看着眼巴巴盯着自己和谢停云的鬼魂们:“……”   宁沉算是看懂了,自己和谢停云不收,这些地缚灵身上的执念就不肯完全消散是吧?   村长夫人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们不收……我们不会放弃的。”   可能人总是贪婪的吧,就算变成了鬼也一样。旧的执念消散了,他们又开始企盼更多。   只有两人最后当真能够平安,他们也许才能真正放下吧。   谢停云道:“魂火是死后魂灵最后的灵魂之力,若是魂火也消失了,你们便无法在阳间停留,很快便会消散。就算这样,你们还要将魂火给出来吗?”   谢停云迟疑了一下,甚至还没敢提阿朝。   平景村唯一幸存的半魔,现在才这么丁点大,作为爹娘他们能够放心?   村长夫人叹道:“阿朝总要长大的。”   虽然阿朝在现世已经过了百年,然而不知是不是回溯的原因,阿朝和他们这些早就死了的鬼们一起呆在曾经发生过的时空里面,曾经发生的时空和现在重叠,产生了某种特殊的时空交互,以至于阿朝一百年才长了几岁,到现在不论是心理年龄还是生理年龄都依旧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   村长夫人笑了一下:“我似乎并没有在你们面前展示过我的魔族天赋。虽然只是个低微的半魔,比不得尊上,只是……总还是有点没有出错过的。”   她的目光不知为何在宁沉和谢停云二人身上温柔地来回着,说道:“收下吧,也许将来有用得上的时候。”   “当然……最好是永远也不要用上。”   谢停云一怔。   宁沉不喜欢她这么自轻自贱的称呼,然而村长夫人话里的意思让宁沉忍不住皱眉,说道:“什么意思?你的天赋是预知?”   这种话一说出来就非常地不对劲,宁沉很难不多问两句。   谁知村长夫人摇了摇头,说道:“哪能呢,谈不上预知。尊上,您高看我了,我最多只能模糊地感觉到某些边缘的东西,比如你们也许会用到这些魂火,但是具体为什么,我便不知道了。”   宁沉噢了一声,心道也是。   觉醒了预知天赋的魔,就算血脉再怎么稀薄,其存在不论对谁而言都会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一般极其稀有。   要是他们能有预知天赋,说不定最后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宁沉当真耗不过这些固执得要死的鬼,于是妥协般不耐烦道:“行行行,先说好,本座收了你们就赶紧走吧,老在这里吓人真没意思。”   见宁沉终于肯收了,鬼魂们便开开心心地一股脑把魂火都递给了他,期间连谢停云也不放过,依旧固执地要往谢停云手上也塞一点。   “……”谢停云无奈地低声说道,“我真的用不了,不要给我了!”   宁沉想的是反正他收归收,自己总归也不会真的给人吃了,他们这些鬼魂应该还可以去投胎,不影响。   按照谢停云的性格,宁沉觉得他大概率也不会真的用人家的魂火。   于是宁沉总爱和谢停云对着干的毛病又放心地对着正主犯了:“叫你收就收,本座都收了,你这么矫情?”   谢停云:“……”   你插什么嘴呢!   谢停云转手把火塞给宁沉,并对其他仍然坚持不懈地要给他塞魂火的鬼魂们说道:“给他,你们看他伤势这么严重,很需要你们的魂火,给他就行了,我作为他的……他的……朋友,非常希望他能够收下。”   宁沉手忙脚乱地接过魂火,期间还把村长和村长夫人的魂火塞了回去。   他不慎熟练地把魂火都渡进了识海之中,听见谢停云卡了好半晌,不由得颇有深意地说道:“嗯。是的,你说的对。”   天天碰面就要吵架干架的“朋友”,怎么不算呢。   宁沉传音过去说道:“刚才想说什么呢,亲爱的圣子?这么违心的话都能说得出来,不愧是圣子啊。”   谢停云:“……”   谢停云偏过头去,没和宁沉对视,半晌才答道:“明知故问。”   直到看见宁沉真的全部收完之后,鬼魂们这才彻底放心了,他们最后看了一眼剩下的四人,身影逐渐消融在阳光之下。   村长夫人手里捧着自己的魂火,说道:“……这是?”   宁沉没抬头,手中还托着最后一朵没放进识海的魂火,他还饶有兴趣地伸出手戳了魂火一下,却被安静跃动的魂火轻轻裹了进去。   魂火本身并不会灼人,宁沉却能够感受到一些微妙的温暖从指尖传来。   宁沉眼也不抬地说道:“不收还有小屁孩在世的鬼魂的魂火。”   说罢,宁沉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说道:“特别是喜欢往人背后呼巴掌的。”   村长:“……”   谢停云:“……”   村长夫人此刻没有实体,阿朝的回溯天赋还在冷却,阿朝牵不到爹娘,于是谢停云干脆就一直把阿朝抱在怀里。   阿朝一直没有出声,直到这时候,才忍不住埋进谢停云怀里,半晌后闷声哽咽道:“……谢谢。”   谢停云看着村长和村长夫人身上的丝线还剩下一些,并且隐隐连在了阿朝身上,于是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如今可以离开这里了么?”   村长夫人点了点头。   那就好办了。   谢停云轻轻往上托了一下阿朝,轻声说道:“我欠你们半条命,如若你们放心,可以将阿朝托付于我,我带回流云宗,起码能够护他半生无忧,平安长大。”   宁沉暗戳戳地传音过去讨谢停云嫌:“不愧是谢圣子,说话真好听,你将来的道侣有福了——你想追什么人岂不是随便哄哄就能手到擒来?”   谢停云:“……”   谢停云说道:“你很烦。”   宁沉看见他烦就满意了:“本座知道,本座故意的。”   谢停云:“……”   村长夫人愣了一下,意识到谢停云是什么意思之后,不免欣喜道:“……多谢!”   谢停云其实没有抱过孩子,但是他曾经被别人又嫌弃又小心地抱过,于是学着久远记忆之中的样子,手法生疏地捏了捏阿昭的后颈,说道:“想不想爹娘和你一起走?”   阿朝猛地抬起头来:“可以吗哥哥?我什么都可以做。”   谢停云道:“正常魂灵无法在阳世间留存太久,一般来说只有成为鬼修,将鬼魂炼成傀儡,只要鬼修本人不死,傀儡便永远不会死。”   “但是你的天赋很特殊,”谢停云话锋一转,“或许你可以尝试着用回溯改变他们的状态,让他们以一种接近常人的状态正常生活,只要这个平衡不被打破,按理来说就能一直留存于人间。”   何况,谢停云发现村长和村长夫人身上属于地缚灵的丝线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又生出了一些新的,并且都缠在了阿朝身上,这是不是也说明了在另外一种程度上,他们依旧算是某种“缚灵”,仍旧被困在未消的残念之中,只不过囿于的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个放不下的人罢了。   谢停云想试一下。不过就算不行,也还有鬼修这条路可走。   阿朝听不太懂,但他潜意识里无条件相信谢停云,于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连忙说道:“我可以!我也可以变成鬼修,我什么都可以的哥哥,求你教我怎么做。”   谢停云捏了捏阿朝的脸,说道:“我教你一句口诀,你先把你的爹娘收到识海里面温养着。”   阿朝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跟着照做之后,这才问道:“别人的魂魄也可以被收到识海温养的吗?”   “当然。”   谢停云说道:“只要双方完全信任,识海其实是最适合温养魂魄的地方。”   阿朝低头,呆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第一次觉得他的回溯是有用的,是可以救他想救的人的。   与此同时,宁沉手中最后一朵魂火也被他渡进了自己的识海之中。   宁沉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去,寂灭境越用越熟悉的神识往上面探过去,已经能够分明感受到无尽林上方的毒瘴开始弥散消失。   谢停云也同样一怔。   片刻之后,他忽然反应过来:那些毒瘴产生的真正原因,应当是被屠了全部的平景村!   宁沉同样也想明白了,想起那个不明不白就跑了的妖尊,脸色不禁沉了下来。   下次别给宁沉逮到,逮到宁沉必定找机会啃了那个玩神秘的妖尊。   那群妖族一看就是冲着什么东西来的,整个平景村除了一堆地缚灵之外就剩了个阿朝,村长的天赋是暂时绝对安全的空间,村长夫人的天赋是轻度的预知,宁沉不觉得这些东西对妖尊有用。   那就只能是阿朝了。   而阿朝此时轻轻拽了拽谢停云,小声说道:“哥哥,我跟你回去,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我不吃白饭。”   谢停云忍俊不禁:“我知道,你可有用了。等我带你回去见我师父,我师父一定很喜欢你。”   “你呢,就负责给我们放回溯,专门帮我们抓不认真修炼、偷偷溜出去玩的师弟师妹们,以及盯着某个手欠的魔尊看他有没有过来偷偷欺负我们宗门门口的吉祥兽石狮。”   宁沉:“……”   谢停云着重强调了最后一点,说道:“有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好吗?这种行为非常恶劣,需要得到严惩,而现在这个任务交给你了,阿朝。”   阿朝一听自己有这么多的用途,一下就不兴奋了,用力点头说道:“嗯!”   宁沉哼了一声,“谢圣子,你干脆直接报本座名字得了——还有,谁会专门跑过来就为欺负一只石狮啊?你太小看本座了。”   欺负石狮当然是顺带的,当然是逮着谢停云欺负才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谢追人不擅长说情话,但他很懂怎么拿捏小宁,比如如何让小宁吃不爱吃但很有营养的菜,小谢只需要向那道菜表示出足够的赞美和品尝,宁猫猫就会自动自觉把那道菜抢过去当着小谢的面开炫() 第28章   谢停云这个性格欺负起来真的很让人开心,虽然偶尔会翻车,但是并不妨碍宁沉恶劣的想法得到满足。   这次跌入无情鬼裂缝是一场意外,宁沉本来只是想找谢停云打一架就收手的,没想到魔界手脚闲不住的魔这么多,居然还真的给他们暗算到了。   不过后来他们可就没这么好运了,那些参与过伏击宁沉的魔族有一个算一个,等宁沉出去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他们算账。   宁沉接收到的原著剧情其实也没多少内容,大致都是围绕龙傲天男主如何收集炼天剑材料来展开,宁沉这个挑刺的大反派显然当得十分深入人心,整个流云宗估计都记住他了。   太好了,宁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而此时,宁沉脑海里突兀地想起了一道机械音:“隐藏剧情点平景村已完成,200积分已发放,请宿主注意查收。”   宁沉:“!”   他已经好久没有听见系统的声音了,系统014平常都被他关在卷轴里面,想说点什么都被宁沉屏蔽了,估计也就只有这种完成剧情点的时候才会无视屏蔽强制上线。   这一下就是200积分到账,宁沉瘪掉的积分库存瞬间充足了起来,宁沉一下就爽了。   别说,还怪有成就感的。   走个剧情简简单单的事情就能搞到不少的积分,这种事情宁沉乐意做,毕竟系统商城里面好东西这么多,宁沉来都来了,这不得都体验一下。   保命的积分充足了,宁沉整个人也松弛了不少。他舒舒服服地撩了一把乘风剑的剑穗,又掐了一把小屁孩的脸蛋,在谢停云反应过来恼怒地要抬剑拍过来前立刻拉开很长一段距离,愉悦道:“谢停云,后会有期。”   谢停云冷冷呵了一声,说道:“天骁,我们从此分道扬镳,将来碰见,我依旧不会对你心软或者手下留情。”   宁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巧了,本座也是这么想的。”   就在此时,宁沉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无尽林上方。   寂灭境的神识宁沉用得已经有些顺手了,此时他将神识放出去,几乎能够听见飘渺的人声从无尽林上方的裂缝传来。   宁沉和谢停云之前出平景村想要往外走的时候,其实依旧有些找不到路,这儿地形太过偏僻,荒无人烟,基本逮不到能够问路的人,百年前平景村还在的时候这儿还不至于这么荒漠,然而自从这里唯一的人迹也消失之后,此处真正成为了一座荒凉之地。   从平景村出来不远处居然能碰见一条宽逾百丈的河,那道河连河水都是黑色的,深不见底,一点波澜都看不见,其中的危险气息让宁沉都感到有些不适。   当时他们绕路走了,只是越往前走越荒凉,一眼望过去全是黄沙漫天,根本找不见通往人间的路,宁沉当时还在想要不然干脆想想办法从无尽林上面回去算了。   无情鬼裂缝里那些毒瘴致命又漫长,充斥着整道裂缝,是令人致死的一大原因,然而现在阻拦他们回去的最大阻碍竟然已经随着地缚灵们怨气的消散而自动自觉地消失了。   听上面这动静,居然有人在尝试下来?   宁沉略微诧异,转念一想,应当是谢停云的宗门来人了。   毕竟他们家的大师兄被自己抓走打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说人家不急是不可能的。   估计是上面守着呢,一发现无情鬼裂缝中的毒瘴都消失了,这就开始采取动作了。   宁沉见状赶紧撤离谢停云身边。   他现在这个状态和流云宗弟子一碰上,大概率得被他们围攻,然而宁沉的伤势还没好,又不好一上来就逮着谢停云宗门里的人啃,要不然下次谢停云不肯和他约架了。   这个状态被围攻,宁沉能打是能打,但对方如果有高阶修士,那他应对起来还是有点麻烦的。   系统014趁着强制上线的失效还在,于是开心地和它的宿主贴贴:“宿主,检测到你现在的状态不佳,是否购买一颗回魔丹恢复伤势和魔气?”   宁沉说道:“一颗多少积分?”   系统014答道:“只需要10积分就能拿下啦,这边建议宿主买一颗回回血呢!”   一听价格宁沉就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买,贵死了。”   系统014:“……”   系统014说道:“您可是有200积分呢!买一颗不碍事的呀。”   宁沉坚定拒绝:“不了,除非你送我。”   宁沉自从经历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点积分都不剩还只能求助一个小孩和一个鬼村的困境之后,宁沉就已经自动自觉地抠门起来了。   这一次阴差阳错地掉进无情鬼裂缝,运气好给他撞上了隐藏剧情点,下一次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宁沉就这点积分,随便花花就没了,不省着点用真不够。   反正等正道的人出去之后,宁沉再出去也行,到时候回到魔界,还嫌没有补给吗?   系统014犹豫了半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和宿主坦白,其实你有很多的积分,放开手脚用没关系。   他家宿主每次进入识海都不肯开卷轴,直奔商城买完东西就走,根本不理被关在卷轴里面的系统014,014想说点什么宁沉都听不见,凄凄惨惨地只能等到强制上线的时候才能和自家宿主说上几句话。   它若是直接坦白,宿主信不信是一回事,会不会被时空管理局发现又是另外一回事。   毕竟系统014本就是分配成为了宁沉的系统,但是它暗箱操作了一下,给宁沉换绑了系统000的系统商城。   宁沉重新绑定的系统商城和普通宿主绑定的系统商城不太一样,这个系统商城是系统000为了一个人的到来而专门改造过的,即使宿主积分剩余为0,也能够继续购买商城里面的东西。   积分余额只是表面的,剧情点完成后系统发放的,000为了这人过来之后能够随心所欲地买想要的东西,肝了好多位面快速任务攒的贡献值呢,全都兑换成系统商城里面的隐藏积分,就等着给宁沉用了。   再说,时空管理局的明文规定没有说不能一个宿主分别绑定两个系统,而且既然000能够光明正大地改造自己的系统商城,那是不是说明时空管理局的主神其实也默许了这个行为?   毕竟规则没有明令禁止来着。   系统014踟蹰了半晌,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对宁沉说道:“亲爱的宿主,其实您并不用担心积分不够,因为系统商城赠送了您很多的隐藏积分,您可以随便用,不用担心花完。”   宁沉一听就知道这系统又来诳人了:“真的吗?本座不信。你们时空管理局有这么好的事?商城里面的好东西放到世界外面卖,哪一个不能卖到高价,按你所说就这么送给本座了?”   宁沉可不相信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嗤了一声,说道:“骗人犯规也不用拿这种拙劣的手段来骗吧?小十四,亏本座还觉得你这个系统挺良心的。”   系统014:“……”   014差点当着宁沉的面哭了出来:“宿主,我没有骗你,是真的……你就信一次吧,买一颗回魔丹救救急,起码遇到危险您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呀。”   宁沉心道这系统还挺固执的,于是也没过多在这方面做争执,说道:“那等遇到危险再买吧。”   014:“……”   劝不动,根本劝不动。   有个十分有主见的宿主有时候也有非常大的弊端。   宁沉躲进了无尽林深处,背着裂缝正对着的地方,这个位置没有走远,以宁沉如今的视力,还可以看见抱着阿朝的谢停云正在保持警觉地远离裂缝上方可能会下来的人。   谢停云抱小孩的手法不是很熟练,但是看得出来应该也还行,阿朝乖乖地缩在谢停云怀里,小声仰头和谢停云说些什么。   这副模样引起了宁沉一些久远的记忆,他沉默半晌,忽地在脑海中问道:“小十四,问你个问题。”   正在失落画圈圈的014诶了一声猛地抬起头来,打起了精神:“宿主您说。”   宁沉罕见地迟疑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你们这个什么管理局……有没有什么功能可以看到别人下一世投胎后的生活?”   014:“啊?”   “目前暂时没有,不过可以想办法有。”014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宿主,您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吗?”   宁沉此时躺在某棵茂密大树上的一根粗壮枝桠上,他抬手垫在脑后,偏过头去,目光落在谢停云那张清冷的眉眼上面。   宁沉出神半晌,又将目光正了过来,看着头顶密不透风的绿叶,说道:“算了。不问了。反正人都死了,下一世怎么样都是下一世的事情了。”   希望他下一世投个好胎吧,别再摊上什么出生父母了。   014一听宁沉不问了,便又不由得急了起来:“您既然有放不下的人,为什么又不想知道他的消息呢?”   “是这样的,”014生怕宁沉失去兴趣,连忙解释道,“我们时空管理局只有一条时空规则,那就是付出换所得。”   时空管理局是某种凌驾于现世的时空规则,原则上所有被拉拢过来的魂灵想要什么都可以和管理局里的主神许愿,并且用相应的付出来换得。   愿望达成的难度越大,需要付出的代价便越大。   而所谓的代价,一般都是指依靠演绎位面世界的剧情所获得的贡献值。   理论上来说连炸掉时空管理局这种愿望都可以向许,但是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可想而知。   宁沉可算是听懂了它们这个时空管理局是个什么东西。   理论上来说,宁沉被拉进来演绎角色推动剧情发展,完成后能够继续“活着”,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付出换所得。   “所以呢?”宁沉耸了耸肩,说道,“我已经死了,那个小孩也死了,就算再怎么样那也是前世的事情了。”   “既然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自然也不需要再继续牵扯太多了,早死早超生,操心这么多做什么呢。还有,先声明一下,你们给的演绎任务要是很离谱,本座随时跑路。”   “……”014是真怕他跑路,连忙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很简单的,您慢慢做。”   014最后慢慢说道:“宿主,您说,您放不下的那个人会不会也希望您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呢?”   “既然他的愿望已经达成了,那无论他现在身处何地,又面临着什么,都应该会很开心吧。”   “……”   这系统说话还怪好听的,宁沉承认自己被说动了。   宁沉忽然觉得他可以认真试一下,起码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要跑路了。   半晌,宁沉轻哼了一声,说道:“谁放不下了?会不会说话啊小十四,作为一个系统不懂人类情感,不会说话都没关系,可以学,本座今天心情好,免费教你。”   014:“……”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小十四学到的第一课,是某些人类宿主当真是一种阴晴不定的生物:)   宁猫猫:(遇到困难摆大烂)(有人想他好好活)(算了这烂也不是非摆不可) 第29章   014第一次差点被自家宿主气哭。   宁沉却懒得管这么多。   他盯着无情鬼裂缝处的动静,听见那边传来的声音越发清晰,开始思考着自己要怎么从这里出去。   宁沉手里有积分,搞个法器从裂缝飞上去也行,但是宁沉现在抠惯了,有点舍不得,于是开始打起了谢停云他们的主意。   宁沉开始暗戳戳许愿流云宗的人们下来的时候最好带点什么法宝,能供好几人一起上去的那种,这样的话宁沉还能隐藏气息偷偷溜上去蹭一趟。   然而从裂缝上下来的第一个人,却不是正道的任何一个弟子,而是宁沉许久没有看见过的魔族——   阿奎。   阿奎无声落了下来,新的战斧握在手里,警惕地环绕四周,迅速撤离了落下来的出口,避免和身后下来的流云宗弟子们发生冲突。   宁沉下意识皱了皱眉。   他敛了周身的气息,阿奎自然找不见他,阿奎找了一圈连人影都没找到,于是只好放了一道传讯魔息出来。   这是魔族表示臣服的一种手段,单向的传讯能够被需要传讯的目标收到,但是阿奎却无法知道那人身在何处,又是否愿意接收他的传讯。   于是阿奎只好试探着用传讯魔息说道:“尊上亲启。阿奎带着两枚空冥期魔核前来接应尊上,若您不愿现身,阿奎便将两枚魔核放出来,您自行取走便可,阿奎不敢打扰。”   宁沉:“!”   看看看看,这是什么来了,是他的魔核补给!   阿奎说完之后,不由得顿了一下,随后深深低下头去,说道:“尊上恕罪,阿奎擅自做主杀了那两个空冥期的魔族,还请尊上责罚。”   阿奎放下魔核的地方恰好离宁沉栖身的大树不远,宁沉抬手把阿奎放下的两枚魔核收了过来,他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于是阿奎一下子就发现了宁沉。   阿奎猛地抬头,看见鎏金玄衣的人随意地支着腿倚在大树上,脸上欣喜神色一闪,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说道:“多谢尊上!尊上肯信任阿奎,阿奎必当万死不辞!”   宁沉捻着那两颗剔透的血红色晶体看了半晌,挥了挥手,说道:“其实也也不用这么客气。”   阿奎这趟补给来的真及时,着实惊喜到了宁沉。他之前掉下来的时候还在想那两个没死透的空冥期魔族出去可能就要被别的魔捡漏了,没想到是被阿奎捡了。   还亲自给他送过来了。   好东西,好下属!   宁沉也没客气,手中的魔核化作流光钻入宁沉的手心,过了半晌,他感受到身上的两处伤口开始愈合,于是终于满足了。   宁沉目前吃过的最好吃的就是那个妖尊的神识了,魔核味道其实还行,主要是够补,两颗空冥期的魔核够他恢复大半的伤势,剩下的不痛不痒,基本不用怎么担心。   一下就省了10积分!   此时无情鬼裂缝上面逐渐下来了许多流云宗的弟子,他们统一白衣佩剑,一落地就开始搜寻周围警戒四周,打头的是一个中年修士,看服饰应该是掌门人之类的。   宁沉翻身下来,说道:“你怎么下来的?能上去么?”   阿奎道:“尊上其实可以直接踏空上去的……对了,您的长枪,阿奎也给您收着了,在这。”   宁沉见他当真把自己丢了的银白长枪小心翼翼地取出递了过来,于是对这个捡来的下属当真不要太满意!   宁沉十分满意地拍了拍阿奎的肩,愉悦道:“谢了,帮了本座好大的忙。”   阿奎腼腆又开心地笑了笑,“尊上何必与阿奎说谢呢?能帮上尊上已经是阿奎最大的荣幸了。”   现在宁沉几乎恢复到了全盛时期,手上又有武器,就算流云宗来人了也不足为惧。   这还怕什么呢,直接横着走。   宁沉走之前,还特地抬眼扫了一圈,手中长枪蓦地飞了出去,穿过重重树影,精准地刺穿了一片落下的树叶,最后钉穿了谢停云上方树干上,对一人一小孩蠢蠢欲动的蛇。   谢停云抱着阿朝旋身离开栖身的大树,收回了将要出手的乘风,他看了看那只已经断了生机的毒蛇,又凝神望过来,眼底情绪不明,说道:“又做什么,魔尊大人?”   宁沉一开心就很好说话,抬手又把长枪召了回来,说道:“不做什么,试一下本座失而复得的武器,甩来甩去好玩。”   谢停云:“……”   宁沉大抵真的是闲不住,临走前还非要丢一下长枪吸引一下谢停云的注意,轻哼道:“真走了,谢停云,等本座寻完仇,找你约架如何?”   谢停云看着自家宗门的弟子往这边赶来,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说道:“你快走吧魔尊大人,废话这么多。你既然来了,我不都是要应战的么。”   总不能就放着一个寂灭境的大魔在他们宗门口杵着吧,多吓人。   宁沉自动自觉地将谢停云的话翻译成答应的意思,于是洒脱转身,带着阿奎走了,说道:“后会有期!”   宁沉大摇大摆地直接现了身,阿奎知道自家尊上的实力,便也跟在宁沉身后。   倒是一堆时刻戒备的流云宗弟子一看见宁沉便惊吓过度般纷纷亮出了武器,冲宁沉戒备大喊道:“魔尊天骁,你把我们大师兄怎么了?若是我们大师兄有个三长两短,流云宗誓死与你为敌!”   宁沉点了点头,甚至还好心地给他们指了个方向,恶趣味地说道:“本座把你们的大师兄吃了,剩个骨头架子在那,自己找吧。”   流云宗众弟子:“!!!”   谢停云:“……”   一干弟子直接红了眼睛,片刻之后竟是不管不顾地直接冲了上来,悲愤地说道:“我要你偿命!”   这些弟子们的修为在宁沉面前根本不够看,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宁沉也懒得跟他们对上,于是直接踏上了自己的长枪,愉悦道:“偿命就不必了,小屁孩们,后会有期,本座下次来你们宗门做客的时候,好歹行一下待客之道,倒杯茶也行呢。”   流云宗的弟子们差点气疯了。   “住手。”   “等一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属于无奈现身的谢停云,另一道则威严而苍老,带着浑然的威严,一听就是身居高位的掌权人。   那人分开流云宗弟子们,走到了人群面前,看样貌年龄大概得四五十往上了,鬓边灰白,下巴处蓄着长胡须,一双精神矍铄的眼睛看向宁沉,沉声说道:“天骁,你既没有恶意,何必恐吓老夫门下弟子们。”   宁沉道:“本座乐意,不行啊?”   道灵真人重重哼了一声,很是看不惯宁沉这么张狂的样子,说道:“天骁小儿,休得狂浪!”   “老古板,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好为人师啊。还休得狂浪,你们总不能一直是夹着尾巴做人吧。”宁沉最喜欢气老古板,闲闲说道:“你在教本座做事?”   阿奎附和道:“尊上说的是。”   道灵真人:“……”   宁沉气完了人,也不看道灵真人难看的脸色,心满意足地带着阿奎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无尽林,从上方裂缝离开了。   谢停云快步走了出来,师弟师妹们见他完好无损甚至还怔愣了好一会,回过神来差点哭了:“大师兄!”   “大师兄呜呜呜呜你还活着,太好了。”   “可恶的魔尊!”   谢停云哭笑不得。他已经习惯了宁沉时不时就要冒出来的恶趣味,此时他放下阿朝,道:“师父,弟子无事,不必担心。”   道灵真人哼了一声,道:“没事也不知道传个讯息回来。”   谢停云轻咳了一声,心虚地说道:“这不是有魂灯在呢,弟子没想这么多。”   每个弟子在本宗都存有一盏魂灯,魂灯的燃烧状态会随着本人的生存状态而变化,谢停云失踪这些天以来魂灯从近乎黯然熄灭,再到一点火苗依旧顽强燃烧,最后逐渐回稳,着实让大家担惊受怕了一路,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把谢停云的魂灯吹灭了。   直到这时,众人这才注意到谢停云牵着的阿朝,不由得大惊:“大师兄,你被魔尊抓走这么久,怎么还带了一个孩子回来?!”   “什么!什么什么!大师兄有孩子了?”   “啊??我怎么记得大师兄无心情爱啊,之前那个当众向大师兄表白的女修不是都被大师兄冷淡拒绝了吗,怎么这次出去一趟连孩子都有了?”   “是啊,魔尊前不久还因为这件事情发过疯呢。”   “这孩子不会真是你的吧大师兄,你快说话啊急急急急急!”   谢停云:“……你们倒是给我点说话的机会啊。”   这群师弟师妹们围着谢停云叽叽喳喳,谢停云根本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他见这谣言当着他本人的面越传越离谱,甚至连师父都惊疑不定地看了过来,于是谢停云无奈地扶额半晌,不得不出声说道:“冷静,冷静一下,不是我的孩子,别乱传谣言。”   弟子们纷纷拖长声音噢了一声。   谢停云:“……”   谢停云:“你们为什么听起来还挺遗憾的?!”   阿朝乖乖地牵着谢停云,见大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自觉地挺起了脊背:“师父好,师兄师姐好。”   他不知道怎么称呼眼前的人,于是干脆也跟着谢停云一起喊人。   道灵真人目光落在阿朝身上,沉了目光:“半魔?”   阿朝牵着谢停云的手一紧。   眼前这个中年修士一看就是修为高深的样子,阿朝毕竟有一半的血属于魔族,很难不对他紧张起来。   人族毕竟被魔族害得落到如今式微的境地,讨厌魔族也是正常的。   谢停云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慌,他简单地说了他这一路以来发生的事情,最后说了想把阿朝带回宗里的想法。   道灵真人沉吟半晌,大手一挥:“准了,天赋是回溯是吧?正好那群小兔崽子们天天就想着怎么溜出去玩,你来的正好。”   弟子们:“……”   弟子们哀嚎:“啊!!别啊师父!!!”   阿朝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一个半魔,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被流云宗的人接受了。   沉默半晌,阿朝却有些笑不出来,他低下头去,牵紧了谢停云的手,小声说道:“谢谢。不过,你们真的不介意吗?”   谢停云没说话,倒是旁边的一个师妹笑嘻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嗐了一声:“本来现在人魔两族关系就紧张,半魔已经很少见了,都是夹着尾巴不敢出来,但出身什么的,也不是你选的呀。”   师父身后的弟子们见阿朝莫名低落,哎了几声,纷纷过来捏小孩脸蛋,故作生气地说道:“你完了,到时候你晚上睡觉一掀开被窝,里面都是白天被你用天赋抓出来的倒霉蛋。”   阿朝破涕为笑:“……”   道灵真人捻了捻胡须,说道:“好了,此处不宜逗留,既然停云没事,那就回去吧。”   众人纷纷御剑上去,过程中不知是谁又提到了宁沉,恨恨说道:“那个魔尊好可恶啊,他当时骗我们他把你吃得剩个骨头架子的时候,我们真的很难不信啊!!”   魔尊靠一个掠夺天赋横行霸道,几乎就相当于随时随地能够找到补给,因而把大师兄吃得一点不剩什么的,还真有可能发生的啊!   气死了气死了。   幸好大师兄没事。   “……”谢停云无奈道,“没办法,他就这个脾气,非要吓吓别人才罢休。”   “不过……”有师弟吐槽道:“好奇怪啊,他为什么救你,明明之前很想大师兄你死来着,不会是之前和你打架的时候脑子被打坏了?还是被人夺舍了?”   “嗐,有什么好惊讶的,那个疯子不一直是这种喜怒无常的性格吗,不发疯的时候过来找大师兄不痛不痒阴阳几句,也没见他把大师兄怎么样,发疯的时候你们也都看见了,打成那样,大师兄都差点死了。”   道灵真人听见死这个字就重重哼了一声:“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掌嘴。”   弟子们已经习惯了:“该掌该掌,呸呸呸,大师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谢停云:“……”   谢停云迟疑了半晌,想起之前他们交手的时候,自己带伤的情况下却依然和宁沉打成平手的事情。   当时谢停云想的是魔尊经常喜新厌旧爱换武器,因而总是没有多顺手,上次刺穿他琵琶骨的那把琵琶钩也是第一次在谢停云面前用。   然而宁沉的喜怒如同一道鲜明的色彩,无论是谁靠近都能感受到其中鲜活而真实的情绪,喜怒爱憎都泾渭分明,与曾经那个阴晴不定一身阴郁的人实在不太相同。   “我觉得魔尊那个疯子做什么都没什么好奇怪的,你看,刚才他还骗我们把大师兄吃了呢,什么恶趣味!”   “是啊,我也觉得,你看他玩大师兄玩的多开心啊,估计是觉得打打杀杀没意思,逗大师兄有意思?我觉得这很说得通,毕竟其实我也很想逗……”   谢停云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弟子瞬间改口说道:“对不起师兄我不想我一点也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   宁猫猫:喜欢抓走一些别人的大师兄来揉捏搓扁狠狠盘,最后再一口吃掉^^ 第30章   “反正不管怎么样,这应当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大师兄也都还活着嘛。”   这一点倒是确实。   不论天骁到底是被夺舍了还是被什么东西砸坏了脑袋,总之如今这个事态,显然不是一件坏事。   无论谢停云愿不愿意承认,这样的魔尊其实当真不讨人厌。   ……除了某些恶趣味发作的时刻。   一群人御剑缓缓上升,逐渐能够看见头顶落下的天光。   无情鬼裂缝下的毒瘴在前不久自动自觉地消散了,一直守在上面的流云宗众人自然也抓紧手脚迅速下来寻人。   幸而事情并不算糟糕,遇见了魔尊但没有伤亡,还成功找回了大师兄。   流云宗这边一片欢呼,谢停云却沉默半晌,忽地低声说道:“师父。”   道灵真人转过头来:“嗯?”   谢停云想起那条被银枪钉穿的毒蛇,说道:“魔心……是不是必须要取?”   道灵真人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怎么了,停云,你心软了?”   “……”   谢停云偏开头,低声道:“并未。”   道灵真人说道:“停云,为师以为你明白你肩上担着什么。”   谢停云默然低头,道:“停云明白。”   “从你答应入我门下,并且愿意担起炼天剑开天门的责任之后,你就应当知道,魔心是这一环必须具备的,缺了什么都能找平替,唯独那一颗大魔经过雷劫洗礼后磨练而出的魔心不能缺。”   谢停云忍不住说道:“是不是只需要魔心就行了,不一定要某一个魔族的?”   道灵真人点头,道:“是。但你能找到除了天骁之外,还有谁炼出了魔心么?”   不等谢停云回答,道灵真人便替他说了:“没有。”   “你以为开天界只是福泽人族吗,不。你看魔界盛大这么久,除了一个几百年前出世的天骁,哪里还有别的魔族名号能传到我们耳朵里?没有。”   “事实上,自从上一届魔尊选择征战四方,污染掉人族两条大灵脉后,魔界便也不再出现新的高阶魔族了。”   道灵真人眼神锋利:“魔族看似强盛,可是同样在走下坡路。只有打破飞升的门槛,维持三界平衡,各族才能生生不息。”   他这个徒弟无疑是聪慧过人的,有些道理并不需要道灵真人说出来才明白。   道灵真人叹了一口气:“停云,你心软了。”   “……”   “我只是,”谢停云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只是想起,自从天骁出世以来,除了经常莫名其妙找弟子麻烦之外,其实并未对人族做过什么。”   既然如此,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去夺人性命来铺路?   道灵真人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道:“是啊,光顾着逮你杀你去了,才没别的力气对人族做什么呢。”   谢停云:“……”   谢停云带着阿朝站在乘风剑上,一旁的阿朝听完了全程,也沉默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谢停云的衣袖,说道:“哥哥,你们一定要杀那个黑衣哥哥吗?”   可是当时在阿朝家里的时候,两位哥哥明明还是还玩笑般掐了很久,那是阿朝家里最有生机的时候。   谢停云没有回答。   他回答不了。   道灵真人第二句“你心软了”分明是一个肯定句。可谢停云扪心自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心软,为什么要心软。   除了小时候在母亲身边相依为命的日子之外,剩下的日子,谢停云都是在流云宗度过的。   母亲早逝,他一个人在陌生的大宗门里,遭受过打压排挤,也感受过护短和撑腰。   谢停云知道师父当初收他为徒,替他安顿母亲,目的就是看中了他根骨极佳,有希望担下人族的担子,长大以后能够替他破开天界的大门,打破飞升门槛,好让师父在寿命将至之前能够突破,再寻生机。   师父很功利,可是师父对他也是真的好。   矫情一点地说,对于谢停云而言,这里已经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脱离的世界了,它变成了一个和家一样重要的存在。   他注定要放弃什么。   道灵真人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停云,有些陈年旧账是算不清楚的。你对他心软,谁会对我们心软呢?你以为他无辜,可是没有前几任魔尊大肆征伐,侵占领土,以及靠着污染后的灵脉养出更多的高阶魔族,他如何能达到今天这样的高度,坐上高位受万人敬仰,在三界横行霸道?”   “……”   道灵真人抬手按住谢停云的肩,沉声说道:“停云,这是无法避免的。既然你下不了手,那老夫可以替你担下这罪责。你还年轻,这样沉重的世仇和责任压在你的肩上,确实对你不公平。”   “老夫这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子呢,”道灵真人稳稳落了地,收了飞剑,叹道:“就无所谓吧。”   阿朝抿了抿唇,只是抱紧了谢停云的手臂,再未开口。   *   人族圣子被魔尊抓走失踪数日,最后又平安归来这件事情在修真界轰动了好一段时间,大家私底下众说纷纭,已经传了不下几十个版本,最终纷纷达成共识,也许这两个不共戴天的宿敌之间,有点什么不为人知的猫腻。   毕竟人族圣子重伤无力之际落入魔尊手里,居然什么事都没有,最后还平安归来这件事情本就非常不正常,说这两人没点什么谁信啊?   宿敌变道侣的剧本在民间那是相当受欢迎,如今又有现成的素材出现,自然养活了一大批写书人和说书人。   还有人族圣子带回流云宗的那个小孩,听说才十一二岁,生的乖巧又可爱,嘴甜会哄人,还是个如今极其少见的混血半魔!   圣子,人族的。天骁,魔族的。   这不就对上了么这不是!   据说流云宗的弟子天天逮着那小孩玩,说是越看长得越像圣子和魔尊一起生的,于是乎外界又炸了一轮。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两位男子结成道侣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男子受孕还是有些罕见的,但罕见却不代表不存在,毕竟有需求便有供给,有些宗门甚至会定期产出少量的男子受孕丹,基本是供不应求。   至于孩子的年龄也很好圆,若是两人进了个时空流速不同的秘境,再在里面阴差阳错地相知相爱,最后通过某些可行的手段诞下子嗣,也不是不可能。   总而言之,就是他们磕到真的啦!!!   而这些传闻和话本基本没人敢舞到两位正主面前,道灵真人甚至私下警告他们不准传入流云宗,因而谢停云回到宗门休养了几日,每日看看小孩养养旧伤,宗门事务师父在处理,谢停云的日子倒也过得蛮清闲。   而宁沉出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阿奎带路,回魔界狠狠地吃了一顿自助餐。   那些在无情鬼平原上伏击宁沉的魔族在魔界里躲了许久,就等着魔尊死了的消息传来,结果最后传来的却是魔尊安然无恙地闯入魔界,并且大肆放言那些参与过暗杀魔尊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事实上宁沉当真记仇得很,并且说到做到,魔界虽然广阔,可是寂灭境大魔的神识更为广阔,只要阿奎守住魔界入口,宁沉便如同关门打狗,瓮中捉鳖,想揪出那群躲藏的魔族们几乎是易如反掌。   宁沉不是什么好人,既然来到了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那他就会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来。   既然他们没能沉着宁沉虚弱杀死他,那死的便会是他们自己。   别说,还是魔族的魔核好吃一点,起码比妖丹好多了,吸收转化率还高,吃到后面宁沉都有些希望底下的魔族可以多多参与暗杀他几次,这样宁沉就有理由正大光明地自助了。   然而魔尊被伏击不成反杀所有异己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魔界,如今的宁沉正值全盛时期,又来了一次杀鸡儆猴,自然没有魔族敢来他面前触霉头。   宁沉无聊地逛了几圈,最后还是决定去找谢停云约架。   按照剧情,近日应当会有个秘境开启,里面有什么上古灵兽千年灵草稀世宝石之类的,资源稀有高级,四海八方都会来人。   到时候谢停云会带着宗门弟子们一同进入秘境历练,最后谢停云会拿到一种能用来炼天剑的材料,那些灵兽灵草宝石什么的都会落入男主手中。   而宁沉这个大反派要做的,自然是前往秘境之中,扰乱正道弟子的历练,装腔作势地把各宗门进来的小崽子们吓走一批,为男主减少竞争对手。   按照剧本,男主在这里将会碰见许多有眼不识泰山的恶毒炮灰,在炮灰对他表示不屑和嘲讽之外狠狠打他的脸,用实力光明正大地破了炮灰的阴谋,并且当着他们的面拿到了珍惜资源。   其实准确一点来说,里面好的资源本来就会落到谢停云手里,宁沉这么做不过就是为了让剧情更简单一点罢了。   是的,宁沉坚信,只要把谢停云的对手都赶走,剩下的自然就简单了。   自己这个最大最恶毒的炮灰顺势假装一下,哪里还有人抢的了男主的东西?   剧情这不能就圆满完成了么!   宁沉甚至还能借着扰乱正道弟子历练的由头找谢停云打架,他都算计好了,到时候在打架的过程中还能顺便把谢停云要的什么石头劈下来,还省得谢停云找来找去浪费时间。   很快就到了女娲秘境开启的时间。   这是一个地级秘境,大约几十年便会开启一次,而且难度最多中等,但是珍稀宝物掉落的概率却比其他地级秘境高许多,很适合各家过来探索一手。   当日,修真界无数大大小小的宗门都派了弟子过来,每一队等在女娲秘境门口,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女娲秘境里面的东西大多都还不错,就算是小门小派进去,只要有自知之明不和大佬们抢珍稀宝物,只在边缘闯一闯捡一捡也能收获颇丰。   当日,谢停云作为领队,带了一队大约十二三人的流云宗弟子进入了女娲秘境。   谢停云带出来的弟子主要分两种,一种是资历足够,想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在女娲秘境里面捞一把好东西的金丹和元婴,另一种是资历不太够,因而保险一点跟在谢停云身后,在大师兄的庇护下闯一次地级秘境。   然而当谢停云带人刚从秘境入口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眼熟的不速之客。   鎏金玄衣的男人看着谢停云和他身后一群小崽子们,微笑着打了声友好的招呼:“谢圣子,好久不见啊。本座不请自来,你应当不会介意吧?”   所有进入秘境的正道弟子一进秘境,看见的不是满地宝物或是稀有灵草,而是一个闲闲躺在树干上的寂灭境大魔!   大魔甚至还冲他们微笑着打招呼!   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情更让人炸裂的了。   谢停云神情瞬间变得微妙:“……天骁?”   “看来你们很欢迎本座的到来,那真是太好了。”宁沉自信点头,感慨地说道:“本座已经八日没有同你们谢圣子见面了,真是颇为想念啊。”   “……”   所有正道弟子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极其妙不可言。   谁再说圣子和魔尊不是真的,头都给他打爆!!   作者有话要说:   宁猫猫:有架打啦!好耶!   正道弟子:有糖磕啦!是真的!我tm吃吃吃吃吃吃   小谢:6 第31章   只有两位当事人没想这么多。   “魔尊大人屈尊降贵来一个地级秘境,总不会只为了谢某一人而来吧。”谢停云看着悠闲地抛着巴掌大银枪的宁沉,说道,“你想做什么?”   宁沉接住银枪,讶异地道:“谢停云,你装什么傻,若不是你要带着这群小崽子们来秘境,要不然本座凭什么会跟过来,吃饱了撑的?”   谢停云:“……”   正道弟子们:“……”   “本座那天问你,还能不能来找你打架,”宁沉道:“你不是说本座想来就能来么?”   谢停云扶额,说道:“天骁,现在显然不是个好时机,出去再说行不行?”   他还得看着这群师弟师妹们,腾不出手和宁沉打。   宁沉轻哼一声,说道:“不行。”   以上对话放在两人耳朵,分明是十分正常的,然而落在正道众人耳朵里的时候,却总有种让人忍不住拽着当事人衣领狂摇呐喊的冲动。   为你而来、想来就能来、出去再说什么的……一听就不是什么清白的话吧。   宁沉盘腿而坐,手中灵巧翻转的长枪倏地朝着正道众人飞去,擦着最前面人的靴尖深深地钉入了土地里面。   这一突发的动作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宁沉歪了歪头,说道:“约架归约架,本座奉劝你们一句,这个秘境难度大,你们这群初出茅庐的小崽子们可不适合进去历练,听人劝,有命活,现在出去还来得及,下次找个安全保险点的秘境再来。”   正道弟子们刷地一下就炸开了锅。   喜欢看些话本的多是宗门中年轻的小辈,领队的修士们倒是不怎么在乎所谓的传闻如何,如今当触及到了利益的时候,他们便坐不住了。   “什么意思?你这是要我们全部出去?”   “我宗奉命前往女娲秘境,岂能因为你一句之言就轻易放弃?”   何况在来之前,各宗门的情报显示的都是这个秘境的难度仅仅只是中等,因而正好适合把弟子们扔出去历练一下。   所有地级秘境的产出和危险程度是相对应的,一般有一个相对的阈值,比如往常女娲秘境产出的最稀有的物品最多是四五阶的天才地宝,最常见的则是一二阶的,难度常见且中等。   而这一次,女娲秘境里面会刷出一个六阶的宝物,是用来给男主炼制天剑用的专属材料。   秘境的难度等级会发生浮动,秘境之中产出的宝物越高阶越稀有,相应的伴生兽自然更高阶,整个秘境的难度自然水涨船高,原剧情之中金丹以下基本全军覆没,只有男主一人能够全身而退。   因为男主拥有大乘期的修为,所以才能够应对得了这种难度的秘境,而一些高级珍宝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男主手里,说难听点,其他人再怎么努力,有些东西注定只会是男主的,他们只是陪跑罢了。   宁沉这个大反派在关键时刻就有作用了。只要把人统统吓跑,自然就不会出现伤亡,也正好省了什么炮灰挑衅打脸的剧情,早点拿完宝物早点走人,宁沉还等着谢停云赶紧干完正事能和他约架呢。   然而显然正道弟子们都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   宁沉说的和各大宗门们获取的情报消息不一致,众人一时之间也不可能完全相信一个魔尊的话,于是不尴不尬地卡在了中间。   谢停云蹙眉说道:“你的意思是,秘境难度会增加?”   宁沉道:“是的。让你的小崽子师弟师妹们赶紧回去,不然若是出不去了,就凭你,也不一定能护住他们。”   谢停云抬眸看了宁沉一眼,似乎是在沉思,他身后的师弟师妹们见大师兄似乎当真在考虑,于是凑过来小声说道:“大师兄,我们听你的,你说撤我们就撤,但是他是魔尊诶,你道……魔尊的话可信吗?”   谢停云不知在想什么,回过神来,疑惑道:“什么道?”   师弟师妹们擦着冷汗解释道:“没有没有,我是说……是说你到底敢不敢信一个大魔嘴里说出来的话。”   谢停云没多想,低低哦了一声,便略过了这件事情。   谢停云其实也在犹豫,毕竟他也只是和宁沉在一个鬼村里面被迫相处过一小段时光而已,若说了解,倒也谈不上。   但是堂堂大魔,一般也不屑于来地级秘境。   谢停云好歹是大乘期的修为,若不是要带着师弟师妹们过来里面,否则他一般都去天级秘境。   地级秘境里不会有大魔感兴趣的东西,那宁沉为什么来这里?   总不能真是为了找他打架吧?   这太扯了!   不过,明知道谢停云要带队进秘境,还要过来横插一脚故意捣乱,这倒是挺符合宁沉的性子。   谢停云抬眸看了宁沉一眼,说道:“你认真的?”   宁沉眉目疏朗,把巴掌大的长枪收回来后,愉悦地在指间地转着:“当然。本座什么时候骗过你?”   谢停云抿了抿唇,说道,“流云宗弟子听令,撤出女娲秘境,回宗待命。”   这次肯跟着谢停云出来的弟子们对他的服从度自然高,也没问为什么谢停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是齐声道:“是。”   不过在临走之前,师弟师妹们还是凑了过来,说道:“大师兄,你不走?”   宁沉哎了几声:“你们大师兄可不能走,走了本座怎么办?本座可是等他等了好久,就盼着你大师兄空闲这几日呢,你们呢,就行行好,让一下,啊,到时候本座准把你们大师兄全须全尾送回来,可以吧?”   流云宗弟子:“……”   这是在当众要人当众调情吧,这一定是吧?!   流云宗弟子们目光奇妙地看了宁沉一眼,当真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伤心。   他们其实也不太明白这两人怎么就忽然走到这一步了,分明几天前他们大师兄和魔尊还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才失踪了几天啊,这一回来,两人就开始当众调起情来了。   虽然磕起来是真的好磕,但是大师兄是他们家的啊!   流云宗弟子们对魔尊的坏印象已经深入人心,此时骤然扭转得过于彻底,师弟师妹们一想到这个可恶的家伙将来真的要当他们大师兄的道侣,就有种世事变化无常的感觉。   这件事情就跟听闻一条锦鲤吃了一只虾米后变成了龙神强抢天帝翻云覆雨后两人携手一同飞升人间一样离谱,八竿子压根打不着一块去。   太炸裂了,想想脑子就要飞了。   不过毕竟是大师兄看上的人,不管之前口碑再怎么差,这以后总归也是大师兄的人了,他们这些做师弟师妹的总还是要尊重一下的。   ……不就是他们大师兄逮了一个高阶大魔回来当道侣么!   算了没问题他们能接受的。   其他宗门的人见流云宗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信了宁沉的话吗,就这么准备撤退了,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不是吧,你们来真的啊?”   流云宗的弟子们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正道弟子们面容扭曲了一下,说道:“不是……他是魔尊诶,他之前对你们大师兄穷追猛打成那个样子,你们居然就这么信他了??”   “你都说穷追猛打了嘛!这还不够证明魔尊的真心?爱屋及乌,我觉得他不至于骗我们的。”   宁沉:“?”   谢停云:“?”   是错觉吗,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呢。   “那可是我们大师兄的道……到哪里都要打一架的宿敌!人家什么境界,我们什么境界?一个金丹期的修士说天会塌下来,我只会说他在做梦,然而寂灭境的大能说天会塌下来,我跑的比谁都快。”   “就是。说不准人家就是发现了什么呢?反正别的秘境又不是不开门,缺这一个也死不了,溜了。”   正道弟子们:“……” 第32章   流云宗的弟子们说做就做,确认大师兄要留在女娲秘境内后,便由队伍内修为最高的领着一个个出了秘境。   其他宗门的弟子就这么看着他们干脆利落地出去了,除了有些怀疑人生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宁沉见状实在有些不耐烦,收回的长枪又被他转了起来,蠢蠢欲动地寻找着下一个飞出去的目标,他说道:“走不走?再不走本座可就动手了。”   正道弟子:“!”   “魔尊!你行如此霸道之举,就不怕自己遭到报应?”   “我宗需要之物就在女娲秘境,怎么出去?”   宁沉啧了一声,说道:“命重要要是宝物重要?本座不管,谁敢留下来,就算过得了秘境,也过不了本座手底下。”   宁沉道:“不想死的就赶紧出去,敢赌本座手下留情放你们一马吗?”   他手中的长枪倏地又飞了出去,这次对准了修为最高的那个领队,堪堪擦过那人的脖颈。   那个领队再怎么不够看,那也是元婴期的修士,居然连躲都没来得及躲!   领队修士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直到宁沉当真威胁般动了手,正道弟子们这才从看戏磕糖的状态中懵然惊醒。   磕糖是一回事,真的对上了魔尊天骁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   三界中流传的玩笑归玩笑,但当真的对上宁沉那双暗红色眼眸的时候,他们才能够感受到那股无处不在的压迫感,以及随时都有可能丧命在这个疯子的死亡恐惧之中。   幸运的是,一些毁天灭地的大魔王和清冷人族圣子的强制爱你追我逃恨海情天文学非常之香,且许多有名的写书人都爱产粮,根本不愁吃饭。   不幸的是,毁天灭地的大魔王现在就在他们面前,并且用一副你们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本座等会就将你们统统都鲨了的表情盯着他们。   “……”   正道弟子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家宗门的领队。   领队修士见魔尊来真的,于是犹豫了半晌,还是选择往宗门发了条传讯说明情况,并且请求下一步。   一个地级秘境在高阶修士眼里当然算不上什么,然而对于更普通的修士宗门而言,同样也是几十年难遇的机遇,若是能够抓住这个机会,活着从秘境里面出来,带出来的东西绝对够他们这个阶段的修士宗门获益极大。   等到下一个地级秘境开启,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魔尊在这,就算他们坚持不肯退出,先不说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若是高阶大能闲来无事要针对他们搞破坏想让他们血本无归,那可太容易了。   说到底,就是实力不允许,若是他们这次来了像谢停云这样实力强悍又有名望的领队,还怕什么魔尊呢!   流云宗的弟子们基本上都走得差不多了,谢停云确认他们当真离开了之后,这才走到了宁沉身边,说道:“你怎么就一定知道秘境的难度会增加?”   宁沉笑眯眯道:“本座知不知道,有这么重要么?你还不是让你家那群小崽子们回去了,现在才来和本座确认,是不是晚了点。”   谢停云:“……”   谢停云一时之间竟不知他是恶趣味发作还是什么,拧眉道:“天骁,你若会拿人命开玩笑,当初就不会愿意为了一群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村民踏出防御大阵了。这个秘境对于他们来说虽然重要,但也不是十分必须且急迫。”   所以谢停云权衡之下,还是让师弟师妹们回去了。   宁沉惊奇道:“其实本座也没想到你会信。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魔族是什么会顾及人命的大好人一样,本座是不是要谢谢你为魔族洗白名声?”   谢停云:“……”   谢停云忍了忍,耐心说道:“天骁,说人话是不是很难。”   “嗯哼,”宁沉愉悦道,“本座是魔诶,说什么人话?”   “……”   谢停云拒绝和宁沉继续沟通。   不过得到了这样的态度,谢停云反倒莫名安心了。   天骁就爱跟人对着干,他说的话反着来大概率没错。   玩完别人家的大师兄之后,宁沉心情愉悦了不少,看这群不识相的正道弟子们也没这么凶神恶煞了,他说道:“你们宗门行不行啊,发个讯息这么久没个回应?”   那个被长枪擦过颈间的领队仍然在等宗门的来信。往常探索一次地级秘境能够得到的珍稀宝物,起码足够支撑一个中小宗门生存数十年,若是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他们短时间内肯定没办法再找到另外合适的地级秘境了。   更何况,相比于相信一个从来没有交际,甚至还有着种族世仇的魔尊,他们其实更愿意相信自家宗门探测出来的情报。   领队面色略微难看地说道:“魔尊,你该不会是随便找个由头,想要独占整个女娲秘境吧?”   宁沉手里的长枪转腻了,又想伸手去勾谢停云的乘风玩,被谢停云不轻不重地拍掉了手。   宁沉收回手耸了耸肩,听见领队的修士这么说,不觉有些惊讶:“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本座?首先本座确实是想独占,其次本座就算要独占,你又当如何?”   这些不够宁沉塞牙缝的小崽子们不会以为自己真能抢过一个寂灭境的大魔吧?   正道弟子:“……”   宁沉等的真是挺无聊,这群正道人墨迹死了,走又不肯走,领队的甚至没点自主决定权,要不是有谢停云在这给他续耐心,要不然宁沉早就动手一个个给他们全扔出去。   宁沉再次尝试伸手够乘风,被谢停云警告地瞪了一眼。   谢停云躲开之后低声说道:“你干什么?”   宁沉道:“玩一下而已,不要这么小气,你看乘风多愿意啊,那剑穗舞得多开心。”   谢停云低头看了一眼,把所有剑穗都缠在谢停云腰封上不肯远离主人,顺便给宁沉比了个明晃晃的“x”的乘风,有些一言难尽:“……?”   谢停云道:“你不会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吧?”   “……哎!”宁沉说道,“翻旧账就没意思了,不就借把剑的事情,怎么能说欠呢?”   宁沉玩不到乘风剑,没耐心等下去了,说道:“谢圣子,一句话,给不给?不给本座现在就把他们一个个丢出去,管他们什么请示有没有得到回应,统统都给本座滚蛋。”   谢停云:“……”   全体正道弟子:“……”   谢停云真不知道怎么评价宁沉这种幼稚行为了:“不是,你到底要做什么?还有,为什么他们要出去,我就得留下来?”   更让谢停云感到困惑的,是正道弟子们听完宁沉话后齐刷刷望过来的眼神。   有的年轻弟子可能是觉得场面还不够刺激,于是轻咳一声,委婉地说道:“……谢道友,你可以帮忙管管他吗?我们知道他应该也听你的话,要不然你给他吹吹枕边风也行,他在这我们真的进退两难啊。”   那些弟子们的眼神之中无一例外都带着期冀和求救,好像谢停云是什么大救星一样,只要他开口答应委身大魔头,大魔头就能消停地放弃他们这些小家伙们,愉快地玩谢停云去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谁管谁,枕边风又是什么?!”谢停云像是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他听我的话??你信他听我的话,还不如信女娲秘境能刷出天级都刷不出的千年灵兽九阶珍宝。”   正道弟子:“……”   然而还未等他们动作,整个女娲秘境骤然大幅抖动了一下,本来稳定打开的入口竟是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看样子居然要提前关闭!   像这样的地级秘境,修真界等它开放入口都得等上个十天半个月,开放的入口一般会稳定开放四五天,然而如今他们进入秘境甚至还没有两个时辰,秘境入口居然就这么要关闭了?   所有人面色都变了。   这像是什么不祥的征兆,昭示着这次的秘境不同寻常。   乘风剑骤然出鞘,轰然镇在了秘境入口之处,谢停云蓦地厉声道:“快出去!”   入口提前关闭,要么是秘境不稳定,要么是人为暗中操控,要么是……秘境难度跃升导致的入口维持时间缩短。   眼下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是什么好事。   领队们多是元婴、空冥的修为,能够修炼到这个阶段,也是经历过几百年的历世修炼,拥有的直觉并不迟钝,下意识便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于是此时所有人都顾不得其他了,纷纷往入口处涌去,所有人第一时间先把队伍里金丹以下的小弟子们推了出去,大喊道:“金丹以下的弟子先出去!”   宁沉同样有些诧异,他猜到秘境关闭的时间会很快,这是难度跃升带来的正常现象,天级秘境入口关闭的时间同样不长,然而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秘境里面少说也有几百号人,看服饰大大小小的宗门大约有二三十个,就这快要关闭的入口,根本没法全部出去。   就算谢停云企图用乘风剑镇住入口争取多点时间,那也根本无法容纳几百号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穿过出口。   眼见着乘风剑愈发摇晃起来,入口通道在极度不稳定的情况下可能会发生意外。   宁沉大步流星往前走,干脆直接抬手掀了一道魔息出去,瞬间把入口处堵着的正道弟子都挤出去了一大片。   下一刻,迫于秘境入口的压迫,谢停云被迫收回乘风剑,然而在秘境入口彻底关闭的前一刻,秘境入口处居然又慌慌张张挤进来了一堆人,刚好和一批出去的弟子面对面愕然地擦肩而过。   宁沉:“???”   谢停云面色一变。   通道入口彻底关闭,多亏宁沉最后粗暴地掀了一大片人出去,本来几百号人如今只剩了近百,几乎都是门派里的领队,元婴期的修士们多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于是乎,看见入口波动起来,于是慌慌张张钻回来的流云宗弟子们和一堆元婴期以上的道友们面面相觑,成功成为了此处修为垫底的修士们。   谢停云:“……”   谢停云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被气得耳边嗡嗡不绝,他看了一眼已经彻底关闭的秘境入口,深吸了一口气,缓了半晌才说道:“你们又回来做什么?!”   亏谢停云之前还暗暗庆幸这群兔崽子平时和自己走得比较近,服从性高非常听话!   流云宗弟子们缩了缩脖子,然而看见大师兄安然无恙的样子,他们终于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顶着在场所有修士的死亡视线,硬着头皮一点点挪到了谢停云身边,把一块玉佩塞到了谢停云手里,小声说道:“大师兄,我们没有擅作主张,我们奉了师父的命的。”   “师父紧急传了一道玉符过来的,只是当时秘境入口不稳定,玉符过不来,所以我们奉命送过来的。”   “是的……而且大师兄!我们都金丹了,这儿还有两位元婴师兄呢,不会给你拖后腿的,真的。”   “……”谢停云额角青筋狂跳,可能是气的没话说了。   宁沉乐了:“你们师父,叫你们这么多人,送一块玉牌啊?”   这次钻回来的五个弟子缩着脖子没敢吱声:“……”   作者有话要说:   宁猫猫:(猫猫祟祟)(看准目标)(伸爪够一下)(被拍)(再伸爪够一下)(被瞪)(哈气恐吓别人)   正道弟子:6 第33章   流云宗的弟子们知道自己没理,也没敢出声反驳,只好小声说道:“大师兄,你上次一声不吭地把掌印扔给我们,然后就被魔尊抓走消失了好几天,我们看着你的魂灯亮了又熄熄了又亮,都有阴影了。”   当时他们看见秘境入口开始波动起来,第一反应是大师兄还在里面呢,好歹还有人有理智,把金丹以下的人都强硬地推了出去,没给他们进来。   低阶弟子就算再怎么着急,进来也只能是添乱拖后腿。   他们不一样,他们这些已经金丹甚至元婴的修士,说不准还能给大师兄帮上一点忙,就算再不济,也能把玉符交到大师兄手里,起码可以让他在危急时刻捏碎玉牌紧急脱离秘境。   谢停云说道:“所以你们来与不来的区别是?”   宁沉道:“从看着你的魂灯亮了又熄熄了又亮,变成看着你本人活了又死死了又活而已啦。”   谢停云:“……”   师弟师妹们:“……”   师弟师妹们幽怨地盯着宁沉。   宁沉无辜微笑。   师弟师妹们真急了:“大师兄……你就留下我们吧,我们手上都有师父给的玉符的,随时可以脱离秘境,不用担心我们的!”   其他宗门的领队闻言投来艳羡的目光。   这种传送玉符通常用来遇到危险的时候跑路,很适合在秘境历练的时候遇到危险紧急脱离,保人功能非常强大。   不同秘境难度所需要的传送玉符等级必定大不相同,传送功能越强大的玉符炼制难度就越大,想要炼制一个在地级秘境里面能够瞬息脱离的传送玉符,起码也得空冥期以上的大能才能够炼制,多是族宗长辈们给自家天资聪颖的小辈的保命手段。   然而这群金丹期元婴期的小弟子们居然人手一份,他们这些没有背景没有家世,千辛万苦混上领队的修士们大多只有羡慕的份。   宁沉啊了一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过目光看向谢停云。   现在女娲秘境等级显然不是原来那个难度了,那这玉符……还能有用么?   “就算我不同意,你们也得留下了。”   师弟师妹们:“?”   谢停云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转身看一眼,猜猜这里是什么难度的秘境。”   师弟师妹们嗷了一嗓子,疑惑地转头看去。   他们所在的位置离入口处不远,站在这里只能看见远处一条汩汩流动的宽河,从远方的天际流向不知何处。   秘境里面的天光雾蒙蒙的,幽草荧荧,本该在边缘位置就开始生长的一二阶灵草灵药此刻不见踪影,周围居然都是一片空荡荡,他们的神识探出去,竟是感觉不到任何宝物的气息。   师弟师妹们表情有些僵硬。   “不、不应当啊?地级秘境边缘居然没有低阶宝物?那有什么?”   远处抱团的一堆领队修士们往自己身后扒拉几下,给他展示了一株近乎半人高的食人花。   那朵食人花的花朵是诡异的幽蓝色,大张的花卉边缘呈现出锋利的锯齿状,方才还想偷偷吞一个修士,结果被那个修士拿佩剑一气呵成地卡住了上下颌。   师弟师妹们往那朵食人花处看去,甚至还能看见一滴滴透明的粘稠液体从食人花咬合不了的嘴边滴落,落在地上发出腐蚀一般刺啦的声响。   流云宗的弟子们:“……”   三阶鬼幽食人花。一般守护的是幽冥火,能够储存和炼制人的魂魄,适合鬼修用来炼制魂魄傀儡。   这种玩意,起码得到地级秘境的第三层才会出现,是地级秘境中等危险的守护兽。   放到这儿,居然只在第一层呆着拦人??   谢停云抽出乘风剑,没有再责怪谁,只是说道:“跟上,小心一点。”   宁沉在一旁看戏看够了,懒懒地说道:“幸好还有三个是元婴期的,还行啊,剩俩金丹的勉强一点,跟在你们大师兄背后跟紧一点,丢了可没人来找你们。”   在知道谢停云要领队进入秘境之后,道灵真人连夜炼制了地级秘境适用的玉符现在估计是起不了作用了。   其他正道修士们沉默半晌,看了一眼宁沉,没说话。   现在再怎么对之前的决策做出复盘,都已经没有用了。反正无论怎么说,宗门那些还未长成的苗子们不会折在这,既然不是最糟糕的情况,那么此时剩下他们这些老家伙们,便看情况吧。   在第一层就已经遇见了鬼幽食人花,此时就算他们再怎么不信,事实也已经摆了出来。   此时他们进入的女娲秘境,绝对不可能是地级的难度。   如今的女娲秘境难度远超地级,而且看样子还有可能往天级靠拢,难度不容小觑,就连身经百战的修士们也都得打起精神来。   他们多是元婴期修士,甚至于其他宗门的领队中还有空冥期修士,这种修为在地级秘境里,一般都属于抢珍惜宝物的第一梯队。   只是放进接近天级的秘境之中,就不够看了。   队伍中唯一的那位空冥期修士是个中年男子的身形,面容板正,眼神炯亮,只是头发已经泛灰发白,抑制不住苍老的迹象。   他在空冥期已经卡了数百年,寻了无数法子都没有办法突破,最后只能寄希望于在女娲秘境里面寻得机缘。   光是这一个女娲秘境,他就已经等了上百年了。若是错过这次机会,空冥期修士也无法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到下一个合适秘境开启的时候。   他看了自己身后,还跟着的几位元婴期同门,默然叹了一口气,苦中作乐地说道:“就当这次试一次天级秘境了。若是能够出去,之后便能自己去闯天级秘境了。”   空冥期修士身后的同门本来就有些萎靡,闻言默默打起了精神,说道:“是。”   那些食人花不止一朵,谢停云走近才发现,他们前方的路几乎全被鬼幽食人花铺满,根本无从下手。   谢停云已经开始动手清理鬼幽食人花了,有人看着那些鬼幽食人花边缘可怖的锯齿,有些发怵地说道:“既然已经误入了高阶秘境,那我们这些低阶修士能不能就在边缘不危险的位置等秘境的出口开启呢?”   还不等谢停云出声,空冥期修士便说道:“你倒是想得美。这些天级秘境最喜欢你这种喜欢呆在原地等死的人。”   宁沉看见谢停云动了,于是也凑到他身边看戏,周围的弟子对宁沉的观感复杂,然而鉴于他方才差点真的不耐烦但还算讲理地对他们动过手,正道弟子们对他还是有些来自本能的恐惧。   此时宁沉一靠过来,正道弟子们便齐刷刷地退开一大步,宁沉从空旷之处走到谢停云身边,见状嗤笑了一声:“现在知道怕本座了?早干什么去了。”   正道弟子:“……”   流云宗弟子们是唯一没有后退的人,他们围在谢停云身边,一边动手帮忙清理鬼幽食人花,一边小声和身边的人吐槽:“我说实话,魔尊在大师兄身边的时候,其实看起来不太可怕。”   “是的……你看他又是言语恐吓又是动手扔枪的,也没见他真的做什么嘛,反倒是一凑近大师兄身边,他就开始够大师兄来玩。”   “但是没有大师兄在,魔尊看起来是真的能吃人。”   “知道了,不能让大师兄远离魔尊。”   “对对对对。”   谢停云:“……”   宁沉:“……”   宁沉盯着嘀嘀咕咕的师弟师妹们阴森森说道:“你们说什么呢?活腻了?”   刚才还在私下嘀咕的师弟师妹们连忙挺直了腰杆,更加卖力地清理鬼幽食人花,大声说道:“没说什么。”   谢停云低声呵斥道:“认真点,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知道天级秘境对于你们这群初出茅庐的小崽子们就是个必死的地方吗?   师弟师妹们耷拉着眉眼,给自己的嘴上划了一下,示意自己从现在就闭嘴。   其他正道弟子们绕着宁沉走,也跟着清理边缘的鬼幽食人花。   这些食人花不难解决,只是死后会生出一朵幽冥火,幽幽地浮在半空之中沉浮。   宁沉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伸手勾了一朵幽冥火,放手上团了几把后便好奇地吃掉了。   其他人:“……”   其他人:“!!!”   谢停云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见宁沉吃完幽冥火眼睛不甚明显地亮了起来,就知道这东西从此大概也得在天骁的食谱上挂名。   好在他们因为开路斩杀了很多鬼幽食人花,如今这些幽蓝的幽冥火四处沉沉浮浮没人捡,全给宁沉一个人捡了吃了。   宁沉有时候真的觉得掠夺天赋很神奇。   他不需要像真正进食那样送入口中,直接用魔气卷着送入经脉内就行。   但是很神奇的是,就算不入口,宁沉也居然能够尝出一点味道来。   比如这些不会伤人的幽冥火,吃起来有股清淡的甜味,还有种非常特殊的气息,宁沉在平景村里见到过,估计是鬼气。   谢停云一剑便能斩杀无数,每次掉落的幽冥火最多,因此宁沉干脆就跟在谢停云后面,他杀多少,自己就跟在后面抓多少来吃,时不时捞一把周围零星掉落的幽冥火,别提有多轻松愉快。   幽冥火不顶饱,也没法给宁沉带来多少转化的魔气,几十朵幽冥火可能才能给宁沉凑出一个巴掌这么多的魔气,因而他也只是抓来当零嘴吃。   这样一副场景把在场其他人都看愣了,心道这也行啊,魔尊怎么什么都吃……   谢停云怎么还真的一路喂了过来啊……   他们一边开路一边往前推进,直到彻底杀死这一片的鬼幽食人花之后,谢停云收剑回身,一边甩着乘风剑身上深紫色的血,一边把最后几簇幽冥火让了出来,说道:“没了,就这些了。”   宁沉噢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用魔气卷着开始大吃特吃。   其他宗门的弟子们离宁沉远远的,看着正在愉悦地一朵朵吃着幽冥火的魔尊,互相咬耳朵说道:“好像……确实。”   “只要谢道友在,传说中阴晴不定随时发疯的魔尊天骁,发疯的概率就小太多了。”   虽然他们以前也没怎么见过魔尊,然而听闻天骁曾经天天找谢停云茬,找的不亦乐乎,当时他们以为是两人之仇不共戴天,但看现在这个样子,很明显和传闻中不太一致。   毕竟谁家好宿敌是一个人在前面一路默默做饭投喂,另一个在后边伸手等着吃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像领着自家大猫出门闲逛的铲屎官,一边咣咣做饭一边投喂,身后就跟着翘着尾巴的宁喵,一边耀武扬威地边蹭边走,一边逮着机会有口吃的就速速吃了.jpg 第34章   从入口进来,穿过鬼幽食人花海之后,便正式到达了秘境第一层。   地面上长出了无数只狂舞的深黑触手,路面荆棘丛生,几乎难以行走。   宁沉随便丢了一缕魔气进去,碗口粗的触手便蓦地砸了下来,将那缕魔气砸得四散,周围其他触手感受到活人的生气,便纷纷蠕动涌了过来,将那些四散的魔气缠了个死紧。   一进到第一层,正道弟子们就明显感觉到沉重的压力当空按了下来,在这样一个压力之下,连抬步行走都如同腿脚灌了铅般艰难无比,更不用说御剑飞过这群荆棘和触手。   流云宗弟子们站在大师兄身后,看着那一眼望不尽的漆黑触手欲哭无泪:“我的妈呀,这就是天级秘境?”   他们之前去的那些玄级黄级秘境和这个比起来,就跟闹着玩一样。   有人尝试着踩上自己的佩剑,然而在空中御剑不过几息,便摇摇晃晃地失去了平衡,掉了下来。   幸好没有进入触手区,否则一旦掉下去就算谢停云能够把他们扯出来,都得脱半层皮。   空冥期的中年修士作为这里除了谢停云和宁沉之外修为最高的领队,此时抬步走了出来,尝试着能否像方才清理鬼幽食人花一样将这些触手群和荆棘丛清理掉。   然而第一层秘境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几乎是还未等空冥期的修士靠近,最外边的触手便已经感知到了生人的气息,张牙舞爪地朝着空冥期修士涌来。   那些深黑触手可以伸缩变换,眼见有人靠近,那些触手便开始向上生长,几乎遮住了半边的天空,粘稠的液体随着触手往下滴落。   身后已经有不少人打了退堂鼓,其中一人欲哭无泪地说道:“我们……我们真的不能回去呆着吗,一个第一关就能把我们拦住了,凭我们这点修为,根本过不去啊。”   这群正道修士们过不去,不代表宁沉和谢停云两个大能过不去。   谢停云抬眼往四周望了一圈,说道:“天骁,别光顾着吃,来干活。”   宁沉吃掉最后一团幽冥火,怕了拍手,慵懒餍足地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来了。”   宁沉回头望了一眼盯着他警觉不已的正道弟子们,抬手直接放出了魔气,在众弟子的惊呼之中直接将他们卷上了半空之中。   大家都被这骤然席卷的魔气吓了个半死,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天骁吃饱喝足了要拿他们开刀了。   结果随着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他们被魔气卷上了天,一个个东倒西歪地看着谢停云几个起落之间便冲进了触手群之中!   数不清的触手朝着谢停云涌来,他眉目一凛,周身灵力屏障贴身开启,只见雪亮的剑光数次闪过,那些蠕动着涌来的触手便齐根断了开来,碗口粗的伤口喷溅出深紫粘稠的血液。   宁沉和谢停云似乎根本不用提前沟通,宁沉跟在谢停云身后,后面是一大堆被魔气卷得东倒西歪吱哇乱叫的弟子们。   翻涌的魔气如同一张巨大的手掌,将所有正道弟子们都攥在了里面,随后在谢停云以乘风开路的情况下,宁沉硬生生拖家带口地把这近百人都“抓”了过来。   整个过程中所有修士们眼睁睁看着地表的荆棘丛骤然向上窜出一大截,就差一点就能卷到他们,随后又被翻滚的魔气无声消蚀吞噬。   头顶愤怒砸下的断腕触手带着几乎泼满天空的深紫血液和他们擦肩而过,有些人被当头淋了一身,那些血液甚至都像尚存生机一般,里面蠕动着细小的虫子,心理素质不过关的几乎是当场就吱哇乱叫地惨叫出声,要不是被魔气固定住在天上飞,他们估计当场就要把这些牢牢扒在身上蠕动的恶心玩意削下来。   前方用乘风开路的谢停云无奈道:“天骁,帮忙管一下。”   宁沉本来看这些恶心玩意没多顺眼,出手前听见谢停云这么说,怎么可能会放过占便宜的机会,扬眉道:“报酬?”   谢停云:“……你先帮了先。”   好在下一刻魔气不耐烦地卷走他们身上蠕动的血液,这才让某些人不至于当场把皮肤削下来。   有经验一点的修士早就往自己身上套了灵力屏障,此时恰有余力,学着宁沉的样子用灵力帮身后的弟子们剥离触手血液,一时之间虽然手忙脚乱,但好歹控制住了场面。   谢停云在前方开路,给众人斩出了一道可供通过的口子,宁沉形影不离地跟在他身后,背后卷着的是一大帮拖油瓶们,合拢的触手和生长的荆棘丛被魔气势如破竹地统统毁灭,粘稠血液溅得到处都是,荆棘丛炸开的干枯尖刺划过身体每一处裸露在外的皮肤,划出无数道红痕。   缓过那阵因为飞上天的眩晕之后,大家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空冥期的中年修士帮完同门之后尚有余力,余光瞥见宁沉贴近谢停云,攀着他的肩低下头去说些什么,似乎是没注意到头上对准宁沉蠢蠢欲动的触手。   面前的深黑触手基本都被谢停云斩断了一大截,若非这样做,这些无穷无尽的触手几乎会拥挤堵掉整一个通道,根本不容人通过。   然而在飞速行驶的过程中,危险伺机而行,被对准的魔尊似乎却只在乎和谢道友咬耳朵,看得李抿这个几百岁的老头几乎产生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他修炼至空冥,在宗里也算是权威的长老了,一生醉心修炼从不耽于情爱,管束门下弟子的时候也同样严苛以待,门下就没有弟子敢在他面前谈情说爱。   魔尊和谢道友……这一对李抿倒是管不着,也不敢管。但一码归一码,这群年轻人,调情什么时候不能调,非得在这种危险情况下?   被斩断的触手能够再生,只是生长的速度遭到谢停云灵力的阻碍,极为缓慢。   它们愤怒地朝着宁沉砸下,几乎都要砸到宁沉的脊背,但宁沉依旧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还弯着眼睛冲谢停云笑了一下。   李抿跟被什么东西污染了眼睛一样闭了闭眼,下一刻向宁沉那边丢了一个圆球法器。   那个圆球法器赶在了触手抽在宁沉后背前提前接触到了触手,然而还没等法器爆炸弹开触手,就见清亮剑光蓦地闪过,谢停云抬眼看过来,看见那个圆球法器的时候眼底略微惊讶。   可最终无论是法器还是乘风剑,都没能碰到向着宁沉砸落的触手。   那些触手在被乘风切入的一刹那,瞬间化作齑粉四散,如墨般的魔气不知从何处漫了上来,懒洋洋地把一切想要靠近宁沉的触手一一吸干生机。   宁沉先是回身,暗红色眼眸瞥了一眼李抿,随后直接把落空的圆球法器用魔气卷着丢了回去。   那动作干脆利落而漫不经心,丢完顺便毫不客气地把乘风卷到了手里,又凑近谢停云耳旁笑眯眯说着什么。   完全没有把外界其他任何存在当回事。   李抿:“……”   真是多余操心这么多!   殊不知,那厢宁沉抬手接了乘风剑,对谢停云说的却是:“谢圣子,这报酬本座可拿走了哦?”   谢停云:“……”   谢停云伸手要去夺剑,被宁沉轻巧躲过,宁沉哼道:“谢停云,你该不会是想帮本座挡一次攻击,好抵掉那次报酬吧?”   还好他眼疾手快,提前把触手杀了,没让谢停云得逞!   “……你什么脑回路,”谢停云有些语塞地看了宁沉一眼,说道:“看你没反应顺手罢了。”   不愧是天骁,他究竟在第几层啊,才能第一时间将谢停云的行为解读成为了抵掉那次所谓的报酬。   然而现在看着宁沉抢到剑想要昭告天下大炫特炫的样子,谢停云又有些后悔了。   就该让触手给这家伙抽几下的。   谢停云看了一眼前面几乎快把路堵死的触手,说道:“你把乘风拿走了,我怎么开路?”   宁沉哼着歌,学着谢停云的样子反手一剑斩出去,前方重新涌动挤满道路的触手便又无声尖叫着血液喷溅。   宁沉道:“简单。本座来呗。”   谢停云:“……”   其他人:“……”   谢停云是真怕了这位自身快乐大过天的祖宗,他旋身挡住了身后就算被各路触手吓得吱哇乱叫,一见他本命剑被抢,便迫不及待探头当长颈鹿看戏的弟子们,用尽最后一丝耐心说道:“天骁,上次是你说不玩乘风,人情两清了的,现在便不作数了么?”   宁沉比划了一下:“本座没玩,就是借你的本命剑用一下,开个路而已。”   话音刚落,宁沉像是才想起什么一般,压低嗓音说道:“谢圣子,这么多人可看着呢,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谢停云道:“你也知道这么多人看着!快把剑还我。”   宁沉这人就是蹬鼻子上脸,别人越急他越淡定,总归被抢本命剑的人不是他。   宁沉怎么可能答应,说道:“上次在平景村你都借了,为什么这次不借了?”   ……这是能一起比较的吗?   平景村里没有正道或者魔族,这儿可是有谢停云一堆同门在这呢!   果然这家伙本性依旧恶劣,谢停云不肯把乘风剑让出去给宁沉玩,他就自己找机会动手抢是吧。   乘风剑身骤然喷薄出磅礴魔气,迅捷无比地涌向前方,寂灭境大魔卯足力气的一击几乎能够清出一大片地方。   第一层的通道硬生生被两人用这么蛮不讲理的打法打通了,宁沉在这几乎就相当于开挂的存在,第一层这些触手和荆棘丛于他而言轻轻松松。   他们穿过了不知多长的触手长廊,直到触手群和荆棘丛渐渐减少至消失,他们这才落了地。   身后被魔气蛮不讲理卷着的正道修士们也猝不及防地被扔了过来,一个个的由于在空中七歪八扭地飞过一趟,一落地便歪歪扭扭地开始吐了起来。   宁沉正大光明地炫耀着手里刚抢来的乘风剑,想惹谢停云伸手来抢,结果谢停云根本不上当。   他扶额道:“你没有自己的本命武器是吗,非得抢别人的?!”   “生疏了,谢圣子,”宁沉快乐了:“就凭咱俩这关系,还分什么你的谁的。你的不就是本座的?”   谢停云:“……”   作者有话要说:   宁喵:你的就是本座的(确信)(叼走剑)(叼走小谢)(丢掉乘风)(扒拉开小谢的手)(钻)(被rua)(心满意足) 第35章   流云宗的弟子们状态还行,摔了个东倒西歪后第一时间爬起来想找大师兄嚎,结果一抬头看见宁沉抬手勾着乘风剑在谢停云面前晃来晃去,听见诸如“你的就是本座的”此类惊人话语,吓得愣是没敢往那边靠。   其他正道弟子一时之间受到的冲击更甚,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那把漂亮的乘风剑都依然在宁沉手中。   他们没看错,魔尊当真拿了谢道友的本命剑,甚至还当着谢停云的面!   在谢停云面前晃!   谢道友居然没反应?!!!   他们亲爱的谢道友不仅没有试图抢回自己的本命剑,甚至还瞥过来,用一种“你们敢说出去试试”的眼神盯着身后那帮爬也爬不起来的修士们。   “……”   谢停云真的无奈了。   他抢也不是,不抢也不是,宁沉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他在等着自己动手夺回本命剑呢,谢停云不觉得他会放过这么一个绝佳的戏弄自己的机会,到时候谢停云若是动手抢了,他必定不会轻易让自己抢回来。   不抢吧,身后那帮道友们跟看鬼一样看着他,好像谢停云干了惊世骇俗的大事一样。   谢停云挣扎着想做最后一点努力,他伸手想抢回自己的本命剑,不出意外被宁沉躲了开来。   两人来回之间为了一把剑过招无数,宁沉每次都在谢停云差一点碰到乘风的时候又挪开,见谢停云不抢了又故意凑了过来,等到谢停云出其不意想要偷袭的时候又故技重施。   谢停云:“……”   谢停云真的被宁沉弄烦了,他干脆放弃了宁沉那一头,转头冲着一干看戏的修士们冷冷说道:“你们看见了,他先动手的,不是我要给的。”   看戏吃瓜的修士们闻言呛了一声,随后迭声道:“是的是的是的,你不是故意把本命剑给魔尊的,是他非要抢的。”   这装的也太敷衍了吧谢道友,你想把本命剑给你家道侣玩就大大方方给嘛,我们又不会笑!   宁沉见谢停云头也不回地往下一层走了,连忙收了笑意追上去,诶了几声说道:“谢停云……谢停云,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宁沉伸手去拽,甚至还被谢停云躲开了。   他忍着笑几步走上前去与谢停云并肩而行,把乘风横在了谢停云面前,轻咳了一声,道:“生气了?”   谢停云垂眸用净帕擦了自己指间沾上的藤蔓血,随后往自己身上丢了几个2清洁咒,闻言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真的烦不胜烦:“无论我如何,那关魔族大人何事,你不是最爱看我生气?”   宁沉差点就想抚掌大笑。   谢停云实在太懂他的恶趣味,宁沉也知道不能把人真的惹炸毛了,于是说道:“逗你玩的,还给你,别生气了。”   谢停云瞥了一眼可怜巴巴向他伸剑穗的乘风,一点也不上当。   宁沉哎了一声,又把乘风剑往谢停云的方向推了一点,说道:“还你了。本座从来不骗人,特别是你。”   谢停云看了他一眼,抬手接了,冷冷呵道:“我看魔尊大人是玩够了吧。”   身后的修士们见宁沉和谢停云两人都走远了,不由得纷纷从地上爬起身来,跟了上去:“等等我等等我!”   等所有人都离开第一层之后,众人身后的第一层便骤然萎缩坍塌,最后化作一团深紫色的半透明丝团,在半空之中悬浮着。   流云宗的师弟师妹们见状出声喊道:“大师兄!!”   “这是什么?通关奖励?”   “大师兄等等,你过来看看。”   谢停云停下脚步,回身看了过去,在看清那团深紫色丝线团的时候,不由得瞳孔一缩。   宁沉同样随着谢停云的目光看了过去,他看见是一团浮着的丝线团之后,便丧失了兴趣,抬手就要把丝线团召过来。   宁沉虽然没见过这东西,但是他知道这是原著里,男主获得的用来杀死魔尊的宝物之一。   宁沉也没在意就想召过来,反正谢停云出力这么多,这东西应该也不会有人和谢停云抢,然而宁沉才刚伸手,谢停云便蓦地按住了。   宁沉:“?”   谢停云盯着宁沉,他沉默了半晌,说道:“天骁……”   他还没说完,宁沉这只手被按住了,于是换另外一只手把天极丝勾了过来,随口说道:“怎么了?”   然而下一刻,宁沉便感觉魔气那端蓦地灼烧了起来,宁沉瞬间松手,未消的魔气趁着最后一缕如烟般的魔息将天极丝勾到了两人面前。   宁沉啧了一声,意识到这东西对他可能会造成伤害之后,便没动手了,说道:“干什么?你要么,你要拿了,什么破玩意。”   “……”   谢停云眼底闪过一丝怔然和不解。   他看着宁沉半晌,缓缓说道:“天骁,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   天极丝,平常是普通的丝线形态,遇见魔息会变得异常坚韧,并且会对魔体造成灼烧伤害,一般用于关押捆绑罪大恶极的魔族。   宁沉一个魔族,把克制魔体的天极丝,推到了谢停云的面前。   “你要不要,不要本座毁了,好墨迹。”宁沉不耐烦道,“你不会真以为这东西能缚住本座吧?你大可试试。若非它是打了这么久的第一层才掉落的东西,本座早就放火烧了,哪容得它出现在本座面前。”   好歹也算个通关奖励,就算大伙不用,拿出去给他卖了换魔币或者灵石也行啊。   谢停云缓缓地说道:“为什么要给我?”   宁沉莫名其妙地说道:“本座没说给你,只是说你要就拿去,毕竟天极丝若是能够伤到本座,本座也不必苟活于这世间了——现在听得懂魔话了吗,谢圣子?”   “……”   谢停云盯着那双暗红色的锋利眼眸。   可是过了许久,谢停云也没从宁沉的眼中看出什么。   天极丝不是什么常见之物,能够得到天极丝捆缚待遇的,基本都是大乘期以上的大魔。   而天极丝,恰好是师父猎魔计划中的一环。   自己也太多疑了吧。   谢停云心底暗暗自嘲。   也许就像宁沉所说的,他足够强大,因此足够狂妄,区区天极丝根本不足为惧,给了谢停云也无妨。   周围的修士认出天极丝之后,眼神不由得变了。   宁沉和谢停云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没有维持多久,就又被流云宗那群显眼包们打破了:“大师兄!这是什么宝物?你俩用来……的吗?”   宁沉:“?”   谢停云:“?”   说话的师弟显然对这方面十分了解,他一看那天极丝的样子就知道这宝物很适合道侣之间来点不为人知的新奇玩法,然而眼看大师兄神色不太对劲,于是后面要说的话逐渐消声,在宁沉和谢停云两人的死亡视线下怂哒哒地小声说道:“……大师兄?魔尊?你俩为什么这么看我。是这个东西……你们不爱玩?”   师弟小声说道:“你们想玩点别的,我也可以给你们出主意的,真的。”   谢停云:“……”   谢停云一直觉得这群小崽子们最近看自己和宁沉的眼神变得十分微妙,他其实一直也能理解,毕竟他和宁沉如今贴这么近都不打起来,放在以前谢停云也得心情微妙。   然而这群小兔崽子们到底有完没完啊,总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谢停云看着那团极有韧性的丝线团,再听着师弟说的话,有一瞬间甚至自动自觉地脑补了他后面的话语。   谢停云甚至都还没往深了想,就瞬间住了脑,不由自主地为自己的脑补不可思议。   师弟都不一定是这个意思,自己居然……   太奇怪了。   谢停云摇了摇头,甩开脑海中荒谬至极的画面和想法。   而宁沉就没这么多想法了。   他可能天生就缺根筋,又或者是他平常只管自己快乐,经常不管别人死活,因而宁沉从来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还得他费心思猜,猜又猜不准,就很烦。   所以当宁沉盯着谢停云师弟看了半晌,都没听见他到底要说什么的时候终于不耐烦地说道:“有话直说,用来干什么?这东西还能有别的什么用处?”   被两人这么盯着,师弟哪还敢出声,吓得惊颤了一下,连连说道:“没没没、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宁沉:“……”   宁沉阴森森地说道:“你最好别超过你大师兄的视线范围内,要是让本座逮到,呵。”   师弟:“!!!”   眼着自家师弟被吓得想往自己身后躲,但是碍于自己身边就是宁沉不敢过来的样子,谢停云不由得按了按额角,出声说道:“……别闹,别吓他了,天骁。”   宁沉呵道:“真好心啊谢圣子,大圣人,以后本座对你也说话说一半,你也不准生气。”   谢停云:“……”   幼不幼稚?!   谢停云真的不想和一些三岁的人沟通交流了。   他抬手想把天极丝收进储物戒中,然而下一刻,谢停云却面色骤变,以最快速度将天极丝丢了出去。   宁沉同样感受到不对,魔息骤然涌出,要将天极丝一口吞下,然而此时无论做什么都晚了。   宁沉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周围所有感知瞬间被蒙蔽,他下一刻睁眼的时候,周围便彻底变了样。   这里仍然是穿过第一层后的交界处,然而所有人都消失在了宁沉的身边,周围只有一片空旷和黑暗。   宁沉啧了一声。   谢停云碰了一下天极丝,然后就发生了现在这种情况。   早知道当时自己就把那东西毁了算了,省得现在这么麻烦。   身后似乎有人忽然贴近了宁沉的耳边,轻声细语地柔声道:“天骁。”   “天骁……”   “天骁。”   伴随着娇俏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宁沉周围骤然暗了下去,宁沉眼前一片漆黑。   出声的人没有碰到宁沉任何一处地方,然而这些声音却在黑暗之中围着宁沉绕了无数圈,听得宁沉头皮微微发麻。   宁沉的耐心只支撑他等了两秒,随后便彻底耗尽,宁沉干脆直接向四面八方丢出魔息,全方位扫射周围一切事物。   可惜涌出的魔息没有碰到任何的存在,只有宁沉眼前骤然亮了一块区域,恰好供宁沉看清了那张脸。   娇俏少女长相完美,眉目间风情万种,眼波流转之间,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所有无言的情意都含在眉眼之间。   宁沉端详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道:“听实话吗朋友?”   少女:“?”   宁沉又看了几眼,说道:“你变个谢停云的样貌,本座可能还能手下留情一点呢。”   少女:“……”   宁沉甚至还知道道歉:“不好意思啊,没有贬低拉踩你的意思,实在是各有所爱,所以能把本座放出去了么?”   少女:“……”   少女幽怨地看了宁沉一眼,下一瞬就当真变成了谢停云的脸。   宁沉:“……”   不是吧朋友,你来真的啊?   “谢停云”眉目依旧清冷,五官细节都和真的没有任何区别,就算是宁沉第一眼看过去估计都要把他当成真的。   “谢停云”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样你满意了,天骁?”   宁沉却皱了皱眉,说道:“不行,尾调不对,他念本座名字压根不是这样念的,你是个冒牌货也就算了,怎么学也不学得像点?”   宁沉遗憾道:“本座本来还期待着他这张脸哭起来是什么样的呢,现在想想,本座都没见过,你就更不可能演好了。”   “谢停云”说道:“……”   变成了少女,宁沉至少还礼貌待人,这回装到了宁沉舒适区里,宁沉就开始火力大开了。   “谢停云”又重新变回了刚开始的娇俏少女,纳闷道:“你口味变了?喜欢这么多年的人现在就不喜欢了?”   宁沉真是为这家伙着急。   眼前这个少女估计是原主一直喜欢着的,但现在在这副壳子里面的可是宁沉,这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居然还停留在用刻板印象对付魔呢?   窥探人心那一套都没学会没关系,但是连信息都不更新一下,到底是怎么有勇气来伏击他们的?   不会是因为秘境等级不够,所以这些玩意的手段才没这么厉害吧。   宁沉没耐心和它耗了,说道:“你自己放本座出去,还是本座杀了你以后本座自己出去,选。”   “……”娇俏少女嗔怒地瞪了宁沉一眼,说道:“你境界太高,困不住你。”   说罢,宁沉眼前的一切黑暗便如潮水般退却。   果然还是修为克一切啊。   宁沉感叹。   有实力就是好,不用被人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宁沉眼睛一睁一闭,下一刻便发现自己此时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右手边就是闭着眼睛静静站立的谢停云。   其他修士们东倒西歪,基本都失去意识地躺在了地上,有些表情煎熬困苦,有些幸福展眉,很难说他们都被拽入了什么样的幻境之中。   只有谢停云,是这里除了宁沉之外唯一一个站着的人。   谢停云的神情安安静静,眉目舒展,像是什么都没有梦见的样子,然而宁沉无意间往他那边瞥去,却看见了谢停云耳后冒出了一个紫色印记。   宁沉眼神一顿,随后他三两步走到了其他瘫倒在地上的修士们身边,翻开一两个人一看,果不其然在他们耳后看见了同样的印记。   宁沉啧了一声,捏了捏眉尖。   这可怎么办呢,除了他之外,居然没有一个人幸存。   男主都什么修为了,这也能中招啊?   方才出现在宁沉面前的娇俏少女此时蓦地出现,冲着宁沉遥遥一笑,说道:“也就是你没心没肺罢了——要看看你心上人的梦境么?”   宁沉:“?”   宁沉冷酷地说道:“什么心上人?再乱说本座现在就把你的舌头割了——还有,说实话,真不是本座没心没肺,是你实在太菜了,不仅摸不准本座喜好,还装不好。”   少女:“……”   少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忽然脸色一变,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数十里开外。   她拍掉了身上不小心沾上的一点魔息,嗔道:“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呢?不考虑你心上人的死活了?还有这么多小崽子……”   然而少女这次依旧没有说完,就再次消失在了原地。   只是这一次,少女的半边脸几乎被魔息烧成了蠕动的血红色,宁沉挑眉说道:“本座说了,你若是换成他的脸,本座或许还能手下留情,不动你的脸。”   幻妖这具皮囊几乎已经被毁了一半,它咬咬牙,说道:“你杀了我,他们的神智就会彻底迷失在幻境之中,你大可以来试试!”   宁沉歪了歪头,一双暗红色眼眸盯着幻妖,神情无辜地:“谁说本座要杀你?本座留着你的命慢慢折磨,折磨到你只能用放了他们来求本座给你个痛快,不好么?”   “……”   魔息从暗处骤然扑了上去,幻妖面色一变,手中浮着数团幽蓝神识:“你敢过来,我们就同归于尽!”   魔息原地消散,而幻妖还没来得及庆幸,眼前就忽然一花,下一刻,它整只妖都被狠狠掼在了地面上,头部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坑,妖血汩汩流出。   宁沉修长手指卡着它的脖颈不断收紧,面无表情道:“还从来没有人能够威胁到本座。你大可以试试,你也知道本座的身份,你杀了这些正道了,本座只会拍手称快。”   宁沉笑了一下,眼底却一片幽深,丝毫不见笑意:“你来得正好,没赶上本座心情不好的时候,本座才肯陪你多说几句话——你确定要因为这群正道惹怒本座?”   话说到了这里,宁沉却忽地放开了幻妖。   幻妖死死捏着手中的数道神识,即将爆发之际,下一刻它却骤然得到自由,罕见地有些懵了,随后听见宁沉悠闲地道:“哪个是谢停云的神识梦境?”   幻妖头顶的血流到了眼睛,它忍不住抬手擦掉了血,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啊?”   宁沉围着谢停云转了几圈,从他怀里摸出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用剩余干净的地方擦掉了自己指间沾着的妖血,又学着谢停云的样子丢了几个清洁咒,感觉到指间的血彻底干净之后,他才心满意足地说道:“本座放你一条生路,你等本座看完谢停云的幻境再杀了他。”   宁沉好整以暇地说道:“谁能拒绝一个能够让谢圣子沉溺的秘境呢,这要是错过了,等他出来之后就没有能够嘲笑他的东西了。”   幻妖:“??”   幻妖警觉道:“你不会真以为我很好骗吧?你这样子怎么可能是不在乎他们的命的样子?”   “管你信不信,”宁沉闲闲道:“他们比你还信本座动不动就会杀了他们呢。”   幻妖:“……”   刚才宁沉都逼到那个份上了,幻妖都还没动手,再结合它之前说的杀了它只会让幻境里的人神智都会迷失,宁沉猜这些秘境之内的生灵应当只能在一定的条件和规则内杀人。   第一层的藤蔓只会在固定区域出现,如若没有踏入区域之内,是不会受到藤蔓攻击的,之前有修士尝试御剑不慎跌落,并没有遭到攻击。   这个幻妖是从谢停云真正触碰到天极丝开始出现的,暂且不论它是第一层还是第二层的,它既然选择了上来就放幻境,应当只能在幻境之内才能鲨人,幻境之外就算宁沉如何相逼,这只呆比幻妖也只能拿别人的命来威胁宁沉。   在这群兔崽子们出来之前,这个幻妖估计杀不得。   宁沉自己遇见的那个幻境菜的一批,简直没眼看,还不如去谢停云的幻境里玩一圈,乐趣还更大一点呢。   幻妖给宁沉制造的专属幻境根本困不住他这个大魔。然而当他进入了别人的幻境之中,那可就不一样了。   别人的幻境只会由别人的神识为核心主导,宁沉就算境界再高强,也无法走蛮力破开幻境的路子,那样只会让幻境主角的神识彻底迷失。   换言之,宁沉若是进了别人的秘境,就只能当一个旁观者,得幻境主角自己破了幻境才能够出来,甚至于宁沉主动进入幻境之后,幻妖还能够重新进入规则之内,拥有对宁沉下手的权力。   这个条件,幻妖不可能会不答应。   幻妖谨慎地看了宁沉一眼,缓缓后退的同时,挑出了一抹神识,朝宁沉拍去。   宁沉又是感到眼前一花,随即整个人忽然置身于一片闹市之上,周遭人群来来往往,多是粗布淡裳的人挎着竹篮来农家集市。   宁沉这一身鎏金玄衣的装扮在此处显得尤为格格不入,不过周围人群似乎都看不见宁沉,宁沉便也不显得突兀了。   他左右望了望,又随着人潮走了几步路,依旧没有看见谢停云,不由得有些纳闷。   宁沉都进了人家的幻境,然而却连谢停云的人影都没看着。   正当他想着再找一找的时候,宁沉却听见了一道熟悉但略显稚嫩的嗓音轻轻说道:“娘,你回去吧,你身体不好,这些活计我来就行。”   宁沉蓦地回头看过去。   这个声音宁沉死也不会认错,就是谢停云的,只是当宁沉看过去的时候,他才发现此时的谢停云似乎缩小了很多,身高甚至才只到宁沉的腰,穿着老旧却干净的粗布衣裳,五官稍显稚嫩,没有成年后的冷然和疏离,看模样估计也才八九岁,甚至比阿朝那个小屁孩都小。   然而即使面容看起来小,谢停云此时却像个小大人一样,一边牵着娘亲,一边温声劝着非要出门做活的娘亲。   宁沉第一次见到了谢停云的娘亲长什么样。   母子俩不愧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谢婉眉眼像是挂着寒冬的雪,一抬眼一垂眸又似是霜雪消融,所有情绪都内敛得当,只留一缕若有若无的愁绪在眼间,清冷而圣洁,又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之心。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成年之后的谢停云少了几分柔软,多了几分冷意,虽然待人向来温和,然而眉目从来凛冽不带情绪,看着就不好相处,唯一的好处估计就是碰上这样的人当对手会很快乐。   宁沉说的。   不过……宁沉隔着人群端详着小号的谢停云,莫名有些手痒。   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揉搓一下小时候的谢停云,看着真的很好欺负啊,不像长大之后的谢停云,一点也不好糊弄。   画面一转,宁沉眼前的画面又变了。   这次他身处亭台之上,看见下方青楼请出了一位薄纱蒙面的美人花魁。   当初谢停云身边的乳娘都说幸好没有随了谢停云那负心爹,性子和样貌应当都是个潇潇洒洒的君子。   谢婉是青楼出身,当初美人一曲动京华,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花魁,被尚有权势的谢父一眼相中,来往几回甜言蜜语的哄之后,谢婉便被赎了身,风风光光地被谢父娶回了家。   虽是嫁与人做妾,只是耐不住谢父欢喜,那一阵子无视了家族内所有的反对声音,连正妻那边都去的少了。   只是有些人大抵是喜新厌旧惯了,欢喜的时候谢婉收到的珠宝首饰连梳妆房内都堆不下,腻了之后便开始逐渐冷落,旁人如何刁难谢婉都无动于衷,最后甚至数月半年都了无音讯,过了许久又听说他娶了新人进门。   自从被冷落之后,府中每月发放的俸银也越来越少,最后甚至于一分不剩,都被下人克扣完了。   好在那些首饰珠宝谢婉都攒了起来,变卖典当之后,幸好还得以维持生计。   只是谢婉自从生产之后便大伤元气,体虚无比,加上还有幼子需要抚养,就算曾经谢父送的金银珠宝再怎么多,也有用完的那一天。   谢婉身为第一花魁,琴艺刺绣样样了的,于是经常外出替人做些刺绣和弹琴的杂活,挣些碎银维持生计。   谢停云想学娘亲的手艺,替她出去做活计,然而谢婉却坚决不肯。   谢婉生平对人从来温温柔柔好声好气,唯有这件事情绝不肯让步。她教谢停云诗词歌赋,教他君子有方,教他这个世上还有更值得他去学的东西,教他将来要做自由的鸟,不必被困任何囚笼之中,去看远处更高更远的天。   然后宁沉听见谢停云用尚还稚嫩柔软的嗓音轻轻说道:“娘。我不想学那些,我只想你活着。”   谢婉凝固半晌,随后抖着手将谢停云抱进怀里,眼泪落在小孩瘦削的脊背上,像是谁的心碎之后留下的痕迹。   谢停云却看得很开,他坦坦荡荡地从娘亲怀里挣脱出来,一点点擦掉谢婉脸上的泪,认真地看着谢婉,说道:“娘。我已经过的很好了,您不能眼睁睁让我看着你为了我撑着病体熬寿命,那太残忍了。”   谢停云有了娘亲之后,他才知道摔疼了不会得到冷眼旁观的讥笑,而是能被娘亲快步走过来抱着哄。   不小心打破东西后不会得到破口大骂,而会得到担心他有没有受伤的询问和安抚。   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不会被藏着掖着生怕儿子分一杯羹,而是第一口总会先喂给谢停云,然后两人一口一口地一起吃完。   看他开心了,不会被拳打脚踢和被骂死东西有什么好笑的只知道笑,而是会捏捏他的脸贴过来和他一起笑,问他今天遇见了什么开心的事能不能和娘分享一下呀。   然后谢停云就发现他娘的眼泪越擦越多了。   谢停云不慎熟练地凑过去用自己的脸贴了贴谢婉的脸,小声说道:“娘。”   这是谢婉教他的,开心难过的时候只要找个人贴贴脸,就能分一半出去。   谢婉发抖的眼睫沾着泪,却忍不住笑出了声,温婉的声音里带了点鼻音:“嗯……娘很好。娘努力活着。”   宁沉看着母子二人的身影,眼底情绪晦暗难明。   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谢停云会沉溺在里面了。   画面如同万花筒一般旋转坍缩又展开。   谢婉的病情逐渐加重。   到后面谢母只能卧病在床,连起身行走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风华绝代的面容掩不住病体的憔悴。   彼时谢停云已经觉醒了天级灵根,谢婉还是不肯教他自己用来谋生的刺绣,但是没关系,谢停云会自己偷学。   天级灵根的资质十分罕见,谢停云又聪敏过人,在娘亲做刺绣活的时候一边黏着谢婉一边偷学,谢婉到底也没舍得赶他走。   谢婉一双手心灵手巧,锈的手帕和面纱用料又精巧灵动,抢着要的人可不少,谢停云废了几块布后,仿着绣出来的刺绣便已经有模有样了。   至于琴艺,后期谢婉身体不好上不了台,谢停云也没机会学太多。   大部分铺子不招谢停云年龄这么小的,所以谢停云在产出刺绣之余,只能想办法帮人跑腿、看守摊铺、算账对账,赚的钱堪堪能够谢婉抓药的钱。   有一日,谢停云回来的时候,脸上罕见地带上了笑意。   他把双手背在身后,神神秘秘地凑到谢婉身边,说道:“娘,猜猜今天的是什么。”   谢婉自从无法下床之后,谢停云便开始每日为她寻一些小东西解闷,有时候是路边碰见的一朵艳丽的花,有时候是一些谢停云自己绣出来的小动物手帕,有时候是青楼里里别的姐姐偷偷塞给他叫他和母亲一起吃的糕点。   谢婉温柔地笑了一下,她轻轻抱了抱谢停云,说道:“你娘就从来没有猜中过,有点等不及了,怎么办呢。”   谢停云眨了眨眼,他握了谢婉的手,将手中的东西往娘亲手腕上戴。   温凉如玉般的触感传来,谢婉略微睁大了双眸:“……手镯?玉的?”   谢停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是。”   手镯整体是温润莹白的颜色,触感光滑无比,就是形状和正圆有些许的差距,可以忽略不计。   谢婉有些爱不释手地摸了好几下,显然十分惊喜,然而下一刻,谢婉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忧心忡忡道:“停云,你从哪里搞的?你不会又是几天没吃饭吧?你再这样娘亲可不高兴了。”   谢停云笑了一下:“没有,娘亲不要担心,这是我攒了好久的钱买了原材料自己雕磨的,也没有偷和抢,您放心戴着。”   他买不起玉,所以只能买仿玉材质的灵犀玉,这个很便宜,而且满大街都是,民间那些便宜的首饰基本用的都用的是这种灵溪玉。   买到灵溪玉之后,谢停云便自己照猫画虎地磨了一个,好在虽然有些误差,但好歹像个样子。   谢停云的印象里,母亲基本不戴首饰,那些值钱的金银珠宝向来都是拿出去典当的时候谢停云才能够看见。   若非生活所迫,他的母亲也曾是风华绝代的美人佳话啊。   谢婉怔怔地看着手上的玉镯,眼里闪过了几分泪光,下一刻谢婉叹息般温柔地亲了谢停云一下,笑着说道:“停云,谢谢。娘亲真的很喜欢。”   谢婉从不吝啬夸赞和爱意的表达,谢停云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后来也被养得放开了不少,逐渐习惯接受和表达出自己的情绪。   谢停云凑过去贴了一下娘亲的脸颊,说道:“那就好。”   谢婉摸了摸谢停云的头,说道:“剩下的材料还有吗?”   谢停云点了点头,把他做剩下的几块边角料拿了出来,说道:“有的,不过只剩一点点边角料了。”   “够了,”谢婉说道,“你能教我怎么打磨吗?”   谢停云自然答应下来。   最后,按照谢婉的意思,谢停云手把手地教她磨出了一枚温润的指环。   谢婉手巧,虽然是第一次做,但是最终的成品也是瑕不掩瑜。   谢婉支使着谢停云去木柜里找了根红绳,将莹润指环穿了起来,最后戴在了谢停云的颈间。   谢婉笑着说道:“娘亲沾点你的光,用你的材料做了一个指环送你,停云介意吗?”   谢停云珍惜地把指环贴身放好,闻言凑过去小小蹭了一下娘亲,说道:“介意。娘亲要为了这枚指环赔给我好多寿命,要活很久很久才能抵掉这个债。”   谢婉便嗔怪着轻弹了小停云一下。   那段时间过得很艰难。   谢婉的病好不了了,她数次想要开口,委婉地让谢停云放弃自己,可是每次才刚说了一个委婉的开头,谢停云便默不作声地贴了上来,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脸颊贴一下谢婉的脸,然后像一只小兽般蜷在她怀里。   谢婉有时候总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敏锐得不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谢停云实在太过懂事,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一个稚童出去为病重的娘亲谋生计有什么不对,受了疼痛委屈也不会向谢婉诉苦。   谢停云从出生的时候便不会哭,摔了疼了不会撒娇喊疼,自己就能冷静地处理。   他分明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知道。   他什么都没有祈求,却用尽力气想留住她。   谢婉怎么可能忍心继续说下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后来谢停云高烧难退,意外觉醒了天级灵根,从那之后谢停云便终于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生来经脉就宽阔厚实,本身底子就好,顺其自然地就引气入了体。   道灵真人发现了天极灵根出世后的异象后找上门来,在被谢停云拒绝自己的收徒邀请之后退了一步,教他如何将修炼得来的灵力灌注成灵球售卖给一些初阶修士,以供他们吸收炼化,以此来维持生计。   这类的浓缩灵力被抹消个人印记之后将不具备攻击性和特殊性,和未转化的天地灵气唯一的区别便是浓度精纯了不少,而且不用怎么费力就能够吸收入经脉。   这类灵力球用途非常广泛,包括但不限于临时用来补充亏空的灵力,因此有不少的需求,谢停云产出又多,因而解决了面前非常迫切的需求。   只可惜谢婉早已病体沉疴,她自生产之后便亏空许多,又经过长年累月的劳累,身子骨早就被挖空。   谢停云找到道灵真人的时候,道灵真人却知道他想说什么,率先开口道:“你若是想要用答应老夫的条件,来给你娘亲换药的话,那便算了。”   道灵真人摇摇头,说道:“就算是老夫,也没法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就算道灵真人可以为谢停云搞来再多灵药,谢婉的寿命也依旧不多了。   谢婉却很开心。   她揽了谢停云过来,因为病气暗淡无光的双眼第一次分明地显出了欣喜,她轻轻抵了一下谢停云的额头,话里的轻松释然完全掩不住:“停云,不要不开心。娘虽然不太懂什么灵根,但是听那位仙人说,你将来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会有大作为。”   谢停云轻声说道:“娘,你想要我有大作为吗?”   谢婉无奈道:“只要停云将来厉害到不会被人欺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样就足够了。只要自己开心了,有没有大作为都无所谓,不是么。”   谢停云喉咙滚了滚,沉默了半晌,只能勉强地笑了一下:“嗯,好。”   最后,谢停云还是答应了成为道灵真人的徒弟,为他承担下下一任的重担,代价是道灵真人会帮忙安顿谢婉的余生。   起码让谢婉安安心心没有痛苦地享受完剩下的日子是没问题的。   谢停云如今所求的,也就只能有这么多了。   道灵真人临了良心发作,生怕自己占了小孩便宜,和谢停云再三确认:“停云,你想好了再接下这个担子。这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能完成的东西,在未知的将来也许还要赌上你的所有才能够完成。就算你是天生天级灵根又如何,比你更有资质的前辈大有人在,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道灵真人说道:“用一些不痛不痒的代价换你一个天资聪颖的徒弟老夫本来就不亏,你不必为自己强加负担,这些重任担在你身上为时尚早。”   “……”谢停云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我也就剩这点天赋了,别浪费了。”   冥冥之中,谢停云忽然有了预感。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也许正是为此。   作者有话要说:   宁猫猫:先说好,本座可不打白工,到时候让谢圣子给本座哭一个看看,再把缩小版谢圣子送过来给本座揉搓(盯)   宁猫猫:(围着小谢转了几圈)(用尾巴勾一下)(被rua脑袋)(扒在肩上)(贴一下小谢的脸)(被抱下来亲)(挣扎着起来要让小谢付报酬)(被捏住爪爪按着亲) 第36章   到了流云宗,谢停云的生活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修炼打坐,照顾娘亲,练剑,循环往复。   彼时流云宗在修真界的地位不低,算个广收门徒的大宗门,前几日天级灵根出世的异象才传出来没多久,今儿就看见道灵真人把那天级灵根收了回来。   顾念到谢停云的情况,他进入流云宗后,道灵真人并未对他做出要求,只是让他好好陪着谢婉,修炼的事情不急于一时。   宗内都知道了宗主收了一个天级灵根的人回来当徒弟,只是这么多天了宗内弟子们却连一个人影都没见着,有些好奇和好奇。   只有谢停云不将外界当一回事。   他忙着把万千世界都捧到娘亲面前,好让她多看一点,多开心一点,怎么也不至于遗憾地离去。   平常谢停云灌注灵力球售卖得到的灵石远远超过两人的日常开销,加之道灵真人多有照拂,各种灵丹妙药都往谢停云这边送,虽然不至于让谢婉起死回生,只是还是能够起一些延长寿命,消减痛苦的作用。   谢婉越来越开心,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可是只有谢停云知道她的身体在一天天无可救药地垮掉,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注定的结局缓缓向他走来,无论他做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   最后,谢婉在流云宗度过了毫无痛苦的八个月。   那一天如同往常般阳光明媚,谢婉奇迹般能够从床榻上起身,罕见地将自己梳妆打扮了一番。   她戴上小停云送的灵溪玉手镯,换了一身漂亮的衣裳,最后是谢停云帮她一点点描好了妆容。   谢婉笑起来,惊喜地对镜左右看了看,说道:“停云怎么连为女子点妆容都会。”   谢停云认真地看了她半晌,眉眼温柔地低垂,说道:“姐姐们教过我,不难。”   即使因病消瘦了不少,谢婉的面容依旧保留着一股美人风韵,认真打扮起来,依旧容光焕发,不输当年风采。   谢婉温柔道:“停云的手就是巧,连老太婆都能变成大美人。”   “哪里的话。”   谢停云的目光一直放在谢婉身上,连片刻都不舍得离开,像是知道看一眼就少一眼似的。   他说道:“娘亲本身就漂亮,第一美人的传说停云到现在都不知道听了那说书人说过多少回呢,娘亲就算变成老太婆那也是风韵犹存的迟暮美人。”   谢婉揽了谢停云过来,认认真真地看了他很久,这才眷恋地说道:“就是可惜了,见不到停云将来喜心悦的姑娘家,看不见停云成亲。”   谢停云忍不住笑了一下:“娘,我还没到成家的年纪呢,您说早了。”   “不过……”谢停云轻轻道:“有个人,如果有机会,停云想让您见一见。”   “嗯?”谢婉来了兴趣,不过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叮嘱道:“停云就算有心悦的姑娘,也不能对人冒昧逾距了,知道么?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你不能乱拐人家污人清白。”   谢停云失笑道:“好。停云不会的。”   他想了想,似乎是在组织词措,只是想了好久,最终却也只能说道:“……不是姑娘。只是,他若是看见停云有您这样的娘亲,应当也会很开心吧。”   谢婉打趣道:“喜欢男子也没关系的,娘亲又不会因为你同一个男子结亲就把你俩赶出家门。”   谢停云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个人,过了许久似乎还有些沮丧:“……我也不知道。他和您一样,是让停云想要为之活下去的人。”   谢停云没有接触过情爱,并不知道该如何定义所谓心悦和欢喜。   他没有对别的女子或者男子动过心,所有关于风月的认知都是从话本里得知的。   若用世俗的喜欢之情来描述那个人,谢停云总觉得是对那人的一种玷污和亵渎。   思来想去,谢停云也只能说出这样的答案。   毕竟他从来求的,也只有那人平安罢了。   谢婉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奇妙而安心的情绪。   她缓缓道:“那就好,有个念头也好,那娘走的也能安心一点。”   谢停云看着有些昏昏欲睡的娘亲,沉默半晌,应道:“娘别担心。我会好好活着的。”   谢婉叹了一口气,把谢停云揽进了怀里,轻轻压着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停云,等会娘睡一会,不要哭,可以吗?”   “……”谢停云哑声道,“好。”   谢婉眼前越来越晕,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她居然看见远处阴影处似乎站着一个身量高大的人影。   男人半身隐没在黑暗之中,倚着后面的墙,眸光中没有带上任何的情绪,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这边。   谢婉微微一怔。   这里是她和谢停云在流云宗居住的小院,房间里面除了自己和谢停云,怎么会还有别人?   那个男人发现自己居然被发现之后也同样意外不已,眸光一凛,原本懒散倚墙的身形瞬间绷直起来。   “……”   两方都没有轻举妄动,意外僵持在了原地。   宁沉此时也莫名其妙。   他一路跟着谢停云走到这里,看着他们母子俩看了这么久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只有现在是个例外。   谢婉摇了摇头,再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不由得自嘲不已。   听说人之将死,会看见一些特殊的存在。   那个男人看起来并没有动手的意思,难不成也是什么执念未消的亡魂,在她将死之际意外被她看见了?   谢停云也发现了谢婉的异常,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谢婉闭着眼睛笑了一下,说道:“停云,怎么不把他带过来见见娘亲?”   “他……死了。”谢停云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他没有说下去,谢婉似有所悟地揉了揉谢停云的脑袋。   谢婉感觉到困意上涌。   她似乎还有非常多的疑惑没有解开,又像是什么都明了了。   从谢停云愿意和她坦白另外一个人的存在的时候,谢婉就心有灵犀地明白了谢停云此举的意思。   他在隐晦地坦白。   没有哪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像谢停云这般心智成熟得像是个成年人,□□年的阅历也不足以支撑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拥有一个牵绊很深的救命恩人。   谢停云从小不肯向人表达爱意或者依赖,他只会在某一次装作不经意地黏着谢婉,在发现谢婉并不反感并且非常喜欢之后,才会默不作声地继续黏着她。   寻常若是没有什么紧迫的事情,谢停云晚上必定会回家,不会在外逗留,因此若是当真有这样一个对谢停云意义重大的人,谢婉应当有所察觉才是。   可是没有。   只是这些都与谢婉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她只是一个风尘女子,虽然半生都身不由己,爱错人嫁错人,但是有了谢停云这些年,她开心的时候反倒更多了。   谢婉早就对谢父没了期望,她病重多年,被府中当家主母赶出,谢父同样不闻不问,不知道她和谢停云如今在流云宗,在剩余的日子里没来碍她的眼,正合了谢婉的意。   她们母子一场本就不易,本就不多的缘分止步于此,何必追问前程如何。   谢婉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只能凭着感觉朝着那个陌生男子之前站立的地方,几不可闻地说道:“你是吗?你是来看他的吗?是的话,能、能不能帮我……看着他一点。”   她走了,停云口中那个珍重无比的人也不在了。   停云该有多难过。   可是谢婉也没有办法了。   无意识地呢喃出这一句后,谢婉过了很久才恍然想起,那个黑暗之中安安静静地望着这边的男子就算是停云口中说的那个人,却也没有用了。   都能被谢婉这个将死之人看见了,应当也不会是什么活人了。   谢停云的思绪有些僵硬,没有理解谢婉说的话,有些怔愣地低哑道:“您说什么?”   谢婉将谢停云拥紧了,她看不清有没有人回应,也知道没人能够回应,因此这一场不知向谁嘱咐的托孤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谢婉轻声说道:“停云啊……”   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撑不了多久了。   谢停云显然也知道这件事情。   而他能做的只是沉默地拥紧了自己的娘亲。   谢婉不舍得闭眼,她还想多看几眼谢停云,可是眼皮逐渐沉重不已,根本不受她控制。   意识逐渐滑落深渊,谢婉鼻息轻缓,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听见了一道低沉的嗓音说道:“嗯。”   嗯……?嗯什么?他在答应谁吗?   谢婉想不起来,却莫名心安了。   谢停云珍惜地放进心里的人不多,掰着手指头数也只有两个。   很久很久以前,谢停云就在亲眼目睹那人死亡的时候死了一次。   如今,谢停云亲自为娘亲上妆、挑衣,看着她回光返照,容光焕发,看她开心地揽着自己,说了很多很多话,看着她一点点闭上眼睛,如坠深渊般又死了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宁喵:别误会,就这一次,本座可就只帮这一次,多不了一点(不放心地叮嘱)   小谢:知道啦,我会相信你的(习以为常)(温柔地亲一下猫猫)(把猫猫领过来给娘亲看看) 第37章   有一瞬间,就连谢停云也对自己此时为什么要活着的意义迷茫不易。   所有珍视的东西一一碎在眼前,他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么?   “是你害死了你爱的人。”   “没有你,他们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你怎么还有脸活着呢?”   虚无的声音不断回响在脑海之中,每一句都是锥心刺骨的诘问,刺出鲜血淋漓的空洞来。   谢停云闭了闭眼,确实无可否认。   只不过半晌之后,谢停云默然睁开眼,轻声说道:“又不是不会死,急什么。”   不知是不是幻妖的错觉,谢停云的语气总有种敷衍式哄人的感觉,他说道:“现在有事,晚点再死。”   幻妖:“……”   嗯……好像也不是不行。   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谢停云小心翼翼地把谢婉抱入了冰棺之中,随后一点点将她的面容、衣裳和鬓发整理好。   冰棺可以让已死之人容貌不改尸身不腐,谢停云隔着厚重的冰层,出神地看了谢婉许久,这才拂了衣摆,缓缓跪了下去。   这一跪,就是七天七夜。   这期间,谢婉的冰棺被完好地安放于暗室的中央,整间暗室里寒气缭绕,谢停云只穿着一件单衣,跪得板正笔直。   谢停云冷不冷宁沉不知道,总之宁沉是感受不到。   宁沉也不清楚自己方才是抽了什么风居然真的答应了,他一个幻境中碰不到任何人的“鬼魂”,就算真的答应了又有什么用,他在谢停云的幻境里面似乎只能当个旁观者。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几道声音:“听说那个谢……什么的,在为他母亲守灵?这都七天了,还在守啊。”   “好像是的。听进去给他送饭的师兄师姐说他一直跪着呢,送进去的饭菜也不怎么吃,白费了。”   “民间守灵不是根本不需要这么久的吗?据说民间那些王权贵族们会装模作样地为自己的血亲长辈守孝三日,在灵堂里寸步不离,悲伤得连饭都吃不下,但其实都是演出来的,就为了个大孝子的名声罢了,人在自己府中指不定怎样吃好喝好的呢。”   “嗯……我也觉得他有点用力过猛了,好刻意。”   虽然没有当着谢停云的面说,但是外面的人似乎是故意讨论得很大声,就连宁沉和谢停云两人在暗室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谢停云神情漠然,对此没什么反应。   见里面没反应,外面装作路过的弟子们便以为他是个胆小鬼,于是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只听那些人变本加厉地说道:“道灵真人不是说他是人族未来的希望?”   “修仙之人哪个不是斩断红尘缘分最终才能修成大道,他这个样子真的能是所谓人族未来的希望??我真搞不懂宗主怎么会给他这么高的评价,一堆同门瞎了眼上赶着心疼他。”   “诶,说不定他娘亲就是他害……”   砰地一声。   谢停云站在门口,漠然说道:“今日是守灵最后一天,我不想让我娘亲见血,出去。”   门外大肆嘲笑诽谤着的弟子们倏地愣了好一会,似乎是没有想到谢停云会猝不及防地打开房门和他们对峙。   然而片刻之后,为首的同门就像是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笑话,新奇地反问道:“见血?见什么血,你难不成还想和我们动手?”   顿时又惹得一阵大笑声传来。   谢停云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好像自从娘亲走后,就再没有什么人或者物能够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他抬手就要关门,却反被出声的嚣张弟子用佩剑卡住了。   谢停云为娘亲守灵七日的事情整个宗门的人都知道,只是谢停云所在的小院地理位置比较偏僻,除了平日过来给谢停云送吃食的好心同门之外,基本上无人问津。   当初谢停云挑中了这里当作暂且安身的地方,就是看中了此处清净没有人打扰,只是如今反倒成了这帮弟子们肆无忌惮的资本之一。   他们就是觉得,谢停云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无实力的小弟子,到底怎么就得了道灵真人的青睐,甚至才来流云宗几天,众多同门就开始对他关怀备至,好像谢停云是什么温室里的娇花一样。   而且他们也没有违背宗规,只是“偶然碰巧”从谢停云的小院外路过,又“碰巧”私下交谈被谢停云听见罢了。   这年头,还不允许人说话了么?   想要先动手的是谢停云,霸道不允许人私下交谈的也是谢停云,这里位置偏僻,就算动起手来,他们人多也占优势。   谢停云门外围着的弟子们大多也是十四十五的年岁,都是从小被父母家族送入流云宗求学走上修仙的大道,在流云宗修炼的年岁怎么都够他们对付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谢停云。   伸出佩剑卡住谢停云房门的大概是这群七八人里面的领头,长得比同龄人高了大半个头,一双倒垂眼总是显得刁钻刻薄。   为首弟子轻蔑地笑了笑,低下头无意间瞥见谢停云颈间用红绳穿着的指环项链,不由得哟了一声,就要伸手拽下来看看,却在即将触碰到指环的时候被谢停云蓦地抬手按住了。   谢停云抬眼盯着他,说道:“我再说最后一次。出去,我不想见血。”   那弟子哈哈一笑,根本没有把谢停云的话放在心上。   一个丁点大的小孩放狠话罢了,谁不会呢?   放的好有模有样的,还见血呢,他一个连修仙都没入门的小弟子,拿什么给他们见血?   拿狠话吗?   有什么威慑力啊,真是笑死谁了。   然而下一刻,就见谢停云甩开为首弟子的手,把指环藏入衣襟内之后便踏了出来,最后当着众人的面关上了房门。   小院外七八个弟子平日里就鬼混在一起,此时见到谢停云忽然有了动作,下意识以为他要忍不住动手了。   但谢停云只是兀自走了出去,他没有往弟子多的地方走,反倒是往更偏远的山脉森林深处走去,把一干找茬的弟子们看愣了。   随后,他们也笑了起来,随后跟上了谢停云的步伐。   真识相啊。为首的弟子心想。   他快步跟上谢停云,十分不见外地抬手揽住谢停云的肩,忽地伸手拽断谢停云颈间被藏好的红绳,说道:“好师弟,这是什么好东西么?把这个指环送给我,我就不动你了,怎么样……”   然而就在他拽断红绳的一瞬间,为首弟子整个人瞬间被一股大力掀翻砸在地上,头颅被人踩在脚下,整张脸都变形扭曲:“……”   所有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   为首弟子更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瞬间就到了地上,傻眼了好一会,直到脸侧上踩着的靴子微微用力,他手中的红绳指环被人抽走,这才恍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不起眼的新入门的小弟子,居然一瞬间就把他这个已经练气期多年的修士砸在了地上?!   他怎么敢!   谢停云一点点把断了红绳的灵溪玉指环珍重地收进怀里,一边漠然说道:“我说了,我不想见血——所以,你想尝尝窒息而死的滋味么?”   谢停云话音刚落,踩在为首弟子脸上的脚抬起又落下,最终踩住了为首弟子的脖子,其中的力道逐渐令人恐慌起来。   为首弟子瞬间睁大了双眼,他第一反应便是召剑出鞘,狠狠地刺向这个然而下一刻,他歪斜的视野里便看见了一双黑金长靴随意而漫不经心地踩住了他掉落在旁边的佩剑。   佩剑在那人脚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却始终无法出鞘哪怕一寸。   逐渐感到呼吸开始困难的弟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下意思想要抬头看一眼那人的样貌,然而脖颈被人踩住,动作受限严重,就连呼吸都已经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更何况转头。   其他弟子看着这个状况,骤然反应过来,纷纷红了眼睛,喝道:“一起上!这里没有别人,我就不信了,我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一个?!”   在场除了谢停云和被他踩在脚底下的为首弟子之外,还有六个,看样子都是差不多筑基修为的同门。   然而还没等他们向谢停云动手,眼前就忽然一花,一个鎏金玄衣的高大男人背对着他们,一边踩着底下颤抖不已的佩剑,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谢停云踩着为首弟子的脖子不断收力放力,把人折磨得痛苦不堪。   ……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冲在最前面的弟子刹不住车,一下子就撞在男人宽阔结实的背上,直把那人也撞了个懵然,不仅没把挡在前面的男人撞出个怎么样,自己反倒因为冲击力被弹了出去,撞倒一干身后的弟子。   宁沉:“??”   不过他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在谢停云的幻境里面显形,但是无论如何,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都是一件让宁沉舒心的事情。   谢停云终于被身后的声响动静引起注意,他回头看见宁沉的时候,不由得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宁沉松了松筋骨,用魔气把脚底下踩着的佩剑封了起来之后,看也不看地把剑踹到了远处。   这群兔崽子,宁沉老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宁沉压低眉眼,笑了起来:“喜欢以多欺少是吧?可以,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宁喵:本座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以少欺多:)   宁喵揍人be like:喜欢群殴是吧?(拳打脚踢!)好玩是吧?(拳打脚踢!)想要人家的指环是吧?(拳打脚踢!) 第38章   结局非常明显。   対付这群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弟子们简直不要太容易,除了谢停云脚下踩着的那个之外,剩下的基本跑不出几步,就被宁沉定住了。   那些弟子们看见脚下升腾而起魔气紧紧缠绕住他们的脚,大惊道:“魔族?!”   “怎么会是魔族!”   “谢停云勾结魔族?赶紧给宗主发讯息啊!”   然而就连灵力传讯都飞不出去。   宁沉慢条斯理地看着魔息把所有飞往天空的讯息撞碎,闲闲道:“现在知道求助了?”   宁沉都还没动手呢,怎么可能让他们搬救兵。   反正都是幻境了,宁沉这个大魔以大欺小揍一些以多欺少的恶霸弟子们,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毕竟他们可是半斤八两,差不到哪去。   惨叫哀嚎声刺破天际,惊起林中栖息的飞鸟,纷纷朝着远处飞去。   不过一炷香时间,这里除了宁沉和谢停云之外,就没有站着的人了。   宁沉放松般张了张手,他没有用长枪之类的武器,就是简单地一脚一个踹倒,一边踹一边笑眯眯地问道:“欺负人是不是很好玩?”   “喜欢群殴是吧?”   “想要人家的指环是吧?”   宁沉居高临下地盯着趴在地上哀嚎打滚的弟子,哼道:“实在想要,本座用你们的骨灰给你们做一个,到时候就往你们坟头放,想要么?”   宁沉一双暗红色的眼眸在人族之中一看就是异类,加之他满身魔气,神情散漫而锋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他们敢打赌,要是把宁沉此时的面容画下来家家户户贴在墙上,能直接把妖魔鬼怪都吓退。   魔族向来生杀随意,流云宗内居然混进了魔族,宗门的人能不能抓住他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现在再不求饶他们的坟头是真的可能会被宁沉放上用他们骨灰做的指环。   他们人都已经到了地上了,此时听见宁沉不似作伪的神情和语气你,哪敢继续犟,痛哭流涕道:“不不不不、不好玩不好玩……不喜欢不喜欢。”   “我们错了真的。”   宁沉没下死手,但是专挑要害之外痛的地方下手,他们此时纷纷仰躺在地面上,模样看着居然比谢停云脚下踩着的那个还惨。   宁沉轻哼一声,这才放过了他们。   宁沉一转过身,就看见身高不到宁沉腰部的谢停云踩着人,眸光情绪不明地看着他。   “……”   宁沉不知道谢停云在幻境之中究竟有没有神智和记忆,但谢停云此时的眼神实在有些难以言喻,宁沉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问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他不爱解释,毕竟看不顺眼就是看不顺眼,哪有为什么。   为了避免小屁孩多话,于是宁沉呵了一声,说道:“这么窝囊,人家都挑衅到那个份上了,还这么礼貌呢。”   “……”   谢停云抿了抿唇。   在宁沉看不到的地方,他散了手中凝聚起来的灵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谢停云垂眸按了按心口处贴身放好的指环,沉默半晌,抬脚放开了被他踩了一路的弟子,然后放了传讯通知宗门。   在宗门的人赶来之前,谢停云迟疑半晌,还是轻声対宁沉说道:“谢谢。”   谢停云此时的身高甚至还不到宁沉的腰,整个人小得很,宁沉低下头看过去,像是在看一只谁家小孩堆起来的冰雪团子,他甚至觉得自己只要一伸手,就能把谢停云整只拎起来。   但是谢停云的五官没有长开,眉眼之间还带着稚气未脱的柔软,这就导致谢停云在面対不速之客的时候,就算冷着脸,看起来也没什么威慑力,反倒很想让人揉捏一下脸颊,再等着看冰雪团子不悦的神情。   宁沉刚揍了看不顺眼的人,心情好好,又因为经常和谢停云嘴欠惯了,一句那就过来给本座揉搓几下差点就脱口而出,幸好理智尚存,不至于把这么奇怪的要求说出口。   宁沉把自己会萌生出这种听起来就很奇怪的要求归功于缩小版的谢停云实在太稀有,平常根本难以见到,于是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流云宗的人赶来的速度非常快,现场所有的魔气都被宁沉提前收了回来,他翻身躲进了林子深处,最后还用眼神无声警告了那群弟子们。   在场挨完揍还没能从地上爬起来的弟子们愣是一声也不敢吭。   谢停云见宁沉多了起来,于是绕了现场几圈,仔仔细细地抹掉了宁沉魔气留下的残存痕迹。   一看到道灵真人带着流云宗长老们赶到了现场,挨揍的弟子们才算是真正松了一大口气,一下子就躲到了众人后面,指着宁沉躲藏的地方大喊道:“宗主!那里站着一个魔族,他居然混进了我们宗门??!”   道灵真人眯着眼睛往他们指的地方看过去,却只看见了垂着眼眸面无表情的谢停云。   道灵真人沉吟半晌,和在场的长老们一同放出神识,在流云宗内仔仔细细地搜寻了好几遍,也同样没有发现魔族的踪迹。   他们这里一堆空冥出窍的大能修士,这里就算有魔族躲藏,怎么可能逃得过搜寻,没有就是没有,不可能藏在哪里没被发现。   一些脾气火爆的长老瞬间就拉下了脸,不爽道:“魔族?哪里?”   挨揍的弟子们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宗主和长老们,又回头看了一眼宁沉,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就、就在那里站着啊,就在谢停云身后的竹林啊。”   这话说的非常模糊,虽然没有指控谢停云勾结魔族,但是也将谢停云和来路不明的魔族捆绑了起来,想不让人怀疑都难。   在场的流云宗高层见他们一副细思极恐的表情,于是忍着不爽又探了一遍,特别是谢停云身边,要不是神识没有实体,谢停云里里外外都能被长老们的神识薅秃。   而谢停云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什么也没说,任由长老们探查,无言而安静的眼神像是在说清者自清,任君随意。   然而事实就是什么也没有,看样子在场的人只有谢停云和方才挨了揍的那帮弟子才能够看到宁沉。   道灵真人率先转移了这个话题,他看了一眼七歪八倒的弟子们,沉声说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弄成了这样?”   那群弟子便再顾不得其他,痛哭流涕地将被揍的事情和道灵真人掐头去尾地说了一遍,把事情的经过说成了是自己好心去看关心谢停云,结果谢停云勾结魔族,反倒揍了他们一顿。   整个过程,挨揍的弟子们都是顶着宁沉冷笑的目光硬着头皮说的。   只是道灵真人听完之后,却是沉默了半晌,面色古怪道:“你们一群筑基期的修士,打不过停云一个入宗没几天,才引气入体的小弟子?”   有些长老直接阴阳怪气道:“想欺负人被反杀了就直说,比遮遮掩掩编个勾结魔族入侵的借口都好得多,丢不丢人。”   “人停云一个练气期都没有,刚入门不久的小弟子,什么魔族能犯得着勾结他?”   低阶魔族不可能逃得过道灵真人的神识,高阶魔族不可能看得上一个连练气都没有的小弟子,总结:   一堆谎话精。   弟子们:“……”   长老们根本不信魔族在这里的事实,他们解释不清了都!   于是道灵真人又问了不言不语的谢停云:“停云,你来说怎么回事。”   谢停云便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是省略了宁沉出现和揍人的那一部分,转而按照方才那个长老说的那样,是自己一个人揍趴了他们全部人。   谢停云低下眼眸,轻声说道:“我娘知道她自己身体不好,她怕她走了之后,我在外会受欺负,因此特地请过师父教我防身术。”   谢停云本来也没指望这个说辞能够说服道灵真人,毕竟就连谢停云也不会信一个练气都没有的小弟子可以揍趴一堆筑基期弟子。   然而道灵真人和这帮老古董们都爱面子,既然他们不可能推翻宗内没有魔族出没的结论,就大概率不会相信那些弟子们的说辞。   谢停云顺着他们的话来说,反倒还能让长老们为他自由心证。   在场的长老们都知道今日是谢停云为母亲守灵的最后一日,再怎么说谢停云在他们眼中也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孩,这个年龄段的小孩还在自家爹娘怀里撒娇,而谢停云孤身一人来到流云宗,不仅要眼睁睁看着娘亲逝世而五,为母守灵七日,还要被同门联合起来欺负。   岂有此理!   于是不出意外的,那群被宁沉揍过一顿的弟子们统统都被关进了刑堂,罚跪罚鞭,整整三十日不得出。   宁沉这才勉强满意了。   夜半,宁沉偷偷溜进谢停云的小院,直接把他拎了出来。   谢停云:“?!”   谢停云脸色一变,挣扎起来:“你干什么!”   宁沉懒懒散散地拽着谢停云一路往刑堂走,他白天的时候特地看了好几眼流云宗的刑堂长什么样,在记住了刑堂最高处最显眼的特征之后,这才跟着谢停云回到了他的小院里面。   现下四周黑漆漆,但是宁沉抬眼能够从一干建筑群中找到刑堂的位置,于是十分大胆地带着谢停云往刑堂走。   然而宁沉毕竟人生地不熟,兜兜转转钻了好几个死胡同都没能成功走到刑堂,在好几次短时间内连续的拐弯后甚至还彻底失去了方向,连刑堂的位置都看不着了。   宁沉:“……”   宁沉烦躁地拧了拧眉尖,干脆放弃了一个路痴的坚持,面无表情道:“你们刑堂设的这么偏僻,是不想让弟子们过去是吗?”   谢停云:“……”   谢停云一开始直接被拎了出来,挣扎着让宁沉松了手,于是一直跟在宁沉身后,但是宁沉嫌他走得慢,于是又伸手拽着他一起走。   谢停云也真是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这家伙大半夜的又发什么疯,然而体型的差距让谢停云根本没法挣开,于是只能跟着宁沉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   谢停云此时见宁沉终于被迫停了下来,这才终于有机会匀了匀气息,半晌说道:“……你早说要去刑堂不就得了。”   谢停云低声说道:“知道自己是路痴就不要逞强了,我又不会笑你。”   宁沉:“……”   宁沉兽性大发,决定不忍这口气,弯腰轻轻松松地把小孩抱了起来,作势要把他丢出去,直把谢停云惊得浑身紧绷,下意识抬手攥住宁沉的肩,恼道:“……你干什么!”   宁沉做了自从入幻境之后就一直想做的事情。   此时按照谢停云的体型,宁沉一手抱两个都没问题,因此十分不在意地把小号的谢停云抱进怀里一侧的手臂,另一只手非常不见外地捏了好几把谢停云的脸颊,冷酷无情地说道:“带路,快点,再嘲笑本座路痴,等会本座就把你丢出去。”   谢停云:“……”   可能是被气的,谢停云不悦地把宁沉的手拍开,一边挣扎着要下去一边冷冷道:“天骁,你到底有什么毛病,非得干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才肯罢休?”   果然有记忆。   宁沉恶劣地笑了笑,现在的谢停云实在太小了,他轻轻松松地就能制止住小号谢停云的挣扎。   他心情好好地又捏了一把谢停云的脸,愉悦道:“你知道就好。别说,手感还挺不错。”   谢停云:“……”   谢停云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侧上。 第39章   颈间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痛,宁沉嘶了一声,没想到谢停云会真的咬上来。   谢停云还算口下留情,用的力道不大不小,没给宁沉直接咬出血来,但谢停云叼着他颈间的皮肉不肯松口,就这样用牙齿叼着开磨,直把宁沉咬得低骂一声,伸手去捏谢停云的脸,怒道:“你属狗的?”   然而谢停云咬他本身就是为了报复宁沉作势要把他丢下去、捏他脸的举措,此时又被宁沉上手盘来盘去,就更不可能松口了。   颈间的痛感不是非常剧烈,但是就是磨人的很,宁沉有些受不了了,说道:“你能不能松口?”   谢停云含含糊糊地说道:“你放手。”   宁沉道:“你先松口。”   谢停云道:“你先放手。”   宁沉:“……”   两人谁都不肯让步,以至于此时的场面只能僵持在这里。   宁沉必不可能向一个小孩认输,于是用另一只空余的手捏着谢停云的脸来回揉搓捏盘,他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掐着谢停云的下颌逼着他松了口。   谢停云被迫松口之后,为了报复宁沉最后盘他那一下,甚至凑过去趁机又咬了宁沉颈侧一口。   宁沉:“……”   还没完了是吧?!   趁着宁沉抬手去捂颈侧咬痕的时候,谢停云挣扎着从宁沉怀里跳了下来,互相都看不顺眼。   宁沉抬手揉了一下颈侧被咬出来的痕迹,下意识想看看自己颈间被咬成什么样,然而这个角度无论宁沉自己怎么看都不可能看到,于是只得作罢,转而狠狠揉了一把谢停云的头,被谢停云俯身躲了开来,恼怒道:“天骁!你有完没完!”   这次你来我往的报复以谢停云的身高够不到宁沉的有效伤害地带而导致谢停云被迫放弃报复为终止。   谢停云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待遇,特别是那个把他逮到怀里揉搓的人还是一个几百年来打生打死的宿敌。   他甚至还当着自己的面正大光明地笑!   岂有此理!   谢停云气到不想说话,抬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宁沉虽然被团子咬了好几口,但是他揉到了缩小版谢停云的脸颊和脑袋,鉴于盘一只冰雪团子的手感当真不错,而且还能够看谢停云破防恼怒的样子,综合下来宁沉认为自己大获全胜,遂心满意足地跟上了谢停云的步伐。   等会就把宁沉往沟里带,让他在流云宗里面找上一天的路都走不出去。   谢停云恨恨地心想。   宁沉忍笑跟上,低着头说道:“生气了?不要啊谢圣子,你都是圣子了,一定有广阔的心胸吧?”   谢停云冷漠脸:“不,我心胸狭隘。”   宁沉乐不可支。   谢停云已经懒得管他笑了。   毕竟别人要笑谢停云当真管不着,特别是现在两人体型差距不小,谢停云想管还管不了,于是干脆眼不见为净,单方面屏蔽了宁沉那边的动静。   宁沉笑够了,看着谢停云似乎逐渐偏离目标的路径,说道:“谢圣子不会要把本座领到哪个山旮旯角落吧?本座现在可是在你的幻境里面,离不开你呢,你去哪本座就要去哪,你把本座丢山旮旯里也没用,最后还不是一样要把本座领回来。”   谢停云:“……”   谢停云恨恨转身,往正确的路走了过去。   宁沉很想大笑。   宁沉一旦玩够了心情就会很好,心情好了之后就愿意当一回人,于是善心大发地决定在谢停云背后偷偷笑。   谢停云:“……”   他是不是还要谢谢天骁?   这次,谢停云用走的是正确的道路,所以两人很快就到了刑堂。   刑堂里上了禁制,目的是为了防止里面的弟子偷溜出去,然而宁沉却一点也没把禁制放在眼里,十分简单粗暴地一脚踹开了刑堂的大门,把谢停云拎了进去之后,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之中砰地一声把刑堂的门关了起来。   正在禁闭期罚跪的弟子们根本没有想到现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闯进来,只能直愣愣地看着宁沉和谢停云,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谢停云忍了忍,把宁沉的手打掉,说道:“能不能别老是拎我?”   宁沉眉目疏朗地笑了笑,说道:“不行。”   话锋一转,宁沉抬手用魔气封住了整个刑堂,咋按时不会有声响能够传出去。   哪怕方才宁沉踹出来的动静足够惊扰流云宗其他的长老,但那些已经不在宁沉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反正宁沉用魔气起的禁制暂时不会有人能够破开,于是宁沉朝着那群跪在地上的弟子们扬了扬下巴,说道:“揍吧,趁着出去前出最后一顿气——你也不想带着被别人欺负的气出幻境吧?”   谢停云:“……”   谢停云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心情微妙地说道:“你拎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揍他们一顿?”   “不然呢?本座闲得慌啊。”宁沉哼道:“你不乐意是吗?你动不动手?”   “……”   那群被罚跪的弟子们见状大惊,也反应过来宁沉是带着谢停云过来出气来了,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就想跑,然而跪久了一时之间踉跄得爬不起来,只得手忙脚乱地在地上爬。   宁沉也没给他们跑掉的机会,一言不合地就拿威压把一群弟子们定在原地,一双十分有威慑力的暗红色眼眸不带情绪地盯着弟子们,好像在说敢跑一个试试。   宁沉呵了一声:“你不动手就让开,本座亲自来。”   这群弟子居然还好意思颠倒黑白,就仗着宁沉不能在现场现身是吧,活该罚鞭罚跪。   流云宗那帮老古董居然还挺明事理,这也是宁沉没有想到的。   眼看着宁沉真的开始将指骨捏的咔咔响,谢停云轻咳一声,说道:“你等等。你别上了。”   宁沉挑眉。   ……   刑堂的大门被一脚踹开,里间设下的禁制甚至连宁沉一脚都没有撑手住,就这么碎在了原地。   这一动静可把整个流云宗上下都惊动了,流云宗所有高层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事发现场,然而直到他们到达刑堂的时候,才迟钝地听见里面传来的哀嚎。   现场魔气冲天,然而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所有人和事智斗一并凝固在了原地,像是某种忽然静止定格的影片,周边所有的影像全部开始褪色。   谢停云松了松手使用过度的手,整个人的身形随着幻境消退而逐渐拉长变大,像是某种飒飒而立的板直青竹节节拔高,五官重新长开,眼角眉梢都带着凛冽的冷意。   他抬眸看了宁沉一眼。   揍完人就掀桌,真不愧是天骁的作风。   幻境无声无息地消融,谢停云睁开眼,看见了四周熟悉的景象。   他们此时仍在过了第一层之后的安全区,那团天极丝已经妥善地放进了谢停云的储物戒之中,方才的幻境好似一场梦。   正道修士们和谢停云那群不省心的师弟师妹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模样千奇百怪,脸上神情多姿多彩,也不知道碰见了什么样的幻境。   眼见着宁沉一出幻境就开始左顾右盼,最后似乎找准了什么目标,一抬手,直接将虚空之中隐匿着的幻妖抓了下来,随后一气呵成地抬脚踩住。   这种幻境困不住大乘期的谢停云,更遑论宁沉这种寂灭境的逆天大魔。   只是谢停云怎么也没想到,宁沉居然还能跑到他的幻境里去,也不知道做了什么。   在幻境之中的时候,谢停云总觉得自己似乎又过完了半生的前程往事,只是回到现世之后,也不过才过去了几炷香的时间罢了。   谢停云方才揍完人,惯性想要从怀里摸出干净的帕子来擦手。   然而谢停云出乎意料地顿了顿,他抬手按住胸口,奇怪地发现怀里的帕子居然消失了。   宁沉一看就知道他在找什么,他清了清嗓子,正想补个票,和谢停云说一下自己方才借用了帕子还没还的事情,结果还没等宁沉开口,就见谢停云第一时间看了过来,说道:“你拿了?”   宁沉这个人听不得质疑,特别是来自宿敌的质疑,因此第一反应是开口反驳:“怎么可能?本座是那样的人?谢停云,你也太小看本座了吧,本座堂堂一个寂灭境大魔,稀罕你一块帕子?”   谢停云:“……”   除了宁沉之外,这里没有别人能够对他下手,谢停云也只是因为在幻境之中被宁沉对着干的行为搞崩了好几次心态,于是下意识怀疑了一下宁沉。   此时回过神来,谢停云也觉得这问的有点多余,显得谢停云好像是没事找事,专门找宁沉的不痛快一样。   一块什么也没用,只是用来擦手擦剑的布帛而已,有必要抢别人的吗,想想就没必要。   谢停云于是转了回去,语气缓了不少,说道:“抱歉,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找不到所以问一下你。”   谢停云这么客气,宁沉反倒不习惯了。   宁沉停顿片刻,装作若无其事地咳了几声,压低声音说道:“……那个,你听本座说件事,你的帕子本座之前借用了一下。”   刚道完歉的谢停云:“?”   作者有话要说:   猫小宁:QvQ   小谢:(系统自动提示:该用户已被禁言) 第40章   谢停云看起来似乎很想鲨人,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天骁你……”   宁沉连忙找补:“你别生气,本座用清洁咒语洗过很多遍了,呃……你若是介意,本座出去还你一条新的,不,赔你十条。”   谢停云:“……”   当时宁沉揍完幻妖手上沾了血,又想起之前看见谢停云从怀中摸出过一块干净的帕子来擦不小心沾到的藤蔓血,因此才动了从谢停云怀里摸手帕来借用一下的想法。   直到现在看见谢停云这个反应,宁沉才感觉不妥。   主要是这么多天以来,宁沉已经习惯了和谢停云之间没有距离的作对,因而他下意识把自己和谢停云的相处模式切换成有什么好见外的模式了。   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宁沉才意识到他俩之间名义上还是打了几百年的宿敌呢,归根结底好像也没有多亲近来着。   不过宁沉转念一想,谁家好宿敌之间会有拎人进怀里捏脸等诸如此类的亲密接触的啊,这一听就不像话。   但是宁沉不管这些。   反正在他眼里,谢停云是一个非常好玩、玩起来会很上瘾的对象,而且碍于剧情所需要,宁沉想不给谢停云找麻烦都不行。   宁沉也就只好“勉为其难”地顺应一下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从宿敌的怀里摸走他的手帕,是不是也能算做找麻烦的一种?   这么顺下来,宁沉就忽然又有些心安理得了。   宁沉摸走的那块帕子就是一块简单的白色柔软布帛,没有什么绣花或者印记,做工就和普通的布料差不到哪里去,看起来不太象是什么人送给谢停云的,具有特殊意义的手帕。   不过以防外一,宁沉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开口问道:“这个帕子是别人送你的吗?本座当时用来擦了擦手上沾上的幻妖的血,其他的就没了。”   宁沉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说道:“若是旁人送你的,本座同你说一声抱歉,要不然,本座帮你向那个人重新讨一块?”   “……”谢停云无奈道:“没事,就是一块普通的帕子。”   宁沉这才微妙地松了口气。   不过话说,这还是谢停云第一次见到宁沉有过类似愧疚的情绪展现。   挺难得的,谢停云开始后悔没有诈他一下了。   谢停云在幻境之中丢了这么多面子,还没找回来,实在有些不甘心。   只是过去了就过去了,谢停云也没有必要非得在这一方面找回来。   谢停云是故意在幻境里面沉溺的。这个幻妖的等级虽然不低,但是想要迷惑和困住一个大乘期的修士,还是有些困难的。   谢停云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谢婉了。   他一睁开眼,看见谢婉回过头,温婉地冲他笑的时候,心中就暗暗叹息,知道自己可能要在这个幻境里面待多一段时间了。   这个幻境取人性命的方法应当就是迷惑幻境之中的人,让他永久地沉溺在幻境之中,只要神智沉溺在幻境里面,现世之中就如同死了一般没有区别。   再或者蛊惑幻境中的人自戕,导致神魂湮灭,肉身成为一具没有魂灵的躯壳,如此一来也和死人并无区别。   