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截胡了哥哥的男朋友   作者:酬川   文案:   顾勉重生后,只干了三件事:   一、将上辈子研究出的特效药卖给制药公司,暗中联系哥哥的初恋女友,让对方不必用“善意的谎言”欺骗哥哥,绝症有得治,不用远赴国外求死。   二、年年提醒哥哥体检,继续研究上辈子的癌症特效药。   三、和上辈子哥哥的前男友——谢如溪谈恋爱,斩断对方和哥哥情愫渐生的一切可能性。   前两件事不难做,但第三件事让顾勉头疼了一阵,他不懂爱情,也不认为爱情是人生的必需品,所以始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上辈子顾勉对谢如溪的印象很简单,是哥哥关系亲密的好友,是总给哥哥带来麻烦的同性恋人,是哥哥离开后唯一留下的……遗产。   他因为哥哥的缘故,将谢如溪当做“遗产”照顾了一段时间,相处时平平淡淡,并没有很深的了解。   这辈子,他提前接触到了谢如溪,并成功和对方同住一间屋子。   但怎么谈恋爱依然毫无头绪,直到有一天……   刚踏进屋内的顾勉脚步一顿,眸色深沉,关门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放轻——   因为他听到某个房间内,传来奇怪的低哼声。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是谢如溪。   顾勉悄悄走到没关紧的房门,借着一道缝隙窥探屋内的场景。   屋内暖黄的灯光朦朦胧胧,谢如溪身着一件单薄的睡袍,蜷缩起身子,背对着门口,全身轻轻颤抖着。   顾勉驻足良久,准备离去,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他听见谢如溪口中轻哼变得清晰、音调渐渐高亢——   “……求你,顾、顾勉……”   对方在喊着他的名字。   顾勉(攻)X谢如溪(受)   智商逆天、情商堪忧、思维方式与众不同的卷王攻VS感性、恬淡温柔、爱情至上主义的文青受   【23.3.5截图】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重生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勉,谢如溪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我再次接手哥哥的“遗产”   立意:命运如丝,千变万化 第1章   顾勉一直都是唯物主义者,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沉湎过去往往毫无意义。但自从哥哥离世后,他常会陷入这种思维的泥潭。   有人说过,生命是缓慢受锤的过程,但有时候生命的摆锤总在折磨人,它先碾碎你的骨头,再让你无法喊出声,最后告诉你——这是命运。   顾勉自小父母关系恶劣,成长环境糟糕。所幸,他并不渴望亲情的回馈。   他有一个负责任的好哥哥——顾思绪。顾思绪年长他三岁,几乎一手将他带大。   在顾勉看来,顾思绪是一个好哥哥,也是一个烂好人。尽管他并不喜欢所谓的亲情,但他愿意接纳对方,共筑起对方常说的“家”。   哥哥有一个感情很好的初恋女友,可惜,对方为了名利抛弃了他,远赴国外寻找真爱。   哥哥心碎欲死,日日买醉,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好友——谢如溪同样失恋了。对方是个同性恋,前男友攀上富家千金,便直接将其抛弃,还在学校里散播有关谢如溪的谣言,令对方身败名裂,休学了一年。   或许两人都是落到相同境地的伤心人,彼此不自觉地抱团取暖,情愫渐生。   顾勉其实不太赞同哥哥选择一位男性恋人——面对的现实压力太大,同时流言蜚语仿若刀子,哥哥性格良善,总是为此伤心。   况且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始终无法得到法律的保障,未来总是忐忑的。   顾勉希望哥哥幸福,获得世俗意义上最完美的幸福。   但见哥哥喜欢,他也不好阻止,只想着说,如果有一天哥哥老无所依,他会选择负起责任的,就像小时候哥哥做的那样,用自己稚嫩的手,坚定地拉着他,对他说:不要担心,未来还有我。   故事到这里或许还算平和,但人生的意外总是那么多。   哥哥的初恋忽然传来去世的消息,当初离去是得了罕见病,并非嫌贫爱富;哥哥与谢如溪因为前男友爆发了争吵;哥哥突然晕倒,送去医院检查,得知是患了癌症,命不久矣……   顾勉跪在墓碑前,恍如大梦一场。他看着那张笑容明朗的黑白照,心里不合时宜地想:哥,小时候那部电视剧没说错。   ——好人命不好。   ……   下午,晴朗蓝天,万里无云。   “阿勉,我现在过来,你不要害怕,哥会帮你的,你放……”顾思绪在电话里的语速很快,伴随着细微的风声,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匿。   “哥,不用过来,事情解决了。”顾勉站在贩卖柜前,点了一瓶矿泉水,准备结账。   忽然,屏幕的付款页面跳出一盒果冻——   【一起带走优惠3.5元】   他手指一顿,悬在半空。   “解决了?”顾思绪愣住,奔跑的双脚停滞在原地,“真的吗?”   “嗯。”   “哦哦,那……好吧。”从小到大,他弟弟都很有主意,完全不需要他操心。   “阿勉,你要不要考虑搬出来和我住?我问过你们辅导员,如果有特殊情况,可以申请……”   “不用,你和芽芽姐会尴尬的。”   【谢谢惠顾。】   咣——   一瓶矿泉水和一盒果冻掉落在出口。   顾勉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怎么就点下去了?   “哎,你这话和如溪说的一样。”顾思绪失笑,“不过,最近他因为一些事可能要从学校搬出来,你们要不要一起租个房子?”   他话语一顿,变得些许踌躇,“……阿勉,你介意……”   “不用,我找好了。”顾勉和上辈子一样,直接拒绝了。   “啊?”顾思绪有些意外,“你找好了?”   “嗯。”   “好吧,你找的房子在哪?离A大近吗?钱够不够?……”顾思绪自言自语,决定要和弟弟亲口谈谈,“阿勉,等下一起吃饭?”   “烹香居。”   顾思绪笑了笑,“好,去那里。”   “拜拜。”   “嗯,拜拜。”   顾勉挂了电话,牙齿咬开果冻的塑料袋,一口将它吃完。   ——葡萄味的。   他眉眼舒展一瞬,又立马收敛。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显示的来电号码是座机短号。   顾勉扫了一眼,接通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顾先生吗?”   “嗯。”   对面的声音热切了几分,“哎,顾先生,您好您好,我是TU药剂研究所的工作人员。”   “我们已经按您所说的,将特效药的专利费用全部打入慈善基金会,其中第一阶段的测试即将开始……”   顾勉说:“留一个名额出来。”   电话里的声音停滞了一瞬,很快又接上,“哎哎,好的,没问题。”   “还有其他事吗?”顾勉把果冻袋扔进垃圾桶,“没有我挂了。”   “有有有……”对面的声音高了几个调,像是挽留,“顾先生,这个特效药引起了上面的关注,可能需要一份详细的报告文件和研发人的……”   “你看着来,内部程序我跟你走,但对外我希望是匿名的。”   “好的好的,顾先生,那不打扰您了,晚点我们在邮件对接。”   -   烹香居。   正值晚饭的点,餐馆内人声鼎沸,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一排排的木隔拦都是独立空间,每一处都冒着寥寥白气,亮晃晃的灯一照,顶端似能腾云驾雾。   “要不要加点其它?”顾思绪摆弄着手机点单,还想把菜单给顾勉看。   “不用,够了。”顾勉摇头拒绝。   “芽芽,你要加吗?”顾思绪又问徐雯雅。   没有回答。   他疑惑地唤了一声:“芽芽?”   徐雯雅猛地抬起头,唇紧紧抿住,隐约泛白,她五官清丽,但掩不住眉眼间的憔悴,“思绪……”   “怎么了,芽芽?”顾思绪有点忧心,握着她的手,一片冰凉,“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   他微微凑前,压低声音,“来生理期了?”   “……”徐雯雅没有回答,眼神微滞。   顾思绪以为自己猜对了,便起身,“你带那东西了吗?止痛药有吗?我……我替你去买。”   徐雯雅嘴唇翕动,没有拒绝,“……好。”   清汤炉子的汤水烧得咕噜噜冒泡,热气环绕,顶端的暖黄灯光照在汤内,有几块萝卜和玉米探出汤底。   “芽芽姐。”顾勉抿了一口罗汉果茶,带着药味的甜意滑过喉咙,“哥哥说下个月你们去C城的惠达实习,是吗?”   徐雯雅手一抖,搭在软皮包的手指攥紧,她慢慢抬头,唇线机械地朝上扯了扯,“可、可能,我和思绪还在看。”   顾勉垂眸,指腹摩挲杯面的纹路。   惠达是一家规模成熟的大公司,哥哥和芽芽姐对它都很心仪,因此早早就选好了未来要实习的目标。   更重要的是,如果过了实习期,极有可能会转正。   但现在……他没问为什么,只说:“哦,好的 ”   徐雯雅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气氛慢慢沉默。   徐雯雅和顾思绪是初恋,两人青梅竹马,读书时情窦初开便在一起了,这么多年下来,从校园到即将踏入社会,感情深厚,在一步步规划里,毫无疑问,未来的幸福触手可及。   ——幸福触手可及啊,听起来多么美好。   不过,这辈子会触手可及的……顾勉慢条斯理地想,哥哥将获得最完美的幸福。   但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哥哥和谢如溪彼此依偎谈笑的模样。   顾勉皱眉,眼帘垂下,将歪向旁边的筷子一点点摆正,面色依旧平静,毫无波澜。   这样的场景不会有机会发生的。   “芽芽姐,哥哥最近……”   铃铃铃——   徐雯雅攥紧手机,匆匆瞥了一眼屏幕,“阿勉,我、我去接个电话。”   “好。”   十分钟后,顾勉谁也没等回来,反而等来服务员上菜。   对方瞥了对面空座位几眼,明显欲言又止,最后把推车里的碟子上完,礼貌地留下一句“还差几盘蔬菜,稍等”,便离开了。   顾勉把沸腾的锅底调成小火,冒气的热泡少了不少。   “阿勉。”徐雯雅回来了,但脸色却比刚才更加苍白。   顾勉微微颔首。   徐雯雅走近后,他发现对方的眼皮被睫毛膏蹭一点黑色,下巴残留一抹很淡很淡的口红。   “思绪还没回来?”徐雯雅看了眼桌面,慢慢坐下,“菜好像快上齐了。”   她嘴角的弧度努力上扬,“阿勉,饿吗?饿的话先下吧,不用等思绪。”   “没事,哥哥应该快回来了。”   徐雯雅慢半拍回答:“那……行,就等等。”   滚烫的汤水不再咕噜噜冒大泡,随着小火,渐渐消匿,只留下一层层小沫。   “咳咳咳……咳咳……”隔壁桌飘来一阵呛鼻的辣椒味,徐雯雅眉头紧皱,捂着嘴咳嗽。   “阿勉,我到外面透透风……”她小声说。   “好。”顾勉嗓子也有点痒。   “哎,芽芽?你要去哪里……”突然,顾思绪的声音响起,徐雯雅身子蓦地一顿,恰好挡住过道的女人。   “哎哎哎!我的碗?!”女人在玩手机,也很懵,想急刹车,但惯性作用下,没抓稳碗底,直接脱手。   哐——碗掉在地上。   徐雯雅被撞了一下,往后踉跄几步,手里的黑色夹包翻倒,哗啦啦掉出一堆小物品。   她吃痛地闷哼,余光瞥到地面,立刻弯腰捡东西,手微微发颤。   女人连声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注意……”碗没有砸到人,但酱料洒了一地。   “没事,刚刚是我突然停下……”徐雯雅说,“不完全怪你。”   女人闻言,愈发愧疚,“抱歉,主要还是我没有看路。”   徐雯雅将零碎的物件一一捡起,低低重复道:“没事的、没事的……”   “芽芽,我帮你。”顾思绪连忙放下东西,和徐雯雅一起蹲着捡。   徐雯雅没说话,微抿唇,有点焦躁。   奇怪,那张说申请书呢?掉哪里了?一直都找不到……   她目光一凝,那叠纸离得远,不偏不倚地在顾思绪的鞋头旁。   “好像捡完了……”顾思绪扶了扶眼镜,左右巡视,“咦?芽芽,这也是你的吗……”   徐雯雅的心提到嗓子眼,“思绪!”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其捡起,徐雯雅愣愣地抬起头,与顾勉四目相对。   顾勉神色平静,将那几张纸叠起来,递还给徐雯雅,“芽芽姐,给。”   徐雯雅手指微蜷,伸手接过,局促地道谢:“谢谢、辛苦你了。”   在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指甲死死地陷进肉里,心脏跳得极快,脑子嗡嗡作响。   顾勉唇角稍微上扬,语气礼貌且平和。   “不辛苦,恰巧看见而已。” 第2章   餐馆外,凉风徐徐。   “芽芽,我先送你回实验室吧。”顾思绪看着徐雯雅苍白的脸庞,有些担忧,“你的状态不太好。”   徐雯雅摇头,努力微笑,“没事,你先去旧出租屋拿东西吧。”   “不行,你看起来真的……”顾思绪眉头紧皱,压低声音,“是不是很痛?我陪你回去,不然我不放心。”   他故意放轻语调,哄道:“芽芽?我的好芽芽?好不好?”   徐雯雅笑容真切几分,嗔怪似地推了他一把,“少来,都什么啊。”   “真不用送,几步路的事。”   顾思绪不放弃,“但是……”   “哥,我帮你吧。”顾勉冷不丁出声。   “不用,你又不顺路,南辕北辙的,我……”   “我那边刚好有事要办。”顾勉说,“哥,我替你去拿。”   顾思绪欣慰,“长大了啊,能给哥分担事情。”   顾勉面色没什么波澜,“嗯”了一声,“哥,钥匙。”   顾思绪笑眯眯地递过去,“辛苦阿勉了。”   ……   顾勉来到一座老旧的筒子楼,刚走入黑漆漆的大门,“嘭——”,类似于鞭炮的响动,楼道间昏黄的灯泡立刻亮起。   一个小男孩在楼梯间探头探脑,圆溜溜的大眼睛,搭配整齐的锅盖头。   “下来。”顾勉直直地站立在原地,语气平和地说。   男孩瑟缩一下,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下去,期期艾艾地说:“对、对不起……”   顾勉一言不发,盯得小孩心里发慌。   “哥哥,对不起,我不应该随便扔‘地雷’的,我……”男孩声音颤抖,眼神有些畏惧。   “楼道狭窄,容易磕碰,以后不要再在这里玩了。”   “嗯……知道了,哥哥。”男孩说完,撒腿就想往顾勉后面蹿走。   顾勉伸手拦住,男孩僵着身子,小声问:“还、还有什么事吗?”   “可以请你帮个忙吗?”顾勉想了想,加上称呼,“小朋友。”   怪叔叔。男孩扁嘴,但还是说:“可、可以。”   顾勉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张一百块,递给男孩,“这条街道最靠里面的便利店,买一包双溪烟。”   他先递了一张一百过去,“这是烟的钱。”又拿起另一张一百块,“这是感谢的酬金。”   男孩眼睛睁大,犹犹豫豫。   “不过,还有一个要求。”   男孩猛地缩手,满脸警惕,一副“果然有诈”的模样。   顾勉眉毛动了动,继续说:“你需要在便利店等我过去拿烟,不许乱走,这一张——”   他两指夹住百元红钞,“就是你得到的酬金,可以做到吗?”   男孩面上挣扎,心里想到奥特曼,下定决心,“可、可以!”   -   这间屋子是顾思绪刚来大学就租了的房子,和徐雯雅住了快四年。   之前的房东是个和蔼的老头儿,见顾思绪是学生,钱方面较为拮据,免了押金。   但前两个月,老人猝然离世,房子到了他儿子手里。   之前房子刚好租约到期,老人心善,说后面没几个月,不用续签,租金不变,住着就行。   可老人儿子不乐意,觉得自己老爷子糊涂,该发的善心不发,偏使了这处儿。   ——要知道,毕业季可是屋价水涨船高的时候,真拖到大学生毕业,啥也赶不上了。   老人儿子为这件事上门了好几次,顾思绪本来想多给几个月的租金,希望能留下来。   毕竟在A城没几个月待了,搬来搬去麻烦。   但对方不愿意,当即给顾思绪下最后的通牒,要么立刻搬走,要么续签一年,并抵押三个月的租金。   顾思绪无奈,选后者未免荒谬,只能搬走。   人匆匆忙忙地走,难免容易落下东西,幸亏老人儿子没有太绝,还愿意给期限回来拿东西。   顾勉按照哥哥给的地点,四处翻找,客厅的窗户没关掩实,不过短短一星期,茶几积了一层灰。   他把几个收纳小箱子拿出,清点里面的小件物品,忽然,指尖一顿,有些愣神,这是……   有些泛黄的相框,里面不是照片,而是一副笔触稚嫩的蜡笔画。   顾勉眼帘低垂,指腹轻轻摩挲,陷入了回忆里。   哒咔——轻微的响动。   顾勉抬头,门慢慢打开,一个身影从其中出来。   来人灰青色的衬衫,身形高挑,眉眼清润雅致,他面上明显有惊讶的情绪,走前了几步,迟疑地开口:“你是……顾勉?”   顾勉神情平静,微微颔首,“如溪哥,是我,我来这边替哥哥拿些东西,好久不见。”   谢如溪眼眸瞬间弯起,嗓音温和,“好久不见,我之前放了些零碎的毕设作品在思绪家里,今晚过来看看大概的数量,明天叫货运车来拉走。”   他解释完自己深夜来此处的目的,又道:“上一次见你,好像还是……”他陷入回忆,“高一的暑假,对吗?”   “嗯。”顾勉把手里的零碎物品放进袋子里,淡淡地说,“我还去如溪哥家里吃了一顿晚饭。”   “哦哦,对。”谢如溪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边的笑意浅浅,“你现在在A大读书?”   “嗯。”   “学习辛苦吗?”   “还行。”   “我听思绪说,你最近在找房子,想从宿舍搬出来?”   “嗯。”   “要找到合适的房子不容易,前段时间我也忙着这件事,积累了一些经验,需要我帮忙吗?”   顾勉手一顿,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下,“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谢如溪失笑,“不会,不是什么难事。”   “那先谢谢如溪哥了。”顾勉把东西基本收拾好,抬眼道,“清点东西需要我搭把手吗?”   谢如溪一怔,“差点忘了正事。”他摆摆手,“不用,东西不算多。”   顾勉点头,也没坚持,“好。”   这间屋子是比较老式的结构,一进门是正对着主卧的,杂物间和餐桌相邻,在较为隐蔽的角落里,铁门布满斑驳的锈,带着岁月的痕迹。   或许年久失修,门缝的卡位有点问题,谢如溪用钥匙拧正后,怎么也推不开。   “我试试?”顾勉冷不丁地出声。   谢如溪下意识抬头,“嗯?”   “好,把手位置有锈,小勉注意,不要被划伤手。”他叮嘱道。   顾勉瞥了谢如溪一眼。   谢如溪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顾勉摇摇头,垂眸说:“没。”   ——基本没人会这么喊他,除了……谢如溪。   他想到上辈子跪在墓碑前,摇摇欲坠的谢如溪,眼神破碎涣散,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岁月没有给对方带来过分深刻的痕迹,一如年轻般的气韵温雅,但哥哥的离世将对方的精气神抽走大半,宛如枯萎的百合花,垂垂倾倒,身形消瘦到极致,几乎撑不起衬衫。   对方见到他,努力笑了笑,但嘴唇却是微微颤抖的。   他听见对方说:小勉——   哐啷!!   谢如溪惊讶地看向顾勉,“你……”   铁门被打开了,泛黄的边缘深深凹下一块,“吱呀”一声,门沿拖着地面,有点发呛的灰尘在空气里飘扬,里面一片漆黑。   “铁门有点变形,只能试试暴力手段了。”顾勉站直,淡淡地说。   谢如溪好奇,“如果暴力也不行呢?”   顾勉敛眉,“那你明天叫个开锁匠过来。”   谢如溪一怔,不自觉微笑,“好。”   杂物间的东西不多,但都很零碎,除了几件较为庞大的石雕塑占据了大半空间,其余都是小件物品。   “这边三十七座。”顾勉把白色的防尘布盖上,说道。   “三十七、十八、十四加上后面的……”谢如溪自言自语,“大概就这个数了。”   他把另一边的防尘布拉上,笑着说:“好了,谢谢小勉,我们出去吧,这里灰尘挺大的。”   “嗯。”   顾勉和谢如溪一起出了房屋,在狭小昏暗的楼梯里,并肩而行。   两人都沉默着,只有脚步踏过楼梯时发出轻微的声响,伴随着每一层楼亮起的灯泡。   顾勉不爱说话,也不会为了气氛特意抛出话题。   谢如溪则在思索,该和好友的弟弟聊些什么。   他和顾思绪是从幼儿园就认识的朋友,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经常在节假日互相串门,所以总有机会遇见好友的弟弟——   关系不算很熟稔,但也不能说陌生。   不过近几年确实见得少了,一方面是在外地读大学,上门的机会减少,另一方面则是他这几年……   谢如溪神色恍然,内心轻叹一口气。   他微微侧过头,余光瞥向顾勉,记得第一次见面,还是跟在顾思绪身后,那个圆滚滚的小团子,现在居然长这么高了啊。   大概比他高半个头,有一米九吧?   谢如溪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居然……   “我脸上有什么吗?”顾勉抬眼,冷静地问,“你一直盯着我看。”   谢如溪瞬间不自然,脸颊隐隐发热,他此刻无比庆幸楼道的灯泡年代久,光不亮,对方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我、那个……”他少有说话磕巴的时候,“我觉得你变化很大,比如样貌上,还有,你高了很多,那年暑假见你好像还没这么高……”   “……就、大概这样。”谢如溪尴尬得想埋地。   “哦。”顾勉点头,“可能我们很久没见,所以你觉得变化大。”   “有可能。”谢如溪慢半拍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下到了楼梯最后一层。   谢如溪问:“小勉,我记得你是本科直博?”   “嗯。”   “我听思绪说,你打算提前毕业?”   “对。”顾勉淡声说,“没想到我哥还和你说了这个。”   谢如溪连忙说:“我们只是无意间聊到这件事,没有特意……”   “我知道。”顾勉敛眉,“没有怪如溪哥的意思。”   谢如溪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好的。”   他顿了顿,“那你这几年会比较辛苦吧。”   “还好。”   谢如溪笑了笑,“听起来是学神会有的回答。”   ——好友的弟弟从小便是别人家的孩子,在同龄人中尤为突出。   顾勉神情始终淡淡,忽然问:“如溪哥是要打算读研吗?”   “是。”谢如溪眉梢微挑,不明白对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哥告诉我的。”   “哦哦,原来是这样,看来思绪也总记挂着我。”谢如溪笑意浅浅,只以为好友和弟弟聊天中无意提及了他。   顾勉侧头,看了谢如溪一眼。   谢如溪不明所以,“怎么了?”   顾勉收回视线,岔开话题,“如溪哥本校读研?”   “对,还在C大。”   “陈克老师?”   谢如溪有点意外,“这也是你哥说的?”   顾勉眼帘低垂,面色从容,“嗯”了一声。   “是陈克老师。”谢如溪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尾微弯,“说到这,要感谢陈老师愿意给我机会,本来今年没有名额的,但陈老师又亲自找院长要了一个名额,才……”   他嗓音偏柔和,语调不疾不徐,在寂静的深夜里,像徐徐的夜风。   他说了很多,分享自己近段时间的生活。   “啊,抱歉,好像说太多了。”谢如溪后知后觉,这几个月发生了不少糟心事,情绪积压,今晚莫名有了倾诉欲。   他有点不好意思,“小勉,你就当我……”   “那为什么不试试读研住宿?”顾勉漆黑的瞳孔注视着谢如溪,“既然换了新宿舍,人肯定不一样,他们未必会像以前的舍友一样。”   谢如溪愣住。   “如溪哥看起来很需要朋友,希望获得情感上的支持。”顾勉面无表情地说,“不然你今晚也不会和我说这么多了。”   谢如溪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哑口无言。   他迟疑片刻,勉强稳住声音,“这个情况比较复杂……因为我不确定那位追求者还会不会再来打扰我,而且我当时的舍友不仅——”   谢如溪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些舍友除了被他“神经质的追求者”烦扰到,更多因为他的性取向而……   “新舍友未必不会接受如溪哥的性向。”顾勉淡声说。   谢如溪脚步一顿,面色古怪,“这也是你哥告诉你的?”   “嗯。”   “……”   谢如溪轻吐一口气,“这里面的情况比较复杂,我自己出来住会更好。”   “也不一定。”   谢如溪眨眨眼,“啊?”   “万一遇见更癫狂的追求者呢?”顾勉停住,恰好站在路灯下,光精灵在他头顶跳跃。   他轻声说:“搞不好,那还是个人渣。”   事实上,上辈子谢如溪确实遇到了一个更癫狂的追求者,也被打动了。不过——   对方是个人渣。   顾勉思考过,万一徐雯雅的病症无法治愈,最后还是离世了,哥哥和谢如溪会不会因为相同的缘由再次走到一起?   并非没有可能。   傍晚的街道人烟稀少,车辆罕迹,只有路边的铺子还开着,霓虹的招牌闪烁。   谢如溪沉默良久,唇瓣翕动,想要说什么。   但顾勉先开口了。   “我开玩笑的。”他嘴角扯了扯,“你别放心里。” 第3章   “你——抽烟?”   便利店的白炽灯亮得晃眼,连带着地板也锃光瓦亮,能清晰地倒映人影。   顾勉掂量了下男孩递给的烟盒,掀了掀眼皮,停顿几秒,他说,“如溪哥,我今年十八岁了。”   谢如溪斟酌道:“我只是有点意外。”   顾勉指腹摩挲烟盒的棱角,微刺的触感,“所以你要告诉我哥吗?”   “什么?”谢如溪一愣,随后无奈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思绪?”   他对上顾勉的目光,话语凝滞了一下,“不会说的。”   “哦。”   顾勉将烟盒收好,低头看着男孩,对方额头肿了个红包,眼眶红红的,明显哭过。   他问:“怎么弄的?”   男孩声音还有点哭腔,“摔了一跤。”   “怎么摔的?”顾勉倚靠着柜台,漫不经心地说,“扔‘地雷’自己吓到自己?”   男孩震惊,“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知道你妈妈打了你屁股。”   男孩呆住了。   顾勉眸色微敛,低声说:“伸手。”   男孩照做。   顾勉半蹲下来,指了指对方的脖颈,“以后别总是玩‘地雷’,这里也刮伤了,渗血丝,找你妈妈处理一下。”   他说着,将剩下的酬金递给男孩。   男孩眼睛瞬间发亮,顾不得对方说的话,小手攥得紧紧的,不住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突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到顾勉面前,掌心有一张白色的创口贴。   谢如溪清润的嗓音响起,“小朋友,我替你贴上,好不好?”   男孩注意力早已跑去别的地方,闻言,爽快应下,“好!”   顾勉沉默地看着谢如溪弯腰,撕开创口贴的包装,手指的骨节微微凸起,他先将黏面的白纸折成一半掀起,对准男孩的伤口,朝上面贴去。   顾勉一把抓住谢如溪的手腕。   “怎么了?”谢如溪侧过头,不解地问。   顾勉盯着谢如溪后面的货架,慢慢放开手,“没事,你继续。”   谢如溪手指微蜷,没说什么,继续刚刚的动作。   “小朋友,如果今天晚上洗澡,这个创口贴要记得换……”谢如溪抚平创口贴的褶皱,轻声叮嘱。   “咔”,轻微的声响。   谢如溪来不及反应,一股力量将他扯过去,额头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乒呤乓啷——   口香糖的架子掉了下来,砸到地板,一片狼藉。   “小勉……”谢如溪回过神,搭在顾勉肩膀的手松开。   他看了眼旁边的地板,眉心一跳,心有余悸。   不敢想象砸到他脑袋会是什么场景。   男孩也被拉开了,正傻傻地坐在地上。   ——顾勉一手一个人,把男孩和谢如溪一起拽过来。   “安安!!!”慌乱的中年女人从侧门出来,完全没有在意满地的狼藉,将地板的男孩一把抱起,左看右看,没发现伤口。   她松了口气,怒气也瞬间膨胀,“高泽安!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乱碰店里的东西!不要在店里乱跑!你是不是皮痒了?!”   女人穿着便利店的工作服,明显在这里工作。   男孩眼眶积蓄泪水,放声大哭,“没有……我没有……”   谢如溪蹙眉,出声:“抱歉,打扰一下,这个货架是自己落下来的,和小朋友没有关系。”   女人的怒气一滞,转过头,看着谢如溪,脸上涌现讪讪的情绪:“是这样吗?我……”   她又看了看男孩,放缓语气,“安安,是妈妈错怪你了,你别哭,男子汉不要哭。”   男孩哭得停不下来,甚至打嗝,“不是我弄的……我就是说不是我弄的……你就会冤枉我……你去看视频……就知道不是我、你每次都这样……”   他像把以前的委屈也哭了出来,泪水哗哗直流。   女人愈发愧疚,低下头,哄道:“哎,是妈妈的错。明天妈妈带你去买奥特曼的卡,不哭了不哭了……”   男孩总算止住了哭声,眼睛肿得像核桃,瘪着嘴,扭过头,一言不发。   “哎呦,安安真乖。明天就去买多几套卡片,好吗?”   “……”   “安安?”   “……”   “原谅妈妈,我的乖安安?”   “嗯。”   ……   “今晚谢谢你。”谢如溪眉眼低垂,轻声道谢,“如果不是你,我今天估计要进医院了。”   顾勉慢慢走着,眼睛落在街道的电话亭,淡声说:“嗯,不客气。”   “你的手臂没事吧?”   “没事。”顾勉看了眼自己的手臂,“没出血,只是有点擦痕。”   谢如溪凝神,伸手挡了挡,“等下,这是不是……有点血迹?”   顾勉抬起手肘,随口道:“哦,不碍事,一点点而已。”   谢如溪低声说:“好险不是铁架,是塑料的,不然……”他抿了抿唇,“我给你贴个创口贴?”   “我自己来就行。”   谢如溪便把创口贴递给对方。   顾勉忽然问:“你的数据线买了吗?”   谢如溪神色一滞,明显是忘了。   “没……”他特意绕来便利店就是为了买数据线,而顾勉说刚好有东西要买,他们就一起去了便利店。   顾勉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喏,你看看这个合适吗?”   ——是数据线。   谢如溪眼睫颤了颤,“这哪来的?”   “我哥买的吧。”顾勉歪了歪头。   “啊?”   顾勉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旧出租屋里的,刚刚发现我顺手带出来了。”   “估计他买的,或者芽芽姐,包装还没拆,扔在沙发角落。”   谢如溪失语,这也是够巧的。   “这样啊……”   顾勉问:“合适吗?”   “合适。”   顾勉颌首,“行,那你就用吧。”   谢如溪捏紧盒子,轻声应道:“嗯……”   -   时间太晚了,顾勉没有回学校的宿舍,随便在外面的酒店开了间房。   房间内的加湿器在响动,空气里涌动着淡淡的精油香气,深秋的傍晚气温骤降,微凉的风吹起窗台的帘子,流苏左右摇摆。   顾勉没有困意,静静地坐在阳台的凳子上,仰望着漆黑的夜空,面容如月色般沉静、平和。   他眼眸半阖,回忆便利店发生的事情。   果然……哪怕特意换了地点,类似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那出发点是什么?   顾勉指关节轻敲桌面,思索着,只要当事人做某件事的最初诱因不变,总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男孩没有在楼道遇到谢如溪,男孩不在滑滑梯玩耍,男孩没有在玩“地雷”……   但男孩受伤了,谢如溪还是帮助了男孩,那落下的物体——   依旧落下了。   顾勉睁眼,指腹按住烟盒的一角,慢慢用力,指节曲起,眼底暗色涌动。   “啪——”打火机的盖子掀开,幽蓝的火芯在黑夜亮起,尾端摇曳。   顾勉咬着一根烟,微微凑近,烟尾抹上猩红。   他的面容在烟雾缭绕中,模糊不清。   顾勉一直觉得尼古丁只能麻痹神经,凭造幻觉,除了一时的逃避,并无任何益处。   但自从哥哥离世后,偶尔的放纵,让他能理解世界的香烟为什么卖得如此畅销、堪称经久不衰的原因。   “谢如溪……”顾勉低低呢喃。   假如芽芽姐依旧不可避免地离世,哥哥还是会陷入消沉,而谢如溪还是遇上了人渣,落到上辈子的境地,哥哥必然不会置之不理,甚至会更加坚定地伸出援手……   顾勉皱眉,而这样的话……最后的结果似乎潜藏着某种可能性。   那该怎么办呢?   掐断谢如溪那边的“诱因”?   让对方没有机会和哥哥彼此安慰……   顾勉指间的烟尾几乎看不见火光,积了很厚的一层灰。   最后,他将烟碾灭在烟灰缸。   ——除非让谢如溪谈恋爱不遇上人渣。   顾勉眯起眼睛,这听起来不太现实啊。   人性多变,很多人往往连自己都管不住,更何况寄希望于他人能管束自己? 第4章   TU药剂研究所。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顾先生,您看怎么样?”魏卓军说完,神色忐忑地望着座位上的人。   顾勉眼皮微垂,电脑屏幕的幽幽蓝光映在他脸庞,他没急着回答,手指慢慢地滑动鼠标。   魏卓军坐立难安,掌心被汗水濡湿,死死地盯着对方。   “还行,就这样吧。”顾勉关闭文件,往后靠着座背,“但有一点,我还是要重申一下。”   魏卓军心里激动,嘴角不受控地咧开,“您说您说。”   “定价保持的毛利润在2.89元以下,永远不变。”顾勉语气平和,“这个加进合同白纸黑字的条约,希望贵所不要钻空子,以任何形式、渠道、借口去提高毛利润。”   魏卓军面上不显,心里多出几分惊讶,这种行业的“潜规则”对方居然这么清楚?   “当然,顾先生,我们TU是抱着极大的诚意与您合作,并秉持着初心和社会责任感,造福全人类……”   顾勉静静地听着,抬手示意他停下,魏卓军立刻闭嘴,殷切地看着对方,像在说“您还有什么要说吗?我都听着”。   顾勉诚实地说:“哦,我觉得你说得太假,不想听而已。”   魏卓军差点维持不住笑容,嘴巴张张合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了,没事的话,我走了。”顾勉不再废话,起身径直离去。   魏卓军来不及琢磨刚才的话,下意识地躬身,笑容可掬,“哎哎,好,顾先生慢走,后续还有什么我再联系您。”   一抬头,对方早已不见踪影。   “老天,这些科学怪才说话都这么直的吗……”魏卓军喃喃自语。   他“嘶”了一声,摇摇头,算了,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好过和上面的“吸血鬼”掰扯。   -   咖啡馆。   “对不起,学校那边临时有事,我去办了些手续,耽误了时间。”谢如溪小跑进咖啡馆,浅色的T恤凌乱褶皱,气息不稳,额角还微微沁着汗珠。   他淡琥珀色的瞳孔盛满愧疚,双手合十,连声道歉:“小勉,真的不好意思,我下次一定预留充足的时间,抱歉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顾勉面色平静,脊背挺直如竹,黑色的衬衫没有丝毫褶皱,衣领的扣子在最顶端,紧紧挨着凸起的喉结,如他给别人的感官一般——   严谨而一丝不苟。   “没关系,有急事可以理解。”他微微颌首,善解人意地说,“而且我没有等很久,一小时而已。”   谢如溪愣住,迟疑片刻,才应声:“哦哦,好的。”顿了顿,他补充一句,“谢谢你的理解。”   说真的,如果那句话换成别人来讲,谢如溪怀疑对方是因为不满,而暗讽他的迟到行为,但对象变成顾勉时——   对方可能真的觉得一小时不长。   谢如溪双手搭在膝盖,正襟危坐,整个人稍显局促。   “你……”他看着空空的桌面,问,“要不要点些喝的?”   顾勉摇头,“不用,我不爱喝咖啡。”   “抱歉,早知道我不约咖啡馆了。”谢如溪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先谈谈……”   “我不喝,你也不喝吗?”顾勉疑惑,“虽然我不喜欢,但如溪哥不用迁就我。”   毕竟他记得上星期,对方的朋友圈还转发了这家咖啡店的新品预告推文。   谢如溪:“……”   “今天有新品香草摩卡咖啡,要点一杯吗?”顾勉低头,指腹滑过桌面的菜单,询问道,“不过,也有如溪哥喜欢的香草天堂。”   谢如溪被问得发怔,晃神一会儿,才回答:“哦哦,好的,我……”   他卡了一下,长睫慢慢垂到眼睑,落下颤巍巍的阴影, “我试试新品吧。”   他脑海涌出一个念头:为什么顾勉知道他喜欢香草天堂?   “今年二月十七日。”顾勉在点单屏幕付完款,瞥了他一眼,有读心术般,淡淡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朋友圈发过——‘春日悄然到临,但比窗台探头的枝芽,香草天堂才是更加惊喜的存在。’”   他眼皮掀起,面无表情地问:“是这句话,对吗?”   谢如溪:“……”他嘴角瞬间僵硬,笑不出来。   “嗯……对。”   谢如溪决定,回去就把这条朋友圈删掉。   气氛沉寂了几秒,谢如溪转移话题。   “小勉,你对想租的屋子有什么要求吗?”   “离学校近、构造好、光线足、有绿植……”顾勉一次性把所有要求说出。   谢如溪时不时点头,“要求不算苛刻,但小勉听起来……好像有心仪的房子了?”   “嗯。”   “哪里?”谢如溪虽然这么问,但心里有所猜测。   “盛世花园。”   果然是这里。   谢如溪眼眸弯起,轻声说:“那很巧啊,我也是打算在这里租房。”   “我前前后后加了不少这边的中介,也去实地看过几次,我把微信推给你?”   “好。”   顾勉一次性把谢如溪推过来的名片加完,对面基本都没设置验证。   很快,就有几条新消息弹出。   嗡嗡嗡——   顾勉垂眸,手里的手机一直振动。   “先生,26号香草天堂。”服务生犹豫该把咖啡放哪边时,和谢如溪对上了目光,标准的笑容浮现,“请您慢用。”   谢如溪温和一笑,“谢谢。”   “不客气。”   谢如溪抿了一口咖啡,见顾勉捧着手机在打字,开口问:“聊得怎么样?对面发过来的图片有合心意的吗?”   “有。”   这么快?谢如溪挑眉,笑着问:“哪一套?”   顾勉将手机递过去,“这个。”   谢如溪觉得眼熟,“我能看看推图的中介号吗?”   “嗯。”   谢如溪点了返回,聊天框的上面没有备注,是中介原本的姓名,他看着熟悉的头像,轻叹:“啊,挺巧的,我租的那套房子也是他介绍的。”   顾勉指尖一顿,“是吗?”   “嗯,我好像还看过这组图片的实地。”   “房子如何?”   谢如溪想了想,“还不错,光线、布局都挺好的。”   “嗯,好的。”   嗡嗡嗡——手机再次震动。   谢如溪下意识瞥了一眼屏幕,立刻移开视线,递回手机。   【好的,您有时间的话,现在就可以过来看房。】   顾勉敲了几个字,【地址。】   对面立刻回复,【湖心区翠环大道789号盛世花园A门,到时我在这里等您。】   【嗯,半小时后。】   【好的。】   谢如溪单手握咖啡杯,一只手捏着勺子随意搅拌,他打量顾勉的动作,问:“你现在就去看?”   “对,刚好有时间。”顾勉收起手机,缓声问,“如溪哥,一起去吗?”   他指腹摩挲手机的棱角,“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谢如溪笑了笑,“可以啊,不过我的想法可能更合适参考,主要还是以你的意愿为主。”   顾勉眸光微闪,“好。”   -   “……这间房子的采光很好,难得的是房间有大窗,两边的楼隔得远,也不遮光线,比前面那一栋楼好。”   “所以顾先生,我的建议还是这套。当然,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们待会儿去下一套看看。”售房中介拿着平板,一边展示屋子的结构,一边介绍“卖点”。   顾勉打量房屋,没有说“好”还是“不好”,只“嗯”了一声。   中介察言观色,凑近了一点,问:“顾先生,您还有什么顾虑吗?或者说有什么想法?您先告诉我,我慢慢替您找。”   “其实都挺符合的,不过……”顾勉说到一半,停住了。   中介姓李,单名志。他立刻整肃了脸色,“您继续。”   “我想要一间器材锻炼室或者房间允许增加改造的。”   李志面色古怪了一瞬,目光不经意地落在谢如溪身上,“顾先生这个要求,我这边倒有合适的推荐,不过这恐怕需要你和谢先生一起商量。”   说到这,他抓了抓头发,“哎,谢先生,您那套房子有找到合租人了吗?”   谢如溪摇头,“没有。”   谢如溪租的那间房子是改造后的“四居室”,两间卧室,一间宽敞的空室,一间器材锻炼室。他原本想着自己一个人住,或者有机会和人合租。   不过,他还做好决定,前者的可能性更大,现在……   谢如溪心想: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顾先生,您看。”李志一拍手掌,“这不就解决了?”   谢如溪打趣,“你不怕少赚提成?”   “开单不强求,顾客满意才是我们服务的宗旨。”李志笑眯眯的模样,话说得讨巧。   谢如溪也没去反驳什么的,顺着说了句,“那挺好的,说不定你能越干越旺,事业红火。”   李志大笑,“承您吉言了。”   话音刚落,他口袋的手机铃声响起。   李志看了看,是之前约着来看房的主顾。他没有犹豫,接通电话,顿时喜上眉梢,连说几个“好”,才挂断电话。   “哎哎哎,我这边还有一些事情,顾先生,要不您和谢先生去那套房子看一下?如果还是不满意,之后我再带您去看其他房子。”   顾勉干脆应声:“可以,你去忙吧。”   李志出了屋子。   顾勉转过身,恰好和谢如溪四目相对,他微微一笑,“如溪哥,介意带我去看一看吗?”   谢如溪失笑,“当然不介意,走吧。”   他眨了眨眼,幽默地说:“看来我们可能有做室友的缘分了。”   顾勉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阳台的倾斜而下的日光,洋洋洒洒地照在他半张脸,晕染着轮廓。   光影间,忽明忽暗,下颚线的界限变得模糊。   谢如溪莫名心悸,呼吸放轻。   顾勉从角落走出,白墙的黑影一点点拉长。   他说: “确实,有缘分。” 第5章   谢如溪没想到会这么快,那天下午带顾勉去他租的屋子转了一圈,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对方就做了决定——   高大挺拔的青年微微低头,漆黑的瞳孔注视着他,唇角扬起,和他说:“能有荣幸和如溪哥合租吗?”   谢如溪看着那张英俊专注的脸庞,愣神几秒,慢半拍地回答:“有的……哎,不是……”   他后退一步,无奈地说:“什么荣幸不荣幸的,合个租而已。”   顾勉笑了笑,额前的几缕黑发落在眉眼,衬得凌厉的眉眼软和下来。   “毕竟你有一票否决权,肯定要先问过你的。”   谢如溪哑然。   ……   “如溪!!这样摆,你觉得怎么样?”顾思绪兴致勃勃地捣弄完那副“先锋艺术派”画作,向谢如溪邀功,“酷不酷?”   谢如溪回神,视线顺着他指的方向,先是沉默,随后说:“还、还行。”   这间房屋的装修偏温馨,整体色调以暖色为主,家具、桌台等物品都是日常风,而茶几正前方挂着红黑“泼墨”的线条涂鸦画作,浅黄色的氛围灯打下来,处处透着吊诡,又格格不入。   谢如溪话里的勉强,顾思绪是一点也没听出来,自顾自地欣赏,左摸摸画框、右摸摸玻璃,很是满意地点头。   “如溪哥,这是货运那边的清单表,你对对有没有缺东西?”顾勉大步走进门内,声音逐渐清晰。   “嗯,好。”谢如溪快速浏览过单子,大致清算了一下,“没什么缺的,应该……”   他猛地一顿。   顾勉注意到,低声问:“是少了什么吗?”   谢如溪指腹捻着薄纸,抿唇道:“货运没少东西,是我自己遗漏了。”   顾勉想了想,“刚好我这边还要去一回,我帮你顺便拿回来?”   谢如溪摆手,“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确实不是重要的物品,没必要来回折腾,更何况……   他早上到宿舍搬东西,顾勉也跟着上去搭把手,恰好撞上下课回来的舍友,那几人的表情实在称不上友好,窃窃私语着,却也不避讳他。   “哈,可能是他男朋友吧。”   “那男的看着倒不像同性恋。”   “哼,谁知道呢?喜欢走后门的……”   ……   谢如溪当时的脸色很难看,如果不是顾忌小勉在身边,不想这些污言碎语被对方听见,他一定当场骂回去。   顾勉也没有继续说什么,点点头,“行,那单子我直接签名了。”   “辛苦小勉了。”谢如溪眼眸微弯,轻声道,“对了,洪源那边的器材保洁可能会推迟一天上门,你急用吗?不急的话,就继续等等?”   顾勉眼皮低垂,“嗯”了一声,“不急。”   “好,那我……”   “阿勉,快看,这画怎么样?”顾思绪一把拉过弟弟,长臂挥舞,笑眯眯地问,“是不是特酷?特艺术?”   顾勉抬眼,“哥,你买的?”   “对!这是——”顾思绪一时之间想不起那个词,眉头打结。   “迁居礼?”   “哎,没错没错。”   顾勉扫了一眼,随口道:“哥,这房子只是租的。”   “但也是新地方嘛。”   “哦。”   “你还没说这画怎样,酷不酷?”顾思绪情绪高涨,敲了敲画框,期待地问。   顾勉盖上笔帽,银色的金属卡扣嵌进单子,平静地给予评价,“有点丑,和周围的装饰很不搭。”   “怎么会?如溪都说好看,你居然觉得丑?”顾思绪难以置信,大声说。   谢如溪揉了揉眉心,他好像没说……好看吧?   顾勉掀了掀眼皮,古怪地看了谢如溪一眼,像在说——   我哥品味差就算了,你一个学艺术的怎么也这么差?   谢如溪:“……”   -   随着冬日的步伐临近,深秋寥寂,白日和夜晚的温度泾渭分明,薄棉的长袖未必足够,总要加一件防风外套备着,连带着吃食也往蒸腾热气的方面靠拢。   热腾腾的炉子在中央咕噜冒着泡泡,白气向上飘逸。这是一锅牛腩煲底,酱汁鲜美、浓稠,白萝卜冒头、透明牛筋泛着光泽、腐竹浮在汤面,散发诱人的香气。   叮铃铃——   顾思绪立刻蹦起来,眼睛发亮,“一定是芽芽!”   一开门,果然,徐雯雅站在门口。   她淡蓝色的连衣裙,裙摆翩翩,如她笑容那般温柔,“思绪。”   顾思绪一把搂住徐雯雅,在她脸颊落下吻,“总算等到你了,我的大忙人。”   徐雯雅嗔怪地推了一把,“走开,让我进去。”   顾思绪故意往旁边倒,“哎呦呦”叫唤,埋着脸,偷瞄徐雯雅。   徐雯雅不吃他这套,快步走到餐桌旁,“阿勉,如溪,抱歉,我来晚了。”   “你们其实不用等我,可以先吃的。”   “芽芽,坐。”谢如溪眼尾弯弯,给她盛了一碗汤,笑着说:“也没等很久,炉子刚好沸腾,门铃就响了。”   “哎,谢谢。”徐雯雅接过碗,“看来我来得是时候。”   她示意两人也动筷子,开玩笑地说:“你们也吃,不然我压力很大啊。”   谢如溪应声:“好。”   顾勉则用行动表达,默默喝了一口汤。   “芽芽——”顾思绪从门口蹿回,幽幽地靠在徐雯雅肩膀,“你还真不理我啊?”   “没个正形。”徐雯雅哭笑不得,食指抵住他额头,“少贫了,不饿吗?快吃饭。”   “吃吃吃。”顾思绪应得愉悦,立刻坐直身体,“来,芽芽,吃这个。”   ……   暖黄的灯光氤氲,饭桌的氛围流动着脉脉温情,两人的嬉笑打闹,顾勉尽收眼底。   他低下头,指腹捏着勺子,慢慢攥紧。   有那么一刹那,他恍惚身处虚无的白海,幻影重重,一切都不太真切。   顾勉半阖眼眸,周遭的一切无声,灰白的视野茫茫。   他沉默,世界也在沉默。   渐渐地,哭声响起,嘶哑、颤抖、声嘶力竭,扭曲的气流在涌动,模糊的人影绰绰约约,是——   谢如溪。   他在流泪。   晦暗的阴天,惨白的床单,呼吸间是消毒水的气味,伴随着嘟嘟响的仪器警报,最后归为沉寂。   顾勉看到顾思绪躺在病床上,脸庞消瘦、没有表情,唇瓣抿着、毫无血色,仿若沉睡一般。   他想:这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顾思绪不应该在这里。   画面再次转换,是顾思绪和谢如溪,他们言笑晏晏,彼此依偎着。   顾勉神经突突地跳,像被细针碾磨着,刺入深处。   他想: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如溪也不应该在这里。   那谁该在这里?   ——哦,顾思绪和徐雯雅。   他们才应该依偎着、打闹着,在老房子里,在台灯下,像小时候那样,他喊“哥哥”,喊“芽芽姐”。   这才是一开始的正轨,命运应该走下去的正轨。   哥哥和芽芽姐幸福、健康、快乐地生活一辈子啊。   ……   “小勉?小勉?”   顾勉慢慢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一瞬,又变得清明。   谢如溪蹙起眉头,担忧地问:“怎么了?小勉,你……”   他凑近了点,看清顾勉的神情,口中的话一顿,语气愈发和缓,“你要吃些什么吗?光喝汤不饱。”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带着喉咙的震鸣感。   顾勉紧盯着谢如溪,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眸光幽幽诡谲,有种刀锋般的冰冷。   谢如溪心脏紧缩,失控了一瞬。   “莲藕。”   谢如溪茫然,“啊?”   “我想吃莲藕。”顾勉重复。   “哦哦,我替你夹几块。”谢如溪起身,用公筷夹了几片莲藕,放到顾勉碗里。   “谢谢。”顾勉低头吃莲藕,腮帮的肌肉扯动,长睫低垂,看不清表情。   谢如溪时不时关注顾勉的情况,余光瞥向他,生怕——   呃,生怕什么?   谢如溪怔在原地。   顾勉夹了筷豆腐丝,冷不丁发问:“吃吗?”   “什么?”谢如溪后知后觉,哦,豆腐丝。   他点头,“好,谢谢。”   豆腐丝落在白米饭,酱汁沾染到顶面,夹了几片红辣椒碎。   谢如溪喜欢微辣的口感,也喜欢豆腐制品,两者只要融合,蒸、炒、炸、煮、拌……什么做法他都爱吃。   谢如溪吃完后,顾勉又替他夹了几筷子,他照单全收,直到——   “为什么一直给我夹这个?”他无奈地问。   顾勉慢吞吞地说:“如溪哥不是喜欢吃这个吗?”   “我是喜欢,但也不能光吃这个吧。”谢如溪手指微蜷,心里疑惑:他怎么知道的?   顾勉:“以前和你吃饭观察出来的。”   谢如溪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在解释。   他感到不好意思,他想什么都这么明显吗?   顾勉:“嗯,明显。”   谢如溪:“……”好吧。   ……   顾思绪今晚喝了点酒,酒精吞噬了思维。他属于人菜瘾大,“小酌一杯”都像活吞了酒瓶子进去。   “顾勉!”他突然大喊了一声。   顾勉见怪不怪,随口应道:“哥,我在。”   顾思绪一个跨步,两手按在顾勉肩膀,眼神灼灼,“阿勉,你对哥哥有秘密了!”   顾勉挑眉,“哦?是什么?”   顾思绪神神秘秘靠近,“之前你说找到了租房子的地方。”   顾勉手一顿,思索片刻,点头,“对。”   顾思绪:“但不是这里。”   “因为一些突发事情,那套被租走了。”   顾思绪又说:“你拒绝了我当时的提议。”   顾勉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和如溪哥一起租房子?”   顾思绪重重点头,“没错!”他伸出手指,晃啊晃,“但现在——”   “你们居然一起租房子了!!!”他幽怨地看着顾勉,痛心疾首,“一个我的弟弟,一个我的发小,背着我有小秘密了!!!”   顾勉:“……”   顾思绪叹气,摇头晃脑,“不过……证明勉勉长大了。”他喊出小时候顾勉的小名。   “哥哥——”他含糊地说,“哥哥很欣慰。”   顾勉怔了怔。   过往的记忆在脑海回旋,哥哥弥留之际的话语,像一帧帧画面掠过。   “阿勉,哥哥离开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奇怪,我最近做梦总是梦到你小时候的样子。”   “可能在哥哥心里,你一直是没长大的孩子……”   ……   顾勉静静地看着顾思绪,哪怕知道对方现在醉了,说的话未必经过思考,可能醒过来什么都忘了。   但顾勉还是伸手扶住顾思绪的后背,轻轻给了对方一个拥抱,把上辈子没有机会说的话,告诉他:“嗯,哥哥,我长大了。”   顾思绪还在笑,絮絮叨叨地说:“对,长大了……长大了……哥哥很开心……哥哥就放心了……”他后面嘟囔着,渐渐没有声音,头歪在顾勉肩膀。   “真是醉得厉害。”徐雯雅从厨房出来,冲了一包醒酒剂,弯腰,手轻拍顾思绪脸颊。   她唤道:“来,喝点醒酒茶。”   顾思绪迷糊,只认出了徐雯雅,张开双臂,“来,芽芽,抱一个。”   徐雯雅无奈,顾勉见状,接过那杯醒酒茶。   顾思绪如愿抱住徐雯雅,趴在她颈窝乱嗅,嘿嘿地笑。   “别闹,喝这个。”她揉了揉顾思绪的头发。   顾思绪眼皮耷拉,“这是什么?”   “醒酒茶。”   “什么?”   徐雯雅耐着性子又回答一遍:“醒酒茶。”   顾思绪傻笑,“什么?”   徐雯雅:“……”   她面无表情地掰开顾思绪的嘴巴,“毒药,喝!”   顾思绪呆呆地看着她,乖乖喝了。   他哽咽地说:“喝完毒药……我完蛋了,芽芽。”   徐雯雅嘴角微抽,敷衍地道:“哦,完蛋了。”   “芽芽,我们一起死吧。”   徐雯雅指尖一顿,沉默几秒,“嗯。”   她轻轻说:“我也想。”   ……   顾勉听到了,眉头动了动,目光若有所思。   他左手搭着手背,指腹轻轻摩挲,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   为什么……不是已经报名……   顾勉又想到了那叠掉落的纸,心情有点焦躁。   “小勉,吃点水果吗?”轻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顾勉摇头,“不用,我……”忽然,他视线凝住,最右边的阳光玫瑰颗颗晶莹,透明的水珠从青色的葡萄皮下滚落,在灯光下煞是好看。   “我吃。”他拿了一颗葡萄。   谢如溪莞尔,把水果盘放到他面前。   “芽芽,要不要吃点水果?”   徐雯雅摆手,“不了,我有点饱。”   “那思绪他……”谢如溪见顾思绪醉得不清,便没唤对方来吃。   但顾思绪却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响亮地应声:“我!在!怎么了!”   谢如溪:“水果,吃吗?”   顾思绪视野勉强聚焦,中气十足地说:“不吃!”   谢如溪:“好,不吃。”   “如溪!”顾思绪又大喊。   “嗯?”   “我要拜托你一件事。”顾思绪像忽然酒醒了,坐直身体,神色肃穆认真,说话拿起腔调。   谢如溪被对方的情绪所感染, “你说。”   顾思绪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期间还差点被椅子绊倒,徐雯雅扶了他一把。   “如溪!”他一拍谢如溪肩膀,荡气回肠地喊了一声。   谢如溪眉心跳了跳,心生不好的预感。   顾思绪先抓住顾勉的手腕,又拉过谢如溪的手,“啪——”,两只手狠狠地合在一起。   他一脸郑重,字正腔圆地说:“如溪,我不在的日子里,就把勉勉托付给你了!!!”   顾勉:“……”   谢如溪错愕,张大嘴巴,久久说不出话,只有一声“啊?”。   托、托付什么? 第6章   昨晚的闹剧没持续太久,顾思绪掷地有声地说完后,直直往后倒,吓了谢如溪一跳,以为对方出了什么事。   顾勉眼疾手快扶住,发现顾思绪只是睡着了,面容祥和,甚至砸吧嘴,鼻息传来轻微的呼噜声。   那一瞬间,沉凝的气氛变得啼笑皆非。   谢如溪没绷住,扶着额头,直接笑出声:“天哪,这都什么事啊。”   他摇摇头,“思绪的酒量真是……以后要少喝酒。”   一旁的顾勉面上不显,心里却很赞同。   ——以后得要哥哥少喝酒了。   -   合租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顾勉以为自己会不太习惯,但事实上,出乎意料地融洽。   虽然说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抬不见低头见,但真正有交集的时间其实不多。   大抵两个时间段。   一是早起时,顾勉运动完刚好碰见从房间出来的谢如溪。   二是两人在家一起吃晚饭。   陌生和熟悉往往就在日积月累的碰面中,发生转化。   上辈子顾勉和谢如溪的接触大多在哥哥离世后,对方当时的身体状况极差,加之神经病一样的前男友纠缠不休,工作上也遇到了不少糟心事,心理压力大,身体吃不消,有一回在家直接晕倒了。   好在,那天顾勉因为一些事上门,发现怎么也打不通电话后,直接破门而入,谢如溪则恰好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顾勉急急忙忙送人去医院,各项检查下来,问题不大,林林总总都是些小毛病,但营养不良这一条实在惊到他了。   出于谢如溪和哥哥曾经的关系,他无法坐视不理,便开始留心谢如溪的日常生活,时不时上门,监督对方的饮食睡眠。   “小勉,你是不是把我当成lucky一样了?”   lucky是顾思绪生前养的狗,现在由谢如溪继续养着,但由于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被顾勉接回了家。   谢如溪有点无奈,自从爱人去世后,对方的弟弟像接手了什么责任,几乎无微不至的关怀,令他压力颇大。   顾勉想了想,好像还真是。   对他来说,lucky也好,谢如溪也罢,都是哥哥留下来的“遗产”,属于需要好好“保存”的类属。   那时他没言明,只让对方好好照顾自己。   谢如溪瞬间明了,轻叹一声,不好再说什么。   顾勉沉默,半晌后,他如往常一般,例行公事的询问,将lucky牵回了家。   临走前,谢如溪轻飘飘的话语落在耳边,“小勉,你也要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一辈子……”   后面的话顾勉没听清,但大抵能猜到对方会说什么。   他并不在意,心情平静,毫无波澜。   一辈子这样又如何呢?   ……   咔——   谢如溪跪在软毯上,手肘撑着茶几,正在玻璃瓶插花,听到关门声,下意识探头。   “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早?”他穿着浅咖色的薄毛衣,微绒的领子挨着下巴,笑容恬淡,额头的黑发落在眉眼,身后的立罩灯隔着薄纱,给他晕染了一圈朦胧的轮廓。   屋内没有开大灯,厚重的窗帘遮挡了光线,偶有间隙,地板倒映镂空状的花纹阴影,稀稀疏疏一大片。   这段时间,谢如溪在一家艺术廊实习,时间比较宽松,可能老板搞艺术更随性,他的上下班时间,有时比朝九晚五还夸张。   而顾勉则每天在课室、实验室来回跑,下午回来的时间都比较晚。   “嗯。”顾勉在玄关换了鞋,随口应声。   他走进客厅,视线落在满地的、有各种花色的百合,眉梢微扬,“插花?”   谢如溪手指微蜷,轻声道:“对。”   “能接受百合花的香味吗?”   顾勉鼻尖微微翕动,清爽、淡雅的花香萦绕在鼻间,“可以。”   忽然,有一株淡橘色的花从茶几掉下,落在顾勉的棉鞋面。   “这也是百合?”他弯腰捡起。   “对,它叫小惊喜。”谢如溪笑着回答。   “哦,挺好看的。”顾勉指腹捏了捏花瓣,又放回桌面。   谢如溪眸光微闪,拿起那束百合,问:“你喜欢这个?”   顾勉不懂这些,也不是什么很有情趣的人,“还行。”   谢如溪不作声,拿起手里的大剪刀,咔咔修剪一番,他把原本放置在瓶子中间的“火之吻”换下,又拿了几株淡绿色没开的花苞,在根茎底部沾点蜂蜜。   “小勉,有打火机吗?”他手里的打火机开了几次盖,都打不出火。   “有。”顾勉递了过去。   “谢谢。”   “嗒——”他用打火机烧焦根茎底,又放到清水半分钟,拿出,切口变成了墨绿色。   “这有什么作用?”顾勉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百合花。   “能让它不开- 苞。”谢如溪支起腰,低低说道,“百合全开的,得配花苞。”   他将玻璃瓶移到茶几中间,歪过头,“好看吗?”   “好看。”   谢如溪嘴角弧度上扬,眼底掠过浅淡的笑意,“那我就摆在这里啦。”   “嗯。”   “哎,我好像听见……”谢如溪凝神细听,滋滋的声响,立刻从毛毯起来,“是我煲的汤好了。”   他匆忙跑进厨房,不忘留下一句,“小勉,过来喝汤。”   顾勉“哦”了一声,从后面跟上。   ……   “好喝吗?”谢如溪自己试了一口汤,目光瞥向顾勉。   顾勉点头,“好喝,很鲜美。”   谢如溪煲的是猪脚汤,辅以各种料,莲藕、花生、瑶柱、墨鱼等等,汤水的色泽呈暗赤色,猪脚炖得滑嫩,莲藕吃起来鲜甜,墨鱼的软度也恰到好处。   “莲藕入味吗?”谢如溪问。   “嗯。”   谢如溪眼尾弯成月牙,肉眼可见的感到愉悦。   顾勉喝到一半,突然出声:“如溪哥,我请了一个阿姨来做饭。”   谢如溪一怔,面上的笑容不自觉淡去,“为什么?是我做的菜不合你口味?”   顾勉摇头,“不是。”这半个月,基本都是谢如溪在做饭,顾勉以前基本都是点外卖的,被对方看见后,觉得这样不太健康,主动提出一起吃饭。   “我只觉得不能总让你下厨,我们合租有来有往更好。”顿了顿,他说,“不过我也不会做饭,所以打算请阿姨。”   “只是这个原因?”   顾勉疑惑,“不然呢?”   谢如溪放下勺子,温温柔柔地道:“我以为我做的菜不合你的胃口。”   “但你不好意思说,硬生生吃了半个月,现在才找了缘由换掉。”他语气变得调侃。   “没有,只是觉得总麻烦你不好。”顾勉解释。   “嗯,我开玩笑的。”谢如溪笑道,“不过阿姨就不用请了,我挺喜欢烹饪的,这能给我带来幸福感,谈不上辛苦。”   顾勉重复了一遍,“烹饪能带来幸福感?”   “对。”谢如溪轻声细语地说,“吃自己做的东西也很幸福。”   他喜欢在独自的空间里,做很多有趣的琐事。   “你喜欢吃蛋糕吗?”   顾勉:“不喜欢。”   “好吧。”谢如溪有点遗憾。   顾勉想到上辈子,谢如溪把自己搞到营养不良……   他冷不丁问:“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这些……是什么原因?”   “什么意思?”谢如溪没太明白。   “比如不喜欢烹饪了,也吃不出幸福了。”   谢如溪手背抵着下巴,迟疑了一下,“大概是很不快乐吧。”   “当你无法快乐时,做什么都不快乐了。”   顾勉沉默一会儿,说:“听起来像绕口令。”   谢如溪莞尔,“好像是的。”   顾勉垂眸,松开勺子,搭在碗缘。   不快乐吗?他慢慢地想,所以折磨自己?   “你表情看起来很严肃。”谢如溪歪歪头,凑前一点,“怎么了?”   “没。”顾勉敛眉,淡淡地说,“只是觉得……今天好像更深入了解如溪哥了。”   谢如溪被呛了一下,“咳咳咳……咳咳、咳……”   顾勉抽了几张纸,递过去,“还好吗?”   “谢谢……咳咳咳……”谢如溪捂着嘴,脖颈、脸红了一片,缓了缓,才没有继续咳嗽。   他无意间对上顾勉的目光,立刻转移视线,心神不宁。   或许搞艺术的人总是神经过敏,谢如溪竟然觉得这话……怪暧昧的。   但他看着顾勉面无表情的脸,心里哂笑,果然,是他该死的文艺细胞在作祟。   “小勉,多喝点汤。”谢如溪给顾勉又盛了几勺汤,“对身体好。”   顾勉没有探究对方情绪的想法,“嗯”了一声,礼貌道谢。   “好的,谢谢如溪哥。”   -   今天是周末,顾勉没有出门,如往常的习惯一样,他在器材室锻炼半小时,准备洗完澡,再去吃早餐。   “如溪哥,早。”顾勉微微喘气,刘海湿润地搭在额头,后颈围着一条白色毛巾,薄薄的肌肉充血鼓起,黑背心下的轮廓极为清晰。   他踏出器材室,和谢如溪迎面碰上。   谢如溪微笑,打招呼:“早,刚锻炼完?”   他目光下意识掠过结实的肩膀,手臂线条流畅,背心被汗水濡湿,短裤……   视线猝然收回,谢如溪尴尬地想,神经病啊,自己在打量什么?   “如溪哥是要出门吗?”顾勉思索,上辈子对方遇上人渣前男友……似乎就在这段时间?   “啊,对。”   顾勉掀起眼皮,嘴角微扬,“第一次见如溪哥穿得这么隆重。”   他故作好奇,“介意我打听一下吗?”   “很隆重吗?”谢如溪低头,扯了扯衣服,觉得还好吧。   “嗯,光彩照人。”   谢如溪开玩笑地问:“难道我平时很邋遢?”   “没有,只是比较随性,基本都是T恤休闲裤小白鞋,但今天的衣服……”顾勉在想该用什么词形容,沉吟片刻,“很有设计感,层次多样,色彩丰富。”   谢如溪:“……”   他穿了一件浅涂鸦色的拼接外套,水洗做旧款牛仔裤,鞋子是某个小众品牌,风格款式较为独特,属于一眼看过去就印象深刻。   谢如溪的气质给人感觉偏文雅,但事实上,他的五官轮廓并不属于“淡颜”的范畴,较为深邃、立体,服饰越花,反而越撑得住。   ——唯一让人觉得“柔”的,是那双眼睛,看人时总带着点忧郁,皮肤又白,难免让人第一眼觉得秀气、雅致。   谢如溪干巴巴地应声:“哦哦,是吗?因为今天要参加一个艺术展,所以……嗯,就穿得……”   顾勉对衣服的形容也不算错,但由对方说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像你说的……”他憋出那个词,“隆重。”   “原来是这样。”顾勉点头,“那如溪哥玩得愉快,我先去浴室了。”   “好,拜拜。”   ……   “……所以项目已经开始了吗?”顾勉手里转着钢笔,漫不经心地问,“倒是比我想象中快。”   视频里的魏卓军不住点头,“是的,研究所非常重视这个项目,希望能早日通过测试,好正式在市面批量生产。”   顾勉靠在椅背,“报告文件二审过了吗?”   “应该是过了的。”   “应该?”   魏卓军谨慎地说,“上面的结果下达要三天后,我们有内部……探听到小道消息,报告是过了的。”   “难怪你们敢开始了。”   魏卓军讪笑,“前期准备工作,算不得完全的开始。”   “名单有变吗?”   “没、不对,好像有。”魏卓军低头翻文件,“有一个人退出了,我发电子版给您看看。”   顾勉移动鼠标,点开文件,一目十行地滑下,眉头蹙得愈深刻。   “这人好像叫……”魏卓军找到了,“徐雯雅。”   “对了,顾先生,您之前让我留的名额怎么用?我们大概后天就要确定名单了,再延后恐怕不方便进行……”   顾勉沉默,突然开口:“继续留着吧。”   “哦哦,好,继续留,继续留。”   “嗯。”顾勉不欲多言,“我尽量后天给你名单。”   魏卓军斟酌地说:“其实也不用这么急,大后天、大大后天,再大大大后天……都可以的。”   他笑得客气而殷切,这种看似死线的日期,总能为重要的人改变。   顾勉没说什么,兀自沉浸在思绪里。   良久,他才开口:“没事了吧?没的话结束视频。”   魏卓军一哽,刚才的表现好像全抛给瞎子看了。   但他的笑容越发真挚,“没有了,顾先生,祝您生活愉快,下次有机会……”   一大段话侃侃而谈,顾勉冷淡说再见,直接按灭视频。   房间重新归为平静。   顾勉盯着白墙,眸光难辨,最后,他动了。   【芽芽姐,明天你有时间吗?我有些事想和你聊聊。】   他退出聊天框,又点开顾思绪的信息。   【阿勉,我到C城了,哈哈哈,你看。图片.jpg】   【唉,可惜芽芽学校有事,要晚点过来,一个人有点无聊。】   【差点忘了,恭喜你得奖,那个什么比赛来着,不记得了。】   顾勉垂眸,指尖敲打键盘,回了消息。   【嗯,好。】   【芽芽姐应该很快解决完事情去C城的。】   【谢谢哥。】   嗡嗡嗡——新的消息弹出窗口,是徐雯雅。   【好的,阿勉。明早十点,A大门口的书店,可以吗?】   他回了,【嗯,可以。】   ……   晚上,八点半。   顾勉将写好的实验报告保存,按了按太阳穴,眼眶有些酸涩,看了眼时间,眉梢微动。   八点多了啊。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出客厅,一片漆黑。   顾勉开了沙发一侧的小灯,在柜子里翻找能暂时充饥的食物。   他拆了威化饼的盒子,随手拿了几条不同口味的,一边吃一边打开外卖软件。   咔嚓咔嚓——威化饼干咬碎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律。   屏幕的蓝光幽幽照亮顾勉的面容,斜侧方看过去,眉骨挺,鼻梁直,眼窝深凹,薄唇抿着,鼻尖到下巴的弧度形成黄金比例线。   他挑了一家不远不近的外卖下单,显示三十分钟左右到。   顾勉抛开手机,连着吃几块威化,嗓子眼有点干,还有些腻味。   他倒了杯温水喝,喉咙总算舒服了。   ——谢如溪还没回来。   顾勉脑海闪过这个念头,指关节曲起,抵靠着侧脸。   他记得早上的时候,对方说这个展结束得很快,下午想回来继续凿石头。   ——谢如溪的毕业设计作品。   哦,中午对方还发信息,让他用清水泡过五指毛桃,晚点回来要用。   现在……   顾勉滑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时间【20:56】。   他冷静地思考,谢如溪是一个很有规划的人,极少会中途改变计划。   除非遇到了什么“意外”。   在顾勉看来,能让谢如溪产生“意外”的,十有八九是——   上辈子那个人渣。   顾勉皱眉,难道是今天这个展认识的?   他回忆谢如溪无意谈及“人渣”时的只言片语,大抵推断的几个关键词。   实习中程、初遇艺术展、搭讪纸条、同校学弟、四岁差。   哦,还有——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渣神经病。   顾勉指尖轻敲沙发皮面,眼眸阖起,暂且不说怎么让谢如溪谈一场永不分手的恋爱,当务之急,要先把对方和人渣发展的苗头扼杀到摇篮里。   扼杀……他细细琢磨,大抵有了想法。   咔哒——忽然传来门锁扭动的声音。   谢如溪踏进玄关,惊讶地说:“小勉?怎么不开大灯?”   “如溪哥。”顾勉应了一声,顿了顿,“哦,忘了。”   谢如溪连按几个开关,客厅瞬间明晃晃的,屋子里所有东西纤毫毕现。   他注意到茶几残留的饼干包装袋,眉心微蹙,“你没吃晚饭?”   “快了,外卖在路上。”   谢如溪不赞同地看着他,“外卖本来就不健康,你还不按时吃。”   顾勉:“……”   “嗯,下次不会了。”   谢如溪叹气,“早知道……我今天给你留点面条了。”   顾勉抬眼,“不用,这次只是忘了时间。”   “但外卖不健康啊。”谢如溪又说。   顾勉跟在谢如溪后面,神思游移,随口应了几声。   “如溪哥,今天看展有趣吗?”   “唔,还行。”谢如溪进门后,觉得有点热,顺手脱了外套。   顾勉还在想,如何委婉询问对方今天发生的事,忽然,地上掉落了一张纸片。   他眼睛眯起,脑海里瞬间闪过某个念头。   人渣的纸条?   顾勉毫不犹豫地蹲下,捡起这张白纸。   看起来是从个本子撕下的边角,边缘如齿轮般不平,上面写着一串数字,“1”开头。   顾勉数了数,刚好11个数字,极大可能是电话号码。   “如溪哥。”   “嗯?”谢如溪转头,人呢?   “你掉了……”   声音从下面传来,谢如溪一低头,脚边一团黑影。   他被吓了一跳,连退几步,“你干嘛?”   顾勉慢慢起身,指腹捏着那张白纸,递过去。   他说:“如溪哥,你掉了东西。” 第7章   “什么……”谢如溪微愣,恍然道,“这个啊。”   他摸了摸外套的口袋,空空如也,笑着伸手接过,“哎,谢谢。”   顾勉眸光微闪,轻笑道:“原来是这样,难怪如溪哥今晚回来得这么晚。”   谢如溪反应了几秒,才明白对方的潜台词,无奈一笑,“不是,为什么会想到这方面?”   “开玩笑。”顾勉单手倚着沙发背,姿态轻松地说,“不过,如溪哥今晚回来得这么晚,很少见,是遇到什么意外了吗?”   “唉,差不多吧。”谢如溪眉头皱起,“今天去看展,遇到闹事的人,有些区域的展品搞得一片狼藉,刚好我和主办方是朋友,就留下来一起扫尾。”   “哦,这样啊。”顾勉顺着接下,“那这张纸条是……?”   谢如溪笑了笑,“展上恰好碰到一位老工匠,他的作品很漂亮,技巧特别,我想讨教一下,就要了联系方式……”   顾勉放心了,嗯,不是人渣的纸条。   “老师傅超脱世俗,手机都是翻盖的。一开始嘛,搜不到微信,我还以为老师傅给错了,又追着人跑了几圈,谁知道别人说什么是微信,给的是电话号码……”谢如溪打开手机,全神贯注地输入号码。   当时的场景一幕幕涌现,不知不觉间,他越说越多。   “也不知道当时我是不是中邪了,居然忘记电话号码可以联系,像个傻子似的,一门心思要加微信,发现搜不到后,就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我闹了大乌龙后,血液直往脑门冲,怪尴尬的……”   谢如溪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忽然停住,有些羞赧,“哎呀,小勉,我是不是很奇怪?”   他低下头,轻声说:“情绪敏感又爱乱想,别人一点点的举动都会被我放大、揣测,自己内耗自己……”   当时不觉有什么,心里自嘲了一下,如今说出来,情绪反而越发低落、沮丧。   顾勉垂眸,淡淡地说:“是有一点。”   他大概明白对方的意思,想加老师傅的微信,发现号码搜不出,以为对方不愿意给,后面追着人旁敲侧击地问,最后鼓足勇气问出口,才意识到乌龙。   事其实是小事,对方更多恼自己敏感多疑。   谢如溪抿唇,“哦哦,我就知道,看来确实要改……”   他说不清心里涌现的是失落还是什么,沉甸甸的,像浸透水的海绵。   “也不算错误吧,为什么要改?”顾勉说。   “啊?”   “错误才需要改,如果性格就是这样,自己也没拧巴到压抑的地步,保持现状就好了。”   谢如溪眨眨眼,试探地问:“真的吗?”   “嗯。”   “可是这样会不会给别人带来负担啊。”   顾勉瞥了他一眼,奇怪地说:“这明明是给你自己带来负担,别人哪有负担?”   “我觉得应该没有那么多人,会注意你内心汹涌的情绪,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   谢如溪:“……”   他眼神黯淡,膝盖撑着下巴,“对——你说得有道理。”   顾勉注意到了,脚步一顿,走到茶几旁,陪谢如溪坐在地毯上,慢吞吞地说:“这种性格也不算全然的坏处吧,更容易感知情绪的波动,意味着在相处中,是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   他手臂往后伸直,掌心按住毛毯,“所以不要难过,如溪哥。”   谢如溪呆住,猛地对上顾勉的眼眸,脊背紧绷。   “我、我没有、难过,只是、那……”他胡乱说着,脸诡异地发热,后知后觉意识到——   老天啊,他在干什么,居然和比自己小几岁的弟弟说这些。   “不过,我、我说那些,没有讨安慰的意思……只是……”   顾勉沉吟片刻,“不是要安慰的意思吗?”   他感觉错了吗?对方明明浑身散发着“我很糟糕快来安慰我”的气息。   顾勉认真思考了一番,得出结论。   ——嗯,没感觉错。   所以对方是不好意思吗?   啊,人的想法果然很复杂,顾勉面无表情地想,那他补救一下?   用人们常说的——“善意的谎言”?   “好吧,那是我理解错了。”   谢如溪悄悄松了口气。   顾勉不紧不慢地说:“如果如溪哥不希望得到安慰,下次就不要和我说这些了。”   “可能你自己没有察觉,但你整个人的肢体语言都在表达——”   “我很难过,可以安慰我一下吗?”   顾勉的逻辑很简单,既然不好意思,那下次不说就好了。   “轰——”   谢如溪觉得自己要炸了,脑子噼里啪啦地响,恨不得钻地洞。   他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滚烫至极,像要烧起来一样。   “对不起,我、我……”谢如溪磕磕绊绊,“我不应该……”   他好像听到顾勉在叹气。   “如溪哥。”顾勉幽幽地说,“抬头看我。”   他好像还是理解错了。   或许善意的谎言让对方更加无措。   “我刚刚说的不是真的,只是想照顾你的情绪才这么说。”顾勉目光沉静,“想要安慰没什么不好的,以后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谢如溪表情空白,喃喃道:“什、什么……不好意思……”   他心跳的频率很快,为什么会有这种说话直接又真诚得过分的人啊?   顾勉往前俯身,漆黑的瞳孔凝视着他,指尖悬空,隔着一厘米的距离,作势滑过脸颊。   他平铺直叙事实,“你的脸全红了。”   谢如溪:“……”   他的心跳声在霎那间,像结结实实地撞到墙,停住了。   忽然,门口传来铃声,可能是外卖到了。   “我去拿外卖。”顾勉起身,往玄关处走去。   “哦哦。”谢如溪本能地应声。   外卖员从门外伸出手,“你好,外卖尾号8923吗?”   “对,谢谢。”顾勉说。   “不客气。”外卖员拍完照,匆匆忙忙走了。   “如溪哥,你吃晚饭了吗?”顾勉在餐桌上解开袋子,问道。   谢如溪慢慢动了,小声回答:“吃了。”   “嗯。”顾勉没再说什么,开始吃迟来的晚饭。   谢如溪缓过神,掌心按着脸颊,拼命揉。   他时不时偷瞥顾勉,或是陷入沉思,表情极为丰富。   “如溪哥。”顾勉冷不丁地出声。   “啊?怎么?”谢如溪立刻应身。   顾勉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你现在饿吗?”   “不饿。”   顾勉淡声道:“那你总是往我这边看的原因是?”   谢如溪:“……”   救命,又来了又来了。   为什么顾勉说话总能在真诚满分与情商负数之间横跳???   “因为……吃外卖不健康。”谢如溪开始胡扯,他知道顾勉会自发地思考,补全前因后果。   顾勉确实找到了理由,“哦,好的。”   ——看不惯吃外卖的不健康行为?   他继续咀嚼食物,那下次不要在谢如溪面前吃就好了。   -   昨晚的交谈,像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至少顾勉没太放在心上。   毕竟唯一担忧的“人渣”还没出现,有关谢如溪的一切,都不急着去插手。   顾勉就像自己口中的那种人——   “有自己生活、不会注意别人内心汹涌的情绪”。   对于见到他表现有些奇怪的谢如溪,毫无探寻的想法,如往常一般打了招呼,直接出门。   书店。   “芽芽姐。”顾勉按照徐雯雅给的位置,上了二楼。   徐雯雅穿着简单的休闲装,黑色平底鞋,头发扎起马尾,正在低头挑书。   她听到顾勉的声音,下意识地笑了笑,“阿勉。”   顾勉微微颔首,“芽芽姐要买什么书吗?”   “没,随便看看。”徐雯雅摇头,她怀里已经抱着一本书,“走吧,买完单,我们去一楼坐。”   顾勉扫了一眼,书脊露出半行字,【我是如何笑着面对……】,剩下的被对方手臂遮住了。   “好。”   一楼。   “阿勉真的越来越高了,之前还没感觉,今天和你一起下楼,发现我得仰头和你说话了。”徐雯雅喝了一口热柠檬水,轻声说道。   “可能是楼梯的原因吧。”顾勉说,“我刚好站上了一级,芽芽姐下好几级,声音远了,所以才要仰头,平时说话能听见的。”   徐雯雅怔了怔,意识到这是个冷笑话,掩唇微笑,“好吧,你说得也有道理。”   “昨天哥哥和我发消息,说他一个人到C城很无聊。”顾勉说,“他很想芽芽姐,总盼着芽芽姐解决完事情过去。”   徐雯雅手一僵,默不作声,缓缓放下玻璃杯。   “嗯,我也很想他。”她说,“等事情学校事情弄完,我……”   “我以为芽芽姐是想出国。”   徐雯雅瞬间失声,许久,她说:“果然,那天你看到申请书了。”   顾勉不置可否,“芽芽姐想去A国留学?”   徐雯雅眼神游移,“嗯。”   顾勉轻笑,“芽芽姐,你是怕哥哥不让你去,所以不想告诉他吗?”   徐雯雅唇线抿平,“思绪不是这样的人。”   顾勉点头,“对,哥哥不是这样的人。所以芽芽姐费尽心思地隐瞒,肯定是出了其他事。”   徐雯雅沉默。   顾勉淡淡地说:“芽芽姐,哪怕你生病了,对哥哥而言也不是负担,比起像狗血电视剧里的隐瞒,所谓的为他好,或许哥哥更希望能陪你度过去。”   哐啷——玻璃杯倒在桌面,柠檬片洒落,水流淅淅沥沥地沿着卓沿滴落地板。   徐雯雅手忙脚乱地扶正杯子,用纸巾擦拭桌面,直至不再滴水。   顾勉面容始终平静,也用纸巾擦干水渍。   徐雯雅深吸一口气,“阿勉,你怎么知道——”   “我碰巧接触那个研究所的测试项目,看到了芽芽姐的名字。”   徐雯雅怔怔,“原来是这样……”她苦笑,“好吧,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想瞒着你。”   她眉眼凄楚,“你也知道,癌症……时间就这么多,哪怕我是早期发现的,能干预、能化疗,最后的结果也就多留一段时间,而这样,除了让身边人延长痛苦、煎熬的过程……”   “没有任何好处。”   顾勉说:“那芽芽姐就想自己在异国他乡独自离世?”   徐雯雅点点头,“对,在这之前,我会用其他理由让思绪忘记我,并……”   “芽芽姐要用什么理由?”   徐雯雅低头,“我想让思绪开始新的感情,而最快的方法,或许是上一段感情快速的收场,比如说……我移情别恋了。”   顾勉扯了扯嘴角,“爱人的离世会让哥哥伤心,难道爱人的背叛不会吗?”   徐雯雅眼眶微红,声音沙哑,“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   “我不希望他一辈子孤孤单单的,我知道思绪的性格,他……”   她说不下去,颤抖地抱着手臂,眼泪湿润了脸颊。   顾勉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徐雯雅。   “芽芽姐,哥哥会很难过的。他不会因为你的病而倒下,但一定会因为爱情的背叛一蹶不振。”顾勉阖上双眸,上辈子的种种在他脑海闪过,无数个日夜里,哥哥颓废买醉,昏沉度日。   尽管他觉得谢如溪并非哥哥的最优选择,在这段不符合世俗的感情里受到诸多中伤、流言,常常因此而难过。   但不可否认,哥哥也因和谢如溪的感情,重新振作起来,治愈了曾经的伤疤。   徐雯雅肩膀颤得更厉害,哽咽的哭声难以抑制。   “我知道……我知道……”   顾勉说:“芽芽姐,为什么不继续参加研究所的项目?”   “或许这是一个可能性呢?”   徐雯雅抬头,惨然一笑,“这可能吗?谁都知道癌症细胞不可逆,我当初报名也是……”   “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疲惫地说,“明知道结果如此,我却妄图用安慰剂麻痹自己,寻求所谓的希望,挺可笑的。”   顾勉反问,“所以芽芽姐打算放弃?什么也不做,跑到国外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徐雯雅不说话,俨然是默认的态度。   “芽芽姐,请不要这么做,哥哥会很伤心的。”顾勉轻叹,“而且你怎么知道这个项目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失败的吗?”   他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低低说:“试一试吧,芽芽姐。”   徐雯雅久久不语。   最后,她妥协了。   她用掌心捂着脸,哑声道:“我……我会试试的。”   “不过思绪那边……我再想想吧,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再给我点时间,我再想想。”   顾勉收回视线,“好。”   ……   几天后,顾勉在某个寻常的早晨,收到魏卓军发来的新名单,里面重新加上了一个名字。   【顾先生,您要留下的那个名额,现在是……】   顾勉指腹摩挲手机边缘,【不用了,这个名额你用掉吧。】   半分钟后,魏卓军回消息。   【好的,顾先生。】   -   当顾勉得知徐雯雅已经开始治疗时,心里的某块石头倏然一松。   他对特效药的作用抱有极强的信心,上辈子它的治愈率在98%以上,并且副作用低、复发率低。   所以最终的结果……大抵不会出什么差错,能按着他想得方向发展。   顾勉解决完这一端,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端——谢如溪身上。   在顾勉的有意为之下,他和谢如溪之间形成了一种颇为默契的磁场,又或者说“时间表”,彼此有固定的接触与交流,关系愈发密切、熟悉,对彼此的了解逐渐加深。   