好在宁沉一出谢停云的幻境之后便把虚空之中躲着操控幻境的幻妖抓了过来,现下幻妖在他们手里,想动些什么手脚都没办法。   宁沉的目光在这群正道修士身上转了一圈,又用力踩住脚下的幻妖,对谢停云说道:“那现在是要?”   在绝对实力之下,幻妖根本反抗不得,于是只好委屈巴巴地看着宁沉,想要他放自己一条生路,结果宁沉看也不看,脚下微微用了点力,直把幻妖踩得痛呼出声,连忙道:“等一下等一下,先别杀我!”   宁沉居高临下地看了它一眼,不是很想废话太多,道:“把那群兔崽子们的神识放出来。”   幻妖苦恼道:“不是我不放,只是他们进入幻境之后,只能等他们自己醒悟,否则根本不可能把他们从幻境之中放出来。”   宁沉根本不听它狡辩,说道:“那他的幻境不也是外力直接打破的么?怎么就不能了呢。”   幻妖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谢停云,于是苦着脸说道:“您小看我了,这得亏是那位大人没有被幻境迷惑,才能够直接打破幻境破局的啊,若是有人沉溺的幻境,您直接打破,不就相当于直接把人的神识一起打破了么!您就算再怎么为难,我也没办法直接放的啊!”   宁沉呵了一声。   谢停云走向不远处流淌的河水,一边洗了个手,一边问道:“那放人进他们的幻境,总可以吧?”   这倒是没有问题,毕竟宁沉就是这么进谢停云的幻境的。   幻妖终于有点用了,迭声说道:“可以的可以的,这位大人,能不能先松松脚?”   宁沉不知可否,如它所愿地挪开了。   幻妖大松一口气。   它好不容易遇见了这么一大盘送上来的菜,结果菜里蹦出两只活蹦乱跳的大蛇,都不是什么好惹的存在,每一只都能一口把它吞了。   结果这一顿不仅一个人的神识都没吃到,还可能把一条命赔上。   幻妖又不敢反抗,只好苦着脸积极地放两位大人进别人的幻境,看看有没有机会留一条命。   它是女娲幻境里的伴生灵,就算这次死了,修养几百年后也能重新生出神智来,只是因此也没什么和两位拼命的意思。   幻妖已经很饿了,不想再饿着肚子睡几百年,于是狗腿地说道:“两位大人,我只是区区一介小幻妖,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您两位来,我也知道错了,这些弟子的神识在幻境之中不会有除了迷失之外任何的外界危险,我保证!”   “所以……两位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杀我了呗。”   谢停云没说好与不好,只是道:“等他们平安出来了先。”   幻妖瘪了下去,希冀的目光看向宁沉,就要伸手来抱宁沉大腿,被宁沉躲开了。   这里除了宁沉都是正道的人,本来宁沉也没什么义务要去解救,但宁沉思来想去语气等在外面跟一个没有性别的幻妖呆在一起,还不如跟着谢停云呢。   起码还能找机会玩一下谢停云。   反正这里有谢停云这个领头的人着急,所以宁沉也没有压力,在各个弟子的幻境之中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不由得感叹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有成为大佬在修真界横着走的,拳打魔族脚踢妖界,想买什么不看灵石价格,想要什么秘宝不看秘境难度,挑衅嘲讽的人一拳一个,从此收获一大堆狂热追随者,顺利飞升天界。   有一路飞升的,有炮灰打脸逆袭的,有拳打脚踢狠狠虐渣的,有流连花丛醉生梦死的。   无所不有,宁沉看戏一样看得津津有味。   谢停云就没这么闲了,他把天极丝收进储物戒后,得一个个找到幻境中沉溺的修士们,一般在看见谢停云和宁沉这两个和幻境完全不符的人物忽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大部分人基本就已经醒了。   只是还有的修士比较迟钝,特别是流云宗的那群小子们,甚至连外人入侵自己的幻境都无知无觉,看得谢停云真的很想就地把他们丢出女娲秘境,让他们滚回去多修炼几百年再出来丢人现眼。   宁沉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十分快乐地看着谢停云头疼,并且热衷于在一旁煽风点火:“金丹之躯,也有比肩飞升之志,谢圣子,你家这些小崽子们可是有着鸿鹄之志呢,好好培养,将来必定能成大器!”   谢停云:“……”   谢停云一剑把沉溺在幻境之中的师弟抽醒。   被大师兄一剑抽得生疼的师弟嗷出了声,整个人骤然从幻境之中挣脱,还没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却看见了魔尊和他们家大师兄就这么站在面前,一个幸灾乐祸,一个脸色难以言喻,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说道:“……大师兄?”   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要让大师兄摆出这样生无可恋的神色,但他非常识相,跳过了弄清事实的步骤,直接开始道歉:“大师兄别生气,我错了!回去我自己去刑堂!”   “……”谢停云无可奈何道:“行了,去把其他人揪出来先。”   师弟嗷着应了声,余光瞥见旁边乐不可支的宁沉,像是看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似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毫不夸张地说,当时这家伙在醉生梦死的幻境里看见一身白衣凛冽的大师兄出现的时候,眼睛都没有张这么大。   师弟惊悚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结巴了好一会,最后才干巴巴地说道:“大、大师兄……魔尊……你们俩……”   谢停云:“?”   宁沉:“?”   宁沉最讨厌谜语人,不爽地说道:“你什么?你们流云宗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不肯好好说话?”   话说一半砒霜拌饭,用不着浪费砒霜,等会宁沉亲手送他走。   用神识进出幻境眨眼之间就能完成,谢停云转眼之间又揪了好几个同门弟子出来,结果剩下的师弟师妹们看见宁沉,也是如出一辙地瞪大眼睛,有的甚至当场开始摇晃起身边人的肩膀来,无声呐喊的样子看得宁沉真的很想一个个给他们送去刑堂跪着一人敲一个暴栗。   有的师妹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们、这么快的吗?!”   宁沉:“???”   谢停云也开始有点理解宁沉的心情了,他现在也很想把话说一半的人丢回幻境里面。   其中一个师弟倒抽一口凉气:“大师兄,我们才进幻境多久!几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吧,你们就……这样了?”   “不能够吧,话本里不是这么写的……明明应该大战三天三夜的啊!”   “难道重点不是在我们全都昏迷了估计就大师兄和魔尊两个人醒着然后发生的事情吗!”   “我靠那岂不是很刺激,随时都有可能有人醒来!”   “不过话说,到底谁上谁下啊?”   “那戳都正大光明盖人魔尊脖子上了,你觉得呢?大师兄,我们真的没人有敢和你抢人的,真的你放一百个心!”   “不行!坚决捍卫占有欲强的右位给左位盖戳宣誓主权的权力!”   “就是,除了大师兄以外,我看谁敢把魔尊抢了,他敢抢我就敢叫他一百声爹。”   谢停云:“……?”   谢停云终于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   他转过头,目光恰好就落在宁沉颈间被咬出来的数个痕迹上面。   那些痕迹不大,分布的地方比较杂乱,又因为谢停云当时角度歪斜地叼着磨咬,宁沉几乎半边颈侧都带上了点泛红的印记,看起来正好就像是宣示主权般盖了又盖留下的戳。   谢停云:“……”   宁沉也愣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被咬的颈侧,在感受到那里残留的麻感之后,宁沉恍然意识到谢停云泄愤般咬出来的痕迹居然带到了真实世界里面。   然而这个动作在流云宗的弟子们眼里,却被解读成了魔尊大人在并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们大师兄强硬地按了戳!   于是自然又是一阵无声的呐喊狂摇。   宁沉在看见这群小兔崽子们注意到了自己颈间的“杰作”之后,又瞥见了谢停云心如死灰般的神情,不由自主地乐了:“快看看你们大师兄的杰作,这不得狠狠谴责他。”   师弟师妹们疯狂大喊:“谴责!!”   宁沉很满意他们的附和,点头说道:“就是。”   宁沉的注意力全在一定要好好向大家展示一下谢停云对他做的恶行上面,有些“谁上谁下”,“左位右位”之类宁沉听不懂的词,则被他动自觉地略过了,以至于宁沉根本没往奇怪的方向去向。   宁沉甚至还刻意偏了偏头,露出颈侧被啃咬留下的印记,幸灾乐祸地说道:“你们光风霁月的大师兄呐,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成何体统!”   师弟师妹们震声道:“成何体统!”   宁沉道:“没错。”   谢停云:“……”   谢停云真是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捂住宁沉的嘴。   然而这些印记确实是谢停云咬的,他很想解释,但是这群兔崽子们已经陷入了一些奇怪的狂欢之中,状态成谜,谢停云数次开口,都被他们的声音带下去了。   在场有其他宗门的修士们逐渐苏醒过来,围观了全程之后,也没说话继续添油加醋,只是给谢停云比了个大拇指,看向谢停云的眼神敬佩无比。   没有人敢给魔尊这个疯名远扬的家伙盖戳。   但是谢停云敢。   师弟师妹们又道:“爱看多做!”   宁沉道:“当然。”   “??”下一刻,宁沉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应了什么东西,脸色有些发黑,说道:“滚。”   谢停云:“……” 第41章   谢停云受不了了:“停,全都给我闭嘴。”   全场跳的最高喊的最嗨的流云宗一干师弟师妹们不敢说话了。   大师兄都发话了,再起哄下去,回去他们能被大师兄训死。   可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们私底下狂磕。   谁懂,这俩居然能凑一起成为道侣,真不知是老天开了眼,还是月老瞎了眼。   太带劲啦!   宁沉冷哼一声,方才还和这群兔崽子们一副哥儿俩好的模样,师弟师妹们一说爱看多做,宁沉就翻脸了:“这么爱看,本座奖励你们亲自上,现在就演给本座看。”   师弟师妹们连忙道:“不不不还是算了,算了魔尊大人,你们玩,你们慢慢玩,你们私底下明面上随便玩。”   看见大家终于安静下来之后,谢停云终于有机会能够插嘴了,他心情微妙地清了清嗓子,着重强调道:“都住脑,我们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我们一直都是清白的……宿敌关系,你们不要误会了,也别乱传谣,对谁都不好。”   谁知在场的修士们闻言都是一副“我没听错吧”的微妙神情,但是鉴于谢停云的神色无比认真和理所当然,其他正道修士们也就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还是谢停云从小带大的师弟师妹们勇一点,一听自家cp当面撇清关系,神色微妙,欲言又止地说道:“大师兄,你是认真的吗?”   “大师兄我们错啦,以后不在你面前起哄了,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就撇清关系,魔尊该有多难过。”   宁沉和流云宗的师弟师妹们不在一个频道内,因此实在有些无法理解这句话里的意思,明明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凑一起宁沉却听不懂了。   他和谢停云之间能有什么关系,就是宁沉单方面对谢停云找茬打架的宿敌关系,能有什么关系。   还有,宁沉一头雾水地说道:“本座为什么会难过啊?”   谢停云:“……”   谢停云道:“你闭嘴。”   你个罪魁祸首还敢说话。   槽点太多,谢停云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回起,半晌才道:“都说了,我和天骁之间没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以后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今日之事。”   师弟师妹们瘪了瘪嘴,乖巧道:“好的大师兄。”   谢停云想到了什么似的,冷然补充道:“也不准出去乱传谣言,我抓到一个罚一个。”   “……知道啦知道啦大师兄。”   当初当众说情话调情的是他俩,现在当面澄清两人没有关系的也是他俩。   到底为什么啊?   大师兄的剑也碰了,魔尊的脖颈也咬了,速度这么快,看这样子两人之间什么没做过啊,到底有什么必要要在众人面前遮遮掩掩?   难不成,大师兄和他的道侣一致认为太快在一起了没有新鲜感,所以要假装关系清白,然后背着大家在一起?   什么奇怪的爽点,算了,尊重祝福!   眼见大家都已经从幻境里脱离出来了,幻妖便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小声说道:“两位大人……能不能留我一命?”   宁沉刚被勒令闭嘴,正在不爽中,冷酷道:“你想得美。”   其他人这才发现还有幻妖的存在。   这些幻妖只有一个大致的混沌形体,没有五官性别,只有一个大致的人的轮廓。   看见这只幻妖,众修士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这就是把我们吸入幻境的罪魁祸首?”   “就是它!”   “那还等什么啊,怎么可能放过他!”   幻妖吓都要吓死了,慌忙道:“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各位,留我一命,我……我可以把我的妖丹送给你们!”   宁沉道:“什么东西?拿来看看。”   幻妖生怕宁沉反悔,毕竟宁沉看起来就是这里修为最高最不好说话的人,于是手忙脚乱地从自己一团混沌的形体之间取出了一颗剔透的晶石,连滚带爬地捧到了宁沉的面前。   宁沉挑眉,伸手接了,举起来放到光线下仔细端详了一会,没看出什么端倪,于是说道:“作用?”   整个晶体同样泛着幽蓝的淡淡荧光,剔透无比,晶体表面上有着无数细小的切面,凑近了能够看见无数个扭曲形变的人像。   幻妖见宁沉还算有兴趣,说道:“我的妖丹能够记录一段影像,或是某种人和事物的动作,之后您只要将神识放进去,就能够身临其境当时记录的影像,还能够和里面的人和物互动。”   谢停云诧异。   他听说过幻妖稀有,向来只存在于某些幽深的秘境之中,主动去寻很难寻得。   幻妖没有种族没有形态,一般都作为秘境的伴生灵存在,只是就连谢停云去惯了天级秘境,也不知道幻妖的妖丹有这个作用。   幻妖妖丹可以算是比留影石更高阶的宝物,留影石能够记录下某段影像并支持调出来反复观看,幻妖妖丹不仅能够记录影像和其中人和物的动作,还能够让人身临其境地互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稀有宝物。   难怪这只幻妖制造的幻境能够让人沉浸其中,所有触碰到的东西都真实无比。   宁沉想的却是难怪这幻妖这么呆,给他的秘境除了一个女人就没有别的了。连信息更新都不及时,活该抓不到吃的饿肚子。   宁沉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谢圣子的幻境可有在内?”   这可问到了幻妖的擅长之处。   地上那团类人的混沌形体波动了一下,说道:“有的,其他人的幻境也有,您可以随意观看体验,保证和方才您在幻境里面体会的一模一样。”   谢停云不慎踉跄了一下。   他想到了幻境里面发生的事情,深吸了一口气,冷不丁伸手去夺宁沉手中的幻妖妖丹,却被早有准备的宁沉躲开了。   宁沉意外地扬了扬眉,故作惊讶道:“怎么了谢圣子,你该不会在幻境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谢停云:“……”   既然这东西能够记录影像与重现互动,谢停云承认它是个好东西。   可问题是,现在的幻妖妖丹里面存的可包括了天骁逮着他揉搓盘捏的那一段!   现在幻妖妖丹在宁沉手里,那岂不就意味着只要宁沉想,他随时可以进去把缩小版谢停云揉搓一遍,甚至还能放给谢停云看!   岂有此理!   有了谢停云的把柄在里面,那这个幻妖妖丹可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谢停云真是头皮发麻,毫不犹豫地再次伸手要去抢幻妖的妖丹,然而他抢夺多次都是堪堪碰到,就又被宁沉挪了开来。   宁沉笑眯眯地看着谢停云,那双暗红色的眼眸似乎是问谢停云他怎么不继续抢了。   “……”谢停云捏了捏眉心,他抢不到幻妖的妖丹,只好转过身冷冷地剐了幻妖一眼。   幻妖反应极大地抖了一下,苦着脸迅速往宁沉身后躲,苦哈哈道:“大人……大人,你们能不能商量好,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别拿我撒气可以嘛大人!”   其他修士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也是纷纷一僵。   有的人知道自己幻境中没发生什么比较离谱的事情,便也没这么心虚,但总有人沉溺的东西不太适合公之于众,此时发现这些不可告人的幻境全部都到了宁沉的手里,只要宁沉想,他随时可以公之于众,正道修士们不慌才怪。   可偏偏这是魔尊天骁——   他们打不过也抢不过的魔尊!   宁沉把玩着手里的幽蓝晶石,爽了:“放心,本座没有透露别人隐私的癖好,你们的幻境本座和谢圣子看来也看过了,就不用藏着掖着了,本座可以承诺不将其中影像泄露出去。这东西本座留着有用,本座拿走了,你们没意见吧?”   正道修士们:“……”   他们哪敢有意见!   谢停云盯着他手里的幽蓝晶石,不悦道:“有意见。”   “有意见也没用,谢圣子,毕竟于本座而言,最有收藏、观赏、把玩价值的影像——”宁沉冲他无辜地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抛了抛手中的晶石。   宁沉在乘风刺碎幻妖妖丹前将其收回手心,笑眯眯道:“可都在这呢。”   谢停云:“……”   好烦。好欠。真的好想把天骁摁在地上揍一顿。   宁沉不由得再一次感叹修为碾压的好处。   别人看不惯也没办法,只能忍着。   宁沉说道:“放心啦,本座才不舍得将里面的影像片段放出去给旁人看的。”   “这么好的东西,当然只能本座一个人独享。”   然而宁沉这个态度放在在场其他人的眼里,却又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误会。   流云宗的弟子们被勒令不准分享快乐,于是只好抱团离得远远的,私下交头接耳,用传音交流说道:“还不舍得、非要一个人独享呢,说的这么隐晦,99%和他脖子上的牙印有很大的关系。”   “就是,这么好的东西,可惜我们肯定看不到了,这种影像不好放出来的,也不太可能放。”   虽说女娲秘境里面的东西大多都是为了男主准备的,但幻妖妖丹实在太合宁沉胃口了,他想要得不得了,反正对谢停云炼天剑也没什么用处,于是宁沉干脆直接抢了。   宁沉一想到幻境中那只冰雪团子他想揉就能揉到,而且还能随时随地拿来气一下谢停云就无比开心。   宁沉背后要是有条尾巴,现在能翘到天上去。   谢停云:“……”   谢停云觉得他现在一顿能吃十个宁沉,红烧清蒸油炸清炒剁馅不重样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猫小宁:(洋洋得意)(翘尾巴)(叼着猫玩具装作不经意从铲屎官面前蹭了过去)(嗨!)(理一下我喵)(嗨!)(被rua)(心满意足翘尾巴)   小谢就是猫小宁最爱的猫玩具和猫口粮捏!   谢·猫玩具本人·停云:(心情复杂微妙)(算了猫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就是想要个猫玩具而已随他去吧)(rua一把) 第42章   从幻境里面出来之后,众人顺利到达了第三层。   宁沉收了幻妖的妖丹,也没再为难幻妖,心满意足地撺掇着谢停云走了。   鬼知道谢停云有多想把宁沉手中的那颗幻妖妖丹毁尸灭迹,然而碍于打不过宁沉,又不想看见宁沉得意地翘着尾巴蹭到他面前的样子,只好忍气吞声地作罢。   他还得带着这些正道修士安然无恙地回去,幻境关闭之后,不知外界会做出什么反应,要么迅速打通秘境出去,要么等着修真界派人强开秘境,只有这两条出去的路。   第一层是触手通道,第二层是幻境,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第三层却是出乎意料的一条河。   这条河是当初刚进女娲秘境的时候,宁沉就远远看见的一条河,只是当时没多想,现在却成了拦路虎。   面前这条河宽逾百丈,河水汩汩流动,一眼望不尽上游下游,水面是清澈的蓝,凑近俯身去看却看不见河底究竟有什么东西。   对岸蒙着看不清的雾,宁沉望了望,说道:“这是要我们到对面去的意思?”   谢停云凝神看了看,面色不是很好看,沉吟半晌道:“嗯。必须要渡河。”   宁沉看了看他的脸色,说道:“很难?”   只能说确实上了难度。   女娲秘境前两层对于两个大能的存在而言,几乎并不算什么。   等真正到了最后一层,才上了相对应的难度。   从前谢停云自己一个人闯天级秘境,虽然并非轻而易举,但大部分时间都都能够全身而退。   然而天级秘境的难度对更低等级的一些修士们就不太友好了。   空冥以下的修士连第二层的幻境都能栽,更别说第三层的渡河。   谢停云暗暗叹气。   众人一接近河面,其中散发的寒气便扑面而来,流云宗的弟子们齐刷刷打了个哆嗦,凑到大师兄身边小声说道:“大师兄,我们怎么过去?游?还是飞?”   既然出现在这里,定然是无法轻松就靠御剑飞行过去的,秘境中最后的危险大抵就存在于眼前的河面之下,只看他们要如何渡河。   谢停云低眸看着眼前的河水,不知为何有些沉默。   半晌,谢停云缓缓抬手,捏了捏凑过来的师弟的后颈,缓缓道:“做好准备。”   大师兄很少用这般郑重的语气同他们说话,全体流云宗弟子们几乎是瞬间就挺直了脊背,知道接下来将会是一场难打的硬战。   宁沉本来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只是看到这条河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精神。   宁沉知道剧情,因而知道解法,但就是不知道谢停云他们知不知道。   他还在思考怎么开口的时候,就见身后的李抿走上前来,在谢停云和宁沉二人面前站立,他看了一眼站在一起的两人,深深向他们鞠了一躬,说道:“轮回河并非儿戏,一旦入河生死难料。多谢二位一路以来的照拂,在座各位道友铭记于心,能不能过轮回河全看造化,我们不知日后生死如何,因而先行谢过二位照拂之恩。”   其他正道修士们终归是明事理的人,知道这一行若是没有宁沉和谢停云,他们估计早就全军覆没了。   “言重了,”谢停云缓声道,他看了一眼旁边盯着轮回河不知道在想什么,在众人凑过来道谢的时候甚至还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几步的天骁,忽地伸手把他拽了过来,道:“天骁,别跑。”   宁沉被拽回神,用眼神示意谢停云:“?”   李抿不愧是当了多年的领队,显然是个会来事的,他最先领悟到谢停云的意思,恍然大悟道:“魔尊大人,多谢。”   说实话,谢停云没有救下其他正道弟子的义务,魔尊天骁就更是没有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宁沉居然当真肯给面子,顺手捞了他们一回,让他们顺利地走到这里。   不论天骁抱有什么想法,光凭这一点,就值得他们郑重地道谢。   其他修士们也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纷纷道:“魔尊大人,多谢!”   “谢谢。若非你出手,我们走不到这里。”   “大恩不言谢!魔尊以后若是不嫌弃,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尽管说。”   “那个、只要不是策反我们宗门,其他都好说!”   “对对对对对。”   宁沉:“……”   宁沉不耐道:“谁要策反你们那些破宗门了,好东西都没几个,本座还不如逮着你们谢圣子薅呢。”   谢停云:“……”   然而谢停云好像真的当真了,他看向宁沉,说道:“我身上没带贵重珍稀之物,那些都放在宗里了,你若当真想要,到时我回去取给你。”   宁沉:“……”   谢停云怎么还真的应了!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推辞,懂不懂!   一堆正道的人直勾勾地看过来,宁沉本来并不觉得这些目光有什么问题,然而被谢停云这么一搅和,他想隐身没成功,甚至还被刻意地推到了众人目光之前,宁沉不知为何就开始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宁沉想跑,但是谢停云抬手拽着他的臂膀,宁沉真的没办法了,一边暗暗掐了谢停云一下,传音给谢停云道:“你干什么?”   虽然不疼,但谢停云也被掐的莫名其妙,他只是看宁沉后退,所以伸手把宁沉拽了过来而已。   是宁沉的功劳,谢停云就不会吞,他道:“你跑什么?你应得的东西。”   宁沉冷哼道:“不就是一些口头上的道谢,本座稀罕?”   谢停云耐心道:“不稀罕不要和没给不是一个概念。”   宁沉:“……”   宁沉拿他没办法了:“你放手。”   谢停云便放了。   然后宁沉和一堆疑似看戏的正道修士们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于是场面更尴尬了。   正道修士们见他们二人面对面地眉来眼去,面上神色精彩无比,但是嘴却没动,就知道这两人估计背着他们商量着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商量了什么,反正看起来像是不欢而散的样子。   凝固半晌,宁沉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干什么干什么,看猴呢看这么开心?刚才托孤留遗言不是留的很开心吗,继续留啊,看本座干什么?等会死了别指望本座给你们收尸。”   正道修士们看着宁沉恼羞成怒一般的反常行为,不仅没有觉得冒犯,反而心情微妙无比,像是在看别人家被踩了尾巴的猫。   鉴于魔尊看起来不是很开心,于是都只敢在心底哇偶出声。   “魔尊好像……也不是传闻中的那么可怕来着。”   “大魔头不好意思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怪可爱的。”   宁沉不可思议地说道:“你说什么?”   这个形容词居然能和他沾边??   窃窃私语的传音瞬间消失,正道修士们一脸礼貌的微笑:“没有,没说什么。”   宁沉:“……”   他算看明白了。这个修真界迟早要完。   居然会觉得一个对修真界威胁最大的魔头可爱。   等宁沉出去就给这群兔崽子们表演一个攻打修真界!   河面上的寒冷水汽逐渐蔓延到每个人的身边,众人来时的路也不知何时被灰蒙蒙的雾涌进挡住,周围温度不知不觉降了很多,宁沉不经意间一瞥,看见自己裸露出来的体表居然开始结出了一层浅薄的霜。   这是秘境无声的催促。他们无法回头走过,也不能在原地久久停留,唯一的生路只有往前走。   李抿神色一凛,说道:“不知诸位是否了解,这轮回河不知源头,没有终点,汩汩流动生生不息,要想渡河过到对岸去,就需要在河中顺着水流走三遍,其中渡河之人绝不可回头或在原地停留,否则极有可能永远留在轮回河中,同这冰冷的河水一起经历无数次的轮回,直到彻底消亡。”   宁沉微微感到诧异。   没想到这个老东西居然也知道,正好,也省了他说话的力气。   李抿道:“谢道友,老夫开路带其他道友回去,你带着你们宗门的师弟师妹们即可。”   直到此时整个女娲秘境才显露出了几分天级秘境真正的难度。   若是一个不小心,就连空冥期的大能都有可能葬送在轮回河之中。   谢道友是大乘期的修士,他一个人带走他们宗门的五个小崽子,危险会大大降低,难度相对没有这么高,更何况还有个天骁在,流云宗的人起码可以安全出秘境。   他们这些其他宗门的领队和修士们承了这么久的情,当真也不好意思再让谢停云出力,若是他们安全了,但流云宗那群小苗子们出了事,他们午夜梦回怕是都会噩梦连连。   “先起阵,然后用灵力维系,”谢停云看他一眼,说道:“我开路。”   起阵和用灵力维系都是为了将这群修为灵力不够的正道修士们捆在一起,不仅能够防止他们被水下状况不明的河水冲散,还能够将众人的灵力维系在前头开路的人身上,让谢停云能够有足够的灵力续航随机应变。   相应的,既然当了这个领头人,那就意味着遇到什么危险,谢停云都是首当其冲。   在场没有人比谢停云更适合当这个领头人。换言之,若是谢停云当这个开路的领头人都无法安全渡河,那就几乎没有什么人可以做到了。   不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谢停云早已习惯站在所有人的前面,因此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流云宗的弟子们沉默不说话,其他正道修士们说道:“谢道友,你带着你们宗门的人走吧,若是能有余力,再回来接我们也不迟。”   这话就是说来骗骗自己的而已,他们根本不可能在原地等,既然入了轮回河,每一分每一秒都生死难料。   李抿同样还想要坚持自己的主张,下一刻却听见谢停云加重语气说道:“李道友,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谢停云盯着他们说道:“现在,谁说了算?”   正道修士们迟疑着没说话:“……”   宁沉看他们渡个河磨磨唧唧的,差点没被烦死,毫不客气地把围在前面的弟子们一脚一个全部踹到了一边,冷哼道:“本座说了算,全部给本座滚到一边听令,再有异议都别渡了,本座统统给你们丢进去喂鱼。”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那我走?(询问.jpg   宁喵:(伸爪逮住)不行 第43章   还得是宁沉,这么一踹所有人都听话多了。   就连谢停云也惊疑不定地看过来,宁沉很不见外地拍了拍他的肩,说道:“你要开路?那你来吧。”   宁沉指了指谢停云,说道:“开路。”   随后,他冲着剩下的弟子们扬了扬下巴,说道:“起阵。”   分工明确简单,三句话就能解决。   谢停云点头,松了口气,道:“多谢。看来我要学一下你的做派了。”   天骁说一不二的做事风格非常干脆利落,谁不同意就一脚踹过去,要是遇上倔脾气,估计能踹到人家同意。   谢停云从前不喜欢这种一言堂的作风,然而现在却也尝出了几分好来,于是若有所思地想着要不要今后也发挥运用一下。   毕竟有些时候,高阶修士的一言堂也许真的能够省很多时间来救命。   其他修士:“???”   流云宗的师弟师妹们最先扑过去,抓着谢停云大惊道:“等等等等,等一下大师兄,别啊大师兄!”   “大师兄冷静,一言不合就踹人真的很可怕……不是,我们是说,大师兄您踹别人不可怕,一点都没问题,但是能不能不要踹我们,我们可听话了。”   谢停云:“……”   宁沉大笑出声。   宁沉最喜欢拱火了,他是一点机会也不肯放过,眼见着谢停云的师弟师妹们如丧考妣,宁沉反倒非常喜闻乐见。   宁沉毫不客气地抱胸看戏:“你看看你们大师兄,好好说话没人肯听,让你们一个个的都反驳他,这下可好,把你们大师兄惹毛了吧。”   他闲闲地说道:“一点大乘期的威信都没有,能不被惹毛么。”   谢停云无奈道:“天骁!他们说的是什么好话吗,你要这么开心?”   宁沉道:“管他是不是什么好话,有关系吗,你还不知道本座么,他们遭罪,本座开心。”   谢停云:“……”   其他弟子:“……”   谢停云决定不在这一方面纠结太久。   眼见着修士们都已经集结完毕,各自用灵力阵法维系在一起,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严正以待地站在李抿和谢停云身后。   李抿是其他正道修士中修为最高的,他见无法反驳谢停云和宁沉二人的威严,于是自告奋勇地说道:“那老夫断后。”   整个队伍中,领头负责开路,承担前方一切未知的风险。而断后则负责监管整条队伍的情况,在突发事件来临之时迅速补救,让领头人不至于过于分心。   这回没有人反对了。   至于魔尊天骁,他自己应当能够轻轻松松地渡河,因此谢停云并不担心宁沉那边,随他如何都行。   谢停云在他们入河的地方做了标记,用以计算轮回三次的路程。   河水冰冷无比,每个人下去的时候都被都冻得一激灵,下意识瑟缩着一点点挪了进去。   谢停云面色如常地跨入河中,他的灵力在此间无法用于御剑飞行,只能亲身渡河,不过好在乘风剑依然能用,在前方替他破开河浪。   谢停云身后是三位元婴期的领头,末尾是空冥期的李抿,流云宗弟子们和其他金丹期修士们则被夹在中间。   宁沉等他们跟下饺子一样挨个跳入河中之后,这才懒懒地起身,一步一步地跟着入了河,在众人没有察觉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跟在了整条队伍的身后。   原书剧情中男主因为看见魔尊出现在幻境中,只来得及将师弟师妹们全部送出了秘境,便被魔尊缠住打斗了起来。   其余修士看见人族圣子和魔界至尊惊天动地地打了起来之后,连整座秘境都在颤抖,只得留下部分坚持冒着生命风险进入秘境的修士吓在这,其余的全部退出了女娲秘境。   复盘到这里,宁沉就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当初不要废话这么多,直接动手把人全部拎出去,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有人将他们大半人被迫撤出女娲秘境的结果怪罪于谢停云将魔尊引来并在秘境中开打,因此有些人对于谢停云颇有微词,在幻境中偶尔碰见也是冷嘲热讽加使绊子,被谢停云用实力打脸后就不敢跳了。   之后,谢停云不再试图保下所有人,而是独自闯过秘境三层,第三层谢停云废了些力气,在困住了水中异兽之后渡河三轮成功上岸。   他们这次带了人,可能会增加点难度。   这河水和一般的河水不太一样,甫一进入,宁沉就感觉到一股生冷的寒意逐渐侵入血肉,直入骨髓。   宁沉皱眉,体内魔气开始运转,想要将体内的寒意驱除,然而就算驱逐了,河水之中的寒意仍旧源源不断地渗入体内,方才所做的基本都是无用功。   轮回河中的寒意似乎能够无视周身屏障,一视同仁地渗入着每一个人的体内,不出一炷香时间,宁沉推内流淌的魔气就已经开始有了微乎其微的凝滞感。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距离宁沉不远处的李抿抖着声音,不断提醒道:“打起精神来,不许回头看!就算到时候有人掉队了,也不准回头!”   前方的修士们若是有一个人忍不住回头了,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修士们都会跟着迷失在轮回河之中。   就是可惜这个灵力维系的阵法没有强制不准人回头的功能,要不然就好办多了。   原本波澜不惊的水面上被一干渡河之人的游动惊出一圈一圈的涟漪,以众人为中心扩散开来。   灰蒙蒙的厚重雾气浮在所有人的周围,连呼吸都有些滞涩,谢停云凝神望向前方,却连对岸一点影子都看不见。   乘风剑不受河水影响,它的剑身上笼罩着一团透亮的灵力,从远处的上方看去,就像是一柄势如破竹的神剑,毫无阻碍地破开了平静的水面,给众人开航开路。   所有的阻力都被冲在前面的乘风剑担着了,谢停云和身后一干弟子们便轻松许多。   然而就在这时,乘风剑前行的速度忽然缓了下来,像是碰见了什么连它也难以破开的阻碍。   整个河面被他们渡河前行的涟漪覆盖,看不出水下会有什么潜藏的危险,然而那些涟漪之间却凭空出现了其他方向波动过来的涟漪,并且涟漪涌过来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是什么东西正在快速逼近。   谢停云预感不妙,抬手召回乘风,一剑斩向异常涟漪之处!   锋锐的剑气破开水面,将在水下迅速接近的黑影斩成两段,然后两段黑影一同朝着众人扑了上来!   谢停云低骂一声,灵力凝在几乎冻僵的指间,瞬息之间就飞到了那些黑影面前,随后轰然炸开。   灵力炸开的水花滋得众人忍不住一闭眼,硬是忍住偏头躲避的冲动。   周围冒出来的涟漪和黑影越来越多,众人看见灵力爆炸对于这些水下不明黑影当真有用,于是一边源源不断朝着谢停云那边供给灵力,一边鼓足勇气尝试着自己凝出灵力球攻击黑影。   各色各样的灵力球纷纷砸在水面上,炸开了一簇又一簇的水花,一时之间水花四溅,黑影不断凝聚又消散,竟是一点边也没能成功摸到。   宁沉浮在队伍的后面,盯着这群弟子们跟过家家一样手忙脚乱地往水面上丢灵力球,不由得有些好笑。   然而没等大家高兴多久,队伍中间有人猛地浸入水中,他惊慌失措地挣扎着复出水面,紧紧攥着前面人的肩膀惊叫出声:“有什么东西在抓我的腿?!!”   从水面之下无知无觉逼近的危险更让人害怕,队伍之中连续有人同样尖叫出声,疯狂挣扎着说道:“别抓我啊啊啊啊快滚开!!”   这一异变陡然发生,以至于前面有弟子也不由自主慌了起来,下意识就想回头看一眼发生什么事情。   而李抿反应迅速,隔空弹出两道灵力,分别擦过了前方队伍修士们两边的脸侧,逼着他们僵硬地保持目视前方。   李抿擦着冷汗说道:“别回头!它们没有第一时间掐断你们的腿,而是想把你们拽到水中挣扎回头,就说明了它们无法直接伤害我们!”   可以。不愧是宗门老人,见多识广就是好,还挺聪明。   宁沉心道。   见场面暂时稳住,谢停云收回乘风剑,继续带着众人往前方游去。   然而很快李抿就笑不出来了。   不远处的水面忽然被一道巨大的黑影破开,那道黑影如同一只大手,紧握成拳猛地朝着队伍的中央狠狠砸去!   大抵是知道这整个队伍里,领头和队尾最有实力最不好糊弄,于是水下的不明生物开始集火朝着最脆弱的中央进攻。   直到它们冲出水面,所有人这才看清楚这道黑影的真面目。   那是一条似鱼非鱼的生物,鱼头下面接着的是章鱼身,八只吸盘大爪挥舞着朝着众人卷去,这个奇特生物的表面并不是普通水族生物的鳞片或者光滑外表,而是布满了尖锐的棱刺,密密麻麻的短刺边缘布满了一排的长刺,刺尖闪烁着诡异的绿光,一看就剧毒无比,被划一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么大的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八只带刺章鱼足涌动着当头砸下,几乎笼罩住半个队伍的人,无数边缘闪烁着绿光的尖刺朝着众人扎了下来,无声提醒着被划一下大约就没命了。   这样的画面带来的冲击力几乎是无与伦比的,除了谢停云和李抿这样身经百战的之外,其他修士哪见过这种场面,想不慌乱都难。   他们尝试着靠自己的灵力抵抗,但是那些灵力打在砸落的鱼头章鱼身上,最多打掉一两根刺,不痛不痒地根本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李抿一边逼着前面所有人不许回头,一边咬牙出剑,试图拦下鱼头章鱼身的怪物。   长剑瞄准章鱼八足中间的弱点,猛地刺入进去,一时之间血花和粘稠的墨一同喷了出来,剧痛却激怒了怪物,八只章鱼足狠狠地朝着众人抽去!   李抿面露绝望。   然而就在此时,却见乘风剑分为八道剑影,瞬息之间就将鱼头章鱼所有挥舞的腕足全部斩落!   血喷涌而出,大片大片洒落在河面上,把底下的人都泼了个彻彻底底。   乘风组成的剑阵将整个鱼头章鱼围在其中,掉落的带刺腕足失去动力,却依旧扭曲着撞在剑阵之中。   鱼头章鱼痛得嘶声尖叫,发狂地撞击着乘风组成的剑阵,坚硬无比的尖刺在乘风剑身上划出刺耳难听的刮擦声,在场的弟子们纷纷挪开抱头的手,张大嘴巴看着被困空中的鱼头章鱼。   幸而乘风的材质十分给力,即使被这么糟蹋都没有在剑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乘风暂时拖住鱼头章鱼,它一时半会过不来,谢停云继续带着身后的诸位修士往前游去。   好在他们自从下河之后,游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现在已经能够看见对岸的影子了,再坚持一会就能够上岸。   只是乘风看样子似乎也拖不了多久,被愤怒至极的鱼头章鱼疯狂刮擦撞击着,扣住它的剑阵光芒闪烁,隐隐有不稳的趋势。   按理说谢停云一个大乘期的修士,所拥有的灵力完全足够困住十只这样的怪物,加上身后又有其余修士的灵力补给,更是应该游刃有余。   然而这里是鱼头章鱼的主场,加之在轮回河中待得越久,众人体内的灵力凝滞就越为严重,能够输出的灵力自然断断续续,这对谢停云的发挥明显是一种极大的限制。   八道剑影严阵以待地逡巡于鱼头章鱼周围,在鱼头章鱼持续不断的发狂撞击之下,终于有一柄剑影被蓦地击碎。   整个剑阵被打开一道缺口,失了活力的带刺腕足纷纷落入水中,随着水流漂浮在众人身边,危险无比。   而鱼头章鱼一双怪异突出的浑浊眼球盯紧谢停云,口中发出嗬嗬嘶声,下一刻,就见它忽然生出了新的八只腕足,猛地就要往谢停云冲来!   谢停云脸色微微发白,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面色依旧冷静无比,乘风剑阵只剩七道剑影,但不是完全不能用。   他一边默念剑诀,剑阵旋转的速度快到让人几乎连乘风的残影都看不清,一边提防着随时会冲出来的鱼头章鱼。   鱼头章鱼未曾想自己居然又被困住了,便更加疯狂地攻击着困住它的剑阵。   乘风剑阵少了一把剑影,阻挡起来自是更加艰难,这回剑阵没有挡住太久,就又有一柄剑影被彻底撞碎。   然而就在鱼头章鱼欣喜不已的时候,墨色而炙热的魔息从乘风剑中骤然脱离而出,形成了数道由魔息组成的剑影,在鱼头章鱼冲出剩余剑阵的前一刻,完美地补上了剑阵中空缺的剑影。   ……甚至还有多!   谢停云瞳孔一缩,他的脸颊刚侧了一个微小的角度,似乎是想回头看一眼,然而下一刻却被他硬生生忍住了。   宁沉一边往下浸了浸水,嫌弃地洗掉身上腥臭的章鱼血,一边控制着多余的魔息剑影瞄准李抿刺出的伤口,一柄接着一柄狠狠地刺了进去,并且毫不手软地全方位搅动着里面的血肉。   臭章鱼泼谁不好,偏偏把血泼在宁沉头上,差点没给他恶心到吐。   谢停云只想把这家伙困住方便渡河,然而宁沉却不止这么想。   今天不把这个臭章鱼弄死在这里,他就不姓宁!   上方困住鱼头章鱼的剑阵有了宁沉的加入之后,变得更加难以突破。   底下的弟子们看着这一幕,很难想象宁沉能够将自身的魔息灌注进谢停云的本命剑乘风之中,关键是看他的样子甚至还非常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对宿敌的本命剑如此熟悉,甚至连灵魔相克的魔息都能够被谢道友的本命剑接纳,并且任由使用,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剑影一方澄澈清湛,一方漆黑入魔,默契地相抵旋转,构造出了一道难以冲破的牢笼,死死困住了鱼头章鱼,就算有剑影继续被砸碎,宁沉也能继续补上。   这样的怪异组合生物不知道在此处存活了多久,实力等级不得而知,但大概能有个数,宁沉和谢停云两人联手困了它半个时辰,期间宁沉不断凝出剑影继续攻击它的要害,全队人在轮回河众泡的都快成僵尸了,才见到一点鱼头章鱼萎靡的迹象。   漂浮到周围的腕足触手随着水流浮浮沉沉,其上怪异突起的刺也跟着忽隐忽现起来,似乎是有意识地凑近了活人的身边。   水面上忽然掀起几道飓风,远远就卷了水浪滚滚而来,众人四周的荆棘触手开始不稳定地滚动起来,没有人敢拿自己周身的灵力屏障来试探能不能挡住这些有毒的棘刺。   对付活的鱼头章鱼,他们根本不擅长,然而对付一些章鱼掉下来的没有生命的腕足,那就简单多了。   众修士有武器上武器,没武器上灵力,有一点算一点,奋力消灭着眼前的棘刺章鱼足。   灵力轰炸,剑气割断,碎成几乎看不见的碎块,再被流动的水流冲走。   宁沉把自己涮了好几遍,终于闻不到臭味了,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随后他看见旁边愈发聚拢的棘刺章鱼足,不知为何心中骤然一突。   谢停云手中没有乘风,然而因为剑阵那边有宁沉的帮助,所以谢停云的压力减轻很多。   谢停云不能回头看后方的情况,但听那群小崽子们一边被吓得吱哇乱叫一边狠狠扔灵力球炸鱼头章鱼断掉的腕足,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他宗门的修士能留在这都是见过世面的,即使遇到这种场面有些慌乱,但好歹不会像谢停云带出来的师弟师妹们这般。   就流云宗那群崽子们叫的最大声!   谢停云的灵力无声荡了开来,将众人周边的断腕章鱼足缓缓引到了自己的手边,打算将它们全部集中在一起销毁。   下一刻,谢停云却听见身后宁沉厉声道:“谢停云!”   宁沉连惯常叫的谢圣子都没叫了,他很少用这样的腔调喊过谢停云的名字。   谢停云不假思索地将聚集起来的断裂腕足猛地推开,几乎是瞬息之间,那些断裂的腕足就纷纷活了起来,即使是被砍成碎块,也同样化作了新的腕足,迅速生长膨大,铺满半个天空,几乎能够将谢停云完全笼罩进去。   下一刻,那群纷乱生长的带刺腕足便猛地将谢停云吞了下去。   谢停云身后的修士骤然变色:“谢道友!”   “大师兄!!”   领头的谢停云被彻底带入水中,整个队伍摇摇欲坠,失了方向一般开始慌乱起来。   谢停云身后的元婴期修士企图安抚住整个队伍:“大家先冷静一下,谢道友大乘期的修为,不会轻易有事的,我们不能自乱阵脚,给他添乱!”   然而逐渐平复的水面上,却逐渐漫上了阵阵血雾。   流云宗的师弟师妹们眼睛骤红,竟是不管不顾地挣脱了队伍,就想沉下去找谢停云,却骤然被身后的一道劲力抽了一下,硬生生把散落的弟子们全部给打了回去。   “滚回去,”宁沉嗓音低沉:“不想让你们大师兄带伤还要捞你们就老实呆着,别添乱。”   涌动的魔气从水面之下的深处链接在宁沉身上,他盯着那团晕开的血雾,似乎是在定位。   宁沉面色阴沉地看了一眼上方被剑阵困住不断消耗的鱼头章鱼,他看见那双肿胀混浊的鱼珠闪着恶毒的光。   这死鱼东西就是故意的,那些腕足上都带有尖锐苍白的棱刺,有些几乎长达成年人半个手臂,更不用说包围谢停云的是无数涌动的腕足。   宁沉头也不回地说道:“那个李什么,看好别让他们回头,谁想回头自己滚出去回,别拉别人去死。”   说罢,宁沉屏息,无声无息地沉入了水底。   沉下去之前,宁沉看了一眼河岸,看见谢停云在岸上做的那道印记就在前方不远处。   他们起初分明是往前面游去,不知不觉居然又回到了远点。   看来轮回河已经过了一个轮回了。   宁沉凝神往更深的河底沉去,在河中浸泡的时间久到令人失去知觉。   越往下光线越发暗沉,然而宁沉还是几乎不费力气地找到了章鱼腕足缠成的一个巨大的肉球。   魔气从宁沉身上链接在肉球内部,宁沉暗红色的眼眸一眯,手中忽现一把半人高的银枪。   宁沉先是沉了气息,一脚猛地踹了过去,生生将整个章鱼腕足缠成的肉球踹了个颤抖不休。   那一脚宁沉完全是朝着泄愤去的,因而丝毫没有留力,十成力气实打实地踹了上去。   上面的尖刺生生被宁沉一脚踹断,根本伤不到他半分。   然后宁沉看准机会,直接将手中的银枪卡入了方才踹开的细缝里。   那道缝隙中有染了血的一角白衣一闪而过,安静得像是没有声息。   宁沉出离愤怒了,眼中闪过戾气。   他各种找茬打架都没舍得伤到半分的人,居然就这么给这种丑东西糟蹋。   丑东西该死!   宁沉找着角度狠命戳着腕足,戳出了一大片粘稠成团的黑血,边戳边踹,几乎将整个底部折腾了个稀巴烂。   就这,腕足居然都还不肯放松。   肉球整个底部几乎烂得不成样子,松松垮垮,足够容纳一个成年人通过,因此宁沉正打算从底部钻进去捞人,却见一道染血的白色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底部沉了下来,恰好和宁沉打了个照面。   宁沉下意识张开手,于是谢停云正正当当地落进了他的怀抱里。   谢停云面上的神情闪过一丝愕然,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没顾得上自己此时的姿势,只是仓促地抬手掩住宁沉的眼眸,下一刻,就见身后张牙舞爪想要追上来的腕足肉球中骤然盈满了雪亮的光芒,随后整个肉球便骤然炸了开来。   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猛地冲了开来,宁沉反应迅速地抬手按住谢停云的腰,蓦地一个翻身,挡住了剩下的余波。 第44章   谢停云此时伏在宁沉的怀里,感受到他有力的臂膀环过自己的手臂,再按在腰上,带着他转过身来,最后被灵力爆炸的余波冲出几里远。   谢停云的腰上还缠着宁沉的魔息,那是在尖刺腕足砸落下来之前,无声无息缠在他腰上,为他挡住绝大部分尖刺的屏障来源。   谢停云透过血雾翻滚的水体,隔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垂眸看进了宁沉那双暗红色的眼眸之中。   可能是在轮回河中泡久了,谢停云浑身都僵直无比,连情绪波动都似乎被冻住了。   谢停云一时之间几乎很难分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   他早就意识到天骁似乎同以前不一样了,可是天骁每一次都能让谢停云意外不已,像是在面对一个崭新的、陌生又熟悉的人。   宁沉却没管这么多,他抬手把谢停云掩在自己眼眸上的手拿了开来,看见谢停云怔然而出神地盯着他,两人鼻尖几乎相抵,宁沉看见他无声起唇,用口型念道:“……天骁。”   也不知道谢停云在水下的这段时间里,往尖刺腕足缠成的肉球里面放了多少的灵力球,这一炸,不仅把宁沉和谢停云两人炸出了好几里远,更是让整个河底都震颤不已,水体陷入混乱的浑浊和波动之中。   那些长着尖刺的腕足被这么一炸,甚至连残块都剩不下来,彻彻底底地灰飞烟灭。   宁沉看着谢停云苍白的脸色,不由得烦躁起来,很想穿回去再给那堆腕足多来几脚。   宁沉记得水上漫起的血雾,他放在乘风剑上的魔息还有不少,那些魔息能够通过剑主与本命剑之间的关联转移到谢停云身上,但是当时宁沉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那团冒起来的血雾肯定不是腕足的,那就只能是谢停云的了。   宁沉不放心地在水中把怀里伏着的人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最后在谢停云的腰侧发现了一道划开的伤口。   只有一道,而且只是划开了很浅的血肉,并没有触及更深层次,也没见骨,比宁沉想象中的伤势程度好多了。   那样的形势之下,宁沉都差点以为谢停云能被扎成一个筛子。   谢停云无奈地被宁沉当个不会动的布偶娃娃翻来覆去地摆弄,他见宁沉终于停下动作,于是向他示意自己没事,先上去。   宁沉这才抱着人先游上去。   他揽着人家的肩颈,骤然破水而出,下意识想要望一望四周,然而忽然想到不能回头的规矩,不由得僵了一下。   宁沉前方的视野之中是一片大雾,他和谢停云所在的水域已经被血污染得浑浊不堪,远处是吵吵闹闹吱哇乱叫,但勉强维持队形的大部队,上空是依旧被困在剑阵之中的鱼头章鱼。   鱼头章鱼已经被磨得萎靡不已,撞击剑阵的力道愈发小了起来。失血过多让它逐渐无力,宁沉的剑影依旧不放过它,以各种刁钻的角度捅入鱼头章鱼的要害,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就能过杀死它。   宁沉冷哼一声,对这个结果勉强能够接受。   谢停云的声音有些哑,他低声说道:“在水中怎么转方向似乎都没事。”   他在肉球之中滚了好几番都没事,更别说宁沉抱着他在水下翻转体位。   但是一旦浮出水面,规则便立刻生效。   谢停云一时之间有些没能理解轮回河中的规则。   所谓不能回头,仅仅指的是在水中游动的时候不能回头吗?   那既然在水面之下的时候能够回头,那这个规则到底有什么意义?   暂时领头的元婴期修士还在努力维持着队形,李抿在最末尾喊得嗓子都快冒烟了,这群崽子们还是被水下莫名传来的波动震得哇哇乱叫,一惊一乍的样子少见得甚至让李抿感到久违的生机。   不过也多亏了水中这一巨大的波动,一下子就将众人滑出了很大一段距离,眼见着继续飘下去,第二轮也渡完了。   就是谢停云和魔尊天骁生死未卜这件事情让气氛有些异常地沉重。   李抿安慰道:“与其担心一个寂灭境大魔和一个大乘期修士,还不如担心担心你们自己的小命,我猜你们死了他们估计都死不了。”   众修士:“……”   众修士红着眼睛气愤地呸了他一口。   然而他们不得不承认,李抿说的就是事实。   只是不管怎样,他们都没有办法放下对大师兄的担忧。   那些尖刺上面甚至还带有剧毒,按照大师兄那个被包围的程度,他得……他得成什么样啊?   这么一想,流云宗的师弟师妹们就又有点忍不住眼泪了。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半晌,却终究被忍了下来。   大师兄不可能一直都在他们身边的。要学着自救和救大师兄,而不是等着大师兄满身伤痕还要回来救他们。   众修士本想停留在原地等两人浮上来,但是水流湍急,根本不容他们等在原地,他们自己不走,也会被水流冲着往前走,甚至还可能会被冲得方向迷失。   于是众人思来想去,决定游到岸边,用自己的佩剑插入岸边的土地上,以此来固定众人的位置,只等大师兄和魔尊追上来。   谢停云被揽住肩颈,这个姿势让他只得伏在宁沉的怀里,一偏头就能看到突出的喉结,往下能看见若隐若现的长锁骨,宁沉的颈侧还残留着之前谢停云咬出来的痕迹,虽然已经淡了很多,但凑近看依旧能够看出完整的样子。   “……”   谢停云轻咳一声,微微偏开头去。   宁沉总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什么东西隐隐硌着,他下意识低头一看,看见了谢停云漏出颈间衣襟的红绳,于是恍然大悟。   是谢婉留给谢停云的指环。   谢停云随着宁沉的目光,也发现了漏出颈间的红绳,于是把颈间的指环往里面又藏深了一点,防止它轻易丢了。   只是谢停云在河中又是被海浪打又是被腕足上的尖刺刮擦划刺,他那身白衣全身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破损,衣襟处遮不住锁骨,细看还是能够看见断断续续的红色。   谢停云叹了口气,干脆任由这个样子了。   反正遮不遮,这身衣服也都毁的差不多了。   直到现在,谢停云才忽然发觉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有些过于近了。   两人肌肤几乎贴在一起,还能够清晰地听见对方的鼻息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谢停云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着如此危险的外在不去探查,却要不自觉在意一个人的心跳和呼吸。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放任自己再如此继续下去。   谢停云无声浸入水面之下,在自己完全被淹没之后,在水下翻了个身,背对着宁沉的胸膛,随后又浮了上来。   宁沉诧异:“这也行啊?钻规则漏洞这么熟练。”   谢停云脸色依旧有些发白,腰侧的伤口虽然不深,但是毒素随着伤口进入体内,依旧造成了伤口处的剧痛。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听见宁沉这么说,也只好摇了摇头。   宁沉便没再说什么,带着谢停云往前方游去。   远远地就能够听见那群正道修士们叽叽喳喳的交谈声,似乎是怕大家都在寒冷的轮回河水之中泡久冻傻了,流云宗的师弟师妹们带头大声地说话聊天,把生平听过的冷笑话都搜刮了一遍,就为了把气氛从低谷带起来一点,不至于让大家过于消沉。   师弟师妹们:“我们都犯了大错,等大师兄回来再向他领罪。”   有人勉强打起精神问道:“什么?你们犯错了么,在下说一句实话,你们没有谢道友的领队,也能迅速镇静下来听从指挥,在下认为已经是非常优秀了,何至于犯错罚你们?”   师弟师妹们幽幽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感激他如此认真地回答还是同情,接下了后一句:“犯了的错就要认,我们犯了爱大师兄爱得不知所措,这可是死罪,需要亲自到大师兄面前领罚。”   谢停云:“……”   其他修士:“……”   宁沉低低笑了一下,胸膛震颤起来:“你带出来的那群小崽子们还真挺好玩的。”   谢停云抬手捏住眉尖,忍住想把这群兔崽子们拎起来丢回宗门的冲动,半晌说道:“……别埋汰我了。”   他静了半晌,低声开口道:“天骁,你……”   宁沉一听就觉得这个开头后不可能会有什么好东西,于是立刻截断道:“别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敢问本座就把你丢回去。”   谢停云:“……”   怎么有时候他们两人之间总会有一些奇怪的默契。   谢停云道:“那你把我丢回去吧——为什么,天骁?”   宁沉:“……”   宁沉现在放手不是,不放手也不是,怪尴尬的,无语道:“谢停云,你是不是有病,非要回去找死。”   就算被丢回去也要问,什么毛病!   两人脊背贴着胸膛,说话引起的震颤在两人之间传递。   谢停云有些怔然地盯着环过他肩颈的手臂,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天骁,你这样,我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宁沉懒懒道:“谢停云,别自作多情。”   他低下眼眸,盯着谢停云瘦削苍白的侧颈看了半晌,忽然俯下身去,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谢停云猝不及防地低哼出声,下意识想偏过头来,被宁沉按住后颈制止住了。   谢停云:“……”   谢停云往前倾身,挣开宁沉的手和怀抱,他一手按住侧颈被咬过的地方,拧眉道:“天骁,你非得挑我在这的时候发病是吧?”   宁沉承认自己就是在报复谢停云咬他好几口的事情。   可是直到他看到谢停云顶着他咬下的印记,无可奈何又只能忍着怒气的时候,宁沉才忽然发觉这个动作同样有一丝给拥有之物打上标记烙印的意味在其中。   宁沉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并且还会因为这个动作感到愉悦。   他好不容易抓到的好陪练好宿敌,样貌好他看的赏心悦目,身手好他打的淋漓畅快,脾气好他玩的心满意足。   怎么可能让给别人挑衅糟蹋。   宁沉不得不承认,三天两头跑去惹谢停云生气已经成了他极大的乐趣。   宁沉像只被安抚下来的大猫,愉悦道:“谢停云,本座承认你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你若伤了磕碰了,本座上哪消遣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宁咪:(护食)(哈气)(凶)(舔舔小谢的毛)(朝别人哈气) 第45章   谢停云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   有时候一个人面对天骁挺无助的。   不久,谢停云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恍然道:“你刚才是不是在向我解释?”   “……”宁沉若无其事地揭过这件事情,催促道:“快点游,你们正道那群弟子们就在前面。”   谢停云便没再说什么。   他抬手按了按颈侧被宁沉咬回来的伤口,有点无可奈何地施了术法,遮住了那道容易引起误会的咬痕。   本来天骁颈侧那些印记他就难以解释清楚,这下宁沉为了报复他咬了回来,要是再被正道修士们看见,那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倒是宁沉看见他这一动作,有些不悦地压低声音说道:“为什么要遮住?你嫌丢人?”   谢停云:“……”   谢停云真的很想打开天骁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有些无语道:“天骁,你还没玩够吗,这些印记出去给别人看到了,他们会怎么想你不知道么?”   宁沉一看到那光滑的侧颈就颇觉不爽,道:“还能怎么想,不就是知道你是本座才能动的人罢了,有这么丢人?”   “一堆牛鬼蛇神真把自己当大能了,随便来一个都能挑衅你,把本座的面子往哪搁?”   说到这,宁沉冷不丁地抬手按住谢停云的后颈,并且恐吓似地收紧了力道,凑过去在他耳边冷酷无情地说道:“谢停云,你记住,你只能被本座杀死,其他人连碰你一根寒毛都不配。”   “……”   谢停云承认宁沉探手过来按住他颈侧的要害时,他浑身紧绷了刹那。   然而良久之后,宁沉不仅没有动手,反倒像是觉得自己已经恐吓成功了,遂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谢停云:“……”   “等一下”谢停云像是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你做的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可能,”宁沉不耐烦道:“本座说了多少遍了,你是一个字也不听是吧?”   “……”   天骁果然不知道吧?!   谢停云有些无力。   他一开始觉得宁沉是故意做一些令人难以解释的暧昧动作和话语,好让别人误会他们两人的关系,从而达到给谢停云找不痛快的目的。   结果现在看来,宁沉连这些行为的含义都没有意识到,更遑论故意混淆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所以天骁之所以能如此流畅无阻地说出那些总让人误会的话,又抢本命剑又捏脸又张开怀抱接住他又按腰翻转体位替他挡下灵力爆炸的余波,就是因为不知道那些话语和行为到底有多……吧!!   宁沉生怕他不知道,再次冷酷地强调道:“你,本座的,懂?”   对对对就是这种,乍一听感觉这种对话能发生在两个不死不休的敌人之间会非常地奇怪,但是按照天骁的逻辑一想又好像没有任何问题的话。   “……”谢停云无可奈何地叹道:“懂,我懂,你的你的,别人不配动,你可满意了,天骁?”   谢停云放弃争辩了。   不要试图和一个自以为是强大冷酷,但实际上只是一个占有欲强、喜欢对着干和伸爪恐吓人的大猫计较说理或解释,也不要企图说服他。   因为以天骁的性子,他大概只会撸着袖子和反驳自己的人打一架,然后逼着对方承认天骁是对的。   这是谢停云和天骁接触到现在,深有体会的感悟。   宁沉见谢停云服软了,于是满意道:“那你怎么还不撤了法术?”   “……”谢停云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先留着,等见到他们再撤,可以么?”   鉴于谢停云罕见地向他低头,宁沉便勉强同意了这个要求。   说话间,宁沉和谢停云两人逐渐向岸边等待的大队伍去靠近。   直到距离逐渐缩近,谢停云才忽然发现不对劲。   他和天骁二人一路游过来的动静不大不小,但在整个轮回河上久久回荡,直到他们靠近到游动产生的水波涟漪都能够波动到队伍之中,那群还在试图用冷笑话来活跃气氛的弟子们依旧没有发现宁沉和谢停云二人的踪迹。   就算流云宗的弟子们修为不够无法探听到远处的动静,可一直领队探查周围的李抿是空冥期,他不可能发现不了吧?!   宁沉也后知后觉他们来的太过悄无声息了。   宁沉没觉得他们两人需要什么热烈的迎接,但是直到宁沉他们都几乎贴到了大部队的末尾,都没一个人因为发现他们而回过头,甚至连修为最高,负责巡逻探测周围动静的李抿都没反应。   宁沉现在伸个手,甚至能碰到李抿的后背!   这他能没反应的??   这样的情况一看就很不对劲,谢停云迅速反应过来,他抬手,想拍一拍李抿的肩,结果出乎两人所料,谢停云的手穿过了李抿的肩,就像是同一地点里的两个世界,分明看见的景象都是同样的,连上方被剑阵车轮战消耗的鱼头章鱼也是一样的萎靡,但他们两方就是互为平行,两不相干。   宁沉也愣了。   谢停云拧眉道:“李道友。”   李抿毫无反应。   谢停云又一一扬声喊了流云宗弟子们的名字,然而那群小崽子们依旧无知无觉地沉浸在冷笑话中。   直到这时,宁沉才忽然想起轮回河里的规则——不能回头。   分明是不准回头,可是宁沉他们沉入水中之后,却怎么来回翻滚都没有什么影响,看起来也没有迷失。   ……当然影响好像是有一点,比如他们现在似乎和大部队不在同一个时空。   但这都是跃升到天级难度的秘境了,若说在某种情况下能够“回头”是规则之下的疏漏,那也太看不起这个难度的秘境了吧?   宁沉宁愿相信是这个规则之外还有更深层的含义。   沉默半晌,谢停云说道:“我们不像迷失,迷失之后的步骤,应该是进入下一个轮回,然后不断遭遇危险和抹杀。”   直到筋疲力尽。   宁沉这个时候知道认同了,他点了点头之后,才蓦地想起来谢停云此时看不见他的动作,于是说道:“是的,你暂时不用撤掉颈间的遮挡法术了。”   谢停云:“……”   谢停云差点都忘了这一茬,无奈道:“现在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吗?”   “不是,”宁沉讶道,“本座就是想起来了说一声而已,你怎么这么没有幽默感。”   谢停云:“……”   很烦。真的很烦。很想回头把天骁摁进水里。   没开玩笑。   正道修士们在寒意刺骨的河水之中等了不知多久,神识都快把这一片的水域翻烂了,连两人的影子都没找到。   在河水之中浸泡久了,不仅灵力运转开始凝滞起来,就连整个人都开始变得迟钝,逐渐丧失对外界一切判断的敏锐。   虽然在这个时候说一些冷笑话似乎会冷上加冷,但是真的吊起了一部分人无精打采的精神,好歹还有点用。   然而到了现在,队伍之中已经出现了昏厥的情况,后方的弟子连忙掐了人家的下颌,慌慌张张地喂了几颗补灵丹,帮助他冲开体内滞涩的灵力。   只是受不住河水寒意的人越来越多,若是再不渡河上岸,就连冰冷的河水也能够无声无息地鲨人。   冻住神识、知觉和灵力,对于任何一个修士而言都是致命的。   李抿还在犹豫,倒是流云宗的弟子们咬牙说道:“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我们比你们还要相信大师兄和魔尊,他们两个人修为这么高,短时间内死不了,要死也只可能是我们先死。”   “我们先上岸,再想办法捞大师兄和魔尊。”   于是全队再无异议。   宁沉和谢停云这边情况还算乐观,但是轮回河水对一切生物一视同仁,就算是宁沉也同样要忍受体内魔息滞涩的不适感。   既然管不到大部队那边,两人便不再延误,也跟着向前游去。   安全的对岸只有在三次轮回之后才会出现,在此之前,渡河的人只能看见永无止尽的河流。   谢停云被棘刺章鱼足包裹着拖入水中的时候,受的伤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严重。   当时天骁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瞬间将魔息在他周身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生生撞碎了大部分向谢停云刺来的棘刺。   在此之前,谢停云即使闪避即使及时,侧腰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   其中带有的毒素第一时间进入了谢停云的体内,然而由于周身温度极低,谢停云体内灵力近乎凝滞成实体,因此毒素侵入得非常缓慢。   谢停云的储物戒中存放了一些战斗或者应对突发事件的丹药,其中就包括了常用的解毒丹,但是收效甚微,也只能起到减缓毒素蔓延的作用。   直到两人游到最后一个轮回,谢停云体内的毒素才轰然爆发。   整个过程来的猝不及防,宁沉只看见前方的人动作一滞,随后便蓦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宁沉面色一变,低喝道:“谢停云?!”   谢停云似乎是想冲他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而不等他抬手,便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低咳,血从谢停云掩住口鼻的手指间汩汩流出,几乎汇聚成水流滴落在水面上,染红了周身的水域。   宁沉抬手便扶住了苍白瘦削的人,一边往前加快速度游去,一边皱眉说道:“没有什么丹药能用吗?先压一下。”   早就用了,但是毒素显然更加厉害。   谢停云只来得及摇了摇头,一张口喉头又涌上一阵腥甜。   前两次吐的还是鲜红的血,这次从指间流出来的,已经隐隐发黑了。 第46章   宁沉低骂了一声,见谢停云的状态实在糟糕,连往前游的力气都不剩多少了,只得抬手把人的手臂挂在颈上,带着他一点点往前游去。   现在这个距离,宁沉抬眼已经能够看见对岸了,大部队比他们快了一步,前头已经有人开始多多少少地爬上岸了。   谢停云的状态显然影响到了乘风剑,剑阵的光芒开始黯淡,并且旋转的速度开始慢了起来。   本来撞几十下才能撞碎一柄剑影,如今鱼头章鱼撞十几下就能够将其撞碎。   它浑身上下都是被剑影刺出的伤口,魔息缠绕在上面,不断蚕食它的血肉,这让鱼头章鱼不断发出疼痛的嘶叫声,剑阵下方都是鱼头章鱼受伤滴落的血液,远远看上去像一片血河。   源源不断的攻击和魔息的蚕食已经消耗了它绝大部分生命力,然而不愧是轮回河中活了数万年的水怪,即使到了这个地步,都还能够有一口气。   谢停云情况的恶化显然是一个机会,今日谁死谁活,就看它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了。   鱼头章鱼鼓足力气,调动全身的力气朝着为数不多的灵力剑影狠狠砸去!   孤注一掷的挣扎最是激烈,苦苦支撑的剑影几息之间,居然就这么被鱼头章鱼燃烧生命力而爆发的攻击连连撞碎了数柄,就连乘风都被无数只残腕牢牢缠住,即使被锋锐的剑气割伤也无所畏惧。   宁沉皱眉。   他能够提供魔息无限补充剑影补上空缺,可是他终究不是谢停云,这剑阵宁沉使唤不来,若是乘风剑受限,剑阵之中再无灵力剑影,那么即便宁沉搞出来无数个冒牌货剑影,都无法撑住剑阵让其发挥出原有的实力。   只是这已经是鱼头章鱼拼尽全力能够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它逃出剑阵的机会渺茫无比,除非杀死剑主。   趁着剑阵碎影不稳定,鱼头章鱼蓦地朝着宁沉和谢停云的方向甩出数道锋利的妖气,那些妖气四面八方地朝着两人刮来,前方还有弟子们正在手忙脚乱地排队上岸,他们的鱼头章鱼似乎和宁沉这边的是一只,透过破漏的剑阵打出去的妖气显然对他们也能够造成影响。   谢停云面色极为苍白,眼神却极冷。他操纵着乘风剑开始攻击鱼头章鱼伤痕累累的头部,体内经脉压榨到极致,疯狂向外输出着灵力。   宁沉放手把谢停云推出去,手中又显出那把银色长枪。   他周身涌起魔息,只堪堪把谢停云遮住,剩下的一股脑全部灌注到了长枪之中。   宁沉体内的魔息滞涩得有些厉害,但是现下没有时间让他等魔息全部运转开来了   随后,宁沉瞄准鱼头章鱼的眼睛,一气呵成地将手中的长枪掷了出去。   一阵又一阵的妖气刮向河面上的众人,贯穿两个不同的平行时光,在河面上掀起了滔天般的狂浪。   长枪上带着燃烧魔息,无可抵挡地瞬间贯穿了鱼头章鱼狰狞突出的浑浊双眼。   剑阵摇摇欲坠,周围的魔息不再化作剑影的样子,而是悄无声息地顺着长枪贯穿的伤口钻进去,一路吞噬一路前行。   乘风剑找准机会挣脱开来,同样没有回到剑阵之中,而是干脆利落地由下而上地贯穿了整个鱼头。   灵魔两气在鱼头章鱼体内轰然相撞,炸开了耀眼璀璨的光芒,其间带着纷纷扬扬的血肉,一同随着光芒湮灭不断砸落下来,未消的妖气席卷而过,带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浪花打了过来。   宁沉看见这个结果,终于舒心了。   早就想这丑东西快点去死了,之前是因为忙着赶路才没能腾出手来搞它,结果这个丑东西自己作死,那便怪不得宁沉了。   鱼头章鱼死前打出的妖气如刀般迅速刮来,不远处正在上岸的弟子们也看见了刮来的妖气和大浪,纷纷抓紧慌不择路地爬了上去,上了岸的在帮忙拉人,一时之间场面十分混乱。   鱼头章鱼似乎并不处于错位的时空,它甩出的妖气和引起的大浪对两个时空都有影响,宁沉能看见没来得及上岸的修士们都已经绝望地抱住了头,大概已经放弃了希望。   前面的谢停云浑身不明显地发抖,他抬手召回乘风剑,但是由于体内灵力被榨干,因此毒素侵入得更加厉害。   宁沉看他这状态,估计接一道妖气都得当场噶在这。   宁沉眼也不抬地抬手按住谢停云握剑的右手,谢停云心领神会松手,乘风剑在宁沉手中看也不看地被扔出,在空中忽然拉长拉大,变成了足有几丈宽的巨大长剑,挡在了所有人的上空,其上魔焰熊熊燃烧,无声承接而消蚀着所有接下的妖气。   那边正在上岸的修士们本来绝望无比,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呆愣在当场,还是被其他同伴狠狠拽走,这才回过神来。   他们看不见宁沉和谢停云,却看得见炸开的鱼头章鱼和纷纷扬扬落下的血块血雨,看得见燃着魔息的乘风,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那肯定是宁沉和谢停云两人的手笔。   李抿是最后一个上岸的,他上岸的那一刹,错位时空的状态骤然解除,他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风浪中沉浮的宁沉和谢停云二人。   乘风剑只能挡住大部分的妖气,能够通过乘风和魔息燃烧拦截这一关的,剩下的妖气也威力大减,不至于造成致命伤害,这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宁沉身上被妖气刮出了数道血痕,他带着谢停云冷静而迅速地往岸上游,然而此时第一波滔天大浪刚好到达,猛地将两人砸入了河水深处。   与此同时,鱼头章鱼炸裂开来的无数碎块夹杂在水面和席卷的大浪之中,那些碎块体表都带有或长或短的锋利长短刺,很难相像被划到或者刺到会成什么样。   再给这玩意划多几下,谢停云估计能直接噶在这。   这是宁沉看见这些带刺的碎块被水浪卷着冲过来的时候心中莫名蹦出来的想法。   他只来得及环着谢停云的肩颈将他圈进怀里,随后便陷入了昏天暗地的翻滚之中。   基础的护体灵力魔息两人还是有的,不至于呛水或是因为缺氧而死,然而鱼头章鱼引发的翻滚河浪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把两人卷入水中翻滚了个彻彻底底,刮来的妖气和毒刺擦过两人全身各处,像是给串起来的烤串不断翻面开口一样。   宁沉多余能运转的魔息用在杀死鱼头章鱼和乘风剑身上了,此时体内剩余的魔息在经脉内彻底凝滞冰冻,宁沉想给两人撑个防御罩都只有断断续续的魔息,根本不顶用。   被毒刺刮一下便剧痛无比,剧痛过后像是万蚁一同钻入啃噬一般,宁沉全身各处都被割出了无数的血痕,痛到心底狂骂那个死鱼,宁沉几辈子加起来的脏话词汇都在这里用光了,谢停云被他死死按在怀里,虽然依旧无可避免,但依旧仗着体型差护住了一大半。   谢停云从来不知道在冰冷的河水之中,一个人的体温能够有这么烫。   宁沉蛮不讲理地把他圈在怀里,胸前横过的手臂青筋绷起,发力的肌肉突起鲜明,即使被划出无数道伤狠,却依旧如铁焊住一般纹丝不动。   一根几乎有半个成年人手臂长的苍白尖刺被浪掀了过来,直直冲着谢停云心口而来。   两人同时面色一变。   谢停云周围除了一个扒在他身上的宁沉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的借力点。然而一旦被这根刺刺中,他也基本上不用上岸了。   而且按照这根刺的长度和冲来的速度,要是两人不躲,直接就能将他们两个捅个对穿。   宁沉第一反应是抓着谢停云侧过身,想避开那根毒刺,然而在翻滚的海中根本没有借力点,甚至连自身的平衡都难以保证,何谈避开。   谢停云伸手想掰开宁沉锢在他胸前的手,结果掰不动,谢停云于是只好曲起手肘,用了点力道往宁沉没有受伤的腰侧不轻不重地捅了过去,想要逼他松手往后撤,等会那根长刺刺过来的时候不至于把两人穿成串。   结果宁沉愣是一步也不肯退,当机立断伸手按着谢停云的肩膀将他猛地按了下去,让谢停云和那根长刺彻底错开,而自己的腹腔却对准了长刺的刺尖。   谢停云瞳孔一缩。   在那一刻,谢停云甚至对上了宁沉的眼眸。   他在宁沉那双沉沉的暗红色眼眸之中,看见了类似于不屑和挑衅的情绪,像是在无声对他说,你都这样了还想着抢着接伤害呢,一刺下去估计就没了,还不如看本座的。   谢停云瞳孔睁大,像是有些茫然和不解,不解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不解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者应该只是一瞬,谢停云好像也不纠结为什么了。他顿了顿,蓦地伸手把宁沉往旁边拽了拽,自己则借着反力往上浮了一点。   谢停云尽力偏过头,在那根长刺穿过来的时候伸手向其正正当当地拢了过去。   噗哧一声,血雾在混乱翻涌的水面之下骤然爆开,苍白尖锐的长刺骤然贯穿谢停云的手心,谢停云被冲力带得身形踉跄了一下,随后顺势握住了长刺,用上力道将其带离了原本将要刺穿宁沉的路线,成功让长刺从宁沉身边险险擦了过去。   宁沉盯着那团骤然炸开的血雾,脑中轰地一声。 第47章   李抿厉声喝道:“听老夫指挥,起阵!!”   已经上了岸的修士们浑身湿透,泡在河水之中冻得手脚僵硬,脸色青白,但根本没人来得及庆幸死里逃生。   因为宁沉和谢停云还在轮回河里沉浮,整条河似乎彻底震怒,连绵不惜的妖风刮起巨浪,将已经靠近岸边的两人越卷越远,根本无法上岸。   修士们按照阵法的位置纷纷站定,集齐众人之力,愣是撑了一个初具雏形的大型防御阵法出来,给宁沉和谢停云二人圈出了一小块风平浪静的水域出来。   刚刚脱离了寒意瘆人的河水,正道修士们体内滞涩的灵力还没能完全恢复运转过来,此时集结大家之力搭起的防御阵法摇摇欲坠,好歹在水域之中稳住了,暂时挡个妖气和滔天水浪还是可以的,不至于一下子就被击垮。   那根苍白长刺瞬间就贯穿了谢停云的手心,一下子带出来的血雾几乎模糊了视线,修长的手指细微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反倒蜷起来,用上力道拽开贯穿手心的长刺。   整个过程如同放大镜头慢动作一般在宁沉眼前清晰地展现,他第一次感受到大脑茫然一片,而后愤怒姗姗来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占据了宁沉剩下的感官。   宁沉伤惯了,向来不拿自己受伤当回事,因此在那根长刺朝着两人飞来的时候,他才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毕竟只是用身体接下一道并不致命的贯穿伤而已,又死不了,以修真界和魔界的资源,宁沉出去后大吃特吃一顿,不用两个时辰就能将伤势完全愈合。   在那根飞来的长刺的时候,宁沉看着谢停云茫然又平静地移开了目光,下一瞬竟然伸手接住长刺的冲击力,并且徒手将其掰开偏离了原本的航线,为的就是不想让它刺入宁沉的腰腹,仅此而已。   宁沉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不知怎的,只觉得一股邪火涌上心头,甚至连自己生受这一下都没这么生气愤怒。   谢停云都那样了,还要硬接,这么想找死么!   谢停云不可能不知道就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毒素在他体内完全能够肆意妄为横冲直撞,谢停云根本没有足够的灵力来抵抗,搞不好一个不注意,毒素侵入心脏和灵根,先不说这条命能不能保下来,最轻的情况都得是灵根尽毁,终身沦为废人。   他就这么爱逞这一次强!   宁沉真的出离愤怒了。   谢停云被惯性的冲击力带得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下,这一下猝不及防地撞在了宁沉的身上,被宁沉抬手稳住了,宁沉张口就要骂,但谢停云浑身猛地颤了一下,低头抵在宁沉的胸膛上,捂住口鼻的指间蓦地又涌出了血。   宁沉:“……”   谢停云的脸色极为苍白,两人又在水下,宁沉说什么谢停云耳边都是模糊不清的声音,压根没听清宁沉说的什么。   他也没心力探究这么多,幸好谢停云用来承接长刺的手是左手,不影响谢停云用剑,因此他低了眼眸,抵在宁沉身上借了点力气,伸手就拔了左手手心的长刺。   他拔得太过干脆果决,像是拔掉一根普普通通的刺而已,以至于宁沉一下子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在看见相继涌出又被水流冲散的血液后这才彻底傻眼。   谢停云眼前近乎一片漆黑,浑身因为过度失血和冰冷而动作僵硬滞涩,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那是宁沉掐着他的下颌,脸色阴沉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但谢停云猜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天骁这个表情,十有八九是在不爽地骂人。   不过也无所谓了。谢停云模模糊糊地心想。   看见谢停云那只被贯穿的手一直在流血不止,宁沉第一反应是在自己身上扯下一条布条,扎在谢停云的上臂上以防他失血过多死在这。然而扎完之后,宁沉才想起什么,直接上手掐着谢停云的人中,问道:“止血的丹药有没有?解毒丹没有这玩意总不能不带吧?!”   解毒丹……等等等等,宁沉自己不还有个系统商城来着!   宁沉暗骂一声。   都怪这垃圾系统扣扣嗖嗖,给的积分打发饿死鬼都不够,直到获得新的积分前宁沉过的跟没有系统一样,他都习惯自己单打独斗了,以至于现在紧急情况当头,宁沉才想起自己还有个系统,刚好手上还有点新鲜的积分,能拿来兑换一点丹药救一下急。   止血丹、解毒丹、用来缓解治愈重伤的肉骨丹三颗总共18积分,用来屏蔽痛觉的自闭丹一颗5积分,宁沉各换了一颗。   总共花费23积分,这么看来好像到手的200积分也不是这么少嘛,毕竟物价摆在这里,够宁沉用蛮久。   宁沉刚想掐着谢停云的下颌给他喂进去,动作却忽地一顿。   他要是直接凭空变出来这些丹药实在太奇怪了,怎么说好歹也遮掩一下,不能让系统的存在泄露出去。   谢停云被他强行掐清醒了,这回听明白了宁沉在说什么,于是默不作声地用指腹滑了一下指间的储物戒,神识探进去想拿点止血丹。   只是他眼前有些模糊不清,取了几次都拿错了,宁沉刚好自己上手探入谢停云的储物戒,说道:“本座自己拿,要你拿点丹药跟要了你的命似的,挡个伤害你倒是一气呵成,你多帅啊?”   宁沉不肯承认谢停云蓦地伸手挡那一下确实让他心里惊了一下,但这话他既不会说出口,也不会妨碍他骂人:“能的你。”   谢停云:“……”   谢停云有气无力道:“……你说得对。”   天骁莽得很,他似乎不知道强闯别人的储物戒的话自己的神识也会受伤,谢停云只好趁着自己还清醒着,在他强行探入神识之前,先一步放开了储物戒的权限,好让天骁能够顺利探入神识。   谢停云的储物戒空间不大,里面放了一些常用的丹药材料、备用武器和备用衣物,以及其他零零散散的的东西,幸而每一样带出来的丹药谢停云都会在瓷瓶的瓶身上备注,所以宁沉很容易就找到了止血丹。   可惜里面没有解毒丹,宁沉来回扫了一遍,把什么止血丹补灵丹统统一股脑全部拿了出来,谢停云静静地伏在他怀里,半张苍白瘦削的脸埋在宁沉的肩窝处,安静而无声,要不是宁沉还听得见一点呼吸声,否则他都要怀疑这是个死人了。   宁沉十分简单粗暴地掐着谢停云的下颌,逼着他张口,然后把谢停云的丹药和自己兑换出来的丹药混在一起通通倒了进去,随后又逼着谢停云闭嘴吞下去。   谢停云没有受伤的手蓦地一蜷,长眉拧在一起,神情像是被大家长盯着准时吃药,想拒绝但又拒绝不了,只好耷拉着接受一样。   他艰涩地咽了下去,好悬没有被噎死。   谢停云带的丹药都是常用的应急丹药,在面临突发事件的时候能够应应急,虽然没有办法完全而快速地治愈伤势,但是现在起码能保住谢停云的一点生机,也不算屁用没有。   加上宁沉的加料,只要谢停云在刚开始没被丹药噎死,之后短时间内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一通噎人的丹药下去之后,谢停云体内的毒素被清除了六七成,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口痛感逐渐消减下去,被洞穿的左手也没了痛觉,伤口甚至微微发暖。   谢停云有些惊奇:他带的丹药这次这么有效的么?   只是谢停云之前失血过多,脑子有点僵,加上现在的情况不容他多想,于是谢停云便将其抛之脑后了。   下次找丹修朋友们要多点。   谢停云的手暂且止住了血,补灵丹在他仍旧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之中时,其实作用并不是很大,补充再多灵力也没有用,毕竟最后都会在几息之间就被冻结。   不知何时,宁沉发现他周围的水域竟然平静了下来,周围漂浮的带刺碎块也不再张牙舞爪地朝着两人扑来。   但是他们已经被风暴水流冲得离岸上又远了不少,于是只好认命地继续往岸上游。   谢停云的几乎是被宁沉半扶半抱地拖着往前,直到水域平静,宁沉浮出水面之后,才看见头顶上摇摇欲坠,但是依旧坚守阵地的防御阵法,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李抿理所当然地成了整个阵法的中心,阵法能够稳定下来,他得出很大的力。   所有上了岸的弟子们都脱离了错位时空的状态,能够十分清晰地看见宁沉和谢停云沉浮着往岸上游的过程,他们此刻又不能重新下水,于是只好一边焦急地等着,一边努力维持着阵法。   那个死鱼就算死了,甩出来的妖气依旧顽固地在四周游荡,碰上四周坚硬的障碍与居然不会被撞碎,而是会被反弹回来,真是见了鬼了。   妖气久久回荡着,轮回河似乎也因为上古妖兽的陨落而动了怒气,起先的河浪是妖气掀起的,后来就算妖气离开之后,河浪也依旧生生不息,而且一浪更比一浪高,到最后近乎狂暴地往宁沉和谢停云的方向打去,势必要将罪魁祸首留在这里。   幸而这些狂浪和风暴暂时都被岸上正道修士们撑起的防御大阵挡了下来,眼看着头顶上的阵法摇摇欲坠,根本撑不了太久,但是足够弥补方才两人被河浪冲出去的距离了,若是宁沉速度快点,说不定能够赶上阵法破碎之前上岸。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轮回河的岸边上忽然悄无声息地漫上了许多的雾气,那些雾气大概是由河水之中瘆人刺骨的寒意凝结而成的,每一分每一缕冰冷的气息都在往众人的经脉内钻去,干扰和凝滞着中修饰们输出的灵力。   本来体内灵力就少了,轮回河这么一干扰,便更是雪上加霜。   眼看着就快要到岸边了,流云宗的师弟师妹们齐刷刷地蹲在岸上,眼巴巴地盯着即将接近的两人,只要宁沉和大师兄再游多几下,他们就能伸手把人直接拽上来。   李抿一张老脸都要憋红了才堪堪顶住阵法巨大的消耗,有的修为差一截的修士们已经因为反噬而不得保护撤出阵法。   宁沉也很想快点。   但是他们毕竟在轮回河中泡了许久,就算是宁沉,泡到现在肢体也有些僵硬了,体内魔息大部分都凝滞在了经脉之中,想要像刚开始那般自如调动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身上被毒刺划出来的伤口开始不合时宜地疼痛起来,毒素入侵的速度就算再缓慢,如今也都开始蚕食体内的血肉了。   谢停云无意间抬手碰到宁沉的颈间,这才骤然发觉天骁此时的脉动已经悄无声息地微弱了下去,皮肤泛白冰冷,紧抿的薄唇血色稀薄。   他身上的伤口虽然细小,但是数不胜数,有几道比较深的宁沉压根也没空去管,就这么任由伤口流血,说不准流的血比谢停云还多。   天骁看上去行动如常,还能生气开口骂他,但其实状态也同样糟糕不已。   不得不说轮回河真的是一个很适合打消耗战的场所,他们用剑阵车轮战耗死了鱼头章鱼,轮回河用逐渐冰冻的灵力魔息和神识准备用车轮战耗死他们。   眼看恨不得化身长颈鹿的流云宗弟子们就快能够得着前面的谢停云了,然而就在此时,只听一声清脆的破碎声,阵法蓦地撑不住了,骤然破裂开来,妖气席卷着滔天巨浪势如破竹地朝着两人当头卷下,要故技重施地将他们再次卷入河底。   妖气锋锐如刀,刮过来的时候瞬息就给两人添了许多伤口,谢停云抬手抵挡,在翻滚涌动的过程之中谢停云颈间的红绳竟不知何时早已被割得破破烂烂,那本来是极为坚韧的法器之一,此时在多重刮擦撞刺之下再也撑不住般断裂开来,温润指环从肌肤和衣物之间的缝隙中脱出,瞬间被卷入了乱流之中!   谢停云面色终于变了。   他反应迅速地伸手去抓,却在指尖堪堪触碰前,指环骤然被河中涌动的碎块击飞,就连在身后的宁沉伸手捞都没捞着。   眼看着灵溪玉制成的温润指环被卷着往河水深处去,谢停云蓦地回身就要去追,被宁沉低骂一声,握住肩膀生生按了回去。   此时若是要往回走捞指环,就凭这个风暴狂浪的程度,完全能够将任何一个想要上岸的人永远留在翻滚的水域之中。   趁着他们此时没有被卷得太远,先上去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然而谢停云呼吸急促,苍白的手指死死攥着宁沉的手臂,挣扎着要挣开宁沉的桎梏,道:“放、放开……”   宁沉低骂道:“你不要命了?!”   他铁石心肠,趁着下一浪砸下来的间隙破出水面,仗着还剩点力气,蛮不讲理地将谢停云往流云宗弟子伸到极限的手猛地推了过去。   流云宗弟子们瞬间死死抓住了大师兄,七手八脚地拽着谢停云使劲,另一边的弟子们还要伸手去够宁沉,却发现宁沉低低咳了一下,唇间似乎有鲜红的血迹溢出,然而下一刻他便悄无声息地沉入了水中。   师弟师妹们心中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们望了望裹挟着妖气,越堆越高的河浪,急得大喊道:“你干什么去,快上来啊!!”   沉没的黑色身影在水面下扭曲着模糊起来,渐行渐远到几乎看不见。   然而裹挟着数不胜数的妖气,已经堆叠到最高点的河浪沉甸甸地落了下来。   在滔天巨浪轰然而落之前,有一枚莹润的指环被骤然丢了出来,砸在泥土地面上,只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那枚指环上还裹了一层极薄的魔息,似乎是怕这玩意脆弱到丢一下就碎了,然而魔息主人本身就没多少魔息能调用了,最终也只能裹上薄薄的一层。   谢停云踉跄地被拽了上来,回身便看见天骁被彻底吞没的一幕,瞳孔骤缩:“天骁!?”   水浪之间的拍打声轰鸣入耳,溅开无数散落的冰冷水珠,几乎将岸上众人又淋了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终于平静下来,浅淡的血雾无声河底漫了上开,又被悄无声息地冲淡。   众人呆呆地望着这一幕,有些回不过神来。   流云宗的师弟师妹们脸色发白,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求救似地望向谢停云,手足无措到近乎有些哽咽,说道:“大、大师兄……他……魔尊他……”   谢停云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水面上那抹浅淡的颜色横冲直撞地刺入谢停云的瞳孔,他恍然回过神来,抖着手按着储物戒翻来翻去,却怎么也翻不到补灵丹,这才恍然想起补灵丹在水下的时候就已经被宁沉全部喂到了他的嘴里。   谢停云踉跄站起身啦,身形微晃,拽住了师弟师妹们的肩膀,嗓音带着强行抑制却依旧有些发抖,他声音低哑道:“补灵丹……还有,你们、你们出任务击杀的魔核或者妖丹带了么?”   师弟师妹们立刻道:“有有有!都有!!!”   平常没什么修士会随身带魔核或者妖丹,但是流云宗的师弟师妹们在来女娲秘境之前恰好做了宗门任务,没来得及回去交接结算,身上的魔核和妖丹便压在了手里。   师弟师妹们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全部取了出来给了谢停云,其他修士知道他现在很需要丹药,于是直接把自己的储物宝器一股脑塞给了谢停云,道:“没有晶核,但是这里有点丹药和法器,谢道友拿着,或许有用。”   “谢道友也拿我的!”   谢停云来不及道谢,全部收了起来,匆匆忙忙拨开瓶塞,先咽了几瓶补灵丹。   谢停云平常最想不明白,也问的最多的,就是为什么。   天骁,为什么。   然而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解,统统在这一刹那消失了。   因为谢停云忽然发现,不论天骁为何会变成这样,不论天骁为何曾经恨死他如今又千方百计护他周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这对于现在的谢停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探究的必要了。   天骁首先是一个人,是一个站在他面前活生生的人,是他们两人若为同阵营同宗门他们之间也许会默契十足惺惺相惜的人,是一个有七情六欲会傲娇会生气每一个侧眸、挑衅、炸毛、洋洋得意、故作冷酷的神情和动作都能在谢停云脑海之中回荡以至于他惊讶为什么自己能记得清清楚楚的人。   不是必须你死我活的宿敌,不是只有刀光剑影世俗深仇的敌人,不是一个必须打败然后取得胜利的扁平任务。   他只是天骁,是谢停云不想要看见其血雾弥漫,横尸河底的一个活生生的人罢了。   天骁为什么这么做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谢停云肯不肯承认,事实都是天骁已经成为了占据了他独立世界中的一份子,若是剜掉就会空掉一块的存在。   剜掉一块不会死不会流血不会瘫痪,说他重要吧也没有多重要,可天骁就是那种就算所有的人告诉他他应该杀死天骁,但是谢停云就是私心不想将其剜掉的存在。   太奇怪了,谢停云现在想倒问问自己为什么了。   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谢停云如此想着,然后头也不回地跳入了轮回河中。   作者有话要说:   宁咪:这么黑的河到底是谁在渡啊(咬牙切齿)(微笑)(晕头转向)(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看见小谢的身影)(喵喵喵喵喵喵!!!) 第48章   有那么一段时间,宁沉是没有意识的。   他被滔天巨浪卷入河水深处,浑身湿透冷透,魔息近乎冻结,勉强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冰冷漆黑的水域之中。   宁沉周身肢体僵冷难以蜷曲,他抬头望了望四周。   河底没有其余的生物,没有光源,也没有了翻涌的河浪,四周完全是一片死寂漆黑,不论宁沉往哪里游去四周的景物都不会发生变化,丧失了最基本的时空概念。   宁沉费劲巴拉地想往上游,可是游到宁沉筋疲力尽,他和头上那片稀疏暗淡的扭曲天空还是没有变化。   宁沉:“……”   怎么办呢。等死吧要不然。   魔息是他自保最根本的来源,可是这深冷幽暗的河水泡久了最容易冻结体内魔息,到彻底凝滞运转不动的那一刻,就连宁沉也得溺毙在这轮回河之中。   宁沉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这里是天级秘境的难度了。   他快死了。   宁沉向来没心没肺,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缓慢地感受着自己体内生命力的流失。   去死其实也不是什么陌生可怕的事情,宁沉一回生二回熟,刚来的时候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当初的自己想着反正任务失败就投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在他再一次面临空洞幽静,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笼罩而来的死亡之时,宁沉发现他好像也不是那么满不在乎了。   可能……可能是男主太好玩了,他没玩够。   宁沉苦中作乐,默然心想。   要不是还有个渺渺无期的任务悬在头上,宁沉说不准还真的可以用这个身份长久地在这里呆下去。   也不知道到时候取了魔心换了身体之后,宁沉再一次出现在谢停云面前时,谢停云是什么反应。   谢停云可能认不得他了,也可能认出他之后大为震撼,震惊于费劲巴拉杀死的敌人居然活生生站在了面前?   宁沉发现自己好像还是有点希望谢停云认出他来的。   很远很远的地方忽然亮起了一点模糊的荧光,宁沉眼眸微眯,盯着那道模糊的光亮看了很久,才终于感觉到那是一团游动的光芒。   那团模糊的荧光像是入了大海的浮游,茫然地四处飘荡,像是在找什么,却找不到方向,和宁沉很像。   宁沉没意识到自己的思绪也无知无觉地变慢了,他想了很久,才恍悟自己身处的地方应该是迷失之后的境地。   然而轮回河中应该只有宁沉迷失了,哪里会出现其他的活物?   宁沉距离那道光芒还有很远的距离,反正在这里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游过去看一眼。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游过去来着。   随着僵冷的肢体逐渐活动起来,宁沉也勉强打起了一丝精神,直到这时,宁沉才忽然想起,不对啊,他还有一具备用的身体!   理论上来说,是不是就算原身迷失在这里最终死亡,宁沉也可以在死亡前用另一具身体继续存活?   宁沉想到这里,瞬间精神了,在脑海中敲了敲系统014,得到的结果是可以这么做。   “可是,”系统014忧心忡忡地说道:“那可是您唯一的退路了,取了魔心之后原身再不可能存活,到时候您没有备用身体,就算完成任务,也无法继续留在这个世界里。”   宁沉道:“别这么小气,就不能多给一具吗?实在不行我拿积分换呢。”   系统014要是有实体,脑袋一定摇成了拨浪鼓:“宿主,不是这样算的。每个宿主只会免费拥有一具备用身体,那是只有在主线有死遁剧情时才会额外赠送的。您想要用获得的积分来兑换也行,但是——”   系统014有些难过,似乎并不不想他用掉这次宝贵的机会,它委婉地说道:“您在这个世界就算把所有的主线和隐藏剧情点全部挖出来做一遍,获得的积分也不够您兑换新的身体啊。”   宁沉:“……”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抠门,好东西又死贵,他一个刚进来做任务的穿越者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积分买。   宁沉不爽道:“那我就算完成任务,最后要是没有这一具身体,岂不是也得白干一场投胎去?”   014委屈巴巴道:“倒也不是。您可以选择被投放到其他世界,其他世界还有免费的初始额度可以用,而且一般来说只要不作死,您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是不会有死亡风险的,除了在需要发生既定死亡之时。”   简而言之,到了既定死亡时间点,宁沉可以死遁换身体,但是在那之前,宿主要是意外死亡,那就没有办法了。   宁沉一看没有希望,于是立刻翻脸,冷酷无情地说道:“抠死你们那什么局得了。”   014:“……”   其他世界甚至抵不过一个谢停云有趣,他就算去了也没什么用好吗。   宁沉烦躁地捏了捏眉尖,说道:“我不就捡了个指环,怎么这也算作死么。”   说到这个,014可就来精神了:“不不不,宿主,您抬个头。”   宁沉这会光顾着和014说话了,等他再次抬头看去,那团幽然的模糊光团不知何时已经靠近了些许,但是似乎还是没能找到想找的人,于是那团光芒开始一闪一灭起来,在极黑的环境下极其吸睛。   然而不止这些。   那团莹白的光芒之外,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许多微小的光团,那些光团虽然比不得最先的那团荧光,却依旧坚持不懈地跟在最初的光团身后四处游转。   明亮不一的光芒在宁沉头顶上铺成了一片,在极黑极暗深沉的水域之下静静悬浮,像是水中倒影的星辰。   中间最为明亮有力,仔细看似乎还能够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   “……”宁沉原地愣住了。   014轻轻道:“宿主,您还有魔息吗?可以点一团火吗?”   宁沉抬头,静静地看着那一片光团兜兜转转地悬浮着,似乎在找什么人。   听见014的声音,他才蓦地回过神来,沉默半晌,捻了捻僵冷的指尖。   宁沉低眸,默不作声地攒了一团魔息,随后就见那团漆黑的魔息在宁沉手心处蓦地燃烧起来,漆黑无光的水域之下瞬间多了一团明亮的火。   所有明亮不一的光团瞬间调转了歪掉的方向,像是终于找到了目标,一致地朝着宁沉这边游了过来。   像是黑夜之中点缀的星河,朝着一人方向缓缓而落。   宁沉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又一次生出了想逃离原地的想法。   然而没等宁沉真的实现这个想法,他便看见那团最亮的光芒从模糊到清晰,整个过程也不过是几个眨眼间的事情。   灵力撑起的光团落在宁沉的眼角附近,照亮了那双暗红色眼眸中的白色身影。   宁沉很难去形容一个人从模糊的光团化作一个清晰的人影随后逐渐在他面前呈现的感觉,那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打在他手边的光束一样,瞬息之间就从遥不可及到触手可及,微妙而新奇,他从来不知道一点光团就能像现在这样让他奇妙地失了语言安静下来。   在轮回河中绝不准回头,否则便会永远迷失在轮回河中,生生世世被困在无人所知的轮回之中,直至生命耗尽。   正因如此,修真界中也鲜少人知道,若是此时有已经跳脱出轮回的人愿意回身去寻觅已经迷失的人,就能将其从迷失的轮回之中带出。   宁沉把正道修士们安然无恙地送了出去,自己却迷失在轮回之中。然后被送出去的修士们跟着谢停云的脚步,一个接一个地又心甘情愿地跳了回来。   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宁沉又下意识伸手,接住了无声落了下来的谢停云。   等宁沉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才骤然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心想:他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谢停云却没想这么多,从宁沉怀里挣开来,苍白的手攥住宁沉的手腕,往他手心里面塞了一堆魔核和妖丹。   谢停云轻轻点了点宁沉握着晶核的手背,示意他快点吃了,随后便伸手架着宁沉,干脆利落地往上游去。   直到这是,宁沉也终于看清了其他光团,竟然是其他已经上岸的修士们,流云宗的师弟师妹们全下来了,此时游到宁沉和谢停云旁边,掉着眼泪一边用手势对宁沉指指点点,一边冲他做口型。   宁沉看了好久,这才认出他们口型的意思:“你死了我们大师兄可怎么办啊!!”   宁沉:“……”   宁沉简直是满头问号莫名其妙,然而谢停云回头看他一眼,见他没吃,还以为宁沉挑食,有些无奈地用口型说道:“都这个时候了没得挑了,凑合着吃两口得了。”   宁沉:“……”   算了还能计较什么呢。   好在这样的一个小插曲打消了宁沉浑身的不自在,他垂下眼眸,看着谢停云塞过来的魔核,里面混了几颗妖丹,大约都是金丹期的,因此魔气纯度并不高,但好在还能凑合。   宁沉浑身的魔息几乎都要被彻底冻僵了,也确实没得挑,三两下把里面的魔核挑着吃了,好歹恢复了点力气,不至于丢脸地被淹死。   既然还能动弹,宁沉就没碰剩下的妖丹了,挑挑拣拣地找不到魔气吃后,便又塞还给了谢停云。   谢停云:“……”   谢停云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无声的谴责。   宁沉对上他的眼神,无辜地说道:“你信本座,本座也不想挑食,可是这个真的很难吃,你尝一口就知道了。”   反正不吃这一点也死不了,那还是不吃的好。   谢停云:“……”   谢停云真是没脾气了。   然而宁沉现在的状态一看就知道其实也没多好,浑身上下无数细碎的伤口已经被泡得泛白,虽然不再出血,但是毒素显然已经侵入了其中。   谢停云是真怕他一声不吭地就厥过去,于是只好在自己身上翻了翻,翻出了几瓶补灵丹,破罐破摔地递了过去,说道:“这个你能吃么?”   宁沉接了过去,拨开瓶塞,尝了两颗,光速又递了回去:“索然无味,还扎嘴。”   谢停云:“……”   唉。就知道。   灵魔两气相克无比,天骁一个魔族,磕进去的补灵丹给他补充的魔息说不定都还没有消耗的魔息多。   宁沉挣开谢停云的带动,自己跟在谢停云后面往上游,不知为何,自从谢停云他们出现之后,宁沉就忽然恢复了对时空的感知,周围的景象不再是怎么游都一成不变的了,他甚至还能观赏到堪堪熄灭又亮起来的光团。   众人离水面越来越近,视野亮度不断提升,众人用灵力撑起的光芒在对比之下逐渐暗淡,人影逐渐清晰。   直到破出水面,得以喘息,宁沉这才看清楚跳下来的修士们身上居然还缠着一些透明的丝线,那些丝线齐刷刷地分出一端收拢在谢停云身上。   宁沉指尖冒出来的魔气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他离谢停云又近,指尖的魔气一不小心就碰到了系在谢停云身上的那些灵力丝线,随后不等主人反应过来,便冲着那团灵力丝线啃了一口。   宁沉又被一堆灵力扎了之后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但是谢停云好像没有发现,他深吸了一口气,攀着岸边上去,随后伸手过来接宁沉:“上来。”   宁沉从一堆扎嘴的灵力之间,品出了一些非常特别的味道,他暗自回味了一下,好像,有些不错?   宁沉也不是矫情推脱的人,他一看见谢停云伸来的苍白修长的手,正想伸手抓住,结果指尖饿死鬼一样的魔气似乎认得谢停云的气息,先宁沉一步缠上了谢停云的指尖,然后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谢停云护身的灵力。   谢停云:“?”   宁沉:“?”   只见那团魔气嗷呜一口就把灵力吞了下去,随后似乎还十分意犹未尽,它轻轻蹭了一下谢停云的手,随后又偷偷摸摸地咬了一口谢停云的灵力,这才心满意足地卷着谢停云的手蹭来蹭去以表感谢。   宁沉对上谢停云的目光,一时之间甚至连狡辩都没得狡辩,只好微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道:“……本座要是说还挺好吃的话,你会生气吗?”   谢停云:“……”   作者有话要说:   猫小宁:就一口,就吃一口(猫手猫脚)(矜持地蹭一下小谢的手)(嗷呜一口) 第49章   谢停云目光微妙地看着宁沉。   为了避免进一步的尴尬,宁沉决定视若无睹,借着谢停云的力一气呵成地上了岸,假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只要宁沉不尴尬,尴尬的就是谢停云。   ……反正被啃的也不是自己。   迷失过后的轮回河没有了任何的风暴狂浪,因此众人上岸过程还算顺利。   只是宁沉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全部一起下来就是了。   其他正道修士也纷纷爬了上来,大家都是一副湿淋淋的样子,有的人累到瘫倒在地上,冻得把湿透的外衣脱下来拧干,气喘吁吁又庆幸无比地大喊道:“我们活啦!”   从轮回河出来之后,抬头便是一扇晕着白光的秘境出口,这意味着度过了秘境中三层的考验之后,出口便已经为他们打开了。   “我们居然从天级秘境中活下来了!啊啊啊啊!”   “还得多谢谢道友还有魔尊……天道友!没有他们我们今天准得全部栽在这里。”   “……”宁沉锋利的眉都皱在了一起,嫌弃道:“什么天道友,难不难听,闭嘴。”   谢停云:“……”   众修士死里逃生,也不在乎宁沉的态度,反倒乐得笑了起来:“天骁道友?”   宁沉:“谁是你们道友,再喊本座出去就攻打你们修真界。”   众修士顿时闭嘴了,他们不在宁沉面前说,改成了跑得远远的私底下说。   宁沉:“……”   谢停云看起来还是有些恍惚,他忍不住低声说道:“你,你真的……”   他还没说完,就被宁沉打断了,宁沉道:“你什么你,本座不就啃了两口,这总不能碍着你的名声了吧?”   见谢停云还要纠结这件事情,宁沉干脆破罐破摔,摊开来讲。   宁沉吃都吃了,还能怎么着,总不能给谢停云吐出来吧!   谢停云若是想,宁沉也不介意自己的魔气也给他来上几口,就是不知道谢停云能不能咽得下去就是了。   谢停云心情奇妙,轻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要是还饿,我这还有。”   宁沉:“……”   谢停云下水前磕了好几瓶补灵丹,现在身上一堆的储物法器,里面全是可以补充灵力的,宁沉要是想要,他这里大把。   宁沉只纠结了几秒,最后在要面子饿着回去自己找吃的和不要面子饱餐一顿中选择了后者。   做过心理建设之后,宁沉整个人都坦然了,不要脸地说道:“那再来点。”   谢停云:“……行。”   轮回河中的寒气在体内久久不散,寻常手段很难驱散,但好在离开了轮回河水,宁沉体内的魔息开始冲破桎梏,缓缓运转了起来。   按照这个速度,大约再过一个时辰,宁沉的魔息就能恢复正常,加上谢停云的投喂,这个速度可以更快。   流云宗弟子们跑去生了个火,众人暂时原地休整,围在一起烤火,谢停云和宁沉便也过去坐了下来。   魔息鬼鬼祟祟探出头来,缠上了谢停云的手腕,满足地卷住谢停云指尖冒出的灵力大吃特吃。   非常奇特的是,宁沉吃别人的灵力会被扎嘴,但是谢停云的灵力不会,谢停云的灵力自带一种冰冰凉凉的口感,扎嘴程度和宁沉喝快乐水差不多,没有一点威胁。   谢停云低头看着手腕上卷着显然吃的十分开心的魔气,沉默半晌,没忍住伸手用指腹轻轻摸了一下。   魔气回应般轻蹭着谢停云的手,甚至还歪歪扭扭地给谢停云比了个心。   宁沉本来没注意谢停云那边发生了什么,毕竟薅人家灵力吃总不能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那多不礼貌。   然而直到宁沉无意间瞥了过去,才发现他的魔气背着他干的好事,不由得震怒了。   宁沉堂堂一个大魔,怎么可以任由自己的魔气朝着别人卖乖?   当他是乘风剑呢!   魔气瞬间一僵,把摆了一半的心原地打散,若无其事地缠在谢停云指间不动了。   谢停云失笑:“……”   谢停云笑完,看着指间的魔气又轻轻叹了口气。   不论是灵力还是魔气,都是主人本身的意志化身,只是表现形式不同。   毕竟天骁既嘴硬又好面子,绝无可能对着谁卖乖撒娇,只为讨一口吃的。   所以,魔气对他的亲近是否在另外一种程度上代表着天骁对他的态度呢?   这个问题很难得到本人亲口的承认,但谢停云从他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相护总能看出几分来。   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   流云宗的弟子悄悄凑过来,他之前跟着谢停云下水之前把地上的指环收了起来,如今众人都安全了,于是他便把东西归还给了谢停云。   谢停云恍然,随后低声道谢。   他之前跳轮回河跳得有点着急,毕竟魔命要紧,情急之下也没空管指环被扔到哪了,没想到师弟师妹们在下水前帮他收了起来。   谢停云低下眼眸,摩挲着冰凉的指环,沉默半晌后说道:“天骁,这只是一枚不值钱的灵溪玉指环而已,你当时为什么……”   宁沉一听“为什么”这三个字就烦,特别是从谢停云口中说出来的,更烦,烦到想把魔气团巴团巴塞谢停云嘴里让他闭嘴。   宁沉不爽道:“你怎么这么喜欢问为什么,有什么好问的,问了你能原地飞升啊?”   谢停云:“……”   宁沉没有意识到谢停云手中的魔气郁闷地缩成了一团,张牙舞爪地抓了一缕谢停云的灵力过来揉捏搓扁,揉搓了好一会之后才终于消了一点气,把灵力一口吞了,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继续卷在谢停云手上。   谢停云:“……”   这……   然而天骁这种拒绝的态度并不能让谢停云退缩。   与其说谢停云不怕,倒不如说谢停云已经习惯了。   谢停云想了想,说道:“你是看了我全部的幻境是吗?”   他原来以为宁沉只是在自己被包围欺负那个时候进来的,但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   天骁又不是他什么人,既不知道这个指环对他的意义,也没理由为了一个指环迷失在一个天级秘境里面。   谢停云指间安静下来的魔气又开始蠢蠢欲动地想抓灵力来揉捏了。   “没有,本座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你被围了。谢圣子,本座还以为你不至于这么笨来着。”宁沉捏了捏眉尖,说道:“你自己冒着迷失的危险也要捞的指环,被一堆同门弟子们围着讨要都不肯给的指环,傻子才看不出它的重要性。”   “……嗯。”谢停云安静了半晌,又忽然道:“所以它对你的意义是什么呢,一个别人的指环,值得你即使迷失也要捞出来。”   好问题,问到关键了。   宁沉总不能把他隔空答应过谢婉的事情说出来,于是低沉地说道:“你再问?再问本座现在就把它丢回河里。”   谢停云指间的魔气狂性大发!捉了谢停云好几缕灵力狠狠揉搓,并且将几缕灵力全部绑在一起打了个死结然后一口吃掉!   谢停云:“……”   谢停云轻轻叹了口气。   天骁也就这点恐吓人的手段了。   不论天骁为何心软,总归谢停云是感激他的。   宁沉体内的魔气恢复了两三成,这点时间能有这样的效果宁沉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总归身上的衣物也都烤干了,差不多就赶紧出去了。   谢停云似乎有些畏冷,即使一直在烤着火,脸上也没见什么血色回转,他在地上抱膝蜷坐着,瘦削的脊背向前收拢,贴身的白衣勾勒出流畅的脊线。   他垂眸看着手上的魔气出神,时不时掩唇低咳出声。   人族对毒素的耐受力没有魔族强,宁沉除了刚开始被带毒长刺刺伤的时候有些难挨,其他时间基本对毒素没什么感觉,此时体内魔息逐渐活动起来,更是将体内的毒素吞噬绞杀得七七八八。   宁沉撑着膝盖起身,他看了一眼谢停云,把之前脱下来烤火的鎏金长衣递到谢停云面前,漫不经心说道:“本座走了——要么?”   谢停云迟疑了片刻,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嗓音微哑地说道:“多谢。出去就还你。”   谢停云也起了身,把宁沉的外衣披在肩上,道:“谢某还要回宗复命,先走一步。前方不远处就是秘境出口,诸位请便。”   流云宗的弟子们闻言从地上蹦了起来,跟在谢停云的后面准备离开,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们几个金丹元婴居然真的从天级秘境中安然无恙地出来了,虽然大部分是师兄和师兄道侣出的力,但还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要知道,把天级秘境当常驻地逛来逛去的也就只有大师兄这个修为能够做到,平时能进天级秘境的起码也得是出窍期的大能,可见他们这一群小屁孩们能从天级秘境里安全出来能多让人惊掉下巴。   他们大师兄和大师兄道侣真的很厉害!!!   宁沉爽快答应:“行,到时候本座提枪来找你,那时还本座也不迟。”   说到这,宁沉不放心地问道:“等从秘境里面出去,你总不能还有什么带小弟子、又或是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任务了吧?”   谢停云听懂了宁沉的意思,欣然说道:“没有了。有我也给你推了,行么?”   非常行!   宁沉愉悦道:“说好了啊,不许出任务,也不许受伤,等本座来。”   谢停云垂下眼眸,隐没在墨色鎏金长衣里的手不由自主地蜷了一下,轻声道:“嗯。”   虽然知道天骁是因为想和他切磋打架才这么说的。   但是、但是。   作者有话要说:   宁小猫饲养守则:   1、请不要投喂除了魔核和小谢之外的任何东西,否则宁小猫会把投喂人丢出去(此条对小谢无效)   2、如果宁小猫处于不爽状态,请投喂一只小谢   3、如果宁小猫挑食,请投喂一只小谢   4、如果宁小猫开始恐吓人,请将小谢送过去给他玩,这样宁小猫只会恐吓和揉搓小谢一个人 第50章   宁沉一边往出口走,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要去哪。   当初来女娲秘境都还是让阿奎带路的,阿奎是个好下属,一句都没过问,毫不犹豫地就把宁沉领来了。   现在宁沉想回魔界,估计得再把阿奎叫来把他领回去。   走着走着,宁沉神情微变,忽然顿了一下。   谢停云带着师弟师妹们走在他身后,其他正道修士们见状也跟着起身往出口走,毕竟方才烤火只是权宜之计,为了短暂地驱散体内浸入的寒意,好让自身能有一点自保的灵力。   走在最前面的宁沉忽然停了下来,于是后面的人自然跟着停了下来,谢停云道:“怎么了?”   “……”   心脏处骤然一阵针扎般的剧痛,宁沉缓了呼吸,半晌哑声道:“没事。”   谢停云轻轻皱眉,说道:“当真没事?”   等缓过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后,宁沉长舒一口气,鬓边隐约可见冷汗,只是因为角度问题,没有人看见。   宁沉重新抬步往前走,懒洋洋道:“没事,有事也不可能告诉你们。”   所有人:“……”   也是哦。   宁沉面上看着风轻云淡,其实背地里狂翻原著剧情,宁沉贵人多忘事,就算原著剧情灌输过,时间久了宁沉还是容易忘。   系统014紧张地在他耳边叨叨:“宿主……宿主,您先别急,我看看怎么回事。”   宁沉呵道:“你个连剧情都记不住的系统,等你有什么用。”   系统014委屈道:“您不也记不住!”   “我们能一样吗?”宁沉一边过了一边脑中的剧情,一边理直气壮道:“我只是刚来没多久的宿主而已,我记不住理所应当,你一个巡回这么多个世界的系统居然也需要翻剧情,业务为免也太不熟练了。”   系统014:“……”   宁沉又过了一遍剧情,终于明了了。   原来原身需要定期回魔界浸泡血池,吸收足够的魔气来磨砺原身那颗魔心。   宁沉疑惑道:“那些有魔心的大魔们都要泡?到时候碰上了岂不是打起来了?”   更重要的是宁沉自从来了之后就没有去过血池,这玩意居然还自带催促功能的啊?   系统014说道:“不是的。血池不是什么魔都能泡的,血池建造在魔尊的宫殿之中,是浓郁的上古大魔魔血所化,向来为历任魔尊所有,一般不会有魔敢抢您的。”   “另外,魔心乃坚韧如磐石之灵物,想要将其磨练得更为坚不可摧,需要付出的代价和时间自然更多,且一旦开始便不能停止,直至整个磨砺魔心的周期完成。”   真的很麻烦。   “但、但是,好消息是,您还剩最后两次就能够完成整个周期了!”   行吧。宁沉勉强接受。   磨练魔心能让魔族本身拥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力和恢复力,在原著中经过血池磨练的魔心更为坚韧强劲,恰好成为了炼制天剑的上号材料。   说到底,还是为了男主准备的。   宁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抬步跨出了秘境的出口,然而当宁沉踏出秘境出口的那一刻,地面上严阵以待的阵法倏地升了起来,锋锐的灵力锁链骤然缠上了宁沉的身体。   宁沉手臂青筋爆起,反应迅速地挣断了用以捆缚敌人的灵力锁链,却不防底下的大阵早在他踏出的那一刻便已经无声运转开来,瞬息之间就将宁沉全部笼罩在里面。   宁沉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谢停云走在后面,正准备将身上的墨色鎏金长衣脱下来,然而当他踏出女娲秘境出口,看见被阵法困在中央的宁沉时,却不由得面色骤变。   整个女娲秘境之外是密密麻麻严阵以待的正道修士们,地面上、天空中都布满了禁阵,只等待魔尊天骁出来后将其一举拿下。   秘境中的其他修士心情好好地走了出来,乍然之间看见宁沉被困在阵法之中,而且自家宗门全部堵在门口严阵以待,大惊:“宗、宗主?”   “……掌门,你们怎么在这?!”   “师兄?你们……在干嘛?”   谢停云看见师父面色严肃,领着流云宗诸位长老在原地设阵等待的时候,心就已经往下沉了。   眼间宁沉已经被他们设下的禁锢阵法困住之后,各宗掌权的领头人麻溜过来把自家弟子拎走,庆幸地说道:“你们在天骁手下居然还能没事,祖坟着了吧?”   众修士:“???不是,您在说什么!魔尊他、他没有对我们……”   然而大敌当前,各宗根本没时间听他们说完,宁沉已经开始冷笑着用银色长枪卯足了劲,一下下砸着禁锢阵法,阵法周围本该锁住魔尊的灵力锁链根本靠近不了他,一旦靠近哪怕一点都得被宁沉周身狂暴的魔息撕碎。   道灵真人看见包括谢停云在内的流云宗弟子们都安然无恙地出来了,不甚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对宁沉冷冷说道:“魔尊天骁,人族虽然式微,却也不是你想滥杀玩弄就能滥杀玩弄的。”   宁沉歪了歪头,却是笑了起来:“老头,这个阵法你带头设的吧?”   谢停云快步走到道灵真人身边,语速极快地说道:“师父,天骁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他反倒救了我们,停云在此请求您撤回阵法,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停云,你在担心魔尊?”道灵真人看着谢停云肩上披着的明显属于宁沉的长衣,恨铁不成钢地把衣服扯了下来,被谢停云眼疾手快地伸手抢了回来。   道灵真人:“……”   道灵真人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撤出女娲秘境的弟子们将魔尊当时那番威胁的话全都复述了一遍,他能以性命相逼,让所有要进入秘境之中探索的队伍撤出秘境,就不许我们为了自家弟子的安危反击吗?”   “师父,您信停云一次,先撤了阵法再说,”谢停云看了一眼宁沉的脸色,此时若是有时间,谢停云能一条条地反驳回去,然而宁沉眼看着就要发飙了,谢停云来不及说这么多,只好挑着重点简短道:“……停云不是担心他,是担心您和其他前辈,天骁的实力您也知道,惹怒他不会有好下场。”   道灵真人:“??”   开玩笑呢他这小徒弟?   然而不等道灵真人反应过来,困住宁沉的阵法便在长枪猛烈的攻击下凿出了破碎的裂痕,并且裂痕随着宁沉毫不停歇的动作逐渐扩大到整个阵法的屏障——   然而禁锢住宁沉的大阵,就在这么短短一点时间之内,轰然破碎开来!   道灵真人骤然捂住心口,阵法强行被打破的反噬加上身上多年未愈的旧伤叠加在一起,让道灵真人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谢停云:“师父!”   道灵真人重重冷哼一声,抬手推开了谢停云,手中迅速结印,沉声喝道:“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我们便更不可能错过这次机会了,诸位随老夫一起,彻底封印魔头!”   宁沉进女娲秘境恐吓正道修士们的话全部被撤出的修士们传了个遍,现下除了真正渡过天级秘境的修士之外,所有人都认为魔尊天骁蛮不讲理,竟试图用一个勉强的理由将所有探索秘境的人全部赶出去,独占整个女娲秘境,只是因为秘境入口突然关闭,所以魔尊的阴谋诡计并未彻底得逞。   可自家弟子还有人在其中生死未卜,修真界自然震怒不已,几乎每个涉及的宗门都出了一份力,就为了布下猎魔大阵,企图一击拿下。   他们做好魔尊从秘境出来的准备,也同时着手想要从外部打破女娲秘境,救出自家弟子们,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实施,魔尊天骁和自家弟子们就从里面出来了。   好在修真界各宗门并不是只准备了这一道阵法。   以道灵真人为首,其余正道宗门的领头人追随,众人齐心协力,诸多早已准备好的阵法从地底之下骤然升起,带着沉重的灵力威慑,当头朝着宁沉压了下来。   宁沉体内还有挥之不去的刺骨寒意,全身魔息仅仅恢复了三四成,方才用来粗暴破阵已经用了不少,如今面对接二连三的阵法,他不由得压低了眉眼。   那是整个修真界的大能,包括诸多出窍和大乘修者一起齐心协力压下来的阵法,就算宁沉境界高他们一截,也不由得在沉重的灵力威压当头砸下的时候低低闷哼一声。   从女娲秘境里出来的修士们一个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包括流云宗的师弟师妹们在内,他们都在焦急地试图和自家宗门的人澄清和说明情况,说明自己在秘境之中的遭遇和魔尊给予的帮助,可是前辈长老们却根本不理睬他们。   看见这个场景,谢停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修真界……并不在乎宁沉到底是不是口是心非,秘境外口出狂言谁也不放过,秘境内一个不落地救了下来   他们只是恰好抓住了魔尊天骁威胁杀死各宗门小弟子的机会,借此由头设阵击杀魔尊罢了。   自从看见谢停云这些天来的表现,加上出来的时候他这个宝贝徒弟甚至还披着魔尊的外衣,道灵真人就知道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道灵真人沉声道:“停云,有些事情你不想做,可以,可总得有人做,你也不能不允许旁人做。”   “何况,你又如何知道,天骁不是假意救下你们,实则骗取你们信任,再找机会将更多傻傻相信的人一举击杀呢?”   道灵真人好歹在宗主之位呆了这么多年,他不可能仅凭这样一件事情就将所有人的安危拿来赌魔尊的善心。   对于魔族,修真界的态度向来是不惮以最大恶意来揣测的。   宁沉嗤笑一声。   他被接二连三的禁锢阵法压得浑身沉重,并且压在他身上的威压显然有越来越咄咄逼人的趋势,宁沉已经被迫认识到内脏和骨骼被不断挤压发出的声响是什么样的了。   腥甜涌上喉间,被宁沉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若是宁沉这一回不能从这里出去,恐怕直接就能完成被取魔心的最终剧情。   但是魔心一旦取出便会迅速衰弱,必须得尽快用来炼剑,否则不出半个时辰魔心就会彻底失活,沦为没用的一坨肉罢了。   然而谢停云此时用来炼剑的材料甚至都才只收集了一个天极丝,还有怨鬼泪和青龙角没拿到,现在取宁沉的魔心就是彻头彻尾的浪费。   退一万步来说,宁沉宁愿闯出去后自己送到谢停云手里给他取魔心,也不可能让这帮老匹夫们成功设阵杀他!   宁沉冷笑一声,长枪在掌心旋转,在某一时刻被主人猛地插入地面,枪头深深惯入阵法的纹路之中,魔息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迅速涌入阵法纹路之中,顺着纹路找到阵眼——   所有的魔息吞噬掉纹路上的灵流之后,再反向朝着阵眼流入,居然就这么生生将阵法的核心阵纹改成了反向!   宁沉不太懂阵法,也没得现学现用,于是撑着最后一点拼命榨出来的魔息乱改一通,只见压在宁沉身上的灵力威压瞬间爆发开来,如同咆哮的龙一般带着汹涌的魔息朝着道灵真人几个设阵人反扑了回去!   宁沉蓦地吐出一口血,然而道灵真人和其他设阵人比他更惨,生生承受了所有阵法的灵力冲击和魔气攻击,双重反噬瞬间就将人砸得灵力暴乱,吐出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整片前襟。   再往原来阵法的方向看去,宁沉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原地。   谢停云面色骤变,他刚想去追宁沉,结果道灵真人咳血不止,却还要厉声喝道:“停云!你不惜违抗宗规,也要去救他么?”   谢停云先把各种紧急救治的丹药往道灵真人嘴里塞,塞得道灵真人没嘴说话,这才叹道:“师父,停云早就劝过您了,是您不听的。”   道灵真人:“……”   谁能想到魔尊居然还能反改阵法,甚至还真的从他们的包围圈里逃了啊?   这个修真界果真就只有魔尊天骁在潇洒吧?!   谢停云冷静地顺着师父的毛,说道:“师父,天骁重伤难逃太远,停云现在带人去围剿他,这总不算违背宗规吧?”   他说完这句话人就没影了,徒留道灵真人一个人在原地暴怒跳脚:“你围剿个屁!你不救他都算好的了,给老夫回来!!”   谢停云选择性耳聋。   天骁是个路痴,女娲秘境附近有一片荒废已久的村落和丛林,天骁就算逃出去也有可能会因为迷路被正道修士抓住。   天骁帮他找回了谢婉留给他的指环,谢停云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综上,谢停云找到迷路的笨蛋之后再偷偷放水把他放跑,没有任何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猫小宁:(愤怒地喵一些小猫脏话)(躲起来舔舔自己凌乱的猫毛)(被小谢找到)(缩在小谢怀里喵得极脏)(被小谢安抚地投喂和亲亲) 第51章   女娲秘境附近的荒废村庄。   宁沉从阵法中出来后钻入了一片陌生至极的破败村庄,然后成功地……迷路了。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看地方比平景村还大,宁沉找了间破败的房屋一钻,出来就找不到出村的口了,巨离谱。   主要是周边也没吃的,这还没什么,回魔界就有吃的了,但宁沉刚放出讯息找阿奎,正道修士们就围了过来。   “你们往那边去。”   “搜仔细一点,魔尊被阵法重伤,跑不了多远的,发现魔尊的踪迹立刻回来报告。”   修真界各个宗门的人都派了人四处搜查,自家长老宗主们被魔尊重伤,他们同样咽不下这口气。   所有人都知道魔尊对于人族而言的意义。死,抑或是取了魔心之后再死。   魔尊一日不死,人族的处境便仍旧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现如今妖族仍未有什么动作,修真界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次好不容易趁着魔尊天骁不注意,将其逼得伤重遁走,若是不抓住机会捉住魔尊,下次被抓的可就是他们了。   谢停云放出神识,现在周围荒凉偏僻的村庄中扫了一圈。   这儿最适合躲人和周旋。   他其实也没有抱有多大的希望,毕竟以天骁的修为,若他想躲藏,除非有特殊的法宝技能或是修为高于他之上,否则根本没人能够找到他。   正道弟子们的行动没有谢停云快,流云宗也派了几位长老出来,是谢停云的师叔师伯们,都是空冥期的修士。   病虎也是虎,就算天骁重伤,也不是低阶弟子们能够应对的。因此正道们也都不敢轻举妄动,出来找魔的基本都是长老一派的人物。   谢停云一路走一路寻,在发现偏僻阴暗的角落里有零星几滴带着魔族气息的血液后,不动声色地将其抹掉了,随后抬眼看了看四周,直接翻进了围墙里面。   然而谢停云甫一落地,地面上骤然升腾起了如墨般涌动的魔息,瞬间张牙舞爪地缠上了谢停云。   护身灵力瞬间就被腐蚀出了滋滋的响声,好在谢停云及时挣脱开,不至于被暗算到。   于此同时,破败房屋中的气息一动,瞬息消失在了原地,不知又躲到了哪里去。   “……”   剩余的魔气似乎认出了谢停云的气息,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他松了开来,然后蹭了一下谢停云灵力被损毁的地方,就这样和谢停云面面相觑,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谢停云笑了一下,将灵力送到了魔息面前,缓声说道:“还好吗?能带我去找他吗?”   宁沉的魔息把灵力一口吞了,但似乎还是有些犹豫。   它们有些迟疑地缠上了谢停云的手,然而此时外头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想来是这里的动静也惊动了其他搜查的正道修士们。   “这里有魔息!”   听见外面人的声响,谢停云手上刚缠上来的魔息瞬间原地消失。   像是某种听见风吹草动就瞬间跑没影的流浪小猫。   谢停云垂下眼眸,轻轻蜷了蜷指骨。   布满灰尘的破旧木门被砰地推开,咯吱一声撞在了满是青苔的墙壁上,正道修士们看着里面站着的谢停云,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开口。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残存的几缕魔族气息很快就消散,根本无迹可寻魔尊是往哪里逃的。   谢停云看了他们一眼,道:“傻站着干什么,起阵,别让他跑了。”   冲进来的几人是别宗的长老和弟子,长老上前一步,盯着他手中消散的魔气,不卑不亢道:“谢道友,人魔殊途,你们终归是敌人,还请谢道友不要手下留情了。”   可以说,在场所有的人,修为加起来都不如谢停云一个人高,就算谢停云要放水,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最多搬出责任大义来压他。   “我当然知道人魔殊途,”谢停云笑了一下,说道:“但承认一个寂灭境的大魔难抓这很难吗?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给你们逮到面前来,何必如此揣测。”   谢停云抬手把指间残余的魔气绞杀,一字一顿道:“你们对天骁的了解甚至都不如我宗那几个小弟子,他们都知道在发现了一个重伤逃不远的大魔就该立刻起阵困住他来个瓮中捉鳖,而你们只知道在这里质疑别人放水。”   “……”   长老没他修为高,还不占理,只好低头,说道:“是。”   “我比你们更清楚一个天骁能够带来的价值——魔心,还有人族艰难处境的扭转,”谢停云走过那位长老的身边时,忽然停了下来,偏头冷冷道:“我劝你们立刻撤阵,你们不听,反噬重伤的是谁。我让你们发现魔尊踪迹立刻起阵,届时等他逃回魔界修养好之后,被上门寻仇的是谁。”   谢停云头也不回地离开:“我倒是希望魔尊能和你们一样,看我当面为他求情就真的以为我在护他。”   方才还在半信半疑的众修士深深低下头去,再没有异议,长老迅速着手布阵,不多时禁锢阵法便又笼罩住了上方的天空。   这回大家学聪明了,起完阵法断开自身和阵法之间的链接,防止宁沉再一次反改阵法。   此时,那群跟着谢停云一起进过秘境的师弟师妹们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们见终于找到了大师兄,连忙道:“大师兄!找到魔尊的踪迹了吗?”   谢停云道:“找到了,把其他长老前辈们叫过来,我亲自抓。”   师弟师妹们担心道:“大师兄,可是你在秘境里中了毒,还在轮回河水中迷失过,体内的寒意都还没有驱散呢……你真的可以吗?要不然让别人来吧。”   其他修士听得差点把耳朵竖起来,听完这番话,不由得暗暗心惊,出声说道:“那个……谢道友,你还好吗?”   他们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修士,知道在轮回河中迷失的分量,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出来的,就算出来,那估计也得是脱一层皮。   这期间,师弟师妹们在别的修士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冲谢停云挤眉弄眼,然而谢停云看见了却没有做出反应,只是淡然道:“还有命在。”   “……”   其他人压根没敢说话。   谢停云往外走去,和其中一个师弟擦肩而过的时候,师弟偷偷往他手中塞了一个储物法器。   这个动作做的很隐晦,谢停云若无其事地收进了自己的储物戒,然后抬了手,摩挲了一下空荡荡的手腕。   那缕偷偷藏在他手腕上的魔息不见了。   知道天骁就在这里,谢停云排人就好排了。   这期间,其他修士也逐渐到了现场,他们看着谢停云不断放出灵力试探屋内,一次次地引出屋内埋伏的魔息陷阱,因为灵力消耗,他脸色越来越苍白,看得旁人触目惊心。   流云宗的长老把谢停云往身后揽,叹道:“停云,我们来吧,你休息一会。”   他们就算修为没有谢停云高,也无法在看见谢停云这个状态的时候袖手旁观。   谢停云不置可否,退了下来。   阵法以内,就剩四五间房屋没有搜寻了,派来搜寻魔尊的正道修士几乎都集中在了这一个范围,谢停云随手推开一间已经被搜过的房屋,正想走进去休息一会,却见禁锢阵法瞬间摇晃起来,竟是遭受到了攻击!   谢停云转身望去,看见阿奎站在不远处的山崖上,将手中的烈火弓一口气拉满,随后松手——   带着熊熊黑焰的箭矢洞穿了阵法屏障,燃烧的魔息开始吞噬其余的阵法残部。   众修士面色一变。   就在此时,谢停云身后蓦然传来一股大力,冰冷苍白的手指卡在他的颈间,逼迫他仰起头来,冰冷锋锐的枪尖正正当当地抵在了心脏处。   上方阿奎还在持续拉弓破坏阵法,这边谢停云被出乎意料地制住,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   “好久不见啊谢圣子——”宁沉笑了一下,转了转手中巴掌大的银枪,又重新抵了回去,说道:“你说,本座是信你护我爱我之心呢,还是信你天生一副好伪装,就是为了将本座一网打尽呢?”   谢停云垂眸道:“天骁……”   他还没说完,腰间乘风剑骤然出鞘,然而宁沉似乎早就防备着他这一手,翻涌的魔息瞬间封住了整个剑鞘,乘风剑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却连一寸都无法拔不出来。   宁沉懒洋洋道:“本座数到三,要本座还是要这位人族未来的希望,选吧。”   流云宗的弟子们最先慌了:“大师兄?!”   然而宁沉还没开始数,谢停云便沉了脸色,厉声喝道:“别犹豫,动手!”   灵力化作实质,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猛地抽在了宁沉的手肘上,宁沉手一抖,银白锋锐的枪尖瞬间就没入了谢停云的胸膛!   宁沉瞳孔剧缩。   “大师兄!!!”   “谢道友!”   谁也没想到,天骁居然就这么不讲理地动手了。   那可是心脏,人族致命的要害,一旦刺穿当场就会没命!   流云宗的长老们脸色瞬间阴沉,手中长剑寒光一闪,杀招尽显,道:“天骁你敢?!”   血霎那间就溅了出来,谢停云唇边溢血,背在身后的手里藏着一块玉符,断断续续地哑声道:“……等、等什么呢。”   他的灵力几乎消耗殆尽,连激活玉符都做不到,要不然早就带着天骁跑了,难不成还让天骁和长老们真的干上?   宁沉一咬牙,愣是忍着没把长枪拔出来,头上的阵法已经被阿奎用弓箭射穿了好几个骷髅,宁沉抬手锢住谢停云无力往下滑的身体,魔气瞬间击穿谢停云手心的玉符,两人化作一阵流光,从阵法的漏洞里面钻出,转眼就消失在了原地。   流云宗的长老盯着宁沉离去的方向,胸膛不住起伏着,差点咬碎牙说道:“……追,给老夫追。”   谢停云的玉符是进入女娲秘境后,那群师弟师妹们抢着送进来的那一块,是由道灵真人亲自炼制的,激活之后能够将自身传送到千里范围内的某一个地方,用来脱离险境最为适合。   宁沉都把阿奎偷偷叫来了,就等假装劫持了谢停云拖点时间让阿奎发挥一下,发挥完之后立刻跑路,结果就连他也没想到谢停云居然这么狠!   宁沉真是万分庆幸自己手抖那一下。   等玉符传送一落地,宁沉一边把人小心翼翼地放下来,一边骂道:“谢停云你是不是有病?!非得找死挨这么一下,不出点血你不开心是吗?想找死早点找本座还能让你死个痛快!”   谢停云想从储物戒中摸止血丹,结果宁沉阴沉着脸,捏着他的下巴塞了好几颗丹药进去,逼着谢停云咽了。   丹药不久后就生效了,谢停云明显感觉到伤口逐渐止血,疼痛也缓了下去。   谢停云:“不是,你哪来的……”   宁沉面无表情地打断他:“闭嘴,别逼本座骂你。”   谢停云妥协闭嘴,半晌后忍不住补充道:“你已经骂了。”   宁沉:“……要你废话这么多?”   谢停云整个胸前几乎已经被血染红,见谢停云的血终于止住了,于是宁沉才敢将长枪变小,最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抽离伤口,全程没有没有碰到伤口上的血肉。   谢停云低下眼眸,看着宁沉皱着眉小心地把长枪抽出来,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有我的考量,你也不必觉得亏欠。”   宁沉盯着他说道:“你所谓的考量,就是拿命在那群正道面前换名声?”   就为了不让正道误会他们二人勾结……不是,虽然他们也没有怎么勾结,但是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谢停云就要这么轻贱自己一条命吗?   有多少人连活都活不够,谢停云倒好,毫不在乎地拿自己的命玩上了!   谢停云比划了一下:“我故意打偏了,不会冲着心脏来的,这点伤甚至还没我们之前切磋来的重呢。”   “……”   直觉告诉谢停云,宁沉似乎在生些什么闷气。   然而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只是阴沉地看了谢停云一眼,随后谢停云就看见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然后走出了几步路,宁沉又蓦地转过身来,他捏起谢停云的下巴,又往谢停云嘴里塞了一颗丹药,塞完似乎还是很不爽,又恶狠狠地捏了一把谢停云的侧脸。   谢停云捂住侧脸:“……”   不是,他一个魔族,到底哪来这么多治疗人族的丹药啊! 第52章   谢停云揉了揉自己被捏得生疼的脸,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比你还惜命,放心。”   他还有惦记着的人,不可能轻易放弃。   信不了一点。   宁沉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说得对。”   谢停云:“……”   宁沉方才往谢停云口中又塞了一堆丹药,止血丹、补灵丹、用来治愈致命伤势的肉骨丹、屏蔽痛觉的自闭丹,成功让谢停云现在行动自如,脸色终于不像死人了。   除了自闭丹是5积分之外,其他的每颗都是6积分,加起来这一堆下去花了23积分。   不过自从新的两百积分到手之后,宁沉手中的积分和现在的物价比起来,花点积分兑换丹药应急救人还是挺值的。   但这不代表宁沉能忍受救回来的人这么糟蹋他救回来的命!   宁沉盯着谢停云,低沉道:“你听着,你的命少说也有本座一半吧?你擅自找死,也得问本座同不同意。”   “好好好,”谢停云无奈道:“不找死不找死,我不敢了,我很惜命,再也不会寻死了,我这样保证的话,你能信我一次了么?”   宁沉冷冷哼了一声。   谢停云道:“所以你拿来的人族丹药?”   宁沉道:“从你储物戒里偷的。”   谢停云:“……”   谢停云不是很相信,之前在女娲秘境里也是这样,谢停云还以为是自己带的丹药起了起效,结果他后来想想,能够有这样迅速愈合大部分伤势的药效,少说也得是四五阶以上的丹药,而且还不止一颗,根本不是他储物戒里那些应急丹药能带来的效果。   谢停云想到上次在平景村里也是宁沉这样,于是也不问宁沉身上为什么要备着治愈人族的丹药了。   毕竟天骁肯定不会承认,那就当谢停云自作多情吧。   他就乐意自作多情。   谢停云缓了嗓音,轻声说道:“天骁,谢谢。”   宁沉忙着张望四周,闻言不冷不忍道:“知道道谢,不知道惜命。”   谢停云:“……”   谢停云捏了捏眉尖,哭笑不得:“我是认真的,我没有骗你。”   但是天骁显然不信。   大概还是得拿行动说话,否则谢停云永远也洗不清这个不惜命的标签了。   谢停云当时把玉符藏在身后亮给宁沉看,其实是没想到宁沉居然会把他也带上的。   毕竟不是致命伤,谢停云留在原地会被宗内长老带回,不会有性命之忧,哪知宁沉居然把他也抓过来了。   那块玉符的用法是能够传送到千里范围内的某个地方,需要使用人自己选择目的地。   要不是谢停云当时灵力耗尽,否则怎么的也不至于让天骁来掌这个舵。   谢停云看着天骁往外走了几步,四处望了好几圈,随后面无表情地开始往外扔传讯的时候,就知道天骁现在大概率也认不得路,要叫人过来把他领走了。   谢停云思绪飘远。   也不知道魔尊大人平常回魔界是不是也像这样,必须得抓一位幸运下属把他领回去。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荒漠,四周不见人影,茫茫一片黄沙根本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   谢停云无声叹了一口气,幸好他还有后手。   他起身往宁沉的方向走去,手中又捏了一块玉符,说道:“送你回魔界?”   宁沉有些意外,说道:“你怎么还有。”   和师弟师妹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顺手牵羊找他们拿的。   师父连夜紧急炼制的脱身玉符统共也就几块,现在全都到谢停云手里了。   宁沉是真认不得路,反正谢停云也知道他路痴,宁沉也就没有拒绝,只是说道:“你师父要是知道这玉符用来给本座脱身和回魔界,他会不会气死。”   谢停云开始往玉符中注入灵力,选择魔界魔宫的位置,风轻云淡道:“会。”   宁沉满意了。   气死那个老古板。   宁沉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现在的谢停云是被他以人质的身份劫出来的,拧眉说道:“那你回去怎么解释?”   谢停云笑了一下:“魔尊大人还会担心别人?”   “……”宁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谢停云悄悄藏起笑意,轻咳一声,妥协不说了。   他缓声说道:“不要紧。我就说我是故意演给魔尊看的,这么说这么做就是为了博取正道的信任,将来魔尊若是被正道埋伏,我能够成为他的棋子暗桩,从中破坏计划,给魔尊通风报信。”   “何况以我的修为,魔尊杀不死我。与其现在就杀了我,不如把我放回来,我们还是不死不休的宿敌,到时魔尊九死一生逃出生天,谁也不会想到是我做的。”   宁沉不可思议道:“不是,他们有脑子的都不会相信你吧?”   谢停云叹道:“天骁,有时候他们是不是真心相信,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找不到把柄,所以只能假装相信——还有打不过我。有些人的话语权甚至都没有我高。”   宁沉:“……”   宁沉直接震惊到失语。   好一个双面卧底是吧!   谢停云表现得和宁沉关系缓和,转头和正道说这是装的,自己反倒全力追杀魔尊。   追杀宁沉的时候做戏把他放走,告诉宁沉他是为了帮助宁沉脱身,顺便在正道面前立好人设。   转头又告诉正道,他上面都是假装的,为的就是放松宁沉的警惕,让他不杀自己。   啊?!!   宁沉头皮发麻。   光是捋顺所有逻辑,宁沉都差点晕了。   宁沉有些语无伦次:“你,本座……不是,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谢停云反倒笑了:“魔尊大人说的是哪种真心?对谁的?”   废话,那当然是对宁沉的!   谢停云好像明白了宁沉没事就喜欢抓人恐吓一番的乐趣了。   笑完之后,谢停云轻轻道:“我当然是故意在正道面前这么说的,魔尊大人。”   宁沉:“……”   完了,这下宁沉一个字都不敢信了。   谢停云笑了起来,把玉符塞进宁沉手里,顺手给他塞了一团灵力,道:“走吧。”   宁沉还没反应过来,魔气便从指尖冒了出来,卷住谢停云的灵力大快朵颐起来。   宁沉:“……”   宁沉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居然跟个饿死鬼一样抱着人家的灵力啃,等他再想阻止自己的魔气时,谢停云投喂的灵力早就被吞得一干二净了。   宁沉差点炸毛:“不是……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谢停云神情无辜,微笑道:“有什么问题吗?”   宁沉深吸几口气,生硬地扯开话题,盯着谢停云说道:“这、次、再、也、不、许、受、伤、了!”   得到了谢停云确切的肯定之后,宁沉这才放心地走了。   丹药不能治好所有的伤势,宁沉回去泡个血池,等过几天谢停云修养好了,就上门把那些正道们挨个揪出来揍一顿活动活动筋骨,然后把谢停云拎出来和他打架。   完美!   把宁沉送回去之后,谢停云便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   只是刚送走宁沉不久,谢停云刚想动身,就见阿奎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气喘吁吁地歇了一会,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找人。   谢停云了然,说道:“回魔界找他吧,他刚走,估计是忘了,还没来得及和你联系。”   “传送玉符可能有点细微的偏差,如果他找不到路,需要麻烦你把他领回去。”   阿奎噢了一下,随后老实地应道:“好。”   他认得谢停云,不仅是人族圣子,还是他们尊上警告过他只有尊上能动的人。   能得到尊上如此重视的人,想来肯定是尊上重要的人,而且谢停云的口气如此熟稔,总不至于骗他。   反正就算骗了他,阿奎大不了再回来接尊上一次,归根结底也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阿奎甚至还恭恭敬敬地说道:“多谢,阿奎告辞。”   “好的,没事,”谢停云很有礼貌地点点头,说道:“再见。”   可怜的阿奎,跑空两次。   宁沉回到魔界之后,先是原地冷静了好一会。   怎么说,他感觉谢停云应该也不至于骗自己吧。   ……也不一定。   自己的直觉可能是错的,也说不准呢?   宁沉又差点被绕晕了。   他最讨厌这些弯弯绕绕勾心斗角的玩意,他向来是有什么事情打一架就能解决,如果打一架没有解决那就打两架,直到把人家打服。   宁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想了想,反正也死不了,干脆出去找吃的补一补。   但是出去找吃的就得把阿奎找来,然而阿奎刚才是不是被他叫到了那片什么也没有的荒漠里来着?   宁沉当时把周围的景象描述给了阿奎,现在他估计都到那了。   宁沉于是又开始不要脸地使唤阿奎了:“阿奎,回魔界,和本座出去一趟。”   然而讯息还没发出去多久,阿奎居然已经到了魔宫外面,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外面,请示道:“尊上,现在走吗?”   宁沉诧异:“你怎么这么快?”   他用了谢停云一块玉符才传回来的,阿奎可没有吧!   阿奎心道谢圣子真是个好人,果然没骗他,于是道:“是谢圣子告知阿奎您回魔宫了的,他说传送玉符可能有偏差,叫阿奎回来接您来着。”   “……”   宁沉心里像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莫名有些心痒。   作者有话要说:   猫小宁:(被摸被顺毛被投喂被送回家)(矜持地把尾巴卷在猫爪旁)(有一点想蹭一下小谢)(就一点) 第53章   “尊上?”   阿奎见宁沉久久没有动作,抬头询问道。   宁沉骤然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说道:“走吧,出去找吃的。”   阿奎自从跟了宁沉,其实没见过宁沉几面,仅有的几次接触,自家尊上的表情和情绪泄露都少得可怜。   然而这一次,阿奎却莫名觉得尊上的心情似乎很好,整个人的状态都放松了下来,懒洋洋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在原地探着前爪伸懒腰打哈欠的大猫。   大概和谢圣子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很快乐的吧?   阿奎不懂,但是尊上开心,阿奎就开心。   最后,宁沉带着阿奎满魔界乱逛,最后挑中了一处正在遭受高阶魔族欺压的魔族村落。   宁沉虽然冠了一个魔尊的头衔,但是他在魔界里面其实是不管事的,原身懒得管,宁沉穿来之后也懒得管。   魔尊的实力得到了认可,但是也就只有实力得到了认可,没有众魔的信服度,自然也就各自占山为王。   魔界更是一个胜者为王的地方,在这里,要么向大魔表示忠诚,祈求得到庇护,要么只能被大魔奴役,沦为修炼的棋子。   魔域不讲究人伦道德,这里混乱而无序,只有实力代表着一切,用邪术修炼对于这里的魔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村落,村落里面的魔族以老人小孩居多,有点资质的青壮年魔族早就在成长起来之前被当作修炼的炉鼎献给了这一块区域的大魔,挑三拣四地剩了一些老弱病残,就用作下一次邪术的献祭。   魔族部落的位置在魔宫开外十里左右,宁沉出门的动静也没有刻意掩饰,周边大大小小的势力头头很快就收到了消息,纷纷猜测着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出来又要作什么妖。   结果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宁沉一出门就挑了一个出窍期魔族占据的地盘,先是费了点功夫把领头的出窍期大魔当场炫了,然后就是挑挑拣拣地炫了一些“忠心护主”的空冥、元婴魔族,炫完终于差不多饱了,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然后心满意足地让阿奎带路回魔宫。   整个部落的魔族全部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在发现宁沉杀死领主,却并没有理睬他们,反倒是打道回府的时候,众魔都不免有些惊讶。   一批又一批的掠夺者已经将这个部落扫荡得一文不值,领主更迭是正常的事情,他们原以为魔尊似乎是要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和部下,然而看样子魔尊似乎只是到这里炫一顿高阶魔族罢了。   也是,他们这个部落已经只剩老弱病残了,不如别的领地有占据的价值,魔尊要想发展也不可能选中他们。   周围的领地魔族迅速无比地将自己的人从他们部落里撤出,整个魔族部落因为宁沉的插手,即使没有人接手统领,也因为魔尊的威慑不再打这里的主意。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最为苍老的魔族长老颤抖着朝着宁沉离开的方向深深弯下腰去,满是皱纹的额头抵在地上,双手交叠按在胸前,无声默念着祈福的咒语。   *   魔宫深处。   系统014雀跃道:“剧情点女娲秘境已完成,200积分已发放,请宿主查收!”   彼时宁沉刚刚回到魔宫不久,正打算泡那什么血池,然而当宁沉看见血池长什么样的时候,连积分到手都显得不是那么让他开心了。   血池中的液体是鲜红色的,像是一潭死水一般死寂无比,周围的石壁上刻着满满的繁复咒语,宁沉看不懂,不过他没有从中感受到什么威胁,因此也就随他去了。   只是宁沉试了一下水温,很冰冷,血池里的液体像是有生命一般,宁沉一伸手过去,就缓缓地朝着宁沉手上涌去,进而往他身上爬升,把宁沉爬出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瞬间就把那些血红色的液体嫌弃地甩了下去。   宁沉不是很想委屈自己,于是和系统014商量:“本座能不能不泡这鬼玩意?”   “可能……不太行,”系统014软软地说道,它给宁沉出主意:“宿主,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您偷偷开其他的积分获取途径,和男主贴贴也能获得积分,一个时辰加2分。您呢,需要泡半个月,这半个月您可以切您的马甲去找男主贴贴。”   什么?有积分赚?   宁沉瞬间不委屈了:“什么马甲?怎么贴才算有效?能贴多久?就这半个月还是之后都可以?”   “之后都可以,在男主周围一里范围内都算。”   014这么提醒,宁沉才想起来,原著里面原魔族似乎在流云宗放了个傀儡马甲,在谢停云刚入宗不久还在遭受同门妒忌眼红欺压的时候“仗义”地解救过他,取得谢停云的信任之后便找机会背刺和暗算男主。   只是目前的进度还没到背刺暗算,马甲仅仅只是取得谢停云的好感和信任后,便丢在了一边了,现在正好便宜了宁沉。   这下宁沉直接和系统014一拍即合了:“可。”   先切马甲找男主贴贴赚积分,等本体泡完血池出来报复正道,正好找谢停云打架。   一个时辰2个积分,待满一天就有24积分,一天就能把一套丹药的积分赚回来!   完美。   宁沉下去之前用魔气把整个血池加热了一下,然后才下去。   血池的水位不高,连宁沉的半身都不到,他坐下来才刚好隐没胸口。   精壮宽阔的肩背没入血红的池水之中,墨色长发散在肩颈处,宁沉找了个好地方靠墙闭眼,尝试感知远处很久没有启用的傀儡马甲。   流云宗。   宗里最近发生了很多事。   前有大师兄被魔尊抓走后平安归来,再有大师兄带队进秘境结果秘境忽然越级但众人依旧全身而退,最后是发动全修真界围殴魔尊不成,反倒是诸多修仙门派自家的宗主长老重伤而归。   发生的事情太多,众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哦对了还有大师兄被魔尊抓走之后就带回来的小孩。   一说起这个小孩他们就烦!   流云宗众弟子们一开始其实是不知道这个混血半魔小孩居然是有魔族天赋的,阿朝又生得一副乖孩子的样子,于是一开始许多弟子们修炼摸鱼就会过来逗小孩玩。   更可恶的是,阿朝刚来流云宗的前一周从来没有显露过回溯的痕迹,以至于弟子们日常摸鱼摸了一个星期——   然后一周之后被宗内长老们逮着看完了整场回溯,连哀嚎都来不及,就被罚修炼时间超级加倍。   