哪怕在同一空间下,谁也不说话,只做着自己的事,也不会觉得尴尬,甚至有几分融洽。   周五,客厅。   谢如溪坐在毛绒绒的垫子上,半边身子倚靠着落地窗,歪着头,一条腿曲起,当作画板架子。   他神情专注,手里的画笔不停,长睫垂落在眼睑处,落下一大片阴影。   偶尔的停顿,下巴磨蹭浅咖色的高领针织衫,时不时摇晃。   窗外天色昏暗,厚重的乌云密布,浓稠得像要挤出墨汁。呼呼的大风刮起,绿化道的枝叶窸窣作响,左摆右倒。   正值下班时间,路人行色匆匆,街道车灯闪烁,两旁路灯慢慢亮起,高架桥的彩管灯点缀装饰。   咔——轻微的声响传入耳畔。   谢如溪手里的笔一顿,立刻抬头,视线落在玄关。   “小勉!”他笑吟吟地唤道。   “嗯。”顾勉应了一声,走进客厅,把手里的青色袋子放到茶几,“如溪哥,趁热吃吧,应该还没凉。”   “你真买了啊?谢谢小勉。”谢如溪把零碎的画具扔在旁边,赤脚跳出坐垫,地面铺着毯子,绒毛极为柔软、细长,轻轻拂过脚踝处。   “确实没凉。”他用手背挨着袋子,眼眸弯起,“感觉挺烫的。”   袋子里有一碗豆腐花和几盒点心。   “那家店多人吗?”谢如溪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我看网上说,生意非常红火。”   顾勉随意地靠在沙发,两腿交叠,“还好吧”   谢如溪点头,“要排队吗?”   “要。”   谢如溪警惕, “你不会排了几小时吧?”   顾勉面无表情,“我有病吗?买个吃的排几小时,真要这么久,我还不如找代排。”   “十分钟而已。”   谢如溪:“你还知道代排?”   “嗯。”   谢如溪笑了,顾勉没懂他笑什么。   “哎,等下,差点忘了。”谢如溪忽然起身,匆忙跑去厨房。   几分钟后,顾勉探过身,端详茶几的不明液体。   “这是什么?”   谢如溪笑眯眯地说:“你猜。”   顾勉嗅了嗅,“葡萄……酒?”   “差不多,这应该叫葡萄酒plus版。”谢如溪说,“我上星期酿的,据说味道不错,你喝点试试呗。”   “你也没试?”顾勉扬眉,似笑非笑。   “没有。”   顾勉抿了一小口。   “怎么样?”谢如溪撑着茶几,期待地问。   “还可以。葡萄味挺浓的,刚入口不像酒……”顾勉舌尖舔了舔唇,“蛮甜的,后面有点酒味。”   “你还加了什么?”他尝出了些其他滋味。   谢如溪报出了一串奇奇怪怪的名字,基本都是顾勉没听过的东西。   他又喝了几口,“都没听过,但喝起来不错。”   “你喜欢就好。”谢如溪唇角的弧度愈发上扬。   顾勉提醒,“你的豆腐花和点心要凉了。”   “哦。”   “符合你的期待吗?”顾勉问。   “豆腐花正常水平,但点心确实不错。”谢如溪点头,将点心盒推过去,“你要试试吗?”   顾勉摆手,“不用,我不爱吃这玩意儿。”   “好吧。”   谢如溪吃得慢悠悠的,但豆腐花的碗小,很快见底,点心每种都尝了一块,就没动了。   “有点腻啊。”他抱着酷皮熊,懒懒地挨着沙发底。   顾勉瞥了眼,没说什么。   “小勉,我给你看样东西。”谢如溪坐直身体。   顾勉掀了掀眼皮,“什么东西?”   “喏,这个。”谢如溪把沙发上的背包扯下来,伸手进去捣鼓了下,拿出一个看不出材质的雕刻品。   顾勉掂量手里的雕刻品,又仔细观察这个Q版小人的样貌,不太确定地说:“这个……是我?”   “对!你认出来了?”   “人没认出来,认出了我桌上的摆件。”   谢如溪大笑,“好吧,看来我的雕刻技术还是不够栩栩如生。”   “这是什么材质?”顾勉手里的东西重量很轻,但质感光滑,看起来颇有分量。   谢如溪歪着身子,脸埋在酷皮熊,含糊地说:“唔……怎么说呢,这算一个人工杂糅的天然材料,属于某地的非遗技术,通过……”   顾勉对这种艺术工艺过程不太感兴趣,大致听了下,应和了几声。   “这材料挺复杂的。”他把手里的雕塑品平放在茶几,指腹点了点小人的头,“谢谢如溪哥,我很喜欢,等会儿我放到房间的柜子摆着。”   谢如溪肉眼可见地高兴,眼尾弯成漂亮的月牙。   “哎,小勉,后天你有空吗?”   顾勉一顿,“有,怎么了?”   “是这样的,后天呢,我实习的那个艺术廊会举办一个展,主要展品是几个院校学生的获奖作品,主办人员怕来的人太少,打击学生热情,就倡议我们拉拉朋友什么的……”   谢如溪仰着头,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看着对方,“你有兴趣吗?小勉。”   顾勉若有所思,院校学生……   “如溪哥的作品也在里面?”   谢如溪轻咳一声,“在。”   “哦,几点?”   “早上九点开始。”   “嗯,我去。”   谢如溪眼睛瞬间发亮,手里捏着的酷皮熊瘪了一半。   “谢谢小勉!”   “不用谢。”顾勉笑了笑,“毕竟我也有益处,能增加艺术气质。”   谢如溪乐了,“好吧。”   他把玩着熊的小短手,又顺着艺术展聊起来。   “这个展大概要持续三天,我在老师的指导下,也策划了展里的一小部分区域,到时我带你去看看……”   “……它主要承办方其实是C大,挺多学长、学姐在里面担任负责人,也有一些比我小几个年级的学弟、学妹在帮忙。”谢如溪感慨,“居然还有个大一的学弟,天哪,我当时大一时,哪想过这些事……”   大一学弟?   顾勉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问:“如溪哥,你和这个大一的学弟很熟?”   谢如溪撑着头,“还好吧,半个月前认识的,还是在连云的艺术展偶然碰见的,不过当时不知道是学弟,上星期才知道……”   “说件好笑的事,我原来一直把他的姓弄错了。”   “人家姓周,我可能平翘舌不分,脑子自动过滤成邹。”   “周?”顾勉定定地看着谢如溪,轻声重复,“周什么?”   谢如溪没多做思考,答道:“周乾鸣。”   顾勉眸色晦暗,果然……   这个人渣出现了。 第8章   周日。   “小勉,第一次见你穿这种类型的衣服。”谢如溪手肘撑在沙发顶,膝盖挨着绒毛垫,眼睛一眨不眨,感慨,“你该多穿穿,天天棉服加休闲裤太单调了。”   原来顾勉柜子里不只有同款不同色的棉服和休闲裤啊。   男人面容英俊,宽肩腿长,灰黑色的冲锋衣,搭配军绿色的工装裤,细节处理利落,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顾勉整理衣袖的松紧绳,对于谢如溪的惊叹,只 “哦”了一声,算是应答。   “这种装扮很适合你,小勉。”谢如溪轻声说。   说实话,撇开其它情感因素,站在纯粹欣赏的角度,他真的很吃这款型。   谢如溪不舍得挪开视线,撑着下巴不动,像是看着了迷。   “我好了,走吗?”顾勉把领子按了按,随口问。   没有回答。   他抬头,发现对方在发呆。   顾勉抬手,在谢如溪眉心打了个响指。   谢如溪回神,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哦哦,那、那就走吧。”   见鬼的,他刚刚在想什么?   顾勉忽然打量他几眼,“你穿得会不会太薄了,今天降温,可能还会下雨。”   谢如溪低头看了看,“不算薄啊,我觉得还好。”   他穿了件浅麻色的双面呢长款大衣,排扣不系,甚至为了美观,里面的高领内衬很薄,卡其色的裤子面料也不厚,版型颇为宽松。   看起来很有艺术气息,就是不保暖,嗖嗖漏风。   “行吧,要风度不要温度。”顾勉也不多说什么,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大抵知道对方的“艺术美感”“时尚感”作祟。   他推开门, “大艺术家,请。”   谢如溪一愣,心绪起伏,顾勉的面容依旧冷淡,语气也正经,尾音却拖得很轻。   他触及对方的目光,又瞬间移开,脚步加快,像要把身后的人抛下。   什么大艺术家啊,谢如溪心里嘀咕,却因此耳垂发热。   这种含着些许调侃的称呼,由素来冷静淡漠的人说出,竟然平添了几分难言的——   亲昵、戏谑。   -   “看来你们主办方白担心了。”顾勉看着展会黑压压的人头,眉梢挑起,“学生的信心估计是成倍增加。”   谢如溪和顾勉站在圈外,也感到意外,“居然这么多人,因为周末吗?”   “不知道。”顾勉干脆地说。   谢如溪无奈一笑,“早知道不掐点来了,本来想着给展会添些热闹,别太冷清……”   “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展会就两处进门查票点,人流熙熙攘攘,顾勉他们被卡在层层环圈里,怎么也摸不到入口。   人多难免推搡,偶尔还有口角,不少人脸上都挂着怨气。   “啧,别推了!”   “艹,谁特么乱推啊!还扯我衣服!”   “大哥,我要能走,我会不走吗?前面不动,你挤我也没用啊!”   “哪个天杀的踩我鞋??”   ……   谢如溪眉头轻蹙,身体缩起,极力躲避肩膀的碰撞。   忽然,站在他前面的蓝色连帽衫大叫,手肘一抬,猛地往后跳。   谢如溪来不及反应,想躲开,却没处儿躲。   “小心。”顾勉长臂一伸,直接将人圈进怀里。   “我靠,谁的热水壶漏水?全淋我裤子了。”蓝色连帽衫欲哭无泪。   “对不起,对不起。”前面的人注意到,急忙将水壶倒转。   顾勉瞥了眼,又低头询问:“如溪哥,没事吧?”   谢如溪靠在顾勉肩膀,脊背僵直,“没事,我、没事……”   对方下巴抵着他的头顶,说话声音低沉,仿佛能感受到声带的震动。横搭在腰背处的手臂有力,侧脸挨着的胸膛宽厚、结实,极富有纯粹的男性力量感。   他的手压着凉飕飕的冲锋衣,假口袋的缝线处粗糙,触感明显。指尖一点点蜷缩,掌心却诡异地灼烧着。   “小勉……”谢如溪呼吸放轻,手抬起,想慢慢拉开两人的距离。   “那里好像有个空隙。”顾勉眯起眼睛,冷不丁地出声,“如溪哥,我们走那里。”   他毫不犹豫地带着人往左前方去,手臂再次收紧。   “啊,哦哦,行。”谢如溪忘了刚刚要说的,腕关节的劲儿卸下,手又慢慢搭回去,攥住衣服。   ……   “总算不挤人了……”两人分开时,谢如溪欲盖弥彰般地退了几步,觉得不对,又悄悄站回顾勉身旁。   他眼神游离,声音很轻,像说给自己听,“还是这样的路好走。”   “嗯。”顾勉没体会到身旁人内心的“一波三折”,目光往展品掠过,都不大感兴趣,几乎没有停留。   正前方有个指引板,他问:“你有什么想看的吗?我们过去。”   谢如溪慢吞吞地抬眼,“我也不知道,就……随便看看吧。”   “好。”   两人漫无目的地开始逛,顾勉倒没体会到什么艺术的熏陶,扫两眼展品,看完介绍就当完成了一件展品的“观赏”,期间经常走神。   反而是谢如溪越逛越专注,沉浸在展品里,把刚才乱七八糟的思绪扔了个干净。   “爱情里的洋娃娃……”他脚步一顿,目光定定落下,呢喃重复。   顾勉也跟着谢如溪的步伐,慢慢停下。   这处展览很热闹,人围了一圈,大家都紧挨着围起红线探头,窃窃私语。   不同于其他展品打的氛围灯,用暖黄色亦或自然色营造气氛,这里选择了一盏极为明亮、高瓦度的白炽灯,照射在透明的玻璃柜。   玻璃柜里有一个很漂亮的洋娃娃,金发碧眼,衣裙华丽逶迤,笑容甜蜜。玻璃下有一个满眼渴望的人偶男孩,踮着脚,手轻拍玻璃柜,努力去够洋娃娃。   没多久,男孩停下了伸手的动作,神情变得愁眉苦脸。他把怀里的报纸分发到旁边的邮筒,每分一次,都会摇头晃脑地得到钱——   一张十元的人民币、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他手里的钱逐渐增多,最后,像是终于攒够了,他把厚厚的钱币放入玻璃柜的凹槽。   嘀嗒——玻璃柜打开,洋娃娃落在男孩怀里。   男孩终于不再皱眉,嘴角咧开,明显很开心。   他给洋娃娃梳头、抱着洋娃娃哼歌、亲吻洋娃娃脸颊……   男孩不断重复这些动作,嘴角的笑容却渐渐消失。忽然,他把洋娃娃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不再看一眼,重新跑到玻璃柜。   玻璃柜又出现了新的洋娃娃,依旧那么漂亮、耀眼、迷人。   男孩的目光重新变得迷恋,再一次渴望这个新的洋娃娃。   有一个声音响起,“为什么你要抛弃之前的洋娃娃?”   男孩机械的声音回答,“我已经拥有过了,它便不再重要。”   ……   有人叹气,也有人不忿,都在说男孩不懂得珍惜。   谢如溪久久不动,眼里涌现难过,低喃:“他明明曾经那么喜欢它,最后也拥有了它,为什么就不再重要呢?”   他或许是代入了洋娃娃的感受,眼眶微微发红,体会到其中的酸涩、揪心。   顾勉站在一旁沉默,余光落在谢如溪身上,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等待。   在他印象里,上辈子的谢如溪一直是个浪漫主义过剩的文艺青年,对方总会在生活不易察觉的角落里煽情动容,甚至为其情绪起落。   顾勉递了一张纸,低声说:“别哭了,都是假的。”   谢如溪的眼泪流得更凶,眼睛像浸着清水的珠子,莹润光泽。   “不是假的……”他喉咙艰涩,轻声说,“你看牌子上说的故事,她一定很难过吧。”   顾勉一目十行,把上面的爱情故事看完,简单概括就是男孩对女孩一见钟情、热烈追求,女孩踌躇迟疑,最终被打动。本以为会有幸福的结局,谁料男孩最后出轨劈腿,用曾经的热情去追寻另一个女孩。   篇幅很长,故事很俗套,但胜在文笔优美,令人身临其境。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谢如溪呢喃。   他又看了一遍,眼睛更红了。   顾勉继续递纸,“这有什么为什么?人性使然,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当他得到后,就会忘记曾经在橱窗前垫起脚,仰望着、渴求着、心心念念的感觉。”   “说到底,就是追求前冲动上头,完全没深思熟虑,捕捉一瞬间荷尔蒙的悸动而已。”   谢如溪抬头,哑声问:“你也这样想?”   顾勉:?   “不是,如溪哥。”他扶额,“我只是解读那男生的心态而已。”   “如果是你呢?”谢如溪问,“如果你得到洋娃娃后,会怎么对待它?”   “我?”顾勉两手抱臂,淡淡地说,“好好对待啊。”   “我决定要某件东西,一定是做好了准备。如果一开始都不愿意思考,未来如何处理,那么我选择不要,因为我并非真心想要它。”   谢如溪:“如果故事里的男生和你一样,该多好。”   他看着那篇故事,情绪起伏,眼眶的泪水不受控。   顾勉又抽了几张纸,“如溪哥,你这完全是把别人家的棺材,抬进自己家哭。”   他无奈,“再哭下去,眼睛要肿了。”   “我知道——”谢如溪深吸气,喉结颤动,“可我控制不住,真的很难过。”   顾勉手一顿,“嗯,好,那就哭吧。”   前世经过岁月洗礼的谢如溪,尽管敏感、容易共情,但也自强、坚韧不挠。   而现在的谢如溪,似乎还未铸造好盔甲,无法适应外界与内心的碰撞,寻找到圆满的自洽。当他情感愈加敏感纤细、与别人感同身受时,心灵上也变得仿若琉璃般,脆弱、不堪一击。   “谢谢。”顾勉又接了几张纸,睫毛湿成缕,慢慢擦眼泪。   顾勉陪人平复情绪,时不时观察他的表情。   “好了。”谢如溪擦干眼泪,有点不好意思,抿唇笑了笑,“抱歉,小勉,又让你看到这么糟糕的一面。”   顾勉微微低头,凑前了一点,平静说道:“没事,也不算糟糕,就是眼睛红点、肿点。”   谢如溪笑了,也没躲,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轻声说:“明明比你大几岁,却还是……”   “谢学长!”一道声音蓦地从后面响起,打断了谢如溪的话。   周乾鸣一脸惊喜,绕过间隔拦,小跑过来。   “哎,好巧啊,馆展这么大,我们碰上面了。”   谢如溪招牌的笑意浮现在嘴角,礼貌颌首,“周学弟,早上好。”   周乾鸣紧盯着谢如溪,又往前一步,笑容越发灿烂,“学长,待会儿一起看展吗?”   顾勉眼皮掀起,目光掠过这个挡在身前、人模狗样的“渣”。   对方这是真看不见他,还是假看不见? 第9章   谢如溪一怔,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顾勉。   顾勉神情不变,眉梢动了动,漆黑的瞳孔幽深,点缀着展台细碎微光。   谢如溪有种奇异的心虚感,好似他要抛下对方,与人去看展一般。   “学长?”周乾鸣又喊了一声。   谢如溪暗恼自己的失神,端起平日的彬彬有礼,笑意平和。   “我和我朋友一起来的。”他委婉拒绝。   周乾鸣有点失望,“那次和学长聊袁青的石雕受益匪浅,就是时间太短了,还想着有机会能……”他用手比划了下,身体前倾,肢体语言在表达更亲密的试探。   谢如溪眼睫垂落,不动声色地侧过肩膀。   他不习惯和人靠太近,微笑道: “会有机会的。”   周乾鸣耷拉眼皮,唉声叹气起来,“好吧,我知道了。学长的朋友……”   他顿了顿,似有所觉地瞥向顾勉。   “你好,我叫周乾鸣。” 周乾鸣加重语气,有意无意地强调什么,“也是C大的,不过我是学金融的,比学长小几届。”   顾勉看着伸出的手,回握了一下,“你好,顾勉。”   对方故意抛出这番话,似要佐证自己和谢如溪的关系,暗暗较劲——   你和学长什么关系呢?   顾勉没有理会,点到即止,不再顺着聊,反而对谢如溪说。   “如溪哥,我想去看看F区的展品。”   周乾鸣脸色骤变,笑容僵住,呼吸慢慢变重。   周乾鸣今天来这个展不容易,时间是挤出来的。   本来没打算来,给展子做后勤是学生会那边的任务,但他得知谢如溪也去,便和部门要了票。   为了不把心思表现得太明显,周乾鸣没问谢如溪是哪天。   三天不同时间的票,他选了第一天碰运气。   对方恰好今天来,还碰上了,很难不说是缘分。   谢如溪见顾勉走过来,自发地站在他旁边,“好啊,F区,好像在三楼?”   “嗯。”   “我记得有电梯。”谢如溪想了想,“上面的透明玻璃搞了绿植装饰,挺漂亮的,要去坐坐吗?”   “都行。”   谢如溪往左边眺望,仰起头,“看起来人不多,估计等几趟就能坐。”   “嗯。”   两人低声交谈,肩膀若有似无地触碰,距离一点点变近。   谢如溪和顾勉聊天,身上那股端着的劲儿卸去,肉眼可见的更为轻松、自如。   周乾鸣被无视了。   他心里激起几分气性,喊住谢如溪:“学长——”   “我刚好也去F区,一起吗?”他嘴角的弧度像刻尺般,精确至分毫,假模假样地看向顾勉。   “学长的朋友应该不介意吧?”   顾勉笑了,没有作声,对周乾鸣挑衅般的问话,始终保持不冷不热的态度。   谢如溪犹豫,手肘轻轻撞顾勉,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这个……小勉,你觉得呢?”   顾勉有些意外谢如溪的问话,心生突兀的念头。   看来上辈子的周乾鸣能追到对方,确实靠的是死缠烂打。   他意味不明地想,至少谢如溪现在看来,对周乾鸣并不感冒,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但不排除,日后是否会为其改变。毕竟搞艺术的人确实更浪漫、更容易被情谊晃花眼,长久的坚守叩响真心,似乎是爱情另一层面的唯美诠释——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顾勉扫了周乾鸣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当然不介意。”   周乾鸣假惺惺地回以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   十分钟后,顾勉后悔了。   为什么周乾鸣这么聒噪?   那张嘴就没停过,像嗡嗡叫的知了,没完没了。   “学长,你看这个……”   “学长,我第一次听说……”   “学长,你真的很厉害!”   ……   顾勉今天听到“学长”这两个字的频率,比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哦哦,原来是这样。谢谢学长的科普了。”周乾鸣笑眯眯地说,又抬手指向另一处,“哎,学长,你看这个,好像上次在白云展……那个宣讲片里的开屏吉祥物。”   谢如溪点头,“确实,可能因为是同一个作者吧。”   “同一个作者?”   “嗯,还属于作者同一系列的作品,各有寓意。”   周乾鸣立刻追问,“听起来很不错,学长可以给我讲讲吗?”   谢如溪自然是答应了,娓娓道来。   顾勉冷眼旁观,偶尔对上周乾鸣瞥过来的目光,也是岿然不动。   一次两次,顾勉没懂周乾鸣这种举动的深意。   后来次数多了,他倒是摸透对方的心里状态。   挑衅?炫耀?亦或者说——   “小勉?”顾勉觉得手腕被拉了下,温热触之即消,“是那天的小朋友吗?”   顾勉垂眸,疑惑地问:“什么?”   谢如溪指了指。   哦,那晚便利店的男孩。   顾勉挑眉,刚好是正前方,和男孩对视。   男孩在吃棒棒糖,有一瞬间,眼神是茫然的,随后傻傻地举起手,朝他笑。   “嗯,是他。”   谢如溪被男孩动作弄乐了,忍俊不禁,“看来……他还记得你。”   “也记得你。”顾勉说,“喏,他还举起了另一只手,和你打招呼。”   谢如溪惊讶,发现还真是,便也学男孩的模样,挥手示意。   男孩愈加兴奋,和妈妈说了几句话,从人群里蹿出,像个小炮弹一样,往这边冲。   “这是给我的?”谢如溪眨眨眼。   “对。”   谢如溪眼眸弯弯,“谢谢。”   紧接着,男孩又给了顾勉一颗巧克力,“没有棒棒糖了,只剩巧克力。”   顾勉指尖摩挲,捏着金色锡纸包装的巧克力,“为什么给我?”   男孩挠了挠头,小声说:“你不是想要这个吗?我看你们一直盯着我吃棒棒糖……”   谢如溪哭笑不得,难怪男孩跑过来送零食,感情还是他们贸然“凝视”的缘故。   顾勉也笑了,掂量了手里的巧克力,“谢谢。”   “不客气!”男孩大声应道,跑回妈妈身边。   不过,期间摔了一跤,在地板滚几圈,自己爬起来后,偷看周围人,发现没有人注意,又蹦蹦跳跳地继续跑。   谢如溪和顾勉都在后面看着,那一幕发生时,都默契地看彼此,相视一笑。   “如溪哥,我想吃点东西。”顾勉忽然说,“门口有休息亭、零食柜和移动摊,去看看吗?”   “饿了?”谢如溪笑吟吟地说,“行,那走吧。”   顾勉唇角微勾,轻飘飘的视线落在身后,“周同学,我和如溪哥有其他事,就先走了。”   周乾鸣扯了扯嘴角,“哦,好的。”   从谢如溪突然不说话,歉意地说稍微等一下,他眼睁睁对方走过去,全程看着两个人互动笑闹。   他们像有什么磁场一样,隔绝外界,周乾鸣硬是找不到时机插话。   他沉沉地看着顾勉,脸色糟糕。   “学弟,之后有机会再交流。”谢如溪微笑。   周乾鸣紧绷的嘴角倏然松懈,笑着道:“好的,学长,有机会聊,拜拜。”   “嗯,拜拜。”   -   休息区。   “这天气变化也太快了吧。”谢如溪眯着眼睛,“早上还有点阳光,现在居然全黑了。”   顾勉撕开果冻纸,随口应声:“天气预报说有雨,估计要下了。”   “有可能。”谢如溪抿了口温热的牛乳茶,捧着杯子,歪头道,“说实话,小勉,真看不出来,你喜欢吃果冻。”   顿了顿,“哦,不对,是喜欢葡萄味的果冻。”   顾勉掀了掀眼皮,“这有什么问题吗?”   谢如溪闷笑,“当然没有问题,只是觉得……”   他咬了咬吸管,微甜的奶意流连在味蕾,含糊地说,“很有反差。”   顾勉面不改色,淡淡地说:“平时温柔文雅的如溪哥,看到别人的爱情悲剧会流泪,也很有反差。”   谢如溪呛了几口,耳垂隐约发红,但还是笑了,乜着眼,快速说了句话。   顾勉没听清,“什么?”   谢如溪挑眉,“没听到就算了。”   他指尖搭在桌沿,懒声说:“有些话讲究缘分的。”   顾勉觉得好笑,但也没追问下去。   就这静坐了几分钟,谢如溪忽然开口。   “小勉。”他眉眼依旧温润,“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周乾鸣?”   顾勉瞥了眼,将手里的果冻空壳扔进塑料袋。   “准确来说,我和他——彼此都不喜欢对方。”   谢如溪也不惊讶,只平静地点点头,“嗯,我能感觉到周乾鸣的态度,确实不礼貌。”   他轻叹,“今天我应该拒绝他的同行,害得你一路沉默。”   顾勉不置可否,“他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不喜欢他的原因,倒不是这个。”   谢如溪迟疑,“那是什么?”   顾勉把空盒子扣紧,锋利的边缘挨着指腹,“我感觉吧,他对如溪哥不怀好意。”   谢如溪一顿,神情变得微妙,“你——”   他斟酌道:“你是指他想追我这件事吗?”   顾勉抬眼,“如溪哥知道?”   谢如溪短促一笑,眼尾弯起。   “小勉……倒是出乎意料的敏锐。”   “说实话,今天之前我还不太确定,比起追求什么的,我可能更倾向于,他是喜欢雕塑展艺品。”   谢如溪敛眉,“但今天,他在展会上的种种行为……太明显了,应该不是我自作多情。”   顾勉面色古怪了一瞬,下一秒,他嗤笑,语气却平平淡淡,“别人是文体两开花,他是‘文金两开花’,也算当代罕事了。”   “不过,原来如溪哥察觉到了啊。”他垂眸,“我还以为你一无所知。”   谢如溪: “总有些直觉的,但我也不能太自恋。”   他无奈地笑了笑,“所以只要对方不流露明确意向,我不会……嗯,给自己找麻烦什么的,就当合适的朋友、同学处着。”   顾勉: “好吧,看来是我多虑了。”   “多虑?多虑什么?”谢如溪轻声问。   顾勉指节曲起,沉默几秒,笑着道。   “可能担心如溪哥被人骗吧。那家伙看着,可不像个好人。”   “眉散眼无神、鼻尖小鸡嘴。”他凉凉地说:“一副衰人相。” 第10章   周乾鸣有没有衰人相暂且不论,沉沉的乌云压在天际,路边的绿化带被风吹得窸窣作响,昭示着暴风雨即将到来。   没等谢如溪琢磨出什么,眉心有点冰凉。   他摸了摸,指腹微微湿润。   “这雨还会飘啊。”   空气里弥漫一股灰尘的水汽味,风声入耳,愈发热烈。   顾勉起身,“那我们进去。”   “嗯。”   两人几乎前脚刚踏进玻璃门,外面就哗啦啦的响,顷刻间,世界白蒙蒙一片,暴雨如注,毫不留情地砸向大地。   黑压压的人群尖叫,众人四处逃窜,好不狼狈。   “幸亏我们进来得快,再晚几步就成落汤鸡了。”谢如溪站在玻璃窗前,一眨不眨地望着雨。   雨在头顶时让人憎恶,但看着雨时却不烦,甚至拾得些意趣。   在雨声渺渺的天地里,仿佛独有自己一人。   “不觉得脸上黏着水吗?”顾勉往旁边侧身,抹了把脸。   掌心湿答答的。   “啊?”谢如溪茫然回头,细密的雨珠在眉毛尤为明显。   顾勉面无表情地递了一张纸,“擦擦?”   “哦哦。”谢如溪窘迫,接过纸巾胡乱擦脸,“谢谢。”   “你没感觉雨飘脸吗?”顾勉是真心实意地疑惑。   谢如溪语塞,良久,小声说:“有一点,但就想看看雨,听听风,雨飘脸上也觉得……”   “怎么说呢,那种感觉还挺妙的,像和自然在对话,心会安静下来。”   顾勉:“……”   好奇怪的爱好,搞艺术都这样的吗?   “哦,这样啊。”他想了想,“要继续看吗?”   谢如溪心一动,犹犹豫豫地说:“有点想看。”   顾勉点头,“行,那就继续看。”   “不过左边通道的尽头,窗也开着,那里人比较少,会不会更安静?”他左右环顾,真诚地提出建议。   “你的意思是,我们去那里看雨?”谢如溪问得莫名。   顾勉“嗯”了一声。   “你不觉得奇怪吗?”   顾勉:“奇怪什么?”   “敞着窗看雨,会很奇怪吧。”   “是奇怪,但你不是喜欢吗?”顾勉说得理所当然,“喜欢就看呗,又不会怎么样。”   谢如溪哑然,垂在两侧的指尖轻颤,难言的情绪在发酵。   明明是外面在下暴雨,缕缕的雨丝飘在脸颊,却搅得他心湖阵阵涟漪。   有个声音在窃喜,在躁动,在扯着嗓子说——   喜欢就看呗。   顾勉问:“过去吗?”   谢如溪轻声应道:“好。”   -   “我就说你穿太少了吧。”顾勉在储存柜输入密码,拿寄存的物品。   两把黑伞和一个棕色背包。   “我——阿嚏!”谢如溪揉得鼻尖发红,瓮声瓮气地说,“我还好,只是——阿嚏!阿嚏!”   顾勉斜睨了眼,“好了,如溪哥,感冒不丢人,回去吃药。”   谢如溪想反驳,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拿纸巾捂着鼻子,不说话了。   顾勉指尖勾着黑伞的金属扣,淡声问:“现在走吗?等它雨停是不大可能了,只能趁它势头小的时候走。”   雨下了几小时,基本没停过。从瓢泼大雨到毛毛细雨,反反复复,路边积攒着坑坑洼洼的水滩,稍有不慎,便是处处陷阱。   “好,走吧。”谢如溪寻着伞的开关,一按,“嗒——”,伞打开了,但又没完全打开。   有一根伞骨软瘪瘪地耷拉下,还有几根错位了。   “这个……”谢如溪掰伞骨,发现没什么用,就是有一角支撑不起来。   顾勉:“和我用一把?”   他已经开好伞,撑在头顶,静静地站在前方。   男人脊背挺直,像一柄锐利的尖枪,微褶的衣领立起,下颚线凌厉,灰黑色冲锋衣与暗沉的天色几乎融为一体。   谢如溪一下子被摄住了魂。   “如溪哥?”顾勉沉声唤道。   谢如溪移开视线,“好。”   ……   艺术廊离出租屋的路程并不远,走路的通勤时间不超过半小时。   谢如溪当初是先定实习点和学校之间的距离,再定房子的位置。   “小勉,等下去拐角的超市,我买点蔬菜。”   “好。”   “有什么想吃的菜式吗?”谢如溪仰头,笑吟吟地问,“顺便一起买了,今晚或者明天做。”   因为在同一把伞下,他和顾勉的距离很近,肩膀偶尔相撞,又悄悄留回空隙。   “没有。”顾勉摇头,“我都行。”   “一点偏好都没?”   “嗯。”   谢如溪不信,“那总有不喜欢的吧?”   顾勉伸手,替谢如溪拂开肩膀的落叶,“没有。”   谢如溪僵了僵,温热的身躯逼近,又快速抽离,恰好四目相对。   有一瞬间,规律的心跳声在耳膜鼓动。   顾勉平静地说:“你做的都挺好吃的。”   “这样啊。”谢如溪用笑容掩饰失神,眼睫垂落,“你还挺好养活的。”   顾勉笑了笑:“这样不好吗?”   “好啊,非常好。”谢如溪在数路边亮晶晶的水坑,唇瓣翕动,“我求之不得呢,你以后继续保持,就这样,嗯……”   他越说越小声,几近于无,“……我还挺喜欢,做什么都有人夸我的。”   但顾勉听清了。   他扬了扬眉,“好,一直夸。”   谢如溪猛地抬头,“你——”   顾勉被对方的表情逗乐,“我怎么了?”   谢如溪抿唇,“你很好。”   顾勉微笑,“谢谢。”   -   在蔬菜区这一方小小天地里,由谢如溪把控着主场,顾勉跟在他后面,只能做些提篮扯袋的小事。   “最近反季节的菜越来越多了啊。”谢如溪连走了几个区,都没看见什么时令蔬菜。   “果然,下午的菜都蔫了吧唧的。”他微微弯腰,认真挑选,处在顶端的暖光照在他侧脸,泛着莹润的光泽。   对于这种话题,顾勉不太能插上话,大多时候都是沉默以对,亦或“嗯、哦”附和。   他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思绪漂浮。   ——谢如溪身上有种很矛盾的气质,既有艺术者的感性浪漫,又有家一样的温暖气息。   顾勉想到上辈子周乾鸣的种种行径,难得感到些许不解。   撇开谢如溪和哥哥的关系,站在纯粹客观的立场来看,对方是一个足够优秀、妥帖且有个人魅力的人。   周乾鸣在分手时,说出“越处越恶心”,然后选择一个张扬跋扈、平平无奇的女人,很难不让人怀疑对方的审美出了问题。   或许是金钱的魅力太大了?   顾勉扯了扯嘴角,有可能。   不过,这辈子谢如溪和周乾鸣肯定不会在一起了。   他会——   “小勉?小勉?……”谢如溪在顾勉眼前挥了挥手,试探地出声。   顾勉拨开他的手,冷静地说:“嗯,选好了吗?”   “选好了。”谢如溪温柔一笑,“小勉刚刚在想什么?魂丢了一样。”   顾勉慢吞吞地说:“那白萝卜看起来不太新鲜。”   谢如溪眼尾弯弯,“真的?”   “嗯。”   “看起来不像。”谢如溪打趣,“你这严肃的表情,可不像什么小事。”   顾勉沉默几秒,转移话题,“我想买点葡萄。”   谢如溪失笑,也不再追问,“行,葡萄果冻要买点吗?”   “也可以。”   “那就去一楼吧。”   “好。”   顾勉跟在谢如溪后面,步伐不紧不慢。   他看着对方的背影,又出神了。   ——怎么才能让谢如溪不遇上人渣?   就算周乾鸣走了,后面难保不会有李乾鸣,陈乾鸣……   顾勉思索,或者让对方一辈子都不谈恋爱? 第11章   实验室。   “学弟,这间实验室基本都是新仪器,池导很爱护,生怕我们磕碰到,还设了时限,晚上尽量别来,说什么熬夜打瞌睡,手就没轻重……”陈媛媛语气无奈。   “不过,你一来就变了,池导恨不得实验室半夜灯火通明。哎,学弟,来录个指纹,方便以后进出。”   顾勉将手指按在凹口里,“好。”   仪器“滴滴”两声,红光一闪,显示操作已完成。   “OK,可以放开了。”陈媛媛一拍手掌,笑眯眯地说,“学弟还有什么问题吗?可以现在问我。”   顾勉摇头,“没有。”   “好的,那欢迎学弟加入我们课题组啦,以后多多指教。”陈媛媛大方地伸手。   顾勉回握,“嗯,谢谢学姐。”   哐啷——   “是谁!!!用完天平不打扫试剂的!!!”一道暴躁的女声大喊。   另一道男声随之附和,“就是就是,脏死了,谁干的,快点过来清理,不然以后做实验,通通P>0.05!!!”   陈媛媛一愣,哭笑不得地解释,“那什么,我们组的人都比较活泼。”   顾勉“嗯”了一声,“学姐,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明天我把东西整理完,再搬过来。”   陈媛媛自然应下,“好,东西多吗?要不要我叫个人给你搭把手?”   “不用。”顾勉客气地说,“东西不重,只是整理需要时间。”   “哦哦,好。”   ……   “媛姐,刚刚那是谁啊?”方任扒拉陈媛媛的手臂,好奇探头。   “学弟。之后会加入我们课题组。”   “啊,这学期过了大半,哪来的?”方任讶异,“难道是被压迫转组的小可怜?大魔头这么好心?”   “不是。本博班的,今年才大一,导师没定,只是过来我们课题组学习一下。”   方任脸色骤变,“不会是什么院长亲戚吧,才大一搞啥课题,来薅我们羊毛?”   他大声道:“先说好,上星期给华越投得那篇就算被打回来,之后再投其他,一作也不加名的啊。”   “什么?”高恬妍耳朵很灵,捕捉到关键词瞬间蹦起来,“谁要觊觎我们的一作?!”   “你还挺自信的,敢肯定投得下一个就能成?”陈媛媛嘴角微抽,扶额,“好了,你安心吧,你那点小儿科的玩意,人家看不上。”   方任挑眉,不以为然,“呦!还是个天才啊。咋的,‘几大巨头’全发了?”   陈媛媛笑而不语。   “卧槽,真的假的?”方任倒吸一口凉气,“那什么,微信、不对,手机号码,快快快,发一个过来。”   “你要干嘛?”   方任义正言辞,“既然加入我们的大家庭,作为学长,当然要给予学弟春风般的温暖。”   陈媛媛好笑地说:“出息!”   方任幽幽叹息,沧桑地说:“没办法,搞学术嘛,卑躬屈膝也不磕碜。”   “得了,少演戏。待会儿我会拉人进群,你在群里打个招呼,贸贸然去加人家微信,多没礼貌。”   方任立刻昂头,“遵命!”   -   纳薇艺术廊。   “哇哦,如溪,连着两天九十九朵的红玫瑰,这追求者追得很紧嘛。”陈冰沁忙里偷闲,伸了个懒腰,无意间瞥过去,被一大捧玫瑰晃花眼,笑着打趣,“是之前那个学弟?”   搞艺术的观念都比较开放,毕竟这个圈子,最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什么恋物啊、足癖啊,同性恋反而显得平常。   谢如溪原本眉眼微蹙,闻言,礼貌微笑,“对,之前展子后勤里,年纪最小的那个学弟。”   陈冰沁听到“年纪小”,顿时了然,“哦哦,年纪小是要多考虑,等你工作对方还在读书的话,确实难搞。”   她玩起头发,“不过胜在年轻嘛,够热情的,说不定能弥补劣势咧。”   谢如溪笑笑不说话,没言明自己打算读研,随手将玫瑰花放置在脚边,继续工作。   陈冰沁也识趣地停止话题。   ……   “哎呀,不是我说,你这是把我的店当成回收站了?”老板娘在逗猫,懒洋洋地说,“搞得客人以为我这宠物店要开辟新业务,和街头的花店抢生意。”   谢如溪蹲在笼子前,温柔一笑,“主要不知道怎么处理,刚好妮妮喜欢,就给它了。”   妮妮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萨摩耶,正吐着舌头,兴奋地用脸滚玫瑰。   老板娘睨了一眼,“这么关心妮妮的娱乐啊,不如你把它带回去养?”   谢如溪摸萨摩耶的头,绒绒的毛发在掌心拂过,触感痒痒的。   “如果是我一个人住的话,我很愿意,不过……”他轻声细语,“我和人合租,养狗不太合适。”   老板娘不以为然,“你问问呗,说不定你那合租室友不介意咧?”   谢如溪手一顿,还是摇摇头,“他可能不太喜欢。”   “也不一定,你那室友看着面冷,但人不挺好的吗?还能帮忙带东西。”   谢如溪愣住,“老板娘,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就前两天啊。”老板娘给怀里的猫换了个位置,“你一出门口撞上的男生,背着灰色双肩包,长得还挺俊的。”   “他手里提着朱记的蛋糕——”她抬眼,“是给你带的吧?”   谢如溪沉默,答非所问:“嗯,是他。”   老板娘没太在意,“反正回去问问呗,又不是什么大事。”   “养条狗而已。”   ……   “小勉?”谢如溪刚推开门,就发现客厅的暖气开了。他抱着圆滚滚的多肉盆栽,惊讶出声,“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顾勉把吃到一半的果冻咽下,“下午没课,也不用去实验室,就早点回来了。”   “哦哦,这样啊。”   “如溪哥去宠物店了?”   “对。”谢如溪笑着问,“怎么看出来的?”   “你裤子上沾了很多狗毛。”   谢如溪低头,恍然大悟。   “这几天,如溪哥都去宠物店……”顾勉指节微曲,抵在脸颊,“周乾鸣又给你送花了?”   “嗯。”谢如溪把茶几中间的花瓶换下,小巧喜庆的多肉摆在原来的位置。   “改送到艺术廊了?”   谢如溪垂着头,摆弄多肉的底,有些不满地说:“是呀,每天下午,准时准点地烦。”   “明明和他摊开了讲,还是νb嘸鮟徆1阿洎ěΠG曰樂㈠昻继续送。”   谢如溪对爱情的幻想吧,有点迷信“第一眼”感觉,加之确实不吃周乾鸣那一款型,就不想和对方多接触。   “现在还只是叫快送。”他叹气,“真怕他有一天拿着玫瑰花到纳薇……啊,想想就不自在。”   “如溪哥保持不理会的态度就行,他可能见没戏,自己会停止这种行为。”才怪。   顾勉想到上辈子对方的种种事迹,心下皱眉,追求这么快就开始了吗?他记得好像没这么早……   顾勉指腹捏着多肉的尖尖,来来回回拨弄,眼眸晦涩。   他不动声色地上眼药,“如溪哥,我觉得有时候,一段感情的开始越是轰轰烈烈,光是追求就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哪怕后面真成了,感情也消散得越快。”   “因为这样的人,大多有点表演型人格,爱意有多浓烈,不见得,更多是得不到,所以不甘心,驱使着他疯狂追逐的行为。”   谢如溪听得一愣一愣的,长长地“啊”了声,古怪地问:“这些……小勉是从哪里知道的?”   顾勉眉梢微扬,转过身,漆黑的瞳孔直直望向他眼底。   “《今夜法治》。”   谢如溪茫然,什、什么东西?   顾勉补充,“《今夜法治》第132期——”   他声音平静,一板一眼,“痴狂爱恋竟酿成惨案,我爱了你却不爱,当初百般追求究竟为哪般?” 第12章   “……噗、哈哈哈……小勉……哈哈、哈哈哈……”谢如溪没忍住,死死捂着脸,笑得直不起腰,“天哪,你还看这些?”   顾勉波澜不惊地说:“闲暇时偶尔会关注。”   谢如溪听到这一本正经的回答,更乐了,往后一倒,半个肩膀陷进沙发,顺势将酷皮熊抱起,还是抑制不住地笑。   他缓了口气,仰起头,胸膛起伏,“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笑……”   顾勉神情坦然,淡淡地说:“嗯,没事。”   谢如溪脑袋搭在玩偶上,揩了把眼尾,发现自己竟笑出了眼泪。   一瞬间的心情,是新奇又古怪。   他俯身想去够茶几的面巾纸,平衡没找好,差点跌倒在地毯。   “小心。”顾勉扶了一把,将人拉回来。他掌心还贴心地垫在谢如溪额头,避免对方栽到玻璃头破血流。   谢如溪感受到额头的温热,身子一僵,“谢谢……”   顾勉低声叮嘱,“茶几是玻璃,如溪哥要注意。”   “嗯,好……”谢如溪直起身子,慢慢挪回沙发。   刚刚的插曲令气氛突生尴尬,彼此陷入了沉默。   谢如溪揉捏着酷皮熊,开始扯东扯西,“刚刚真是乐极生悲了……那节目挺好的,听起来很有趣……有空我也看看……”   他脑子很乱,说出的话毫无逻辑。   顾勉眉梢微挑,冷不丁出声:“如溪哥想看这个节目?”   谢如溪有点紧张,正襟危坐,“对,我、我挺感兴趣的。”   顾勉眸光轻闪,神情若有所思, “感兴趣啊……”   谢如溪下意识地接话,“是呀。”   “好的,如溪哥。”顾勉微微颌首。   谢如溪心一跳,好什么?   晚上,九点。   叩叩叩——   谢如溪听到敲门声,有点意外,推开门,顾勉站在门口。   “小勉,怎么了?”他单手撑着门框问。   顾勉垂眸,走廊的阴影落在他的侧脸,“看《今夜法治》吗?”   “啊?”谢如溪呆了呆,重复一遍,“今夜法治?”   “嗯。”顾勉扬了扬手,轻敲手机屏幕,“我在官网找到了《今夜法治》的高清版,要一起看吗?”   谢如溪望着对方深邃的眼眸,思维一滞,嘴巴快过脑子,“好啊。”   顾勉嘴角扬起,声音变得稍稍轻快,“去客厅投大屏看?”   “好……”   谢如溪暗暗懊恼,他这嘴,可真是够利索的。   ……   “……办案民警在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后,再次扩大范围,不仅找到夫妻二人的共同朋友,还走访了他们周围的邻居、商铺、常去的地方,询问二人生前的关系如何、近来有没吵架或者发生异常的情况,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称他们是‘模范夫妻’,‘感情甚笃’、‘相处极为甜蜜、恩爱’……”   “这让民警不禁心生疑惑,曾经如此甜蜜恩爱的两人,为何屡次互殴,想致对方于死地,最后走向双双惨死家中的悲剧?这背后是否有隐情?又或者……”   客厅的液晶电视屏闪烁蓝光,大灯只开了两排,光线较暗,反射到地板的绰绰约约。节目背景音随案情的推进而逐渐激烈,尤其是真相揭开的那一刻,烘托到极致。   