有的弟子一周溜出去十几次,十分荣幸地被捉去了刑堂,和他们大师兄跪一块儿。   罪魁祸首坦然面对他们幽怨的视线,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别看我,谁让你们不好好修炼偷溜出去玩,溜出去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你们跑了多少次?”   弟子们:“……”   有人悄悄往谢停云身边挪了一点,小声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也在这?”   谢停云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偷偷把魔尊放走,所以师父生气了,该有的惩戒还是要做样子,于是只好简略道:“因为犯了大错。”   旁边跪着的弟子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们的劳模大师兄,平时刻苦又努力不说,根本就没犯过什么错。   而且就算犯了错,就凭师父对他的溺爱程度,大师兄一般都不会有什么惩罚。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大师兄进刑堂跪着,可见师父这回可能是真的很生气。   *   宁沉睁开了眼。   他这具马甲此时正在自己的洞府里闭关,周围只有一张床榻和一个桌子,其他什么也没有了。   这具身体是原身特地修炼了一段时间的傀儡术后精心制作出来的,精心主要体现在这个傀儡无论是外形还是流畅度还是灵力使用都堪称完美,连道灵真人那个老东西来了都不一定能看得出破绽。   毕竟人家没有原主这么高的修为,看不出也是正常的。   但是原著里,这具马甲现身帮助被欺负的男主时脸上是戴着面具的,谢停云感激马甲出手,不会去探听人家的隐私,也猜测马甲这么做大概率是怕那些欺压他的人认得他的脸报复,所以戴的面具。   其实是真实原因是幻化出来的傀儡术就是傀儡师本人的真实面容,魔尊不可能让谢停云看见自己的真实面貌,所以才戴的面具。   宁沉随手用灵力起了一个镜子,看见了自己那张熟悉的脸。   这具马甲的脸随着主人的变化,面容也变成了宁沉真实的脸。   锋利的长眉斜飞入鬓,眼眸从暗红色变成了纯然的漆黑,反倒让人看不清楚他真实的情绪,只觉得威慑非常。   还是自己的脸看着顺眼。   大号露面一直都用着易容障眼法,那张普通的脸宁沉看都看腻了,此时换回了自己的脸后,终于舒服多了。   宁沉在脑海之中问系统014:“有积分了吗?”   014道:“还没有,距离不太够,您离男主再近一点呗。”   宁沉抬手挥散了灵力化成的镜子,决定就这样出门找谢停云玩去。   反正这里没有人认识他,宁沉用自己的脸怎么浪随便放飞都不会有负担。   顺便监督一下谢停云,看他到底有没有遵守承诺,不受伤不接任务好好休养。   宁沉都想好了,要是谢停云没做到,宁沉干脆直接开大号过来把谢停云劫走,把他掳到魔宫,就在自己眼皮弟子下盯着养伤,养好伤和宁沉打一架,打完才把谢停云放回去。   宁沉心情好好,哼道:“走,赚积分去。” 第54章   路痴果然不能太过相信自己。   宁沉一出自己的洞府就开始茫然,往外走出几里地就开始把自己绕晕,别说去找谢停云,他现在甚至连自己的洞府都快找不到了。   反正那洞府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回去的必要。   不过好在宁沉站在这里,还能够看到远处刑堂的标志,于是照着方向摸索着走了过去,途中宁沉逐渐走到了人多的地方,于是抓住一个弟子问道:“你们大师兄呢?”   被逮住的弟子总觉得他这个问法有点奇怪,毕竟眼前的人一身弟子素服,虽然身量高大,眉眼桀骜,看着很是不好惹的样子,然而修为也才金丹期,按理说也得叫谢停云一声师兄来着。   不过弟子也没有往深了想,只是回答道:“大师兄被宗主罚去刑堂了,你往那儿走到尽头,右拐再右拐,走进去就是了。”   宁沉脸色一沉,嗓音不自觉低沉了下来:“被罚去刑堂了?为什么?”   弟子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不太清楚。不过听说好像和魔尊有关来着。”   “……”   宁沉道了谢,往刑堂方向走,面无表情地心道:“道灵那个老匹夫,早晚等着死吧!”   宁沉怒气冲冲地赶到了刑堂,然而刚想闯进去,却想起自己的马甲此时还只是个金丹期的小弟子,不是魔尊天骁,他若是直愣愣地闯进去,不仅没办法把谢停云掳走,估计还得被长老们抓着一起关进去。   宁沉当机立断切了大号,本体从血池中霍然起身,鲜红的池水滴滴答答顺着线条流畅优美的肌肉滴落。   然而宁沉甫一站了起来,又忽然顿住了。   他想:谢停云是因为和自己牵扯不清,所以被老匹夫关进了刑堂。   那就算此时宁沉切本体闯过去把谢停云抓回来放在眼皮底子下看着,最终谢停云都还是要回去的。   这一次,谢停云靠着双面伪装的说辞混了过去,还是得被老匹夫罚。   下一次呢?下一次谢停云再从他手下安然无恙地回来,岂不是更惹人怀疑?   谢停云为了洗清嫌疑已经赌过一次命了,下次总不能故技重施吧。   宁沉忽然意识到,他和谢停云在修真界的眼皮底子下走得太近,反而是对谢停云的阻碍。   在这一刻,宁沉无师自通地想明白了谢停云所说的考量。   谢停云是流云宗的大师兄,是整个宗门的招牌,谢停云可以和魔族牵扯不清,可是表面功夫得做足,因为他的师门不能扯上勾结魔族的罪名。   这样束手束脚的感觉糟糕极了。   宁沉面无表情地踏出血池,周身涌出的魔息卷走他身上的湿润水汽,他把外衣往身上一披一系,匆匆就往外面走。   虽然不能把谢停云劫走,但是宁沉可以先用本体上门把老匹夫打一顿,以消心头之恨。   然而就在此时,马甲那边却传来了波动。   原身的傀儡术能够做到精湛无比,让马甲看起来如常人无异,甚至能够使用截然相反的力量体系,与之相对应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只有在本体控制之下,马甲才能够做出新的动作和反应,否则便只能待机,要不然这局马甲也不会假借闭关修炼之名在洞府里呆到现在。   虽然宁沉离开之后马甲只能待机,但是马甲那边如果遇到周围情况变化是能够给予本体感知的,就像现在这样。   宁沉切回马甲,才发现他已经被刑堂外巡逻的弟子们包围了,大概是看宁沉在刑堂外站久了,以为他要做点什么坏事,于是上前严肃地想要请他离开这里。   宁沉敷衍地应了一声,他往刑堂里那扇不透光的窗户看了一眼,又压低声音说道:“能不能问你们个问题,谢……大师兄要被罚到什么时候?”   巡逻的弟子们摇摇头,说道:“宗规不允许,抱歉。”   谢停云在刑堂内跪得板正又笔直,清瘦的脊背像是拔节的青竹。   外面忽然传来喧嚣声,谢停云垂眸盯着面前的地板,想的却是天骁要他安好、要他自由的要求。   现下谢停云显然一条都没有满足。   不过他这次被罚跪了七天,只要天骁来得晚一点,应该能够蒙混过关。   谢停云身边的师弟们在刑堂里跪得背疼膝盖疼,差点长成了萎靡的蘑菇,此时哪怕一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更别说此时外面似乎还起了什么争执。   这一看,便看见宁沉面无表情地站在刑堂门外,被一堆巡逻弟子们包围劝诫。   有弟子诶了几声,悄悄过去戳谢停云,说道:“大师兄快看!是新面孔!好陌生的脸,但好好看啊,我都没有在宗里见过他,估计是新来的?”   “有可能,要不然也不至于不知道刑堂外不能凑热闹的规矩,现在还得被巡逻弟子赶走。”   “应该是新来的。我在宗里三年了,这个样貌……我要是见过,肯定记忆犹新。”   谢停云身旁的小弟子秉承着好东西当然要分享给其他人的心情,一直在撺掇谢停云,道:“大师兄,你要不要看一眼,很养眼的,巡逻兄弟们能不能别赶他走啊,他在这站着不走的话,我感觉我又能继续跪下去了。”   谢停云无奈地应了一声,他怀疑自己要是不凑这个热闹,这群师弟们能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一整年。   为了耳边的清净着想,谢停云非常敷衍地往外看了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谢停云蓦然顿住了。   他看见那个人身量颀长地站在天光之下,锋利桀骜的眉眼微低,眼眸像是藏了星辰,抬眼的时候能在一片幽深之中看见极亮的锋芒。   那是一张无论到了哪里,谢停云都不会忘记的一张脸。   那个人褪去一身伤痕和血污,终于安然无恙地站在天光之下,那是谢停云无数午夜梦回时才会发生的画面。   谢停云在梦中每一次见到他,都会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   他不敢伸手去触碰,因为一旦伸手梦就会碎。   那人吝啬得连在梦中都不肯让他接近。   周围的弟子们看见谢停云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了然道:“哈哈哈哈我就说嘛!好看吧大师兄?”   谢停云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到了这个时候,他甚至在想这该不会是在刑堂里跪太久了,不知不觉睡着之后才会出现的幻觉。   宁沉无意间抬眸看了过来,隔着一扇模糊漆黑的窗,和谢停云一眨不眨的视线擦过,随后又收了回去。   宁沉的眉间带着隐秘的烦躁,像是遇见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心情不佳,但同旁人说话的时候依旧不会带上情绪,那是一种有礼貌的冷漠。   即使谢停云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宁沉了,谢停云也能在下一刻恍然意识到:   一般宁沉要是摆出这幅表情,大概率是“行了知道了世界毁灭吧”的意思。   这个表情过于生动鲜活,以至于谢停云甚至有些想笑,但他牵了牵唇角,却一点也扬不起来。   眼看宁沉被围了半晌,索然无味地转身离开,刑堂里的弟子们还怪不舍的,刚想就地解散各自跪回各自的位置,就见他们就连跪着也如同松竹一般清雅板正的大师兄蓦地起了身,因为在冰冷的地板上跪得太久,膝盖生冷发疼,以至于不得不踉跄了几下。   如果他们眼睛再尖一点,一定能看见谢停云颤的指尖正颤抖不休。   然而他们只看见谢停云身形微晃地站了起来,随后毫不犹豫地闯出刑堂的禁制和大门,像是再晚一息都会来不及一样。   徒留一干师弟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停云离开的背影,还有被他们大师兄轻轻松松抬手破了个洞的刑堂禁制。   谢停云从来都克己复礼,从一进门就属于经常被宗里长辈们挂在嘴边夸耀的例子,恪守宗规,君子端方,待人从来耐心有礼。   他们这些底下的弟子们也属实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看见大师兄被罚进刑堂罚跪,甚至还在罚跪期间就不管不顾地离开。   方才撺掇谢停云的师弟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这才喃喃道:“……这个我们大师兄是真喜欢啊。”   谢停云踉跄走了几步,膝盖已经缓了过来,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方才赶走宁沉的巡逻弟子们看见谢停云擅自离开也不由得惊了一下,为难地说道:“大师兄……”   谢停云的眼神没有从宁沉的背影上离开,他嗓音微哑地说道:“抱歉,就这一次,属实报告即可。”   若是谢停云想要离开,就凭他们这些巡逻弟子,也不可能拦得住谢停云。   宁沉听见了动静,似乎是想转过身来。   那一刻,谢停云甚至私心有点想宁沉不要转过来,不要看见他,这样谢停云就能多一点时间思考他到底要以什么样的神情姿态来面对宁沉。   宁沉转过身来,看见谢停云从刑堂里冲了出来,属实有些意外。   刑堂难道是能随便进出的?要是能随便进出,刚才这群人为什么还要把自己赶走。   宁沉没想明白。   然而现下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有些近,近到宁沉可以听见谢停云略微混乱的呼吸,低下头能看见谢停云细微颤抖的瞳孔。   谢停云的神情不太对。   这是宁沉瞬间得出来的判断。   不过,见到曾经救过他的同门,这个反应……好像也说得过去?   不对啊,马甲出现在谢停云面前都是戴着面具的啊,谢停云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宁沉对上谢停云的视线,有一瞬间心中不知为何动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见谢停云有些生涩而笨拙地说道:“你、你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谢停云像是硬生生止住了原来的话头,转而生硬道:“你是不是那个,我被同门欺负的时候出面救了我的人?”   啊?   宁沉大为震撼:“你怎么知道?”   谢停云勉强保持理智,低声说道:“……你的手背上,有一道很浅很浅的疤,当时替我挡石头留下的。”   宁沉恍然低头,看到手背上当真有道很浅的白痕,于是懂了。   “……”宁沉道,“行吧。”   谢停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手背在身后掐住颤抖的指尖。   不能说……现在不能说。   宁沉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是为谁而来,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诸般所求。   不知道他用了谢姓,取名为停云,甚至不认识他为了斩断前缘一点点捏出来的这张脸。   他和从前那个沉默而阴郁的小孩一刀两断,可宁沉只认识那个喜欢往他旁边黏的沉默小孩,不认识谢停云。   他怎么说?   他不能说。   作者有话要说:   没胆子跟着大师兄逃刑罚的弟子们:家人们,这个我们大师兄是真喜欢啊!   宁咪忙着惊叹小谢记忆力真好,而小谢已经在忙着绞尽脑汁想办法把还蒙在鼓里的宁咪拐回家了。 第55章   刑堂长老们很快就收到了消息,迅速赶到了现场。   当他们看见擅自逃罚的谢停云甚至还直愣愣的站在刑堂外面和其他弟子叙旧的时候,终于有些绷不住了:“谢停云!”   谢停云恍然回过神来,不由得啊了一声,才彻底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他的脑子估计被全身沸腾的血烧坏了,刚逃了刑罚,还堂而皇之地待在原地,这不是等人来抓是什么!   宁沉皱眉,说道:“他们要把你抓回去?”   谢停云嗯了一声,来不及解释这么多,拽着宁沉就往偏僻的角落跑。   宁沉被他拽得猝不及防,趔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跟上去。他看着身后差点气厥过去的刑堂长老们,诡异地沉默了一下,说道:“谢……师兄,你居然就这么逃了?”   “嗯,”谢停云极力按捺住自己的紧张,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宁沉面前会紧张,道:“我是第一次逃罚,可能逃得不太好,见谅,我尽力不让他们追上。”   宁沉:“……”   宁沉开始怀疑谢停云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怎么总觉得自从马甲和谢停云见面之后,谢停云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宁沉回味了半晌,颇为新奇地想:“他好像很紧张啊。”   赶到刑堂现场的不止刑堂长老们,道灵真人伤势未愈,居然也跟着出来了,宁沉一看见他就生气,然而还不等他使点绊子,就被谢停云拽着七拐八拐地甩丢了身后的人。   “不是,”宁沉不可思议道:“……这也行啊?”   谢停云在流云宗长大,而且记忆力很好,走过的路基本都能记得,对流云宗的地形可谓十分熟悉,因此利用地形甩掉长老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对一个路痴而言是一个巨大的震撼。   谢停云缓下脚步转过身来,对上茫然四顾认不得这是哪里的宁沉,喘匀了气后说道:“好了,他们应该不会死追,应该会先把刑堂的禁制修补好,所以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谢停云一路跑过来,呼吸不由得有些急促,然而他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整个人连眼角眉梢都带着柔软的笑意。   谢停云微微弯了弯眉眼,轻声说道:“你怎么在这?我记得你似乎闭关很久了,那次你帮过我之后就消失不见了,我想找你都找不到,还是一个同门告诉我你闭关了,我才作罢的。”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宁沉低下眼眸,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谢停云的眉眼间,一时之间竟是没有说话。   于是谢停云又道:“可以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吗?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你呢。”   他想了想,说道:“你闭关这么久,应该也没有见过现在的人间是什么样的吧?去看看吗?山下的人都很热情的。”   宁沉盯着谢停云,还是没说话。   半晌后,谢停云率先选择挪开目光,尽量装作不紧张的样子,低声道:“你不喜欢吗?那好吧,要不然我带你去看看宗里的武器库?那里放着师父攒了半辈子的法器,也许会有你趁手顺眼的,看上的直接顺走就行,其他交给我——去吗?”   宁沉“……”   宁沉眸光复杂地盯着谢停云,低声道:“抱歉,刚才有点反应迟钝。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如此。”   谢停云略微遗憾地说道:“真的不去吗?那里有很多珍藏的法器呢,我猜你会很喜欢的。”   他抬头看了看已经暗沉下来的天空,道:“改日吧,现在天色不早了。不过,你就这么从刑堂跑出来,没问题么?”   谢停云不以为意。   逃了刑罚,大不了下次翻倍罢了,只是跪着又不是其他,很简单的。   而且他甚至连看上师父宝库里什么东西都能直接顺走,哪里会有什么问题。   宁沉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嗓音低沉道:“是不是对你有恩的人,你都是这么对待的?”   谢停云一怔。   他没有想到宁沉会这么问,有些意外,也确实有点心虚,于是迟疑道:“……那当然是要看人的。承什么恩,便还什么人情,不是吗?”   宁沉点了点头:“也是——所以,你这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谢停云清了清嗓子,说道:“对。”   宁沉更不爽了。   马甲当时出手赶走背地欺负谢停云的高阶同门,甚至还是马甲暗中操作的!   原主操纵马甲干完坏事又来个英雄救美,就替谢停云挡了个石头,居然能被谢停云这样对待?   谢停云对他都没这样的态度!   这种滴水之恩居然也能得到谢停云的涌泉相报,宁沉心里一下就不平衡了。   宁沉又是喂丹药,又是下水捞人捞指环,折腾了好几天谢停云对他才从敌对冷脸变成了温和的态度。   这马甲就能因为挡一块石头就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啊?   难怪谢停云这么好骗呢!   宁沉不肯承认自己对谢停云那点微妙的占有欲又作祟了。   ……换谁来都不乐意的吧!   就因为宁沉的身份是他的宿敌,所以谢停云才特殊对待?   谢停云敏锐地感觉到宁沉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显然有些手足无措,茫然道:“……你不喜欢吗?”   说到这里,谢停云抿了抿唇,低声道:“抱歉,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值得这些,打扰到你了吗?”   “……”宁沉更痛苦了。   他暗自咬牙半晌,勉强挤出来正常的语气,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大、师、兄、啊,不就是一点小恩小惠而已,你怎么就一副恨不得以身相报的样子?还值得,哪里值得了?”   谢停云一紧张就听岔了,晕头转向道:“你是希望我……吗?”   然而他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小声道:“不可以换别的吗?如果真的不行的话……我、我需要一点时间。”   那四个字谢停云有些说不出口,这显然有些挑战谢停云的三观和从小接受的君子礼仪。   谢停云发蒙的脑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怪异,他总觉得宁沉是不会提出这种要求的。   谢停云对男子与男子之间的事情所知不多,以前其实也有人因为他这张脸说过许多恶意下流的话,但无一例外都被谢停云一剑抽翻了,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这些东西。   若换成其他人,谢停云早就一剑抽过去了,但站在他面前的是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啊。   那个从来散漫而锋利,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的宁沉。   能提出这种要求,他该不会被夺舍了?还是说……眼前的人是假扮的。   谢停云像是被人从头泼了一盆冷水,呼吸骤然顿住。   宁沉:“……”   宁沉简直大为震撼,火气快要烧穿天灵盖了:“你还真敢应啊?!”   谢停云:“……”   好了鉴定完毕,是真的宁沉。   谢停云很少见宁沉这么生气的时候,但是这个神色和语气,他不可能会认错。   宁沉按住突突跳的额角,语气恐怖得如同罗刹:“我说的是,就一点小恩小惠,你怎么就一副恨不得卖身的样子,不是说要你真的以身相报!”   谢停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嗯。抱歉,我听错了。”   宁沉信不了一点,上前掐住谢停云的下颌,逼他抬起头来,嗓音低沉地威胁道:“说,要是别人以恩挟报要你行卖身等龌龊之事,你怎么做。”   谢停云神色冷了下去,道:“我不会放过他。”   宁沉终于觉得自己顺过气来了,满意道:“这才对。”   谢停云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是真的听错了,整个人放松下来,也就是这个时候,谢停云也觉得自己方才那个尝试理解并答应的举动有些不太合适,于是笨拙地找补道:“我不会答应别人这般难以启齿的要求的。你信我。”   宁沉眉头一皱,终于抓住了重点:“什么叫你不会答应别人这样的要求,难道不是不会答应任何人吗?”   随后,宁沉才反应过来,这具马甲对于谢停云而言似乎十分特殊而重要,于是又黑了脸,盯着谢停云的眼眸恶狠狠地威胁说道:“说,如果换做是我以恩挟报要你行卖身等龌龊之事,你怎么做。”   宁沉充分理解了什么叫底线一降再降。   刚才他还在因为谢停云区别对待而暗自不悦,现在就已经进化到只要谢停云不要这么轻易地就被心怀不轨的人骗走就行了。   区别对待宁沉已经无所谓了,但是这种要求谢停云要是敢答应,宁沉第一个上门把他所谓的恩人摁在地上往死里揍。   至于谢停云……谢停云都这么好骗了,把他拎回来教训一顿就是了。   宁沉眼里的威胁之意明显得都快溢出来了,像是谢停云要是敢说一个好字他就要原地暴起鲨人一样。   谢停云只觉得心中不由自主地软下一块。   他怎么还是这样啊。   不过……幸好他依旧如此。   谢停云轻轻叹了一口气,眉目柔软道:“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说完之后,谢停云看着像是成功被顺毛的宁沉,心里忽然就冒出了一点蔫坏的心思。   谢停云道:“但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我……”   宁沉蓦地伸手捂住谢停云的嘴,差点气疯了:“闭嘴。” 第56章   谢停云眉眼弯了一下,想开口说点宁沉爱听的话,然而宁沉捂他嘴捂得死紧,谢停云开不了口,只得用手比划了一下:我不会的。   不论是谁我都不会答应的。   不要生气。   宁沉盯着他看了半晌,这才冷冷哼了一声松了手,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可千万别让我逮到,大师兄。”   先不说谢停云真的不会这么做,就算真的做了,又怎么可能让宁沉抓到啊。   谢停云抿了抿唇,感受到宁沉滚烫的掌心留下的残存余温,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我还是不太习惯你叫我师兄。”   宁沉面无表情:“不叫你师兄那叫你什么,谢停云?停云?”   谢停云的眼睛不甚明显地亮了一下,道:“可以吗?”   宁沉:“……”   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谢停云却好像很喜欢宁沉念他的名字,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就这样吧,可以吗?我很喜欢。”   宁沉真的有点遭不住这样的谢停云。   宁沉长叹一声,报复似地捏了一下谢停云的脸,随后松了手。   也没说到底怎么喊人,反正都这样了。   宁沉捏的倒不是很疼,但这个动作莫名让谢停云感到有些熟悉。   谢停云没想太多,他看着宁沉的眼睛,想了想,说道:“你当时一声不吭地就走了,我连你的名姓都不知,现在我能知道吗?”   谢停云的眼神专注地看着他,他的眼瞳不像宁沉一样是漆黑的,而是带了一点棕茶色,显得尤为灵动清澈。   这么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等着他的下文时,宁沉总会有种被他珍惜地对待着的感觉。   宁沉简直又酸又别扭,不太自然道:“宁沉。”   谢停云终于笑了起来。   宁沉。   之前宁沉叫他的时候都是小孩小孩地叫,从来不过问他的名字。   宁沉没有和谢停云说过他叫什么,谢停云当时不爱开口说话,也没想着问,还是后来无意间偷偷看过宁沉的证件才知道的。   谢停云道:“天色不早了,你要回去了吗?方便让我知道你的洞府在哪里吗?我明日好来找你。”   这话把宁沉问住了。   甚至连宁沉自己也不知道他闭关的那个洞府在哪,更遑论告诉谢停云。   宁沉捏了捏眉心,说道:“你先回去吧,你不是还刚逃了刑罚么,回去你师父不骂你?”   骂当然是会骂的,但是也是恨铁不成钢的那种,所以谢停云没什么所谓。   而且和魔尊天骁纠缠不清比起来,师父估计更乐意看他和宁沉待在一起吧。   谢停云眉目舒展开来,说道:“没事,我师父那里我去解决,你先回去吧。”   谢停云在等宁沉回去,他想知道宁沉住哪,然后明天好去找他。   然而宁沉在等谢停云先回去,然后自己再随便找个地方过一下,以免谢停云又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于是话音落下许久,两个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的人没一个动的。   宁沉无端感觉到有什么尴尬的情绪正在蔓延。   他当机立断决定说道:“你先走吧,我有事……”   与此同时,谢停云怔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意外地问道:“你不会也是路痴吧?”   宁沉:“?”   宁沉不爽道:“你才是路痴,你全家都是路痴。”   还有,什么叫你也是路痴啊!   从始至终会迷路的都只有他一个人吧!   谢停云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好意思,我就是没有想到……我送你回去吧。”   谢停云心中有些意外。   这个世界产生路痴的概率是不是有点多了,天骁认不得路,宁沉也认不得路。   怪巧的,哪天如果有机会让他们俩见见,真不知道是什么场景。   宁沉还在暗自气急败坏。   他本体在谢停云面前已经瞒不住了,居然连马甲也要背上一个路痴的名头,真是岂有此理。   宁沉听见谢停云这么说,面无表情道:“我要是认得回去的路,还用你来骂我?”   谢停云失笑:“……我没有骂你,我只是在实话实说而已啊。”   宁沉才不管这么多。说他路痴就是在赤\裸\裸地羞辱他!   宁沉不仅本体要被谢停云嘲笑,甚至连换了个马甲都得给谢停云继续笑。   岂有此理啊?!   谢停云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若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先同我回云风阁,然后等你找到新的住处在搬过去。”   他生怕宁沉不同意,直接上手拽了宁沉就往自己的住处走,说道:“反正你现在找不到回去的路,也没有地方可以歇脚,就同意了吧。”   宁沉被半拖半拽地往前走去,一边在心动和拒绝之间徘徊,一边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谢停云道:“我替你答应了。”   014显然对此喜闻乐见,雀跃道:“宿主,跟他走吧宿主,你离男主近一点,还可以赚积分呢。”   宁沉也不想去的,但是谁让宁沉去了就有积分赚呢。   反正到现在为止宁沉身上的积分大部分都是用在了谢停云身上,现在跟他回云风阁,也是把之前他用的积分赚回来,不过分吧!   不过分。   *   谢停云住的云风阁其实宁沉在幻境中见过,就是谢停云和谢婉当时居住的小院。   这么多年过去了,宁沉一眼居然还能够认出来。   这里的装潢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曾经那个安安静静的小院子,只这一个阁院建在半山腰上,从云风阁后面翻墙下去就能直接到山下的村庄,如今天色已晚,宁沉甚至还能听见各家收拾东西离开街道的人声。   宁沉跟在谢停云后面进了云风阁,不由得四处望了一圈。   云风阁内部应该进行过改造,宁沉记得在幻境的时候,一进门就是一块空旷的地面,往里走是谢婉的居室,右边则是谢停云自己的房间。   只是当时的谢停云为了方便照顾和陪伴娘亲,是和谢婉一起住的。   现在的空地旁边种了很多的花草,还原地起了一个小亭,坐在小亭里面刚好能够望见月色和星光。   小亭旁边甚至还有一个搭了一半的秋千,大概是主人做了一半没做完,因为什么事情出门了。   夜色降临之际,房檐上的琉璃风灯会自己燃起,萤火虫安静地在树丛之间游荡,看见谢停云回来了,会游过来围在谢停云身边。   宁沉这个客人也得到了相应的待遇,然而宁沉显然有点不解风情,他见萤火虫围在自己身边,于是伸手抓了一只拢在手心里,感觉到手心被爬得发痒。   谢停云注意到了,悄无声息地笑了一下。   谢停云把人领进了自己住的主殿,周围的萤火虫在两人进去之后便纷纷散开,只剩宁沉手中那只,还被他困在手心里面。   谢停云见了,只好自己上手把宁沉修长的指节掰开,把萤火虫放出来,有些无奈地温声道:“想玩也换一只玩,一直闷着它会闷死的。”   宁沉噢了一声,他也懒得出去再捉一只了,于是施施然收了手,道:“你平常住这?”   主殿干净宽敞,床榻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有生活痕迹,但依旧很干净整洁。   谢停云嗯了一声,他把宁沉赶去沐浴后,便把主殿的床榻收拾了一番,全部都换上了新的被褥和枕头。   做这些没费多少时间,谢停云做完之后一转身,看见宁沉在身后抱着胸倚在床边的栏杆处,大半神情藏在阴影处,模糊难辨。   谢停云愣了一下,随后恍然道:“你没有带随身的衣物吗?”   宁沉可能是有些出神,直到谢停云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道:“什么?”   谢停云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这可就有点麻烦了,宁沉身量高大,手长脚长,谢停云的衣物对他而言虽然不至于穿不下,但就是有些地方紧巴巴的,想来穿着不太合身舒适。   但是现在已经晚了,订做新的法衣肯定来不及。   宁沉这才想起这个马甲浑身空空,可谓是什么都没有。   他把谢停云拦下,说道:“算了,没事,不是丢个清洁咒就能解决的事情么,不用这么麻烦。”   谢停云道:“好吧。”   谢停云更习惯凡人的生活习惯,除非是外出没有时间,不然谢停云一般都会沐浴完再用清洁咒。   不过既然宁沉不在意,那也就随便了。   谢停云道:“那你在这里住,被褥枕头都是干净的,不必担心。”   宁沉不由得皱眉道:“你不在这?你去哪?这里不是你平常住的地方么?”   谢停云眨了眨眼,笑了:“旁边是我娘亲曾经住过的闺阁,那里可能不太适合住客人,所以我去隔壁,你在这睡就行。”   宁沉最讨厌把事情搞麻烦,他伸手把谢停云拽住,说道:“这么麻烦,在这睡。”   谢停云微怔,随后道:“好。”   于是两人分别去沐浴。   宁沉出来之后,长发发梢还在微微滴水,于是宁沉随便在殿中找了块蒲团坐着用布擦头发。   刚好乘风剑被谢停云放在了桌上,宁沉一时无聊,开始对乘风剑动手动脚。   乘风剑没有拒绝宁沉的触碰,于是宁沉正大光明地勾了勾乘风的剑穗,随后趁着谢停云不在,用剑穗一口气给自己摆了个好几个心。   乘风:“……”   乘风:“?”   乘风剑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主人对这个人好感度极高,于是乘风剑便也没有拒绝,就这么任由宁沉玩。   过了半晌,宁沉盯着自己手下摆出来的心出神片刻,随后又烦躁地全部打散。   乘风缓缓地收回剑穗,随后给宁沉比了个:?   宁沉抬眼一看谢停云还没出来,水声还在,于是压低声音,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主人,笨得很,有人敢接近,削他,懂?”   宁沉捏了捏眉心,说道:“懂就比个1。”   乘风剑似懂非懂地分出一根剑穗,伸在宁沉的面前。   宁沉这才满意了。   谢停云动作也很快,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褪去了繁复的银白外衣和发冠,显得格外柔软。   谢停云走过来,发现宁沉在和乘风玩,半干未干的长发浸湿了后背的衣服。   谢停云无奈道:“这么无聊?已经和剑玩上了吗,在说什么?”   宁沉道:“在让你的剑找机会削人。”   谢停云失笑。   他知道宁沉对白天的事情耿耿于怀,于是说道:“放心,不会再有别的例外了。”   宁沉半信不信地应了一声,趁着乘风剑不注意揉乱了它的银白色剑穗。   乘风剑呆滞半晌,似乎是没有想到宁沉会对它做这种事,非常难以置信地给宁沉比起了无数个“?”,剩下的剑穗用来把谢停云拽到宁沉面前,像是一副因为主人在身边,所以要和主人告状的委屈样。   宁沉就知道这呆剑靠不住,和他主人一样笨。   谢停云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干什么?”   随后谢停云一边给乘风顺着剑穗,一边低声道:“好了,别生气,别跟他计较,下次把你放远点,不让他靠近。”   乘风剑可怜巴巴地对着宁沉指指点点,谢停云能感受到本命剑那端传来的情绪:   你为什么不骂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连魔尊都骂的!   谢停云假装若无其事地把乘风拿走,挂在了远处的剑架上,轻咳一声说道:“他……他不太一样。”   随后,谢停云对宁沉道:“玩归玩,不要不讲道德,你再手欠,到时候你去哄。”   虽然很双标很不道德,但是宁沉不得不承认,还是有点爽的。   他眉目舒展开来,懒洋洋道:“行啊,我哄,它是消气还是更生气,我就不负责了。”   乘风:“……”   乘风气得嗡嗡响,整个剑架都在抖。   谢停云头皮发麻,只好过去又哄了半晌,这才把本命剑安抚平静下来。   回来的时候,谢停云略带恼意地看了宁沉一眼,但依旧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你再这样,我一晚上都别想睡好了。”   宁沉笑了起来,耸了耸肩以表认输:“不欠了,我不手欠了。”   谢停云这才舒心了。   他看了一眼宁沉背后半干不干的长发,说道:“早点把头发烘干,早点休息吧,怎么样?”   宁沉噢了一声,拿着手里的布帛往自己头上胡乱擦了几下,随后道:“差不多了。”   谢停云诶了几声把宁沉按了回来,看着他还带着潮意的发丝,叹气:“差多了。”   他先是礼貌地问了一句:“我帮你烘干?”   果不其然宁沉道:“不用。”   说完宁沉就要起身,然而谢停云问这一句似乎就是走个过程罢了,根本不管宁沉回的什么,随后再一次把宁沉按了回来,直接开始上手。   宁沉:“……”   谢停云的手指不知为何带着一股凉意,分明刚才还沐浴过。   微凉的手指穿梭在发间,偶尔触碰到发根处,冰凉的感觉便尤为明显。   宁沉默然半晌。   夜色已经沉寂下来,周围寂静无比,蝉鸣声被不知何时悄然升起的禁制挡在外面。   殿内很安静,谢停云专注无比,手法很轻。   殿内悬挂着的琉璃风灯静静燃烧着,映在宁沉漆黑的瞳孔里。   宁沉忽然道:“谢停云。”   谢停云动作一顿,道:“嗯?”   “……”   宁沉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伸手按住了谢停云的手腕,起身把他拽去洗手,道:“干了,洗手上床睡觉。”   谢停云被拽得踉跄前行:“等等……还差一点……”   宁沉停下来,当着他的面用灵力把自己的头发里的潮气统统卷走,然后按着谢停云去洗手,洗完还顺便把谢停云的手也卷干了。   谢停云:“……”   一些现学现用罢了,宁沉又不是没有手的废物。   操纵灵力和操纵魔息虽然不太一样,但是大体是共通的。   宁沉的魔息可以外化,成为他万变不离其宗的武器,但是灵力不行,灵力操纵起来的手感比较轻,而且最多只能凝出薄薄一层。   谢停云的床榻很大,两个成年人也能轻轻松松地容纳,他们二人也没有在谁睡里面谁睡外面的事情争执,因为宁沉直接不由分说地把谢停云赶了上去,自己躺在了床榻的外侧。   宁沉直接垫着手,就这么闭上眼睛。   “……”   谢停云悄无声息地抬手熄了殿内的灯。   他卧了下来,暗夜之中,他侧躺着面对宁沉,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宁沉近乎完美的侧脸。   宁沉的睡姿很规整,长腿交叠,属于他的那床被子勉勉强强地盖了一点在小腹上,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   谢停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看了他很久很久。   他在心中无声念了一句晚安,随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直到身边的呼吸逐渐轻缓,宁沉这才睁开眼睛,停顿半晌后,侧过头看向谢停云。   谢停云整个人团进被子里面,半张脸陷入柔软的枕头之中,像是蜷起来的雪白团子。   这个角度的谢停云看起来不再冷冽而疏离,长眉松了开来,安静地闭着眼睛,他应该是真的睡着了,睡颜安宁,呼吸规律而清浅,像是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终于难得放松地睡了一觉。   他们两人分明是再清白不过的师兄弟,此时同榻共枕而眠,却比任何道侣更旖旎难言。   翌日。   宁沉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他有记忆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又或者说,宁沉也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自从来到这里,宁沉才发现修仙者好像都已经把睡眠进化掉了,就连他连轴转好几天都没有任何的困意。   直到如今在谢停云的云风阁里面,他听着缥缈的蝉鸣,听着谢停云清浅的呼吸声,居然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宁沉清醒之后,首先发现的是耳边的呼吸声消失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果不其然看见身边已经没人了,谢停云不知道去了哪里,从他身边经过竟然也没有惊醒他。   宁沉刚想翻身下床,结果被身上的被子绊了一下,他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的被子不知何时已经盖到了胸口,像是被整床被子封印在了床上一样。   “……”   宁沉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根本没动过,这个细致周密的手笔一看就知道是谁的。   宁沉默然片刻,还是掀了被子,下床。   谢停云的人影都没有一个,乘风剑倒是还挂在剑架上,桌上放了一个食盒,盒角压着一张摊开的信笺,上面用潇洒的字迹写道:“早饭在桌上,记得吃。我出门一趟,去找我师父,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回来。”   “我走前把秋千做好了,你先替我试一下结不结实,应该是结实的,下面设了灵力阵法,人坐上去可以自己摇起来。”   “乘风留给你了,想玩可以,但是生气了自己哄,跟它打起来的话不要殃及我娘的房间还有院子里的花草,其他都可以。”   “觉得无聊想出门玩的话可以给我留个信吗?我怕回来找不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要出门的小谢:(倒好猫粮)(放好猫玩具)(写好使用指南)(再三叮嘱)(火速出门)(火速回家) 第57章   宁沉面色如常地把那张信笺折起来收进怀里。   他刚想出门找谢停云,结果忽然想起谢停云写的信笺里说他去找他师父去了。   一听见道灵真人那个老匹夫宁沉就直皱眉,他又把怀里的信笺翻出来看了一眼,随后面沉如水地切回了在魔界的大号。   昨天宁沉实在是被谢停云哄迷糊了,一时忘了要去找道灵真人算账的事情,以至于本体一直在血池前杵着。   如血般的池水缓缓缠着宁沉的脚踝蠕动,宁沉嫌弃地甩开,大步流星飞往流云宗赶。   有什么事能让谢停云这么早起要跑去见他师父啊?   谢停云堂堂一宗大师兄,带头逃罚,成何体统,道灵真人指不定能气成什么样。   那怎么行。   不管怎么样,现在谢停云已经是他的御用大师兄、御用陪练、御用圈养人和御用口粮了,而且谢停云是因为他才被罚的。   所以宁沉开大号过去报复一下道灵真人,顺便让他没空罚谢停云,没有任何问题!   *   朴堂。   道灵真人来回踱步,胸膛气得不住起伏,怒气冲冲道:“停云,你身为大师兄,怎可带头逃罚!你把宗规置于何地,你把为师置于何地!”   他这小徒弟,明知道自己是故作惩戒做个样子,才把谢停云罚进刑堂跪着的,结果呢!   谢停云居然连做个样子都不肯!   谢停云已经能够十分熟练地顺师父的毛了,他拂了衣袖跪在地上,恭敬道:“师父说的是,是停云不对,请师父重罚。”   “不过,”谢停云顿了一下,又道:“徒儿想请求您一件事情,能否将刑罚延后?徒儿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   道灵真人重重哼了一声:“老夫还能拦你不成?”   左右都是自己的徒弟,罚也不舍得罚,打也不舍得打,谢停云从来让人放心,这甚至还是谢停云第一次开口和道灵真人求些什么东西。   他气还没消,心就先软了。   道灵真人背过身去,道:“回去吧……”   然而道灵真人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发出一声巨响,两人旁边的墙整面轰然地坍塌了下来。   满身魔气翻滚的人正大光明地踹倒了朴堂的一面墙,冷冷呵道:“道灵老匹夫,出来受死。”   来人肩宽腿长,即使施过易容法,一双暗红色眼眸也依旧冷厉无比,乍一看像是什么上门讨债的恶鬼。   谢停云看清来人之后,不由得愕然道:“……天骁?”   道灵真人脸色铁青:“魔尊?!老夫劝你不要太猖狂!”   宁沉嗤了一声,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本座就猖狂了,你能拿本座怎样?”   他能无视流云宗一干防守,单枪匹马地冲入道灵所在的朴堂,说明着什么本就不言而喻。   宁沉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骤然出现在道灵的身后。   当初为了困住宁沉的阵法反噬道灵真人还没有好全,加上曾经顽固的旧伤,他的状态其实不是很好。   但他是老了,是身上有旧伤,但这不代表他能够任由天骁如此嚣张挑衅!   道灵真人手中顿时显出古木权杖,气沉丹田,沉稳地接下了宁沉这一枪。   然而那只是一下而已,宁沉手中长枪继续变化,让人难以分辨长枪下一刻会从哪里来。   谢停云面色一变,翻手取出储物戒中备用的长剑,下一刻就出现在了师父的旁边,一剑接下了宁沉的攻击。   宁沉不满谢停云的阻止,但也知道这毕竟是谢停云的师父,他不可能不阻拦。   即使谢停云手中的剑不是乘风,也依然发挥出了惊人的效果,不论宁沉的进攻如何激烈、鬼魅、难以猜测,谢停云都能够完美地承接下来,稳得很。   两人眨眼之间就交锋了无数回,道灵真人脸色难看,一拐杖就要抽过去,被谢停云巧妙地挡了回去,歉然道:“师父,您身体不适,不要出手了,交给徒儿。”   宁沉哼了一声,道:“还挺师徒情深的啊。”   谢停云无奈道:“有什么冲我来就好,我师父身体本就不好,不要欺负他老人家了。”   宁沉不置可否。   眼见着流云宗上下都被彻底惊动,宗内长老们已经接二连三地赶到现场向宁沉出手,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炷香。   宁沉好久没有和谢停云打架了,这点时间也差不多够他小小地过了一把瘾,毕竟谢停云大早上的又是买早饭又是搭秋千又是跑来找老匹夫认错,身上的伤也不知道彻底好没,宁沉也不怎么舍得真的让谢停云在打斗过程中伤着。   于是宁沉收了武器,如同来时那样悄然,在铺天盖地的攻击落到他身上之前,痛快地撤了。   虽然没有逮着道灵真人揍,但是和谢停云交手了,而且把老匹夫的地方砸的一团糟,也差不多是泄了宁沉心头之恨。   宁沉本体其实状态也并非全盛,他如今到了在血池浸泡磨炼魔心的阶段,迟迟不进入血池的话,宁沉的状态也会受到影响。   好在出来之前泡了短暂的一会儿,宁沉现在还没有什么异样。   见宁沉成功脱身而退,谢停云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道灵真人当场暴怒,流云宗堂堂大宗,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让魔尊混进来大砸四方,甚至连一点预警都没有。   众长老们都没人敢说话,谁让魔尊天骁仗着自己修为境界高,可以横行霸道,寻常禁制根本拦不住宁沉。   可以说,基本上到了宁沉这个阶段,差不多是真的可以横着走都不怕了。   何况您不也是没有提前感知到魔尊的存在么……   众人只敢在心里默默吐槽。   流云宗众人被道灵真人勒令加固现有阵法,现场也没人有心思追究谢停云私自逃罚的事情,加上谢停云在关键时刻吸引住了魔尊的火力,成功让损失最小化,只是砸了个朴堂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其余的伤亡。   就连谢停云也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功过相抵了。   谢停云安顿好自家师父,让他安心修养,随后便马不停蹄地回了云风阁。   他给宁沉留的纸条说是一个时辰左右回来,但其实现在已经超了不少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宁沉醒得晚,发现不了。   谢停云心中略微忐忑。   他生怕宁沉无聊,若是此时回去发现宁沉已经走了……   谢停云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推开了门。   走了就走了吧,到时候自己再去找他便是。   然而谢停云走进云风阁,却看见那人姿态闲适地坐在秋千上,后背倚在身后,随着秋千一荡一荡。   谢停云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走近一看,宁沉果然闭了眼。   不会就这么在秋千上睡着了吧?   谢停云暗自叹了一口气,外面温度毕竟比殿内低,宁沉这样坐秋千还毫无知觉和防备,很容易出问题。   谢停云刚想俯下身去,却见宁沉蓦然睁开了眼睛。   宁沉的眼角眉梢不知为何带着一点愉悦和慵懒,像是出去打架打赢了的家猫翘着尾巴回来耀武扬威心满意足的样子。   然后宁沉才发现谢停云的存在,本能地后撤拉开了一点距离,道:“你怎么在这?”   谢停云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轻咳一声,说道:“我刚回来,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宁沉还没从欺负完老匹夫、和谢停云浅尝辄止地打了一架的愉快中脱离开来,就忽然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谢停云,着实有点吓人。   不过反正也没什么大事。   “秋千很结实,荡起来还蛮好玩,”宁沉心情好好,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谢停云轻轻笑了笑:“路上碰见了一个朋友,耽搁了一点时间。”   宁沉知道这个朋友大概率是指自己忽然闪现到流云宗的大号,于是兴致勃勃地问道:“朋友?”   宁沉还是有点好奇在谢停云心中自己是个怎样的形象。   虽然比不得马甲的待遇,但怎么的也不至于差太远吧?   谢停云进殿内看了一眼,发现宁沉没把桌上的早饭吃了,于是把食盒提了出来,放在秋千旁边的小亭上,轻声道:“现在过来把早饭吃了,不能不吃早饭。”   马甲这具身体刚起没多久,一点儿也不饿,宁沉从来就没什么吃早饭的习惯,从来都是和午饭一起解决了。   但毕竟是人家的好心,不吃总觉得又有点辜负。于是宁沉凑了过去,好奇地探头往食盒望了一眼。   听到宁沉的问话,谢停云嗯了一声,这才道:“你很好奇的话,改天让你们见一面?其实我觉得你们二人某些方面还挺像的,说不定能友好相处。”   宁沉:“……”   宁沉不是很想搞一出大号见小号的戏码,于是立刻拒绝了:“不了,不需要。”   谢停云道:“你还是听一下吧,你知道像的地方在哪吗?”   宁沉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谢停云想了一会,缓声道:“你们居然都认不得路,说实话,还挺巧的。”   宁沉:“……”   再骂?   宁沉道:“谁问你了!”   谢停云便笑了起来,他把一碟保温的小笼包递到宁沉面前,温声道:“别生气,就算生气也先把早饭吃了。” 第58章   谢停云又端出了一些糕点,端到宁沉面前之后,自己捻了一块吃了。   宁沉忙着频繁在本体和马甲之间来回切换,让本体在流云宗外等阿奎来接。   宁沉开大号来的时候专门用小号出门探了探路,在问清楚谢停云去了朴堂之后,这才特地把大号开来。   朴堂的位置格外的好找,宁沉是个路痴都能认得,流云宗进门左转一直走居然就到了。   大号刚在人家地盘里搞完事,久留不太合适,要不然被逮了可就尴尬了,还得多费点心思应付追兵。   况且现在谢停云已经回来了,宁沉马甲那边不能待机太久。   谢停云拍掉了指尖残存的碎渣,看见宁沉那边吃了一块就没动静了,于是道:“吃饱了?”   宁沉回过神来,又囫囵塞了一口谢停云递过来的糕点,含糊道:“饱了。”   谢停云道:“本来就是一人份的,我都帮你吃了几口了,剩下的你负责吃完。”   食盒里面也就放了一碟水晶虾馅的薄皮小笼包,还放了一碟桂花冻和酥饼,一碟三份,都是一口闷的大小。   这些东西也就是成年人半饱的饭量,谢停云知道宁沉不爱吃早饭,特地没买这么多。   结果宁沉就敷衍地吃了两口,那怎么行。   本体和阿奎接上头了,宁沉放心地切回了马甲,又被谢停云押着把剩下的吃完,于是开始和谢停云讨价还价:“一人一半,你不也没吃。”   “我吃了,”谢停云道:“你三我一,我最多再帮你吃一块。”   宁沉道:“两块。”   谢停云拿过宁沉放在食盒边缘的木筷,反过来用另一端夹了最后一个水晶虾小笼包吃了,随后把剩下的都推到宁沉面前,下了最后的通牒,说道:“吃完收拾一下。”   宁沉:“……”   没得讨价还价了。   不过幸好味道都还不错,宁沉一个惯爱重口的人居然也能吃得愉悦,于是全部一口一个闷了,吃完把碗碟收了起来。   谢停云在旁边检查秋千,确认整体都没有问题,灵力阵法运转也顺畅,这才回过身,对着刚好吃完的宁沉说道:“放在小亭的桌上就行,看见桌角旁边的小阵法了吗?注点灵力进去。”   说完,谢停云忽然想起宁沉刚来不久,不一定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于是道:“会用灵力吗?”   宁沉照猫画虎地启动了桌上的阵法,闻言头也不回地啧了一声,说道:“师兄,我是修为比你低,这点我承认,但你也不用把我当成连灵力都不会用的白痴。”   谢停云:“……”   谢停云失笑:“好,知道了。”   宁沉看着食盒里面的碗碟在阵法内被引动的灵力冲洗得干干净净,感到十分舒适。   太好了,像这种能够自动清洗解放双手的阵法就是修真界最伟大的阵法。   就这么一会功夫,本体就已经到了魔宫,宁沉心满意足地开着大号重新浸入血池,随后彻底放心地切回了马甲。   宁沉看着已经坐在秋千上的谢停云,盖好食盒的盖子,也毫不客气地过去蹭了一个位置,说道:“师兄,过去点呗。”   谢停云于是给他让了点位置。   云风阁内悠然静谧,阳光照在两人身上,雪白的衣摆交叠着覆在腿上,随着秋千的幅度一同摇荡。   谢停云仰头闭上眼睛,侧边脸的轮廓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雪白和暖金混杂在一起,干净无比。   他们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坐在秋千上晒着太阳荡来荡去,居然也没人觉得无聊。   宁沉懒洋洋地靠在后面,忽然出声说道:“大师兄。”   “嗯?”谢停云睁开眼,偏过头去看他。   宁沉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说,你都是一宗大师兄了,到底是什么人才有资格让你这么对待,又是带回云风阁又是好吃好喝好玩伺候的。”   若是按人情来算,连道灵真人那个老匹夫对谢停云的恩情都比宁沉大吧。   帮过谢停云的人应该不少,怎么就轮到宁沉这具马甲,就特别的不一样呢?   宁沉一开始全是被区别对待的满满不爽,然而被轻声细语对待的是他,吃好喝好睡好的是他,惹怒乘风有谢停云本人摆平的是他,有秋千玩有自动化阵法解放双手的也是他。   不管怎么说,宁沉是实实在在地落了好处。   直到这时,宁沉细想下来,才发现有些逻辑根本说不通。   要么谢停云和马甲之间还有什么剧情没有详细记载的隐情,否则这根本不值得谢停云这么对待一个金丹期的同门。   谢停云无奈:“……”   又来了又来了。   谢停云抬手搭在秋千的椅背上,认真地看着宁沉,一字一顿地念道:“宁沉。”   只有一个人,只是这一个人,只是因为他值得而已。   说完这句话,谢停云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好像他已经回答完了这个问题。   宁沉以为谢停云要解释为什么,于是耐心地等着下文,然而谢停云念完他的名字之后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宁沉往他的方向看过去后,谢停云这才略带无奈地笑了一下,说道:“有些东西是说不清楚的,如果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行么?”   先不说穿越者的规矩就是不能在位面世界之内透露更高法则的存在,就算能够透露,谢停云现在其实不太敢和宁沉坦白。   他昨夜看着宁沉的脸发呆的时候,忽然就想明白,他其实也不需要坦白什么。   宁沉总是说自己行事全凭心情,他不会在乎自己做了什么会得到什么报酬,他不稀罕,也不需要。他没有亲人没有羁绊,哪天死了也就死了,生来自由死了也自由。   从始至终都是宁沉为他做了什么,而宁沉最终也因他而死。   可是,在宁沉的眼里,谢停云只是一个可怜兮兮的邻家小孩,他顺手帮了一下忙,仅此而已。   某天某个下午,宁沉不耐烦地把一个靠在门外,浑身伤痕的小孩拎回自己的家,一边给他消毒上药,一边恐吓威胁他不准哭,从那时起,两条平行线才有了一点交集。   谢停云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是那时候他没有进宁沉的家门就好了。   前世的事情已成过往,没有必要让宁沉继续牵扯下去。   阴差阳错之下能有这个局面让谢停云面对遗憾、挽回遗憾,他已经很满意了。   宁沉是生来就不受拘束的鹰,只有足够大的天空才能容得下他,在这里,他只需要肆意地向四方翱翔,不必管身后一摊烂事,这就足够了。   宁沉把手交叠垫在脑后,看着远方说道:“你心里有事。”   谢停云坦然道:“人总是有自己的秘密的。”   宁沉:“……”   宁沉没话了。   毕竟他也有秘密,而且不止一个。   要是谢停云知道这具马甲是宁沉做出来的傀儡,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估计会非常生气吧。   就在此时,云风阁外的风铃先是礼貌地叮铃响了三下,然后外面传来了人声:“大师兄!”   “魔尊好像跑了,巡逻弟子发现了残存的魔气,要追吗?要找他算账吗?”   “朴堂被毁,长老们想跟你商量重建事宜,还有宗门大阵的加固更新,长老们本来想请示宗主,但是宗主说让我们找您。”   罪魁祸首本人懒洋洋地窝在他们大师兄做的秋千里面,主打的就是一个八风不动。   谢停云应声道:“稍等,我马上过来。”   随后,谢谢停云对宁沉说道:“我去处理一下宗内事务,你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出去随便逛逛,要回来的时候发讯息给我,我去接你。”   宁沉摸了摸鼻尖,他此时若是天骁的身份,指不定有多幸灾乐祸,看着谢停云忙前忙后,可能还要嘴贱几句。   然而宁沉吃软不吃硬,一旦谢停云摆出这种任劳任怨被师父使唤管理宗门,去收拾宁沉搞出来的烂摊子的样子,宁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宁沉也跟着起了身,说道:“大师兄要处理的宗门事务是什么不可外传的机密吗?我能不能跟去看看。”   谢停云看了他一眼,轻轻叹气,说道:“当然是宗门机密,宗内不可外扬的家丑怎么就不是机密了?”   宁沉轻咳一声。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也怪不得宁沉,毕竟修为境界摆在这里,为所欲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人家的宗门禁制根本拦不住呢他呢。   宁沉一边跟着谢停云往外走,一边说道:“你好忙啊大师兄。”   谢停云道:“都当大师兄了,忙点岂不正常。”   宁沉身上也穿着白色的弟子素服,分明也应该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但是宁沉的神情和姿态都显得懒洋洋的,看起来像是不学好的浪荡公子哥。   宁沉的气场实在不太像个弟子,他和周围一干或担忧或愁眉苦脸的弟子们完全格格不入,看起来不是来抢救朴堂和加固宗门大阵的,而是来看戏的。   然而谢停云忙完又会专门回头找宁沉在哪,找到了这才拎着他往下一个地点走,以至于旁边的弟子们互相窃窃私语很久了:“不是,这兄弟什么来头啊,大师兄这么上心?”   “记得大师兄逃刑罚那次吗?就是因为在刑堂外面看见了这位同修,咣一下就飞出去了,连巡逻弟子都没拦住,后来刑堂长老们亲自赶到现场要抓人,大师兄见势不妙直接拽着人跑了。”   “要不是师父有伤在身,高低得亲自来逮大师兄。”   “听说是大师兄以前的救命恩人?所以大师兄对他很是重视。好像闭关很久了,最近才出来。”   “谁家好师兄报恩的方式居然是把人带回自己的居所,出门都拴在身边,让人家寸步不离的啊?!”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可是大师兄和魔尊是道侣的事情几乎都相当于公开的事情了啊,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个恩人,趁着魔尊不在,跑去和他们大师兄住一块了?   这事要是传到魔尊耳里,魔尊这不得气得杀回来撕了这位恩人啊?   宁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窃窃私语的弟子们身后,面无表情道:“叽里咕噜些什么呢?”   弟子们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没什么。”   到底谁给他们惯的风气,觉得用传音私下窃窃私语聊八卦就安全了?   在高阶修士面前连块遮羞布都没有,几乎等于裸·奔,这些弟子们怎么敢的啊。   总不能是高阶修士们也喜欢听八卦,所以并没有制止吧。   然而处于舆论中心的宁沉可就没这么喜欢听了。   宁沉一听他们聊的东西有往不对劲的苗头上偏去,便开始出手整治了:“没听你们大师兄说的,不准乱造谣吗。一个一个的都什么毛病,当着人家的面说的起劲是吧。”   “……”   弟子们没想到方才还在大师兄身后的宁沉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背后,还把他们聊的东西全都听完了,理亏得没敢吭声。   当着当事人的面把所有东西都聊完了,这可怎么办?   宁沉不冷不热道:“你们大师兄爱喜欢谁喜欢谁,想公开自然会公开,没事别乱造谣人家喜欢谁不喜欢谁,有这功夫多修炼提升境界,下次私下聊八卦的时候争取让更少人听见。”   弟子们:“……”   不得不承认,宁沉嘴上功夫实在了得,三两句能骂得众弟子羞愧难当,纷纷道:“是。”   远处的谢停云刚处理宗门禁制的事情,回过身来看见宁沉拎着一堆小弟子们训斥,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宁沉朝着其中一个人扬了扬下巴,说道:“你说我说。”   弟子们头皮发麻,眼见瞒不住大师兄了,于是只好主动坦白,将刚才的事情和大师兄说了一遍。   谁知谢停云听完,神色瞬间冷了下来,皱眉道:“你们……私下原来传这种东西?”   弟子们没见过大师兄变脸的样子,瞬间怂了:“大师兄,大师兄你消消气,我们错了,真的,我们保证绝对不会再犯了。”   谢停云捏了捏眉心,首先转向宁沉,低声说道:“抱歉,我身为大师兄,对底下弟子管教无方,你见笑了,他们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里去,我从来没有那种……冒犯的心思。”   看得出来谢停云平常对这群弟子们很好了,绅士礼貌得连人家窃窃私语些什么内容都不会放出神识偷听。   和宁沉道完歉后,谢停云又转向弟子们,他垂下了眼眸,轻轻说道:“他是我非常重要的人,你们若是用世俗的风月情爱来描述,我和他都会觉得冒犯——”   特别是还扯上了不相关的天骁。   谢停云看着真的要愧疚得哭出来的弟子们,心底暗自叹了一口气,随后说道:“君子之言,落地无悔,我不会怪你们,但是今后可以请你们不要再传没有依据的揣测吗?”   谢停云沉默半晌,压低声音说道:“你们私下聊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但好歹别被当事人抓住吧?现在被抓住了,你说我是骂还是不骂呢?”   弟子们:“……”   弟子们内心已经恨不得把自己架在火堆上上烤了。   谢停云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他们说过话,弟子们也知道自己有错在先,都不用等到半夜,现在就想给自己好几个大嘴巴子。   他们都听明白了谢停云的话,聊八卦可以,别人管不着,但是好歹别让当事人抓到吧,人家分明清清白白,被你们这么一说,能不膈应么?   下次聪明点,别被抓了。   弟子们呜呜呜道:“对不起,我们真的知错了,对不起这位同门,我们不该妄自揣测你。”   宁沉嗯哼了一声。   他挺无所谓的,他主要是看谢停云之前和自己在外面的时候被弟子们揣测勾结不太开心,甚至还要为了和宁沉划清界限在正道面前做戏,想来应当是很介意的,所以出言劝阻了一番,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见宁沉没有生气的意思,谢停云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他想起自己之前拿这种玩笑来逗宁沉的事情,不由得暗自懊恼。   宁沉应当是很介意这件事情的,他居然还拿来开玩笑,太不合适了。   然而他面上不显,也没有人看得出来,只是此后莫名显得沉默了一点。   谢停云连轴转了半天,把宗内事务暂时都处理差不多了之后,这才放松了些许,对宁沉说道:“累了吗?”   宁沉道:“师兄,我一个跟着你跑来跑去主打看戏的人要是还说累,那还有天理吗。”   “你喊不喊累和你累不累不是一个概念——所以你累吗?”谢停云伸了个懒腰,整个人轻松不少,说道:“走得久也会累的,你要是累了的话我们先回云风阁休息一会,接下来如果没有紧急的突发事件,我应当是能够空闲下来的,你若不嫌弃,我们去山下人间玩一圈再回来。”   “……”   宁沉没忍住说道:“师兄,有没有人说过你要是想追谁,岂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追到手。”   “啊?这样吗?”谢停云对这样的评价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想了一下,恍然道:“其实有,魔尊这么说过,但他当时应当是在开玩笑而已,没什么好当真的。”   宁沉当然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也记得自己似乎确实是在揶揄谢停云,然而直到此时,宁沉才意识到这句误打误撞的玩笑话成分居然还挺真的。   于是宁沉道:“他没开……不是,他开不开玩笑我不知道,我反正没开玩笑。”   谢停云:“……”   谢停云无奈道:“你就别打趣我了,我所求不多,但恐怕样样难于登天,既要又要,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我有必须做的事情,若是有了道侣,那才是对他的不负责吧。”   谢停云知道他这一生应当都要扑在开天门这件事情上面了,既然决心追求大道,又如何有余力耽于情爱。   在谢停云的观念里,所谓道侣,那必是自己十分心悦,对方也心悦自己的。   既是如此,谢停云根本不想让对方有一点被冷落的可能,他也怕自己没有足够冷硬的心肠,在爱人身边待久了,他会不舍得离开。   不若不沾情爱,对人对己,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但能养猫(低下头吸一口宁咪) 第59章   接下来的日子显得格外清闲。   没了宁沉这个大祸害三番两次地跑来作妖,流云宗果然安定了不少,谢停云作为大师兄平常管一下宗门事务,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   道灵真人因伤修养,加上谢停云恢复得快,身上的伤也好全了,所以掌印又落到了他的手里。   既是如此,谢停云也还是能够抽出很多时间带着宁沉去山下玩。   谢停云显然对山下的人间很熟悉,什么胡同巷口有什么摊子,哪些经典好吃哪些良心黑心哪些用料扎实谢停云几乎都一清二楚,他带着宁沉一路吃了过去,一份都买一点,宁沉吃了大约十几种,就没一样踩雷的。   说实话,宁沉总觉得谢停云对周围的熟悉程度实在太过了,正常人哪像谢停云一样,记得一整条街的每一个铺子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然后一边带宁沉把好吃的都尝一遍,再在走远的时候告诉宁沉哪些铺子曾经做过丧良心的事情。   那样子,反倒像是蓄谋已久的准备,只等某个人到来之后,将所有的好东西都展现在他的面前。   然而当宁沉出声询问,谢停云却笑而不语。   去山下把好吃的吃过一圈,两人又偷偷溜进道灵真人私藏的武器库中,宁沉每把武器都摸了一遍,这里对于一个热爱打架的人来说简直是个天堂。   只不过宁沉也不屑于顺道灵真人的武器,他掂了掂手中的开背大刀,记下了大刀的样式之后便放了回去。   谢停云看了看宁沉摸得最久的那把大刀,说道:“没有喜欢的吗?”   宁沉道:“没有。”   “……”   期间,宁沉甚至碰见了好久没有见过的阿朝。   彼时谢停云正在检查阿昭用回溯放出来的片段,看还有没有弟子敢偷溜出去,在一旁支着的宁沉探个头过来凑热闹,看了半晌后乐了:“师兄,我们宗门秩序真好啊,偷溜出去玩的弟子根本没多少,不多不少正好两个。”   宁沉伸出一根手指,随后又伸了两根手指,说道:“每天,都是我们两个人呢。”   谢停云:“……”   周围弟子们看着宁沉的眼神开始不对劲了。   谢停云轻咳一声,说道:“我们不一样,我们早过了被押着学习修炼的时间了,在宗时间完全自由,所以这属于正常外出,不需要被罚。”   何况,谢停云这个当大师兄的都是处理完当日的紧急事务之后,才把宁沉带出去的,既没有偷懒也没有擅离职守,出去玩一趟怎么了,没问题吧。   宁沉朝谢停云比了个大拇指。   还得是你,大师兄。   过了半个月,宁沉的本体在血池已经浸泡完毕,他立刻切到了本体,去系统商城换了一把自己心心念念很久的大刀。   他实在是太想要了,反正一把新武器才花费6积分,宁沉和谢停云贴上小半天就赚回来了,买点不过分吧。   长约三尺,宽逾一尺,双面开刃,尖端锋利无比,刀背约有半指宽厚,其上开有两道刀槽,整把刀颜色深灰,锋芒深藏不露,却威慑震人。   宁沉擦了一下新刀,有些蠢蠢欲动地想:真想找谢停云试试他的新刀。   但是谢停云最近带他出去玩,加上处理宗门事务已经够累的了,以至于今天谢停云很早便熄了灯。   宁沉也没好意思把人抓起来给他当陪练,于是值得百无聊赖地等天亮,过程中跑去上次吃过自助餐的魔族部落里逛了一圈。   他本意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不长眼的能送上门来给他当第一个刀下亡魂,结果发现部落里已经不复当初死气沉沉的样子,幼魔们被长辈们训斥着学习杀敌之技,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看见宁沉的到来,整个部落都欢呼不已,面容苍老,双眸深紫的族长拒绝别人的搀扶,向宁沉行了魔族至高的礼仪,说道:“尊上,老身无以报答您的恩情,唯有一颗尚未衰老的魔核依旧在跳动,还请尊上享用。”   他知道尊上大约是为了前来寻找能够供吞噬天赋享用的目标,而他们恰好能够成为这样的对象。   能够成为尊上的养料,是他们唯一而至高无上的价值。   宁沉:“……”   宁沉抬手反握刀鞘,用刀柄把苍老魔族挑了起来,不耐烦道:“当本座是饕餮吗,什么都吃?老的不吃,小的不吃,该干干什么滚去继续干,别来本座面前碍眼。”   听见宁沉这么说,一些还在拔节的青少魔族眼睛一亮,纷纷凑了上来,说道:“真的吗尊上,我非常符合您的条件!”   宁沉:“……”   宁沉冷酷无比道:“你们也滚,你们能比那群幼魔大多少,一群蚊子腿,都不够本座塞牙缝的,滚滚滚,长大了再说。”   众魔深表遗憾,干脆利落地滚了。   部落欢呼的动静把里面训了三天三夜幼魔们的阿奎惊醒了,他一翻身摸出枕头底下的双斧,冲出来却发现是宁沉,不由得惊喜道:“尊上?您怎么在这。”   宁沉道:“你怎么在这?”   阿奎腼腆地笑了笑,说道:“那群小崽子们说想和阿奎学一些厉害的功夫和法术,将来好和阿奎一样保护尊上。”   宁沉:“……”   不是,一堆连阿奎一根手指都打不过的幼魔,干什么呢!   宁沉头皮发麻,他有点不适合待在这里了,于是立刻决定转身就走。   阿奎诶了几声追上去,被宁沉想到了什么似的抓住了:“阿奎,本座新刀到手了,你要不要试试?”   阿奎立刻抽出自己的双斧,俯身恭敬道:“阿奎至幸。”   这话能从尊上口中说出来,就代表着尊上看得起他,愿意拿他来当试刀石!   要知道,尊上往常的对手可是人族圣子那个量级的,哪里轮得上他这个小小魔族。   阿奎在宁沉手下坚持了一炷香的时间,这还是宁沉特地放过水的成果。   不过对上境界差距悬殊的敌人,能够撑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   一夜时间很快就过去,宁沉在原地坐着拿刀擦着玩,一边留了神识在马甲那边留意着谢停云的动静。   谢停云可是答应他不准出去接任务,不准受伤,就等着履行承诺呢。   谢停云的睡眠一向很好,据宁沉这么多天半夜不睡的观察结果来看,谢停云当真很喜欢一些蜷进被子里缩成一团睡觉的姿势,而且在床上非常安静,有时候就这一个姿势闷到天明。   谢停云清晨起床时不会立刻就起身,他会先把自己摊开伸个懒腰,然后闭着眼睛赖一会床。   如果此时有人敲云风阁外的风铃,喊大师兄干嘛干嘛去,谢停云就会闭着眼睛再把自己闷进被子里,装作听不见,像是这样就能在起床干活前偷多一点赖床时间安心睡觉。   大概再闷个一炷香的时间,谢停云就如同往常那样,悄无声息地起了身。   宁沉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刚开始特别想把谢停云拽起来跟他说你堂堂一个大师兄居然会赖床,到后来等谢停云醒来的过程中又会不知不觉睡着,醒来后就看不见谢停云的身影了,想当着谢停云的面幸灾乐祸的心情也被睡没了,宁沉一想到自己可能还要冒着被指认整晚不睡盯着人看的风险才能幸灾乐祸,就不太想继续下去了。   两败俱伤何必呢!   然而今天谢停云却没有像往常那样。   天光从蒙蒙亮到明亮开阔,早就过了谢停云平常起床的最晚时间,然而此时他依旧闷在被子里。   宁沉思考了一下自己要不要亲自上手扒开雪团子,让他体会一下不许再赖床的人间险恶,但是他想了一下,还是没动手。   算了,睡懒觉又不犯法,人之常情,就算是大师兄也有睡懒觉的权利。   又不知过了多久,闷了一晚上的雪团子终于颤了一下,猛地塌了下来。   宁沉愣了一下,他睁开眼,看见谢停云面容苍白,浑身冷汗地按着太阳穴,呼吸急促无序,胸膛不住起伏着。   宁沉道:“谢停云?”   谢停云的眼眸像是没有焦距般模糊地盯着宁沉看了半晌,依旧一字未发。   应该是做噩梦了。宁沉心道。   宁沉没吭声,他抬手一点点地接近谢停云,在谢停云没有表示出抗拒的时候,轻轻把人一点点地按着躺了回去。   宁沉手心之下瘦削的肩膀都在细微的颤抖着,分明带着热度,但是谢停云却觉得自己如坠冰窖。   不知是不是错觉,宁沉总觉得谢停云盯着他的眼眸有些润光闪过。   这张脸似乎能够给人平静,谢停云眼睫发抖,一错不错地盯着宁沉的脸,一点点随着他的动作躺了下来。   宁沉全程没说一句话,动作十分自然地拉过谢停云的被子,给他盖到肩膀,盖完又想起什么,重新拉了被子想给他盖到头顶。   阴影逐渐覆盖过谢停云的眼眸,他呼吸陡然乱了,蓦地抬手阻止宁沉的动作,不肯让他将被子覆盖过自己的头顶。   “……”   宁沉放手,表示妥协。   谢停云的呼吸一点点缓了下来,他深深闭上了眼,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一场不见天光的噩梦。   随后,谢停云半坐起来跪在床榻上,他伸手环过宁沉的肩颈,在宁沉愕然的眼神中默不作声地俯下身去,抵在宁沉的颈间,随后闭上眼睛,彻底安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抓住宁咪)(捏住爪爪)(翻过来)(埋) 第60章   宁沉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些许。   谢停云像只小兽般蜷在宁沉的颈侧,保持着这个姿势又睡了过去。   直到听见谢停云轻缓的呼吸,宁沉这才暗暗叹了口气。   这个姿势居然也睡得着,腿不麻么?   不知过了多久,谢停云骤然惊醒过来,他看见眼前的情景,显然有些怔愣不已,随后恍然起身,松开宁沉,歉然道:“抱歉。”   宁沉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做噩梦了,大师兄?”   谢停云沉默了一会,轻轻应道:“嗯。让你见笑了。”   他把自己撑起来,腿被自己跪得没有知觉,因此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宁沉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嗓音传到谢停云耳里便沉闷了不少:“还睡吗?”   谢停云略感尴尬地轻咳一声,说道:“ 我走了。”   被子底下的人了然:“行,那我睡会。”   按照宁沉以往的性子,他高低得揶揄一句这么大人了做噩梦的时候居然还会找人要抱抱。   但是谢停云看起来也很无地自容,宁沉自己爽了,于是就不计较这点口舌之争了。   不过有一说一,这个拥抱的姿势宁沉却莫名觉得有点熟悉,他没被这么大的人这样抱过,但之前倒是有小孩经常喜欢沉默着伸手冲他讨要拥抱。   宁沉又打了个哈欠,脑子已经快被困得转不动了。   他都一晚上没睡了,现在困得要死,开大号来打架什么的,还是睡醒再说吧。   谢停云的床一定有什么魔力,能将人封印在床上,产生困意并让其一睡不起。   “……”   宁沉把头蒙上之后,成功有效地隔绝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谢停云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冷静下来之后,谢停云又有些忍不住想伸手掀宁沉的被子,看看他了。   谢停云纠结半晌,最终还是克制地收了手。   *   宁沉又睡了个天昏地暗。   这期间有人轻轻掀宁沉的被子,然而宁沉把被子压得死紧,谢停云根本抽不出来,于是他只好无奈道:“宁沉?”   “宁沉,先起来吃点东西。”   宁沉困得要死,没有动静。   等谢停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而宁沉还没起床。   谢停云合理怀疑他晚上是不是没睡。   他只得尝试着一点点把人从被子里面挖出来,然而宁沉被打搅烦了,猛地掀开被子,直接当头把谢停云也闷进了被子里面,毫不客气地直接把谢停云打包塞进了床榻深处。   谢停云:“……”   谢停云震惊无比,挣扎着说道:“你……”   宁沉强硬地把谢停云全部团在被子里面,然后又嫌新鲜出炉的春卷又吵又闹腾,于是直接上手镇压,把谢停云按在怀里,随后就这么不动了。   “……”   谢停云全身都卷在宁沉的被子里面,那上面还带着宁沉的体温,滚烫地贴上来。   宁沉八爪鱼一样按着他不肯让他挣扎,半张脸埋进枕头,眉间透露着明显的不悦,像是在指控谢停云吵人睡觉,罪大恶极。   谢停云盯着那张心心念念的脸看了半晌,无声叹了口气:“再睡下去,你晚上睡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宁沉便闭着眼睛抬手摸过来,摸过耳骨,下颌,侧脸,最后成功按住了谢停云的唇角,不肯让他继续发声。   “……”   等到宁沉继续睡着之后,按住谢停云的手才悄无声息地放松不少。   谢停云垂下眼眸,他看了半晌,分明可以挣脱,却不知为何很久没有动作。   *   等宁沉醒过来后,天色已经半夜了。   宁沉低头一看,谢停云全身被裹在被子里面,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抵在他怀里。   宁沉心里咯噔一声,费劲巴拉地想了好久,才想起自己白天似乎做过一个裹春卷的梦来着,梦里那个春卷不仅吵的不行,还十分人性化地端着一盘吃的跑过来叫他起床。   宁沉当时还在稀奇这个世界里怎么还有春卷精,结果春卷精其实是被他裹在被子里有按进怀里不让他挣扎的谢停云。   宁沉偏过头去,果不其然看见桌上用阵法温着一个食盒。   “……”   他睡饱了,整个人都精神了,而此时果不其然已经到了半夜,反倒是谢停云又睡了。   宁沉彻底被这种阴差阳错无语住了。   关键是两人现在的姿势也不是很对劲,两人肩抵着肩,中间只隔着几层薄薄的被子,相互能够感受对方的体温和胸膛的起伏,连呼吸都若有似无地交缠在一起,像是交颈厮磨的恋人。   谢停云的体温偏凉,被宁沉捂了这么久终于温了不少,但还是比不得宁沉。   宁沉保持着这个姿势呆了不知多久,总觉得浑身不对劲,想伸手悄咪咪地松开谢停云,然而他刚有一点动作的苗头,谢停云的呼吸频率就会开始变化。   可能是最近刚做过噩梦不得安眠的原因,谢停云此时就不肯有个好的睡眠质量了,宁沉刚松开一小半,谢停云就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然后反应了好一会,才重新往前缩回宁沉的怀中,随后抵在他胸膛上安静地闭上眼睛,整个动作十分流畅自然,完全没有一点卡顿。   “……”这一下把宁沉给整不会了。   宁沉脸上神色变换几许,眼中情绪难以捉摸,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初是宁沉把人卷进来的,现在把人推开好像又不太好,于是宁沉只好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天明。   宁沉甚至无聊到都开始数羊数牛数禁制外蝉鸣响了几声。   到后来,思绪不知怎的就开始绕到了谢停云身上。   不知道是为什么,近几天的谢停云总让宁沉想起他前世那个邻家小孩。   谢停云清醒的时候从来不会像谁表示过依赖,宁沉唯一见过的一次也就只是在幻境之中,当时的小雪团子还会靠在娘亲怀里表达依恋和不舍。   那时候谢停云的身体年龄还不大,对娘亲的依赖也是情有可原,自从雪团子长大之后,就变成了别人来依靠他了。   像这样意识迷迷糊糊,不清醒时本能的黏人,宁沉还是第一次见。   类似这样的沉默而不张扬的情感表达方式,宁沉只在隔壁那个邻居家小孩身上见过。   小孩身上总是带着青青紫紫的伤痕,就算宁沉的房间隔音再好,也总是能够听见夹杂着暴怒和刻薄脏话的殴打和辱骂声。   然而宁沉从来没有听过小孩的哭声,一次也没有,好像他生来就只会沉默不言地接受所有的谩骂和殴打。   有一天宁沉回家的时候正要打开房门,就看见那个小孩抱着膝盖,头埋进去,靠坐在家门口前。   无论春夏秋冬,他穿的都是长袖长裤,然而脸侧和颈间的伤痕却依旧遮不住,显眼得让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正是午饭时间,小孩靠坐着的门背后传来的,是二人喝酒吃菜,看着电视机里的播放画面哈哈大笑的声音。   宁沉看了他两眼,打开家门进去,几秒钟后又走了出来,把小孩领到了家里。   小孩的父母经常不在家,但是一旦在家,就会打骂孩子。   有些时候小孩的父母经常一出差就是几天以上,他能够活到现在全靠老天仁慈和邻居仁慈。   宁沉已经习惯了每日回家的时候把隔壁小孩捡回来,帮他给伤口上药,把买好的面食分他一半。   这种行为瞒不过小孩的父母,但是出乎意料的,他们对这种别人发好心帮忙售后的事情并没有暴怒或者阻止。   毕竟孩子死了麻烦可大了,居然有邻居愿意出钱养着这个赔钱货,买药给他治伤,自己出差的时候也省了留发面馒头的钱,何乐而不为呢?   小孩被宁沉领回来之后也不爱开口说话,他不会表达自己的需求和喜好,问他什么也只会点头和摇头。   他唯一会拒绝的东西就是宁沉给他让出来的单人床,还有吃饭时宁沉给他匀过来的饭菜。   虽然每次都拒绝无用。   问他为什么,小孩也不说话,只肯在地板上蜷着,即使被三番两次地抱上去,也坚持不懈地爬下来,然后试图把宁沉推上去。   这样的轮回重复了五六遍,宁沉终于不耐烦了,开始下最后的通牒:“乖乖上去,不然就把你丢到门口,让怪兽半夜把你吃了。”   小孩沉默了很久,他仰着头,用黑漆漆的眼睛看了宁沉半晌,然后转身一点点走了出去。   他居然宁愿被怪兽吃了,也不愿意占宁沉的床,让他睡地板。   宁沉:“……诶!”   宁沉啧了一声,出去把当真乖乖蹲在门口等着被怪兽吃的小孩拎了回来。   直到碰到小孩肩膀的时候,宁沉才发现手下这具瘦削得过分的身体在不明显地颤抖着。   宁沉一愣。   宁沉反应迅速地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然而小孩的眼中没依旧是一片黑漆漆的样子,没有泪水,可他真真切切地在发抖。   小孩垂下眼睛,第一次朝着宁沉伸手。   他也不出声,就这样张着双手,安静地看着宁沉。   宁沉和小孩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意识到:他直愣愣地伸着手这么久是要干嘛,该不会是想要抱一下吧?   小孩手举累了,忍不住一点点垂了下来,但是他依旧努力伸着手,像是依旧期待着一个动作,仅此而已。   宁沉沉默半晌,接住了这一个拥抱。   小孩得偿所愿地埋进宁沉的怀里。   宁沉道:“可以了吗?”   小孩没吭声,也没松手。   又过了很久,宁沉又问道:“可以了吗?该睡觉了吗,祖宗?”   小孩依旧圈着他的脖颈不肯放手。   宁沉真拿他没办法了,叹道:“行了,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小孩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了手。   然而这一个动作却忽然让宁沉醒悟了。   他把小孩拎到眼前,伸出一根手指,说道:“来,开口说一个字。”   小孩盯着他看,没说话。   宁沉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于是继续道:“说一个字,给你抱一下。”   小孩立刻张了张嘴,但是也许是太久没有发声了,他古怪地动了动口型,半晌后才极其生涩地说道:“嗯。”   说完立刻朝着宁沉伸手。   宁沉:“……”   作者有话要说:   宁咪:一个字可以rua,两个字可以亲,能流畅说一个短句可以埋肚皮(确信)   小谢:嗯,好,没问题,这可是你说的(直接整只猫都抱走)   宁咪:? 第61章   宁沉于是又抱了他一下。   从那以后,宁沉就像是找到了哄小孩的方法,为了逼小孩多说点话,宁沉先是每天给他设立了固定任务,一句话可以抱一下,每句话不得少于五个字,一天最多能换十次拥抱。   小孩就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兑换:“你……在做什么。”   小孩张手。   宁沉给他抱了一下。   但是小孩的词汇量显然十分匮乏,他又想了半晌,笨拙地开口:“你……”   宁沉打断道:“不许重复。”   “……”   小孩停了很久,宁沉见他说不出来了,于是四处望了一圈,指了一下自己的床。   小孩盯着宁沉指向的方向看过去,半晌后生疏地说道:“……上去,睡觉,你。”   宁沉:“……”   大白天谁睡觉啊!   还有,不要以为把重复词放在最后宁沉就发现不了啊!   小孩张手。   宁沉:“……”   宁沉无端想起小屁孩之前三番两次从床上爬下来的固执举动,又不由得沉默了。   算了,他一个大男人,跟个小屁孩计较什么呢。   宁沉在心里这么想着,伸手抱了他一下。   小孩盯着他看了一会,又小声说道:“看,你,很舒服。”   宁沉琢磨了半晌,没懂他是什么意思,试探着说道:“不可以随便串词,你起码得有自己表达的意思吧?”   小孩茫然地看着宁沉,摇了摇头,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你,看得,舒服。”   宁沉似懂非懂:“我看着让人很舒服?”   小孩点头。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形容自己看宁沉时最恰当的词语了。   宁沉乐了:“那是,我多帅啊,多夸点,夸我的话可以兑换两倍的报酬。”   宁沉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小孩眼睛亮起来的样子,那是宁沉第一次看见那双如死水般漆黑的眼眸中映出光芒时是什么样的。   他分明只是给了结果拥抱而已。   宁沉漫无目的地想道:要是那个小孩后来投胎遇上个好人家,长大之后说不定也能被养成谢停云这样。   清醒的时候沉稳端方,冷静自持,强大可靠,不清醒的时候会本能带一点迷迷糊糊的黏人。   谢停云这种人一看就是被长辈的爱浇灌着长大的,虽然他小时候也惨,摊上了个自出生就没有见过面的渣爹,但是谢婉给的爱是实打实的,老匹夫虽然混球古板了点,但是对谢停云同样很纵容溺爱。   分明那个老匹夫起初也只是想利用谢停云罢了。   不过,所有前尘往事都已经过去了,鬼怪魂魄投胎之事,哪能说得清楚的。   再说,人死都死了,就算那个小孩重来一世,被养成什么样宁沉也看不见。   宁沉这次坚持不睡,终于等到了谢停云起床。   他都不知道这些天的日夜颠倒是怎么熬过来的,但是为了试他的新刀,这一切宁沉都觉得非常值得。   宁沉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谢停云面前炫耀他的新刀了!   这边宁沉的马甲假装睡着没动静,等着谢停云起身离开之后,就换大号一边往流云宗赶,一边抬手丢了一道魔息出去,给谢停云消息:“谢圣子,伤养好了吗?”   后面还捏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微笑脸。   虽然这个微笑脸看起来更像是跃跃欲试的挑衅,而非和善。   谢停云:“……”   谢停云微妙地顿了一下,他转身看了里面还在沉眠没有动静的宁沉一眼,回道:“一天时间够吗?”   他们之前打起来动辄几天上半月,怎么说谢停云都不能把宁沉放在云风阁几天不管不顾吧。   宁沉道:“我们只是普通的切磋打架,不是要打生打死非要决出个胜负,一天怎么不够,快来,你能不能溜出来?”   说是这么说,宁沉还是先赶到了流云宗。   就算是一个路痴,从魔界到流云宗这一条路他走了这么多遍,也还是能够记得住的。   虽然阿奎不放心地追着他一路,生怕宁沉迷路迷到九天云霄之外,但好在宁沉成功地抵达了流云宗门口,随后可喜可贺地把阿奎赶回了魔域。   宁沉半个月前才来流云宗搞过破坏,现在再一次来的时候,他便发现覆盖住整个宗门的大阵已经变了,专门针对宁沉加了好几道复杂的防御和警示阵法,宁沉只要一跨越这道阵法,就会给里面的人发出警告。   不愧是谢停云亲自参与维护的,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谢停云当时参与的时候,宁沉可是在一旁看着谢停云改的。   根本没有难度!   但是为了保护一下自己的马甲,宁沉还是愉悦地决定在外围停下脚步,随后一脚踹到了宗门大阵的身上,瞬间惊动了整个流云宗。   “宗门大阵受到攻击!”   “紧急戒备!”   “是魔尊?!!”   谢停云一愣,随后迅速地赶到了阵法发生异动的地方。   宁沉手中支着一把三尺长的大刀,刀尖向下,而宁沉一身玄衣,双手搭在刀柄之上,似乎是等的有点无聊,正在用一丝魔息玩似地戳着他们瞬间升到最高警戒程度的宗门大阵。   那魔息戳一次,大阵就波动一次,戳的越多越快,大阵就波动得越频繁越亮,此时天刚蒙蒙亮,整个流云宗看起来像是个流光溢彩的光球。   谢停云:“……”   所以宗门大阵受到攻击,指的是这个?   一见谢停云走了出来,宁沉就直起了身子,冲着谢停云身后警惕地跟出来的长老们懒洋洋地说道:“没有见到本座的日子,定然很无聊吧?”   流云宗众人:“……”   不无聊,一点都不无聊,甚至是希望你永远不要过来。   谢停云看着宁沉一身玄衣,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思来想去,他才忽然意识到,宁沉的鎏金外衣还在自己手里。   天骁这样张狂的人,只穿一身黑显得过于沉闷了,果然是要配上鎏金才够显得傲然贵气。   视线顺着往下,是宁沉手中的那把大刀。   谢停云之前没有他用这种刀,刀身又宽又长,深灰的玄铁颜色虽然朴实无华,但是一眼看过去不会让人有轻视的念头。   宁沉抬刀指向对面众人,他来的时候已经想好剧本了,这个时候顺着念就可以了:“本座遵守诺言,今天来踏平你们流云宗了。”   单单这个动作,就已经惹得流云宗诸位戒备的长老瞬间扬起武器,更不用说听完宁沉说的话之后。   道灵真人面色一下子就扭曲了,看样子很想啐宁沉一口,但是最终碍于身份面子没这么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谁知宁沉根本不准备搭理道灵真人,他直接横起长刀,招呼也不打地就往谢停云斩去!   乘风骤然出鞘,谢停云厉声呵道:“后退!”   宁沉冲过来的速度很快,那道黑色的身影瞬间就到了谢停云的面前,谢停云蓦地抬剑抵挡,手腕旋转发力一绞,就将宁沉的刀弹了开来。   宁沉的刀当真很沉,借着惯性砍过来的时候震得谢停云虎口都在发麻。   谢停云大清早一下就清醒了,提气跃上半空,乘风和长刀铮铮碰撞几许,刀锋相撞之际有火花转瞬即逝。   两人几乎是一见面就打了起来,徒留众人在地面上干看着,说是警戒实则看戏,连旁边几位资深长老都有些不好意思。   谁让天骁的目标从来都是谢停云,每一次打过来的时候都是谢停云迎战,他们这些做长辈的都只有在旁边看着的份。   道灵真人抬手重重敲了一下拐杖,无形的灵力波动顿时蔓延开来,大乘的威压瞬间朝着宁沉压了过来。   宁沉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扬声道:“老匹夫,以多欺少,你多能耐啊?”   谢停云见状心中暗叫不好,他本来要旋身避开宁沉的攻势,此时骤然迎了上去,乘风正正当当地撞上大刀的刀锋,狂涌的灵力和魔气顿时相撞,同样炸开了一圈无形的波荡,刚好和道灵真人抬杖的动静相抵消。   宁沉微感意外地看了谢停云一眼。   道灵真人则是气得脸色发青,指着谢停云的手都在发抖:“你……”   除了三人之外,其余众人都处在状况之外,茫然地道:“啊?怎么了?”   谢停云知道自己悄悄干了坏事,只好轻咳一声,背对着道灵真人说道:“师父恕罪,弟子不孝,愿意只身抵挡魔尊的入侵。”   以及,以多欺少真的过分了,师父!   说罢,谢停云毫不留恋地从宁沉的长刀范围之下脱身而出,宁沉瞬间追击而上,几息之后,两人就从众人的视野里消失不见了。   众人于是更加茫然了:“啊?”   长老们看着自家宗主极度难看的脸色,似乎知道了什么,心领神会地说道:“回宗防守,别在外面看戏了,祈祷你们大师兄回来不会在刑堂常住吧。”   弟子们:“……”   谢停云这么明显的举动,往明了说可以是为了不波及宗内小辈,往暗了说,藏了什么护人的心思,他们这些长辈们也不好戳破。   一旦逃开别人的视线,谢停云就收了手,从储物戒中取了某样东西,递给宁沉:“还你。”   宁沉噢了一声,接过谢停云递来的长衣,有些意外:“你居然还记得,本座都忘了。”   他刚想把衣服往储物法器里塞,结果发现他连储物法器都没有,还没等宁沉花积分现场搞一个应应急,就听谢停云忽然说道:“你不穿么?”   “又不冷,穿什么。”宁沉讶异道:“怎么了?”   他们两个可是等会还得打一架的人呢,穿什么外衣。   之前穿着好看,也就懒得脱了,宁沉习惯了现在这一身,也就没想着把外衣穿回去。   “……”谢停云听完宁沉的话,也没解释,就是哦了一声,道:“没什么。”   宁沉转个身的功夫,指间就多了一枚小小的素圈,宁沉面色如常地把衣服放了进去,拎起自己的长刀,满意道:“来?”   谢停云的目光却落到宁沉手中的新刀上面,有些惊讶道:“又换新武器了?”   谢停云看那把刀越看越合适,总觉得可以尝试着搞一把回去给宁沉砍着玩,于是忍不住说道:“可以问问你的刀是出自哪位炼器大家之手么?”   宁沉:“……”   宁沉瞬间明白了他想干什么,气笑了:“谢停云,你该不会想拿本座的刀送给别人吧?”   谢停云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这把刀的品质非常稀有,样式也很好,想自己做一把而已,当然不会完全照抄!那毕竟是属于你的。”   “什么……你居然还想自己做一把?!”宁沉不可思议道:“你都没给本座做过!”   谢停云:“……”   不是……天骁怎么更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宁咪:(柠檬树下柠檬果)(柠檬树下只有我)(酸到委屈炸毛)   小谢:怎么哄生气的宿敌,在线等,十万火急 第62章   谢停云一下就茫然了,他看见天骁生气,第一反应是安抚:“……你先别生气,我给你也做一把,你看怎么样?”   宁沉呵道:“本座有了。”   谢停云:“……”   然而宁沉说完,又忍不住回过头来,问道:“当真?你居然还会炼剑?”   谢停云点头,道:“当然。我以前修过炼器的课程,是一位出窍期的前辈亲自教的。你猜乘风是谁炼制的。”   他笑了一下:“是我自己。”   宁沉哟了一声,看向他手里自己玩着自己剑穗的乘风。   没想到啊。   谢停云见宁沉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了,不再处于非常生气的状态后,便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某种程度来说,天骁真的还蛮好哄的。   谢停云道:“我做的第一把先给你,再给他,你看这样的话,你可以开心一点吗?”   宁沉:“……”   这根本不是先后的问题好吗,我亲爱的谢圣子。   但是谢停云都哄到这个份上了,宁沉也没好意思再无理取闹。   宁沉莫名牙痒痒,忍不住道:“谢停云,他是你什么人,本座还从来没见过你对谁这么上心过。”   谢停云轻轻弯了一下眉眼,说道:“小时候他救过我,对我……有着很特殊的意义。”   宁沉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   “……”   被这样直白的目光盯着看半晌,就算是个清白的人也要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谢停云光速搜刮自己之前和天骁的互动,他忽然想到了天骁也救过他,甚至帮他捞过娘亲留给他的指环。   谢停云只觉得有一道白光从脑海之中蓦地划过,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恍然道:“你是不是……”   宁沉光速打断道:“不是,没有,闭嘴,别瞎说。”   谢停云:“……”   天骁这个人,虽然平常面无表情的时候很让人不敢接近,但是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很大一部分的情绪都会写在脸上,细心观察一下便非常容易解读出来,谢停云居然觉得还挺好哄的。   谢停云轻轻叹了口气,柔软道:“他不一样,你……”   宁沉道:“你到底要说几次他不一样。”   “……”谢停云失笑,柔软道:“我还没说完。我想说的是,天骁,你不同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虽然你可能不会信,但事实上确实如此。”   宁沉是他两辈子泣血般的执念,他如果活不了,谢停云永远都会恨自己。   而天骁……   其实谢停云很难说清自己对天骁的情感。   他第一次对一个人心软,第一次扼腕两人为何会是身份对立的立场,第一次在漂浮不定的位面世界穿梭中生出了想要长久扎根的想法。   明明是冷厉不好惹的魔尊,偏偏像只傲娇大猫一样动辄就要炸毛,问题是居然还挺好哄,只要顺着毛撸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他甚至还会悄悄呼噜。   还不肯让人指出。   如果天骁喜欢打架,他可以一直奉陪。   如果天骁依旧喜欢嘴硬,谢停云也不会当众拆穿驳他脸面。   谢停云会用来私下把猫逗炸毛,然后再顺回去。   天骁这样无论在哪都恣意张扬的人,最终的结局为什么会是被取魔心,无声无息地死去。   明明天骁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人族的事情,就因为他的血脉,就应该为种族世仇背锅吗。   这个世上只有谢停云能够讨伐他从前做过的事,没有人有资格要求天骁为人族铺路。   谢停云此生命途多舛,老天若是看不下去,能不能让他有个两全法。   如果最终注定有个人要因为结局的圆满而付出代价,谢停云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宁沉不知道谢停云想了这么多,他哼了一声,不肯承认自己被谢停云顺毛顺得太舒服,面上别扭地不肯显示出来:“不必了,本座自己有。”   谢停云很快回过神来,轻轻笑了一下:“知道了魔尊大人,到时候我一定不会找机会把炼制好的剑交到你的手里的,放心。”   宁沉看了一眼乘风剑,道:“还有,本座这把刀不是炼制的,没法给你材料清单。”   这把刀是他直接从系统商城里面兑换出来的,宁沉上哪去搞材料清单。   谢停云道:“没关系。有材料清单的话我能试一下能不能复刻刀的品质,没有也没事,我再想办法——剑穗给你做成金色的,和你外衣的颜色对应一下,你看可以么?”   “……”   宁沉刚嘴硬拒绝过人,现在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一时之间僵在了原地。   怎么说,这好像都是谢停云要送给别人的东西吧,宁沉自己截胡了不说,谢停云甚至还是一副非常上心的样子。   谢停云实在是太过有求必应了,以至于宁沉心中生出了一些少见而微妙的不好意思,思来想去后略微不可思议道:这么无理取闹的条件,谢停云居然也能答应啊?   看起来甚至还不怎么生气?   他脾气怎么这么好。   宁沉不动声色地咬住了口腔里的软肉,强撑着若无其事道:“……不用了,你爱给谁做给谁做吧。”   谢停云盯着他的表情观察了半晌,随即了然地点点头,说道:“到时候刀炼制出来之后,刀柄上的剑穗也会动的,和乘风一样双标,不过和乘风不一样的是,它只会给你比心。”   谢停云可惜道:“这也不想要吗?”   宁沉:“……”   作者有话要说:   宁咪:(左顾)(右盼)(假装一点也不心动地舔舔猫爪)(靠还是很想要)   夸夸小谢吧,他真的很会挑猫玩具(不是 第63章   看宁沉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谢停云便知道引诱成功了,于是功成身退地说道:“那就这样定了吧——”   谢停云手中的乘风剑微微上抬,剑尖斜指地面,道:“来?我们很久都没有交手了。”   宁沉摸了摸鼻尖。   *   落日缓缓沉入波澜的水面之中,徒留一抹逐渐消失的暖黄。   宁沉放松地捏着手臂的肌肉,提前结束了战斗。   两人都是微微气喘的状态,鬓边已经被汗打湿。   乘风剑在谢停云手心转了一圈,他低下眼眸,抬剑用剑尖轻轻碰了一下宁沉的刀身,嗓音中还带着气喘的不稳,道:“越用越熟练了。”   谢停云平常也有接过别人礼貌友好的切磋邀请,但是和天骁切磋的时候就是格外上头。   谢停云本来想着毕竟是友好切磋,所以他一开始都是点到为止。然而宁沉偏爱一击必杀的路线,所以大刀劈下的时候几乎都是对准谢停云的要害,大部分时间都不怎么顾忌落在自己身上的伤势,谢停云就算是想以伤逼他后撤都没辙。   天骁的打法很狂,狠起来不要命的那种,自己不要命,同时也专挑着对方的破绽压着打,来势汹汹得不像是友好切磋,因此很容易就让谢停云起状态,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两人一起上头,然后越来越狠。   两人明面上虽然只差一个境界,但是谢停云已经在大乘磋磨了许多年,所以他和天骁之间的差距并没有想象中的这么大,就算是专攻弱点的杀招,双方都能够有办法应对。   不过两人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底线,小伤无所谓,冲着一击必杀而去的攻击也不要命似地用,但是总会在真正触及对方要害之前因为各种不知名原因失手。   刀剑一触即分,从相撞的叮当声到各自滑开发出的磨砺声,宁沉看了半晌,觉得还蛮好玩的,于是又拿自己的刀碰了一下乘风。   天色不早,宁沉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色,愉悦道:“走了。”   谢停云把乘风收入鞘中,很自然地说道:“我送你。”   “……”   “不用,”宁沉等的就是这一刻,他道:“都走了这么多回了,本座已经认路了。”   谢停云失笑:“……”   身为一个路痴,终于认得一条经常走的路,大概是一件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   谢停云对此表示非常理解。   宁沉忽然想到了什么,对谢停云说道:“不是还有人在家里等你么,你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谢停云诶了一声,奇道:“你怎么知道有人在等我?”   “……”   宁沉心中咯噔一声,脑中飞速运转,面上却不显,说道:“本座不是傻子,那人对你如此重要,你来的时候还问一天时间够不够,本座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猜不到有人等你。”   宁沉着重强调道:“别误会,你想回去陪他,本座一点也也没意见。”   谢停云:“……”   谢停云扶额,“天骁,我有点想去魔界了,我送你一趟吧。”   反正都这么晚了,也不差这一点时间。   宁沉:“……”   你一个人族修士,去个屁的魔界!   宁沉不悦道:“本座是认真的,本座一点意见都没有。”   好吧其实只有一丁点,但是谢停云今天一天又是陪他打架,又是答应给他炼刀的,宁沉早就已经被哄好了。   谢停云是个人,又不是他专属的物品,就算再好玩也不能抢到魔宫自己占着玩,毕竟人家有自己的生活。   宁沉也是说话不过脑子,差点露馅不说,怎么搞得谢停云反倒还欠他的样子。   宁沉把长刀扔进了储物戒中,抬手拽着谢停云,严肃地说道:“快走,本座看着你回去。”   宁沉本来还想反过来把谢停云送回去,顺便炫耀一下自己真的认得了从魔域到流云宗的路,但是他不能和谢停云以一种和平的状态出现在修真界面前,所以也只能这样了。   谢停云确认了一遍:“你真的认路?莫不是要面子强撑着不肯让我送,还得抓你那位下属过来接你吧?”   谢停云道:“我还有几块传送玉符,很方便的。”   宁沉:“……”   宁沉恼道:“本座是路痴不是傻子,谢停云你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本座?你要不要跟着本座走一趟,看看是真是假!”   谢停云道:“好啊。”   宁沉:“……”   他恨自己这张把脑子拉黑了的嘴。   宁沉沉下脸色,简单粗暴地拽着谢停云往回走:“你要回哪就回哪,没得商量。”   谢停云一路被拽着走,无声叹息,走之前拉着宁沉说道:“等一下,借我点魔息。”   宁沉面无表情地给了,在原地盯着谢停云离开。   谢停云没辙,只能照着做,临走前用乘风朝着宁沉挥了挥,“再见。”   宁沉:“快走。”   谢停云离开天骁视线之后,一边靠近宗门,一边故意用乘风往自己身上的银白衣袍划了几道,刚好他身上还有点魔息,便顺手往身上划开的伤口处放,造成了一副他沾染魔息侵蚀的样子。   出乎意料的是,天骁的魔息在谢停云手里居然乖得很,安安静静地缩在谢停云的手心里面,对他没有一点攻击性。   就是放出来的时候终于暴露了一点本性,有些魔息活泼过头,偷偷从银白衣摆间溜到谢停云的手边指尖蹭来蹭去,甚至还有几缕偷偷缠在了乘风上,勾了乘风的剑穗玩。   谢停云顿悟,指尖冒出了温和的灵力,被魔息卷着心满意足地吞吃着。   但魔息吃了一点就不吃了,似乎是尝个味道就够了。甚至还企图把剩下的灵力给谢停云塞回去。   谢停云好笑道:“没事,还有很多。”   但是魔息好像不信,也没继续,只是蹭着谢停云的指尖,再没其他动作。   挂在腰间的乘风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的剑穗从企图抓它来打结的魔息手里抽出,并且对魔息做出指指点点的动作。   聪明的乘风已经学会向主人求救,让主人把魔息抓走了。   谢停云身上的魔息太过活跃,又压根没有攻击性,看起来不像是和魔尊激战后负伤回宗,倒像是带着一身活跃过头的捣蛋鬼回去一样。   没等谢停云想办法让魔息稍稍演一下,他就发现宗门出事了。   流云宗外的琉璃灯本来是灵力燃烧的暖白色,然而此时却变成了罕见的淡红。   更要命的是,淡红此时正在逐渐而缓慢地变成鲜红。   多盏琉璃风灯变红,代表见血,且不止一个弟子出事。   宗内安静严肃,没有动乱,宗门大阵没有亮起,应当不是本宗的弟子出事,再说宗内还有师父和数位出窍期长老们镇守,宗内大概率没有危险。   ……那就只能是外出的弟子们了。   *   宁沉盯着谢停云回去之后,便快马加鞭地回到魔界。   他没有先回魔宫,而是先随便找了个魔头割据的领地,然后开始动手。   魔尊天骁近些天的踪迹更加神出鬼没,魔域众魔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于是只好战战兢兢地攒着更多的自保手段,企图在魔尊下一次发疯的时候能够全身而退。   如果魔尊想要他们割据的地盘和人力,他们大可以大大方方的让出来。   但问题就出在魔尊怕是根本不想要这些。   魔尊要的……是他们的魔核。   宁沉来无影去无踪,刚在魔界落脚两柱香的时间,就又团灭了一个小领地的首领魔头。   宁沉手中鲜血淋漓地躺着数枚艳红剔透的魔核,他数了一下自己的战利品,两颗出窍期,四颗空冥期。   还有七八枚元婴期的魔核。元婴期的魔核就没有这么纯粹剔透了,魔核之中还带有丝丝缕缕的黑色。   本来还能拿到一颗大乘期魔族的魔核的,但是抓一个大乘期的魔族没那么简单,而且上了境界的魔族很惜命,都鸡贼的很,专门留了很多的保命手段,宁沉没留住他。   宁沉还专门逮了当地部落的魔族长老,让他指认哪些高阶魔族杀魔最多,然后一个个抓来取了魔核,现在这一片领地剩下的魔族要么是被奴役的居民,要么是投靠首领的小喽啰,等级不高不低,宁沉看不上。   拿下这个领地废了宁沉不少力气,身上多出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心脏偏左的地方被那个大乘期魔族偷袭拿了一刀。   但好在整体收获颇丰。   宁沉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随后从储物戒中抽出鎏金外衣往身上披,一边继续往流云宗赶。   马甲那边忽然传来了动静,宁沉于是先切回了马甲。   然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马甲那边的动静不是谢停云引起的。   宁沉在云风阁内睁开眼睛,发现周围已经动乱了起来。   宁沉打开门,看见流云宗的弟子们都紧急往同一个地方赶,身后有人没注意,一把撞上了宁沉的肩膀,那人叠声说了几句抱歉,随后道:“你怎么还在这傻愣着,宗主说去议事阁集合,走了。”   宁沉便从善如流地跟了上去,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弟子道:“我们宗门已经有数十名金丹同门消失在怨鬼境里了,他们的魂灯都已经……已经彻底破碎。”   宁沉一愣。   他总觉得怨鬼境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样,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宁沉边跟着大部队往议事阁的方向走,过了不久,谢停云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宁沉一看见他身上数道的划痕和魔息,不由得眉头一皱。   谢停云要自己的魔息,居然就是为了让它们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谢停云身上的魔息猛地一滞,有一瞬间似乎是想往宁沉的方向探过去,然而宁沉眼眸锋利地看了过去,魔息们便怂哒哒地蜷在了一起,没敢再在谢停云身上乱蹭。   作者有话要说:   宁咪:(哈气吓走别的猫)(围着小谢踱小猫步)(仔细嗅闻)(安心) 第64章   谢停云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到了宁沉,他迅速走到宁沉身边,低声说道:“你记得在宗内呆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宗。”   谢停云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宁沉的动作,他见宁沉一直没作答,不由得拧眉重复了一遍:“宁沉?”   宁沉道:“你要去?”   流云宗的弟子出事,而且一出事就是数十名弟子,谢停云这个做大师兄的无论如何估计都不会不去。   谢停云缓了语气,他认真地看着宁沉的眼眸,说道:“怨鬼境内发现了妖王的踪迹,那里太危险了,我应该会去一趟,你别乱跑,在宗内等我回来,好么?”   宁沉肯定不可能说好,但他们此时都已经到了议事阁,于是两人先跟着进去了。   议事阁里面空间很大,长老们和宗主聚在一起低声谈话,弟子们无声围在他们身边,听着众人商量对策。   谢停云低下头,轻轻掐了一把宁沉的手臂,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宁沉默然未答。   怨鬼境。   他一定听说过这个名字,不然不会有印象。   可是到底在哪?他一个外来人士连怨鬼境都没去过,活动范围仅限于魔宫、流云宗和谢停云的云风阁,在哪听说的怨鬼境?   忽然之间,宁沉脑海之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了阿奎说的话。   “充当诱饵的事情交给阿奎便可,怨鬼境内您早已部署完毕,只等他谢停云进来,保准他有来无回……”   宁沉一凝。   是宁沉刚穿过来不久,他和阿奎说不准杀谢停云的时候!   原著里也提到了这一段剧情,说的是男主去了一趟怨鬼境,拿到了怨鬼泪,那是取魔心所需要的材料之一。   原著魔尊则是这一切的布局人,彼时他经历了喜欢的人只对男主痴情,扰乱男主秘境被打,以及用特殊秘法用血池磨砺魔心,好在短期内提升实力,在怨鬼境内布置好上古血阵,好彻底杀死谢停云,但是最终却被谢停云拿到怨鬼泪重创,不得不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   宁沉闭了闭眼,默然半晌,低了头,伸手拿过谢停云的手腕,在他手背上一笔一划地写道:“别去。”   别去怨鬼境,危险。   弟子已死,去无用,徒增伤亡。   谢停云喉咙滚了滚,同样写道:“歉。怨鬼境内还有同修生死不知。”   宁沉松开他的手,捏了捏眉心,烦得想把原来的魔尊从地府拎出来再掐死一次。   宁沉千算万算没算到那家伙居然早就布好了局,就等谢停云入局。   针对谢停云这样的大乘期修者的上古邪阵能是什么好东西?   就连道灵真人这样老练的千年修士,也都因为去了一趟怨鬼境受到重创,身体和境界大不如前,原本养好旧伤就能冲一下寂灭境,但是经过这件事后便再无可能,寿命急剧缩短,撑不到谢停云开天门就已经寄了。   就连谢停云也是重伤不已,勉强才能从怨鬼境内活着出来。   道灵真人盯着弟子们碎裂的魂灯,那上面的灯油早已干涸,杯盏裂分遍布,灯芯焦黑,再也燃不起来。   这代表着什么,在场诸位都心知肚明。   已经有数十名金丹期弟子陨落于怨鬼境内,更糟糕的是还有一些外出完成任务的弟子们同样失去联络,即使他们所去的地方仅仅只是在怨鬼境附近。   不仅如此,受害者不止流云宗,其他宗门也来信告知了相同的状况,全部都是自家弟子莫名失踪。   道灵真人抚了扶胸口的旧伤,手中握紧自己的枯木杖,沉声道:“道真、道明、道辛,随老夫……前去怨鬼境,把他们带回来。”   “停云接管掌印,留守本宗。”   谢停云一怔,没有想到师父并没有让他一同前往,于是上前一步,说道:“师父,停云请求……”   道灵真人加重语气:“这是命令。”   “……”   谢停云不肯退步,即使身旁的宁沉拼命在后面扒拉他掐他都依然坚持道:“师父,您旧伤在身,在怨鬼境内颇有不便,一旦被鬼气侵蚀,便再无转圜之地。”   宁沉:“……”   宁沉根本拦不住他,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谢停云的手臂,幸好没被掐出印子,只有一点淡红,宁沉伸手揉了几下,把那点淡红揉散了。   本体还在往流云宗赶来的路上,宁沉切到本体,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拢着的想要送给谢停云的晶核,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这破宗门还天下大宗了,宗主没个宗主样,病恹恹的一碰就出事,一群长老们修为虽然到大乘,但是都是修为凝滞几百年的老家伙,寿命耗尽,若真打起来,说不定连谢停云这个小辈都不一定打得过,也没谢停云能管事,一群小弟子们只会跟在谢停云身后嗷嗷待哺,这个宗门莫不是全靠谢停云撑起来的吧?!   有些宗门知道自己没一点用能不能自觉解散别老是麻烦别人啊!!   本体保持着御剑赶路的状态,议事阁里面不出意外地吵了起来,道灵坚持谢停云这样的好苗子不应该去送死,怨鬼境内危险至极,还有妖王的影子,这次针对的也极有可能是他们宗门,他们这些老家伙们还不至于老到提不动刀,死不足惜。   谢停云泽坚持反对,他同几位长老前去即可,用不着宗主这样负伤的长辈去,谢停云去还有全身而退的希望,道灵一旦去了就很有可能回不来了。   不是谢停云对自己师父不自信,实在是师父的身体状况再也容不得其他的意外发生了。   好笑的是,道灵拦不住固执的谢停云,谢停云也同样拦不住道灵,身边一堆长老们听两人争执听得头疼不已,最终说道:“你们都别去了,老夫几人身体尚还硬朗,我们去。”   谢停云和道灵异口同声道:“不行。”   宁沉:“……”   宁沉一点也不想听他们在这里扯皮吵架,他把马甲放到议事阁的角落里藏着,那里是个阴暗的死角,不是特地来找一般看不见宁沉。   随后,本体差不多抵达流云宗,宁沉直接一气呵成地对着流云宗外围的护宗大阵踹了一脚,道:“谢停云,出来。”   宁沉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传遍了整个流云宗,议事阁里面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道灵真是烦透了魔尊,拎着自己的拐杖就要怒气冲冲地冲出去,结果被谢停云连忙上前拦下。   谢停云借此机会把师父按回了弟子堆里,使眼色让旁边的师弟师妹们把他们宗主按住,随后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定了,有劳长老们冒险陪我走这一遭。”   长老们点头。   这群小弟子们不可能按得住一个大乘期的千年修士,但是他们一个个的可怜巴巴地往道灵身上扑,道灵推开一个旁边就补一个,简直没完没了,气得七窍生烟道:“谢停云!你给我回来!”   谢停云从里面走出来,第一眼看见宁沉身上穿着那件鎏金外衣。   他第一反应是天骁终于穿上这一身了,第二反应却是觉得有些不对。   天骁的外衣整体是玄色加上鎏金点缀,从远处看没有任何异常,只有当天骁向他走过来的时候,谢停云才能看出一点端倪。   那件鎏金外衣上,有些地方洇开了一片难以察觉的深色。   谢停云面色不易察觉地变了一下。   宁沉却浑然不觉,他正大光明地走近谢停云的身边,面无表情地道:“伸手。”   谢停云一怔,听话地向他摊开掌心。   然后就见天骁啪的一下往谢停云手上拍了个什么东西,谢停云低头一看,发现掌心里躺着一个素圈储物戒。   宁沉终于给完东西,抬眸看了一眼谢停云身后的道灵,冷冷道:“本座不歧视废物,但是也请废物有点自知之明,不要老是麻烦别人,让别人为你们拼命。”   道灵天灵盖都要被气掀了,他拿着拐杖就要往宁沉的方向冲,结果被长老们七手八脚地按住了:“宗主……宗主冷静!”   “宗主,别和他一般计较,呈口舌之快没意思!”   其他弟子脸色变了,谢停云头皮发麻,他没来得及看一眼储物戒里的是什么东西,眼见天骁一张嘴就能直接把师父气冒烟,不由得连忙拦住天骁,压低声音说道:“……天骁,怎么说他都是我师父,给点面子。”   “我师父他也是身不由己,是我不让他去的,他若是去了,就算能把人带回来,也只能落得个寿命耗尽的结局,我不忍心。”   “哦,你就忍心你自己上,重伤脱半层皮就忍心了,”宁沉不爽地闭了嘴,道:“有点什么屁事都要商量,你们宗门一点意思都没有。”   还不如他们魔宫呢,什么都是魔尊说的算,有魔敢反驳就把他噶了,这样就没有魔会有意见了。   哪像他们吵半天都没个结论。   终于有弟子忍不住说道:“那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我们不想当废物,让我们去也可以,只要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   宁沉掀起眼皮,不冷不热道:“你们不跟着来捣乱拖后腿就是帮你们大师兄最大的忙了。”   “……”   流云宗诸位弟子们忍气吞声地闭了嘴。   谢停云轻轻叹道:“天骁。”   宁沉敷衍地点点头,在自己的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他闭嘴就是了。   谢停云很无奈地笑了一下,他把天骁拉了过来,轻声说道:“天骁,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这样算的。”   一个宗门出了事情,必然是能力者顶上,再说宗里还有很多还未成长起来的苗子,他们不一定都是天资不聪颖的弟子,他们还需要成长和磨练,这时候强求他们要和谢停云这般已经是顶梁柱的人一起撑起宗门这片天,是否太过苛刻了。   现在这里有谢停云这个大师兄,又数位同样是大乘期的长老们,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看,都是他们这些人出面最为稳妥,而不是让一堆老弱病残顶上。   天骁就是嘴毒了点,其实没有什么恶意。但这话谢停云也不好在诸位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同门面前说。   为了转移宁沉的注意力,谢停云只得拉过宁沉,在他面前扬了扬手中的素圈储物戒,道:“送给我的?这是什么?”   宁沉看了一眼,冷声哼道:“回去自己看。”   谢停云哦了一声,神识往里面扫了一圈,神色有些讶异:“……怎么这么多高阶魔核,你哪来的?”   魔核被专门洗干净了,一枚枚晶莹剔透的高阶魔核静静躺在储物空间里面,旁边还有一大堆一看就是魔族专属的法宝武器和符咒玉牌,一看就是洗劫了诸多魔族的储物戒。   还能是哪来的,当然是本座专门出门捕猎给你捕来的。   宁沉神色倨傲地冲着储物戒扬了扬下巴,说道:“本座听说这东西在你们宗门可以拿来当货币,能拿来当贡献值兑换一些想要的武器法宝之类的。”   说完,宁沉上下打量了谢停云一眼,挑剔地说道:“别的大乘期魔族惜命的很,身上的积蓄估计都拿来攒保命手段了,就你,一个大乘期大能每次都这么狼狈,逃跑的玉符都还得你那师父来炼制。”   谢停云:“……”   作者有话要说:   宁咪:(外出捕猎)(叼着战利品回来)(放在两脚兽面前)(甩甩猫尾巴)(盯着小谢)(伸爪把吃的往他面前推了推) 第65章   谢停云神识在储物戒里面转了几圈,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魔族送的礼物。   谢停云有些哭笑不得,他们魔族是不是都喜欢送晶核啊?   很意外很惊喜,很淳朴,也很简单粗暴。   就是总让谢停云有种天骁怕他饿死,所以连夜出去捕猎叼回来让给他吃的错觉。   虽然谢停云吃不了,但是看天骁的意思是他可以拿回去换宗门资源。   但是很快,谢停云就意识到了什么。   他和天骁切磋完离开,到现在也就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天骁去哪搞的这么多高阶魔核?   两颗出窍,四颗寂灭,还有七八枚元婴。   就算天骁修为高强,短时间内要杀死这么多中高阶魔族,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吧?!   谢停云脸色猝然一变,他瞬间就想到了最初天骁身上莫名洇开的深色痕迹,说道:“天骁,你受伤了?”   宁沉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所以也没有怎么隐藏,毕竟出门捕猎用点不痛不痒的伤势换这么多魔核,在宁沉看来还是很划算的。   所以宁沉满不在乎道:“不受伤才奇怪吧,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就一点皮外伤而已。”   谢停云盯着他的胸膛,半晌后微微颤抖地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宁沉的心口。   一片温热的濡湿感。   把手指翻过来,果然是一片鲜红。   宁沉低了眼眸,伸手把谢停云指尖的魔血擦掉,血液迅速在谢停云的指尖干涸,宁沉擦一下没擦干净,于是又用了点力。   谢停云强硬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面色有些难看:“你就为了这些东西,伤了你自己?”   宁沉莫名奇妙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这不是很值?”   “再说了,哪有打架不受伤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   谢停云:“……”   谢停云忽然有点懂师父扑过去想用权杖砸翻天骁的心情了。   现在换做是他,他也有点想这么做。   谢停云深吸一口气,指着宁沉,嗓音略微颤抖,卡了半晌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你、你……”   宁沉抬手把谢停云的手按了下来,道:“谢停云,都这个时候了,你们宗门都快完了,就别在乎什么演戏了吧。”   没必要。   还是想想怎么把你们的弟子们保回来,以及怎么揪出幕后的妖尊才是重点。   妖尊既然出手,是否代表着往日一直避世隐居,不问世事的妖族也要下场了呢?   这次抓走各宗弟子的事件背后有妖尊的影子,为的是妖尊自己的私心还是整个妖族?   这些他们都不得而知。   谢停云气得有点语无伦次,他深深吸了几口气,缓了缓心情,直戳了当地说道:“天骁,我不想你受伤,更不希望你因为要送我什么而受伤。”   他想将储物戒放回给宁沉的手中,但是宁沉收回了手,一点也不肯配合。   宁沉没要,而是说道:“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退回来的道理。”   何况谢停云今天又是陪他打了一天的架,又是无视宁沉三番两次嘴硬的拒绝,承诺要送他亲手炼制的刀。   宁沉也不好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回魔域打猎搞点魔核回来给谢停云怎么了。   谢停云一看就不是什么能够把自己照顾好的人,他手中的保命手段甚至连那个从宁沉手下溜走的大乘期魔族不如。   这样可怎么行。   谢停云闭了闭眼,低声道:“那你答应下一次不许这么胡闹。”   宁沉表面上应得非常爽快:“好。”   其实心里在想:行,那本座下次藏好点。   哪有出去捕猎不受伤的,谢停云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宁沉这个身份是很强,但不是无敌。   何况有魔心在身上,只要不是心脏处的致命伤,其他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没有采取任何手段宁沉都能靠自身魔族的体质缓慢愈合,更不用说宁沉手中还有系统商城。   虽然宁沉不到紧急时刻也没舍得用积分就是了。   谢停云在原地沉默半晌,低声道:“我能看看伤么?”   宁沉看了一眼谢停云身后围着的流云宗众人,诡异地沉默片刻,随后俯身靠近谢停云的耳边,同样压低声音说道:“谢停云,这儿可还有你的同门和长辈呢,你确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扒本座衣服?”   谢停云:“……”   谢停云捏了捏眉心,道:“忘了他们还在了。抱歉。”   “行了,”宁沉懒洋洋地直起身,说道:“要去赶紧去,不然来不及了。”   谢停云知道自己在众人面前有些失态,但是现在事态紧急,他也没有办法了。   流云宗的长老们自从见过谢停云假借打斗实则护魔的行为之后,已经对谢停云这样的态度见怪不怪了,此时看见谢停云和魔尊旁若无人地在旁边咬耳朵,全部都是一副了然并且表示理解的神情。   那不然还能怎么样呢,人魔尊就差把“你们谢圣子本座罩着了”的态度写脸上了,又是替人家打抱不平,对所有流云宗的人进行无差别范围攻击,又是给停云塞魔核和各种玉符武器的,他们阻止不了,好像也没有必要阻止吧?   道灵真人对谢停云的溺爱是众人肉眼可见的,但是谢停云却把师父给的资源大多都分给小辈了,只留一些自己需要的,其他吃穿用度全部都和普通弟子们没有两样。   勤俭节约到这个份上,谢停云图什么啊。   何况谢停云作为大师兄,为了流云宗真的付出了很多,就算和魔尊私下有私交,那也是他的事情,谢停云也不会因为魔尊做出不利于宗门的事情。   谢停云是他们这些老东西从小看大的,他们相信谢停云的为人。   更何况看样子,宗主是最先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猫腻的人,就连宗主也只是气谢停云心软犹豫,而不是担心谢停云会叛变,由此便可窥见一二。   只要不传出去,自己宗里知道点内情都没什么。   谢停云转过身来,对准备同行的几位大乘期长老们说道:“诸位长老请随我来。”   谢停云先是往宗里看了一眼,似乎是没见到想见的人,只好抬手捏了一道灵力讯息出去,随后转过身来对宁沉说道:“天骁,后会有期。”   宁沉点了点头,很自然地道:“再见。”   谢停云飞出去的那道讯息响在宁沉耳边,宁沉一边听着谢停云说后会有期,一边听着谢停云嗓音又轻又雅地说道:“宁沉,最近修真界比较动乱,不过宗里很安全,记得不要乱跑,云风阁的禁制不会拦你,如果担心回不来的话,可以抓一只萤火虫,它认路。”   宁沉心道:你还挺细心的。   只是他可能不能照做了。   马甲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众人的身后,宁沉分开众人,走到了谢停云的面前,坦然地伸手道:“师兄,带我一个。”   宁沉这具身体才金丹期,谢停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意。   谢停云拧眉,说道:“此次路途危险,怨鬼境是知名死地,你修为不够,就算是我,在里面也不一定护得住你。”   宁沉看着谢停云的眼睛,道:“我有必须去的理由,师兄,你就带我去吧。”   谢停云喉咙滚了滚,半晌后道:“……不行。”   他不能拿宁沉的命来冒险。   怨鬼境内本就极度危险,若非如此,根本不用压上流云宗这么多大乘期的修士,金丹期弟子跟着去了,结局大概率是死在哪里。   谢停云道:“必须去的理由是什么?我希望你可以说服我。”   一旁的长老们看着宁沉这个弟子眼生的很,奇道:“怨鬼境里鬼气冲天,就连老夫去都不一定回得来,小子,你凭什么觉得你有必须去的理由,你就一定要去呢?你若葬身在那里,又何来必须去的理由呢?”   宁沉懒洋洋道:“不告诉你。”   长老:“……”   宁沉的神色骤然认真起来,他说道:“师兄,你相信我能够帮忙就行了,我不会拿我自己的命开玩笑的——而且,”   宁沉低下眼眸,“师兄,我不想威胁你,但是我若执意要去,没有人可以拦得住。”   “……”   谢停云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他深吸几口气,对旁人道:“失陪一会。”   随后,谢停云把宁沉拽到宗内的一处隐秘角落里,认真地说道:“宁沉,你知道的,我不希望你出事。”   宁沉知道这具马甲对他的重要性,于是很善解人意地说道:“我知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如果你带我去,我保证这一趟不会有任何人死在里面。”   除了这个木傀儡马甲之外。   反正马甲又不是人,宁沉许诺的承诺也能完成。   最多……最多让谢停云恨他而已。   怨鬼境加上原身布置的上古邪阵,本就是为了击杀谢停云所准备的,再加上一个背后不知道要干什么的妖尊可能会暗中作祟,简直buff叠满。   本来按照原著的情节,谢停云能够重伤而退,还算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然而剧情不知何时已经发生了偏差,加上妖尊这个危险的不确定因素在里面,难保妖尊会不会从中作梗。   既是如此,谢停云能否活着回来也就打上了一个问号。   上古邪阵是原身布置的,只有原身才知道邪阵的阵眼在哪,知道阵法中的生门在哪。   宁沉跟在队伍之中的作用就是以最小的代价迅速通过上古邪阵,最理想的情况便是宁沉带着谢停云他们有惊无险地从生门走出去。   若是情况糟糕,宁沉还能献祭一个马甲,迅速找到并且破坏阵眼,让阵法里面被困的人强行出去,好让谢停云对上妖尊的时候不至于重伤难当。   这件事情本来应该用本体来做,但是宁沉知道流云宗的人不可能会信任魔尊。   因为等他们进入怨鬼境,落入上古邪阵的时候就会发现,让他们狼狈至极的上古邪阵,就是魔尊亲手设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宁沉:先说好,本座可是说到做到了啊,你不能骂我(强调)(着重强调)   小谢:6 第66章   不过原主做的事情,宁沉一点也不想背锅。   他也同样留了后手。   原身所掌握的这个傀儡术还有一个附带的功能,能够支持宁沉以马甲为锚点,然后将本体传送到马甲的身边,反过来也可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置换功能,本体和马甲可以瞬间置换各自的位置。   如果怨鬼境里面的难度超乎意料之外,单靠献祭马甲搞不定的话,宁沉还可以把本体传送过来。   但缺点是两样传送用完有冷却时间,一次需要冷却大约一天。   到时候砸完邪阵就跑,真刺激。   哦还能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逮住那个灵识很好吃的妖尊。   没办法,谁叫神识对于宁沉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大补之物,一般很难啃上一口。   这次有谢停云还有其他大乘期修士的帮助,宁沉说不定还能偷偷蹭一口。   谢停云定定地看了宁沉半晌。   直到这时,谢停云才忽然想起,宁沉绑定过他的系统商城。   然宁沉是穿越过来的,他既然能出现在这里,应该有他的任务需要完成。   谢停云已经确认了他在这个世界里,最终的任务是需要将人族的未来扭转过来,所需要走的途径就是取魔心,炼天剑,开天门,让灵力从天界倾泻而下,浇灌人间。   就按照宁沉和他目前的身份来看,谢停云大抵猜得到宁沉的最终任务和他应该是殊途同归的。   宁沉这次非要跟出来,要么是他的系统要求他这么做的,要么是宁沉手中有剧情,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而且需要宁沉的参与来推动。   但是,这里面存在着一个问题。   宁沉如何保证剧情不会产生偏差,如何保证他就算去了,也能够完美完成他的任务,然后全身而退?   每个世界的故事演绎都是不一样的,而就算是同个世界同个故事的演绎,也同样有着极大的差别。   一般来说,谢停云作为演绎者接了这个位面世界之后,这里就不会再出现其他的演绎者。   所以宁沉来到这个世界,只能是以穿越者的身份。   穿越者用以修补世界缺漏的bug,整个位面世界的主线怎么走,还是看作为主角的演绎者。   天道给他们框定了结局,而这一路从出生到修炼到破开天门,中间能够发生无数事情,有无数可能,不同的演绎者会有不同的选择。   谢停云敢笃定宁沉手中的“剧本”一定不会准确。   因为剧本在他手里,在他脚下,一定是等谢停云走出来后,才有所谓的剧本。   而谢停云早就没有将这里当成一个片面单薄的剧本了。   他在这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里于他而言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   独属于谢停云,随意发挥涂抹撰写的世界,是他真正成长起来的世界。   既然宁沉无法保证他掌握的剧情能够准确,那谢停云也不会让他去冒险。   谢停云承担不起宁沉在里面意外陨落的风险。   若是系统判定宁沉任务失败,等待他的将会是抹杀或者立即送去投胎。   谢停云做了这么久的努力,不是为了让宁沉就地投胎去的。   谢停云要宁沉在一个能让他恣意张狂的世界里过安安稳稳过完半生,享尽世间喜乐,再无遗憾。   谢停云垂下眼眸,轻声道,“我知道你有办法让我们全身而退,所以……”   谢停云后退一步,宗门大阵瞬间升起,将整个流云宗都框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宁沉愕然地想要冲出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道:“谢停云?!”   谢停云冲他轻轻笑了一下,说到:“随时保持联络,记得告诉我们该怎么从里面全身而退。”   宁沉:“……”   宁沉气笑了:“谢停云!你干什么,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谢停云歉然说道:“真的非常抱歉,但是宗门大阵一旦开启,是禁止传送的,就算你有传送阵法、传送玉符亦或是其他传送的手段,也无法通过宗门大阵。”   谢停云转过头去,同道灵真人说道:“师父,我可以请求您一件事么?请不要放开宗门大阵对他的权限,他必须呆在宗内,不得外出。”   道灵真人:“好。”   宁沉:“……”   受不了一点。   宁沉咬牙切齿道:“谢停云,你给我等着。”   谢停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等我回来就好了,好么?”   宁沉:“好个屁!”   谢停云礼貌道:“……注意礼仪,宗门禁脏话。”   宁沉:“……”   呸!   谢停云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周围的弟子同情地看了宁沉一眼,简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好。   还得是大师兄,对付不听话的师弟们就是有办法,难怪当时大师兄要把人拽到宗门里面,敢情早就算计好了,甭管谈拢谈不拢,最后都要把人关在里面,不准跟过来。   宁沉气得踹了宗门大阵一脚,大阵稳稳地立在原地,被宁沉踹得荡起了一圈波澜,随后又逐渐消失,依旧无事发生,宁沉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强行突破宗门大阵。   宁沉七窍生烟地看着谢停云上了飞剑,带人御剑离开。   他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冷笑道,谢停云,要不是本座留了后手,还真斗不过你。   宁沉手上没有谢停云的萤火虫,于是只好找了一名弟子,刚想开口,却听见弟子立刻澄清似地表达立场:“我不会放你出去的,我也没资格打开宗门大阵放你出去。”   “……”宁沉额角青筋乱跳,他道:“我没说要出去。我知道我出不去,你们大师兄可真是好样的啊。”   弟子闻言松了一口气,他纠正道:“他也是你的大师兄——那你要干什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要不是离宗,其他都可以。”   宁沉道:“劳烦带个路,让我回云风阁。”   弟子爽快地答应了。   马甲那边跟着带路的好心弟子躲回了云风阁,宁沉本体这边抬手放出长刀,随后足尖一点,跃了上去,在谢停云等人彻底消失在宁沉视野里之前追了上去。   有了谢停云在前面带路,宁沉起码不用愁怎么去怨鬼境。   宁沉远远地缀在几人身后,宁沉的行踪和动作没有隐瞒任何人,因此谢停云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跟在身后的宁沉。   然而宁沉始终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没有追上来打招呼的意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似乎就是承他们在前面开路的情罢了。   谢停云大概猜得到宁沉也会去怨鬼境,大概是因为不认路所以跟在他们身后,也省得回去叫他那魔族属下来带路的功夫,还方便快捷,因此谢停云也就没有拆穿。   谢停云遥遥放了一道讯息过去,问道:“天骁?你这回也要去怨鬼境么?”   宁沉重重应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当然。”   他的声音里面颇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怒气,听得谢停云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心道:“天骁怎么听起来这么生气?”   谁又惹他了。   谢停云轻声说道:“怨鬼境很危险。”   宁沉冷冷哼了一声,说道:“本座比你更清楚。”   谢停云道:“那你怎么也来了?”   宁沉道:“本座乐意,想去就去想回就回,不行?就你能去?你好大的面子啊谢圣子?”   谢停云:“……”   谢停云一时之间被天骁这么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堵得说不出话来,哭笑不得道:“怎么了天骁?我惹你生气了?”   宁沉不说话了。   气死了,要不是他手上还捏着马甲传送没用,要不然还真得给谢停云阴到了。   谢停云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有什么气就撒出来,你为了我已经做了很多了,我不想你涉险。”   宁沉道:“你怎么就能确保你这次一定能把人带回来,若是带不出来呢?你能从怨鬼境全身而退吗?本座知道你觉得自己可以的,什么事情都可以是你一个人干,你真厉害。”   谢停云:“……”   救。   天骁莫不是打架打上火了吧,怎么这么能阴阳怪气。   谢停云自己的实力自己还是清楚的,他若是没有把握,自然也不会白白过来送死。   但他是看懂了,天骁大抵就是为了找他宣泄一下不知名的怒火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能惹到天骁,最终遭殃的却是谢停云自己。   殊不知一切都是自作自受罢了。   于是谢停云也不说话了。   众人一路无话。   他们从月升走到日落,从晚上到白天赶了一整天的行程,最终抵达了怨鬼境外的一处小村庄里,怨鬼境不能在夜晚进入,因此他们暂时找了一间客栈歇脚。   谢停云怕宁沉不知道这件事情,于是传音过去,想要告知此事,然而当谢停云再想找天骁的身影时,他早已消失不见了。   “……”谢停云忧心忡忡,祈祷他没有独自进入。   除了谢停云之外,还有三位大乘期的长老同行,总共四位大乘修者,在面对危险的时候都有自保的能力,而且加起来的战力也同样不容小觑,这是谢停云此行最大的倚仗。   当谢停云跟着小二进了客栈,正准备放下乘风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凉飕飕的熟悉嗓音:“谢、停、云。”   谢停云瞳孔剧缩,他骤然转过身来,正好看见穿着一身素白弟子服的宁沉冷冷地倚在门框上,冷笑着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谢停云脸色骤然变了:“宁沉?!”   宁沉砰地一声反手关上了门,大咧咧地倚在上面,十分不要脸地承认道:“对,没错,是我,想不到吧。”   谢停云猛地上前一步,攥住宁沉的前襟,气得脑子里都在嗡嗡作响:“你……真是胡闹!”   谢停云的指尖都在颤抖,气得直接语无伦次道:“你知不知道怨鬼境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死了……我、我……”   “谢停云。”宁沉忽然出声打断道。   客栈里面还没点灯,昏暗的光线下,宁沉大半神情都藏在黑暗之中,教人看不清道不明。   宁沉抬手按住前襟上攥得发白的冰冷手指,掰着谢停云的肩反翻过来将他抵在门上,盯着那双连瞳孔都在颤抖的眼眸,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我不会死。谢停云,我不会。” 第67章   “……”   谢停云蓦地偏开头,呼吸颤抖不已。   宁沉见他终于有些冷静下来之后,这才松开手,把人扶了起来,嗓音低沉道:“师兄,我有自知之明,不会白白去送命的。”   谢停云闭上眼睛,低声道:“我如何能信你。”   在绝对的危险面前,实力不够,就算有再多巧思办法都没用。   危险都在瞬息之间,他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一定行?!   宁沉眉目舒展开来,道:“你不信也没办法了。”   谢停云:“……”   谢停云拂袖,推开他自顾往里面走去。   宁沉不要脸地跟了上去,道:“诶师兄,别不理我,你赢一次我赢一次,很公平嘛,不是吗?”   谢停云既然能用阴招把他关流云宗里,宁沉怎么就不能用置换把马甲搞出来?   谢停云:“……”   谁要你这样的公平!   谢停云深吸一口气,背着宁沉,手指在腰间的剑柄上摩挲,沉声道:“谁放你出来的。”   宁沉:“我自己出来的。你别不信,师兄,你之后就会知道了。”   云风阁被宁沉从里面上了锁,加上外面有禁制,短时间内不会有人能闯进云风阁。   任谁也想不到,魔界最大的魔头现在居然在流云宗里面,而且还是在流云宗大师兄的寝殿里面。   说出去都要惊掉世人大牙。   谢停云第一次对宁沉冷了脸,他转过身来,眉目凛冽道:“宁沉,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宁沉也沉下脸色,说道:“师兄,我在你心里就这么靠不住?还是说我在你这白吃白喝大半个月,你真把我当废物了?”   “……”   谢停云偏过头去,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同一时刻,却听宁沉开口说道:“好吧我承认这样看起来确实是有点废物但你信我师兄!我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谢停云:“……”   宁沉又恢复成了原来没心没肺的样子,揽着谢停云的肩把他往床榻上带,说道:“好了师兄,舟车劳顿了这么久,先睡一觉,其他的起来再说。”   谢停云抬手把宁沉拂开,眼含薄怒地瞪了他一眼,反手把宁沉推了上去,说道:“你自己累了就直说,又不是不把床让给你。”   宁沉很少看见谢停云这么动怒的时候,不得不说还是生起气来的谢停云比较有人气一点,主要是平常少见,十分罕有,宁沉爱看。   宁沉双手后撑在床榻上,懒洋洋道:“好啦师兄,别生气了。”   谢停云往外走:“你乖乖回去我就不生气了。”   宁沉瞬间改口说道:“那没办法了师兄,那你还是生气吧师兄。”   谢停云:“……”   “诶等会,”宁沉见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连忙把人拽住了,“师兄你去哪。”   谢停云冷冷道:“我去再要一间房,我呆在这会被气死,得找个办法隔离你。”   宁沉:“……”   宁沉轻咳一声,动作十分自然熟练地把人拽了回来,按在了床榻上,道:“浪费那银子做什么呢师兄,别见外,大不了咱俩背对背睡,这样你就不会被气死了。”   谢停云彻底服气了。   谢停云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但是谢停云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可以从宗门大阵手里逃出来。   谢停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   宗内人肯定不会帮忙,大阵内又禁了所有的位移和传送,连只蚊子都不可能传出去,这家伙总不能挖洞跑出来的吧?   太离谱了!   宁沉一见谢停云的表情就大概猜得出他在想什么,施施然地躺了下来,道:“其实不是什么难事。等从怨鬼境内出来你就知道了,真的,很简单的。”   “但是你现在肯定是猜不出来的,所以就不要想啦师兄,好好休息。”   “……”   谢停云深深闭上眼睛。   因为宁沉被他提前推了上去,所以这次换成了谢停云躺在外侧。   乘风搁在床头边,似乎是知道主人思绪烦乱,悄悄伸出剑穗蹭在谢停云的脸侧。   谢停云也知道这次既然让宁沉逃了出来,他便再没有机会把宁沉关回去了。   宁沉才金丹期,身上甚至都没有什么趁手好用的本命武器,一个连自己的洞府在哪都记不住的笨蛋,去到怨鬼境也只能是被妖尊看上抓走的份。   他怎么这么自信啊!   谢停云头疼不已,伸手捏了捏剑穗,示意乘风不用安慰自己。   宁沉说要面壁思过,还真就背着谢停云,面朝里面的墙壁侧躺着。   谢停云默然半晌,无声侧了身子。   他盯着宁沉放松的脊背,默不作声地向着他的方向枕了过去,然后忽然伸手揽住了宁沉。   宁沉猛地睁开眼睛:“!”   宁沉本来闭着眼睛,秉持着不能让谢停云气死的原则,破天荒头一次缩在角落面壁思过,然而谢停云忽然来这么一手,差点把宁沉吓得原地蹦起来。   宁沉感受到温热的怀抱从身后拥了过来,谢停云一只手搭在他的肩旁,修长素白的手就这么按在胸膛上。   随后,宁沉感到身后的人轻轻低下头,抵在自己的后颈处,轻轻说道:“宁沉。算我求你,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可以么。”   谢停云的声音本就清雅,低而轻地响在耳边的时候格外带上了一点缱绻的味道。   宁沉头皮不由自主地炸了开来,浑身不自在,喉结上下滑动了片刻,道:“……嗯。”   宁沉的心口不知为何轻微地热了起来,他有些不自在地四处乱看,也不好问谢停云为什么这么突然地就抱了过来,于是只好僵在原地,任由谢停云轻轻拥着。   分明之前在云风阁的时候他俩还很守规矩的,怎么换了个客栈就开始动手动脚搂搂抱抱的了?   总不能是把谢停云气糊涂了,打算走感情牌让他退缩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算谢停云看上去确实很好抱的样子那也不可能。   心口处的温热感在某一刻忽然放大,到后来甚至开始灼烫起来,宁沉无端感到有一股很特殊的联系从神魂处链接了出去,似乎是和什么人达成了契约一样。   宁沉脸色骤然变了。   宁沉低头猛地钳住谢停云放在他心口处的手,直到这时宁沉才看清,原来心口处的温热不是什么精神上的感觉,居然是物理意义上的温热!   他的心口处还残存着一道繁复银色印记的残影,谢停云指尖灵力流转,顺畅无阻地将那道银色印记彻底推入了宁沉的心口处。   那道银色印记打进心口,彻底地烙入了宁沉的神魂,宁沉就算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谢停云其实也没想到居然这么顺畅地就成功了,于是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从见到宁沉出现时就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不少。   谢停云想抽回手,然而宁沉攥得死紧,谢停云根本抽不回来。   宁沉蓦地翻过身来按住谢停云,脸色阴沉,说道:“你做了什么?”   谢停云反倒放松地仰躺在床榻上,弯了弯眉眼,轻声道:“没什么,别着急,你先冷静一下。”   他笑了一下:“只是一个承伤的小印记罢了,你若是遇到致命伤势,会通过神魂上的这个印记转移到我的身上而已,不用太过担……”   他还没说完,宁沉就猛地松开了他,深吸一口气,一拳砸在了床榻上。   谢停云面色如常,根本不带怕的。   这回变成他好整以暇地反过来安慰宁沉了:“好了师弟,别生气了,等会气坏身子可怎么办,今天舟车劳顿这么久,要好好休息。”   宁沉:“……”   宁沉气得七窍生烟,偏偏又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他蠢。   神他妈心口温热,那分明是谢停云勾画阵法的动静!   蠢死他得了!   难怪谢停云一反常态地贴了过来,又是温柔拥抱又是轻声低语的,敢情全是用来转移宁沉注意力的手段罢了,谢停云老早就想好了要给他画这什么鬼印记吧?!   他一个人族圣子怎么能这么心机的啊?!!   宁沉整个人差点气得鬼火冒,他攥住谢停云的手腕不让他挣脱,冷冷说道:“解开。”   “不解。解不了的。”谢停云任由他动作,道:“这是落在神魂上的印记,除非你受到一次致命伤,等到印记生效一次后便会自动消失。”   “……”   宁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谢停云抬起眼眸,看着宁沉的眼睛,轻声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激动?你既然没有献祭你自己的想法,为何要因为这一个印记同我大动干戈?”   “你既然有办法能够保证此行所有人都能够活着回来,为什么要抗拒这样一个承伤印记?”   “它只会转移一次致命的伤害,仅此而已。”   谢停云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有些疲惫:“所以你果然打着用你一个人换所有人的主意?”   宁沉深深闭了闭眼,声音低沉得可怕:“你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我说解开!”   谢停云分寸不让:“但我有权利决定别人不为我送死。”   他一字一顿道:“我不。”   作者有话要说:   宁咪:(被美色诱惑)(被贴贴诱惑)(反应过来被算计了)(无能狂怒地喵起了脏话) 第68章   宁沉呼吸都是紊乱的。   他第一次感受到气血上涌的感受,整个脑袋里面都是嗡嗡的,头一次产生了恨不得掐死面前的人的想法。   谢停云怎么就……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宁沉又不可能现在和他摊牌,说啊呀这就是一个没有血肉的木傀儡而已,背后操纵的人是魔尊天骁,对没错就是本座,牺牲这一个木傀儡没有什么的!   他怎么说啊?   谢停云能分分钟用乘风捅死他!   这下好了,计划全盘被打乱了。   本来摆在宁沉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跟着谢停云他们进怨鬼境,然后打一个信息差带他们选中真正的生门,另一个就是简单粗暴地找到阵眼,献祭马甲把上古邪阵砸了。   如果中途有什么突发事故,或者献祭完马甲还是不够,宁沉还可以开大号过来收拾场面,他觉得这个计划真的非常完美。   既能快速把怨鬼泪搞到手,又能让大家全身而退。   可是宁沉低估了谢停云的固执,以及他对这个马甲的重视程度。   现在谢停云整这一出,宁沉献祭马甲那就相当于献祭谢停云。   可是就连宁沉也知道想要安然无恙地在怨鬼境+上古邪阵+妖尊三重危险buff下全身而退的难度。   不献祭个人宁沉都不敢这么承诺。   宁沉不是不知道怨鬼境内的难度,那是被称作修真界禁地的存在,夜晚鬼气大盛,连谢停云这种程度的大能都得按着怨鬼境的规矩来走,不在夜晚进入。   传说没有人能活着从这个无人禁区里出来,虽然不知妖尊用了什么办法能够在怨鬼境内出没,但是既然那只妖能做到那就是他的本事。   若是单单只有怨鬼境和上古邪阵,宁沉倒还没有这么担心。   但现在问题是谢停云他们要去救自家生死未卜的弟子们,还要直面能够在怨鬼境内穿梭自如的妖尊。   谢停云看着宁沉从暴怒到若有所思,道:“冷静下来了?”   宁沉定定地看了谢停云半晌,忽然说道:“谢停云。”   谢停云道:“怎么了?”   宁沉松开了他,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缓缓开口道:“我跟你说件事情,我们开天窗说亮话,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你,你把印记从我身上抹掉。”   宁沉想了想,其实把马甲的事情告诉谢停云也不是不行,让他把印记抹掉,然后献祭这一个没有生命的马甲,双方都不会有损失,代价是他不确定谢停云有怎样的反应,也许当场就要找宁沉拼命。   但这并不重要,如果谢停云不舍得看这个马甲去死的话,宁沉可以把马甲变回原来的木头模样,这样谢停云也能少一点故人送死的既视感。   但宁沉得先确认这个印记能否真的能人为消除,不然他坦白之后若是白白挨打挨骂讨谢停云嫌让他伤心还不能消除印记,他不就亏惨了。   谢停云反问道:“你的计划不就是送死?”   宁沉:“……”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是,当然没这么简单。”   谢停云耐心道:“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怎么说我都是大乘大圆满,快要进阶的人了,只是一个怨鬼境,我还不至于死在那里。”   