谢如溪两臂抱着膝盖,蜷缩身子,用毛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   他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视机,心弦紧绷,直到节目尾声才悄然松懈。   人一松,思绪就开始发散。   真是难以置信啊……谢如溪恍恍惚惚,这大半夜的,狗都睡了,他居然和顾勉看了几小时的……法治节目?   他还看得津津有味,整个过程一波三折、曲折离奇,完全被案子攫取了心神。   他感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对人性的幽微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如溪哥。”顾勉突然唤道。   谢如溪歪头,“嗯?”   “看完这个,你有什么感想吗?”   谢如溪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恋爱前还是要谨慎,要看清枕边人的真面目,不要被一些所谓的‘狂热痴爱’迷惑,对方之所以有这么违反常人的追求行径,很有可能是因为自身的精神疾病……”   “当然,这个不绝对,但这个案子确实是这样。”他打了个补丁。   顾勉敛眉,“嗯,没错。还有呢?”   还有?   谢如溪想了想,“看人先看家庭,这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一个人性格形成的根源,远比对方所刻意展现的模样更为真实、可信。”   “嗯,还有吗?”   “……”没了吧。   谢如溪下巴蹭了蹭绒毛,“小勉,要不你说说?”   顾勉抬眼,“如溪哥……有注意小荷恋爱前后的想法变化吗?”   小荷是案子女主人公的化名。   谢如溪摇头,“没有。”   顾勉轻声说:“一开始是厌烦、不耐,逐渐变成不忍、迟疑,最后动摇、陷入情感的洗脑漩涡。”   谢如溪回忆节目,赞同地说:“对,是这样。”   顾勉继续说:“结婚后,小荷其实好几次察觉了异样,但她都选择用记忆里的爱麻痹、说服自己。”   “后来两人关系彻底破裂,她每天和小超争吵、打骂,与其说发泄心里的不满、怨恨责骂对方,更多是怀揣着一种期许。”   谢如溪怔了怔,“期许?”   “嗯,期待小超可以回心转意。”顾勉说,“她宁愿死守爱情的坟墓,也不愿意从坟墓爬出去,一方面是这段感情留下的记忆过于美好,另一方是她为这份爱情而活。”   谢如溪没有说话,头一点点垂落,脸颊抵着膝盖,陷入沉思。   顾勉沉默半晌,忽然问:“如溪哥,如果你和一个人谈恋爱,更注重什么?”   谢如溪细细琢磨这问题,不太确定地说:“啊,注重什么……主要还是看感觉吧,嗯,只要我喜欢的就行,其他方面,我可能不太在意。毕竟恋爱嘛,不用想这么多,感觉对了,认真投入、享受恋爱,才是……”   他说着,逐渐回过味了,哭笑不得地说:“等等,你这点我呢?你觉得我会像小荷一样,变来变去,最后和——”   他顿了顿,“周乾鸣在一起?为他生为他死?”   “不单单是说周乾鸣。”顾勉说:“我觉得在某个方面,如溪哥和她有一点挺像的。”   谢如溪不解,“比如?”   “不明显吗?纯靠感觉,全情投入,一点也不保留……”顾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爱情至上主义,是吧。”   上辈子的谢如溪,被一段爱情伤得至深,又被另一段爱情所拯救,最后由于爱情的离去,迅速失去生气。   ——因爱情而繁盛,又因爱情而枯萎。   谢如溪哑然,唇瓣微微翕动,到底没说什么。   “如溪哥,如果以后谈恋爱的话,不要把感情全扔进去,对方未必值得。”   嗯,如果能不谈,就更好了。   顾勉看了眼钟表,“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等等,小勉。”谢如溪喊住人。   顾勉停下步伐,转过头,作倾听的姿态。   谢如溪嘴唇抿起,认真地说:“小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说的一些话,我还是不太赞同。”   “如果因为害怕受到伤害,就心怀警惕、不敢投入感情,会有点悲哀吧。”   “而且爱情本就违背人性,又怎么能控制呢?一旦控制了,或许要反思是不是爱情了。”   他眼尾弯起,像浅浅的月牙,眼底涌现出奇异的微光。   “所以,我愿意当爱情里的那个傻瓜。我相信,我未来遇到的那个人,绝不会辜负我,他一定是——”   “值得的人。”谢如溪掷地有声。   顾勉:“……”   白看了,全白看了,今晚的法治教育全白看了!   他居然觉得一期节目能改变对方,他也是个蠢蛋。   和谢如溪在爱情论调里的“傻瓜”有什么区别?!   顾勉扯了扯嘴角,“好,如溪哥,晚安。”   谢如溪柔柔一笑,眉眼浸透着喜悦,眼眸清亮,“小勉,晚安。”   顾勉:“……”   -   半夜三点,万籁俱寂。   顾勉两手交叠放在腹部,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头脑清醒,没有丝毫睡意。   ——他一定是一个值得的人……   ——一定值得……   ——值得……   顾勉猛地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   他去哪里给谢如溪找一个一定值得的人? 第13章   有些事是经不起念叨的。   自从看了那法治节目后,谢如溪总是疑神疑鬼,生怕周乾鸣做出一样疯狂的行为。   譬如节目里的,什么单膝下跪、扯衣呐喊、大雨苦等、家门蹲守等等。   所幸,虽然周乾鸣听不懂人话,红玫瑰天天风雨无阻地送到艺术廊,谢如溪如何也推拒不了,更不好为难送花的小哥,只能眼不见为净,冷处理着,甚至不带走,直接扔掉,但周乾鸣本人倒是没有出面过,诡异地生出几分安慰了。   突然,在某个平常的下午,红玫瑰总算销声匿迹。   谢如溪来不及松口气,心弦又绷紧,这红玫瑰没了,后续莫不是有别的手段?   他心神不宁地下班回家,路过宠物店时,妮妮吐着舌头朝他叫唤,手脚扒拉笼子,熟练地开了锁,飞扑而来。   谢如溪半蹲下来,抱着毛茸茸撸了一下,得到几下兴奋地蹦跳。   “妮妮,别抓我衣服哦。”谢如溪轻声说,怀里的萨摩耶果真收起爪子,亲昵地蹭他,“明天我给你买新狗粮,好不好?”   妮妮鼻尖圆润,黑眼睛像黑葡萄,咧开嘴,喉咙发出咕噜的声响,像在说好啊好啊。   谢如溪摸它头,“真乖。”   ……   谢如溪走进小区时,心里的不安到达了顶峰,眼皮狂跳,像昭示着什么。   他沉下一口气,步伐加快,想快点回家。   “学长!”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谢如溪脑海闪过那晚电视的画面,暗自苦笑。   周乾鸣明显是拾掇过的,面容整洁,弄了发型,换了身隆重的装扮,眼神志得意满,怀里是谢如溪熟悉至极的红玫瑰,昂首挺胸。   谢如溪颌首致意,保持彼此的距离,刻意冷下语气,“哦,学弟,你怎么在这里?”   周乾鸣却热情地往前几步,“学长,你今晚有空吗?”说着,要将玫瑰花递上。   谢如溪侧过身,掌心朝外,礼貌婉拒了这束花。   周乾鸣笑容瞬间淡去,手一紧,“我以为这些日子,学长收下花的意思,是挺喜欢红玫瑰的。”   谢如溪气笑了,“首先,我一直明确表示拒绝,但你每天让送花小哥扔到艺术廊的展台,人来人往的,让我不得不去拿。”   “其次,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他一字一顿地说,“周乾鸣,我不喜欢你,我们之间没有可能。”   周乾鸣轻啧一声,“为什么?我哪里不够好吗?”   “不喜欢和好不好没关系。”   “那感情总能培养吧?”周乾鸣说,“或许我们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日久生情呢?”   他隐隐抱怨,“明明第一次见面,学长这么温柔,我们聊得也很开心,现在却……”   谢如溪不想听这些车轱辘话,直接打断,“停!我和你之间讲话不在一个频道,没必要聊下去了。”   “是因为那个顾勉吗?”周乾鸣忽然问道。   谢如溪蹙眉,对方在攀扯什么?   周乾鸣自顾自地说:“果然,那次见面就感觉你们关系不一般……”   “九号晚上,我给你打电话,我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是他吧?”   他死死盯着谢如溪,语气癫狂,“你们合租,半夜也要一起睡?还是说他也在追你?”   谢如溪头皮发麻,靠,这人绝对有病。   他咬咬牙,趁对方神神叨叨,跑进单元楼,用力关上一层楼的门锁。   等回到家,谢如溪气喘吁吁,后背靠着大门,一点点滑下,想到刚才周乾鸣的表情,后颈猛地蹿上寒意,冷汗涔涔。   对方果然不正常……   空旷漆黑的客厅毫无人声,飘在窗前的帘子摆动珠链。   ——这星期顾勉去F市参加竞赛,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谢如溪捂着额头,头痛至极,自己怎么总招惹到神经质的追求者啊?   他想起之前学校里的那个男生,对方曾经做过的行为,令他生理性感到恶心,胃部抽搐,欲要作呕。   曾经的阴影再次笼罩,黏腻窥伺的目光、如影相随的跟踪……   谢如溪面露厌憎,太恶心了,他当时揍对方一顿,都嫌脏了手,回去后一直狂搓洗手液。   哪怕一切已经过去,他也觉得自己走出来了,周乾鸣身上那似曾相识的癫狂,令他愈发不安,甚至有些……惶恐。   第一次见面都挺正常,之后的相处也在友好礼貌的范畴,但慢慢的,就越来越不对劲儿……   周乾鸣开始装得很好,好到毫无破绽,不记得是在哪个节点,突然扒下面具,显露出真实的性情。   谢如溪闭着眼,唇瓣毫无血色,细细思索,面色倏然古怪。   好像就是对方……见过小勉后?   -   接下来的几天,周乾鸣都蹲守在出租屋的楼下,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混进小区的。   谢如溪不想和对方正面对上,只能躲避。   他每天下班,都会从后门进小区,并悄悄绕到另一栋楼回家——   D栋和E栋是互通的。   “哥哥,你在看什么?”一个穿蓬蓬裙的女孩歪头,好奇地问道。   谢如溪一怔,收回视线,“没,就随便看看。”   叮——电梯到了。   谢如溪走进电梯,刷了卡,手心发凉,整个人还是僵硬的。   直到抵达单独的楼层,看见熟悉的家门,他的状态才好点。   谢如溪靠着墙,在背包摸索钥匙,眼眸半阖,来自心里的压力和疲惫,令他浑身隐隐脱力。   “没带钥匙?”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谢如溪悚然一惊,全身寒毛倒立,不可自控地颤抖,他有一瞬间喘不过来气,心脏闷闷作痛,直直往下坠。   顾勉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心里疑惑,但放轻声音唤道:“如溪哥?”   谢如溪按着自己的心脏,急促呼吸,他看清顾勉的面容,艰难地说:“小、小勉?”   顾勉谨慎地回答:“是我。”   谢如溪脸色依旧惨白,额角的冷汗滑落至下颚。   他慢慢往前一步,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顾勉。   顾勉神情微动,感到些许意外。   手悬在半空,迟疑片刻,轻拍他的后背,“如溪哥,发生什么了?”   谢如溪声音发哑:“小勉,我——”他手臂圈着对方脖颈,下巴小心地搭在肩膀。   在顾勉的怀抱里,好似有源源不断的温暖,隔着厚厚的棉衣传递过来,受到惊吓的心跳声逐渐平稳。   谢如溪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顾勉,连带着之前在学校遇见的“神经病”,也一股脑说出。   “……周乾鸣像突然疯了一样,和第一次见面的模样,差别太大了……”他喃喃地说。   顾勉温声安抚,“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只不过之前假模假样地披上了层皮?”   “也许吧。”谢如溪两臂收紧,闷声说。   “换好的角度想,如溪哥认清了他,之后也不会被骗。”   谢如溪缓过情绪,有心情开玩笑,“小勉,我脸上是写着‘很好骗’三个字吗?”   “嗯。”   “你还‘嗯’?”谢如溪无奈,“不过,周乾鸣他确实奇怪,总觉得他的状态不对,像被什么刺激了……”   “如溪哥,神经病还分状态的吗?发病自然也没有规律。”顾勉慢条斯理地说,“你以后离他远一点,就对了。”   “嗯……你说得对。之后,我看看要不要换份实习什么的。”   谢如溪的发质偏软,光泽柔顺,颜色不是非常纯粹的黑,凑近看,反而天然地带点棕。   顾勉眼帘垂下,掩住眼底的情绪。   “也不用这么着急。”他轻声说,“如溪哥,明天刚好周末,可以先观察下情况。”   “对,你说得有道理。”谢如溪赞同点头。   顾勉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想,看来周乾鸣这段时间真的绞尽脑汁啊,耐心飞速消失。   ——比他想的还要快。 第14章   酒吧。   周乾鸣缩着肩膀,不自在地穿过灯光炫彩的舞池,往卡座最隐蔽角落的走去。   “成功了?”衣着夸张的男人把玩着酒杯,上下打量,忽然一笑,“看来没有。”   周乾鸣神色僵硬,“叶少,你再给我点时间,我……”   叶濯临嗤笑,漫不经心地说:“一个小赌约而已,完不成也不用紧张,搞得好像我要吃了你一样。”   他撑着下巴,“无聊打发的撒钱乐子,我玩得开心,你也要平常心。”   周乾鸣不甘心,咬牙说:“叶少,你、你再给一星期,我一定可以完成赌约。”   “看来你很想要那笔钱。”叶濯临笑容散漫,“哎呀呀,你碰上我今天心情好,这样吧,我们重开一场,玩吗?”   周乾鸣眼里迸发出惊人的亮光,激动得唇肌发抖,“玩!”   “打开手机,找你到你微信联系人,唔……S开头的第二个好友,半个月,能把到手吗?”   周乾鸣依言照做,瞳孔一缩,手隐隐发颤,“能、能。”   他压抑住内心的激烈情绪,呼吸变得粗重。   他记得这个叫沈月凝的女生,好像是校学生会里的,长什么样子他忘了,大抵不太出众,性格好像也较差。   叶濯临笑意加深,“那好好加油。”   他挥挥手,示意对方可以走了。   周乾鸣低着头,恭敬地说了句再见,离开酒吧。   在踏出酒吧的那一刻,他内心燃烧起前所未有的渴望。   周乾鸣认识叶濯临是一个偶然。   就在某一天,他发现清贫、拮据、常常佝偻着背的舍友,忽然名牌加身、出手豪气,开始斜着眼睛看人。   他觉得奇怪,借着一次对方酒醉的时机,他套出了话。   “……哈……黑规酒吧有个撒钱的疯子……你和他赌……不是赌钱哈,是赌约……你赢了,他就撒钱给你……嘿嘿……”舍友说话颠三倒四,逻辑混乱。   这听起来像个玄幻故事,但不可否认,周乾鸣有一瞬间的动摇。   他循循善诱,获得了更多的信息,来到黑规酒吧,遇见撒钱的疯子——叶濯临。   “你也想和我打赌?”对方挑眉轻笑。   “是。”周乾鸣很紧张。   “可以啊。”叶濯乾随意地问,“上个周六的早上,你和谁见过面?”   周乾鸣本能回答,“一个学长。”   “名字。”   “谢、谢如溪……”   “这名字挺好听的,也是三个字,和你倒是很配。”叶濯临唇角微勾,“让我想想啊……如果一个月后,你能把到手,这张支票,就是你的了。”   周乾鸣脑子“嗡”一声响,眼睛赤红,上面的零多得刺激神经,“好——”   ……   “叶少~你这次赌约玩得可真别致啊~”女人一头金发,黑色小吊带性感火辣,她依偎在叶濯临怀里,声音嗲嗲。   叶濯临灌了一口酒,哼笑,“别致?就他妈撒钱的游戏,别致在哪?要不是……”   嗡嗡嗡——   叶濯临不耐地接起电话,“喂?谁啊?”   “是你老子。”叶父威严的声音。   叶濯临瞬间怂了,“爸,你怎么突然打电话?”   叶父冷笑,“还上不上班?天天出去鬼混,你就不能像你哥那样,给我省省心?……”   叶濯临唯唯诺诺,“知道了,知道了。”   他心里却想:谁鬼混了?他这是帮自家研究所招揽尖端人才!   -   “我好像没看见周乾鸣了。”谢如溪一进门,坐在顾勉身边,有些难以置信,“他不再跟瘟神一样,矗在楼下。”   “这不好吗?”顾勉单膝曲起,平板搭在膝盖,浏览文献,是生物制药近来炙手可热的新领域。   他眼皮微掀,“神经质的人嘛,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或许他已经没有趣味,自己放弃了。”   “那真是谢天谢地了。”谢如溪长呼一口气,抱着毛茸枕陷进沙发,发丝变得凌乱。   他歪过头,“你在看什么?”   密密麻麻的行列,复杂精准的构图,甚至出现看不懂的文字。   “生物领域最新的研究成果。”   “哦哦——”谢如溪点头,感慨,“你看得真快。”   电子翻阅简单,轻轻一点即可,顾勉换页很快,几乎是一分钟一换。   “还好,之前读过,现在是回顾。”顾勉没有撒谎,上辈子确实读过,现在的研究方向和探索深度与之相比,没什么很大的改变。   “这样啊。”   临近日落时分,霞光肆意泼洒大地,冬日白天暗得快,不等夕阳远去,天色已经昏沉,晦暗的蓝与艳丽的橙看似泾渭分明,实则融洽自如,铸造了不同于盛夏的黄昏美景,别有一番奇特风情。   谢如溪有一搭没一搭地磨蹭毛茸茸,兀自发呆,偶尔视线落在旁边。   “小勉。”他突然唤道。   顾勉眼皮垂落,沉稳地“嗯”了一声。   “大后天的圣诞节,你是不是也要去C城?”   顾勉手一顿,“嗯。”   “圣诞欢聚?”谢如溪笑眯眯地问。   顾勉瞥了眼,“看来,我哥拿这个名头招摇撞骗,不止我一个人受骗了。”   谢如溪瞬间眼尾弯弯,眼底笑意倾泄,“他和你说聚会吃饭,玩一玩,是吗?”   “嗯。”   “也不算吧,他可能待在C城无聊,老家那边他也想喊些人,可惜都不太有空,个个忙着实习、找工……”   他慢慢闭上眼,脸挨着酷皮熊的耳朵,“啊,想回家了。”他有点想外婆。   明明昨天才通电话,老人说话有些含糊,语调却是温暖、喜悦的。   谢如溪口里的老家,也是顾勉和顾思绪长大的地方。   “过年能回的。”顾勉淡淡地说,“或者请个假。”   谢如溪失笑,“哎,我不是这意思。”   顾勉疑惑,那是什么意思?   谢如溪扯开话题,“说到这,我问你件事。”   “你问。”   “你知道思绪和芽芽最近发生什么了吗?”   顾勉指尖一顿,按灭屏幕,“不知道。”   “哎,你也不知道啊。”谢如溪倒向沙发背,眉头微蹙。   “我哥和你说什么了?”顾勉不动声色地问。   “就他觉得吧,最近觉得芽芽对他太冷淡,消息也不怎么回,然后……”   顾勉听到一半没声,定定地望过来。   谢如溪有些懊恼,老天,他一定疯了吧,和对方说这个?   他摸了摸鼻子,“……就这些呗,恋爱里的烦恼,大概吧。”   顾勉笑了笑,“如溪哥倒是很清楚,自己体验过?”   “什么?”谢如溪一愣,哭笑不得地摆手,“没,哪来的体验,我一直都没——”   他后知后觉,话题怎么突然跑到自己身上。   “都没谈恋爱?”顾勉指节抵住太阳穴,随意地接下。   谢如溪呼吸一窒, “嗯……”   “如溪哥这么优秀,找到匹配的另一半自然不容易。”顾勉温声说。   “你这说得我有多高要求。”谢如溪捏着酷皮熊的的耳朵,轻声说,“主要还是凭感觉和真心吧,我希望遇到美好的爱情。”   他笑容柔和,眸子软了下来。   顾勉看在眼里,冷不丁地说:“那如溪哥有喜欢的人吗?”   谢如溪怔了怔,“我——”   他莫名慌乱,总觉得坐得别扭,把怀里的酷皮熊换成白毛鸭,自己也挪了位置。   顾勉见状,特意移了点位置给他。   谢如溪注意到,心蓦地一乱,身形不稳,往旁边倒去。   顾勉眼疾手快接住人,下一秒,眉心一跳,死死拧紧。   “如溪哥,就算这问题你不想回答,也不用趁机报复吧?”他后背也跟着倒在沙发,整个人呈平躺的姿态。   随后,移开手臂,将抱了满怀的人放到旁边。   顾勉面容还算平静,手背搭着额头,眼睛缓缓闭上。   艹,好痛!   谢如溪脸红得要命,整个人快要烧起来了。   他手忙脚乱地蹲在沙发旁,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不合适。   “抱歉,我、我……我不是有意的。”谢如溪不敢大声说话,“你还好吗?”   顾勉睁眼,幽幽地说:“如溪哥,这个问题,哪怕是为了男人的尊严,我也很难回答‘不好’吧?”   谢如溪脸上混杂着复杂的情绪,窘迫、尴尬、讪意以及一丝无法言明的微妙。   顾勉起身,抹了把脸,稳住声音,“没事,我先回房间了。”   “等等!”谢如溪一把拉住顾勉手腕,对方侧头,垂着眼看过来时,他立刻松了力道。   “你要不要先去卫生间……试试?”他委婉地问,“我刚刚砸下来没留力气,它真要出了问题,及时就医会比较好。”   顾勉:“……”   他慢条斯理地抽回手腕,微笑,“谢谢如溪哥的关心,它挺好的。”   谢如溪眼神游移,“哦哦,那、那就好。”   -   电梯内。   “……大概就这样吧,具体有谁我也不知道。”谢如溪看了眼上方横屏跳动的数字,笑着说,“思绪平时爱交朋友,可能是这边新认识的,也有以前的,不过比起欢庆圣诞,更多是图个热闹吧。”   顾勉点头,“嗯,有可能,哥哥他确实喜欢喜庆热闹。”   “还有惊喜环节哦。”谢如溪忽然说道。   顾勉抬眼,“如溪哥知道?”   “一点点。”   “就瞒着我一个人?”顾勉虽然这么说,心里大致有了猜测。   “哎,不是。”谢如溪凑过来,轻声道,“主要吧,你哥觉得和你说这些,怪不好意思的,所以我来开这个口。   顾勉面色从容,也学着对方的模样倾身,“你说。”   谢如溪说不出话了。   电梯内的光线明亮,但顶光的角度死亡,一般人照得轮廓崎岖,丑了几倍有余。   但顾勉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抗住了。   谢如溪晃神了一下,掩饰地轻咳。   他小心地凑到对方耳边,低语几句,又立刻退一步。   顾勉古怪地说:“我哥……可真是,他从哪学来的?”   “叮!”五楼到了。   谢如溪肩膀动了动,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是网上的视频?或者策划公司?”   顾勉笑了笑,“我倒是觉得……”   嘭嘭嘭——   顾勉和谢如溪刚进门,头顶就炸开一堆彩带,一根长杆吊着槲寄生晃动,两边跳出人,大声欢呼:“哇哇哇!!!圣诞惊喜,kiss、kiss、kiss!!!”   顾勉脚步一顿,还算冷静地环视周围,充满圣诞元素的装饰,白色长桌是精美的食物,中央的大屏幕播放歌曲,立着几个麦;谢如溪则直接表情空白,呆在原地。   “等等,搞错了,不是yoyo和子岩!”有人惊呼。   “哎哎,他们上来了。”   “快点快点,重来。”   大伙儿着急忙慌地把两人“请”到一旁,仓促间,旁边恰好是顾思绪。   谢如溪唤道:“思绪。”   “哎哎,如溪。”顾思绪笑着打招呼。   顾勉往前一步说:“哥,你居然瞒着我?”   顾思绪挠头,压低声音,“哎,我也不想,就不好意思说,而且我说我昨天才下定决心的,你信吗?”   顾勉挑眉,“不信。”   突然,顾思绪眨眼,给自己弟弟使眼色。   “芽芽姐。”顾勉抬头,唤了一声。   徐雯雅剪了短发,染成红栗色,刚好到耳垂。   “阿勉。”她挥挥手,又朝谢如溪道,“如溪。”   谢如溪含笑点头,“芽芽,你剪了头发?很好看。”   徐雯雅摸了摸发尾,爽朗一笑,“谢谢。”   嘭嘭嘭——又是几声彩带棒的声音。   “哇哇哇!!!圣诞惊喜,kiss、kiss、kiss!!!”   相同的场景再次出现,众人围着的两人,其中女方的表情明显是惊喜,捂着脸。   “亲一个、亲一个!!”   “亲亲亲!!!”   “在槲寄生下都要接吻的!!”   ……   暧昧未满的男女只差一层薄纸,在起哄声中,女生在男生脸颊落下一吻。   包厢里愈加喧哗,音乐声的鼓点躁动,每个人脸上布满笑容。   顾思绪也在鼓掌,余光却在看徐雯雅的反应。   顾勉扫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头微微垂下。   无意间,他和谢如溪对上目光。   对方用口型说:你哥在紧张。   顾勉微不可闻地点头。   谢如溪笑得更乐了。   ……   “什么时候开始?”谢如溪在吃蛋糕,好奇地问,“都过一小时了。”   “可能等我哥不紧张吧。”顾勉淡淡地说。   “还紧张?”谢如溪问,“吃布丁吗?乳酸菌味,挺好吃的。”   “嗯。”   “哇,中西结合啊,这居然还有粥。”谢如溪给自己盛了一碗,“你要吗?”   “甜粥?”   “有甜有咸。我这碗,应该是咸的。”   顾勉一言难尽,“我不用了。”   “很奇怪吗?你的表情……”谢如溪无奈。   “非常奇怪。”   周遭突然安静,一开始被围着放礼花的男生冲到立麦前,开始跳舞、唱歌,五、六个人上去给他伴舞。   ——顾思绪也在上面伴舞。   男生握着话筒,大声表白,并细数了和女生的点点滴滴。   女生感动地落泪,哭着说自己愿意,抱了上去。   气氛煽情,音乐感人,扫射灯聚集在舞台中间。   所有人都在鼓掌,徐雯雅也不例外,嘴角挂着笑意,认真祝福这对有情人。   几分钟后,男生牵着女生下去,给顾思绪暗暗做了个手势。   舞台的灯光霎时一变,音乐也换了,原本伴舞的一群人再次上台。   这次聚会邀请的人不少,大多是顾思绪和徐雯雅的共友亦或者同学,关系都较为密切,基本都得到了“通知”。   “芽芽还是一无所觉。”谢如溪用手捂着嘴,轻声说。   “嗯。”顾勉看向徐雯雅,“毕竟谁能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日子求婚呢?”   “他说这是找了风水大师算的。”   顾勉扬眉,“风水师还有这业务?”   “是吧,我也很惊讶,范畴也够广的。”   ……   排列整齐的“舞队”忽然分叉,中间的顾思绪捧着花,从中走出——   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做到换了一身装扮,还弄了束花。   顾思绪一步步走到徐雯雅面前,单膝下跪,他送上捧花,又颤抖着拿出红色盒子。   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倏然失声,泪水从眼尾流出,哽咽至极。   徐雯雅也捂着嘴巴,眼眶发红。   顾思绪勉强咽下喉咙的艰涩,把自己想好的稿子,努力说出来,期间磕磕绊绊,有些句子词不达意,但还是全都说出来了。   “……芽芽,我、我真的很爱你,对我来说,这像成为了一种本能。”他哑声说,“可以嫁给我吗?芽芽。”   在这一刻,徐雯雅脑子里闪过很多事情,生病、寿命、未来……   所有的一切像破裂的玻璃,消失在空中。   她泣不成声,伸出手。   “好……”   掌声立刻响起,有人吹了声口哨,依旧是在起哄。   “亲一个!亲一个!”   “快亲!不亲不完整!”   ……   谢如溪也跟着喊了一句。   他喜欢看到美好的场景,情不自禁感慨:“真好啊。”转过头,“小勉,你……”   包厢里的灯光不算明亮,但绝不昏暗,社交距离里,一切都纤毫毕现。   谢如溪怔了怔,放轻声音,“小勉?怎么了?”   “嗯?”顾勉长睫颤了颤,“什么?”   “你——”谢如溪迟疑,看着那双眼睛,似乎有一点亮光,眼尾处极为明显。   他匆忙在口袋翻找,把手帕纸递上。   “小勉……”谢如溪忧心地唤道。   顾勉沉默地看了眼,没接,只撇开了头。   谢如溪好笑,这都什么事啊?   他叹了一口气,手按在顾勉肩膀,微微仰头。   两人面对面,距离拉近。   “喽,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谢如溪闭上眼睛,全凭感觉地给顾勉擦眼泪。   顾勉:“……”   沉默半晌。   “如溪哥。”他唤了一声。   “嗯。”   “你擦的不是眼睛,是额头。”   什么?!   谢如溪猛地睁开眼,四目相对,他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回。   “哦哦,抱歉——”   在顾勉的注视下,他的脸一点点蔓延红意。   像燎原的火,燃烧着,无一幸免。 第15章   两场轰轰烈烈的“求爱”、“求婚”仪式结束,众人都松了口气,闹了一段时间后,毫无顾忌地享受聚会的美食。   等大家填饱肚子,一群人开始围聚在一起玩游戏。   谢如溪明显感兴趣,过了刚才的窘迫时刻,他拉了拉顾勉的手臂,问:“玩吗?”   顾勉见对方跃跃欲试,点头,“嗯,过去吧。”   几个靠背长沙发被转移位置,紧挨着,变成一个闭环的圈。   谢如溪选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虚推着顾勉往前走,小声说:“这里、这里。”   顾勉精准找到对方说的位置,不多不少,恰好有两个枕头摆在上面。   “人快齐了。”蹲在桌沿洗牌的男人扫视一圈,“嗯,有熟的、也有不熟的,半生半熟的局最有有意思了。”   “呦!两对‘新人’ 不腻歪啊,居然来我们这小破局玩?”男人说话有点欠欠的,但没有恶意,纯粹是调侃居多。   顾思绪和徐雯雅只含蓄地笑了下,另一对都呛声回去。   yoyo摆弄自己的大波浪,斜睨了一眼,“陶书豪,就你话多,赶紧开局!”   王子岩搂着女朋友,像忠实的信徒,“没错,聒噪,快开快开。”   陶书豪作捧心状,装腔作势地道:“好狠的心呐~是谁,为你的爱情劳心劳力,是谁,为你的深夜辗转反侧~”   王子岩没好气地摆手,“够了啊,再演就夸张了。”   “哈哈哈,真心话大冒险还是国王游戏?”陶书豪问。   大家意见不一,有人说真心话大冒险,有人说国王游戏。   “哎哎,别争了,先真心话大冒险,再国王游戏,通宵一宿,时间够够的。”陶书豪举手说。   没有人提出异议,就这么定了。   陶书豪:“行,这游戏规则,没人不知道吧?没的话我直接开始。”   谢如溪微微侧过头,和顾勉说话,“小勉,你知道规则吗?”   “知道。”   谢如溪眨眨眼,“哦”了一声。   “如溪哥看起来很惊讶。”   谢如溪笑了下,“有点,你不像会玩这些的人。”   “那也总会了解。”   “有道理。”谢如溪抿了口柠檬水,“等下……”   “你好,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吗?”   谢如溪抬头,只见一个斯斯文文的男人,半躬着腰,礼貌问询。   “没有。”他客气地说。   “介意我坐这里吗?”男人又问。   谢如溪摇头,“不介意。”   “谢谢。”   ……   “噔噔噔——游戏开始,用最刺激、最原始的方式,酒瓶口对准谁,谁就是幸运儿!”陶书豪一拍桌子,大喊道。   所有人都被瞬间吸引注意力,谢如溪坐直身体,一眨不眨地盯着酒瓶。   “轱辘——轱辘——”   酒瓶先是飞速旋转,很快,速度变慢,瓶口每经过一个人,都仿佛耗费了漫长的时间。   “是——子岩!!!”陶书豪双手成喇叭状,“老天忽然降下的考验,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他坏笑,“yoyo,机会难得啊。”   yoyo红唇微勾,紧盯王子岩,“亲爱的,你选什么都没关系。”   王子岩心里叫苦不迭,暗骂陶书豪多事。   “真、真心话吧。”这般境地,如果选大冒险,未免心虚。   “真男人。”陶书豪竖起大拇指,随后和几个熟识的朋友商量。   “咳咳,王子岩先生请听题。”他清了清嗓子,“你和上一任是如何情定?”   王子岩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什么叫“情定”。   “就、吃饭告白呗。”他尴尬地回答,“大概,具体我也不记得了。”   陶书豪意味深长一笑,“不记得?好的,感谢我们王子岩先生的回答。”   接下来,那酒瓶像中邪了一样,次次转到王子岩面前。   别说前女友,内裤什么颜色都被扒出来,他窘得要命,却逗得旁人大笑。   王子岩受不了,举手喊停,“这一次我来转,我就不信我能点背到家。”   陶书豪耸耸肩,“随你咯,反正我们没做手脚。天都要修理你,我们也没办法。”   ……   谢如溪原本还有些紧张,毕竟怕抽中自己,但到最后面,全然放松下来。   ——陶书豪真的很会搞气氛,各种逗趣不停,像看什么搞笑综艺一样,特好玩。   谢如溪乐得憋笑,身子往沙发靠背倒。他歪着头,和顾勉小声说话。   “救命,也太逗了吧……”他气息不稳,眼睛亮得惊人,“你不觉得好笑吗?”   顾勉面色平静,“还行,蛮有意思的。”   “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啊。”谢如溪凑前一点,“好严肃。”   顾勉笑了笑,“现在呢?”   谢如溪一本正经,“假。”   顾勉伸手把谢如溪的头摆正,耳语,“如溪哥,别笑这么大声,衰运是跟着笑声走的,谁最大声,谁临头。”   谢如溪眼睛瞪大,“真的假的?”   “嗯,骗谁也不会骗你。”顾勉说,“真过珍珠。”   谢如溪唇边的笑意一顿,霎时收敛了几分。   “哇哦,今天的瓶口好像对有情人格外眷顾!”陶书豪惊呼,“思绪,做好准备了吗?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顾思绪扶额,老天,他就来凑个热闹而已,这也能中?   他偷瞥徐雯雅一眼,“真心话。”   陶书豪再次竖起大拇指,“好男人。”   他视线转悠,不怀好意地说:“哎,思绪,你弟弟是不是也来了?哪一位?请他来问问?”   顾思绪嘴角抽搐,“能不死你。”   “喏,那边。”他往左边的角落指了指。   陶书豪嘿嘿一笑,“再加几个你的好朋友?”   顾思绪皮笑肉不笑,“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现场的人彼此不一定认识,但和这两对“告白”、“求婚”的人一定有关系。   加之顾思绪和王子岩又是朋友,关系网再次重叠,细数彼此关系,都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嗨,弟弟,给你哥哥问个狠的!”陶书豪招手,走近几步,夸张地说,“哎呀,思绪,你怎么还把一个这么帅气的弟弟藏着,这脸、这气质、这身材——”   顾思绪笑骂一句,“干嘛呢?”   “就夸一夸。”陶书豪把话筒递给顾勉,“来来来,弟弟,咱们快问。”   顾勉接过话筒,指尖轻敲开关键,像在沉思着什么。   顾思绪心里不妙,总觉得自己弟弟在憋大招。   谢如溪也好奇顾勉会问什么,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顾勉将话筒放低,开口,“哥哥,在过去的日子里,除了芽芽姐,有没有对第二个人心动过?”   顿了顿,他开玩笑似地说,“幼儿园玩过家家那种也算,不局限的。”   陶书豪笑得很大声,“思绪,你弟弟好狠,幼儿园也算,绝对是亲的。”   所有人也在笑,将目光投向顾思绪。   顾思绪一脸惊悚,这、这是他弟弟?   居然会开玩笑、凑气氛?   陶书豪:“快说,有没有?”   顾思绪挺直腰板,三指对天,“我,顾思绪,对天发誓,除了芽芽,连条狗都不曾心动过。”   全场顿时爆发笑声,有人直接捶桌子。   “好的,感谢顾思绪先生的发誓,我现在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天打雷劈。”陶书豪说完,作势要出包厢。   谢如溪忍俊不禁,撑着脸和顾勉说:“问这么狠,不怕你哥揍你啊?”   顾勉淡淡地说:“子虚乌有的事,怎么会狠?”   谢如溪恍然,“哦哦,好像是。”   酒瓶继续转,连着几轮,又出现了刚刚的情况,钟爱顾思绪一人。   顾思绪被问得没脾气,还趁机向徐雯雅“撒娇”。   徐雯雅拍拍他的头,安慰他下次一定不是。   或许这句话起了作用,颤巍巍的瓶口直接换了方向,朝谢如溪这边转悠。   它一点点往旁边挪,每次看起来要停了,又往前转一转。   谢如溪心惊胆战,不自觉屏住气。   最终,瓶口停在谢如溪旁边的人面前。   “哇哦,是我们的雷越鸣大帅哥。”陶书豪笑眯眯地说,“瓶口终于走向第三个人,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雷越鸣面容俊秀,气质斯文,是女孩学生时代会喜欢的白衬衫学长。   他扶了扶眼镜,微笑,“真心话吧。”   陶书豪摸了摸下巴,“糟糕,单身男士少点趣味,该问什么?”   他把手机扬了扬,“来来来,有对雷大帅哥感兴趣的,可以发问题给我。”   半分钟后,他手机震动。   陶书豪乐不可支,“真的有……”   “稍微等等。”雷越鸣举起手,笑着说,“我先说明一下,虽然我朋友都知道,但今天也有很多新朋友……”   他温和地说,“我的性取向是男。”   空气沉滞了一秒,又重新热烈起来,甚至有人为他的坦然出柜而鼓掌。   谢如溪有点吃惊,立刻看向身旁的人。   陶书豪抓了抓头发,懊恼,“哎呀,差点忘了这件事,没办法,雷大帅哥一直是单身狗,让我忘了他喜欢男的这件事。”   大家都善意地笑了笑。   陶书豪:“唔,这样,我们启动‘问答卡’?怎样?”   雷越鸣没有异议。   “铛铛铛——问题来了,请问现场有没有你心动的对象?”陶书豪问完,感慨,“这道题妙啊。”   雷越鸣轻笑,“确实妙。”   陶书豪闻弦知雅意,“哦哦”鬼叫,“所以是有喽?”   “嗯。”   陶书豪:“很好,下一道题已经预备了。”   不知道是不是瓶口也想听八卦,连续几轮,命运般地对准雷越鸣。   陶书豪:“这位心动对象以前认识吗?”   雷越鸣:“不认识。”   陶书豪:“和这位心动对象今天才见面?”   雷越鸣:“嗯,我单方面地见面。”   陶书豪:“这位心动对象离你近吗?”   雷越鸣:“唔,还挺近的。”   陶书豪:“你确定对方的性取向吗?”   雷越鸣:“不确定,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   问到最后,大家的心思已经不在游戏上了,对雷越鸣“一见钟情”的对象很是好奇。   陶书豪笑着问:“来,也不转瓶子了,咱们直接点,让你的心动对象了解了解你。有几个前男友?”   “一个。”   “放下了吗?”   “当然。”   陶书豪又问:“前任和心动对象是同一个类型吗?”   “唔,怎么说,可能我就喜欢这款,确实有点像。”雷越鸣强调,“但我会心动,和前任绝对一点关系都没有。”   陶书豪鼓掌,“给坦诚的男人一点掌声。”   雷越鸣看起来极为诚恳,几乎有问必答,也不遮遮掩掩。   在场的人都觉得雷越鸣不错,是一个真诚大方的人。   只有顾勉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了雷越鸣一眼,眸光微闪。   “越鸣,要不这样,你偷偷告诉我他是谁?我帮你打听打听。”陶书豪直接了当地问。   雷越鸣:“你又不认识。”   陶书豪不乐意了,“嘿,我不认识,但思绪、雯雅、yoyo和子岩一定要认识啊。今天来现场的,肯定是其中一位的朋友。”   “好吧,你说得有道理。”雷越鸣打开微信, “发给你了。”   陶书豪赶紧滑开屏幕,先是“呦呦哟”地叫了几声,往顾思绪那边走去。   顾思绪看到屏幕时,直接愣住,神色古怪。   “思绪,你这表情……咱们越鸣的心动对象,不会是现充吧?”   顾思绪摇头。   “哦,单身。”陶书豪含蓄地问,“那你说说,越鸣有追求的可能性吗?”   顾思绪迟疑一下,“这个……”   谢如溪眉心一跳,莫名有不好的预感。   他怎么感觉思绪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顾思绪委婉地说:“追倒是有可能,但能不能追成功,就要看我朋友的意愿了。”   陶书豪越发兴奋,“思绪,给你朋友发个消息呗。问问能不能加个好友什么的?”   雷越鸣好笑,“喂喂喂,我这当事人还没说话呢。”   陶书豪反问:“你要不要加?”   雷越鸣不说话了,俨然是默认的态度。   陶书豪当“红娘”上瘾,“麻烦大家都假装看手机,不然我们的心动嘉宾,可能不好意思看消息。”   顾思绪:“好的,发完了。”   陶书豪问:“紧张吗?越鸣。”   雷越鸣点头,“非常紧张。不过,我还是想说,加这个好友我不一定要做什么,先单纯地交朋友,希望他心里压力不要这么大。”   “嗯,拒绝也没关系。”   陶书豪鼓掌,“好的,非常棒。”   谢如溪彻底没了表情,脊背僵直,就在刚才,他掌心握着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打开消息。   果然,是顾思绪发来的。   就两个字。   【加不?】   谢如溪微不可闻地吐出了口气,哪怕整个过程是悄悄进行的,他也是进退两难的……踌躇。   比起大大方方地“加友”,这种层层叠叠而来的问询,反而令他压力陡增。   加吧,谢如溪不得劲儿,他不喜欢这种被压着做什么的感觉;不加吧,对方话语真挚,态度满分,还体贴地表示“先做朋友”、“拒绝也没关系”……   ——什么话都给对方说完了。   谢如溪余光扫过身旁的“陌生”男人,依稀能感觉对方视线灼灼。   他手指悬在半空,最终还是落到键盘。   【嗯,你把他的名片……】谢如溪有点烦躁,又不得不这么做。   他对这个“雷”啥玩意儿,一点也不来电,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成了朋友相处,也很难有感觉。   ——因为第一面就不觉得对方是自己的款,后面怎么处,都会差点感觉。   真要说让他有感觉的脸,或者说择偶偏好,得是那种酷帅酷帅,偏冷峻型的,最好俊得过分,看起来又冷冷淡淡的,有点像……   等等,谢如溪呆住,像谁?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指骨微微凸起,青筋脉络清晰。   谢如溪指尖一颤,不敢动弹。   下一秒,他清楚地感受到,温热的气流沿着耳廓流动,隐约发痒。   “如溪哥。”低沉磁性的嗓音从声带轻轻震出,“不加。”   耳膜像滑过滋滋的小电流,酥酥麻麻的,连着腰也软了几分。   他脑子发昏,一瞬间,血液嗡嗡倒流,竟直直地往对方怀里倒。   顾勉一顿,没有推开人,将无意间搭在对方腰部的手拿开。   他有点疑惑,但还是轻声唤:“如溪哥?”   谢如溪无暇思考对方的问话,整个人快要炸了。   他发现自己假设里最先浮现的脸,居然是——   顾勉?! 第16章   太拙劣的借口了。   谢如溪在心里哀嚎,不敢相信居然是自己说出来的。   “如溪哥,不舒服吗?”   “我、我有点头晕……”   “头晕?是不是屋里氧气不够?”   “可能吧。”   “出去透透气?”   “好。”   ……   顾、勉——   谢如溪无声念出,白气在唇齿间缓慢逸出,渐渐成形,像不可言说又难以隐匿的心事,总会自己偷溜出来。   他指尖微微蜷缩,不受控地在玻璃窗前,写下那两个字。   老天,那是他好友的弟弟!   他怎么能……   谢如溪靠在石柱上,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整个人恍恍惚惚。   “如溪哥,还头晕吗?”耳边倏然炸开惊雷。   谢如溪立刻收手,藏在袖子里,掩饰般地说:“好多了。”   顾勉穿着修身黑色大衣,身量挺拔,看着单薄,内里的羊毛层却极为保暖。   他稍稍低头,询问: “要不要喝点水?温的。”   “嗯,谢谢。”谢如溪接过纸杯,热度透过薄薄的纸传递到掌心,明明温度适宜,他却觉得过分滚烫。   他抿了一口,温水顺着喉管而下,情绪慢慢沉淀。   “刚刚让如溪哥不要加微信,是有原因的。”顾勉和谢如溪并肩站着,不疾不徐地开口。   谢如溪盯着瓷砖,边角砌得齐整,亮得反光。   本来平静了不少,但听到顾勉的话后,有些失控的心跳再次紊乱。   他轻声问:“什么原因?”   人总爱胡思乱想,谢如溪也不可免俗,尤其明白自己的隐秘心思后,情感站在理智的上方,绮思旖旎。   对方为什么要解释?背后代表什么?是不是他想的意思?还是对方也……   某个念头破土而出,细小的芽苗似有雨滴浇灌,令谢如溪愈发心驰神往。   顾勉淡淡地说:“那个人一直在撒谎。”   “从问有几个前男友开始,他的眼神明显游离,眨眼频率变高,手掌不断摩挲膝盖。问到放下了没,他肩膀立刻伸直,抬高了音量,眼睛却躲避提问人,这表示他内心其实不确定,但为了获得信赖,做出了让别人信服的姿态。”   “和前任像不像这里,他开始拿起桌前的饮料,喝了一口,肢体语言稍显局促,他意识到这是需要隐瞒的事情,所以有意克制、调整自己的某些行为……”   顾勉侧过头,漆黑的瞳孔看着谢如溪,“如溪哥,他未必如他所表现得那么真诚,所以我不想你踏进火坑。”   有人认真分析,有人暗暗失落。   高涨的情绪顷刻膨大,又猝然泄气,像被戳破的水泡泡,原来的五光十色消散个彻底,唯余一场空。   谢如溪不自觉掌心合拢,握紧纸杯,水面快要溢出杯沿,摇摇欲坠。   他注意到了,悄悄卸力,连带着肩膀耷拉下来。   “哦,这样啊。”他勉强笑了笑,“好的,谢谢。”   自作多情果然不可取。   顾勉观察谢如溪的表情,稍稍皱眉,不对劲儿。   是他判断出错了吗?   谢如溪对那个人有好感?所以现在是……失落?   “如溪哥,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顾勉温声劝慰。   谢如溪指腹摩挲杯壁,抿了口水,神思不属,“嗯,我知道……”   顾勉是思绪的弟弟,和他差了有四岁,他甚至还在对方小学时,带过人出去一起玩,印象里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弟弟。   而且说实话,一年前,不,就在几个月前,他和顾勉的交集不多,完完全全称得上熟悉有余,亲近不足。   最重要的一点,对方是个直男,或者严谨点说,至少有99%的可能性是直男。   所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如溪的心情微妙而复杂,乱糟糟的一片。   几个月的合租生活温馨而悠长,不经意间,涂抹了明亮的色彩。   氤氲热气的餐桌,周末惬意的休憩,周而复始的规律日子里,逐渐多出另一个身影。   倾听他琐碎的烦闷,包容他古怪的爱好,理解他外人看来“小题大做”的感性。   还有完全狙击到他审美点的长相……   谢如溪幽幽地想,他会喜欢上好像也理所应当吧。   头顶的阴影寸寸而下,视野的亮光暗了一层。   “如溪哥——”顾勉低声唤道。   谢如溪回神,退后一步,不自然地说:“嗯,怎么?”   “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谢如溪下意识摸了摸脸,冰凉一片,“可能是外面风大吧。”   “脸色很难看吗?”   谢如溪很白,不是那种发青的白,是剔透的白,尤其挨着冷风,鼻尖、眼角是被冻到的淡红色。   “嗯。”顾勉眼皮低垂,面不改色地说,“我们进去吧,外面风大。”   进去啊……   谢如溪还不想回去。   “室内待久了有点闷,我想走走。”   顾勉默了默,“我和你一起?”   不想回去面对那个人吗?   有可能。   果然,名字里带“鸣”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如溪心里一动,“会不会太妨碍你的时间?”   顾勉摇头,“我没什么事,能妨碍什么。”   谢如溪唇角掠过笑意,“好,那我们绕着绿化带走下去?”   顾勉没有异议。   谢如溪心情激扬,率先跳下阶梯,眸子很亮,眼尾弯弯。   他转过身,一只手背着,仰起头,脚尖踢了踢石墩子,“走啦,小勉。”   好奇怪,明明只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最后的结果也肉眼可见的灰暗。   但他居然觉得开心。   哇,他有一个喜欢的人哎。   ——还离得这么近。   -   实验室。   “哎,学弟。下午都没课啊?”陈媛媛探出头,招了招手。   “学姐好。顾勉微微颌首,“对,刚好没课。   他把书包放入柜子里,又进休息室换好实验服。   “学姐,池导让我顺便带过来给你的。”顾勉递给陈媛媛一叠报告。   “哦哦,好,谢谢啊。”陈媛媛匆忙接过。   哐啷——   隔壁传来一阵响动。   随后,鬼哭狼嚎的喊声响彻实验室。   陈媛媛被吓了一跳,“方任,鬼叫什么?”   顾勉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继续做实验。   “媛、媛姐,我不行了,我要呼吸不过来,我要死了……”方任哭丧着脸,一晃一晃地走来。   陈媛媛拧眉,云淡风轻地说:“干嘛呢?投的没中?啧,你要习惯啊,锻炼锻炼心理承受压力,中了是偶然,不中是常态,得失心不要这么……”   方任摆手,捂着胸口,有气无力,“不是……不是……这都是小事……”   “境界这么高了?”陈媛媛调侃,“那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你不懂,媛姐。”   “你说说。”   方任哽住,“这很难说。”   “那就简单说。”   方任不说话了,重重地叹一口气,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高恬妍在隔壁翘着二郎腿,哼笑一声,“媛媛姐,你别管他。他就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找来的难受。”   方任幽怨,“你果然不懂。”   高恬妍敷衍他,“对对对,我不懂。”   “媛媛姐,他就是矫情,死妹控。”她吐槽道,“天天严防死守他妹妹的追求者,生怕妹妹被‘拐’走。他以为自己守得好,没成想,人家小情侣早就暗度陈仓,在眼皮底下谈了恋爱……”   “昨天看见两人出去逛街,他还不敢相信,今天去求证,妹妹也不废话,直接发情侣合照给他。”   高恬妍斜睨一眼,“喏,他就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陈媛媛不太确定地问:“我记得,你妹今年6月份刚大学毕业吧。这么大个人了,谈恋爱多正常。”   “还是说你有个更小的妹妹,没成年那种?”   方任说:“没,就一个,刚大学毕业。”   “那你担心什么?”陈媛媛上下打量,“德国骨科可不兴啊。”   “去去去,我一片赤忱的兄妹情。”   “哦,我知道了,掌控感太强的家长。”陈媛媛慢悠悠地说。   方任抓头发,“我不是要掌控我妹的生活,我只是担心她被人骗。”   他纠结地说:“男人最懂男人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嘴里情啊爱啊,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或者更高级的利益,一定是最狠心的……”   “当然,世界上也有好男人,但要遇见的话,很困难,你明白吧?”   陈媛媛摇头,“我不明白。那你打算怎么办?因噎废食,让你妹妹一辈子都不恋爱?”   “也不用这么极端。”方任说,“我把关喽,或者我给她挑一个。”   顾勉顿了顿,放下手里的容器,凝神听着。   “你对自己太自信,对你妹妹太没信心。”陈媛媛一针见血。   方任苦笑,“哎,我知道,但是,你也知道我家情况,我妹基本是我带大,所以……”   他耸耸肩,“可能我真的担心太多了,又当哥又当爹,唉。”   陈媛媛不赞同,“你这办法也不是办法啊。先不说你妹妹能不能看上眼,你能打包票自己选的一定行?”   高恬妍顺道插了一嘴,“就是就是,你选的也不一定行啊。”   “你能保证自己,还能保证别人?”   方任泄气,“是啊,那怎么办?”   “你这情况,好像我看的某岛国伦理剧哦。”高恬妍说,“也是哥哥各种担心妹妹,害怕妹妹遇人不淑……反正很抓马。”   陈媛媛好奇,“结局呢?”   “男主觉得谁都不靠谱,那就只能靠自己喽。”高恬妍说,“德国骨科,不扯现实,光看剧还是很刺激的。”   ……   顾勉若有所思,指关节曲起,轻敲桌面。   谁都不靠谱的话,就靠……自己?   他敛眉,也不是不可以。   -   傍晚,房间。   电脑屏幕闪烁着幽幽蓝光,依稀映在顾勉脸庞,下颚线隐没在暗处。   顾勉十指在键盘上飞快跳跃,搜索栏打下一行行问题。   【如何追求人?】   【如何谈恋爱?】   【如何去约会?】   【如何……】   顾勉一一看完,不断筛选,收藏、删掉、收藏、删掉……   忽然,他指尖微顿,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   【如何追求人?   ——首先,你要积极主动,大胆进攻……其次,你要投其所好,培养共同话题……最后……】   篇幅很长,但通篇的关键词是“女生”。   可谢如溪是男的。   这个管用吗?还是通用?   顾勉迟疑一会儿,在搜索引擎重新打下问题。   【如何追求男生?   ——只要记住一点,追求不是单纯地追,而是吸引,展现你的魅力。让男生对你产生好奇,然后反过来追你……】   顾勉皱眉,全篇泛泛而谈,毫无实操说明。   而且好像也不太对。   顾勉又换了个问题。   【同性恋如何追男生?】   页面出现了一排的标题,大同小异。   【gay教你如何追男人?】   【gay如何撩到男人?】   ……   顾勉随便点开一个,入目就是铺满半个屏幕的小广告视频,白花花一片。   他直接关掉,面色发冷,恨不得清洗刚才的记忆。   随后,闭上眼,深呼吸。   心里爆了一声粗。   半晌过后,顾勉重新睁眼。   “谢如溪……”他低低呢喃。   那张温柔恬淡的面容在脑海一闪而过,萦绕心头的恶心感才慢慢散去。   顾勉面无表情地想,好险是谢如溪。 第17章   咔——   “小勉,你还在啊?”谢如溪在吃早餐,听到声响抬头,有些惊讶。   按照顾勉平日的习惯,这个时间点对方已经运动完出门了。   顾勉 “嗯”了一声,走到餐桌。   谢如溪咬了一口煎蛋,问:“吃早餐吗?锅里还有粿条,我给你拿?”   “吃,我自己去盛。”顾勉进了厨房。   谢如溪一愣,起身跟在他后面,“哎哎,我给你煎个蛋,要不?”   顾勉原本要拒绝,恰好对上他的眼睛,沉默片刻,点头应声。   “嗯,麻烦如溪哥了。”   谢如溪心情瞬间愉悦,嘴角隐秘地扬起,开火、放油、下蛋,一气呵成。   顾勉掀开玻璃盖子,用勺子装了些汤水,用筷子夹粿条进碗里。   “冰箱还有昨晚剩的牛腩汁,你可以加点进去,味道挺香的。”谢如溪给鸡蛋翻了个面,侧头说道。   “好。”顾勉弄好一碗粿条后,谢如溪刚好煎完蛋。   “小勉,碗拿过来点。”   顾勉依言照做,金灿灿的煎蛋铺在粿条上,油光亮泽,边缘微焦,蛋白很嫩,形状是完美的椭圆形。   很漂亮的煎蛋。   “小勉,你喜欢溏心蛋,对吗?”谢如溪暗暗用余光打量吃粿条的顾勉。   “对。”顾勉吃了一口煎蛋,淡黄色的液体从蛋白内侧流出,口感滑嫩。   谢如溪心想:好,看来他没观察错。   他咬着筷子,时不时偷瞄顾勉,碗里的粿条没动几条。   “如溪哥。”顾勉冷不丁地出声。   “啊?”谢如溪一个激灵,马上应道。   “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你一直盯着我看。”顾勉淡淡地说。   谢如溪脸立刻发热,躁得慌,心也跟着乱。   “我、我……”他捏紧筷子,不敢动,视线就这么黏在对方脸上。   忽然,谢如溪蹙眉,“小勉,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你昨晚几点睡的?”   在他印象里,顾勉每天晚上11~12点入睡,早上准时5点起,风雨不改,简直不像人。   有一次半夜2点,谢如溪口渴惊醒,出客厅喝水,发现对方房间的灯还是亮的。   迷糊间,他叮嘱对方早点睡,得来“好”的回答。   第二天,谢如溪赶艺术廊的早展,需要六点到场,匆忙出门,惊讶地看见顾勉从健身室出来,神采奕奕。   像进化了睡眠。   顾勉一顿,“比较晚。”   “那是几点?”   顾勉随便扯了一个时间,“3点。”   其实不是,他几乎一宿没睡,临近太阳升起,才眯了会儿。   可能就一小时。   谢如溪撑着下巴,一眨不眨,“真的?”   “嗯。”   两人谁也没说话,最后是谢如溪叹气。   “好吧,你要注意身体。虽然我知道,有些人可能天生少觉,但你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好。”   谢如溪又添了一句,“你今天没跑步吧?熬夜后运动很容易猝死的。”   顾勉:“……”   “没。”   谢如溪舒了口气,“那就好。”   以往顾勉可能不会再说什么,应下就算结束话题。   但通过昨晚的学习和做出的计划……   顾勉唇角紧绷,犹豫了一下,“嗯,我知道如溪哥关心我,之后我注意的。”   “谢谢如溪哥。”   ——事事有回应,句句不落下,重点不仅在被追者身上发生的事,当对方谈及你的事时,也不可懈怠。   还附带了几十个场景案例教学。   顾勉不太确定地想,那个攻略是这意思吧。   东拼西凑了一份计划书,有一些内容他也不搞懂其中的深意。   但点赞那么高,总有点理由吧?   嗯,试一试,不行再换。   “咳咳……咳咳、咳咳……”谢如溪猝不及防被呛到。   顾勉及时递上纸巾。   谢如溪用纸巾捂着嘴巴,目光微妙。   怎么回事?顾勉一夜之间,好像上了什么情商培养课?   当然,也不是说对方平时说话难听。   而是有点过分“真诚”,很少出现客套话。   “哦哦,注意就好,注意就好。”   顾勉冷静地想,看起来效果不太好。   谢如溪并没有出现攻略里的反应。   -   谢如溪觉得顾勉最近怪怪的,但具体怪在哪,他又说不上来。   非要找个说法,大概是——   话更多了?也更委婉了?   谢如溪咬着吸管,两眼泛空,又或者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他意识到自己对顾勉心怀不轨,所以揪着蛛丝马迹去分析对方的一举一动?   “……如溪?如溪?……谢如溪!”   谢如溪回神,“阿皓,怎么啦?”   薛皓哼笑一声,“我才要问你怎么了,魂都要飞天,想什么呢,想你说的那个天菜?”   “啧啧,到底多帅,把你迷成这样。”   薛皓是谢如溪以前在艺考班认识的,关系还算不错,平日也会在线上聊天,假期经常约着玩。   最近实习期,对方和公司来这边出差,顺道约他出来聚聚。   谢如溪脸隐隐发红,拍了他一下,“什么天菜,就是我朋友的弟弟,刚好和我合租。”   薛皓不信,“那你把人夸得快上天了,这好那好,反正全照你喜欢的长,是吧?”   谢如溪不吭声了。   薛皓心里明镜一样,“你老实说,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他又戏谑地说:“哎呀,要我说,弟弟多好啊,弟弟年轻,弟弟身体倍棒儿,从此夜夜……”   “你这胡说八道什么!”谢如溪受不了,没好气地说,“我没有你这种龌蹉想法啊。”   “所以有意思?”   “……”   薛皓拉长声音,“哦——看来是了。”   他兴致勃勃,“喜欢就冲嘛,你这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不上我都觉得你亏得慌。”   “我倒是想。”谢如溪抿唇,“但……他是我朋友的弟弟,这次合租有点让我照顾的意思,我总不能照着照着,把人……”掰弯了。   “照顾到床上。”薛皓接话。   “你就不能消停是吧?”谢如溪气笑了,桌底下踹了一脚。   薛皓笑嘻嘻地说:“哎呀,怪我嘴巴快啦,你继续说。”   谢如溪瞥了眼,“反正人家大好青年,我要掰弯了,多罪过,就这样看着就好。”   他垂眸,吸了口热果汁,甜甜的葡萄味。   ——小勉喜欢吃葡萄,待会儿路过超市,买点回去放冰箱。   薛皓“哇”了一声,“那你是要把暗恋进行到底?”   谢如溪默认。   “好吧,真伟大。”薛皓耸耸肩,“不过你确定对方是直男?以前交的全是女朋友?”   谢如溪一怔,“应该是直男,但以前……我没问过。”   薛皓意味深长,“你看,你也不了解,别这么早下定论。”   谢如溪不说话了。   -   傍晚。   “小勉?”谢如溪打开客厅的一排小灯,发现顾勉站在窗前,背对着他,身形挺拔,宽肩长腿,瓷砖铺上一层斜斜的阴影。   “为什么不开灯?”   顾勉回头,指间夹着一根燃到半截的香烟,猩红的火光绰绰约约,周围隐约有几缕白烟。   “没留意。”他嗓音低沉,在夜色中尤为悦耳。   谢如溪心一颤,情不自禁地朝对方走去。   顾勉扫视四周,寻到烟灰缸,准备掐灭手里的烟。   “如溪哥,烟味比较大,我开窗通个风,你先别过来。”   谢如溪脚步一顿,又恢复正常。   “没事,我觉得还好。”他轻声说,“你不用掐烟,我……”   “吸二手烟不好。”顾勉淡淡说道。   残灰散在缸里,横着熄灭的香烟。   微凉的夜风卷走室内的暖气,连带着鼻息间若有似无的烟味儿,一并消失。   顾勉坐在沙发的一角,两条腿往旁边支棱着,半边脸隐没在暖灯里,轮廓晕染柔光。   谢如溪占了另一边,怀里抱着枕头,歪过头,“小勉有烦心事?”   顾勉撩起眼皮,漆黑的瞳孔似有漩涡,引人深陷。   “不算烦心事。”他指尖微动,“只是某个课题陷入瓶颈,小实验也不顺利。”   “这样啊。”谢如溪想了想,“先别想这么多,思维可能一下没转过弯,卡住了。”   顾勉笑笑,“希望如此。”   今天研究所给他打电话,告知他重点关注的对象,药剂反应迟钝,病变进程加快。   ——同时,发生了概率极低的药物过敏。   顾勉当时还算冷静,但挂断电话后,心烦意乱。   会失败吗?不确定。   但总有意外,谁知道呢。   谢如溪像察觉到顾勉的情绪,悄悄靠近,柔声安抚:“船到桥头自然直。”   “小勉这么厉害,最后一定可以的。”   顾勉定定看着谢如溪,半晌,低声说:“嗯,你说得对。”   最近他的“追求”也不太顺利,那些“攻略”里推进感情的手段,似乎毫无用处。   谢如溪并没有如“攻略”所说的那般,产生不一样的反应或异常的行为。   ——如果没有水到渠成的感情,告白、恋爱显然遥遥无期。   谢如溪遭不住顾勉的凝视,屏住呼吸,脸热,慢慢低下头。   他抱紧枕头,下巴挨着软毛,想逃又不舍。   “如溪哥以前是经常脸红吗?天生的?”   “攻略”里说,脸红是诸多项“攻略”成功的指标之一。   但谢如溪情况特殊,在短短相处的几个月里,顾勉发现对方好像经常脸红,还喜欢盯着人看。   ——有时说着话脸红,被发现盯人脸红,做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也脸红,情绪激动啊、笑啊、冷风吹多了都脸红。   因此,“脸红”对谢如溪而言,似乎并不能作为成功的指标参考。   谢如溪呆了呆,磕磕绊绊地说:“还、还好,但确实……会容易脸红。嗯……天生的……”   顾勉收回视线,平静地说:“是吗?可能你脸白,哪怕一点点激动,情绪都容易上脸。”   啊,对方都承认了,看来确实如此。   他有些遗憾地想,如果谢如溪天生不容易脸红就好了,这样他更好判断“攻略”是否成功。   谢如溪:“……”   救命,他要疯了,为什么有人会问这样的问题???   迟钝还是有心?   有那么一瞬间,谢如溪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对方窥探到。   但后面的话明显不在一个频道。   他心里小声说:拜托,谁天生脸红了?   我只是看到你才脸红,白痴。 第18章   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有学问的。   比如说看电影和邀请人看电影,虽然只多了三个字,但两者之间的含义天差地别。   顾勉为此闹了不少啼笑皆非的“事故”。   “攻略”里说,浪漫的爱情影片,能刺激荷尔蒙的分泌,渲染特殊的氛围,适当促进彼此的感情。   顾勉借着某次机会,邀请谢如溪周末看电影,是最新上映的爱情片。   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对方欣然接受,约定好日子,看电影当天也没出任何岔子,相处融洽自如,电影结束后,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家,所有事情看起来都无比完美,直到——   顾勉无意搜索到网上有关这个影片的评分,鲜红的3.8,附带无数条差评,直接让他的冷静灰飞烟灭。   顾勉沉下一口气,试图回忆当时的场景,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想让一部3.8分的爱情烂片,为彼此的气氛增添几分罗曼蒂克,恐怕丘比特也束手无策。   果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投入,必定会使某个过程不尽如人意。   顾勉从中汲取教训,再次发出电影邀请。   这一回,他精挑细选,选了一个高分、口碑好的爱情片。   ——确实是个好片,全场座无虚席,爆笑声不止,最后还有一波煽情片段,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顾勉恍然,哦,他没考虑一个爱情喜剧片所带来的特别效果。   有欢乐、有感动、有眼泪,唯独少了点属于暧昧期间的浪漫气息。   所幸,谢如溪对这场电影评价颇高,回家的路上与他兴奋讨论,笑容灿烂得过分。   ——这部电影确实不错,对方看得很尽兴,不同于上次的浅浅微笑,情绪极为高昂。   甚至眼尾残留泪水的红痕。   顾勉心里叹息,难得有些挫败,这种屡屡碰壁的经历,对于从小习惯拿满分的他来说,是少有的体验。   但也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对方是开心的,不算完全失败?   啊,感情可比实验数据难琢磨多了。   -   “学弟,等等。”方任叫住要出门的顾勉,笑眯眯地说,“后天池老师请吃饭,算是放假前的一次聚会,你要记得来哦。”   顾勉微微颌首,“好的。”   离开前,门没完全关严实,依稀有几句话传出来。   “什么放假?我们哪有假?大魔头一堆任务,哪里是要放假的意思啊啊啊!!!”   “我们是没假,人家学弟有寒假啊。”   “大魔头居然不剥削……”   “你半个月前天投的paper要能全中,你就去申请过寒假……”   声音渐远,顾勉走下楼梯。   嗡嗡嗡——手机响起。   上面显示“芽芽姐”。   顾勉手一顿,接通电话。   “喂?芽芽姐。”   另一头的声音有点虚弱,“抱歉,阿勉,这两天好像一直打扰你。谢谢你昨天帮我的忙。”   顾勉眉眼敛起,“没有,我也很担心芽芽姐。”   徐雯雅无声地笑了笑,“别担心,暂时死不了。”   她缓了口气,“不过,我之前的计划可能要搁置了。本来我想和思绪说我的病,但现在突然恶化,我想再考虑考虑……”   顾勉安慰道:“芽芽姐,才第一期的阶段,不用这么悲观。”   徐雯雅轻声说:“我知道,但现实摆在那儿,容不得我逃避。”   顾勉望着空旷的梯间,粉刷齐整的白墙延展,仿佛没有尽头。   “芽芽姐,不是逃避,而是未来谁也说不准。”他走下最后一层阶梯,“但不管结果怎样,哥哥肯定都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所以我希望芽芽姐再给哥哥多点信心,或许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顾思绪是一个很注重感情的人,突至的噩耗或许会令他耗尽心力,但不会彻底垮下。   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几乎……   顾勉垂下眼皮,盯着地板,一动不动。   徐雯雅呢喃,“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怕他难过……”   她苦笑,“早知道他求婚的时候,我就不答——”   “芽芽姐。”顾勉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很平淡,但却清晰至极。   “无论如何,请你不要欺骗哥哥,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比真相更痛苦。”   对面沉默许久,最终沙哑地出声。   “好。”   “芽芽姐,我现在过来医院,或者你等下要休息吗?”   “又来给我解闷?”徐雯雅无奈,“我觉得还好。”   “我只是想和芽芽姐说说话。”   “好吧。”   “那我现在来?”   “嗯。”   ……   顾勉在医院留到晚上,在外面随便吃点东西填肚子,等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多了。   玄关的自动灯亮起,客厅只开了氛围灯,橙色的彩条内嵌在墙壁,盈盈闪烁。   路过谢如溪雕刻的小房间,门半掩着,逶迤了一地的光。   谢如溪似有所觉,转过头,平直的唇角瞬间扬起,琥珀色的眼眸盛着笑意。   他扔下修胚刀,仓促起身。   “小勉,你回来了?”谢如溪温温柔柔地说。   “嗯。”顾勉提早告诉了对方,今晚不回来吃,“你在工作吗?”   谢如溪摇头,“不是,还在弄毕设。”   “哦。”顾勉心一动,顺道走进房间,“我记得你之前那份毕设,好像做完了?”   “我对成品不太满意,就重打了泥稿。”   “这样啊。”顾勉寻了个矮凳坐下,一只手托着脸颊,观察对方正在雕刻的作品。   谢如溪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很想把这丑玩意儿遮住。   只磨了半边的头,着实没什么美感。   “咳,小勉,这、没什么好看的。”他和顾勉面对面坐着。   顾勉轻笑,“怎么会?我觉得……”   他目光一凝,指着某处道:“你脸这里有点脏,是被什么蹭上了吗?泥巴?”   谢如溪被“泥巴”逗笑,“应该是,凝固了吗?”   “还没。”顾勉递了张纸,解释道,“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材料,顺口说泥巴了。”   谢如溪想接,但不好接,指缝间都是凝结的污点。   “哎,我去洗个手。”   顾勉刚要应“好”,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拦了拦。   ——“攻略”说中期阶段,适当的肢体接触,有利于关系更近一步,包括且不限于意外的拥抱、顺手整理头发、交谈时的触碰等等。   当然,顾勉并不认为自己现在处于中期阶段,但毫无进展的前期行动,令他开始怀疑自己,干脆开始找机会,全都试一试。   总有一个能成吧。   顾勉不太确定,甚至想,如果一切都顺其自然会不会更好。   等哪天谢如溪失恋了,他卡着节点陪对方买醉?再培养感情?或者他介绍一个新的给对方?   或许是一条捷径。   “你脸上就一点,我帮你?”顾勉用的方法很“笨”,也很谨慎。   甚至打算只隔着一层纸巾,去完成所谓的“肢体接触”。   谢如溪心里有鬼,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顾勉将纸巾折叠,捏着一角,慢慢朝前倾身,小心擦拭。   谢如溪肩膀绷得直,唇线紧抿,长睫颤巍巍,宛如蝴蝶振翅。   偶尔视线相撞,心高高提起,脑子空白一片。   顾勉擦得没什么技巧,但胜在细致。   “好了。”顾勉收手,声线偏低,“如溪哥,你可以睁眼了。”   谢如溪:“……”他怎么就闭眼了?   “嗯……谢谢。”   他尴尬地低头,心跳蹦哒得厉害。   顾勉把纸揉成一团,在“肢体接触”后面打了个叉。   ——没用。   顾勉也不沮丧,早已习以为常, “那不打扰你了,我先出去。”   “等等,小勉。”   “嗯?”   “我能和你商量一件事吗?”   顾勉重新坐下,看着谢如溪紧张的眼睛,温和地说:“能,你说。”   “我、那个……”谢如溪攥紧手,小心询问,“你能接受家里多一条萨摩耶吗?”   顾勉一怔,“你想养?”   “嗯。”谢如溪舌尖抵在牙齿,含糊地说, “就、因为那只萨摩耶吧,之前本来被人领走的,都带回家了,由于某些原因,中途再次被弃养,回了宠物店,每天精神恹恹,我挺喜欢它的,所以想养,看能不能……”   “可以。”顾勉点头,“我没有意见。”   谢如溪眼睛发亮,“真的?”   顾勉微笑,“嗯,我好像知道你说是哪条。”   谢如溪有些惊讶。   “有一次,我路过宠物店,看见陪你玩的那只?”   谢如溪回忆了一下,“对。”   顾勉没再说什么,“养吧,我也很喜欢它。”   顿了顿,他开玩笑,“给它多一个饲养人。”   “可以啊。”谢如溪长舒一口气,眼尾弯弯如月牙,“太好了,等手续办完,我就把它接回家。”   他想用手按按自己的脸,被顾勉眼疾手快地阻拦。   “如溪哥。”顾勉提醒。   “忘了。”谢如溪无奈地说,“差点全涂脸上。”   顾勉失笑,但没说什么。   “我出去了,如溪哥。”   “好。”   -   谢如溪办的宠物领养手续很快,这家店有点公益性质,很多猫猫狗狗都是救助回来的。   这种类型的,基本上都不用高价买,领养人付清手续费,交一定额度的保证金,按照领养年限,逐年返还。   “养狗?你们一起养?”薛皓吃惊,上下打量,“你确定?”   谢如溪奇怪地问:“确定啊,有什么问题吗?”   薛皓扶额,“我的妈呀,这问题大着呢。”   他欲言又止,“谢如溪,我怀疑你对上那位天菜弟弟,智商急剧下降。”   “谁会和室友一起养宠物,哪天你们不住一起,狗归谁?”   谢如溪愣住。   薛皓又说:“而且共同养育宠物,这不是恋人、夫妻常干的事吗?你们这……”   他一言难尽,最后下结论。   “有够怪的。” 第19章   谢如溪哑口无言,内心却涌现隐秘而古怪的喜悦。   他喜欢这种无端加深的联系。   “你想什么呢?”谢如溪故作淡然,笑容毫无破绽,“我刚刚没说全,一起养指的是他偶尔会帮我遛遛狗,喂喂狗粮什么的。”   薛皓狐疑,“是这意思?”   “嗯,你理解错了。”   “好吧。”薛皓也没和他争辩,扬了扬手里的两张票,“还记得前两天答应我的事吗?”   谢如溪没看清对方手里的票是什么,“啊,陪你玩几天?”   “Bingo!”薛皓满意点头,用票抬起他下巴,“亲爱的,你今晚的时间归我了。”   谢如溪嘴角微抽,拂开对方手腕,“别把你泡仔的调调用我身上。”   他以为薛皓选的是些娱乐活动或者小型音乐live,没作多想。   “行了,走吧。”   -   劲爆的鼓点,幽暗的蓝光,迷雾般的白气萦绕在舞台,西装革履的各色男人划着统一的舞步,纽扣解开,衣领凌乱,漂亮的肌肉鼓囊囊的。   音乐声渲染迷离的气氛,观众大多都压着惊呼,捂住脸,直勾勾地盯着舞台。   谢如溪咬牙,“薛、皓!这就是你说的陪你玩?”   薛皓刚刚喊哑了嗓子,兴奋得额头冒汗,凑到他耳边低语,“哎呀,如溪,别说好东西不和你分享,刺激不?”   谢如溪:“……”   他面无表情地说:“别告诉我,接下来的几天,你都要看这玩意儿?”   薛皓惊讶挑眉,“哇,被你发现了。”   他手背掩着唇,头往旁边靠,如数家珍:“这可是巡演舞台,从今天开始算,连续三天,不同主题,西装场、野兽场、职业装场……”   谢如溪绷不住表情,头疼地打断,“行行行,别说了。”   薛皓嘿嘿一笑,还想说什么,全场突然涌现潮水般地欢呼,隔壁有道女声激动尖叫。   “啊啊啊啊啊,脱了脱了!!”   “靠,这也太……”   “中国人也要有自己的Magic mike!!!”   薛皓也在“哇哦”,狂扯谢如溪衣服,“你看你看,妈呀,这腹肌、这手臂,绝了!!”   舞台的灯光变成暗红色,一排身材健美的男人脱了衬衫,若隐若现,随着音乐进行地板舞蹈,充满力量与狂野的美感,扫射灯的白光从前到后,鼓起的肌肉,亮晶晶的光泽一闪而过。   “这舞台能不能整成玻璃?下面也搞个观众席,啧啧,完美。”刚刚在旁边喊的女声和同伴说话。   同伴也很赞同,“哈哈哈哈,那个视角,绝!”   薛皓听到了,也乐呵呵地和谢如溪说:“我也觉得不错。”   谢如溪:“……”   他环视周围一圈,女士居多,偶尔有几位男士也是陪女朋友来看的,脸色都不太好,当然,也有跟着傻乐的。   “如溪,不好看吗?”薛皓笑眯眯地说,“要不你试试把天菜弟弟的脸换上,想象一下,他在你面前穿着西装,撩拨你,衬衫一点点解落,露出腹肌……”   谢如溪愣了愣,脑子不受控制地出现顾勉的模样。   对方身材应该很好,有几次撞见他从健身室出来,被汗水濡湿的黑背心,勒出明显的腹肌轮廓,手臂鼓起肌肉,线条流畅漂亮,那张脸禁欲冷淡,眼皮撩起时,强势又冷厉,轻而易举地就让人脸红心跳。   “我靠,谢如溪,你不是吧,刚刚看舞台像看块叉烧,我就提一下他,你居然脸红了???”薛皓难以置信地说。   谢如溪摸了摸自己的脸,滚烫至极。   他含糊地说:“没有……”   薛皓“嘶”了一声,“你怎么回事,太夸张了吧。”   他完全想不到,向来温温柔柔的好友,陷进去的样子,居然这么……   他仰头长叹一声,“你没救了,谢如溪。”   -   客厅。   “如溪哥?”   谢如溪倏然一惊,头顶的阴影罩下,抬起头,发现是顾勉。   很少见的模样。   对方没有穿厚重的棉服,而是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熨直妥帖,完美地勾勒身材,标准的倒三角,宽肩窄腰,气场凌厉。   救命,比想象中还要……   谢如溪想到自己刚刚脑子的场景,脸火辣辣的烫,指尖蜷缩,心跳声快震破耳膜。   顾勉眼睁睁看着对方,皮肤一点点变红,松垮的棉睡衣露出锁骨,似乎也沾染了层绯色。   他一顿,迟疑地开口:“发生什么了?”   顾勉没太懂,对方现在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突然出声,吓到对方?   谢如溪嘴巴张张合合,最终憋出一句,“你——你今天穿西装?”   顾勉“嗯”了一声,“因为要办点事,需要穿正式的衣服。”   “冷吗?”谢如溪勉强稳住声音,“今天气温又降了几度。”   “还好。开车去的,室内都有暖气。”话虽这么说,但顾勉指关节通红一片,明显冻到了。   谢如溪魂不守舍,嘴唇翕动,半晌,小声说:“哦,那你……注意,我先回房间了。”   注意什么?顾勉一怔。   “等等。”他喊住对方,“如溪哥,明天早上是要去接妮妮吗?我们一起。”   妮妮是那条白色萨摩耶。   谢如溪眨眨眼,“哦,是的。”   “几点?”   “几点啊……”谢如溪晃神,“明天是周末?”   “对。”   “九点吧。”   “好。”   顾勉蹙眉,望着谢如溪的背影,到底怎么了?   短短一天,总不能是受情伤了吧?   他轻啧一声,面无表情地扯下领带,绕了掌心几圈,扯紧,手背青色的筋脉暴起,四处蔓延。   猛地松开,领带轻飘飘地落在沙发。   悄无声息。   -   谢如溪回到房间,独自一人躺在被褥,慢慢卷起被子,脸埋在枕头,屏住呼吸。   “顾、勉……”他轻声唤道,闭上眼。   他脑海里浮现的,是顾勉英俊的脸庞。   白衬衫,黑西裤,皮质的手套一丝不苟,细长的鞭子缠绕其中,散发着奇异的光泽感。   晦涩、激烈的情绪在胸腔蔓延,心潮起伏,谢如溪被自己的幻想激得浑身发抖,牙齿咬着枕被,视野朦胧不清。   他身上那股温雅、清润消失个彻底,额角冒着细密的汗珠,眼底涌现出些许湿润。   真是够狼狈的。   谢如溪缓了口气,苦笑,什么鬼,有这么喜欢吗?搞得他好像……   但身体不会撒谎,远比主人更来得坦诚。   “别再乱想了,谢如溪……”他自言自语,“那是直男,你没机会的,还是思绪的弟弟,你不要祸害人家,以后……”   谢如溪在松软的棉被里,杂思渐渐抛开,睡意逐渐涌上。   在梦里,并非全然安稳,他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障。   ……   谢如溪双手被绑在椅背上,艰难地仰起头,嘴巴微张,胸膛因为每一次呼吸而剧烈起伏。   “不要动。”冰凉的食指把玩着他的唇,肆意揉捏,还探入他的口腔,粗粝的指腹刮蹭上颚,连着涎液搅动,刺进喉管。   谢如溪嘴巴很酸,上颚处痒得挠心,他眼尾不断流出泪意,哑声唤道:“小勉——”   “嗯?”男人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视线睥睨,神情冷峻。   “别、别……”谢如溪喉结滚动,眼眸逐渐失神。   顾勉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抬手捏着他下巴,“我以为你挺喜欢的,如溪哥。”   他漆黑的眼珠闪着机械的冷光,笑意愈发浓厚。   谢如溪说不出话了,唇色殷红似血,涎液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后面的一切愈发荒唐,那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搂住他,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他耳边,唇似有似无地触碰着,戏谑的调侃击打着耳膜。   “如溪哥,你明明很想,却总是口是心非……”   谢如溪只能无力反驳,“不是……”   ……   第二天,天色大亮   谢如溪睁开眼,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兀自发呆,眼里是迷茫、恍惚。   半晌,他猛地钻进被窝,蜷缩成一团。   救命,疯了疯了!!!   他一定是疯了啊啊啊!!!   他昨天梦到了什么?春梦吗?   谢如溪面如死灰,太荒谬了,他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甚至场景取材于昨天看的活动秀,灯光昏暗,独独中央有一束光照下,立着黑色的椅子,连上面的花纹都极为还原。   他被绑着手,无法动弹,那双温热的臂弯无比牢靠,颠得他头昏脑胀。   谢如溪在逼仄的黑暗里,浑身僵硬,被窝里的氧气越来越少。   终于,他掀开被子,仰躺着,大口呼吸。   “太疯狂了……”谢如溪自顾自地呢喃,“不顾一切的疯狂……”   ……   谢如溪勉强收拾好心情,匆忙拾掇自己,游魂一样出了房间。   他低着头,脑子昏胀,神思不属。   毫无预警的,他撞上了一堵“墙”。   “如溪哥?”   在梦里捣乱了整晚的声音,在耳旁炸开,谢如溪浑身激灵,鸡皮疙瘩起了满胳膊。   一抬头,那张亳无死角的英俊脸庞仅隔几厘米,肌肤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锐利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刘海耷在额头,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汗意,充斥了荷尔蒙的张力和性感。   谢如溪有一瞬间,分不清梦与现实,昨晚的场景历历在目,仿佛滚烫的气息再次萦绕全身。   他腰一软,直直往下倒。   顾勉愣了愣,单手将人稳稳抱住,低头问询。   “不舒服?”   “……”谢如溪想死。   他说不出话,也不好意思回答。   总不能告诉对方——   抱歉,我昨晚梦见你,现在想到就腿软?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万字,感谢大家的支持。V后日更,有事请假,以前追过我连载的小天使都知道,我是夜猫子,基本半夜十二点左右,建议大家早上起来看! 第20章 (一更)   “没有、就有点头晕,可能是……”谢如溪随口扯了个理由,“低血糖吧。”   “你有低血糖?”顾勉有些惊讶,“是去检查过吗?”   谢如溪:“……”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挺久之前检查的。”   “那如溪哥以后要注意了。”   “好。”谢如溪心里说了声抱歉。   顾勉将人扶稳,松开手,“我去洗澡,等下和你去宠物店接妮妮。”   “不吃早餐吗?”   “来不来得及?现在八点半了。”   谢如溪赶紧看时间,“这么晚啊。”他有点懊恼,刚才白白耽误了不少时间。   “也不止如溪哥一个人晚起,我也是。”顾勉察觉到谢如溪的情绪。   谢如溪心一跳,“你昨晚几点睡?”   “两点。”   “两点……”谢如溪低声说,“以前不都五点起吗?”   顾勉短促地笑了下,“因为要健身,但又怕猝死,就晚点起了。”   谢如溪窘迫得要命,是他那天说的话。   “宠物店旁边有个早餐店,到时我顺便去一趟?”顾勉建议道。   “行。”   宠物店。   “哟!你们来得倒是准时。”老板娘头发炸起,衣服狼狈,几只金毛围着她转,亲热地拱她。   “但妮妮可能暂时走不了。”   谢如溪问:“出什么事了?”   “妮妮不肯洗澡,检查也不做。之前能让妮妮听话,替妮妮洗澡的员工是晚班……”   妮妮缩在角落,手脚拢在一起,耳朵耷拉,只看着一个方向,谁也不理。   谢如溪小心地蹲在它旁边,轻声唤:“妮妮。”   妮妮转过头,黑色眼珠子转了转,像在确认什么,最终,它用蹭了蹭谢如溪的膝盖,又慢慢坐回地上。   老板娘勉强把几只金毛扒拉开,“要不你们晚上七点半来接?你们住的也挺近。”   