宁沉也道:“那你能不能也相信我一次?”   谢停云耐心地等了一会,见宁沉没有下文,于是礼貌地问道:“我的筹码给了,那你的呢?”   宁沉:“……”   证据是本座修为境界比你高!本座知道上古邪阵怎么破!有机会还能逮着那只妖尊生啃补回来!   谢停云叹道:“你都这么明晃晃的要去送死了,你叫我怎么信你。”   他知道宁沉可能有他的考量,但是谢停云也知道小十四不会给出让宿主去送死的任务。   那不合理,也不合规矩。   谢停云不知道宁沉到底会不会有后手,但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他没有勇气赌上宁沉的性命。   宁沉从他的话里嗅到了一丝解开的可能行,敏锐地说道:“所以解开是一个可以商量的事情,对吧?修士和灵宠之间的契约都能解除,凭什么一个承伤印记不能解。”   说完怕谢停云诳他,宁沉不放心地说道:“你说不能也没用,我出去后大可以随便找人帮我解开。”   谢停云轻轻笑了一下,他没想过能瞒住宁沉,于是坦然承认道:“当然可以解。但是你不是要告诉我你的计划么?说来听听。”   “别想转移我注意力,”宁沉说道:“既然你能解,我自己是不是也能解。”   谢停云弯了弯眉眼,这回他不正面回答了,而是说:“你猜。”   宁沉猜是的。   然而他刚才已经尝试过在自己的神魂上抹掉印记了,但是没用,他抹不掉。如果是自己动手,可能要一定的条件。   宁沉刚才差点想把傀儡马甲的事情和盘托出了,此时终于找到了一点掌控权,于是他又不急了,确认般说道:“这个印记是作用在神魂上的吧。”   谢停云坦然道:“对。”   既然是作用在神魂上的,那是不是就代表着触发条件得是神魂感受到自身受到致命伤害,才能够将伤势通过承伤印记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看谢停云的意思,一般的伤势是不会触发承伤印记的。   宁沉眯起眼睛,说道:“只要我的神魂依旧安然无恙,以及我的身体没有受到致命伤害,印记就不会触发。”   他刻意强调了“自己”和“身体”两个字,谢停云想了一下,觉得他这么说也没错,于是说道:“对。”   那行了。   反正到时候死的是这具木傀儡马甲,又不是宁沉真正的身体,实在迫不得已,大不了宁沉在马甲受到致命伤势前的那一刻立刻切回本体。   虽然有点卡bug的感觉,但是理论上来说宁沉觉得是可行的。   毕竟这次死的只是一个傀儡而已,本来也就不是真正的血肉,何谈致命伤害。   若非要这么纠结判定问题,是不是还得看受到伤害的机体是否应该是血肉之躯。   这么一想的话,宁沉又感觉自己行了。   他放开谢停云,翻身躺了回去,拉起被子蒙在自己的头上。   谢停云见他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在黑暗之中揉了揉自己泛红的手腕,道:“就这么放弃了?还是有别的心思了?”   蒙在被子里的人听见谢停云的声音,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地掀开头上的被子,露出一头乱糟糟的长发。   宁沉没管其他的,盯着谢停云皱眉说道:“谢停云,你应该不会这么蠢吧,如果我真的受了致命伤,你不会就这么任由承伤印记转过去,自己硬生生受了吧?”   要是不能卡马甲和本体的bug,真的让谢停云受了这一下,那可怎么办。   谢停云当然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他设下这个印记的时候已经考虑这种情况,索性承伤转移需要时间,足够谢停云身上的保命手段起效。虽然不至于将伤害完全抵消,但是命是绝对能够保下来的。   但是对于宁沉这个一看就是去找死的人,谢停云肯定不可能和他交底,于是谢停云否认了:“当然只能我自己生受着,不然你以为这个承伤印记要来干什么?”   宁沉:“……”   宁沉道:“你不还说你自己惜命么,我不信你就这么愿意拿自己的命当筹码。”   可是自己才刚用大号给谢停云送过魔核和从别的魔身上打劫过来的符咒法器,才刚说过谢停云一点也不为自己考虑,不给自己留保命手段来着。   宁沉直皱眉。   随后,宁沉突发奇想:“你说我现在要是在你身上也放一个承伤印记呢?转移过去的伤害会不会再转过来?”   “……”谢停云被噎了一下,随后说道:“首先你不一定学得会怎么画,其次转移过后的伤害不可二次转移。”   “诶不是,看不起谁呢!”宁沉怒道,“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我不信。”   谢停云悠闲道:“你不信也没办法,我不教你,你上哪找人学?”   这倒是没什么关系。   宁沉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能想到很多种方法应对谢停云的承伤。   本体那边已经在想办法从流云宗翻出来了。   宁沉眉目舒展开来,他心结解得差不多了,正准备躺下来睡大觉,无意间瞄到谢停云还在泛红的手腕,不由得皱了皱眉,下意识把谢停云的手拿了过来,揉着上面的泛红,嘀咕道:“……我下手这么重吗?”   谢停云有些意外,不过片刻之后谢停云也就任他去了。   他无声笑了一下,说道:“体质问题而已,稍微磕碰一下都会红,没办法,不过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在意。”   宁沉手下的动作格外放轻,嘴上硬邦邦地说道:“谁叫你这么气人。”   谢停云道:“可是你也很气人,我也没有攥着你的手腕不让你动啊。”   宁沉:“……”   宁沉妥协:“行行行,我错了祖宗,我给你攥回来行么?”   “攥不动,”谢停云道,“你我体质又不同,你应该没这么快出红印,我嫌累手。”   宁沉:“……”   宁沉看着揉了很久还是没怎么消下去的红印,郁闷道:“你这什么体质,到底什么时候消啊。”   谢停云思索了一下,说道:“两三天?”   宁沉:“……过分了啊。”   老天,他真的没用什么力吧?! 第69章   流云宗。   宁沉切到本体这边,开始在云风阁里面翻找着有没有什么药可以拿来擦泛红淤青的。   谢停云那体质可真要命,总不能自己寝殿里面一点药都不备吧?   不过好在宁沉这回聪明了一点,他在云风阁里面翻来覆去地找了半晌,终于找到了一个标着淤青伤用的小瓷瓶,顺手扔进了储物戒里面。   随后,宁沉把自己易容了一番,随便变了一张还看得过去的普通脸,再把身上的服饰都施上障眼法。   宁沉穿过流云宗的弟子服,知道样式是什么样的,因此伪装起来并不算事。   做完这一切之后,宁沉刚要从后院翻出云风阁,又不知为何顿了一下。   他回过身来,转头去谢停云养的花花草草之间逮了一只萤火虫,找了个透明玻璃罐装着,往木塞上面打了几个透气孔,然后心满意足地把萤火虫放进了储物戒之中。   谢停云养了这么多只萤火虫,他临时起意偷偷抓走一只应该不过分吧,反正谢停云也看不出来。   随后,宁沉便从后院翻出了云风阁。   云风阁正门还算有弟子来往,后院对着一堆深山老林,一般没什么弟子会从这里经过,因此宁沉还算幸运,没有被逮住。   他特地穿过山林,绕了远路,来到不知道是宗里哪一个地方,然后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走到了流云宗众弟子的面前。   宁沉短暂地当过他们流云宗的弟子,因此此时假扮起来也丝毫不露怯,装的跟个真的似的,问路的时候一口一个这位师兄那位兄弟,叫的顺畅自然,根本没人怀疑。   加上宁沉境界远在他们之上,身上的伪装没有人能看破,因此成功地混了过去。   到了宗门口的时候,宁沉不出意外地被拦了下来。   宗门大阵早已开启,按照大师兄的意思升到了最高的级别,为的就是不让里外的人随意进出,就连寻常弟子们进出都要严格通报和检查。   不仅是为了困住宁沉,更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多起流云宗弟子失踪事件,为此宗内早已经减少了边远地区的任务和历练,先让弟子们在宗内安分守己地避一阵子风头。   失踪的不止流云宗的弟子,其他宗门找上门来,要和流云宗合作前往怨鬼境找回自家失落的弟子,因此已经陆续派出实力不低的小队前往支援。   宁沉面对守门弟子的盘查,十分自然地拿出谢停云的膏药和那只萤火虫,说道:“怨鬼境夜晚不得进入,大师兄在那边忘记带药了,让我给他送过去,明早治好伤势修养痊愈后才好出发。”   弟子一听见大师兄受伤了,脸色就猛地变了,说道:“大师兄受伤了?!我们怎么不知道,严重吗?”   “嗐,”宁沉道,“大师兄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么,他受伤了会告诉我们?要不是他伤势太麻烦,要不然还不会暗中告诉我,叫我帮忙带点药过去——这事儿你可别往外传,大师兄说他用点药就好了,不用担心。”   宁沉晃了一下手里的萤火虫,说道:“这是大师兄特地交代我抓的萤火虫,说是可以用来找他在哪。”   这细节一下子就对上了,宗内谁都知道大师兄养的萤火虫通人性,能认路,当时在宗内传遍的时候还惊掉了一大堆弟子的下巴。   当时他们想组团去偷一只大师兄养的萤火虫,还被大师兄一下子就揪了出来,最后还是叹着气送了他们一只。   那只萤火虫寿命居然还挺长,只可惜最后被他们宗主面无表情地没收了,到现在还挂在朴堂里面好生养着,恨得弟子们牙痒痒。   总归不好再去偷一只,那多对不起大师兄。   看着细节对上了,守门弟子自然没有起疑心,于是哦哦哦了几声,连忙道:“那你快去吧,别耽误了大师兄的伤势,记得早点回来啊,外面危险!”   宁沉走出了宗门大阵,自然道:“好,我自然知道,很快就回来。”   刚一走出流云宗的地盘,宁沉轻车熟路地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走了出去,躲进了一处没人能看见的角落,随即将本体传送到了马甲所在的客栈附近。   夜深了,客栈的灯几乎已经关了,宁沉上去敲了敲台面,把瞌睡的小二敲醒,要了一间房,就在谢停云的隔壁。   等到宁沉切回马甲的时候,才发现一只苍白的手向他的眼睛缓缓靠近。   谢停云居然一直在盯着他看,还伸手往宁沉这边探了过来。   宁沉心中惊了一下,眼神转向了谢停云那边,面上仍旧不动声色道:“师兄?怎么了?”   谢停云啊了一声,收回手,说道:“没事,就是看你好像有点困,从刚才起就不动了。”   谢停云道:“还是说你有心事?”   宁沉总不好说自己神游天外,跑去骗人去了,于是脸不红心不跳地把谢停云的手重新抓回来继续揉,面色如常道:“没事,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刚好可以制裁你的印记。”   谢停云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说道:“说来听听?”   “……”宁沉啧了一声,说道:“我有病啊,怎么可能跟你说,让你知道我不就白费功夫了。”   谢停云失笑不已:“学聪明了呢。”   宁沉:“……”   宁沉怒了:“我怎么你了谢停云,敢情你真把我当没脑子的废物了是吧?!”   宁沉的体温比寻常人还要高出一些,起码对于谢停云来说是这样的,因此那双手握过来轻轻揉捏的时候,滚烫的体温就会包裹着整个手腕。   谢停云被揉得放松不已,安慰道:“没有没有,你别多想,我知道你不是废物,只是平常懒得动脑而已。”   谢停云想的是,如果能够一直这样,所有的事情都由他来抗,宁沉只需要没心没肺,每天只顾着开心就好了。   “行了,”谢停云道:“你再怎么揉都不可能这么快消的,休息吧,别白费力气了。”   宁沉不放心地问道:“还疼吗?”   谢停云怔了一下,不由得笑了起来:“本来就不疼。不必担心。”   宁沉噢了一声,看着谢停云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他的手心里空荡荡的,还残存着谢停云手腕温凉光滑的触感。   那圈手腕上的红痕被揉散了一点,但是在素白的手腕上还是很明显突出,旁人一眼就能看见。   ……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长老误会,要是被误会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宁沉漫无目的地躺了下来。   谢停云在黑暗之中闭上眼睛,想的却是宁沉方才无声无息,骤然停了下来的样子。   谢停云在黑暗之中仔细地盯着宁沉的神色看了很久,看见他像是一个突然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样,整个人所有的神态、动作都彻彻底底地停了下来。   他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停云手腕的某一个地方,不会转动没有反应。   那场面当真诡异的很,要不是还有脉搏在跳动,否则谢停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魂魄忽然被什么东西抽走了。   正当谢停云想要伸手去试探他的眼睛会不会转动的时候,刚好宁沉就看了过来,然后十分自然地重新动了起来。   像是断线的木偶重新续上了主人的意志,复又充满了勃勃生机,中间断掉的片段太短,恢复的时机又刚好,让旁人找不出任何的确凿证据来。   只有谢停云才切身感受得到那一刻宁沉的非人感。   但是他没说,只是很自然地接了话。   ……宁沉的身份总不能是什么诡异的物品吧?看这样子感觉也不太像。   算了,总归宁沉此时是活生生的。   隔壁的房间传来了轻轻的开门声,谢停云心道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进客栈,莫不是要和他们一起进怨鬼境的也说不定。   谢停云默然片刻,制止住自己纷飞的思绪,感受着手腕上残存的滚烫体温,闭上了眼睛。   翌日。   天刚蒙蒙亮,谢停云就醒了。   他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   这个时间点,客栈已经开门迎客了,外面的声响似乎是一堆人走进了客栈,而此时谢停云刚好收到了一道来自其他宗门的友好讯息:“谢道友亲启。我宗弟子同样失踪于怨鬼境,疑似是妖尊从中作祟,听闻贵宗已经派出人手前往怨鬼境,我们可否一路同行?”   谢停云看了一眼旁边蒙在被子里睡成一团的宁沉,无声掐了一道灵力讯息,回道:“当然。稍后详谈。”   这次谢停云睡在外侧,不用轻手轻脚地从宁沉身边过,也不用在一团杂乱的被子里面仔细分辨宁沉的身体在哪,因此很顺利地就下来了。   对了,等解决完怨鬼境的事,回云风阁以后高低得让宁沉这个晚上不睡白天不起的家伙睡里面去。   谢停云先行起身,洗漱完整理好仪容仪表,便悄无声息地开了门出去。   他们的客房在二楼,谢停云下到一楼,刚好看见几位其他宗门的代表就在大堂里面坐着,身上风尘仆仆的,显然是披星戴月赶路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宁咪:(歪成一团)(呼呼大睡)(被两脚兽偷偷rua了一下)(毫无知觉地呼呼大睡) 第70章   谢停云道:“辛苦各位远道而来。”   此次深受其害的宗门也不计其数,其中不乏中大型威严深远的宗门,或者和流云宗私交甚笃,经常进行交流的宗门。   由此可见妖王此次究竟捉走了多少宗门里正待成长的金丹期苗子。   不管妖王是为公为私,此举都严重损伤了修真界的元气,妖族若是要下场,也能算作一种提前的铺路。   其他长老听闻声响,也纷纷起身,下楼和诸位同修简单寒暄。   怨鬼境地处大陆边缘,是一处被修真界列为禁地的地方,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个鬼气森森的地方。   因为地理位置偏僻的原因,一般不会有人经过,境内鬼气冲天,不用靠近都能发现其上的天空早已被久久不散的鬼气彻底遮挡,终日不见阳光。   据说有人因为好奇进去过,侥幸从里面逃出来后便疯了,嘴上总是疯疯癫癫地喊着不要夺舍,然后跳进怨鬼境外那条深不见底的不尽渊。   不尽渊的河水漆黑而深不见底,水面波澜不惊,往其中丢下什么东西都不会荡起任何的涟漪,只会悄无声息地被水中无穷无尽的莫名威压拽入渊底,再也无法逃出水面。   不尽渊像是一座巨大的渊源囚笼,无论进入不尽渊的是什么,都会将其完全吞噬,然后封入渊底,就连修真界已经陨落的一位寂灭大能対此都束手无策。   怨鬼境和不尽渊恰巧在地理位置上挨在了一起,因此这一片角落早已被修真界明令禁止地划成了禁区。   各家弟子执行任务当然不可能会擅闯禁区,只有可能是妖尊明烛在其中作祟。   眼看着诸位修真界同修已经接上头了,谢停云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等到日头完全升起,就可以准备进入怨鬼境了。   于是谢停云转身上楼,回房把宁沉叫了起来:“宁沉,醒醒,要出发了。”   宁沉把自己闷在被子里睡成了一个七歪八扭的姿势,被谢停云的声音唤醒了一点意识,但还是困得神志不清,于是嗓音低哑地应了一声:“嗯。”   说完就没动了。   谢停云耐心地说道:“再不起那我们走了,正好你也别去了,回宗之后随便你睡。”   “……”宁沉立刻掀了被子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眼睛都还没睁开,说道:“不行。”   谢停云:“……”   怨鬼境到底有什么魅力,要让宁沉这个白天不起的人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但还是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宁沉像是生怕谢停云自个儿跑了似地,掀开被子就起身把人拽住,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困倦道:“不许走,等我。”   谢停云叹了一口气,把他推过去洗漱,说道:“没这么快,辰时出头才走。”   宁沉听不懂几点,但是这并不妨碍他防狼一样不肯让谢停云离开。   谢停云就这么看着宁沉迅速洗漱完抹了把脸,把长发束在身后,简单地擦了擦手后说道:“好了,走。”   整个过程不超过半盏茶的功夫,宁沉整个人冲完冷水后立刻就恢复到了神采奕奕的状态,看得谢停云忍不住说道:“可以再慢一点的,没事的。”   宁沉伸了个懒腰,揽着谢停云就往外走,懒洋洋道:“别磨蹭了,走了师兄。”   宁沉下楼的时候顺便把门关了起来,拿好房门的钥匙锁好,随后跟在了谢停云的后面下了楼。   直到现在宁沉才发现楼下大堂里坐着的几乎都是修真界的人,每个人身上都配着刀剑,服饰整齐干净,虽然看服饰大家都不是同一个宗门的,但是面上神情统一严肃不已,而且看年纪大多都是三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修士,精神样貌神采奕奕,修为甚至都没有低于出窍期的。   这是什么概念,一个出窍在修真界里可以是一个中型门派的长老,几乎等同于镇宗的实力。   大乘修者则更稀有罕见一点,一般一个宗门会派出大乘出面解决,那就代表着这件事情几乎已经危害到了他们宗门本身。   若是多宗联合,各派大乘代表出面,那基本上就代表着事件已经严重威胁到修真界各宗的切身利益。   何况流云宗这边四位大乘,算是压上了流云宗的顶梁柱。   宁沉顺手数了一下,在场的居然有七位大乘在场,剩下的三四位都是出窍期,出窍修者基本都是落于自家大乘半步的身位,看站姿和服饰也能看得出来大概是个副长老之类的职位。   宁沉诧异地眨了眨眼,他没想到此行的性质居然这么严重。   这可都是目前修真界顶梁柱的高级战力啊,居然为了一个抓走自家门派弟子的妖尊大动干戈。   看来妖尊犯大事了。   不过,敢情在场的就宁沉这个马甲是金丹期啊。   要不是现在还不能暴露马甲,宁沉高低也想把大号开来给谢停云撑撑场面。   対于宁沉的出现,众修士都微感讶异,在发现宁沉寸步不离地跟在谢停云身边,并且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的时候,方才率先和谢停云沟通的玉青尊者试探着开口问道:“谢道友,这位……金丹小友可是要随你同行?”   谢停云淡然道:“嗯。”   玉青斟酌片刻,委婉说道:“谢道友,此行危险,你也知妖尊入世,残害众生,不可小觑,若是修为不足,恐难以应対啊。”   谢停云嗯了一声,说道:“知道。”   “……”   在座各位活了少说有几百上千年,哪一个不是人精,谢停云这样的态度显然是要把宁沉带上了,不管他修为到底如何。   宁沉看着周围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自己身上,神情无辜的眨了眨眼。   玉青暗暗嘶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姿态闲散的宁沉,没忍住再次开口,说道:“谢道友,斗胆问一句,这位金丹小友是必须要去么?”   这回宁沉终于插了一回话:“対。有问题吗?”   谢停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流云宗的四位长老也默契地保持着不开口。   众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不管是明说暗示,这俩人都跟听不懂一样,危险之地,任由一个金丹期弟子随行,到时候如果惹了麻烦呢?如果发生了意外呢?   这位金丹小友出事了他们需要尽人道主义救一下吗?最重要的是修为境界差距这么大,若是在怨鬼境内闯了祸,害的他们也遭殃怎么办呢?   宁沉刚才的清醒完全是强撑出来的,此时站久了,没忍住偷偷打了个哈欠,随后说道:“放心,我生死自负,不用你们管,也不会拖累你们。”   宁沉还在想一件事,如果他们修真界的长幼尊卑是按修为来算的,那宁沉现在开大号出来是能不能管在座各位叫大乘小友。   除了谢停云可以不应之外,在座各位高低得给点面子吧。   宁沉被喊了这么多声金丹小友都没说什么,要不是玉青还算客气,否则宁沉不会这么好说话。   还没等宁沉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却听一位大乘期的年轻修士冷冷刮了他们二人一眼,从鼻腔之中喷出一声冷哼,像是対他们二人极为不屑。   宁沉简直摸不着头脑:“?”   谢停云淡然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位……空陵道友,你有意见要发表么?”   那位年轻修士身上穿着淡青色的繁复华衣,全场只有空陵一个人穿这个颜色,想来他们宗门就他一个出面,所以完全凭自己喜好做事,不用顾忌别人。   空陵又是冷哼一声,阴阳怪气说道:“谢圣子修为高深,想随便带人进去害人害己当然也是你的自由,在下哪有什么意见呐。”   谢停云一把按住要站出去的宁沉,眼也不抬地说道:“不就是我宗门大比连赢三次第一,委屈你一直拿第二而已,至于这么小肚鸡肠地计较到现在?”   宁沉哟了一声,也没顾得上骂人,先转头和谢停云确认道:“真的?这么厉害啊?我居然不知道。”   谢停云看了他一眼,背后轻拍了一下宁沉的腰背,示意他别冲动,别动手别说话,低声道:“谁叫你一直在闭关,看不了我。”   宁沉也跟他咬耳朵:“那我不闭关了,下次叫上我,我高低得和你打到最后,我俩谁第一先不下定论,但他反正是连第二都拿不到。”   空陵:“……”   空陵不可思议道:“你……你们?!”   “你一个金丹,怎么敢说这话的?”空陵被戳到了痛处,恼怒道:“哈,还有你谢停云,你不小肚鸡肠,你不斤斤计较,你不斤斤计较那你不也记了这么多年,现在还当众炫耀你处处压我一头?”   他分明也是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突破大乘,是自家宗门最为重视关切的新起之秀。   空陵的前半生从来不缺名声、荣耀和资源。   那是一个天赋异禀、又得到足够资源倾斜培养的人能够轻松够得到的。   只是自从停云这个名字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之后,一切都变了。   不是空陵自大,放眼整个修真界,九百年进阶大乘都算得上是神速了,这还是倾尽所有资源,并且修炼者天赋异禀,刻苦修炼的成果。   结果谢停云这个怪胎……他、他居然只用了六百多年。   六百多年啊,就算拿丹药堆也只能勉强堆出个出窍期,这个速度已经是堪称恐怖的存在了。   从谢停云出现之后,修真界的目光就转移到了谢停云的身上。   谢停云杀了什么魔什么妖,轻松过了什么凶恶著名的天级秘境,和魔界那个凭空出世的怪胎平分秋色,等等等等。   太多了。   多到他在自己的寝殿里面打碎所有师长送过来的瓶瓶罐罐,愤怒得无法排解。   为什么什么都是谢停云处处抢他风头?!   还什么上天赐予的希望,引领人族走向光明的圣子,呸!   他就是不服!   玉青沉了脸色,但还是勉强维持着表面和平,出面和解道:“好了,过去的事情就别再争论了,现下是各宗失踪的小弟子最为关键。”   楼上砰地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众人抬头循声望去,就见一身鎏金玄衣,身量高大的人姿态闲散地靠在二楼的栏杆上,低眸俯视着空陵,手中魔气无声缭绕,似笑非笑道:“怎么,堂堂修真界年轻有为的大乘修者,也会拿修为压人啊?”   宁沉笑意盈盈,一双暗红色的锋利眼眸却盯住空陵,语气散漫而危险:“那要不然这样,你看看本座这个修为,够不够压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号被欺负但是等级不够,于是开大号来揍回去的魔尊猫猫是屑—— 第71章   “……”空陵脸色难看地哼了一声。   全场人面色皆变,似乎是没有想到魔尊居然也会同步出现在这里。   然而此时修真界大部分顶尖战力也都聚在这小小客栈里,就算魔尊天骁想要胡来,那也得掂量着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想明白这点之后,诸位大乘便也没有这么慌乱了,玉青不愧是宗门友谊维系的老手,面对宁沉的时候也丝毫不露怯,沉声道:“魔尊天骁?”   宁沉没理他,眼睛盯着空陵。   空陵同样面色一变。   魔尊怎么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了这里,偏偏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蹦出来?   空陵看了上面倚着的天骁一眼,又看了看谢停云,恍然道:“谢停云,你和魔尊果然有私情吧?这会迫不及待地找他过来给你撑腰了?”   空陵像是找到了什么痛击谢停云的诀窍,他将最近的事情串联起来,直接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最近魔尊出现的频率这么高呢,女娲秘境你们是一起的,修真界围杀你们是一起的,现在要进怨鬼境你们也是一起的,还说你们是宿敌关系?!”   他越说越明朗,无意间瞥见谢停云手腕上明显被人掐出来的泛红,还有旁边被谢停云护着的宁沉,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厌恶地皱眉说道:“谢停云,和魔族有私情,是抛弃种族立场无情无义;和魔尊有染的同时还和你那金丹期废物小白脸不清不白,是三心二意烂心烂肺!堂堂人族圣子,你师父难道没有教过你洁身自……”   谢停云听到“金丹期废物小白脸”的时候脸色瞬间冷了下去,乘风蓦地出鞘三分,然而还没等他动手,就见空中骤然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声。   所有人的眼睛只是不知缘由地花了一下,下一刻却看见一把燃烧着剧烈漆黑魔息的长刀破空而来,对准空陵的瞳孔瞬息而至。   恐怖的威压伴随着张狂涌动的魔息弥漫开来,窒息而冰冷的威压沉甸甸压在每一个人身上,空陵瞳孔剧缩,看着直奔瞳孔的刀尖,以及将他浑身上下都死死压制住的冰冷威压,第一次产生了濒死的错觉。   空陵瞳孔颤抖片刻,忽然大喝一声,憋得年轻清秀的脸都涨红不已,这才堪堪冲破了一点死死压制住他的威压。   空陵手中长剑突现,他偏头想要避开宁沉的长刀,同时手中的长剑瞬息之间就挡在了身前——   尖锐的刀锋互相碰撞产生了爆裂刺耳的剐蹭声,空陵被那一瞬间的冲击力震得虎口裂开,手掌剧痛。   好在他还是将这一致命一击挡了下来。   空陵无不嘲讽地想:堂堂寂灭境地魔尊,也就这样了。   谢停云能够做到的事情,他也一样能。   然而此时二楼的栏杆处早已空荡荡。   那个高大的鎏金玄色身影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到了空陵面前,宁沉抬手握住刀柄,长刀微抬半寸,随后冲着空陵狠狠斩了下去!   空陵故技重施,想要将长剑横在上空,想要借此继续   挡住宁沉的攻势。   然而下一刻,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因为承受不住宁沉暴怒般的一刀而碎裂成了几l段,   本命剑毁让空陵痛苦地呕出一口血,身不由己地松开了断得只剩一个剑柄的佩剑。   只是面对宁沉继续劈来的刀,他再痛都顾忌不上了,只能拼尽最后的力气扭过身子,让宁沉这一刀擦过脖颈劈在了肩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突然,旁人甚至只是一个眼花眨眼,就听见空陵惨叫出声,随后是血光溅开。   身旁的大乘修者们立刻出手拦住宁沉,只可惜依旧是为时晚矣。   空陵整个人被宁沉砸翻在地,要不是旁边有人拦了宁沉一下,要不然这刀甚至可以更深。   空陵迟了很久才感受到从肩膀处传来的剧痛,迟钝地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声。   他生来就没有受过这种剧痛,整个人痛到差点崩溃。   宁沉周身威压一震,把周围帮忙的修士弹开,拔出长刀,铮地一声擦着空陵的眼角刺入地面。   宁沉踩着他的胸膛,俯下身去,盯着他神色冰冷地笑道:“背叛种族无情无义?要不是有谢停云给本座消遣,你以为修真界能像你家一样这么太平这么以你为尊?要不是谢停云护着女娲秘境里那群正道修士们,你以为你们宗门那群废物能安然无恙地从天级秘境里出来?”   宁沉不解地看着空陵,说道:“像刚才那个强度,谢停云可以接十下并且还本座十下,你甚至连本座两招都接不下,你怎么敢说自己处处被谢停云压一头的?这还需要谢停云来压你?你够得着他半根手指么?同为大乘,差距居然能有这么大,本座也是开了眼了。”   “……”空陵像是被人当众左右开弓各扇了十几l下巴掌,身上的刀伤和脸一起火辣辣地疼,嘴唇嗫嚅着居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烂心烂肺?养小白脸?”宁沉把刀抽出来,用沾了空陵血的刀面拍了拍他的脸,嗤笑道:“先不说是不是,你寝殿建在海边么管这么宽?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置喙了?谢停云脾气好不代表本座脾气好,你骂他他还当你是同族不和你动手,本座可不会。”   见过当人面骂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一句话骂了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是宁沉,骂的内容还没根没据全靠放屁。   宁沉索然无味地松开底下低低哀嚎的空陵,抽刀嫌弃地甩了甩上面沾着的血液,冷冷道:“好歹也算本座此生的宿敌,你有什么资格来侮辱他,拿什么来羞辱他,你那一击就碎的本命剑?”   全场寂静无声。   流云宗的另外三位长老非常默契地没有出手阻止,整个过程之中脸色从逐渐铁青到逐渐舒缓,此时见魔尊气消了不少,于是轻咳一声,说道:“魔尊,我们无意引起争端,现下救人要紧,还请魔尊高抬贵手。”   谢停云走上前去,路过宁沉的时候在没人看得见的角度伸手轻轻捏了捏宁沉青筋绷起的手臂,安抚意味显而易见。   宁沉垂下眼眸,在这个时候无声无息地伸手   擦过谢停云指间的储物戒(),   (),   为了避免谢停云发现还特地藏进了很深的地方。   谢停云和他擦肩而过,走到空陵面前,蹲下,抬手从储物戒里摸出自己常用的止血补灵丹药,掐着空陵的下巴就要给他喂进去。   结果空陵挣扎着偏开头,瞪着谢停云手中的丹药冷冷道:“谢停云,唱红脸你就拿这种丹药?”   这话听得宁沉心头火气,提起刚擦完的刀就要抬手刺下,被谢停云见势不妙伸手按住了。   谢停云哦了一声,把自己的丹药收了回去,拍了拍手站起身,说道:“那我不唱了,你随意吧。”   空陵:“?!”   宁沉低头盯着谢停云拦他的手臂,冷冷呵了一声,说道:“谢停云,你真的是大乘期的修为?怎么你和别的大乘这么不一样呢?人大少爷把你这个档次的丹药当糖豆嚼,就你还省吃俭用当急救药。”   宁沉阴阳怪气道:“省点好啊,到时候直接省出一条命,治都不用治了,直接死吧。”   谢停云:“……”   玉青真人也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沉着脸色说道:“空陵,吸取这次教训,收敛点吧。不是谁都像你一样从小就什么都有的。”   三四阶的丹药一颗五十灵石,这个物价金丹和元婴用不起,空冥开始能勉强负担,每次只囤几l颗压在手里当救命药,出窍才开始能将这一阶段的丹药当做常用药吃。   到了大乘之后,三四阶丹药的续航确实有些跟不上,可胜在量大,堆数量也能有差不多的效果。   对于受伤是常态的修士们来说,丹药消耗是每月支出中的一笔巨款。   要知道从五阶以上丹药价格就开始成倍成倍地翻了,手里压几l颗紧急用还行,全买五阶以上的丹药,寻常修士根本消耗不起。   他们这些大乘也是从练气一点点爬上来的,在宗门里确实积累了不少的积蓄,可是积蓄大多都要用在宗门开销和自家弟子的身上,落到自己手里,总也不舍得用的太奢侈。   空陵被人扶了起来,他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然而当他看了一眼在场的各位同修之外,却发现他们不是沉默就是微微凝眉,一副颇不赞同的样子。   空陵:“不是……你真的只用这些?!”   宁沉听完直接就要抬刀往空陵的方向砍,又被谢停云手忙脚乱地拦了下来,差点气死了:“你拦本座干什么,他就多余长那一张嘴。”   空陵每一句话都能够精准踩到雷,宁沉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够做到的。   谢停云实在是用了点力道,才把宁沉的刀按了下来,叹道:“行了天骁,交给我。”   谢停云转过身去,看着空陵半身的血,沉默半晌,第一句话却是:“他留手了。”   “……”   谢停云看着空陵无法自控还在颤抖的手,轻声说道:“天骁当时只要再多用两分力,就足够将你这双手的手骨彻底震碎。”   谢停云不出意外地看见空陵面色骤然白了下去。   手骨彻底震碎,对于一个用手拿剑的剑修而言,是一个足以损毁根基,并且难以扭转的伤势。   就算谁家医圣医术有多高强,粉碎后又重新长好的手,终归会和原生完整的手有着巨大的差别。   而在实战之中,剑尖一分一毫的颤抖和偏移,都将会成为一次被扭转反杀的绝佳机会。   “这次愿意为了自家弟子参与进来的宗门,你们青霄宗也是一个。因为你年轻而强大,是青霄宗第一个九百年的大乘,所以他们将带回自家弟子的期望寄托在你身上。”   谢停云道:“你想厌恶谁就厌恶谁,但你也知道修真界讲究因果循环,你因为个人喜恶招致祸端,导致你出师未捷,就已经受了半身的伤,到时候进入怨鬼境,你还怎么带回你的同门们?怎么向你的师长们交代?”   “啊,”宁沉抱着胸,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那个唱红脸只肯用点糖豆一样的丹药给你恢复伤势,背叛种族立场无情无义,烂心烂肺,喜欢养金丹期废物小白脸师弟的对手谢停云替你带出来。”   “……”空陵的面容已经毫无血色。 第72章   空陵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难堪的时刻。   他浑身狼狈,半侧身子钻心地疼,半身都是自己的血。   周围的同修没有一句指责,眼神中却处处都是隐晦的情绪。   空陵前半生顺风顺水的认知一夜之间尽数粉碎,更让他难堪的却是周围或异样或隐晦的眼光。   他们没有一句情绪化的指责,但是看过来的眼神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将空陵浑身都割出了疼痛难忍的伤痕。   空陵想探进储物戒里拿恢复伤势的手僵在原地,久久未动。   还是谢停云走上前去,拿了空陵的手,把一个小瓷瓶放在他的掌心上面,平静道:“左右还是有点效果的,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加上你自己的储备丹药,多多少少能恢复大半,下次有点大局观,想找我麻烦也等自己肩上没有担子的时候来。”   空陵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但谢停云这次没问他要不要,而是直接塞到了他的手里。   空陵整张脸都涨红了:“你……”   说完这些,谢停云就没去管他了。   他刚想转过身去,身旁的天骁不知为何忽然伸手把他拽了过来,刚巧背对了流云宗众人。   宁沉抬手按住谢停云的肩,眼眸却看向其他众人,不冷不热说道:“他提醒本座了,本座可还有女娲秘境的围杀那笔账没和你们算呢。”   在场所有人面色齐齐变了。   见识过方才天骁暴起动手的实力之后,诸位大乘才清晰地意识到魔尊真正的实力远不止这一点,不由得暗自感叹这些年谢停云真是辛苦了。   流云宗二位大乘长老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退的时候还顺手拽了一把从魔尊出现时就呆立不动的宁沉一把。   出乎意料的,宁沉被拽动的那一刻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个毫无动静的人偶一样任由人动作,于是他成功地趔趄了一下。   宁沉匆忙回过神来,稳住身体,眼眸沉沉地看了长老们一眼,语气莫名道:“你拽本……我做什么?”   说完他看见长老们后撤几步,显然是一副躲避灾祸的样子。   虽然宁沉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灾祸”大概率指的是宁沉自己,但是念在这些人居然还能伸手拉他一把,宁沉也就没计较这么多了。   关键是他也没时间计较这么多。   那个伸手拽宁沉的长老也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这么高大的一个人居然能被他拽得踉跄一下。   他们宗门金丹期的小弟子好像也没有这么容易被暗算吧,就这个警戒程度,等他进了怨鬼境可怎么办呐?   “谢了,不过不必管我。”宁沉站在长老们偏后的位置,心不在焉地说道。   旁边的长老看着宁沉抱胸靠在身后的墙上,眼神落在远处的谢停云身上,随后就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了,不由得心中暗暗嘀咕。   这师兄弟两人的关系是不是好的过头了?   在这种魔尊即将要发飙的关头都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里只盯着谢停云一个人,该说不说,正常的师兄弟会这样做吗?   长老们想到自己因为操劳宗内事务,经常被弟子们笑话老古董的时间,一时之间愣是没敢妄下定论。   说不定这真的是什么新型的师兄弟关系呢,毕竟道灵也下了禁令,宗内不准出现一些有关谢停云的胡编乱造的谣言和话本。   眼见氛围彻底凝固住了,各宗大乘们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玉青腰间的剑已经出鞘二分了,他语气沉沉说道:“魔尊,一定要是现在吗?”   偏偏就在这时,马甲旁边的长老忍不住悄悄凑过来低声问道:“这位小友,可方便问问你的名姓?”   长老等了一会,宁沉连眼神也没给一个,依旧保持望向谢停云的方向,只是简而言之道:“没名字。”   长老:“???”   然后天骁冷淡地垂了眼眸,说道:“你们曾经差点要了本座的命,现在连个说法都不给了?”   宁沉刚才忘了自己还有个马甲在这里,偏偏那边流云宗的长老不知怎的就打开了话匣子,非要过来和马甲搭话,宁沉真是头痛不已,现在只想赶紧让大号下线,两边切来切去真要命。   马甲那边的长老啊了一声,一时之间被宁沉一句没有名字打蒙了,但碍于很想探听一下小辈们的想法,于是只好尽量和善道:“这个……无小友,其实宗内自由度很高,嗯……若是你们有些别的想法,就算是师兄弟,其实、其实也不是不行,就是道灵那一关可能不太好过……”   本体这边,谢停云在背后不动声色地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语气放轻放缓:“天骁,你想出这口气的话,我可以留下来。”   玉青道:“这就不必了……”   “……”宁沉头痛欲裂,好悬差点用本体骂出了声。   长老那边宁沉没听多明白,一大段话就听进去了道灵不愿意一句,于是他先切到马甲,说道:“道灵那边交给我。”   长老:“!”   好、好勇。   不过,这是不是侧面证明了他俩真的不是一般的师兄弟关系……?   随后本体那边手臂上莫名发麻的触感传过来,宁沉啪地一下攥住了谢停云的手。   “……”   谢停云用眼神询问道:“?”   总觉得天骁是停顿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的,是错觉么?   谢停云捏完之后他居然才伸手阻止。   宁沉偏过头,眼眸沉沉地看了谢停云一眼,此时当真很想说古人古语诚不欺我。   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就是你们流云宗。   宁沉眼神中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埋怨,把谢停云看得一头雾水。   谢停云指尖的温度隔着布料传不过来,但是宁沉却莫名知道是冰冰凉凉的。   力道很轻很柔,偏偏存在感却十分鲜明,就连手臂被触碰到的那一部分都开始不自在了起来。   宁沉总不好说他下意识就动手了,一想起谢停云那奇怪的体质,手中的力气又松了开来,一言难尽地看了谢停云一眼。   他薄唇依旧紧抿着,但是谢停云却听见宁沉的声音沉沉在耳边响起:“谢停云,谁教你这样哄魔的?”   “没事别乱碰,没用。”宁沉警告般看了谢停云一眼,在众人的目光中消失在了原地。   徒留众人在原地面面相觑:“这、这就行了?”   谢停云深吸一口气,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出发吧。”   玉青看向谢停云的眼神都带了些感激的意味。   这尊阎王爷来无影去无踪,脾气古怪暴躁,动不动就要提刀砍人,若是魔尊天骁现在当真要和他们算那一笔账,在场诸位可能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迅速解决战斗。   转念一想到谢停云之前和魔尊对峙的强度比今天这一场只多不少,他们就不由得心生敬佩之情。   谢道友此前过的都是些什么生活啊?   难以想象。   空陵谢绝旁人的搀扶,他接过谢停云的丹药之后沉默了一会,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人群的外圈,把谢停云给他的丹药仰头全咽了。   一瓶大约有十五粒,一颗五十灵石。   这些加起来空陵平常都不会看一眼的东西,在谢停云那里已经是十分不错的待遇了。   空陵喉咙动了动,想把嘴里的丹药咽下去,但是喉咙口有些涩然,他花了不少力气才艰难吞咽下去。   肩膀的刀伤血止住了,血肉恢复得依旧十分缓慢,好在疼痛正在缓缓消退下去。   说句讨人嫌的话,空陵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二四阶的补灵止血丹药了。   空陵体会着恢复速度格外缓慢的疼痛伤口,想到生死未卜的同门,似乎是下定了决定,取出一个装满灵石的储物袋,走到谢停云面前,别扭地塞到了他的手里。   空陵的脸虽然脸色依旧硬邦邦,但是做完这一个动作之后,他好像莫名松了一口气,说道:“不占你便宜,还你。”   谢停云没有拒绝,说道:“那我就当卖给你的意外之财了。”   空陵即使再难堪,此时也顾不得其他的了,他从自己的储物戒里面拿了平常救急用的丹药,囫囵吞了几颗,身上的伤势就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恢复着。   空陵抹了一把脸,像是生怕看见别人的目光一样先走出了客栈,说道:“走了。”   远处,长老们旁边的宁沉某一时刻忽然活了过来,他扭头就看见长老们或惊异或佩服的眼神,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长老们呃了几声,迟疑半晌还是决定道:“老夫敬佩你的勇气,祝福你们,无小友。”   宁沉:“?”   问宁沉名字的长老善意提醒道:“道灵有伤在身,打人很慢,很好躲,你躲了道灵最多只会发飙,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不要傻乎乎地用挨揍证明你对停云的真心。”   宁沉:“??”   宁沉说道:“什么鬼?”   长老继续传授经验:“道灵对他那宝贝徒弟很是器重,但是比起被魔尊天骁得手,停云落到你手里,还是好很多的,起码肥水不流外人田。”   “是的,到时候你就打心理战,道灵如果质问你、逼迫你离开停云,你把魔尊当做对比搬出来,相比之下接受你当然是一件可以考虑的事情。”   宁沉:“???” 第73章   为了减少切号之间的时间差,宁沉跑路甚至不惜花了3积分兑换了一个短距离传送的玉符,原地把自己丢进了二楼的房间里面。   切到马甲的时候这群流云宗的长老们就已经这样了,宁沉一时之间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思来想去,好像自己方才也没答应什么啊?   那这群老东西一口一个无小友的在说什么东西?   那端谢停云已经往这边快步走来,他先是冲着长老们颔首示意,却发现长老们都以一种万分理解的眼神看回来,并且在他走到宁沉身边的时候自觉拉开了距离。   谢停云愣了一下,有些懵,问宁沉说道:“怎么了?”   宁沉道:“不知道。”   谢停云于是又道:“刚才魔尊放了威压,你有受伤么?”   寂灭境的威压对于场上的大乘而言并不算致命,但是对于一个金丹期的弟子来说,就是一件大事了。   宁沉愣了一下,他想到自己当时好像有点愤怒过头了,没注意到要收拢威压,不过这个马甲只是个傀儡而已,应该也不会被本体的威压所伤吧?   于是宁沉说道:“没有,不必担心。”   谢停云左左右右看了他半晌,确定宁沉依旧活蹦乱跳,于是稍稍放下了心,说道:“那走吧。时辰到了”   客栈里面全部人就只有空陵一个人狼狈不堪,谢停云让大家先出门,自己先去把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二扶起来,低声安抚了好一会,再把刚才空陵给的那袋灵石塞进了小二的怀里。   谢停云轻声说道:“十分抱歉,这些就当做是赔偿,不够的话还有。”   宁沉:“……”   小二激灵了一下,看见谢停云塞过来的那袋灵石品质高数量还多,没好意思全收,不由得手忙脚乱地推了回去,涨红着脸说道:“太、太多了。”   宁沉自己砸的客栈,断没有让谢停云给他收拾烂摊子的道理,于是跑去系统商城里面兑换了两袋上品灵石出来,他拽开谢停云,把两袋灵石强行塞给小二,道:“我来。”   小二:“……”   小二忙道:“这更多了啊客官!”   谢停云看了一眼逐渐走远的同修们,拧眉说道:“你跟我抢什么?又不是你砸的。”   宁沉没给小二推脱的机会,随手掐了一个法术让储物袋黏在小二的怀里,强行把谢停云拽起来往外面走,说道:“也不是你砸的啊?”   宁沉心道:别说了祖宗。   “……”谢停云拗不过他,只好偏头对小二歉然道:“真是十分抱歉。”   *   两人很快就跟了上去。   路上谢停云似乎还是有些心怀愧疚,低声说道:“出来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回来探访一下,希望他们的生意没有被影响。”   宁沉道:“我猜这些钱够他们直接跑路了。”   谢停云:“……”   这一路以来零零碎碎地用掉的积分宁沉已经有些数不清了,但是好在手中的积分已经富裕很多了,所以现在花起来宁沉也没这么心疼。   客栈离怨鬼境不远,他们没多时就到了。   面前是一座鬼气森森的结界,一条黑沉沉的河水横亘在怨鬼境旁边,同样透着死寂的气息。   宁沉从中几乎都感受不到生气。   这里比他们曾经去过的平景村还要怨气冲天,平景村是地缚灵聚集在一起的鬼村,本身鬼气就十分浓郁,但好歹白天还是能够靠阿朝的天赋维持原样。   怨鬼境内比其有过之而无不及,整道结界圈住的范围里全是阴沉沉的鬼气怨气,几乎看不清里面的场景,一旦离结界近了,里面的鬼气还会朝着人的方向涌过来,发出桀桀的怪笑声。   还有旁边那条黑河,宁沉记得它的名字,似乎是叫不尽渊,听说是一条有进无出的河,进去就没人出的来,并且再也不知死活。   大概率是死的,就算活着,也无法冲破万丈深渊当头压下的天然屏障,从而在里面活活困死。   空陵身上的伤势此时已经愈合了一大半,剩下亏损的灵力和经脉的不是仅凭丹药就能愈合的。   看样子天骁留手留的很有分寸,没动剑修的手,没碰经脉,也没有用魔族惯用的魔息侵蚀尝试摧毁灵根和根基。   这才能让空陵在短短时间内能够恢复大半的实力。   不过不论是魔气还是鬼气,都有着容易从伤口处侵入的特质,就算此时空陵的伤势恢复了一大半,也还是要更为警惕,就凭怨鬼境内鬼气的浓郁程度,稍有不慎,他可能就会被鬼气渗透入体内,到时可就麻烦了。   那里的鬼气一看就没有天骁这么心慈手软。   宁沉低声说道:“这个结界要怎么过?直接进去就行吗?”   谢停云点头,说道:“结界防的是里面的东西,不是外面,有心人想要进去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谢停云走上前去,抬手按在结界之上,随后闭上了眼。   灵力从他的掌心缓缓流淌出来,将结界无声销蚀出了一个可供一人进入大小的出口,鬼气想趁机跑出来,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了下来,于是不甘心地撞着谢停云开出来的缺口。   谢停云向诸位大乘们点头示意,说道:“诸位保重,希望此行过后还能相见。”   宁沉跟在谢停云后面,散漫地低声说道:“生死有命,把气氛搞这么低沉隆重干什么,要我说,你们直接拜个把子,谁活着出来就给剩下的收尸,够义气吧。”   谢停云:“……”   谢停云颇不赞同:“你也给我认真点,你修为最低,等会最先死在里面,我去黄泉也要把你拉回来。”   宁沉就喜欢这种无所顾忌畅谈生死的感觉,于是大大方方地说道:“放心,死也不能死在这。”   “对了,”宁沉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下一次宗门大比是什么时候?”   谢停云一边维持着入口让其他人进入,一边说道:“百年一次,下一次大约得到十多年之后。”   “……十多年啊?”宁沉拧了一下眉道:“好久,能不能提前?”   所有人都已经进入,谢停云拍了拍宁沉,示意他进去,说道:“你管他提不提前,只要你一直活着,有的是机会参加。”   宁沉刚一进去,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   那种阴冷是深入骨髓的冷,要将人的血肉身躯完完全全地彻底冻僵,把所有的生气全部吸走才肯罢休的冷。   宁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旁边谢停云抬手覆过来,掌心里是一捧火。   宁沉哟了一下,蹭了一点谢停云的火团到自己手里,往里面源源不断地注入灵力,道:“我也会。”   前面先进来的人等在最前面,直到最后两人也一同进入之后,他们这才围了过来。   玉青低声说道:“这里虽然是禁区,但是刚被划为禁区的时候,根本没有如此浓郁甚至快化为实体的鬼气。”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些年来,要么有人一直无缘无故枉死在这里,要么就是死法过于惨绝人寰。   前方浓重的鬼气几乎已经化作灰蒙蒙的实质,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众人只好摸索着往前走。   谢停云身上带着一盏用灵力屏障包裹隔绝的魂灯,那魂灯奄奄一息,忽明忽灭,只有在谢停云注入灵力的时候才会给点反应,用蔫蔫的火舌舔过谢停云冰冷的指尖。   谢停云注入灵力后观察着魂灯的反应,随后调转了一个方向,往那里走去。   玉青手中也拿着一盏差不多的魂灯,他盯着魂灯看了半晌,默然片刻后说道:“谢道友,东南方向?”   其余大乘同样是来找自家失踪弟子的,这么一对方向,居然都是东南方向。   谢停云脸色微沉,道:“……妖尊。”   而宁沉看着这么久都没有动静的怨鬼境,心不由得沉了下来。   不对。   根本不对。   上古邪阵是原身针对谢停云设下的杀阵,只有当谢停云进入的时候才会被触发。   可是他们如今进来逛了这么久,没有一点动静。   这种事态超出掌控的感觉让宁沉微妙地烦躁起来。   上古邪阵不需要布阵者时刻维系,在布阵者布下之后便完全独立于任何人,因此原身部署完之后便将其抛在了脑后,只等时机将谢停云引过来。   这也代表着,如今如果这个上古邪阵被谁动手篡改过,亦或是被利用来做其他事情的时候,宁沉这个布阵者是完全不知情的。   宁沉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了。   怨鬼境内发现了妖尊的踪迹,修真界各宗弟子消失在怨鬼境内,魔尊原身设下的上古邪阵也疑似被篡改过。   就算是傻子也能把以上发生的事件串联起来。   谢停云手里的魂灯不知何时竟然猛地亮了一下,像是感受到了众人的靠近。   他们一路往魂灯指引的方向走去,最终来到了一处大空地,这里鬼气竟然诡异地稀薄了一点。   然后所有人就都看见了空地中间密密麻麻竖起来的一大片木十字架。   令所有人不寒而栗的是,每一个木十字架上面都绑着一具人形。   有的身体不知为何已经腐蚀得厉害,腹腔只剩苍白干涸的肋骨。   有的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身体显然还很完整,看服饰各家的弟子都有,宁沉甚至在最前面几排看见了流云宗的弟子服。   玉青也看见了自家的弟子,向来沉着的脸色终于露出了一些激动的情绪,他说道:“还活着!!   “清谷……清林……”   “听得见吗?听得见就回应一声。”   然而奇怪的是,活着的人没有任何的回应。   他们的躯体还活着,被森绿的藤蔓牢牢绑在十字架上面,周围源源不断的鬼气涌入他们的体内,又从他们的七窍涌出,像是在进行着什么不可言说的邪恶献祭。   玉青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下一刻却戛然而止。   那一刻,大乘境界磨炼出的直觉向他发出警示,千万不要再往前。   然而就是这时,周围阴影处无声显现出了无数个魂灵,那些魂灵没有具体的脸,身体却是完好无损,像是被人精心保存了,却故意抹掉了脸一样。   除了这些无脸鬼魂之外,被绑在木十字架上面,紧闭着眼奄奄一息的弟子们也同样发生了一些变化。   茫然的魂灵从他们尚未断气、保存完好的躯体里被迫脱出,他们保持着生前完好无损的样子,却莫名惊恐地发现视角扭转过来,变成了一种只能看着自己还活着的身体被禁锢在此方天地的角度。   这些弟子们的魂灵和血肉之躯没什么不一样,只是身影已经开始淡化,被浸染得身上皆是森森鬼气,看起来与死去的怨灵如出一辙,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们转过身来,看见自家的长辈面色难看地望向这边,恍然转过身来,茫然说道:“……大师兄?”   “玉青师叔?”   “空陵师兄!!”   “你们怎么在这?我……我怎么在这?”   “啊!我的身体!!”   那些无脸的魂灵见到新鲜的无魂躯体,就像是见到了什么香饽饽一样,纷纷往躯体里面着争相涌去,有的无脸魂灵为了争夺一具尚还活着的躯体,不惜对同类大打出手。   魂灵形态的弟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有的急忙上前想把自己的身体抢回来,可是他们发现自己根本进不了自己的身体,还被争抢身体之中的无脸魂灵当做竞争者推搡攻击。   他们这些新生的魂灵哪里是这些游荡千百年的老鬼的对手,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抢夺,急的团团转:“玉青师叔……我进不去啊!!?”   出声的弟子是玉青从小看到大的一个师侄,师侄这次下山历练,玉青还特地炼制了几枚护身玉符赠与他。   可是那些玉符都在某一时刻彻底碎裂开来,那时候玉青才反应过来,此次抓走各宗弟子的人,由头必定不小。   这片空地上的木十字架少说也有成百上千个,每一个死去的身躯无一不是腐烂得面目全非,木十字架上面干涸了大片大片的血迹,褐色的印子七歪八扭,显示出了几分主人生前挣扎的激烈程度。   师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彻底占据,连眼皮都开始颤颤巍巍地睁了开来,玉青终于忍不住向前踏出了一步。   不料宁沉盯着木十字架下面的淡红色印记,却突然道:“别过去。”   那是……上古邪阵的阵印。   本该只有一个阵印的阵法,如今出现在了每一个身躯尚还活着的弟子们的脚下。   玉青僵硬半晌,低哑道:“……抱歉,老夫没有办法了。”   谢停云的手指攥得青白,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宁沉。”   宁沉一言不发,烦躁地踹了一脚地面上静静躺着的石子。   那块手指大小的石头被宁沉踹入木十字架群里面,在某一时刻忽然消失不见,然后下一刻却见半空之中忽然飘来了一阵无缘无故的妖风,其中都是一些刮得脸颊生疼的细碎砂石。   玉青不由得颤抖起来。   这是在警示他贸然进去的下场吗?   玉千宗七名金丹期弟子,每个皆是宗内长老们倾心浇灌出来的心仪弟子。   里面有他的师侄,有他见过一两面,次次都会冲他弯起眼睛打招呼的小弟子。   如果是的话……如果是的话。   如果能把他们带出来,折掉他一个活了千年的老头,应该也挺值的。   玉青再不犹豫,往木十字架其中走去。   他走出了几步,就在他要抬手驱赶占据自家弟子身躯的无脸鬼魂时,脚下忽然红光大盛,邪阵骤然无声运转,魔气蓦然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玉青的身形彻底吞没。   宁沉脸色骤然变了。   而谢停云的脸色白了下去。   在场谁都有可能认不出这些魔气,唯有谢停云绝对能够一眼辨认出来。   这是属于魔尊天骁,独一无二的魔族气息。   这些魔息冰冷而没有生机,和那个人活泼而灵动,会缠着他要讨几口灵力大吃特吃,会蹭着他的指尖撒娇的魔息完全不同。   冰冷残酷得几乎是两个极端,若非这道气息谢停云熟悉不已,他几乎会以为这两道魔息是属于两个不同的魔族的。   可是,在进入怨鬼境之前,那人还在谢停云的眼前,气炸了都没有对空陵下死手,自己伸手拦一下他就真的听话不上去砍人了。   宁沉尝试着调动邪阵中冒出的魔气,然而不知为何,这些已经注入上古邪阵里面,成为邪阵运转一部分的魔息已经不受他控制了。   宁沉猜也猜得到大概是为什么,前后两个不同魂灵的人,驱使出来的魔息也同样有着区别。   宁沉根本无法操控带着原身意志的魔息。   “玉青!!”   其他大乘修者见状,瞳孔缩了缩,也先后认出了这道魔息的主人,不由得咬牙道:“……魔尊天骁?!”   “难怪,难怪魔尊都到了这里都不对我们下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的吗?”   “……来到这里的人里,只有魔尊没有进入怨鬼境。”   谢停云盯着茫然无措,却只能一次次被抢夺身体的无脸魂灵打翻在地的师弟,胸膛里的血液好似都结成了冰渣,将周围的经脉血液彻底刺穿,刺痛到滴血成冰。   他低哑地喃喃道:“……天骁?”   某一刻,谢停云彻头彻尾地怀疑起了自己。   是天骁做的吗?   是的话,到底为什么呢?   是因为救了他,救了这么多正道弟子,所以这些命都是属于天骁的,他想要到最后才图穷匕见,全部拿回来吗?   可是……他认识的天骁不是这样的啊。   宁沉余光瞥见谢停云苍白的脸色,心中蓦地感到不妙,伸手去抓谢停云道:“谢停云……”   然而谢停云却反手把他按了回来,谢停云眼睫都在不自觉地抖着,依旧努力保持着嗓音平稳,他抬手迅速设下了一道屏障,原地将宁沉罩在原地,他说道:“宁沉,在这待着,帮我看着他们,别进来。”   随后,谢停云便挣开宁沉的手,步着玉青的后尘,往木十字架群中走去。   谢停云脚下红光一闪,这回比吞噬玉青还要成倍多的冰冷魔息将谢停云周身完全缠绕。   那些魔息似乎对谢停云有着翻山倒海般的恶意,谢停云知觉敏锐,认得出那是当一个人真心想要一个人死的时候,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冰冷的杀意和恨意。   那种感觉真是太熟悉了,熟悉到谢停云恍如隔世。   他曾经与这种杀意恶意厮杀半生,然后在差点被杀死的那一次对决之后,碰见的魔息便都是只会找他蹭来蹭去撒娇讨灵力啃的样子了。   宁沉用力拽他都没能拽住,不由得低骂一声,简单粗暴地一脚把谢停云设下的屏障踹碎,抬步便跟在了后面进入了上古邪阵。   这回,魔息似乎有些困惑和犹豫,它们绕着宁沉的周身缓缓缠绕,最后还是将宁沉彻底吞噬。   空陵忿忿地一拳砸到旁边的墙壁上,盯着自家弟子稀薄不已的魂灵,同样走了进去。   不论如何,不论这是不是魔尊天骁的陷阱,既然都来了,怎么也不可能看着他们宗门的弟子们就这么死在这里,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尚还活着的身躯被一群无脸魂灵抢夺占据,然后看着弟子们这些茫然无措的生灵逐渐被鬼气侵蚀。   若是他们猜想的不错,这些身体被占据之后,生魂们无处可去,只能在怨鬼境内游荡,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别人欢欣鼓舞地驱使,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无能为力地被鬼气经年累月地侵蚀,最后抹消掉属于自己的所有痕迹,只有一个还算完整的魂灵躯体。   然后在下一批新的活人进来之后,成为新的无脸魂灵,和所有新的旧的死的活的鬼魂们抢夺新的身躯。   这个认知让剩下的大乘修者们从身体深处涌上了一层冰冷的寒意。   ……他们好像有些明白了这些数不胜数的无脸魂灵是哪来的了。   也明白了为什么在怨鬼境内,冲天的怨气几乎遮蔽天空,再不见天日。 第74章 【慎买,本章为副cp剧情】   谢停云进去得太快,宁沉后他一步,差点没跟上。   宁沉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象就瞬间变化了。   没有了木十字架,没有数不胜数的亡魂与生魂,宁沉看见谢停云修长的白色身影站在前方,似乎有些怔愣。   玉青似乎有些意外自己进来之后,居然没有遇到什么致命的攻击,而只是一处茫茫的空间。   空陵沉着脸色拍开身上沾染的魔息,避免自己被魔息趁虚而入。   身后的光晕陆续走出了人,都是外面跟着进来的大乘修者,宁沉粗略一扫,意外发现居然都进来了。   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   周围是空茫的黑色,众人聚集在同一个空间里面,面前是八扇正正方方的大门,门后是什么无从得知。   宁沉走上前去,他沉默了一会,还是抬手按住谢停云的肩,低声说道:“谢停云。”   纵使宁沉知道罪魁祸首不是自己,可按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无论是不是自己都已经没多大区别了。   这个壳子这个身份里面的人是宁沉,他百口莫辩。   谢停云似乎在这里站立了很久,他盯着面前八扇一模一样的门,半晌后哑声说道:“没事。”   “……我还没没问呢。”宁沉道。   谢停云哑然哂笑。   他摇了摇头,转移掉这个话题,轻声问道:“你运气好吗,选一扇。”   宁沉道:“岔路口我每次都能选到死路,你觉得呢。”   谢停云:“……”   宁沉道:“怎么有人能指望一个路痴呢。”   玉青紧皱着眉头,说道:“奇门遁甲的八门?”   “应该是。”谢停云点点头,说道:“哪位同修平常手气好的,选一扇吧。反正总不至于第一扇门就是死门。”   宁沉抬眸看了一眼,补充道:“你让我来的话,那还挺有可能的。”   谢停云:“……”   刚才魔气对宁沉犹豫了一瞬,也难说宁沉作为这个阵法的布阵者,能有多好的运气。   说不定上来就给一个大惊喜。   谢停云很少见宁沉有这么多话能打岔的时候,不过不得不承认,有他这么一搅局,氛围确实轻松了一点。   道明是流云宗三位长老中辈分最小的,他站出来道:“停云,不如让老夫试一下。”   宁沉抬眼望过去,不由得啧了一声。   这不就是在客栈里面疯狂扒拉他的那个八卦碎嘴子吗。   道明轻咳一声,说道:“老夫平常替弟子们抽组队任务,总是帮他们抽到修为实力比较强的队友。”   宁沉转过头就和谢停云说道:“你们长老居然还能帮忙抽这个的?”   谢停云礼貌道:“长老您请。”   随后谢停云对宁沉小声说道:“道明长老在宗里是人尽皆知的千年锦鲤,手气还不错,他门下弟子有点什么需要靠运气的事情就找他帮个忙。   效果还不错。   宁沉道:“你找过吗?”   谢停云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顿了一下,然后才答道:“没有。”   宁沉稀奇了:“为什么?”   道明走到了八扇光门的面前,闻言尴尬地笑了一声,说道:“因为弟子们麻烦老夫帮忙抽来组队的人正是停云。”   宁沉:“……”   难怪他说效果不错呢。   谢停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回以礼貌的微笑。   道明看着面前的八扇大门,忽然说道:“八门为首,生死命定,所历皆真实,所见皆发生,不见过往,不看未来。”   他低声道:“上古邪阵,魇灵。”   道明想起那个为了谢停云动手揍人的鎏金身影,轻轻叹道:“他究竟是恨得有多深,才会布下这种阵法引得我等进入。”   道明没有亲自体会过魇灵邪阵的厉害,书中记载残缺,他只知道魇灵邪阵十分凶险,修为高在这里不代表什么,但是修为低在这里只会代表着死。   玉青沉声说道:“据说魔尊天骁向来性情古怪,但为魔界千年难遇的天才,会一些邪术阵法不足为奇。不过,老夫听闻他因为心悦之人倾心于谢道友,这才处处与谢道友作对,可是据老夫观察,在客栈之中,魔尊对谢道友甚至还很回护。这与传闻之中的并不太一样啊。”   谢停云垂下眼眸,沉默了一会,还没说话,却见宁沉眼眸锋利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想说什么?”   玉青怔了一瞬,没有想到这位金丹小友攻击性莫名强,于是说道:“老夫只是想不通,此人为何前后变化差距竟然如此明显。”   难道魔尊真的是伪装奇才,为报夺爱之恨敢隐忍伪装这么久?   道明说道:“诸位道友有所不知,那魔尊心悦之人名为秦殊,出身修仙世家,天资聪颖,同样刻苦修炼,曾经来流云宗交流过一段时间,那刚好也是魔尊初露锋芒,来流云宗大闹一番,扬言要停云和他比一比谁才是天纵奇才的时候。”   玉青想了一下,感觉自己有些明白了:“所以就是那个时候……”   宁沉听他们在这个关头复盘陈年旧事就烦,打断道:“我小气我先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就没见过有心悦之人不去追,要一直发疯弄死情敌的。”   道明:“?!”   谢停云蓦地看向宁沉,他似乎是有些惊讶,说道:“你闭关多年,如何知道?”   宁沉面不改色道:“闭关不等于不接收外界消息,我的好师兄,你被人针对成这样,怎么还傻乎乎地认为是别人喜欢你导致的?”   谢停云扶额:“我没注意这么多……”   谢停云轻声说道:“秦家很珍惜秦殊这个独生女,因而当时将她送来流云宗进修,当时还是师父亲自带的她。她有自己的追求,以一身元婴修为就敢闯地级秘境,后来进阶出窍,从流云宗离开之后,便进了一处天级秘境。”   “秘境关闭之后再次打开时间不定,从她进去之后至今已过百年,虽然不知情况如何,但是秦殊存在流云宗的魂灯依旧亮着,想必她应当得到她想要了的吧。”   道明道:“所以这只是一个噱头?”   宁沉没说话,他只是说道:“你们还想不想救自家弟子了?这个什么邪阵一日不解开,你们的弟子就一日回不去自己的身体,不想想办法?还在这聊什么陈年旧事。”   他毕竟不是原主,不好去揣测过多。   也许有过心动,也许有过嫉妒,也许最终都抵不过少年人的争强好胜,以及种族之间难以泯灭的仇恨偏见。   当然宁沉宁愿是自己小肚鸡肠惯会以最大恶意揣测别人,毕竟从剧情上来看,原主魔尊想弄死谢停云的动作比主动出击追人的动作多不知道多少倍。   空口谈爱算什么爱。   宁沉催促道:“快点选,别墨迹,不选我替你们选,直接开一个死门出来,大家就都不用玩了。”   谢停云:“……”   他伸手按住了宁沉。   道明眯着眼睛看了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最终选了第四扇门。   第四扇门的光亮缓缓放大,其他光门逐渐消退暗淡,只剩这一扇门留在众人面前。   最后一扇光门上缓缓浮现了一个巨大的“开”字,随后众人只觉得脑海中传来一阵眩晕,所有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看见是开门的那一刻,宁沉心中唯一的想法是:   这是碰上了真千年锦鲤了啊。   三吉门分别为开、休、生,三凶门分别为死、惊、伤,杜门和景门则为中平。   原著中男主第一次开出来的是杜门。   这回让锦鲤长老来开,第一扇门就是三吉门中的开门,这一扇门的难度应该不会有多少。   宁沉眼睛一花,眼前的景象就变成了一处世外桃源之地。   进入生门的人互相能够看见,身影皆是半透明状态。   面前花草馥郁,鸟鸣不绝于耳,一位年轻的人族修士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接近被捕兽夹咬住的重伤白狼。   人族修士面相干净柔软,他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说道:“小狐狸,我帮你打开捕兽夹,你别咬我行不行。”   白狼:“……”   人族修士见他没动,于是轻手轻脚地靠近,嘴里还在念叨着:“唉,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但我真的没有恶意,山中多有猎人放置捕兽夹,你下次小心点吧。”   白狼浑身是伤,皮毛外翻,血迹斑斑,尾巴甚至断了半截。   要不是狼狈至此,他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捕兽夹困住。   如今被这人类一口一个狐狸叫得心烦意乱,于是白狼竟然直接口吐人言,冷冷道:“别过来。人族都这么瞎?”   人族修士哎了一声,先是惊异道:“你居然会说话,成精了?”   再是颇不赞同地说道:“不许刻板印象和范围攻击。”   人族修士只是一个小小的金丹期,他没什么见识,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宗里出来。   他也没见过雪狼,又见白狼身上瘦的几乎只剩骨头,皮毛虽然染血,但是能看得出品相很好,因此自然而然地误会了。   白狼一直朝着人族修士呲牙哈气,人族修士有些苦恼,想了想,还是往自己身上套了一个防御法器,这才敢靠近白狼。   果不其然,白狼根本不信任修士,上来就直接一口咬在了人族修士的手臂上。   宁沉左手的手臂上瞬间传来了贯穿的剧痛感,像是有什么咬合力极大的猛兽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宁沉无声痛骂,他抬手按住左臂,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身体没有任何伤口,依旧完好无损。   宁沉抬眼看过去,所有人面上都是一副变了神色的样子,都不约而同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一侧手臂。   左侧手臂贯穿咬伤的痛感依旧鲜明,宁沉低骂了一句,说道:“小心点,这是作用在神魂上的。”   谢停云盯着人族修士完好无损的手臂,低声说道:“他没受伤。”   幸好法宝给力,挡住了这一下,森然的白牙没有贯穿人族修士的手臂。   也就是趁着这个机会,人族修士眼疾手快地找到捕兽夹的卡扣,成功松开了捕兽夹。   人族修士瞬间拉开一大段距离,以防雪狼扑上来咬他,谨慎说道:“我只是一个金丹期的小弟子,你能成精,应该也很厉害了吧,别吃我,吃了我也没用。”   捕兽夹在雪狼的前腿上咬出了深深的血洞,前爪的骨头几乎折断。   雪狼经历过多番鏖战,好不容易拜托追兵才逃到了这片深林里,却不想还能被人族这种低劣的手段暗算。   人族修士紧张地爬上自己的佩剑,驱使飞剑浮在空中,以免雪狼奔过来咬他。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雪狼也警惕地往后一瘸一拐地退去。   雪狼撑着自己往森林深处躲去,在人族修士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人族修士:“!”   人族修士躲在大树上面,偷偷看见雪狼撑不住般晕倒在隐蔽的角落,迟疑半晌,还是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把雪狼抱回了家。   反正人族修士身上还有能够保命的法器,也不怕雪狼醒来咬人。   宁沉众人跟着人族修士一同来到了一处洞府。   他们方位的移动不受自己控制,想来开门里面遇见的场景和眼前这个金丹期小修士有着密切的关系。   玉青揉着发疼的手臂,说道:“老夫还是第一次知道魇灵邪阵是这样的,当真是防不胜防,难怪被称作上古邪阵。”   他们和人族修士会受同样的伤,然而这些伤势却并非作用在身体之上,而是直接作用在神魂上,对神魂造成的伤害可不是这么好恢复的。   这还只是开门,若是进入了什么凶门,这个人族小修士直接死了,那他们的神魂岂不是同样要遭受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宁沉拧眉道:“你们就没有什么能够应对神魂攻击的方法吗?”   他没有就算了,这群大乘们总不能没有吧?   宁沉甚至还翻了翻系统商城,最多只有增加神魂韧性的丹药,没找到能用的。   谢停云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说道:“神魂攻击防不胜防,若是受到攻击,只能硬抗。”   修士身上都有护体灵力,识海也是用来保护神魂的地方,一般人没这么容易能够突破重重防护直接攻击到对方的神魂,然而魇灵阵法的强度巢湖他们所想象,即使是一个开门,也能够直接无视他们神魂所有防御。   宁沉捏了捏眉尖。   宁沉和谢停云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得找到阵眼。”   可是他们的移动范围只在人族修士身边,根本无法离开,就算出去也只有几扇发光的门,上哪找阵眼?   除非他们运气爆棚,直接开到生门,能够直接从魇灵邪阵中走出。   然而这邪阵显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所有人。   原本的阵眼在死门里面,但是死门凶险程度最高,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折在里面,需要争分夺秒找到阵眼。   但是现在宁沉就说不定了。   原著谢停云最后终于选到了生门,拿到了怨鬼泪重伤而归,可是现在他们还有一堆还活着的弟子在怨鬼境里,背后大概率还有一个妖尊操控着魇灵邪阵。   难度可想而知。   宁沉现在连阵眼在不在死门里都说不准了。   宁沉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一个阵法的阵眼……会被人为改变吗?”   这回谢停云斩钉截铁道:“不会。”   “阵眼是整个阵法的核心所在,对于一个阵法而言,什么都有可能变,”谢停云说道,“唯独阵眼不可能变。”   宁沉:“……”   也不知道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画面之中,雪狼被人族修士小心翼翼地照顾了三天,终于醒了过来。   雪狼这回没有上来就咬人了。   他看着自己身上几乎愈合的多处伤口,还有旁边紧张到同手同脚拿着法器往自己身上套,生怕他扑过来咬人的人族修士,罕见地沉默了半晌。   随后,雪狼趴了下来,下巴枕在没受伤的前爪上,冷不丁开口说道:“眼瞎的人类,你叫什么。”   人族修士瑟缩了一下,睁开眼睛发现雪狼反倒用一种稍显放松的姿势趴了下来,于是说道:“天南。”   “你家?”   天南用力点头:“嗯。”   雪狼听了之后并未说话,搭在前爪上闭上了眼睛。   还没它妖域宫殿里的一间偏房大。   过了半晌,雪狼又道:“有想要的东西吗。”   天南眼睛瞬间亮了,他明白小狐狸的意思,于是有些期待地开口说道:“什么都行吗?”   雪狼冷哼道:“能力范围内,狮子大开口吾不会应。”   天南于是抓紧法器靠了过来,他一边防备着雪狼暴起咬人,一边悄声说道:“那你可以让我摸一下吗?我还没摸过狐狸呢。”   雪狼:“…………”   画面到这里就结束了。   宁沉刚觉得那个自称很让他熟悉,但是还没想明白,他们就被迫从画面之中脱离开来。   然而可惜的是,左臂的疼痛还是没能因为离开开门而消失。   他们重新回到了原来那个空茫的空间里,眼前只剩下七扇发光的光晕门。   “……天南,称吾,”谢停云低声道,“是妖尊明烛。”   宁沉哟了一声。   老熟人了。   宁沉是这里最不理解八门的人:“那为什么开门里的画面是他俩的。”   就因为他的上古邪阵被妖尊改了?   妖尊什么恶趣味,剖析自己和旁人的过往给别人看。   原著里里面只有针对谢停云的刀光剑影,一门更比一门险恶,哪有什么谁谁之间的故事可以看。   不像现在这种,看似温柔小意,实则笑里藏刀,凶险都在不经意之间。   谢停云猜测道:“有可能这不是他自愿的。”   据他所知,妖尊一直在想办法守住和修复他死去的爱人的魂魄,然而妖尊一直没有成功。   在谢停云和天骁意外跌入平景村的那个节点,妖尊若是现身,是有机会杀死天骁的。   但是妖尊并没有,他只是指挥兽潮踏平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村落,甚至还隔空被天骁啃了一口。   那个时候妖尊既然没有现身,说明那个节点里,天南的魂魄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不久后的现在,妖尊在人魔两族关系紧张的时候开始下场,对修真界各宗的弟子下手。   按照他们刚进怨鬼境看到的画面,那些木十字架上的身躯极有可能是妖尊的手笔。   弟子们魂魄被挤出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伤害活着的身躯被周围一堆无脸鬼魂打斗争抢,说明他们很有可能也是被以这种残忍的办法分离出来的。   妖尊手中已经有了这么多条人命,整个怨鬼境内都成了一座鬼气阴沉的地方,他若是想替他的爱人找到一副身体,难道不应该早就成功了。   可是现在没有,那就说明中间出了什么意外,导致妖尊不得不采取其他的措施。   可是……这和魇灵邪阵有什么关系,魇灵邪阵是天骁设的!   谢停云瞳孔一缩。   他才意识到一件事情:   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哪一具躯体,能比一个修为已达寂灭境,并且拥有一颗强劲魔心的魔身,更适合人夺舍温养魂魄了。   难怪妖尊当时在平景村的时候说不肯让其他大妖对魔心下手,谢停云当时还以为妖尊也想要天骁的魔心,可是现在看来,他要的根本不止魔心。   妖尊要的是将天骁整个人的魂灵抹杀之后,留下的一具完整身躯。   信息涌入的太多,谢停云无端感到不对,他按着突突的额角,低声道:“……不应当是这样的。天骁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   道明也意识到了:“可是魇灵阵法是魔尊布下的,如今却被妖尊所用,也难怪魔尊没有进来?想先联合起来将我们一网打尽,然后他们再自相残杀?”   宁沉不知道谢停云想了这么多,但他是全场最为清楚的人了。   偏偏他这个开天眼的人不能将信息分享出去,于是宁沉决定不这么麻烦。   宁沉强硬地按住谢停云的肩,逼迫他抬起头,沉声说道:“师兄,别想了,想这么多没用。我们只需要把还活着的弟子们带出去,然后在妖尊下手之前,拿到魔心。”   谢停云指节陡然攥紧。 第75章 【慎买,本章为副cp剧情】   谢停云偏开头去,他的脸色苍白无比,逻辑的冲突让他不敢去想宁沉话里的意思。   他抿着唇,沉默半晌后,终是道:“……抱歉,我想静一下。”   他承认,他还心存侥幸,他不愿相信,他不敢妄下定论。   他不想杀天骁。   不想。   如果……如果天骁真的不是那样的呢?   如果,如果那个暴戾无端,性情古怪的魔尊是假的,如果那个不会滥杀无辜,甚至还会出手救人,脾气不好但是很容易哄好的傲气大猫,才是真的呢?   谢停云承认他就是想自欺欺人。他很想放任感性,屏蔽理性,哪怕内心那个一直以来的责任心告诉他,他身上还背着重任,他要炼出足以破开天门的剑,然后一剑斩开天门。   宁沉有些傻眼,他没想到本体都做到这个程度了,谢停云居然还是模棱两可的态度,他属实有些不理解。   宁沉挠头:“不是,师兄,魔尊都要你们的命了。”   谢停云的脊背无端颤抖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交给我。”   宁沉很难不怀疑他话里的意思。   天极丝已经到手了,怨鬼境里能拿到怨鬼泪,还差一个青磐角就差不多能集齐材料了。   天极丝和怨鬼泪有两个作用,一个是用来炼制天剑的材料,另一个是作为取魔心的材料。   毕竟魔心强悍无比,不是一般的强度能够伤害的,徒手或者用剑都不一定能取出来。   要不然等拿到青磐角之后,给谢停云再来点刺激?   宁沉以为谢停云现在也许最多只是有些舍不得这个打架的伴侣而已。   毕竟像他们两人这样水平旗鼓相当认真打起来能打几天几夜的宿敌当真很少见了。   宁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宁沉理所当然地认为谢停云也许也会这么想。   不过,到时候如果换了新身体,身体的所有数据是按照现有躯体一比一复制过去的,如果谢停云不介意和一个诈尸的人继续打下去的话,宁沉死完想个办法回来找谢停云也不是不行。   宁沉暗叹一声,转头冲着千年老锦鲤说道:“继续?   他们现在有两种方式可以从魇灵邪阵出去,一种是抽到生门,这个最简单。   另一种是抽到死门,然后趁着大家玩完之前赶紧找到阵眼并将其摧毁。   宁沉想的是要么让千年锦鲤试一下能不能一发开出个生门来。   如果不行的话,还不如让宁沉来试试能不能直接开出一个死门,不然这么一个个门抽过去,在神魂上留下的伤一直在叠加,相当于一直在消耗他们的状态。   但宁沉也不好说。   毕竟现在魇灵阵法已经落到了妖尊明烛手上,宁沉要是连开几把都是三凶门,就是不给他死门,那也一样难受。   锦鲤长老捏了捏指骨,伸手选了右边第二扇。   没被选中的门逐渐暗淡消失,选中的光门中间缓缓浮现出了一个“伤”字。   宁沉心里咯噔一下。   这下连锦鲤的手气都没用了?   道明也是苦着脸。   谢停云看了一眼开出来的门,说道:“来都来了。”   转眼之间,众人又被拽入了新的场景里面。   雪狼面无表情地被天南抱进怀里,像是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   天南开心地把脸埋进雪狼柔软雪白的皮毛里面,说道:“你好软啊,你居然是狼。”   雪狼从鼻子里哧出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天南趁着雪狼重伤,小心翼翼地动手动脚却没被咬,因此从那以后胆大了不少。   等到雪狼伤势好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距离天南救下他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了。   妖族昔日的王遭到暗算与背叛,没有妖想得到雪狼此时还活着。   并且和一个人族修士窝在深山老林里,不情不愿地陪着人类打猎。   捕捉猎物这种事情,对于一只狼而言,简直是轻而易举。   然而天南只会蹲在他面前,双眼亮晶晶地问道:“帮忙抓一下啦小狐狸,可以抓吗?抓到什么今晚吃什么,抓点好吃的行不行?”   “……”   雪狼黑了脸:“你到底要吾强调多少遍?”   “好的好的,狼,你是狼,狼王!”天南便大胆地伸手圈住了雪狼,埋进他的皮毛里蹭来蹭去:“抓一只嘛,一只而已——”   好似雪狼不答应他就要这样一直蹭下去一样。   “……”雪狼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他望向远方的丛林,来自高阶大妖的威压无声弥漫出去。   天南浑然不觉,他看着雪狼说道:“你就这样看着就能捕捉到猎物?这么厉害?”   雪狼哼了一声,没理他,而是朝着远处扬了扬下巴,道:“去捡。”   天南:“啊?!就这样就行了?”   雪狼道:“是,去。”   天南噢了一声,乖乖地朝着雪狼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在丛林之中翻来找去,一低头猛然看见一只悄无声息断了气的野兔,不由得惊呼道:“这也行啊?”   雪狼哼了一声,说道:“拿上,走了。”   天南在回去的路上甚至还一直在叨叨问道:“你怎么做到的?好厉害。”   “你既然能听懂人话,也能说人话,那你的修为是不是很高强啊?抓个野兔居然站在原地看一下就行了,好羡慕。我都抓不到。”   “话说,你能变成人形吗小狐狸?你现在就已经长得够帅了,变成人形的话,岂不是更帅?”   “让我看看嘛让我看看嘛!”   “你有名字吗?我能知道吗?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一直叫你小狐狸。”   雪狼已经对这个改变了他的种族的称呼麻木了,他说道:“没有。都没有”   天南挫败地闭了嘴:“好嘛。”   到家以后,天南十分娴熟地处理了野兔,途中顺便支使雪狼去叼点酸果回来,雪狼忍了又忍,最终在天南又一次圈着他蹭来蹭去的动作下爆发了。   雪狼冲着他呲牙说道:“你是狼还是吾是狼?!”   天天逮着他蹭来蹭去!   天南回以无辜的眼神,并且小声说道:“我就是想要点酸果而已。我走不开。”   “……”   雪狼一拳打在棉花上,忍辱负重地去了。   兔肉烤好之后,天南撕了一半下来,放在了雪狼的面前。   雪狼扭过头,不为所动:“不吃。”   你们人类的东西,他才不稀罕。   天南于是忍着烫撕下一片兔腿上的嫩肉,吹了吹,递到了雪狼面前。   雪狼扭头。   天南不依不饶地跟上。   重复了四五回,雪狼敏锐的嗅觉里全是炙烤兔肉的味道,偏偏天南依旧穷追不舍:“就一口而已,又没毒。”   雪狼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张口吞了。   天南高高兴兴地自己吃了一口。   有第一次必有第二次,天南喂过一次之后,第二次把撕下来的兔肉递到雪狼面前时,雪狼显然就没有这么不屑了。   但他依旧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一双好似落了雪般的狼眸看了那块兔肉好几眼,这才肯叼下来吃掉。   天南于是嘿嘿笑了起来。   就这样,一人一狼度过了很宁静的一段时光。   天南没有家人,从小都靠自己才侥幸一直活了下来,这回有只活的毛茸茸陪他,他便意外地很开心,天天逮着雪狼玩来玩去,偏偏雪狼吃人家的用人家的,这条命是人家捡回来的,拒绝显得他十分白眼狼。   妖域那边不急着回去,让新王嘚瑟多一段时间,等雪狼修养得当,他必定回去让他们知道背叛王的下场。   天南的性格似乎格外的单纯,也许是因为本身天资也不是多么聪颖,即使努力修炼了,也还是在金丹期滞留多年。   他没有多高的眼界,对外界的人和事所拥有的警惕心也少得可怜,一只重伤的毛茸茸就能让他放下戒心。   雪狼有时候总在想,自己若是什么图谋不轨的人,以天南这个性子,岂不是早晚都要被人骗得一点不剩。   雪狼的确没有名字。在妖族中,只有经过厮杀和争抢之后坐到了妖王的位置上,才有资格为自己取一个尊贵的名字。   在遇见天南之前,他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厮杀,还未坐稳妖尊之位,就被昔日部下背叛重伤。   因此也没时间取一个不重要的名字。   而在天南这里,似乎只有每日吃什么、玩什么、以及晚上睡觉雪狼肯不肯给他抱着睡才值得他的重视,其他似乎都无足轻重。   雪狼盯着天南安静的睡颜,无声呲着牙,心道:“吾可是狼王。吾可是妖尊!”   然后在天南迷迷糊糊醒来发现怀中空空的时候自觉从旁边钻回他的怀里,等着天南伸手将他抱回温暖的被窝里面,闭眼。 第76章 【慎买,本章为副cp剧情】   恍惚之中,雪狼已经数不清这样的日子同他过了几天了。   某日,天南搬了个小藤椅在自己的小院里面,然后窝在上面晒太阳,怀里不出所料抱着雪狼。   天南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在某一刻忽然伸手揉了揉雪狼的脸,笑着说道:“你的伤应该差不多养好了吧?”   “嗯。”   天南眼中显出微微的不舍,不过他没说出口,只是问道:“小狐狸,你是不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有时候半夜会被狼嚎声惊醒,醒来发现怀中和床榻都空空如也,本该被他圈在怀里的雪狼不知所踪。   只有一声又一声悠远淡然的狼嚎响在耳边。   而雪狼每次都能在他醒来后不久从窗外钻回来。   那时候天南会取出帕子给他擦干净四只爪爪,然后再把雪狼抱回被窝里面,没有人主动询问,也没有狼主动解释,一人一狼就这么假装无事般重新在黑夜中入睡。   雪狼沉默片刻,道:“等吾回来,给你看人形。”   天南道:“什么!你之前还说你没人形也没名字的!”   雪狼:“……”   虽然但是,当时确实是没有他才这么说的。   现在给他临时变一个出来,这个人类还不乐意了?   天南生怕小狐狸后悔,于是连忙说道:“你说的,就这么定了哦,不能反悔,回来让我看你的人形!”   “……嗯。”   雪狼眯了眯眼。   他这些天已经懂得如何圈养一只人类了,只要每日给他猎来一些吃的,晚上给他当暖手炉和抱枕,人类就会很开心,偶尔还会大逆不道地过来捏他的脸顺他的毛。   妖域那边终究要有个了结,他回去也不费多长时间,到时候处理好妖域的事情,把人类养在妖域也行。   妖域的宫殿比这里更大,那里有广袤的草原,有幽深的森林,有酸甜可口的灵果,想要什么毛茸茸和吃的都有。   ……不过到时候得把其他有毛的同族赶远一点。   天南于是不伤心了,他忽然凑了过来,吧唧一下亲了雪狼一口,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十分期待着雪狼承诺给他的东西,他说道:“那你去吧。”   雪狼有些莫名的恼怒,人类对于亲吻居然这么随意的吗?!   在妖族中,这种程度的亲吻已经算是十分亲密的了,只有互相耳鬓厮磨的伴侣才会这么做。   雪狼意外没有感觉到抗拒,可是他唯一接触过的人族也就只有天南一个,他拿不准这对于天南而言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天南诶了一声,发现雪狼似乎有些莫名生气,然而他挠破头也想不明白雪狼到底为什么会生气。   雪狼眸光晦涩地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说道:“到时候带你去妖域,去么?”   天南的眼睛亮了起来:“去,当然去,你动作快点,我等不及了。”   雪狼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是,他会以新王后的身份去到妖域。   反正不管怎么样,愚蠢的人类都不会这么轻易意识到他被拐走了,总之先把人类养在妖域先,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于是雪狼在被天南逮着揉了一通之后,终于被放走了。   天南笑眼弯弯地说道:“你要快点回来呀,别让我等太久。”   雪狼应了一声,随后踏上了回妖域的路。   然而没等雪狼走出深林,他心中便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种感觉很难去描述,雪狼只觉得自己莫名烦躁不安起来,像是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雪狼原地停住脚步,他凝滞半晌,忽地调转方向往回走。   即使只是求个心安那也行。   只是还不等雪狼回到天南的小屋,那种烦躁不安的感觉就当真应验了。   一伙人族修士忽然从暗处冲了出来,他们手中拿着不知名的法器,抬手之间就将雪狼困在了法器之中。   法器之中忽然窜出几条绳索,将雪狼牢牢束缚住。   其中一个修士眯着眼睛打量着雪狼,满意地说道:“这品相,看着必定是上乘,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几阶的妖兽。”   “目测肯定有五阶以上了,幸好我们此行手中带了缚妖索,管它几阶,都逃不出这缚妖索的掌控!”   雪狼看着他们势在必得的样子,心往下沉了沉。   他根本不担心自己,这些小伎俩与他而言不过是随意就能挣脱的东西。   然而看这群人族修士的样子,显然不是什么临时起意才做出的行当,既然不是临时起意,那就一定是蓄谋已久。   ……一场针对他们二人的蓄谋已久。   为首的修士抬手就要来抓雪狼,嘴上哈哈大笑着说道:“还说什么高阶大妖,不过如此,这么轻易就被我们抓住了,枉费我们蹲点守了这么久,还亲自去抓了那个小子!”   雪狼眼眸一厉,喉间发出低沉的声音,他缓缓道:“放过他,吾不杀你们。”   几位专程前来捉雪狼的修士们听见他这么说,都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不可思议道:“你是在命令我们吗?你要不要看看现在是谁求谁?!”   雪狼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他厉声说道:“他是你们的同胞!你们人族居然能够这么随意地对自己的同胞下手?!”   这一看似色厉内荏的话语引发了更大的笑声。   其中修为最高,面相也最为刻薄的修士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说道:“我们没拿他怎么样呀,小乖乖,只要你安安分分地做爷的契约兽,大爷我呢,就考虑留他一条命。”   那人贪婪的眼光在雪狼身上流连半晌,啧啧说道:“你一个高阶大妖,被那个小子契约可真是这个世间最浪费的事情了。”   “……”雪狼瞬间就明白了他们想干什么。   但是天南此时很显然在他们手里,雪狼才刚走一炷香的时间,这点时间应当不够他们伤害天南。   ……   希望。   雪狼低沉道:“让吾看到他。”   修士嗤笑了一声,“想看到你那主人?行啊。”   他说完,捆在雪狼身上的缚妖索瞬间收紧,法器光芒大盛,似乎是想强行将雪狼收走。   然而缚妖索甚至还没嵌入雪狼的身躯,就蓦地彻底断裂开来,头顶上的法器不知什么缘由忽然炸裂开来,纷飞的锋利碎片瞬间扎入旁边围着的修士身上。   众修士痛呼一声,紧接着庞大沉重的大妖威压瞬间降临,将所有修士压了个踉跄。   雪狼浑身毛发凛凛,一双嗜血般的兽瞳盯紧他们,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你们的命,换他的命。”   为首的修士呛咳出一口血,脸色狰狞地抬手扔出一道灵力球,那道灵力球一丢出来就瞬间炸开,某一瞬间撼动了雪狼放出的威压。   他们也是惜命得很,抓住这一丝机会瞬间逃到了几里之外,为首的修士一边大笑着一边说道:“晚啦!谁知道你们待在一起这么多天,他居然没有契约你……也是,他那一个金丹期的穷小子,怎么可能能契约你这种一看就品相不凡的大妖。”   雪狼的兽瞳瞬间充血,他声音低沉得可怕,一字一顿道:“你们伤了他?”   这短暂的交锋足够这群修士们弄清楚雪狼的真实水平,就连缚妖索都没办法困住雪狼,他们不可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契约得了这只雪狼。   他们手中捏着传送玉符,眼看着能够成功逃跑,便也放松了不少,一想到没办法成功把这只雪狼拿下,为首修为最高的修士就有些心有不甘。   妖族向来避世隐居,在修真界里出现的妖族本就不多,这样实力强大的妖兽更是少见。   要是错过这一次,估计就再也没法碰到了。   传送玉符被灌入灵力,修士恋恋不舍地看了雪狼一眼,哼笑道:“可不是我们要动手的,我们一开始可是很有礼貌地让他把契约转让给我们的,是那小子听完红了眼睛,先要扑上来的,可不怪我们。他既然不肯主动取消或者转让契约,我们就只好搜刮他的神魂了,谁知道他居然没契约你……”   雪狼凝固半晌,缓缓抬起眼睛,一双兽瞳缩成针尖般大小,轻轻道:“搜……魂?”   所有修士手中传送玉符瞬间起效的那一刻——   他们骤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成功传送出去,反而手中的玉符暗淡下来,其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裂痕。   雪狼似乎还沉浸在他们方才所说的话里,喃喃道:“你们……居然敢对他用搜魂?”   那道嗓音又轻又低,恍惚得像是不敢置信。   用搜魂来消除契约。   修士与妖兽之间能够建立契约,同样也能解开契约。   想要解开契约,第一种方式是其中一方死亡;第二种方式是其中一方主动解除契约。   最后一种,也是最为少见的一种,用搜魂,生生搜刮契约人的神魂,将他与契约兽之间的契约从神魂上生生刮擦抹消掉。   天南不过是一个金丹期的人类而已,一个金丹期的神魂强度,如何能够承受得了一次搜魂?   雪狼低下头,他木然地用爪子拂了拂自己的脸,那里是临走前,天南曾经亲过的地方。   雪狼重新抬起头,看向那群莫名惊恐起来的修士们的眼神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那双兽瞳已经彻底变成鲜红的模样。雪狼语气麻木至极,半晌后轻声说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去黄泉……给他铺路吧。” 第77章 【慎买,本章为副cp剧情】   天南的家已经成了一片狼藉。   他闲来无聊给雪狼做的藤椅小窝已经断裂散开,和一堆瓷器碎片混在一起,难舍难分。   藤椅小窝雪狼其实没睡过几次。他本来不屑于躺在藤椅小窝里面,那样总让他觉得自己是什么人圈养的狼犬,丢人。   但是后来天南往里面垫了三四层软垫,天南还兴冲冲地说这样会很有安全感,并且丝毫不过问雪狼的意见,把他抓进去躺了一次。   不过有一说一,确实还挺舒服的。   不过后面雪狼也没机会躺了,因为天南晚上睡觉嫌冷,非要雪狼上床给他当狼形抱枕和暖手炉。   天南就这样蜷在一堆碎片里面,紧紧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神色深埋阴影之中,雪狼一眼看不清。   破裂的瓷片划伤天南身上各处,干涸的血迹从他身上蔓延到地面。   直到雪狼靠近,天南才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勉强睁开一双涣散的瞳孔,手中捏着一块锋锐的破碎瓷片,颤抖而无声地将瓷片的尖端对准靠近的存在。   天南头痛欲裂,那种感觉像是被千万根烧红的针刺入脑中,疼到几乎失声。   雪狼身上大半的皮毛都染上了血,他低下头,默然地蹭了蹭天南紧攥着尖锐瓷片,已经鲜血淋漓的手。   天南的神魂已然遭受重创,他没办法看清周围的景象,五感迟钝到几乎感受不到任何东西,整个人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厚纱,世界之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天南如今只剩自保的本能,在雪狼靠得太近时,终于用尽攒足的力气将手中的尖锐瓷片划了过去,嗓音沙哑地说道:“……滚。”   天南唇边溢血,近乎昏迷。   雪狼没躲,可是那片尖锐的瓷片有气无力地划过雪狼的喉咙,甚至连皮毛都没有划破。   他只好低下头去,张口把瓷片叼了出来,然后一点点舔掉了他手心的血。   天南颤抖的手蓦地一顿。   手心里的钝痛感已经模糊到感觉不到了,然而陌生的湿润感和颗粒感还是让天南愣了好一会,他迟钝地反应了很久,这才忽然意识到什么,颤抖的手摸上了雪狼的脸。   沾染着灰尘的血毫无知觉地染红了雪白的皮毛。   天南抖着手茫然地摸了不知多久,某一刻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彻底凝固住了。   随后,雪狼就看见眼泪无声从天南茫然失焦的眼睛里落下,天南哽咽得近乎无声,可他却笑了起来:“……你一只狼,怎么学猫犬舔人呢。”   天南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负担,强撑的精神状态顿时全面崩盘。   他在昏迷前,只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接住了他。   是雪狼的人形吧。   ……可是,他看不到了啊。   从那以后,天南就常常陷入昏迷之中。   神魂上的重创让他本能地陷入深度昏迷之中,经常一睡就是几日。   金丹期的神魂强度根本不足以支撑他挺过一次搜魂,此时天南的神魂状态近乎支离破碎,偶尔还能清醒上片刻,几乎已经是个奇迹。   天南偶尔能够感受到从舌根处灌入的液体的苦味,那种苦味苦到即使天南大半五感都丧失了,也能够感受到那令人皱眉的苦味。   他有时候也能听见雪狼讲话,可是雪狼说话总是断断续续的,天南听完一点忘一点,根本记不得,也拼不起来任何的信息。   后来雪狼就不说这么多了。   雪狼开始频繁在天南清醒的那一刻低声念两个字。   雪狼的声音很好听,带着狼王特有的威严,天南总是能够因为那道低沉的嗓音想起他曾经大概是个叱咤族群的狼王。   天南不知道自己听了多少次,也记不清自己忘了多少遍,直到下一次他模糊地听明白了那两个字的发音,这才如同在深海中挣扎许久,终于破开水面,见到一线天光一般恍然大悟:“明烛。”   雪狼在说:“明烛。吾名,明烛。”   他在说:“吾现在有人形了,也有名姓了。”   吾从你屋内的残卷里看见了你的名字。   吾没有名字,所以借你名字旁边的词用一下。   你什么时候能看到?   天南心满意足了。   原来雪狼叫明烛啊。   随后,天南又茫然地疑惑起来:“他为什么要在我耳边念这两个字?”   ……   神魂是一个韧性极强的存在。   当神魂承受的伤害在可承受范围内,即使神魂上的伤势比身躯上的伤更难治愈,但只要好好闭关疗养,神魂之伤依旧能够愈合。   可是当神魂受到的伤害超过了可承受范围之内,那人的神魂便会如同彻底断掉的弦。   断弦如何能续?   明烛用了很多很多方法,可是天南清醒的次数依旧越来越少。   他眼睁睁看着天南的身体一天比一天下去,鼻息脉搏越来越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平息下去。   明烛低下头看着昏迷的天南,兽瞳显现了出来,说道:“你们人族能随意杀死同胞的是么。”   天南没有回答。   于是明烛自顾自地说道:“既然你们都能随意自相残杀,那吾不客气了。”   “他们活该的。”明烛盯着角落那个怎么拼也拼不回去的藤椅小窝,轻轻说道,“他们欠你的。”   *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宁沉骤然脱离出来,喉咙口涌上一阵腥甜。   搜刮神魂,抹消掉并不存在的契约的感觉,就像是拿着锋锐的刀片一下下残忍地刮在神魂上。   两世加在一起,宁沉受过的皮外伤不计其数,哪一次都没像现在这次让他印象深刻过。   神魂敏感无比,刀锋刮在上面的感觉就像是将每一根脑内的神经拉出来从头刮到尾,又从末端刮回来,一直重复这样的操作,直到持刀的人认为“契约”已经抹消干净。   宁沉眼前黑了一段时间。   等他恢复神智和视野的时候,甚至能够感觉到从胃里涌上来的强烈呕吐感。   天南受了一次搜魂,相当于他们在场的人也同样跟着受了一次。   那是一种让宁沉第一次无比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玉皇大帝,这样就能将它从三界众生的记忆中彻底消除的感觉。   其他大乘修者同样也没好到哪去,个个都是脸色苍白,鬓角汗湿,整个人都在发抖。   宁沉神魂强度毕竟比在场的人强了不少,众人还在近乎昏厥的状态中沉浮时,他已经率先清醒过来了。   谢停云在宁沉旁边,缓过来的时间比他稍慢一步,却在恢复神智的第一时刻脸色陡然苍白。   天南当时是金丹期,不可能抵挡得了搜魂对于神魂的伤害,他们这些大乘还可以说勉勉强强,可是此行随着谢停云进来的却还有一个金丹期的宁沉!   谢停云浑身的血都凉了下去。   他睁开眼看得清周围的事物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抬手点在宁沉眉心,往宁沉识海内注入灵力,只期望起码……起码能够保住宁沉的神魂。   哪知宁沉似乎比他还先醒过来,宁沉缓过那阵恶心的劲,被识海中那股源源不断的温凉灵力冲得神智都清醒了不少。   宁沉攥下他的手,说道:“……师兄,你还是顾一下你自己吧,你都这样了,怎么还想着给别人灌注灵力。”   谢停云瞳孔放大。   那一刻他脑中一片空白,血液中结出的冰渣骤然融化,来势汹汹地涌回了身体各处。   宁沉没事。   他没事这个认知让谢停云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缓缓下落,随后理智开始回笼。   谢停云依旧有些不放心:“别动,让我看看。”   宁沉直接把谢停云发冷的手拢进手里,道:“说了没事了。”   “……”   眼见宁沉理智清醒,能对答如流,谢停云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缓缓松懈下来,随后深深闭了闭眼。   虚惊一场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其他大乘修者先后从沉浸的画面中脱离出来,严重的已经开始干呕起来,无不恶心道:“诸、诸位道友,可看得出来这是哪宗的服饰?”   “这搜魂法术太恶毒了,老夫回去……呕……必定要严厉禁止……呕……”   空陵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眉头依旧紧皱:“白色打底的弟子服,用的宗门多了去了,这制式一看就是多年以前的旧款,现在应当也没有宗门用了,想找到的难度很高。”   谢停云沉默了半晌,道:“是流云宗的。”   众人一愣。   直到看到这段记忆,谢停云才记起了他从宗史卷轴中看见的这段往事。   流云宗曾经发生过小规模的弟子失踪事件,数量不多不少,六个人。   正好是对妖尊和天南动手的那六个修士。   卷轴里对这段的描述是六人魂灯彻底碎裂,但留一线残芯,是死前不甘,原地化作怨鬼的征兆。   同一时刻,一人魂灯将碎未碎,灯芯残余火星,表示魂灵尚存。   玉青轻咳一声,打了圆场:“此等法术早在数百年以前就被修真界列为邪术了,不用说也会禁止的。”   流云宗的长老们此时才稍稍喘过气来,他们刚想说流云宗内早就禁掉这种害人的法术了,然而下一刻道明忽然想到了什么,骤然扭过头去,面色一变:“坏了,那位金丹小友呢?!他可才金丹期啊,他有事没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挪到了宁沉身上。   宁沉脑中咯噔了一下。 第78章   宁沉反应十分迅速,他呵了一声,不屑道:“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有事。”   随后宁沉装作不经意间偏过头去,刚想启唇和谢停云说点什么,却忽然一顿,随后默不作声地往谢停云的方向倒去。   谢停云瞳孔瞬间紧缩,他伸手接住宁沉,才发现宁沉浑身都在不明显地颤抖着,鬓角冷汗涟涟,眼瞳都有些失焦。   谢停云惊疑不定,宁沉之前分明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忽然就成了这样?!   宁沉伸手扒住了谢停云的肩,整个人大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谢停云身上,到了这时,宁沉依旧还在嘴硬:“……没、没有,我都说了没事。”   谢停云道:“你这还叫没事?!”   “……哎呀师兄,大惊小怪,哪有这么严重,你让我靠一会就好了。”宁沉说道,顺便悄悄咬破舌尖,把铁锈味的血液推到了唇角边,十分不小心地滴到了谢停云雪白的肩衣上。   谢停云脸色白了下去。   宁沉的症状虽然不如天南那般严重,但是谢停云居然忘了他向来好面子只会嘴硬,有点什么都不会表现出来的性子!   周围一圈的大乘修者齐刷刷地变了脸色,看着谢停云伸手圈住人,罕见强势地抬手掐住宁沉的下颌,逼他张口,随后谢停云对旁边的道明迅速道:“定魂丹!”   谢停云此刻恨不得自己能长出八只手来,他现在连从储物戒中摸丹药都做不到,也是直到这时,谢停云才猛然想起天骁在怨鬼境外的客栈里,对他阴阳怪气的那句话。   省点好啊,到时候直接省出了一条人命,皆大欢喜。   谢停云看着宁沉唇边的血迹,眼里闪现的画面是天南陷入深度昏迷,唇角依旧带血的画面。   他手都在抖,几乎有些托不住宁沉。   宁沉被强行掐着上颌抬起来,他唔了一声皱起了眉,还没来得及反抗,就看见谢停云不对劲的神情,心里又是一个咯噔。   糟糕,他不会演过了吧,谢停云怎么是这个表情。   一旁的道明早在谢停云捏开宁沉的嘴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丹药一股脑全部塞进了宁沉的口中,差点没把宁沉当场噎死。   其他大乘修者在旁边给道明递自己的储备丹药,说道:“继续塞,老夫看他还能吃的样子,必须趁他昏厥前吞掉!”   道明噢噢噢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接过丹药,眼看着手里都拿不下了,于是迭声道:“等等等等,慢慢来,老夫拿不下了!”   随后又是几瓶拨开瓶塞的瓷瓶往宁沉口中怼了进去,简单粗暴地把丹药全部倒了进去。   宁沉:“……”   宁沉挣扎着偏过头去,勉勉强强地在噎死之前把所有的丹药咽了下去,舌尖被他咬得生疼,以至于宁沉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不是、你们……等……”   谢停云却再也不听他的话了,又是伸手把宁沉掰了回来,说道:“还醒着吗?醒着就好,千万别睡。”   这群大乘修者厉害在哪宁沉不知道,但他知道这群老匹夫伸手拿药拨开瓶塞倒药的动作简直快到离谱。   宁沉才刚被谢停云掰了回来,又是几瓶拨开瓶口的瓷瓶往他嘴里怼,宁沉终于忍不了了,偏过头去说道:“醒着!醒着!!别给我定魂了,我醒着,你们冷静点行不行?一个个的都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了,能不能稳重点?!”   但是在场的人根本不可能信宁沉。   天南都成那个样子了,宁沉这个金丹期的小东西怎么可能没事?   现在的小辈都这么喜欢嘴硬的吗?   谢停云的手被挣脱开来,他便不放心地抬手去探宁沉的鼻息,被宁沉抬手攥住。   宁沉抓着谢停云的手,强硬地按在自己的颈间,让他感受到依旧强劲跳动的脉搏。   这还不够,宁沉继续抓着谢停云的手,这回挪到了心口处,让他感受到来自心脏处沉甸而稳定的跳动。   宁沉看着谢停云苍白着脸,一声不吭地抖着手试探他是死是活的样子,不知为何生出了几丝心虚。   显然宁沉演的过火了。   宁沉叹了口气,说道:“师兄,你们这么多神药喂下去,死人都能活,更不用说只是神魂的伤了,留点好的自己吃吧。”   谢停云紧紧盯着他没说话,呼吸紊乱,久久难平。   道明也是愣了一下,宁沉的表现和天南的状况差太多了,若说天南的程度是神魂受到重创,那宁沉就是神魂被刮了几下,疼倒是挺疼,也很伤,但是程度出乎意料的轻。   对比起来,宁沉既没有昏迷,也没有五感尽失,整个人清醒无比,还会嘴硬和骂人,逻辑神智都还在,状态显然没有到濒死的情况。   道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确定地问道:“小友,别乱嘴硬逞强,看把停云吓的。”   谢停云依旧看着宁沉不说话。   宁沉心虚地轻咳一声,第一次没反驳回去,道:“嗯。我的神魂强度异于常人,所以没有这么严重。加上你们拿出手的丹药必定并非凡品,我要是这都救不回来也太废了。”   说完,谢停云蓦地伸手,把宁沉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   宁沉一愣。   胸膛与胸膛相贴,宁沉的下巴搭在谢停云的肩上,直到这时,宁沉才发觉谢停云连肩线都在颤抖。   他甚至有种错觉,谢停云的心跳居然比他还激烈,呼吸声深深浅浅,显然不太稳定。   宁沉默然片刻,抬手按在谢停云瘦削的脊背上,说道:“好了师兄。这次真的没大事,死不了。你信我。”   谢停云闭上眼睛,低声说道:“你的话什么时候能信过。”   嘿。   虽然谢停云掌握了精髓,但是宁沉必不可能承认:“我什么时候都能信。”   眼看着宁沉确实是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众大乘修者也同样不易察觉地松了神。   玉青摸了摸下巴,沉吟道:“谢道友也不必过于担心,到时候出了怨鬼境,你把你师弟抓回去好生养着就行,看他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样子,确实离死还远了点。”   道明安抚道:“毕竟只是一个邪阵幻化出来的景象,就算能够将当时的伤势一比一地投射过来,但是当时的金丹和如今的金丹可不是一个水平,你这师弟平日修炼估计没有偷懒。”   宁沉道:“是的,没错,就是这样。我可是闭了几百年的关呢,能不勤奋么。”   随后,宁沉的嗓音又低了下去,他在谢停云耳边说道:“好了师兄,真没事,你不信回去就把我关在云风阁里面,没好彻底之前不许出来。”   谢停云沉默半晌,哑声道:“你既然能逃出来一次,就能逃出来第二次。”   “……”宁沉啧了一声,毫不客气上手揉了揉谢停云的脸,把他僵硬空白的表情都揉散了不少:“一码归一码,我都说了师兄你等着,我这不就出来找你来了。”   宁沉道:“我向来说话算话。说逃就逃,说不逃就不逃。”   谢停云:“……”   那好像确实是这样。   玉青看着宁沉的样子,不由得感叹道:“现在的小辈都已经是这个水平了?谢道友,你们宗门实力果然不可小觑。”   “就是,就连老夫挨这一下,都得缓上个好久呢,这位金丹小友都快赶上老夫了。”   谢停云心中陡然一突。   他终于知道那种始终萦绕不去的怪异感是哪里来了。   就算宁沉的神魂强度再怎么出人意料,再怎么坚硬无比,也不可能跨这么多境界,能和大乘比肩。   谢停云一开始以为宁沉说的神魂比较强大,意思是指他的魂魄曾经经受过时空转换,来到新的世界,神魂强度自然不同于位面世界里土生土长的修士们。   可是若说经历过时空转换,神魂强度就能够与这个世界的大乘神魂比肩,甚至超越,那显然很不可思议。   而且若是谢停云没有记错的话,当时他慌忙给宁沉注入灵力的时候,宁沉是比他还要早醒过来的。   ……一个金丹期的神魂强度,居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不仅挨过了天南没有挺住的搜魂,症状甚至还比他们这群大乘修者还要轻微。   方才宁沉倒在他身上的动作反倒像是演出来的。   谢停云一个大乘大圆满,他甚至压着境界在大圆满里磋磨了许多年,就是为了厚积薄发,到时候进阶寂灭境能够更加沉稳胜券在握。   ……宁沉居然比他还要快清醒过来!   若说魔尊天骁在这里,谢停云还能深信不疑。   宁沉看着谢停云的神情变化,心中暗道不好。   他瞒得过一堆和他不熟的大乘修者,但是瞒不过谢停云。   谢停云对他这个师弟这么重视,也十分清楚他这个“师弟”的实力,要不是马甲的修为实在差了太多,否则宁沉当真有可能在谢停云面前浑水摸鱼过去。   然而现在宁沉也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   谁叫该死的原主捏傀儡都不捏个厉害点的,就金丹期的修为够谁玩的?! 第79章   谢停云觉得自己脑海之中隐隐有一根线,他想找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可是总觉得缺了非常关键的一环。   宁沉见势不妙,直接打断道:“师兄,这次让我来选吧。”   按照现在的剧情,妖尊明烛后来应该是用了什么不知名的方法保住了天南的魂魄,并且是以杀死诸多金丹期弟子的代价。   这么多年明烛都没能成功,现在甚至还要暴露在修真界的视野里,不惜引得各宗仇恨也要对他们的弟子下手,显然天南魂魄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倒开始恶化了。   谢停云没被转移注意力,魇灵邪阵控制在明烛手中,这对他而言始终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谢停云知道人都有秘密,可是目前看来宁沉瞒他的信息不是一星半点,谢停云有预感,若是真的按照宁沉自己所设想的道路走,很可能会出大事。   多年以来面对生死的直觉让谢停云不得不谨慎起来,这不仅关乎各宗诸多尚还活着的弟子,更关乎了宁沉的性命。   谢停云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宁沉,我知道你瞒了我很多事情,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我不阻拦你,我想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我担心你。”   “……”   宁沉内心唉了一声。   谢停云如果用强硬的态度逼问宁沉,宁沉可能就毫无负担地打哈哈糊弄过去了。   可是谢停云偏偏要用这种舒缓商量的语气,宁沉吃软不吃硬,一时之间只觉得棘手不已。   谢停云也真是够信任这个师弟的,居然这都没有怀疑到自己身上。   宁沉哈哈地干笑了两声,说道:“师兄,你能不能给那位锦鲤长老开个光加持一下,让我们开个生门算了。”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用不上献祭这个马甲的打算。   如果可以,宁沉其实也不想打破现在这个局面。   从这么多天的相处来看,傻子也能看出这个马甲师弟对于谢停云的重要性。   献祭这个马甲,是宁沉在预想情况最恶劣的条件下做出的单方面决定。   他不是不知道这对谢停云而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小时候的救命恩人、长大后情谊深重的师弟彻底消失,变成一个虚假的身份,是一个从来都由宿敌伪装欺骗的一个虚假身份。   谢停云倾注了太多珍惜的情感在这个“师弟”身上,若是“师弟”一死,这些珍惜又温柔的情感同样也会随着破碎。   说不愧疚当然是假的。   可是比起真正的人命伤亡,牺牲一个木傀儡马甲,显然已经是最轻的代价了。   谢停云反问道:“所以?如果开不到生门,你有其他的打算是吗?那些打算是我不能知道的?”   宁沉没有躲避谢停云的视线,他眸光沉了下来,按住谢停云的肩膀,他第一次承认道:“师兄,我在赌。”   宁沉一开始只觉得自己就是个世外过客,走走任务,找人打打架而已,没有什么好上心的。   宁沉大可以袖手旁观,反正怨鬼境最后的结局是只有谢停云能够全身而退,既不影响这个位面世界的运转,也不影响宁沉的任务。   虽然现在他也没多上心,但怎么说,这群人好歹也在他身上砸了这么多上等的丹药,虽然人好不好宁沉不敢下定论,但吃人嘴短,宁沉也不好白吃人家的。   而且若是把这样一个两难的选择放在谢停云面前,他也会很纠结的吧。   一边是多年不见近日出关的师弟,另一边是流云宗的师弟师妹们,和修真界诸多大乘道友。   就算宁沉在不识好歹,也能看得出来天平会往哪里倾斜。   谢停云会怎么选?   宁沉莫名觉得按照谢停云这种表面冷静温和疏离,但骨子里其实固执得不行的人,说不定会想着两者都要。   宁沉自己把自己想乐了。   但是世上哪有这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呢。   要打碎魇灵邪阵的阵眼,必定要承受住邪阵之内冲天的怨灵和怨气。   怨鬼境内的怨鬼显然和平景村里的地缚灵不是一个等级的,这些怨灵估计是妖尊经年月累在手中堆积的人命,这个体量可不是开玩笑的。   谢停云抿了抿唇,说道:“当真不能告诉我?”   宁沉避而不答,说道:“师兄,这次让我来选吧,妖尊定然不会这么轻易地让我们选到生门,倒不如让我试试,给你们开个大的。”   谢停云:“……”   他知道这是宁沉无声拒绝的意思了,便也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纠缠。   听闻宁沉这么说,谢停云说道:“你确定?你不是每逢岔路口必定会选到死胡同的么。”   宁沉就是奔着死门去选的,他道:“师兄,你觉得阵眼在哪里的可能性最大。”   谢停云说道:“如果按照正常思维的话,哪里最危险,阵眼就安放在那里。”   这是这类杀阵布置的惯常思路。   宁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道:“那你觉不觉得与其多受一些神魂的伤,最后才从生门走出去,还不如让我试试开个死门出来,这样我们就能直接奔着阵眼去了。”   毕竟在魇灵邪阵里面,只有两条生路。   一条是选中生门,便可以离开魇灵邪阵;一种是选到死门,在众人被杀死之前破坏阵眼硬闯出去。   这两个门开出来的概率肯定是最小的,与其一路纯靠运气选过去,中间还不知道要受多大的苦,还不如直接一发命中。   既然不能一次选到生门,那一次选中死门也不是不行。   在座各位都是大乘修者了,应该也没这么快死。   既然阵眼位置依旧不变,宁沉就可以靠自己的信息差优势迅速找到阵眼。   道明听完沉吟半晌,提出了怀疑:“有没有可能,魔尊当时的时候考虑到了这点,特地放到了别的轻松的门呢?”   谢停云沉吟半晌,说道:“可能性比较小。魇灵邪阵不是什么能够随意小觑的阵法,阵法特性所决定,死门一定具备最高的危险性,这个情况下把阵眼放在死门才最合适,走反逻辑放到其他门反而容易让别人误打误撞找到。”   妖王利用这个阵法的目的就是为了选择合适的躯体,肯定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人出去。   宁沉就喜欢和谢停云这样的人呆在一起。   很多事情都不用宁沉说太多,只要开了个引导的头,谢停云自己就能想明白。   谢停云看了一眼明显兴奋起来的宁沉,沉默半晌,用警告般的语气同宁沉低声说道:“宁沉,别乱来。”   “不会,”宁沉放心道:“怎么可能乱来,走了师兄,看我的。”   “……”   谢停云看了他一眼,想到他身上还有承伤的印记,稍稍放了点心。   宁沉摩拳擦掌,上去信心满满地选了第一扇。   道明还在和道辛他们低声嘀咕这家伙手气不会真这么差吧,转头看见宁沉选中的光门逐渐浮现出一个字:   死。   道明:“……”   宁沉耶了一声,说道:“看吧师兄,我就说会是这样。”   谢停云:“……”   他怎么总在这种奇奇怪怪的方面上骄傲!   在所有人眼前都天旋地转的时候,谢停云忍着眩晕走到了宁沉的身后。   谢停云垂下眼眸,咬破指尖,先是在自己的手心里面勾画了些什么,随后才是抬手覆在宁沉的后背上。   宁沉反应极大地转过身来,一把抓住谢停云的手,宁沉看见谢停云指尖残余冒出的血珠,一下就明白了,简直火大道:“你又干什么师兄?!”   他是真怕谢停云又给他上什么转移伤害的阵法,谢停云会的东西都稀奇古怪的,宁沉真不能让他成功。   谢停云想把手抽出来,但是宁沉捏得太紧,他尝试数次依旧失败,于是只好叹了一口气,抬起手心,示意给他看。   谢停云平静地说道:“没什么,就是一个护身阵法而已,替你挡一点伤害。谁也说不准死门里面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多做点防备总是好的。”   “……”宁沉说道:“可是师兄,我看不懂阵法啊。”   宁沉心道我也不想的,但我真看不懂这什么鬼画符,我怎么信你啊师兄,你可是有前科的。   谢停云:“……”   谢停云头疼地偏开目光。   片刻后,谢停云单手开始别指间的储物戒,宁沉一看就知道他想看什么,迅速把谢停云另一只手也按住了,说道:“不要。”   谢停云沉了脸色:“宁沉,我不信你金丹期修为的神魂强度能堪比大乘。”   他道:“我们各退一步,我不刨根问底你的事情,但你既不要法阵,身上总得带点法宝。”   死门在此方空间无限放大,将众人包裹进去。   宁沉还没来得及嘴硬,两个人周围的场景便瞬间就变了。   谢停云用了点巧劲挣脱开宁沉的手,然而宁沉下一刻却蛮不讲理地把他整个人禁锢在怀里,有力的臂膀环过腰腹,将他的双手瞬间锁死。   宁沉啧了一声,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带着点不耐烦:“师兄你哪里都好,就是倔,几l头牛都不能把你拉回来。”   谢停云:“……”   谢停云挣扎了一下,没挣脱,脊背反倒牢牢贴在宁沉炙热的胸膛上,他失语半晌,说道:“说得好像能把你拉回来一样。” 第80章 【慎买,本章为副cp剧情】   宁沉也是放了手才想起自己刚才好像又不自觉地用了力,一想到谢停云现在的手腕估计又是一片红,宁沉就头疼不已。   他要这些法宝真的没用,还不如给谢停云留着。   只是不等两人继续斗争下去,两人眼前的视域便都暗了下去。   宁沉甚至还没看见明烛和天南在哪,身上就倏地传来了一种黏腻的束缚感。   头顶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力,像是要把人的魂灵都吸出来一样,连四肢手脚都开始不协调起来。   宁沉刚被灌了一堆定魂丹什么丹,现在面对这种即将要灵魂出窍的感觉,倒还没什么问题。   只是除了这种恶意的魂魄抽离感,伴随而来的还有来自身体各处无法抵抗的生机流失感。   宁沉感觉自己就像是处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面,四面八方都是能够将人体内的生气完全吸走的黑洞,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血肉中活跃澎湃的生命力一点点在朝着远处不知名的地方流去。   周围暗淡的景象逐渐进入宁沉的视野。   他看见尚还干净的木十字架阴森地立在空地上面,其上分别困着许多面孔陌生的各方修士,黏绿的藤蔓缠住他们的手脚,却并未伤害他们。   藤蔓上面悄无声息地长出了尖刺,随后一声不吭地朝着被禁锢在木十字架上面的人狠狠扎去!   藤蔓从手臂缠上肩胛,穿过胸膛和腰间,再固定住双腿。   这些部位瞬间传来的尖锐刺入感让宁沉闷哼一声,随后体内的灵力流失的速度便更加迅速了!   那种浑身都被尖刺扎了一遍的感觉绝不好受,特别是那尖刺甚至还会吸收宁沉体内的灵力乃至生气,难受的感觉根本无法言说。   照着这个速度,一个活生生的人很快就能被这些藤蔓彻底吸干!   谢停云的脸色也是不甚明显地白了一下。   他趁着这点时间挣脱开宁沉,反应迅速地从储物戒中摸出补灵丹丢给宁沉,说道:“撑一下。”   宁沉唔了一声,这回没有拒绝。   道明脸色沉了下去,道:“现在看来,不止是天南身上的伤害能够投射给我们了。”   难怪是死门,这个难度配得上。   他们与诸多被绑在木十字架上面一同共感,感受着被牢牢束缚住吸取体内生机的感觉。   藤蔓上的尖刺刺入血肉的感觉一直哽在众人心里,虽然知道是神魂上被投射过来的伤害,但还是浑身都不自在。   他们能用补灵丹暂时续上被抽走的灵力,但是那种举手投足间浑身各处都带有刺痛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当真很让人膈应。   此时的怨鬼境还不叫怨鬼境,还只是一座人族废弃的城池,上空也没有被怨气覆盖得阴暗无比。   木十字架周围用鲜血绘制了一圈不知名阵法,弟子们被绑在木十字架上面,他们被抽取的生机和灵力顺着藤蔓注入到底下的阵法里面,又汇聚到中央的阵眼。   宁沉算是看懂了,这个应该也是一个邪阵,专门用来炼制和抽取人体内的生机灵力。   木十字架上面捆缚住的身体挣扎的幅度从激烈再到微弱,到最后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样子,身上的皮肤开始变得干瘦,眼眶和两侧脸颊深深凹陷下去。   到了这时他们依旧没有死,尚还存着一线生机,然而接下来,他们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神魂不知何时已经被这邪阵抽出了身体之外。   深绿的藤蔓深深扎入每一具年轻强壮的身体里面,破开他们的血肉大快朵颐,将所有的生机和血肉吞噬殆尽,剖开内府缠住金丹,直至将他们活生生吸死。   “……”   越来越多的魂灵生受着吸干而死的痛苦,他们越聚越多,痛苦枉死的怨鬼之气逐渐弥漫开来。   它们的魂灵想去找罪魁祸首,可是它们从始至终只能被困在这个邪阵里面,根本出不去。   它们尖叫,哭泣,扭曲发疯,喃喃自语,怎么也没能想明白自己分明才刚进阶金丹,才刚收到同门欣喜的祝福,才刚兴冲冲地计划着自己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转眼间一切都烟消云散,什么都没有了。   它们成了无家可归,怨气不散的鬼灵。   冲天的怨气不仅没有对邪阵造成什么伤害,反倒像是反哺了底下的鲜血邪阵,加固着阵法的运转,木十字架从地面上破土而出的速度越来越快,亡魂和干尸面对面沉默伫立,拥挤不已。   它们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逐渐没有了脸,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怨恨让它们神智尽失,见到新的、尚未断气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渴望。   它们在低喃:为什么。   ……   天南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惊疑不定地喘息着。   梦里无数怨灵在茫然低语,在质问在哭泣,流的都是血泪,天南被无数怨灵蜂拥而上地围住,他们没有对天南怎样,只是一句句问他,我的身体呢,我可以回去吗。   然而噩梦里的具体情节很快就被天南遗忘了,他不过是坐起来不过几息,就已经将梦里的内容忘得差不多了,只有莫名惊惧和泣血般的悲伤依旧萦绕心头。   这些年来,天南的记忆力始终不好,遗忘已经变成了常事。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擦着天南脸上的冷汗,末了又端起他的脸,低声道:“你怎么醒了,做噩梦了?”   天南恍惚地看着眼前人,辨认了半晌,小声说道:“明烛?”   明烛于是笑了起来。   天南记得他这件事情,总是能让明烛开心很久的。   他养了接近两年,天南的魂魄才从破碎不堪,到现在能够醒过来,并且拥有清醒的神智。   只是天南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记不得的事情很多,不过也有好处就是了。   明烛化出的人形很符合修真界主流审美,剑眉星目,英俊至极,任谁来看都得称一句俊俏公子。   只是他周身的气场总是习惯性偏冷,面对天南的时候还好,还勉强像个人,但是当明烛面对别人的时候,那种眼神看得天南很不舒服,像是在看某种没有生命的物品一样。   只是当明烛转回来面对天南的时候,那种冰冷的眼神便又消失了。   天南记得他是妖,记得他叫明烛,记得自己很喜欢明烛。   只是今天,天南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想起方才那些在梦中萦绕不散的怨灵,不知怎的有些心绪难平。   天南也知道自己记忆力不好,明烛说是他魂魄受损过的原因。   只是天南依稀记得这应该不是他第一次梦见这种内容。   明烛掐了指尖的一滴血,轻车熟路地点在天南的眉心,那滴妖血奇异地渗入了天南的眉心之中,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明烛道:“好了,方才梦到的那些只是梦罢了,忘掉吧。还有不舒服么?”   天南犹豫了片刻,还是扬起身子,伸手抱住了明烛。   明烛便坐了下来,抬手轻轻捏着天南紧绷的后颈。   他安抚人的手法娴熟而适当,天南很快就放松了不少。   天南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小声说道:“好喜欢你啊,明烛。”   每到这个时候,明烛便会轻轻笑一下,然后用一种异常认真的口吻回复他同样的内容。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明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天南分开些许,看见明烛的眼瞳已经变成了针尖大小,于是好奇问道:“明烛,你的兽瞳怎么出来了?”   明烛这才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说道:“不好看?”   “好看的。”天南连忙道,他生怕明烛因为自己是妖的身份而感到与人族格格不入。   只是这个话头过去之后,气氛便又沉默了下来。   明烛明显在分心,不知道又神游天外干什么去了。   天南犹豫半晌,又说道:“明烛,你能不能和我说实话,我以前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忘了么?不然我为何总是能梦见那些怨鬼。”   那种窒息绝望、悲恸茫然的感觉后劲实在是大,以至于这一回天南总是念念不忘。   明烛听了,却是看着天南,缓慢而认真地说道:“没有。你没有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情,你不会背上任何的罪孽。反倒是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才该死。”   说到后半句话的时候,明烛的兽瞳又紧缩了起来,甚至隐隐有猩红的迹象。   “……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了,那些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你就不要在意了。”每当明烛表现出兽化的特征时,天南就知道要开始哄妖了,他于是捧起明烛的脸捏了捏,说道:“狼耳呢?放出来给我摸摸。”   明烛便垂下眼眸地照做了。   揉了揉那双立着的毛茸茸狼耳之后,明烛的心情显然好很多了。   天南收回手,目光偶然从自己的手上划过。   天南怔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一颗浅痣,疑惑道:“明烛,我的手上什么时候多了一颗痣?”   明烛看了一眼,说道:“你本来就有的。你只是不记得了而已。”   “真的吗?”天南窝在明烛怀里,他抬起手放在自己眼前仔细地看了一圈,朦朦胧胧地说道:“嗯……你这么说我也不确定了,不过,我记得我的掌心里好像是有疤痕的,怎么现在没有了?”   他当时好像还因为手心里横亘隆起的疤痕难看而感到遗憾来着。   “治好了。”明烛自然道,“吾一只妖,想搞点消除疤痕的妖不难吧。”   天南噢了一声。   他对明烛有着百分百的信任,因此对明烛的话深信不疑。   天南平日里醒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是今日不知为何却异常精神,没有丝毫倦意。   往常醒来大约两柱香他就会开始困倦了。   天南无聊片刻,忽然在明烛怀里翻过身来,抓着明烛的肩膀说道:“明烛,我可以亲你吗?”   可是出乎意料的,明烛却道:“……现在不行。”   天南怔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拒绝,明明往常明烛都不会拒绝的。   他想起明烛从来没有主动过,显而易见地伤心了。   明烛看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轻轻揉捏着天南的后颈,解释道:“要在冰床上醒来时……才能做那种事情。”   天南闷闷地哦了一声。   他在明烛怀里窝得太久,整个人有些昏昏欲睡。   某一时刻,明烛的兽瞳又突兀地显了出来,周身的气场瞬间冷了下来。   “怎么了?”天南一下就被惊醒了,他看着要起身离去的明烛,茫然说道:“你要去哪?”   明烛把天南抱回温暖的被窝里,替他盖好被褥,俯下身轻轻抵了低他的额头,说道:“捕兽网裂了。吾离开一会,不必担心。”   天南乖乖地应了。   等到明烛走后,天南立刻翻身下床。   天南所在的屋内干净明亮,窗外鸟兽叽喳。   屋内摆设齐全,天南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不对的,于是想推门出去,然而他一靠近门,就被莫名的禁制给挡了回来。   天南呆了一下,不死心地上手砸了一下,结果禁制纹丝不动,冷冰冰地阻拦他的脚步。   天南喃喃道:“……明烛为什么要关着我啊。”   他喊了几声明烛的名字,但是始终没有人回应。   往常天南醒来的时候,明烛从来不会离开他的身边,再加上天南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眠,因此居然一直哦度没有发现这件事情。   天南的太阳穴不知为何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又想起梦里的怨鬼了。   窗门都被封死,天南在房间里面转了好几圈,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逃出去,结果根本没有,找到最后干脆破罐破摔,想找个什么利器把禁制砸开。   天南因为魂魄破碎的原因一直被明烛封了灵力,所以与正常人无异,反正明烛不可能伤害他,他慢慢凿开应该也能行。   然而天南在屋内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竟没有在这间屋子里找到任何一个尖锐的物品。   桌角被磨成圆润的钝角,就连茶杯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居然怎么摔都摔不碎。   离谱到天南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天南盯着被他摔到地上,依旧光滑圆润的玉茶杯,半晌后竟忍不住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什么样的房屋内会刻意抹掉所有的尖锐存在,谁家喝水的玉茶杯居然连摔都摔不碎。   明烛在防谁?他又究竟在防什么?   他不会以为自己要自杀吧?   自杀……自杀?!!   天南瞳孔骤缩。   频繁记起又遗忘的怨鬼魂。   相似但是陌生的身体。   极寒之下的冰床。   崩溃大哭后划出的鲜血淋漓的伤痕。   支离魂魄再一次崩碎的痛。   天南浑身僵冷,头痛欲裂,频繁忘却的碎片记忆不合时宜地闪回,整个人颤抖地差点站不住。   天南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湿眼睫。   他不知何时已经蜷在了地上,手深深攥入被汗打湿的发间,泛红的眼眸睁大,喉咙无声痉挛着,眼泪无声一滴一滴地落下,颤抖瘦削的脊背脆弱地弯折下去,像是一个蜷起俯跪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天南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呜咽般变了调的惨叫声。 第81章   谢停云凝神看着木十字架下面的阵法走向,他拔出乘风剑,蓦地抬剑向着其中一块纹路劈去。   阵法纹路被外力破坏,仅仅就那一下,宁沉都能感觉到头顶上的吸力都松了不少,体内灵力流失的速度瞬间缓了下来。   “有用!”   看来木十字架上面的邪阵是专门用来抽取活人生机的,抽完之后会注入哪里,却暂时还是个谜题。   但是结合妖尊的所求,很有可能是用来供养天南去了。   以防万一,宁沉拨开瓶塞,将手里的补灵丹统统咽了,道:“分开去找阵眼。”   破坏这个阵法,妖尊一定会有所感知,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然而片刻之后,只见上空蓦地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衣摆翻飞,长发在空中扬起,一双冰冷的兽瞳毫无感情地盯着下面的人,随后他抬起了手。   碗口粗的深绿藤蔓瞬间从地面破土而出,朝着地面上每个人突袭。   躲开突袭不是什么难事,谢停云仰头看着明烛,忽然说道:“妖尊,你这么做,就没想过天南愿不愿意吗。”   妖尊的手顿了一下。   片刻后,他面无表情地背过手去,又是数根藤蔓朝着谢停云砸去,他没有回答谢停云的问题,只是问道:“人族圣子,你有想要留住的人吗。”   谢停云沉默片刻,没有回答。   乘风剑身光芒莹润,在谢停云身前划出弧度,将藤蔓瞬间斩断。   不等谢停云回答,明烛低下眼眸,说道:“吾知吾作恶多端,天谴若是落到吾身上,吾认。可是天南又做错了什么,你们人族多的是贪心自私之辈,凭什么要让天南买单,凭什么这么轻易就能将别人的生命视之无物。”   “吾不过就是学了他们的作风罢了。”明烛道,“冷血也好,自私也罢,随便如何,但也请人族圣子一视同仁,先讨伐你做错事的同族。”   谢停云说道:“可我不会拿其他无辜的人来填他的命。”   “吾只能说,你能被选为人族圣子,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明烛叹道,“你见过他濒死的样子吗,魂魄尽碎,奄奄一息。”   明烛想了想,一点点数着:“妖气没用处,一滴妖的心头血可以稳住他的魂魄一日,妖血流尽的话,吾死不了,可是他会死。”   “妖丹能够稳定一个人的主魂和识海,但是人族吸收不了妖丹,就算吾把妖丹碎开抹去其中的灵智,他也吸收不了。”   “吾的神魂撕碎成比他还要稀碎细腻的样子,补在天南身上依旧收效甚微。”明烛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是轻描淡写,甚至还有些遗憾:“没用的。将死之人,用再多凡间的手段都没用的。”   道明沉默半晌,低声说道:“那你就能动用邪术,残害这么多无辜的人了吗。这些报应可都是落在天南身上的,你问过他意见了么。”   “不会落到天南身上的,”明烛道:“吾不能,吾不该,吾千该万死,活该活剐下地狱,所有的天谴都会落到吾身上,吾不会逃。”   “如果能用吾的命换他,吾当然希望。只可惜世间没有一命换一命的法术,吾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死。”明烛垂下眼眸,看着道明和谢停云说道:“希望你们遇见这样的死局时,能坚守你们的底线。”   明烛彬彬有礼道:“至于吾么……吾自私自利,只为自己的利益着想,不惜残害生灵,不顾旁人意愿。近千世的畜生道,以及该有的罪罚加诸吾身,吾活不了,生前死后也不会安稳。请诸位放心。”   “……”   明烛这个态度实在出乎他们意料,众人一时之间有些语塞。   只是就在这时,明烛忽然一顿,面色不知为何变了。   他蓦地转过身去,像是想要赶回去一般,然而谢停云不可能让明烛这么轻易地离开,他抬手掷出乘风,硬生生将明烛缠住了。   明烛兽瞳缩成一条细线:“你拦不住吾。”   道明等人同样攻了上来:“妖尊,寂灭境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底气。”   魇灵邪阵专攻神魂,因此此邪阵最为克制修为强大者,任这回来了多少大乘修者,最后都得乖乖受着投射在神魂上的伤害。   然而除了魇灵邪阵之外,需要用到武力的时候,他们人多的优势就发挥出来了。   妖尊的修为虽然在众人之上,然而谢停云与诸位资深大乘长老们同样也不是吃素的。   明烛显然被激怒了。   无处不在的藤蔓瞬间朝着众人刺去,妖尊手中化出龙骨鞭,猛然而凌厉地往谢停云的方向吃抽去。   那龙骨鞭上骨刺突起,尖锐非常,整条龙鞭却灵活异常,被这龙骨鞭抽一下,皮开肉绽、骨头粉碎都是轻的!   乘风横在身前,被龙骨鞭紧紧缠住,骨刺在剑身上划出了尖细刺耳的声音。   谢停云和其他几l位大乘飞身上去拦住了妖尊,如今看形势还勉强能够抵挡,下方的宁沉根本不用提醒,早在妖尊面色变了的时候就开始往妖尊想要赶去的方向冲了。   明烛盯着迅速脱离战场的宁沉,冷冷道:“滚开!”   几l乎有成年人手臂大小的藤蔓疯了一般从宁沉的四面八方生出,围起来的时候几l乎能够将宁沉整个包裹进去。   然而宁沉嗤了一声,理都没理,身形灵活地躲开了藤蔓的缠绕和攻击。   光凭躲闪当然是不够的,宁沉直到这时才有点后悔没给自己这具马甲配点武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宁沉根本没法突破藤蔓的重围。   宁沉朝上面喂了一声,说道:“有没有人能给点武器?!”   谢停云是牵制明烛的主力,承受着明烛最激烈的攻击,他实在没法腾出手去帮宁沉那边,不过好在外围的空陵听罢直接把自己的储物戒褪出来丢给宁沉,大喊道:“不知道你用什么,自己拿。”   储物戒精准地飞向宁沉,速度极快,看起来空陵丢储物戒丢的十分熟练很有经验,就连空中忽现的藤蔓都能闪避开来。   储物戒精准地落到了宁沉的手里,空陵应该是临时开放过权限,宁沉也没时间看这么多了,随便从里面摸了把剑。   按理说宁沉这个身体一个金丹期,是根本不可能挡得住明烛的藤蔓的。   但是谁叫明烛现在被谢停云等若干大乘拦住无法抽身分神呢。   谢停云的修为是魔尊天骁亲自认证过的,即使目前表面上依旧是大乘期的修为,但是实际上已经大半只脚跨入了寂灭境,区别就只在于谢停云愿不愿意现在就进阶而已。   其他宗里出来的大乘修者也都是自己一点点修炼上来的,这个修为和实力没有掺任何的水分,所以妖尊即使再生气,短时间内他也无法赶过来。   谢停云大半身体都被长满突刺的藤蔓缠住,就连握剑的手也同样受限严重。   乘风剑身上灵力大放,艰难地劈开荆棘,谢停云趁着这点空隙厉声说道:“空陵,去帮他。”   空陵习惯了在自己宗内做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此时骤然被这么命令,而且还是被他看不爽很久的谢停云这么命令,心中总是不自然地会产生一点不悦。   然而谢停云说的是事实,这里多一个少一个没有太大的区别,谢停云带出来的这个金丹期弟子还挺机灵,知道自己修为不够,第一时间就脱离开来,看样子显然是去找阵眼的。   空陵一边往宁沉的方向赶,一边不可否认地承认谢停云是对的。   宁沉抬剑斩断一堆又一堆的藤蔓,从重重包围中冲了出去,身后空陵赶了过来,直接一把把宁沉拽到自己的飞剑上面,说道:“上来。”   宁沉虽然对这个家伙印象非常不好,但是现在这个时机显然不是报私仇的时候,而且鉴于宁沉之前亲自揍了他一顿,已经出过一次气,他便也没什么好摆脸色的。   宁沉道:“找天南。”   能让明烛关切到脸色变化的,只会是天南一个人。方才应该是天南出了事,所以明烛才会不顾一切地要赶回去。   这里整个邪阵都是为了天南一个人所设,阵中吸取生机的邪阵为一个阵眼,魇灵邪阵为一个阵眼,宁沉想放手博一下。   说不准这两个阵眼的位置都与天南有关。   也只能与天南息息相关。   明烛的反应伴随着两人的远离,果然开始激烈了起来。   他被缠得死紧,可是还在用以伤换伤的方式往宁沉的方向移动。   更为糟糕的是,谢停云发现明烛受伤之后的伤势恢复速度异常的快,而且伴随着吸收生机的邪阵继续无声运转,他们体内的灵力消耗速度也同样愈发快了起来。   简直就像是把他们体内的灵力和生机吸干,然后再反哺到妖尊明烛身上一样。   已知能够吸收人体生机的邪阵可以救天南,明烛是这个邪阵的掌控者,而明烛刚才信誓旦旦地说,所有的天谴都会落到他的身上,不会殃及天南半分。   电光火石之间,谢停云终于想明白了。   难怪明烛说不会落到天南身上,用邪阵害死无辜之人的是明烛,将他们身体吸干吞噬殆尽,所转化的养料供给人也是明烛,最后才由明烛供给天南,怨鬼自然只认明烛为仇恨的人!   宁沉一边观察着地形,一边躲避着藤蔓的攻击。   不知何时开始,那些藤蔓逐渐疯狂,一波一波地涌了过来,空陵抵挡起来也开始有些吃力。   宁沉把储物戒还给他,底下的藤蔓突然发疯,遮天蔽日般朝着两人当头包下。   那些藤蔓上面都带有尖锐的突刺,一旦被刺入就会被源源不断地吸走体内灵力。   明烛自己被多位大乘围攻,却依旧能够自保,还能将大部分心力放在阻止宁沉这边上。   明烛一鞭狠厉地抽了过来,道明扔出法宝阻了一瞬,随后才是被谢停云轻松躲开。   “人族圣子,你很在意那个金丹期。”   明烛的耐心显然很有限,他冷冷道:“等这个阵法彻底完成,天南就能痊愈了。你们现在退出,吾不与你们拼命。”   明烛抽身而退,从围攻中拉开一点距离,龙骨鞭遥遥指向宁沉,对谢停云道:“吾已是将死之人,圣子,你能拦得住吾,但是拦不住吾想与谁同归于尽。”   谢停云瞳孔微缩。   明烛盯着谢停云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你有。”   你有重视的人,你有想要保护的人。   “……”   明烛摇摇头,说道:“人族圣子,吾说过了,吾其实不希望你们也有体会那种死局与绝望的时候。”   “可若你们非要阻拦吾,吾只能这么做了。”   宁沉抬剑斩断了不知多少藤蔓,身上无可避免地喷溅上了粘稠的绿色血液。   宁沉听了明烛这番话,好悬没有直接翻他一白眼,想了想还是不与这种疯子计较了,于是朝着上面大喊道:“师兄,别理他,帮我拦住他,我去找阵眼。”   笑死,还真把他当金丹期的病猫是吧?   同是寂灭境,宁沉就不信他真能翻出什么浪来。 第82章   妖尊瞳孔里印出宁沉的身影,他抬鞭一挥,逼开周围的人,随后便朝着宁沉的方向飞去。   乘风剑蓦地飞出,横亘在妖尊面前,谢停云冷然道:“妖尊,你若就此收手,少造杀孽,放过那些尚还活着的人,我便尽我所能保住天南。”   “收不了手了。”明烛深深看了谢停云一眼,反问道:“吾如何能确定你们会遵守诺言。你们既已下定决心破坏阵眼,又怎会对天南手下留情。”   宁沉厉声呵道:“那是因为你那什么鬼阵法里面还有活人!活人!你懂什么意思吗。”   谢停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有你要救的人,我们同样有。神魂破碎不是完全没救!”   龙骨鞭蓦地朝着宁沉的脖颈卷去,宁沉低骂一声,抬剑勉强挡了一下,却猝不及防被身后的藤蔓猛地抽了下来。   明烛冷冷道:“杀了他的是你们,现在说要救他们的也是你们。吾怎么信。”   谢停云脸色沉了下来,乘风的攻势更为凌厉,明烛被迫回防挡住谢停云,往宁沉要害处刺去的藤蔓不由得歪了一瞬。   宁沉被藤蔓从剑上抽了下来,灰头土脸地在地上滚了几圈,躲开了接下来的藤蔓抽击。   幸好长剑还在手上,空陵一边往这边冲来,一边在上面大喊道:“没事吧?!”   所有的藤蔓都冲着宁沉而来,如今他这具身体也就金丹期,实在有点捉襟见肘,身上一时之间不由得多了数道伤口。   宁沉烦不胜烦,要是换成本体在这,宁沉一个字也不会多说,直接上去宰了那只妖狼。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机,这具马甲起码要撑到找到阵眼再说。   宁沉灵敏地躲开了藤蔓的围攻,扔出手里的长剑,就要御剑飞出去,却不想旁边的建筑群忽然伸出一只苍白瘦削的手,猛地将宁沉拽了过来。   宁沉本就处于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此时突然碰见这样一出,还以为是什么人要偷袭,心下悚然一惊,反手就要将长剑刺出去,却听那人轻声低哑地说道:“别、别动手,我没有恶意。”   长剑猛地一顿,随后被藤蔓瞬间击飞,宁沉这才看清了来人,不由得瞳孔一缩:“……天南?”   天南整个人苍白到近乎透明,周围藤蔓几乎疯了似地往宁沉这边卷来,他刚想伸手把天南拉走,结果宁沉伸出去的手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天南的身体。   宁沉愕然道:“天南?!”   天南苦笑着道:“我的神魂之力……不太够了。”   神魂出窍,穿过禁制,找到这里,用剩下一点神魂之力让宁沉躲过一次攻击,并且引起他的注意,光是这些,就差不多消耗了天南大半的神魂力量了。   天南抬眼看向明烛,刚好和他隐隐泛着猩红的兽瞳对上。   “……”   天南喉咙滚了滚,艰涩而无声地念了一句抱歉。   明烛暴怒:“天南!!”   自从天南出现之后,明烛整个人几乎处于狂暴状态,龙骨鞭被他挥得几乎只剩残影,谢停云一时之间被攻得节节后退。   谢停云用乘风绞住他的龙骨鞭,道:“你看清楚,这里没有人有伤害天南的意思。”   然而明烛已经听不进去了。   天南狠了狠心,偏过头去不再看明烛,歉然地对宁沉说道:“我代他向你们道歉,但是事态紧急,请你务必跟我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宁沉甚至能从天南的眼睛里看见泪光。   然而周围的藤蔓已经涌了过来,几乎将两人面前的路堵死,没有时间给宁沉犹豫了。   实体的藤蔓困不住神魂形态的天南,他垂下眼眸,恋恋不舍地伸手摸了摸明烛的藤蔓。   那长满尖刺的藤蔓颤抖着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将天南圈在里面,然而却依旧徒劳无功。   天南如今是神魂状态,明烛根本碰不到他。   天南低低地念了一句对不起,随后再也不犹豫地穿过了漫天的藤蔓。   空陵也来帮忙了,他一边帮宁沉挡住前方的藤蔓,让宁沉好跟上去,一边喝道:“找到阵眼先别动,我来。”   宁沉敷衍地说了句好,随后从一个刁钻的角度钻出了藤蔓的包围,跟上了天南。   明烛被诸位大乘堵得死死的,眼看着天南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里面,明烛整个人都凝固了片刻。   随后,以明烛为中心,一阵猛烈的威压猛然荡出,瞬间将所有人都震了出去,纷纷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   明烛唇角同样溢出鲜血,然而他管不了这么多了,几息之间就迅速靠近了宁沉,两人之间只有不到两寸的距离。   谢停云被喉间涌出的血沫呛了一下,他抬手捏碎玉符,下一瞬出现在明烛身前,乘风光芒大盛,朝着明烛的心脏狠狠捅下。   宁沉心道谢停云真是好师兄,好师兄再撑一会,他马上就到了。   天南显然也很无措,他几乎是一边流泪一边带着宁沉到了自己方才逃出的宫殿,哽咽着说道:“……禁制,我打不开。”   天南几乎不敢回头看明烛的样子。   天南想起他不太熟练地将神魂脱离身躯,从宫殿里面逃出来后,听见明烛说的那一切。   妖血滴到干涸,妖丹和神魂也能毫不在乎地碎开喂给他。   明烛走投无路得像一只暴怒的困兽。   天南不是不想活着,不是没有怨过明烛。   可是若是活着的代价是牺牲别的无辜同族的命,天南同样无法接受。   天南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最终会走到这一步。   一个将死之人企图将另一个将死之人托出海面,可天南只想沉回海底。   天南一边看着宁沉暴力踹开禁制,一边落着泪哽咽说道:“小狐狸……明明我只有一个人要死,你为什么非要给自己赚一个连死后都要遭天谴不得安生的结局呢。”   分明那只威风凛凛的雪狼,曾经高傲到连变成狼形给他抱一下都得他哄来哄去才肯照做。   宁沉暴力破开了禁制,迅速进屋反手把门关上加上三层禁制。   外面刚要冲进来的空陵直接被这一个恩断义绝门关傻了,他躲开藤蔓的抽击,喂了一声,说道:“我还在外面呢?!”   宁沉冲着外面喊道:“你撑一会,不行躲开!”   空陵傻眼:“那阵眼呢?你一个金丹期你冲最前面干什么呢!”   屋内有一具陌生的身体软软倒在床榻旁边,天南神魂出窍太久会撑不住的,因此他先回到了那具身体里面,并且依旧抱着歉意地说了一句再借用一会,真是抱歉。   宁沉大概看懂了。   藤蔓疯狂地砸着整个宫殿,出乎宁沉意料,进了宫殿之后,这里就再也不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藤蔓来了。   天南手脚迅速地领着宁沉来到暗室,暗室的门没有上锁,这也许是天南此时最为庆幸而伤心的事情了。   兴许是知道天南不可能凭着自己的力量破坏暗室里面的原身。   暗室的门一打开,一股极寒之气扑面而来。   那寒气对天南有着无可抵抗的影响,天南走几步就已经开始冷的哆嗦。   宁沉抬手覆在天南的肩膀上,用灵力为他驱赶寒意。   暗室里面没有火光,一片漆黑,狭长幽暗的甬道散发着无处不在的寒意,外面的禁制已经被藤蔓砸破,两人走了没几步,身后的暗室甬道居然已经开始坍塌了。   天南咬住唇,道:“快走。”   宁沉自是不用他多说。   两人七拐八拐地穿过了许多岔路口,最终眼前骤然空旷起来。   入目所见的是一具立起的冰棺,里面封着的人静静闭目,面容完好而宁静,皮肤上细小柔软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暗室四周漆黑无光,唯有中间一口冰棺冰蓝透亮,美好而梦幻,像是里面的人从来没有经历过伤痛一样。   