谢如溪犹豫,“我晚上可能有事,不一定能这么准时,你几点关门?”   “十点这样,你能来就来,不能来就明天再……”老板娘突然噤声,“哎呀,妮妮,怎么掉眼泪了?”   谢如溪一怔,低面湿了一圈,几滴泪珠从妮妮的眼眶落下。   老板娘跪下来,立刻抱着妮妮,放柔声音哄道:“妮妮乖,哥哥不是不要你,是你还要检查身体、洗香香,晚上就带你回家,乖啊乖。”   谢如溪心疼,“那我——”   “如溪哥,晚上我过来把妮妮接回家吧。”顾勉出声。   “你今晚不是要和老师同学聚餐吗?”   “吃完饭就可以回来了。”顾勉淡淡地说,“又不用做什么。”   谢如溪无奈,“你吃完就走?”   “不可以吗?”顾勉坦然地说,“我和他们也没什么聊的。”   谢如溪哑然,这确实是顾勉的做事风格。   “好吧。不过看情况吧,我那边要是结束,我就过去了,到时打电话给你。”   顾勉说:“嗯。”   谢如溪蹲下来,虚摸了一下妮妮的头,“晚上我们会回来的,带你回家。”   他温柔地在它鼻子落下一吻,额头抵在绒毛上。   妮妮眨巴眼睛,像是听懂了,身子靠过去,小声地应两声,不再流眼泪。   谢如溪松了口气,和顾勉对上目光,不好意思般的,抿唇一笑。   -   顾勉和谢如溪到隔壁的面包店,吃上迟来的早餐。   原木桌隔成独立空间,浓香的烤面包搭配醇厚的纯牛奶,两人吃得很快。   “等下要不要去超市买点狗狗玩具?”谢如溪撑着下巴,细长的指尖搭在脸颊,“自动碗、垫窝、狗栅栏基本都有了,差点娱乐的东西。”   “好。”顾勉没有异议。   周末的超市人多,哪怕不是处于热闹的饭后时间,也不少人闲逛。   “哪个款好看?”谢如溪手里拿着两个骨头形状的玩具,让顾勉挑选。   “差不多。”顾勉看了眼,“都行,狗玩的,它也看不出区别。”   谢如溪认真地说:“有区别。”   顾勉:“……”好吧。   “左边。”给个答案还是很容易。   谢如溪若有所思,举了举右边的手,“为什么这个好看呢?”   顾勉思考了一下,“你喜欢?”   “还行。”   “那就一起拿走。”   谢如溪开始犹豫,“已经挑了好多个骨头,再多一个会不会……”   “不会。”   谢如溪便把两个骨头玩具放进购物车里,走到下一个柜台。   他眼睛一亮,步子加快。   形状各异的狗耳朵陈列在展柜,后面附带狗狗的品种和脸,匹配度极高。   “这个,萨摩耶。”顾勉拿起一个白色狗耳朵,“要带回去给妮妮吗?”   谢如溪问:“给妮妮戴?”   “嗯。”顾勉点头。   谢如溪开玩笑地说,“人戴会更可爱吧。”   “哦。”   谢如溪心里一动,凑上前,轻声说:“你戴吗?”   顾勉瞥了眼,思索片刻,慢吞吞地应道:“可以。”   谢如溪是真的惊讶了,“你确定?”   顾勉立刻说:“那就不要了。”   谢如溪忍俊不禁,“那你刚刚……”   顾勉移开视线,没说话,心想:我只是按“攻略”的说法做而已。   “我们挑几个。”谢如溪握拳抵唇,轻咳一声,想要转移注意力。   这一挑,就停不了,他觉得哪个都很合心意,不知不觉,购物车塞满了狗耳朵。   “妈妈,我要这些!”童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男孩抱着一堆狗耳朵,不肯撒手,妄图用眼神打动母亲。   男孩母亲习以为常,“不可以,只能一个。”   “哥哥也拿了很多!”男孩扁嘴,伸手指了指谢如溪。   谢如溪:“……”   他看着自己的购物车,眉心一跳。   更要命的是,他发现商品的标牌名称是“儿童玩具狗狗头箍”。   男孩母亲看了看,对男孩说:“哥哥比你大,所以能拿更多,等你这么大,也可以。”   男孩满眼失望,但还是不甘不愿地拿了一个。   谢如溪见两母子离开,不吭声地把几个玩具狗耳朵放回去。   顾勉拦住他,有些好笑:“不至于吧。”   谢如溪说:“儿童玩具,我买有点奇怪。”   顾勉挑眉,把放回的狗耳朵再次拿出,全堆在购物车。   “想要就拿呗,怕什么,管它什么玩具。”   谢如溪沉默半晌,小声说:“那这也太多了。”   “没事,你年纪比男孩大,可以多拿。”   “……”   顾勉又补充:“当然,就算你和男孩那么大,也能多拿。”   “毕竟小朋友处于这个时期,多满足点也没关系。”   谢如溪听顾勉谈及孩子,忍不住说:“以后你会是个好父亲。”   顾勉不置可否。   谢如溪说完,自己反而有点失落,面上笑容淡了几分。   “未来你的孩子,应该很幸福吧。”他轻声说。   顾勉神情平静,“这个还是要看……”   他顿了顿,“我未来爱人的选择。”   谢如溪愣住,试探性地问:“你的意思是,对方不要孩子你也不要?”   “嗯,我尊重我爱人的选择。”   爱人啊——   谢如溪捏着毛茸茸的耳朵,指节隐隐泛白。   很不应该,因为这句话,他内心突然冒出一丝卑劣的妄想。   -   悦闲餐厅。   “顾勉,这边!”方任眼睛尖,一眼看到后面走进来的顾勉。   顾勉脚步一顿,“方学长!”   方任热情地搂着他肩膀,笑眯眯地说:“哎哎,这就是我刚刚说的顾勉学弟,怎么样,人俊高挑,是个大帅哥吧。”   这次聚餐,不仅是池博士组内的学生,还有其他组的。   “确实帅,方大头没骗人。”一位短发女生爽朗一笑,“嘿!学弟,初次见面,我是隔壁王老师组里的,叫黄茗。早就听说你,但池老师一直藏着人,不肯带出来,今天总算见到了。”   顾勉微微颔首,“黄茗学姐好。”   他说完,坐到了方任的旁边的位置。   又是一阵热热闹闹的介绍、认识,顾勉逐一打完招呼,就安静地坐着。   不主动挑起话题,偶尔有人cue他,才礼貌地回答一两句。   “琦菲,怎么一直偷看顾学弟。”有人打趣蓝色衣服的女生。   邹琦菲瞬间不好意思,她长相甜美,说话温温柔柔的,“哎呀,抱歉,学弟太帅气了。”   陈媛媛注意到这边,笑着说:“我懂,第一次见我是惊叹,根本挪不开眼。毕竟这颜值少见,而且搞研究各个蓬头垢面的,很难有帅哥养眼。”   方任故意虎脸,“媛姐,什么意思?平时我们这么差吗?”   陈媛媛摆摆手,“开玩笑开玩笑,帅的帅的,都是大帅哥。”   饭桌笑声不断,气氛愈发欢快。   顾勉长相确实出众,哪怕他不言不语,就在那里矗着,也能引人频频注目。   几桌子人,大家彼此都有熟识的,蹿桌子的人不少,大多都会将目光投向顾勉。   陈媛媛一开始看热闹,后来乐不住,大笑着对顾勉说:“我的天啊,十个来蹿桌的,九个要问你,顾勉,也别藏着掖着了,快说,有没有女朋友?”   她撑着桌子,“没的话,我可就要介绍了啊。”   顾勉放下筷子,平静回答:“没有。”   陈媛媛眉头扬起,“那这样的话……”   顾勉又加了一句,“但有在追。”   他觉得既然想追求谢如溪,就不要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了。   陈媛媛吃惊,“哇哦,完全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主动出击型!”   顾勉笑笑不说话。   饭桌上的一些人确实有心思,闻言,难免感到些许遗憾。   顾勉对此无知无觉,依旧在喧闹的世界里,安安静静地吃饭。   另一边,谢如溪又在陪薛皓看猛男秀。   这回是动物拟人主题,各种猛兽装扮,漂亮的花纹沿着肌肉线条走势蜿蜒,加上华丽的妆容,是一场绝对视觉盛宴。   现场气氛依旧热烈,尖叫声不决,谢如溪旁边的薛皓已经喊破天际,嗓子哑得不能再哑。   “靠,太值了!”薛皓兴奋地扯人,用破锣嗓子凑到他耳朵,“我就说来这趟没错,这场主题秀可是好评第一的,每次票价炒到巨高……”   谢如溪揉了揉耳朵,觉得耳膜要破了。他淡定地侧过头,敷衍道:“嗯,是不错,可以。”   他倒觉得不至于,就一场普普通通的动物装扮,对方说得未免太过夸张。   “你这表情和全世界都格格不入。”薛皓感慨,“所有人看得春心荡漾,除了你,啧啧,心如止水。”   谢如溪乜了他一眼,“别废话了,赶紧看吧。”   薛皓撇撇嘴,“好吧——我懂,没有天菜弟弟吸引人,换成他,你肯定迷死了。”   他故意叹了口气,“唉,我就很好奇了,对方到底长什么样?”   谢如溪不理。   “什么时候带我见见?”薛皓嬉皮笑脸,“感受一下所谓的……”   谢如溪一脑门拍过去,“别聒噪得和个青蛙一样,赶紧看你的甜心力力。”   “小气。”薛皓说。   谢如溪没回话,过了半晌,他微不可闻地应声语气理所当然。   “嗯,我小气。”   散场后观众像潮水般涌出观看厅,大伙儿出来后,情绪仍旧高昂,滔滔不绝地讨论着。   “你就回家了?”薛皓捋了把头发,“再逛逛呗。”   谢如溪摇头拒绝,“不了,我晚点还有事,下次吧。”   “能有什么事,总不会……”薛皓满嘴跑火车,“急着回去见天菜弟弟?”   谢如溪懒得理会,对方自从知道顾勉的存在,一天到晚都在拿人逗趣。   嗡嗡嗡——谢如溪的手机在震动。   他看了眼,愣神几秒,才接起。   “喂?小勉。”   “如溪哥,我这边吃完饭了,等下我回去接妮妮,你不用再绕去一趟。”   谢如溪指尖摩挲手机侧面,“哦哦,你吃完了……挺巧的,我这边也刚结束,我本来想着过去的 ”   悦闲餐厅在一家购物广场的三楼,顾勉正坐电梯下一楼,准备从正门出去。   忽然,他脚步一顿,“如溪哥现在在万汇广场?”   谢如溪慢了半拍,回答:“对。”   没等他问你怎么知道,对面又开口。   “我看见你了。”   谢如溪站在原地,下意识四处张望,“你、你也在。”   “反了。”顾勉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磁性,“在左边。”   话音刚落,谢如溪倏然转过去,只见英俊冷淡的男人站在阶梯上方,背后是购物广场巨大的logo,映着亮堂璀璨的灯光,似要将夜色照明。   “看见我了吗?”顾勉还拿着手机,搭在耳侧,朝他微微一笑。   谢如溪的心嘭嘭乱跳,一点也不听使唤。   刹那间,世界的穹顶化为虚空,天地间,只有一个人立在那里。   谢如溪喟叹一声。   奇怪,好像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喜欢上一个人——   是这种滋味啊。 第21章 (二更)   “妈呀,难怪迷得你找不着北……”薛皓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顶了吧。”   他狂拍谢如溪的肩膀,啧啧直叹。   这脸,这身材,这气质,完全是人间极品,不可能活在现实里,反而像镁光灯里走出的假人,耀眼得不像话。   谢如溪听不清薛皓说话,直勾勾地盯着顾勉,周遭的白噪音在耳膜鼓动,一阵目眩神迷,脑子嗡嗡作响。   顾勉挂了电话,从阶梯下来,慢慢走过去。   “如溪哥。”   眼前的人没有反应,还紧紧握着手机,保持原来的动作。   顿了顿,顾勉又喊了一声。   这一次,更加低沉、磁性,远比手机里来得清晰。   薛皓心里“哇哇”叫,偷偷戳谢如溪的手臂,示意他人在这儿,别发呆了。   熟悉的面容占据视野,谢如溪后知后觉。   ——怎么就走神了?   他有些懊恼,磕磕绊绊地应声:“小勉,你在这啊。”   薛皓没眼看,心想:可不是在这嘛,都走你面前了。   “嗯。”顾勉点点头,“组里聚餐的地点选在这边,我刚好吃完出来。”   “我等下去接妮妮,你呢?事情办完了吗?”   “我也要回去。”谢如溪立刻说,“我和你一起走吧。”   薛皓:“……”   哈喽,还记得你的朋友在旁边吗?   “阿皓,你路上注意,需要我替你打车吗?”谢如溪转过头,温声问道。   薛皓难以置信,不是,你都不介绍一下,礼貌地让我们问候问候吗?   “小勉,这是我朋友。”谢如溪像想起了什么,随口说了一句。   顾勉微微点头,“你好,顾勉。”他只简单说了名字。   薛皓嘴角抽了抽,“哦哦,你好,我是如溪的朋友,薛皓。”   他又对顾勉说:“不用,我靠腿走。”   他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刚刚的问题。   谢如溪神色如常,但肩膀绷得紧,放缓声音,“那我走了。”   他走向顾勉,步子迈得谨慎,身体却本能地靠近对方。   薛皓注意到,又是一声哀叹,干脆眼不见为净,赶紧挥手让他走。   ——好友没救了。   ——直接让救护车拉走吧。   -   绿化道,两侧的小路树影婆娑,微风轻轻摩挲枝叶,沙沙声响。路灯高高悬挂,灼灼明亮,但在树冠的遮挡下,唯余一抹萤火虫余辉。   “不知道妮妮是不是在等我们。”谢如溪视线落在柏油路上,脚尖踏出的瞬间,默念一个数字,“去到宠物店,先抱抱妮妮,然后问它回家吗、想我们了吗、是不是更久了……”   每走出一步,都在他心里悄然生出几分无明的紧迫感。   顾勉和谢如溪并肩而行,行动间,偶尔会有碰撞,一触即离。   “去了就知道。”顾勉淡淡地回答,“不过狗不会说话,你问它也回答不了你,全是你自己在……猜。”   他本来想说“扯”的。   “也不一定。”谢如溪轻声细语,“语言是交流的一种方式,但用心感受,总能体会到的。”   “比如。”   “拥抱啊。”谢如溪说,“抱着妮妮时,你能体会到它的伤心、难过、快乐、喜悦……”   他笑了笑,“只要你愿意,它很乐意向你表达。甚至花草也一样,你对它唱歌,它就会开得更繁茂、漂亮。”   他仰起头,望向皎洁的明月,柔柔说道:“有时候你看着月亮,它如果高兴啊,银辉照着你时,就是向你轻声打招呼,那一瞬间,你会感受到由衷的宁静,像和你诉说着心事,娓娓道来。”   这番话天马行空,囊括着奇妙的幻想元素和浪漫主义,所有的一切宛如空中楼阁,轻飘飘地架在月亮上。   顾勉大抵理解对方的意思,只不过没有这种难能可贵的感受。   他“嗯”了一声,“这样啊,不过我可能体会不到你的心情。”   “但你能体会到就好。”   平常人听到这些话会觉得扫兴,但谢如溪却眼尾弯弯。   顾勉说话有个特点,注重自我感受表达的同时,又会感同身受地给对方给予理解。   ——有一说一,这样的表达方式,稍不注意,就像阴阳怪气。   但顾勉不会。   对方态度平静,语气不疾不徐,至始至终都会耐心倾听,显得温和又包容。   哦,还有一个原因。   ——和喜欢的人聊什么都有意思。   谢如溪又悄悄往顾勉身边靠,当肩膀挨上的那一刻,他由衷地希望,时间能在此刻停留多好啊。   忽然,顾勉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谢如溪。   谢如溪不明所以,“怎么了?”   顾勉沉默地望着他,面色有些古怪,“你想走右边?”   谢如溪茫然,“啊?”   顾勉很冷静地说:“你一直往我这边挤,我再退点,就要栽进花圃了。”   他体贴地抬了抬手,“你如果想走右边的话,我们换换?”   谢如溪:“……”   他窘迫至极,血液唰地冲向大脑,浑身躁得慌。   “没有,我——我的问题,这个习惯不太好,抱歉……”   顾勉脸色毫无波澜,“嗯,所以确定不换?”   谢如溪抿唇,“不用换。”   顾勉“哦”了声,“好的。”   之后,谢如溪保持一条直线地走路,肩膀不敢移动分毫。   他心里抱怨,老天,世界上不解风情的呆子不多吧——   为什么他偏偏遇上一个?   顾勉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一米外的道路,没有异样。   他默默记下一件事。   谢如溪走路喜欢走在右边。   -   “哎呦,你们来了?”老板娘从沙发探出头,肩膀窝着一只布偶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但凡你们早五分钟,都要等等。”   她打着哈欠,走向角落的妮妮,语调欢快,“小宝贝,哥哥们来接你了。”   妮妮耳朵一动,慢慢起身,走到谢如溪身边,还蹭了蹭顾勉的裤腿,舌头吐出,哈气几声,眼睛水汪汪的。   一套动作下来,妮妮再次回到谢如溪身旁,趴在他脚上,毛茸茸的尾巴左右扫动。   顾勉说:“它很亲你。”   谢如溪唇角微扬,摸了摸它的头,柔声说:“妮妮只要和人熟起来,都非常热情。”   “之后也会很亲你的。”   顾勉垂眸,长相讨喜的萨摩极通人性,几乎是谢如溪刚说完话,就用脸亲昵地挨着他,像在说:我也很亲你。   顾勉笑了笑,“你说得对。”   ……   顾勉和谢如溪回到家时,已经八点多了。   谢如溪先去洗澡,顾勉则回房间处理研究所的事情——   最近他加入了某家顶端药物研究所,时间压缩得厉害,同时某个项目有时差,经常熬夜。   顾勉习惯少觉,还算习惯。   大概半夜12点的时候,他有点口渴,去客厅饮水机装水。   刚出房间,客厅的大灯没关。   谢如溪还没睡,蹲在矮柜前,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着。   他俯身找东西,微信通话是公放的,另一边是薛皓,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不去,你自己玩。”   “如溪!你说好的答应我……”   薛皓话没说完,被谢如溪打断,“换个活动,我就陪你去。”   薛皓幽幽地说:“制服诱惑哎,你不考虑考虑?”   “你连看两天都没腻吗?”谢如溪说。   “怎么会腻!”薛皓义正言辞,“我和你说,明天才是重头戏,那个预告片……”他说了一堆,最后倾情推荐。   “我发给了你,快看,我就不信这次你不心动!!!”   谢如溪找到东西,准备离开。   他敷衍地说:“看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   “你别糊弄我,我要听声音。”   谢如溪有点困,“我家狗都睡了,你还没完没了,看完就挂了。”   “快看,你看完再挂。”   谢如溪无奈叹气,然后缩小页面,点开视频。   他调低声音,关了客厅的灯,摸黑回房间。   忽然,谢如溪被绊倒,手机摔在地上,乒乓哐啷——   “你还好吗?”   谢如溪僵住,手臂上的大掌滚烫灼热,耳边的声音如惊雷。   客厅的灯重新亮起,谢如溪摔在顾勉怀里,连带着茶几的花瓶掉落,一片狼藉。   手机还亮着屏幕,视频的背景音还在播放。   顾勉伸长手臂,稍微勾了下,拿到手机。   他扶谢如溪起身,提醒道:“小心碎片。”   谢如溪心慌意乱,想把手机的视频关掉。   “如溪?你摔了?”电话另一头,薛皓着急地问。   顾勉眼帘微垂,将掌心的手机摆正,看了半分钟,眉梢微微挑起。   他有些意外,把手机还给对方,“如溪哥,你喜欢这些?”   谢如溪:“……”   他勉强保持冷静,关了视频,挂了通话,解释道:“不是,这个,我……是我朋友要去,所以……我了解些,顺便去陪他看了下……”   他一股脑地全盘托出,甚至因为紧张,前后词不达意。   ——听起来像“我有一个朋友”系列。   顾勉若有所思,没做评价,只说:“哦,好的。”   “如溪哥早点睡吧。”他松开手,“我去拿扫帚。”   谢如溪下意识拉住人,“等等,我——”   他心里乱糟糟的,没收住力气,反而往后滑。   谢如溪眼疾手快地攥住他手腕,将人拽回。   “小勉,你的手——”谢如溪失声喊道。   鲜活的血液顺着顾勉掌心滴落,地板仿佛绽开了一朵朵红花,妖冶诡异。   顾勉低头检查了下掌心,嵌进一块尖锐的玻璃。   他神情没什么变化,“别担心,只是玻璃碎,弄出来就好。”   谢如溪抿唇,立刻起身,“我去拿药箱,你等下。”   两分钟后,他小跑回来。   顾勉眉头微动,“如溪哥,我人就在这里,不用跑。”   谢如溪不吭声,手电筒打在一旁,用镊子把玻璃轻轻夹出。   那一块玻璃被镊子夹出来后,有些凝结的血液流速变猛,血滴急速掉落。   谢如溪呼吸变沉,低声问:“疼吗?”   “有一点,但不会很疼。”   “对不起……”   “没关系。”顾勉不太在意。   谢如溪眼眶微红,“对不起,都怪我……”   “流血会疼很正常。”顾勉不理解,“为什么要哭?我又没怪你。”   “如果不是我的话……”   顾勉打断,“人生总有意外,和你没关系。”   “你不用放心里。”他叹气,抽了张巾,擦了擦对方脸颊。   “别哭了,你真的很容易哭,如溪哥。”   “不是哭。”谢如溪勉强笑了笑,“只是情绪控制不住,有时候没想流眼泪,就觉得鼻酸。”   “嗯。”顾勉点头,“行吧,那你继续哭。”   谢如溪被逗笑了。   “我替你包扎。”他动作利落,用碘伏消毒伤口,用绷带包裹伤口,“这几天你别碰水,我定时给你换药。”   “好。”顾勉起身,“那我回房间了,你早点休息。”   谢如溪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顾勉瞥了眼,冷不丁出声,“如溪哥,如果喜欢这种制服秀,也没什么,不用这么着急。”   “是不是还有动物拟人?”他想了想,“昨天的狗狗头箍是……”   “和这个没关系!”谢如溪尴尬地打断,“我当时真的觉得,妮妮戴上很有意思,才……”   顾勉静静地听完,嘴里说“好的,如溪哥”,眼里却写着“我都明白”。   谢如溪:“……”   他哽住了,只觉有口难辩。   几天后,谢如溪觉得自己要疯了,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事故”,他连续几天的梦境,可以说是——   糟糕透顶。   梦里的顾勉强势而冰冷,英俊的面容如以往一般摄人心魄,全身的肌肤布满瑰丽的花纹,说话的语调依旧冷冷淡淡,嗓音沙哑低沉,格外的蛊惑。   那双向来漆黑深沉的瞳孔,不仅闪烁着凌冽的寒意,还变成狩猎者的竖瞳,充斥着野性和嗜杀。   除此以外,对方身上还有兽型的耳朵、兽型的尾巴……   谢如溪在梦里,几乎都在哭泣中度过。   有时候是兽型。   ……   谢如溪每晚都极尽癫狂,几乎一度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过于严重时,他甚至要躲着顾勉。   -   临近除夕,年味愈发的浓厚。   各大超市换上了喜庆的装扮,满眼的吉祥鞭炮和对联,连发财歌也提前播放。   大街小巷的店铺都以红色为主调,以自己的方式,迎接新年的到来。   “芽芽!”顾思绪殷勤地给徐雯雅披衣服,给她捶肩膀,“力度合适吗?”   徐雯雅闭着眼睛,微微倚靠在顾思绪身上,“合适。”   顾思绪眼睛一亮,“那我继续?”   “嗯。”   顾思绪变换各种刁钻的动作,大概捶了十分钟,讨好地问:“芽芽,既然肩膀舒服了,那我们去玩这个游戏吧。”   他特意凑到徐雯雅耳朵,拿捏着语气。   徐雯雅睁眼,没好气地说:“你够了啊,我都说没必要买,浪费钱,你不听!”   她顿了顿,“现在还搞什么游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是不是和店家沟通好了?”   顾思绪心虚不已,捶肩的力道慢慢变小,但还是嘴硬地说:“没有,我是这样的人吗?绝对不是!就是参加个游戏而已,你想太多了。”   徐雯雅懒得理会,摆摆手,“行了,首饰什么的,我真不用太多,拿个彩头就好。”   顾思绪情绪瞬间低落,“芽芽……”   徐雯雅看透对方的装腔作势,轻拧他的耳朵,“少装可怜,走了,这商场的按摩椅一直占着不好。”   说完,她不等顾思绪反应,直接起身离开。   顾思绪急急忙忙追上去,“哎哎哎,芽芽,等我等我。”   他搭上肩膀,笑容满面,“好,芽芽,你说不要就不要,我们继续逛商场。”   徐雯雅点点头,“还有一星期快过年了,买些年货吧。”   “嗯嗯。”   徐雯雅问:“阿勉几号回来?”   “年三十。”   “这么晚啊。”徐雯雅惊讶。   顾思绪抓了抓头发,“好像学校那边的科研组……什么来着……”他傻傻一笑,“反正有事,阿勉一直不用我担心。”   徐雯雅怔了怔,“对,阿勉……从来都不用担心。”   她睫毛覆盖眼睑,“你实习的公司这么早放你回来?”   “就……我觉得最近要休息,就请假了。”顾思绪小心翼翼地说。   徐雯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吗?”   “对。”   “好,我知道了。”徐雯雅没问下去,“快过年了,我想吃杏仁酥。”   顾思绪连忙说:“好好好,我们去买。”   ……   “小勉,你不是要去参加竞赛了吗?”谢如溪单手接电话,坐在地毯上,“要到年二十九吧,你到时直接回F市就好,没必要再来这边啊。”   “我有些事要办,所以要回A市一趟。”顾勉说,“而且回家的航班没有直达,都要中转。”   “哦哦,这样啊。”   “妮妮到时也带回去,不然没人照顾,如溪哥找好托运了吗?”   “找到了。不过……”谢如溪指尖搭在脸颊,“我有点犹豫,我再找找,多几家对比。”   “好,如溪哥不着急。如果实在做不了决定,我也找些渠道看看。”   谢如溪浅浅一笑,“好。”   “对了,你年二十九结束,三十回来,到时直接去机场,是吧?”   “嗯。”   “离开之前,我会收拾下屋子,被子什么的,我打算年前洗洗。你房间的被子,我顺便帮你一起洗?”   “可以,随便你。”   “嗯,那就这样。”谢如溪手臂平搭在桌面,侧着脸,枕在上面,“……年三十顺顺利利,我们到时联系。”   “好,拜拜。”   “拜拜。”   妮妮从阳台跑出来,四肢撒欢,嘴里咬着玩具球,呼哧呼哧的,绕在谢如溪脚边,想要他和自己玩。   谢如溪抱起妮妮,脸埋在它柔软的毛里,柔声说:“乖,现在不玩,我有其他事,下次?”   妮妮性格柔顺,嘴里的玩具球松开,前爪搭在谢如溪的后背,用脸颊蹭对方。   嗡嗡嗡——薛皓的电话。   “喂?”   “如溪,早啊。”   “早。”谢如溪抱着妮妮,轻轻晃动腿,“在忙什么?”   薛皓轻啧一声,“我能忙什么,还不是在忙你的事。”   谢如溪眼睛一亮,“制作好了?”   “那可不。”薛皓轻哼,“加班加点给你赶出来了。”   他意有所指,“毕竟某个人说,要拿来送人啊。”   谢如溪微笑,“嗯,是要送人,所以比较急。”   “你还真是毫不掩饰。”薛皓用开玩笑地语气说,“如溪,不是我提醒你,和直男玩基本都没结果,你不要——”   他有点提醒的意味,“陷太深。”   谢如溪温温柔柔,“我也没打算做什么,就是想送些东西而已。”   “好吧,我知道你有分寸。那你记得来拿。”   “明天就过去,谢了。”   “不客气,我还有工作,拜拜。”   “拜拜。”   谢如溪挂断电话,神色轻松,脚步欢快,妮妮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卫生间。   洗衣机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洗衣液的清香萦绕在其中。   谢如溪在顾勉的房间有点拘谨,尽管得到主人的允许,但他还是有种莫名的心虚感。   ——源自他内心的隐秘爱恋,像藤蔓一样蜿蜒曲折,缠绕着布满尖刺的荆棘,不惧任何疼痛。   谢如溪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拆黑色的床单,手不易察觉地有点发抖。   几分钟过去了,床单只解了一半。   谢如溪加快速度,不想再停留。   忽然,妮妮撞开虚沿着的房门,哈着气,吐着舌头,四肢扑上来。   谢如溪一时不察,直接被撞倒在深色的床铺上。   “妮妮——”谢如溪喊了一声。   柔软的棉被抵在脊背,半个身子陷进去,他浑身一僵,呼吸刹那间暂停。   妮妮还绕着床铺走动,欢快地叫着,独自撇下主人傻乐。   谢如溪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理智告诉他:起来,但他却无法动弹。   他慢慢闭上眼,蜷缩起身子。   ——属于顾勉气息萦绕在鼻间,仿佛沁入骨髓和血液,令他全身颤抖。 第22章   被子、枕头上带着淡淡的皂感香气,说不出什么味道,但渗进鼻腔的时候很舒服。   ——是靠近顾勉时,能闻到的味道。   谢如溪知道,顾勉不用香水,衣服也很少做什么香薰处理。   所以基本上是洗涤液和沐浴露的气味。   他指尖搭在被套的边缘,慢慢攥紧,盖过头顶,视野一片黑暗。   他想要这股气息来得更加浓烈,最好笼罩着自己,没有一丝遗漏。   谢如溪抱紧怀里的松软棉被,呼吸缓缓变深,胸腔涌起说不出的热感,烧心灼肺。   “顾勉……”他双眼紧闭,轻声呢喃着,幻影乍现,腿死死压住褶皱的被褥。   无数日夜的绮梦在脑海闪过,脸红心跳的片段数不胜数。   谢如溪的脸逐渐发烫,哪怕挨着冰凉的枕套,也无法降下温度。   他额角冒汗,头晕发昏,柔软的触感从肌肤细小的毛孔钻入,哪怕隔着薄薄的家居服,也难以阻挡,仿佛触电一般,快意从神经末梢炸起,骨头缝隙间都是软绵绵的无力。   ——在没有主人的房间里,谢如溪上演了一场独角戏。   “汪汪——呜——”妮妮突然吼叫几声。   好似置身于云端,突然又跌落至底面。   嗡嗡嗡——落在柜头的手机在震动。   谢如溪从繁杂万千的思绪里挣脱,蓦地惊醒。   颠倒的世界忽然停滞,仿佛响起回到正轨的钟声,时针倒转成残影,再次规律运行。   谢如溪常在床沿,慢慢伸出手臂,在柜面摸索,握住了手机。   他没有看屏幕,凭着感觉接通,哑声道:“喂?”   “如溪哥。”低沉的嗓音响起。   猝不及防间,谢如溪手抖了抖,脚趾蜷缩,喉咙发出一声闷哼。   另一边,顾勉正坐在酒店的办公桌前,直面落地窗,楼景之间格局有序,视野开阔、疏朗。   他微微一顿,指间的钢笔落在掌心,又重新立起,“你怎么了?”   谢如溪恍惚,汗水从额头滴落,眼眶有点微刺感。他不可控地全身颤栗,久久难以回神。   “如溪哥?”顾勉垂眸,又唤了一声。   谢如溪咬着枕头,眼尾红得过分,一点点流出眼泪。   在听到顾勉声音的那一刻,他几乎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但不可否认,心理上的满足远超所有,他甚至有一个卑劣的念头——   假如录下对方的声音,夜深人静时,或许……   “我没事。”谢如溪努力维持冷静,轻声说,“你打电话来,是遗漏什么吗?”   “嗯。”顾勉觉得有点奇怪,但没有细想,“到时妮妮养我家吧,地址填我这,它常用的玩具、碗打包带过来。”   “毕竟外婆年纪大,老人容易神经衰弱。虽然妮妮乖,但还是会打扰到她。”   谢如溪心里一动,翻了个身,整个人人往下钻,只露出半边脸,“好,你……”   “你想得很周到。”他低低说道。   “没有。 ”顾勉淡声说,“只是突然想到。”   “我没其他的事了,拜拜。”   “嗯,拜拜。”   电话挂断,谢如溪还怔怔地拿着手机。   几分钟后,他重新躺下,掖了掖被沿,脸埋在其中。   -   谢如溪最后还是没有拆掉被套,甚至重新装了回去。   他心里悄悄想:再等几天,到年二十九再洗吧。   滴答滴答——   “妮妮,不要去弄水龙头。”谢如溪刚洗完澡,脸还带着潮气,头发湿漉漉的,水珠一点点落在肩膀的白色毛巾。   “汪呜呜——”   妮妮叫了两声,甩了甩尾巴,眼睛眯成一条可爱的细缝,吐着舌头向他撒娇卖萌。   谢如溪无奈,轻揉妮妮的脑袋,“你啊。”   他没再说什么,把水龙头拧紧,关灯出卫生间。   妮妮率先蹿出,按照以往的习惯,给谢如溪开门,但这一次,他把萨摩耶唤了回来。   “不是这里,妮妮。”他站在顾勉的门前,掌心虚搭着把手,有点紧张。   妮妮歪头疑惑,缓了几秒,才慢慢走过来。   咔哒——   谢如溪脚步放得很轻,像害怕惊扰了什么。   妮妮在门缝探头,看几下,又离开。   谢如溪坐在床边,膝盖搭着,局促而不安。   他将吹风筒通电,草草吹了一会儿,直至头发变得爽利。   谢如溪慢慢挪到床铺中间,小心躺下,刚洗完澡,全身的皮肤还残留着温热,裹着蓬松的被子,暖烘烘的。   他长睫覆在眼睑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不一样。   明明是相同的沐浴露,但在他身上,却完全不是这个味道。   谢如溪颤着手,把纽扣一颗颗解开,肌肤毫无阻碍地贴着柔和的棉被,微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颤。   他卷着被子,不留一点间隙,完全包裹自己。   几分钟后,所有的感官变得迷幻。   谢如溪死死攥紧手,他感觉自己陷在沼泽里,难以抽身。   ——又像困囿于顾勉的怀里,被紧紧拥抱,无法自拔。   -   D市,XX研发中心。   “顾勉!”胡棱后面追上,一只手举起来,挂着红色的编织袋,大喊,“等一下,这个你记得拿。 ”   顾勉顺着声音看去,微微颔首,“组长。这个是?”   “老板给的新年礼物。”胡棱笑眯眯地说。   顾勉没问是什么,接过红色编织袋,“好的,谢谢。”   “什么时候走?几点的飞机?”   “中午十一点。”   “就等下啊?”胡棱惊讶,随后抱歉地说,“组里的项目耽误你太久了,不然也不用这么赶。”   “回老家过年是吧?”   顾勉顿了顿,“是。”   “行,那你一路顺风。”   ……   “如溪哥,我刚出C口,你在哪?”顾勉找到一片空地,给谢如溪打电话。   “我也在啊。”谢如溪说,“没看见你。”   他左右环看,都没见到人。   “我这边有个红色的自动贩卖柜,侧面贴着明星的广告,最近热播剧的男主角,叫什么来找着……”谢如溪蹙眉,实在想不起来。   顾勉目光扫过周围,定定地看在一处,淡淡地说:“如溪哥,我好像看到你了。”   对面没有说话,忽然开口:“小勉,喝南桔的葡萄汁吗?这里有卖。”   南桔是顾勉常喝的葡萄汁牌子。   顾勉“嗯”了一声,“要矮的那瓶。”   “好。”话语刚落,传来哐啷一声,是瓶子掉落到铁皮的声音。   “买到了。”谢如溪眼尾弯弯,笑吟吟地说,“哎,你刚刚说什么?”   顾勉缓了口气,无奈一笑,“……我过来找你。”   “你在原地不要动。”   谢如溪乖乖地站着,“好啊,你过来。”他探了探头,“我在贩卖机的右边……”   他感觉肩膀被轻拍了一下,立刻转头,笑意瞬间掠过眼底,“小勉。”   顾勉一身黑色大衣,面容冷峻,身量高挑,银色行李箱立在旁边,手搭在拉杆。   “如溪哥。”他应了一声,“走吧。”   谢如溪连忙把葡萄汁递给他,“好,喏,这个。”   “谢谢。”   “这星期忙吗?是不是后面出了什么岔子?”谢如溪和顾勉并肩而行,心情不可避免地感到愉悦,“我看你改了时间。”   “嗯,一些小问题。”顾勉没有细说,“已经解决了。”   “哦哦。”谢如溪余光一直在看顾勉,“那辛苦吗?”   “还好。”   “还好……”谢如溪轻声重复,“那就好。”   他不舍得挪开视线,总是绞尽脑汁地想找些新话题。   “到了江阳,是思绪来接你?”   “嗯,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我哥说要来。”顾勉回答。   谢如溪指尖摩挲虎口,“可能思绪很久没见你,所以……”   顾勉瞥了一眼,“我哥和你说了同样的话。”   谢如溪眨眨眼,“啊?”   他晃神几秒,斟酌地说:“那挺巧的,我……”   好奇怪,多正常的一句话啊,他居然觉得心虚。   ——大抵是害怕泄露出真实的想念。   正当谢如溪心慌意乱时,手机响了。   他悄悄松了口气,看也没看,直接接通。   “喂?”   “溪溪啊,什么时候到?”苍老的女声说话很慢,语调慢悠悠的,“我给你做了糍粑,回来就能吃。”   谢如溪眼睛一亮,小声喊:“外婆!”   “哎,在。”   谢如溪脚步慢下,嘴角的笑意越发深。   “外婆,我现在要上飞机了,很快就到,你在家里等我,是什么味的?”   “你猜猜看?”叶舒玥尽管年纪大了,但说话依旧逗趣,“溪溪,猜不中就不给你吃哦。”   她还是像以前那样,把谢如溪当小孩,和他玩“幼稚”的猜一猜游戏。   谢如溪认真地说:“芝麻?”   叶舒玥说:“这必须有,除了这个呢?”   “有花生碎白糖吗?”   “溪溪真聪明。”叶舒玥夸赞,“不愧是我的宝贝。”   她总会这样,小时候也是。   无论多容易的事,只要谢如溪做好了,她就会大声称赞。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因为叶舒玥耳朵不太好,所以谢如溪说话要变得大声,或者重复好几遍。   谢如溪又连着说了几个答案,有对有错。   叶舒玥的态度始终不急不躁,对了就高兴地鼓励,错了就慢慢引导。   谢如溪嘴边的笑意,始终没有消去。   ……   顾勉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配合谢如溪放缓脚步。   “好,很快啦,外婆……嗯嗯……到时你就能见我……没有瘦……我有好好吃饭……”   谢如溪笑着挂了电话,恰好对上顾勉目光。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你都听到了?很无聊,是不是?”   后面叶舒玥讲话有点模糊,谢如溪听不清,还开了扩音。   “嗯,听到了,不无聊。”顾勉移开视线,“外婆很可爱。”   ——像你。 第23章   机舱内。   “……是不是看不出来,我小时候……反正我不算乖孩子那一挂,外婆经常气得顶肺,拿竹棍追我。每到时候我就苝苝整王里跑,跑远了,她也不会过来追,就在后面喊我名字,全名喊……”   “当然,很多时候,外婆是温柔的,她会做很多好吃的、晚上哄我睡觉、天热用竹扇给我扇风……”   谢如溪靠着座背,头歪着,语气轻柔。他说了很多,外婆在他生命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外婆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顾勉在旁边认真地倾听,神色专注,“会的。”   谢如溪抿唇一笑,指尖攥得紧。   “饿吗?”顾勉突然问。   谢如溪愣了愣,“还好。”   “哦。”顾勉收回视线,“好的。”   有个小孩在前方的座位嘟囔,“妈妈好饿啊,我想吃东西……好饿好饿好饿……”   谢如溪也注意到,哭笑不得。   “你还有其他想聊的吗?”顾勉侧头询问。   “没、没了。”谢如溪指甲刮蹭了下掌心,微微濡湿,“你有其他事要忙吗?有的话不用听我唠叨。”   顾勉打量他一会儿,平静地说:“不是重要的事,可以晚上回去弄,你想聊就聊。”   谢如溪猛地用力,指甲陷进软肉,心里说不上是放松,还是失落。   “没有,你有事就做吧。”他微微一笑,“我刚好闭眼休息下。”   按常理来说,谈及到家庭,难免会说到父母。   谢如溪的父母是一対——   为爱疯狂、毫不称职的父母。   谢如溪父母早逝,爸爸因意外在急救室抢救,最后的几天里,妈妈彻夜守在医院 。   而当时才三岁的他,完全被遗忘在家里,饿了几天,实在受不了,吃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直在呕吐。   当时的记忆委实不太美好,尽管三岁不记事,什么感受、是否哭泣,都不太清楚了。   ——但那种饥饿感仿佛刻入骨髓,至今也无法忘记。   所幸,外婆没有遗忘他,发现了晕倒在家的他。   后面的事情谢如溪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醒过来后,爸爸离世,妈妈为了爱情,在家里的浴缸自杀。   尚且年幼的谢如溪并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他没有了爸爸和妈妈。   等长大了,他才知道爸爸因为车祸离世,妈妈则是——   殉情。   ……   怎么又想起这些事了?   父母的爱情……谢如溪轻叹,虽然不想承认,但妈妈的殉情让他対爱情的理解出现了些许偏差。   ——尽管他努力掰正,但效果似乎都不太好。   他缓缓闭上眼睛,丝绸眼罩挨着眼皮,冰冰凉凉的。   “如溪哥?”顾勉突然出声。   谢如溪下意识侧过头,视野一片黑暗。   他觉得有点亮光透过眼皮渗入,眼罩被掀开。   他寻摸着光,睁开了眼,心脏漏跳一拍。   是顾勉。   谢如溪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这个距离太近,连呼吸也缠绕在一起。   “你不高兴?”顾勉眼睫低垂,问道。   谢如溪喉咙发涩,“没有啊。”   “明明不高兴,但又说没有。”顾勉指尖虚空划了一下,淡淡地说,“你低头的时候,都像在说‘我很难过’。”   “如果想要聊天,可以和我说,比起你难过——”顿了顿,他又说,“那些确实不算重要的事。”   谢如溪怔了怔,直白的表达是顾勉的底色。   那些本应该暧昧的话语,在対方稀疏平常的态度里,反而显得毫无波澜。   他不自觉放低声音:“……是有点难过,但不是因为你。”   “真的。”他强调。   顾勉把笔记本电脑重新合上,放进背包里,“那和我说说?我不介意当你情绪的……”   他想了想,“回收站,‘变废为宝’。”   ——这是最近的网络热词。   谢如溪忍不住笑了,“你还知道这个?”   “在你眼里我好像和社会脱节。”   谢如溪摇头,“不是脱节,就……”   “很难说,反正觉得你不会知道这些事。”   顾勉“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谢如溪慢慢放松,轻声说:“谢谢你,小勉,但我现在想休息,至于那些难过的事,我们下次聊,好吗?”   “好。”   下飞机后   “思绪到了吗?”谢如溪问。   “嗯。”顾勉扬了扬手机,“我哥刚给我发了信息。”   “好,那你……”谢如溪猝不及防地被人流撞了下,往旁边晃了晃。   顾勉一把将人扶住,带到自己身边。   谢如溪下巴抵在顾勉肩膀,身体微微一僵,熟悉的皂感气息盈满鼻腔——   他好像又回到了前几个夜晚,被蓬松的棉被包裹着,淡淡的香气萦绕周身,好似沁入脾肺。   “対不起対不起……”刚刚撞过来的人仓促道歉。   谢如溪脑子嗡嗡作响,対周遭的一切毫无所觉。   顾勉瞥了一眼,替他回答,“下次注意看路。”   “好的好的。”路人匆忙离开。   顾勉轻推谢如溪肩膀,低声唤道:“如溪哥?”   没有反应。   顾勉低下头,刚要说什么,蓦然沉默。   “你——”他迟疑了一下,“还好吗?不舒服发烧了?”   他说着,伸出手,手背测了测対方的额头。   一触即分。   轰——   谢如溪直觉浑身血液倒流,血管突突跳起。   他手快过脑子,往前一推,自己不断后退。   顾勉:“……”   他不明白対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但还是率先放手。   谢如溪心怦怦乱跳,胡乱地道歉:“対不起,小勉,我、我有点感冒,可能低烧了……我怕传染给你。”   “没事。”顾勉神色平和,“记得吃药。”   “江阳的温差大,你要注意。”   嗡嗡嗡——顾勉的手机响了。   【阿勉,你到了没?】顾思绪发来消息。   顾勉回:【到了。哥,你在哪?】   【老地方,百年大树下。】   【好,几分钟后到。】   “走吧,我哥到了。”顾勉把手机揣衣服的口袋。   谢如溪“嗯”了声,头低垂着,快步走前。   藏在头发后的耳垂,烧得厉害。   ……   “阿勉,是我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又高了?”顾思绪在前排开车。   徐雯雅坐在副驾上,头顶的咖啡色贝雷帽倾斜,给后排的顾勉递水,“来,喝点水。”   “嗯,错觉。”顾勉回答。   他接过水,打量了下徐雯雅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还好。   “谢谢芽芽姐。”   顾思绪嘴角抽了抽,“行,我的错觉。”   他又问了顾勉一些最近的问题,得到的回答都比较简单。   “嗯。”   “好。”   “没有。”   “哦。”   顾思绪像想到了什么,说:“你和如溪相处得挺好啊,都过年约饭什么的。”   说实话,当他看见好友和弟弟一起出来时,还有点惊讶,两人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关系非常融洽。   顾勉撩起眼皮,“嗯”了一声。   “还是只有‘嗯’?”顾思绪乐了。   “挺好的。”   顾思绪哽住,轻啧,“好吧,当年只到我肩膀的弟弟长大了。”   “你年初几过去吃饭?”顾思绪问。   “看情况。”   顾思绪笑眯眯地说:“哎,以前都是我和如溪、芽芽聚一聚,要不今年带上你了。”   顾勉面无表情,“哥,你带小孩吗?”   “我可以自己去。”   顾思绪哈哈大笑,“行,你自己去。”   ——弟弟和好友相处得好,他挺高兴的。   -   日历悄然撕下一页,年三十的脚步匆匆而来。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氤氲着名为家的气息。   顾勉和顾思绪自小算得上“相依为命”,比寻常小孩更早知晓节日该有的“内容”,长大后依旧遵循惯例。   哪怕是两个大男人,平时的日子过得比较粗糙,但対于该过的节也不马虎,拿出十二分精力対待。   家里和以前一样,窗台、地板擦得发亮,旮旯角落打扫干净,红艳喜庆的春联和福字全部贴上,营造出即将过年的气氛。   江阳是小地方,偏远一点的郊区,也不禁烟花炮竹。年夜饭时,远处偶尔传来闷响,夹杂着楼下“蜘蛛炮”的炸响。   电视上的春节联欢晚会节目准时开播,一眼扫去,还是熟悉的主持人。   “哎呀,果然还是家里好,当社畜真累。”顾思绪在厨房念叨,手也不停,“不対,应该说是半个社畜……”   顾勉把炒好的菜一拿出,搭话,“哥,你不喜欢这次实习?之前你的目标……不是想进这家公司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顾思绪叹气,“说实话,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说话在翻炒锅铲声中有些模糊,“……可能学校和职场有明确的区分,我还没掌握要领,不习惯那里、的氛围吧……”   顾勉手一顿,“比如说?”   “人际关系?”顾思绪开玩笑地说,“也不全是,人家有企业文化,个体不能总怪环境。”   顾勉皱眉,唇抿了抿,“那哥你换个目标?”   “这不是我想换就换啊。”顾思绪说,“而且……找工作哪有这么容易,实习机会难得,我还是要多多珍惜。”   “哥,你这么优秀,值得更好的公司。”   “你这高帽戴得,优秀的人一茬一茬捆堆了,我算什么?”   “那就是最优秀的。”顾勉平静地说。   顾思绪被逗笑,“和你比呢?”   “嗯,你更优秀。”   “我听得都不好意思了吧。”自己弟弟从小到大,才是真正的天才。   顾思绪成绩不差,但和顾勉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   “你加的那什么项目,这么忙吗?”顾思绪把最后一碟菜放在饭桌,“除夕都不消停。”   顾勉指腹滑过平板的屏幕,紧接着是新的一页,“不是。”   “那你在搞什么?”   “一点私事。”顾勉慢吞吞地说。   “行行行,你的私事。”   顾思绪嘀嘀咕咕,“果然长大了啊……”   顾思绪从小又当爹又当妈的,该操心的事一点也不少,対顾勉的诸多情况都会仔细关心。   衣食住行各个方面,一样不差。   不过弟弟大了,确实应该放手。顾思绪惆怅地想,感觉短短大学一学期,人脱胎换骨地在变。   顾勉垂着眼眸,屏幕的蓝光倒映在瞳孔。   ——上面的内容并非顾思绪所想的项目内容,而是一些足以令他惊掉下巴的……   “追求攻略”。   是的,顾勉又在研究这玩意儿。   前段时间一直忙着新项目、新实验的进程,他没去再次“进修”,很多所谓的技巧都没实施,就这么相处着。   而顾勉趁着这回过年的假期,打算重新将它拾起来,继续学习。   有点愈挫愈勇的意思。   家里平时就两个人,顾思绪也不是什么老派的大家长,除了重要时刻会承担起“父母”的角色,很少拘着顾勉。   大部分时候都是以哥哥的身份和他相处,扮演知心哥哥的角色。   ——当然,顾勉也没有什么叛逆、纠结的青春期,他特地学的青少年心理知识,毫无用武之地。   顾思绪见顾勉总是盯着平板,以为是什么工作内容,但后来频频震动的手机,昭示着似乎并不简单。   终于,顾思绪忍不住开口问道。   “阿勉,谁啊?”他筷子夹了块鱼肚腩,放到顾勉碗里,“除夕还给你发消息,交新朋友了?”   “谁啊谁啊?我认识不?”他饶有兴趣地问。   “不是。”顾勉咽下苦瓜,眉头微蹙,苦味在舌尖蔓延,过后还有些干涩。   “不是?”顾思绪笑了笑,“那是谁?”   “如溪哥。”   顾思绪惊讶,“看来你和如溪合租,相处得真的很好啊。”   “嗯。”顾勉抿了口鸡汤,又继续回消息。   “你们聊什么?”顾思绪是真的好奇,自家弟弟从来不是什么热衷交际的人。   谢如溪也一样。   “晚会。”   顾思绪:?   “哈?春节联欢晚会?”   “嗯。”   顾思绪问,“介意我看看吗?”   顾勉把手机屏幕转了个面。   “哦哦,春节晚会二次创造啊。”顾思绪了然,忍不住问,“你爱看这个?”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   “还行。”   顾思绪感慨,“阿勉,感觉我错过了你的成长,居然不知道你的爱好,唉……”   他既是感春伤秋,又是倍感欣慰,反正很复杂。   顾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哥,多吃点菜。”   言外之意就是,别说醉话。   顾思绪大笑,“真是够了,煽情不过一刻,吃饭吃饭。”   -   十点半。   顾勉和顾思绪坐到沙发上,一起看电视上的春节晚会。   刚好播到某个戏剧节目,咿咿呀呀个不停。   顾思绪忙着和芽芽聊天,一心三用,看电视、聊天,还和顾勉说话。   嗡嗡嗡——旁边的人忽然站起。   “你去哪?”顾思绪听到门锁响动的声音,顾勉手臂搭着外套,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顾勉想了想,回答,“加餐。”   顾思绪:?   什么东西?   没等他细细探究,人干脆利落地离开。   不対劲,真的不対劲!   顾思绪面色严肃,沉思良久,拿起手机,给徐雯雅发消息——   【芽芽!!!大事不好,阿勉是不是谈恋爱了???】   -   “你居然真来了……”谢如溪心情复杂,看着旁边的顾勉,迟疑地问,“你还行吗?如果太辣的话,可以不吃……”   顾勉咬了一口沾满辣椒粉的牛肉串,面无表情地咀嚼,“还行,不算太——”   “咳咳咳、咳咳……”他呛了几口,眉头蹙起。   谢如溪连忙把糖水递过去,“别着急,慢慢来。”   顾勉眼眶红,额角冒汗,辣意在味蕾乱蹿,面色还算平静。   “你也吃,如溪哥。”他侧过头,认真地说,“这家是你小时候常吃的那家,没错吧?”   “没错。”   “味道确实好,和如溪哥说的一样。”顾勉点头,吃一口羊肉串,又灌了一大口糖水。   他全凭本能说“好”话,什么技巧抛之脑后。   ——没办法,太辣了。   “哦哦,好。”谢如溪夹了海带,铺满红彤彤的辣椒,随便一口,舌头火辣辣的,鼻子呛得发痒。   他时不时用余光瞄顾勉,有点恍惚。   怎么就大年三十出来吃烧烤了?还是半夜。   好像是他说——   【好奇怪,是今天吃得太清淡了吗?我居然有点想吃辣,如果是烧烤就更好了……】   【说到这个,我刚刚看朋友圈,小学门口的烧烤店老板居然在加班,赚钱不容易啊。】   顾勉当时消息回得很快,也很简略。   【好巧,我也是。】   谢如溪出神,这句话没什么问题。   但问题出在顾勉身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怪在……   哦,他知道了。   谢如溪古怪地想,顾勉吃辣吗?好像不吃。   那是——   为了陪他吗? 第24章   谢如溪什么想法,顾勉不得而知,他吃了几串牛肉串和莲藕片就停手,专注碗里的绿豆糖水。   “小勉喜欢喝糖水?”谢如溪微微张开嘴巴,吸一口凉气,好缓解从胃烧到喉咙的辣意。   “一般。”顾勉诚实地回答,“今晚可能是最喜欢的时候。”   “不过这家绿豆沙挺好吃的。”   谢如溪被逗笑,辣椒刺激得眼眶湿润,鼻尖也有一抹红。   “这样啊。”他心里悄悄记下这件事。   糖水是冰的,舌头是麻的,两者相撞,组成奇异的味蕾感受。   顾勉静静地看着谢如溪,对方因为辣意脸庞染上绯色,唇瓣红得滴血。在冬日的深夜里,呼吸间是寥寥的白气,模糊了面容。   “太辣的话换一盘?”他说,“我记得如溪哥比较能接受微辣。”   谢如溪笑了笑,“能接受微辣,但喜欢尝试变态辣。”   “不难受?”   “心甘情愿去尝试怎么会难受?”谢如溪柔柔地说道。   “哦,好的。”顾勉收回目光,没有再劝,“但还是要注意,吃得太辣刺激胃黏膜,容易发展成胃炎。”   谢如溪莞尔,“谢谢关心,我会的。”   ……   “有人放烟花啊。”谢如溪撑在江边的石栏上,稍微仰头,米黄色的围巾松垮地绑在脖颈,遮掩着下巴。   “我记得市区禁烟花。”   “嗯,在对面,小广场那边。”顾勉微微眯起眼睛,“可能都是些小孩吧,放了就跑,觉得自己不会被巡逻车发现,哪怕发现了,也可以撒腿就跑。”   话音刚落,对面忽然传来警笛声,车辆闪着红灯,疾驰在幽幽的黑暗里。   谢如溪哭笑不得,“小勉,你嘴巴开过光。”   顾勉平静地说:“我只是阐述一种可能性,刚好撞上了。”   谢如溪踩上石栏的边缘,十指紧紧攥住扶手,手臂舒展,头往后仰。   “今晚有风啊……”他闭着眼,夜风拂过脸庞,吹起额前细碎的发丝,迎风摇曳。   “很快就是新的一年了。”   顾勉说:“嗯,还有半小时。”他点开屏幕的时钟,补充一句,“加一分钟二十六秒。”   “我又老一岁了。”谢如溪开玩笑地说。   “是长大一岁。”顾勉纠正道。   谢如溪眼尾弯弯,“好吧。”   河堤口砌得不高,横在两岸的桥墩是经典造型,上面刻着“江阳”两个大字。   两边霓虹灯管闪烁,绵延至江边的尽头,装饰着江景,为夜色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瑰丽。   江面波光粼粼,岸口黝黑,停着几艘破旧的船,不知道主人是谁。   跨年的时间点,河堤并不寂静,甚至有点喧哗,远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人手里还拿着“滋滋”作响的仙女棒。   但顾勉和谢如溪这处较为偏僻,没什么人过来打扰。   谢如溪撑着脑袋,歪头看向远方,看似欣赏夜景,实则偷瞥顾勉的侧脸。   他感慨,真好看啊。   像女娲精雕细琢的杰作,又像丘比特故意选中的靶心,无一不契合他心意。   有时候,谢如溪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颜控。   因为对方长得好看,才莫名其妙地喜欢上。   ——当然不是啦。   谢如溪嘴角忍不住扬起,心里默念:喜欢嘛,肯定没有理由的。不知不觉间,眼里就有这个人了,稍微想想,心都是滚烫的。   也只有他喜欢上了,才会给对方处处加分,怎么看怎么完美。   谢如溪托着脸,柔软的围巾挨着唇,触感鲜明,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小小的空间里。   他眸子柔得出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脸颊绯红。   这里有闪烁的夜空、有簌簌的风声、有粼粼的江水……   还有心上的人。   他唇瓣翕动,无声地说:是心上人啊。   顾勉对身旁的灼灼凝视,并非一无所觉。   他漫不经心地想,谢如溪好像很喜欢盯着他看。   ——为什么?   他以前不太在意这件事,但今天莫名好奇。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他侧过头,眼眸深邃,嗓音低沉而磁性,“以前也是,每次问我脸上是不是有东西,你都说不是……”   他面色平静,语气不疾不徐,“所以盯着我看的理由是?”   谢如溪一怔,换作以前,他肯定脸热得说不出话,要胡乱打岔。   但今晚的夜风像一杯酒,吹得他醉醺醺的。   无边的黑夜里,他情绪翻涌,情不自禁说:“小勉,你长得好看。”   顾勉撩起眼皮,指尖缓慢摩挲虎口,“因为觉得我好看,所以盯着我看?”   谢如溪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尴尬地错开目光,干脆自暴自弃了。   “对。”他抿唇,“抱歉,总盯着你看不好,我以后……”   “没事,继续盯吧。”顾勉淡淡打断,“你喜欢我这种长相?”   “嗯……对。”谢如溪咬了咬舌尖,嘶,他怎么就承认了?   顾勉对自己的长相其实没什么很深的认识,大概是长得不丑,也有不少人夸过,至于好看——   他思索一下,可能见仁见智了。   毕竟也有人没夸过。   谢如溪见顾勉一直不会说话,心里有些慌张,立刻转移话题,“小勉,我、我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   顾勉一顿,“新年礼物?”   他有点意外,礼貌地道谢,“谢谢如溪哥。”   “那什么,我没带过来,还在家家……”谢如溪说得磕磕绊绊,“我家离着挺近的,待会儿拿给你吧。”   他手脚愈发不自在,悄悄下了石栏边缘,不敢抬头。   “好。”他听到顾勉说,“带路吧,如溪哥。”   -   谢如溪和外婆住在江阳的老城区,建筑泛黄陈旧,且楼式低矮,整栋楼最高也才五层,一层两户这样。   老楼的楼梯短,顶也低,最下面的铁门紧闭,锈痕累累,卡在门缝处的灯泡一闪一闪。   “叶婆婆这个点睡了……”顾勉顿了顿,“所以要从这里进?”   “嗯。”谢如溪点头,压低声音,“外婆不太能熬夜,以前这个点,她都回房间睡觉了。小时候她管我严,也不许我熬夜,就把我赶回房间睡觉……”   他轻手轻脚地探头到窗外,朝顾勉招了招手。   “这种日子谁这么早睡啊。”他抱怨,“我肯定要偷跑出来啦。”   “但关门、开门的声音都太重了,外婆耳朵可灵了,我只能……这样,你懂吧。”他眨眨眼,笑容狡黠。   顾勉沉默,缓缓开口,“如溪哥,我记得你家在二楼,我们爬一楼的窗……”   “哦,一、二楼都是我家,已经打通了。”   顾勉:“……”   “快,这边。”谢如溪拍拍顾勉的肩膀,向对方展示,“这个铁栏窗可以打开。”   顾勉扫过对方手里的铁棍子,面色古怪地问:“这个不是它的钥匙吧?”   “不是。”   “那你……”   谢如溪含蓄一笑,“开锁听过吗?”   顾勉再次沉默。   “听过。”他心情很微妙,完全没想到有一天这个词会和谢如溪联系起来。   “放心,学开锁的渠道很正规,我当时还去警局备案了。”谢如溪随口说,“下次有机会和你说说我怎么学来的。”   他抓着铁杆,率先踩上阳台向外延展的瓷砖,躬身挤进去,不敢大动作,很轻地往下跳,落地基本没有声音。   谢如溪和顾勉隔着一道窗,眼睛亮晶晶的。或许踏进家里的领域,他下意识压低声音:“快快快,小勉,你也进来。”   顾勉“嗯”了一声,学着谢如溪刚才的动作,跳进阳台。   谢如溪笑吟吟地夸赞,“小勉真棒,落地没有声音。”   顾勉嘴角扯了扯,“如溪哥更厉害。”   说实话,今天所见到的谢如溪,实在有点颠覆他曾经的印象。   ——尤其是上辈子的模样。   或者换一种说法,毕竟人往往是多面的。   顾勉既见过他温柔恬淡、清润雅致,宛如清幽的百合花那一面;又在今天,见到他生机勃勃、热情洋溢,绚烂如霞光的另一面。   还挺有反差的。他默默地想。   “发什么呆?”谢如溪耳语,几乎是气音。   顾勉耳廓发热,隐约泛着痒意。   “没,走吧。”他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用指尖悄悄揉了揉。   ……   谢如溪不敢开灯,带着顾勉一路摸黑,从一楼的客厅路过,爬上梯子,再到二楼,每一步都极尽小心。   他自己都觉得好笑,“老天,我都22岁了,居然还要像15岁那样,回家和做贼一样……”   他拉着顾勉的手腕,掌心微微濡湿,心跳声在黑夜里尤为明显。   喀哒——   谢如溪猛地僵住身体,反射性看向外婆的房门。   顾勉走前一步,轻拢对方肩膀,低声说:“没事,只是凳子的声音。”   谢如溪松了口气,肩膀耷下,脊背无意间往后倚,猝然靠在一片温暖的胸膛。   他身体再次僵硬,立刻隔开,指尖动了动,心跳失控。   顾勉等了一会儿,对方都一动不动的。   他疑惑地问:“不走?”   谢如溪回神,“哦哦,走。”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房间,开门,走进去。   “开灯吗?”顾勉冷不丁问。   “不开!”谢如溪立刻说,“我……”   他声音变轻,有点不好意思,“以前养成的习惯,因为门缝会透光,我怕外婆半夜起来,出客厅会看到。”   “嗯,知道了。”   谢如溪拿手机打光,“你等等,我找找礼物……你先坐,能找到凳子吗?如果找不到,去我床边坐着也行……”   顾勉应了声,开始找凳子,发现上面垒着一叠书。   他便去到床边坐着。   谢如溪找得很快,从柜子里拿到盒子,“我找到了……你在哪……”   房间黑漆漆一片,唯有床边的窗台透出些许亮光,映照在窗前,边缘的光晕朦朦胧胧。   是小道的路灯。   “凳子上有书,我坐在床边了。”顾勉说。   “好,没事。”   谢如溪轻迈着步子,往床边走去,依稀能看到顾勉的轮廓。   他无端的紧张,手慢慢收拢,盒子的一角硌在掌心。   “那个,小勉,这不是什么,就我做的小玩意儿……希望你——”   他说着,摸索到床沿,不知道被什么绊倒,猛地往前倒下。   顾勉眉心一跳,凭感觉伸手,恰好抱了个满怀。   这一下力度不小,为了缓解冲劲,他也往后倒向柔软的被褥。   “小心。”他温声提醒,“没磕到吧?”   谢如溪抖了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神经末梢仿佛在触电,快要炸开一般。   谢如溪一条腿搭在蓬松的被子上,脸颊抵着胸膛,耳畔是顾勉的心脏,每一下的跳动都极为清晰,而呼吸之间,对方衣服上沾着浅淡的皂香,令他心神迷乱。   噗通噗通——   谢如溪脑子发昏,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萦绕。   原来他抱着人的臂弯,远比梦里还结实有力啊。 第25章   顾勉的肋骨被压着,沉甸甸的,脖颈被几缕发丝轻轻挠着,痒意密密麻麻。   他手肘半撑在被子上,身形稳当。从窗台打入的一束光,恰好照在对方侧脸,覆着一层柔光。   忽然,顾勉目光一凝,这是什么?   他抬起手,指腹轻轻滑过谢如溪的眼尾,黑点依旧没散。   谢如溪僵硬了一瞬,喉结上下滚动,小声说:“小勉……怎么了……”   顾勉淡定地收回手,“抱歉,我以为什么脏东西黏上去了,原来是泪痣。”   谢如溪抿了抿唇,“哦。”   他觉得眼尾被碰到的地方,滚烫灼热,有些粗粝的触感,久久不散。   顾勉很少有机会这么专注地盯着谢如溪,也是今天才发现,他眼尾有一粒小小的泪痣,不明显,长睫扫下来时,不偏不倚地拂过。   “没有哪里磕到吧?”顾勉没再关注泪痣,低头询问。   “没……”谢如溪闷声闷气地应道,像从喉咙挤出来的,含糊不清。   什么啊,他还以为……   ——居然误认为脏东西?   谢如溪心里失落,有点神思不属。   “什么?”顾勉没听清。   谢如溪没有反应。   顾勉又唤了一声,“是哪里磕到了吗?”   谢如溪摇头,支起手臂,想要起来。   他轻声细语,“没磕到,反倒是你,我整个人砸你身上,还好吗?”   “嗯,还好。”顾勉扶了扶他肩膀,“放心,如溪哥,你不重。”   谢如溪瞥了一眼,“你这话说得——”   顾勉笑了笑,“这句话哪里不对?”   谢如溪生硬地转移话题,递上盒子,“那个,生日礼物。”   顾勉接过,“谢谢,介意我现在打开看看吗?”   “你看。”   顾勉往窗边挪,光线更加清晰。   是一条菩提手链。   他挂在指尖,翻转了几下,发现上面镂空雕刻了着字,仔细辨认后,不太确定地说:“我的名字吗?”   谢如溪点头,“对。”   “如溪哥刻的?”   谢如溪唇角微扬,“嗯,我刻的。”   “我给你戴上?”   顾勉答应,“好。”   “除了你的名字,其他字我是从园宝寺外面的石碑挑的。”谢如溪指尖拨开卡扣,开始绕顾勉的手腕,动作很轻,指腹触过温热。   他低声说,“这些都是大家常求的字,石碑被摸得发亮,比如说‘安’、‘慧’、‘财’、‘合’……”   谢如溪慢慢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勉。   “选好后,我找主持通嘉大师在佛前开光,请回神运,希望保佑你新的一年,乃至岁岁朝朝都是平安的。”   顾勉怔怔,那双看着他的眼睛很漂亮,像一块莹莹润泽的琥珀。   他的心无端一悸,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抓不住。   砰砰砰——   窗外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一阵喧哗的人声传来。   谢如溪把攥得发麻的手放松,大拇指按了按虎口,轻舒一口气,“过零点了。”   每到这个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街道总会有年轻的孩子在庆祝。   屋内的安静与墙外的喧闹交融,他经历了无数次,而那一刻,时钟迈向新的纪元。   他温柔地说:“新年快乐,小勉。”   顾勉沉默半晌,缓缓开口。   “新年快乐,如溪哥。”   ……   咔哒——   顾勉回到家时,已经半夜一点了。   他刻意放轻动作,关门的声音很小。   客厅黑漆漆一片,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周遭没有任何声响。   ——哥哥睡了吧。   顾勉莫名松了口气,扯了扯衣领,快速换完鞋,走路很轻地回房间。   “阿——勉——”幽幽的声音从后背响起。   客厅倏然大亮,只见顾思绪坐在沙发上,腰板挺直,目光炯炯。   顾勉一顿,转过身,“哥,你还没睡啊?”   顾思绪挑眉,“等你嘛。”   “我有什么好等的?”顾勉不理解,疑惑地问,“那现在你等到了,然后呢?”   “然后……?”顾思绪哼笑一声,猛地弹起,一个跨步过来,抓住顾勉肩膀,“阿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和谁一起出去?这大晚上的,是不是和……”心动的女生出去跨年?   “如溪哥。”顾勉冷静地回答。   “哈?”顾思绪愣住,难以置信,“谁?”   “如溪哥。”   顾思绪肉眼可见的失望,“啊,真的吗?我还以为你——”   他倒回沙发,瘫在上面,“白期待了。”   顾勉淡淡地说:“你以为什么?”   顾思绪翘着二郎腿,“以为你铁树开花,我有弟妹了。”   “啊,我好像看到了可爱的侄女朝我招手,喊我大伯……”   顾勉:“……”   “早点睡。”   他扔下一句,直接回房间。   ——他觉得顾思绪可能要失望了,对方想象中的“弟妹”和“侄儿”,恐怕是不存在。   暂且不论,他会不会如对方所想,结婚生子,如今他的选择——   更是不可能。   “喂喂喂,你别走啊,阿勉。”顾思绪赶紧挽留,“我还想和你谈谈心,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哦,不对,是兄弟之间的对话。”   顾勉没有理会,毫不留情地关上大门。   他没有急着洗漱,反而坐在原木椅上,没有动作。   视线落在瓷白的砖片,指尖轻敲腕间的手链,菩提质感滑润,镂空的地方滑过,有些许刺感。   “平平安安吗……”顾勉眸色深沉,后颈仰坐靠在椅背上。   他闭上眼,晕黄的台灯笼罩在他脸上,光精灵仿佛在跳跃。   这份新年礼物有点突然,有点出人意料——   顾勉看不清其中的动机,但能感受到背后的真挚祝愿。   或许,他要先想想,该还个什么礼物?   -   按照以往的习惯,顾勉和顾思绪会在早上九点的时候,分别接到那对彼此怨恶似仇人,又维持着体面不愿意离婚的父母打来的电话。   顾勉基本不管对面说什么,一律回答“哦”、“嗯”、“好的”,然后挂电话。   但顾思绪不太受得了,哪怕早已对这两人的行事方式和态度彻底失望,对方每一次都会刷新他容忍的底线。   这次也是,简直有够荒谬的。   “他们和你说了吗?”顾思绪脸色沉沉地走出来。   “嗯。”相较于顾思绪的黑脸,顾勉表现得无比平静。他甚至很有闲情雅致地摸了摸妮妮的头,和他握爪子玩耍。   “他们真是疯了,为了多分一份遗产,居然还想再生一个。”顾思绪咬牙,“他们以为小孩是什么?他们的玩具?只要生出来,什么都不管,就放在那里当吉祥物吗?生而不养,简直是……”猪狗不如。   他忌惮着两人是他血缘关系的亲人,到底没有说出太脏的话。   顾勉说:“他们眼里恐怕吉祥物都不算,这只是一个工具。”   顾思绪更加愤怒了。   他自己怄气半天,又自我安慰,“算了算了,就算真生身了,如果他们……”   他叹了一口气,“大不了我养呗。”   顾勉轻拍他肩膀。   “你换好衣服了?那你先下去,芽芽在楼下等着。”   “好。”   ……   “阿勉,新年快乐,来,利是给你,祝你顺顺利利。”徐雯雅今天特意画了妆,精气神看起来不错,两颊的腮红明显。   “谢谢芽芽姐。”顾勉把红包放进口袋,随口道,“最近你身体还好吗?”   他脚边是绕着打转的妮妮,一直在蹭裤腿。   徐雯雅将头发掠过耳后,轻松地说:“老样子嘛,控制得还算不错。”   顾勉点头,“嗯。”   他顿了顿,问道:“哥哥那边,芽芽姐还打算继续瞒着吗?”   徐雯雅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年后吧,过年要开开心心的,他到时难过,反而不吉利。”   她半蹲下来,摸妮妮蓬松的头,叹息般地说:“……我感觉思绪好像察觉到了一点不对,但他也没说出来,一直……一直等我说。”   她笑了笑,“希望之后说出来,别把他吓个半死吧。”   顾勉摇头,“不会的,哥哥很愿意和你一起共度难关。”   徐雯雅轻轻“嗯”了一声。   -   “阿勉,你以前好像来过一次如溪家?你五年级的时候……”顾思绪回忆,“不对不对,六年纪了。”   顾勉掀了掀眼皮,“是初一。”   “哦哦,好像是初一。”顾思绪一拍脑袋,嘿嘿笑,“抱歉,你哥自从当了社畜,记忆力急剧下降。”   “哎,阿勉,你知不知道,如溪家里是两层,打通了的?”他抓着铁栏杆,左看看右看看,嘀咕,“这里我记得有锁的啊……”   “以前我们一帮人来喊他玩,如溪经常从这里跳出……”   顾勉扫了一眼,定定地看着在昨晚“被撬开”的地方,没有提醒顾思绪“锁”在哪,只默不作声。   “奇了怪了,这锁……哎呀,找到了。”顾思绪兴奋地招手,“这这这,你过来看。”   顾勉敷衍地看了下,“嗯,看到了。”   顾思绪还在滔滔不绝地回忆往昔,大谈这把“锁”的神奇之处。   忽然,一楼的阳台打开,谢如溪探头,眯起眼睛,“顾思绪,你干嘛?”   “如溪!哈哈哈,我还想着打电话让你开门。”顾思绪乐了,“没想到啊,你居然感应到我们了。”   谢如溪说:“你扒拉锁这么大声,我能听不到吗?”   顾思绪笑得更大声。   谢如溪从阳台门走出,先看见徐雯雅,自然地打了个招呼,“新年好,芽芽。”   徐雯雅挥挥手,“新年好。”   谢如溪一开始站的地方,是个死角,看不见顾勉,直到挨着铁栏,才发现还有个人。   “小勉?”他惊讶地喊道。   顾勉微微颔首,“新年好,如溪哥。”   谢如溪不复刚刚的从容,抿唇一笑,“你也来了啊。”   “嗯,给叶婆婆拜年。”   谢如溪赶紧说:“我下去给你们开门,等等啊。”   他几乎是跑下来的,铁门因为年久失修,发出奇怪的呀呀声。   “啊,妮妮也在。”谢如溪满脸惊喜,妮妮也热情地扑上去。   一人一狗亲昵了会儿,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他招呼众人上去,“都上去吧。”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顾勉身旁。   顾思绪搂着徐雯雅,乐呵呵地应声,“行,走走走。”   顾勉和谢如溪落后一步,并肩而行。   “你这次怎么跟思绪一起来了?”谢如溪悄悄问道。   以前顾思绪和徐雯雅都会过来拜年,但顾勉和他不太熟悉,就没怎么来过。   顾勉淡声说:“不能来吗?我以为和如溪哥的关系,已经达到需要拜年的程度了。”   “我不是这意思。”谢如溪无奈,“我又没说……”   顾勉微笑,“开玩笑的,如溪哥。”   谢如溪不吭声了。   走到二楼时,他伸出手,悄悄挨着顾勉掌心,指尖无意间触碰,又立即缩回。   “喏,新年红包。”   顾勉垂眸,右手慢慢收紧,拿住了红包。   他低低说:“谢谢如溪哥。”   ……   徐雯雅脚步一顿,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很快,又转回头。 第26章   等顾勉一行人上到二楼,叶舒玥在门口等着,穿着暗红色的丝绸旗袍,银发梳理整齐,精神饱满,面色红润。   她笑吟吟地说:“思绪、芽芽,欢迎欢迎,谢谢你们每年都回来看我。”   顾思绪连忙上前,扶着叶舒玥,“哎呀,叶婆婆,您怎么出来等我们?”   叶舒玥摆摆手,“没什么,就听到你们的声音,过来开个门。”她往后看了看,“咦?这个后生好俊,溪溪,也是你朋友?”   谢如溪微笑,“对,外婆,你觉不觉得他很眼熟?”   叶舒玥一愣,特意走前,细细打量。   她忽地拍手掌,“思绪的弟弟,是不是,我记得你叫——”   “勉勉。”   谢如溪瞬间被这个称呼逗笑。   顾勉面不改色,伸手轻握叶舒玥的手,微微低头,礼貌地说:“你好,叶婆婆,我是顾勉,新年快乐!”   叶舒玥一只手捂嘴,笑着说:“哎,新年快乐,不用这么客气。”   她招呼大家,“别在外面站着,都进来吧。”   家里打扫得很整洁,茶几规规矩矩地摆着糖果、瓜仁、饼干的拼盘,已经剖开的柚子分成四个大瓣,又重新垒在一起。   “坐坐坐,都坐,要不要吃点什么?”叶舒玥性格爽朗,年轻时属于女强人,做事干脆利落。   谢如溪本来在泡茶,她见状,自己也闲不下来,玩闹着把茶具拿来,“溪溪,我来,你也坐。”   她还说:“你们都排排坐,等我给你们发红包啊。”   谢如溪哭笑不得,但也没和叶舒玥争,乖乖坐回沙发。   客厅的沙发是经典的“三角”,左右单人扶手沙发,正中间一条长沙发,可容纳四人。   顾思绪和徐雯雅占据一边,顾勉则在另一边。   还有妮妮,独自占着茶几前方。   谢如溪状似随意地坐在顾勉身旁,坐姿端正,保持了一个微妙的距离。   叶舒玥泡茶的手法老道,动作赏心悦目,氤氲的白气在茶杯逸散,一点点茶末飘在茶水表面。   “来,喝茶。”她一杯杯递过去。   大家双手接过,不住地道谢,尤其是顾思绪舌灿莲花,好话不要钱似的,全扔出去了。   叶舒玥被哄得开心,捂着嘴笑,明显心情极好。   “你们等等,我给你包红包去。”叶舒玥大气地一挥手,“噔、噔、蹬”地回房间。   她走得快,步伐却优雅,每一步都很稳,头顶抹着摩斯的银发丝毫不乱,发尾卷起的弧度极好,背影煞是时髦。   “叶婆婆精神还是这么好。”顾思绪感慨,“我们反倒比不上,暮气沉沉的。”   谢如溪笑了笑,“外婆很会生活,日子过得多姿多彩的。”   徐雯雅也附和,“叶婆婆把家里装饰得很温馨,一看就知道,她是把生活过得舒坦、悦己。”   谢如溪把柚子掰成一块块,逐个分发,“吃点沙田柚吧,它这壳看着瘪,实际果肉清甜不涩。”   顾勉接下柚子:“谢谢如溪哥。”   谢如溪唇角微弯,“嗯,试试喜不喜欢。”   他刚坐定,又想想起什么,小跑进厨房。   几分钟后,一盘水珠晶莹的黑葡萄在茶几上,不偏不倚对着顾勉正前方。   “小勉,吃葡萄。”谢如溪稍微侧过头,和他说悄悄话,“水分很足,八分甜,带点酸,是你平时喜欢的那种。”   顾勉手里的柚子没吃完,舌尖还残留汁水,他慢吞吞地咽下,低声说:“好的,谢谢如溪哥。”   对方明显是用了心思挑葡萄,就像——   他顿了顿,眼皮缓缓垂落。   就像在出租屋时,家里冰箱的葡萄似乎从来没有断过。   谢如溪递了张纸给他,轻声说:“喏,擦擦手。”   顾勉抬眼,没有立刻接过,漆黑的瞳孔定定地盯着对方。   谢如溪一滞,不自觉问:“怎么了?”   顾勉接了纸巾,道谢后,平和地说:“如溪哥人很好,今天认真回想一下,我得到了你很多的照顾。”   谢如溪“啊”声,心跳了跳,讷讷应声:“是吗?”   顾勉点点头,手里的纸巾叠成小块,温和地问:“我挺好奇的,如溪哥是因为本身的性格喜欢照顾人,还是喜欢照顾我?”   他微微露出笑意,“或者两者皆有?”   “都、都有吧。”谢如溪以为自己的心思暴露出来,但打量顾勉的表情,好像又没有。   “都有啊。”顾勉低声重复,“好的,我明白了。”   他还以为谢如溪这番举动,有点契合“攻略”所说的……   但现在看来不是。顾勉冷静地想。   明白什么——   谢如溪止住即将出口的问话,缓了口气,暗笑自己多心。   “红包来了啊。”叶舒玥笑声朗朗,给每个人派红包,说吉祥话,“我从左到右,先给芽芽,祝你安康顺遂、万事如意,然后是思绪,祝你吉祥如意、心想事成……”   红包派到最后是谢如溪,他婉拒道:“外婆,你今天早上给了我一份。”   “红包怎么能嫌多?”叶舒玥不赞同,故作生气地说,“那是双倍的祝福,是好事,你怎么还往外推呢?”   她将厚厚的红包递到谢如溪手里时,轻轻抱住他,用布满皱纹的手摸他的头顶,“……祝我的溪溪一生平安,美美满满,所思所想都皆如愿。”   谢如溪眉眼愈发柔和,紧握她的手,久久不松。   “谢谢外婆。”他回抱对方,脸埋着,轻声说。   “哎哟!”叶舒玥揉了揉谢如溪的头发,“溪溪还在撒娇。”   谢如溪有点不好意思,抿唇笑了笑。   -   假期总是过得很快的,转瞬即逝,就如流水般逝去。   大学生的实习阶段没有寒假,年初八就要准时返回公司办公。   顾思绪为此哀叹不已,还对顾勉一起走的行为表示不理解,“阿勉,你这么早回去干嘛?”   “回学校,做实验。”顾勉言简意赅地回答。   顾思绪竖起大拇指,“太卷了,阿勉!就算你是我弟弟,我也要说,这卷得太不给别人活路了。”   “哦。”顾勉冷静地应下,手里动作不停,“哥,快点收拾行李吧,你明天六点的飞机,现在——”   他看了眼手机,“十一点半了。”   顾思绪立刻弹跳起来,像火烧屁股,“十一点半?!我这么拖的吗?”   顾勉把行李箱合上,最后拉上拉链,轻飘飘地说:“我整理好了,你继续忙。”   随后,他回到房间,房门“咔”一声关上,留下顾思绪团团转。   ……   第二天   “小勉!”顾勉刚推开门,手里还拉着行李箱,眼前就蹿出一条萨摩耶——   妮妮兴奋地往他裤子蹭,谢如溪也放下手里的东西,跑了过来。   他扬了扬眉,目光扫过对方,似笑非笑,“如溪哥,见到我这么激动吗?”   他换了鞋,在餐桌抽了张纸,递给谢如溪。   谢如溪愣愣接过。   顾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有泥,如溪哥。”   “哦哦,可能刚刚沾上的……”谢如溪狂擦脸颊,搓红了一块。   顾勉无奈,走前一步,微微弯腰,抓着他的手腕,往另一边的脸颊而去。   他撩起眼皮,沉声说:“反了,在这边。”   谢如溪“嗯嗯”两声,另一边擦得更用力了。   “擦干净了吗?”   “嗯,干净了。”   “如溪哥明天上班吗?”顾勉又问。   “对。”谢如溪点头,迟疑一下,“不过,小勉,你这么早回来是?”   “回学校,做实验。”顾勉回答了相同的话。   但谢如溪的反应和顾思绪截然不同。   他一脸紧张地问:“回学校做实验?是你加入的那个组导师要求的?大家都要回去吗?还是只有你?……”   谢如溪接连问了几个问题,眼底的担忧溢于言表。   顾勉:“……”   他完全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像被机关枪嘭嘭扫射,根本反应不过来。   “别担心,如溪哥。”顾勉大概理解谢如溪所忧虑的事情,“我不是被逼的,我自己想回去做实验。”   谢如溪眉头蹙得更厉害,“真的吗?”   顾勉嘴角微抽,沉默半晌。   “当然,也不完全。”   谢如溪脸色越发严肃,凝神听着。   “来之前,池老师给我包了个大红包,希望我在科研上砥砺前行、敢拼敢搏……”   他微微一笑,“所以我回复老师,初八的晚上,实验室必将灯火通明。”   谢如溪茫然,犹豫片刻,“那个……”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逗趣吗?”   顾勉收敛了表情,“嗯,对。”   谢如溪:“……”   顾勉唇角弧度微扬,“我看你太紧绷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谢如溪扶额,“什么啊……”   -   顾勉在其他大学生放寒假的时候,像以往一样,风雨无阻地去实验室。   谢如溪则一边实习,一边赶毕业设计,还要抽时间准备考研。   两人合租的生活越发默契和谐,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美好。   直到有一天,顾勉因为某项小问题,延迟了回家时间,等他全部解决好后,已经晚上八点了。   他关好实验室,慢慢走下一楼。   在踏出教学楼的一刻,手机忽然响起。   顾勉看了看屏幕,是顾思绪打来的电话。   他没想太多,直接按通。   下一秒,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其中传出。   “阿勉!!我不行……呜……我好难受……我想……”   顾思绪哭得很大声,说话也含糊,有点像醉酒。   顾勉耐心地等待,偶尔应答,努力等对方把话说清。   但一直没有,那边的背景音反而愈发嘈杂。   不知过了多久,顾思绪的声音慢慢变远,谢如溪的声音响起。   他声音轻柔,饱含些许无奈。   “小勉,你过来一趟吧,思绪他……哎,反正挺复杂的,他在发酒疯。”   顾勉眼帘垂下,眼眸幽幽变暗。   有那么一瞬间,现在的情形和上辈子的某一刻重合了。 第27章   酒吧迷幻灯光,喧哗人声,昏暗中氤氲着寥寥的白烟,乍然迷幻,粉蓝交织,空气里是烟酒混杂的气味。   中央舞台的音响开到最大,舞曲劲爆,律动感极强。舞台人人扭胯、甩头,表情迷离,沉浸在极致疯癫的狂欢里。   顾勉冷着脸。连续拒绝几个来搭讪的男女,快步朝目的地而去。   他不太分得清卡座的标识,逐个看过去,忽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勉,这边。”   顾勉循着声音转头,是谢如溪。   对方拉着他的手臂,往一个方向走去,嘴里说:“我果然没看错,刚刚看你的背影就觉得是你……”   顾勉没有挣扎,顺着谢如溪的力道走,稍微凑前问:“如溪哥,我哥他怎么了?”   “什么?!”谢如溪没有听清,下意识朝后,唇面的温热转瞬即逝。   他有些恍惚,等等,他刚刚碰到哪?   好像是——   脸颊吧?   “我说,我哥因为什么喝酒?”顾勉对此一无所觉,甚至又往前了半个头,凑到对方耳边,低低询问。   谢如溪在昏暗里,悄悄抿唇,“啊,那什么,是因为……我其实也不太清楚,思绪没有细说,但大概是和芽芽闹矛盾了?具体……我也不清楚,他说得颠三倒四的,我也不太明白……”   顾勉握着手机的手微紧,刚才给芽芽姐打电话,显示无人接听。   “哎呀!思绪,你还好吗?”谢如溪暂且抛开那一瞬间的悸动,见顾思绪栽倒在沙发下,赶紧上前将人扶起。   顾勉也在另一旁,拐着他的胳膊。   顾思绪醉得不清,整个人东倒西歪的,一直在说胡话。   “……芽芽……芽芽……为……什么……是不是我……呜呜……我……”他嘴巴在动,也一直没停,但说出来的话却难懂过天书。   谢如溪叹气,“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思绪就喝得不清,倒也还认识我,但后面就……”   “我哥喝到一半你才来的?”顾勉冷不丁地发问。   谢如溪说:“对啊。”   顾勉垂眸,还是不一样的,至少上辈子两人是约着一起来喝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哥哥一个人喝闷酒。   所以也没发生……   “现在该怎么办?带思绪回去?”谢如溪数了数桌面的空酒瓶,有点头疼,“他不能再喝了,再喝我怕要出事。”   “嗯,带回去。”   “不对,带去哪?”谢如溪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在C城实习,之前这边的房子退租了,现在……要不带去我们那里?”   “到时和我睡一起,或者你们一起睡?”   “好。”顾勉自然赞成把哥哥带回去,但和谁睡——   “麻烦如溪哥不太好,不过我也不习惯和人睡觉,回头让哥哥睡我房间的床,我自己打个地铺吧。”顾勉淡淡地说。   他从小独立,没有任何与人同床共枕的习惯。   连作为他哥哥的顾思绪也不例外。   谢如溪没有异议,“好,按你说的。”   ……   谢如溪刚开门,早已听到脚步声的妮妮猛扑上来,热情地用脸蹭他。   谢如溪无奈,摸了摸妮妮的脑袋,哄道:“哎,乖乖,先别闹,等下再陪你玩。”   妮妮像是听懂了,退到旁边。   “小勉,需要我搭把手吗?”谢如溪走向落后一步的顾勉旁边,作势要扶人。   顾勉摇头,“不用。”   “哦哦,行。”谢如溪收回手,让出位置。   顾思绪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头歪着,脸红通通的,也不说胡话了,一只手臂绕在顾勉肩膀,半个身子的力气全往上面使。   