冰棺底下的地面上刻着隐蔽的阵纹,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上面的阵纹源源不断地往其中输送着养料,保持着这具身体的生机。   宁沉的身影不自觉地停滞片刻。   很明显,天南的原身就是两个邪阵的阵眼。   ……也就是说,若是要破坏阵眼,必须得摧毁冰棺。   天南出神地看着里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抬手抚上冰棺,可惜就凭这具被封了灵力的身体,天南根本无法打破冰棺。   天南回头看了一眼几乎要涌上来的藤蔓,回身祈求地看着宁沉,说道:“我本是已死之人,留这具作恶多端的身体在世上吸人血又有什么用呢?保不下来的。”   殿外是被龙骨鞭刺穿腹部的谢停云,诸位大乘身上几乎都挂了彩,有的半只手臂全是血,几乎断掉了一半,被宁沉关在门外的空陵以一己之力拦住将近一半的藤蔓,不让他们涌入殿内。   “……拜托了。”   宁沉掌心倏地握紧,片刻后又松开。   没有时间给宁沉犹豫了。   宁沉嗓音低沉道:“我欠你一个人情,会尽力保住你的魂魄。”   “不必费心力了,无论如何,我都与这一切脱不开干系。”谁知天南却摇了摇头,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明烛,说道:“我应当与他一同偿还这一切的。”   宫殿的门已经被冲入的藤蔓破成了残渣,空陵为自保只好撤开了一些距离。   明烛看着宁沉伫立在冰棺前的身影,猩红的兽瞳里闪过学期。   藤蔓不再试图追击两人,明烛只是偏了偏身子,让乘风擦过心脏刺穿胸膛。   他垂了眼眸,漠然地盯着咳血的谢停云,低语道:“原来还是众多人族的命重要。谢停云,你既然做出选择,那就不要后悔。”   明烛的脸侧沾了不知谁的血,他道:“是你们逼吾的。”   “千万……不要。”   视野之中一切能够看见的藤蔓瞬间消失不见,明烛却只是这么站着,任由数柄长剑刺穿自己的身体。   谢停云心底涌起一阵极度不安的预感,他蓦地偏过头,冲着要抬手抚在冰棺上的宁沉厉声喝道:“宁沉别碰!!”   明烛闭上眼睛,低哑道:“……晚了。”   宁沉在那一刻也意识到了不对,然而手中的灵力已经开始源源不断地注入冰棺之中。   灵力开始融化冰棺、销蚀阵法纹路的那一刻,冰棺之上、四周墙壁还有地面都在同一时刻蓦地长出了无数汹涌的深绿藤蔓。   数不清的藤蔓骤然洞穿宁沉按在冰棺上的手心和身体各处,内府和心脏一瞬间被冲入的藤蔓刺穿搅碎,无数的藤蔓几乎只是一瞬间就轻而易举地将宁沉捅成了个筛子。   天南猝然睁大眼睛,下意识伸手想去护住宁沉,然而他的手却穿过了藤蔓和宁沉的身体。   艰难抵挡着殿外藤蔓的空陵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其他拦住明烛的大乘也猛然出声喊道:“金丹小友?!!”   谢停云瞳孔里印出宁沉被无数藤蔓贯穿的样子,脑中轰然炸了开来。 第83章   谢停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第一反应是按住自己的胸膛。   什么都没有发生。   承伤阵法没有发动。他没有受伤,一点都没有。   谢停云整个人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为什么?   宁沉说,他有办法对付你的承伤阵法。   ……指的就是这种方法?让自己死亡的方法?   眼前只有那个人被尖利的藤蔓刺穿的身影,宁沉甚至连头也没回,整个人没有一分一毫的颤抖。   那一刻,谢停云几l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为之努力这么久只想要他活着的人,如同惊喜一般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此时被无数根藤蔓贯穿过胸膛和腹腔,几l乎要把那人的身体撕扯到彻底崩坏。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人没救了。   多处要害受到致命的伤害,谢停云受伤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伤势根本不可能治愈。   谢停云恍惚地想……怎么会这样?   他不该……他不该是这个结局的。   明烛看着谢停云往宁沉方向踉跄走去,几l乎称得上是茫然无措的背影,本该心下痛快无比,可是不知为何内心依旧空荡荡的,像是做错事之后的空茫感。   他心想:天南又要多恨吾几l分了。   吾不想杀他的。   可是他要毁掉你的身体。他们要杀你。   他们要抹杀掉你活着的唯一一条路。   吾……没有办法了。   一切都像是在这一刻静止。   只有谢停云越来越快、越来越踉跄难行的身影在动。   他盯着那道无声无息垂下头的背影,像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一般,非要执着于亲自确认。   天南颤抖地伸手,锲而不舍地想用手掰开宁沉身上的藤蔓。   可他是灵体,就算再怎么样都不可能碰到宁沉。   眼泪从天南的眼眸中滚落,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无声哽咽着:“……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会害了你。”   然而下一刻,天南眼前却一阵扭曲,下一瞬,他就像是被塞进棉花娃娃里的灵魂一样,整个人瞬间有了实体般沉甸甸的触感。   天南愕然至极,他眼前的视域同样变成了被藤蔓贯穿的样子,面前正对着的是他自己封在冰棺里面的脸。   然而下一刻,就见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蓦地出现在冰棺前,再然后天南的眼前彻底黑了下去,像是被人用不透光的黑布蒙住一样。   那人一身鎏金玄衣,手中大刀魔息燃烧到极致。   随后,宁沉看也不看地抬手把傀儡的五感封住,随后双手握刀,狠狠朝着冰棺处劈下。   轰然一声。   寒冰抵不过灼烫的魔息大刀,崩裂成千万碎片,连同里面封住的人一同化作了千万碎星光点。   宁沉这一刀用上了十成的力气,没留一点手,长刀顺畅无阻地一劈到底,连同底下的阵眼一同破坏得彻彻底底。   所有流转的阵法在同一时刻暗淡下来,阵眼被破坏,整个大阵便停止了运转。   木十字架上被吸取生机的身体也在同一时刻稍稍被反哺了一点,被挤出自己身体的弟子魂灵们发现了这个变化,不由得惊愕又茫然地四周环顾。   自从冰棺开始融化,阵法纹路开始销蚀的那一刻,明烛就知道天南这具身体已经保不住了。   他方才透支了太多的妖气,身体又被数柄利刃贯穿,他往前踉跄了两步,被惊惧的众人戳了回去。   明烛蓦地吐出大口的血,从吸取人生机的大阵碎裂开来的那一刻起,明烛苍白的皮肤上便开始缓缓爬上了诡异繁复的鲜红咒文,从衣领遮住的地方蔓延到颈侧和侧脸,衬得他整个人可怖至极。   天谴和诅咒开始在明烛身上蔓延了。   那边,宁沉松开手,任由长刀深深插入阵眼之中,转身就看见谢停云踉踉跄跄地朝着这边奔来。   宁沉从来没有见过谢停云出现那样的表情。   好像所有天崩地裂的事情都在一瞬间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以至于谢停云无措得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甚至茫然到开始出现了一丝怀疑。   宁沉喉咙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什么。   谢停云眼睛里却只有那具静静垂下头颅的“尸体”。   只剩几l寸的距离时,谢停云却又不敢往前走了,他像是想抬起手,但是手抖得不像样,身体已经失控到不受他的掌控了。   他想走到前面看一眼宁沉的样子,可是不敢。   他想伸手把藤蔓扯出来,可是怕这么做宁沉全身所有的血液就会瞬间喷溅出来,在短短几l息之内就流失殆尽。   宁沉看着谢停云的样子,自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   拖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谢停云迟缓僵直地低下头,他眼前恍惚到看不清任何东西。   有什么透明的液体一闪而过,宁沉下意识怀疑自己看错了,然而心脏却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师兄。”   谢停云心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吧。   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够听见宁沉在叫他师兄。   “……师兄。”   谢停云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整个人看起来几l乎要碎开来。   直到宁沉靠近,他才听见谢停云近乎无声地低喃:“……对不起。我不配为师兄。”   宁沉呼吸一滞。   下一刻,宁沉直接上前,抬手粗暴地扯开傀儡上面穿过的藤蔓。   这个动作像是骤然刺痛了谢停云的神经,他蓦地伸手死死按住宁沉的手,不肯让他碰,然而宁沉哪肯就这么罢休,当着谢停云的面直接将傀儡心口处的萎靡藤蔓拽了下来。   谢停云紧绷的神经骤然断了开来。   然而下一瞬,他就被人罕见强硬地掐住下颌,抬起头来,目光正正当当地落在了傀儡胸膛的伤口处。   谢停云瞳孔剧缩。   没有想象中的血液喷溅和白骨森然,只有一个黑漆漆的打洞,贯穿整个胸膛,洞的旁边是实心的木头,藤蔓被抽出来的时候甚至还带出了一点碎屑。   宁沉解了自己声音上的易容,在谢停云身后低声说道:“谢停云,他只是一个木傀儡,一个连伤口都不会流血,只会冒出木屑的木傀儡。”   宁沉低下眼眸,看着凝固得一动不动,宛如雕塑的谢停云,说道:“对不起,本座骗了你。本座知道这是很残忍,但……”   下一刻,宁沉被猛地推了开来。   谢停云蓦地转过身来攥住他的领子,这么近的距离宁沉可以看见谢停云的瞳孔都在颤抖。   宁沉听见他极力压着颤抖的嗓音说道:“他……不是活人?”   宁沉干脆破罐破摔了,于是摆烂道:“对。一个木傀儡而已。”   谢停云眼睫微微颤抖着:“那、那他……还在么?”   说到后面,谢停云的尾音都有些异样。   宁沉眉头一皱,感觉到有些不对,这才发现谢停云好像已经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宁沉”不是活人,但“他”已经死了、破碎了,所以谢停云问他“宁沉”还在不在。   ……还有没有希望存在。   宁沉垂下眼眸,一字一顿地说道:“谢停云,谢圣子,你的‘师弟’只是一个木头做的傀儡,他是本座控制的一个傀儡分身,身份是本座捏造的,救你是刻意为之的。”   “……”   谢停云张了张口,很久之后才哑声说道:“宁沉,是你的傀儡分身。”   宁沉道:“对。”   谢停云道:“宁沉……没死。”   宁沉道:“对。”   “……”谢停云咬住唇肉,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说道:“宁沉……是你。”   宁沉破罐破摔:“对。”   反正……反正谢停云都难过成这样了,等会指不定怎么恨他呢。   宁沉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谢停云的嗓音像是已经支离破碎了:“天骁……别骗我。”   我已经骗完了啊师兄。   宁沉心道。   “骗你是小狗行了吧,你听声音还听不出来么,”宁沉直接上手扼住谢停云的手腕,手中凝了一丝魔息,逼谢停云自动放出了灵力。   随后,宁沉攥着谢停云的手,按在了自己易容还没撤的脸上。   灵力从下颌开始,一点点蚕食着宁沉脸上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先是锋利的下颌线,然后是紧抿的薄唇,高耸的鼻梁,最后是斜飞入鬓的长眉,还有垂下眼眸时,仿佛含着极亮星辰和幽深银河的眼睛。   除了那双暗红的瞳色,一切的一切都极其熟悉。   谢停云抚在宁沉脸上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直到灵力彻底将宁沉脸上的易容吞噬殆尽,宁沉这才尽量装作自然地说道:“你……你这下信了吧。既然是本座骗了你,你想怎么报复都……”   宁沉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蓦地被一股大力圈了过去。   谢停云没有动手,没有报复,他只是倏地伸出手,将宁沉拥入了怀中。   宁沉当场愣住了。   谢停云抱住他的力道极其之大,大到宁沉怀疑他是不是想把自己勒死好达到报仇的目的。   用这种格外喜感的报仇方式,可能是想让他走的喜感一点?   然而下一刻宁沉就笑不出来了。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宁沉的颈间,还有一声像是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一声含混的呜咽。   宁沉瞬间手足无措起来了,他甚至开始结巴了:“不是……谢停云你……”   谢停云眼前光怪陆离地扭曲模糊着,短时间内的大喜大悲让他整个人都彻底麻木了,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   他像是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故作坚强地为此四处奔波,有朝一日终于找了回来,可是找回来捧在手心里的玩具却再一次消失了。   然后玩具忽然从身后蹦了出来,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告诉他,那只是个捉迷藏而已。   心爱的玩具说:   我还在。   宁沉话还没说完,谢停云便眼眸泛红地抬起头,一口咬在了宁沉的肩上。 第84章   宁沉嘶了一声:“……诶不是,你怎么咬人呢!”   眼泪悄无声息地掉在宁沉的肩上,在鎏金玄衣上洇开了一片深色的痕迹。   宁沉头疼得很,说道:“你怎么跟个小孩一样呢,就算本座骗了你也罪不至此吧?”   ……好吧宁沉承认这个程度的骗人好像是挺可恶的,但是咬人什么的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   不知是不是小孩这个词戳到了谢停云,他停顿片刻,终是松了口。   谢停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失态的感觉了。   他的手到现在还是抖的,可是怀中人体温滚烫,肩膀宽厚,胸膛结实,纳闷开口的时候胸膛会跟着震颤起来,活得不能再活。   宁沉还活着。   他是魔尊天骁。   谢停云闭着眼睛埋在宁沉的肩膀上,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第一次,他不想管任何人的眼光,道明长老也好,其他宗门修者也罢。   不想管统统不想管。   谢停云第一次如此放任自己。   难怪。   谢停云此前从来没有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归根结底都是刻板印象所导致。   宁沉在流云宗的出现实在太过于令他惊喜,以至于谢停云下意识就把他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看待。   此前谢停云不是没有怀疑过魔尊天骁可能被穿了,但是那时候他根本没把天骁被宁沉穿了联系在一起。   毕竟就连谢停云也没想到,宁沉居然是个路痴,还是个手气极差的路痴。   难怪天骁在那次生死之战之后性情大变,不仅不再视他为死敌,反而变相地各种花心思救他、救下正道的弟子。   难怪天骁数次有机会能够杀死他,都没有动手。   难怪天骁有时候表现得对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莫名地陌生,不知道随便碰一个陌生人的本命剑是什么意思,作为正道最大的敌人还敢直接上门堵门点名让他出来打架,摸他们门口的吉祥物石狮,欺负小孩和剑穗。   难怪天骁和宁沉两个人都怕鬼。   难怪天骁当时在自己的幻境里面抱小孩和恐吓他的动作怪熟练的,本来就是早有前科,谢停云懊恼自己当时居然没有认出来。   外围的一群人全部都看呆了。   特别是空陵,他刚大脑空白地想冲进去,结果发现魔尊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这里,甚至还一刀劈了天南的冰棺和阵眼。   除此之外也就罢了,关键是从谢停云和魔尊之间的对话来看,魔尊居然是那个金丹期小友?!!!   这可就十分炸裂了。   空陵本就一片空白的大脑现在更加空白了。   流云宗的人更是直接看傻眼了,再三看了几遍被谢停云抱在怀里的那个高大人影,喃喃道:“这魇灵邪阵莫不是还有致幻功能?老夫怎么看到停云抱着魔尊呢……”   “好像……不是幻觉……”   其他大乘修者同样陷入了呆滞。   他们好歹活了上千年,一个个的为了宗门都活成了兢兢业业的老古董,什么没见过。   但这场面他们是真没见过啊!   不多时,谢停云放开了宁沉。   他偏过头去,面容依旧苍白,可是整个人明显平静了许多。   宁沉有些惊疑不定地等着谢停云动作,然而谢停云放开他后,沉默半晌,最终默不作声地走向傀儡。   宁沉看着谢停云抬手用乘风手起剑落地斩断所有贯穿傀儡的藤蔓,提心吊胆的心莫名缓缓而落。   他想:……这,谢停云就这样放过他了?   谢停云好像也不是事后算账的性子啊。   谢停云盯着那张静静闭目的脸,总有种恍惚的感觉。   他看着宁沉在眼前死过一次,如今又死了一遍,个中滋味当真是难以言说。   有人从身后拽了他一把:“喂,谢停云?”   宁沉有些不放心地看着谢停云发呆的样子,他这样总让宁沉愧疚得想半夜坐起来扇自己一巴掌。   宁沉垂下眼眸,他默然半晌,低声说道:“……谢停云,你若咬的不解气,本座给你一个机会,拿乘风捅回来。”   谢停云触电般将宁沉的手甩了开来,连声音都在颤抖:“天骁……宁沉!你要我命直说,不要这么折磨我。”   然而谢停云光被宁沉这一句惊得几乎肝胆俱裂,却是没有注意到被他甩开的手蓦地僵了一下,像是因为什么疼痛导致的凝滞。   宁沉在原地缓了半晌,呼吸才顺过气来,他面上又恢复成原来没心没肺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好了,本座不说就是了,你别生气了。”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宁沉说道:“天南的魂魄被本座封在里面了。”   当时这么做是权宜之计,宁沉总不能让天南看着自己劈了他的冰棺吧,那多残忍。   往好处想,在原身消散的那一瞬间把天南封在傀儡里,在一定程度上也阻止了天南魂魄的逸散。   只要原来的身体一直不死,天南就一直是活人的魂魄,不会有任何影响。   然而此时原身既死,持续供养天南魂魄的养料也已断供,天南的魂魄就如同一缕尚还留存人间的孤魂,将会源源不断受到阳气的困扰,无法在人间久留。   但是由于原身的摧毁,天南受到的影响同样不小,此时他的神魂状态已经接近奄奄一息的程度了。   谢停云顿了一下,果不其然地伸手探查着天南的魂魄。   伴随着阵眼被破坏,整个魇灵邪阵都破碎开来。   那些被困在木十字架上面的弟子们恍然发现面前所有的怨灵都不约而同地顿了一下,随即纷纷朝着同一个方向去。   就连已经占据了活人身体的鬼魂,竟然也直接放弃了这具身体,为了不知名的原因向远处去。   死门内的景象不是明烛过往的记忆,全部都是真实的。   直到冲天的怨灵怨气一窝蜂地朝着这边涌来,道明才恍然回过神来,朝着那边茫然愣在原地的弟子们大喊道:“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自己的身体拿回来啊!”   差点就成为了游魂的各宗弟子们这才手忙脚乱地钻回自己的身体。   索性一切都还很顺利。   然而整个怨鬼境内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有大量的怨鬼聚集在上空,怨气几乎凝为实质,让人窒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它们目的明确地冲向明烛,如同嗜血的仇人一样撕扯着明烛浑身是血的身体。   根本不用宁沉动手,就凭这些失控的怨鬼,就足以要了明烛的命。   密密麻麻的鲜红天谴深深刻在了明烛的皮肤上,那分明是极痛的,然而明烛却一声也没吭,只有在谢停云尝试去引渡天南魂魄的时候,他才终于有了反应。   明烛像是想往天南的方向爬去,然而无数怨灵穿透他的身体,撕扯他的魂魄,就像明烛对他们做的那样。   明烛无力地垂下头去,颤抖的手却依旧想往天南的方向抓。他张了张口,喉间的血比想说的话先涌了出来。   别……别伤害他。   纵然贵为妖王,修为强大,也无法抵抗住杀孽深重后得来的反噬和天谴诅咒。   天南的魂魄奄奄一息,但依旧尚存着微弱的神智。   他目睹着所有所有,看着那具伤痕累累的身躯终于承受不住怨灵的撕扯,最终深深无力地倒下,一如曾经发现明烛欺骗他的真相一样。   肉身的死亡只是一切的开端。   明烛的神魂尚在,还有无数枉死的怨灵尚在,他根本还不完。   天南终于看懂了明烛的口型,也终于明白了一切。   他困在傀儡里面,借着谢停云要将他引渡进定魂珠的空隙挣脱出傀儡的身体。   天南眼泪断了线地掉,几乎和明烛一样狼狈不堪:“……人族,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   “他们……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伤害我啊,蠢狐狸!!”天南哽咽地撕心裂肺道。   天谴的诅咒刻入明烛的神魂之上,每一条鲜红诡谲的纹路都代表着一条枉死在他手里的无辜人命。   天谴,意为因果循环,恶事做尽,终得报应。   一日不还清因果,一日仍旧受到万鬼噬心撕咬。   明烛第一次感觉到平生茫然无比。   明烛低下头,看着踉跄朝着自己奔来的天南,几乎有些茫然无措地说道:“……天南。吾是不是错了。”   他喉咙滚了滚,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不想杀你?”   “可是服饰是一样的,明明若是他们只要契约……吾不是不给的。”明烛的嗓音开始颤抖起来,“为什么,他们救你,那些畜生却要杀你?”   天南擦了擦眼泪,手朝着明烛身上的天谴伸去,鼻音浓重道:“该还的,我会与你一同偿还,索性现在起码不至于殃及他们,少一条枉死的人命也好。”   然而明烛却反应极大地退了开来,说道:“……别过来。”   明烛才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天南执拗地要上前去触碰明烛,然而下一刻他却被一股轻柔而不可抗拒的力量拂开了。   明烛胸膛起伏地看着天南,他数次张了张口,终是惨笑出声:“可是……天南,你能不能教教吾,若是来不及了怎么办啊?”   天南心中陡然一突,有了不好的预感。   哪知下一刻,明烛却蓦地转过头冲着谢停云嘶哑泣血般道:“谢停云……带他走啊!!你还要看着他在你面前再死一次吗?!”   谢停云瞳孔一缩,脑中还没思考明白明烛这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手却领先一步,抓住了旁边的宁沉。   怨鬼境内的怨灵实在太多,以至于明烛几乎都要被枉死的怨灵淹没,半空之中的怨灵怨气依旧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头。   魇灵邪阵彻底破碎,怨鬼境内怨气冲天,天南的眼泪和明烛的混在一起,带着许多枉死之魂泣血般的执念凝固成鲜红剔透的血滴。   宁沉没管被抓住的那只手,和可能投过来的僵硬难以置信的目光。   他沉沉抬起眼眸,抬手将那滴怨鬼泪收拢进手心,随后转手送进了谢停云的储物戒中。   谢停云瞳孔颤抖地看着宁沉,几不可闻地一字一顿说道:“宁……沉?”   宁沉的手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那是神魂、识海和身体经脉无法承受更多的怨气所导致的。   然而宁沉的神情依旧是平静的,他在众人或惊骇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咳出了一口血,向来坚挺的脊背此时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宁沉啧了一声,满不在乎地擦掉了唇边的血迹,叹了口气,没心没肺地对谢停云说道:“快走吧师兄,再不走来不及了。” 第85章   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彻底打蒙了。   明烛勉强把自己撑起来,他顶着周身撕扯蚕食神魂的怨鬼,往阵眼破碎的地方奔去,那里直挺挺地树立着一把长刀,在怨鬼冲天的怨鬼境内像是一片岁月静好的角落。   明烛嗓音已经哑不成调:“谢停云,你是傻子吗?!把那把刀拔出来,别让他再吸收怨气了!”   宁沉却皱了皱眉,一把将谢停云拦了回来,低声说道:“好了师兄,没用的,你现在拔也来不及了,快点把你们的弟子带走。”   再不走……他就真的撑不住了。   谢停云面色苍白,他蓦地转过身来,整个人像是被抽了脊梁骨一般发着抖:“宁沉……你、你不能这样。”   宁沉眉眼沉了下去,暗红色的眼眸一如往常一般锋利沉冷。   他抬手锢住谢停云的腰身,强硬地半扶半抱将他带了出来,不肯让谢停云接近长刀和阵眼处。   谢停云脚步踉跄,他反手按住宁沉的手腕,注入进去探查他身体情况的灵力一瞬间就被狂乱的怨气吞噬。   谢停云的脸色彻底白了下去。   他攥住宁沉的手冰冷无比,语无伦次地说道:“……什么时候?”   宁沉神色如常地握紧他的手,说道:“从阵眼碎掉的那一刻。”   明烛整只妖暴躁得在长刀处团团转,他是神魂灵体根本碰不到长刀,到最后几乎失控地朝着其他仓皇奔来的大乘们吼道:“快点啊,你们都在干什么?!”   宁沉不耐烦地冲着后面冷冷道:“急个屁,你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急?赶紧把剩下活着的人送出去,不然你就等着天南恨死你吧。”   道明抬手就要拔刀,结果却被魔息禁制弹了开来。   宁沉冷冷道:“滚开,多管闲事,听不懂人话吗,还要本座重复多少遍?”   空陵冷笑了一声,手中灵力聚集,冷然道:“人族的存亡危机关你魔尊什么事?!我今天就非要多管闲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提刀沉气,将手中的剑狠狠朝着禁制斩了下去!   宁沉此时实在是有心无力,他体内魔息已经所剩无多,全是狂暴作乱的怨气,想维持禁制也有心无力。   道明早在禁制破碎的那一刻便伸手将宁沉的长刀拔了出来。   那一刻,从破碎残存的阵眼中涌出的大片大片怨灵扑面而来。   它们先是围着明烛仇视般疯狂撕咬,然而明烛就一个,后来的怨灵根本找不到对象发泄怨气,于是之后的怨灵怨气便朝着旁边其他人涌了过去。   道明众人脸色骤然一变,齐齐后退开来,抬剑抵挡。   没有了长刀的镇守和转移,他们才第一次直观而清晰地认识到怨鬼境内那些已经枉死数百年的怨灵,和正在被痛苦地吸干而死时产生的怨气究竟有多少。   那已经不是能够用数量来形容了。   空陵怒喝道:“妖尊明烛,你究竟造了多少杀孽?!你罪该万死!!”   明烛把天南苍白透明的魂魄收进自己的识海里面,也同样怒喝回去:“你管吾好死不好死,你们再不滚你们陪吾一起死!”   谢停云蓦地挣脱开来,他抖着手把储物戒中所有的魔核都拿了出来,放在手心捏碎,然后将里面的魔息全部送进宁沉的体内。   谢停云体内的灵力不要钱似地疯狂往宁沉体内送,然而就算如此,宁沉体内依旧如同一个无底洞一般,源源不断地吞噬着所有的灵力和魔息,却不起任何的效果。   宁沉尝试着阻止了一下,那些魔核可是他好不容易打架攒起来送给谢停云当回礼的魔核,这么浪费在他身上宁沉着实心疼。   然而谢停云甩开他的手,根本不听他的话。   从长刀斩碎阵眼的那一刻,整个魇灵邪阵便瞬间破碎开来,所有源源不断吸取的生机被迫中断,怨鬼境内被镇压的怨鬼得到了自由和释放,天谴开始应验在明烛的身上。   可以说在那一刻,整个怨鬼境就已经走向破碎失控的边缘了。   长刀劈碎阵眼,在怨灵随着破碎的阵眼即将冲出的那一刻,宁沉就知道他这具本体大概率没救了。   怨灵被镇压已久,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怨气最为恶毒尖锐,也最为磅礴汹涌。   他若是不做这个缓冲的存在,在他旁边神魂一碎再碎的天南,他怀里的谢停云,乃至那些尚未回到自己身体里的各宗弟子,都无法幸免于难。   那些离得远的大乘们或许还能因为及时反应过来而逃出怨鬼境,但是谢停云不一定。   他离得太近了,本身在拦住明烛的过程中又受了不轻的伤,腹部的贯穿伤甚至还在流血。   ……还有天南。   他亲手劈碎了人家的身体,总不好让天南就这么死了吧。   说好欠他一个人情,要保住他的魂魄的。   想到这里宁沉就生气,恨不得回去砍明烛几刀。   要不是当时谢停云的状态实在不好,他先去安抚了谢停,要不然宁沉高低真的会先去杀了明烛。   当时藤蔓刺穿马甲的那一刻,宁沉差点惊出了一身冷汗,就怕那什么该死的承伤法阵就这么把这些伤势转到了谢停云的身上,立刻就切回了大号。   好在他切的速度很快,甚至在宁沉感知到疼痛之前就已经回到了本体上,然后才是将本体传送到马甲附近。   然而他现在又要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了。   谢停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嗓音颤抖道:“过多的怨灵怨气无处发泄,你这么将它们容纳在识海和身体之中,只会让你变成它们发泄的对象。”   宁沉不动声色地抬手擦掉唇边溢出的血,坦荡荡地嗯了一声。   “过多的怨气无法排解,一旦有了撕咬的对象,不会轻易……放……”   谢停云张了张口,却是说不下去了。   不知为何,可能是残存的良心吧,宁沉看到谢停云这样的反应居然会觉得有些难言的愧疚。   可是他们本来就是宿敌啊,原身曾经尝试杀了谢停云这么多次,不就是中途换了个人,顶多就是不杀他了,也没对谢停云好到哪里去吧。   谢停云在自己的师弟是冒充的这件事情过后,居然还能因为宁沉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感到……伤心。   宁沉打小就没心没肺,如果只是失去一个打架非常舒爽的伙伴,那宁沉并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   毕竟曾经和谢停云相处的时光是真实发生过的,既然已经体会过了畅快淋漓的交锋,那便算是拥有,既然曾经拥有过,那宁沉也便没什么遗憾和不舍了。   他是这么以为的,他也觉得谢停云会这么以为。   毕竟堂堂人族圣子,不可能真的因为所谓的几个月相处,决定不杀他了吧?   谢停云总不能把人族大义丢弃不顾的。   他不可能,也不会这么做。   宁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谢停云有着莫名的信任。   然而……谢停云的反应太激烈了,激烈得不像是宿敌要死在面前的反应。   谢停云分明应该高兴才对啊。   这导致宁沉忽然就有些不想死在他面前了。   谢停云忽然想到了什么,呼吸急促道:“……你不要想办法屏蔽承伤印记,行么?”   不行。   宁沉垂下眼眸,说道:“没用的,谢停云,你就算帮本座挡一次致命伤害,那接下来呢?怨鬼才不会……”   然而这一回,宁沉连话也没有说完,便蓦地抬手捂住口唇。   鲜红的魔血从指间流淌而下,在宁沉的鎏金玄衣上洇开了一阵深色的痕迹。   谢停云像是心脏被捅了一刀,登时便喘不过气来。   这回终于不再是宁沉伸手桎梏住谢停云了。   因为宁沉的力气已经所剩无多了。   远处的弟子们看着失控的怨灵,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抢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刚想跑过来帮忙,被谢停云嘶哑而厉声地呵斥了回去:“别回来拖后腿,出去。”   谢停云抬手扛着宁沉的半边身体,脸色苍白难看得和无处不在的怨鬼没什么区别。   拔完大刀之后,整个怨鬼境内的怨气便再无遏制,疯狂地攻击着怨鬼境内所有活着的人。   好歹没让那把长刀继续将怨气转移到宁沉身体里,诸位大乘如释重负地迅速后退,在怨鬼扑过来前迅速朝着谢停云的方向赶过去。   道明在队伍的最后面,他一边艰难撑起灵力罩,一边对着努力将天南护在自己识海的明烛喊道:“把天南给老夫!!”   明烛没有丝毫停顿地把天南的魂魄送了出去。   明烛深深看了一眼猝然睁大眼眸的天南,对道明哑声说道:“……多谢。吾的错,吾自己来抗。”   到最后,怨气肆虐到整个怨鬼境都装不下,结界因为怨灵的冲撞变得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彻底破碎。   怨鬼境的结界一旦碎裂,届时这里这么多怨鬼和怨气四散开来,到时候根本不用魔界动手,光是这些怨鬼都够修真界死伤惨重。   天谴的鲜红咒文已经蔓延进了明烛的眼白。 第86章   在某一时刻,怨鬼境内所有的怨灵都凝滞了。   由阵眼开始破碎的魇灵大阵像是被人强制唤醒,整个破碎的大阵回光返照般蓦地亮了起来。   破碎的阵纹里不知何时已经被灌入了大量的妖气,这阵法原本是魔尊设下的,其中包含大量的魔气,妖气与其冲突,一碰便猛然炸了开来。   魇灵邪阵阵法深入地脉之中,覆盖范围将整个怨鬼境都包裹在内,甚至和怨鬼境外的不尽渊连在了一起。   在场所有修士都没有想到明烛还有这手。   明烛的肉身死后,他整个人的神魂都收到天谴的禁锢,再加上是灵体,根本不可能能够驱使这么大规模的妖气,也没有这么多妖气能够使用。   唯一的可能,那就是这是明烛事先藏在魇灵邪阵之中的。   魇灵邪阵内的妖气与魔气瞬息发生冲突与碰撞,几乎引得整个地面都在颤抖和开裂,周围的建筑摇摇欲坠,纷纷扬扬地开始落下尘土和碎石。   伴随着地下魇灵邪阵的冲突爆炸,怨鬼境内的大地纷纷开裂下沉,不过几息之间,就已经下降了将近半个手掌的高度!   眼看着离怨鬼境外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宁沉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即使没有了源源不断吸纳的怨气,宁沉的身体表面也已经开始有了皲裂,魔血和怨气混合在一起流出表面,让皲裂的伤口看起来更加血肉模糊。   宁沉没有意识到他的七窍也同样不知不觉地流出了血,他还是在谢停云颤抖地伸手给他擦血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件事情。   宁沉自己失血过多浑身冰凉,谢停云的手反而还能把他冰得激灵一下。   没人知道宁沉体内到底引渡了多少的怨灵和怨气。   他就如同一个暂时缓冲的容器,短时间内装一下这些怨气怨灵还好,但是那些怨灵怨气无法通过正常手段消解,若是这具身体死后,它们被放出去后,同样也是一个难以解决的棘手问题。   宁沉即使踉跄难行,七窍流血到堪称狼狈的地步,也要叹口气说服他放手,赶紧出去。   也是这个时候,谢停云才终于意识到,打从宁沉将长刀刺入阵眼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要活着走出这里。   宁沉唯二不爽的事情就是他这个狼狈的样子得在除了谢停云之外的人面前持续好一段时间。   这也太有损他说一不二、威风凛凛的魔尊形象了。   宁沉口鼻的血擦了又擦,到最后像是怎么也擦不干净,于是他放弃了。   宁沉呛咳了一声,对谢停云说道:“谢停云,你要不要把魔心先取了。”   “……”   这句话对谢停云而言,和往他心上再捅多几刀没什么差别。   谢停云攥着宁沉肩膀的手蓦地收紧,过了好一会,他才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哑道:“……宁沉,我有时候真想把你封了修为锁在云风阁,哪里也不去,你想找死都没法。”   宁沉没心没肺地啊了一声,熟练道:“好的师兄,别生气,本座也就是提个意见而已,你要是不开心,回去就给你锁。”   谢停云偏过头去,没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和泪痕。   这回换成了谢停云将宁沉半扶半抱地往怨鬼境外冲去,诸位大乘拔出宁沉的大刀之后便迅速赶了上来,在两人身边护卫着,没让他们继续受到漫天怨灵的侵蚀。   宁沉本体和识海里面的怨灵怨气实在太多了,这具身体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撕咬撑裂,根本等不及出去想办法。   于是宁沉试探着跟别的大乘搭话:“你们都大乘了,就没什么宝物可以保存魔心的么?”   谢停云陡然厉声道:“宁沉。”   “……”   看起来十分生气,可是细听之下,谢停云连尾音都抖得不成样子。   宁沉乖顺道:“好,闭嘴,我闭嘴。”   道明心情复杂地看了宁沉一眼,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还差一道青磐角,可是存放青磐角的秘境已经关闭了七百多年了,下一次开启时间虽然近在眼前,可是依然有大约十个月的距离。”   炼制天剑对魔心的活跃和跳动是有要求的,一颗不再跳动的、死了的魔心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效果。   现存的空间保存法术已经十分完善了,可是这些空间法术保存活物的时效最多也只有七日,再多里面的宝物就开始失活了。   宁沉道:“好歹是魔心,几天就死了什么的……也不能这么差劲吧,要不然拿去魔宫里的血池泡着试试?”   其他大乘修士根本没想到他们有一天居然能够看见魔尊如此心平气和地和他们人族修士探讨着保存魔心的方法。   又或者换句话说,他们为之努力了这么久,为了取魔尊的魔心耗费心机布阵寻找材料,就等着寻找合适的时机杀死魔尊取魔心。   可是有这么一天,与修真界向来是死敌的魔尊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和谢停云亲密多日的金丹小弟子,并且在身份败露之后主动送上门来,如同交代后事一般和他们探讨着怎么保存魔心。   太奇幻了,是说出去别人都得啐一声做梦的程度。   然而先不论魔尊究竟为什么会转变如此之大,现下的问题是如何保住剩下的弟子,和考虑如何处理宁沉体内的怨灵。   空陵看着宁沉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真是越看越别扭,他在怨鬼境外的客栈刚被这人按在地上碾压般揍了一顿和言语羞辱,可在怨鬼境内又被这人救了好几次。   一次是破坏阵眼,一次是挡住阵眼中涌出的狂乱怨灵怨气。   还有现在,他居然就这么风轻云淡地把魔心让了出来。   空陵别扭半晌,最终还是硬邦邦地说道:“现在挖魔心也没用,保存不了,我们也不屑于要这种趁人之危的东西。”   宁沉现在看空陵就和看明烛一样不顺眼,闻言嗤了一声,道:“废物,饭都喂到嘴边了还不会张嘴吃。”   空陵:“……”   谢停云垂下眼眸,依旧坚持不懈地擦去他脸上的鲜血,低声说道:“先出去行么。出去之后,会有办法的。”   可是宁沉心知肚明,他这个身体情况出去了也没用。   几乎是必死无疑的局面,把这些执念未散的怨灵带出去,不是凭空害人吗?   还不如让它们回去霍霍明烛去。   而且,为了拖上宁沉,谢停云他们逃出怨鬼境的速度甚至还没那些刚拿回自己身体的弟子们快。   那些弟子们连滚带爬地爬出了怨鬼境,谢停云这边所有人全部出奇一致地围在一个魔身边替他挡着漫天游荡的怨灵,像是什么滑稽又可笑的护卫队一样。   他们甚至都有点赶不上地面坍塌下去的速度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在场没有人对此有疑问,都出奇一致地保持缄默,并且没有一句怨言,被宁沉毫不留情地揍过羞辱过的空陵甚至是打散飞来怨灵最多的那个。   宁沉讨厌死了这种拖油瓶的感觉。   虽然他知道自己再怎么样一般都不至于沦落到拖油瓶的地步。   当然,现在是意外。   整座怨鬼境开始坍塌下去,地面深深裂开倒塌,能供几人行走的路开始颠簸艰难起来,仔细听还能够从地脉深处听见其间妖气魔气碰撞炸开的声音。   宁沉脚下的地面蓦地裂开,他差一点就当真掉了下去,好在谢停云一直紧紧观察着他的状态,事发之时就瞬间反应过来,将他拽离了地缝。   宁沉深深喘了口气,他看了一眼尽在咫尺的结界,反抓住谢停云的手臂,道:“够了,到这差不多就行了。”   结界摇摇欲坠,差不多也撑不住了,关键是前方的路已经皲裂到根本无法供人行走,只能御剑飞过去。   谢停云充耳不闻,当机立断放出乘风剑。   御剑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怨鬼境的坍塌下陷已经和境外的地面拉开了不小的高度差,并且魇灵邪阵的彻底碎裂似乎同样炸到了旁边不尽渊的边缘。   不尽渊冰冷的河水已经开始倒灌进来了。   道明瞳孔微缩,道:“妖尊这是想将整个怨鬼境沉入地底,用不尽渊的万丈河水封住这些怨灵?!”   宁沉心中蓦地一动:“这河水能封住这些怨灵怨气?”   道明神情严肃,说道:“不尽渊深不见底,并且河水之中含有不知名的万丈威压,能够将一切活物封存与渊底之下,老夫就没见过有什么存在能够突破不尽渊的威压逃出来的。”   宁沉道:“即使是怨灵这种非活物的灵体也行?”   道明着重强调道:“对。是‘封存’,不是关押。”   宁沉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就在此时,身后远处的明烛抬起头,望着宁沉这边,眼中兽瞳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沉声说道:“魔尊天骁。”   此时此刻,天谴已经爬满了明烛的全身,几乎没有一处空白的地方。   他是怨鬼最主要的攻击对象,神魂来来回回遭受着怨灵的撕扯和噬咬,永远不息。   天谴锁住了明烛找死的可能性,要他就这么遭受着怨灵的报复,一点点消弭着怨灵的仇恨,直到偿还完所有怨灵的因果,才会接受下一步的天谴。   “魔尊天骁。”他直勾勾地盯着被扶住的宁沉,又重复了一遍:“可敢赌一把?”   宁沉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一声说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一手。”   “当然是不光为了你,”明烛目光落在道明身上,天南被道明收进了手心的定魂珠里面,他看不到,“吾要偿还的多了去了。”   反倒是谢停云一瞬间就攥紧了宁沉,颤声道:“你……”   宁沉偏过头去,看着谢停云的眼睛,沉声说道:“谢停云,本座是不是同你说过,本座说到做到。”   那是在怨鬼境外的客栈里,宁沉把马甲置换到了客栈附近,然后在谢停云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   宁沉盯着他,用着那晚一模一样的腔调说道:“我不会死。谢停云,我不会。” 第87章   谢停云不知道他还有一具身躯的事情,若是这次赌失败了,大不了用那具身体重新现身就行了。   若是赌赢了……   那宁沉就赚了。   虽然最后依旧要重新把新身体投入使用,但是宁沉好歹能留一条退路。   现在只能希望他预想的办法能够顺利施行,并且妖尊那个该死的家伙是真的知悔改。   谢停云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像是布满细碎裂纹的一块玻璃。   他死死抓住宁沉的手被宁沉一点点无情地掰了开来,而此刻不尽渊的河水已经开始灌入坍塌下陷的怨鬼境内,河水的寒气已经扑面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一旦被这河水淹没,他们能否脱身便难说了。   谢停云没有没有哪一刻感受到如同现在一般清晰的绝望。   把宁沉带出去,就要眼睁睁看着他被怨灵撕咬到识海魔核俱碎的模样。   让宁沉就这么赌一把,就要眼睁睁看着他被不尽渊的河水淹没,彻底没有上来的可能性,连被冰封死在沉入渊底的怨鬼境内都没有人知道。   如今谢停云御剑已经接近结界了,再有几步路就能够出怨鬼境的结界了。   他明明就差一点,就可以把宁沉带出去。   然而宁沉已经掰到最后两根手指了。   宁沉看着谢停云面无人色,连瞳孔都在颤抖的样子,喉咙滚了滚,说道:“……师兄,你就再信我一次吧,一定死不了。”   他倒是很想和谢停云说自己还有一具身体的事情,可是碍于天道规则,一旦涉及到这一方面,他就会出不了声,根本没有渠道和谢停云坦白,只能旁敲侧击地暗示谢停云。   但是谢停云在短短一天时间内已经经历了多次精神上的崩溃,此时脑中只有宁沉这次真的会死的念头,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细想宁沉话里的话。   他只会将宁沉保证的话又当做一些随口就能说出的哄人的话罢了。   宁沉惯会这么做的,他永远都是这样一意孤行,没有人能够阻挡他的脚步,没有人可以干扰他的选择,没有人能够让他为此驻足停留。   就连要替别人去死,他也如同给自己做决定一般,根本不过问别人的意见。   他总是这样的。   滚烫的眼泪滴在宁沉冰冷的手背上,谢停云在宁沉彻底松开手,从乘风剑上跌落下去的那一刻,语不成声地说道:“……宁沉,我恨你。”   宁沉喉结上下滑动片刻,最后偏过了眼神。   在宁沉跌落下去,所有人大惊失色地伸手去抓他的时刻,谁也没注意到道明手中的定魂珠亮了一下,随后一道苍白透明的魂魄跟着宁沉一起掉了下去。   道明面色变了:“魔尊……不是,天南?!”   乘风剑徒劳地伸出剑穗想去勾住宁沉,然而只是区区几根银白剑穗而已,想勾住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简直就在做梦。   乘风剑呆了一下,剑穗和宁沉苍白沾满血的身体擦肩而过。   它的剑穗上沾了魔血,它往常最不喜欢自己的剑穗沾上血,可是每次谢停云拿它打架,总是会无可避免地沾上别人的或是谢停云的血。   每次谢停云擦剑的时候,乘风就会伸出剑穗软软地缠在谢停云的手腕上,让谢停云帮忙把它的剑穗也一起清理干净。   可是现在,乘风呆呆地看着自己剑穗上的血迹,却不知为何总觉得难过。   它和剑主心神想通,情绪相连,谢停云喜欢谁,它就喜欢谁。谢停云讨厌谁,它就讨厌谁。   乘风只是一把剑,一把剑哪里懂得弯弯绕绕的复杂情感,它只是感受着从剑主那端传来的排山倒海般空茫的情感,然后和谢停云一样难过得发呆。   谢停云死死地盯着那道浑身是血的鎏金身影,他看着宁沉从半空之中坠落,不出几息时间就被倒灌的黑沉河水淹没,再无踪迹。   “……”   谢停云木然地垂下眼眸,他看着乘风剑穗上那抹已经开始干涸的魔血,忽然低低嗤笑出了声。   宁沉留给他的东西,居然就是一抹留也留不住的魔血罢了。   至此,除了宁沉之外,所有尚还活着的人都已经全部逃出了怨鬼境的结界。   下一瞬,以怨鬼境外某一条线开始,整座怨鬼境彻底崩塌,随着地陷倒塌下去,几乎坍塌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随后汹涌的不尽渊河水顺着高低差倒灌进深坑,极寒的河水填满怨鬼境内所有的地方,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上升。   魇灵邪阵的炸开威力巨大,估计连地脉深处也破坏到了,下陷的深度令人不可思议,从目测的高度差来看,连修真界现存的几条河水几乎都比不过。   明烛生生“造”了一个深渊出来。   道明瞳孔剧缩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他在人族生长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如此让人震撼的魔尊。   不管是魔尊前期专盯着谢停云猛打的古怪性子,还是后期几乎和谢停云形影不离的奇怪亲密。   这个魔族像是一道不知答案的谜题,对于道明等人而言实在太过难解,宁沉走的每一步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外,令人难以猜测。   他们如今唯一知道的一件事,是魔尊因为救下怨鬼境内的人族,而彻底被封入了不尽渊中。   这样的认知实在太过挑战他们近千年来形成的三观。   谢停云几乎撑不住自己,乘风剑深深插入地面,谢停云木然地低着头,靠着乘风,一字未发。   其他早已逃到怨鬼境外的弟子们才刚从怨鬼境内死里逃生,还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状况,此时见到各家长辈们都成功逃出来了,于是纷纷围了过来。   然而谢停云周身的气场莫名死寂,竟是没有人敢靠近他的身边。   道明看着深深垂下头的谢停云,心里不知为何酸涩了一下,像是被人对准心脏拧了一把。   他看着谢停云长大,从一个沉默执拗的小孩长成了如今冷静自持,能挡一面的样子,但是道明从来没有看见谢停云这样的样子。   狼狈,麻木,绝望,所有的生机像是随着宁沉掉落的那一刻一同被吸走,连深深弯下去的脊背都显得脆弱不堪,仿佛轻轻一推都能折断。   道明承认自己对魔族有偏见,之前知道谢停云和魔尊私交甚好的时候其实心里颇有微词,只是没表现出来罢了。   可是魔尊在他们面前展现出来的形象,又和往常所有罪大恶极的魔族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到道明此时甚至能够理解为什么谢停云会三番两次明里暗里护着魔尊,甚至不惜顶着舆论压力也要让魔尊逃出围杀的包围圈。   此时任谁过来看,都能看出魔尊的死对谢停云而言显然是个极大的打击。   就在此时,谢停云像是凭空遭到重击一般,蓦地吐出了一口血。   他身上所有肉眼可见的皮肤都同样皲裂开来,其中流出的血沾染着张牙舞爪的怨气。   承伤印记在他额间一闪而过,谢停云眼神一厉,抬手握住乘风剑刃,从乘风剑身的顶端瞬间滑到底。   鲜血浸满了乘风光滑透亮的剑身,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滴落在地上,像是受到某种牵引一般,沿着地面的尘土逐渐勾勒出一道繁复的阵法。   剑穗上的魔血像是受到召唤一般,重新化作血滴,最后直直滴落在阵心之中,伴随着这一滴魔血的滴落,整个阵法瞬间成型,下一刻隐没在地面之下。   阵法完成的那一瞬间,谢停云抬手按住心脏,透支般再次吐了一口血。   内府和其中的元婴隐隐出现了一丝裂缝,甚至连识海都有着难以言喻的损伤。   道明猛地上前按住谢停云的肩膀,惊疑道:“禁阵?!停云,你透支成这样还动用禁阵,不要命了?!”   谢停云看也不看直接拂开道明的手,他从储物戒中摸出丹药,一口气全部咽了。右手掌心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浸满整个手掌,随着颤抖的指尖滴落,几乎汇聚成血流。   然而谢停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他撑着膝盖起了身,然后就往已经被不尽渊填满的深坑中走,道明面色骤变,上前按住谢停云,然而依旧被谢停云的护身灵力弹开了。   其他人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纷纷上前阻拦谢停云。   谢停云这个状态还要跳进不尽渊,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然而谢停云已经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也不想管其他人做什么了。   谢停云眼里只有宁沉跌落下去的身影。   谢停云刚才在承伤印记发动的那一刻将宁沉受到的致命一击转到了自己身上,也就是说那一刻,宁沉依旧还是活着的。   禁阵中滴了宁沉的一滴血,谢停云趁着那一刻的时间差用禁阵隔空护住了宁沉的神魂。   ……只是也仅限于神魂了。   被不尽渊的河水从高处倒灌砸落,本身带着威压的河水会对宁沉的身体造成冲击,极寒的河水会冰冻他体内所剩无多的魔息,沉甸甸的威压很有可能对宁沉的身体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   谢停云浑身僵冷无比,唯一的念头是:   要把宁沉的神魂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若是连神魂都彻底封入不尽渊中,宁沉甚至不知道还要受多少的苦头才会孤独地死在不尽渊底。   怎么可以。   乘风剑凌厉地划过谢停云的周身,硬生生将所有人都逼退了一步。   也就是那一步,足够谢停云纵身一跃,猛地沉入不尽渊之中。   他坠入不尽渊的时候甚至没有砸出多大的水花,几乎将白衣浸透的鲜血甚至在黑沉沉的不尽渊河水中染出了一道更深的痕迹。 第88章   宁沉起初只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不尽渊河水中的寒意甚至比轮回河还要难捱,那是一种一碰就浸入骨髓的冷,泡在里面能让宁沉整个人都冷的发抖。   他在坠落的过程中才发现天南居然也跟着下来了,一时之间想伸手把天南甩回去,结果天南死死扒住他的手,愣是不肯上去。   被不尽渊淹没,感受到沉重如山般的威压逐渐压在身上,虽然那滋味不是很好受,但是起码体内和识海中的怨灵也因为极寒而消停了。   赌赢了!   不尽渊这种程度的寒意和威压不至于杀死宁沉,反而还能够替他镇压住体内即将破体而出的怨灵怨气,反倒保住了半条命。   宁沉几乎是第一时刻就开始敲系统014给他生成新的身体。   然而新身体的创建和数据导入需要一定的时间,宁沉本想靠着迅速切换身体阻止承伤印记的发动,然而谢停云设的这个承伤阵法当真不讲道德,在察觉宁沉身体机能因为极寒降到最低的时候,瞬间就将怨鬼撕扯的伤害转了过去。   他现在本体的状态就是体内怨灵消停下来了,但是体内魔息正在一点点被冻结,这具身体看样子应当不会这么轻易在不尽渊内死去,但是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切换到新的身体上去,他可能就得连人带身体一起被冰冻在这里了。   系统014导入数据的动作都快传出火花来了,生怕宁沉死在这里。   不过小十四一边忙一边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道:“其实就算换了新身体,承伤印记也会发动的。”   “……”宁沉啧了一声:“行了知道了。”   宁沉已经快冷的没有知觉了,天南是灵体,感觉不到寒冷,虽然在不尽渊里没有身体上的冰冷濒死,但是无穷无尽的万丈威压同样压在他的身上,让天南难以自主行动。   天南环顾四周,似乎是想找什么人,可是不尽渊的河水深沉不已,他周身能见度根本没多少,周围能看清的除了宁沉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天南的魂魄强度不是很能在不尽渊中撑太久,他本来想试着悄悄游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明烛,然而没等他动作,他就蓦地被一股轻柔的妖气笼罩住。   宁沉的身体已经冷到将近失去感知了,对外界所有的感知全都开始模糊起来,自然没有注意到天南那边的动静。   小十四一边准备好新身体的投放工作,一边问道:“宿主,新身体已经准备完毕,请选择投放的地点。”   宁沉刚想说投放到怨鬼境外的附近就行了,然而也就是这时,宁沉忽然感到神魂上的撕扯感和威压感瞬间就消失了。   宁沉无端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神魂上的牵连感,随后就是一阵熟悉的灵力气息笼罩在宁沉的神魂之上。   宁沉脸色一变,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谢停云的气息。   系统014问道:“怎么了?”   “……”   宁沉彻底震惊了。   他都被淹没到不尽渊底下了,怎么谢停云还能隔空对他施法啊?!   宁沉当机立断道:“把新身体投放在谢停云旁边。”   小十四愣了一下,确认道:“确定吗宿主?”   按照宁沉的修为,新身体在短时间内依靠自身游上去暂且不是问题。   但是若是在不尽渊中久留,那结果就只能是越沉越深,最后抵不过不尽渊的威压,最终和这具本体一样留在不尽渊里面。   “确定,”宁沉迅速道:“动作快点,等会来不及了。”   直觉告诉宁沉,谢停云可能真的能干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来。   比如已经逃出怨鬼境后还要跑回来送死这种。   谢停云在漆黑无关的不尽渊中缓缓下沉。   体内的灵力在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就凝滞了,运转起来断断续续,困难不已。   沉重的威压挤压肺腑,沉甸甸压在肩头,几乎抵得上数名大乘全力放出的威压。   他体内因为沉重威压而碎裂出无数细小的伤口,又因为周身刺骨的寒意而冻结。   谢停云麻木到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此时所在的地方已经看不见头顶的光线了,这代表着谢停云已经深入到了一个危险的距离。   可是这里离渊底显然还有一段距离。   眼看着就要超过乘风剑能够将谢停云拉回的距离了,然而谢停云下坠的速度却并未减缓。   就在此时,漆黑的河水之中蓦地传来一股细微得几不可查的波动。   身后猛然伸出一只手,环过谢停云的身前,将他箍在怀中不得动弹。   谢停云挣扎起来,他抬肘往后击,被那人避开,又是伸手制住。   “……”   谢停云已经没有力气和其他人说话解释了。   他只以为是有人下来拦他了,于是木着脸摸上了自己的储物戒,手中玉符一闪,就要把身后的人送走。   然而身后那人动作却比谢停云更快更灵活。   谢停云捏碎玉符的手被人悄无声息地按住,即将发动的玉符被灌入的魔息瞬间摧毁,彻底失效在了谢停云的手中。   宁沉直接伸手蛮不讲理地按住谢停云的手,长刀从深远漆黑的地方飞来,悬停在两人身前。   谢停云看不清眼前和身后,感知被冻到麻木没有知觉,灵识迟钝不已,失血过多加上僵冷,整个人木得不行。   然而身后的人体温炙热,带着强劲的生命力和活力,生生将谢停云麻木的知觉唤回了几分。   魔息不要钱似的放了出来,缠上谢停云的手腕和指间,怕他感受不到,又缓缓缠上了谢停云的颈间,借此机会来回蹭着谢停云的脸侧。   谢停云蓦地凝固住了。   宁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魔息又背着他自由发挥了一些不知道什么玩意,蹭人家指尖和手腕就算了,怎么还蹭人家脸侧?   他明明只是想放出自己的气息,好让谢停云察觉到他还活着而已。   长刀非常自觉地用刀柄扒拉开谢停云紧攥的手心,并且把自己强行塞进了谢停云的手心,用魔息将长刀和谢停云的手绑在一起,然后就这么带着两人往上游去。   谢停云忽然抬手,按在宁沉环在他腰间的手臂。   他手中强买强卖塞进来的长刀谢停云非常熟悉,这个手感必然是宁沉的那把。   武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主人的状态,而谢停云手中的这把长刀魔息活跃充盈,不像是濒死之人掌控的武器。   冰冷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一点点摸到了手臂,腕骨,修长有力的指节。   是人,睡是活人,活着的、健康的、强劲的身体,不是残破冰冷的神魂。   贴近耳边的脸不躲不闪地任由谢停云抬手摸上,一点点试探着描摹。   魔息欢快地随着谢停云的动作缠绕而上,严丝合缝地贴在谢停云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隔绝掉大部分的寒意和威压。   宁沉这个状态好到不能再好,简直就像全新的一个寂灭境大魔一样,体内既没有丝毫怨气怨灵和其他暗伤。   谢停云在探查完身后人的身体状况之后,第一反应是心神微松,下一刻的反应却是直觉有异。   宁沉可是从不尽渊底上来的,怎么可能能够有如此健康饱满的状态?   然而谢停云体内的灵力接近完全冻结,他在意识到宁沉当真还活着这件事情的时候,身体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发条就生锈断开了,整个人奇怪地打不起任何的精神和动力来,由身体深处涌上来一阵难以抵挡的疲惫感。   “……”   谢停云涣散的神智蓦地被颈侧细小的刺痛感唤了回来。   魔息略显焦急地在谢停云颈间打着转,最后有些小心翼翼地在谢停云的皮肤上咬出了一道细微的伤口,将谢停云的神智唤回来后便慌忙地蹭来蹭去,像是在对谢停云表达歉意一样。   一旦在寒意刺骨、威压深重的不尽渊里失去意识,就等于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状况的感知,到时候就连不知不觉被威压挤破内脏灵丹都不知道。   谢停云涣散的瞳孔勉强聚焦起来。   是了…他得看着宁沉安然无恙地回到地面上,那才是真正的脱离了危险。   谢停云储物戒中的玉符所剩无多了,方才被宁沉毁了一个,储物戒中只剩最后一个。   他抖着手在储物戒中抬摸索了半晌,终于摸出了最后一个玉符。   先用玉符把宁沉送上去,谢停云自己再想办法出去。反正他手中还有乘风,大可以透支一下神魂之力让乘风把他拉回。   然而宁沉对谢停云的了解已经到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甚至于宁沉摸谢停云的储物戒比谁都要熟悉。   宁沉反手就直接抢了谢停云的玉符,啧了一声,用传音道:“就剩这一个了,要么本座先用它先把你送上去,要么本座暂时保管玉符,然后带你出去,你自己选吧。”   再毁掉一个,就连宁沉也不是很舍得。   “……”谢停云眼睫颤了颤,最终还是妥协了。   宁沉状态好,就注定了他在此时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不过即使是全盛时期的寂灭境,从不尽渊下到破出水面,竟也消耗了近乎七成的魔息。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几乎耗光一个寂灭境大魔的魔息,足可见不尽渊底究竟有多可怕。   这么短时间内消耗得如此厉害,加上谢停云当时的位置离渊底甚至还有不小的距离,若是当真让谢停云下沉到最底下,他大概也不用回来了。   宁沉破出水面,拖着谢停云伏在岸边,一时喘息地说不出话。   谢停云深深伏下去,湿透的血污白衣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颤抖的脊背线条,唯有按住宁沉手臂的手攥得指节青白,不论怎样都不肯放手,就连岸上的人慌忙上来扶他们也不肯松手。   宁沉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先把谢停云托了上去,随后抬手把自己撑了起来,纳闷道:“你说你,自己都成什么样了,怎么还想不开要下来。”   谢停云深深闭上眼睛:“……” 第89章   出乎宁沉意料,场面一时死寂得很,压根没人说话。   谢停云是没力气说话,再加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只目不转睛地放在宁沉身上,好像一眨眼宁沉就要飞走一样。   其他人则是不敢说话。   被死而复生的宁沉吓的。   道明等人看着宁沉在不尽渊里走一遭,整个人甚至依旧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之前被怨鬼侵蚀得踉跄难行的样子,就觉得完全不可思议。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分明不久之前魔尊还是濒死的状态!   那个样子落入不尽渊中,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不可能救得了。   道明一边往谢停云体内输送灵力,缓解他体内凝滞的灵力,一边忍不住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严肃道:“魔尊,你莫不会也用了什么禁阵邪术,靠着透支自己强行维持状态吧?!”   “什么叫也?”宁沉莫名其妙道,“还有,本座用不用禁阵邪术,与你们无关吧。”   “……”   谢停云脱离了不尽渊的苛刻环境,此时已经缓了不少,只是身上湿透的衣物逐渐被底下的血色晕染开来。   不过幸好不是很明显。   不知为何,谢停云此时的精神莫名好了不少,浑身伤势的痛感都减轻不少。   他撑着自己起了身,途中还被宁沉伸手扶了一下。   不过谢停云现在自觉已经好多了,因此拒绝了宁沉的搀扶,他先是认认真真地探查了一遍宁沉体内的情况,确定他只是有些消耗过度导致的脱力,识海和内府依旧完好无损,魔核和魔心强劲跳动着,没有受伤的痕迹。   湿衣依旧紧贴在谢停云身上,风一吹过来谢停云就会不甚明显地发抖,宁沉看着他的样子皱了眉头,伸手想用魔息给他烘干,却被谢停云倏地把手按了下去。   宁沉总觉得谢停云的状态不是很对,不仅是身体,还有精神上的。   可是谢停云此时看起来比在不尽渊下还要清醒,他甚至垂下眼眸,对宁沉说道:“别浪费魔息在这种小事上面。”   宁沉给旁边的道明使了一个眼色,道明不动声色地摸到了谢停云的身后,用自己的灵力烘干了谢停云身上的湿衣。   然而谢停云身上的白衣已经被血染出了一大片痕迹,在不尽渊里浸泡这么久,血色不仅没有被冲散干净,反而在白衣上晕染出了大片大片不均匀的血色。   更重要的是,浅淡晕染开来的白衣干透之后,又缓缓被洇湿。   宁沉和道明的脸色瞬间变了。   在场的人只有谢停云浑然不觉,他亲自一一点一点地确认好宁沉当真没有其他的伤势,甚至状态好得如同全盛时期一样。   就算如此,谢停云依旧不肯放心,他转过身去,谦逊地请求道明帮他再确认一遍。   宁沉皱眉道:“本座怎么可能有事,倒是你,谢停云,能不能管管你自己?”   谢停云信不了一点。   宁沉看着谢停云的状态,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   他抬手谢绝了道明,沉声说道:“谢停云,不是谁都可以像你一样随意往本座体内送灵力的。”   “……”   正如宁沉摸谢停云的储物戒熟练得如同摸自己的储物戒一样,谢停云也从来没有把探查宁沉状况这件事情当做一件客气的事。   经过宁沉这番话点醒,谢停云锈住的大脑这才反应过来,随后歉然道:“抱歉,我忘了。”   他顿了一下,低声说道:“我就是有些不放心罢了,你别在意。你还有信得过的人么?我想确认一下。”   “没有。”宁沉冷酷无情地说道,随后直接伸手把谢停云储物戒中的丹药全部拿了出来,一言不发地全部喂进了谢停云的嘴里。   谢停云倒也乖巧,一点反抗也没有,宁沉喂多少他就吃多少,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只是在宁沉做完这一切之后,谢停云还惦记着自己的要求,说道:“宁沉,就一下,不涉及魔核和识海这类敏感地方。”   谢停云的嗓音轻软,到最后甚至带上了一点祈求,说道:“……可以么?”   “……”   宁沉不自觉地避开谢停云投来的目光,不耐烦道:“道明。”   道明连忙上前,谨慎小心地放出了一丝神识。   在确定宁沉的身体里确实没有什么暗病暗伤之后,道明这才道:“停云,放心吧,他没什么事,看身体情况也不像是动用过禁术之类的,反倒是你伤的都比他……”   谢停云松了口气,礼貌地打断道:“好的,我知道了,多谢师叔。”   既然最大的心结已经解开,谢停云终于像是放松了不少,他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对宁沉说道:“我送你回去?正好还剩最后一道玉符,刚好可以送你回魔宫。”   其他人跟看鬼一样看着谢停云,那种惊悚感实在不亚于再次进一次怨鬼境里面体会一回漫天怨鬼。   这当真不怪他们,实在是谢停云此时的状态过于不对劲,不对劲到就连外围都其他人都能够看出来。   他一个外伤明显,重伤到精神状态堪忧的人,反而笑盈盈地对着一个明显神采奕奕的寂灭境大魔说送他回去?   是谢停云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谢停云身上逐渐洇开血迹,这在白衣上尤为明显,到最后甚至随着衣摆悄无声息地滴在地面上。   远处还在维持着禁阵的乘风整个剑身都在微微震颤着,像是着急得不行,但是它被深深插入了地面,作为禁阵的阵眼,根本不可能自己把自己拔出来。   宁沉这次学聪明了,不正面回答谢停云,而是直接抬手放出自己的长刀,冲着谢停云伸手,道:“过来。”   “……”   这个动作对于谢停云而言拥有着无可抵挡的魔力,他眼睫颤了颤,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抬手抓住了宁沉伸来的手。   然而在上了宁沉的长刀之后,他默不作声地顺势窝进宁沉的怀里,小声又重复了一遍:“你惯不认路的。把玉符用了吧?”   说着,谢停云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不必担心我,我有这么多同修在这,还能被野兽叼了去么?”   “……”   宁沉头疼不已。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一定要亲眼看着本座用了你的玉符,你才肯放心?”   谢停云轻轻点了点头。   “行。”宁沉干脆道。   谢停云于是有些惊讶地弯了弯眼眸,说道:“你这么配合的时候可真是少见。我倒是要好好珍惜了。”   不知为何,这话莫名让宁沉觉得心里像是被人轻轻拧了一把。   他又少见地愧疚起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面对谢停云的时候宁沉才会这样。   不就是、不就是肆意妄为了一点……么。   就一点。   宁沉心道。   反正除了谢停云之外,没有人会在乎魔尊会不会死。   既然如此,宁沉怎么使用自己的命,当然也是属于他自己的自由,就算宁沉挥霍到完全浪费也没有人有资格能指责他一句话。   ……不对,那些正道们为了魔心还是会在乎一下的。   不过抛开这些不谈,宁沉这条命如何生如何死,当然只由他说了算。   但是谢停云不同。   宁沉到现在也说不准谢停云到底还记不记恨自己冒充师弟身份欺骗了他这么久的事情。大抵是还恨的吧,毕竟谢停云亲口说过恨他的。   只是奇怪的是,谢停云似乎又比任何人都希望宁沉活着。   当然这并不难理解,毕竟关键剧情的推动就等着宁沉死这一次挖出魔心来推动了。   但是宁沉平常没心没肺惯了,不代表他真的没有心。   他总觉得……谢停云甚至比他自己还想他活着。   那无关任何欲望和野心,似乎就只是单纯的愿景,希望他活着,希望他好好地活着。   因为谢停云单纯地比宁沉自己还想要他活着,所以宁沉拿自己的命当做筹码的时候,便总会有些说不出口的别扭和迟疑。   太奇怪了。宁沉真的想不明白。   他其实宁愿相信谢停云别有所图,可是事实上若是谢停云只想保存他一颗魔心的话,在怨鬼境内听他说要挖魔心的时候也就不至于是那样一种反应。   毕竟在谢停云这样的龙傲天男主眼里看来,宁沉这次若是死了,那就真的死了,根本不可能会想到他还有另外一具新的躯体可以用来复活,所以若是谢停云别有所图,在当时必定不会放弃那次机会。   可是谢停云这么喜欢的师弟被他“害死”了,谢停云理当恨的。   谢停云恨,可是却并不对他做出什么报复性的举措,甚至还敢冒着生命危险下去捞他。   完全矛盾冲突。   以宁沉现在的脑子,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干脆放弃了。   谢停云看了他半晌,随后从储物戒中摸出了那最后一块玉符。   谢停云这种澄澈而专一的眼神总是让宁沉有些不自在地偏开目光。   宁沉盯着谢停云手中因为注入灵力而散发出莹润白光的玉符,暗叹道:最后一个玉符果然逃不出被浪费的命运。   谢停云往里面注入神识,圈定好落地的地点之后,这才注入灵力,随后在玉符彻底生效之前,将其放进了宁沉的手心里。   宁沉目光沉沉地看着谢停云跳下长刀,他落地后就这么弯着眉眼,看着宁沉消失在原地。   “……”   道明眉头紧皱,他靠近谢停云,时刻准备着突发意外,然而谢停云看起来似乎当真什么事情都没有,他甚至还出声安抚道:“师叔,我真的没事。”   如果没有他身上逐渐蔓延的血迹的话,说服力会更大。   谢停云环顾了一圈周围,见所有人基本都已经从怨鬼境内活着出来之后,便欣然道:“大家都活着。好事。此处久留没有意义,不如诸位同修领着自家弟子回宗,好好压一压惊。”   谢停云看了一眼流云宗的诸位弟子,转过身道:“谢某先行一步,有缘再会。”   诸位大乘朝着谢停云鞠了一躬,郑重地道了谢。   谢停云走向道明,近乎无声地说道:“……师叔,可否借一下传送玉符。”   道明面色骤然变了,伸手扶住谢停云,道:“停云,你怎么样?!”   谢停云依旧神色温和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没关系的师叔,我就是有点累不想御剑,想偷个懒而已。”   他就像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弟子,偶尔和师叔悄悄求情,想要偷个懒罢了,这个要求从一个往常总是严苛对待自己的晚辈嘴里说出来,总是能让长辈们心软的。   道明递给了他一个传送玉符,手中不动声色地又捏了一块玉符。   道辛他们已经放出了巨大的飞舟法宝,将一干弟子们都装了上去,随后缓缓升空。   谢停云见人走的差不多了,最后甚至还和道明道别:“师叔再见。”   道明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面上仍是正常道:“去吧,注意安全。”   “好,”谢停云点了点头,他抬手召回乘风,随后干脆地捏碎了玉符。   在谢停云消失的那一刻,道明同样捏碎了玉符。   ……   谢停云眼前不知为何已经有些模糊。   时空传送带来的眩晕感本该不久后消失,只是不知为何却越来越重,以至于谢停云睁开眼才看清自己居然落在了云风阁后院的一处林子里。   他无声低骂了一句。   他明明定位的是云风阁内的,最后却还是出现了偏差。   果然在劳累的时候圈定落地点出现差错的几率更大。   不过好在这一带惯常偏僻寂静,平常不会有弟子经过。   算了,好像确实有点累。   谢停云困倦地闭上眼睛。   然而在彻底陷入黑沉之前,谢停云好像又触碰到了谁炙热滚烫的体温。   那种感觉就像是劳累一天之后跌入柔软的床榻上,任由温暖的被窝完全拥住他整个冰冷的身体。   莫名舒服莫名安心。   好像还有什么人在气急败坏地骂人……但是谢停云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中,已经听不清楚骂的是什么了。 第90章   道明几乎是在谢停云的后脚到了云风阁门口。   但是让他没有料到的是,谢停云却并未出现在云风阁。   云风阁的禁制没有波动过的痕迹,说明无人进出,停云肯定不是直接传到云风阁里了。   道明脸色微变,瞬间就意识到了谢停云的传送可能出现了偏差。   传送玉符的精准度和本人的灵力控制有极大的关系,谢停云一向是宗主道灵的得意弟子,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若是当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就说明谢停云的状态已经糟糕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道明瞬间放出了神识,在周围寻找着谢停云的踪迹。   然而还没等他找到,就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大步流星地从云风阁后面的树林里走出,怀中还抱着一个人,正是谢停云!   宁沉脸色有些难看,谢停云现在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就连基本的本能防护都没有,若是没人发现他,谢停云得在云风阁后面的树林里晕多久?   他这个伤势,晕过去后没人管的话,后果难以想象。   就这谢停云还强撑?   宁沉气死了。   谢停云半张脸靠在宁沉的胸膛上,染了血色的白衣衣摆静静垂落,肩膀和膝弯被挽在强劲有力的臂弯里,脸色白得几乎没有生人的气息。   他就这样静静地闭着眼睛,若非宁沉亲眼见过谢停云受过多少伤,否则宁沉真的会以为他就是安安静静地睡了一觉而已。   “……”宁沉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云风阁的禁制内,嗓音低沉地说道:“他以前也是这样?”   无论外出受了多少的伤,都不会和任何人开口,能忍就自己忍着,实在忍不了就躲回云风阁,连晕的地方都这么讲究,偏偏晕在偏僻无人经过的小树林里,这是伤的多有经验啊?   “老夫从没见过他伤重成这样,”道明被拦在禁制外,他给医宗弟子和宗主发了紧急讯息之后,便望眼欲穿地看着宁沉抱着昏迷的谢停云走进殿内,轻咳一声说道:“……这个,金……魔尊,能不能开一下云风阁的禁制,老夫进不去。”   “等等。”   宁沉实在没空管禁制,云风阁的禁制也不是他能掌控的,总不好直接给人打碎吧。   他一边轻手轻脚地把谢停云放进柔软的床榻上,一边掐住谢停云的下颌,往他嘴里送了一颗又一颗的丹药。   宁沉毕竟不是专业的医修,但宁沉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系统商城里的治疗丹药有一个算一个,换了一堆往谢停云嘴里送。   能有多少效果宁沉不好说,但是好歹谢停云身上已经没有出血的痕迹了。   谢停云重伤昏迷的事情很快就惊动了整个宗门。   谢停云是医宗的老顾客了,他们接到消息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但是不出所料,他们依旧被云风阁的禁制拦住了。   宁沉:“……”   是该说谢停云的禁制防护效果太好,还是该说他的师门同修们太循规蹈矩了。   毕竟还是救人要紧,宁沉在确认禁制破碎不会加重谢停云伤势的情况下,最后还是强行把禁制破开了。   识海、内府、灵根皆有裂痕损伤,透支过度到导致的经脉出血,在自身受伤严重透支严重的情况下擅用禁阵,几乎等于透支了神魂之力为代价。   宁沉脸色沉了下来,立刻就和他在不尽渊底时神魂上骤然升起的柔软屏障联系在了一起。   宁沉承认,若是没有禁阵的阻拦,他不一定能从不尽渊里出来。   若非如此,光是难以令人喘息的不尽渊威压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魔尊全程抱胸,面无表情地盯着医宗弟子们诊断和放药,光是魔尊杵在这就已经够吓人的了,再加上那眼神沉冷无比,盯得他们这些人头皮发麻,忍不住瑟瑟发抖。   但是大师兄危在旦夕,他们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也有完全不害怕的,比如中途出关跑过来看谢停云伤势的道灵。   道灵看着自己的心肝弟子伤成这样,整个人差点炸了,握着拐杖就去了一趟妖域。   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反正道灵怒气冲冲地回来时,带回来了只有妖域才生长着的天山雪莲,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珍惜药材,估计都是从妖域里薅的。   彼时宁沉正不动声色地往医宗弟子开的药里面掺他从系统商城里面兑换来的自闭丹,看见道灵回来还带了这么多温养识海的药,不由得惊讶了一瞬。   别说,这老古板除了在宁沉面前没什么威严之外,在修真界里似乎还是挺有话语权的。   “这东西怎么用啊?”宁沉捏起来看了几眼,随后索然无味地放下,十分不客气地说道:“老家伙你处理一下,本座不会。”   道灵:“……”   道灵道:“滚。”   他怒气冲冲端着药材转身而去,决定不在这个关头和宁沉计较。   反正最后都是要落到停云嘴里的,和宁沉计较伤的是停云。   谢停云的外伤早在当日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难养的是内伤。   寻常人识海、神魂、内府灵根皆损伤的概率极小,但凡伤得到其中一样,这就算跨入了重伤的范围了。   他们大师兄来了个大满贯,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十分厉害了。   过了半晌,道灵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看着宁沉百无聊赖地搬了个摇椅在榻边躺着就气不打一出来。   魔尊姿态闲散地躺在摇椅上,手中勾着他乖徒弟的乘风玩来玩去,不时抬头瞥一眼床榻上深眠的人,不亦乐乎地重复着乘风剑穗打结、被乘风指指点点、看着乘风费劲吧啦地解开的循环。   道灵对他实在没有什么好感,冷冷说道:“魔尊,你一介魔界至尊,龟缩在老夫徒儿的寝殿里,不觉得不妥么?”   他是你的宿敌!   谁家好宿敌守着人家恢复伤势啊?   没看见每日过来探查情况的弟子们每次都因为你杵在旁边盯着愣是大气都不敢喘!   乘风实在解不开自己的剑穗了,谢停云此时又没法过来救场,它只好沮丧地摊成一片,可怜巴巴地勾着宁沉。   宁沉伸手给他解开,在乘风开心了一会之后,又给它换了个简单一点的结,听闻道灵这么说,眼也不抬地说道:“哪里不妥,本座怎么不知道呢。”   “……”   道灵真是没法和这个魔沟通了。   这些天来,宁沉就像是住在这了一样,每次来探望谢停云的人都要在魔尊的视线下颤颤巍巍地进行探视,偏偏谁也没胆子开口问为什么魔尊也在这,只好出了云风阁后跑来问道灵。   但是道灵自己也不清楚啊!   他的好徒儿才和这家伙打了多久,居然就已经到了这种生死相伴的程度,他作为一个师父看的也很恨铁不成钢好吗!   “行了,药熬好就放这吧,你如果想喂你来也行,”宁沉加重了语气,说道:“你们一天天的来这么多人,不怕打扰到伤患?”   “……”   道灵来一趟要被宁沉气好多次,心脏病都要被气出来了。   不过宁沉说的确实在理。   道灵冷哼道:“你在这就是对停云最大的打扰。”   他可以限制其他弟子们来的频率,唯独宁沉他管不了。   宁沉就算要赖在这里,道灵也没办法。   宁沉不肯离开云风阁半步,动起手来道灵又怕伤到床榻上昏迷的谢停云。   这究竟是什么品种的魔尊,真是哪哪都烦人!   宁沉耸了耸肩,意味深长地说道:“真的吗?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道灵:“……”   道灵气得七窍生烟。   因为这话他自己也不信。   道灵亲眼看见停云高烧不退的时候,神智不清地下了床榻,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茫然无比地四处乱转,也不知道要去哪。   每一个出现在谢停云眼前的人他都会垂下眼眸仔仔细细地看一遍,在发现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后就会毫不犹豫地转过眼神,再也不会回头。   当时正巧医宗的人在,一个个的手忙脚乱地把谢停云按了回来。   谢停云这次当真伤狠了,一场高烧都能让他苍白吐血,神志不清,骨子里的固执和任性又忍不住冒了出来,就算医宗弟子们仗着大师兄伤病未愈没有力气把他拦了下来,但是依旧没用。   因为谢停云拒绝任何人的灵识探视和靠近。   就算是道灵上场也只是好上一点,钻入谢停云经脉内的灵识依旧被轻柔但不容抗拒地推了出来。   除了宁沉。   除了宁沉!!   道灵看着宁沉伸手,轻轻松松把隐忍颤抖的人圈进怀里,强行捏住了谢停云掐得出血的掌心,低头在他耳畔说了什么。   谢停云转过头,默不作声地盯着宁沉的脸看了半晌,随后就当真缓缓松了手,垂下眼眸,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要接近谢停云也可以,但谢停云会一言不发地蜷进宁沉的怀里,若是宁沉把他轻轻推出来让医宗弟子检查,谢停云就会抓过宁沉的手横在面前,手动在自己和医宗弟子面前隔出了一道人形墙壁。   那仗势当真很像不想面对任何人,于是任性地把家长推出去替他挡一劫的小孩。   道灵承认他酸了。   他酸死了。   谢停云对他这个师父都没这样!   谢停云拜入他门下的时候就已经独立得像个小大人了,在谢婉去世后更是收起了所有的任性和脾气,被同门欺负的事情还是道灵偶然撞见他脸上有伤,逼问之下谢停云才说的。   道灵一开始确实只是把收徒当成了一项交易。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依旧无可避免地对这个冷静懂事过分的徒弟倾注了不少心血。   谢停云会感激会开心,会关心师父的伤势,会主动担下宗门事物为道灵分忧,会和道灵缓声说自己近日的修炼成果,被夸了被奖赏了也会坦荡地接受。   但唯独不会对道灵表示出这般罕见的亲昵和依赖。   怎么对一个打生打死的宿敌魔尊就会呢?!! 第91章   “药本座来喂也行,”宁沉礼貌地指了指门口,说道:“请?”   道灵:“……”   他怎么比谢停云这个主人还像主人啊?!   有没有人管管他!   道灵再不想接受都不得不承认,有宁沉在这里的时候,谢停云的情况当真稳定很多。   目送道灵头顶冒烟拂袖而去后,宁沉低下眼眸,看了一眼第一次靠自己解开,所以显得非常开心的乘风。   宁沉静默片刻,叹了一口气,出神地自言自语道:“谢停云,你再不醒本座就给你的乘风打死结,让乘风因为解不开所以把你烦醒。”   “……”   床榻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行吧。   宁沉心态很好,他也不指望谢停云在昏迷的时候能诈尸起来理一下他。   那毕竟还是有点为难一个重伤的病人的。   宁沉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守在谢停云身边,他似乎找不到什么正当的理由留在云风阁,跟在谢停云后面的小尾巴金丹期弟子已经被宁沉推出去,死在了怨鬼境内。   他现在是魔尊天骁,是所有修真界仇视的魔尊。   待在谢停云旁边,来探视的弟子们连呼吸都会放轻生怕他翻脸的魔尊。   若是按照常理而言,宁沉确实不应该出现在流云宗云风阁里,还一住就是遥遥无期。   都怪谢停云不醒。   谢停云为了他伤成这样,宁沉盯着谢停云把伤养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谢停云要是不醒,他就依旧有理由留在云风阁。   没错!   自己把逻辑捋顺的宁沉坦然了。   半夜。   乘风显而易见累了,剑穗都蔫蔫地没什么精神,到最后即使宁沉给它打结,乘风也累到懒得动弹去解开了。   宁沉拿乘风剑穗逗抓来的萤火虫,乘风连对他指指点点都懒得做了,干脆摆大烂一样就这么任由宁沉把玩。   宁沉玩够了乘风,差不多也困了,于是把摇椅往后放了放。   这摇椅还是宁沉从云风阁的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他试了试上面的机关,意外发现能够把摇椅放平,刚好可以平常下来,往上面铺一层厚厚的软垫,和谢停云的床榻没什么区别。   宁沉把乘风放回床榻旁边,抬手试探了一下谢停云的体温,确定正常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摇椅上。   夜猫子宁沉终于打算睡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宁沉半梦半醒间听见了一阵细碎的声响,下意识想翻身继续闭眼,然而迷迷糊糊间一睁眼,看见床榻上有个半坐起来的身影,整个人都被吓清醒了。   宁沉僵硬半晌,睡蒙了的脑袋终于醒了过来,他仔细一看,床榻上那个半坐起来的身影根本就不是谢停云!   宁沉这回是真的被吓醒了。   他猛地掀开身上的毯子,大步流星往床榻上走去。   然而当宁沉凑近之后,才发现这半坐起来的身影竟是他自己。   准确的说,是宁沉报废的马甲傀儡。   宁沉:“……”   看着“自己”毫无生机地半躺在床上,真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   好吓人,真的好吓人。   床榻上没有谢停云的身影,宁沉环顾四周,把整个寝殿内翻了一遍,这才在角落找到了点着掌中火不知道在找什么的谢停云。   宁沉尝试着把谢停云带回床榻上,但是谢停云此时似乎有自己的另一套行为逻辑,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不肯罢休,于是宁沉只好倚在旁边静静看谢停云找。   宁沉道:“你要找什么,本座帮你一起找?”   谢停云昏迷的时间不短,此时开口,嗓音显得有些低哑生涩:“扶摇木。”   宁沉便道:“长什么样?用来做什么的?”   “……”   谢停云这回不说话了,大概是觉得有这个功夫告诉宁沉让他帮忙一起找,还不如自己亲自找呢。   谢停云翻找半晌,最后在架上抽出了一个小盒子,随后往回走去。   宁沉跟在他后面。   宁沉看着谢停云轻手轻脚地走回了自己的床榻,谢停云低下头,盯着床榻上毫无生机的傀儡看了半晌,神色变得有些难过。   谢停云小心翼翼地伸手,把傀儡脸上沾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干净,然后打开小盒子,露出里面的一截枯木。   反正宁沉是没看出来这东西和普通的枯木有什么区别。   谢停云把扶摇木拿了出来,然后伏下身去,笨拙又生涩地把扶摇木放在了马甲傀儡心口处的破洞上面。   谢停云似乎记不得扶摇木到底应该怎么用在傀儡身上了,他捏着扶摇木比划了好几下,还是没有找到将扶摇木补在傀儡伤损处的方法,显而易见地有些沉默。   “……”   宁沉心里蓦地一软。   宁沉实在很难说清自己现在的感受,他只是暗暗叹了口气,走上前,说道:“这样,你睡一觉,明天他就会自己变成完好无损的样子了。”   谢停云顿了一下,哑声说道:“……当真?”   宁沉点头道:“当然。”   他骗起人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更何况骗的人是神智不清像在做梦的病患。   等谢停云醒了之后,若是记得这一段的记忆,说不定反而还不想记得。   谢停云沉默半晌,最后还是坚持不懈地把扶摇木轻轻放进傀儡的心口。   可是扶摇木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揉捏的材料,它穿过空空的心口破洞,最后静静停在了原地。   没有丝毫用处。   谢停云垂下眼眸,又把扶摇木拿出来,尝试放进别的破洞里面。   可是马甲傀儡浑身都是伤,当时无数藤蔓贯穿了傀儡的身体,给傀儡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伤,没有当场散架,能够勉强保持人形都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太多致命伤了,谢停云不仅补不完,甚至连一个都补不了。   这个认知显然让谢停云感到挫败和难过。   宁沉喉咙动了动,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92章   “这样,”   宁沉扳着谢停云的肩膀,把他转了过来,让谢停云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谢停云茫然地抬眼看着宁沉,目光里是无声的疑惑。   宁沉捏着谢停云的下颌,说道:“你仔细看看本座的脸,是不是很熟悉,是不是和他一模一样?”   能不一样才有鬼了。   “……”   谢停云神色一动。   他当真听进去了宁沉的话,仔仔细细地盯着宁沉看了好半晌,随后又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傀儡,沉默了半晌,哑声说道:“嗯。”   宁沉满意了,又扳着谢停云的肩膀让他转过来,背对着马甲看着自己。   在谢停云的视线离开马甲傀儡之后,宁沉抬手把谢停云拥进怀里,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不让谢停云转头,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把傀儡和扶摇木都收进了谢停云的储物戒中。   随后,宁沉将他松了开来,自己一气呵成地往谢停云身后的床榻上倒了下去,说道:“修好了,你看看?”   谢停云一怔,说道:“……当真?”   “那当然是真的,本座还能骗你不成?”宁沉说道。   谢停云便垂下眼眸,轻声说道:“可你惯会骗人。”   宁沉:“……”   不是吧谢停云,都烧糊涂成这样了,怎么就光记得他会骗人这件事情了!   宁沉啧了一声,直接上手抓过谢停云的手,然后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说道:“确实修好了,你自己探查一下就知道本座到底有没有骗你了。”   宁沉丝毫没有哄骗人的心理负担,他就这么仰躺在床榻上,摊开手任由谢停云上手检查。   谢停云冰凉的手被带着按在宁沉的胸膛上,触感温热坚硬,没有任何的残破空洞。   “……”   谢停云眉眼缓了下来,他抬手,又摸索着按在了心脏处。   有力的心脏跳动一下一下震着手心,昭示着手下这具身躯强劲活跃的生命力。   他就这么一点点确认着,似乎非要自己一寸寸肌肤都确认过去才能够放心。   心脏,胸膛,肩膀,腹部,还有被贯穿了手心的双手。   没有任何问题,确确实实完好无损。   谢停云一点也不觉得他这么不见外地上手确认有什么不对,毕竟是宁沉先抓着他的手开了头的。   宁沉当然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在谢停云探手摸索的过程中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不太得劲。   谢停云大病未愈的时候,体温明显比平常更低了不少。   冰凉的手轻若无物般从胸膛处流连到腹腔,即使隔着一件漆黑的里衣,那种若有若无的触感依旧存在鲜明。   宁沉忽然觉得,这个动作好像也不是那么可以了。   有种想把谢停云的手拿走的冲动。   “……”   算了毕竟答应人家给他确认的。   谢停云手下的感觉本来是放松时的偏软,然而谢停云摸过之后,那里的肌肉莫名绷了起来,谢停云低头静静看了半晌,甚至还颇为新奇地按了一下。   宁沉:“……”   宁沉瞬间改了主意。   在谢停云还要再确认上第二遍的时候,直接上手抓住谢停云的手,说道:“行了,有完没完,还要检查第二遍做什么,你嫌晚上时间多是吧。”   谢停云抿唇不语。   宁沉拍了拍旁边的床榻,说道:“上来。”   谢停云没动。   好,知道了,不能和现在的谢停云讲道理和商量任何事情。   反正这道理也不是非讲不可,于是宁沉干脆坐起身来翻身下榻,随后直接上手拦腰把人抱了起来,把谢停云塞进了床榻深处。   谢停云:“……”   谢停云似乎是想直起身来抗议,神色颇为不赞同,但宁沉才懒得管他赞不赞同,顺手拉起了柔软的毛毯罩住谢停云,彻底将他封印在被褥里面。   宁沉理所当然地躺在了旁边,在谢停云要挣扎着探出头来的时候伸手按住,低声警告说道:“你还要干什么?不要乱跑,不早了,赶紧睡觉。”   谢停云一看见宁沉那张脸就安静了下来,谢停云的眼瞳是漆黑的,盯着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显得安静又无声,因病瘦削的脸在被窝中埋了一半,配上略显苍白的脸色,整个人没什么平常凛冽的威慑力,垂下眼眸安静的样子反倒多了几分少见的脆弱感。   宁沉莫名想到了女娲秘境里的冰雪团子。   很像,谢停云这个样子当真很像,就像是返璞归真倒退回去了一样。   宁沉拿不准谢停云现在的心智到底是什么水平,但看起来反正是挺好骗的。   还有点想捏。   宁沉在自己现在是上手捏大的冰雪团子,还是进幻妖妖丹里捏小的冰雪团子里纠结半晌,决定两个都做。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部都要!   主要是现在这样异常温顺乖巧的谢停云实在是太少见了,一点棱角都没有,随随便便就能骗到手。   等谢停云清醒过来之后,肯定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然而也正是现在,宁沉才忽然灵光一现,想到:既然现在这么呆的谢停云难得一见,他是不是也能用幻妖妖丹录下来?   说干就干,宁沉拿出了幻妖妖丹,注入魔息激活。   谢停云全程默不作声地盯着宁沉,宁沉微妙地顿了一下,试着伸手捏了一下。   软的,凉的。   谢停云只是垂眸静静看了一眼宁沉的手,没有任何的反抗意图。   “……”这显得干坏事的宁沉真的很邪恶。   宁沉嘶了一声,低声说道:“谢停云,你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高烧一场就能解锁,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谢停云没回答。过了半晌,谢停云蓦地直起了身体,在宁沉要伸手把他按回来之前俯下身去,偏头轻轻贴在了宁沉的胸膛上。   宁沉愕然,伸出去的手都忘了收回来了。   谢停云听着宁沉平稳有力的心跳声,随后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   谢停云整个人蜷了起来,就这样枕在宁沉的胸膛上睡了过去。   徒留愕然摸不清状况的宁沉在原地。   宁沉低头看着谢停云安静的睡颜,静默片刻,却是伸手把谢停云缩在半腰处的毛毯拉了上来,给他盖到了肩膀。   这回换宁沉睡不着了。   半夜惊醒,折腾了这么久,宁沉的睡意早就跑没影了。   宁沉在黑暗之中睁着眼睛,另一只空着的手把玩着幻妖妖丹。   幻妖妖丹是一个幽蓝色的透亮晶核,经过全面的清洗之后更显剔透,在黑暗之中发出幽幽的光芒。   宁沉在识海中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小十四,问你个问题。”   系统014诶了一声,说道:“宿主您说。”   宁沉道:“这个妖丹是不是只能在激活的时候录入影像。”   小十四说道:“不是的。幻妖妖丹其实就相当于更高等级的留影石,只要是您最近七日内亲眼所见的画面,都可以复刻进幻妖妖丹里。”   要不然当时宁沉拿到手的时候,里面也不可能有完整的幻境记忆。   得到这个答案,宁沉稍稍放下心来。他将神识探进去,摸索一番后成功把这几天谢停云的状况录了进去。   做完这些,宁沉又专门跑去捏了一次幻境中的冰雪团子,这才彻底心满意足。   等明日谢停云若是清醒过来,看见宁沉这个害死他师弟的罪魁祸首还当没事人一样睡在旁边,因此而大发雷霆的话,宁沉就把这段记忆拍出来给他看。   枕着宁沉不让他走的是谢停云,半夜不睡跑去修补傀儡的是谢停云,宁沉尽了照顾伤患的责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谢停云总不能真的把他打下去吧。   ……   可是宁沉还是睡不着。   这样安宁的时刻,也许以后都不会有了——   因为这一切都建立在宁沉被谢停云当做是他的师弟的基础上。   若非如此,谢停云怎么可能是这个反应。   宁沉略微怅然地想道:可他从来都不是谢停云的师弟啊。   被谢停云藏在云风阁里珍惜对待的那些日子就和别人捏造出来的幻境一样虚假。   因为宁沉从来受之有愧。   宁沉暗骂一声矫情,烦躁地想翻身把自己闷起来,结果忽然想起谢停云枕在他身边,于是又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随后便不动了。   *   谢停云的重伤养了将近一个月才好。   期间他多次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好在最后都熬了过来,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后遗症。   谢停云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抬手摸向身侧。   然而身侧的床榻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他想见到的人的身影。   他身上的被褥盖的整整齐齐,根本看不出夜半曾经枕在一个人身上蜷着睡着的痕迹。   “……”   ……是梦?   谢停云迟疑半晌,最终还是下了床榻。   谢停云这几日的记忆断断续续,他只记得宁沉似乎一直陪在他旁边,他想找到的时候就能找到,想任性不看病的时候就能把宁沉推出去敷衍别人。   就是骗他傀儡修好了的那段实在是……一言难尽。   想到这里,谢停云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识在储物戒里一扫。   那具傀儡还顶着宁沉那张苍白却不失锋利俊美的脸静静地躺在储物戒中,扶摇木被收进小盒里面放在旁边。   然而不同的是,那具傀儡身上多处的破洞已经被彻底修复好了,修复时不知用了什么材料,身上修补的痕迹非常轻微,不凑近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显然是用了心的。   但是傀儡的核心早就被藤蔓破坏了个彻底,这具分身傀儡早就丧失了分身的功能,修复好后最多只能当个好看的摆件,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用途了。   可是谢停云心中却奇异地软了下来。   不是梦。   宁沉这回当真没骗他。 第93章   可是宁沉早已不知所踪,谢停云在流云宗内找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宁沉的踪迹。   宁沉大抵是回去了。   怨鬼境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魔尊在云风阁里盯着谢停云养好伤才离开的事情也随之传遍了三界,宁沉从始至终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和动作,加之过来探视谢停云的弟子们出去之后一传十十传百,这件事情根本瞒不住。   魔尊天骁这个魔和他所做的事情终于进入了修真界的视野里。   往常谢停云几乎成了魔尊专属的找茬对象,魔尊眼里只有谢停云,因此从来没空管其他人怎么样,众修真界自然也乐得清闲。   然而现在局势彻底不同了。   魔尊天骁行事作风全凭心意,如今所作所为和往常可谓是完全不一样,让人很难猜测他到底想做什么。   一个性情古怪,冷傲孤僻的魔族,甚至还是魔尊,居然抱着主动将魔心赠予出来的想法,并且还认真和人族修士们讨论保存的方法。   先不说会不会有魔族这么做,换做这片大陆上任何一个正常的生灵,都不会如此轻松地把自己的命送上,给另外一个对立且仇视的种族当自救的跳板。   这事情无论放在哪里都是相当炸裂的程度,不怪其他道听途说的人不敢相信。   难不成美色当真误魔?   不能够吧!   谢停云猜得到外界反对和质疑的声音会很大,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流云宗的态度。   早在谢停云被宁沉抱回云风阁的那天,宗内就已经出现了惊疑不定的质疑声音。   毕竟当精神粮食磕一嗑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当魔尊当真出现在流云宗内部,并且再没有离开过这件事情本身就能让任何一个弟子对此感到恐惧。   放进流云宗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魔族,是一个寂灭境的大魔,是魔界目前为止修为最高,脾气最坏的大魔。   这和狼入羊群有什么区别?   面对这样关乎自己切身安全的质疑,道明的做法很简单,简单到出乎人意料。   来一个质疑的人,道明便给他一块留影石,留影石里面是那日魔尊为了救下所有人被无数藤蔓贯穿,又切本体一刀劈开冰棺和阵眼的画面。   还有以自身为容器,用长刀转移吸纳从破碎阵眼里涌出来的怨灵怨气,以免众大乘和其他尚未夺回自己身躯的弟子们不明不白死在怨鬼境里。   还有魔尊支撑不住于是试探能不能挖出魔心保存,以及最后魔尊为了不拖累谢停云和其他若干大乘,自己掰开谢停云的手从乘风剑上坠落,被不尽渊淹没的画面。   这些画面胜过所有言语的描述,每一个画面都能给人族修士带来难以言喻的震撼冲击。   道明也根本不用和谁解释什么,毕竟一个留影石就足够了。   信的人自然信,不信的人也叫不醒。   但是让道明意外的是,流云宗内传完留影石之后,反对的声音居然就这么消停了下来,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偶尔还有异样的声音,都被旁人以“都给了你一条命了还不满意那你还想怎样”的理由全部堵了回去。   他们哑口无言。   而且全宗对外的态度竟然出奇一致,遇见外宗骂魔尊、大师兄和流云宗叛变的声音就骂回去,团结得不行。   道明为了应对外界的质疑,特地和器宗认识的老朋友打了个招呼,在他们那里批发了一大堆留影石,流云宗弟子们听闻这件事情,纷纷集资赞助道明长老,又从器宗那里签了一笔大的留影石订单,旨在让这段记忆流传整个修真界。   这段记忆的真实性旁人根本无从质疑,因为在场的人不止流云宗的长老们,还有其他宗门派出的大乘修者。   一个门派或许还能撒谎胡编乱造出一段记忆,但若是再加上其他利益不相关的各宗代表,那造假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其他宗门对于魔尊天骁的态度挺微妙的,他们不会公开表示我们相信魔尊,但是几乎所有承了魔尊人情的宗门内部声音都和流云宗差不多,并且亲身经历过的大乘修者们都欢迎查验记忆。   这本身就代表了一种风向。   只是身处舆论漩涡中心的宁沉却不知道这些。   他懒得管修真界的舆论,刚好最近又差不多到了宁沉要浸泡血池的时候,宁沉于是十分心大地闭了关,回去泡血池去了。   魔界内部爆炸的程度其实不亚于修真界,但是魔界和修真界不同就不同在这,他们打击竞争对手的第一手段是自身实力,其次才是内部团结。   若是此时能出现一个比天骁还要强悍的魔族,他们早就把魔尊这个“叛徒”揪出来千刀万剐后杀了。   然而很遗憾的是,没有这样的存在。   魔族内部势力割据混乱,大魔都以自保优先,根本没魔肯去做那号召众魔推翻魔尊位子的事。   吃力不讨好。还容易第一个被魔尊开刀以儆效尤。   而且归根结底,魔尊也没统治他们个什么玩意儿。   反对声音最为激烈的是阿奎,然而宁沉不是个会听手下意见的主,面上敷衍地应了几句,随后就把阿奎赶了出去,自己泡血池去了。   也是直到这时,宁沉才忽然想起,就算当时在怨鬼境内成功取出魔心似乎也没用,因为血池对魔心的磨砺还差最后一次。   系统014和他解释的是经历过血池磨砺的魔心才具备了真正坚硬无比的特质,才够格迎面对上天界之门那种级别的存在。   但是宁沉倒是没怎么听明白,也不是很想听下去了。   因为这意味着若是到了最后关头,要挖魔心的身体将会是宁沉现在这具。   不尽渊底的那具身体先不说能不能捞上来,就算捞上来了,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死亡。   宁沉可没忘那具身体里还充斥着无数难以排解的怨灵和怨气。   若是那具身体出了不尽渊,就等于结束了怨灵怨气们的冷冻休眠时期。如果捞上来,这具将死未死的身体当场就能死给他看,魔心浸泡血池需要十五日,魔心的活跃度根本撑不了十五天。   宁沉啧了一声。   累死累活搞了这么久,最后还是得死。   宁沉现在烦得只想快点泡完魔心,然后让谢停云迅速搞到青磐角,早点干完早点结束。   这期间,谢停云来了魔域好几趟,但是魔域本身就混乱不堪,谢停云一个人族修士很难安全穿过抵达魔宫。   宁沉又闭了关,不见任何魔族,自然不知道谢停云的行踪。   还是谢停云几次出现在魔域引起了阿奎的注意,但是宁沉在魔宫里闭关泡血池,阿奎也没办法让谢停云进魔宫。   谢停云便只好放弃了这一想法。   很快便是人间的上元佳节。   宁沉结束血池的浸泡,偷偷跑出去找了一个山间的清泉痛痛快快地泡了一次,这才差不多抵消了他在那粘稠无比的血池里泡了十五天以来的恶心感。   他这回没有马甲可以切换,可以用来消遣了,于是只好捏着鼻子硬生生忍着,就这么忍了半个月。   天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真难熬。   魔域不过人间的节日,宁沉跑到人间之后,才发觉今天正是上元佳节。   宁沉浸泡血池的时候不是不知道谢停云来过。   但是他都做到这份上了,谢停云还来,总不会是因为没解气,所以头一次破天荒过来找他打架的吧。   不能够啊。   不过若是谢停云当真想找他出气其实也不是不行。   死前最后打一场,正好省了宁沉主动找谢停云茬的力气了。   宁沉有时候总会自嘲自己比谢停云还介意师弟这件事情。   不过往好处想,宁沉“杀”了谢停云珍重的师弟,宁沉死的时候谢停云正好也不用纠结活着伤心难过了。   本就该如此,他和谢停云本就是敌对的身份,谁家敌人会因为对方的死而伤心。   就该不死不休,才不留遗憾。   ……就是有点不太舍得,不过也没关系了。   宁沉从清泉里出来,随意捏了魔息把自己身上烘干。   他从储物的素圈里面拿出一个透明的玻璃小瓶,里面装着他走前从谢停云云风阁里面抓来的萤火虫。   这还是宁沉偷偷从谢停云院子里抓来的,没敢让谢停云知道。   也不知道谢停云是怎么养的,一只萤火虫居然还有认路的功能,而且经过宁沉的实验,他发现萤火虫不仅能够认得去云风阁的路,带着萤火虫走过的路它也能记得。   好东西。彻底救了路痴一命。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宁沉手中的萤火虫悠闲地在瓶中晃荡,发出淡绿幽静的荧光。   宁沉只有魔界可以回去了,所以一路晃着萤火虫回到了魔宫。   魔宫矗立在整个魔域的最高处,宁沉嫌待在魔宫里面闷得无聊,于是跑到了屋脊上面躺着看星星。   阿奎不敢冒犯,于是只好在下面陪着。   过了半晌,阿奎不知为何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中提着一个木篮子,他仰头对宁沉说道:“尊上,迦南部落送来了一点自己做的食物和自酿酒,您要尝尝吗?”   迦南部落就是宁沉第一次扫荡的部落。   远处漆黑的长夜边缘开始炸起了绚丽的烟花,魔域这边依旧漆黑无比,两方就像是两个极端。   宁沉枕着自己的手臂看见人间那边放起的烟火,不知不觉中有些出神。   他听见阿奎说的话后,便回过神来,说道:“放那吧。”   “这是用魔域里味道最鲜美的晶焰岐鱼做馅包的馅饼,”阿奎噢了一声,坚持不懈道:“您要不要趁热尝一口?阿奎尝过他们的手艺,味道属实不错。”   宁沉觉得也没必要在这方面扫别人兴,于是翻身下来,按着阿奎的意思尝了两口。   馅饼的体积不大,只有半个巴掌左右,一口一个很是方便,而且那什么鱼口感软嫩,咸香鲜美,意外地还不错。   旁边还放了一些漆黑的果子,宁沉顺手摘了一颗送入口里,酸酸甜甜的挺解腻。   宁沉那一刻居然生出了给谢停云带一份的想法。   “……”   这什么鱼在魔域里长大的,估计全身都是魔气吧,谢停云好像吃不了。   确实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什么都吃的。   算了他还是继续看烟花去吧。   阿奎眼尖地发现宁沉周身的气场不知不觉又沉了下来,但是他向来只知道为尊上带路和打打杀杀,头一次想方设法想要说点什么,一开口还要被宁沉嫌吵。   阿奎憋急了,说道:“……尊上,迦南部落那边想要邀请您过去参观他们的祭祀。”   这事是真的,只是阿奎一开始看尊上心情似乎不好,所以没有开口说,先用迦南部落那边给的食物试探一下尊上的心情。   烟火在漆黑的天空边缘炸开,将宁沉暗红色的眼眸映得明明灭灭。   他仰躺在冰冷的屋脊上面,看着远处归于沉寂的烟火,一条长腿散漫而随意地支起。   每一年的烟火,宁沉都是一个人看,因而现在其实也习惯了,并没有觉得如何。   不过在这里他居然还有一个阿奎陪着,好像也还行。   宁沉随口说道:“不去了,你帮本座回绝了吧。”   话音刚落,宁沉身后就传来了一声清晰的烟火炸开的声音。   宁沉在屋脊上面躺久了,连回个头都懒得回了,随口说道:“他们的祭祀也要放烟火的吗?”   “……”   阿奎呆住了,他看着来人平静地冲他颔首示意,随后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放的。”   宁沉奇怪地说道:“那魔域哪来的烟花。”   谢停云道:“我放的。” 第94章   宁沉怀疑自己幻听了。   他怎么听见了谢停云的声音?   然而下一刻,宁沉却猛地一个翻身。   宁沉低下头,看见阿奎身后的银白色人影。   谢停云今天穿的似乎很隆重,银白的衣裳上绣了流云一般的鹤纹,外衣整体淡白,只有边垂的衣摆呈现渐变的山水墨色。   雪白衣摆层层叠叠,银靴在其间若隐若现。   银冠高束,中间镶了淡蓝的宝石,细细的银链从发间垂落,随着走路的步调会发出银铃般细碎的响声,加上谢停云样貌生的好,身板挺正,抬眼低眸的时候都带着冷静疏离的凛冽。   这一套简直就像是为了他而搭配的一样,看起来当真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意味。   挺养眼。   宁沉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   按照常理而言,这么近的距离有个陌生人出现,宁沉本该有所察觉。   然而此时恰好是烟火炸开的时候,巨大的声响掩盖住了走路和银链碰撞发出的声音。   “……”   宁沉低下头和谢停云对视片刻,又颇不自在地移开,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让本座很没面子。”   “没面子就没面子吧。”谢停云自然地说道。   他手上还残存着烟花炸开后剩下的竹筒,谢停云把剩余的垃圾丢进了储物戒中,又摸出了一把新的,随后对准宁沉上方打了出去。   砰地一声,绚烂的烟花在宁沉眼前炸开,照亮了一瞬那双向来锋利的暗红色眼眸。   “……”   阿奎十分有眼力见,此时见他家尊上和圣子之间的氛围着实微妙,大概是吵架了或是什么,于是把手中的木篮子塞进谢停云手中,说道:“圣子大人,这是迦南部落献给尊上的美味食物和果酒,尊上说他不舍得吃,想留给您尝尝。”   宁沉:“???阿奎你……”   虽然在某种程度上真的猜中了几分宁沉想让谢停云尝一尝的心思,但是谁让你这么表述了?!   谢停云看了他一眼,对阿奎说道:“好,我知道了。”   阿奎于是又趁热打铁道:“迦南部落极力希望尊上能够去他们的祭祀上凑一下热闹,但尊上只肯一个人躺在屋脊上面一个人看烟火,圣子大人您看……”   谢停云自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来吧。”   阿奎道:“多谢圣子大人!”   宁沉:“?!”   宁沉抬手掰了一块琉璃瓦就往阿奎脚下丢,奈何阿奎大抵也知道尊上会生气,说完就开溜了,宁沉没用心砸,自然砸不到。   谢停云低头看了一眼碎了一地的瓦片,灵力一卷就将那堆碎片卷了起来。   不知道谢停云做了什么,反正宁沉再看的时候,那块琉璃瓦已经恢复成完好如初的样子了。   谢停云足尖一点,跃上了屋脊之上。他丝毫不见外地把阿奎塞给他的篮子放在宁沉身边,随后自己拂了拂雪白的衣摆,坐在了宁沉身边。   “……”   宁沉喉结上下滑动片刻,长刀悄无声息地按在手心下面,以备不时之需。   谢停云扫了一眼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于是说道:“你若想打架的话,过了子时我奉陪。”   宁沉望天望地就是不望向谢停云,此时终于感到了一丝诧异:“你不是来找本座报仇的?”   谢停云:“……”   谢停云无奈道:“不是。”   宁沉噢了一声,不自然道:“那你来做什么。”   宁沉闻到了谢停云身上淡淡的酒味,再加上他穿的比平常更为正式繁复,估计是刚从什么正式的场景出来。   这也正常,人族那边都在过节,谢停云肯定也在里面。   不出所料,谢停云说道:“我中途逃了宗门的晚宴。”   谢停云顿了一下,随后轻声说道:“过来见你。”   “……”   宁沉心里像是被小猫伸爪轻轻挠了一下。   那种略微异样的心痒感萦绕在心头,宁沉缓了半晌,忽然觉得谢停云当真是太可恶了。   这种话他居然也可以这么轻松自然地说出口,而且说话时的咬字和神情都同样认真无比。   真的有人会当真的好不好。   谢停云道:“但是我一来,你就只想和我打架。”   宁沉:“…………”   宁沉狡辩得有些勉强:“……谁让你说恨本座的。这怎么能怪本座。”   谢停云沉默了。   他喉咙滚了滚,几次想要说出口,但是最终都把滑到舌尖的话咽了回去。   谢停云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反正也没什么坦白的必要,宁沉这么迟钝的人,应该也不会发现他就是曾经那个短暂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孤僻小孩。   让从前的事情随风而去,对谁都好。   谢停云垂下眼眸,打开了阿奎塞给他的木篮子,他瞧了一眼,觉得有些新鲜,说道:“吃点?”   “……吃过了。”宁沉道,“你真当阿奎说的都是真的啊?怎么以前没见过你这么好骗呢。”   谢停云笑了起来:“我知道的。让我自作多情一会也不行么,阿奎说你想留给我的时候,我确实当真了。”   宁沉:“……”   完了,谢停云大病一场之后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呢?   关键是他真的有点招架不住啊。   很烦很可恶!   宁沉尝试说服自己不要在意,但是片刻之后,宁沉还是向自己妥协了。   宁沉假装若无其事道:“是想留给你的。但是你不是人族么?里面的鱼里全是魔气,你能吃?”   谢停云眼眸轻轻弯了起来。   他知道阿奎说的那些话都是阿奎暗中想撮合他俩和好的客套话罢了,却没想到宁沉在吃到味道不错的食物时当真有过想与他分享的心思。   宁沉是个惯会隐瞒伤势的人,但是在坦白心思这方面一定不会骗人。   他这么高傲的人,若非认认真真地想过,否则根本开不了口。   这对谢停云而言是意外之喜。   谢停云眉眼柔软,说道:“嗯。吃点没事的。”   他已经是大乘了,吃一些含魔气的食物真的死不了,最多像宁沉吃灵力那样会有点刺挠。   不过食物里面含有的魔气虽然无处不在,但是含量微乎其微,吃之前用灵力裹着抵消一下魔息就可以入口了,这样就不会损伤食物本身的味道。   谢停云看向宁沉,说道:“你再吃一点?”   宁沉没拒绝。   他们二人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把篮子里的食物全部吃完,随后谢停云又注意到里面有果酒,于是又取了一对瓷白的杯盏,分别倒满。   谢停云递了一杯过去,说道:“尝一口?这种果酒闻起来没什么酒味,果味倒是很浓,你不喜欢酒的话应该也能喝一点?”   宁沉确实不喜欢喝酒,方才翻身下去尝两口的时候也没碰过果酒。   但是谢停云都这么说了,他便也接了过来,一口饮尽。   然而喝完之后,宁沉才忽然想到什么,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本座不喝酒。”   谢停云顿了一下,举了举手中还剩半瓶的果酒,道:“我拿的时候是满的,而且上面没有你喝过的痕迹。”   宁沉噢了一声,忍不住说道:“厉害。”   “过奖,”谢停云谦虚道,“再来一杯?”   宁沉把空的杯子递了过去。   这果酒喝起来和清清凉凉的果汁一样,酸甜清爽,好像确实不错,宁沉便也没拒绝。   把篮子里的食物一扫而空之后,谢停云捏了诀洗了手,把空的篮子收拾干净整洁,说道:“下来,我们去迦南部落玩一会。”   宁沉没意识到他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成功顺毛了,反正没事做,谢停云想去那就去呗。   谢停云随手把篮子收进储物戒中,等会顺路好还给部落的人。   阿奎不知何时从黑暗中窜了出来,恭敬道:“尊上,圣子大人,阿奎来带路。”   “……”宁沉看见阿奎就想起他当着自己的面造谣的事情,一时间气得牙痒痒,好在谢停云眼尖地发现了,于是赶紧伸手拦住:“你可是魔尊,和一个属下计较什么,我不是没信么,稍稍大度点。”   宁沉道:“谁规定的魔尊不能对下属斤斤计较?”   谢停云随口道:“我啊。”   宁沉:“……”   谢停云从善如流地补充道:“不是不能,是最好,最好不要和一个关心你爱护你的下属斤斤计较。这显得你很幼稚,他下次会更放肆。”   宁沉:“…………”   宁沉怒道:“什么歪理!”   然而他当真没有再跑过去找阿奎的茬了。   阿奎走在前面听了圣子大人这番自然而然的歪理,忍得很辛苦这才没有当着尊上的面笑出来。   迦南部落离魔宫不远,阿奎带着两人抄小路来到了迦南部落,这期间无可避免地碰见了其他大魔试探般放过来的灵识,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被宁沉放出的大魔气息给挡了回去。   宁沉身上的威压不怒自威地向外延伸,在其他大魔探听到谢停云身上前便将其一一绞杀。   他们不敢直接把神识往宁沉身上伸,被这么一挡之后便也学聪明了,连远程查看都不敢了。   “怎么了?”谢停云察觉到了异样,问道:“你怎么突然放威压了。”   “没事。”宁沉随口道,眼也不抬地走进了迦南部落的大门,“有人偷窥而已。”   谢停云哦了一声,也跟着进去了。   迦南部落占地不大,和人族普通的小村庄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大概是这里住的是魔族罢了。   谢停云跟在宁沉身后,他在后面可以看见宁沉宽阔挺拔的脊背,还有腰封紧束后勾勒出的收窄腰线。   谢停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忍住了伸手抓他衣袖的想法,十分自然地问道:“我一个人族修士,出现在魔族部落,不会有什么问题么?”   “不会,”宁沉跨过大门,闻言停了下来,回身等谢停云走进来,冷哼道,“本座看谁敢有异……”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周身忽然炸开耀眼的火光,响声刺入耳膜,喷溅的火星几乎落在身上。   宁沉脸色猛地变了,几乎毫不犹豫地把刚进来的谢停云按进怀里,长刀蓦地出鞘,在周身划出了一道染着猛烈魔息的屏障。   这仗势几乎吓了所有人一跳。   阿奎慌忙用武器架住宁沉的刀,迭声道:“……尊上等一下!!”   藏在大门后面的幼魔们也吓呆了,他们手里还拿着打完烟花的长烟筒,看着尊上这幅戒备至极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似乎吓到恩人和他的朋友了。   宁沉长眉一凝,在看到旁边蹦出来的是一群手拿烟花竹筒的魔族小崽子后就彻底无语了。   他还以为有魔搞暗杀呢,什么玩意。   谢停云猝不及防被按进宁沉的怀里,烟花炸响的声音近在耳旁,漫天的火星落在宁沉的发顶和肩旁,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漂亮至极的光芒。   谢停云盯着宁沉紧绷起来的锋利下颌,在那一刻格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第95章   谢停云喉咙滚动半晌,他看着宁沉的侧脸,忽然就失了发声的功能。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谢停云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都会因为这个人反反复复地心动。   他想要宁沉安好,想要宁沉快乐,想要宁沉过上他想要的生活,想要他得偿所愿……也想要自己得偿所愿。   谢停云自认为自己已经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   当宁沉因他而死的那一刻,谢停云就已经长大了。   他在那时发誓如果上天肯垂怜,下辈子也能让自己遇见宁沉,他一定要做那个护住宁沉的人,而不是被宁沉护住的人。   小时候对宁沉的情感还可以说是对长辈的孺慕之情。   在那时,谢停云眼里的宁沉,是表面经常不耐烦,但其实非常心软的兄长。   谢停云知道自己没有介入过宁沉的过往,所知道的也只是宁沉这个人很小的一面。   而今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遇见了宁沉,这个时候,宁沉是一个冷傲但嘴硬心软的人,总是会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恶趣味和逆反心理,和高傲的大猫一样,总会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方面炸毛,但是又非常好哄,花点心思就能顺好炸开的毛。   现在想来,天骁这样的性格其实同样带上了一点谢停云所认识的那个宁沉的影子。   他们一人的身份从曾经的俯视与仰望,过渡到了微妙的持平。   也只有处在这个视角,谢停云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彻底地了解了这个人。   这个不可一世,但是总让人忍不住心动的人。   而谢停云格外庆幸的是,他在宁沉眼中同样是一个交锋强劲的成年对敌,不是什么小时候救过的小孩,不是随便恐吓就能吓住的小辈,不是需要施舍怜悯心的弱势小孩。   谢停云已经不需要人保护了。他长成了有能力保护别人的人。   他有能力爱人,也能正大光明地想办法讨到自己想要的爱。   在那一刻,谢停云忽然就释怀了。   他也许,不用一直这么强求宁沉的。   在不知道天骁就是宁沉的时候,谢停云执着于让宁沉的魂灵能够有一个安好的去处。   在知道天骁就是他一直要找的人时,谢停云执着于让他安安稳稳地活着,希望他身上再没有病痛和灾难。   可是大抵是天意弄人,宁沉偏偏就被赋予了这样一个身份。   但是宁沉的性格注定了他从来不会任由摆布和安排。   不会袖手旁观,不会坐以待毙。   没有人可以尝试掌控宁沉的想法和行动。   他也本该是这样的。   宁沉和一堆被吓呆的幼魔们大眼瞪小眼,半晌之后他黑了脸,不自在地放开谢停云。   谢停云眉目柔软地笑了一下,说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宁沉:“……”   也不用这么自欺欺人吧谢停云?   骗小孩都骗不过!   宁沉在意识到自己把人家幼魔们冲着他们放烟花的动静当成了魔族刺杀,不由得恼怒起来。   他向来没理也要强占三分理,于是在各家魔族围过来的视线中走了过去,挨个敲了他们的脑袋。   幼魔们嗷出了声,委屈巴巴地盯着宁沉,没敢说话。   见误会终于解除,在场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   阿奎苦哈哈地收回武器,好声好气地安抚他们尊上:“尊上息怒,阿奎没有考虑周到,是阿奎的错,请您严惩阿奎。”   宁沉瞪他:“你不是说迦南部落他们祭祀不放烟火的吗?怎么现在放上了。”   阿奎也被敲了一下,捂着脑袋可怜兮兮地说道:“……这不是,阿奎看您很喜欢人间那边放的烟火嘛。你看圣子大人一来,给您放了个烟花,您就显而易见的开心起来了,所以阿奎就……就偷偷找了迦南部落的族长。”   这堆幼魔小崽子们听闻阿奎的计划最为开心,他们其中其实没什么魔见过宁沉,但是对这个救了他们整个部落的尊上抱有莫名的崇敬和钦佩,早就想亲眼见一见尊上,并且为他效劳了。   平常部落里的青年魔族们训练的时候,他们这些幼魔小崽子们就不顾大人们的反对,非要跟在旁边有模有样地跟着练,虽然幼魔们体力和其他方面没一个搭得上标准,但是他们练的开心,所有魔族也就任由他们去了。   到后面,训练青年魔族的族长甚至还会笑眯眯地给偷偷跟在后面跟练的小崽子魔族们布置轻松一点的任务,这让幼魔们热血沸腾,声称自己也是个成熟的魔族了,随时能够在尊上到来时,听候他的差遣。   此时好不容易抓住一个迎接尊上的机会,幼魔小崽子们冲的最快,在青年魔族们迅速跑去采购完烟花后,便纷纷涌上去将烟花一抢而空,老早就潜伏在了尊上必经之路,从大门到走进去的路上全部都有,只可惜他们也没想到尊上还没过第一关的大门就被惊住了。   宁沉:“……”   宁沉大为震撼,并且很想强烈谴责他们乱指使未成年魔族训练。   魔族族长走在前面,带头向宁沉深深弯下了腰,随后行了跪拜礼:“参见尊上。”   谢停云从他怀里出来之后就站在了宁沉的身旁,见状便悄无声息地往旁边退了几步。   结果谢停云没退几步就忽然被人拽住了,一看居然是宁沉,不由得压低声音说道:“……你们魔族给你的参拜礼,拉上我做什么?”   “……”宁沉一边抬手把他们凭空扶了起来,一边硬生生把谢停云拽了回来,面无表情地回道:“不行,你给本座回来。”   不能他一个人在这里尬着。   迦南族长对于宁沉的到来显然十分欣喜,他眉毛处长出来的灰白胡子弯成了慈祥的样子,说道:“尊上大驾光临,实乃迦南至幸。请尊上这边来。”   幼魔们围在旁边,他们被宁沉突然的爆发吓住了,手上拿着的烟花不敢放,于是异常乖巧地围着三人一点点往里面走。   谢停云瞥了一眼违背活泼天性的幼魔们,从储物戒中摸出了烟花,特地后退一步,在宁沉诧异回头的时候,冲着宁沉头顶放了一个。   砰地一声,暖融融的火星在宁沉头顶上炸开,随后熄灭于发间和肩上。   宁沉:“……”   宁沉:“?”   宁沉道:“又拿本座寻开心是吧?”   “是的,”谢停云点点头,转身又摸出一个烟花,然而这次还没等他放出来,就见宁沉动作比他还快,直接伸手抢了旁边一个幼魔的烟花,他甚至还知道礼貌地说一句借用一下,随后宁沉就对着谢停云上方也炸了一个。   漆黑的夜晚炸开一朵小小的绚烂烟花,这回火星子落在了谢停云的身上。   被抢走烟花的幼魔呆了一下,随即去抢身旁同伙的,结果他还没抢到,旁边的同伙为了避免自己的烟花被抢走,于是先发制人地对着幼魔上空打了一发烟花。   然而不幸的是,刚好宁沉就在旁边,他还没看着谢停云的样子幸灾乐祸多久,就又莫名其妙被烟花炸了一下。   宁沉:“……”   宁沉当机立断,他毫不客气地从谢停云的储物戒中摸了个烟花出来,随后对准那群幼魔们的上方炸了一个。   至此,一场你来我往的烟花大战就彻底爆发开来。   旁边等着的魔族家长们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家崽子们和魔尊打成一片,也没出声阻止,跟看戏一样在旁边观赏着。   他们都学谢停云的样子,不把烟火对着人或魔炸,对着头顶让炸开的火星子落下来就足够了。   烟花一朵接一朵地在半空之中炸开,令人目不暇接,绚烂的火光照在每一个尖叫玩疯了的魔族眼里,那眼里有着十分纯粹的开心和兴奋。   宁沉先开的头,剩下的幼魔见状全部对着宁沉集火攻击,火星子如瀑布般簌簌落下,淋了宁沉满身。   在这漆黑的长夜里,宁沉是唯一一个披了满身烟火的人。   那双暗红色的眼眸被火光映照得明明灭灭,耀眼无比。   谢停云在宁沉旁边,自然也被殃及到,又因为他给宁沉提供火力支持,因此得到了和宁沉同样的集火待遇。   宁沉笑骂了一声,他把谢停云护在怀里,从谢停云储物戒里抓了一大把烟花,一口气全部在幼魔们头顶炸了开来,把他们纷纷打了回去。   谢停云眼里带着笑意,他顺势窝进宁沉的怀里,没舍得离开,等到宁沉再一次被集火,不得不放开他后这才将宁沉松了开来。   宁沉一个人实在炸不赢这群玩疯了的幼魔们,谢停云则是偷偷给被宁沉抢走烟花的幼魔塞了两个烟花策反他,幼魔感动得差点当场哇哇大哭,转头就把枪口对准了刚才还在并肩作战的同伴们。   策反幼魔小崽子们这一招实在有用,把烟花打完了的幼魔们还没玩尽兴,但是手中烟花没了,于是眼巴巴地朝着谢停云黏过来,谢停云忍笑地又给了他们一人一堆。   场上局势瞬间扭转,重新拿到烟花的幼魔们发誓捍卫给他们提供好玩烟花的衣食父母,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地对准方才并肩作战的幼魔们集火攻击。   到最后幼魔们打成一片,宁沉和谢停云两人反倒美美隐身,看戏一样看着他们打成一片,并且为混战的众幼魔提供补给。   最后幼魔们玩累了的时候也差不多把谢停云的烟花打空了,于是结局以宁沉出其不意地用最后一把谢停云藏着留给他的烟花炸跑了所有崽子们结尾。   十分圆满,宁沉彻底舒爽了。 第96章   这一趟,所有人的目的都达到了。   主要是因为他们的目的都十分统一,那就是让宁沉看起来不再那么容易能与黑暗融为一体。   宁沉显而易见玩的很开心,后果就是收到了迦南部落里所有幼魔们的又爱又恨。   最后,三人被邀请去参观了迦南部落的祭祀。   祭祀是在是在一处祭坛举行的,族长和两位大长老站在祭坛之上,口中诵念着宁沉听不懂的语言,深深朝着祭坛跪拜下去,行了魔族至高无上的礼节。   方才还打打闹闹的幼魔们到了祭祀现场,一个个的都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   整场祭祀要持续一整个夜晚,为了不让尊上久等,部落族长将宁沉请了上来,将手中颤颤巍巍点燃的火折子递给宁沉,再请宁沉点燃祭坛中央的那口鼎。   这是整场祭祀最为重要的地方,往常都是由部落中最为德高望重的魔族来做,此时宁沉在场,于是这个点火的任务理所应当地落在了宁沉的身上。   面对众魔殷切的目光,宁沉也不好拒绝,他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接过了火折子,将其丢进了祭坛中央的那口半人高大的鼎中。   轰地一声,点点星火就能将整个大鼎轰然冒起大火,火光直冲天际,照亮了半边暗沉的天空。   他不过是施舍了一点火光,便将这里彻底照亮。   迦南部落里所有的魔族在此刻都纷纷跪了下去,面朝宁沉和沉鼎的方向恭敬地跪伏下去,齐齐说道:“尊上长岁。”   “……”   在迦南的礼节中,尊上带来的贵客自然是不用跟着一起行祭祀礼的,因此谢停云站在外围,没有随着跪下去。   然而他作为场上唯二站着的人,成功得到了宁沉的眼神求助。   谢停云看着宁沉不知所措但又不得不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谢停云也救不了他。   这是宁沉应得的,他值得所有人的爱戴和喜欢。   最后还是部落长老率先起身,才将宁沉解救下来,随后派人将宁沉毕恭毕敬地送回了魔宫。   做完这一切,夜已经过了半。   临走之前,谢停云跟阿奎又要了一点果酒,迦南部落的幼崽们兴奋得嗷嗷叫,跑着去地窖里取,一个个捧着拿给谢停云和宁沉。   谢停云揉了揉幼魔们的脑袋,大长老取了两个酒瓶,装满之后递给谢停云,然后指使着幼魔们把搬多的果酒送到魔宫里去。   谢停云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宁沉大手一挥,把幼魔崽子们拦了下来,将所有的果酒通通放进了谢停云的储物戒里面。   “……”谢停云无奈,小声说道:“太多了,我喝不完。”   部落族长说道:“大人不必担心,这果酒越放越香,不用担心会变质,您喜欢喝便尽管带一点回去,若是能喝到腻,那便是迦南果酒的荣幸。”   宁沉显然很满意,说道:“谢了。”   天边已经从纯粹的漆黑到天光熹微,宁沉玩了大半个晚上也累了,他听着谢停云头上银链的细碎叮当响声,就这么听了一路。   谢停云看起来似乎当真挺喜欢迦南果酒的,一路上一边闲聊一边喝,不一会儿一瓶就见底了,谢停云于是又从储物戒中续上了一瓶。   阿奎走在前面带路,宁沉在后面看着谢停云这么一瓶又一瓶地喝着,不由得新奇地说道:“……这么喜欢啊?”   要不然下次去找谢停云的时候再给他带点。   宁沉寻思着自己也没有饿着渴着谢停云吧,怎么谢停云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整的宁沉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招待不周了。   不过宁沉转念一想,谢停云自从来了魔宫之后,唯一得到的招待也就几块魔域盛产的鱼做成的饼,还有半瓶果酒,其他还真没了。   之所以只有半瓶,还是因为谢停云分了他一半来着。   反倒是谢停云,中途逃掉的晚宴估计也没吃几口,就这么来一趟魔宫没吃上什么,甚至还给他带了一大堆的烟花,陪他胡闹了这么久。   “……”宁沉这回真的有点心虚了。   然而谢停云好像看懂了宁沉的心思,他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果酒喝多了的缘故,谢停云的眼眸在熹微昏暗的天光中显得有些发亮,像是被清水洗过一般,漆黑的眼瞳里能够清晰地映出宁沉的身影。   谢停云缓声说道:“不碍事。鱼饼很好吃,你也没吃多少,剩下的够我吃了。”   眼看快到魔宫了,宁沉的脚步不知为何放缓了下来。   也差不多到谢停云回去的时候了。   宁沉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便忽地沉默下来。   宁沉的脚步放缓之后,谢停云便也跟着放慢了脚步,没有问一句为什么。   阿奎走在前面带路,压根没意识到自家尊上的隐秘心思,走的那是嗖嗖快,不一会儿就和后面的两人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阿奎回头发现这件事情,甚至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地说道:“尊上?你们怎么走的这么慢?”   宁沉:“……”   这个没眼力见的笨蛋!   宁沉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管本座呢。”   “噢……”老实人阿奎还是没懂为什么,但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慢了下来。   谢停云低下眼眸,无声笑了一下。   他伸手拽住了宁沉,轻声说道:“等一下。”   宁沉便停住了,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谢停云低头从自己的储物戒中取出了一个银饰,随后谢停云上前一步,低下眼眸给宁沉戴在了衣襟的领口上。   那个银饰并不大,整体呈现银白色,是一只飞鸟形状,单只眼睛上镶嵌了瑰丽的红宝石,翅膀边缘垂下了数条银链,晃起来的时候会相互碰撞发出叮当的碎响,很是悦耳。   那一点飞鸟白缀在鎏金玄衣上,张开的翅膀边缘悬挂流苏银链,链条长短不一,像是翅膀上燃着的火。   宁沉微怔。   谢停云说道:“没什么,只是送你个东西而已。你若不喜欢,取下来便是。”   谢停云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宁沉的时候,他胸前是有这么一个银饰的。   只是后来那个银饰被宁沉当做人情送给了阿朝,阿朝觉得自己不值得这么大的人情,所以转手把银饰给了谢停云。   宁沉当时逞强走出去了,他不知道这件事情。   当时谢停云本来想找个机会把东西还给宁沉的,但是当时忘了,那道银饰便静静躺在了谢停云的储物戒中。   如今谢停云仔细考虑了一番要不要还给宁沉,但最终还是藏了一点自己的私心。   “……”   宁沉低下眼眸,暗红色的眼眸罕见地有些安静。   他抬手轻轻拨了一下,听见银饰摇晃着发出响声,嗓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愉悦:“……你自己做的?”   “你怎么知道。”谢停云惊讶道。   宁沉哼了一声,说道:“乱猜的。”   云风阁里那个精致的秋千都是谢停云亲手搭起来的,宁沉想到这点,随口问了一句而已,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谢停云身上还带着果酒的清甜香气,凑近的时候宁沉便闻得格外清晰。   他们二人此时的距离很近,近到宁沉低下头便能看见谢停云静静垂落的长睫,近到谢停云此时抬起头来,便能擦过宁沉的唇角。   阿奎在远处看了半晌,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一点刚才尊上为什么要咬牙切齿了。   他无声哎哟了一下,暗道自己可真是个破坏气氛的糟心鬼,悄无声息地隐没进了黑暗。   谢停云给他缀上飞鸟流苏银饰之后,便退了开来,轻轻笑了一下,说道:“好了。”   “好看,”宁沉抬手又拨了一下,低声说道:“谢了。”   谢停云凝视他许久,那只他亲手做的飞鸟流苏银饰点缀在宁沉的衣襟前,它比宁沉原来那个银饰响起来要更清脆干净。   宁沉本来就身量高大,这身鎏金玄衣穿在他身上平白衬出了几分沉稳霸气和深不可测,领口处银白的飞鸟流苏银饰只占据了整体中非常小的细节,不仅没有破坏整体的氛围,甚至还让宁沉整个人多了一分不容忽视的凛然,像是漫漫长夜中垂落的一片雪。   凛冽而沉郁,但对谢停云而言却有着致命的吸引。   谢停云轻声叹道:“宁沉。”   宁沉动作一顿,道:“嗯。”   谢停云怕他还因为师弟的事情不开心,于是主动问道:“这是你的真名么?”   “……”宁沉沉默片刻,捏了捏指骨,低沉道:“是。”   原著里没有说马甲叫什么,当时宁沉想着反正这里没人认识他,既然用了真脸,那便顺带连真名也用上了。   然而此时谢停云这么一问,他便不知为何沉默了,半晌后只得说道:“……用师弟身份骗你的事情,很抱歉。”   “你怎么比我还在意这件事情,”谢停云说道:“那时候说恨你是我的气话,你若总是因为这件事情愧疚,那我同样会感到愧疚不安的。”   谢停云盯着宁沉的眼眸说道:“不论你是谁,是天骁,还是金丹期的小师弟,都没有任何关系。无论什么身份,他们都是你,他们只是你,而我一直希望的都是‘你’能开心。”   谢停云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神会专注地看着宁沉,漆黑的瞳孔里只有宁沉的倒影,好像三界中有无数美景美物美人,但他眼里只装得下宁沉一人一样。   “……”   宁沉好痛苦。他实在想不出到底有谁能从这双眼睛中幸存。   反正他好像不太行。   谢停云以前是专职做花言巧语的骗子的吗!   宁沉很难说清自己此时到底是什么情感,他从前只觉得谢停云对他好的似乎过分了,一开始宁沉只把他当成打架的好伙伴好兄弟,好兄弟之间互相回护那倒也十分正常。   好友中有损友有密友,只不过是不同的相处方式罢了。   宁沉直惯了,又惯会没心没肺,他这个坏脾气从小到大也没什么人会像谢停云这样对他如此上心。   因此就算此时宁沉总觉得谢停云对他的态度有哪里不太对劲,在沉思半晌没得出结果后便也丝毫没有往奇怪的方面去想了。   宁沉只是莫名有些……想抱一下谢停云。   他从来不会委屈自己,所以干脆直接上前,把谢停云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谢停云一怔。   “行了,”宁沉坦荡荡说道:“过来给我抱一下,如你所愿。”   他俩什么关系,都是打生打死的好友了,抱一下肯定也没关系的吧。   “……”   谢停云在听懂了宁沉的话外之音的那一刻,心口蓦地怦然。   宁沉的意思是:给他抱一下……他会很愉悦。   谢停云窝在宁沉的怀里。   他就像是隐约抓到了毛线团线头的猫咪,整个人有些恍然和不敢相信。   谢停云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低声问道:“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好友啊,”宁沉理所当然道,“你还想要别的什么关系么?死敌?师兄弟?我们现在不就是了么。”   谢停云:“……”   谢停云沉默半晌,忽然就觉得他方才的心思跃动有些多余了。   宁沉似乎根本没有往一些他期望的方向去想。   ……也不知道是迟钝还是确实没有那一方面的心思。   谢停云迟疑半晌,最终还是暗暗叹了一口气。   算了,等有把握的时候再试试。   而且,谢停云好像确实不知道宁沉到底会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到厌恶。   ……   宁沉抱也抱够了,松开谢停云正想找个理由把谢停云送回去,结果谢停云闭着眼睛,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被放开了,整个人不由得倾倒了一下。   宁沉下意识伸手扶住,不自觉拧眉道:“怎么了?头晕?”   谢停云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后像是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低低道:“……没事,刚才有点没反应过来而已。”   谢停云抬眸看了一眼越来越亮的天边,嗓音略微有些喑哑:“那我走了,你回去吧。”   “……”   宁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但是谢停云好似浑然不觉,他似乎有些冷,在原地拢了拢鹤纹外衣,又不着痕迹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朝着宁沉轻轻笑了一下,说道:“魔宫就在前面,这总不能不认路了吧?回去吧。”   宁沉:“……”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朦胧的日光依旧没能让人感受到温暖,初晨的寒露凝结滴落。   谢停云这一看就是刚才一路上喝的果酒太多了,虽说看起来没什么度数,谢停云说话和行为逻辑都还很正常,但是果酒也是酒,谢停云方才当水一样闲来无聊喝了这么多,现在酒劲估计上来了。   还按太阳穴,当他真的是傻子,看不出来那是宿醉的头疼吗?   还看着他回魔宫,胡闹!   宁沉登时就沉了脸色,他上手直接把人牵了过来,一言不发地往魔宫里面走。   “……”谢停云走在宁沉身后,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   然而直到进了魔宫之后,宁沉才想起来,他自己的宫殿里面除了床和桌子之外什么都没有。   就连床榻上也只有一床简单的被褥,床板还是硬的。   宁沉:“……”   谢停云:“……”   他们二人一时之间两相对望,皆是无语凝噎的表情。   魔宫里面一看就没什么生活气息和痕迹,谢停云见他睡得这么简陋,不由得长眉一蹙,说道:“你平时就这么睡的?不委屈自己么?”   宁沉:“……”   宁沉很想说他平时根本不在这睡。   回魔域的日子他要么是在血池里泡着,要么就是出去找吃的,要么就是去谢停云的床榻上睡,哪有机会回自己的魔宫住。   这里仅有的被褥还是阿奎见他这里什么都没有,连夜置办回来的,这个配置在魔族眼里已经是奢侈的顶配了,毕竟他们平时根本就不怎么睡觉。   但是若是按照谢停云的标准来看的话,那就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魔宫虽然比云风阁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里面的寒酸云风阁不及万分之一。   让谢停云在这睡,简直是委屈了他。   宁沉当机立断用积分兑换了一个传送玉符,他伸手按住要去收拾床榻的谢停云,轻咳一声,说道:“我送你回云风阁。”   谢停云转头盯着他。   宁沉被看得莫名心虚,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心虚,但总归宁沉一点也不想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方面纠结,于是他扳着谢停云的肩膀,手中传送玉符注入魔息后塞给谢停云。   谢停云:“……”   谢停云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于是缓了语气,说道:“明日我去山下置办一些东西再来。”   “还置办个什么东西,”宁沉啧了一声,说道:“这里就不住人,没必要,走了。”   哪知在传送玉符生效的前一刻,谢停云蓦地伸手,抓住了宁沉抽回去的手。   宁沉:“?!”   ……   好消息,谢停云成功被送到了云风阁里面。   坏消息,宁沉被流云宗的护宗大阵拦了下来。   宁沉:“……”   宁沉看了一眼门口还在熟睡的石狮,抬头就看见值了一个夜班,正打算交接的守门弟子。   “……”   两方在原地尴尬地对视半晌,都没有动作。   那一刻,宁沉当真很想找机会把这个什么大阵砸了。 第97章   谢停云反应很迅速,几乎是落地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现开始宁沉没有跟来了,有些无奈地扶额。   他一时竟也忘了宗门大阵是防外人传送的,本来想着趁机把宁沉拐回来养着,结果却把人落到外面去了。   怎会如此。   谢停云当机立断抬手放了一道灵力讯息出去,简短道:“别走,你等我过来。”   宗内若无意外,禁御剑飞行,不过好在云风阁背靠后山,可以直接从后山禁制翻出去再御剑,所以也不是很碍事。   “……”宁沉和困意瞬间烟消云散,瞪大眼睛的守门弟子们尴尬对视着,轻咳一声,也回道:“好像…不走不行了。”   守门弟子们反应过来之后,先是谨慎地左右环顾了一圈,随后冲着宁沉招手,用口型无声说道:“……过来,我们偷偷放你进来。”   宁沉:“???”   不用看,魔尊肯定是来找大师兄的,但是莫名会出现在门口之外,肯定是被护宗大阵拦住了。   大师兄从来没有逃过上元佳节的宗门晚宴,但是大师兄昨天出席晚宴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给点面子随便吃了两口就背着道灵溜走了,想也知道去找谁。   现在变成魔尊来找大师兄了,他们怎么能让有情人相隔两地!   宁沉震惊到傻眼,“不是……你们这样居然可以的吗?!”   真的不会给道灵那个老匹夫骂死吗!   之前不还担心他这个魔族赖在云风阁会对他们宗内的人造成什么生命危险,怎么才几天没见啊,就变成了能够偷偷把他放进来的交情?   太离谱了!   谢停云赶来的速度很快,宁沉还没被放进去,谢停云就到了眼前。   谢停云一眼就看见了门口呆住的守门弟子,终于反应过来宁沉说的不走不行是什么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四位守门弟子们拍着胸脯:“没错,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   谢停云欣慰点头,道:“多谢。”   说完,他就这么把宁沉拽走了。   宁沉:“……”   啊?!   宁沉已经震惊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不是……谢停云,你……我……”   谢停云神色如常道:“他们对你没有偏见,甚至还同我说想找机会亲自谢你呢,不会和我师父告状的,放心吧。”   宁沉已经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他摸不着头脑地被谢停云拉上乘风剑,然后绕着流云宗飞了大半圈,直到来到后山的地方。   谢停云忽地凑了过来,宁沉下意识定住,还没等他开口问他做什么的时候,就见谢停云抬手轻轻点在他胸口处的飞鸟流苏银饰上面,悄无声息地往里面注入了一道灵识。   谢停云一点也没有把魔族带回宗里的愧疚感和压力感,宁沉这个魔尊当的跟菩萨一样,要不是他深知宁沉的性格不会做出滥杀无辜的事情来,否则也不会这么放心地就把他带进流云宗里。   做完这一切后,谢停云就推着宁沉的背,催促他往后山里走。   他们二人面前被护宗大阵的禁制划出了一道明显的分割线,肉眼可见禁制的范围,宁沉被谢停云这么一推,竟奇迹般地没有被护宗大阵拦住,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过去了。   宁沉:“!”   宁沉低头捏着那道飞鸟银饰,惊奇道:“这也行啊?”   “嗯,”谢停云又上了乘风,冲着宁沉伸手,将他拽上来,说道:“走吧。”   “……”   宁沉啧啧说道:“你师父要是知道你带魔族回宗这么熟练,他不得被气死。”   谢停云熟练道:“按你这么说,他得被气死好多回。但我师父福大命大,死不了,放心。”   宁沉属实是听笑了。   “不过,”谢停云忽然想到了什么,疑惑地问道:“当时你的傀儡分身被我关在宗门里面,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他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   谢停云对傀儡术略知一二,常见的傀儡术都带有传送和置换的功能,但是流云宗的护宗大阵是建宗以来便一直流传下来的,谢停云对护宗大阵的禁止功能还是十分相信的。   既然宁沉的傀儡置换和传送在里面不能用,那宁沉是怎么出来的?   说到这个宁沉就来劲了,他压低声音说道:“我跟他们说,你们大师兄受伤了,我给他送点药去。”   “然后他们就放我出去了。”宁沉补充道。   谢停云:“……”   谢停云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真的就这么放你走了?这也能信?不能够吧,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果然还是瞒不过谢停云。   宁沉轻咳一声,说道:“那你先保证不骂我。”   “……”谢停云犹疑道:“你究竟背着我做了什么?”   能让宁沉拿出这种态度的,总不能是闯了什么大祸吧。   只要不是把他师父揍一顿然后逃之夭夭这种事情,谢停云一般都是可以摆平的。   但是如果太过严重,谢停云也不好说自己能不能保下宁沉。   谢停云神经不由得紧绷了起来。   然后他就听见宁沉说道:“我抓了一只你的萤火虫,他们一看就信了。”   谢停云:“……”   虚惊一场。   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是感叹就一只萤火虫而已他为什么这么担惊受怕会被骂,还是应该感叹这群守门弟子可真好骗。   宁沉压低声音说道:“你们这个护宗大阵怎么这么好骗,一道灵识就把我放进来了,你们宗门那群守门弟子也好骗,易容一下抓只萤火虫就能把我放出来,到时候要是真有魔族入侵可怎么办?”   谢停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谢停云知道宁沉的意思,不过这属实是有些多虑了。   不是谁的灵识都可以骗过护宗大阵的,谢停云参与过大阵禁制的维护,熟知一些核心阵法的运转,他的灵识能够通过禁阵纹路悄无声息地钻进阵眼之中。   换句话说,谢停云能给宁沉开后门。但普通的弟子们必然无法参透,因此不必担心护宗大阵被解析破坏。   在魔族难以渗透进流云宗的前提之下,守门弟子们对出门的把控自然没有进门的力度大。   谢停云道:“我……从怨鬼境内出来后,昏迷前的那个人,是你么?”   “嗯。”宁沉想到后来的走向,有点不是很想把这个话题往下走了,于是把下巴搭在谢停云的肩上,说道:“快点回云风阁,累了。”   谢停云低下眼眸,看着宁沉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却不知为何缓了御剑的速度,他缓声说道:“那你怎么进来的?”   换句话说,宁沉到底是怎么被他用传送玉符送去魔宫,还能够及时赶来云风阁接住他的?   宁沉装傻:“道明放我进来的。”   这理由着实有点牵强了。   谢停云思考了一下,决定说实话:“我不信。”   宁沉:“……”   宁沉恼怒道:“不信算了。”   谢停云无声笑了一下,说道:“老方法进来的?”   老方法,指用上真容,易容成流云宗弟子的样子,怎么出来的就怎么进去。   主打的就是一个有始有终。   宁沉哼了一声,说道:“让你别把我送回去,你非要看着我走。什么毛病。”   谢停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道:“所以是改了目的地还是用新的玉符传了过来?”   “……”宁沉别扭道:“改了。”   改了谢停云当时用的玉符,但是一样被拦下来了。   由于谢停云本身的灵力控制已经达到了极限,传送玉符又经历了二次修改,因此宁沉当时没有被传到云风阁内,而是直接在流云宗外落了地。   宁沉也记得流云宗外的大阵禁传送来着,于是干脆当场把自己易容成了没出事前的那个金丹期小弟子,带着谢停云的萤火虫明晃晃地混了进去,等到过了护宗大阵之后才用积分换了传送玉符,传送到了云风阁。   结果谢停云当时甚至还不在云风阁里,宁沉放出神识搜了一圈才找到的他。   想到这里宁沉就不爽了,冷哼一声,说道:“你可真能忍啊,大、师、兄。”   谢停云忍笑,没有反驳他。   宁沉没这么吃瘪过,谢停云猜他现在一定很想把禁制砸了。   可是一想到怨鬼境里发生的事情,谢停云的笑容却又缓缓收敛了起来。   当时他因为重伤失血过多,还有宁沉执意要牺牲自己,诸多因素叠加起来,谢停云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办法去考虑别的东西。   直到怨鬼境被不尽渊的冰冷之水淹没沉寂,他们看似成功生还逃出生天,可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   比如……被不尽渊淹没的怨鬼境内,此时究竟是什么样的。   再比如……宁沉。   他不是傻子,如果按照宁沉那时的状态,根本不可能以全盛的实力从不尽渊里出来,就算他绑了自己的系统商城也没用。   谢停云为了他的到来攒了数不胜数的积分,但是谢停云依旧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不是靠商城里的东西就能解决的。   按照修真界此时的发展水平,没有什么直接有效的药物或者手段能够彻底清除体内的怨灵。   而一个位面世界之内,除非拥有系统开局赠送的身体,否则根本没有第二次复活的机会。   一具可供导入数据的活的身体,存在的意义就是供给任务需要的,而并非给任务者不断更换续命的。   不是没有发生过任务者不断作死又复活,扰乱世界正常运行的意外,早在谢停云来之前,兑换生命身体的积分就已经提到了天价了。   都已经到了这个程度,谢停云早已将宁沉来此的目的和前因后果猜了个七七八八。   也就是说,宁沉为了不让怨鬼境内的怨气波及更多的无辜之人,已经将挖魔心之后唯一的生路用掉了。   若是按照正常路线来走,必然是献祭宁沉的魔心来成全天剑的炼制。   沉入不尽渊的身体应当已经没救了,怨鬼满身,又要遭受万钧不尽渊的威压,不可能存活。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可以存活,按照他们现有的技术,沉入不尽渊再活着上来,已经是一件天大的难事了。   从来没有人做到过。   那么……只剩宁沉这具最后的身体了。   宁沉敏锐地发现了谢停云情绪的变化,然而他不觉得谢停云这个原世界的龙傲天男主能知道太多世界规则之外的东西,因此也没往那方面想,只是拧了眉,说道:“怎么了?”   “……”谢停云沉默半晌,嗓音不知为何有些喑哑,他罕见地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人……或者其他,什么都可以。”   能被时空管理局拽进来的人,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执念未消,亦或是生的欲/望强烈。   然而刚说完,谢停云就立刻打消了这个思路。   他不能拿宁沉的念头来冒险。   如果当时宁沉的确有着未消的执念又怎样呢?   献祭出魔心之后,宁沉的任务就已经算是完成了。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留在这个世界里了,如果宁沉还有想要的东西,他或许还会选择去其他世界继续做任务换取贡献值来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只要宁沉没有选择原地投胎,谢停云就能够护住他的魂魄。   但万一呢?万一宁沉曾经有但现在没有了呢?   就凭宁沉这几次根本不惧生死的样子,他哪里像是什么求生欲/望强烈,又或者是执念未消的人。   宁沉就差把快点挖本座心写在脸上了。   谢停云一想到这里就沉默。   不过……幸好他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还有希望。   乘风剑落在了云风阁里面,谢停云肩上压着的下颌抬了起来,肩膀处的余温逐渐消却,像是什么拼尽全力也留不住的人。   宁沉从剑上跳了下来,他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否认:“当然没有。”   随后他看见谢停云微微黯淡下去的眸光,不知为何心中也跟着微微沉了下去。   “……”   “……好吧,”宁沉的舌尖抵了抵上颚,说道:“其实有。”   宁沉自诩没心没肝,除了从前那个小孩之外,也就只有谢停云可以稍微牵动一下他的情绪。   但他绝对不会告诉谢停云的。   那太羞耻了。 第98章   然而谢停云不知道在愁着什么事情,闻言也只是微怔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道了:“当真?”   “说到做到这个词本座已经说厌了。”宁沉道。   谢停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宁沉去送死,因此也不在这方面纠缠了。他沉默片刻,还是笑不出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宁沉推进了云风阁里。   宁沉进云风阁如进他家一样,这件事情已经和摸谢停云储物戒一样熟练了。   他丝毫不见外,进去就找了个蒲团原地坐着,云风阁内的夜明珠自动亮起柔和的光,把宁沉看得有些昏昏欲睡。   谢停云轻拍了他一下,往宁沉身上丢了几个清洁咒语,说道:“把外衣脱了就上去吧,太晚了,天都亮了,就别沐浴了。”   不知为何宁沉一进云风阁里歇着就觉得困意上涌,可能也刚好到了夜猫子的睡眠时间,于是宁沉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起身往床榻上走去。   然而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身看着神智清醒的谢停云说道:“……你不是喝酒喝太多,头疼么?”   怎么看谢停云这个样子,怎么样不像是酒劲上涌的状态。   魔宫前谢停云的茫然迟钝和按压太阳穴像是昙花一现一样,自从宁沉被骗来流云宗之后就不再表现出来了。   宁沉一边把谢停云往床榻上按,一边自顾自疑惑地嘀咕道:“……总不能是骗我的吧?”   谢停云神色如常,他缓声说道:“我有什么好处?我何必骗你。”   宁沉想了想,说道:“……也是。”   谢停云也不至于在这一方面骗人,他又不是直接装柔弱倒在自己怀里,那种不经意间露出来的茫然和不适才最真实。   何况谢停云骗他也没有好处啊,把他骗到云风阁干什么,骗过来分谢停云一半的床榻?   脑子抽了吧,这一看就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于是宁沉催促着谢停云快点褪下外衣上床,然而谢停云今日的衣饰本就繁复正式,穿脱定然比平日更为复杂,哪是催一下就能好的。   宁沉一心想着谢停云的酒劲头疼,最后反倒催得自己心肝火旺,最后忍不住直接上手,开始小心翼翼地拆着谢停云的发冠。   谢停云终于有些意外:“你居然还会这个?”   宁沉:“……”   宁沉手法并不熟练,但也不会生疏到哪里去,他沉默半晌,咬牙切齿地说道:“本座是路痴不是白痴,你到底要本座说多少次。”   “……”   谢停云背对着他,肩膀轻微抖了一下。   宁沉恼怒道:“还笑?!”   你有什么资格笑啊谢停云!!   谢停云深吸一口气,差点就忍不住当着宁沉的面笑出声了。   还好谢停云惯会控制面部表情,好歹没让宁沉抓住确凿的把柄。   不过宁沉一边拆着谢停云的银冠还有他发间垂落的银链,一边莫名心道:别说,这银链和他衣襟那道银饰还挺像的。   不过在谢停云这里,雪白是无处不在的背景色,银链和淡蓝宝石在期间作为点缀,显得十分贵气。   宁沉衣襟前的那道银饰整体为银白,眼睛点缀了红宝石,意外地和谢停云的衣饰搭上了。   他就像是被茫茫大雪轻轻擦过,有意无意地留下了一点雪白的痕迹一样,更像是一道隐晦又鲜明的标记,向所有路过看见的人昭示宣告着所有。   宁沉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排斥。   宁沉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下一刻不由得微微懊恼地骂自己自作多情。   别人送的一个礼物而已,都能胡思乱想到这个地步,也真是没救了。   有了宁沉的帮助,谢停云很快就褪去了自己身上所有繁杂的配饰和外衣,雪白里衣柔软得晃眼,这个人就像是褪去了所有锐利的锋芒一样,柔软之面只在宁沉面前呈现。   谢停云反手把宁沉往上面拉,说道:“你睡里面。”   宁沉道:“不要。你睡里面。”   谢停云道:“一个位置而已,为什么要和我争,你起的又没我早。”   宁沉理所当然道:“我就暂住一晚罢了,这次绝对比你起得早,行吧。”   “……”   谢停云垂下眼眸,沉默半晌,轻轻应了一声,说道:“好。”   随后,他却是没有再和宁沉争了,就这么异常乖顺地妥协,随后主动蜷进了床榻的深处。   把宁沉看得又心塞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塞,只是本能觉得谢停云这样的状态似乎不是很高昂活跃。   和平日的谢停云一点也不一样。   像是发现自己空欢喜一场一样……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端倪,但又很快意识到不妥,瞬间收敛克制了起来。   宁沉长叹一声,他直接伸手把缩进床榻深处的谢停云整个抱出来了一点,随后认命地自己滚进了里侧的位置。   谢停云被忽然的腾空吓了一跳,浑身紧绷起来,攥住宁沉手臂的指节骤然收紧。   他在看清宁沉做了什么的时候不由得哭笑不得,说道:“你怎么就突然让出来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宁沉以前可是无论说什么都要和他对着干的,并且以每一次赢过他而洋洋得意地炫耀。   宁沉把被褥往头上一蒙,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要了,不想睡外面了。你想妥协睡里面?没门。”   不就是一个外侧的位置么,让给他就让给他了,又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左右睡哪里都一样,怎么说都是谢停云收留他这个没好床睡的宿敌,让谢停云想睡哪就睡哪不也应该的么。   谢停云:“……”   谢停云没忍住气笑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都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开口说自己想要的不是外侧的这个位置。   笨死了。   谢停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宁沉。你真的笨死了。”   宁沉:“……”   宁沉受不了了:“本座都把外侧让给你了,你怎么还骂人呢?”   谢停云:“……”   谢停云人麻了:“我的错,快睡吧。”   求求了。   “……”   云风阁内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天其实已经蒙蒙亮了,但是云风阁内的窗都关了起来,拉上了遮光的流云帘,殿内的夜明珠也彻底熄了下去,整个殿内人为地制造出了一片黑暗的环境。   半晌之后,谢停云听见身后一道低沉的嗓音突兀响起:“谢停云。本座不笨。”   谢停云闭着眼睛,已经不再试图和他争论到底笨不笨的问题了,他道:“嗯。”   宁沉啧了一声,说道:“敷衍。”   “……”谢停云于是说道:“行,你不笨。”   宁沉静默片刻,他在黑暗之中盯着谢停云蜷起来的瘦削脊背,低声说道:“不走。”   谢停云呼吸一顿。   只是短短的两个字,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在回答什么。   宁沉自顾自说道:“本座要赖在这吃你的喝你的,无聊了就给你的乘风剑打结,打完的结你来解,生气了还不哄。”   反正距离青磐角存在的秘境开启还有一小段时间,赖在这里也无妨,还十分完美的解决了他的去处问题和无聊问题!   谢停云:“…………”   乘风:“…………”   乘风靠在床头,愤怒地反复出鞘合鞘发出铮铮的声音以表愤怒和抗议。   谢停云哭笑不得地伸出手把乘风按住,乘风于是委屈巴巴地伸出剑穗缠住谢停云的手,不动了。   谢停云呼吸有些紊乱。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压抑自己的情感,只得任由胸中的情绪排山倒海地咆哮。   谢停云喉咙滚了滚,很想张口说,你不笨,你其实比谁都心思敏锐。   他想说宁沉,你怎么总是这样让人又爱又恨。   可是那些话临到舌尖,却又说不出来了。   谢停云喉头堵塞,一开口可能连嗓音都会变调。   他于是默然地把自己往被窝里面埋得更深了一些。   这个人。   这个人看起来总是这么漫不经心,像是世间从来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放在眼里心里。   除了宁沉之外,谢停云这一生所求基本都没有得不到的。   师长疼爱,同门敬爱。修为境界,资源宝物。   他不缺任何东西。   可谢停云却还是会在宁沉假装满不在乎地改变主意,说一句不走的时候忍不住颤抖起来。   太矫情了。谢停云心道。   但是……他真的,一点也无法抗拒。   小时候如此,长大后依旧如此。   他就是个贪心又没出息的小孩罢了,小时候惦记这个人,长大后还是惦记这个人。   宁沉眼尖地发现谢停云不知为何轻微抖了起来,哎了一声,茫然道:“……谢停云?”   谢停云深吸了一口气,嗓音微哑:“嗯。”   “……”   谢停云道:“你不笨。”   宁沉心满意足了。   谢停云冷静下来,确保自己看不出来任何异样之后,他便转过身去。   他盯着宁沉那双暗红色的眼眸,低声说道:“宁沉。”   宁沉:“嗯?”   谢停云垂下眼眸,说道:“我们,只是好友?”   直觉告诉他,宁沉对他的态度和普通的好友不太一样。   宁沉这个性子能交的最多只有打来打去的损友,他很少见过宁沉会有如此……特殊对待一个人的时候。   哪怕这个人是他自己。   “……对啊,”宁沉觉得这个问题他好像已经问过自己一次了,一头雾水道:“难道不是吗?”   谢停云:“……”   他真是疯了才会指望宁沉会发现一点端倪。   没有把握,那他就自己创造把握。   谢停云气得又翻了回去,终于放弃似的学着宁沉的样子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闷声道:“笨死了。”   宁沉:“……”   宁沉:“???”   怎么又骂我啊?! 第99章   宁沉简直是一头雾水。   谢停云怎么一点都不讲道理!   他也没说什么吧?!   受不了一点。   宁沉咽不下这口气,他不睡也不让谢停云睡,于是干脆伸手不轻不重地戳着谢停云的肩,戳了好半晌终于把谢停云戳烦了,谢停云于是从被窝中探出只苍白的手,把宁沉戳他肩膀的手抓了过来,压进自己的被子里。   宁沉尝试着抽了一下手,没抽出来,于是顺势把人拖了过来,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谢停云的脸颊。   他不爽地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   谢停云的脊背撞在了宁沉的胸膛上,宁沉一只手环过他的肩膀,像是给了一个隐秘的拥抱。   宁沉的呼吸洒在他的后颈处,带来若有若无的痒意。   谢停云的呼吸不自觉缓了下来。   ……   宁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谢停云不知何时已经翻身过来,面对着缩在宁沉的怀里。   谢停云见他已经醒了,于是出声说道:“再睡会?天还没亮。”   宁沉的脑袋还没醒,他困意朦胧地眨了眨眼,感觉到涩然的困意笼罩大脑,于是干脆又闭上了眼睛。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睡了一个白天,宁沉只觉得困得不行,于是打了个哈欠,低哑道:“嗯。”   几天没睡觉啊,困成这样,以前怎么没这么能睡呢。   这是宁沉再次沉入黑暗之前,莫名升起的念头。   谢停云静了半晌,在宁沉的呼吸频率又低缓到平稳之后,便抬手将殿内不知何时点起的香炉熄了。   香炉里放着安神的香料,看起来效果还行。   谢停云窝在温暖的怀里,犹豫半晌还是没狠下心离开。   *   宁沉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窗外清晨的阳光已经透了进来。   床榻上早就没有了谢停云的身影,也是,谢停云这么勤奋的人,才不会和他一起睡懒觉呢。   宁沉于是尽情地伸了个懒腰,随后清清爽爽地下了床榻。   殿内依旧放了温着的食物,写了信笺叮嘱宁沉记得吃早饭,但是这次不同的是,谢停云说他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找师父商议,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   宁沉象征性地吃了块糕点,随后把神识放出去找谢停云。   离青磐角秘境开启的时间应该没多久了,他得趁这段时间好好玩一玩,要不然之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他刚想逛出去外面等谢停云,反正手里有萤火虫,不怕找不到路,然而宁沉动作一顿,这才想起他现在的身份还是魔尊。   宁沉的易容撤掉之后就没有再放上去了,一直顶的是自己的真容,走到流云宗弟子们的面前,岂不是正大光明地告诉他们那个跟在谢停云身后的金丹期小弟子就是他这个魔尊假扮的。   他一个魔族,进来的时候都是谢停云偷偷给他放水溜进来的,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出去,怎么想都不合适吧。   宁沉于是往自己的身上丢了易容,随后正大光明地走了出去。   然而直到这时,宁沉才后知后觉想起了他被护宗大阵拦下来的那个时候,他也是穿着魔尊的衣服,顶着自己的真容。   ……那几个守门弟子就一点也不觉得异样,居然还说要偷偷把他放进来?!   宁沉再一次傻眼了。   云风阁的门打开之后,路过的弟子看见宁沉愣在门口,随后赶忙小跑过来把他推了回去,小声说道:“今天来了很多别宗的长老,等会各长老们可能就要出来了,你要不要先进去躲一会?太招摇了,宗主可能会出手制裁的。”   宁沉:“……”   宁沉低头看着说话的弟子,凝噎半晌,指着自己的脸,说道:“你不觉得这张脸很熟悉吗?”   小弟子愣了一下,心说熟悉啊,那可太熟悉了,传遍大街小巷的留影石都快把这张脸播烂了。   但他还是规规矩矩地说道:“挺熟悉的,怎么了?”   “……”   宁沉没说话,把门关上了。   他在原地思考半晌,结论只有一个字:   啊?   就在此时,议事阁蓦地传来一阵灵力碰撞动荡开来的波动。   那道灵力波动已经无比克制了,议事阁内本就竖起了禁制,却还能传出波动来,可想而知原来的威力。   云风阁外的弟子脸色微白,难以置信地看着议事阁,喃喃说道:“……怎么回事?议事阁内从来禁动手的。”   议事阁一般是用来商议大事的,众人若是再有歧义,也会因为顾忌宗内的弟子们不会当堂动手,以免波及到其他的弟子。   ……可这又是怎么回事?   宁沉听见了弟子的低喃,脸色不甚明显地沉了下去。   谢停云留给他的信笺上说的正是他要去找师父商议事情。   今日有别宗长老来,可不就是去议事阁商议事情么?   商量的什么东西啊,居然商量到动了手的程度。   宁沉皱了眉头,他敛了自身气息,兑了一个隐身符,隐了身形往灵力波动传来的地方走去。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了议事阁的后方,悄无声息地将神识探过议事阁的禁制。   道灵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他似乎十分生气,咬牙切齿地说道:“停云,你糊涂!”   谢停云气息有些不稳,但是嗓音依旧冷静:“师父……您要是不偷听,也就没有今天的事情了。您有别的办法,停云也不至于这么做。”   宁沉:“……”   耶?原来偷听的不止他一个。   道灵的权杖重重杵在地上,说道:“不允。”   谢停云低下头,正想说什么,脸色微妙地变了,他立刻截断了其他人要说下去的话,低声说道:“就这样吧师父,徒儿告退。”   禁制的强度陡然拔高一大截,宁沉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被迫收回了自己的神识。   道灵几乎咆哮地吼道:“谁?!”   宁沉迅速撤回云风阁。   他一个寂灭境想收敛气息不让人找到,除了谢停云之外,还没什么人能找到他。   宁沉捏了捏眉心。   究竟什么事情,能让他们这么大动干戈?   不多时,谢停云便推开了云风阁的门。   他一进门就看见缩在秋千上捏着太阳穴的宁沉,沉默半晌,走过去他旁边坐下,说道:“头疼?”   “不疼了,”宁沉目光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但差不多听完了。”   谢停云定定和他对视半晌,却是笑了一下:“这样。”   “……”   好,这招没用。   谢停云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宁沉肯定听了个没头没尾,不然不会是这个反应。   于是谢停云缓声说道:“其实没什么,我师父知道我把你藏在云风阁,因而很生气罢了。他这个老古板,当然接受不了这件事情。”   宁沉怪异道:“你们召集这么多别宗的长老,居然就是为了讨论把我藏在云风阁的事情?”   “……”谢停云失笑,说道,“当然不是。你也知道云风阁里养的萤火虫能认路,他们想要走我的萤火虫去做研究,我不舍得给太多,我师父就又生气了。”   宁沉道:“这又为什么生气?总不能非要你全部送出来吧。”   谢停云叹道:“没有,主要是我师父问我为什么的时候,我说要留给你认路。”   “他就大发雷霆了。”谢停云耸肩。   宁沉:“……”   宁沉轻咳一声,态度不知不觉地缓了下来,颇有些不自在地说道:“……也不用留这么多给我吧?!一只就够了,何况有你在的时候,压根都用不着萤火虫。”   他没说的是,之后他估计也用不着了。   谢停云轻笑:“我不在的时候,你不就用得着了。”   “……”   宁沉思虑半晌,最后还是说道:“不太信。”   谢停云:“……”   说他笨呢,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说他不笨呢,发现不对居然还会说出来让谢停云防备。   谢停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我承认这只是一部分。但是其他的是宗内机密,实在不便说出来,见谅。”   宁沉果然妥协了:“行吧。”   ……   接下来几天再也没有发生过意外事故,谢停云如往常般处理宗门事务,处理完背着师父偷偷和宁沉下山四处玩。   期间谢停云四处搜集了炼制刀剑的材料,还顺便去山下置办了常用的物品,把魔宫彻底布置了一番,窗棂翻新,镶嵌了无数东海夜明珠,魔宫内灯火通明,最后更是着重指使宁沉把床榻拆了个彻底,然后铺上新的厚软被褥,活生生把之前一贯冰冷毫无生活痕迹的魔宫整成了和云风阁一样的配置。   宁沉叹为观止:“……你嫌我住云风阁占你位置了?”   他晚上睡觉应该也没有抢位置抢被子……吧?   谢停云轻笑了一声,缓声说道:“哪里的事。不要乱想。”   宁沉揽过谢停云,装模作样地给他捏肩,说道:“那怎么这几天忙成这样,我都不住这,你还特地把魔宫也翻新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七天之痒,开始嫌我烦了呢,这仗势跟交代后事一样。”   “……”   谢停云顿了一下,挑眉道:“你以为谁像你不用管魔族事务。都大师兄了,忙点正常。”   宁沉便没再问下去了。   别的不说,他是真的被谢停云的贴心程度惊到了。   得亏谢停云没心上人,他要是想追谁,真的是手到擒来,一点都不夸张。   最后,谢停云因为要闭关炼刀,所以宁沉彻底闲下来了。   宁沉一开始兴致勃勃地凑到谢停云的身边看他炼刀,美其名曰要学一下,但谢停云全程需要集中注意力,不能受打扰,宁沉看久了也无聊了,又不好打扰谢停云,于是中途就轻手轻脚出去了。   然而他刚一出来,就接到了阿奎的讯息--   魔域里其他大魔有动作了。   据阿奎探听到的消息来看,魔界在近日似乎蠢蠢欲动,想要对人族动手。   但是因为宁沉这个魔尊向来不管事,所以无论他们有什么重大决策,一般都不会过问宁沉的意见。   更重要的是,他们征兆魔兵,征到了投靠宁沉的那两个部落身上。   宁沉像是终于找到了乐子,捏着咔咔响的指骨就要飞去魔域。   然而出门之前,他却不知为何顿了一下,随后折返回来,抽出谢停云压在桌上的信笺,翻过来龙飞凤舞地写了他要去趟魔界,随后便压了回去。 第100章   魔域。   迦南和苍狼两个部落在魔域里有些特殊,统治这两个部落的大魔都被魔尊清洗过一次,现下虽然表面上他们无人统辖,但是所有魔族都默认了这是属于宁沉的势力范围。   魔域中的规矩就是这样,谁赢谁是王。   然而魔尊实力强不管事的特殊性就注定了他在魔域中是的地位是难以确定的。   除了迦南和苍狼两个部落之外,魔尊在魔域中几乎没有另外的威信可言,不然他们商量拿下修真界计划也不会不拉上魔尊。   ……他们倒是想把宁沉拉进来,但问题是他们一点也无法确定宁沉究竟是会给他们这几个提议的大魔一魔一脚,还是真的会带领他们拿下修真界。   从现在的形势来看,众魔一致认为前者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后者,因此也就打消了把宁沉拉下水的念头。   众魔潜意识都认为:   就算魔尊不管事,就算魔尊与人族圣子关系好,血脉之中流的都是魔血,怎么的应当也不至于为了一个人族圣子和他们反目成仇吧。   想要人族圣子把人掳来魔宫就行了,魔尊应该也没闲心管其他的人族。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只猜对了一点。   征兆魔兵的范围笼罩了整个魔域,迦南和苍狼也同样没有幸免。   迦南和苍狼这两个部落的实力本身处于魔域中后排的水平,归根结底都是之前被压榨狠了,青壮魔族大量流失,自然实力落后。   只是自从魔尊打掉了之前统辖的魔族之后,他们便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并且没有因为魔尊的放养而放低哪怕一点要求,对部落中尚有战斗力的魔族们的要求反而更苛刻了,就连幼魔们也从小开始刻苦修炼起来。   不知不觉中,他们的整体实力和水平质量都有了显著的提高,征兆魔兵的魔族们自然盯上了这里。   迦南和苍狼部落的人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同意,他们坚称他们的命是魔尊的,需要过问魔尊的意见。   宁沉赶到的时候,恰好看见了前来征召的魔族一脸不耐地说道:“攻打修真界是魔界大事,届时打下来的灵脉资源我们哪一样不是平分的?现下要出力了,你们就和你们那甩手掌柜一样的魔尊甩手不干,说不过去吧?”   宁沉生生听笑了:“哪说不过去,你再说一遍本座听听。”   “……”那个魔族听见声响,这才惊觉宁沉居然就站在他的身后,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说道:“……魔尊大人。”   宁沉拍了拍阿奎的肩膀,支使阿奎把人全部赶回部落里,闲闲道:“迦南和苍狼两个部落,不参与任何的征伐战争。”   前来征召的魔族咬住嘴唇,有些不甘心地说道:“……魔尊大人,您位列至尊,即使置身事外不为魔族考虑,也不要阻拦我们为自己谋划……”   宁沉顿了一下,眼神冰冷地看了过去,冷冷道:“本座只说一次,你们若是想趁着人族式微赶尽杀绝,那便等于找死。不让你们参与任何征战,就是为你们考虑。”   “……”   前来征召的领头魔族不可置信地说道:“人族把我们赶到大陆边缘,寸草不生的魔域之中,他们反倒霸占了资源丰富的大陆中部,我们不过是想要打回去,拿回我们应有的一部分罢了,怎么就是找死了?”   领头魔族越说越激动:“魔域环境严苛,其中资源比人族领地的资源稀缺太多,我们不过是想从他们指缝间讨一点资源罢了,怎么就是找死了?!”   宁沉不耐烦了:“不征战会死?你们明明能正常修炼,非要天天惦记着抢人家的灵脉,用各种邪术来快速修炼,你们不找死谁找死?知道滥用邪术是要背因果的吗?知道污染灵脉,破坏天地法则的因果有多严重吗?”   魔域环境苛刻,长不了稀缺的天地灵草,但相应的,魔域中的魔脉供给一点也不稀缺,并且魔族的身体素质普遍比人族要强悍,魔族以血脉纯度划分天赋能力,魔族的修炼速度比人族快上不知多少。   这些好处他怎么不说呢?   每一次魔族出征都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自身魔域里的子民们大伤元气不说,他们能从人族领地那里得来的能用的东西少到可怜。   天地灵草魔族用不了,可以拿来换最不值钱的魔币,只有灵脉和俘虏对他们才能够起到用处,前者被魔气污染后,相当于多了一条魔脉,后者……则通常都被魔族用来喂了邪术,不会留任何的活口。   这种狂野不顾他人死活的征战方式是从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向来颇受诟病,但是这在热衷于杀伐征战,只顾眼前利益的魔族眼里,根本不足为惧。   因果论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他们不死,就不用为此赎罪。   两族的恩怨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堆积下来的,以牙还牙,环环相报的互相报仇只会累积更多的仇恨。何况用污染灵脉和滥用邪术的方式来掠夺资源,迟早有一天会遭到严重的报应,更有甚者可能还会招致整个种族的祸端。   现下最好的相处方法,是发挥各自的优势好好修养生息,两族打了这么多年,互相没把对方打死,旁边还有一个避世隐居的妖族,三界已经形成了一种微妙的生态圈,若是对其中一方赶尽杀绝,就是在破坏这个生态圈的平衡,到时候魔族就算能够将人族彻底掠夺和杀死,也许都还有一个妖族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修养生息,拒绝征伐征战,是对于现在的魔族而言最好的方式,如果这些魔族打死也不听,也别怪宁沉不客气。   宁沉冲着迦南部落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冷哼道:“迦南死了吗?苍狼死了吗?你们手里能用的魔兵少到还缺本座这两个全是老弱病残的部落吗?”   宁沉不想和不听话的魔族纠结下去了,头也不回地冷冷道:“贪就直说,又没人笑你们。也不看看你们征兆的魔族们是愿意赌上自己的命去征伐别人,还是守着家人安安稳稳。”   也得亏宁沉这个魔尊当的守规矩,要不然早在他反过来质问自己的时候就给他噶了。   还让这家伙废话这么多。   “……”   前来征召的领头魔族脸色涨红。   他嘴唇嗫嚅半晌,居然一句也反驳不了,片刻之后,领头魔族失望说道:“所以尊上,您还是对人族圣子存有私心,所以不想攻打修真界的是吗?”   阿奎都听烦了:“刚才尊上说了这么多,敢情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啊?”   领头魔族说道:“我说,如果魔族不赶尽杀绝,不污染灵脉,为了人界的天地资源开战呢?”   宁沉先是坦荡地说道:“对,没错,本座就是对谢停云有私心,所以不想他难过,你有问题?”   那确实啊,这是事实,宁沉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他喜欢打架不代表喜欢这种大规模的征伐,如若不是困兽之斗濒死之争这种必要性的开战,宁沉高低都得阻止一下。   然后他再是说道:“那你们不要灵脉,不赶尽杀绝用俘虏喂邪术,那你们开战为了什么?为了资源宝物直接去和他们争不就行了?天级秘境你去了,你凭本事拿到的珍宝那就是你的,人族也没有圈地说你这个魔族不准碰人族的珍宝,吧。”   宁沉记得自己去女娲秘境的时候,那群正道修士们也没有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们魔族不配进入来着。   秘境和剑冢这类天然形成的地方开出高阶珍宝的概率会比较大,而且多是高阶珍惜材料珍宝,这类东西不像灵丹灵草仅限人族使用,因此珍惜程度更高,也更容易受到争抢。   唯一的阻碍就是,魔族一出现在人族领域的时候,就如同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但人族来魔域不也是一样的待遇么,谁也别嫌弃谁。   “……”   领头魔族感觉自己开悟了。   一道声音倏地从领头魔族身后传来:“倘若我硬要征召呢?”   宁沉抬眼望去。   那魔族一身尊贵的服饰,额间有鲜红的魔纹。   一看修为,居然还是一个大乘期的大魔。   宁沉笑了。   他承认自己终于明白为什么谢停云老说他笨了。   宁沉原本只以为这些魔族征召魔兵征到他头上,是他们蠢笨不堪,没有眼力见,这么明显的魔尊地盘也敢下手来挑衅。   宁沉刚才还骂过他们为什么看上他这两个全是老弱病残的部落呢,敢情他们哪是想征召魔兵啊,他们根本不是缺这几个还没长齐的苗苗。   这个魔族真正的目的,是试探态度,是挑战他作为魔尊的权威,是向他发起对决的邀请,试图从他手上抢夺至尊之位的权力。   ……虽然宁沉也没有感受到究竟有什么权力就是了。   大乘魔族意有所指地说道:“我赢了,他们……便是我的。”   宁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说道:“稍等。”   随后,宁沉抬手放了一道讯息,说道:“碰见不长眼的家伙了,晚点回去,晚饭等我。” 第101章   宁沉将长刀彻底贯穿大乘魔族的心脏时,已经是近乎天黑的时候了。   幸好打架的时候宁沉有意识地远离了迦南部落,尽管如此,以他们两人为中心的方圆十里之内,也已经被狂暴的刀气和魔息破坏成了一片狼藉的样子。   这场向上位者发起的挑战被魔域中的大部分魔族暗中围观,虽然结果依旧不出所料,但是却依旧让众魔重新刷新了对于魔尊实力的认知。   杀死一位大乘期的大魔,对于魔尊而言只需要付出一天时间和轻伤的代价。   可只有宁沉才感受得出来,这个大魔的修为实力是实打实的,没有一点水分,甚至于已经快摸到了寂灭境的边缘。   打赢一个大乘期修为的大魔是简单的,但要彻底杀死,难度便陡然翻了几倍。   要杀死他费了宁沉不少力气,虽然不至于魔息枯竭,但是也累得够呛。   毫不夸张地说,再给这个大魔几百年的时间,想进阶应该不是问题。   然而对于魔尊之位发起的挑战一向是不死不休的,胜利者不可能会放过失败者。   宁沉一点也不客气地剜出了大魔的魔核,收进自己的储物戒中。   他惦记着赶紧回云风阁,但是他现在满身的伤和血,给谢停云看到可能又要出事,所以干脆先在原地停了一会,一点点吸收着大乘期大魔的魔核。   宁沉知道周围都有魔族在暗中观察着形势,他眼也没抬,散漫道:“还有魔想要迦南和苍狼吗?”   “……”   最开始来征召魔兵的的领头魔族一个字也不敢说。   他沉默半晌,忽地在宁沉面前单膝跪地。   他低头抚胸,低哑道:“冥日代表黑潮部落,以心脏起誓,从此认您为主,任您驱使。”   宁沉一颗魔核快吸收完了,他看了冥日一眼,道:“看不顺眼,不要。”   冥日:“……”   阿奎:“……”   阿奎在背后打了个哆嗦,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撞了狗屎运,没让宁沉看他不顺眼。   冥日愣在了原地,他怎么也没想到宁沉居然会以这种儿戏一样的理由拒绝他的忠诚,很难说清他自己现在的心情是不甘还是失落,亦或是两者都有。   魔域中的规矩就是这样,黑潮首领向魔尊发起挑战,魔尊杀死了他,那黑潮部落也理应划到了宁沉的麾下。   何况魔族都是慕强的,只要实力足够让魔心服口服,那便能够心悦诚服。   但是……冥日第一次碰见不想要权势和领地资源的魔族。   冥日有些不甘心地说道:“黑潮部落的实力在魔域中排行第二,可以为您代劳很多事情。”   宁沉大概吃了个半饱,他往自己身上丢了几个清洁咒,又让阿奎帮忙闻闻看有没有血味,闻言莫名说道:“所以呢?对本座的增益是?”   他只是杀了个向自己挑战的魔族而已,如果要就这么继承人家的领地,宁沉平白得顶在   黑潮部落的头上,替他们挨打充门面,但黑潮甚至还不一定认他。   黑潮和迦南苍狼此类的部落不一样,黑潮实力强盛,想收服他们可不是光靠庇护能够收服的。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宁沉也不想做。   想要求得高阶魔族的庇护也得率先拿出诚意来吧。   人多难管,手上有两个部落就已经差不多了,太多人来投诚宁沉懒得管,也管不过来。   阿奎闻了几圈都没闻出什么东西来,于是放心道:“尊上,圣子大人应该发现不了。”   宁沉自己也抬起手臂闻了一下,感觉也寻不出什么端倪,于是稍稍放心了。   冥日也意识到了他不能用这种空口支票来说服宁沉,于是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掌心向上,中间燃出了自己的魂火。   冥日低头,说道:“冥日愿献魂火,发誓忠诚于您,您不会有一点损失与付出。”   “冥日与手下十名空冥,近四十名元婴魔族,皆为精锐,可为您护佑迦南和苍狼部落。”   宁沉盯着他看了半晌,莫名其妙道:“你也有空冥的修为了,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认主呢。”   “……”   冥日想到自己最初看见宁沉时嚣张的模样,就有些难以启齿,他于是只好深深弯腰,毫不避讳地说道:“尊上是魔界历史中唯一一个主和,但能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待着的魔。”   虽然宁沉说话说的难听了点,但是他说的对。   光看迦南和苍狼两个落后的部落,都能在宁沉手中宛如新生,何况就算宁沉嘴上说着不想要,对于迦南和苍狼这两个部落,他还是会在其他大魔伸手试探的时候出面。   冥日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因为宁沉那段话动摇了。或许,他真的能够给魔界带来不一样的希望呢?   而且魔尊此次出面回护两个部落,无形之中已经是一种展示实力,树立威信的举动。   也许宁沉在此之前完全没有魔尊的威信,但是从他这一次出面开始,有些事情就不一样了。   一个有实力的强悍大魔的庇护,对于聪明懂局势的魔族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诱惑。   就算没有冥日的投诚,也会有其他魔族闻讯而来,主动向魔界至尊献出忠诚。   冥日近水楼台先得月,还不如利用自己的优势先下手为强。   他手中有黑潮部落的精锐主力,不仅能够帮宁沉看住迦南和苍狼,还能够分出人手替宁沉培养两个部落的青壮魔族。   宁沉静默半晌,说道:“先说好,本座只收一段时间,之后怎么样看你们自己。”   冥日眼中闪过欣喜,他低头伏在地面上,行了一个至高崇敬的跪伏礼,说道:“足够了。多谢尊上。”   冥日从自己的储物空间中取出自己攒的妖丹,元婴空冥的数不胜数,甚至连大乘的妖丹都有,把宁沉看沉默了。   冥日道:“请尊上享用。”   他知道宁沉的天赋是吞噬,方才和黑潮前首领打   了这么久,肯定消耗非常大,而且宁沉光是吸收了魔核还是不够,显然还需要别的补品。   他手中恰好攒了一些妖丹,本来是要拿去黑市里换宝物的,但是现在宁沉看起来更需要,所以他就全部拿了出来。   宁沉不着痕迹地转过目光,面色冷凝地说道:“不必了。本座不爱吃这个。”   别的不说,妖丹真的很难吃……   难吃到他连用这东西疗伤都不想。   冥日一怔,对宁沉不受用这件事情有些失落。   阿奎上前把他新晋的同门扶了起来,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宁沉便已经消失在原地。   *   宁沉再回云风阁前,特地兑换了几颗丹药吃了。   确保自己身上真的闻不出味道,而且身上的外伤都愈合了之后,他才从后山溜回了云风阁。   然而当宁沉悄悄推门而入的时候,却看见谢停云刚好从芥子中出来。   宁沉的眼神一下就被谢停云手中的长刀吸引住了。   那把长刀的样式和宁沉手中那把不太一样,整体漆黑,刀刃锋锐冷白,刀尖小小凹了一个弧度,再延伸出去。   光是看着就能够感受到这把长刀的压迫感和沉冷感,除了长刀的整体之外,刀柄处垂挂着一条赤金色的剑穗,给沉郁的漆黑点缀了一抹亮眼的颜色。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道赤金色的剑穗自从被锻造出来之后就闲不下来,总是忍不住勾一下谢停云的手腕,被谢停云喂了一点灵力,伸手安抚完之后就专心去抓乘风的剑穗玩。   乘风对这个同剑主手中出生的家伙没有多抗拒,然而直到乘风第一次被赤金剑穗抓去缠成了一团杂乱的线团之后,乘风就再也不想和赤金剑穗待在一起了。   宁沉:“……”   这,这什么啊这?   谢停云抬眼看见宁沉,便把长刀往桌上一放,说道:“受伤了?”   宁沉心里悚然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道:“没有啊。”   谢停云道:“那你在云风阁外停留一会做什么。”   宁沉:“……”   谢停云便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向宁沉走过去,抬手按住宁沉的手腕,温和的灵力伴随着灵识缓缓钻进宁沉的体内。   灵识在宁沉体内转了一圈后又回来,而灵力早在进去的那一瞬间就被宁沉体内流淌的魔息们大快朵颐地吞吃起来。   谢停云眉头微妙地蹙了起来,半晌后说道:“……还好,现在看来伤的不是很重,自己治疗过了?”   “……”   敢情什么都瞒不过谢停云是吧。   宁沉只好老实道:“嗯。”   谢停云微妙地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道:“过来看看你的新刀。”   宁沉终于舍得花积分在自己身上是一件好事,要是手中这么多积分都不舍得用,那跟没有积分有什么区别。   既然伤的不是很重,谢停云便也稍稍放下心来。   宁沉听见他这话,便眼睛发亮地伸手摸了一下新刀,低声说道:“剑穗也是你做的?”   谢停云点了点头,“起个名字?”   漆黑长刀看见宁沉过来,于是十分活泼欢快地用自己的赤金剑穗给宁沉比了个心。   宁沉:“……”   不是,哥们,说给他比心那就真的会给他比心啊?!   人族圣子诚不欺我! 第102章   宁沉实在新鲜极了,更重要的是赤金剑穗似乎一开始就知道宁沉是真正的主人,任由他随便怎么把玩剑穗都不生气,甚至在宁沉上手摸它的手停顿在原地的时候,赤金剑穗甚至还会用剑穗抓着宁沉的手,教他给自己打结。   宁沉:“……”   谢停云轻轻嘶了一声,低声说道:“宁沉,你脑子里一般都在想什么。”   剑穗通灵的做法很简单,每个做出来的通灵剑穗性格却是随即的,但这次有点不一样,这一次谢停云在赤金剑穗炼制的过程中,加了一缕宁沉的魔息进去。   炼制漆黑长刀的时候也是如此。   用这种方式本来可以让炼制出来的刀剑能够生来便认主,对主人会多几分亲昵和熟悉,但是出乎谢停云意料的是,炼制出来的剑穗……性格居然这么活泼恶劣。   宁沉还没回来的时候,赤金剑穗已经将乘风揉捏了个彻彻底底,虽然乘风看起来也不是很生气,但是总归对自己被刀捏在掌心里面盘来盘去感到不爽,为此还和漆黑长刀打了一架。   最后还是谢停云把一刀一剑分别隔开,这才消停。   不得不说,赤金剑穗显然遗传了宁沉的恶劣本性。   宁沉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说道:“没办法,刀和魔总归是不一样的,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知道了。”   谢停云走了过来,他把挂在刀架上的刀鞘取了下来,刀鞘正面是略微镂空的,上面镶嵌了用来镇压刀气的深蓝玄武石。   他说道:“需要你的一滴血。”   宁沉有些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刀柄,他迟疑了片刻,没有立刻取血,而是说道:“一把刀只能契约一个主人么?”   谢停云垂下眼眸,说道:“分情况。一般来说,若是前任主人神魂消散,认过主的刀剑契约便会消失,这时候想重新与其他人契约也可以,但是得看刀剑的意思。”   有些武器一生只认一个主人,若是主人烟消云散,不愿意重新接受别人契约的刀剑便会从此封闭自己,没有人能够唤醒,彻底变成一块废铁。   谢停云道:“你这个更特殊。因为在炼制过程中加入了你的魔息,所以这把长刀天然对你感到亲近,而且只会认你为主。”   “……”   宁沉对此感到惋惜:“那好吧。”   他本来想着反正自己也是要死的人,这么好的刀一看就知道是品质上乘,甚至不输于乘风剑。   若是到时候他离开了,谢停云还能拿去卖了换灵石,估计都能大赚一笔。   可是按照谢停云这么说,等宁沉走了之后,这把漆黑长刀估计也要成为一块封闭不肯接受契约的废铁,那价值便大大减少了。   毕竟就算一把武器品质再好再稀缺,武器不认主,也没人肯买账。   谢停云沉默片刻,轻声说道:“给他取个名字吧。”   谢停云一看宁沉惋惜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初做这一手准备,其实   也是为了防宁沉这种没用就拿了去卖回收利用的想法。   可是这把漆黑长刀本就是谢停云特地炼制出来送给宁沉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流落到除了他之外的旁人手里。   谢停云道:“契约后的刀剑能够与你心神相连,心意相通,你打架也就更加顺手,只要你心念一动,你的刀就能感受到,并且为你执行--你就不想试一试么?”   宁沉之前所有的武器,包括银尖长枪和原来那把长刀,都是没有契约的状态,索性足够锋利,宁沉用起来也没觉得有什么阻滞。   不过谢停云都这么说了,这把漆黑长刀怎么说都是谢停云花了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炼制出来送他的礼物,就这么拒绝显然十分拂他面子。   反正没几天宁沉就要走了,还不如临走前爽一把……好像也行。   宁沉开解完自己,于是愉悦地伸出手,掐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在漆黑长刀上。   奇特的是,宁沉那滴魔血一落在漆黑长刀上面,便倏地被吸收了进去,没有飞溅开来,转瞬间就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宁沉在那一瞬间无端感受到了神魂之上似乎逐渐形成了一道透明的链接,终端链接的正是这把漆黑长刀。   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描述,宁沉不知不觉中把神识沉了进去,恍然发觉自己所有的感官忽地切换成了长刀那边的视域。   很奇妙新奇的感觉。   此时,谢停云说道:“心中默念你想要给它取的名字。”   宁沉便在心中说了两个字。   半晌之后,漆黑长刀的刀柄处便缓缓浮现出了两个古文:“不念。”   “……”   宁沉颇为新奇地伸手摸了一下,那两个新鲜出炉的古字像是生来便镌刻在了刀身上一样,宁沉抬手顺着字迹纹路摸过去,甚至还能感受到深深的刻痕。   与此同时,刀鞘上同样也浮现了不念两个字,与不念刀身遥遥呼应。   整个过程看得宁沉叹为观止,最后竟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给谢停云比了个大拇指,最后拉上不念,硬是叫不念给谢停云摆了个心。   谢停云:“……”   谢停云失笑。   只是半晌之后,就连那一抹浅淡的笑容也同样收敛了起来。   “……”   不念。   让谁不念?   谢停云深深看了一眼没心没肺,玩新刀玩得非常开心的宁沉,确实没有多说一句话。   宁沉似乎真的对他送的长刀爱不释手,原地玩了好久都没舍得松开手,中途甚至还悄悄凑过来谢停云身边,随后和不念一起逮着乘风欺负。   来一个宁沉就够乘风吃不消了,现在又来一个继承宁沉恶劣爱玩性子的不念,乘风生无可恋地耷拉着,很想当场死一死。   宁沉的小动作谢停云都一清二楚,他看着自己的本命剑可怜巴巴的样子,于是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不念的剑穗和宁沉的手,长叹一声,说道:“别光逮着乘风欺负了,你看它已经是一副想死的样子了,就放过乘风吧。”   不念也适时地缠上谢停云的手腕,它看起来比乘风还要精力充沛,当然了,不念是玩剑玩人的那一方,要更精力充沛似乎也十分合理。   不念不折腾乘风了,于是转头开始勾搭起谢停云,一会用剑穗戳一下谢停云,一会又是轻轻拂过谢停云的手背,在将谢停云的注意力引过来之后便开开心心地给谢停云摆了个大大的心。   谢停云:“……”   谢停云看得有些好笑,低声说道:“我不是说了,只给宁沉一个人比心,不准给别人比心。宁沉才是你的刀主。”   不念不听,它看起来是个有自己脾性的主,不仅不听谢停云这番话,甚至还拉上生无可恋的乘风,一起给谢停云比心。   宁沉大笑出声,抚掌道:“好刀,我没看错你。好刀!”   不念得意洋洋,无声而雀跃地舞着剑穗。   谢停云:“……”   好幼稚!   乘风给自家主人比心倒是乐意多了,此时终于打起了精神,甚至还有多余的剑穗流苏对不念指指点点。   谢停云叹了一口气,不自觉蹙起的眉尖终于缓缓松了开来。   *   这些天谢停云似乎都很忙,三番五次不是去议事阁就是佩剑外出,仗势都很隆重。   就是在去朴堂的时候总是要被道灵真人打出来。   不念简直活泼过了头,宁沉玩上一天都不腻,也不知道谢停云给不念喂了些什么材料,连给剑穗打结的方式不念知道的都比宁沉多,他甚至还反过来教宁沉怎么给自己打结。   就是总有些跃跃欲试,想找个人试试新刀。   但是谢停云太忙了,每日回来都是匆匆忙忙,一身风尘,宁沉也不好再去消耗他的精力。   更重要的是,谢停云最近的心事似乎很重,有时候宁沉无意间抬眼,能够捕捉到谢停云来不及撤回的出神视线。   那种目光隐晦,默然,又像是舍不得移开。   宁沉其实看不太懂,但是他本能觉得心情沉重。   本来宁沉快死了这个消息都没能让他最近的愉悦减少半分,可是这样的谢停云却总让他默然不语。   谢停云……不开心。   即使宁沉最近开始早早从床榻上爬起来,带着萤火虫下山把谢停云喜欢吃的各宗清淡口味的糕点都买一遍回来,谢停云依旧也只是轻轻一笑,温声叮嘱他没事不用这么早起,多睡一会不犯宗规。   然后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据谢停云得到的宗门消息,很快就到了磐石秘境开启的时候。   青磐角只在磐石秘境里产出,宁沉把玩着不念,想着如果提前在磐石秘境里埋伏,替谢停云先把他要杀死的妖兽杀了,把青磐角送到他面前,他会不会开心一点。   正好这次拿完青磐角,收集魔心、炼制天剑的材料便都集齐了。   那个时候宁沉也差不多要准备让谢停云动手了。   好主意!   宁沉灵光一闪,不由得十分满意。   不仅能快速帮谢停云拿到他需要的材料,甚至还能找借口和谢停云多打一架。 第103章   经过数次探测的确认,磐石秘境开启的时间已经大差不差地定了下来了。   流云宗这几日的氛围也明显沉重了下来。   宁沉恍若不知。   他在出发前一晚,看着谢停云背对着他的脊背,没由来地沉默了很久很久。   谢停云的呼吸已经轻缓了下来,像是陷入浅眠的样子。   可是宁沉知道,当他抬手亦或是翻身的时候,谢停云的呼吸频率都会不甚明显地变一下。   宁沉在听他的呼吸频率,谢停云也在听。   不同的是,宁沉没有伪装自己的状态。   “……”   “谢停云。”   宁沉低低开口。   谢停云没回,像是真的睡着了。   宁沉又道:“师兄。”   “……”   他们二人心知肚明,拿到青磐角,就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了。   挖魔心当然是越快越好,魔域那边因为宁沉杀死了一个大乘期的大魔,所以攻打修真界的计划到现在没见到影子,估计往后延了一段时间。   炼天剑也需要时间,如果能成功破开天门,倾泻而下的灵力也能够让魔族缩在魔域出不来一段时间。   怎么看,那都是迅速点好。   两人沉默半晌,谢停云终于轻轻动了一下。   他哑声说道:“嗯。”   宁沉于是伸手环住谢停云的腰,熟练地把他揽了过来。   按照往常的经验,当他这么做的时候,谢停云的心情会莫名好起来。   “……”   果不其然,谢停云的肩脊在靠过来的那一瞬紧绷起来,随后又悄无声息地放松。   谢停云轻叹道:“宁沉。”   宁沉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抬手按着谢停云的肩,把他掰了过来。   谢停云猝不及防和宁沉面对面。   他此时就蜷在宁沉的怀里,一翻身过来,距离感便拉近了很多,鼻息几乎交缠在一起。   谢停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宁沉低眸看了他半晌,他一只手撑在床榻上把自己撑起,随后伸手轻轻捏了谢停云的下巴,用自己的侧脸贴了上去。   他只是轻轻贴了一下,一触即分,随后勉强装作若无其事地躺了回来,轻咳一声,说道:“师兄。”   “……”   谢停云凝滞半晌,忽地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几乎难以抑制住自己的发抖,因为谢停云在此刻清楚地记起这个动作的含义——   分走一半的不开心。   宁沉又傻了眼,显而易见地有些手足无措,说道:“……谢停云?”   这不是谢婉教的吗,贴贴脸就能分走一点他的不开心。   怎么谢停云看起来,好像更难过了。   谢停云深深闭上眼睛,嗓音略微有些发抖:“你……看完了我的幻境,是么。”   肯定句。   谢停云不是在问他,他是已经确认了。   宁沉暗道糟糕,他光想着怎么让谢停云别这么不开心了,结果忘了这一茬。   他当时跟谢停云说的还是只看了一点来着,现在就开始说话不算话了。   这怎么搞?   谢停云倏地抬手环过宁沉的脖颈,将自己埋进了他的颈窝。   “……”   宁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沉默半晌,宁沉没听见谢停云的声音,却感觉颈间落了一点温热的液体。   宁沉:“……”   完了。   谢婉骗他!!   谢停云忍了这么多天,表面上依旧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他一直都清楚,这条路最后的尽头,只有二选一。   老天仁慈又残忍,给了他意外至极的惊喜,又在最后关头无情地收回。   谢停云没法控制不住自己不失态了。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将宁沉拥住,像是要将这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面。   眼前模糊扭曲得近乎光怪陆离,可是谢停云知道,如果再不借着情绪失控的理由向这个人讨要一个拥抱,他可能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谢停云流着泪哽咽道:“娘亲……那时候看见的是你。”   和她对话的,也是你。   宁沉默然半晌,手指迟疑地搭在谢停云的后颈处,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轻轻捏了起来。   谢停云记得他当时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他想带一个人见见谢婉。   谢婉见到了。   即使只是在一个荒唐虚假的幻境里面,宁沉还是和谢婉见上了这一面。   宁沉揉捏着谢停云的后颈,不知不觉中让他放松下来。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躲在旁边偷窥了整个秘境的事情,因为这件事情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确实一点都不正大光明。   也自然就很心虚了。   然而谢停云这个态度,却无端让宁沉感到有些奇怪。   他和谢停云哪个时候关系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友好吧,那时谢停云说的想带给谢婉看的人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宁沉。   但谢停云话里话外也没有透露太多的确定信息,宁沉有些惊疑不定,但是又没有证据。   这个人总不可能是他……但如果是他呢?   宁沉悚然一惊。   然而下一刻,他自己就先否认了:他和谢停云从来不认识,谢停云说的那个人应当和他有很深的感情羁绊,怎么编都编   不到自己身上吧。   他俩当时压根就没认识多久。   等谢停云平复下来之后,他垂眸看着宁沉颈间的痕迹,默不作声地伸手抹掉。   宁沉被那只冰凉的手抹了过去,冻得他有点激灵,于是干脆伸手把人的手拽了下来,用手捂着,嘀咕道:“你手怎么总是这么冰。”   谢停云现在的大   脑有点木,他低头看着宁沉捂住的手,过了半晌,低哑道:“宁沉。”   宁沉:“嗯?”   “……”   谢停云低声说道:“你说,假如你要死了,你会不会和心悦之人挑明心意。”   宁沉第一反应是:“什么,你有心悦之人了?那肯定追啊,以你的实力这不是手到擒来。你不追我帮你追。”   谢停云:“……”   谢停云用另一只手按了按额角,说道:“……倒也不必。”   宁沉又道:“哪家的姑娘啊?还是同宗的师妹师姐?你那个什么……秦家的那位?”   宁沉想了一下,忽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你居然有心悦之人了。”   也没有怎么样,就是觉得太快了,宁沉还没适应过来。不过也好,自己走了以后,有个人能陪在谢停云身边,起码谢停云也能开心。   谢停云顿了一下,低声说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很快就要阴阳两隔了。如果现在挑明……他怎么办。”   宁沉的关注点却全然歪了,他忽地警觉道:“谢停云,你说实话,这个快死的人是不是你。”   谢停云静了半晌,说道:“不是。”   宁沉:“我不信。”   “……”   谢停云偏开头,转移话题说道:“所以你呢?你会怎么选。”   他始终觉得,伴侣是一个责任重大的身份。   若是只顾自己不留遗憾,在临死之前同人挑明心意,若是那人不答应还好,自己死了就死了,不会惹得任何人的伤心,而且也算了却了自己的一桩遗憾。   但若是那人同意了呢?   在同意后的几日之内,那人又得被迫接受爱人死亡的事实。   被迫留下的那一方才是痛苦的。这种只顾自己爽快,把悲伤和悼念留给爱人的举动和自私自利有什么区别?   宁沉罕见地沉默了。   他冥思苦想半晌,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说道:“没碰过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   谢停云停顿片刻,说道:“我还以为以你的性格,你应该会选择及时行乐。”   宁沉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说话。   宁沉伸手按住谢停云的手,他手中冒出了几缕魔息,魔息欢快地缠上了谢停云的指尖,期待地蹭了一下。   谢停云指尖有些发痒,他低头看见手边缠绕的魔息,于是心领神会地放出了自己的灵力。   魔息卷着谢停云的手吃饱之后,又是蹭了蹭谢停云的手以示感谢,但魔息最后没有缩回宁沉的体内,而是就这么在谢停云的指间缩成了一个漆黑的指环。   谢停云抬手,示意道:“这是?”   宁沉道:“圈在你手上,随时饿随时吃。”   谢停云:“……”   谢停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沉忽然严肃下来,说道:“谢停云,你不会死。”   谢停云知道宁沉的言外之意。但是宁沉根本不知道,他其实是可以死的。   谢停云并未和他争斗太多,只是有些疲倦地缩回了宁沉的怀里,说道:“好。我信你。”   过了不知多久,宁沉低声说道:“有心悦之人也挺好的,到时候有人陪你。”   “……”   宁沉道:“迦南部落的果酒酿了很多,你想喝随时可以去要,我花了很多魔币买下了他们一整个地窖的果酒。虽然他们没收,但是我偷偷把魔币丢在了地窖里面。到时候迦南部落的魔族如果要把魔币塞还给你,你可千万别要啊。你要是想要魔币可以找阿奎,我在他那里留了很多。”   “……”   宁沉道:“把不念留给乘风玩呗,我看它一点也没玩够,行么?反正它也卖不出去了,你就让让它吧。乘风要是被欺负狠了,你就帮它欺负回去。”   “……”   宁沉想了想,又道:“谢停云,我肯定没你心上人重要,所以如果我离开了,你顶多就只会伤心一小会,对吧。”   谢停云道:“你放屁。”   宁沉:“…………”   宁沉道:“不是,我说了这么多你都没吭声,怎么一吭声就说脏话呢?!不许说脏话。”   谢停云:“……”   谢停云抬起泛红的眼眸看他。   谢停云说道:“你知道我会伤心。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伤心。”   他道:“但你还是选择这么做。” 第104章   “这不是没办法嘛。”宁沉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有办法的话,宁沉也不至于这么多天都在愁怎么想方设法让谢停云开心起来了。   既然他们两人已经撕破了表面的和平,那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宁沉直率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下去不尽渊?我……我放在那里的身体现在可能还没死,但是所有生机都被锁住了。”   谢停云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眼眸,说道:“你确定?在不尽渊中被锁住所有生机,你怎么抵挡不尽渊中的威压?”   “……”宁沉道,“反正我神魂离开的时候没死,但你现在这么说,我就不确定了。”   谢停云:“……”   宁沉坦然道:“不过,往好处想,一个寂灭境的大魔,体内甚至还有魔心,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在威压之下,撑也能撑很久了吧?”   “也是,”谢停云沉默半晌,涩然说道:“但……我不确定。”   他和修真界诸位大乘商量和演练了这么多回,每次得出来的结论都是难度极大风险极高,生还的可能性不超过百分之十。   想从不尽渊里捞东西出来,得扛住不尽渊中的威压,得扛住不尽渊在短时间内冻结体内所有灵息的状态,然后来回往返一整趟。   这两个条件叠加起来,本身就已经构成了一个杀死修士的致命环境。   而且谢停云当时跳下去的时候根本没到底,因此无法预测怨鬼境下陷的真正距离。   下沉的距离越深,受到的不尽渊威压也就更深沉,反之亦然。   不尽渊存在这么多年,不是没有人打过它的主意,只是就算事前做足了准备,最后依旧没有人成功活着出来。   来自前人的经验让修真界的人都不自觉地选择远离不尽渊,偶尔有死在不尽渊厘米那的修士,大部分人也都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弃。   没办法。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将里面的人带出来,既然不能,那就只能放弃。   宁沉道:“那我下去行不信?按照寂灭境的身体强度,不至于一下就死了。然后再像你上次做的那样,给我的神魂套个盾,用点别的代替一下,别用禁阵了,然后我下去捞?”   谢停云轻声说道:“可是那具身体,已经濒临死亡了。你就算把他捞上来,他也会在片刻之内被怨灵怨气冲破识海和内府。”   那具身体的魔心不能用,重新浸泡血池来不及,就怕主体死亡的魔心撑不过十五天而枯萎。   这具身体也无法当做备用的身体,因为他体内还有无数难以想象的怨灵正在沉睡。   一旦离开不尽渊,就会即刻苏醒过来。   也就是说,商量了这么久,还是无果。   要么谢停云用自己的方法,要么挖宁沉现在的魔心。   宁沉低下头,看着谢停云,低声说道:“没关系的。用我的吧。”   如果从上帝视角来看,自从宁沉接管这个身份和身   体之后,   这个身体最终存在的意义本来就是用来献祭的。   没什么好大不了的。   毕竟除了谢停云,   他在这里还真的没什么牵挂了。   “……”   谢停云头痛欲裂,所有的神经都因为思虑过度和未来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而崩溃不已。   他默不作声地拥紧了宁沉。   *   次日,当谢停云醒来的时候,身边居然已经空了。   宁沉不知何时离开了。   谢停云先是怔愣了半晌,有些恍惚地摸着身旁空着的位置,等到彻底清醒反应过来之后,这才异常沉默地收回手。   今日是磐石秘境开启的时候,磐石秘境是一个天级秘境,此次开启,吸引了无数高手前来。   谢停云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带着乘风前往。   宁沉不知道去哪了,可能魔界有事,先回去了吧。   反正就算魔界没事,宁沉去哪也是他的自由。   谢停云这次没有带宗门里的任何师弟师妹们,天级秘境的难度不适合他们,而且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谢停云此次的目的是青磐角。   但是同行的有道明长老,以及几位其他宗门的大乘修者们,恰好是上次和他们一同经历过怨鬼境的同修们。   谢停云一点也不意外,到达了约定的汇合地点之后,便冲着各位同修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等他们一同抵达磐石秘境的门口前时,磐石秘境已经开启了一炷香的时间,这个点几乎已经没有修士在秘境门口前等待了,他们早在秘境开启的第一时刻便进去了。   青磐角并不算什么十分稀有的材料,这是一种生长在驯灵白鹿身上的盘角,坚韧度极佳,选择青磐角作为炼制天剑的材料之一,主要是因为青磐角能够在短时间内吸收大量的灵气,对于破开天门是一种无比适合的材料。   所以谢停云一行人显得不疾不徐,毕竟也没人跟他们抢青磐角。   最重要的其实是谢停云私心想和宁沉多待一会,所以和各位同修们约定的时间晚上了那么一点。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宁沉竟然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老早就没了影子。   然而当他们进入秘境,开始寻找驯灵白鹿的时候,谢停云指间的漆黑指环却蓦地开始发烫起来。   漆黑指环化作灵活的魔息,勾着谢停云的手蹭了一下,随后十分人性化地变成了一个箭头,给谢停云指了一个方向。   除了谢停云之外无人察觉他手中收敛了气息的魔息指环,走在谢停云身后的道明依旧浑然不觉地说道:“诸位道友,可想清楚了。强行进阶十分损耗自身的灵根和修炼根基,开弓可没有回头箭呐。”   空陵冷哼一声,说道:“谢停云做得了的事情,凭什么我不行。我就要,你管我有没有回头箭。”   “主要是只有我们能这么做了,光靠谢道友,若是失败了怎么办?而且总是让谢道友和天骁道友付出,老夫心里也过不去。”   “多几个人一起做,挺好的,老夫已经这么老了,哪里还需要回头箭呢。”   “……”道明笑了起来,“诸位道友,我们共存亡。”   谢停云在前面带路,他给魔息喂了一点灵气,随后跟着魔息化作的箭头方向走了过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谢停云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倚在树旁,手中漆黑大刀伫立在脚旁,刀柄处的剑穗活泼地勾着宁沉的手,要他理一下自己。   但是宁沉专注着和脚边的驯灵白鹿说话,没空理不念的剑穗。   驯灵白鹿身法矫健,生性多疑,是能爬善跑的一种生灵,然而此刻却趴在宁沉的脚边,异常温顺地低头,任由宁沉用不念小心翼翼地切了一段角下来。   宁沉切完之后,心满意足地把青磐角放进储物戒中,随后摸了一把驯灵白鹿,说道:“多谢了。”   驯灵白鹿口吐人言:“也多谢你。这是赠与你的回报罢了。”   随后,他们就这么看着驯灵白鹿转身走进了山林,叼着自己瘸了半只腿的小驯灵白鹿,迅速而矫健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宁沉看见谢停云一行人来了,刚想和谢停云打声招呼,结果话刚到嘴边,就硬生生被他止住了。   修真界这群人最喜欢用和魔族勾搭当做一种指责的借口,谢停云身边还有人呢,他打眼一看,全都是上次怨鬼境里一起出来的熟悉面孔。   ……熟悉面孔也不行,一个个的都是老人精,在怨鬼境内表现得对他很是友好,但出去可不一定呢。   宁沉于是轻咳一声,不甚明显地挺直了脊背,手中抚上不念的刀柄,故作高深地冲着谢停云说道:“谢圣子,好久不见。本座是不是很久没有找过你茬了?”   谢停云:“……”   道明:“……”   好久不见,指前几个时辰你俩还住一个地方。   找茬,指特地早起前来磐石秘境,不知道和驯灵白鹿达成了什么条件,轻轻松松地拿到了青磐角,高度疑似要送给谢停云。   但是道明也反应过来宁沉这么做的原因大概是忌讳旁边那群不太熟的大乘修者们,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毕竟魔尊被谢停云偷偷藏在云风阁里住了几日的事情还是瞒着大多数人的,只有他们这些当时在议事阁里商量的人才知道内情,除此之外就没什么知情人了。   谨慎一点,不想暴露两人的私情也能理解。   不过看来魔尊似乎并不知道他在修真界的风评比较微妙啊。   特别是这次来的几位大乘修者,几乎可以说是倾向于偏袒魔尊那一方的主力军。   不过魔尊不知道,也无可厚非。   谢停云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他见宁沉这么严肃的样子,于是也收起了不自觉带上的笑意,说道:“是很久不见了。魔尊大人有何贵干?今日心情欠佳,所以急需来找谢某发泄一下么。”   宁沉点点头,心说谢停云可真上道,自动自觉地就已经编好了理由。   宁沉道:“一对一,无关人员赶紧离开。”   拿青磐角倒是小事,最主要的是宁沉这些天都没有机会用他的新刀。   谢停云亲手炼制的刀!   送给他的新刀!   在死前好歹得出鞘一次吧?   不论怎么说怎么说,不念第一次战斗就是和他的锻造者进行交锋,可谓是非常合适,再没有比这更奇妙的缘分了。   宁沉一边拎起不念,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只顾着和他贴贴的剑穗从手上拂下去,在识海之中说道:“能不能有点魔刀的样子?!严肃点,威风凛凛懂不懂,别像个幼稚鬼一样。” 第105章   不念被制裁了,只好委委屈屈地缩了回来,装成了一副高冷的样子。   宁沉满意了。   其他大乘修者看见宁沉的那一刻,心情都有些复杂。   他们虽然不知道宁沉到底是怎么从不尽渊底出来的,但是不论如何,魔尊此时都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这是事实。   他们也不好去探究人家的保命手段,那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保密的,若是给外人知道,也就相当于让出了一个弱点。   不过魔尊还活着的这个消息,对于谢停云来说应该是意义最大的。   那也好。   道明十分识趣地转身离开,反正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青磐角也被魔尊拿到了,实在保险一点,他们还可以自己去猎一对青磐角来,以防他们想多了,魔尊并不是要把青磐角送给谢停云。   虽然道明认为会送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九十九。   不念被主人嫌弃似的拂了下去,它没得主人可以贴贴,于是隔老远和对面的谢停云和乘风打招呼。   漆黑长刀的刀柄处,一条赤金色的剑穗疯狂朝着谢停云和乘风挥舞着剑穗,吸引来谢停云的注意力之后,欢快地朝着谢停云和乘风比了个心。   谢停云:“……”   宁沉:“……”   其他看戏的大乘修者:“……”   宁沉一把把不念的剑穗拢在手里,震惊道:“不是,你干什么你?!”   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演戏吗!   半晌,乘风也背着所有人从谢停云的腰间探出了一根剑穗,悄咪咪地给宁沉和不念比回去了一个心。   宁沉:“……”   宁沉脸色扭曲了一瞬。   场面一时十分死寂。   这个场面对于宁沉来说实在是太过尴尬了,道明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轻咳一声,说道:“这里交给你了,停云。”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心领神会地附和道:“谢道友保重,务必量力而行。”   道明简直就是诸位大乘修者的领头人,见道明率先离开了这里,其他大乘修者也心知肚明地跟在了道明身后。   谢停云也看不下去了,他如果在这么待下去,可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人都走光了,谢停云快步朝着宁沉的方向走去,低声说道:“……自己人,不用防。”   宁沉狐疑道:“当真?”   谢停云忍笑点头。   “……”宁沉道,“那不早说!”   丢脸丢完了才告诉他不用演!   随着两人的靠近,不念和乘风间的距离也够了,不念凑到乘风旁边,狠狠盘了一顿乘风的剑穗。   不念在把乘风盘得快和它打起来前识趣地收手,最后缠上了谢停云的手腕,开开心心地蹭来蹭去。   乘风在谢停云的识海里委屈得不敢置信。   受伤的不只有宁沉,还有它!   渔翁得利的是这   把死刀吧!   宁沉冷哼一声,   探手过去,   把青磐角送进了谢停云的储物戒里面。   谢停云眉眼间的笑意收敛了不少。   宁沉把不念拎在手里,说道:“谢圣子,本座现在还在找你麻烦呢,能不能认真点。”   这个称呼谢停云已经很久没有听见了。   再次听见的时候,他还有些微妙的新奇。   不过……   “……”谢停云低头看了一眼黏在自己手上蹭来蹭去的赤金剑穗,神情略微古怪地说道:“你确定,这是在找我麻烦么?”   宁沉:“……”   宁沉大怒,亲自上手硬生生把不念的剑穗给揪了下来。   不念委屈死了,它黏自己的主人,被主人丢了下来。   它不黏主人去黏谢停云,还是要被主人丢下来!   哪有你这样的刀主啊?!   宁沉冷酷无情铁石心肠:“回去云风阁随便你贴,有外人在场就是不行。”   不念:“……”   不念委屈巴巴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整把刀看起来要碎了。   谢停云:“……”   谢停云忍不住笑了。   乘风出鞘,被谢停云握在手里,剑尖斜指地面。   谢停云道:“来。”   ……   他们一人只在磐石秘境里的外围落脚,为了不伤到秘境生灵和其他进入秘境探宝的修士,宁沉还特地挑了一处秘境里的小空地,   只是打起来的时候,有些东西就不受他们控制了。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他们借着世人眼中的宿敌身份酣畅淋漓地打一架了。   刀剑碰撞间荡出激烈的灵魔之气,不念和乘风皆是出自一人之手,在灵力和魔气注入之后同样都会显出一道锐利的锋芒。   直到这个时候,宁沉才终于体会到了谢停云说的什么叫心念合一。   契约了不念之后,在战斗之中,不念就像宁沉神魂上延伸出去的另一道神识,灵活敏锐,随心而动。   他有时候甚至都不需要亲自操纵,不念狠厉劈下的同时,宁沉直接松了手,如鬼魅般欺身而近,伸手朝他要害探去。   谢停云以长剑挽了无数剑花,将不念挑飞开来,漆黑长刀的刀刃刀锋正正当当朝着探手而来的宁沉飞去,逼迫他不得不回防应对。   他们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打了个天昏地暗,根本没心思去管周围的一切事物。   因为一旦分心,就会被抓住机会,让出许多优势。   宁沉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和谢停云打架了,于是打得格外认真,一点留手也没有。   谢停云同样如此。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陪宁沉打架了。谢停云心道。   不过这样的坏处就是,他们几乎将整个磐石秘境打得几乎散架,秘境里的生灵疯狂逃窜躲藏,还以为是何方大能在此渡劫,引来炸响天雷。   要不然怎么整个磐石秘境里都听   得到砰然的炸响声和灵力魔气激荡开来的动静?   高度戒备进入磐石秘境的修士们事先都探查过情报,谢停云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要进入磐石秘境找青磐角,因此其他修士们有心探查一下就能知道。   修士们甚至防过一手魔尊可能还会闻讯而来,又像上次那样找谢停云的麻烦,因此身上带了许多武器法宝。   好消息是,他们押中了。   坏消息是,谢停云和魔尊这次似乎又闹了矛盾,在磐石秘境外围打了起来,整整二日响声不断。   不过他们在此打架还附赠了一个因祸得福的好消息,那就是因为大多数等级不高的守护兽为了避风头都纷纷躲藏起来,因此想偷走它们守护的天地灵物便显得格外简单。   ……就是被反应过来的守护兽们大怒般追着咬有点难受,但是好在想要的东西到手了,他们如今只需要专注于逃跑就行了,不管怎么说都是因祸得福。   到最后,整个磐石秘境都快被宁沉和谢停云两人打散架了。   宁沉手中的长刀有些挥不动了,不念看起来也不是很想继续下去了,刀锋撞上乘风的那一刻,不念干脆大摆特摆,伸出自己的赤金剑穗抓住乘风的银白剑穗,一口气将自己和乘风缠成了一个线团,大罗神仙来了一时之间也不可能解开。   乘风这次也终于不再反抗不念的动手动脚了,它累得银白剑穗都萎靡了不少,在被不念缠紧的过程中甚至还添砖加瓦,自己又乱塞乱打了好几个结。   宁沉:“……”   宁沉抹了把汗,他的气息因为活动过度有些混乱,鬓角都被汗打湿,一双暗红色的眼眸却异常锋利锐亮。   宁沉一边平着喘息,一边扯了扯缠在一起的刀与剑,果不其然没扯开。   “……”宁沉道,“不打了,你们快点把自己解开。”   不念不信,一点也不信,甚至又多缠了几个圈,眼巴巴地看着宁沉。   宁沉:“……”   “你一天前也是这么说的,”谢停云放松了一下紧绷太久的手臂,笑了一下,说道:“让你天天骗人骗刀张口就来,天天骗,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宁沉哼了一声。   他当时只是说了一句再打一会就不打了而已,宁沉那时候专注于想要尝试一次制住谢停云的要害把他放倒,但谁知谢停云自我防御意识太强,根本不肯让他近身。   他们几次打下来都基本是平手,没有碾压性的胜利。   但现在问题是,宁沉也累了,他是真的要收手了,没有骗委屈巴巴的魔刀。   所以这一团赤金和银白缠在一起的乱糟糟线团该怎么办?   宁沉又不好上手硬扯,大力出奇迹在现在这种情况显然一点都不适用。   谢停云低头端详了一会,又上手开始解,然而捣乱容易解开难,他们两人面对面低头拆了大半天,两条剑穗缠成的乱糟糟线团不仅没有小,反而看起来更乱了。   宁沉:“……”   宁沉受   不了了。   不念和乘风也意识到这次主人们是真的要回家了,但是剑穗缠得太紧,不念抽丝剥茧追溯源头,解得晕头转向,都还只是解放了二根,其中两根还是乘风的。   不念眼巴巴地用自己那仅剩的一根自由剑穗勾住了宁沉。   宁沉冷酷无情道:“活该。”   不念:“……”   实在累了,整个磐石秘境都快给他俩拆了,还是先走为妙,不然到时候秘境里的生灵找他们算账,那可就麻烦了。   宁沉干脆伸手把乘风拿了过来,把一刀一剑丢进了谢停云的储物戒里面,拽着谢停云离开了这里。   不念和乘风缠在了一起,在谢停云的储物戒里面眼泪汪汪地一点点拆。   在回云风阁的过程中,谢停云就似乎已经有些心不在焉,手中灵讯一条条地往外发,宁沉不知道他在和谁聊什么,只是看见谢停云忙,所以干脆把刀剑取出来,抱在怀里闲着无聊就解一下。   他们用来御剑飞行的是谢停云从储物戒中摸出来的备用长剑,本来宁沉想用他原来那把长刀的,但是宁沉一旦拿出来,不念就开始对原来的长刀表示出极大的敌意,具体表现在不念连缠成一团都剑穗都不解了,即使现在只有二条自由的剑穗,也要用尽自己所有的剑穗缠着宁沉的手掰开,让他丢开原来那把刀。   宁沉一开始被缠得一头雾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之后这才终于恍然大悟。   宁沉啧了一声,说道:“行行行,不用这个,让它放回去吃灰,行吧。”   不念眼巴巴地缠着自己的刀主,闻言这才快乐地蹭了一下宁沉的手。   宁沉冷哼道:“谁让你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   他没刀可以用,谢停云见状也哭笑不得地从储物戒中拿了一把备用的长剑,并且不让宁沉来御剑,不念这才消停了。   不念自知理亏,又心虚又黏人地给宁沉比心。   宁沉气笑了:“别以为这招有用。”   事实上有用极了。   但在场的一人一刀一剑都不会明说,只看着宁沉在飞剑上闲得无聊开始解毛团。 第106章   等到他们回去之后,谢停云又要出门了。   宁沉扬了扬手中缠在一起的不念和乘风,示意道:“不拿了?”   “……”   谢停云即将要跨出门的脚步一顿。   他沉默半晌,又折返回来,轻轻拥了一下宁沉。   谢停云低声说道:“帮我看着乘风。”   宁沉在谢停云看不见的地方眼眸一眯。   拿到青磐角,意味着材料全部集齐了。   青磐角拿到的难度不大,为什么那些大乘修者要和谢停云一起来。   宁沉想不到谢停云到底要干什么了。   天剑的炼成必须要魔心,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修士上哪找魔心去?   可以说整个修真界、魔界再也找不到除了宁沉之外的另外一颗魔心了。   宁沉说道:“你还回来吗?”   谢停云这次倒是点头了,没有什么犹豫,于是宁沉稍稍放下心来。   说回来那应该是真的要回来一趟的。   宁沉于是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你记得回来。”   宁沉刚到云风阁,没什么形象地窝进了藤椅里面,怀里放着解来解去解不开,最后互相打架的不念和乘风。   谢停云低下头,看了宁沉半晌。   随后,谢停云抬手,轻轻碰了碰宁沉的侧脸,轻声说道:“好。”   谢停云的手在夜色中冰冰凉凉,一触即分,宁沉心里微微一动。   很难说清那是什么感受,宁沉并不觉得抵触,反而感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谢停云要转身的那一刻,宁沉伸手拽过谢停云。   宁沉懒懒地从藤椅中起身,随后像谢停云同他做的那样,反过来还了谢停云一个轻拥。   还完之后,宁沉也有模有样地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谢停云的侧脸。   他低下眼眸,嗓音低沉道:“你喜欢?”   喜欢的话,那就也给他来一次。   “……”   谢停云喉咙动了动。   谢停云在那一刻,差点就将滚到舌尖的话说了出来。   某种程度上来说,宁沉对情绪的捕捉当真敏锐至极。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很多方面迟钝得根本不像个正常人。   还是笨。   谢停云强行定了定神,忍了半晌才将想说出口的话语吞下去。   既然都决定不说了。   谢停云轻叹道:“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很迟钝。”   宁沉理所当然道:“本来不觉得的,你说多了,我也跟着这么觉得了。”   “……”谢停云低语道:“等我回来。”   起码……起码不要这么仓促地见这最后一面。   宁沉点了点头,说道:“好。”   等谢停云走后,宁沉便又把自己窝进了藤椅里面。   他叹了一口气,把不念和乘风   抱进怀里,拧眉说道:“你就不能省点心。”   不念心虚地伸出两根剑穗互相对了对,没敢吭声。   宁沉认命地一点点解着。   彻底解开这两不省心的货花了宁沉将近一个时辰,若是放在平常,宁沉早就不耐烦地撒手不干了。   但是今天宁沉出乎意料地沉默,就这么窝在小藤椅里面一点点地解着。   不念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向来闲不住的剑穗也异常安静地停在宁沉的手腕上。   宁沉解开之后,出神地停了一会。   谢停云还没回来。   宁沉休息了这么久,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蓦地从藤椅中坐起身来,勾着乘风的剑穗,低语道:“你说,你主人这么冷傲的强者,要怎样才能让他极为生气?”   乘风因为解剑穗已经彻底累瘫了,整把剑缩在宁沉手里,闻言无精打采地抬了一下剑穗,随便敷衍了一下宁沉。   “……”宁沉不满意这个答案,又勾了一下乘风,不念精力依旧旺盛,帮着主人揉搓乘风,只是这次的动作肉眼可见的小心,生怕又把自己和乘风缠在了一起。   乘风沉默半晌,比了个问号。   不念立刻在脑海中翻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宁沉:“……”   宁沉不可思议:“你俩这也能交流啊?”   甚至还能翻译?!   不愧是谢停云亲手炼制出来的两把武器,神了。   不念一旦被夸,就十分得意洋洋。   宁沉一看见它俩能够顺畅交流,就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乘风和谢停云心神相连。   他如果当着乘风的面讨论计划,那岂不是相当于当着谢停云的面讨论!   宁沉才想起这茬,赶紧把乘风封在了剑鞘里面,乘风五感被蒙蔽,有些茫然地看着消了声的宁沉。   宁沉冥思苦想半晌,低声说道:“早知道当初就不把那三样材料丢他储物戒里了,我现在要挖魔心还得找他要材料。”   不念瞬间呆住了。   宁沉揉了一把不念的剑穗,叹道:“我想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他非常生气,以至于生气到要和我动手……”   不念渐渐颤抖起来,不可思议地疯狂挠着宁沉,在识海中用契约轰炸宁沉。   宁沉嫌烦,单方面屏蔽了来自不念的消息,他想了半晌,蓦地一拍大腿:“你说,他这么光风霁月的人,肯定接受不了别人张口闭口要娶他吧?”   宁沉越想越可以,毕竟在此之前,谢停云和他的关系虽然缓和了不少,但是依旧要在修真界面前假装他俩依旧是宿敌。   要是这回,他直接八抬大轿正大光明地堵在流云宗门口,口出狂言要那人族圣子嫁他,谢停云和其他修真界的人岂不是当场大怒!   这种嫁娶之事发生在男女之间的话,修真界还能勉强将其解释为魔尊看上了哪位人族的美人,此生非她不娶。   但是!   卐本作者云山有意提醒您最全的《男主他真肯嫁我啊?!》尽在[],域名[(   骄傲如谢停云这样的龙傲天男主,怎么可能会忍受这样的屈辱!   宁沉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是天才,谢停云肯定会气得当场拔剑狠狠教训他。   就算谢停云平常和他关系再好,作为一位大乘期大能的骄傲和自尊怎么也不可能允许他忍下这种挑衅和侮辱,哪怕发出的对象是宁沉。   宁沉甚至还能多白嫖一次惊天动地的打架。   等到最后打爽了,他就装装样子,让谢停云赢一次吧,杀死他后正好当场就能把魔心取了。   他俩打了这么久,居然都没分出一个胜负来。   反正宁沉都是将死之人了,死在谁手里不是死,正好让谢停云捡个便宜,让他战胜一次此生最为强大的宿敌,他应当会十分圆满吧!   宁沉已经开始给阿奎发讯息了,他一边发完,一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整个人又微妙地萎靡下来。   宁沉对着乘风和不念低声说道:“等我走后,谢停云要是还是非常生气,你俩可记得帮我解释一下啊,我真不是存心要侮辱他的。只是……只是我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太能下得了手。”   所以他才得给谢停云加点猛料,然后自己再出其不意地故意放水,死在谢停云的手下,这样不就彻底圆满了。   “……算了,也别解释了,”宁沉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地说道:“不然他又该难过了。就让他这么恨我吧,这样也行,反正人死了随便他骂。”   不念:“……”   不念整把刀都震颤了起来,刀鞘甚至有些封不住它。   宁沉抬手抚上刀柄,说道:“行了,没缘分就是没缘分,你跟着谢停云的话,你起码有个伴。”   宁沉破天荒地把不念抱进怀里,把乘风安安稳稳地挂在了云风阁内的刀架上。   宁沉哼着歌解开了乘风的五感,说道:“替我向你主人说一句,最近别太忙了,好好休息。”   乘风茫然地看着不念在刀鞘里面疯狂乱撞,不念一见乘风的五感被解了,就立刻用赤金剑穗向乘风比划,然而不念还没比划两下,就被宁沉微笑着抬手拢住了。   宁沉啧了一声,说道:“不乖啊,不念。”   乘风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它刚才被蒙蔽了五感,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此时看着状态异常显然不对劲的不念,总觉得接下来可能有大事发生。   乘风有些着急地朝宁沉比了个问号,又反复朝他摆了个心,可是宁沉却始终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它。   “行吧,”宁沉无声叹了一口气,破天荒第一次没有拿乘风盘来盘去当闲得无聊的乐子玩,他只是伸手摸了摸乘风的银白剑穗,说道:“走了。”   乘风只觉得茫然和不知所措,它看着背身离开的男人,高大修长的身影在昏暗的月色下显出几分难以察觉的寂寥来,可是当乘风出鞘想飞到宁沉面前拦住他的去路时,却惊觉自己早就被一道神不知鬼不觉的魔息封在了剑鞘里面。   乘风不由得震颤起来。   *   与这边的氛围不太一样的是,阿奎听说自家尊上想要八抬大轿地迎娶人族圣子的时候,第一反应先是意外和惊喜,说道:“尊上,您怎么现在才下手。”   随后他才是感到几分担忧,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圣子大人那边……怎么说?如果按照人间男女婚俗的礼节来的话……阿奎有些担心圣子大人可能会不太舒服。”   毕竟若是以迎娶的身份前去求娶圣子大人,圣子大人不一定会接受。   不过阿奎反过来想了一下,如果让圣子大人反过来迎娶他家尊上……   好吧一样怪怪的。   终究嫁娶这个词若是用在两位同样强大而冷傲的大能身上,阿奎思来想去都觉得有种微妙的别扭。   感觉总会让被迎娶的那一方吃亏似的。   宁沉大手一挥:“他肯定不会同意,要的就是他生气,然后和本座打起来。” 第107章   阿奎:“???”   阿奎傻眼了。   “这……”阿奎迟疑着说道:“圣子大人他……原来不会同意的吗?”   “那当然,”宁沉理所当然道:“他能答应就有鬼了。”   “……”   宁沉哼了一声,说道:“行了,不要纠结这么多了,按照本座说的去做就行了。”   阿奎低头:“是。”   他还是有些一头雾水,他们俩这是怎么了,非得找个理由开打是吗?   要不然根本无法解释尊上这么正大光明的行为啊。   算了,尊上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迦南和苍狼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对此极为重视。   彼时冥日带着自己的精锐手下在两个部落里面用最严苛的标准训练幼魔们,他听到这个消息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召集黑潮出来的兄弟们一起商议要给尊上送什么新婚礼比较合适。   一群幼魔们也纷纷过来凑热闹,七嘴八舌地一起提意见:“果酒?圣子大人很喜欢果酒,我们酿了很多!”   “傻,果酒不值钱,想点别的。”   冥日面不改色地捂住旁边幼魔的耳朵,说道:“你们手里有没有什么品阶高一点的双修功法,一些助兴和辅助膏药也行,最好七阶以上的,手上没有也推荐一下牌子。”   其他手下听见前几个字就心领神会地一起捂住了凑过来的幼魔们的耳朵,闻言道:“有是有,但是魔域这边的药太烈,而且混了魔息,圣子大人可能不适应,要不去黑市淘一点人族那边的药?好用还没伤害。”   “人族的药确实温和,魔族可以用。”   “怎么好像你用过一样。”   “回大人,呃,属下确实用过。”   冥日:“……”   行吧,好像也行。   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魔族一天天只知道领地和争夺,魔域里也没有像人族那样的婚礼习俗,都是看顺眼了就睡,哪有什么正正经经八抬大轿开席宴请的,因此冥日他们贫瘠的脑袋里实在想不出到底送什么合适。   也就只有这一方面勉勉强强算是他们的舒适区,冥日一只手镇压了好奇得要死,想挣脱出来听一耳朵的幼魔,说道:“那就这样,双修功法、姿势图鉴,还有辅助和助兴药膏,给尊上配个全套。”   冥日补充道:“一定要买品质好的,特别是功法和药膏,都不能劣质,魔币我出,大胆买。”   “好!大人放心,都是属下用过说好,这才敢献上来的。”   “你们好懂啊。”阿奎在旁边听得咂舌:“这就是黑潮出来的魔吗,这么会洞察魔心。”   冥日嗐了一声:“这没什么的,我们也就只懂这个了。而且尊上一看就是一点窍都不开的那种木头,圣子大人光风霁月,清冷疏离,两个人估计就凑不出一个懂的。”   阿奎想了想,觉得冥日说得非常对,于是敬佩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你牛。”   于是冥日限时一日之内,让手下把东西全部集齐,魔币他来出。   等到备好东西之后,冥日把东西都放进了一个储物戒中,直接去了魔宫,献给了宁沉。   宁沉收到冥日献上来的储物戒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其实不用给什么礼物的,毕竟……”   然而冥日和手底下若干魔族都不这么认为,冥日态度十分端正严肃地把储物戒献了上来,恭敬说道:“礼数不可失,尊上留着,或许有用呢。”   宁沉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收了起来,面对冥日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谢了。”   冥日看起来是真有心啊。   总不好驳人家的面子,等晚点再把魂火和礼物让阿奎送回去吧。   要不然把冥日这边送的东西也一起送给谢停云?   毕竟做戏要做全套,他这边肯定不能空手去。   不过宁沉掂了掂冥日送上来的储物戒,想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打开来看了一眼。   偷看一眼应当没关系吧。   宁沉神识扫过储物戒,发现里面放了好几瓶瓷白的小药瓶,还有几本书。   东西看起来是全新的,瓷瓶上没有标签,书的封面倒是比较正常,宁沉随手取了出来,扫见封面的“春册”两字,没忍住翻了开来。   什么人新婚礼要送书啊?   这个名字看起来也云里雾里的。   宁沉心下奇怪,翻开了第一页,看见了两个男人交叠在一起的画面。   前几页还好,看得出来两人都是什么也没穿,因为姿势原因宁沉也只能看见其后背和腿。   画面是占据书页的最主要内容,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宁沉仔细一看,写的是教人怎么摆出这种姿势的。   宁沉满头雾水:干嘛要教人这种东西?什么男人会跟另外一个男人摆出这种姿势啊?   摆来又能做什么,总不能是修炼吧。   谁家好修士修炼找别人摆这种姿势?   好奇怪,再看一眼。   直到翻到下一页,整个画风便陡然变得奔放大胆起来,大片大片的笔墨都花在相连细节的描绘上,于是宁沉也彻底看懂了这两人究竟在干什么。   在意识到这是一本男人面向男人的姿势教授图鉴画册之后,宁沉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   整个魔宫都回荡着尊上勃然大怒的声音:“冥日,你给本座滚过来!!!”   魔宫外的魔族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冥日没由来地缩了缩脖子。   冥日还没走远,听这声音总觉得大事不妙,心下还在迟疑,他好像也没犯事吧?   把尊上和圣子大人的新婚礼送到尊上的手上时,尊上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正当冥日迟疑着一点点往魔宫挪,就见魔宫大门被魔一脚踹开。   宁沉手中拎着不念,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他颈间满起一大片红意,连带着耳根耳尖都是红的,像是被丢进沸水里煮过一遭一样。   宁沉举起不念就向冥日劈去,恼羞成怒地说道:“送这种……这种东西,是想谢停云看了之后当场让本座走个痛快吗?!”   冥日:“???”   冥日大惊,本能抬起佩刀抵挡,幸好宁沉只是恼羞成怒,不是真的要杀了他,所以冥日还是挡了下来。   阿奎连忙上来拦住宁沉,说道:“尊上、尊上冷静,冥日这不是考虑到您和圣子大人总能用上的么,您若是介意,那便让冥日重新送一份!”   宁沉胸膛不住起伏着,那本春册对他的冲击力属实过大,短时间内接受到了大量来自知识储备范围之外的东西的冲击,以至于宁沉现在眼前全是贴在一起的两个人体,整个人连脑浆都要沸腾烧干了。   炸裂,太炸裂了,宁沉这辈子没这么炸裂过。   现在他觉得连死都是一种小事了,这种东西到时候如果真的到了谢停云的手里,宁沉真的不敢想象。   八抬大轿当众狂言要迎娶谢停云,已经够让人族圣子觉得屈辱,要把他当场祭天了。   新婚礼送这种东西,是真的嫌自家尊上死得太慢太轻松,非得让谢停云把他大卸八块是吧?   哪有这么想他死的属下啊?!!   宁沉出离愤怒了。   冥日等宁沉劈完一刀后稍稍缓了一下怒气,这才缩在旁边,愣是全程没敢吱声。   全靠阿奎一点点地把人哄了下来,又是担保再也不会发生这类事情,又是让冥日重新备礼,保证光明正大。   宁沉道:“你也知道这东西不光明正大啊?”   冥日小声说道:“其实在魔域,这种东西确实是光明正大的。”   宁沉举起不念又要往冥日身上劈,道:“谁问你了?!”   冥日缩成了鹌鹑,往阿奎身后躲了躲风头。   阿奎心道:难道他们的判断都失误了?   尊上看起来这么激动,是因为他很懂是吗?   可能圣子大人性子比较内敛,平常根本没接触过情爱之事,所以看不得这些?   不想让圣子大人知道这些事情,然后因为信息差在这一方面彻底掌控主动权?   好像挺有道理的。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想的话,尊上那句走的痛快,似乎也能理解成圣子大人看见之后会恼羞成怒,同尊上闹别扭?   逻辑完美。   阿奎觉得自己彻底懂了。   宁沉捏了捏眉心,说道:“就算再怎么想本座死,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吧?”   他能接受光明正大的挑战,但是接受不了这种出其不意的暗算!!   好在冥日迭声保证自己刚来不懂规矩,再没有下次了,再加上阿奎在旁边劝着,这才让这件事情翻了篇。   宁沉冷哼一声,颈间和耳根的红意甚至都还没褪去,他拎着不念走回魔宫,发现被他扔到桌上的春册依旧保持着摊开面朝下的姿势。   宁沉看见这东西就血压上升,把书丢进储物戒中,转头就要塞还给冥日,结果冥日为了躲避风头,早早就溜了,宁沉只好黑着脸把储物戒扔给阿奎。   哪知阿奎一点也不肯收,说道:“尊上,您是自己备了药膏是吗?”   宁沉满头雾水:“什么药膏,本座没有啊,本座从来用不着药膏啊。”   阿奎于是语重心长地说道:“尊上,您既然没有备,那便留着吧,总会有用的,这药膏是兄弟们用了都说好的,助兴药效和润滑效果合为一体,都是绝佳,最重要的是温和无刺激,不会伤到任何一方!”   宁沉:“…………”   宁沉自从看过那本春册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此时听完阿奎说的话后,他莫名其妙地就懂了这玩意是用在哪里的。   “……”阿奎看着宁沉气笑了的表情,沉思一秒,决定立刻开溜。 第108章   阿奎跑得太快了,以至于宁沉一脚踹空,原地气得七窍生烟。   魔尊要八抬大轿迎娶人族圣子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魔域。   因为魔域的年轻魔族基本都不怎么结成道侣的关系,因此对于如何布置尊上的迎娶大计,迦南和苍狼凑在一起商议了许多方案。   冥日按照阿奎的指引,专门去魔域黑市淘了一些据说人族十分喜欢的珍宝珠玉,各个都是五六阶以上的品级,在人族那边一颗也是需要上千上品灵石才能买到的稀世珍宝。   阿奎手上有一个尊上给的储物戒,里面全是满满的魔币,于是给各位搜集新婚礼的兄弟们全部报销了。   两位新人的喜服由苍狼部落包揽,苍狼部落虽然实力在魔域里排不上号,但是苍狼在刺绣方面却是整个魔域里数一数二的,因为魔域里刺绣手工的市场有限,因此刺绣的手艺也就渐渐只留存于老一辈的魔族绣娘手中了。   此刻听闻尊上大婚,部落里所有的绣娘们便立刻动身采购布料,为尊上量好尺寸之后,又问尊上要圣子大人的尺寸。   “……”这东西宁沉上哪要去啊,他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忽然想起自己抱过谢停云,不仅揽过谢停云的肩脊,也揽过谢停云的腰。   他甚至还记得谢停云的身高,正好到自己的眉间。   “……”   宁沉整个人又开始冒气了,他算看明白了,自从自己看完那什么该死的春册之后,整个人连同思想都肮脏了起来。   不就抱一下么,他俩铁友情,一点旖念都不可能有,何况在没有看过春册的当时。   心脏看什么都脏,就是他自己。宁沉唾弃道。   绣娘们应对这种情况显然非常有经验,在将宁沉的肢体语言转化成尺寸数据之后,确认再三后便回了部落,十几位绣娘连夜赶工,忙到指尖的魔息都在乱飞。   布置魔宫的事情由宁沉亲自上场,他特地托魔去打听过人间的结婚习俗是怎样的,然后买了大红绸缎和烟花礼炮,亲自动手挂礼花、换装饰。   宁沉知道这件事情做的确实对不住谢停云,正因如此,在迎娶上面所有细节当然都不能敷衍。   要不然谢停云成什么了,他嘴上说要八抬大轿迎娶,但是什么迎娶细节都准备得敷衍至极的侮辱对象?   魔域里肯定都得把谢停云嘲笑疯了吧。   想想宁沉都要心梗了。   反正光是这件事情就已经足够谢停云当场震怒了,也不必在其他方面多添几分屈辱度了。   魔宫内的摆设还是谢停云当初下山为他置办的,宁沉盯着看了半晌,愣是没舍得拆,转了一圈,最后只是往床榻上放多了一个枕头。   放完宁沉才终于恍悟:   这里的所有用具,枕头、杯盏、桌椅和被褥,都是一人份的。   谢停云根本没有在这里留出属于他的位置。   “……”   宁沉垂下眼眸,有些出神。   也对,谢停云怎么可能会喜欢在魔宫里住呢。   这里全是魔息环绕,翻新过后没人住过的宫殿冰冷无比,没有人气味。   而且谢停云连花轿都不可能上,更遑论被接回来魔宫了。   阿奎帮着他把所有用品都多放了一份,将整个殿内都布置成了双人的温馨空间,最后在门口藏了几簇烟花,等两位新人进门的时候再打。   宁沉看着烛光温柔的魔宫,他一想到这些东西布置完也是一场空,不知为何竟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如果……如果他真的能娶到谢停云,好像也不错?   说实话,宁沉发现自己和谢停云相处的过程里他总是处于被照顾的那一方,虽然总觉得有些吃兄弟软饭的嫌疑,但不得不说,整个过程真的舒服极了。   谢停云是那种,一旦自己的眼神和微表情变化,他就能巧妙地领会意思,并且如果对象是他在乎的,他甚至还会变着花样满足的人。   宁沉语言匮乏,反正和谢停云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既省心又舒心,简直不能再舒服了。   谢停云伤心难过的时候一般只会自己咽下去,但谢停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特别好哄,只要在这个时候把人拥进怀里就行了,一个拥抱不够那就两个,宁沉从来没有失手的情况。   实在不行就以毒攻毒,在他的本命剑剑穗上打结,让乘风解半天解不开,于是去找自家剑主解开剑穗上的结,以此转移谢停云的注意力,再重复上述操作。   但是娶谢停云这件事情……宁沉一想到就忍不住整个人抖了一下,瞬间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谢停云又不是女子,他想追也无从下手啊。   那换种说法,如果他真的能娶到谢停云这样性格的人……那更不对了,宁沉瞬间蹙起了眉。   谢停云只有一个,他只是谢停云,也许有人像他,但终究不是他。   奇怪的是,宁沉一旦把迎娶的对象变成谢停云以外的人,他就开始浑身不自在起来,就像是有蚂蚁在身上爬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了。   接受不了一点。   他总不能真把谢停云娶了吧?!谢停云会杀了他的。   不是……这好像不是重点,重点是,两个男的怎么在一起啊?!!   但是——   那本该死的春册里面,好像全程都是两个男、人、在、做。   宁沉感觉到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严重的冲击,痛苦地捏了捏眉尖。   他不想思考了,这种事情爱谁谁去吧。   反正谢停云不会答应的,宁沉也差不多该脱离这个世界了。   结束结束,大点干早点散。   *   次日,迎亲队伍早早就准备好了,在魔宫外面等待着。   宁沉整宿没睡,睁着眼睛到了天亮,勉强搓了一把脸,打起精神来。   他随手抬了一面水镜看了一眼,幸好没有影响到气色,还是如此英俊,于是稍稍放下心来。   宁沉昨晚听了一整晚外面的魔族兴奋探讨迎娶大计,   整个人都麻了。   迎娶的事情目前只有苍狼和迦南两个部落里的人知道,   宁沉本来是打算打所有修真界一个措手不及,直接八抬大轿堵在流云宗的门口,当场大放厥词,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要不然早早把消息透露出去,谢停云气都气完了,到时候怒火消减下来怎么办,又或是找人过来砸场子怎么办。   然而阿奎还在外面和冥日低声商讨到流云宗后的流程,先是把圣子大人请出来,然后掀帘,请他上花轿,尊上要御剑要进花轿都随便,这方面任性一点没关系,反正两人都不知道见了多少面了,也不在乎这点礼节。   虽然他们全程压根没有遵守多少传统的礼节就是了,都是自己内部商量着改来改去简化的成果。   不过没关系!尊上和圣子大人开心就行。   宁沉翻身起来洗了把脸,叫冥日快马加鞭去流云宗送喜服,自己则换上了不久前阿奎悄无声息送进来的另一套喜服。   两位新人做了一样的样式,喜服由正红的颜色打底,其上用浸了闪金粉的金线绣了飞舞的龙和其他对称图案填充,整件喜服的衣襟、袖口和衣摆便边缘都用金线滚了边,宁沉换上之后,整个人都显得耀眼无比。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喜服,有些迟疑地想:   穿着这么好看的喜服来挖魔心,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   算了。   宁沉无声叹了口气,推门而出。   迎亲队伍的魔族们都穿了一身的正红色,胸前带花,这些都是冥日和阿奎从部落和手下里找来的样貌还算端正看得过去的魔族。   珍宝珠玉一箱,武器宝物一箱,花轿一顶,全部在宁沉出来的那一刻自动从地面上浮了起来。   宁沉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箱子和花轿底部缠绕的魔息:“……”   好厉害,他怎么就没想到。   迎亲队伍排成两列,花轿和宝箱在队伍中间。   最前方是宁沉,宁沉身边站着两个被娘亲打扮得精致可爱的幼魔,后面是花轿和宝箱,最后则是身穿正红色长袍的魔族,他们手中都捧着一个发音宝石,魔息一注就能发出敲锣打鼓的声音。   宁沉看得叹为观止。   真是什么困难都打不倒阿奎他们。   临走前,宁沉把冥日的魂火和他献上来的新婚礼都给了阿奎,说道:“替本座拿着。”   阿奎觉得有些奇怪,他有些迟疑着没收,宁沉见状说道:“你替本座看着冥日,那家伙若是有倒戈的心思,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交由你来处理。”   阿奎噢了一声,他把魂火收了,但是坚持把储物戒递了回去:“尊上,阿奎请求您收下吧,为了圣子大人,也为了您好。”   宁沉实在塞不到阿奎的手上,于是只好作罢。   冥日已经御剑去流云宗送喜服了,他将会带着第一手魔尊八抬大轿迎娶人族圣子的消息,将喜服送到谢停云手里。   这边,整只队伍已经踏上了飞剑,浩浩荡荡地朝着流云宗出发,整个过程中发音宝石持续不断地响起来,以某种节奏规律地响起来,意外地一点也不乱,反而还挺好听的。   宁沉本以为这玩意会很吵来着。   整只迎亲队伍浑然有序,在空中御剑前行的时候依然保持着秩序,没有抢先和落后的情况。   宁沉飞在最前方,这个距离已经能够隐约看见流云宗门口的牌匾了。   宁沉莫名紧张起来。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   冥日捧着礼盘,其中装着叠得方正的喜服,他就这么端正而礼貌地站在流云宗门口,说道:“魔族冥日奉魔尊之命,求见人族圣子,谢停云。” 第109章   流云宗门口的弟子狐疑地看着冥日,手中的武器因为戒备已经无声出鞘了几分。   他们没见过冥日,因此对这个忽然出现,还打着魔尊名号的陌生魔族保有几分难以消却的警戒。   冥日也不逾矩,就这么站在流云宗的护宗大阵外面,手捧喜服就这么挺直地站着,重复说道:“冥日求见圣子大人。”   他道:“尊上说了,要冥日亲手将喜服交到圣子大人手中的。”   “……”   弟子低低嘶了一声,互相对视一眼,用传讯交流道:“要不然,找大师兄?”   冥日目前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而且就算有,光凭大师兄的实力,也足够镇压他了。   眼前这个陌生魔族的修为应当就在空冥期左右,大师兄完全游刃有余。   只是大师兄最近似乎比较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空抽身过来一趟了。   如果真是魔尊要来迎娶大师兄,那怎么不亲自来?   就派一个孤零零的魔族手下来,感觉怪怪的。   不会是诈骗吧?   弟子们瞬间警觉起来,说道:“你想干什么?”   冥日本来想着尊上求娶圣子大人的事情,当然要尊上亲自来到这里,亲口对着众人说出,那才有说服力。   但是现在看来,这群流云宗弟子们就跟警觉的兔子一样,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随时都要抽身而退,于是冥日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毕竟是尊上的人生大事,若是因为他这一关没有将喜服送到圣子大人手中,导致延误了大婚,那可就罪该万死了。   因而冥日正了正神色,沉声说道:“属下冥日,奉魔尊天骁之命,将手中的喜服送予圣子大人手中。”   他话锋一转,道:“尊上已经带着迎亲队伍出发前往流云宗,携带珍宝珠玉一箱、六阶以上法器宝物一箱,只为求娶人族圣子,谢停云。”   守门弟子们的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都大。   ……   自从青磐角到手之后,谢停云便一直在和诸位大乘同修们准备戮魔阵。   戮魔阵的布置过于繁琐,许多细节都需要敲定,最重要的是谢停云一直在和道灵抗争。   道灵坚决不同意谢停云的方法,他唯一让步的一次,是说让他来,留下谢停云来炼制天剑。   但是谢停云依旧我行我素。   他明白得不能在明白了,所有修真界的大乘修者之中,只有谢停云的成功率最高。   谢停云也清楚,只要自己能够挖出魔心,剩下的自有宁沉替他解决。   小十四作为系统,肯定会让宁沉作为最后的执剑人来破开天门。   即使没有谢停云,最后的结局只要能够开了天门,谢停云都不算失败。   反正那个笨蛋迟钝得要死,或许没过多久就能够继续没心没肺地快乐下去。   那样最好。   道灵几次想要强行进阶,都被看住他   的弟子及时报告并阻止了。   谢停云在道灵最后一次尝试被中断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缓了语气,说道:“师父,停云感激您的雪中送炭,和您对我之后一路的照顾。”   道灵脸上已经有了皱纹,鬓边的白发隐约可见。他和谢停云对视着,眼眶不自觉地充血起来。   谢停云低下头,把师父扶到椅子上休息,叹了一口气,说道:“师父,停云长大了,到了该发挥他的作用的时候了。您当时想将这件事情留给我,那现在便坚守初心就好了,何必要与停云抢这最后一下呢?”   道灵死死地攥住谢停云的手,声音像是一瞬间苍老了下来:“……老夫要你炼天剑开天门,不是要你祭天剑!!”   “因为魔尊?你想保下魔尊?”   谢停云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点头说道:“是。”   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道灵重重闭上眼睛。   他恨铁不成钢地拄了一下木杖,低哑道:“老夫该死,老夫当初就不应当让你去应魔尊的挑战。”   谢停云俯下身去,温柔地拥了一下道灵。   他垂下眼眸,轻声说道:“师父,他是停云除了您和娘亲之外,唯一一个念想了。”   “停云小的时候留不住娘亲,长大之后总不至于留不住师父和他,”谢停云道,“您让了停云这么多次,就再让停云最后一次吧。”   道灵凝固半晌,偏过头去,拄着拐杖的手用力到颤抖。   他这个师父,做的当真失败死了。   就因为留有旧伤,导致根基受损,什么都是停云这个争气的徒弟出面。   到最后,甚至还是停云来给出这个魔心。   他这个师父到底活着来干什么?   谢停云像是知晓师父的心思,低声说道:“师父,您本就有伤难愈,别宗同您一辈的长老都开始闭死关,就为缓解伤势延长寿命,您还在操持宗内事物。”   “我们已经长大了,流云宗早该从您的肩膀上交到我们手里了,您不留着享福,还留着以身殉道么?那不是停云想看见的。”   “……”   道灵抬手捂住眼睛。   就在这时,门外有弟子大力地敲了几下门,大声说道:“大师兄?!大师兄你在吗!”   “我在,”谢停云有些奇怪地应了一声,说道:“怎么了?”   门外弟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和喘息,一听就大概率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弟子闻言,便也顾不得礼数了,直接推门而入。   道灵扭过头去,不肯让所有人看见自己的失态。   他手里还捧着冥日带过来的争气喜服,胸膛激烈得不住起伏,弟子身后还跟着一大堆大惊失色的同门们,甚至于连道明空陵他们都来了。   “大、大师兄……魔尊他、他……”为首捧着喜服的弟子大口呼吸了好几次,都没平复下来心情和呼吸。   他张口就开始结巴,听   得谢停云和他身后所有人一起着急到上火。   谢停云怔了一下,在意识到什么之后,脸色陡然苍白了下来,说道:“宁……天骁他出事了?!”   这个时候宁沉如果会出事,那只可能是自己擅自挖了魔心。   可是天极丝和怨鬼泪都在谢停云手里,宁沉他拿什么挖魔心?!   所有人顿时知道谢停云误会了,连忙说道:“不不不不不是,他没出事,但是你好像出事了。”   那弟子还在结巴,谢停云深吸一口气,直接起身就要往外走。   谢停云得亲眼确认宁沉的安危,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这个节骨眼实在是太危险了,宁沉可能真的说不好就忽然把魔心挖出来了。   徒手挖魔心的难度极大,要遭的罪可想而知。   按照宁沉那个性子,也不是不可能这么做。   道明终于看不下去了,一把将谢停云按了回来,然后伸手指着弟子手里快要攥烂了的托盘,说道:“魔尊天骁托了一个手下给你送来了喜服,要你快点换上,而魔尊本人已经带着迎亲队伍出发过来了。”   道明深吸一口气,声若洪钟,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魔尊派来的手下说,他们的尊上——也就是魔尊天骁,想要求娶人族圣子,谢停云。”   道明说道:“对,没错,就是你。”   “……”   谢停云的大脑当场空白了一瞬。   他僵在原地半晌,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抖了起来,总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道明一看谢停云这个表情就觉得要糟。   谢停云看着既不像开心也不像生气,反倒像是当场死机,倒是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道明清了清嗓子,说道:“魔尊天骁已经放出狂言说要求娶你了,花轿估计都要到了,你……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暗中对这一对磕生磕死的弟子们简直恨不得他们家大师兄当场嫁了,不怎么跟得上宗内潮流的,诸如道灵这类则是当场勃然大怒,抄起拐木杖就要往外冲,被堵在门口的弟子们七手八脚地按住了。   道灵都快气疯了,咆哮道:“停云都为了他、他……他就这么侮辱停云?!”   谢停云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但是他的神情还是茫然的、不知所措的,像是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事情,于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第一反应是欣喜,随后则陷入了难以抑制的空茫和恐慌。   宁沉那个笨东西,怎么可能会突然做出这种事情?   单凭一件喜服,谁能证明不是外面那个魔族在胡言乱语找借口来挑衅侮辱他?   谢停云低下头,发抖的手神经质地攥紧指间的漆黑指环。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不是真的呢?   弟子们从惊喜,再到渐渐回过味来,脸上刚要恭喜出声的笑容也一点点尴尬地消退了。   这……这俩原来,真不是他们想的那个关系?   大师兄果然不会骗人,说不是就不是吗?!   谢停云指间的漆黑指环开始发烫。   漆黑指环化作灵活柔软的魔息,顺着谢停云的手臂爬上肩膀,再钻进谢停云的颈窝,随后心满意足地蹭了蹭谢停云的侧脸。   谢停云僵硬着,像是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偏过头,看见魔息灵活地变出了一个箭头,指向了弟子手里捧着的喜服。   见谢停云没有动作,魔息便倏地溜了出去,瞬息之间就落在了喜服上面,暗示性地点了点喜服。   谢停云大脑轰的一声。   他连魔息什么时候圈回自己的指间都没有感觉了。   谢停云此时的脑海中只有一个认知:   真的。   ……是真的。   谢停云看着那人锋锐的侧脸近在眼前。   触手可及。   触不可及。   他渴盼到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连偷一个浅尝辄止的触碰都会在最后一刻停下,每次都只靠着那人施舍一样的怀抱饮鸩止渴。   谢停云总劝自己别太贪心,也许若是哪天贪心过头,老天把他仅有的全部收回去了,那他可怎么办。   他不想让宁沉难做,不想让宁沉难过,因而早已不打算将自己的心思表明。   可是现在忽地来了个当头一棍,将他敲得眼前眩晕,然后告诉他:   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要来求娶你了。   就在这时,外头又传来一阵骚动:“大师兄!魔尊他、他带着花轿到了!!!”   朴堂离宗门口不远,此时朴堂的大门被弟子们接二连三地撞开,已经快彻底报废了。   从大开的朴堂门口恰好能够看见流云宗门外的动静。   道灵已经没空管自己的门报没报废了。   他现在只想宰了那个小兔崽子:“放开老夫……你们干什么?!”   道辛拉上空陵帮忙把宗主按住,满头大汗地说道:“师兄,师兄你冷静点啊,徒大不中留啊!”   道灵咆哮:“你放屁!!!”   朴堂门外已经能够看见一队红色的队伍落在了流云宗的门前,领头的人身影高大,一身碎金喜服张扬而耀眼,腰间配着漆黑长刀,赤金剑穗静静垂落。   那人懒洋洋地摸了一把门口的吉祥物石狮,在被挠回来之前及时撤离,随后扬声说道:“本座今日八抬大轿,携一箱珍宝珠玉,一箱上乘宝器,前来求娶人族圣子——”   “谢停云。”   宁沉清了清嗓子,他垂下眼眸,在众多人的视线中精准对上了谢停云的。   他嗓音微低,一字一顿地说道:“谢停云,你可愿意嫁我?”   宁沉隔着远距离看见朴堂里面呆坐着的谢停云,表面含笑淡然,其实紧张到偷偷在背后揪不念的剑穗。   主要是在对上谢停云那颤抖空白的眼眸时有些心虚。   谢停云一看就气得语无伦次,大脑空白了。   连喜服都没换,那看来是真的在生气了。   宁沉这次直接玩了个大的,直接堵上了流云宗的门口,点名要那仙门的天之骄子嫁他。   骄傲如谢停云这样的龙傲天男主,怎么可能会忍受这样的屈辱!   想必谢停云一出来,连一句废话都不会说,直接拔剑当场和他打起来。   有了愤怒buff加持,这场架打起来岂不是更带劲。   宁沉满意地心想。   不出意外的话,一切都将会在他的掌控之中进行。   然后,他看见素来冷静自持,清冷疏离的龙傲天男主蹙着眉,挣开了旁边无数双慌忙按住他的手,穿过了人群,走出了流云宗的护宗大阵。   他连一句废话都没说,在弟子们若干焦头烂额的“冷静、别冲动啊”的呼喊声中——   上了宁沉旁边的花轿。   所有目击的流云宗人:“?!”   宁沉:“?!!!”   等了半晌,清逸出尘的男主抬手掀了帘子,他垂下眼眸,勉强保持着嗓音正常,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对大脑空白的魔道之主低声说道:“……不是要我嫁你?还走么?”   宁沉的神情空白了一瞬。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出意外了。   不是,男主他怎么真肯嫁我啊?!! 第110章   宁沉整个人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听见谢停云这么问,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   宁沉下意识点了点头,结结巴巴道:“走、走的。”   “等一下大师兄!先别走,你喜服还没换呢大师兄!”   出声的弟子反应迅速地往旁边一躲,躲过了道灵的一拐杖,随后屁颠颠地把喜服捧了上去。   谢停云略感懊恼地接过喜服,谢过弟子之后对宁沉说道:“抱歉,我……我一时忘记了,现在会耽误时辰么?”   宁沉眼巴巴地盯着他,说道:“不会。”   道灵终于挣脱开来,火冒三丈地就要上来把谢停云拽下来,他简直不可思议:“谢停云?!他都这么对你了,你居然真的上去了?给老夫下来!”   谢停云轻咳一声,说道:“师父,好师父,您先让我把喜服换了先。”   道灵:“……”   道灵撸起袖子就要按着谢停云下来,然而花轿是悬空在地面上的,谢停云要是这么被拽下来,难保不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因而旁边的宁沉诶了几声,忍不住上前拦了一下:“不是,你别把人摔着啊老头。”   谢停云趁着宁沉把人拦住的那个间隙抱着喜服躲进了花轿里,迅速说道:“快走,路上换。”   道灵:“???”   道灵这下是失了徒弟,还被这臭小子一口一个老头的骂,亏惨了,于是干脆抬起拐杖就往宁沉身上削,被宁沉用未出鞘的不念刀鞘挡住了。   随后,迎亲队伍十分默契地直接飞了起来,簇拥着中间的花轿往来时的路走去。   道灵全程快被气得七窍生烟原地升仙了,吼道:“谢停云?!”   谢停云遥遥应了一声,善意地提醒道:“好了师父,少生气,气多了会掉头发。道明师叔说的对,徒大不中留,您就让停云走这最后一回吧。”   道灵嘴唇都气得哆嗦,被眼尖的道明扶着往回走,唉声叹气:“徒弟长大了额,有他自己的想法,你老是干涉他有什么用呢?有用吗?停云还不是想上就上。”   道灵:“……”   流云宗仪表堂堂的前宗主,哆嗦着指着宁沉说道:“你要不要看看他在做什么啊?啊?”   魔界至尊,一声不吭地直接堵上了流云宗的门口,就这么把目前人族最有实力希望的大乘期修者娶走了??   啊?!   修真界千万年都出不了一件这种匪夷所思惊天动地的事情吧,偏偏谢停云就乐意上这个花轿,这都什么事儿啊!   道灵眼前发黑,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阿奎和冥日在迎亲队伍的前面停留,方才宁沉带下来的两只幼魔手上圈着花篮,跑过来给道灵和流云宗其他人塞喜糖,塞一把就用稚嫩青涩的嗓音说谢谢捧场。   迎亲队伍带来的两个宝箱都留在了流云宗的门口,冥日还在招呼着弟子们过来把东西抬进去。   最后因为队伍要走了,两只幼魔没   时间分发,刚好尊上和道灵就在身边,于是幼魔们干脆把整只花篮都塞到了道灵手里。   道灵:“……”   道辛忙不迭过来按住道灵的手,先下手为强地把花篮拿走丢给旁边的弟子,说道:“别丢,别丢啊师兄。”   道灵:“…………”   毁灭吧这个世界。   阿奎在远处冲着宁沉招手,说道:“尊上快来,别让圣子大人久等!”   宁沉于是哦哦哦了几声,一手一个拎着幼魔便踏上了不念,在众弟子恭贺新婚的祝福声中迷茫又恍惚地赶上了大部队。   阿奎把两只幼魔从尊上手里解救下来,随后抱进怀里,冥日则负责把宁沉往花轿旁边推。   “……”宁沉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屏住了,甩开冥日的手,威胁似的将不念出鞘了几寸,无声警告他不要乱推人,再乱推就把他的爪子砍了。   冥日神情无辜,开口说道:“尊上,您不进去么?”   花轿里的人听闻动静,轻声开口:“宁沉?”   宁沉:“……嗯。”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怎么办啊这,谁能想到谢停云真的上了花轿啊?!!   不是,宁沉的计划本来是等谢停云恼羞成怒拔剑和他当场打起来,然而谢停云这花轿一上,直接把宁沉干懵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花轿里的空间很大,完全可以容纳两个成年男子,谢停云的指节忍不住攥得青白,随后才像是想起手里还有喜服,不由得松了力道。   他垂眸看着手里这件喜服,这料子一摸就知道肯定是挑了上乘的布料,光滑柔软,光是触感就很舒服,刺绣漂亮工整,全身各处没有一丝线头,堪称完美。   谢停云坐在铺了几层软垫的软榻上面,手边的小桌上还放了茶水和点心,旁边的窗被厚厚的帘布挡住,花轿口的帘子也完全覆盖住了整个入口,隐蔽性甚是良好。   谢停云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正常:“稍等一下,先别进来。”   宁沉现在只知道哦哦哦,他站在花轿外面,在谢停云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看见花轿的外部无声升起了一道灵力屏障。   宁沉死机的大脑一时之间没明白过来谢停云要做什么,但是他本能地便顺着谢停云的动作做,于是他也朝着花轿丢了好几道禁制,漆黑的魔息在其上流淌,让外面的人连花轿的细节甚至都看不清了。   这下应该足够隐蔽了吧。   不仅隔音还隔画面,谢停云想在里面做什么都可以。   最好永远都别出来,迎亲队伍也最好永远不要到达魔界。   宁沉大脑中思绪纷飞,胡乱思考着。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了。   到底为什么啊?!!   好在没过多久,里面的灵力屏障就消了,谢停云道:“宁沉?”   没反应。   谢停云的心跳已经差不多缓下来了,现在见   不到宁沉的脸,对他同样也是一种镇静剂。   那样恣意张狂,耀眼无比的人。   身上穿着同他身上这件一模一样的喜服,为了他穿着一模一样的喜服的人。   然而半晌都没听见宁沉的动静,谢停云不由得微微怔愣,他抬手轻轻掀了一点帘子,透过缝隙,看见了外面里里外外无数层的魔息屏障。   谢停云:“……”   谢停云换成捏灵力讯息和宁沉交流:“我好了。你……要进来么。”   谢停云的声音已经没有之前那种强行压抑的颤抖了,此时他似乎平静了下来,因而声音又低又缓,在宁沉耳边用询问的语气一字一顿轻轻地念他名字的时候,格外透着一种……缱绻的意味。   宁沉开始揪不念的剑穗,现在很想找个墙撞一撞。   他揪了不念三根剑穗打了四个结想找五面墙撞一撞结果跳进了六个无底漩涡整个人都显得七荤八素。   然后宁沉深吸一口气,他走到了花轿前,说道:“那我进来了。”   “嗯。”里面的人轻轻道。   周围的魔族都自动自觉地向左右两边看去,宁沉视死如归地抬手掀开一点帘子,先映入眼帘的,是安安静静垂落的红金色衣摆。   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搭在膝上,被软红衣袖覆了大半。   那双手肤色很白,骨节匀称,放松地搭着,指甲剪得圆润干净,一看就知道主人平日非常注重打理。   再往上,是被赤金腰封收束得十分妥帖的腰线。   宁沉一眼看过去,就能够想起揽着谢停云腰的感觉,进而想起胸膛相贴,呼吸交缠的感觉。   宁沉:“…………”   完了。   宁沉心中绝望地想:他完蛋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想的居然还是谢停云的腰很软很好抱,一只手就能揽过来,那人还不会反抗,任由他随意动作,换着手抱或者两只手抱都可以。   宁沉呼吸一顿,手愣是没敢往上挑了。   他居然从来没发现谢停云对他的影响……有这么大。   不行不行,宁沉深吸一口气,刚好放下帘子退出去的时候,那双修长的手就倏地抬起,拽住了宁沉垂落的衣袖。   谢停云在这个角度看不清宁沉的脸,只能看见他站在花轿前,挡了大半的阳光。   他道:“不进来么?”   谢停云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宁沉,他顿了一下,随后才说道:“我……想看看你。”   宁沉的心被重重一击,整个人都差点抬手投降。   宁沉脑子一晕,狠狠心直接俯身低头,走了进来。   直到这时,宁沉才看清谢停云的全貌。   他大概是刚才就在花轿里换的喜服,但是身上的喜服都整理得一丝不苟,发间的银色发冠换成了用焰晶打造的金色发冠,中间由簪子一穿而过,簪头镶嵌了剔透的红宝石。   谢停云样貌本就生   的清冷好看,平常穿的一身银白,显得他不食人间烟火,连凑近都得被冻一激灵。   但换成了碎金正红喜服之后,他整个人都气质无端缓和了下来,抬眸看过来的时候,连漆黑的瞳孔里似乎都带着柔软的笑意。   又是一个重击。   宁沉可能到死也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会被一个男人蛊惑到晕头转向,连自己什么时候被拉着坐到他身边都不知道了。   谢停云凝视他许久,抬手轻轻把宁沉的脸扳过来,他对上那双暗红色眼眸,认真地说道:“宁沉,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究竟代表着什么。”   “”   谢停云道:“你将成为我欢欣的给予者,痛苦的共享者,不完美的见证者,并且永远以此为乐。”   “我也一样。”   宁沉呼吸一顿。   那双冰凉的手碰在脸侧,麻感瞬间从轻触的地方传遍身体各处最后汇集到脊髓。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浑身血液叫嚣着在体内疯狂乱窜,一会因为谢停云这番话涌入大脑让他神魂颠倒,一会冲下来涌入四肢以至于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像是断触的木偶,重要控制线咔咔崩断,灵魂困在躯体里茫然无措,躯体保持着优雅表情,身体各部分都有自己的想法,于是各自为王。   脑子说:可我本来只想和你干架的啊。   嘴说:知道。   谢停云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倏地笑了一下。   他看着宁沉的眼神由游离不定再到缓缓沉淀下来,最后说出那句知道。   谢停云抬手整理了一下宁沉的衣襟,那里因为宁沉当时和道灵起过短暂的冲突而产生了略微的凌乱。   宁沉眼神沉下来的时候,总会带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沉冷之意,教人读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他面容本就英俊锋利,长眉利落,虽然暗藏了几分攻击性,但是依旧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末了,谢停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爱啊。”   宁沉:“……”   宁沉恼羞成怒:“谁说我不懂?!”   谢停云却道:“宁沉,如果没有今天这一遭,我可能永远你也不会向你坦白一些事情。”   “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谢停云盯着他说道。   “……”宁沉道:“什么主意?”   “你迟钝,幼稚,笨,生性就爱和人对着干……”   宁沉抓狂了:“你说话前非得先骂我一遍是吧?”   谢停云笑了一下。   他深深看了一眼宁沉,轻声说道:“可我依旧心悦你。怎么办呢,我不知道。我改不了。”   “……”   宁沉的脑子好像被风雪彻底冲刷了一遍,脑中彻底空白。   而白茫茫一片之中只有那一句话:   心悦?   什么心悦,是他想的那个心悦吗?   谁心悦他?   谢停云心悦谁?   他??!   那你呢?   你是怎么想的呢?   谢停云看着宁沉僵在原地许久未动,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宁沉看见他这个笑,心里陡然陷下去一块,不知怎的就下意识伸手按住谢停云的手,干巴巴道:“不是……你、你别……”   谢停云垂下眼眸,盯着宁沉覆过来的手,轻声道:“没事,我其实早就知道你这个笨蛋不会有这种想法,只是……只是依旧忍不住借着这个机会坦白罢了。”   “……”宁沉百口莫辩,他的语言功能好像都在这一刻彻底丧失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能看着谢停云落寞的神情干着急。   他想说的那个意思在这一刻找不到任何的形容词,于是干脆放弃了,直接抬手按住谢停云的一边嘴角,随后往上提拉了一下。   “……”   谢停云一怔。   他垂眸拿下宁沉的手,沉默半晌,倏地笑了:“宁沉。我……我能不能冒犯你一下。”   啊?   话音刚落,谢停云便俯过身来,抬起一边冰凉的手,按在宁沉的下半张脸上,随后……   隔着手掌亲了一下。 第111章   谢停云的脸近在咫尺,他俯下身亲吻的时候,长睫垂落下来,神情虔诚而专注。   那个隔着掌心的吻一触即分,谢停云可能也是第一次这么出格,没敢做得再过分一点。   宁沉整个人已经呆若木鸡了。   短短半天之内,他的世界观遭受了数次冲击,谢停云最后这一下更是一绝。   谢停云退开来的时候,宁沉甚至还啊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按住谢停云将抽未抽的手。   “……”   谢停云没有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他其实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平静,刚才那一下几乎用尽了他毕生的勇气。   即使是隔着手的一个亲吻,对于一个不喜欢同性、且对他无感的人,是一种极其无礼的冒犯。   即使清楚宁沉对他是不一样的,但谢停云终究没办法明白宁沉所有的想法。   毕竟这就是个和人打个架都会很开心的笨蛋。   谢停云在赌。   他承认宁沉在牵拉他嘴角那一刻,自己忽然就上了头,宁愿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压上所有筹码来放手一试。   谢停云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宁沉也不记得要放手,于是掌心温度交叠渗透,直到双方都沾染上对方的体温。   谢停云自高处看进宁沉的眼里,轻声道:“我这样冒犯你,你会觉得恶心、反胃、厌恶……或者,其实不讨厌么?”   宁沉的手陡然收紧,谢停云一眨不眨地盯紧宁沉的神情,当他说到恶心反胃的时候,谢停云清楚地看见他的长眉蓦地蹙了起来。   然后直到最后一句不讨厌说出口,宁沉紧绷的表情才缓和不少。   宁沉清了清嗓子,这个角度他的目光自然垂落在谢停云的唇上,于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方才那似吻非吻的亲昵。   该怎么去定义此时的心情呢?   宁沉下意识清了清嗓子,说道:“不、不讨厌。”   这样的谢停云他从来没见过,分明依旧是那个冷然疏离的谢停云,一字一句都带着他本人惯有的冷静,可是每个字组成的每个句子又带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试探和野心。   宁沉全程晕头转向,晕晕乎乎地任由谢停云动作,根本没想过反抗。   是了,他根本没想过反抗!   哪个男人被另外一个男人这样暧昧地冒犯会不反抗啊?   宁沉忽然有种恍悟的感觉,他总觉得自己终于要长脑子了。   然而就在这时,花轿忽然停了下来,外面的阿奎说道:“尊上,圣子大人,魔宫到了。”   谢停云便在这时抽出手,道:“走了。”   宁沉还没恍惚着想明白自己的心,就看见谢停云头也不回地掀帘走出花轿,不由得伸手要去抓人:“诶等等……”   宁沉跟着下了花轿,一抬眼就看见了魔宫。   迎亲队伍里的所有魔族看见他们二人下了花轿,便开始起哄地说道:“恭喜尊上抱得美人   归!”   “恭贺新婚,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哪知谢停云拉着宁沉就这么站在众魔面前,笑了笑,说道:“多谢诸位,今天辛苦你们了。”   随后,他转过身面向宁沉,话锋一转,道:“但不论怎么说,结为道侣之事,还是要两情相悦才能够结成的。”   众魔安静下来。   谢停云看进宁沉的眼睛,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说道:“宁沉,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说过于突兀了,我为此感到抱歉。”   “其实能够走到这里,我已经很满足了。只是,我也是有骨气有傲气的人。我想要的不是好心施舍的爱,不是头脑发热下稀里糊涂的吻,不是某天幡然后悔,却又只能咬牙坚持下去的爱。”   谢停云盯着他说道:“我要你意识到你当真爱我,再正大光明地来让我嫁你。”   宁沉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先动了,他直接伸手拽住要转身离开的谢停云,茫然道:“你、你要走啊?”   谢停云眉眼弯了一下,道:“嗯。我先回宗了,那边有点事,来的时候太激动了,没处理完。”   “不是,”宁沉没放手,说道:“什么事要你新婚完刚下花轿就要回去处理啊?”   谢停云叹了一口气,说道:“宁沉,我以为我刚才说的够明白了。”   他上前轻轻拥了一下宁沉,像是给自己留一个念想:“我等你想明白的那天。”   随后,谢停云便放开了他,在众魔傻眼的目光中离去。   宁沉也彻底傻了。   阿奎惊疑不定地看着谢停云逐渐消失在视野里面,小声说道:“尊、尊上?这是怎么了这是?你俩刚才在花轿里面敢情什么也没做啊?”   宁沉:“……”   什么叫什么也没做啊!   还是干过一点见不得人的事情的好么!   但是这话宁沉也说不出口。   他看着谢停云模糊的背影,整个人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沉默。   全场跟着他一起死寂。   本来好好的一场交锋,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喜事。   本来好好的一桩喜事,现在因为圣子大人当场离开,成了一个全场呆滞不知所措的空壳。   “……”   过了半晌,宁沉低下头,盯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里残存的触感是他想要拽住谢停云留下的。   宁沉低声道:“他……好像说的对。”   如果放在平常,宁沉根本想不到谢停云这样的人会有喜欢得非他不可的心悦之人。   但是这件事情今天在今天就是发生了,就这样被一场荒唐的求娶给炸了出来。   只是宁沉现在细细想来,有些事情本就有迹可循。   在取磐石秘境拿青磐角的前一晚,谢停云问他,假如一个人要死了,这个人该不该和心悦之人挑明心意。   谢停云说,如果是你,你会不会。   比如说,谢停云这样冷静疏离的人,居   然会任由他搂搂抱抱,睡在一张床榻上,花心思搜集备三餐。   再比如说,不会让外人乱碰的本命剑,却随便让他玩。   虽然宁沉到了现在还是不知道拿人家本命剑是什么意思,但光从这个态度来看,显然得是什么极为亲近之人才能够触碰的。   虽然还有一些细节是宁沉想不通的,比如他是天骁的时候和他是马甲傀儡宁沉的时候,在谢停云那里的待遇就不太一样。   但是谢停云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谢停云不肯说,那宁沉也便当做不知道。   冥日在一边也看傻了,他显然有些不可思议:“尊上,你就这么让人跑了?刚娶回来的道侣说要走你真让人走啊?”   宁沉:“……”   宁沉现在想来也自觉有些心虚懊恼,但在下属面前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强撑:“那是他的自由。他要走,没有人可以拦得住。”   阿奎快晕了:“只要您肯出手,他不就不走了么!”   “再不济,直接强行把人抱进魔宫来个强制爱什么的也行啊!圣子大人心悦您这件事情都这么明显了,他说走您就真让他走啊?”   “就是,圣子大人不就是玩了一手欲情故纵,肯定是等您上去拦人剖白心意呢,谁知道您拦了一下就不拦了,真就让他走了!”   宁沉:“……”   别说了。   再说下去显得他像个傻子。   但是……但是。   宁沉按了按自己的胸膛。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孤身一人了,没有人给予过他爱,他也从来没有爱过人。   谢停云要他想清楚,再说爱。   可是宁沉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叫爱。   因为没见过,所以也不敢轻易定义。   宁沉唯一确定的,是他会因为谢停云开心,也想要谢停云开心。   这是吗?   宁沉不知道。   所以……其实谢停云说的确实是对的。   稀里糊涂的爱算什么爱,那只能叫一时的冲动,谁知道过后什么时候就会后悔了,到时候白白惹人伤心,耽误人家。   谢停云给予的情感是纯粹而干净的,想要托乘起这样的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是宁沉扪心自问,他这个将死之人,当真有将其托乘起来的资本么?   将他高高承托起来,又在自己离开之后让谢停云狠狠摔落?   也许光是即将离开这件事情,就已经让他难以毫无愧疚去做这件事情了。   阿奎看着自家尊上垂沉默良久之后,却也只是低哑道:“没事……都散了吧。所有开销都到阿奎那里报销。”   阿奎喉咙滚了滚,看着宁沉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魔宫。   那身碎金喜服在昏暗的光线下都显得黯淡了不少。   宁沉深吸一口气。   他捏了捏眉间,刚想丢掉所有的胡思乱想,不管不顾地往床榻上躺,结果宁沉刚进   来就感觉到殿内有其他人的痕迹   气息,整个人炸毛一样警觉了起来。   宁沉还没看见人,先听见了声响,于是瞬间将不念甩了出去,喝道:“谁?!”   不念刀身上带着燃烧的魔息,破空般瞬息而至,连空气都被划出了爆鸣声。   然后不念就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接住了。   “呼”的一声,桌上的红烛被人点燃,镶嵌在房顶的夜明珠也因为灵力的注入瞬间亮了起来。   然后宁沉就看见一人站在桌前,手中还捧着烛盏,刚点完桌上放着的红烛。   他一手还握着不念的刀柄,不念疑惑了一下,在认出那人的气息之后,便欢快地把自己的赤金剑穗全部缠到了那人的手上。   宁沉呆住了。   谢停云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口道:“怎么愣在门口?外面凉,先进来,我把烛火都点好了。”   宁沉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停云一点点安抚好抓着他哭哭啼啼的不念,随后把不念放到了殿内的刀架上,还把乘风留下来陪它,这才转过身来。   谢停云看见宁沉还是愣在门口,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把人拉了过来。   宁沉感觉从被谢停云牵着的手开始,半边身子都要麻了,宁沉笨拙地跟在谢停云后面,干巴巴道:“你、你怎么在这?”   刚才……谢停云不是还说,他也是个有骨气有傲气的人,他要等自己想清楚再来。   那也确实啊,没有任何问题,但这好像不是重点,重点是谢停云刚才不是在他眼皮底子下离开了吗,怎么他一转身,谢停云就又出现在了魔宫里??!   谢停云放开他,十分不见外地坐在了床榻上,闻言叹了一口气。   他像是知道宁沉在想什么似的,说道:“在他们面前我还不够有骨气的吗?我都这么说了,你收留我一会怎么了?我现在要是回去,我师父肯定得打断我的腿。”   宁沉:“……”   谢停云仰头看了他半晌,冷静地说道:“我都这么没骨气了,你就不能亲我一下么?”   他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还没想明白,我故意的,你要是想明白了,我可能连一个吻都讨不到了。”   “……”   宁沉忍无可忍,他抬手按住谢停云的肩,随后俯下身亲了上去。   谢停云的呼吸猝然一顿。 第112章   谢停云闭上眼睛,眼睫依旧在颤抖。   双方都能感受得出来对方是个青涩的新手,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然而光凭莽撞而温柔的触碰缠绵和纠缠相抵,就已经完全足够了。   他们各自的呼吸紊乱无序,动作笨拙生涩,大脑在死机,血液在沸腾,舌尖在探索。   等到分开的时候,宁沉高热的大脑才这终于意识到了他究竟干了什么。   他把谢停云摁在床榻上亲了。   这个认知若是放在平常,可以把宁沉吓到直接炸毛。   但是在已经反复经历过起落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起的宁沉这里,他已经产生不了太激动的情绪了。   宁沉心道:   这样可恶的人就活该被摁着亲!!   亲到呼吸缺氧!眼角泛红!!!   反正都亲上了,宁沉干脆破罐破摔,致力于加把劲让谢停云后悔做出这样的选择。   谢停云推了推宁沉的胸膛,偏过头来顺了顺呼吸,他甚至还没呼吸几下,就又被宁沉扳了回来,低头亲了上来。   “……”   他不知不觉已经被宁沉按着肩膀抵在了床榻上,发冠被人取出,乌发在被褥上散开。   宁沉捏着谢停云的下颌,他虽然是新手,但是尝试多了,也就摸索到了一点诀窍。   最后谢停云呼吸一顿,不知为何蓦地把自己整个人蜷了起来。   谢停云哑声道:“等、等一下。”   谢停云此时颈间的颜色同他身上的喜服遥相呼应,一贯的清冷感和疏离感在此时荡然无存。   他的衣襟的领口被蹭得微乱,露出一小片隐秘的苍白皮肤,宁沉在上方撑起一点空间,低下头就能隐约看见隐约的风光。   徒留谢停云在其中把自己蜷起来,像是在遮掩什么似的。   宁沉作势又要亲上去,被谢停云抬手抵住了唇,这才哼道:“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谢停云缩在他怀里不说话,就拿一双因为缺氧泛出生理眼泪的眼眸看他。   那是一种无声的服软,于是宁沉大为满意:“行,不亲了。”   这一刻,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谢停云这样的人服软求饶更能让宁沉感到心满意足了。   爽!   最终的胜利还是属于他的!   宁沉终于把人放了开来,结果谢停云还是一动不动地把自己蜷成了一团,宁沉眼见着不对,伸手要去扒拉:“谢停云?你怎么了?”   谢停云:“……”   谢停云按住宁沉的手,没让他继续扒拉。   他背对着宁沉翻了个身,自己缩进了床榻深处,嗓音微哑道:“你、你先转过去,我把外衣脱了。”   宁沉疑惑道:“我们亲都亲了,还在乎这个?你脱外衣而已,又不是全脱,为什么要让我转过去。”   谢停云深吸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宁沉   眼神落在谢停云身上,看着看着又落在谢停云的唇上,有些食髓知味。   但是刚才已经答应谢停云不亲了。   宁沉只好深感遗憾。   谢停云坚持道:“你转过去。”   宁沉停顿半晌,反骨上来了,却是直接上了床榻,直接伸手把谢停云从床榻深处拖了出来,随后心满意足地抱进了怀里。   谢停云:“……”   谢停云呼吸都快停顿了,幸好宁沉没发现。   宁沉跪在他身后,双手圈了过来,这个姿势能够把谢停云牢牢圈进怀里。   他下巴搭在谢停云瘦削的肩膀上,懒洋洋道:“所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是?”   “……”谢停云偏过头去,唇与唇之间只有半寸的距离。   他低眸看着宁沉,反问道:“你觉得是什么?”   宁沉舌尖抵了抵上颚,抉择半晌,最终还是凑上去亲了一下谢停云一下,这才道:“道侣吧。你希望是什么就是什么那也行。”   浅尝辄止的吻谢停云没躲。   谢停云沉默半晌,最终微微翻过半身,随后拥住了宁沉,脸埋进宁沉的颈窝,轻声念道:“宁沉。”   宁沉嗯了一声,还是觉得很新奇。   他们现在算是情侣关系了?   脑子一热就这样了,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明明刚才想的还是不能拖累谢停云来着。   宁沉暗叹一口气。   他就这么任由谢停云抱了半晌,随后没忍住,又把人从怀里抓了起来,低头又亲了上去。   谢停云仰头,闭上眼睛。   ……   宁沉离开的时候轻轻咬了一口谢停云的唇,纳闷道:“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好想亲。   谢停云的反应越明显他越上头。   谢停云瞪他一眼,低声说道:“我没有。”   宁沉想了想,干脆直接伸手帮谢停云解腰封。   谢停云呼吸一顿,攥着宁沉手臂的指节瞬间收紧。   宁沉解完腰封,又把谢停云的外衣褪了下来,随后挂在了床边的架子上,甚至还替他整理好了里衣。   然后宁沉就这么抱着人直接躺倒在了床榻上,低头蹭了蹭谢停云的后颈,心满意足道:“好晚,睡了吧。”   谢停云:“……??”   谢停云的手按在宁沉圈在他腰上的臂弯上,有些不敢相信:“你,就这么睡了?”   “嗯?不然呢?”宁沉下意识问道。   随后宁沉顿悟,伸手把谢停云扳了过来,随后了然道:“我懂。”   然后宁沉又亲了上去。   谢停云:“……”   你不懂。   你还是那个原汁原味的笨蛋。   谢停云被放开的时候,舌尖和唇都麻了,眼眸含着生理眼泪,显出了几分脆弱感。   他无声控诉地看了宁沉一眼,哑声说道:“笨。”   宁沉:“???”   宁沉瞬间从床榻上坐起,一只手按住谢停云的胸膛,不满道:“又骂我?”   他现在可是有方法制裁谢停云了!   谢停云在宁沉坐起身来的那一刻便巧妙而无声地拉起被褥盖在自己的身上,遮挡住了宁沉的视线,这才低声说道:“笨死了。”   宁沉:“……”   谢停云的里衣就这么一会依旧微微散了开来,宁沉抬手攥住谢停云伸来抵挡的手,低头毫不留情地对着他苍白突出的锁骨咬了一口。   那里是骨头,宁沉没敢用力,就是作势咬了一下,没想到谢停云反应很大地闷哼出声,整个身体瞬间僵硬起来。   宁沉纳闷地抬起头一看,谢停云的锁骨处已经显出了明显的印子。   宁沉:“……”   完了忘了谢停云这个奇怪的体质了!   谢停云不知为何呼吸有些急促,他忍了忍,嗓音已经哑了:“行了,闹够了就下去,睡你的觉去。”   宁沉:“……”怎么总觉得不是好话呢。 第113章   谢停云要这么说的话,宁沉逆反心理就要上来了。   他还偏不睡了,非要撑在谢停云的两侧,说道:“谢停云,有话能不能直说,我又不是不做,别一言不合就骂我。”   谢停云:“……我哪里骂你了。”   宁沉盯着他不说话。   谢停云同他对视半晌,终于妥协了:“行,行行行。”   宁沉哼了一声,说道:“谢停云,你让我收留你,我收留了。你让我亲你,我也亲了,我可都答应了吧。”   谢停云抬眸,看见宁沉的眼里。   随后,谢停云蓦地伸手,把宁沉推了下去,干脆利落地反客为主,两人瞬间颠倒了上下位置。   宁沉眨了眨眼,说道:“谢停云?”   屋顶的夜明珠忽地全部黯淡了下去,只剩桌上的红烛燃烧着,两人眼前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宁沉喉咙滚了滚,总觉得此时的气氛微妙地不同了。   但是究竟是哪里不同,宁沉说不上来。   谢停云抬手按在宁沉的胸膛上,逐渐从胸膛游移到颈间,再抚上脸侧,他垂落的目光随着手移动,说道:“你说得对。你都这么笨了,让让你也是应该的。”   宁沉:“……”   宁沉又要仰卧起坐,被谢停云用力按了下去。   “……”宁沉清了清嗓子,感觉到有点不对:“谢、谢停云?”   谢停云无声叹了一口气,他俯下身,亲了一下宁沉的唇角,一触即分。   谢停云道:“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会答应,那现在还算数么。”   这种句式一般是用来坑人的,于是宁沉想了半晌都没能想明白谢停云会怎么坑他,于是只好说道:“……算啊。”   谢停云垂眸看着他,随后带着宁沉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的衣带上,轻声说道:“解。”   宁沉眼睛瞪大了:“啊?”   谢停云:“有求必应?”   宁沉:“……”   应、应这个啊?   宁沉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努力清了清嗓子,抖着手伸了过去。   ……   书到用时方恨少。   这是宁沉刚开始唯一的感受。   至于后面……后面他整个人都不清醒了。   宁沉现在非常想给冥日烧一炷香,告诉他你才是真正的预言大帝,你才是真正的全知全能,是本座一点眼光都没有,居然欣赏不来那本动作指导图鉴。   他甚至只看了前面几页,就把宝贝图鉴丢了回去。   亏惨了!!   但好在谢停云看起来也没有表面上那么能说会道、知识渊博,实战起来虽然用的是半带命令半带教学的口吻,但是在浑身颤抖的幅度逐渐消减之时,却被宁沉轻而易举地反客为主了。   连攥住他苍白的脚踝时都会忍不住发抖,打开的时候会颤着眼睫偏过头去。   谢停云每一个反应和动作都显   得生涩不已,可就是这样的反应,才让宁沉非常上头。   在需要体力高输出的战场,宁沉从来占据着优势,不等谢停云适应过来,便成功摸索出了了体力应该输出到的地方。   谢停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次日晌午,宁沉一觉醒过来的时候,谢停云罕见地还没有起床,依旧窝在他怀里,呼吸清浅。   谢停云肤色本身就很白,上面还容易留印子,以至于宁沉醒来第一眼,就是他昨晚满意不已的杰作。   谢停云闭上眼睛,睡颜安静。   “……”   宁沉睡一觉起来,过热过载的脑子终于清醒了。   他恍惚地想:天。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本来只想和谢停云干架的啊。   宁沉低下头,盯着谢停云的脸看了半晌,又没忍住凑过去胡乱蹭了一通,把人蹭得清醒了几分,往他怀里躲了躲,闭着眼睛道:“别闹。”   于是宁沉心满意足了:算了,在床上也行。   最主要的是,平常和谢停云切磋,宁沉虽然不会输,但也不会赢。   但是要是在床上,宁沉妥妥的绝对赢家。   他一晚上可以看谢停云眼角掉好几回泪,虽然知道那是生理反应导致的,但是他还是很爽。   做得更过分一点的时候,还可以听见谢停云语不成声地威胁他停下来,然后宁沉就可以心满意足地低下头,将谢停云的声音尽数堵回去。   果然能量都是守恒的。   平常和谢停云吵架,宁沉顶回去一次,谢停云能还他十次,连被骂笨蛋都只能无能狂怒。   然而在现在宁沉被骂一句笨蛋,谢停云才是被顶回来十次的那位。   宁沉爽麻了。   宁沉悄无声息地把谢停云圈紧,又没忍住,低头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像只给自己叼回窝的猎物打上标记,随后圈紧愉悦享用的野兽。   他新奇地心道:我有爱人了。   “……”   可是……我有爱人了。   宁沉无声收紧臂弯,逃避似地低头埋了进去。   算了。   既然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能安逸一天是一天。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那件事情,像是一起失忆了一样,眼里只有这几日短暂的温存。   流云宗那边听闻谢停云下了花轿之后没进魔宫,又没见他回到流云宗,于是纷纷给谢停云发了讯息询问,得到确认的回复之后便默契地回宗开席,庆祝他们大师兄新婚快乐。   当然邀请了谢停云和宁沉出席,但是当天要出发前谢停云正在换衣服,腰封是宁沉替他系的,结果系着系着宁沉的爪子又闲不住了,非得动手动脚,以至于他们晚了一个时辰才出发。   新婚燕尔的年轻人嘛,总是食髓知味的。   谢停云看着颈间的痕迹沉默半晌,随后抬脚要去踹宁沉,结果被宁沉巧妙地躲过了。   宁沉懒洋洋地把人圈在怀里蹭来蹭去,埋在谢停云的颈间嗅闻着他的气息道:“你肯定给我下了蛊。”   要不然这些天他怎么一见到谢停云就想上去蹭一下亲一下,跟上瘾了一样。   以前宁沉看谢停云,就是一个非常舒适的打架伙伴。   然而自从他们互通心意之后,宁沉眼中的谢停云像是一种新型猫薄荷,越吸越上头,恨不得成天抱着舔来舔去。   谢停云:“……”   没有这个词谢停云说累了。   到了流云宗后还得被守在门口的道灵追着殴打,活该归活该,拦还是要拦的,最后还是道灵追累了,宁沉才成功混了进去。   魔生艰难。   宴席结束之后,谢停云被问到是要留下来,还是回魔宫住。   宁沉倒是无所谓,反正有谢停云吸就行,谢停云沉吟半晌,还是打算留下来。   当晚,在云风阁内,谢停云弯腰点了香炉,   宁沉仔细闻了闻,新奇道:“你点的什么香啊?还挺好闻。”   谢停云没回头,他盖上香炉的盖子,说道:“一种安神香而已。”   宁沉又闻了几下,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最近喜欢上了点香。”   谢停云确保香点燃后才这才净了手,擦干后把宁沉推上床榻。   谢停云微笑道:“为了防止某些半夜不睡的人也不让我睡。”   宁沉:“……”   宁沉拒不承认,耍赖一般把谢停云圈进怀里。   没过多久,宁沉便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道:“你这安神香还怪好用的。”   谢停云道:“那是。香不好用,我就不用睡了。”   宁沉:“……”   宁沉道:“这样,这件事情什么时候能过去。”   谢停云笑了一下:“放过你了。”   宁沉哼了一声。   然而没过多久,宁沉的意识便已经模糊起来了。   宁沉鼻端闻着谢停云身上的气息,八爪鱼一样把人缠了个严严实实,异常安心地放任自己沉入黑沉之中。   只是在混沌之中,宁沉迷迷糊糊听见谢停云掐起他的下颌,轻声念道:“宁沉。”   “……宁沉。”   “先别睡。”   宁沉迷茫地睁开眼睛。   谢停云此刻却一反刚才控诉他晚上不睡的状态,低头亲了他一下。   “……”   宁沉脑子锈住了,半晌后却是继续埋进谢停云的颈窝处,含混不清道:“好啦……那我以后不闹你了。”   谢停云静默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把这个亲吻当做了交换的筹码,心中无端一软。   谢停云沉默半晌,轻轻捧起宁沉的脸,无声亲吻了他的唇角,低语道:“好梦。”   他一点点卸下宁沉圈在他身上的臂弯,像是在狠心扯断一些为数不多的牵挂。   谢停云将宁沉从身上扒拉开之后,便把宁沉塞进了床榻里面,替他盖好被子。   “……”   谢停云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第114章   魔域,魔宫深处。   道明,道辛,空陵,还有上次经历过怨鬼境的其他十四位大乘修者,尽数集齐。   谢停云走的时候把乘风带了出来,乘风用银白剑穗紧紧缠住剑主,异常沉默。   他们此时就站在魔宫深处的血池中。   谢停云上了魔尊花轿的事情在修真界里传开了,有当场开席的,也有痛骂他奸贼的。   但是谢停云一点也不在意。   他们已经是大乘的修为了,魔宫是宁沉的地盘,平常就设有禁制,可以说这里不会有任何其他魔族的眼线和神识窥探,因此他们在谢停云的带领之下直接捏碎玉符,传送到了魔宫里面。   唯一的、也是最大的阻碍此时被困在云风阁内,吸入了能够让他沉睡六个时辰的迷迭香,这六个时辰之内,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叫不醒他。   而六个时辰,刚好够谢停云做完想做的事情,赶回去见宁沉最后一面。   血池中是上古大魔的魔血化作,其中蕴含着极为浓郁的魔气,众修士即使只是站在血池前面,都能够感受到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针刺感。   那是空气之中的魔息浓度太高的表现。   道明有些不忍心地偏开目光,低声说道:“停云。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们来,行吗。”   谢停云慢条斯理地擦着剑,似乎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他轻声细语地说道:“可我们的计划里,诸位同修是助我堕魔渡劫,挖我魔心的角色啊。”   “……”   道辛认真想了一下,说道:“停云,你确实在大乘境厚积了许久,只等最后一次薄发。只是,若我们来,也不一定会失败。”   他全程没有抬起眼眸,道:“若是我失败了,你们才替补上来,继续尝试堕魔。只是我后来想了想,若连我都失败了,你们成功的概率岂不是更低。”   毕竟在场的人里面,只有谢停云的灵根资质最高,只有谢停云的进阶属于时候刚好的自然进阶。   乘风剑身干净雪亮,谢停云抬手深深插入血池旁边,道:“听我的。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   谢停云最后一次感受着体内的灵力流转。   随后,谢停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我……”   他说了两个字,便有些说不下去了,只好叹道:“算了。”   道明拉住他,沉声道:“让老夫先试。”   谢停云加重语气:“道明长老。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停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同时也请长老尊重我的决策。”   “……”   谢停云缓步靠近血池。   他越往血池走,越能够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针扎感,到最后离血池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谢停云的手背上已经有血珠冒出来了。   很难想象若是他整个人走进去,泡入血池后是什么样的光景。   谢停云这次需要借助血池,就是为了让自己堕魔的时   候有充足的魔息能够侵入体内,破坏体内的灵力基础,将体内所有灵息清除之后,才有资本谈堕魔。   他本是大乘大圆满的境界,在大圆满中压了许多年,选择用这种方式堕魔,就是为了将体内的灵力根基完好无损地转化成魔息……   这样才能够以魔族之身进阶寂灭境,进而在九九八十一道紫色天雷之中淬炼出新的魔心。   除了宁沉之外,的第二颗魔心。   若是这次也失败,谢停云当真没有任何办法了。   这是他最后的筹码,最后的赌注。   谢停云深吸一口气,随后毫不犹豫地走入了血池。   那身银白衣裳最后留下的背影,被血池里的红光映照出了最后的干净颜色。   血池其实不深,谢停云踏入之后,血池中粘稠的红色液体便淹没到了腰间。   “……”   血池是由魔血所化,其中的红色液体如同有着自主神智,这样一个大活人跳下来,简直是如同天上跳下的馅饼。   莫说人族下来,就连纯血魔族本身下来,没有像宁沉那样坚韧的魔心和极强的境界,那也是得被侵蚀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地步。   只见谢停云半身泡入血池的那一刻,脸色陡然白了一瞬。   随后不过几个呼吸,谢停云便陡然吐出了一口血。   道明瞳孔一缩。   数不胜数的魔息缠绕而上,透过体表侵入谢停云的体内,无处不在地蚕食着他体内血肉和所有经脉内的灵力。   谢停云咬牙坚持半晌,蓦地又呕出一口血。   血色蔓延上体表,残忍地钻破皮肤和血管,蚕食淬炼着经脉,像是在每一根神经上千刀万剐。 第115章   堕魔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其方法有三:   一,受到严重创伤,比如痛失挚爱,有几率当场堕魔。好处是无痛,坏处是要献祭一个如同骨血般重要的人。   二,因执念过深过重而生了心魔,难以遏制,被心魔笼罩控制,最后堕魔。   三,便是像谢停云现在做的这样,用魔息清空灵力,重塑经脉,转换体系。   心魔不是想祛除就能够祛除的,同理也不是想生就能生的。   谢停云也不是很想献祭别人,一个仅仅让自己遭点罪就能完美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谢停云当然十分乐意。   再找不到比这个更完美的方法了。   其他大乘眼中不知为何闪过一丝泪光,空陵咬牙,抬手结印。   无形的灵力从围绕着血池的大乘修者们身上发出,链接在了谢停云的身上,将他的神魂牢牢裹住,抵挡来自外界魔息的侵蚀。   诸位大乘的脸色不易察觉地白了一下。   这还只是分担了谢停云一半的痛觉感知。   另外一半由于阵法所限,只能由谢停云承担,他们分不过去。   谢停云长舒一口气,但这个动作带来的却依旧是源源不断从唇间溢出的血。   于是谢停云就只好抿唇,不张口了。   谢停云上半身的白衣即使没有浸入血池,此时也几乎要被血浸透了。   魔息倒灌入经脉四肢,狂乱地摧毁着里面原有的生态。谢停云将唇间的软肉咬得血肉模糊,他闭着眼睛,冷汗悬在鼻尖,摇摇欲坠。   先把瓶子里的酒倒掉,再砸瓶子,随后按照原来瓶子的痕迹和模样用魔息淬炼锻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随后才将新酒倒进去,整个堕魔过程便能够完成了。   血池内鲜红的液体肉眼可见地降了一个明显的水位,颜色却似乎更粘稠浓郁了。   直到血池中浓郁的魔血即将刺入内府灵根的那一刻——   谢停云体内的魔息不知为何,瞬间停了下来。   他几乎有些站不住地伏在岸边,喉间全是血,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然后在某一刻忽地感到体内肆虐的魔息不知为何居然开始消退起来。   谢停云空茫地睁开眼睛。   岸上大乘们链接自身保住谢停云的心脏和神魂,他们意外地对视一眼,同样感到有些意外……分担在他们身上的痛楚居然开始减轻了。   谢停云的脑子因为浑身剧烈而无所不在的疼痛变得有些混沌,他抬手掩住唇低低咳了几声,动作倏地戛然而止。   他的手因为浸在血池里面,现在已经没有知觉了,上面全是血,只有腕骨下方一点的手背还残存着一点干净的地方。   烫到几乎灼烧皮肤的触感印在麻木的脸侧,谢停云呼吸骤然一顿,他低下头看去,看见苍白指骨旁边,不知何时已经从沉眠中醒来的魔息。   那道属于宁沉的魔息本来应该沉寂地缠在谢停云的手上,此时却深   深扎根于谢停云的经脉处,大口大口地吞噬着谢停云体内摧枯拉朽的魔息。   “……”   谢停云面色本就苍白,看见宁沉的魔息后便更加苍白了不少,他陡然攥紧乘风,断断续续道:“宁沉的魔、魔息……拿走!”   道明面色蓦地凌厉。   魔尊的魔息?!   直到这时,他们终于久违地想起了魔尊的天赋……掠夺。   谢停云手中悄无声息,本该因为迷迭香而沉睡的魔息,此时因为某些原因居然苏醒过来,并且开始反过来吞噬谢停云体内浸入的魔息!   谢停云抖着手想要把魔息拽出,可是他体内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多,新涌入的魔息还未成功被驯服,此时的谢停云完全处于空窗期,谁来都能够杀死他。   他自然也没有办法对魔息造成任何的影响。   魔息中蕴含着魔尊本人的意志,宁沉本体吸入迷迭香后,他体外的魔息怎么可能苏醒?!   只是现在已经不是探究这件事情的时候了。   谢停云嗓神色冰冷无比,沙哑道:“动手啊,等什么?!”   道明背在身旁的手不住开始颤抖起来,他强行压抑着颤抖的眼角,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伸手就要将那道缠在谢停云手上的魔息抓出来。   只是道明刚要触碰,那道魔息便倏地钻入了谢停云的经脉,消失在了体外。   道明扼住谢停云的手腕,灵力跟着钻入谢停云千疮百孔的体内,然而不过是进去了一瞬,就被其中狂乱无序的魔息冲散吞噬了,根本无法在茫茫魔息中精确地找到那一缕。   “……”   谢停云深深低下头,呛咳了一声,瘦削的脊背开始颤抖。   ……他早该想到的,他为什么没有想到。   宁沉的天赋是掠夺,可以吞噬一切魔息。   他放出来的魔息带着他本人的意志,能吞吃灵力,也自然能够吞吃魔息。   宁沉说,要死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宁沉说,你不会死。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空陵瞳孔微缩,他道:“怎么可能?!魔尊再强,也不可能以一道魔息吞噬千万上古魔血吧,这根本不符合能量流转的规律。”   就这小小一缕的魔息,掉入上古魔血所化成的血池之中,唯一的结局只会是被高浓度的魔息腐蚀吞噬殆尽,就算是化神期的掠夺魔族来了,也不可能用一缕魔息就吞噬掉这么多魔血!   绝不可能!!   谢停云猝然一顿。   谢停云像是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神色剧变,难以置信地低声喃喃:“宁沉……”   他脸上的神色几乎破碎不堪,陡然道:“把我、把我拉上去!”   *   云风阁。   宁沉依旧睡颜安静地平躺在床榻上,只有刀架上孤零零的那把刀显露出了一点端倪。   被稳妥收入刀鞘之中的刀身在某一时刻苏醒过来,开始暴躁   狂乱地撞击着刀鞘,连带着整个刀架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吸入迷迭香后的人是不会做梦的,如果魔息没有沉入血池之中,宁沉本来应该会睡一个安安稳稳,一气呵成的一觉。   只是随着魔息无声吞噬转移的魔血越来越多,宁沉体内容纳了过度过量的魔息,经脉负荷严重,开始不断出现细小的撑裂纹。   宁沉神情平静地闭着眼,床板之下却逐渐晕开大片大片的血迹,随后聚集成血滴,滴滴答答地落下。   迷迭香对于一个人的神智具有麻痹作用,即使意识似乎发现了什么,也无法聚焦起来控制躯体。   在身体遭受创伤,甚至威胁到了本体的生命安全时,宁沉被深渊淹没的意识终于挣扎着探出了一个角。   不念铮然出鞘,往宁沉手边飞来。   只是不念才刚出鞘,便忽地失去了控制,跌落在地上。   ……   不知过了多久,宁沉的唇角处无声溢出鲜血,一点点浸湿了枕边,他的手指忽地动了一下。   不念又倏地从地面上飞起来,眨眼之间就飞到了宁沉的上空,随后蓦地自上而下,狠狠贯穿了宁沉的腹部!   宁沉猝然睁开眼睛,抬手攥住刀身,随后借着那一瞬的清醒翻身而起,屋内的香炉陡然炸开。   迷迭香依旧残存在他体内,宁沉的意识又开始昏沉起来。   然而直到现在,宁沉才听见了不念在脑海中大哭,反而刺得宁沉又清醒了几分。   宁沉面无表情地用力攥紧刀刃,鲜血从刀身滑落,他借着疼痛,身形略微踉跄地走出了云风阁。   萤火虫缓缓聚集在宁沉身边,被他看也不看地挥开。   宁沉走出云风阁,刚想从后山深林里翻出去,结果流云宗的护宗大阵却将他拦了下来。   就算宁沉胸前的飞鸟流苏银饰里有谢停云的神识也没用。   “……”   宁沉转身就走。   他按着腹部的刀伤一路走到流云宗的正门门口,路上所有弟子惊愕地看着宁沉满身是血,有些无措地想上来扶他,说道:“魔、魔尊?你怎么……”   宁沉躲开别人的搀扶和帮忙,面无表情地走到了门口的护宗大阵前,沙哑道:“打开。”   守门弟子心惊胆战地看着宁沉一边走一边滴血,颤着嗓子说道:“不让您出去是大师兄的命令,要不尊上你先治……”   “本座说,打开。”   宁沉蓦地打断守门弟子的话,转过头,盯着他说道。   “……”   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如今已经彻底变成鲜红的样子,紧紧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压迫感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守门弟子们腿都软了,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宁沉这个样子,浑身是伤,腹部的贯穿伤血肉模糊,衣摆被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浸透,多余的血顺着衣摆滴落,从远处走过来,印出了一排的血脚印。   宁沉的神情几乎称得上是冰冷阴鸷,浑身气压低得让所有人心惊胆战,生怕他下一刻就大开杀戒。   有一瞬间,他们几乎以为曾经那个想方设法要他们大师兄死的那个阴郁魔尊回来了。   不开也无所谓,宁沉垂下眼眸,手中刀刃换手持握,漆黑长刀刀身燃烧着剧烈的魔息,随后宁沉一刀猛地劈在了护宗大阵上。   咔嚓——   细小的破碎声响在每个人的耳朵里,旁边的守门弟子瞬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宁沉又是一刀劈下来,腹部新鲜的贯穿伤被牵扯,汩汩流出更多的血。   如今宁沉缺老婆缺状态缺理智,他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魔息。   护宗大阵?   宁沉牵了牵嘴角,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还没等他劈开,守门弟子就战战兢兢地打开了护宗大阵,慌忙道:“开开开、开了,开了!!”   宁沉抬刀的动作一顿,随后放下了不念,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流云宗。 第116章 别爱我了。   哒、哒、哒。   长靴磕在地面上,发出了有规律的声音。   但是这个声音,又似乎有哪里不对。   不全是长靴磕在地面上的清脆声,抬起落下的时候似乎还点了点黏连的水声。   这边的人把谢停云扶上来,道明警觉地回过身,警觉道:“谁?!”   谢停云光靠乘风都撑不住自己的身形,只能半跪在地,抵着乘风勉强立着身体。   来人一点点走到了众人面前。   谢停云抬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宁沉腰腹间那道狰狞的贯穿伤,眼眸陡然红了。   那个人一身鎏金玄衣,身上涌出的鲜血把鎏金的纹路都沾染成了不详的暗红,滴答的声音在一片死寂内由远而近地响起,无声昭示着来人一点点的靠近。   道明瞳孔骤缩,手下意识放在了腰间的剑柄处。   没办法,魔尊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太不正常了。   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原来还能说只是瞳色问题,可如今暗红彻底转成了鲜红,对视的时候完全感受不到人气,只能感到深不见底的寒意和血气。   宁沉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低下眼了眼眸。   他停在谢停云面前,沉默半晌,自言自语道:“你们在本座的魔宫里,在本座的血池前,问本座是谁,不觉得可笑么?”   “……”   宁沉蓦地将不念深深插入乘风的旁边。   这一变故把所有人都惊了一下,离得最近的道明还以为他要动手,第一时间就要拔剑抵挡,结果却空了剑。   宁沉看也没看,他拂了拂自己湿透的衣摆,随后单膝跪在了谢停云的面前。   谢停云攥着乘风的手收紧,指节用力到青白。   宁沉抬起手,轻轻地捏着谢停云冰冷的下颌,用了点力让他抬起来,和自己对视。   宁沉仔细地看着谢停云苍白的脸,上面沾着血迹,因为宁沉的触碰又粘上了温热的血。   谢停云的瞳孔都在不住地颤抖。   宁沉于是默不作声地换下了伤痕累累的那只伤手,用另外一只手一点一点擦去谢停云脸上的血。   他看起来那样苍白脆弱,凸起的喉结偶尔滑动一下,触手可及的喉管轻轻一掐就能窒息,颈间甚至还带着昨晚自己恶作剧咬出来的痕迹。   现在那道痕迹被污血覆盖,几乎分不清两者。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好到哪里去,都是一身的血污,狼狈不堪。   宁沉轻轻掐着谢停云的下颌,逼着他张口,齿间都是咬出来的血。   宁沉嗓音极为沙哑:“别咬了。”   不知怎的,他只是说了这一句,谢停云的脊背便陡然塌了下来,像是完全承受不住一般逐渐颤抖。   宁沉俯下身,把人拥进怀里,魔息在谢停云体内吞吃着残余的魔息,宁沉体表又开始渗血。   谢停云无声哽咽,抖着手想碰宁沉,可是想也知道,他的手放上去,就是对伤口的二次伤害。   宁沉喟叹道:“谢停云。本座承认了,本座就是笨蛋,你骂的没错。本座明明不信你不是那个将死之人,可还是让你钻了空子,差点成功了。”   谢停云在他怀里摇头,浑身发抖地哽咽了一声:“停下……”   宁沉放开他,低下头同他对视,低语道:“谢停云,本座其实不知道爱是什么。你说爱是痛苦的共享,你就是这么同我共享的。你到现在都还想着让本座停下。”   宁沉叹了一口气,说道:“谢停云。原来爱也能是一种欺骗和伤害吗?那我不想爱你了。我恨你吧。”   “……”   谢停云颓然地闭上眼睛,蓦地咳出一口血,他抬手掩唇,血却源源不断地从指间流出。   宁沉皱眉。   就在此时,不念陡然从地面上拔出,随后朝着要跳入血池的道明刺去。   道明脸色一变,将自己的剑横在身前,被不念的冲击力带得不得不往后撤了几步。   宁沉寒声道:“滚。”   “……”   道明拿剑的手在微微颤抖,那是被冲击力震的。   他看了一眼宁沉,缓缓将剑收了回去,后退了两步。   宁沉这才转回目光,弯腰把谢停云抱了起来,冷冷道:“还不走,是要本座亲自送你们?”   不念铮然,悬在众人面前,魔息开始燃烧,那是蓄势待发的征兆。   ……按照魔尊此时的精神状态,会不会动手那还真不一定。   “走,我们这就走,”道灵双手举起,手中捏着一瓶药,他道:“养经脉的。”   留了后手。   宁沉冷冷地看他一眼,魔息卷住那瓶药,随后带着药瓶钻入了谢停云的怀里。   在看着他们全部离开之后,魔宫内的禁制瞬间落了十几层,严防死守,除了宁沉之外,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就算是那群大乘们集火都不可能进来。   他抱着谢停云往居住的宫殿里走,身后传来沉重的拖拉声,厚重的青铜门缓缓闭合,彻底落了锁,又被宁沉不放心地多加了好几层禁制,这才把谢停云带回了寝宫。   自那以后,谢停云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仅有的几位知情者缄默不言,不知内情的弟子们担忧地四处打探消息,却连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这些天来,每一个想要探望两人伤势的都被禁制无情地拦了下来,宁沉对谢停云的占有欲因为这件事情变得无比严重,只肯在谢停云伤势完全好了的时候撤掉几层禁制,好让外面的人看清谢停云完好无损,随后就继续把谢停云藏了起来。   就连道灵亲自来了,也被宁沉神情漠然地打了回去。   像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野兽,圈起来的领域只肯放心爱的猎物一个人,并且一点也不想谢停云出去和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接触。   对没错说的就是道明这些会背着他和谢停云偷偷商量什么魔化大计的乱七八糟的人!   谢停云的神魂和心脏没有受伤,因为魔化得不够彻底,目前最重的伤势便是经脉损毁和灵力亏空了。   期间谢停云无数次恳求宁沉看看他自己的伤,可是宁沉一概不听。   他只会草草捏个清洗诀,简单地把自己身上的血迹清洗一遍,然后随便压制一下伤势。   他可能是陷入了什么奇怪的状态,现在谁的话都不会听,只管恢复谢停云的伤势,像是一定要亲眼看见谢停云彻底好起来,才有心思顾及其他的事情一样。   谢停云陷入了短暂的空窗期,此时的战力几乎为零,根本管不了宁沉,只好尽快恢复自己的伤势。   直到谢停云彻底痊愈的那一天,宁沉把人圈在怀里,上上下下检查了数十次,确认谢停云身上没有暗伤暗病,能够正常使用灵力,灵力运转正常,经脉容纳正常,灵根正常,内府、识海、神魂正常,这才点了点头,开口说了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句话:“好。”   “求你,治疗一下你身上的伤。”   ——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下巴正搭在谢停云的肩上,说完,他便悄无声息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两个月以来的第一次沉睡。   宁沉身上的伤其实一点也不比谢停云轻。   血池里的魔息灌入谢停云的体内,后面又尽数通过魔息转移到了宁沉自己的体内。   血池里的水位生生降了一个拳头,宁沉自己浸泡淬炼魔心的时候用的都没这么多。   这些蕴含着高浓度魔息的上古魔血宁沉根本吸收不来,于是也干脆懒得吸收了,就像在怨鬼境内做的那样,把自己当做一个盛放的容器,通过魔息把从谢停云体内“吞噬”转移过来。   所以宁沉的魔息根本没有发动掠夺天赋,它只是充当了一个转移媒介而已,而真正承受了魔血侵蚀的是宁沉本体,而非这一缕媒介。   媒介一旦把伤害转移走,是不会被血池里的魔息侵蚀的。   如今宁沉体内全是不属于他自己的魔血,其中蕴含的过量魔息无时无刻不在将宁沉的经脉撑裂,掠夺天赋自动运转,吸收转化后自动修补自身,但是掠夺天赋吸收的魔血对于宁沉体内的魔血总量而言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那几天,宁沉一天要用七八次清洗诀,身上依旧时常是湿润的,谢停云伸手一摸,手心里都是血,谢停云体内已经开始积攒灵力了,他想喂给宁沉,宁沉不吃,想给宁沉处理伤势,宁沉压根不理。   他自己不处理,也不让别人给他处理。   谢停云几乎崩溃。   要不是因为给谢停云上药换药的时候会把血滴到谢停云身上,要不然宁沉连草草压制一下体内的伤势都不会做。   宁沉腹部的贯穿伤他也没管,到如今伤口依旧外翻泛白,掌心同样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这些全是宁沉为了抵抗迷迭香的药效,自己在自己身上制造出来的伤口,他伤害自己的时候一点也没留劲,完全像是发了疯一样。   谢停云一处一处地清理伤口,手到后面越来越抖,整个人几乎溃不成军。   他……他以为宁沉可以睡一个异常安稳的觉,可是宁沉为了抵抗他下的迷迭香将自己伤得千疮百孔。   他以为只要自己堕魔后渡劫,就能够淬炼出世间第二颗魔心,一切都能皆大欢喜。   可是他甚至连堕魔都没有完成,就先让宁沉分走了一半在血池中的痛楚,如今满身狰狞伤痕,高烧不退,深度昏迷。   他的脑海中无数次循环播放宁沉说的话,我不想爱你了。   别爱我了。 第117章 就是不那么小心地有了一个喜欢的人而已   坏消息,宁沉体内体外大量出血,跟行走的破漏血包没什么两样。   好消息,溢出的血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宁沉体内几乎撑爆经脉的上古魔血。   宁沉拥有的魔心本就令他生命力顽强,难以杀死,由于体质问题,魔族受伤后恢复痊愈的速度会更快,再加上魔心的加持,速度自是不必说。   只是在宁沉现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这样的体质反而成为了一种折磨。   好在宁沉经历完最初漏血包一样的境地之后,体内的上古魔血量大大减少,起码已经不再将体表和经脉无时无刻撑裂了,而宁沉一直拖着的伤势也能够开始吞噬愈合。   为了排出宁沉体内过多的上古魔血,谢停云一用自身灵力对冲抵消,就会被宁沉按住锁进怀里,拒绝灵息进入。   谢停云想以不念为容器把上古魔血引出来,可是没等不念引出来多少,它就像是被人凭空封禁了一样,待在剑鞘里面出不来,徒留委屈巴巴的赤金剑穗抓着挠着想要去够谢停云和宁沉。   最后谢停云无法,只能将自己的灵力灌注成灵力球,随后塞到了宁沉的怀里。   宁沉高烧的情况稍微好些了,但是神智似乎还是不太清醒,他盯着灵力球看了半晌,毫无留恋地把它丢到了床榻的另一边,圈紧了谢停云的腰身,把自己埋在了里面。   谢停云有些好笑地俯下身来,轻轻贴了一下宁沉的侧脸,说道:“你不用就浪费了。收不回来的。”   圈住腰身的臂弯威胁似地收紧了。   谢停云但笑不语,把灵力球放了回来,牵引着宁沉的魔息落到上面。   魔息玩一样卷住灵力球,乖巧地栖息在上面,无论如何就是不肯开始吸收。   宁沉说道:“不要。”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次次都如此,次次都说收不回来,还有王法么?   不过幸好宁沉犟不了太久,总是犟着犟着就悄无声息地陷入了沉眠。   他的精神实在不太好。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宁沉的伤口愈合得异常缓慢,慢到连谢停云都发现了不对。   谢停云也不求宁沉身上狰狞的伤口能够肉眼可见地缓慢生长,可至少也别一会不看,结痂两日的伤口又崩了吧?   谁家伤口是负愈合的啊?!   谢停云开始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可是彼时宁沉还在因为高烧昏沉不已,谢停云一靠近就会被圈住腰身禁锢在身边,离开一盏茶的功夫宁沉就会从床榻上翻身而起,抄起不念面无表情往外冲,还是谢停云赶忙过来将人按住,并且拿起宁沉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让他确认自己就在身边,宁沉这才肯回去躺着。   谢停云捏了捏眉心。   宁沉一只手同他五指相扣,另一只手牢牢抱住谢停云的腰身,就这么侧着蜷在谢停云的身边,从这个角度上看,甚至显出几分少见的安静来。   谢停云叹了一口气,他拿过环住他腰间的手,小心地攥着宁沉的指骨,查看宁沉手心的伤。   那里深可见骨的伤痕本来已经结痂,但是如今却又重新血流如注,好转的伤口像是被重新撕开一样。   谢停云皱眉。   他俯下身去,捏了捏宁沉的脸,问道:“怎么回事?”   宁沉没吱声,应该是又睡着了。   谢停云便轻手轻脚地放开了宁沉,他转身去取药,重新敷在了宁沉的手中,指尖轻轻点在宁沉的腕骨处,往他体内输送灵力。   外用止血加上掠夺天赋吞噬反哺自身,按理说宁沉的伤势不该恢复的这么慢。   但现在谢停云也没办法了,只能趁着宁沉睡过去的时候给他输送灵力,宁沉清醒的时候反倒不让他这么做。   不知等了多久,谢停云终于能够观察到宁沉手上伤口的变化了。   那道贯穿手心和指间的深深刀痕缓慢愈合起来,却又在某一时刻蓦地停住了——   然后谢停云就看到,伤口处的魔息悄无声息地销蚀着所有止血的药物,随后毫不留情地将伤口处又重新撕咬成原来的模样。   谢停云瞳孔一缩,抬手卡住他的经脉,倏地道:“宁沉?!”   宁沉对此没有丝毫的反应。   “……”   谢停云呼吸一顿,拧着眉捏住宁沉的手腕,指尖冒出的灵力把在伤口处撕咬破坏的魔息全部卷了起来。   宁沉的魔息显然认得谢停云的灵力,对他并没有攻击性,只是宁沉体内受他掌控的魔息数不胜数,抓了一茬又冒出一茬,谢停云干脆上手封住宁沉的经脉大穴,暂时将他的修为封住,这才彻底阻止了魔息的行为。   谢停云有些难过,他一点点把宁沉手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又重新给宁沉上药、喂灵力。   虽然体内经脉被封,但是掠夺天赋依旧在运转。   谢停云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事情并没有谢停云想的那么简单。   他严防死守了数日,在确定宁沉没有异样之后,正想松口气,结果半夜宁沉蓦地惊醒,不念铮然出鞘,就要往他身上刺。   谢停云差点连呼吸都不会了。   不念往这边飞来的力道强劲,速度迅猛,这一刀要是扎下来,给宁沉造成的伤口只会比那天还要糟糕。   不念半空之中被乘风猛然架住,谢停云强硬地扳过宁沉的脸,让他那双仍未恢复正常的鲜红眼眸看着自己,喝道:“宁沉!”   “……”   宁沉的眼眸愈发鲜红,不念乏力,一刀一剑空中相持,乘风隐落下风。   谢停云缓了语气,一字一顿道:“宁沉,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宁沉盯着他看了半晌,哑声道:“……谢停云。不要骗我了。”   “……”谢停云涩然道,“好。”   下一刻,他被宁沉按入怀里从头检查到尾,宁沉确认他真的没事之后,这才悄无声息地松懈了下来。   “……”   不念骤然松懈,被乘风扑在了床脚处的被褥里。   不念这几天憋得都要抑郁了,两位主人碰不到,于是只好缠上久违的乘风,伸出自己所有的剑穗对乘风勾勾搭搭,得亏乘风如今脾气好,任由它怎么玩闹。   宁沉搭在谢停云的肩上,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但漫无目的地环视了一圈,却依旧没想起来不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疲倦地闭上眼睛,抬手按在谢停云的脊背上。   “……”宁沉倏地睁开眼。   他捏了捏自己光滑的掌心,似乎知道了。   那道能够让他保持清醒的伤没了。   宁沉一边垂下眼眸,手中魔息如刀,轻轻松松地在左手手心里划了数道深可见骨的划痕,这才心满意足了。   他甚至还特地把手拿开,滴落的血都被魔息悄无声息吞噬,一滴都没落到谢停云的身上。   宁沉可是记得特别清楚,这人爱干净的很,当初自己身上这么多血,沾上去难看得要死,看得宁沉暴躁不堪。   谢停云鼻端闻见了血气的味道,心中不安起来,他转过身道:“宁沉?你不会又把哪里的伤口撕开……”   可是还没等他彻底转过身去,就被宁沉抬手按了回来,懒洋洋地说道:“没有。没撕。”   谢停云瞳孔慢慢放大,脑中一片空白。   即使宁沉躲得够快,但谢停云还是看见了。   那本来已经愈合得光滑如初,如今一眨眼不见,又重新鲜血淋漓起来的,手。   谢停云僵硬在原地,忽然觉得宁沉那几道其实根本不止划在了手心之中。   包括之前那一刀,那一谢停云在今夜重新目睹经历过的,贯穿腰腹的一刀。   用来抵抗迷迭香药效的,造就疼痛的一刀。   如今全部都如同回旋镖一样,悉数捅在了谢停云的身上。   宁沉不想让这些伤口愈合,不觉得这些伤口能够愈合。   它们有它们极大的作用,比如,用来让宁沉一直保持清醒,好及时找到前一晚还在温存的爱人。   所以宁沉一个掠夺天赋的魔族,一个寂灭境的大魔,连手心都割断伤和腹部的贯穿伤都恢复得异常缓慢,要不是谢停云暗地干预,也许连愈合都不会愈合。   所以带有宁沉意志的魔息,即使在本体沉睡昏迷的时候,也要时刻保证伤口有着新鲜的疼痛感。   只有血和疼痛能够让他安心。   这样,就不会让他以为的安眠再次变为一场鲜血淋漓的博弈。   宁沉有些茫然地看见谢停云在抖,于是干脆让伤口先把血止了。   虽然他一时不太懂谢停云为什么要抖,但是左手一直流血影响他抱人。   宁沉刚把手放在谢停云的后颈处,谢停云却反应极大地挣了开来。   直到这时,宁沉才看清了谢停云的神情,不由得愣了一下。   “……”   谢停云倏地用力拥住宁沉,无声的眼泪一滴滴洇湿宁沉的衣领。   宁沉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宁沉眼里的鲜红血色不知何时已经消退了几分,谢停云没看见。   他沉默半晌,又抬起伤痕累累的左手,出神地盯着上面的伤口。   宁沉低声道:“其实不疼啊,真的。”   他像是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事情,可是又有点不知所措,因为这是他如今用来抵抗防不胜防的唯一手段了。   宁沉真的受不了这种事情再发生一遍了。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没心没肺,没有任何牵挂,一身孑然,一身轻松,无拘无束。   多好。   他可能,就是不那么小心地有了一个特别喜欢的人,所以不是很想那个人去死而已。   宁沉如今依旧没心没肺地过着,因为他最后还是忍不住把剩下一点惦念放在了谢停云身上。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要死,谢停云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呢。   那场荒唐的求娶本就是一场意外,谢停云的答应也是一场意外,他们两人稀里糊涂地滚到了床上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   从谢停云决定留下来的那一刻,从自己决定亲上去的那一刻,他们二人就已经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用最后的时光享最后的欢愉。   还能怎么办呢?   毕竟人总归是要死的。   在宁沉的视域里面,他现在已经看不到谢停云是什么表情了。   但是宁沉依旧能够感受到贴在自己颈间人颤抖幅度越来越大,胸膛剧烈起伏,可是全程却没有发出一句声音。   只有痛苦至极,用力至极,却宛如静音般的哽咽,还有滚烫的泪。   谢停云的胸腔深处发出了断断续续的气音。   宁沉没听清,他茫然地侧过头,听了许久,终于听见那道几不成声的气音完整地连了起来:“……对不起。” 第118章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宁沉喉咙滚了滚,道:“……谢停云,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他好像也没多清白就是了。   谢停云闭上眼睛,忽地低哑道:“我不会了。”   “……”   他低声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是我不会了。”   宁沉静默半晌,把人从怀里薅出来,随后强硬地上前贴了一下谢停云的脸,他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于是只好装作比较严肃的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行了,分我一半。”   哪知谢停云低头看了他半晌,不知为何眼眸更红了。   宁沉:“……”   宁沉磨了磨牙,咬牙切齿道:“谢停云,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骗人骗得这么熟练了,敢情从你娘亲那里遗传下来的是吧。”   谢停云:“……?”   谢停云长睫上还沾着泪,他一时之间没明白宁沉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略感茫然地说道:“……什么?什么遗传?”   宁沉一想到他用了两次贴贴脸都没用,就有些难以理解:“你娘亲不是说,贴一下脸,就能分走一半的开心?和什么不开心?好嘛,我对你用就一点作用都没有。”   上赶着骗他来了?   谢停云:“……”   饶是在伤感的氛围,也被宁沉这一打岔给打没了。   谢停云有些无奈:“有用的。”   宁沉道:“哪里有用?你张口就来啊。”   谢停云:“……”   谢停云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了。   “好了,”宁沉忽然加重了语气,抬起另一只没受伤的手,用指腹擦掉谢停云眼角的泪痕,说道:“没事了。”   “……”   谢停云低头看着他,忽然发现了什么:“你的眼睛……颜色恢复正常了。”   “啊?”宁沉茫然地抬头:“什么?我眼睛怎么了?”   谢停云眼神闪了闪,说道:“没事。”   宁沉永远讨厌谜语人,啧了一声,说道:“你说不说,不说别怪我啊。”   谢停云脸色一变,他罕见凌厉地按住宁沉那只受伤的手,说道:“别再乱来了,你实在害怕我再骗你,可以把我关起来、锁起来,收走我身上所有的东西和乘风,不让我跨出魔宫寝殿半步。”   “……”谢停云勉强清了清嗓子,好让自己看起来没这么失态。   他偏过头去,缓了缓语气,低声说道:“也好过你用这种方式来防我骗你。”   宁沉怔了一下。   宁沉叹了一口气,安静地放任自己砸进谢停云的肩颈处,道:“好,行行行,这可是你说的啊,你要是反悔了怎么办?”   谢停云低下头,和宁沉对视,说道:“不会。”   宁沉静默半晌,在谢停云颈间耍赖一样滚来滚去,闷声说道:“我……我那个时候神智不太清楚,可能有点分不清云里雾里的,你别往心里去。”   说完,宁沉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低声嘶了一下,随后补充道:“堂堂人族圣子,总不会把这种梦游一样的行为当真吧,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   “……”   谢停云却低声说道:“会当真。”   宁沉:“……”   谢停云垂下眼眸,他有些出神:“宁沉,抱歉。这件事情确实是我擅作主张。可能……可能我已经习惯了决策,所以有些时候,我总觉得我可以承担所有的后果。”   可事实上,他依旧没有想到宁沉会因为他伤重至此,没有想到他们两人会有今天这般难过的局面。   宁沉那样茫然又手足无措的神情太过锋利了,他明明是在伤害自己,却依旧觉得其中有他自己的错。   ……凭什么呢。   谢停云轻轻说道:“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他现在想来,如果自己先一步向宁沉说清楚,是不是就不会闹到如今这般,宁沉连自伤都觉得理所当然的局面。   宁沉从来没有向他隐瞒过他要取魔心的事情,他们那天敞开心扉,聊了很多关于魔心怎么取,能不能取的可能性。   宁沉的所有行为和动机,对于谢停云而言完全是透明的。   他完全光明正大,即使亲口和爱人探讨自己的死亡固然是一种残忍,可这何尝又不是一种释然。   宁沉头痛,他现在一听谢停云道歉就头痛,干脆顺着他的话说道:“你今天说了五句道歉,五天内都不可能给你机会。”   谢停云:“……”   他要这么掰扯的话,谢停云就有话说了,他蹙着长眉,说道:“几天才两句。两天。”   宁沉斩钉截铁道:“讨价还价,十天。”   谢停云:“……”   宁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把左手展示给谢停云看,颇有些得意道:“你看,愈合了吧。”   谢停云低下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只手。   他不甚明显地皱了皱眉,上手轻碰了一下宁沉的掌心,随后又加了点力道按了按。   宁沉道:“真的没事。”   谢停云犹疑道:“你不会用了什么逼真的障眼法吧?怎么伤口恢复得这么快。”   谢停云又拿过宁沉另一只手,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   确实愈合了,掌心光滑如初,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反复的伤痕。   “……”   谢停云低声道:“果然你是自己不想伤口愈合。”   宁沉:“……”   天。   宁沉转移谢停云注意力的办法全部用光了,现在属实是一个穷途末路,于是干脆直接低头亲了上去。   哪知谢停云刚要闭上眼睛,回应这个亲吻,他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忽地睁开眼睛,说道:“你是不是不懂怎么关人锁人。”   宁沉:“???”   宁沉震惊:“什么东西?你刚才说了什么?”   这话从谢停云嘴里说出来是不是有点太过新奇了。   谢停云皱眉,努力思考了一下,换了个说辞:“强制?强迫?禁锢?算了你都笨蛋了,肯定不可能懂。”   宁沉:“…………”   不是,朋友,这种词你是怎么用这会总认真的表情说出来的啊!   谢停云却已经笃定了宁沉不会了,于是干脆活动活动筋骨,把宁沉按倒在了床榻上,语调淡然地说道:“我给你演示一遍。”   谢停云低声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你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就此翻篇。”   宁沉:“啊?”   宁沉从谢停云说出演示一遍那里就开始茫然了。   如果谢停云没说错,那谢停云要演示的,岂不是就是……   强迫?   强制??!   什么,什么东西!   谢停云轻咳一声,低声说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演示而已,你顺着我的演示做就行了。”   谢停云顿了一下,轻轻道:“不要伤害自己了。”   “好么。”   “算我求你。”   “……”   宁沉直直看进谢停云的眼中,说道:“我说了,那只是一时神智不清而已。你不信么?”   谢停云迟疑半晌,点了点头,坦然道:“不信。”   宁沉那种像是完全将自身抛却在外的样子,真的让谢停云永远也忘不了。   “那这样,”宁沉说道:“你要给我演示一遍是吗?”   谢停云道:“我看你不像是会的样子。”   宁沉:“……”   宁沉道:“看不起谁!”   谢停云笑了。   谢停云却是俯下身去,拥住了宁沉。   谢停云似乎很喜欢拥抱,好像拥抱是一种特殊的情感传达方式一样,谢停云格外偏爱。   这一点他格外像个情感需求强烈的小孩。   宁沉开玩笑地说道:“谢停云。有没有人说过你像小孩。”   “没有,”谢停云皱眉道:“我有这么像吗?”   宁沉没回答,他抬手按了按谢停云的后颈,自己则开始躺平,道:“开始你的演示。” 第119章 钥匙在自己手上,宁沉还能跑了不成?   谢停云便煞有介事地开始了。   谢停云道:“为了不让这个人背着你干坏事,你要时时刻刻看住他。如果无法时时刻刻,那便在他的手腕上放点东西。”   说罢,谢停云便把宁沉的手攥在一起,他神识在储物戒里扫了一圈,这个场合本该用碗口粗的兽绒铁链来锁住人,但是谢停云没有,所以他拿了一根蓝白的发带,装模作样地把宁沉的手绑在了一起。   宁沉新奇地来回看了两眼,道:“没道具?我资助你一点?”   谢停云:“……”   谢停云无奈:“我给你做个示范而已。不必这么当真。”   宁沉噢了一声。   随后谢停云道:“为了不让他身上藏了迷晕你的东西,你需要检查他的储物戒中是否有对你构成危险的物品,并且将其掌控在自己手里。”   宁沉陪他演,点头道:“你说得对。”   “敷衍,”谢停云道:“给我暂时开放一下你的储物戒权限?”   宁沉啊了一声,说道:“没对你锁过,你直接拿。”   “……”   谢停云深深看了他一眼,探手去碰他指间储物戒的时候,借着俯下身的空隙轻轻吻了一下宁沉的唇角。   宁沉笑了。   其实要从储物戒里摸东西,完全可以用神识,但是谢停云没有。   微凉的手覆在手背上,佯作五指交缠的样子。   谢停云煞有介事地说道:“在此期间,不可以给他哪怕一次的亲昵和甜头,要严格看管,确保他再也不动歪心思。”   宁沉点点头,赞同道:“谢圣子真严格。”   谢停云假装听不懂。   谢停云道:“你对他要有强烈的独占欲,就如同你神智不清时做的那样,不让他接触任何能够为他提供帮助的人。”   “你需要在他居住的地方设下重重禁制……这条和上条你都做到了,差不多了。”   做完这些,谢停云就拍了拍手,道:“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宁沉沉默半晌,说道:“没了?就这?”   “是的,”谢停云道:“我合理怀疑你在嘲讽我。”   宁沉轻咳一声,想坐起身来,然而因为双手被发带绑住,因此十分轻易地就被谢停云推了下去。   谢停云道:“我在教你怎么让你具有安全感,并且十分支持你这么做。”   宁沉嗯嗯嗯地应了几句,思考着锁链能缠到哪里。   谢停云没有道具,他可有。   系统商城里无所不有。   谢停云拧眉,伸手捏着宁沉的下颌,让他看了过来,颇不赞同道:“我在教你,你在分心。”   宁沉看了他半晌,说道:“谢停云,我宣布,现在你是笨蛋了。”   谢停云:“?”   谢停云蹙眉:“我很认真的。”   他是真担心宁沉会这么继续自伤下去。   有些潜意识的东西和观念很难会因为外人的几句承诺改变,或者说,能活到宁沉这个岁数和高度的人,怎么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地就信了另外一个无亲无故的人的承诺。   虽然不至于十年怕井绳,但是下次如果还遇到这类事情,他可能还是会用自伤的方式来保持清醒。   谢停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再次上演。   相比之下,他演示的方法既能够让宁沉安心,他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自从宁沉状态异常以来,他差不多就已经过上了类似的生活。   将主动权和掌控权让渡出去,这是谢停云从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他从来才是那个掌控节奏的人。   大概除了宁沉之外,谢停云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够让他放心这么做的人了。   宁沉见他真的很认真,于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你良苦用心,我等会就照办,你放心。”   谢停云疑惑了一下,说道:“为什么是等会。我演示完了,你可以反过来了。”   宁沉看了一眼自己衣襟凌乱,双手受制的样子,又抬眼去看谢停云,随后微笑:“笨蛋。”   谢停云:“……”   宁沉忽然想起了他储物戒里还藏着好东西,不由得精神一震。   宁沉清了清嗓子,把被绑住的手往谢停云面前递,说道:“帮我找找我储物戒里有没有一个金色的发带,就在一本书的旁边。”   谢停云便依言将神识探入宁沉的储物戒中,四处搜寻了一圈。   宁沉道:“那个书叫春册,我记得就放那旁边了,你来回找找,找不到就把书拿起来看看。”   谢停云动作一顿,随后十分听话地在书周围找了一圈,没找到,又把整个储物戒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宁沉说的金色发带。   谢停云道:“你确定放里面了?我没找到,要不然我下次给你编一个吧。”   “……”宁沉有些傻眼:“不是,你怎么什么都会。”   谢停云谦虚道:“还好,我经常给我娘亲编,她很喜欢长流苏的发带,所以我学过几种。”   不不不,不是,这不是重点。   宁沉看了一眼谢停云的神情,确认道:“你没看过我那本书吗?”   谢停云觉得他这话问得有些奇怪,说道:“流云宗的藏书阁里没有这本书册,我确实没看过。”   宁沉干巴巴道:“那你,不好奇啊?”   谢停云坦然道:“其实是有点好奇的。但是这是你的隐私,不经允许,别人当然不能随意翻看。”   他就从来没见过宁沉喜欢看书,这次居然会往自己的储物戒里放书,难道是因为第一次看了什么典籍而开窍了?   说实话,谢停云还是很好奇宁沉喜欢看的书是什么的,他甚至暗暗记下了书名和书封。   “……”   宁沉已经在磨牙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就是看了书封有点好奇,卖书的人和我说这是一本稀世罕有的动作图鉴,说我拿回来珍藏绝对能用得上,并且还非常想推荐给你,我再三推阻,那人就是非得我收下,所以我就拿回来了。”   宁沉道:“正好你也好奇,你帮我看看写了什么?”   谢停云便点了点头,道:“好。”   求之不得。   谢停云探手取出了那本春册,随后毫无防备地翻了开来。   刚开始还没什么,谢停云的神情似乎还有点疑惑。   直到往后翻了两三页,谢停云的手倏地一抖,啪地一声就把春册丢了出去。   丢完似乎还怕宁沉看见,瞬间伸手捏住书脊,将其合上拍在了宁沉的旁边。   宁沉也跟着抖了一下。   他不是吓的,他是憋的。   谢停云按住那书封的手都在不住发抖,在他反应过来自己按住了什么东西之后,甚至还烫手一样把手抽了回来。   宁沉:“……”   宁沉好痛苦。   他快憋不住笑了。   谢停云乍然受了如此剧烈的冲击,眼睛一时之间都缓不过来,只好强自镇定地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道:“谁要把这春、春……这书册卖给你的?哪家书铺,我去把他端了。”   宁沉:“……”   宁沉心里的坏水又咕噜咕噜冒头了。   “是阿奎那边给我介绍的地摊书贩,现在去肯定找不着人了。”宁沉清了清嗓子,说道:“嗯……这本书有什么问题吗?我看看。”   话音刚落,宁沉就要伸出被绑住的手去够那本被啪地合上的春册。   然而谢停云的动作却比他更快,谢停云先宁沉一步将春册丢了开来,道:“一些俗套画册罢了,没必要污你的眼。你若喜欢,我一会给你搬一箱回来,换个口味看,别看这本了,带坏你。”   宁沉抬起眼眸,看见谢停云面无表情,耳尖却染上红意的样子,心道那可不行。   宁沉疑惑地还想探出手去够,佯作不满道:“到底写了什么,你一个人看完这么大反应,还不让我看,想独吞?”   “……”谢停云额角青筋凸起,他把宁沉按住,说道:“不是好东西,你没耐心看的。”   怎么不是好东西了!   宁沉自从懂得了春册的好,就再也没有说过冥日的坏话了。   宁沉道:“怎么不是好东西了,怎么我就没耐心看了,我的书,我就要看,我今天非得证明给你看不可。”   谢停云:“……”   谢停云绝不可能放任这种东西玷污完自己的眼睛后又祸害宁沉,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怎样你才肯放弃?”   宁沉想了一下,说道:“你不让我看,那你看完,给我复述一遍总可以吧?”   “这样我既看不到了,又能看完这本书册,听见的内容还都是你想给我听见的,你大可以把一些你不想让我看见的情节略过,这样可以吧?”   谢停云:“…………”   谢停云看了一眼宁沉,又看了一眼被他丢下床榻的春册,他一想到自己要把那本鬼东西看完就有点想死。   眼睁睁看着谢停云耳尖的颜色变深,宁沉已经在脑海中询问系统忍笑会不会忍出内伤暗病了。   然后他看见谢停云胸膛起伏片刻,像是做了什么重大而艰难的决定一眼,抬手把那本被丢开的春册又召了回来。   谢停云甚至还记得严厉叮嘱宁沉:“绝对不可偷看。”   宁沉当然痛快答应,毕竟他的目的自从谢停云答应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达成了。   谢停云强自镇定地翻开了前几页。   春册前面几页的风格倒还含蓄和中规中矩一点,越到后面,所描绘的东西就越发大胆露骨,谢停云这次坚持翻了四页,就又忍不住抬手把春册丢了。   宁沉嘶了一声,魔息在春册落地前的那一刻织成了一张网,将春册完好无损地兜住了。   宁沉心疼道:“别别别,别丢地上,坏了我确实是有点心疼的。”   毕竟他自己其实也只看完了前几页而已,后面的要是不看完,那可真就亏死了。   谢停云:“……”   宁沉新奇地坐起了身,说道:“谢停云,还真别说,你这个态度真的勾引到我了,要不然让我看一眼……”   谢停云蓦地把宁沉按了回去,打断道:“睡你的觉去。”   “……”宁沉失笑,“行,我睡,我睡还不行么,你快看吧,看完说给我听,我当睡前故事。”   谢停云听见宁沉说到睡前故事,又荒谬地看了一眼手中捡回来的春册内容,一时之间只觉得炸裂。   宁沉催促道:“快看,我等不及了。”   谢停云“……”想死。   谢停云面上的红意已经蔓延到了颈间了,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他就算意识到了,也根本无暇顾及。   随着春册中描绘的动作和画面越来越高难度,谢停云已经差不多麻木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他居然能够主动地被迫观赏完一整本这鬼玩意。   然而翻到倒数第几页的时候,谢停云的目光微微一动,落到其中一人吊在头顶手腕上的铁索上。   “……”   宁沉看见谢停云的神情从想死,到想当场撕掉这本书册,到麻木,再到最后的若有所思,就差没当着谢停云的面笑出声了。   现在还不是得意的时候。   宁沉得等谢停云这个某些方面限定的笨蛋反应过来。   虽然宁沉自己也不是很懂,但是他怎么说也比谢停云懂多了吧!   他还有春册这本神书!春册研究完了,他还能找冥日再要多几本!   怎么说,宁沉手中的资源都丰富发i长,反观谢停云,虽然第一次的时候掌控了主动权,但其实还是被宁沉抓住空隙反客为主了。   一只手忽地抚上了宁沉的侧脸,唤过他的神智。   等宁沉回过神来,就看见谢停云把春册往床脚处一丢,眼神有些闪烁地轻咳一声,嗓音不知为何依旧有些哑:“你不是说,你能资助一点道具?”   宁沉道:“对对对,没错,你要什么我这都有。”   谢停云伸手道:“给点。”   宁沉大为满意,为了避免谢停云怀疑,他先是把从系统商城里兑换出来的兽绒锁链放进了储物戒中,然后才是拿到了谢停云的面前,轻哼道:“笨蛋开窍了?”   谢停云深深看了他一眼。   宁沉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他如今只着着单薄的墨色里衣,衣襟散乱,隐约露出几分结实的胸膛,被谢停云按在床榻上甚至都起不来,那双平时握刀,能够劈山隔海的手被囿于一条淡色蓝白的发带之中,乖巧又可怜。   谢停云脸上的热度依旧没有下去。   他拿过宁沉不知从哪变出来的兽绒镣铐,将宁沉手中的蓝白发带换了下来。   宁沉就这么任由谢停云动作,眼中隐隐有些期待。   看了这么多春册的内容,谢停云总该会点什么了吧?   宁沉这些天神智一直昏昏沉沉,直到他彻底清醒之后,这才发现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想来谢停云这些天来没少操心。   谢停云小心地将兽绒镣铐扣在宁沉的手腕上,再将链子勾在床榻前的柱子上。   谢停云轻声说道:“你挣动一下试试看,看看会不会伤到你。”   宁沉就随便挣了一下,意外地发现这玩意居然还挺结实。   接触手腕的部分铺上了厚软的兽绒,保证宁沉动作的时候不会磨伤手腕。   兽绒锁链可是宁沉从系统商城里面兑换出来的,质量肯定不用说,宁沉甚至还试着用魔气腐蚀了一下,然而锁链镣铐却依旧纹丝不动。   这……这东西的质量好像有点好得过分了。   而且如今宁沉的双手都被锁链束在了头顶,钥匙被谢停云收走了,也就是说,除非谢停云想放开他,否则光靠宁沉自己可能都不一定能够挣脱这套兽绒镣铐。   “……”宁沉清了清嗓子,盯着谢停云没说话。   他好像感觉出什么来了。   谢停云看起来依旧是那副强自镇定的样子,只是耳尖已经彻底红透。   不同的是,谢停云好像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洗礼,终于恍悟一般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具体表现在他限制完宁沉的手之后,便开始上手解宁沉的里衣。   墨色的衣襟散散地搭在宁沉的身上,谢停云没有一口气全部掀开,而是就这么保持着这种半遮半掩的样子。   从谢停云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往下看,他能够清晰地看见宁沉苍白突出的锁骨,还有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   宁沉思考了片刻自己要不要配合着挣扎一下,下一刻却蓦地激灵了一下。   谢停云冰凉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胸膛,那里有几道不知何时留下的陈年旧疤。   他的手从锁骨处开始流连,只有指尖轻若无物地划过,分明若即若离,却依旧难以抑制地令人心痒。   直到那只手触碰到腹部的一道白痕,随后谢停云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那是不念造成的贯穿伤愈合之后留下的疤痕。   谢停云沉默半晌,忽地俯下身,在那道浅浅的白痕上亲了一下。   “……”   谢停云感觉到宁沉的腰腹绷起了一瞬,于是抬手按在上面,轻声说道:“疼吗?”   宁沉眼神闪烁,嗓音微哑:“……不疼。都愈合了,不会疼了。”   谢停云道:“问的是贯穿的时候。”   宁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意有所指地说道:“你没受过伤么?你应当知道,是伤就会有愈合的时候。”   “现在,”宁沉说道,“它愈合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   “……”   宁沉看了他半晌,笑了笑,说道:“这个时候不亲下来是不是不太合适?”   谢停云有些笑不出来,所以他干脆不笑了,俯下身蹭了一下宁沉的脸侧,闭眼。   ……   分开的时候,谢停云微微平了一下呼吸,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襟,刚想让宁沉来动手,转念间这才想起宁沉的手已经被他束在了头顶,收紧的锁链没有给他一分一毫的活动空间。   谢停云动作一顿,伸手勾开了自己的衣带。   宁沉轻咳一声,故意地说道:“不是演示完了么?怎么还绑着我。”   谢停云神色不变地说道:“嗯。演示完了。”   宁沉道:“所以现在?”   谢停云眼神闪了闪,说道:“我……演示一点别的。”   真实目的他有些说不出口,他总不能说,是因为宁沉这样受制于人的被掌控姿势实在太少见了,加上那本该死的书册又以一种歹毒的方式把知识塞进了他脑子里,所以自己一时之间起了点别的心思吧。   起了一些不太方便宣之于口的心思也不会怎样,反正宁沉现在已经落到他手里了。   谢停云方才翻遍了宁沉的储物戒,没在宁沉的储物戒里见过这套兽绒锁链,想来应当宁沉是去系统商城兑换的。   既然如此,那质量可就有保障了,何况方才宁沉已经用魔息试过了,腐蚀不了锁链,可见这套锁链的质量有多给力。   钥匙在自己手上,宁沉还能跑了不成?   跑不了一点。   他们两人身上的里衣都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随着动作能够将光景一览无遗。   谢停云往后一点点试探着,脸色微白。   这个动作他第一次尝试的时候就总觉得有些吃不消,后面甚至还被宁沉反制住了,谢停云只叹当时熟练度不够,让宁沉钻了空子。   现在宁沉可没这个机会了,自然任由谢停云随意动作。   谢停云可不得把当时的脸面找回来。   ……   宁沉有些后悔了。   头顶的铁链被不时的拽动扰得叮当作响,宁沉深吸一口气,手臂上的青筋都纷纷突起了,他还是没能挣开。   谢停云浑身薄汗,他有些迷蒙地俯下身去,小口小口地舔吻宁沉的唇。   他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到后面得了趣,便开始熟练起来。   宁沉喉结上下滑动片刻,恶狠狠地在他唇畔咬了一口,嗓音低哑:“……放开我。”   谢停云唇畔被咬得生疼,但他却笑了,说道:“不放。”   “……”   这个姿势久了,即使是大乘期的修士也感觉到有点累了。   谢停云本想伏在宁沉胸膛上缓一下,却没想到猝不及防地加深不少,顿时闷哼一声,浑身忍不住颤抖着。   宁沉:“……”   系统啊,下次能不能搞点豆腐渣工程啊,他现在看着谢停云这样但是不能彻底一口吃掉真的恨死了。   恨死了恨死了!   谢停云缓过神来之后,便将自己埋进宁沉的颈窝处蹭了蹭,照着宁沉的样子在他锁骨处咬了一口。   但不同的是,宁沉身上可不容易留印子。   谢停云抬起头,盯着那道很快就消失的牙印,忽地又凑上去咬了一口。   宁沉:“……”   宁沉深吸一口气,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可口美味的食物主动跳到眼前,当着宁沉的面自己把所有的包装袋撕开,宁沉鼻尖全是香气,可是宁沉如今受制于人,食物不自己送进嘴里,宁沉就一口也咬不到。   可口的食物吊足了他的胃口,每次只肯让宁沉浅尝辄止地尝到一点甜头,偶尔挖一块大一点的喂进嘴里,可宁沉本来就饿,这点够谁吃的!   谢停云这人……这人甚至连大部分的亲吻都是蜻蜓点水的,是想饿死谁?!   宁沉现在是饿死鬼投胎的野狼,他要的是大口吃肉,不是这种谢停云精心熬炖完之后把美味端上桌在他面前摆着,只肯让他喝点汤!! 第120章 谢停云你玩不起!   谢停云知道他肯定不能就这么轻易地将宁沉放开,否则后果根本不用想。   肯定是他遭殃。   于是谢停云也没再故意吊着他的胃口,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遍又一遍之后,谢停云终于撑到宁沉投降。   宁沉身上的墨色里衣已经不成样子,谢停云低头看去,能看见墨色覆上白点。   谢停云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身上同样狼狈。   刚开始是得趣,到最后谢停云一心想要消耗宁沉的体力,直到宁沉看起来才终于餍足了。   床榻上已经被他们搞得乱糟糟,谢停云无意间看了一眼,看见宁沉刚放松下来不久,心里想着他应当不可能这么快会起来吧。   谢停云确实有点吃不消了。   宁沉说道:“低头。”   谢停云便低下头,亲了上去。   一吻结束,宁沉闭上眼睛,在谢停云的侧脸处亲了一下,那一下很轻,像是温存的爱意,不带任何其他的意味。   谢停云心里无端软了下来,他轻轻按了按宁沉的唇角,探手过去解开宁沉头顶的兽绒镣铐。   其间谢停云因为担心宁沉感到不适,一直在给他更换束缚手腕的姿势,因而宁沉被解下来之后,并没有感觉到双手有哪里僵硬。   他活动了一下双手,被解下来的第一件事是把谢停云按进怀里,结结实实地抱了一下。   宁沉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他们二人衣衫不整,身上大多都是对方沾染上的痕迹,其中以谢停云的居多,谢停云到底脸皮薄,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推抵了一下宁沉,低声道:“脏。去沐浴。”   宁沉懒洋洋道:“不脏。”   谢停云尝试着挣了一下,没挣开,于是便任由宁沉去了,他低声道:“你之前还说我总爱向你讨拥抱,像个小孩,你自己不也是。”   宁沉哼笑一声,反倒把谢停云往怀里圈紧了一点,他舒适地下巴搭在谢停云肩上,说道:“不一样。”   谢停云:“哪里不一样了?”   宁沉往谢停云锁骨处咬了一口,还他啃咬自己的那一口,这才说道:“我是偶尔,你是一直。”   “……”谢停云笑了一下,道:“这不就是狡辩。”   宁沉道:“不是。”   谢停云道:“是。”   宁沉现在心情还不错,不打算和谢停云吵架,于是偏过头亲了一下谢停云的侧脸。   宁沉到最后才被彻底满足了一次,说吃饱也不至于,但他现在可以自己吃自助了,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开谢停云。   猎物还没有意识到他现在已经落入魔爪之中了,此时整个人都放松起来,浑然不觉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捕猎,一定不能急。   宁沉被吊着胃口吃完了前菜,现在也垫了几分肚子,等得起。   宁沉一边捏过谢停云的脸,一边嘀咕道:“亲也不多亲几下,还得我自己来。”   谢停云在他上面的时候,前期因为坏心眼吊他胃口,所以经常都是浅尝辄止的亲吻和舔舐,宁沉想反客为主,谢停云却总是在那之前抽身而退。   看得宁沉牙痒痒。   到了后期,谢停云自己满足了,看着宁沉憋着这么久的火还依旧昂扬,不由得感到了微妙的心虚和愧疚,于是不自觉地加深动作。   虽是笨拙地学着加深距离,有意识地紧缩,但最后得到的效果往往加倍反馈在谢停云身上,每次都是谢停云自己受不了地扬起脖颈,浑身紧绷颤抖。   谢停云肤色本就白得晃眼,他撑在宁沉胸膛上,身上白衣散乱。   他身上沾着自己的,溅在白衣上不太明显,但是溅在他自己身上和宁沉腰腹上的不少,显得格外不堪入目。   谢停云不经常出声,大多是咬住内侧唇肉,只在攀至高峰的时候才会忍不住低低闷哼一声,溅在宁沉身上的时候还会有些愧疚地伸手去擦,最后还是宁沉哑声说没事继续,他才继续的。   那样的画面在宁沉面前持续了不知多久,宁沉记不太清了,反正宁沉当时脑子里想的东西,他自己现在回想起来都想惊讶为什么这么邪恶。   谢停云被宁沉捏着下巴亲到有些喘不过气来,忍不住分开些许,嗓音微哑:“这都能怪我。”   宁沉低头亲了回去,道:“对。”   ……   谢停云听见了细小而清脆的“咔哒”声。   他蓦然从温柔乡中惊醒,等到谢停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看见自己右手手腕上,已经扣上了一套崭新的兽绒锁链。   谢停云:“!”   宁沉呀了一声,嗓音轻柔道:“这都被你发现了。”   然后宁沉保持着无辜的微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谢停云的手扣在了身后。   “……”   谢停云双手被束在身后,他挣动了一下,兽绒锁链依旧纹丝不动。   谢停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你做什么?”   宁沉叹了一口气,非常认真地捏了一下谢停云的脸,说道:“谢圣子都大方地给我演示了这么多遍了,我当然要照着你的示范重新演示一遍,让你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纠正,你说对么?”   谢停云:“……”   嗯……好像完蛋了。   谢停云清了清嗓子,试图狡辩:“我给你演示完,要你学的不是这个。”   宁沉道:“你不会以为我会信吧。”   谢停云:“…………”   ……   这一次,依旧是谢停云在上面。   不同的是,这次自由度最高的变成了宁沉。   宁沉道:“为了不让这个人背着我干坏事,我得在他手腕上放点东西,并且保证他不能离开我的面前。”   谢停云双手被束在身后,无法保持平衡,被宁沉伸手按住腰身,起伏之间浑身发抖,断断续续道:“别、别往下按。”   宁沉充耳不闻,微笑道:“在此期间,需要每时每刻都让他沉溺在亲昵和甜头之中,确保他现在根本没心思动歪念头。”   谢停云抬起泛红的眼眸瞪他,说道:“我不是这么教的。”   碰撞的力道却更重了,专往难以忍受之处碾去,谢停云猝不及防,喉间闷哼一声。   宁沉道:“现在是了。”   “……”   谢停云抵在宁沉胸膛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这一次,轮到谢停云被吊胃口了。   在即将到达的时候,宁沉慢条斯理地伸手按住,谢停云浑身抖动的幅度更大了,他抵在在宁沉的颈窝处,因为双手受限,因此根本办法自己起来。   谢停云语不成声地说道:“你、你放开。”   宁沉微笑道:“不放。”   “……”   现在两人地位完全颠倒过来,连对话都相似不已,怎么不算是一种天道好轮回呢。   谢停云身上的白衣已经看不得了,松散地贴在身上,隐约露出几分鲜明颜色来。   之前是宁沉被束着手任人宰割,而现在,宁沉将场景全部复现,然后做了所有他曾经想做但只能在脑海中描摹无数遍的想法。   ……   这回宁沉已经不只是大口大口喝汤了。   他是直接把美味煎了又炒,炒了又烹,烹完炖煮,各种吃法都来了一遍,彻底将美味拆分见骨吞吃入腹,狠狠饱餐了一顿。   事实证明,千万不要惹一个记仇的魔尊。   他不仅会加倍还回来,还要把人压榨到一点汁水都不剩。   宁沉一本满足了。   *   第二天……压根就没有第二天。   谢停云根本没起来。   谢停云被宁沉放下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狠狠咬他一口,被拥进怀里之后没多久,便累得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嗓子哑得说不出话,还是宁沉意会过来,给他端了一杯温水,一点点喂着喝了下去,谢停云的嗓子这才舒服了不少。   床榻之间已经重新整洁如初,看不出一丝昨晚玩疯了的痕迹。   谢停云身上的白色里衣被人换了下来,他原来那件里衣已经被玩得不成样子,皱巴巴又脏兮兮,宁沉看不过眼,就给谢停云换了一件自己没穿过的干净里衣。   漆黑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掩盖住了宁沉昨晚努力了半晚上的成果,不过好在颈侧还有,宁沉还能够随时欣赏。   谢停云醒来后还是有点脑子发蒙,他被宁沉拥在怀里低头亲吻,半晌后这才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来昨晚发生的所有事情。   谢停云蓦地退出来,恼怒地咬了一下宁沉的唇。   宁沉被还了一次啃咬,倒也不生气,好声好气把人拥回怀里,开始耍赖:“这能怪我吗?谁先开始的。”   宁沉吃饱之后,心情就会非常美妙,只不过被彻底吃抹干净的那一位,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   谢停云瞪他:“不然呢?不怪你怪谁?”   谢停云要是非要讲理的话,宁沉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你看,要给我演示一遍的,是你吧?演示完要我反过来的,也是你吧?怎么我重新在你身上演示一遍了,你反倒生气了呢?”   谢停云:“……”   谢停云可能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会颠倒黑白的嘴,一时之间百口莫辩,都被气蒙了:“这能一样?”   宁沉按下谢停云指着他的手,非常阳光开朗地凑过去,在谢停云的颈窝处胡乱蹭了好几下,说道:“好了好了,是我是非不分,颠倒黑白,故意惹你生气,我现在道歉,你能不生气了么?”   宁沉道:“你看,昨天你也咬过我一口了,今天也咬了一口,还生气的话,再来几口都没问题,我绝不还口……”   宁沉话还没说完,就忽然惨叫了一声。   谢停云冷冷看了他一眼,抬手拧了一把宁沉的腰。   宁沉捂着腰,控诉道:“谢停云你玩不起!” 第121章 修真界急需魔心,而尊上爱上了圣子大人。   谢停云现在也学会宁沉那一招耍赖无敌的套路了,他冷冷说道:“对,我就是玩不起。”   就是要报复回去。   谢停云现在连被按进怀里都没力气起来,一旦想直起腰来,就会不明显地闷哼一声,然后便没有了下文。   宁沉本来就没有的良心现在有了,被掐的那一下他也不计较了,毕竟如果真的计较起来,确实是谢停云被折腾得更惨,那可不是比他惨一点,是惨多了。   毕竟谢停云只是拧了一把他的腰,宁沉自己的腰还是好好的,谢停云的可就不一定了。   宁沉清了清嗓子,低下头贴了一下谢停云的脸侧,然后伸手给他揉腰。   宁沉没给人揉过腰,所以一开始手法还挺生疏,不过揉到后面也逐渐熟练起来了,感受到谢停云一点点放松下来,宁沉便专往他僵硬的部位揉捏。   宁沉低声说道:“这样呢?这样可以么?”   “……”   谢停云没说话,他攀着宁沉的肩,默不作声地亲了一下宁沉的喉结。   *   魔宫内灯火通明了数日,加上之前流云宗派人前来探望了几次,魔域的魔族想不知道这两人在里面厮混了这么久都不可能。   苍狼和迦南部落那边是整族欢呼,两方联合办了一场宴席,用以庆祝他们尊上最终还是抱得美人归。   黑潮这边来的兄弟们就莫名有点低落了。   他们也一样被请来吃席,旁边坐着的手下和冥日咬耳朵:“头儿,阿奎大人上次不是说让我们再准备一次新婚礼来着?我们还能准备点什么啊?”   冥日也头疼。   这两人玩的是真花,搞了这么大一出好戏,声势浩大地拒绝婚礼回宗,结果自己偷偷溜回了魔宫里面。   怎么说,他们一点也不好说。   胡闹归胡闹,正事还是要管。   但是他们这群粗人能想到的对尊上最有益处的东西就是备好新婚夜需要用的全套东西了。   人家堂堂寂灭境大魔,另外一位可是人族圣子,大乘大圆满的修为,宗门强势,出身修为性格哪个不出彩,也轮不着他们捧来什么珍宝丢人现眼。   冥日为了迟了好几日的新婚礼,脑汁都要熬干了。   结果一旁的阿奎看见这一桌的兄弟们愁眉苦脸的,不由得好奇地凑了过来,问道:“怎么了?黑潮又向你们施压了?”   冥日嗐了一声,道:“哪能啊,黑潮现在上下无主,无头苍蝇到处飞,顾着自己不被别的部落吞并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哪还有心力过来管我们。”   早在当初投靠宁沉的时候,冥日就已经想清楚了。   黑潮不认这个主没关系,他认。   至于黑潮,若是因为他带走了一部分的精锐而恼怒报复,也得先问过宁沉同不同意。   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虽然他们不至于是走狗这种卑微的地位,毕竟冥日和黑潮兄弟们在部落里的地位反而不低,但是道理是通用的。   想要动他们,就要掂量清楚自己能不能承受魔尊的报复。   阿奎奇怪道:“那是为什么?”   冥日有些诧异:“你忘了你让我重新准备一份新婚礼了么?”   说完,冥日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揽过阿奎,道:“好兄弟帮个忙,推荐一下,我这种粗人是真的想不到有什么好礼可以送了。”   阿奎这才恍然,他哭笑不得地说道:“没事,你上次送的就非常好,我昨天才刚接到尊上的讯息,他说你和黑潮的兄弟们新婚礼送得非常好,当奖,重奖,你们要什么可以直接和尊上开口。”   冥日彻底傻了:“啊?”   黑潮兄弟们:“啊?”   阿奎轻咳一声,他左右望了一圈,确保身边没人,随后才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你也知道谢圣子溜回魔宫了,他俩新婚都闹了几天几夜了,总不能真是盖着被子纯聊天吧。”   冥日恍然大悟:“!”   阿奎趁机拍了一下他的肩,笑道:“尊上和谢圣子两人面子都薄,第一次收到这种礼物肯定不适应。”   “尊上现在既然是这种态度,就说明了你们送的新婚礼肯定非常有用,你要是不放心,就再去搜罗几本送给尊上,看他的反应。”   黑潮兄弟们顿时大松一口气,冥日彻底爽了,说道:“好兄弟,多谢了!”   黑潮兄弟们振奋得差点当场蹦起来,兴奋地说道:“尊上原来是喜欢的吗!属下这里还有几本珍藏的动作图鉴,都绝版了,都是少见稀有高难度的,画风细腻,是属下都快盘包浆了的好画册!”   “好好好,”冥日竖起大拇指,说道:“来点,多来点,给尊上一点小小的姿势震撼。”   看见冥日明显松快起来,阿奎也笑了起来,片刻之后,阿奎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道:“对了冥日,尊上把你的魂火给我了。”   冥日蓦然一顿,猛地抬头道:“什么?!”   魂火这种东西,他献给尊上,代表着将性命交予尊上手里。   尊上肯把代表着臣服意味的魂火递给阿奎,那只能说明尊上非常信任阿奎。   可与此同时,传递出来的意思就是,尊上能够将手下人的性命交予另外一个人。   这个举措要么代表着投诚之人的性命根本没有重要到让尊上亲自保管,要么代表着尊上极其信任阿奎这个手下。   不管如何,冥日作为魂火被送出去的那一方,心里都是有些难以言喻的。   却听阿奎说道:“别紧张,我没有对你的魂火动过手脚,你应该能感受到。尊上的意思是说,让我还给你。”   冥日猝然一顿,半晌后犹疑道:“把魂火……还给我?”   阿奎脸色也凝重了:“对。”   冥日眼睛一眯。   阿奎垂下眼眸,伸手按在冥日的手背上,悄无声息地把魂火渡进了冥日的体内。   这样的方式能够极大地保证魂火在交接的途中不会出事,被人抢走毁灭的难度大大拉高。   冥日有些不可思议:“尊上为什么要把魂火还给我?他不需要我们了?他后悔了?”   “……”阿奎低声说道,“不知道。”   冥日思考了半晌,忽地说道:“不对,不对不对。你记不记得,我投诚的那日,尊上是不是说,他肯收我的魂火,但是只会保管一段时间。”   阿奎一顿,说道:“对。”   “……”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啊。   冥日差点把自己的头发挠秃,抓狂道:“不行我想不明白,尊上为什么新婚完就反悔了,总不会尊上收到新婚礼很开心的事情是你编来哄我的?!”   阿奎:“……”   阿奎叹了一口气,说道:“尊上让我把魂火还给你的时候,是在迎亲队伍出发前,叫你去流云宗送喜服的时候。”   他缓缓说道:“依我跟了尊上这么多天的经验来看,尊上应当不会是出尔反尔的性子,能够让他做出这种选择,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冥日恍然:“可是尊上当时就说了,只肯保管我的魂火一段时间,再多也没有了。只是我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冥日有些落寞道:“我这么快就没有用处了,尊上不要我也是正常的。”   阿奎道:“那不一样。你要知道你们黑潮出来的兄弟们在图鉴搜集这一方面,还是很合尊上胃口的。只要能够让尊上开心,那就算是有用处。”   “而且,”阿奎顿了一下,说道:“你知道我在尊上身边的用处是什么吗?”   冥日道:“护卫?”   阿奎道:“给尊上带路,以及撮合圣子大人去陪尊上。”   冥日:“……”   冥日:“那也很厉害了!尊上不认路这种弱点居然能够给你知道!他多信任你!”   阿奎:“……”   阿奎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冥日后背一巴掌,面色沉了下来:“你能不能往别的方向想一下,你记不记得前几日,修真界那一帮大乘的人从魔宫里出来了,之后又有流云宗的人过来探望圣子大人。”   冥日呆了一下,想起好像是有这么   ЙàΝf   一回事。   阿奎眼神锐利了一瞬:“修真界想要尊上的魔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不知道尊上和圣子大人是怎么喜欢上的,但是若是没有这一出,他们两人之间……可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冥日瞳孔一缩。   他终于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魔尊和人族圣子之间的关系,还是势如水火生死不容来着。   阿奎声音低沉,带着难以察觉的晦涩:“可是他们现在相爱了。修真界急需魔心,圣子大人是他们人族寄以开天门希望的救世主,而尊上爱上了圣子大人。”   “——尊上如果不会舍弃自己的生命的话,他当初为什么只说保管你一段时间的魂火?”   冥日面色陡然变了。   凝滞半晌之后,冥日颤着声音,艰涩道:“尊上……他,想要束手就擒,把魔心奉上?!”   阿奎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宁愿是我心思歹毒,才会这么阴谋论。可是我只有一个尊上。我只敢心思歹毒。”   “……” 第122章 道灵指着宁沉,对谢停云说道:“让他滚。”   “那怎么办?”冥日低声说道。   如果尊上执意为爱牺牲……那他们其实根本拦不住。   冥日低声说道:“你说,圣子大人是什么态度?圣子大人难道就这么看着尊上去死么?”   “……”   阿奎面沉似水:“难说。但是那几日道灵尊者也来了,我听他们的意思是,圣子大人这些天受过重伤。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伤的,但,圣子大人不是会坐视不理的人。”   冥日又开始抓头发了:“那怎么办?如果连圣子大人都没能拦得住尊上,那我们不就更拦不住了。”   阿奎望向魔宫的位置,没说话。   他们身处迦南部落,里面全是一片欢欣。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的声音,冥日作为迦南和苍狼名义上的统筹指挥,管的就是两个部落的安危。   他瞬间起身,下一刻消失在了原地,黑暗中潜藏的黑潮弟兄们潮涌而出,眨眼之间就把控了两个部落的进出口。   阿奎脸色一变,也跟着出去查看情况。   除了苍狼和迦南之外,整个魔域都动荡了。   各部落青壮年的魔族们整装待发地随着首领前往响应征召,不论他们是主动跟随还是被迫,现在的情形看起来似乎并不容乐观。   看来黑潮前首领的死亡并没有震慑住一些魔族的野心啊。   迦南和苍狼部落的地理位置在魔域偏后的位置,因此他们看着其他部落的魔族们配好刀剑武器,纷纷整装待发不知前往哪里之时,众魔并没有轻举妄动。   冥日偏过头去,低声说道:“通知尊上,可能出事了。”   阿奎已经将魔息捏成的讯息放了出去,脸色同样凝重。   这些部落魔族响应的是哪位大魔的征召?哪位大魔敢在这个节骨眼大规模地征召其他魔族?其他部落凭什么敢接下征召?   他家尊上都和人族圣子联姻了,曾经又公开表示过自己手中的部落不会参与征伐,反对征战人族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甚至还可能做出阻挠的行为。   魔界若是坚持攻打修真界,再怎么样都要考虑一下来自魔尊方面的施压,否则就是不将尊上放在眼里。   肯定发生了什么,才让中间掌控局面的大魔认为攻打修真界的收益大于损失,大到连魔尊天骁的面子和实力都可以不顾及。   *   事发之时,谢停云第一时间往流云宗赶去。   魔宫外的禁制早就解了,宁沉没说什么,跟在了谢停云身后。   谢停云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两人乘坐同一把剑,宁沉站在谢停云身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只得抬手按住谢停云的肩。   “……”   谢停云低声道:“我没事。”   宁沉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   随后,谢停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生死有命罢了。”   宁沉道:“我可以试试。”   谢停云一凝。   不多时,两人便到达了流云宗,谢停云匆匆下了飞剑,大步流星往里走。   流云宗内的氛围格外凝重,谢停云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朴堂,猛地推开大门——   满屋寂静。   朴堂里都是老熟人,大部分面孔宁沉打眼一扫,发现自己几乎都认识。   血气几乎弥漫整个朴堂,中间的血泊中站立着一个人。   那人中年身形,身背微微佝偻,似乎是上了年纪,如今即使唇角带血,可是神情不知为何却有些释然和轻松。   他不知何时已经把蓄着的灰白胡须剃了,看得出来特地整理过面容,如今看着一点也没有那个落魄但威严的老宗主样子。   道灵此时看起来就像个神采奕奕的中年男人。   可是他的头发已经彻底变成了苍白的颜色,额间隐隐显出一道不成型的魔纹。   谢停云的眼睛死死盯住那道魔纹。   道灵尊者,一千三百六十五岁的大乘修者,一手将流云宗带成三大宗门之一的流云宗宗主,连妖域都要忌惮三分的人族大能之一。   因生心魔,如今彻底堕魔。   谢停云滞涩道:“师父。”   道灵看起来却是格外释然的样子,他哈哈一笑,说道:“停云,没见过这般意气风发的师父吧。”   道灵感叹般摸了摸额头的魔纹,道:“帮师父看看这魔纹怎么样?你来得太快,为师自己还没见着呢,可别太丑陋不堪才好。”   “……”谢停云喉咙堵塞,半晌之后说道:“什么时候的事?”   道灵还没回答,宁沉却先打断道:“难看。魔化不够成功,你不够格。”   道灵:“……”   道灵指着宁沉,对谢停云说道:“让他滚。”   谢停云:“……”   道明的眼神微微一黯。   在场所有大乘都听得明白宁沉这句不够格是什么意思。   以这种魔化程度,想要生出魔心,根本不够格。   道灵本身就有旧伤在身,自身存在已久的心魔因为停云近乎自戕一般的行为又加重不少。   道灵干脆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借着这次机会堕了魔。   他本就在大乘境界滞留许久,早就没有了进阶的希望,寿命又过了半,剩下的日子只有一眼看得到头的等死和无聊。   说实话,道灵觉得自己还不如尝试一次,看看能不能借这次堕魔的机会夺得一丝挽回的机会。   挽回人族的生机……挽回他的遗憾。   宁沉总是擅长打破气氛:“喂,寿命还剩多久?总不能连十年都没有了吧。”   道灵撸起袖子,说道:“停云,你不赶他走的话,老夫就自己动手了。”   谢停云深吸了一口气,却是直接上前拥住了道灵。   道灵一僵。   “……”   半晌之后,道灵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不就是从几百年到几十年么,停云,想要回光返照,总是会付出点代价的。这不还剩十多年呢,你争气点的话,师父还能看着你成神,怕什么。”   既想要在堕魔后维持现有的境界,又想实力能够不减反增,哪能呢?   唯一可行的办法,他们唯一的退路,那就是消耗仅剩的寿命,换来短暂的昙花一现。   从灵修堕落成魔,本就会对自身实力有极大的贬损。   道灵早就想好了,他的目的根本不是魔化生魔心。那只是顺带的,是看看能不能顺手完成的。   道灵想要的,是趁着这个敏感时期,燃烧自己的寿命,替后辈铺最后一次路。   他的停云甚至连喜欢上一个魔族,想要同他白头到老的权力都没有。   固执的老头看不得这个。   虽然道灵依旧看不惯宁沉,但是耐不住停云喜欢,而且有一说一,魔尊人确实还算不错,就是贱了点,让人每次一看见他就想给人打出去。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根本容不得道灵这种体量的人物陨落,相比于一直被谢停云藏在流云宗的身后,远离所有危险,窝囊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子们一个个送死,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来一把大的。   谢停云不可能不懂。他几乎是见到道灵的那一刻,就反应过来了。   可是他依旧眼眸泛红,忍不住说道:“谁家徒弟十多年就能从大乘直接跨越寂灭和化神两个大境界,然后直接飞升啊?”   道灵但笑不语。   片刻后,谢停云偏过头捏了捏眼角,让自己不在众人面前失态,随后在人群之中扫了一圈,最后眼神定格在道明身上。   道明知道自己瞒不住这位师侄的目光,于是摊开手,向谢停云展示了自己的魔纹。   道灵破罐子破摔,把道辛也揽了过来,道:“这儿还有一个。老夫师兄弟几个,也算是整整齐齐。”   谢停云:“……”   谢停云气笑了,眼眸却陡然红起来。 第123章 得寸进尺地亲在了唇角。   宁沉看了一眼谢停云的神情,不由得捏了捏眉心。   他没想到这件事情会变得如此复杂。   宁沉第一次当着所有流云宗弟子的面走到宗主面前,随后在他面前站定,费解地说道:“老东西,何必呢?这儿有个现成的魔心在这里摆着,你平白搞出这么多幺蛾子,白白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却依旧搞不出魔心来,本座还是要死,你们白搭这么多条命,你有病?”   “……”   “老东西,你现在魔化不够彻底,本座出手还能挽回一点你们剩下的寿命,”宁沉表现出来的冷酷无情与朴堂里的人们格格不入,像是他挂在嘴边要死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乖乖按照剧本走,别净整这些幺蛾子。”   道灵却是呵呵笑了一声,他反倒没这么生气了,大概是屏蔽旧伤,短暂地重回巅峰让道灵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他对着宁沉竖起一根手指,说道:“一,你是谁,你是人族世代死敌之首,生来我们便是敌人。”   道灵道:“二,你爱我徒停云,不代表你一定会对他的师父、师弟和同族同胞手下留情,以你们魔族的作风,遇见这种事情,大概率会选择只保住停云一个人,该对人族下手的时候依旧会下手,顶多因为停云伤心,魔族们会留几个同族活口罢了。”   宁沉没说话。   道灵又道:“第三,哪怕你当真肯背叛自己的种族,我们也做不到就这么傻站着,什么也不做,就等着你一个魔族来拯救我们。”   不知何时,天色骤暗,铅云覆盖,宁沉已经能够听见杀伐之声了。   魔域动荡,即将出兵的消息本来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早就瞒不住了。   道灵施施然拂袖,他拿起了自己的木杖,抬前去,点了点宁沉的心口,说道:“魔界进攻在即,你堂堂魔尊,若真帮着流云宗把你的同族打回去,你还回得去么?”   宁沉冷哼一声,手中魔息骤然炸开。   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魔息在空中炸开,散成一团漆黑的迷雾,修士对魔息天然没有好感,纷纷后退了几步。   好在空中的魔息不出片刻就消散彻底,这一插曲没人在意,只以为是宁沉耍来吓道灵一下的。   只有道明注意到在漆黑迷雾炸开的那一瞬间,借着隐蔽的视角,悄无声息钻入道灵木杖中的一道魔息。   他瞳孔微缩,下意识看向宁沉的方向,可是宁沉早已偏过头去,看了谢停云一眼。   宁沉说道:“行呗,本座以为你对停云能有多好,只死本座一个,他还有师父。现在是本座死了,他师父师叔也得死,你就是这么对你徒弟好的,难怪停云不亲你。”   道灵:“……”   道灵怒道:“你懂个屁!”   谢停云深吸一口气,拉着宁沉哑声说道:“好了。我再想想办法。”   宁沉低下眼眸看着谢停云,说道:“成型的魔纹不是这样的。他们的魔化根本不彻底,老东西现在就是个混杂着魔息的人族修士,借着堕魔提前消耗寿命来暂时提高实力罢了,他现在动用的魔息越多,寿命消耗的就越快,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真正的堕魔才不是这般轻松无害的。”   谢停云当初堕魔,可是连灵根都想要彻底将其魔化的程度,幸而当初宁沉阻止及时,才有得以挽回的机会。   即使是这样,那一场不完全的堕魔对于谢停云身体的伤害依旧不可估量,就那一次,把谢停云治好花费的丹药几乎把宁沉做任务攒的积分用光。   宁沉本来富裕的积分一下回到解放前,现在账户里只剩零星十几点积分了。   谢停云动作一凝,转向宁沉的动作有些僵硬:“你、你的意思是……”   就在此时,外边有弟子来报:“宗主,山下村民已经遣散安置妥善,流云宗方圆百里之内已经布好陷阱阵法,大约还有一刻钟的时间,魔族大军便进入流云宗管辖区域,请求宗主下一步指示。”   宁沉抬眼扫了一圈朴堂里弟子们的神情,心中大致明白了。   所有弟子们高度一致地对此保持缄默。   道灵拂了拂衣摆,手中的木杖流光溢彩。   他走过宁沉身边的时候抬起拐杖,出其不意地往宁沉的脚砸了下去——   然后就听木杖磕在了一块极其坚硬的物体上发出的声响。   宁沉没低头,收回了自己的魔息,冷冷说道:“再有下次,就别怪本座把你那破拐杖折了。”   道灵面色不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为了防止这俩在大敌当前就打起来,谢停云落后道灵一步,随后把宁沉也拽在了身边,低声安抚道:“我师父的脾气有点怪,你不要同他计较,不理他就是了。”   道灵不爽地说道:“不至于这么诋毁为师吧停云?到底是谁脾气怪,你敢不敢说实话?”   宁沉把指骨捏得咔咔响,谢停云按住宁沉的手,在垂落的衣袖遮掩下穿过宁沉的指间,同他五指相扣,头疼地说道:“您闭嘴,求您。”   “……”   宁沉不动声色地紧了紧被谢停云扣住的手,轻哼一声,才算消停。   苍狼和迦南两个部落依旧按兵不动,这一趟出征可是动用了魔域中大部分的精锐,除了宁沉手下的和各个部落的老弱病残之外,元婴以上的高阶魔族几乎有百分之九十的参与率。   这意味着这一次攻打修真界的行动,魔域几乎倾巢而出。   分来牵制流云宗的魔族战力中,宁沉打眼一扫,看见了七位大乘魔族,数十名出窍期魔族,近百名空冥期魔族,剩下的元婴和金丹数不胜数。   这个战力配置可真够奢侈的,好嘛,这是把大部队搬来牵制流云宗来了?   所有出来应战的弟子们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界魔界之间泾渭分明,他们没事不会去魔界,就如同魔族没事不会来修真界一样。   因而这大概是许多弟子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高阶大魔聚集在一起。   从上古时期开始,人族总共有四条灵脉,其中一条被魔族污染夺得,如今仅剩三条,分别由修真界三大宗门镇守。   道灵堕魔前虽是大乘的境界,但是因为几百年的旧伤在身,堪堪保持着没有跌出大乘。   如今他堕魔后实力不减反增,几乎摸到一点寂灭境的边缘,加上一个随时可以进阶为寂灭境的谢停云,以及两位大乘堕魔修者的道明和道辛,四打七,应该勉勉强强。   如果宁沉肯出手,他们会轻松一点。   宁沉拧眉:“你师父是不是早就得到什么消息了。”   谢停云沉默半晌,说道:“应该是。”   道灵脱掉繁重的宗主外衣,他松了松筋骨,手中木杖轻轻敲在地面上,说道:“小子,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只知道新婚胡闹?”   宁沉却皱眉说道:“其他宗门呢?”   七位大乘魔族,不是魔域全部实力。   宁沉甚至在流云宗这边的魔族大军中看见了黑潮部落的标志。   如果没有其他宗门联动的情报,他们在本就劣势的情况下很难打赢。   “拾狸宗五位大乘,轩辕宗六位大乘,但是拾狸宗副宗主昨日因为大限已至陨落了,”道灵笑意收敛,道:“……只能自求多福。”   宁沉拔出不念,刀尖轻轻拂过乘风的剑身,低沉道:“本座四个,停云两个,剩下一个你们随便谁,死老头自己看着办。”   魔族大军进入陷阱阵法范围,踏足的地面上光芒闪过,血光飞溅。   在血光之中,宁沉和现任黑潮首领对上了眼。   谢停云自然不肯同意,他拽住宁沉刚要开口,就见宁沉转过来,当着两族所有人的面亲了谢停云的侧脸一下。   谢停云一僵,瞳孔放大,似乎是没想到宁沉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如此亲昵的动作。   事实上宁沉一点也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懒洋洋道:“你想和本座平分,还不如直接杀进魔军之中当场进阶,光是寂灭境的紫天雷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谢停云抬手捂住侧脸:“……”   谢停云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当场进阶不行,谁看见雷劫不躲啊……”   “我知道不行,”宁沉打断道,“我只是为了亲你一下随便找的借口而已。”   “……”   方圆百里之内的阵法消耗一波魔军,等到外围的阵法只剩三分之一的时候,宁沉转了一圈手中的刀,随后握紧,对准了魔族大军中遥遥对视的黑潮现任首领。   宁沉自信点头:“所以,请你到寂灭境再来和本座谈平分的事情。”   谢停云冷静道:“我不同意。你跨境界也不可能牵制四位大乘魔……”   宁沉又偏过头来,亲了谢停云一下。   这次不是亲在侧脸,而是得寸进尺地亲在了唇角。   谢停云:“……”   道灵:“……”   其他围观的弟子们张大嘴巴:“……”   道灵火冒三丈地高举木杖就要往宁沉的头上锤去,被身后的弟子们慌忙按住。   宁沉转头看了一眼道灵,神情无辜道:“没别的意思,本座只是为了告诉那边的魔族们本座站在谁这边而已,死老头,你不会连这个也介意吧?”   道灵:“……”   道灵气得七窍生烟:“你这个轻浮的登徒子,我呸!你不就是为了轻薄我徒,仗着他好骗占他便宜!?”   谢停云:“……师父别说了!!” 第124章 不合适吧。   宁沉亲完人心情愉悦,便也不和道灵这个老匹夫计较了。   魔军几乎已经抵达了流云宗的山脚下,宁沉再不废话,提着刀飞身下去。   谢停云抿了抿唇,也跟在宁沉的后面。   道明抬起手,看着指尖冒出来的魔息,随后看向道灵。   道灵脸色微沉,低沉道:“听他的。道明留下,道辛同老夫去拾狸宗。”   魔域实力强悍归强悍,大乘期的魔族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蹦出来几十个的。   能在流云宗这里放七位大乘期魔族来牵制,很大概率是因为魔尊在这里。   如今流云宗三位大乘已然堕魔,道灵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战力直逼寂灭,道明和道辛也几乎摸到了大乘大圆满的境界。   几乎可以说是魔域面对的三位强敌。   在他们提前透支完寿命之前,灵脉是肯定可以被守住的。   只是在那之后,便不一定了。   所有人都清楚地明白,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持久的恶战。   道明欣然一笑,说道:“师兄放心,老夫不会给停云和魔尊添麻烦的,牵制一位大乘期大魔,魔尊还是小瞧老夫了。”   道灵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好。起码活着,见最后一面。”   道明含笑:“师兄保重。你们才是那个需要遵守诺言的人。”   道辛向来不苟言笑,他点了点头,当做回应,随后转身跟道灵离开。   轩辕宗作为三大宗门之一,守住灵脉不成问题,只有拾狸宗镇守的灵脉比较危险。   好在战火烧到跟前之前,拾狸宗的副宗主能够寿终正寝地圆寂,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一种不幸中的万幸。   流云宗宗门大开,早已整装待发的弟子们正面迎敌。   宁沉一个人一马当先,不念刀身上魔息烈烈,刀锋凛冽。   黑潮部落的服饰很好认,宁沉在冥日身上见到过,虽然冥日早就换下来了,但是宁沉依旧记得那种独特的纹路,如同海潮般层层翻涌的浪花从身上延展到衣摆。   宁沉几乎一眼就看见了黑潮部落现在的首领。   大部落的资源和实力不愁没人觊觎,死了一个大乘期的魔族部落首领,依旧有新的魔族顶上来。   现今的黑潮首领依旧是大乘期的大魔,宁沉长刀一转,连废话都懒得说,当空朝着黑潮首领劈去。   宁沉笑了一下:“听说你们小鸡肚肠到连投靠别人的手下都要找他们麻烦?”   黑潮首领甚至礼貌地点了点头,说道:“这种手下还不如不要。”   “所以,”黑潮首领架住宁沉的刀,说道,“魔尊是想为冥日报仇?”   寂灭境大魔的威压瞬间释放,黑潮首领脸上八方不动的神情隐隐有些端不住。   宁沉慢条斯理地又是一刀,这一次将黑潮首领劈退了三步:“本座也没有这么小鸡肚肠,只是既然你找了冥日麻烦,那还是麻烦你去死一死吧。”   宁沉说完,刀身上的魔息轰然烧起,张牙舞爪地往黑潮首领脸上扑去,与此同时,不念刀气暴涨,几乎是瞬间就弹射出去。   若非黑潮首领反应及时,顶着威压和攻击硬生生弯下腰去,否则那刀气能够割下黑潮首领的首级。   “……”   寂灭和大乘之间的境界跨越,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弥补的。   不过数十招之内,宁沉就把黑潮首领逼得不得不交了一张底牌,抵消了宁沉致命的一击。   黑潮咬牙,猛地转头道:“还不过来帮忙?!我死了,你们更加拦不住他!”   其他大乘魔族面面相觑,随后纷纷动身前来,围住了中间的宁沉,黑潮首领压力骤减。   宁沉这个时候还不忘嘲讽几句:“魔域排名第二的黑潮,看来也没多有威严。其他大乘魔族恨不得你死吧?”   黑潮脸色难看,冷哼一声,大乘魔族一点也不废话,纷纷朝着宁沉攻去。   然而下一刻,凛冽剑光一闪而过,将扫向宁沉的利器纷纷击落。   谢停云背对着宁沉,手中长剑挽了一个剑花,随后一言不发地指向面前的大乘魔族。   “……”   黑潮首领想起他方才遥遥望见两人亲昵的画面,不由得神情冰冷道:“你一届魔尊,帮着外人也就算了,竟然还将刀指向你的同族,你何德何能配为魔尊!”   道明也先后赶到了战场,这个向来温文尔雅的师叔拔出长剑,甚至礼貌地对着黑潮首领点了点头,说道:“你的同族们不也恨不得你死呢?宁小友至少还正大光明地想你们死,你身边那些可就不一定了。要不然你连他们一起骂?”   宁沉道:“就算你是停云的师叔,本座也不会接受这个称呼。”   谢停云:“……”   黑潮首领:“……”   其中一个大乘魔族手中魔息朝着众人面部涌去,冷笑道:“和这群人族废话什么!”   四打七,他们就不信这还能输!   与此同时,拾狸宗。   他们宗门迎战的敌人总共有五位大乘魔族,虽然比轩辕宗少,可是他们刚陨落了一位大乘期的副宗主,大能数量本就不富裕,此时战力又遭重创。   他们此时只有两位大乘期的修士能够迎战了。   打到拾狸宗门口的魔族大军士气振奋不已,领军的大乘魔族大笑道:“攻打下来的灵脉,届时每个参与的魔族都有份!”   “等那流云宗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东西耗尽寿命之时,就是他的死期之日!”   “也不知道他们这群老家伙怎么想的,居然想出堕魔的法子来强行拔高修为,不知道魔族最擅长的就是打车轮战么哈哈哈哈。”   道灵和道辛的到来对于拾狸宗而言,简直是天降救星。   道灵面上依旧威严沉稳,他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手中抬起木杖,猛然点在地面之上——   一阵无形的波动骤然荡开,一点点向着拾狸宗往前推进的魔族大军骤然一顿,随后,空冥以下的魔族们蓦然呕出一口血!   方才碎嘴子的声音瞬间消失,连领头的大乘魔族也从这一无形的交锋中意识到了什么,神色转为凝重:“……接近寂灭的修为?老东西还真不要命了。”   道灵笑眯眯道:“当然。为了灵脉和同族,老夫这条残损之命不要也罢,倒是你们,为了我们的灵脉,也能不要命么?”   “……”   这可戳中了大乘魔族们的心思。   如今能够站在这里的大乘期魔族,哪一个不是手中握有一定势力领域的一方大魔,如果不是当初商议,攻打下的灵脉参与者平分,否则他们也不会同意集结动身前往。   那可是一条天生地长的灵脉,上一条被魔族占领污染的灵脉,足足养了魔域近四百年,成功在几百年内养出了数十名大乘魔族,以及近百名出窍期魔族。   这也让魔族的整体实力大增,如今在高阶战力上,才有几乎碾压般的数量优势。   可他们若是在攻打灵脉的途中意外陨落,不仅灵脉享受不到,手中攒着的领地和资源同样要被其他虎视眈眈的魔族瓜分干净,落得个一点不剩的下场。   谁都惜命得很。   为首的大乘魔族瞳孔骤然转变成竖瞳,魔族天赋发动的同时,他道:“废话这么多,想当懦夫就往后躲,到时候只分得到一口灵脉可别眼红。”   “流云宗宗主又如何,不过就是个只会龟缩在徒弟身后的废物罢了,九百年前守不住天山灵脉,今日一样守不住拾狸灵脉!”   “是吗?”道灵的木杖又点在地面上,荡开的波动与发动的魔族天赋相撞,道灵悠闲道,“拾狸灵脉就在这,你来拿。”   拾狸宗三位大乘加上一位半寂灭的道灵,迎战五位大乘魔族。   在此之前,没有人觉得一个木杖能够杀人。   可是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木杖在如今接近寂灭境的道灵手里,几乎一锤一个洞,连大乘魔族身上护体的魔息都被砸得凹陷下去,差点因为其中蕴含爆发的灵力而被彻底打破。   紧紧缠住道灵的大乘魔族冷笑一声,挑衅道:“你那徒弟是挺能耐的,就是不要脸了点,居然当众和魔尊天骁勾勾搭搭,荒谬至极,要我说,他下一步是不是就该将你们流云宗出卖给魔尊了?”   道灵惊讶道:“早就卖了,你们不知道么?如今魔尊来流云宗,甚至都要被领回去好吃好喝地养着,老夫都没这个待遇,你们怎么现在才知道?”   “……”   “?”   “他嘴硬吧!”   “但我怎么觉得有点阴阳怪气……”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好像有点吃醋呢……”   “呵,天骁就不配为魔尊!他也是个不要脸的,因为一个人族的小白脸被迷得五迷三道,现在居然还要对他的同族们痛下杀手?!我们抢回来的灵脉,他又不是没有份!”   “虽然但是,天骁如果不参与灵脉争夺,好像确实是没有份的。”   “……”   “闭嘴,别打自己人的脸。”   道灵一拐杖抡了过去,彻底打断了这群魔族的碎嘴子。   他说道:“天骁好歹是老夫爱徒的道侣,当着老夫的面骂老夫的爱徒和他的道侣,不合适吧?” 第125章 魔军愣是给宁沉吃成了随用随取的自助餐   至此,一场灵脉争夺与保卫之战彻底拉开。   宁沉打得很疯,要不是谢停云在旁边,他会更不要命。   宁沉牵制了三位大乘期魔族,若说牵制四位大乘魔族会很勉强,牵制三位则差不多在宁沉的舒适区徘徊,属于能打赢,但需要付出代价的程度。   宁沉惯会用以伤换伤的打法,但是谢停云在他的旁边,总会借着擦肩而过的机会轻轻撞一下宁沉的肩膀。   没到这时,宁沉便轻咳一声,有意识地收敛着,然后在下一次危机时刻继续下意识地用上这种打法。   谢停云也知道以伤换伤的打法最为适合宁沉这种拥有吞噬天赋,能够随时吸收补充魔息,同时体质强悍的魔族。   可他还是会看不得宁沉这么做。   在意识到自己这种阻止的举动对于宁沉而言是一种阻碍后,谢停云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放弃了想方设法地提醒宁沉。   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谢停云没再提醒宁沉的时候,宁沉反倒不怎么用了。   他开始换了一种打法,专盯着黑潮首领打,小伤不管大伤回防,每次的杀招对准的魔族都是黑潮首领,把另外两个拦住宁沉的大乘期魔族看得心惊胆战。   黑潮现任首领是被打压多年一朝上位的成功例子,之前去挑战魔尊之位的前任黑潮首领已经死在了宁沉手下,如今新任黑潮首领又和宁沉对上,依旧打生打死。   很难想象若是他们在黑潮首领那个位置,究竟能否坚持得住宁沉针对性极强的杀招。   黑潮首领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压力,但是他知道只要自己这边一直坚持下去,最先被耗死的,一定不是魔族。   谢停云和道明二人牵制了五位大乘期魔族,局势目前还算明朗,不至于抵挡不过来。   只是道明这个堕魔之后,用消耗自己寿命来拔高战力的人,究竟能够坚持到什么地步,除了道明之外,谁也说不清楚。   一旦道明、道辛亦或是道灵倒下,三条灵脉,必有一条要失守。   高阶有高阶的战场,低阶同样。流云宗几乎倾巢而出,加上护宗大阵,即使魔族中高阶的敌人数量更占优势,可是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同样让流云宗艰难地守住了灵脉。   双方唯一大制胜关键,都在高阶大能身上。   厮杀的声音响彻天边,地上的血积了一团又一团,薄薄一层覆在地面上,脚踩上去的时候黏腻不已。   那都是黑潮首领身上的,亦或是宁沉的。   反正宁沉是懒得管这些的。   得亏宁沉有境界碾压的优势,魔心加持后体质更为强悍,受伤后恢复的速度比寻常魔族更快,一旦宁沉体内魔息跟不上,便直接拿底下厮杀的魔族来补充。   这段时间内,宁沉专盯着黑潮首领打,付出了半身伤的代价,成功将黑潮首领打成重伤,再努力一下就能够让他彻底陨落在这里。   到后面,谢停云也没精力关注宁沉有没有以伤换伤了,因为他自己最终也用上了这一招。   交战第一日,其他宗门倾巢出动,加入护卫三条灵脉的守卫战,在中低阶战场上扳回了一点优势,暂时持平。   鏖战四日,流云宗战场上陨落一位大乘魔族,重创黑潮首领,致使其失去战斗力,代价是宁沉和谢停云重伤,道明鬓边隐现白发。   轩辕宗战场,陨落两位大乘期魔族和一位轩辕宗大乘期修士。   拾狸宗战场,两位大乘期魔族重创,道辛重伤,短时间内皆失去战斗力。   双方打得都很煎熬。   这其中,就数流云宗战场的低阶魔族消耗得最快。   有个胃口大开的宁沉在这里,他魔息消耗厉害的时候就补点,魔族大军愣是生生给宁沉吃成了随用随取的自助餐。   魔军在等,等流云宗三位堕魔大乘被耗死的那个时候。   宁沉也在等。   他在等突破重围的机会。   他在歇战的间隙之中,轻轻拥了一下谢停云,哑声说道:“还行?”   谢停云点头,默不作声地把魔核放进了宁沉的手心之中。   大乘期魔族的魔核是重要的战利品,宁沉拼杀的时候没空捡,没想到给谢停云捡回来了。   宁沉讶然道:“这个我能独吞?”   谢停云言简意赅道:“本来就是你杀的。”   宁沉便没再多言,一点点将其吸收掉。   宁沉道:“让你那几个师叔往后撤,你师父怎么样了?”   彼时谢停云正在擦剑,乘风剑身上的血几乎擦不干净,连银白都剑穗都被染上了血的颜色。   谢停云道:“师父还能撑一会,道辛师叔已经撤回宗内修养,道明师叔……还行,但是头发已经白得差不多了。”   宁沉点了点头,顺手拿起旁边放着的不念,道:“杀黑潮首领。”   谢停云道:“我拦。”   “好。”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他们心知肚明自己此时的境地。   要么道灵道明先倒下,要么大乘魔族先死。   宁沉抬手掷出不念,遥遥向黑潮首领飞去,其他大乘魔族不出所料地伸手去拦,被一柄银白凛冽的长剑逼退。   ……   又是半月之后。   三大宗门面前的战场都是一片血泊狼藉,难以入眼。   道灵雪白的宗主道服已经泼满了血,他发冠微散,发间全白,手中的木杖依旧挺直地立在身边,只是杖身已经多出了无数道刻痕,漏出了金粉般的木料,上面同样被血浸染,成了一种暗色的红。   每个战场都大差不差地焦灼。这么久都没有打下任何一条灵脉,这对于魔族大军而言,是一件涣散军心的事情。   尤其是看着其他同族纷纷陨落在战场上,自己手下的魔族前赴后继,可是至今都没有取得阶段性的战果,这难免让魔焦虑。   道灵眼前有些眩晕,但他的身板依旧如同青松般挺直,多年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像是消失不见了一般,如今站在面前的,是虽然满身是伤,可依旧意气风发的人族大能。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体内经脉运转顺畅的快感了。   游离在生死之间,取敌人性命,护佑他们一直在护佑的东西。   千年以前的遗憾,到如今被他亲自一点点抹除消弭。   攻打拾狸宗的大乘魔族总共五位,如今陨落了两位,剩下三位和他一样满身是伤。   然而拾狸宗的所有大乘期大能,已经陨落到只剩最后一位。   道辛撑着重伤之身彻底杀死了一位大乘期魔族,如今彻底陷入深度昏迷,被安放在拾狸宗内靠着零星半点的丹药暂时续命。   可他本来就堕了魔,那些人族的灵丹妙药对他收效甚微。   如今只剩道灵和满身是血的拾狸宗主站在宗门门口。他看着已经逼近的魔军,听着魔军们或讥笑或嘲讽的声音,并未出声。   道灵虽然已经听不清了,但是他看口型,大概能猜得出这群魔族们在说什么东西。   无非是一些挑衅贬损之语罢了,没什么好听的。   道灵说道:“就剩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了。”   拾狸宗主哈哈笑了一声,他抹了一把脸侧伤口滴落的血,说道:“你这个流云宗宗主当的可真没遗憾。徒弟争气,还找了个寂灭境的大魔当道侣,宗门损伤最少,你自己还狠狠出了一把风头,老夫嫉妒死了。早知道能这么威风,当初堕魔的时候老夫也来凑一把热闹。”   道灵也笑了一下,说道:“嫉妒吧?老夫要是你,老夫也嫉妒。”   拾狸宗主想抬脚踹他,但是他左腿被魔族砍了三刀,如今行走尚有困难,于是改成用剑鞘拍了一下道灵一下,道:“滚。”   道灵看着缓缓靠近的魔军,依旧笑眯眯的:“流云宗那边有消息么?”   身后的弟子低头:“……最多半柱香的时间,流云宗的人能够赶到。”   流云宗战场又陨落了一个大乘期大魔,听说是什么部落的首领,因而实力大减。   料是他们见多识广,也没想到有一天能够看见魔尊天骁拦在流云宗的门口,一个人拦住了剩下的大乘魔族,让谢停云往这边赶来。   道灵叹了一口气:“不行啊,半柱香有点久了啊。”   “……”   “不久。老东西,你这样,”拾狸宗主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魔族们,爽朗一笑,向前跨了出去,拾狸宗的护宗大阵瞬间提到最高等级。   拾狸宗主说道:“你呢,就留着和你徒弟享受天伦之乐,本宗主呢,就开开心心地去找找我那寿终正寝陨落的副宗主师弟。”   道灵手握木杖穿过了拾狸宗的护宗大阵,遗憾道:“你不太够格啊,要不然还是滚回去吧。”   拾狸宗主:“你非得老夫对你动手是吧?”   道灵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哪有什么天伦之乐可以享受,下了这个战场,怕是连几天都没有得好活了,还不如拉多几个人给老夫陪葬。”   他木杖遥遥指着其中一位大乘魔族,笑道:“谁想来?”   拾狸宗主咬住牙,忍着眼眶的酸意,怒吼道:“狗杂种们来啊!”   厮杀一触即发。   道灵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挥杖了。   这根木杖是他的师尊送给他的两百岁生日诞辰礼,道灵往常爱惜得不行,只是那老东西已经死了很久了,久到道灵也记不清他师尊的样貌了。   当初他和他的师尊死守天山灵脉,即使道灵的师尊阵亡,也依旧没能阻止天山灵脉失守被污染的结局。   而他成了在那一场战役中被师尊庇护存活下来的窝囊废。   然而如今场景再现,相似的血流成河,相似的油尽灯枯。   他和拾狸宗主两人就这么站在拾狸宗门口之处,如同两尊门神。   如今,五六柄武器刺穿道灵的腹部,想要逼着他往后退。   道灵唇边溢血,却哑声笑了一下:“记得叫你们宗门的小弟子收尸利索点,老夫可不想让我那徒弟留下不好的印象。”   “行,”拾狸宗主痛快道,他一手架着前方无数柄武器,肩胛骨穿了一把长枪,握剑的右手鲜血淋漓。“来——”   “陪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两人体内的丹田骤然发出一阵难以言喻的光亮,伴随着一阵炽热无比的热度扑面而来,冲在最前方的大乘魔族面色俱变,喝道:“后退!全体后退!!”   “他们要自爆?!”   “疯了吧,这里可是宗门口,他们自爆了,就不怕波动炸到底下的灵脉?”   道灵感觉到自己的丹田疯狂高速旋转起来,体内所剩无多的魔气都聚集在了内府丹田,缩成了极致的一点。   道灵的鬓发彻底雪白,他笑眯眯地架住所有的刀剑,禁阵无端从地面上升起,将二人和闯到拾狸宗跟前来的所有魔族都圈在了其中。   四周魔族骇然,试图硬闯禁阵,可是那禁阵可是由拾狸灵脉本源供给的禁锢阵法,他们哪里能够强行突破? 第126章 不许给那些人比心,只能给本座和谢停云比   “波及灵脉?放心,这次就算灵脉自爆炸开,也不会落到你们手里半分。”拾狸宗主大笑道。   “……”   魔族们脸色皆难看至极。   两位大乘期大能一起自爆的威力,足够把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活物一起打包送走,他们甚至还思虑周全地套了一个坚硬无比的禁阵,用以防止波及其他人。   而禁阵能源由拾狸灵脉供给,根本不愁禁阵被从内部打破。   若是单单只有一个大乘期大能自爆,他们或许还有把握在这场自杀式的同归于尽中幸存。   但是若是两个大乘期的人族大能一起自爆,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他们今天也得栽在这里。   将他们圈在一起的禁阵蓦然发出光亮,那是灵脉往禁阵中注入灵力充能的表现。   光怪陆离的各种光芒闪烁交织在一起,被架在道灵跟前的魔族瞳孔骤然一缩,像是根本反应不过来——   道灵此时释然地抬起头。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一旦拾狸宗门口炸开,两族虽然两败俱伤,但若单论损失,两个将死大乘换掉剩下三个大乘,加上无数出窍期和空冥期的魔族,怎么说都算赚了。   何况能够完美地完成镇守灵脉的使命,足以圆了他半生的遗憾。   只是……道灵看着天边仓皇飞来的染血白色身影,神情有些怅然。   他这徒弟早不来晚不来,非得在他自爆的时候来,亲眼目睹自己师父炸开什么的,总觉得是一件容易给他徒弟留下阴影的事情。   谢停云要是晚一点来,一切都能够尘埃落定了。   然而下一刻,道灵却瞳孔一缩。   随着灵脉中的灵力往禁阵中注入充能,整个禁阵中都充满着流光溢彩的光芒。   可是还没等道灵和拾狸宗主彻底自爆,就见那流光溢彩的光芒照在眼前的魔族们身上,瞬息之间就灼烧出了几个血洞!   道灵猝然一顿,偏过头,和拾狸宗主对上了目光,眼中都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回事?   灵脉的光芒无处不在地洒了下来,被困在禁阵中将近一大半的魔族被这光芒照耀之后,都纷纷发出惨叫,体表被灵脉光芒腐蚀出无数的血洞,连皮肤下都血管都暴涨凸起,像是发生了什么变异。   就是这一停顿的瞬息,让谢停云抓住了机会。   不容挑衅的威压瞬间镇压下来,彻底打断了两位大乘修者的自爆进程。   两人生受了自爆被打断的反噬,不约而同地喷出了一口血,只是比起以命换命,显然是加入一位新的大乘修者用以镇守灵脉,所挽回的收益会更大。   乘风刹那间飞至二人中央,深深插入地面中央,凛冽灵力荡开的那一瞬间将两位重伤大乘体内的灵力瞬间封印在体内,阻止他们继续动歪心思要自爆。   谢停云站在两位长辈面前的时候,连手都在抖。   “……”   道灵闭上眼睛,装死。   谢停云:“……”   徒留拾狸宗主和眼眸微红的谢停云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尴尬得不行,一时上头,只得结结巴巴道:“……他带头的,你要骂骂他。”   谢停云:“……”   谢停云深吸了一口气,乘风重新回到他的手中,他转过身去,面对着已然大乱的魔军,哑声说道:“伤员先行离场。”   谢停云紧紧盯着面前的魔族,见他们都没动作,随后厉声喝道:“拾狸宗来人,把你们宗主和宗主旁边这位扶回去。”   后面的弟子们闻言终于回过神来,纷纷上来把人都扶了回去。   三位大乘魔族中有两位遭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连一点光源都让他们体无完肤,那场面怪异得很,连谢停云都没见过。   “啊!!好疼,怎么回事?!”   “我、我体内的魔息忽然失控了!”   有低阶的魔族在无处不在的灵脉灵力笼罩之下,浑身开始溶解,从皮肤、血肉再到骨骼,皮肤腐腐蚀殆尽之后露出了鲜明的经脉,其中流动的魔息粘稠怪异,不仅不受主人控制,反倒反过来由内而外开始撕咬啃噬着经脉!   唯一没事的那位大乘魔族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久久难言,半晌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蓦然大叫一声,说道:“灵脉……灵脉!你们是不是用污染灵脉修炼过?!”   出现这个怪异症状的大乘魔族动作猝然停顿。   谢停云神色一冷。   看反应正是如此。   所以按照现在的情况,这些魔族们用污染灵脉来修炼过,然后如今被灵脉灵力笼罩着之下,他们都出现了不知名的排异反应?   这算什么,天道好轮回?   魔族大军之中却瞬间被这个消息炸得支离破碎。   “所以用魔息污染后的灵脉不能拿来修炼?若是用了,再次接触人族的灵脉,就会反噬,是这样?”   “那我们还为此拼命厮杀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魔!结果抢来的灵脉不能用?”   几乎不用谢停云怎么防守,仅存的魔族大军已经开始分崩离析,内部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   强忍着灵脉反噬的大乘魔族陡然厉声喝道:“都给我闭嘴,我们都打到这里了,既然我们得不到,他们也别想留!”   有魔开始愤愤不平:“你得不到想毁掉,你就自己去,别拉上我们垫背!”   “对,我们可不想死!”   方才出声的大魔眼眸一眯,声线冰冷道:“到现在开始临场退缩,晚了。你们留在魔域部落里的族亲们,你们还想不想要他们的命了?”   哗然一片!   本身出发前,用以吸引高阶大魔们参与此次征伐的最大奖赏已经崩了,魔域中的大魔本就各自为政,魔族大军中势力分割混乱,此时就算大魔发声,也不可能得到所有魔族的认可。   哪曾想他却敢以魔域部落中的族亲当做要挟!   卑鄙无耻!!   灵脉不可用的消息几乎是同一时间就传到了其他两个战场中。   众魔哗然,然而鉴于大乘大魔的威胁,都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此时,众魔却听见大魔身后的谢停云道:“等等。”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谢停云。   灵脉供给的禁阵圈住了前头几乎一半的魔族,谢停云面前几乎都是受到灵脉灵力光芒照射后,产生反噬的魔族。   他对这些使用污染灵脉修炼过的魔族自然没有什么好感,但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谢停云手中的乘风剑嗡嗡震颤起来,它不知何时已经来链接上了不念的感官,谢停云低下头,通过乘风传过来的画面,将其放大投在了半空之中。   乘风剑身上灵力光芒一闪,随后拾狸宗门前的所有人和魔都清楚地看见,一个高大修长的鎏金背影忽地出现在了眼前。   那人浑身都被血浸染,肉眼可见的地方都带着细碎的伤痕,那是战斗过程之中有意无意留下的。   然而即使看起来略微狼狈,那人的侧脸依旧沉稳锋利,一双暗红色的眼眸极其标志,鎏金长衣在半空之中猎猎翻滚,让人一眼就认出他的身份。   魔尊天骁。   谢停云的目光落在宁沉袖口处,那里从护腕下方流出的血蜿蜒地爬过手背,悬在指骨,落在不念的刀身。   谢停云眸光沉了沉。   然而下一刻,不念似乎反应过来乘风这边的人都在看他们的投影,于是它百忙之中依旧坚持抽出一点空闲,伸出剑穗在画面前比划了一个拿着剑的小人,还十分人性化地在小人拿着的那把剑上也比拟出了一条剑穗的模样,是个人都认得出那是在指代谁。   随后,不念高高兴兴地在画面前给拿着剑的小人比了个大大的心,随后伸出其余的剑穗,把拿着剑的小人紧紧圈住,像是在宣示什么主权一样。   拾狸宗战场这边所有人和魔族:“……”   谢停云:“……”   谢停云扶额,清了清嗓子,试图以此缓解一下忽然生出的尴尬。   这种场合发生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合适吧!   那边的宁沉因为在控场,所以精神高度紧张,无意间往自己手中一瞥,看见了不念往另外一边比心的画面,随后出奇不满地把剑穗拢了回来,不爽道:“不许给那些人比心,只能给本座和谢停云比。”   所有人:“……”   谢停云:“……”   救命!   不念委屈极了,赤金剑穗挥得张牙舞爪,疯狂想解释自己就是给谢停云比的心,结果宁沉转过头去,根本没空理它。   宁沉抬起眼眸盯着对面的魔族,说道:“现在,本座给你们两个选择。”   “一,继续跟随大魔攻打修真界,得不到灵脉也要拼命污染灵脉。”   “第二,”宁沉的嗓音因为长久持续的消耗而显得有些喑哑,然而他的声线依旧沉稳,透露着难言的安心,“放弃攻打修真界,就此退回魔域,而苍狼和迦南与你们的族亲们共存亡。”   底下所有魔族脸色皆变。   “想要一堆老弱病残们死于非命,是个人都有一万种方法,”宁沉低下眼眸,擦着不念的刀身,说道:“所以本座不保证你们的族亲一定能活。”   然而下一刻,宁沉手中的不念蓦然抬起,隔着投放在拾狸宗前的影像,直直指向那个出言拿诸位魔族族亲的性命要挟他们的大乘期大魔,说道:“但是,本座保证他一定死。”   众魔瞬间哗然! 第127章 人族的灵脉……守住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可想而知了。   沸腾过后是死寂,死寂过后是无声的缴械和撤退。   本来没有魔族敢轻举妄动,然而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被宁沉用刀指住的魔族脸色铁青。   如果可以,没有哪一个大乘期魔族想与天骁为敌。   那个脑子抽了想去挑战魔尊之位的前黑潮首领除外。   可是现在情况特殊,如今全魔族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是宁沉要策反其他魔族,与自己人作对!   被不念指着的大乘魔族声音低沉可怕:“魔尊天骁,永远不要忘了你自己的种族身份!你曾经处处被人族圣子压着风头,你忘了你恨他入骨的时候了么!你凭什么要帮这群人族?”   凭什么?   宁沉嗤笑了一声。   他说道:“本座也不太懂,为什么你问本座,本座就要告诉你。”   “……”   一时无话。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这一场空前的战争,两族战场之间的事情就那么多,几乎不出半柱香,就能够将最新消息传回两族大本营,因此消息几乎是同步的。   大乘期魔族威胁的话语传遍整个魔域,有听令戒备准备动手的,也有仓皇失措茫然无比的,这对于冥日阿奎等人执行宁沉命令造成了一点阻碍。   但是这个阻碍很好解决。   魔域,苍狼和迦南两个部落经过冥日多日的严苛训练,如今已经能够有模有样地编成了一队整齐有序的小队,他们穿梭在众部落之中,在众魔眼皮底子下正大光明地捞人。   魔域这次攻打修真界的动静大到世人皆知,魔域中的势力几乎倾巢出动,留守在魔域大本营里的势力只能保证没有人族过来偷家。   然而这些留守的势力能防外敌人族,但可不一定能防内鬼。   冥日本就是黑潮出身,对于大型部落的运作和防守不说了如指掌,但好歹都略知一二。   最重要的是,冥日手上有人,完全足以震慑和对抗留守的魔族,与此同时,宁沉的话也响在他们的耳边,让夹在中间的魔族们摇摆不定。   是选择相信自家首领,和寂灭境的大魔魔尊对着干,还是明哲保身,当一次墙头草?   毕竟魔尊天骁说要杀的人,除了人族圣子之外,没有人能够幸存。   ……   魔尊本身实力和诺言带来的震慑,加上冥日等人灵活应变的实力,将大部分部落里留存的老弱病残都接过来安顿好,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两个部落在接到宁沉命令的时候就即刻动身,苍狼和迦南都激活了部落里的禁制,那是宁沉为了防止再次发生强行征召的事情,提前给他们留的后手。   除了宁沉之外,没有人能够打开苍狼和迦南上空的禁制。   这场战役的输赢几乎毫无悬念,宁沉高大□□的身影同样投射到了魔域的上空,冥日在部落禁制内仰头往上看,他看见那个他追随的主一身鎏金玄衣在空中猎猎纷飞,不念威风凛凛,刀身上燃烧着剧烈的魔息,刀指之处,无人敢与宁沉直视。   这是冥日亲自选择追随的明主。   冥日记得当初宁沉问他,为什么他这个空冥期的魔族也要执着于认主。   冥日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尊上了,然而在如今这个时候,在他同诸位同族们被护在强大禁制里面,远离战火杀伐流血之争的时候,冥日忽然就理解了宁沉的想法。   不参与征伐,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在此之前,魔尊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懒得管他人死活,脾性古怪,修为高深的大魔罢了。   然而如今这个被认为不管三界目光,和人族圣子保有私情,只顾自己快活的魔尊,如今站在所有人的面前,给出他能够做到的,最为稳妥的承诺。   尊上从来没有要求谁的追随和忠心,可正是这样强大的实力和说到做到的利落作风,才更让魔发自内心地想要为其献上魂火与忠诚。   冥日此时忽地感觉到无比庆幸和荣幸。   他看着那道自己难以企及的背影,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了心悦诚服的崇敬。   魔域中,冥日和阿奎在众魔手底下抢人的画面同样同步投放到了两族战场面前。   越来越多的中低阶魔族开始陆续放下武器,他们双臂交叉抚胸,对准宁沉的方向轻轻俯身。   那个动作在魔族的礼仪之中代表着臣服和听令。   在场的大乘期大魔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宁沉这个行为几乎等于当着他们的面拉拢魔心,他们这些作为部落首领,被宁沉这么比下去,心里怎么可能会舒服。   然而事实上,宁沉从来没有要求过想要什么领地部落和资源,他只是用自己能够给出的承诺,要求他们退兵而已。   深究起他们这些魔族付出了什么,也就只有放弃了即将到手的灵脉而已。但污染灵脉若是当真对魔族有反噬作用,他们放弃其实也是顺势而然的。   反倒是宁沉,还帮他们承担了部分的庇护责任,这么比较起来,他们其实反倒赚了。   部分大乘魔族心中顿时有些微妙。   “……”   在流云宗战场上,没拦住宁沉杀死黑潮首领的其中一位大乘魔族沉吟半晌,说道:“你履行你的诺言,鱼青部落便就此撤离。”   宁沉道:“快走不送。”   “谁能保证魔尊就不会拿我们的族亲威胁我们呢?”   鱼青首领往发声的地方看去,说道:“你们原来的部落主还没死,拿族亲威胁你们的是猎晶部落主,他要跨部落杀魔,也要问过各位部落主的意见——你说是么,魔尊?”   宁沉暗红色的眼眸盯着猎晶部落主,他闻言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鱼青首领一眼。   鱼青部落主清晰地在那双眼眸中读出了一道讯息:   快滚,废话这么多。   鱼青首领便利落地带人滚了。   只有永恒的利益——宁沉精准地拿捏了这一点。   宁沉根本不在乎谁的忠诚还是追随,他有筹码,于是也能用手中的筹码与旁人交换他想要的东西。   大部分魔族都撤离了各自的战场,这一场艰难的鏖战到此几乎已经定出了胜负。   人族的灵脉……守住了。   作者有话说:   先把该走的走完,今天不是很支棱,等我安定下来我继续支棱tt(挨打)(抱头逃窜) 第128章 我不想你看见,也不想你来动手,停云。   接下来的事情便十分地顺理成章了。   宁沉提着刀就要去找猎晶首领,谢停云却先他一步,同猎晶首领动起了手。   魔族此次进军,不仅什么都没有获得,反倒有无数魔族同胞战死当场,魔域上上下下的魔族自然有所不满。   即使猎晶首领是目前除了宁沉之外修为最高的魔族,真实水平可以达到大乘后期的程度,但那也解决不了他如今已经背着照众魔心之所向逆行的事实了。   剩下一个半伤不死的猎晶首领还有一群手下,解决他们对于宁沉和谢停云来说是一件轻轻松松的事情。   只是还不等宁沉动手,猎晶首领便脸色铁青着要遁走。   如今大势已去,有宁沉在这里妖言惑众,众魔族根本不听他的话,只他一个人也不可能就这么闯过重重关卡成功污染灵脉,还不如先想办法从魔尊手下逃走,从长计议。   宁沉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说要猎晶首领死,就一定不会让他竖着从拾狸宗战场走出去。   宁沉只针对猎晶首领一个人,猎晶首领的手下见状早就见势不妙地溜了,等到宁沉将不念捅入猎晶首领的脖颈之中时,整个拾狸战场上除了他们,再无任何一个活着的魔族站在这里。   所有幸存的人这才恍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他们真的守住了。   宁沉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看见猎晶首领彻底咽气。   身后骤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哭泣声,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悲从中来,总之情感十分充沛,宁沉耳膜被刺了一下,他偏了偏头,这才后知后觉耳道中有粘稠温热的感觉。   宁沉默然片刻。   等到短暂的欢呼过去之后,便是打扫战场。   那里有他们死去的同修们,有他们顶在前面的长辈们,或许还有谁的爱人道侣。   宁沉站在原地看了不知多久,等到指尖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这才迟钝地低下头。   他看见自己指尖被另外一个人伸出指尖轻触着,温吞的灵力从宁沉指尖勾出魔息,同其交融缠绵。   说来也真是神奇,灵力这种东西,对于宁沉而言就是个扎嘴又难吃的玩意,但是谢停云的灵力就不一样。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大概是一种吃冰的口感,冰含久了会同样会扎嘴,但是那种凛冽的冰感总是让宁沉异常上头。   谢停云却蹙眉看着宁沉,沉默不语。   谢停云手中不知从哪里变出了几颗晶莹剔透的魔核,他把魔核递到宁沉手中,宁沉指尖的魔息不为所动,只有谢停云用自己的灵力将其卷着送入宁沉经脉时,宁沉才会给点反应。   魔息要反应好久,才把谢停云的灵力连着魔核一同卷着吞掉。   宁沉在意识到谢停云在旁边的时候,若无其事地低声说道:“你现在居然还有灵力剩余?”   谢停云可没有掠夺天赋,他身上的白衣已经被血浸透,浑身几乎就没有一处好的干净的地方,宁沉甚至都没敢伸手去揽他。   他们两个身上一样狼狈不堪,谁也笑不了谁。   最后看来看去,宁沉只好谨慎地圈着谢停云的手腕,那里除了一点溅上去的血迹之外,看不出有什么伤势。   哪知谢停云却道:“宁沉。我不骗你,你也别瞒我。”   “……”   宁沉默然,随后低声道:“嗯。”   他言简意赅道:“你师父和那两位师叔呢?”   谢停云眼神一黯,说道:“道辛师叔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道明师叔和师父……”   他停顿了一下,才说得下去:“已经提前显出了老态,可能、可能所剩无多了。”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所剩无多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宁沉停顿片刻,随后盯着谢停云的眼睛说道:“回流云宗了么?”   谢停云心中陡然生出几分不对来,他问道:“我已经派人提前将师父师叔护送回去了……怎么了?”   宁沉低下眼眸看着谢停云,哑声说道:“送我回去。”   谢停云瞳孔微缩。   宁沉以为他没听懂,只好俯下身来,轻轻贴了一下谢停云的侧脸,低语道:“……是你不让我瞒你的。等会我若是有什么异常的反应,你不要害怕或者担心,过一会就行了……可以么。”   谢停云心口像是被重锤了一下,连呼吸都开始滞涩起来:“宁、宁沉……”   “停云,”宁沉强硬地打断了谢停云接下来的话语,随后缓了嗓音,低低说道:“听话。”   “……”   谢停云意识到了什么,眼眸陡然酸涩。   乘风在那一瞬间出鞘,安安静静地悬停在两人的脚边。   谢停云抚着宁沉的手都在抖,喉间堵塞半晌,涩然道:“这么快?”   宁沉低头看见乘风了,于是跟着谢停云踏了上去,笑了一下,说道:“没事,还能陪你一段时间。”   谢停云倏地闭上眼睛,肩线微微颤抖着。   拾狸宗的弟子们正在打扫战场,看见宁沉和谢停云这么快就要走了,不由得惊讶地大喊道:“谢道友!魔尊大人!你们怎么走得这么快?我们宗主可说了,得留你们到庆功宴结束呢!”   宁沉背对着他们,懒洋洋地说道:“行了,好意心领,本座就不去了,晚点让停云替本座来一趟。”   “……”   拾狸宗的弟子们浑然不觉地大喊道:“好哦!那谢道友到时候记得来啦——”   谢停云没应声。   乘风载着两人沉稳地飞在半空之中,鼻端萦绕不去的浓重血味和刀光剑影的战场都逐渐远去,他们二人此时身处云端,身旁没有任何人。   宁沉看着他颤抖的背影,沉默了半晌,低声说道:“你能不能快点把身上的伤治好。我想抱你。”   谢停云再也忍不住般转过身来,蓦然伸手,紧紧拥住了宁沉。   那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   宁沉像只终于吸到猫薄荷的大猫,异常安心地把下巴搭在谢停云的肩上。   他们胸膛贴着胸膛,于是宁沉能够感受到逐渐难以压抑的震颤和发抖。   谢停云抖着嗓音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是不是对师父和师叔们做了什么?”   宁沉坦然道:“嗯。”   “我就是,”宁沉顿了一下,随后说道:“不想你难过。”   这话说出来宁沉总觉得不妥,于是他又不放心地补充道:“你别误会。要不是你,我才懒得救那老东西,一天天的只知道拿木杖抡我。”   “……”   谢停云深深闭上眼睛,近乎无声地说道:“那,道明和道辛师叔呢。他们可没有对你严苛以待。”   “他们?”   宁沉伸手按住谢停云的后颈,偏过头去在他颈间蹭了蹭,心满意足道:“心情好,顺带的。”   ……   谢停云直接在云风阁里落了脚,没给弟子们簇拥上来的机会。   云风阁的门一关,阁外禁制彻底升起的那一刻,宁沉脚下陡然一个踉跄,半身重量便压在了谢停云的身上。   偏偏他自己还没有任何的察觉,只觉得自己似乎就只是眼前一晕,再次恢复感知时,是那一滴温热的眼泪滴在脸侧的时候。   宁沉眼前已然彻底天旋地转,大变模样了,他颇为新奇地感受着自己被谢停云抱在怀里的姿势,随后抬头看着谢停云悬着水滴的下颌,说道:“我居然也有这一天。”   谢停云哑声说道:“你居然……也有这一天。”   一个大乘修士能够徒手举起一座山,更遑论抱起一个与他体型差不太多的成年男子。   这对于谢停云来说并不困难,只是宁沉总是那个习惯于保护别人的人,他一直都没给别人机会。   加上宁沉总是一点边界感都没有,在床榻上的时候但凡谢停云与他的想法有一点不合,比如睡床榻里侧外侧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宁沉每次都是一言不合把他抱起来丢进床榻深处,不给谢停云一点辩解的机会,因而谢停云压根没能找机会报复回去。   然而如今机会来了,谢停云却宁愿永远也不要。   宁沉按着太阳穴,那里像是被千万根烧红的烙铁长针穿过一般,不间断升起猛烈的剧痛感。   他的体表已经开始渗血,血中蕴含着浓郁的魔息,那是被宁沉压抑了许久,终于压抑不住的结果。   宁沉这辈子都没感受过这种程度的头痛,到最后烦躁不已的时候,却发现被谢停云放进了藤椅里面。   宁沉微愣,有些迷茫和疑惑地抬眼看谢停云。   一般的流程不是要抱到床榻上的么,谢停云怎么不走寻常路啊。   出什么事了?   谢停云抬手抹去宁沉脸侧的血迹,他俯下身的角度恰好挡住了身后满是干涸魔血的床榻。   他眼神微黯,说道:“……铺了软垫,比床榻还要软,不是嫌弃你把血沾上床榻,你等我一会,行么?”   “……”   宁沉头疼欲裂,他想了半晌没想明白,于是伸手把将要离开的谢停云拉住,随后一点点把人拽了回来,拖进了自己的怀里。   就在谢停云身形晃开的那一刹,宁沉看见了谢停云寝殿内,那张泼满干涸魔血,残破不堪的床榻。   那是宁沉之前被下了迷迭香沉睡不已,因为把谢停云体内的魔息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导致撑裂血肉经脉而涌出的魔血,当时宁沉没注意,现在他打眼一扫,才惊觉自己流的血几乎将整个床榻都浸透了,连地面上都滴了一大滩。   谢停云的床榻上甚至还有一个洞,那是不念贯穿他腹部的时候,顺势钉在床榻上造成的破损。   宁沉:“……”   宁沉有些心虚地把伏在他身上的谢停云圈紧了不少,清了清嗓子,说道:“不、不好意思啊,当时没注意。”   他从云风阁出去之后,把谢停云从血池里捞出来,然后发疯筑巢,把两个人锁在了魔宫里养伤,养完伤后光顾着把魔族大军打回去了,根本不记得一片狼藉的云风阁。   云风阁常年开着禁制,弟子们一般不会进来,也进不来,这里自然就一直保持着原样。   宁沉强盗惯了,此时虽然心虚,但依旧打算蛮不讲理,于是他完完全全地把人禁锢在怀里,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低声说道:“我就剩这点时间了,你总不会舍得和我计较吧?让我抱一会。”   谢停云强撑的脊梁陡然坍塌。   他收紧攀住宁沉肩膀的臂弯,无声哽咽道:“你没有错。我该说对不起。”   听到不会被计较把床榻毁掉之后,宁沉便放心了。   两人身上还带着污血,可是谁也没有在乎这件事情。   因为所剩无多的时间,从来不会为谁停留。   宁沉偏过头来,蹭了一下谢停云的侧脸,哄道:“谢停云,我都没向你提过什么要求,你这次能不能满足一下我。”   谢停云说不出话,只得点头,无声默认。   “停云,”宁沉这次格外认真地念着这个名字,说道:“我不想你看见……也不想你来动手。”   “你说的,不要我瞒你,我们互相坦诚。”宁沉垂下眼眸,放松地说道:“我不想瞒着你、迷晕你亦或是关着你。作为交换,你也不要看着我……或者亲自动手。”   那样太残忍了。 第129章 来便是了。   宁沉静了半晌,说道:“他们魔化不完全,我能做的只是把他们体内的魔息全部转移过来而已,将近的寿命依旧无可更改,身体的残损也需要养很久,跨得过这一关便长命百岁,跨不过那就时日无多。你到时候……”   他还没说完,就被谢停云抬手按住了唇。   谢停云垂下眼眸看他,眼角还带着隐约的润亮光芒。   他声音有些哑:“现在都这个时候了,我们说点别的。”   宁沉依他言,噤了声,暗红色的眼眸安静地看着谢停云。   谢停云似乎是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他低下眼眸,认认真真地用清洁法术把两人身上的血污一一洗净。   他抬手整理好宁沉的衣襟,袖口,衣摆,把不念刀身和上干涸的血迹擦净,随后收入鞘中。   谢停云就这么伏在宁沉身上,他抬手解了宁沉略微散乱的发冠,随后一点点重新束好。   道灵三人魔化之后的魔息被吸纳入宁沉体内,经脉处熟悉的拥挤撑裂感又卷土重来。   宁沉不是不想再和谢停云多待一会。只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可能那个死老头和他的师弟们能比宁沉还先一步死。   他们没有掠夺天赋,但仙门也没有可供堕魔者疗伤的丹药,若把他们体内的魔息转走,流云宗还能够丹药把他们养着,起码不至于当场重伤而亡。   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之地。   微凉的指尖穿梭于发间,温柔而轻微,宁沉舒服得微微仰头,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种待遇,于是说道:“谢停云。”   谢停云动作一顿,随后轻声应道:“嗯。”   宁沉就这么看着他一点点把自己打理好,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就从那个满身伤痕累累血污的人,重新那个变回了威风凛凛,喜怒难辨的魔尊。   喜怒难辨的魔尊说道:“谢停云。”   谢停云顿了一下,随后俯下身,抵着宁沉的额间,说道:“我想看着。”   宁沉皱眉:“不行。我不同意。”   谢停云便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谢停云不会说什么祈求威胁之语,所有的情绪全部都在眼中,宁沉一览无遗。   “……”   宁沉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先说好,你不能做傻事。”   谢停云于是闭上眼睛,埋在宁沉的颈窝处,他偏偏就没有答应这个条件,而是低声说道:“宁沉。”   “你能不能,等等我。”   “别这么快就去投了胎。”   “我会去找你。”   宁沉心里这回是真的有点慌了,他捏着谢停云的脸抬起来,看着谢停云的眼睛,严肃地说道:“谢停云,你想干什么?”   谢停云沉默地挣开宁沉的手,说道:“我会炼制出天剑,直到开了天门。”   宁沉道:“那之后呢?”   谢停云盯着他不说话。   宁沉嘶了一声,没忍住捏了一把谢停云的脸,不满地说道:“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搞殉情这种东西?”   谢停云便干脆闭上眼睛,不与他对视,低声说道:“可是你不在了。”   宁沉沉默半晌,说道:“别做傻事,好好活着,这里还有你的师父,你的同门,还有很多很多你放不下的执念,等开了天门之后,就没有飞升门槛了,你还可以冲击化神或者飞升,你有大好的前途,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就想着要死呢?”   谢停云侧耳贴在宁沉的胸膛上,听着那里尚还强劲的心跳声,缓了嗓音:“你不在了。”   宁沉道:“道侣没了还可以再找,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谢停云撑着宁沉的胸膛起身,异常认真地盯着宁沉那双暗红色的眼眸,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了:“你不在了。”   “……”   宁沉头疼地说道:“你怎么只会这一句,能不能说点别的。”   谢停云便道:“你等等我。”   宁沉:“……”   气氛归于沉默,谢停云便垂下眼眸,又默不作声地伏回了宁沉的怀里。   宁沉痛苦地抱紧了怀里的人。   他是知道谢停云的倔脾气的,他一旦真的想干什么事情,十头牛都拉不住。   也就只有宁沉在的时候能够用武力镇压谢停云不去做那些糟心想法,到时候宁沉也走了,更没人管得了谢停云了。   那个臭老头怎么当的师父,连自己徒弟都管不住,废物!!!!   宁沉越想越气。   然而过了半晌,宁沉听见他轻轻说道:“我若止步大乘,我的寿命只有一千五百年;我若止步化神,我的寿命便有五千年;我若飞升,那便是长生不老,羽化成仙,身外都与我无关。”   谢停云道:“我是认真的。我知道这些都很有意义,可是你不能指望我亲眼看着你死了四次,还能独自一人渡过这么久、这么久没有盼头的时光。”   “宁沉,你不能这样。”谢停云看着他,低低说道:“你等等我。”   宁沉一怔:“……”   说完这些,谢停云观察了一会宁沉的神态,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我们互相坦诚。所以,我不想瞒你。”   “……”   宁沉叹了口气,把谢停云按进怀里,嗓音低沉:“嗯。”   谢停云愣了一下,蓦地偏过头来,说道:“当真?”   只要宁沉肯等他,只要宁沉在谢停云脱身之前不去投胎,那谢停云到手的积分就完全足够将宁沉的魂魄送到他早就挑选好的养老世界里。   宁沉就可以一直、一直、一直这么逍遥自在地活着。   只要宁沉肯。   “嗯。当真。”宁沉轻轻揉捏着谢停云的后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我自己送出来的魔心,我当然得看着它彻底发挥用处。”   宁沉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你之前问过我有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是那种轮回转世都会惦念着的执念。”   他低头,亲了一下怀中人的侧脸,低语道,“现在有了。”   你既然想我等你一起共赴黄泉,那……   来便是了。   谢停云似乎是没想到宁沉这么快就答应了,有些难以抑制的惊喜。   “不过,”宁沉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是四次?”   宁沉记得傀儡一次,真身一次,等会取魔心又是一次,哪来的四次?   哪知说起这个来,谢停云便瞪他一眼,气闷地伏回了宁沉的胸膛,不再言语。   “……”   宁沉心里蓦地升起不对劲来。   谢停云肯定不会在这方面记错,方才谢停云的反应也不像是否认的态度,反倒更像是嗔怪和埋怨。   ……怨他从前不打商量地就赴死么?   可是他现在商量了。   “……”   宁沉沉默。   不等他想明白,谢停云便轻轻掰过他的脸,在他唇角处亲了一下,随后说道:“宁沉……一定要等我。”   美人计对宁沉来说向来有用。   宁沉很少见谢停云露出这样祈求般的眼神,他还没想明白,心里就已经软了下来,说道:“好。”   虽然他也不懂谢停云这股执着于殉情的劲究竟是哪来的就是了。   云风阁外的风铃蓦地响起,有弟子在敲门,他声音仓皇地问道:“大师兄!”   “大师兄!魔尊!你们在里面吗?你们还好吗?”   门内久久没有传来回音,云风阁外无声站了不知多少的弟子,他们面容看起来都有点难过。   “大师兄……魔尊,真的要死吗?”   “我们还没来得及,谢谢他呢。”   谢停云倏地闭上眼睛,身体略微发抖。   即使谢停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宁沉已经答应了会等他,即使谢停云已经留了后路。   真正面对的时候他依旧怯场。   宁沉却强硬地把要起身的谢停云按回来,圈在自己的怀里,低语道:“你干什么去?我不想见他们,有什么好谢的,要谢你替我接了。”   他低头蹭了一下谢停云,哼道:“本来时间就不多了。不想花在别人身上,更不想花在毫无意义的道谢上。”   宁沉承认自己小气死了,所剩时间本就不多,拿来和谢停云温存都不够,哪里舍得分给别人。   谢停云颤抖半晌,涩然道:“好。”   有些事情终究要有个了解。   就算宁沉再怎么不舍,他的身体情况也不容许他再拖下去了。   方才吸收了三位大乘期魔化后的魔息,那效果虽然比血池差远了,但是对于刚经历一场恶战,消耗巨大的宁沉而言,依旧算是一种极大的负担。   还不如趁此机会,早点做完该做的事情。   若是留得久了……宁沉怕是也舍不得离开了。   青磐角,天极丝,怨鬼泪。   三样材料都在谢停云的手里,诛魔大阵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布置好了。   谢停云把云风阁里清理干净之后,宁沉便把谢停云拽去了后山。   取魔心的地点可以是魔宫,可以是犄角旮旯,可以是光天化日下的流云宗,但就是不能是云风阁。   应宁沉的要求,两人溜到后山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云风阁外的弟子们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他们同样经历了一场恶战,如今已是身心俱疲,自然想不到绕一大圈来到后山。   今日正好是天晴无云,天空广阔,树影斑驳。   宁沉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过风拂过满身的感觉,他和他此生寻得的爱人面对面,脚下是光芒渐亮的阵法。   宁沉还是最初的那身鎏金玄衣,他腰间没有佩刀,不念和乘风都留在了云风阁。   他当初也是这样空无一身地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走的时候,原来还是有人陪他的。   宁沉低下眼眸,看了谢停云半晌,说道:“你阵法开得太亮了,就不怕等会眼睛被晃得难受?”   谢停云喉间梗塞,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眸已经微微泛红,但还是不舍得移开目光:“……已经、已经被晃到了。”   作者有话说:   宁咪:你听我说   小谢:你等等我   宁咪:不要殉情   小谢:你等等我   宁咪:好好活着   小谢:你等等我   宁咪:……   小谢:你等等我   宁咪:…………(狂性大发!)(跳到小谢怀里)(伸爪挠来挠去)(喵喵喵喵喵喵!!!)(被小谢捏住爪爪)(温柔地低头亲了一口) 第130章 停云,别看……别伤心。   天极丝已经缠上了宁沉的胸膛,怨鬼泪和青磐角悬停在心口处,宁沉视若无睹地走上前去,抬手,用指腹轻轻碰了一下谢停云泛红的眼角,轻轻道:“谢停云。”   谢停云低下头,眼眸陡然红了。   宁沉说道:“能不能不看。”   谢停云坚决地摇头。   “……”   宁沉叹气。   好吧。   宁沉自己咽了一颗自闭丹,看见谢停云这样的状态,踏入阵法的脚步不由得一顿,随后从系统商城中把剩下的自闭丹额度全部用完,又兑换了九颗出来。   宁沉本是要把剩下的自闭丹全部喂进谢停云的嘴里,然而谢停云一开始是猝不及防地咽了下去,后面大概是回过味来这丹药是用来干什么的,于是死活不肯接受,把剩下的四颗又喂进了宁沉的嘴里。   那是能够屏蔽痛觉的丹药。   本来一颗就足够宁沉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安详地走最后一程,吃多了其实也不碍事。   谢停云喉咙滚了滚,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在此刻忽然就明白了宁沉这个动作的意思。   屏蔽痛觉。屏蔽宁沉的,也屏蔽他的。   宁沉拥了一下谢停云,他低下头,轻轻抵了抵谢停云的额间,道:“我走了。”   谢停云喉间那个“好”字说不出口,只有唇形无声动了动。   宁沉后退一步,踏入了阵法中央。   吃了自闭丹之后,宁沉身体上所有的痛觉都不翼而飞了。   那种感觉很是新奇,宁沉看着天极丝从臂膀缠绕上胸膛,固定住不让他摔下去,然后天极丝的尾端抵住心口,随后“突”地一声,就轻轻松松地贯穿了整个胸膛。   怨鬼泪和天极丝都是克制魔族的材料,那滴怨鬼泪渗入天极丝贯穿造成的伤口,随后包裹住整颗心脏。整个过程中,宁沉体内的魔息都本能地抵抗外来的伤害,但是魔血之中蕴含的魔息都一一被怨鬼泪吞噬抵消,起不了一点作用,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魔心被裹上怨鬼泪,被缠上密密麻麻的半透明丝线,和周围所有的血肉和血管残忍地分割开来。   到了这一步,宁沉还是没有感觉到痛苦。   天极丝缠绕在了宁沉的手中,他垂下眼眸,拽住天极丝,蓦地一用力——   时空在此刻骤然放慢。   温热的血液喷薄涌出,血肉撕扯断裂的声音迟钝地传到耳边,骤然脱力的身体,被天极丝拽住的手臂,溅上了几滴自己血液的,苍白的脸。   大片大片的血液泼在两人的身上。   温热,粘稠,带着新鲜的血气。   宁沉看起来似乎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已经失去了力气。   天极丝骤然脱离,他倒在了来人的怀里,只是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微微涣散,似乎并没有看清眼前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同样是温热的液体,透明的眼泪滴在脸侧,颈间,冲不开浓郁的血色。   自闭丹的药效完美发挥,宁沉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   可是当他看到谢停云银白的衣袍被泼上大片大片的魔血,眼前恍惚地能看见谢停云颤抖不已的肩膀,悬着泪滴的紧绷下颌,还有拢在自己肩侧,不敢用力收紧的手。   不知为什么,宁沉还是会痛。   他明明……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结局,和谢停云有了一个很好的道别。   宁沉听着谢停云再也无法压抑住的哽咽悲鸣声,怔愣茫然地抬手,想碰一下谢停云的脸。   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宁沉低低叹了一口气,近乎无声道:“停云……别、别看。”   别……伤心。   抬起至半空之中的手再也难以为继,被人惶然颤抖地按住,随后贴在了沾满了眼泪的脸侧。   宁沉手心里全是自己的血,他微弱地蹙了蹙眉,想收回来,可是身体已经逐渐失了控制力。   大量的血液流失,迅速带走身体的温度,而天极丝缠绕住的魔心依旧鲜活跳动着,却被人扔在旁边不闻不问。   宁沉眼前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有什么不可抗力将宁沉的意识强行拽入深渊,黑沉厚重的黑暗笼罩过来,即使宁沉再想留多一会,却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靠抵在谢停云的怀里,无声无息地闭上眼睛,道:“谢停云。”   “停云。”   “……停云啊。”   宁沉的手从半空之中滑落,像是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声无息落在谢停云面前,鲜血蜿蜒爬过苍白的手,流过骨节匀称的手指,悬停在指尖,最后悄无声息滴落。   彻底被拽入黑沉的深渊的最后一科,他看见的是谢停云眼眸红透,苍白至极的崩溃神情。   谢停云语无伦次地捧着魔心,一次又一次地想放回宁沉的胸膛,可是那里只有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液。   谢停云便又抖着手,崩溃地去捂他胸口处的空洞。   他后悔了。   即使在此之前,他告诉自己千遍万遍,只要宁沉肯等他,宁沉还能活。   可他还是后悔了。   谢停云再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无比希望一切都能倒流冲来,如果他能再狠心一点,再点一次迷迭香,如今被挖魔心而死的会不会就是他自己。   他好希望好希望那个人是他自己。   好希望。   宁沉怔怔地望着最谢停云。   他从来没有见过谢停云如此痛断肝肠的模样,那像是此生唯一珍视的珍宝活生生碎在了眼前,连碎片都拼凑不起来。   到底……还是他害了人家啊。   天色依旧晴朗,清爽的风吹干了指尖悬停的血液,也吹走了宁沉最后一丝温度。   阳光洒在三方战场上,那里的尸首被清理彻底,干涸的血迹被符咒引来的清澈水源冲刷,有人哭泣,有人悲鸣,有人为了死里逃生而庆幸,更多的是重获新生的希望。   灿然的阳光落在身上,会让人感受到温暖和希冀。   那个向来冷锐锋利的男人如今安安静静地躺在跪地之人的怀里,无论什么动静都吵不醒他。   神情安宁,恍如初见。   ……   听到声响赶过来的众人,看见的是跪在一片血泊之中,颓然弯下腰去的染血背影。   谢停云保持着圈住人的姿势,他俯下身,悄无声息埋进宁沉的颈窝,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们二人底下流出的血量堪称恐怖,几乎将底下的诛魔阵法的纹路浸透,随后蔓延出来。   所有闻声赶来的弟子们都瞬间呆在了原地。   谢停云的感官神识已经麻木。   他知道来人了。   就这样吧。   道灵身上还带着重伤,宁沉将他体内的魔息全部转移走了,如今道灵体内空空如也,只有残损的灵脉和灵根。   他拄着木杖,脚步罕见地有些仓促,道灵快步走到两人面前,连满地的血都顾不得便半跪在地,抬手按住宁沉颈间。   道灵摸不到跳动的脉搏,第一反应是放出神识扫荡周围,然而却不见任何新鲜魂魄的身影。   道灵迅速说道:“停云,魂魄呢,招来了没?!”   谢停云如同死了般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谢停云才张了张口,嗓音极为低哑,像是被锈住了:“……没有。”   “他的魂魄……根本,找不到。他不在这。”   谢停云茫然地起身。   他手里还捧着塞不进去的魔心,谢停云就这么转过头来,半边侧脸沾染上了魔血。   谢停云仔细地看了看道灵,他坏死的神智被这张苍老而疲惫的脸唤回了零星半点。   谢停云喉咙动了动,再出声,已是手足无措的滞涩:“师父……他死了。他去哪了……我找不到他。”   “他说好要等我的。可我找不到他。”   他浑身颤抖起来,面容血色尽失,似乎都随着那人的体温流失殆尽了。   谢停云眼前被泪光扭曲到模糊,他像个努力了一整天依旧找不着路的小孩一样,无措地哽咽道:“师父。”   谢停云的眼泪如同断了线地落:“师父……救救他。”   “……”道灵哑声说道:“……师父来想办法。你先带他回去。”   其他人眼眶泛红地偏过头去。   他们第一次看见这样狼狈不已,失魂落魄的大师兄。   同时他们也清楚,没有人能在这种失去爱人的惨烈方式面前还能保有风度和克制。   “对了……魔心。”谢停云恍惚地说道。   谢停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颗稻草,他不顾自己浑身的血迹,踉踉跄跄地把宁沉抱了起来,就往云风阁里走。   魔心被天极丝缠绕住浮在半空之中,茫然地跟着谢停云一起进去。   炼制天剑……开天门。   快点,再快点。   寻常人死后,魂魄便无法在体内久留。   魂魄离体之后,七日之内尚还可以逗留在阳世之间,七日之后,魂火逐渐衰弱,再想逗留人间,就难了。   魔心离体之后不久,宁沉就已经断了呼吸。谢停云知道宁沉定会遵守诺言等他,可是宁沉的情况本就特殊。   宁沉既然不在这里等他,那他究竟在哪?   黄泉地府?还是系统空间?   如果被系统召回了呢?如果发生意外了呢?如果被投入了其他世界呢?如果被黑白无常强制勾去投胎呢?   他该怎么找他?   谢停云越想心越乱。   玄色的衣摆无声无息垂落,被血浸成了更深的颜色。   可是宁沉的神情还是安宁的、没有遗憾的,好像他在这个世界里再没有一点留恋了一样。   道灵匆匆忙忙跟上,他看着谢停云身形微晃,却只能强撑着的样子,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道灵从前只觉得他这个徒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被这样一个从出世起就想方设法让他死的人蛊惑蒙骗,爱得死去活来。   可就连道灵都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他这个做师父的,甚至还比不过宁沉。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纠缠在一起的,又是为什么能在短短几个月内便到了这种双方都肯为对方去死的程度。   这在道灵眼里,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偏偏,就是发生在眼前了。   道灵无法想象一个天赋强大,修为高强,稳居魔尊之位的一个魔族,竟然能够心甘情愿将魔心拱手送出,让不同种族的爱人拿去炼剑。   他也无法想象他那个惯常冷静疏离,凡事都往自己肩上背的徒弟,有一天会因为一个魔族的死去恍惚崩溃到想抛下一切,只是为了死去的爱人殉情。   魔尊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从前用的都是易容,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魔尊用的面容都不一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魔尊用的就一直是这张脸了。直觉告诉道灵,这可能是魔尊真正的面容。   他的目光落在宁沉胸口处那个血洞上面,就连一贯见过腥风血雨的流云宗宗主,也有些不忍直视地移开了目光。   那样活生生的挖心造成的伤口狰狞异常,上面全是撕裂的血肉和断裂的血管,只一眼,就足以让人忍不住按住自己的心口,像是自己也生受了挖心之痛一样。   用的甚至还是克制魔族的天极丝和怨鬼泪,这两样材料哪一个单拎出来,都能给魔族造成极大的痛苦。   也不知道魔尊走的时候……遭了多少罪。   他这种只看伤口就忍不住胆战心惊的都这样,道灵已经有些无法想象亲眼看着整个过程发生在自己面前的停云是什么心情了。   这个时候,还让停云拿爱人的心脏,自己亲手炼制天剑……   道灵不敢想下去。   他看着谢停云轻手轻脚地把宁沉放在床榻上,随后苍白着脸带着炼剑的材料,头也不回地往锻造室冲,不由得上前一步,按住谢停云的肩膀,说道:“你先去找他的魂魄,炼制天剑……让为师来。”   哪知谢停云却挣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说道:“对不起师父……我不想给别人。”   “……”   道灵眼神闪了闪。   “师父,”谢停云冲他微微俯身,哑声道:“停云会完成该完成的使命,只是在那之后,还请您原谅停云的任性。”   道灵偏过头去,看着远处的天边,没让什么脆弱的东西掉下来。过了半晌,他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喑哑道:“……好。”   谢停云再不犹豫,转身进了锻造室。   道灵看着那道染血的白色身影消失在门后,有些怅然若失。   云风阁的禁制早就被道灵事急从权打开了,跟着来的弟子们进了院子里,却扒在门外,不敢进来。   啜泣声很小很小,就差一点就能被他们藏起来了。   不念和乘风,一把漆黑魔刀,一把银白长剑,一同被放在刀架上面,整个刀架却因为魔刀的颤抖而震颤起来。   不念茫然无措地扒着乘风,在那一刻,它忽然就感受不到刀主的气息了。   *   天剑的炼制对锻造者有着极高的要求。   整个炼制过程需要全神贯注,灵力冲刷千百遍,将所有的材料全部熔铸,滚烫的铁水浇灌成型。   在此过程中,若是锻造者有一刻的分心,都有可能会炸炉,从而导致前功尽弃。   谢停云在将魔心和三样材料下去之前,就已经炸了五次炉子了。   宁沉的身体被他冰封入棺,放置在了谢婉房间底下的冰窖之中。   如今谢停云对着炙热高温的炼制炉,手中捧着依旧在跳动的魔心。   真奇怪。即使如今已经离体了一段时间,宁沉的魔心却还是活的。   强劲的,有规律的,稳定的,心跳。   和他伏在宁沉身上,侧耳贴上去倾听记住的心跳声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为什么这样还在跳动的心脏,却无法安放回去他原来的身体呢?   为什么……不可以呢。   谢停云恍惚地心想。   另一边的脑子正在时刻警醒他:要尽快将魔心放入熔炉之中,这是炼制天剑最为关键的一道材料,也是熔炼时间最久的一道材料。   魔心只有一颗,而且不容任何失败。   谢停云捧着魔心的手伸在熔炉前面,只要轻轻覆过来,魔心就能跌入炎炎烈火之中。   他的手逐渐颤抖起来。   道辛已经从重伤昏迷之中醒了过来,堕魔三人体内的经脉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经过暂时的治疗,目前已经能够下地行走。   他们能下地走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过来找谢停云和宁沉。   只是还没见到两人的面,就已经被道灵拽住。   得知宁沉是因为保住他们最后的生机,导致身体状况不容乐观,这才迫不得已挖出魔心的时候,道明和道辛两人都沉默了。   再看见谢停云魂不守舍地把自己关在锻造室,能够一次性炼出六阶以上高阶法器的人一个时辰之内炸了五次炉,没有人心里会好过。   道明仿佛当场衰老了几百岁,掩面深深叹息:“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道灵往锻造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老夫现在试着进阶,也许可以冲寂灭境,到时候要下海捞魔,胜算能够大一点。”   道辛面色微变,说道:“师兄?你的心魔……没事吗?”   道灵的心魔因痛恨自己无能为力而生,因自己透支寿命守住灵脉而灭,有始有终。   心魔执念的消解让道灵隐隐摸到了一点悟道的感觉,只是停云这边的变故发生得太快了,道灵总觉得自己始终还差最后一点。   但是按照道灵往常的经验,悟道到了这种程度,离进阶其实就已经不远了。   就连强行进阶的胜算都拔高了不少。   道明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猛然说道:“所以,宁小友的魂魄找不到,是因为他的身体没有彻底死亡?!”   道灵郑重点头:“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能够拥有两具一模一样的身体的,但是以寂灭境的身体强度,加上他被压在不尽渊下的身体里还有魔心,应当是有机会存活至今的。”   所以他们还有机会!   道明蓦地起身,就要往锻造室里面冲去,被道灵一把拉了回来,拧眉说道:“你干什么去?”   “告诉停云啊!”道明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说道:“你看停云这个样子,他受的刺激太大,所以应该没想到这一层,现在告诉他,也是给他留一个念头。要不然到时候如果宁小友真的活了,停云却……了,那不就、那不就完了!”   “……”道灵恨铁不成钢,“你傻啊,停云怎么可能没想到。你别忘了,天骁经脉和识海内还有大量怨鬼怨气,一旦从不尽渊里出来,那些怨灵冲破识海也只是时间问题,你让停云怎么赌?更何况即使是寂灭境的修士下去,也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道明泄气了,说道:“那你说,究竟还有什么办法?”   “怨鬼境内的那些怨灵怨气本来都盯准了妖王,本来不会轻易对旁的无辜之人动手,只是它们一旦冲进了宁小友的体内,怕是不会轻易就这么善罢甘休,就连将其转移到我们的身上,都怕是行不通。”   “……”   “妖王的神魂不是还在下面么?”道灵冲着两人使眼色,眼神有些沉冷,“实在不行,老夫亲自动手,掰点那头死狼的神魂碎片下来,就算那些怨灵谁也认不得,也总不可能认不得杀死它们的妖王吧?”   道明道辛顿悟!   别人想将宁沉体内的怨灵怨魂渡出来,也许永远都不可能成功。   但是若是拿妖王的神魂气息来引诱它们自己出来……那可就是冤有头债有主,不出来都不合理了。   道明起身就要冲去锻造室,又被道灵恨铁不成钢地拽住了,道明不可思议道:“你又拦我做什么?!师兄,你都十拿九稳了,还不告诉停云啊?”   道灵敲了他一个爆栗,说道:“你给老夫看着停云。没有十分把握的事情别到处嚷嚷,若是老夫失败了,你还想让停云又失望一次?”   道灵眼神锐利:“死后魂魄莫名消失不见,可不一定是因为没死透,若是阴差阳错进了黄泉地府,阳世间的人同样找不见他——你怎么就一定知道他当真没死呢?”   道明被砸了一下,想通之后心道也是,愣是没敢反驳回去。   砰地一声,锻造室的门被砰然撞开,谢停云跌跌撞撞地从里面出来。   他呼吸急促,眼神有些失焦,像是被什么恐慌的情绪笼罩住,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非常不好。   道灵上前要去扶他,却被谢停云摇摇头,拒绝了。   谢停云一路无视所有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仓皇地奔到了谢婉的房间前,却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骤然顿住。   “想见就去见一面吧。”道明不知何时出现在谢停云的身后,抬手按在了谢停云的肩膀上面,“帮我……说声谢谢。”   谢停云的肩脊逐渐颤抖起来。   抬起僵持在半空之中的手,最终还是颤抖地放下了。   ……再见一面又如何呢,宁沉已经不可能活过来了。   即使他再怎么不舍得将魔心放入烈焰之中,又有什么用呢。   宁沉以死换来的唯一机会,怎么可以就这么砸在他手里。   谢停云匆忙低头,用带着颤抖的嗓音几不可闻地说道:“……算了。”   算了。   他要快点去找宁沉。   不能再拖了。   谢停云清楚地明白,没有人能帮得到他。   包括一旁看着的师父和师叔。   道灵看着依旧穿着原来那身染血白衣的谢停云,沉默半晌,拍了拍道明的肩膀:“老夫去闭关。”   他要冲击寂灭境。   虽然魔尊活着的时候可恶得要死,但是他待停云确实是真心好的。   关键是没了魔尊,他徒儿就开始筹划起殉情来了,要不是在别人死后骂人不太道德,否则道灵高低得骂他一句狐狸精。   狐狸精!   ……   这一次,锻造室中再也没有炸炉的声响。   七七四十九天,整个炼制过程一口气都不能歇。能够用来破开天门的长剑,被尊称为天剑的武器,品质必须得是最高阶。   九阶长剑出世的那一天,恰好是道灵以残损之身进阶寂灭成功的那一日。   九九八十一道紫色天雷,碗口粗的雷光一道接着一道,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   天雷落尽之后,便是沉重的铅云散开,天光乍现。   乌云退散干净,天空几息之间变得澄澈透明,随后眨眼之间就变得火红无比,霞光铺满整个天空,天际残云如同燃起焰火,熠熠生辉。   不知何处的鸟兽齐齐高唳,山林之间传来应和之声,此起彼伏,宛如奏响一场无人能知的旋律。   一日之内,人族出了一把九阶神器,还有一位新晋的寂灭境大能。   道明和道辛也不甘示弱,这几日靠着苦熬硬生生跨了一个小境界,起码寿命能够延长几十年,还能有口喘息的机会。   他们没有道灵那般的感悟,只是心中一直想着,不该有魔为了他们陨落三次,最后还落得一个同爱人生死不见,寂寥投胎的结果。   那不应当。   若是不尽渊下的身体没有宁沉的魂魄,那黄泉地府,也不是不可以闯一闯。   道灵已经带人去了不尽渊,依旧只剩道明在锻造室前等着。   他此时在云风阁内来回踱步,心神有些不安。   云风阁内面积很大,装饰干净简洁,南边的角落放着一面贴满墙面的木柜,那里放着各种材料,都是谢停云平常用来炼制法器的材料。   道明略感不安地踱着步,无意间抬眸看见了木柜旁边的一个藤椅,那上面铺着几层软垫,里面是一个静静躺着的人。   在看清那个宛如睡着的人的脸时,道明整个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瞳孔骤缩,下意识喃喃道:“……宁小友?!”   然而藤椅上的人并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   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一般安静无声,容颜依旧锋利俊美,窗外的阳光洒了几束下来,恰好落在他的侧脸上,将鸦羽般的长睫投落下一片拉长的阴影。   宁沉身上穿着流云宗弟子的纯白服饰,没有了鎏金玄衣时候的压迫感,看起来反倒像是谁家心高气傲的小弟子偷懒一样地睡着了。   “……”   道明僵在原地不知多久,试探着把神识往藤椅那边扫。   直到用神识探过之后,道明这才恍然发觉,藤椅上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活人。   那是一具没有生机的木傀儡。   道明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来。   他在看见这具和宁沉本人并无两样的木傀儡之时,差点真的以为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宁小友还是那个天天跟在停云身后的小尾巴,神态懒洋洋的,一看就不像什么修炼刻苦的弟子,让人一看就想找阿朝动用回溯天赋查查这家伙今日有没有偷懒。   ……听说阿朝那个孩子是被停云和宁小友一起救下来的,幸好阿朝为了净化他爹娘成为地缚灵以来身上的怨气,一个月前就已经闭了关。   要不然他这么一个丁点大的小孩子,就要再次面对一次这般惨烈的局面,那可如何是好。   道明站在傀儡面前,直到距离拉近,他才看清了傀儡身上细微的修补痕迹。   那是怨鬼境内,被妖王藤蔓贯穿无数之后,留下的破洞,如今一一被修补完全,整个傀儡又被放在了木柜旁的角落,身上盖着柔软的毯子,像是一副美好的静画。   如果真是这样,那该多好啊。   道明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既然天剑已然炼成,谢停云做的便已经差不多了。   天界的大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也不是找到之后就能随随便便劈开的。   那将会是另一场恶战,而道灵已经严厉吩咐过他要看住谢停云,不能让谢停云现在就去寻死,开天门的事情,刚好可以让道灵自己试试新晋寂灭的实力。   他这种本来就快要死的老家伙,现在既没了旧伤,也有了充足的寿命,也该做点什么报复一下看不顺眼的天门了。   千万年来,人间灵力逐渐枯竭,飞升门槛越来越高,近万年来都已经没有出现飞升的例子了。   仙人不问世事,逍遥自在,那他们便自己自救。   就是要他们一点仙界的灵力罢了,根据典籍记载,仙界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灵力了。   那是比世外桃源还要逍遥自在的仙境。   所以,他们只是要点灵力浇灌人间罢了,那些仙人应当不会这么小气的。   天剑出世的异响已经完全消散,可是锻造室的门却依旧没有打开,谢停云还在里面,不知动静。   道明蹙起眉头,出声询问:“停云?你还好吗停云?”   过了不知多久,里面依旧没有动静。   道明心中莫名一慌,下意识就要强闯进去,然而下一刻,却听见谢停云道:“……师叔,我没事。”   “……”   道明轰地一声把锻造室的大门踹了开来。   他看见方才炼制成功的九阶神剑随随便便地插在地上,谢停云半跪在地,手心之中满是鲜血,顺着指间和手臂流了满地。   道明脸色骤变,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断了,身体比大脑先响应,上去就按住了谢停云。   他下意识站在天剑和谢停云之间,防止谢停云想不开拿这把剑对自己做什么。   事实上,道明觉得自己确实差点来晚了。毕竟看这样子,若是道明不进来,还不知道谢停云要对自己做些什么呢!!   谢停云早前经历了两族之战,本就消耗颇多重伤未愈,又因宁沉陨落一事心神受到重创,如今马不停蹄地炼出天剑,整个人已经到了极限。   他眼前全是花的,视野眩晕不已,喉间血气数次涌上来,都被谢停云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谢停云想抬手捏一捏眉心,但是左手一动便是钻心的疼,右手被道明防贼一样抓着,抽不开来。   谢停云断断续续地哑声道:“师叔……我当真没事,方才只是有点晕而已,所以想抓一下剑刃清醒一下。”   他顿了一下,随后才轻声说道:“师叔,您放心,天门打开之前,我不会寻死。”   只是这把天剑不愧是九阶的品质,剑刃锋锐无比,谢停云只是轻轻抓了一下,手掌处便已经开始涌出大量的血,森然白骨在伤口之中清晰可见。   谢停云现在有些脱力,他体内灵力也被耗光了,如今根本止不住血。他就这么看着手心之中被割开的血肉,还有汩汩流出,满地都是的血。   一滴滴温热的鲜血从手心滴落,谢停云身上还是宁沉死时的那身,大片干涸的褐色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如今新的血液覆了上来,又重新浸湿衣摆。   谢停云眸光迟钝地落在地面上漫开的血泊,瞳孔不自觉地开始紧缩。   胸膛心口处的血洞。手心之中如同鸿沟般的伤痕。   滴落的血液。   漫开的血泊。   这一场景多么相似,那个噩梦般的场景又再一次浮现在谢停云的眼前。   谢停云胃里忽地翻滚起来,他浑身颤抖,呼吸骤然紊乱,神智因为满目的血红而陷入泥沼,只能越陷越深,连呼吸都被梗塞骤停。   鼻端依旧是令人作呕、无处不在的血气,那是活人衰弱死亡的气息,是爱人死亡的气息。   谢停云的脸色陡然苍白,他闭上眼睛,可是那天宁沉生挖魔心的画面依旧不肯放过他,就这么在谢停云脑海之中无限循环播放。   那是一场无法摆脱的噩梦。他身处地狱,在滚刀油锅中挣扎翻滚,却依旧脱身不得。   道明看着他这个样子,是一句字也不敢信,他胆战心惊地扶着谢停云,一边迅速地往谢停云口中喂送补充灵力的丹药,一边点住谢停云的穴道止血。   然而下一刻,谢停云却抬手捂住口唇,蓦地吐出一大口血。   他呛咳出声,血从指尖淅淅沥沥地滴落,并且有涌出得越来越多的迹象。   道明面色骤变,陡然道:“停云!!”   那一声停云几乎带上了撕心裂肺的意味。   天边异象完全消散,温暖的阳光从木柜旁边半开的窗户钻进来,游离在宁沉傀儡安静闭上的眼眸。   谁也没看见,那声撕心裂肺的停云响起的时候,宁沉搭在藤椅扶手上的手骤然动了一下。   随后安静如初,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作者有话说:   宁咪:(面对一堆缠成一团断了大半的毛线团)(找半天没找到尚还有效的傀儡控制线)(崩溃地抓来抓去)(动了一下!) 第131章 前世刀+走马灯+相认   宁沉在无边黑暗之中,看见了很多东西。   和谢停云在流云宗门口的初见,他浑然不觉地玩着人家门口的吉祥物石狮,一抬眸,看见谢停云身着一身清清泠泠的银白衣裳,腰间佩剑,发冠间坠着银链,神情微寒。   坠入无情鬼裂缝中,谢停云被护在怀中,神情惊愕,似乎是难以置信。   平景村中,宁沉被地缚灵村民们空洞的血眼吓到炸毛,当场抓住谢停云的肩膀,谢停云微微吃痛,无可奈何又新奇不已的神情。   发现宁沉路痴又怕鬼的时候,谢停云微微弯起的眼眸,像是星辰微闪,薄纱笼月般教人看不真切,却又惊艳难言。   女娲秘境之中,谢停云一边在前面开路,一边把幽蓝鬼火让出来,侧身等着宁沉捞来吃,无意间侧眸看过来的神情。   幻妖幻境之中,宁沉一只手就能轻松拎起来的清冷雪团子,连情绪和心智都似乎变得幼稚单纯起来,为了报复他捏脸的仇,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侧。   轮回河中,谢停云将他推开,掌心被苍白尖锐的骨刺贯穿后,在河下骤然炸开的血雾。   迷失在轮回河的无边深渊之中,那团撑起莹白光亮,折返回来,朝着他缓缓靠近的白色身影。   云风阁内,一睁眼就能看见的,缩进床榻深处的安静睡颜。   背对着他耐心哄好被玩炸毛的乘风,转过身来无可奈何的谴责神情。   讨价还价失败,非要他把剩下的早点全部清扫的,不容拒绝的神态。   沉入不尽渊的时候,谢停云眼中的绝望和破碎。   上元佳节,寂静漆黑的魔域上空,响在宁沉耳边的焰火声,还有一身山水墨色渐变流裳,宛若初云覆雪般静静等他回眸的人。   满天星火淋在谢停云身上的时候,当真是十分好看的。   替他亲手带上飞鸟流苏银饰的谢停云。   抬手按在他唇上,闭上眼睛,俯身亲吻下来的谢停云。   为他穿上一身繁复赤金喜服,义无反顾上了花轿的谢停云。   惶然奔来接住他,神情苍白破碎的谢停云。   徒劳按住心口血洞,眼眸红透的谢停云。   ……   太多,太多。   直到这时,宁沉才恍然发觉,他们朝夕相处的每一幕,宁沉都记得住谢停云的动作,记得住谢停云的神情,记得住谢停云带着笑意或者恍惚的眉眼。   记得住自己每一次毫不在意的付出后,谢停云有始有终的回应。   直到往事种种在脑海之中一一回放,宁沉这才恍然发觉,每一个画面的辗转,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心动。   而等他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早就不知不觉地深陷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想让这个人受伤、伤心,亦或是心碎了。   他们两人宿命如此,直到宁沉死去,依旧连一样都没有避免。   宁沉苦笑。   他回味了一下方才眼前闪过的画面,心想:   这算什么,死前走马灯吗?   他死都死了。   等、等一下!   他答应谢停云,要等一等谢停云,先不去投胎的!   可是宁沉周身是沉寂无比的黑暗,他找不到来路,寻不到归处,根本无从下手。   宁沉心中暗道糟糕。   他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送去投胎了吧?!   那谢停云怎么办啊!?   宁沉开始挣扎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宁沉的意识才终于从浮沉之中彻底醒了过来。   宁沉尝试着感知躯体的存在,他最先恢复的知觉,是无边的寒意。那寒意浸入骨髓,似乎能够把所有的生命都冰冻凝固。   耳边似乎隔着水膜,宁沉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隐约响起:“他……识海……清除……差不多了……”   “……居然……醒……?”   伴随着宁沉对躯体的感知越来越清晰,他听见的声音越来越完整。   “死了这么多次,居然还能……谢……”   “哎他怎么……?!”   宁沉猝然一顿。   谢。   谢停云。   死了这么多次……   谢停云说,他亲眼看着他死了四次。   哪来的四次?   怨鬼境内的傀儡马甲被无数藤蔓洞穿,一次。   宁沉的第一具本体吸纳过多怨鬼怨气,沉入不尽渊,两次。   生挖魔心而死,三次。   前世他因为揍了一顿那个富家子弟,在临近家门口的地方被黑车撞死……第四次。   他一共就死了四次。   前三次谢停云都在场,而且亲眼目睹。   第四次……只有邻居家那个小孩,在他不成样子的身体面前跌坐许久。   如果不算他的前世,原主在这个世界也死了四次。然而宁沉穿过来的时候,正是谢停云和原主大战一场后,各自重伤的时间点,原主是因为重伤而被其他魔族趁虚而入杀死的,没死多久宁沉就过来了,先不说谢停云根本没亲眼看见他死亡,这么短的时间差,也不足以将原主死亡的消息传递出去。   所以,如果谢停云当真亲眼目睹过他的四次死亡,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宁沉呼吸骤然停顿。   宁沉的脑子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清晰。   他好像,是第一次,真切地触及到了这一切的因果循环。   前世,宁沉偶然把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孩领进了家门,给他上了药。而那个小孩在他仅有的五个白面馒头里,扒拉出所有还没发硬的白面馒头,偷偷放在了宁沉的家门前。   那是那个小孩一周里唯一的口粮。   小孩因为常年营养不良,模样格外瘦削,不知情者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个高中生。   宁沉用拥抱逼他学会开口说话,小孩便把攒了一个学期的奖状和一堆差一两分满分的试卷抱进了他的房间,和宁沉换抱抱。   后来小孩父母出差,但小孩身上又莫名其妙有伤,宁沉便带着人上门讨说法。   然而小孩身上伤不重,对面又是富家子弟,咬死是小打小闹,学校也没办法给出宁沉满意的答复。   宁沉转头就找机会把富家子弟揍了一顿。   然后就是在雨夜之中,他提着给小孩的成年礼蛋糕,在即将到达家门口前被没上车牌的黑车撞倒。   那一天刚好是小孩成年的日子,宁沉下了车,开伞之际,明明已经看见家门口一直等着的小孩。   宁沉不好说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反正宁沉做过的事情,他认,并且早就想好了一切的后果。   大不了被报复就是了。   只是……这个小孩。   宁沉的魂魄浑浑噩噩,看见跑进车祸现场的小孩浑身淋透,跪在他身前却不敢碰他,精致的小蛋糕早就被碾碎糊了满地,染上泥泞的尘土和血迹。   小孩跟着救护车跑了不知多久,摔了无数次,身上破旧的衣衫泥泞不堪,雨水冲不掉上面沾染的血。   他追不上。他不可能追上。   小孩父亲被紧急联系回来,看见他一身肮脏狼狈,晦气地踹了几脚,随后拖进厕所的花洒下,在冬日的季节开冷水冲刷。   宁沉的魂魄跟了小孩一路。他沉默地挡在花洒前面,然而冰冷的水流依旧砸在小孩身上。   小孩口鼻呛水,眼睛被刺激得充血发红,也可能本来就哭红了。他发着抖想爬出来,又被踹了回去。   小孩父亲嘴里一直在骂他不省心的败家子,因为他,自己一天没有收入,还要倒扣工资。   骂着骂着,又见小孩浑身僵冷地蜷在地上不再动作,身上血迹依旧洗不干净,男人不免又气得动了手。   小孩木然地抱着头,始终没有反抗。   只有在父亲用恶毒的话语咒骂隔壁那个多管闲事的短命鬼时,小孩才有了一点反应。他在挨打的间隙用充血得可怕的眼眸盯着他名义上的生父,那个眼神连宁沉都心惊了一下。   男人没料到这死东西居然还敢用这种眼神看他,暴怒之下抄起旁边放着的破旧木凳,狠狠朝着小孩身上砸了下去。   小孩忽地嘶哑惨笑了一下,随后放下了一直护着头的手臂,主动扬起头,迎上了砸落的尖锐凳角。   ……   沉在不尽渊中的人倏地动了一下,指节骤然紧攥。   咔哒一声——   鎏金玄衣男人身下的碎石生生被捏碎。   这个动静把守在一旁的天南吓得跳了起来,然而宁沉只是有醒来的痕迹而已,只这一点动静之后,便再没有了声息。   正是小孩嘶哑惨笑,放弃了求生本能的那一刻,宁沉被时空管理局吸纳拉入了系统空间。   而时空管理局,是在死去魂灵拥有强烈求生欲的时候,才会将其吸纳进自己的体系之内。   直到此时,宁沉忽然就顿悟了。   为什么谢停云看着他死了四次。   为什么宁沉露出本来的容貌时,谢停云这样一个向来遵守规矩的大师兄,会不顾自己身上背负着刑堂的责罚,擅自跑出来见他。   为什么只是一个幼时替他挡了一次石头的师弟,能让谢停云这么珍重对待。   为什么谢停云在幻境的时候,说想带一个人去见谢婉。   谢停云说,那个人是和谢婉一样,让那个他为之想要活下去的人。   谢停云说,那个人死了。   又为什么在谢停云知道当时透过幻境见了谢婉,答应谢婉的人是宁沉时,谢停云会是那样释然的神情。   为什么谢停云这样看重的师弟,在他知道是宁沉为了欺骗他伪装的傀儡时,不会崩溃,不会生气,并且非常轻易地接受了这件事情。   而且在知道了宁沉就是他伪装后的师弟之后,谢停云不仅不生气,对他同样开始回护起来。   为什么自从宁沉本体用了真容以来,谢停云就不叫他天骁了。   他唤的,一直是宁沉。   在那一刻,宁沉忽然就无比确信。   ……是他。   即使他们在前世只有一个月的交集。   但宁沉这一时刻却莫名确信不已。   小孩冻得青白绝望的脸,和生挖魔心那天,脸侧沾着鲜血,神情绝望的谢停云重叠起来。   他们的容貌,名姓,和过往没有一分一毫的相似,可是宁沉在这一时刻却依旧感觉到他们两人重叠起来了。   那压抑黑暗的十八年被谢停云毫不留恋地抛弃,他被谢婉温柔而毫无保留地爱了数十年,重新长出了崭新的血肉和脊骨,能独挡一方,沉静疏离,君子如玉。   在这里,谢停云有爱他的娘亲,有爱他的师父,有听话又调皮的师弟,有可爱又黏人的本命剑,有一点也不威严,抢着不让道灵丢掉喜糖的师叔们。   谢停云再也不用忍受毫无理由的殴打和谩骂,他成了如今站在这里,会笑、会无奈、会嗔怒、会快乐的,宁沉爱的那个谢停云。   ……   天南落寞地看着宁沉眼眸紧闭微颤的样子,有些难过。   明烛还是满身天谴诅咒的模样。不尽渊中的怨鬼受到天谴的指引,并未因为不尽渊的威压而沉睡,始终环绕在明烛的周身,啃噬撕扯他的神魂,永远不得善终。   因为天谴加身,所以明烛也有幸不受不尽渊的影响而沉睡。   他将会一直保持清醒,感受着无时无刻加诸神魂之上的噬咬之痛和贯穿之痛,就靠着这个方式一点点消弭着怨灵千年来的怨气,直到所有死在明烛手中的怨灵执念消散,天谴才会消失,他才能开始他那几千世的轮回畜牲道。   天南手背上也有一小片天谴。   他怎么说都是受益者,因而从明烛身上引渡天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意外地没受阻碍。   然而就连手背上这么一点,明烛都嫌多,皱眉压着他要渡回来。   天南愣是没肯。   幸好这点强度的怨灵噬咬天南还能承受,不至于当场灰飞烟灭。   有了天谴,天南也能同明烛一起去投畜牲道了。   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和明烛一起承担的。   明烛看了一眼宁沉眉间亮起的魔纹,抬手轻轻点在了上面。   那道魔纹是明烛尝试着把宁沉识海内的怨气引渡出来时,宁沉眉间自己显出来的。   天南紧张地问道:“真的清除得差不多了?他是我的恩人,你别再偷偷下黑手杀他了,听到没有臭狐狸?”   “……听见了,你都说吾多少次了。”明烛确认宁沉识海和经脉内再没有一丝怨灵怨气之后,这才收回手,“人族圣子不是想要魔心来着,这具身体尚还保有生机,魔心还在跳动,也不知道他们还要不要。”   天南担忧地说道:“应该是要的吧?幸好魔尊神秘高深,连身体都有一模一样的两具,他们两人才不至于生别离。”   说到这里,天南又想到了明烛做的事,气恼地离远了一点,闷声闷气道:“都怪你。”   “……”   明烛看着那道轻灵又难过的魂灵背影,沉默半晌,哑声说道:“抱歉。吾……确实做错了。你们本就不应当原谅吾。”   他杀的每一条命都是天南素未谋面的同族。   他爱天南,却因为偏执和仇恨用错了方式,总是让天南难过和隔应。   天南从来对他没有说过爱,想来是恨他的。   明烛知道这是他应得的。   天南被天谴折磨之后还要随他投入几千世的畜牲轮回道,以天南的神魂强度,挺过天谴都已经是万幸了,走完这么多世的畜牲道,还能有命在?   只可能原地魂飞魄散。   明烛只想自己偿还因果,本来把天南托给正道的人带出去,便完美了。   天南这样单纯的人,出去之后不必背负仇恨和痛苦,只要奈何桥一过,前尘往事种种随风散。   多好。   这些本来就不应该天南来承担。   可天南还是下来了。   明烛如今连看天南一眼都极为满足,更不用说看着天南如今依旧安安稳稳地他面前活蹦乱跳。   明烛自觉已经够幸运了。   天南便这样恨着吧。   只要他能活着。   天南本来想把宁沉挪到平整舒服一点的地方放着,但他们是魂灵状态,压根碰不到宁沉,只好就这样了。   明烛道:“如果魔尊这具身体要上去,你便一起上去吧。天谴吾来背。”   “吾走一世畜牲道,便有一个死在吾手中的怨灵能够投得富贵安平长乐胎。吾的因果债,吾自己还。”   “天南,你……”   天南霍地转过身来,眼角带泪地看着他,恨恨地说道:“死狐狸你怂不怂啊?你敢看我爱你,不敢看我恨你?就这么想推开我一了百了?”   “……”明烛眼神闪了闪,兽瞳悄然出现,又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天南回过身擦了擦眼泪,说道:“我恨你,明烛。恨死你了。”   明烛黯然垂下眼眸。   天南噔噔噔地跑回来,他走到明烛面前,强行凑到明烛面前,要他看着自己,随后低声说道:“小狐狸,我现在这点尚还成型的魂魄,是你用我同族的鲜血供养起来的,我不可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这半条残命,和你。”   “我知道你想让我活,为了我好,擅自消除我记忆,把所有因果和鲜血债背在你自己身上。”   明烛喉咙滚了滚,说道:“那是吾的一己私欲。你不必为吾开脱。”   天南吸了吸鼻子,说道:“臭狐狸。我说过了,我和你一起偿还所有的因果。直到让所有枉死的魂灵得到偿还之前,我依旧恨你。”   可是若是天南执意接受天谴和轮回,直到偿还所有因果之后,天南唯一的结果,只会是神魂不堪承受,最后消散于天地之间。   “……”   明烛喉咙滚了滚,他静默半晌,兽瞳泛红,却是笑了:“……好。”   “那吾便带着你的恨,同你一起,直到最后。”   *   破碎的尖锐石子深陷入掌心,而宁沉依旧无所察觉。   他这具身体在不尽渊下沉寂太久,体内的怨灵陷入沉眠,不尽渊杀不死他,但他的身体依旧陷入了一种半沉眠的状态。   宁沉的魂灵被困在这具完好无损的躯体里面,想尽办法都没能让这具身体苏醒过来,整半天,也都只是捏碎几块石头,然而这没有任何用处。   宁沉几乎焦躁起来。   他想见谢停云,他如今非常非常想见谢停云。   宁沉还要告诉谢停云,他没死,千万别殉情,一旦殉了那可真就完了。   这具身体一时之间肯定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出得去,宁沉得想其他的办法。   在一片混乱之中,宁沉忽然想起那个他亲自修补好的,被谢停云珍重地放在了云风阁内的木傀儡。   傀儡术生效的时候,宁沉能够随意切换本体和马甲,能够发动置换和传送,马甲傀儡也如同真人一般无异,皮肤、体温都极为真实,寻常人同马甲傀儡接触,根本不会发现异常。   然而傀儡放置在心脏位置的核心一旦被摧毁,宁沉就失去了对马甲傀儡的控制权。   更不用说当初妖尊的藤蔓可是直接贯穿了傀儡的心脏,傀儡的中枢控制早就被摧毁得差不多了,宁沉此时再想控制傀儡自如地行动,只怕是几乎不可能。   可是宁沉还是不甘心。   可能是死过一次的缘故,宁沉的神魂要比寻常虚弱许多,他不过是清醒了这么一段时间,如今已经觉察到神魂深处涌上来的疲惫感了。   若是不抓紧找到谢停云,宁沉怕是又要陷入沉睡。   他咬咬牙,尝试通过旧的链接将神魂渡去傀儡之中。   然而傀儡此时不知是什么姿势,反正眼睛是闭上的,宁沉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抓瞎般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控制不了。   傀儡的中枢核心已经被破坏,宁沉想通过中枢控制傀儡都没办法。   不过好消息是,傀儡的中枢控制核心只有一个,但是操纵身体各处部位的地方控制线还在,只是大半都在怨鬼境内损毁了,如今   原本傀儡完好的时候,宁沉只需要意念一动,整个人就如同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自然无比。   如今没了中枢控制核心,宁沉需要一点点找到控制相关部位的傀儡线,用神识牵动那条傀儡线,才能让傀儡真的动起来。   宁沉被困在傀儡之中,看着在傀儡识海之内全部缠成一团,乱糟糟的教人分不清头和尾的傀儡线,当场傻眼了。   这怎么找啊?!   这不是为难人么这!   宁沉被困在那个躺在藤椅之中的傀儡之中,徒劳听着道明在外面焦急地唤着停云,找半天都找不到让眼睛睁开的线,也找不到张口发声的线,裸露在外成几十几百条的线头,宁沉全部扯过去都不知道能不能有两条有效。   他是不是还要庆幸傀儡的耳朵线还是有效的,他如今不用控制也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宁沉找半天找不到有效的傀儡控制线,听见谢停云低哑又断续的嗓音,听见他呛咳吐血的声音,整个人找到差点崩溃。   他听见道明陡然厉喝的那句停云,不知为何心中蓦然一沉,神识胡乱揪了一堆线头。   就在这时,他搭在藤椅扶手上的手指动了一下!   宁沉宛如看到救星一般又在方才揪过的一堆线头里面翻找着,他眼前一片漆黑,听见道明扶着人,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外的动静。   宁沉无比清晰地听见他们走过自己面前的动静,然而宁沉如今还没找到那根控制手指的傀儡线,恨得想当场把这个破傀儡砸了。   早知道当初死前多放一个傀儡出来了,如今这个破傀儡难用得要死,服了!   谢停云眩晕难言,血淅淅沥沥地从指间滴落在地上。   有一瞬间,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眼前暗了片刻。   然而下一刻,一声轻响骤然从不远处响起,那是指尖磕在木质扶手上发出的轻微声响。   谢停云眼前的视野还未恢复,乘风却陡然出鞘,剑指声音发出的地方,嗓音喑哑地喝道:“谁?!”   云风阁内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机关和禁制,声响发出的源头是云风阁内机关最多的地方,全部在谢停云的掌控之中。   机关暗器多是在暗处难以寻得的地方,来人若是靠近这一方木柜角落,谢停云定然能够提前觉察。   道明走向木柜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谢停云安放的机关上面,他知晓那是他的师叔,因而从未让机关发动过。   然而如今这里除了道明和他自己之外,哪里还会有第三个人?!   更别说这个人居然无声无息地靠近了木柜角落的地方,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谢停云眼前发黑看不真切,乘风按照主人意志出鞘,但是道明可看得清楚。   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窝在藤椅之中,依旧安静无声的傀儡。   方才那一声敲击轻得和梦一样,让人几乎分不清是真是假。   道明一心都挂在谢停云身上,他手掌心深可见骨的伤势止不住血,整个人摇摇欲坠,又持续吐血之中,本就没有精力关注外界。   可那一声敲击声,他却也是真切听见了的。   乘风剑尖在离宁沉傀儡半寸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后随着主人的心念流转掉转了剑尖,没再对着宁沉指间的位置。   谢停云抬起冷汗浸湿的眼眸环顾四周,嗓音极冷:“再不出来,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他在意识到云风阁内有陌生之人潜入的时候,整个人的身形神态都变了。   喉间上涌的血被谢停云熟练地强行咽了回去,他瞬间便收起了所有的弱态,肩脊挺直,神色骤然冷峻,除了脸色依旧白得不似人样之外,根本没有人能看得出他如今已经处在了透支到极限的状态上。   “……”   一片死寂。   就在此时,寝宫内的刀架猛然震颤起来。   不念被放在刀架上面,不知何时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连带着剑鞘和刀架都震颤起来,几乎镇不住不念的刀身。   不念这种品阶的刀基本都有一点属于自己的神智,虽然不至于成为剑灵刀灵的程度,但是基础的喜怒哀乐都能够表达,也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谢停云并未将不念的异动放在心上,他只是紧紧盯着木柜一角,神经高度紧张,道:“不念,乖一点。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因而谢停云并未看见不念挥舞得快要起火的赤金刀穗。   然而这一句似乎是给了某人莫大的灵感。   不念倏地出鞘,然而飞到半空之中却忽然摔了下来,像是控制漆黑长刀的人力有不逮似的。   道明眼睛都看直了,惊疑不定地说道:“停云……你炼的这刀,还能自己出鞘活动?”   “一般来说确实可以,但是会很有限。”谢停云听着身后咣当作响的声响蹙起长眉,可是他不敢放松警惕,又不想不念影响到他,于是谢停云背手丢了一道灵力过去,彻底镇压住了在地面上扑腾的不念。   若是潜入之人还在这附近,只是因为谢停云全神贯注,怕会发出声响所以不敢擅自动作,那么不念摔这么一下的动静完全能够掩盖住潜伏之人逃跑的动静。   不念:“…………”   不念真的要气哭了。   它但凡能够生出剑灵体,这会必定是在敲着谢停云的脑门。   就在方才,不念同宁沉的契约忽然亮了一下。   那代表着它此生唯一的刀主,方才在尝试着链接它和控制它。   然而宁沉的魂魄可能太过虚弱,似乎并不足以支撑它飞到谢停云身边,因而飞了一半就咣当掉了下来。   不念还没来得及自己蛄蛹过去,就直接被谢停云一道天降灵息当场镇压。   气死了!   这也是不念在宁沉死后,第一次重新感受到宁沉神魂的存在。   它……真的要哭了。   道明和乘风是在场唯二看清不念动作的人。   道明一边警惕着木柜角落,一边茫然地看着不念比划刀穗,看了半天都没看懂不念在干什么,想着要不把谢停云拽过来翻译一下,却见乘风蓦然发出了一声剑鸣。   它看懂了!!   乘风猛然撞在谢停云怀里,愣是把它的剑主撞得踉跄了一下。   谢停云:“……”   谢停云不解地说道:“乘风,怎么你也?”   乘风:“……”   乘风似乎太过激动,在识海之中表达得颠三倒四,谢停云从乘风嘴里只听明白了宁沉和快过去两句话,整个人也茫然了。   他知道宁沉的傀儡就在那里,莫不是潜入之人躲藏在了傀儡的周围?   道明盯着不念的刀穗看了半晌,同样也以为不念发现了潜入之人的踪迹,迟疑地顺着不念所有赤金刀穗指着的地方,指向了藤椅的地方,说道:“在这儿?”   不念和乘风疯狂用剑穗比划对勾。   道明心下了然,手按住腰间佩剑,悄无声息地拔了出来,往藤椅处走去。   宁沉傀儡依旧安静无声地闭着眼,窝在藤椅之中,夕阳西斜,暖黄的阳光洒在板砖上,逐渐黯淡。   可是有着藤椅的那一角看起来依旧温馨无比。   满墙的木柜时谢停云用来存放各种材料和小摆件的地方,当初宁沉替他修补完傀儡之后,谢停云犹豫半晌,还是没有将傀儡放入储物戒,而是搬了一个新的藤椅放在了木柜旁边的角落,随后将傀儡轻手轻脚地放了上去。   傀儡术失效后的傀儡依旧拥有近人的肤质触感,但是重量和细节明显退化了不少,谢停云一抱起来,便能够察觉那是属于木制材料的重量,傀儡关节处也有木制雕刻的痕迹。   谢停云替他盖上软毯,调整好窝在藤椅里的姿势,宁沉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午后小憩一般睡着了。   如果不是必要,谢停云一点也不想这个温馨的小角落被破坏。   可是谢停云精心摆布了这么多都机关,临到用时,却一点警醒都不给他。   谢停云眼神冰冷,无比懊恼自己的疏忽大意。   乘风毕竟不是人,语言系统本来就不怎么用,因此混乱无比,根本无法表达出正确顺畅的意思。   见他们的注意力终于分到了自己和宁沉的身上,乘风忽地想到了什么,朝着宁沉傀儡的地方用银白剑穗疯狂比心。   不念看见乘风的动作,连忙跟着乘风一起,手忙脚乱地朝着宁沉傀儡的方向比心。   谢停云一怔。   乘风从来不会对旁的人比心,除了他和宁沉。   不念也是。   随后,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瞳孔骤然紧缩。   乘风见自家笨蛋剑主终于迟钝地回过神来,大喜地冲他比划着对勾,表示对对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谢停云的神情慢慢变得空白。   他迟缓地低下头来,死死盯住宁沉傀儡。   他不敢期待,不敢奢望。   如果宁沉的魂魄当真在里面……   如果、如果呢?   谢停云浑身忽地发起抖来。   所以,方才的敲击声,是宁沉发出来的?   宁沉的魂魄在死后遍寻不得,原来是因为缩在了这副旧傀儡之中温养着?   所以……木柜一角,藤椅旁边,遍地的机关都不曾被触发,只是因为……发出声响的人,正是藤椅上,那个安静睡着的人?   谢停云觉得自己的呼吸像是被人攥在掌心,任生任死,都由不得他自己。   他悔极了、怕极了,他已经承受不起哪怕一次的落空了。   可是他如今却又因为这个有充分证据的猜想颤抖起来。   所有的事实证据细节都在指向一个确定的事实——   宁沉还活着。   宁沉的魂魄,就在傀儡里面。   就在里面。   乘风说,快过去。   谢停云颤抖的眸光落在一片死寂的宁沉傀儡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谢停云看见那只搭在藤椅上修长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那个看似睡着的人,抬起骨节匀称的手指,清晰利落地点在了藤椅扶手上面。   好像在说:我在。   谢停云呼吸猝然顿住。   谢停云觉得他这辈子似乎都不会呼吸了。他在此刻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没有了筹谋算计的心眼,没有了能够思考的大脑。   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异常缓慢。   谢停云脑中一片空白,他看见自己似乎有些迟钝地想抬手抚上去,却又因为指间鲜血而停在半空之中,不敢沾染玷污他半分。   他听见自己用极轻极轻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宁……沉?”   随后,谢停云便看见那只修长指节复又抬了起来……随后缓缓落下。   像是在回应他的每一句。 第132章   大概是半生欢喜都抵不过这一下。   谢停云缓缓半跪在地,他闭上眼睛,低头抵在了宁沉的那只手上。   眼泪和血混在一起落在地上,幸好宁沉看不见。   多亏了宁沉不间断的翻找,他如今能动的手指又多了一根大拇指,不由得大松一口气。   有了什么都动不了的情况对比,宁沉对于这具破傀儡的底线一降再降,如今已经到了多一根能用的手指都非常棒了。   起码宁沉现在有两根手指能用了。他只有一根手指能用的时候,只能靠手指点头摇头,如今有了两根手指能用之后,便能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了。   他甚至还能打个响指。   宁沉感受着手边传来的柔软触感,默然片刻,一点点抬手抚上谢停云泛红的眼角。   却不曾想这个动作却让眼角的温热泪滴越来越多,宁沉的手僵在了原地,进退两难。   谢停云眷恋地蹭了一下宁沉的手,微微弯了一下眼眸,断断续续地哑声说道“……没事。你活着,就够了。”   道明震撼地看着只有两个手指能动的宁沉,又看了看起不来的谢停云,半晌结巴到说不出话。   然而如今唯一确定的是,宁小友的魂魄还在。   虽然宁沉的魂魄看起来依旧有些虚弱,能躲进曾经用过的分身傀儡之中,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只有两个手指能动。   但是宁小友还活着。   这便够了。   道明恍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捏着灵讯给不尽渊的道灵发消息,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   谢停云脑海之中紧绷的弦彻底断裂,他这口气松下去了之后,便莫名有些起不来了。   他蜷在藤椅旁边,侧脸抵着宁沉唯一能动的手,整个人已经到达了极限。   可是谢停云还是舍不得离开,舍不得让强撑了多日的神魂安息合眼。   他祈盼这一刻太久了,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祈盼着这一切从未发生,祈盼着宁沉依旧安好无恙。   如今……如愿成真了。   谢停云在此时无声弯了弯眼眸,却哽咽难言。   道明见状,也知道自己若是继续呆在这里也只会打扰到生死相隔过的两人,于是把药轻手轻脚地放在了谢停云的身边,随后往外走去,其间路过被镇压在地的不念时,被不念可怜巴巴地伸出赤金剑穗勾住了。   道明之前看半天都看不懂不念到底在舞些什么东西,然而这次却无师自通地明白了。   他会意,出手把不念刀身上的灵息打散,甚至还好心地送了不念一程,用灵力把它悄无声息地送到了两人身边。   做完这些,道明便悄悄地退出了云风阁,顺手把门带了。   他虽然还是有点不放心谢停云的伤势,但是既然宁小友的魂魄还在这里,停云就不可能再想着殉情送死了,应当也会爱惜自己一点。   再不济,这不是还有宁小友在么。   不念不用自己费尽心思蛄蛹到两个主人身边,简直感动得不行。   不念和乘风各自凑到主人身边,伸出剑穗缠了上去,终于心满意足了。   谢停云忍不住笑了一下,眼泪却掉得更厉害了。   宁沉贴着谢停云侧脸的手轻轻点了点。   谢停云怔然,哑声问道:“怎么了?”   “……”   宁沉唯一能动的手离开藤椅,凭借着直觉往下方指了指。   谢停云顺着他的手往下看去,看见了自己血流如注的掌心。   他笑了一下,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扣进了宁沉的掌心,轻轻道:“不碍事。一点小伤罢了。”   宁沉瞬间揪住了谢停云手背上的一块皮肉,威胁似地捏了捏。   谢停云:“……”   谢停云就算再伤心,看见这么没有威胁力的威胁也有些绷不住了。   但谢停云精神绷得太紧,如今骤然松懈下来,实在是有些脱力。   他其实更想就这么蜷进宁沉的怀里,但是先不说谢停云此刻根本没有力气起身,就算他能起身,身上也太狼狈了。   谢停云不想把或新或旧的血迹蹭在宁沉身上。   谢停云无声笑了一下,紧了紧相扣的手,小声说道:“你现在动不了,听我的。”   “我真的没事。”   宁沉:“……”   宁沉只恨这具破傀儡太过难用,他现在要是有自由身,高低得把谢停云压去治伤。   但他如今落在谢停云手里,不仅管不了谢停云,还得被谢停云拿捏。   岂有此理!   宁沉气愤地在识海内狂挠傀儡线团。   唯二能动的手指勾住谢停云的手指揉搓泄愤,把谢停云看笑了。   谢停云好笑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只有两根手指能动的样子,真的很好玩。”   宁沉拒绝这种评价,并且拧了一下谢停云的手背。   反正也不疼,谢停云便随他去了。   谢停云顺着宁沉的手探入灵识,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遍宁沉的神魂。   身体彻底死亡对宁沉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他的神魂被迫陷入了动荡后的虚弱之中,本体又沉在不尽渊下,受到寒意影响,持续不断地消耗着。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宁沉的神魂很难养好。   宁沉那具身体还是要尽快捞上来。   但好在魂魄尚全,除了虚弱等负面影响之外,没有什么致命的缺陷。   幸好……幸好。   谢停云顿了一下,轻轻道:“困了么?要不要睡一会?”   宁沉:你怎么知道。   但他用两根手指根本无法表达这么抽象的一句话,比划半天谢停云依旧没看懂,于是宁沉愤然放弃了。   他转而去识海骚扰不念,不念收到消息,手舞足蹈地对着乘风比划。   这俩呆货是一个人亲手炼制出来的,语言系统用的大概是同一套,因而乘风一下就看懂了,转过头和谢停云比比划划。   谢停云心领神会:“你神魂虚弱,容易感到疲惫,不比从前,当然需要静养。”   不念又开始比划赤金剑穗。   谢停云蹙眉,确认道:“当真不睡一会么?”   宁沉用手指摇了摇头,然后倔强地勾住了谢停云的手指。   谢停云笑了。   他把宁沉的手带了下来,抬手送到唇边,随后亲了一下宁沉的指尖。   宁沉指尖一颤:“……”   宁沉此时依旧是闭着眼睛的样子,他眼前一片漆黑,因而只能靠其他的感官感知外界。   半晌之后,宁沉听见衣料簌簌的轻微声响,随后有人俯下身来,抵了一下他的眉间。   片刻之后,宁沉忽然感觉到有一股莫名轻柔的力道落在宁沉的神魂上,温柔而缓慢地牵引他出去。   宁沉:“?!”   谢停云轻声说道:“来我识海,可以么?”   宁沉惊愕:“这……这能直接进啊?进去能干什么?”   宁沉忘了谢停云听不见了,刚想抓不念过来给他翻译,结果谢停云像是猜到他在说话似的,说道:“你顺着牵引过来便可。过来之后,就不用不念给你翻译了。”   宁沉哦哦哦地应道,十分听话地跟着谢停云的牵引过去了。   眼前漆黑的景象骤然扭转,宁沉眼前一花,视野瞬间开阔。   谢停云的识海明亮广阔,中央是一座四方开阖的亭子,周围薄白轻纱浮动,中间是盘腿端坐的半透明灵体。   亭外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莹白大地,宁沉此时就站在这里,脚下的触感真实又柔软。   而亭中的半透明灵体,是谢停云的神魂。   宁沉哎了一声。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他还是那身万年不变的玄衣,鎏金随意地泼在了上面,看似杂乱却意外顺眼。   宁沉的神魂是成年体,可是谢停云的神魂怎么是幼年体啊——   他三下并作两步地凑到了谢停云的神魂旁边。   谢停云的声音在识海之中回荡起来:“正常现象。你若待在自己的识海之中,你的神魂也同样是缩小版的。更何况你刚经历了一场死亡,神魂与肉身之间紧密的联系被彻底斩断,你的神魂自然便是你死时候的模样。”   “神魂动荡意味着如今还要和你的身体重新磨合,建立起新的紧密联系,这个过程可能会有些难熬,你做好心里准备。”   “死都死过了,我还怕这个?放心。”宁沉好奇地伸出手,心痒地碰了一下幼年体的谢停云。   那团半透明的神魂简直是缩小版的谢停云,同宁沉在幻妖秘境之中见到的幼年体谢停云简直一模一样,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冰雪团子。   冰雪团子被碰了一下,随后睁开眼睛,转头默不作声地看着宁沉。   宁沉走到哪,缩小版谢停云的目光便跟到哪,那模样太乖了,宁沉一时之间没忍住,上手把冰雪团子抓进了怀里揉搓,谢停云的神魂居然也没反抗,就这么任由宁沉抓过来任由把玩。   好玩爱玩。   宁沉又抬手,轻碰了一下谢停云的神魂,稀奇道:“没感觉吗?你怎么没反应。”   “……”宁沉怀里的冰雪团子忽然像是住入了灵魂,他无奈地挣开宁沉的魔爪,说道:“我说有,你便能不碰了吗?”   宁沉道:“那倒不至于。”   谢停云道:“那不就是了。”   宁沉:“……”好有道理。   谢停云缩小版的神魂真的很小一只,宁沉把他圈在怀里的时候,谢停云连跑都没地方跑。   谢停云把宁沉放进识海之后,似乎又去外界忙别的去了,说完那句话之后,明显从识海退了出去。   因而宁沉怀里这只冰雪团子便重新恢复了默不作声的样子,乖得不行。   宁沉忽然坐直了。他扳着冰雪团子的肩膀,让他面向自己。   盯着小停云看了半晌,宁沉无声叹了一口气,把冰雪团子又抓进了怀里抱着,说道:“谢停云。”   “嗯。”   怀里的人应声。   神魂可以碰到神魂,宁沉捏了捏谢停云的脸,说道:“你小的时候,也是这样?”   谢停云转过眼眸,看着他说道:“你不是见过么?”   宁沉也笑了。   “确实见过。”宁沉缓缓说道,“谢婉把你养得真好。”   提到谢婉,谢停云的眉眼明显柔和下来,他没意识到宁沉话里还有话,弯了弯眼眸,说道:“那是。我的娘亲呢,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娘亲。   “……”   宁沉抵在谢停云的后颈,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道:“嗯。”   谢停云听见宁沉的声音,不知为何一怔,想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了?”   宁沉闭上眼睛,转移话题道:“谢停云,你到底在外面干什么。”   “……”谢停云无奈道:“我……我换件衣服。”   “只是换件衣服?”宁沉眼神一动,“那怎么这么久都不理我。”   谢停云:“……”   怀中的冰雪团子转了过来,柔软地叹了一口气,轻轻贴了一下宁沉的侧脸,说道:“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你生气了?”   “我没有。”宁沉否认。   识海之外,谢停云脸色惨白地半跪在地,眼睫浸满冷汗,喉间的血有些压不住,无声从指间流了出来。   他的情况有些糟糕,一时之间没有处理好,漏了点尾巴。   乘风和不念在旁边急疯了,然而谢停云抬起冷汗浸湿的眼眸,竖起食指抵在自己的唇间,无声朝着一刀一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神里带着无声的恳求。   谢停云怕不念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于是拜托乘风帮忙转达。   谢停云想过用灵息镇压不念,让它不要去通风报信,但是不念和宁沉的契约烙印在神魂深处,不是外力能够轻易阻隔的。   他封住自己的五感,对不念说道:“告诉他只会让他徒增心焦。宁沉如今没有身体,只余神魂,你想看见你主人着急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样子么?”   “……”不念一呆。   谢停云低低咳了一声,缓了声息,说道:“不念。乖不念。我不过是一时透支严重罢了,一点补灵丹就能够养好,这点小伤又何必让你主人劳心伤神?他肉身才刚死亡,神魂动荡虚弱,不宜情绪剧烈。”   赤金剑穗蔫蔫地垂了下来,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   然而识海之内的谢停云却一点异样都不显,宁沉怀里的神魂甚至还伸了个懒腰,把自己完全放松地窝进了宁沉的怀里,轻声说道:“方才我就想这么做了,只是身上旧衣不洁,我不想弄脏你。”   “……”   宁沉哦了一声,低头拥紧了谢停云。   他垂下眼眸,在脑海之中唤道:“不念。”   不念嗷地一声,慌忙又心虚地立了起来。   “乘风呢?”   不念通过契约,手舞足蹈地给宁沉比划了一通:“在旁边。”   宁沉哦了一声,说道:“你贴在乘风后面,贴完就震一下告诉我,震完挡在谢停云面前,别让他受伤。”   不念照做完之后,刀身轻轻地嗡了一声。   随后,在藤椅上窝着的傀儡动了动手指,将自己同一只手的木制中指掰了下来,随后悄无声息地往发声的地方弹去——   极轻极轻的嘎达一声,碎木块精准击打在了乘风的剑身上。   乘风在放松的情况下蓦然遭到攻击,整把剑差点惊得蹦起来,剑身本能地荡出剑气护体,却又在下一刻意识到这里是云风阁,及时压下了剩下的剑气本能。   谢停云陡然睁开眼睛。   荡开的几道剑气沿着碎木块飞来的方向射出,下一刻又被藤椅上方骤然升起的防御罩弹开,深深嵌入了地板之中,又十分幸运地引发了其中暗藏的机关。   云风阁内一时之间暗器乱飞,不念听宁沉的话挡在谢停云身前,乱飞的暗器叮叮当当打在不念身上,剩下的漏网之鱼都被不念撑起的保护罩挡住了,在身后的谢停云依旧安然无恙。   乘风没有防备,下场便惨了点,它骤然被碎木屑弹了一下,下一刻又是满天暗器往它身上甩,虽然那些暗器根本对乘风无法造成任何的伤害,但是不断挨打的感觉还是让乘风眼泪汪汪地嗷出了声。   谢停云瞳孔微缩,控制中枢倏地关停,屋内所有机关顿时停下。   然而云风阁内这么大的动静,外面的弟子们早就察觉了不对,纷纷变了脸色,也顾不得礼数,便冲了进来:“大师兄?!”   “道明师叔!里面怎么了?”   “出事了吗?大师兄受伤了吗?”   “有外敌入侵!紧急戒备!先救大师兄!”   砰地一声,云风阁的大门被道明踹了开来,他看见谢停云浑身新旧血迹交叠、脸色惨白的模样,整个人都不好了:“停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谢停云反应过来他被算计了之后,云风阁外的弟子们已经哗啦啦地全部涌了进来,看见谢停云这般模样,又当场哭了一片:“大师兄……”   冲进来的弟子中恰好有医宗出身的,他们迅速挤开面前的人,强行按住谢停云,当场给他还在流血不止的手心处理伤口,一边为他紧急用上各种补充灵力的上好丹药。   谢停云挣扎着说道:“你们、你们冷静点!我死不了……”   还有师弟抱着谢停云没受伤的手臂嚎啕大哭:“大师兄……大师兄你不能消极寻死啊!魔尊他要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谢停云:“……”   谢停云简直百口莫辩,他无力地说道:“我没有寻死、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寻死……”   然而他的话淹没在喋喋不休的担忧声和哭声之中,压根没人听。   识海之内,谢停云蓦然抬头,对上了宁沉的眼神。   宁沉和他对视半晌,压低声音说道:“呐,魔尊要是知道了,他该有多伤心啊。”   谢停云:“……”   宁沉清了清嗓子,又道:“放心,我赔,我赔就是了。乘风……乘风我来哄。”   宁沉本来心虚得很,但他转念一想,不把自己伤势当回事的可是谢停云,不是他,该心虚的人不应当是谢停云么!   谢停云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你怎么知道的?不念不可能会告诉你。”   他甚至还把五感和识海封了起来,宁沉听不见外面任何的声响,也看不见外界任何的画面,按理说应当天衣无缝才对。   “……你就欺负不念是把刀,不懂人族的伤势吧,”宁沉听笑了:“谢停云,你到底是怎么敢串通不念瞒我的。”   谢停云茫然了:“?”   宁沉道:“是,不念是什么都没说,我一问你怎么了,它就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谢停云:“……”   不念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这刀怎么比它主人还笨……   受不了一点!   宁沉哼了一声,说道:“第一,你私自向我隐瞒伤势,消极治疗,你看起来还挺理直气壮?罪加一等。”   谢停云:“……”   “第二,”宁沉垂下眼眸,一字一顿地说道:“谢停云,你什么时候能明白,当我骂我自己是笨蛋的时候,不代表我真的是。”   谢停云:“…………”   “对了,谢停云,”宁沉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把我当傻子的话,你是不是有什么奖励啊?”   还不等谢停云开口辩解,宁沉便低下眼眸看着一脸木然的谢停云,说道:“你要是说没有,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谢停云干脆破罐破摔,消极道:“那你说,究竟要我如何。”   宁沉听见这句,却是沉默了半晌,随后声音低了下去:“好好活着。无论谁死了,都不值得你放弃。”   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之后,谢停云最听不得这句好好活着。   他叹了一口气,缓声说道:“好了。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只要想办法把你的身体捞上来,谁也不会死,谁都能好好活着。”   宁沉偏开头,说道:“别装傻。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的。”   谢停云道:“可你也知道我不会听的。”   宁沉:“……”   可恶!   宁沉愤然揉搓了一把谢停云的脸。   “唔……”   直到这个时候,谢停云才觉出幼年体的缺点来。他如今被成年体的宁沉按在怀里揉搓,压根拒绝不得,宁沉一只手就能将他的反抗全部镇压。   谢停云好容易挣开了宁沉的魔爪,拧着眉将神魂形态切换为成年形态,这才终于满意了。   起码不至于被宁沉一只手就镇压在怀。   然而当谢停云换成了成年体的时候,宁沉盯着他看了半晌,不知为何又冲了上来,对着谢停云的肩膀就是一口。   力道不轻不重,伤不到谢停云半分,但因为是直接作用在神魂之上,谢停云便格外有些难以忍受。   他低低抽了口气,反应很大地挣了一下,说道:“你干什么!”   宁沉面对缩小版的谢停云小团子,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一些泄愤的手段也仅限于狠狠揉搓团子。   还是不舍得用力的那种。   但当他直接面对谢停云的时候,那可就不一样了。   幼年体谢停云只会默不作声地任由宁沉揉捏搓扁,乖得让人不忍心欺负。   但是成年体谢停云那就可恶多了。   这家伙,就仗着自己什么也看不见,有伤不治,有人不叫,明明道明就在外面,谢停云都快晕厥过去了,却连声都不肯吭一个,死了个道侣就寻死觅活,还理直气壮反问他!!   给宁沉气得不轻。   宁沉冷冷道:“该你的。”   谢停云盯着他看了半晌,不甘示弱地咬了回去。   直到宁沉自己的神魂被咬的时候,他才有些明白为什么谢停云的反应为什么异常地激烈了。   他俩都没敢用力咬,但是神魂的感知似乎比身体还要敏锐,还带着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不疼,有些麻,不讨厌,很新奇。   宁沉感受过一次,浑身就抖了一下,连忙把谢停云按住,死活没让他咬第二口。   谢停云撞进他的怀里,不说话了。   宁沉便顺势收紧了臂弯,低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   “……”   谢停云闭上眼睛,把封闭的五感解开。   解开的那一刻,宁沉忽然发现他居然能够透过谢停云的五感感受外界。   他共享着谢停云的视觉,听觉和触觉,透过谢停云的眼睛,看见谢停云怎么辩解都没有人听,愣是无助地被按着治疗完了全程。   宁沉本来还想对谢停云幸灾乐祸,然而当谢停云的视线无意间晃过身上的时候,宁沉却笑不出来了。   这一身衣饰他认得。   这还是他死的那天,谢停云穿的那套。   这么多天了,谢停云硬是一点都没有处理自己身上的血迹,那些干涸的褐色魔血大片大片泼在谢停云银白的衣裳上面,触目惊心,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推测到底是什么样的伤势才能将血迹溅成这样。   像是一种无声的自虐。   然而如今那身衣饰上面又沾染上了新鲜的血液,出血量同样不容小觑,看得宁沉火大又难过,当场想按着谢停云咬多几口。   谢停云似乎也发现了他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随后视线便落在了旁边唠唠叨叨的道明和其他弟子身上,再也没有往自己身上瞥一眼。   “……”   宁沉沉默半晌,拥紧了怀里的人。   他低头抵在谢停云的肩上,低哑道:“谢停云。”   谢停云偏过头来,看着宁沉的侧脸,轻声道:“嗯。”   “……谢停云。”   “嗯。”   宁沉便摸索着去抓谢停云的手。   谢停云觉察他的意图,便主动送上门来,没有让他找太久。   宁沉回忆着谢停云曾经做过的那样,覆上谢停云的手背,扣住他的五指。   宁沉枕在谢停云的肩上,恰好对上谢停云垂落的眸光。   “谢停云。我还在,我还活着,我不会死了。”宁沉近乎无声地说道。   谢停云心中无端一软。   他微微俯下身,亲了一下宁沉的唇角,眉眼温柔道:“好。”   作者有话说:   两只小猫张牙舞爪地打完架后互相抱着舔毛be like 第133章 你在撒娇?   谢停云在魔族入侵时候留下的重创旧伤,因为极限消耗过度而造成的经脉损毁,被九阶天剑割伤的手心。   越探查,医宗弟子们越心惊。   宁沉的脸色随着医宗弟子们的脸色同步变化。   医宗弟子们最不喜欢隐瞒伤势,并且擅自看轻病情的病人。   宁沉也差不多。   他最不喜欢隐瞒伤势,并且擅自看轻病情的爱人。   火大!   谢停云也就仗着宁沉如今没有实体,不能制裁他,才敢这么放肆。   自从被宁沉拆穿发现之后,谢停云便也不伪装了。   虽然本来也就伪装不了。   谢停云被医修强行关在云风阁内静养,弟子们轮流过来看守,就为了盯着谢停云不让他想不开。   谢停云的伤病需要静养。养病是很无聊的,但好在谢停云的识海内还有一个不肯消停的宁沉,因而也没这么难熬。   外面看守的弟子们见他们大师兄居然安静无比,一闭眼往那床榻上一躺就是一整天,再冷硬的心肠都软了下来。   不过一想到大师兄总背着他们干一些惊天动地的“好事”,这软下来的心肠就又重新硬了起来。   谢停云企图和他们讲理:“你们听我说,我现在不想死了,真的。”   医宗弟子面色凝重地探了一下谢停云的脉,又伸手摸了一下谢停云的额头。   谢停云耐心说道:“宁沉还活着,我便不会想着死了。”   医宗弟子们盯着谢停云看了半晌,又伸手探了一下谢停云的额间,随后点了点头,凝重说道:“好,我们知道了,大师兄你好好休息。”   转过身便开始窃窃私语:“大师兄的情况一直在好转,而且没发烧啊,怎么青天白日说梦话啊。”   谢停云:“……”   宁沉差点笑崩溃。   “不过……会不会是魔尊大人的死给大师兄造成了太大的打击,以至于生了魔障?”   “看着爱人挖心死在面前,死完还得抢时间拿着他的心去炼剑,换我我比大师兄更疯。”   “呜呜呜呜。”   “驱除魔障的丹药好像用完了诶。”   “回去抓药现熬,魔障不是轻易就能治好的,丹药的药效太单一。”   医宗弟子们私下交流完,当场派人回去了一趟,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便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手上还带着刚熬好的药。   “……”   谢停云的目光落在师弟手中端着的药上面,斟酌半晌,还是决定开口说道:“这个,一定要喝么?”   “我若是能够证明我没有魔障,是不是就不用喝了?”   那熬制的中药黑乎乎一团,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光是闻着,谢停云就有些不好了。   弟子担忧地看着谢停云,说道:“大师兄,有魔障的人都说自己没有魔障。”   谢停云:“……”   弟子说道:“大师兄,这药对遏制心魔和魔障有一定的效果,就算你现在没有,以后也可能会有,所以还是喝一下吧。”   “……”谢停云盯着那团黑漆漆一团的药看了半天,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道:“……好。”   见病人终于肯听话,医宗弟子们都是一副欣慰的模样。   数双灼灼的眼神盯着谢停云,而谢停云看了一眼那碗递到他手中的药,又看了看要盯着他喝药的师弟们,半天没动作。   识海之内,谢停云看着笑半天都停不下来的宁沉,终于恼怒地上前捂住他的嘴,说道:“别笑。”   宁沉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就快喝吧,我也担心你会生心魔或者是魔障。”   这话宁沉倒是认真的。   谢停云一头撞在宁沉怀里,他窝了半晌,闷闷道:“不想喝。”   谢停云抵靠着的胸膛又震颤起来。他无可奈何,于是默默抬起眼眸,盯着宁沉不出声。   宁沉笑完,说道:“为什么不想喝?”   谢停云道:“苦。”   识海之外,床榻之间,谢停云的神色却没有表现出一点的不乐意,他在众人催促而期待的目光之中缓缓低头,慢吞吞地轻抿了一口。   医宗弟子们终于放心了。   宁沉稀奇道:“你不是说苦吗?但你最后还是喝了。”   谢停云:“……”   谢停云道:“苦就能不喝了吗?”   宁沉大笑。   谢停云闷闷不乐地抵回了宁沉的胸膛。   “喂,谢停云。”   谢停云抬眼看他。他被药苦得不想开口说话,于是用眼神示意宁沉有话快说。   看不看得懂谢停云不管。   宁沉低头看着这样的谢停云,莫名有些难言的心软。   人前是端庄沉稳的大师兄,总是会以大局优先,一句能够遏制魔障加上师弟们期盼的目光,就能让谢停云听话地喝掉苦死人的药。   结果转头就钻他怀里,闷闷不乐地抱怨苦。   可爱。   宁沉说道:“你对我屏蔽五感不是屏蔽得十分顺手吗?怎么现在不用了。”   把五感全部封起来……不,谢停云甚至可以单独把味觉封起来,等喝完药漱完口再解开,岂不妙哉。   谢停云语气和善:“因为没用。笨蛋。”   宁沉:“……”   谢停云道:“你如今能够从我这里感知到外界,是因为借了我的五感。你本身就是借的,我当然能屏蔽你对外界的五感。”   “想达到你想的那个效果,”谢停云说道,“靠相关的丹药会比较有效。”   “……”宁沉舌尖抵了抵上颚,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五感,视、听、触、嗅、味。   宁沉能借着谢停云的眼睛看见外界的景象,能听见外界的声响,能感受到身上布料的顺滑,但是嘴里却没有喝药的苦味,鼻端也闻不见药的味道。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你既然既然五感借给我了,那我怎么既没尝到苦味,也没闻到啊?”   “……”谢停云想了半晌,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于是真诚说道:“宁沉,有时候我说你是笨蛋,那就代表着你某些方面真的是笨蛋。”   宁沉:“……”   然而谢停云这么一说,他忽然就懂了。   谢停云是留了心,没把味觉和嗅觉分享过来的。   “……”   宁沉低头看着谢停云,莫名有些心痒。   谢停云本体还在慢吞吞地喝药,他喝着喝着,觉得不能就这样算了,于是识海之内的谢停云神魂蓦地抬起头来,说道:“宁沉。”   宁沉道:“嗯?”   “你既然这么想感受一下苦味,那要不然我把身体控制权给你,”谢停云道:“你出去帮我喝药。”   宁沉:“啊?!”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   这居然是可以的吗!   谢停云以为他不乐意,于是又闷闷不乐地钻回宁沉的怀里,道:“我喝了好多了。还剩一半,不想喝。”   宁沉愣了一下,随后低笑出声:“你在撒娇?”   谢停云闭着眼睛:“没有。”   宁沉道:“那你可千万别这么做,我一昏了头,那可是什么都能答应。”   谢停云瞬间改口:“对。”   “……”宁沉忍笑,低头亲了一下怀里的人。   他接过谢停云的身体掌控权后,先感受到的是直冲天灵盖的苦味。   宁沉差点没把手里的碗丢出去。   他抬眼一看,谢停云的师弟们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见他呆在原地不动,还好心地把案上的蜜饯推了过来,说道:“一口气喝完,早死早超生。”   宁沉:“……”   宁沉忽然就有点理解谢停云了。   但是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宁沉也不可能反悔,于是他咬咬牙,一口气干完了整碗,喝完的那一刹那立刻往嘴里塞了好几块蜜饯压压苦味。   等到嘴里的苦药味几乎被甜味儿代替的时候,宁沉这才把身体控制权还给谢停云。   宁沉回到识海的那一刻,下意识推开了谢停云,差点没当场吐出来,好在忍得千辛万苦,最后还是忍住了。   两人如同角色置换,出去承受掌控五感的变成了宁沉,缩在识海里面,“借”着五感的变成了谢停云。   而谢停云自从交出身体掌控权之后,便再也没有感受到那苦死人的药味了。   直到宁沉把身体掌控权还给他之后,谢停云反倒还尝出了蜜饯淡淡的甜味。   宁沉也有模有样,学会了把味觉和嗅觉单向屏蔽了他。   宁沉铁青着脸,总觉得嘴里还有挥之不去的药味,   像是在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宁沉觉得自己现在还能活着简直是幸运至极。   谢停云柔软地叹了口气,他过去把躲到一边的宁沉牵回了中央的亭子中,眉眼微弯:“谢谢。”   宁沉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以前喝药,都是你师弟们给你熬的?”   谢停云点头:“是的。”   “一旦受伤都喝?”   谢停云在宁沉难以言喻的目光之中,斟酌着说道:“有些伤病需要丹药,也要喝现熬的药,恢复得才会更快。”   宁沉的神情明显扭曲了一下。   果然有些事情就是要感同身受一下,才能体会到同款深切的绝望。   宁沉凝噎半晌,放弃似的说道:“你,以后躲我后面,再敢透支或者受伤我不帮你喝。”   谢停云忍笑:“那我若还是不小心受伤了呢?”   宁沉道:“故意受伤不帮,逞强不帮。”   谢停云眉眼柔软地笑了一下。他按着宁沉的肩膀俯下身,温柔地亲了一下宁沉的唇,轻轻道:“我当然不会故意受伤,但有时候总是身不由己的,要求能不能放松一点?”   “……”宁沉按了按被亲过的唇,冷静半晌,心道:坏了。好像有点昏头了。   然后宁沉说道:“再亲一下。”   谢停云便又俯下身,亲了宁沉一下。   宁沉了然地点点头,心道昏就昏吧:“好。” 第134章 要不然……要不然他就骂你。   寂灭境大魔,当代魔尊陨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三界。   与此同时,宁沉是怎么死的,也同样随着他的死讯传遍了大街小巷。   从前若是有人说魔尊愿意为了人族主动献出魔心,那他必定会遭受到同族的唾弃、鄙夷和白眼。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自从这位脾性古怪的魔尊横空出世以来,便处处与人族圣子作对,若说他会主动束手就擒,让人族圣子挖出他的魔心的话,那岂不是天方夜谭么?   怨鬼境一事之后,魔尊满身是血身形踉跄,却依旧笑得桀骜散漫,问谢停云什么时候动手的那一段影像传遍了整个修真界之后,舆论的风向顿时变了。   流云宗和其他各宗大乘的态度几乎是齐刷刷地向着宁沉,然而即使如此,明面上背地里,质疑的声音虽然少,但是依旧存在。   直到宁沉为了护住流云宗,不惜与整个魔界作对,单枪匹马挡住了流云宗战场的大半魔族,最后还在三方战场上方空投了实时影像,当众放话要魔族大军退兵。   直到宁沉自己踏入诛魔大阵,生挖魔心而死,那日流云宗后山魔血漫了遍地,几乎浸土三寸,连残阳都鲜红似血。   奇怪的是,流云宗后山的所有灵株植物居然都没有因为魔血的浸泡而被侵蚀坏死。   相反,它们生长着更加茂盛繁密了,像是继承谁的遗志,更加用力地生长一样。   那日生挖魔心的景象除了谢停云之外,没有人亲眼见到。   只有一身白衣染血,颓然伏地不起的瘦削背影,还有神情意外宁静,胸口血口空洞的死去之人。   旁边被天极丝缠绕住的魔心即使离了体,依旧在稳定强劲地跳动,恍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至此,修真界关于宁沉的所有负面评价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人间提起宁沉这个人的时候,神情都是微妙而复杂的。   他们从来只认眼前的血海深仇,他们只知道魔族入侵的时候,会摧毁他们的家园,会吸干他们的血肉,会用邪术来杀死他们的同胞。   所以他们仇视,他们厌恶,并不断反击。   可是宁沉的存在和出现,似乎又打破了这样一个僵局。   这样一个魔界至尊,潇洒得孑然一身,没有人能管他爱谁恨谁,爱上人族圣子,便处处对他好,根本不会管其他人和魔是怎么看的。   魔尊愿意因为自己的爱人而自愿献出魔心死亡,那是他的事情,没有人逼迫或者威逼利诱导致的。   而谢停云当真炼制出了天剑,开了天门,那就是惠及了所有的人族、三界生灵,包括妖域。   天剑出世的那一天,所有人都看见了天边的异象。   那是魔尊用他那条命,给三界生灵换来的退路和生机。   血仇可以是世代积累的,也是可以在某一时刻被悄然改变的。   起码对于魔尊,没有人能够在享受了用魔尊魔心换得的福泽之后,还能够摸着良心说一点也不领情、一点也不稀罕。   宁沉的神魂在谢停云的识海之中温养着。   他自认为大部分时间都是保持着清醒的,谢停云的本体在外面养伤,宁沉就在他识海里待着,清醒的时候就逮着谢停云玩,有时候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时总是能看见谢停云的神魂蜷缩在他旁边。   但其实宁沉玩累了,自然也就倦了。他的神魂经历过一次死亡,本就虚弱,加上待在谢停云的识海之中温养,每日醒着的时间其实根本没多少。   谢停云的识海很舒适安逸,亭外莹白的光芒浸润在宁沉周身,温养着他整个神魂,往往不知不觉又能起困意。   这个时候,谢停云就会摘下一片轻纱,盖在宁沉的眼眸上面,遮住周围的光亮,让他安静睡去。   白衣纷然的人端坐识海中央,有人睡姿不端,懒洋洋地枕在他的腿上,偶尔伸手环住白衣人的腰身,睡得头发乱飞,玄色衣摆铺了满地,遮掩的轻纱会出现在除了眼睛之外的任何地方。   宁沉睡前是什么样,醒来之后谢停云便还是什么样。   他自个儿睡得四仰八叉,谢停云依旧如此,只是宁沉醒来的时候,谢停云的眸光总是会出神地落在他的身上,手环过他的颈间,轻抚着宁沉的侧脸。   宁沉一醒就能对上谢停云的眸光。   宁沉顿了一下,嗓音低哑道:“谢停云?”   似乎是外界很忙,等谢停云的眸光骤然动了一下的时候,宁沉已经翻身起来,并且把谢停云揽进自己怀里低头蹭来蹭去了。   宁沉从身后拥着谢停云,低头贴着谢停云的侧脸,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微哑,说道:“在忙什么?”   谢停云微微后仰,无声亲了一下宁沉的下颌,笑了一下:“你可以自己看。”   宁沉:“你说给我听。”   谢停云想了一下,说道:“我师父在捞你的身体。”   宁沉霍得一下就坐直了身体:“什么东西?那个老东西?捞我的身体?在哪啊……不尽渊?”   谢停云点了点头。   宁沉大为震撼:“不是,老东西亲自捞啊?”   谢停云道:“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宁沉:“……”   宁沉低头咬了一口谢停云的唇,见谢停云微微吃痛的样子,说道:“我应该没做梦啊?”   谢停云:“……”   谢停云伸手摸索过去,朝着宁沉劲瘦的腰身拧了过去。   宁沉嘶了一声,差点没原地蹦起来,反手把人按住,又往谢停云的颈侧咬了上去。   谢停云浑身微抖了一下,抬手抓着宁沉的手,恼怒地看他:“外面有人,别乱咬。”   识海之外,谢停云如今正站在原来的怨鬼境前面。   这里自从被不尽渊淹没之后,便再也没有什么人涉及了,日常只有一些闲得无聊的修士们想要考古魔尊干过的事情,才会偶尔过来这里看一看。   这些天来,道灵几乎已经把不尽渊下面一点点探索得差不多了。   最极限的情况,道灵已经能够触摸到怨鬼境前,只要再往里走一点,就能够进入坍塌沉寂的怨鬼境内,寻找宁沉当初坠落的身体。   然而就是这一步,道灵无论如何都过不去。每每都是止步于此,便是威压承受的极限了,卡了几日都毫无进展。   对抗一些未知的存在,需要更多的准备和警惕。正如他们面对不尽渊的时候,要想万无一失地把宁沉的身体带出来,那就得准备好完全的紧急方案。   道灵如今已经进阶寂灭境,本身抗威压的能力便大幅度提升,加上这些天一趟趟的下潜,他逐渐摸索明白了不尽渊下面大概的情况,以及从水面下潜到怨鬼境的最短路线,并且一路用灵力做好了标记。   怨鬼境的范围之内没有潜伏的生灵,最危险的还是渊水本身自带的威压,还有无处不在,几乎能够将人彻底冰冻的寒意。   不尽渊水这一个特质大大影响了道灵探索不尽渊的进度,他必须每隔一段时间便从不尽渊中出来休息半晌,否则便会面临灵息被完全冻结的情况。   中途道灵生怕自家宝贝徒儿就此自戕,和道明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好在几日前道明带来了宁沉没死透,停云如今忙着养他道侣魂魄,再也不想着寻死的好消息,道灵也就松弛了许多,起码不至于赶紧赶慢去捞魔了。   如今道灵身上备了无数抗威压的法宝,路线完全摸索透,准备了数种可行的方案,还有谢停云和其他宗门大乘修者前来帮手,可谓准备充分。   可若要捞出宁沉,依旧有些勉强。   谢停云如今正和诸位大乘修者们商讨如何引渡宁沉体内的怨灵怨魂,然而商讨许久,都没能得出一个完美的办法。   要么让道灵在不尽渊下的时候便找到妖王的神魂,在渊下就完成怨灵的引渡,这是最保险的、不伤害宁沉的方法。   但是此路对下潜者的要求极高,以众人如今的条件……恐怕是有点勉强。   在不尽渊下,下潜越深,加诸在身上的威压便越强。道灵如今能够达到的极限,便是找到宁沉,并且将他带出来。   在水下停留越久,体内灵息便被冻结得越多,境遇便越危险。   道灵下去都是如此,更不必说其他大乘修者。   宁沉借着谢停云的耳目听了个大概,终于明白了如今外界发生了什么事。   他连忙尝试着感知不尽渊下的本体,然而当他回到本体的时候,周身依旧是一片漆黑。   这具身体依旧不受他控制。   谢停云知道之后,只是耐心地拍了拍宁沉的肩膀,说道:“交给我们。”   反正宁沉的魂魄在谢停云的识海里面,不愁没有地方去,这一次可以让师父先下去找到宁沉和妖王,先把宁沉体内的怨灵解决,其他的之后慢慢来。   反正,他们来日方长。   宁沉沉默半晌,说道:“老东西亲自下去捞我是没想到的。他不是很讨厌我来着么?”   那老东西护他徒弟护得跟什么似的,而宁沉偏偏就拐跑了谢停云。   按照道灵的性子,不把宁沉千刀万剐丢进不尽渊都算好了,宁沉居然有一天能够看见道灵为了把他从不尽渊里捞出来煞费苦心。   太魔幻了。   宁沉这样想着,天边忽然隐隐显出几道黑点来。那些黑点在众人眼里越来越大,化作几道漆黑的身影,从半空之中落在了诸位修士面前。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谢停云抬眸看过去,发现居然是魔界的人。   还是熟人——   阿奎和冥日,还带了一小队魔兵,着装整齐,走路无声,显然素质极佳。   谢停云眼神一动。   宁沉一愣,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   阿奎面容有些疲惫,他无视其他所有修者,径直向谢停云走来,随后冲他单膝跪地,低头说道:“圣子大人。若是大人想从不尽渊中带走尊上,可否让阿奎等人也出一份力。”   几日不见,他们从不敢相信尊上陨落的消息,再到看见天边大能陨落的反常现象。   有些事情,不是他们不想相信,就能不相信的。   尊上,最终还是就这么离开了。   迦南苍狼两部在尊上陨落的消息传来之后,便无声齐齐地跪了下来,额头抵地。   眼泪砸下的时候,带起一小片如烟的尘土。   魔域对于这位魔尊的陨落态度有些微妙,而且分歧出乎意料地大。   魔域之中想宁沉死的魔不在少数,加上宁沉是公然护着修真界的魔族,即使他修为高强,这一行为其实也难以服众。   但是——   当初宁沉吩咐阿奎冥日将各部落里老弱病残的族亲们接了过来,他们一丝不苟地照做。宁沉陨落的消息传来后,两部便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了。   对于那些接到部落中暂且护住的魔族族亲们,两部的态度十分明确:   现今尊上已然陨落,苍狼和迦南两部此生不再认主。   若是其他部落的大魔想要报复两部,亦或是尝试收服,那两部会死战到底。   族亲们是走是留随意。若是离开,苍狼和迦南两部会护送诸位回原部落避难。   若是留下,我们会继续奉尊上之命,与你们同生死,共进退。   这里每一个族亲,都是一位陌不相识的魔族挚爱的亲人。大多部落首领对于族亲都是保护的态度,因而在宁沉公开宣称会以一己之力护住魔域中所有老弱病残的族亲们时,各部落首领其实是暗中默许的。   那本是他们的责任,是他们接受青年魔族们的投诚,应当给予的回报。如今有一个魔族最强的大魔承诺会与这一堆族亲们同生死,各部落首领巴不得抓住这个机会。   虽然时间很短,但是魔尊一直履行了这个承诺——直到魔尊陨落。   这份人情,还是有部落大魔领的。   当晚,鱼青部落声称本部的族亲在这里住习惯了,不想挪窝,因此特地派魔进驻迦南和苍狼两部,用以保护本部族亲。   说是这么说,可是魔域之中谁都知道,这是暗中罩住迦南和苍狼的意思。   鱼青部落的实力一直保持在魔域前三,其首领大魔在三方战场之中第一个接受宁沉开出来的条件,毫不留恋地撤兵。如今又第一个站出来,护住魔尊留下的残部势力。   实在让人不去猜测这两位大魔是不是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亦或是从此有了私交。   但不论外界如何多想,两部本身就有宁沉留下的禁阵保护,加上鱼青部落死保,这两部如今也确实动不得半分。   因而自从宁沉死后,迦南和苍狼依旧安然无恙。   听完这些,谢停云沉默半晌,将阿奎扶了起来。   阿奎倒也没有坚持,反倒是冥日,接着阿奎的步伐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低沉说道:“圣子大人。冥日别无所求,只希望,您能将尊上的其中一具尸身留在魔域两部。我们……我们想将尊上,奉上祭祀神坛。”   谢停云刚扶起一个,这边又跪了一个,轻咳一声,又接着想把冥日扶起来。   然而这一次,冥日却不肯轻易起来,似乎非要谢停云答应,他才肯妥协。   冥日喉咙滚了滚,说道:“如若不是重要之事,冥日也不想提及此事惹您伤心,还望您能够理解。”   “……”   “我理解,我现在不伤心了,我答应你们,”谢停云委婉地说道:“但,要不然你先起来吧,因为……还有人不答应。”   冥日还以为他不肯,沉默半晌,嗓音嘶哑道:“圣子大人……您若是不肯,直说也无妨的。除了您,还有谁有资格处置尊上的身体?”   他话说完,便听见谢停云低低闷哼一声,冥日猛地抬头,看见谢停云蓦然抬手按住颈侧。   谢停云颈侧还残存着被咬后微微的疼痒,他深吸了一口气,愣是没把身体控制权给宁沉。   谢停云对冥日说道:“你稍等。”   然后,谢停云便转过身去,把阿奎拉到了冥日的身边。   他把两人凑到一起之后,便对着两人压低声音,说道:“首先,你们想要宁沉的身体,我没意见。但你们问我是没有用的,你们要问本人。”   冥日听得满头雾水:“怎、怎么问本人啊?尊上、尊上他不是……那冥日回去便烧个香问问尊上?还是找长老问卜?我都行,就是不知道尊上喜欢哪种方式。”   谢停云:“……”   谢停云又不知为何闷哼了一声。这回他捂住的是手背。   谢停云在识海之中强硬地把宁沉按了回去,随后对着冥日和阿奎,冷静地说道:“其次,你们尊上让我转告你们……”   宁沉在识海里面无能狂怒:“什么转告,你骂不出口我来骂!”   谢停云清了清嗓子,尽量委婉地组织用词:“你们尊上说,就算我答应了,他也不会答应的。以及,他说他一点也不想要别人给他烧香问卜,而且请不要在他没死的时候打他身体的主意,要不然……要不然他就骂你。”   冥日:“……”   冥日:“!!!!”   作者有话说:   被抓进航空包里养伤的宁咪无能狂怒地挠来挠去ing 第135章 “祖宗。”   冥日惊愕道:“您、您的意思是,尊上他……没死!”   阿奎也听直了眼:“当真?!!”   谢停云点了点头,他点了点自己的眉心,道:“宁沉的神魂,在这。”   随后,他轻声说道:“这些天,为了守住苍狼和迦南,辛苦你们了。”   “……”   冥日和阿奎在原地呆愣了半晌,彻底反应过来之后,都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他们忽然泛红的眼眶。   半晌过后,冥日低头,哑声说道:“冥日为自己的鲁莽向您道歉,抱歉,圣子大人。”   “无碍,”谢停云知道他们的不容易,说道:“不尽渊下的身体还活着,但是里面还含有大量的怨气怨灵,我们现在在想办法怎么把你们尊上的身体完好地捞出来。”   阿奎猛地抬头:“圣子大人,冥日的天赋恰好是窥探。他可以看见周围一定范围之内的景象和人,帮得上忙么?”   “能能能!”道明走了过来。   魔族过来的动静不小,看见他们的到来没有带着恶意,并且来找的是谢停云,所以周围的人族修士们都自觉地避让开来,让出空间给他们。   这些都是魔尊身边常见的人,大概也是为了魔尊而来。既然如此,他们就是一伙的。   如今谈论到正事,道明便回来了:“非常有用。这几日我们还没有能够成功到达怨鬼境内,还没有找到宁小友的身体和妖王的神魂所在,你的窥探天赋如果能够帮上忙的话,那就太有用了!”   冥日左手抚胸,“冥日至幸。”   宁沉本来在谢停云的识海内跳得非常厉害,一副势必要出去骂一骂这俩打他身体主意的傻大个的样子,然而他借着谢停云的眼睛,看见阿奎背着人偷偷在无人的角落里抹眼泪,便又沉默了。   谢停云被他禁锢在怀里,颈侧还有手背上都有轻微的咬痕,那是谢停云成功拦住宁沉的代价。   谢停云无奈地往后仰了仰头,说道:“你看看,他们对你多忠心,你居然还要出去骂他们。”   宁沉不肯承认自己居然又心软了,于是面无表情道:“他们要把我的身体放上祭坛!这你能忍!都放上祭坛了,下一步岂不是每个魔族节日都要烧香拜一拜!”   但是他还活着!活着!   拜他个大头鬼!   谢停云闷笑:“你现在受制于人,能不能有点受制于人的样子。”   宁沉哼了一声。他低下头,在谢停云颈侧的咬痕上蹭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道:“我反正死不了,他们要是真想要,等我真死了再说……”   谢停云偏过头,他垂下眼眸盯着宁沉的唇,随后亲了上去,言简意赅道:“住嘴。活人不说死。”   宁沉:“……”   受制于人……受制于人。   ……   半晌,宁沉还是把自己埋进谢停云的颈窝处了。   他出神许久,哑声说道:“我给他们留了很多护身法器和禁阵的。起码……起码足够他们不会随意受魔欺凌,就算转头认主,或是自己成为首领主都行,也不至于因为我被报复太惨。但这群傻子们怎么全是死脑筋,不是说魔族最擅长墙头草,哪里高大哪里倒?”   宁沉闭上眼睛,嘀咕道:“怎么到他们这就变了呢。拿完好处还不跑,活该让别的魔给欺负。”   谢停云静了半晌,说道:“你是真笨还是假笨。”   宁沉说道:“我希望你和他们是真笨。”   谢停云轻轻咬了一下宁沉的唇,说道:“那不可能。”   宁沉愤然逮住了要跑的谢停云。   谢停云失笑。   他轻轻吻了一下宁沉的唇,说道:“不是所有人都没心的,宁沉。”   宁沉盯着谢停云看了一会,把他拥入怀里,闷闷闭眼。   他以前没心没肺惯了,并不会把自己的付出当做付出。   宁沉习惯了保护和付出,他行事向来由心不由人,想做所以便去做了,至于别人要不要,接不接受,那都是别人的事情。   再说了,别人想不想要还不一定呢。   宁沉无疑是很会保护自己的。他自觉将所有人的道德底线设立得非常之低,低到符合他对人性和世道的刻板印象和揣测,不期待回报,不期盼善意。   然后……这个世间总能给他带来一些意料之外。   识海之外。   “圣子大人!?”   谢停云倏然睁眼,他快步走向不尽渊前的冥日,道:“怎么了?”   道灵也在一旁,他正激活抗威压的法宝,然后一点点往自己身上放。   如果吸收宁沉体内的怨灵怨气和把宁沉带出来这两件事无法一起完成,那他便一件一件慢慢来。   冥日瞳孔微缩,浑身冷汗,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下、下面……”   道灵蹙眉:“下面怎么了?”   大家都知道这是宁沉的手下,所以也没有对他们表现出敌意,闻言纷纷凑了过来,急忙道:“看见了什么?急急急。”   冥日勉强定了定神,说道:“我看见了尊上的位置,但是、但是尊上他,他有点不对劲。而且,尊上旁边……是妖尊。”   谢停云神色微变。   他拂了袖,说道:“师父,我同您一起下去。”   “不行!”众人异口同声,包括识海里面的宁沉。   宁沉按住谢停云,低沉说道:“你不许下去。”   谢停云说道:“我一同下去的话,会更保险一点。而且你也知道,我也相当于一个寂灭境了。”   当初在怨鬼境的时候,妖尊明烛虽然有改邪归正的迹象,可是宁沉终究是破坏天南冰棺的那个人,难保妖尊不会回过味来,心生怨怼,再对宁沉做点什么手脚。   谢停云……不敢赌。   “等一下……圣子大人!您过来一下。”冥日瞳孔骤缩,蓦然大喊。“您帮我看看,妖尊这是什么意思。”   谢停云依言过去。   冥日抬起手,手心钻出一团魔息,最终幻化成了一面微微荡漾的水镜。   镜子里面的画面有些昏暗,但众人依旧看得见正中央静静躺着的漆黑人影,面容锋利俊美,那双标志性的暗红色眼眸安静地闭上,没有显露出来,可是众人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分明是在暗不见光的漆黑水下,万丈威压加诸己身,冻彻骨髓的寒意穿透身体每一处地方,可是这人却依旧神情宁静,像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吵不醒他一样。   谢停云怔怔地看着那个恍若睡着的人。   道灵静静看着水镜之中的画面,罕见地没有对水镜中的人摆脸色。   在场诸位大乘更是不敢多看一眼。   只最初的那一眼,便足以他们想起当初在怨鬼境内的种种。   这个魔族,是为了他们,为了谢停云、诸位大乘和其他各宗尚还活着的子弟,才将大量涌出的怨灵怨气纳入自己的体内。   这个魔族,是为了他们,才在命悬一线的情况下,沉入不尽渊的。   他从乘风剑上跌落,坠入不尽渊的那一幕,几乎成了在场诸位大乘午夜梦回必有的一部分。   作为正道的半生之中,因为这个魔族而被打破的俗世观念和刻板印象,太多太多了。   然而片刻之后,众人便看见水镜之中,蓦地出现了两道魂灵的身影。   其中一道魂灵十分显眼,身上披满了赤红威严的天谴,鲜红的光芒缓缓流动着,如同老龙般禁箍着这道魂灵,让他永远都要受到怨灵的撕扯撕咬。   另外一道倒是黯淡透明许多,可是那身影十分熟悉,谢停云一看就知道,那是天南。   恍若知道有一道窥探的视线来自深渊的上方,妖尊明烛仰起头,目光仿佛穿过水镜,与众人对视。   “……!”   明烛却并未有什么意外的神色。   他抬起手掌,向众人展示着正在穿透和啃噬他神魂的怨灵,随后指了指宁沉,又无声用手势比划了抓取的动作。   明烛静静仰头,他隔着虚空,用口型无声说道:“他体内的怨灵,没有了。”   “他赌赢了。”   谢停云瞳孔骤缩。   随后,明烛垂下眼眸,看了看沉在不尽渊中多日的男人,随后带着鲜红天谴咒语的指尖点在了宁沉的眉心之中。   下一刻,当明烛移开手指的时候,便看见一朵幽幽的魂火从宁沉眉心之间冒了出来。   谢停云一凝,随后似乎是不敢置信地说道:“……魂火?”   那些魂火像是种在了宁沉识海之内一般,如今纷纷争抢般从宁沉的眉间冒了出来,安静无声地簇拥在宁沉的身边。   那是……他们在平景村中,那些地缚灵村民们,硬要宁沉收起来的魂火。   从魂火开始冒出来的那一刻,谢停云识海之中的魂魄便骤然消失了。   然后水镜之中,那道漆黑而一动不动的身影,蓦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暗红色的眼眸看着周围簇拥着他的魂火,意外地有些怔然。   他不知道用了多久,才缓缓抬起僵硬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周身幽幽的魂火。   魂火被轻轻碰了一下,随后燃烧得更为剧烈,像是想引走宁沉的注意力,随后欢快而亲昵地蹭了一下宁沉的指尖。   宁沉静静地看着指尖的魂火,幽蓝的光芒照在他的侧脸,像是在那双暗红色的眼眸之中落了无数星辰光点。   谢停云心口恍若被重锤击中。   宁沉识海之中的魂火全部涌了出来,每一朵魂火都代表着一位地缚灵给予他的祝福和赠予。   它们围在宁沉的身侧,片刻之后,竟是将宁沉整个人都托了起来,然后缓缓往上浮去。   宁沉:“?!”   宁沉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惊愕,他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和无所适从,这具身体被冰冻太久,宁沉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费劲,更不用说其他,以至于宁沉如今想干什么都干不了。   谢停云在识海之中唤不到宁沉,如今看见他就在不尽渊底下,在怨鬼境坍塌的废墟之中安静无声地躺着,又被无数魂火承托着往上,于是蓦然转身就要往不尽渊的方向走。   他大步流星地穿过不尽渊的禁制,随后干脆利落地跳了下去。   “哎?!!”   “回来停云!你没带抗威压法器!!”   道灵没说话,他沉着脸色也跟在谢停云的后面跳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那些魂火究竟是谁的,他们又是为何甘愿献出魂火给宁沉,总而言之,到了如今,可算是帮了大忙。   魂火的承托彻底弥补了他们下潜不到怨鬼境废墟内的致命缺陷,明烛若是当真把宁沉体内和识海之中的怨灵怨气全部清理干净了,那便代表着他们如今只需要下去接魔就行了。   无数星星之火点燃了宁沉周围的一片漆黑。宁沉看着周围因为承托着他往上浮的魂火们剧烈而用力地燃烧着,光亮逐渐黯淡下来。   宁沉张了张口,嗓音因为很久没开口,因而显得极为嘶哑:“你……你们……”   但是魂火们并不在意。   它们蹭了蹭宁沉的手,在宁沉面前抖了一下自己幽幽的魂火,似乎是在安慰他没关系。   那一刻,那个枯瘦又温柔的女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复又响在宁沉的耳边。   她说道:“收下吧。也许……将来有用得上的地方。”   漆黑的不尽渊之下,无数团星火般的光芒承托着一人缓缓而上,有人永远留在了这里,有人决然不顾地往深渊中跳。   冥日丢开水镜,和阿奎一起跟着跳了下去。   其他诸位大乘们互相对视一眼,撸了撸袖子,也跟着下去了。   眼见着高阶修士们都如同下饺子般纷纷跳了下去,在岸上的道明脱了外衣,也打算一起下不尽渊,转头看见一堆金丹空冥的弟子们也要跟着下来,于是连忙哎出了声,赶紧过去拦住:“你们修为不够,下去凑什么热闹!到时候还得老夫去捞你们!”   弟子们挨个吃了一个爆栗,委屈地嗷出了声:“我们也想去接魔尊嘛。那两个空冥期的魔族不也下去了?”   “要不然委屈一下您等会过来捞我们?”   道明:“……”   “你们既没有魔族强悍的体质,也没有他们有的保命手段,他们下去和你们下去能一样?!”道明额头青筋乱跳:“都给老夫滚回去待着!”   不尽渊这种量级的危险地方岂容儿戏!   气煞老夫也,回去就把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们全部拎到刑堂好好反省!   不尽渊下。   宁沉看着周围簇拥着他的魂火,僵硬得有些不知所措。   谢停云下沉的速度很快,不尽渊的威压压在谢停云的肩膀上,他没有任何抵抗的意思,顺势借着威压往下加速沉去。   那群魂火从极亮再到极黯,谢停云逐渐靠近。   魂火们燃烧尽最后的力气和火光,在彻底黯淡消失的那一刻,谢停云蓦地伸手,将宁沉拥入怀中!   魂火们见状,无声雀跃地跳动了一下,随后心满意足地彻底消散在了渊水之中。   不尽渊中又重新陷入一片漆黑之中,然而又有灵力光芒依次亮起。   那是跟着谢停云的步伐跳下来的修士们,向他缓缓靠近的动静。   谢停云的手有些抖,他放出乘风,一手拥着宁沉,一手攥住乘风的剑柄。乘风利刃破开水体,缓缓带着两人上升。   道灵沉默无声地落到两人身边。   除了宁沉之外,他是如今这里修为最高的人。道灵从怀里摸出了抗威压的法器,连同自己的木杖一起塞进了两人的怀里。   乘风压力骤减。   若说乘风一把剑带两个人,要突破重重威压逆流而上,那还算是有些勉强。   然而如今加上了道灵这个寂灭境的法器,那上升的速度可就加快了不少。   宁沉如今紧紧贴在谢停云身上,谢停云箍住他腰身的手很紧,还有些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宁沉静了半晌,刚想抬手覆上去,结果这具已经冰冻多时的身体根本不听他的指挥,僵硬得几乎动弹不得。   方才他能抬起指尖,就已经是这具身体动作幅度的极限了。   如今宁沉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随意动作,于是他只好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谢停云看。   谢停云察觉到了宁沉的目光。他看着宁沉与僵硬不动的身体大相径庭,活泼过头的眼神,沉默半晌,说道:“看不懂。”   宁沉暗红色的眼眸不死心地动来动去。   眼见着快要浮上水面了,谢停云干脆把宁沉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言简意赅道:“出去再说。”   宁沉:“……”   宁沉气死了!   在岸上准备的高阶修士们几乎全部都跟着一起下来了。谢停云接到了宁沉,有道灵在旁边辅佐,浮上水面不成问题。   冥日和阿奎下来之后,本想跟着把尊上带上来,但是看见谢停云和道灵都在尊上的身边时,他们顿了一下,也就没有凑过去碍眼了。   有这两位寂灭境和近寂灭境的人在尊上身边,何愁尊上上不来。   因而他们跟在谢停云的身后,与荧光大军一起,默契而无声地缓缓上浮。   没有人觉得这是一个浪费力气的举措。   书面上逐渐爆开无数水花,众人纷纷破出水面,谢停云率先把宁沉带了上来。   宁沉在不尽渊下待了不知多久,本体的七窍一直封闭着。如今骤然上岸,他本能地呛咳出声,身后便突然多了一只拍打的手。   宁沉如今什么也做不得,只能伏在谢停云的怀里,谢停云一边替他顺着气,一边用灵力烘干两人的全身。   谢停云第一时间抵上宁沉的眉心,闭上眼,将神识探入他的识海,同时迅速说道:“不要拒绝我。”   宁沉低哑地应了一下,下一刻,谢停云的神识便在他的识海之中警惕地逡巡了一圈。   宁沉的识海内空荡荡,再也没有了满得几乎撑裂识海的怨鬼魂灵。   谢停云又去探他的经脉,也是同样的结果。   那些本该一出水,就要了宁沉的命的怨灵怨鬼们,如今全部都不见了。   谢停云想起水镜之中,明烛抬手抓取的那个动作。   直到现在,谢停云才彻底明白了这个动作的含义。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比明烛还要招怨灵的了。如果说有谁能够清除宁沉体内的怨灵,那人必然是明烛。   如今看来,他是真的没有骗人。   谢停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他彻底松了一口气,随后默不作声地将宁沉拥紧了。   道灵看着自从上了岸后就被丢在一旁的木杖,不可思议地瞪着谢停云,数次张口,欲言又止。   道明为了阻止那些不该下去的弟子们下去,因而留在了原地。他眼看着道灵满脸不可思议,又看了看被谢停云丢在一旁不闻不问的乘风和木杖,连忙给旁边的弟子使了几个眼色,自己则把道灵拽到一旁,好声好气地哄道:“师兄,好师兄,你就原谅一下才刚生死相隔的小两口吧,他俩能活着在一起多不容易啊,你说是吧?”   一旁的弟子也十分懂得看人眼色,连忙把道灵的木杖和乘风一起捡了回来,说道:“宗主,您别在意,大师兄向来一视同仁,你看,乘风也是一样的待遇呢。”   道灵:“……”   乘风:“……”   它真的要生气了!!   宁沉被紧紧箍在怀里,浑身没一处能动的,只好生涩地开口:“谢、谢停云。”   谢停云默不作声地窝在他的颈间,圈住宁沉的力气大到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之中。   藏着,护着,这样就再没有人能够伤到宁沉了。   直到此时拥紧了怀里的人,谢停云才有了真切的实感。   紧贴的胸膛依旧在跳动着,强劲、沉稳、规律地跳动着。   再也不是当初那具连心脏处都只是一团空洞的尸体了。   宁沉还活着。   此时此刻,在他怀里。   宁沉浑身被冻得僵硬无比,显得谢停云平时温凉的体温都炙热了不少。   他被温暖拥入怀中,周围的灵力暖融融地包裹着他,生生把宁沉的困意给烘了出来。   “谢、停云……困。”宁沉的眼睛逐渐开始睁不开。   好奇怪。   他在谢停云的识海之内养了几天的神魂,本来已经很养到和谢停云同睡同醒,不至于一睡不知今夕何夕。   此时宁沉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却反倒开始困倦起来了。   谢停云眼眸微红,骤然反应过来,便将宁沉打横抱起来,哑声说道:“没事,剩下的交给我,你睡吧。”   他这么一说,宁沉便异常放心地闭眼了。   乘风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谢停云抱着人往回走,心里想着如果谢停云这次再不把它带走,那它就……它就闹一天的脾气!   不行,加上宁沉害它挨揍的那一次,两天!!   好在谢停云还是能记起他还有一把本命剑来着,路过的时候将乘风召回了剑鞘之中,乘风这才心满意足,并且决定只闹一天的脾气来报复宁沉害它挨揍的那次。   ……   宁沉那日昏睡过去之后,谢停云便把他带回了云风阁。   宁沉的身体自动自觉地开始抓去周围能够汲取的东西,用以修补自身和储存魔息。他在不尽渊下沉寂多日,体内魔息本就冻结凝滞,又被几乎盛满经脉的怨灵在体内横冲直撞,经脉和魔核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谢停云便守在他身边,一点点给他喂送灵力。   宁沉这次昏睡的时间有点长,死过一次游荡的神魂重回身躯,便开启了漫长的重新修复。   每日医宗弟子们都过来看一眼,每一次都是宁沉身体没事的结论。但是谢停云依旧不放心,他本来想把宁沉带去魔宫的血池,然而血池边还竖着宁沉之前设下的重重禁制,谢停云想强行破开都无法。   最后只好拜托阿奎和冥日搜集一些魔核过来,给宁沉补充魔息。   好在宁沉清醒的频率越发频繁,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谢停云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一点。   直到真正回到了这具身体里面,宁沉才忽然懂了谢停云说的,与身体磨合会很难熬是什么意思。   他本身就在不尽渊下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骤然出水之后,身体会经过一段解冻期。   解冻期间,宁沉身体僵硬,行动受阻,好在这个阶段被他长时间的昏睡睡过去了。   解冻期后,便是神动荡的神魂和新身体的融合。   这个阶段,宁沉对于身体的掌控权会从弱到强,具体表现在他想做什么都有一定的概率会失败。   比如清晨宁沉睁眼醒来,看见谢停云闭着眼睛,安静睡在他的身边时,宁沉想伸手把人揽进怀里,结果他的身体反应几秒,啪地一下拍在了谢停云的肩上,生生把沉睡的谢停云拍醒了。   宁沉:“……”   谢停云:“……”   宁沉和睁开眼睛,迷蒙无措的谢停云对视半晌,平生头一回感到了想要钻进地缝的尴尬。   宁沉清了清嗓子,想把手收回来,结果另一只手啪地一声搭在了宁沉自己的臂弯上,然后又因为久睡无力,滑到了谢停云的颈间。   然后这只万恶的手顺势掐住了谢停云的一边侧脸,并且无论宁沉怎么命令都不肯松手。   还逆着宁沉的意志拽了几下。   谢停云:“……”   谢停云终于清醒了几分。   他垂下眼眸,看了看拍了他一肩膀的手,再偏过眼眸,看了一眼掐住他侧脸不放的手,陷入了异常的沉默:“你要解释一下吗?”   宁沉和他大眼瞪小眼:“我要是说我只是想抱你一下,然后就这样了,你信吗?”   “你不信我也做了,”宁沉破罐破摔道,“别怪我,怪我我就装死。”   谢停云:“……”   谢停云失笑不已。   他也猜到了大概是宁沉还没有完全掌控这具身体,因而只觉得好笑不已。   宁沉看了谢停云半晌,凝重地说道:“谢停云。”   谢停云因为他的语气怔了一下,道:“怎么了?”   宁沉看了他半晌,见谢停云还是不开窍,于是眼巴巴道:“是不是非要我再拍你一下,你才肯来抱我。”   谢停云:“……”   谢停云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掰开了宁沉的手,主动钻进了宁沉怀里,说道:“怪我。现在你满意了么?”   宁沉埋进谢停云的颈窝胡乱蹭了一气,大吸特吸之后遂心满意足道:“满意了……不对,勉强满意。”   谢停云弯了弯眼眸,从宁沉怀里抬起头来,伸手轻轻掰过宁沉的脸,在他唇角处温柔地亲了一下,说道:“现在呢?现在总该满意了吧。”   宁沉感受着唇边一触即分的温软触感,眼巴巴地看着谢停云。   “……”   “祖宗。”   谢停云无奈地看了宁沉一眼,随后推着宁沉的肩膀,把他抵在了床榻上。   云风阁内,乘风和不念被放在刀架上,一刀一剑用剑穗打架打得正欢。   床榻上,洁白的轻纱帷幔缓缓落下,遮住了其中人的动作,只露出模糊又旖旎的人影。   谢停云长发散在宁沉的脸侧。分开的间隙,他抬手轻轻摩挲着宁沉的唇,呼吸有些紊乱。   宁沉的手被他抓着放在自己的腰上,谢停云命令道:“按住。” 第136章 晕头转向   为了不让宁沉留下什么后遗症,最后宁沉还是被谢停云压着去了血池。   等他彻底掌控了身体之后,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   这两个月间发生了很多事,又似乎一切都如初。   宁沉这两个月都待在云风阁里,只要有个谢停云在这给他玩,他便也不嫌烦闷。   直到宁沉伤势彻底好全之后,经过谢停云忧心忡忡的数遍检查,宁沉终于在某一个晴朗的午后,被准许外出随意活动。   他先是回了魔域一趟,正好在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魔族们面前露个脸震慑一下,以免他们不相信宁沉死而复生的消息,还想着要打下迦南和苍狼两个部落。   宁沉肉身陨落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宁沉早在捞他身体那天便已经听冥日和阿奎讲了一遍,因而心里都有数,先找了一遍鱼青部落的首领主。   魔域其他的魔族并不知道这两位当今魔域中数一数二的大魔凑在一起商量了什么东西,反正当宁沉出来的时候,魔界要与修真界谈和的消息便传遍了人间大街小巷。   魔族有求和意向的消息几乎如同平底惊雷一般,将整个修真界炸了个惊天动地。   两族积怨已深,其间数代的血仇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原谅和消弭的。然而若是就这么放任以牙还牙,同样也不是解决的方法。   魔尊和人族圣子联姻的事情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了,如今宁沉提出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主和主意,属实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宁沉因为修为高强,几乎没人打得过他,因此以一己之力扛起了魔界主和派的大旗。加上鱼青首领和其簇拥的加入,谈和的决定便差不多已经定了下来。   鱼青首领是魔域中大魔之一,他答应谈和的决定因素,是宁沉愿意给他们打下一个未开放的地级秘境,所有接受谈和条件的魔族,都能够在这个秘境开发出来之后,进入其中寻找宝物。   修真界未经开发探索的秘境还有很多,宁沉之前去的秘境都是前人已经探索开发过,摸索出了开关规律、地形分布和危险系数分布等重要信息,因而每次到秘境开启时间前后,诸位修者都能够提前做好准备,通过预测的难度派遣相应实力的人手进入探索。   魔域里的秘境少得可怜,几个公开开放的秘境千百年来都已经探索得个干干净净了,高阶稀有宝物早被拿个精光,每年都会生长产出的大多是低阶的材料和魔草,价值自然没有多高。   开发一个地级秘境需要耗费很多的精力,收益高,风险自然也高。但是一个地级秘境里所拥有的宝物,足够让魔域里的魔族探索一百年之久。   因而魔域本来有着大片大片反对的声音,在魔尊许诺的条件公开之后,这些声音便消去了一大半。   毕竟,上一次愿意探索未知秘境,并且无偿转让出来的,还是两千四百五十年以前。   对于谈和的问题,修真界那边并不像宁沉想象中的抵触。   在当初魔族大军攻打过来的时候,若非宁沉在场,否则他们是否能够守住灵脉都是个问题。   他们本就欠了宁沉一个巨大的人情。   何况谈和,也是给双方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不仅是他们,魔族因为大肆进攻,同样消耗了不少的有生力量,魔域之中有怨言的同样不在少数。   无论是为了大局考虑,还是为了还宁沉一个人情,和谈这件双赢的事情,修真界都不会不答应。   宁沉和修真界那边接洽谈和的事情繁琐无比,谈和代表的不仅仅只是简单的和解,还有后续领地开放问题,双方在各自领域之中需要遵守的条例条规问题,向来隔着血仇的两族一朝尝试和解,究竟要如何才能够融合和接受,最大的限度时多少,种种问题数不尽数。   两族谈和的背后,是无数难以想象的棘手和麻烦。   目前初步达成的协议,是两族双方能够在遵守互相认可的规定之下,逐渐开放各自的领域和资源。   魔域生长环境苛刻,多岩铁砂石地带,盛产高阶稀有的金属炼制材料。   人族领域灵气富足,多灵草灵药和天生灵器,多秘境。   接受谈和的魔族,在遵守双方规定的情况下,以后可以进出双方公开开放的区域。在这些开放的区域之中,无论什么种族,都同样能够享有居住、合理获取资源、交易等权利。   凡事慢慢来。   流云宗战后重建事宜同样繁琐,谢停云和宁沉两人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连见面都只能在两方派遣来使和谈的时候悄悄窝在一起贴一会。   反正魔域这边有鱼青首领出面作洽谈主力,宁沉主要忙的是开发秘境,跟来就是为了摸鱼和找谢停云贴贴。   好在双方洽谈次数频繁,宁沉也不至于一个人太久。   有时候实在是十天半个月没见上面,好容易等来一次洽谈,临到结束的时候,鱼青首领还得看他们尊上的眼色,硬生生靠着尬聊拖多了好几个时辰。   鱼青首领不愧是活了几千年的大魔,心理素质十分过得去,聊无可聊的时候,便面色如常地抖漏自己几任下属身上各种各样的瓜。   有男魔族同时结了十几位道侣,最后事情败露,被他十几位道侣联手痛揍了一顿后拖去青楼,点了数十位身强体壮的魔族一起狠狠教训的。   那个下属甚至还是鱼青首领的得力下属,用得还算顺手,但那次足足一个月都没来任职,鱼青首领便换了其他的魔用。   这还是有心人想让鱼青首领顺势革他职,故意捅到了他面前的。   有偷偷爬鱼青首领的床,但是因为眼神不好,阴差阳错把易容潜入宫殿刺杀鱼青主的隔壁首领上了的。   听说那俩最后还是没成,原因是鱼青主那下属活太好,一日三次,一次四个时辰,一周只休息一天。   隔壁首领吃不消,怒而把下属魔踹了,转头指责鱼青主用床上这些肮脏的手段暗杀他。   ……   魔域的瓜大多炸裂而超出常理,每一个单拎出来细说都精彩无比,听得在场诸位连和谈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聚精会神地吃完了三大盘魔域特产果实。   这事若是放在从前,宁沉很难想象一群和道灵长得一样古板严肃的老不死围着坐在一起,面色严肃地吃着魔域特产果,一边用商议重大事情的语气让鱼青首领继续说的画面。   等到鱼青首领的瓜抖漏得差不多,实在拖无可拖的时候,宁沉才终于放弃强求,眼巴巴地等谢停云背着人偷偷亲他一下才肯走。   人族来使走的时候大手一挥,还买走了几十箱魔域特产果回去。   或许八卦之心是各族共通的,自从鱼青首领给他们上了这么大一盘瓜,之后的每次商谈都显而易见地变了。   虽然这些修真界的大能们看起来都是一副老古董的样子,但是每次聊完正事之后,他们都默契地坐在了原地,齐刷刷地看着鱼青首领。   鱼青首领:“……”   虽然没有出声但他依旧看懂了呢。   流云宗的事情谢停云处理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宁沉那边的地级秘境才刚打到了三分之一的进度。   谢停云没有通知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来了魔域。   迦南和苍狼十分热情地把谢停云抓了过来,在前去知会尊上的时候却被谢停云拦住了。   谢停云道:“不必告知他,我去找他就行了。”   阿奎哦哦哦了一声,随后把谢停云带到了   喃風   宁沉正在探索的地级秘境前,然后还塞了一块令牌给谢停云,说道:“圣子大人,你进去之后拿着这块令牌,它会给您指引,帮助您找到尊上。”   谢停云收了起来,点头说道:“多谢。”   未开发的秘境大多潜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这都是要最初进来探索的人一一摸索干净的东西。   谢停云进去之后,先是感知到了熟悉的魔息气味。   那是宁沉用来标记周围已经探索过的领地的。   宁沉此行并未带人进来,所有的地方都要宁沉亲自走一遍,也难怪他进度缓慢。   罢了,与其现在去打扰宁沉,不如帮他先把未知的领域探完先,也好让宁沉这个不着家的家伙快点回来。   谢停云站在入口处观察了半晌,手中令牌自从进入这个未知的地级秘境时便开始闪烁起来,谢停云只当这是指引的意思,便也没有过多在意,将其放进了储物戒中。   然后谢停云选了一处没有宁沉魔息标记的地方,向那里走去。   乘风悄无声息地出鞘,无声戒备起来。   储物戒中的令牌不知为何闪烁得越发频繁,谢停云却并未看见。他手中握紧乘风,银靴足尖在踏出魔息标记的那一刻——   不念铮然,带着剧烈燃烧的魔息,擦着宁沉的魔息标记,深深插入了谢停云面前的地面上。   谢停云骤然一顿。   “谢停云!”   身后猛然传来一股禁锢的大力,将谢停云带离了未标记探索的地方。   谢停云撞在坚硬的胸膛上,宁沉带着微微怒意的低沉嗓音响在耳边:“你干什么谢停云!不知道没探索过的区域危险吗?”   谢停云没挣扎,他抬手按在宁沉的臂膀上,无声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我当然比你更知道。”   宁沉把人锁在怀里,半拖半抱地拉回了入口处,随后道:“你,在这待着,不许过来。”   谢停云被放了开来,他没应声,左右看了看,有些微妙地理解了这个秘境为什么只有宁沉一个了。   大概都像这样,被宁沉赶了出去。   谢停云转过身来,按着宁沉的肩膀,仔细看了看他。   宁沉身上有不知名生物造成的抓痕,很浅,以至于划破的衣摆连宁沉都没有注意到。身上倒是没有什么血迹,应当是目前遇到的难度都还算适中。   谢停云柔软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你这么说的话,那些没探索的地方这么危险,那你也不许去。”   宁沉哼了一声,说道:“这能一样?你什么修为,我什么修为。”   谢停云道:“你想让我当场进阶给你看的话,也不是不行。”   宁沉:“……”   宁沉不满地低头,咬了一下谢停云的唇,说道:“别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谢停云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唇,随后抬起眼眸看着宁沉,说道:“别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宁沉,你的神魂和这具身体融合才多久,我没把你锁在云风阁都算好的了。”   宁沉:“……”   宁沉震惊地看着谢停云。   谢停云坦荡地同他对视,说道:“你有什么问题么?”   “……”   宁沉眼巴巴地说道:“没、没有,没有问题。”   谢停云冷静地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处理完这些事情,我就能把你锁在云风阁了?”   宁沉瞪大了眼睛:“啊?”   谢停云便点了点头,说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宁沉:“啊?!!”   不是,还能这样的啊?   虽然宁沉不会拒绝就是了,但是这种自问自答的方式是不是太强取豪夺了呢谢圣子!   谢停云假装没看见。   他仗着四周无人,圈着宁沉的脖颈,在他唇上浅浅啄了几下,缓声道:“你一定会答应的,对吧?”   “……”   那样浅尝辄止的啄吻太像爱意的温存,宁沉清了清嗓子,不肯承认自己有点难以招架了:“嗯……”   他还没说完,谢停云便又啄了一下。   “我……”   谢停云这回不是浅尝辄止的啄吻了,他直接亲在了宁沉的唇上。   仅仅只是唇与唇相贴,不带任何旖旎的意味。   那一刻,宁沉看着闭眼忽然凑近的谢停云,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一瞬。   唇上温软的触感分离开来,宁沉听见谢停云轻声问道:“可以吗?答应了吗?”   “……答应什么?”宁沉一时之间没想起来,随后晕头转向道:“算了,答应,可以,没问题。” 第137章 他们……来日方长。(正文完)   谢停云便笑了。   抛开一些未来愿景不谈,最终谢停云还是没能按照宁沉的要求离开。   宁沉发疯发了半天要他离开,谢停云依旧淡定无比,拉着宁沉往前走,一边问道:“你方才是从哪里出来的?我怎么没看见。”   “不是这儿,往左,”宁沉道:“你能不能回去?”   谢停云反问道:“你就不想我在这陪你吗?”   宁沉一张口,一个想字差点脱口而出,下一刻宁沉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硬生生卡住了话头,生硬道:“不想。你回你的流云宗等我。”   谢停云道:“骗骗自己得了,别把我也骗了。”   宁沉:“……”   很烦!   在两人探索地级秘境的期间,流云宗那边也在马不停蹄地准备开天门的相关事宜。   仙界这个概念,对于生活在这片大陆上,每日生活不是修炼打架,就是柴米油盐的人们实在是太远太远了,远到仙家子弟只从记载之中听见过只言片语,人间的平头百姓们也只是笑谈之间一笔略过,根本没有具体的概念。   若问这个大陆之上的人们,仙人是什么样的。   大概他们能说的,也就只有穷极想象之后,指着门扉上,那些曾经为了大义或努力、或牺牲的大能们的画像,说道:“应该是他们这样的吧。”   世上无神心中有。   永远有人记住他们,记住他们为自己付出过的所有。   便也……足够了。   人魔两族历经长达一年半的商讨,终于形成最终的方案,彻底签订和平契约,两族陆续开放公开领域,尝试第一次两族交流。   同年,魔域新开发的地级秘境也探索完成,该秘境由人族圣子与魔尊共同探索完成,历时一年零三个月。   地级秘境交付的时候,鱼青领主邀请两人参加庆祝的宴席,被魔尊以道侣独守空房一年多为由坚决拒掉了。   不久之后,人族圣子谢停云进阶寂灭境,成为人族第二位进阶寂灭的大能。   五年后,人族在开天门一事之上准备充分,所有事宜已经筹备完毕,只待最后的执剑人。   中间还发生了一些小插曲,例如圣子与魔尊之间就因为谁来执剑而起过非常大的争执。   圣子以魔尊没用过剑,不能很好掌控九阶天剑,且其本命刀会因为他用别的剑咣咣大喝三坛醋为由,不肯将天剑交出。   魔尊以圣子体弱多病,一年前半夜必定惊醒的梦魇才彻底消失,且昨日圣子压根连床都下不来,因此不宜劳心劳神为由,用魔息封住天剑,不肯让步。   最后这俩不仅一人挨了道灵尊者一脚,九阶天剑还被抢了过去。   以残损之身进阶寂灭,绝处逢生的流云宗宗主扛着天剑,指着圣子和魔尊二人,微笑说道:“滚。”   然后他俩就真的忙不迭地滚了。   这是一把很奇特的剑。   整个剑身雪亮光滑,映照出来的剑光都带着凛冽的剑意。   然而剑身之上,却无端缠绕着漆黑而丝丝缕缕的纹路,从远处看,像是一把圣洁的剑被黑色的荆棘亲密簇拥。   神圣又诡谲。   这把剑从锻造出来的那一刻,便永不认主。它融进了高阶魔族的魔心,既能够承载魔息,也能够承载灵息,曾被有心之人狂热地觊觎着,然而每一次尝试占为己有的行为,都会被天剑反噬。   一旦受到反噬,非死即残。   所有人在见到这把天剑之后,都忘却不了这把剑的模样。   正如他们忘不了天幕被生生劈开一道裂缝,流光缓缓倾泻而下,浓郁的灵息扑面而来的那一幕。   那流光是灵息,却似乎又不止是灵息。   它缓缓流淌开来,缥缈地散在了每个人的周身,钻入眉心识海,钻入四肢经脉,钻入河海湖田,钻入深林山岩。   那种全身被暖融围拥的感觉让人彻底失了声,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才能够将其描绘出来。   新生的婴儿停止啼哭,灵根初现。   重病在床的老人忽地有了力气,无处不在的疼痛忽然减轻了许多。   在地耕种的凡人暴汗如雨,疲倦忽地横扫一空,只觉得似乎还有用不完的力气。   许多修者不知不觉地闭上眼睛,原地进入冥想,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就连魔族,居然也能够在其中感悟到一丝仙意。   那流光泼在身上,蔓延开来,就连神魂似乎都被洗涤了一遍,更为纯净透彻。   那可是他们百年都不一定修炼得出来的效果。   只有那些动用过邪术献祭无辜生命的魔族,以及拿污染灵脉修炼过的魔族,在碰到这些无处不在的流光时,只觉得体内魔息骤然亏空了一大截,就连修为也倒退了大半个境界。   天门那一线缝隙没有持续多久,但所倾泻的流光普度众生。   而那把天剑,在天门彻底关闭恢复的那一刻化作细碎的星点,消散在了道灵的手上。   欢呼起,久久不散。   *   宁沉和谢停云两人被道灵赶走,远程目睹完道灵顺理开天门之后,便彻底放心了。   他们来到这个时间的所有任务都已圆满完成。   系统014欢天喜地,在宁沉识海之中放了几朵电子烟花,随后说道:“恭喜宿主圆满完成任务!喜结良缘,共度一生!”   最终任务完成之后,系统奖励发放了一大笔积分,宁沉估摸着他这辈子都不一定能用得完。   在系统清算积分的时候,他的商城积分从死之前的-44,加上这么多天以来和龙傲天男主贴贴获得的积分,加上最终任务结算的两万,最终账户余额两万多。   宁沉猝然一顿:“等等,我的积分怎么还会是负数?!!”   小十四习以为常。它查了一下账单,随后说道:“亲爱的宿主,您在挖魔心之前兑换了十颗用以屏蔽痛觉的自闭丹,而在兑换之前,您的积分余额为6。”   宁沉:“……”   宁沉:“??”   他骤然反应过来,说道:“不对啊,既然都负了,为什么我还能兑换啊?你们居然肯给赊账?有这么好?”   小十四那边不知道为什么顿了一下,随后软软说道:“是的呀。为了完成献出魔心的任务,特殊时候是可以给您开后门的。”   宁沉狐疑道:“可是没有哪个商城可以零元购的,除非它被动了手脚或者出bug坏掉了,亲爱的系统。你如果要给我开后门,难道不是给我偷偷加积分啊?”   系统014清了清嗓子,心虚说道:“开后门也分很多种方法的。”   谢停云那边,从跟了他之后就很沉默的系统001此时终于出了声:“完成了。积分发了。”   谢停云道:“嗯。”   系统道:“走了。”   谢停云道:“好。”   系统001消声半晌,又回来问道:“和他坦白?”   谢停云这回摇了摇头,说道:“不了。他不知道也是件好事。”   系统便提醒道:“小十四说他发现异常了。”   “……”   谢停云轻轻道:“跟十四说一声,随便找借口瞒住他。”   系统001言简意赅:“瞒不住了。他现在已经开始问东问西了。”   谢停云:“……”   谢停云揉了揉眉心,说道:“那算了。有机会我自己和他坦白。”   系统001说道:“好。那我把十四带走了?”   谢停云点头:“好。”   “真走了。有空带他来时空局找我们玩。”   “好,”谢停云道:“再见。”   那一边,宁沉怎么问,系统014都不肯正面回答,只是说道:“你总会知道的。”   “宿主,有统来接我了,我走啦,”系统014宁沉脑海里转圈圈,说道:“祝您生活愉快,我们有缘再见。”   宁沉不可思议:“你还没回答我呢,就要这么跑了?”   “你就回答我,是不是谢停云?!”   系统014诶了一声,急中生智地说道:“你怎么猜到他身上的?他是这个世界的人呀。”   宁沉也迟疑了一下,说道:“……是吗?”   难道是他猜错了?谢停云不是前世那个小孩?   不可能啊。   他的感觉不会错。   “……”   不对!   系统014顺其自然说的那句你怎么会猜到他身上,潜意识里已经说明了确实是有人对他的积分商城动了手脚,而不是像小十四起初说的那样,是它给宁沉开的后门。   而唯一能够动手脚的,除了小十四,宁沉只能想到谢停云了。   如果这个人是谢停云,那谢停云无缘无故,肯定不会给他开后门。   所以——他的猜测没错。   谢停云大概率就是前世那个小孩。   宁沉垂下眼眸,说道:“系统,我知道是谢停云。我前世见过他。你就告诉我吧,不然你走之后,我在这个世界里说不出关于穿越的事情,更没法知道了。”   “……”   “其实我也想告诉你的。但是000不让。”系统014小声说道:“那我说了,你就不能问他了噢!不能说是我告诉你的。”   “可以。”宁沉点头,又问道:“你是014,001又是谁?那个要来接你的系统?”   “不是。000就是谢停云。”小十四答道:“这个编号是在七十七元历内,完成任务数量最多的系统,按照编号排序。000是第七十七元历来了时空管理局,成为了系统的。他为了复活一个人,所以拼命做任务攒积分,后面直接做到了七十七元历的第一。”   宁沉听懂了,元历应该是时空管理局的一种纪年单位,具体换算多少还不知道。   宁沉有模有样道:“所以你在这一期内……这一元历内,排名第十四?”   “是的。”   宁沉忽地想到了什么,说道:“可是我甚至比他还先死,怎么他能背着我做这么多任务??”   甚至还能给他的系统商城做手脚!   系统014心虚地说道:“宿主,我没记错的话,您不是第一次就答应了时空管理局的任务邀请的。”   这倒确实。   宁沉点了点头。   他当初在那个小孩的生父砸下去时其实就被拉入了系统空间,但宁沉一时心焦,便连这妖魔鬼怪长什么样,说了什么话都没听,就这么强行退了出来。   等宁沉再出来现实世界的时候,那个小孩已经蜷缩在了一片血泊之中。而暴怒的男人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凝固在了原地,皱巴巴的手和身上都溅满鲜血,不知所措。   宁沉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禽兽一样的男人跌坐在地,旁边邻居偶然透过没关严实的门看见了一切,尖叫报警。   男人被带走了,小孩也被带走了。   来到现场的医生沉痛地摇头。   下手太狠了。当场就咽了气。   宁沉一直看着男人被送上法庭被判了死刑,两夫妻虐待亲生儿子的事迹被闹大曝光,女人丢了工作,没人敢要她。   她和男人闹离婚,最后身无分文,流落街头。那段日子,是个人路过都要啐一口。   最后死于冬日寒冷和饥饿,同那个小孩一样,彻底而清晰地体会了一遍饿到极致、冷到极致的感觉。   看着这两夫妻都死了之后,宁沉的魂魄沉默地伫立着。   这个时候,系统才终于找上门来,开口第一句,是现在愿意了么。   宁沉依旧没同意。   然而此时,向来任由来去的系统变了个嘴脸,直接不打招呼地把宁沉传送进了新的世界。   宁沉直到意识苏醒,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穿越了。   被系统绑进来的。   “所以,你这么强行把我送进来……”宁沉还没说完,系统014说道:“是的。000的许愿在生效。他的积分还没攒够,但是为000的愿望能够实现,不能让您跑了,所以主神命令我先用一个世界留住您。”   宁沉:“……”   所以直接开绑了是吧!   难怪刚开始的系统014这么没骨气!   这波属于是宁沉自己就符合时空管理局的穿越规定,虽然起初没问他意愿,但是宁沉此时能够在这个世界里待着,靠的完全是消耗的是他穿越的机会,反而省了谢停云的积分。   也算是好运?   宁沉一想到谢停云为了攒积分疯狂做任务,心里就有点很不是滋味。   宁沉低声说道:“所以……谢停云在这么短时间内,到底要怎么攒积分啊。就这么点时间,过完一个世界任务都不够吧。”   想要复活一个人,是逆着世界运行规律来的,难度可想而知,而需要的积分肯定不是小数目。   系统014笑了一下,说道:“宿主,您忘了谢停云的编号是000了。”   “您在现实世界停留的时间,000便已经做了成百上千个任务了,时空管理局的时空概念和您的现实世界不一样,不同位面和时空管理局的时空概念也不一样。000像您一样完成一个世界的扮演任务,现实世界里可能才过去了几分钟,更不用说000还用积分加快了位面世界的时间流速,最终完成一个世界的任务所需时间,也许只要一分钟。”   “而在您即将要离开现实世界的时候,000的积分还差一大截,所以他选择接下了这个世界的演绎任务——而您,被我绑过来,同样放进了这个世界之中。”   扮演任务,和演绎任务是不一样的。   宁沉来到这个世界,做的就是扮演任务。系统给他剧本,要求他按着剧本走,只需要完成最终的开天门任务就行了。   而谢停云却不是这样。   演绎任务难就难在没有剧本,不能加快时间,不能跳时间点,所有的路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谢停云从娘胎里出生,一分一秒踏踏实实地过完了几百年,所遇到的麻烦和问题,全都是真真切切的。他不知道自己最终需要完成什么样的任务,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如何走向最终的结局,是要谢停云亲手去绘制的。   若是一个处理不好,也许会在这个世界多走几百年的弯路,直到谢停云达到下一个关键点。   唯一庆幸的,可能就是这个世界不会轻易让他死亡,以及获得的积分会比扮演任务多很多吧。   而系统给宁沉的“剧本”,本质上其实是对于解决这个世界根本矛盾的最佳解法的预测。   宁沉拿到的剧本并非真实发生的,但宁沉可以通过信息差间接促成谢停云的成功。   宁沉沉默半晌,说道:“所以,如果当初我真的在哪一环节不小心死了或是投胎去了……”   那谢停云,是不是永远也等不到他了呢。   谢停云好不容易遇到了谢婉,遇到了道灵这种师父,遇到了道明这种师叔。   他也许是第一次有了家人,便也想让宁沉见一见。   若是轮回千百世,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宁沉不敢想。   换做是他,他大概得疯。   系统014点头:“是的。虽然您的嘴很硬,但还是不知不觉认真对待了呢!”   宁沉:“……”   宁沉:“走开啊你!”   系统014说完这些,莫名轻松了许多:“当初您绑定系统商城的时候,失败过一次。那其实是我中断了绑定过程,将您的系统商城绑到了000的账户上。他本来打算攒够积分,将您送去投一个富贵长乐命,然后自己当您的系统的。只是他没想到您也被送进来了,我也不能在任务期间通知他。”   宁沉有些悟了:“所以,我系统商城的负数积分,是谢停云动的手脚?”   “对。他私自改造了自己的账户,链接了一个新的数据库,里面存放着攒给您在世界里用的积分,保证您进入新世界后,想要什么都能从系统商城里兑换,不必担心任务积分不够。”   “只是可惜,”系统014说道:“除了系统赠送以外,在位面世界里想要兑换新的身体,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这是更高阶的规则所限,所以时空管理局将这类的愿景需要积分设立得非常高,高到几乎没有人能够攒到这么多的积分。否则的话,您和000此行的旅途会更加顺利。”   “……”   “我知道了。”宁沉低声说道:“谢谢,”   “不用谢,”系统014雀跃道:“我真的走啦,001等我很久了。”   它们两个系统和000是同一元历进来的系统,大家认识也挺久了,经常在一起合作刷任务,高效又迅速。   如今000终于实现了他的许愿,那它们便只管祝贺。   宁沉轻轻道:“再见。”   两个系统同时消失,宁沉睁开眼睛,没有在云风阁内找到谢停云的身影,于是走了出去。   谢停云站在外面的草丛面前,眼眸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他看见宁沉出来的时候,这才终于回过神来,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走了过来。   宁沉朝他伸出手,说道:“进来?”   谢停云盯着宁沉看了半晌,没有等到预想之中的质问,于是抬手牵住宁沉的手,跟着他进了宫殿内。   出乎意料的,宁沉压根没有跟他提起一个字关于系统的事情。   宁沉只是把他牵了进来,把门关上之后,将谢停云拥进了怀里。   “……”   谢停云一怔。   宁沉却笑了。   他反问道:“怎么了?你以为我要问你什么是吗?”   谢停云眼神闪烁了一下,说道:“没有。”   宁沉便低下头,亲了上去。   这次的亲吻不知为何格外温柔。谢停云闭上眼睛,抬手勾住宁沉的后颈。   分开之际,宁沉像只大猫似的蹭了一下谢停云的侧脸,满足道:“谢停云。明天白天我想出去一趟,你能别跟过来吗。”   谢停云嗓音有些发哑,他平了平呼吸,说道:“当然能。不方便让我知道?”   “对。”   谢停云笑了一下,便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   这一回,宁沉的动作格外温柔。   虽然落下的吻依旧夹杂着炙热而强势的占有欲,然而宁沉总是在谢停云濒临巅峰的时候,掌控他所有的地方。   谢停云几乎招架不住这样数管齐下的方式,脑中在那一刹那彻底空白。   随后便是无言的颤抖,喘息,和意乱情迷。   谢停云嗓音完全哑了,眼眸被生理性的泪光蒙住,断断续续道:“宁、宁沉……”   可是不等他说完所有的话,唇齿便被人温柔地堵住了。   *   宁沉果然说到做到。他让谢停云晚点起,便真的做了一个晚上,以至于谢停云凌晨才陷入沉睡。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是被一阵难言的香味勾醒的。   然而谢停云还没睁眼,就被忽然窜出来的魔息遮住了眼眸。   宁沉在东厨里面喊道:“别醒,再睡一会,假装睡也行。”   谢停云:“……”   谢停云无声笑了一下,他也没反抗,任由魔息遮住眼眸,有些慵懒地问道:“什么时候好?”   宁沉道:“很快了很快了。”   谢停云哦了一声,便按照宁沉的意思,重新缩回了被窝里面。   那股不小心跑出来的香气是谢停云眼眸上这缕魔息带出来的,魔息似乎也知道自己带出来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于是吧唧吧唧地把那香气嚼了,愣是在谢停云闻出是什么之前彻底清扫干净。   谢停云只觉得那味道有些熟悉,但是似乎很久没遇见过了,因此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谢停云不知又缩了多久,随后听见宁沉走动的声音,他似乎往桌上放了什么,底盘在木桌上发出轻轻的咔哒声,还有蜡烛燃烧的气味传来。   谢停云试探着问道:“你亲自下厨做东西?”   宁沉嗯了一声。   谢停云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宁沉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清了清嗓子,说道:“好像已经午后了。”   做了大半天啊。   随后是衣料窸窣的声音传来,宁沉把自己身上清理干净,随后保持着魔息蒙在谢停云眼上的姿势,把他从被窝里面挖了出来。   谢停云歪了歪头:“不解开?”   宁沉轻哼了一声,说道:“晚一点。”   谢停云思索片刻,说道:“看来是惊喜啊。不需要我换身隆重一点的衣服?”   “还换什么衣服,别换了,浪费时间,”宁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里衣,坦然道:“没关系,我也没换呢。”   他现在有点迫不及待想要谢停云尝尝味道。   一些又菜又爱玩的人是这样的,虽然宁沉没下过厨,但是如今真的做了一个有模有样的出来,还是有点等不及想让个谢停云尝尝。   谢停云便轻轻笑了一下。   他被宁沉拉了起来,随后牵着一点点来到了桌前,宁沉把他按在凳子上做好,随后清清嗓子,隆重说道:“好了,我可要准备揭开魔息了。”   谢停云道:“揭开来吧。我问了这么久的香味,你总不能一直不让我吃上一口吧。”   宁沉在那一刻,心居然有些乱拍。   他无声吸了一口气,随后撤回了谢停云眼前的魔息。   谢停云从黑暗之中挣脱出来,第一眼是温暖跳动的烛光。   那是八根一指长的蜡烛,底部包裹着魔息,然后才插入了蛋糕上面。   大概是蜡烛不可食用,因而落下的烛泪都被烛身上圈起来的魔息吃掉了,没让烛泪接触到蛋糕体。   整个蛋糕其实不算特别漂亮精致,可以看得出来是不太专业熟练的人的手笔,但是蛋糕表层涂满的奶油花纹每个都有模有样,大小形状不会相差多少,整个蛋糕看起来对称无比,赏心悦目。   蛋糕上用八根蜡烛围了一圈,中间放了一些酸甜的灵果,还插了一个小牌子,上面用果酱写了几个字:   谢停云成年礼快乐。   谢停云瞳孔猝然紧缩。   宁沉见他盯着蛋糕久久未动,莫名有些紧张:“这里没有卖,我只好自己找材料做了。要、要不要先尝一块……不是,不对,先许愿,然后吹蜡烛。”   “……”   谢停云眼瞳颤抖,他几乎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的蛋糕,某一瞬间几乎恍惚得不知所措。   这个蛋糕和那个雨夜里,被碾碎的蛋糕有点像,大小差不多,但是具体细节有些出入。   大概是制作者本人也没来得及记住那个遗忘在冰冷雨夜的蛋糕的具体模样吧。   宁沉往常从来不知道紧张为何物,然而如今就是捧个蛋糕到谢停云面前,见他久久没有反应,宁沉就已经快忍不住了。   他到这个时候才意识,也许给谢停云补过一个成人礼,对他来说是二次伤害。   于是宁沉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低声说道:“谢停云……”   “我……我可能没有考虑周全,要是惹你伤心了,那我还是把它撤了吧……”   啪地一声。   谢停云倏地按住宁沉的手,嗓音略微颤抖:“别、别。”   “……”   宁沉察觉不对,他按着谢停云的肩膀猛然低头,果不其然看见谢停云几乎红透的眼眸。   坏了!!   宁沉心里暗道糟糕。   谢停云紧紧按住宁沉要去撤蛋糕的手,似乎真的怕他把蛋糕撤走。   谢停云的喉咙滚了滚,他仰头看着宁沉,眼眸里的泪光得以没能化作实质。   他眼睫颤抖,低哑道:“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没明白你在说哪一件事,”宁沉抬手,轻轻碰了碰谢停云泛红的眼尾,低声说道。   “知道你就是那个小孩,知道你看见我出了车祸,还是知道你放弃求生意志,为了我成为了000?”   谢停云闭上眼睛,眼泪划过侧脸。   他胸膛里好似有一种难言的闷感,有什么固执的小孩永远停留在了十八岁,几百年过去,又贪心地想要冲破这具已经长成了漂亮大人的皮囊,去见一面那个笨拙得亲手为他做蛋糕,补过成人礼的人。   去见一面那个嘴硬心软,说着要丢掉他,其实总会抱回自己被窝里的人。   去见一面那个死在他成年礼那天,费尽心机终于又见到的人。   他们兜兜转转,波折无数,最后在一切尘埃落定的尽头,又似乎回到了他成年礼的那一天。   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冷得几乎麻木的冰冷大雨,没有暗夜之中直直刺来的车灯,没有初面死别的痛断肝肠。   他们有如同飞升般大好的前途,有近乎长生的寿命,有已经成为爱人的故人可以常伴身侧,有所有遗憾都被圆满的至幸。   他……有了所有。   有了所有曾经不敢奢望的所有。   谢停云长睫颤抖着,还在无措地想忍住眼泪。   可是面前是宁沉亲手做的温暖的蛋糕,旁边是宁沉那张他几乎刻入骨髓的脸。   他避无可避。   宁沉一下就被打蒙了,手足无措半晌,干脆一咬牙,把人按进了怀里。   衣襟被泪沾湿,不知过了多久,宁沉听见了一声压抑了很久很久的哽咽。   那声哽咽似乎穿越了几百年的旧时光,透着那个顽固小孩的茫然、委屈、无措和痛彻心扉。   谢停云颤抖道:“我好……我好想你啊。”   他语无伦次地掉泪:“你为什么要去惹他……为什么要去买那个蛋糕……为什么要把我带回家……”   如果没有他,宁沉本来可以一直这样孑然没有羁绊,一直潇洒下去,不必绕上这么一大圈,不必遭这么多罪,才堪堪有条命活。   那千百次的位面轮回,他惶然而紧迫地和地府抢时间抢人,生怕错过。   一旦错过,那将意味着彻底的永别。   他不想……他不想。   宁沉的心彻底软得一塌糊涂。   他一点点捏着谢停云的后颈,低沉道:“我还在呢。这次不会再有人能让本座死了。”   “除了你。”宁沉抬起手,抚过谢停云眼角的泪,说道:“你这一哭,能把我剩下的一颗魔心哭碎。”   谢停云:“……”   谢停云泪眼朦胧地看了他半晌,用沙哑变调的嗓音控诉道:“好冷啊!你怎么这么会破坏气氛!”   宁沉:“……”   宁沉啧了一声,把人从怀里薅出来,哼道:“有什么好哭的,破坏了才好。快点许愿吹蜡烛。”   谢停云又埋进他的怀里。   ……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谢停云整个人从颤抖到平息,宁沉这才重新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谢停云的脸侧。   谢停云偏过头来看他,一双漆黑的眼眸安静无声。   宁沉便调整了一下姿势,亲在了谢停云的唇角处。   谢停云在外面哄人的时候很爱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亲昵和安抚。   果不其然,用在谢停云身上似乎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宁沉轻抵着谢停云的额头,缓声说道:“这回总能好了吧?祖宗。”   谢停云沙哑道:“宁沉。”   宁沉低低嗯了一声。   谢停云低哑道:“我可以当着你的面把愿望说出来么?”   宁沉下意识道:“为什么?说出来就不灵了。”   谢停云深深看进宁沉暗红色的眼眸之中,轻声说道:“因为……现在已经实现了。”   宁沉一愣。   随后便听见谢停云说道:   “我希望你永远长乐安平,桀骜如初。”   “希望你再无遗憾与伤怀,所愿皆所得。”   “……”   宁沉低低笑了一下,说道:“实现了。”   “不对,”他忽然反应过来,说道:“现在还有一个哭得我头疼的家伙没搞定,有点棘手,你说怎么办。”   谢停云看了宁沉一眼,说道:“不怎么办。”   然后按着宁沉的肩吻了上去。   宁沉唔了一声,在间隙之间挣扎道:“蛋糕……蜡烛!”   桌上保鲜阵法闪烁起光芒,将香甜可口的蛋糕,连同千帆过尽后的圆满一同封存在了这一刻。   “笨蛋,”谢停云沙哑地低声说道,“晚点吃。”   毕竟他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