谢如溪把客厅的障碍物全部拿开,什么凳子啊、狗狗玩具啊、狗狗垫啊……   顾勉将顾思绪先放在沙发上,顺手给对方盖了一条毯子。   “要给思绪洗澡吗?”谢如溪问。   顾勉顿了顿,瞥了一眼,“喝醉酒不能洗澡,而且……”   他没说下去,“拿块干净的毛巾擦擦就好。”   “抱歉,我对这个不太了解。”谢如溪不知道喝醉酒不能洗澡。   “那我去洗条毛巾。”说完,他就往卫生间走去,被顾勉拦下。   “我来吧。”顾勉撩起眼皮,漆黑的眼珠像无机质的玻璃珠,定定地看着谢如溪,“能麻烦如溪哥去我房间铺个地铺吗?”   谢如溪像被摄住魂魄,慢半拍回答:“当然可以,家里的新被子……我去找找。”   顾勉微微一笑,“谢谢如溪哥。”   “不客气。”谢如溪匆匆转头。   顾勉在原地,眼眸深沉,直到那抹背影离去,他才重新动作。   “哥。”他蹲到顾思绪旁边,两三秒后,轻声说,“别着急,我会和芽芽姐谈谈,你们能好好的。”   他唇角扬起,不像对顾思绪说话,更像自言自语。   “青梅竹马,从校园到婚纱,从恋爱到成家——”顾勉眼里涌现一种古怪的执着,“你会幸福的,你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为周围人的目光而难过。”   嗡嗡嗡——顾勉的手机响起。   他冷漠地看了眼,屏幕显示“芽芽姐”。   顾勉没有犹豫地起身,走出阳台。   “喂?芽芽姐。”低沉的嗓音在黑夜尤为清晰,带着主人惯常的冷淡。   对面的声音有些虚弱,“阿勉,思绪他……咳咳、咳……咳咳……”   她想说完,但喉咙压抑不住的咳嗽声,迫使她说话断断续续。   顾勉没有催促,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斑驳的光影照在脸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   房间。   谢如溪从储物柜找出之前的备用棉被和薄垫子,一一铺在地板,没花很长时间,   当他最后把枕头放在地铺时,他蓦地脱力,后背慢慢靠在床侧,头搭在膝盖,一动不动。   不知道谁说过,当你喜欢上一个人时,只要稍微接近对方,甚至处在对方曾经待过的空间,你就能清晰地嗅闻到,属于那个人的气息。   ——就像谢如溪这般。   浅淡熟悉的皂香萦绕在鼻息,仿佛从身上每一寸的毛孔渗入,毫无缘由又难以抵抗。   周遭无比安静,窗外偶尔传来极细微的声响,伴随着几声嗡嗡叫,消匿无声。   谢如溪坐在冰凉的瓷砖上,视线垂落,怔怔然的模样。   虽然偷偷逗留别人房间的行为可耻,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离开。   他指尖滑过地板,重复书写“顾勉”两个字,一笔一划。   白天压抑着情感、努力与之坦然相处,偶然的一刹那,关住洪流的闸口自己打开,他无法自控。   谢如溪心底莫名涌现孤独,和些许感春伤秋的难过。   暗恋的滋味……总是这么不可捉摸,哪怕只接触到和对方相关的事物,想到灰暗无光、不可见天日的未来,就开始没有理由的低落。   这一瞬间的情绪像是能把人淹没,灌过头顶,渗进心肺,迸发出窒息的痛楚。   叩叩叩——门被敲了三下。   隔着一层木板,顾勉的声音传来。   “如溪哥。”   谢如溪一僵,连忙起身,应道:“在,怎么了?”   “我进来了。”   “哦哦,你进。”谢如溪反射地应声,等他回过神,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滑稽。   这是人家的房间啊,怎么还征求他的意见了呢?   他摇摇头,嘴角扯了扯,在笑自己。   “铺好了?”顾勉问。   “对,你看看,这样可以吗?”   顾勉扫了几眼,痛快应答:“可以。”   他走到衣柜,仰起头,看起来在寻找什么。   谢如溪问:“小勉,你要找什么?”   “我看看有没有新被单,我床上也换一份。”   “有的。”谢如溪立刻回答,“还有好几份,你要不要挑挑颜色?”   “不用,随便就好。”   “那我过去拿给你。”   “谢谢如溪哥。”   ……   顾勉把自己的床铺换了一遍,连带着枕头被套。   他准备把换下的旧被褥拿去卫生间,扔进洗衣机。   谢如溪伸出手,拦了下,柔柔说道:“我帮你吧,刚好我要洗点东西。”   顾勉没多想,递给谢如溪,礼貌道谢:“麻烦如溪哥了。”   谢如溪在看不见的地方,手攥紧棉柔的被单,倏然一笑,“不客气,顺便的事。”   “那你把思绪扶进来,我先去清洗衣物了。”他轻声说。   “嗯。”顾勉点点头,走出客厅。   谢如溪慢了一步,和顾勉走向相反的方向。   在卫生间和房间的分叉口,一左一右。   他选择了右边。   -   顾思绪和徐雯雅之间闹的矛盾,准确来说,不能算矛盾。   第二天,顾思绪酒醒后,就夺命连环扣,给徐雯雅诚诚恳恳地道歉,言明自己昨晚情绪失控,说话也难听,纯粹是一根筋搭错了,简直罄竹难书,祈求她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计较云云。   徐雯雅愣了愣,准备的一番话卡在喉咙,再也说不出来。   她和顾思绪的“争吵”,缘于她失约对方精心准备的约会。   ——并非她主观失约,而是她身体出了问题。   昨晚顾思绪借着酒意,声泪俱下地“控诉”,什么始乱终弃、不爱他了、心里没有他、装了其他人……   徐雯雅意识到,或许这段时间,她的种种异常早已被对方看在眼里,但对方从不说,反而悄悄压在心里。   她的情绪又酸又涩,心被重重揪起,像橘子皮和果肉糅捏在一起,蔓延着无法言明的难过。   “思绪。”徐雯雅下定决心,“明天你有时间吗?我有事和你说。”   顾思绪沉默,良久,小声说:“不、不会是分手吧?”   徐雯雅失笑,“不是。”   顾思绪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爽快地说:“明天几点?在哪里?”   徐雯雅交待好所有,最后还想说什么,思考自己该不该打个预防针。   但她放弃这个想法了。   “思绪。”   “哎?”   “我爱你。”徐雯雅郑重地说。   顾思绪眨眨眼,“我也爱你,芽芽,超级超级超级爱你。”   徐雯雅笑了。   爱未必能止痛,但有爱似乎不会那么彷徨。   ……   当顾勉知道哥哥和芽芽姐之间终于“坦诚相待”时,心里那颗未曾有人察觉的大石头,猛地落地。   同时,随着研究所实验项目的推进,他所期望的一切似乎悄然往前。   因而,在“攻略”谢如溪这方面,顾勉有所懈怠。   他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反正源头最大的刺已经拔除,哥哥和芽芽姐感情如此稳定,后续再这么折腾,和上辈子的走向也差得十万八千里吧?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芽芽姐不幸离世,哥哥为此伤心欲绝,谢如溪还是遇人不淑,境地凄苦,到时他再插手,总有余地。   当然,谢如溪不谈恋爱,是最好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当顾勉获得什么新的“攻略”感悟,他都会牢记心里,但稳坐实验室。   简单来说,就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   “我给你做了些葡萄汁,倒进你的保温杯,在冰箱放着,你明天走之前记得拿。”谢如溪从厨房探头,叮嘱道。   顾勉坐在沙发,鼻梁架着一副蓝光眼镜,手指操作平板屏幕。   闻言,他眼睛不动,只“嗯”了一声,“我会记得的,谢谢如溪哥。”   “你这次要出差多久?”谢如溪走出来,感慨道,“我这实习都没有出差,你怎么进实验室,做个项目就要出差啊。”   “一周吧。”   谢如溪想了想,“那就下星期六喽?”   “对。”   “好,那天我给你准备几道新菜。”谢如溪眼尾弯弯,笑眯眯地说,“刚好这两天研究透了,到时你试试合不合口味。”   顾勉手一顿,有些迟疑,到底没说出口。   ——不一定这么准,也有可能提前或者延后。   算了,如果到时改时间,他再发个消息给对方吧。   “嗯。” 第28章   “文姐,前两天的策划案确定不改了,对吗?”谢如溪忙着在键盘打字,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问道。   “对,不改了,那边决定用回第一版。”文姐大声应道。   “好的。”谢如溪点点头。   “大家停停手里的活儿,下午茶到了!!!”有人捧着一大箱的甜点进来,“后面还有奶茶、果汁,你们等等。”   “哇哦!下午茶福利?”邻桌的柒柒当即起身,顺手接过对方带来的奶茶,“今天什么日子,老板这么大方?”   “我平时很抠门?”一道含笑的声音传来。   柒柒立刻讪笑,“老板——”   她轻咳一声,殷勤上前,“我来我来,怎么能让您亲自送奶茶?明明应该我们自己去!”   齐维筠笑了笑,也不生气,好脾气地说:“这箱有点重,还是我抱着吧。”   柒柒闻言,给老板开辟了一张整洁的桌子,“好的,老板,这边放。”   “大家都过来吃下午茶。”齐唯筠招呼道。   众人纷纷响应。   “来了来了!”   “老板万岁!!齐哥万岁!!”   “生是纳薇人,死是纳薇鬼!!!我爱公司!!!”   ……   谢如溪看了眼,神情没有太大波动,随着人流走向放置下午茶的桌子。   大家一窝蜂地挤过去,团团围住中间,他就在外圈等。   【你下班没?我到时过去找你。】薛皓发来的消息。   谢如溪垂眸,开始在打字,【还没,大概要五点半,老板过来发下午茶,估计要待一会儿,不能提早。】   【好吧。哭泣.jpg】   【你出差这么闲的吗?】谢如溪问。   【还好,活不多,做完就能撤,明天就要走了,来和你吃顿饭。】   “如溪,不去吃些茶点吗?”齐维筠注意到站在人群外的谢如溪,特意过来询问。   谢如溪一怔,下意识按灭手机屏幕。他端起往日的礼貌,笑容浅浅,“刚刚人多,就想着先等等。”   “好吧,不过总等着,可全被挑剩了。”齐维筠不赞同地摇摇头,“至少大家一起还能商量和选一选。”   谢如溪不太在意,“我对吃的不挑。”   齐维筠无奈,“好吧,不过现在人少,赶紧去挑。”   谢如溪说: “谢谢老板。”   桌面剩的茶点确实不多了,但可供选择的样式还是有的。   “如溪,快来,要吃什么?”站在最里面的文姐热情地说,“奶茶和果汁,蛋糕和酥挞……”   谢如溪现在不饿,也不大想吃东西,喝的……倒是可以。   他用指尖拨动剩余的杯子,稍稍摆正标签。   熊猫蛋糕奶茶、芝士浓萃奶茶、茶梅椰椰、百香果桃气水、葡萄脆脆啵——   谢如溪拿起那杯紫色的“葡萄脆脆啵”,向文姐示意了一下,“我喝点果茶就好。”   “不吃蛋糕和酥挞吗?”文姐强烈安利,“西屋饼家的,口感超赞。”   “胃有点腻,不想吃。”谢如溪摆摆手。   文姐遗憾,“行,那你这份我们替你解决!”   “好的。”谢如溪抿了一口果茶,酸甜的葡萄味在舌尖蔓延。   他有些走神,如果是小勉的话,可能不太喜欢,酸甜的比例有点偏了。   ……   轰隆——轰隆——   “好暗啊,感觉头顶黑了一片。”   “是不是要下雨了,我闻到了灰尘的味道。”   “你鼻子够灵的啊,天气预报说——靠,真要下,我回工位拿把伞,等等我。”   “哎,你替我也拿一把。”   “行行行!”   ……   谢如溪脚步一顿,仰头,微微眯起眼睛,呢喃:“下雨啊……”   灰沉沉的天色,浓墨般的乌云,两侧街道的绿化带窸窣作响,被狂风吹倒一边。   他犹豫了一下,给薛皓发消息,【你有带伞吗?】   对面回很快,【没……所以我先拼命赶来你这边,就怕它下雨。】   谢如溪叹气,【行。】   他顿了顿,又打了一句话,【要不在我写字楼这边吃?不用跑太远。】   薛皓回,【okkk!】   “如溪,带伞了吗?”   谢如溪有点惊讶地抬头,“老板?你还没走啊。”   “现在走。”齐维筠微笑,“我看快下雨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谢如溪几乎没有思考,直接婉拒:“谢谢老板,不过我还要等我朋友,所以……”   他歉意一笑,“您先走吧。”   “哦哦,这样啊。”齐维筠了然,开玩笑地问,“不会是女朋友吧?”   “不是。”   齐维筠又说:“我以为……”   “谢如溪!!”薛皓的大嗓门很有穿透力,倏然划破空气。   谢如溪顺着声音,立刻找到对方的位置。   “老板,我朋友到了。”谢如溪挥了挥手,“再见。”   齐维筠不动声色地朝那边看了一眼,又转过头,笑着说:“再见。”   ……   “哇,你旁边那大帅哥是谁?”薛皓摸了摸下巴,“感觉这穿搭、这风格、这气质……弯的直的?”   “艺术廊的老板。”谢如溪滑动手机屏幕的地图,随口说道,“不知道,没打听过。”   “你老板?”薛皓瞬间兴致缺缺,“社畜听不得这两个字。”   “我还以为你回头是岸了~~”他一叹三调,笑嘻嘻地凑前。   谢如溪无语,扒拉开他的头,“离我远点。”   “最近和你那天菜弟弟相处得怎么样?”   谢如溪漫不经心,“什么怎么样?”   “你说呢?”薛皓挑眉。   谢如溪面色不变,“不懂。”   薛皓“切”了一声,“小气,天天在朋友圈分享深夜emo情歌,配些奇奇怪怪的图,哦,还有上面‘不小心’入境的半边衣角、窗台倒影、两双绒毛鞋头……”   谢如溪忍无可忍,踹了他一脚,“就你有嘴,没完没了!”   薛皓急忙跳开,不服气,“靠,你这么大反应干嘛?暗恋不丢人,你——”   忽然,他面色古怪,“喂,谢如溪,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痴汉?不会还偷偷干了什么……啊!”   他一时不察阶梯,摔了个底朝天。   谢如溪嘴角抽了抽,“活该。”但还是把人扶起来。   薛皓“哎呦呦”的叫唤,“我的波棱盖儿……全肿了吧,不行不行,我得坐坐……”   所幸,他们进了久悦万汇城一楼的大堂,恰好有几排座椅。   “如溪,你老实交待,你是不是真干什么了?”薛皓不死心,还在八卦,“比如说……”   他耳语了几句。   谢如溪愣了愣,瞬间脸红,“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要……”   他压低声音,咬牙说:“霸王硬上弓?我有毛病吧。”   薛皓撇嘴,“你这么激动干嘛?那做过梦吗?有想着人家和五指姑娘交流过吗?用小玩意儿自己玩过……”   虽然好友看起来温温柔柔,情感纤细,动不动就眼眶红,特容易感动,但他知道对方,有一颗很浪漫狂野的内心。   谢如溪深吸一口气,“看来你不痛了,现在就走。”他毫不犹豫地起身,不打算等人。   薛皓赶紧去追,“哎哎,你等等,我不说了,你别生气,如溪!如溪!”   他心里嘀咕:果然不能激暗恋的人,你看,这一激,跟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炸毛了!   ……   谢如溪和薛皓吃完晚饭,大概六点多,等他回到家,刚好七点。   外面的雨下得巧,全掐在谢如溪吃饭的点,回家的路上,除了湿漉漉的街道,潮湿的气流,再无半点雨滴。   咔哒——客厅的氛围灯全亮。   所有的家具都朦胧着一层浅淡的光,边缘镶上晕黄的轮廓,在黑夜里尤为温馨。   哐啷一声,窗户像被什么打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狂风敲击,大雨瓢泼,冲刷了原本排列整齐的雨珠,滑落成水线。   谢如溪轻轻踩在地毯上,细微的痒意摩挲脚面,他打开窗,雨声愈发清晰,斜斜的雨丝飘入窗台,不一会儿,淋湿了干燥的内台。   他坐在窗前低矮的大理石砌台,抱着膝盖,任由凉凉的雨打在脸上。   谢如溪长睫垂在眼睑处,失神地望着夜雨。   高高的路灯执着地亮着,在空寂的小广场里,投射成一个独特的光圈。   积成几厘米高的水面,浮着一圈圈的涟漪,形成无数交织环绕的形状,被路灯照亮,泛着不应该有的光泽。   ——敞着窗看雨,会很奇怪吧。   ——喜欢就看呗,又不会怎么样。   顾勉的声音犹在耳畔,谢如溪嘴角忍不住扬起,浑身浸着奇怪的甜蜜。   他细细感受脸颊的湿润,慢慢闭上眼。   ……   九点,房间。   昏暗的灯光氤氲着升腾的温度,立在角落的台灯隔着网纱,洋洋洒洒地打在被子上,光影绰约,半明半暗。   “唔……唔唔……”谢如溪微微蹙眉,侧躺在被褥上,弓着腰,松松垮垮的浴袍落在腰部,露出一大片光滑的脊背。   他脸颊挨住枕头,额角汗水涔涔,眼尾殷红一片。   忽然,他抖了抖,用力抱着怀里的黑色被单,指骨攥得死死的。   “不够……”谢如溪轻声呢喃,将自己的埋在被单里,不断嗅闻。   那股浅淡的皂香气息,一点点渗透鼻腔,又流向四肢百骸。   像一张无形的网,层层包裹着他,看起来犹有空隙,实则密不透风,让人无法挣脱、不可遁逃。   这一个星期,顾勉不在家,谢如溪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里少了一个人,于他而言,好似缺失了氧气。   或许又因为对方不在,他愈发肆无忌惮,拿着偷偷留下的被单,藏在自己房间里,藏在自己被子里,在深夜独□□藉。   谢如溪蜷缩得更厉害,手一直在颤,咬着枕头,眼泪不受控地流下,脸颊通红,艳丽旖旎得过分。   他想象着是顾勉,用宽厚的胸膛和有力的双臂,在背后拥抱着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唤着他的名字。   【如溪哥……】   谢如溪忽地呼吸急促,视野模糊,肩膀颤抖得厉害,两侧的蝴蝶骨像要振翅高飞,不断战栗。   他眼泪流得更凶了,脊骨凸起愈发明显。   他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没有听到妮妮的叫声,更没有听到客厅,那极为明显而沉闷的一声——   “咔哒”   ……   顾勉提早一天回来了,本来想着提前告诉谢如溪的,但机场航班延误,拖了几小时,估计也赶不上吃饭,干脆就没告诉对方。   他披着一身潮气,从屋外进来,妮妮热情地绕着他转,不断吐舌头。   顾勉摸了摸妮妮的头,换了鞋。   忽然,他脚步一顿,准备关门的动作放轻——   他听到某个房间内,传来奇怪的低哼声。   很细、很轻,尾音拖得长,有点黏,在寂静的夜里,丝丝缕缕地渗透耳膜。   这个声音他觉得熟悉,没有具体的形象,但下一秒,大脑给出了答案,是谢如溪。   顾勉按着行李箱的栏杆,一点点往下,滑轮发出声响。   他朝走廊走去,这里没有开灯,黝黑沉沉,只有一个房间,逶迤了一地光在地板。   房门没有关紧,留出缝隙。   顾勉慢慢立定,神色冷淡,眉眼还缀着细密的雨珠,裹挟雨天的寒气。   “唔……哈……呜呜……不、不……唔唔……”   顾勉倚在墙边,借着那道缝隙,窥探屋内的场景。   灯光朦朦胧胧,谢如溪松垮地穿着单薄的睡袍,一大片脊背,莹润着浅浅的光,脊骨清晰,随之起伏。   他蜷缩起身子,背对着门口,弓成优美的弧度,轻轻颤抖着。   顾勉面色有一瞬间古怪,眸光微闪,他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有点意外,但……   顾勉没有打扰对方,驻足良久,准备离去。   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他听见谢如溪口中轻哼变得清晰,音调渐渐高亢,尾音缠绵黏腻——   “……求你,哈……顾、顾勉……”   谢如溪在喊他的名字。   他不太确定,转身的动作一滞。   “顾勉……求你……”   顾勉垂眸,是他的名字。 第29章   顾勉一步步往后退,耳边的声响逐渐飘远,思绪却少见的繁杂。   甚至有点错乱。   喊名字这种行为——   本身并不具有什么特殊意义,但在深夜里,对方用缱绻缠绵的语调,谁也不喊,单单只喊你的名字。   在这样的情况下,顾勉很难不懂,对方这一举动的含义。   所以……谢如溪是喜欢他?   顾勉荒谬又错愕,什么时候的事?   他沉着一口气,快步走向自己房间,在关门的那一刻,手倏然放轻。   “嗒——”   门锁卡住的声音微不可闻。   窗外的雨势渐小,细如丝线,坠在地面溅起的水花慢慢收拢,直至周围荡起的圈圈涟漪逐渐消失。   雨停了,沙沙的枝叶窸窣声随之而停,映着软椅剪影的透明玻璃水痕交错,毫无规律地附着其中,随后散开、滑落,像世界上任何一滴雨珠的归宿,融于无声的自然。   顾勉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脸颊,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处,遮掩了他所有的情绪。   桌前的台灯和窗台路灯投入的光,一暖一冷,照亮他半边的侧脸,下颚线的轮廓隐没,交错间,仿佛闪烁着奇异的色彩。   咔嚓——打火机的盖子弹起。   幽蓝的灯芯在黑夜独自摇曳,夹在指缝间的香烟倾斜,橙黄的火舌舔舐烟尾,一点点微弱的亮光闪现。   顾勉微微眯起眼睛,轻吐一口气,白烟缭绕,模糊了他的面容。   “居然是这样……”他夹着烟的手搭在额头,指骨修长,轻轻拢住眉眼。   几缕烟灰随着他的动作,零星在空中飞舞,轻飘飘地落在地面。   昔日的种种浮现在脑海,顾勉恍然大悟,又如梦初醒。   对方早已悄无声息地往前踏了几步,总会得来的关心,染成绯色的脸颊,始终没有离开过的目光,无不在佐证——   是他太迟钝了。   他甚至还一无所觉地加了把火,真是……   顾勉捏了捏眉心,明明过程什么都好像搞砸了,但结果却是意外的惊喜。   生平第一次有种不劳而获的感觉,有点微妙,又有点好笑。   按照“攻略”,他是不是应该走到下一步——恋爱?   顾勉难得茫然,这部分的内容他还没钻研过。   他思索片刻,视线转向电脑屏幕。   ……   半夜三点,顾勉关掉密密麻麻的文档。   咔嚓——   幽蓝的火苗再次蹿起,这一次,映入了他漆黑的瞳孔,像寂静林间燃起的篝火。   顾勉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轱辘滚过指骨,又嵌在掌心,开开合合,无数次燃起,无数次熄灭。   “谈恋爱啊……”他喟叹一声。   说实话,顾勉不太懂什么是爱情。   但如果像网上所说,爱情的真谛是奉献、包容、信任、忠诚和责任。   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做到。   谢如溪会喜欢这份虚假的“爱情”吗?   顾勉不知道。   爱情不是必需品,对他而言,甚至没有必要。   但是——   “你不能喜欢上别人……”顾勉自言自语,慢慢阖上双眸,“你的‘爱情’太不安稳了,我得帮你牢牢抓住啊,如溪哥。”   -   谢如溪没有调闹钟,也不记得自己昨晚几点睡的。   因为知道第二天是周六,所以他特意放纵了自己,直到大腿根部发麻、发酸,才颤抖着收拾好狼藉。   他躺在床上时,回味刚才的余韵,心脏久久不能平静。   太阳穴汩汩跳动,仿佛能感受到血液流动的声息,意识陷入无边的混沌。   在一片光怪陆离的场景里,谢如溪呼吸渐渐平稳,他抱着床单,嗅闻熟悉的气息,放任周身的懒意,沉沉睡去。   “别、妮妮,你大早上闹什么!”谢如溪猝不及防地被妮妮“袭击”,四肢全扒到肩膀,不断拱人,吐着舌头哈气。   他无奈地笑了笑,抱起萨摩耶,脸贴着蓬松的白毛,轻呼一口气,“你啊你,以为自己多小巧吗?重得要命,我差点被你弄摔跤……”   谢如溪不停“数落”妮妮,态度却亲昵,“这么不乖,今天扣你零食,就从你最喜欢的那份……”   狗通人性,自然不惧不怕。   妮妮尾巴摇得欢,歪着头,眼睛迷成缝,想用那张招牌笑脸感化主人。   谢如溪被看得心发软,轻声说:“好吧,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我就不扣你今天的零食,下次再这样,我就加倍——”   他猛地一顿,怔怔地看着客厅出现的黑色行李箱,脑子嗡嗡作响。   小勉……回来了?   谢如溪匆忙把妮妮放下,把家里检查了一遍。   等等,刚才顾勉的房间门好像关着?   ——对方不在家的日子,门都是开着通风的。   谢如溪毫不犹豫地返回,站在房门前,刚要敲门,却又放下手。   他有点踌躇,心里惊疑不定。   小勉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半夜?还是今天早上?   谢如溪咬咬牙,心里哀叹:千万不要是昨天晚上啊!   他屏住呼吸,轻轻叩门。   没有一会儿,房内传来沙哑的声音。   “如溪哥?”   谢如溪心跳瞬间紊乱,他咽了一口唾沫,“小勉,我能进来吗?”   里面沉默了几秒,随后,门锁发出轻微的声响。   谢如溪抬眼,这几天. 朝思夜想、日日入梦的人,就这么站在他面前。   他心弦微颤,嘴巴微张,想说些什么,却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谢如溪眉头紧皱,消失的嗅觉一点点回来,“小勉,你在房间抽了多少烟?里面……”   他探进头,仿佛能看见未消的烟气,萦绕在狭小的空间里。   “……小勉!你老实告诉我,你抽了多少……咳咳、咳咳……”谢如溪话说到一半,又遏止不住咳嗽,肺很不舒服。   顾勉蹙眉,手搭在对方肩膀,用巧劲把人“推”了出去,“如溪哥,你先出去,等屋里散散味。”   “你还好意思说!咳咳咳……”谢如溪瞪了他一眼,“烟是什么好东西,你抽了多少?”   “不多。”顾勉避重就轻。   谢如溪缓了口气,“小勉,你平时看着也不像有烟瘾。”   “嗯,因为实验进展出问题,就这么卡着……有些烦。昨晚想该怎么解决,情绪不太好,就抽了些烟。”顾勉平静地说。   “是什么难题吗?”谢如溪忧心地问,“学校项目的实验?”   顾勉从小就是天才,做科研比喝水还简单。   他撇开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不,是有关你的难题。   “哎,这种东西着急不了,慢慢来,不要用损害自己的方式。”谢如溪劝说道。   顾勉点头,“好。”   谢如溪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紧紧地盯着顾勉,莫名紧张。   顾勉眼皮微垂,舌尖抵着尖牙,“昨晚……挺晚的,具体时间我忘了,估计是半夜,你可能睡着了。”   谢如溪听到前两个字,心高高提起,后面说完了,他才悄然松了口气。   好险,不是昨晚。   “你这也算是提前了。”他柔声问, “不过为什么买这么晚的航班?晚上很累吧,还熬夜弄项目。”   “巧合,买错了。”顾勉快速回答。   “哦哦,这样啊。”   两人坐在沙发上,诡异地陷入了沉默。   最后是顾勉先说话了。   “如溪哥。”他往前了一点,“你脸上沾了点东西。”   谢如溪眨眨眼,“什么?”   顾勉伸手,指尖掠过对方眼尾,一条白色的狗毛。   谢如溪下意识闭眼,正襟危坐,燥热从心间蹿起,尽数蔓延至皮肤。   顾勉的手在半空一滞,才缓缓放下,“好了,如溪哥。”   谢如溪长睫微颤,像蝶翼振翅,在迷宫里慌乱而无措。   “什、什么东西?”他卡了一下。   “妮妮的毛粘在脸上。”   “哦,妮妮的毛……”谢如溪失神重复。   顾勉捻了捻指腹,原来……   他真的是因为我脸红啊。   -   顾勉做事向来讲究严密的计划,既然要“谈恋爱”,那就必须尽善尽美,努力让谢如溪获得最罗曼蒂克的恋爱体验——   这个说法是顾勉参照网上,一比一,复制粘贴下来的原话。   “……这个时候,萝卜是反季节蔬菜了,还是不买的好。”谢如溪犹豫,最后依依不舍地放下品相极好、色泽新鲜的红萝卜。   他手指挠了挠脸颊,“那萝卜丝炒牛肉,得换一个配菜,不如就……小勉,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商场的白炽灯瓦数极高,直挺挺地照下来,地板锃光瓦亮,清楚地倒映人影。   顾勉恰好站在白炽灯下,穿着一件普通的休闲长袖,黑色裤子,但也显得肩宽腿长,身姿挺拔,英俊深邃的脸庞好像在发光。   虽然人看着冷冷淡淡的,却格外吸引眼球,激发旁人的探索欲。   路过的不少行人,都会偷偷将目光投向他,甚至有人夸张到一步三回头。   “小勉?小勉?”许久没得到应答,谢如溪又喊了几声。   顾勉慢吞吞地说:“在,怎么了?”   谢如溪好笑,“原来你刚刚在走神,一句话也没听我说。”   “你现在说,我听。”顾勉认真地低下头,神色郑重。   ——看起来要把你的每句话牢牢记住,都刻在心里一般。   谢如溪微微睁大眼, “你……”   “嘭嘭嘭——恭喜陈女士获得今天的超级幸运免单奖!!!”   对面忽然传来喇叭扩散的声音,还有礼花碎纸在飘。   过道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看去。   只见一名扎着双马尾、蓝色长裙的女生激动地转圈,捂着嘴说道:“天呐!天呐!我太幸运了,今天刮刮乐中奖,打滴滴免单,买奶茶中第二杯,现在随便扫码也能中奖……”   谢如溪听到,忍不住说:“确实幸运。”   顾勉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就在这时,商场的喜庆音乐一变,转而播放《Marry me》   一个男人从人群中走出,西服正装,手捧一大束鲜花,单膝下跪。   谢如溪惊讶至极,“求婚?!”   ……   “……他好浪漫啊。”谢如溪和顾勉走出商场时,感慨道,“以后女生会在每一个幸运时刻,想起爱人的求婚吧。”   顾勉静静地听着,偶尔应答几句。   忽然,他冷不丁地问:“如溪哥喜欢这种浪漫的求爱、求婚仪式?”   “啊,我吗?”谢如溪想了想,“仪式我肯定喜欢,但这种东西嘛,最重要还是看人。”   “如果光有仪式,我给60分,但换成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在做……”他不好意思地笑,“我给满分。”   顾勉“哦”了一声,“那如果有人和你表白,你希望是怎么样的仪式?”   “唔……要有夕阳。”谢如溪微笑,“夕阳见证爱情。”   “夕阳?为什么?”顾勉疑惑,很不解风情地说,“夕阳不应该……”   他顿了顿,“我以为它是衰败的意象,比如没有人喜欢投夕阳产业吧。”   谢如溪:“……”   “那不一样。”   “哦,你继续。”   “……在夕阳的余晖下啊,云层是浮动的,像金色浪花,在霞光漫天里,广袤的天际能融化所有烂漫的橙黄,周遭的风是安静的,只有我们两个见证爱情……”谢如溪眼睛发亮,一股脑儿地说出。   他说完,还有点羞赧。   “哎,怎么说到这个了……我开玩笑的,仪式什么是其次,主要啊,还是那个人。”   谢如溪越说越小声,几不可闻,“我喜欢的人做什么,我都喜欢……”   “但好像不太可能,是奢望吧……”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要消失在空气里。   但顾勉听到了。   他撩起眼皮,面容平古无波。   他想:你都在我面前说了,怎么可能会是奢望? 第30章   实验室。   “所以那几天学弟都不在?”陈媛媛清洗完手里的试剂瓶,放进消毒柜,自己擦了把手。   顾勉手里的笔一顿,“嗯,有点事,请了假。”   “有点可惜啊。”陈媛媛遗憾地说,“学校邀请了翟方明教授会在客播厅演讲,机会难得。”   顾勉说:“到时我看转播。”   “也行。”陈媛媛想了想,“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发群里,我们演讲结束后,能挤到翟教授旁边,就帮你一起问了。”   她又开玩笑地说:“我可能要拿录音笔记下,毕竟学弟问题肯定不简单。”   顾勉微微一笑,“谢谢学姐。”   陈媛媛摆手,“害,多大点事,不客气。”   ……   顾勉换下实验服,走出教学楼,灰色双肩背包的底层嗡嗡响。   他脚步一顿,将背包换了个方向,从最内层拿出手机。   “喂?哥。”   “阿勉,学校的请假申请书签好了。”   顾思绪站在医院的走廊,背对着病房门,惨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似鬼魅般。   “我之后把爸妈的电子签文件给你吧,你可以自己弄上去,不用这么麻烦来找我。”他微微仰头,“你也长大了,这些事都能自己做主……”   微风掠过耳际,过道的树木沙沙摇晃,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将地面分割成细碎的光块。   顾勉垂眸,握着手机的指骨拢起,青色的经脉蜿蜒。   “不麻烦,就微信说一下的事。”他轻声说,“不是吗?哥。”   顾思绪哑然,“好吧。”   “芽芽姐的情况怎么样了?”顾勉转移话题,问道。   顾思绪沉默,随后叹了一口气,“精神还不错,二阶段药物的副作用没那么严重。”   “但还是吃不下东西,一直干呕,睡眠也差……”   顾思绪这个月有点憔悴,那根触之不弯的弦,无时无刻紧绷着。   尤其芽芽最近在换新药,他更是如此。   常常晚上被惊醒,半夜过后,就睡不着了。   ——睁眼到天亮。   顾勉其实比对方更清楚徐雯雅的身体情况,研究所那边的数据现在是由他接手的,每天的报告最后都会在他邮箱。   而徐雯雅现在的状况,符合上辈子药物成功的案例。   “哥,你别担心,芽芽姐会好起来的。”顾勉温声安慰,“你也要注意身体,别芽芽姐还好好的,你反而倒下了。”   “嗯,你说得没错。”顾思绪深吸一口气,“对了,阿勉,下星期去C城注意安全。”   他虽然奇怪,弟弟为什么突然想请假去C城,但也没多问,避免自己成为“控制欲强”的家长。   “好的,哥。”   -   晚上。   “……小勉,你说这些东西够吗?”谢如溪盘腿坐在地毯上,前面是摊开的行李箱,他一一细数。   “对了,野营的东西还要准备,第二天等我面试完,我们一起去商场看看?”   顾勉摇摇头,“不用,野营的基础装备我已经买好了,除了私人物品要添置,其他没有要操心的。”   “你准备好了?”谢如溪往旁边挪了挪,头挨着沙发垫,笑着说,“那行,麻烦小勉了。”   “不麻烦。”顾勉淡淡地说,“野营场的负责人专门做这些生意,我只是花钱买服务。”   谢如溪已经沐浴过,脖颈还残留殷红,发顶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直直耷拉。   客厅浅色的氛围灯氤氲光线,和米黄的沙发融为一体。   他神情懒散,眉眼雅致,白皙的皮肤光泽莹莹。   像一块没有棱角,适合在掌心把玩的温润玉器。   谢如溪眼皮惺忪,打了哈欠,下巴搭在手臂。   “小勉,我好紧张。”   顾勉滑动平板的手停住,“面试?”   “不是面试。”谢如溪以一个很考验面部平整度,堪称死亡的角度,看着顾勉。   没有任何嶙峋,凹陷,依旧是棱角分明,眼鼻口连成完美的弧度。   ——真的骨相绝佳,一点也没崩啊。   他暗暗感叹,有种深夜坠入绮梦的飘飘然。   “小勉,说来你可能不信。”谢如溪小声说,“我在紧张野营、”   顾勉淡淡地问:“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我也不知道。”谢如溪幽幽叹气,掌心捂着心脏处,“就——心跳得很快。”   “一想到野营,想到要进那座山,我的心脏砰砰乱跳,怎么也停不下来。”   说完,犹觉不够,含糊道:“……就感觉它横冲直撞,非要把自己撞死……救命,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然后自己吓自己……”   顾勉已经按灭屏幕,端正坐姿,静静地听谢如溪说话。   这把谢如溪整得发躁,心里想:老天,他就随口吐槽几句,对方为什么这么认真?像听什么国际会议一样。   “是不是因为熬夜?”顾勉思索了一下,“这几天你晚睡了吗?”   话题猝不及防拐弯,谢如溪愣住了。   “啊?”   “熬夜会导致交感神经兴奋,激活体内的某些系统,使得心率加快,有些人还容易低血压,心脏因此代偿性的加速,稍不注意,心律失常、心脏供血不足,严重者还会心肌梗死。”   谢如溪:“……”   “应该不是。”他被问得自己也不确定,“就比平时晚半小时,没这么严重……吧。”   顾勉面色平静,“不一定,生理的警示闹钟远比你想得精准、灵敏。”   “小勉,你好意思说我?”谢如溪乜了他一眼,“天天熬夜的人是你。”   “真要担心,也应该是你担心。”   顾勉沉吟片刻,“但基因却决定人体百分之九十的疾病是否发生。”   “如溪哥,当身体给予你信号时,你就应该遵从它的警示。”   谢如溪哑口无言。   “好,我今晚早睡。”他无奈一笑,撑着沙发,准备起身,“晚安咯,小勉。”   “晚安。”   谢如溪把行李箱提到窗边,紧贴着墙壁。   他朝房间走去时,顾勉忽然喊了一声。   “如溪哥。”   谢如溪回头。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紧张什么——”顾勉半身陷入黑暗里,嗓音不疾不徐,像在安抚他的情绪,“面试你努力了,就相信自己能行,结果如何并不重要……   “如果因为野营不熟悉,而感到紧张的话,你可以试着相信我,我有经验。”   他唇边的弧度上扬,再次重复,“如溪哥,你可以相信我的。”   谢如溪晃神了一瞬,半晌,他眼尾弯起,柔柔一笑。   “小勉,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   四月中旬,C城的气温比A市低好几度,地势较高,山多温差大。   谢如溪穿着薄外套下飞机,几乎刚呼吸新鲜空气,就打了个喷嚏。   顾勉注意到,低声问:“还好吗”   谢如溪揉了揉鼻子,“没事,我有点鼻炎,应该是湿度、温度不适应。”   “那先去找个餐厅。”顾勉建议,“里面暖和点。”   “好。”   ……   两人当天的行程都比较匆忙,因为第二天就是谢如溪考研面试的时间。   倒不是谢如溪非要把时间卡得这么死,主要是学校那边“朝令夕改”,一直在变。   终于定下时间,说好不变,最后还是提前一天。   谢如溪事假请好了,航班定好了,酒店也是这个时间,总不能急匆匆就早一天。   所幸,中途没出什么意外,他面试发挥得还不错。   ——至少他自己是满意的。   ……   鸣鸳山。   “山里的空气确实不错,身心都被净化了。”谢如溪仰起头,慢慢闭上眼睛,山间的风拂过脸庞,带着凛冽的气息,沁入心脾。   耳畔是瀑布坠落的声音,石壁坚硬,激流荡漾,气势愈加恢宏,交织着无数响动,却不显得嘈杂,反而别有一番韵味。   顾勉站在他身旁,简单地应声:“嗯。”   “天还没亮就拄着‘拐杖’爬,爬了一个上午,总算没白费力气,山顶的景色很美。”谢如溪手臂伸直,抓着栏杆,浅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怎么突然想到来山里野营?”   顾勉撩起眼皮,似笑非笑,“现在想起来问这个,会不会太晚了?”   谢如溪笑容愈深,“会吗?”   “嗯。”   “那我不问了。”谢如溪往前倾身,悬崖下白茫茫的雾,陡峭的山半遮半掩,一眼看不到尽头。   他歪过头,琥珀色的瞳孔盛满温柔,“山里好安静啊,我喜欢这里。”   “……”顾勉没有说话。   谢如溪也不在意,望着形状各异、隐没在薄纱里的山头,“我能喊吗?”   顾勉点头,“当然。”   “啊啊啊啊————”谢如溪喊得随意,至少双手没有拢成喇叭状,看起来像一时兴起,纯粹是为了练练嗓子。   他呼出一口气,情绪在四肢百骸流淌,却并不难受,反而像卸下什么,一身轻松。   “好了,下去吧。”谢如溪微笑着说。   “现在?”顾勉问。   “嗯,下去不用这么急了,可以慢悠悠的。”   “好。”   ……   “我们有下三分之二的山吗?”谢如溪捋了把刘海,眯起眼睛,“啊,太阳快下山了。”   “差不多,湖泉亭在前面,证明我们离半山腰是三分之一的距离。”顾勉滑动手机屏幕的地图,确定位置后,熄屏,慢慢收回口袋。   “要去湖泉亭坐坐吗?”他状似不经意地说,“我听说那里的视野很开阔,正对西面,能看到红日落山的美景。”   “真的吗?”谢如溪心里一动,“去。”   落日的余晖是浅金色的,漫天洒落,山里的云很亮,层层叠叠,像把蓝天分割成独特的相框,留存大自然不一样的照片。   “夕阳在燃烧啊……”谢如溪怔怔地望着天际,澄澈辽阔,看不见地平线,也看不到尽头。   金光落在他的脸庞,细小的绒毛也清晰可见,像镀了一层璀璨的流沙。   顾勉凝视着谢如溪,很奇怪,他注意到眼尾的那颗泪痣。   ——恰好在睫毛扫下来时,完全被遮挡住,但笑起来,却是浅浅的点缀。   “如溪哥,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谢如溪轻声说,“谁不喜欢这么浪漫的夕阳。”   更何况,他还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看。   谢如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紧紧攥着,有点酸,有点涩,但充盈着喜悦。   “那能满足你60分想象的场景吗?”   谢如溪一愣,有几分错愕,缓了缓,才回答:“能。”   他手指蜷缩,指甲刮蹭冰凉的石栏,低低说:“你问这个干嘛?”   “哦——”顾勉侧过头,面色依旧平静,但却放轻了声音。   “大概想在60分的基础上,再去尝试,能不能得到一个满分吧。” 第31章   山间的风像突然凝滞了,远处的晖光愈发盛大,落日以亘古不变的姿态朝西边而去,那片区域仿佛在燃烧。   谢如溪无措地睁大眼睛,嘴唇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溪哥——”顾勉又唤了一声。   这一次,谢如溪匆忙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满分……能不能给这个场景满分吗?也、也可以……其实比起夕阳,我觉得其他场景也不错……反正不一定是这样的场景……”   他东扯西扯,肉眼可见地慌乱。   顾勉也没有喊停,就这么安静地倾听着,漆黑的眸子始终注视着对方。   “……”谢如溪说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狼狈地低下头,讷讷出声,“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顾勉笑了。   “没关系,我记下了。”   谢如溪想,记下什么啊。   顾勉说:“……不过,今天还是想把我的心意告诉你。”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郑重,“我喜欢你,不是朋友意义上的喜欢,而是那种恋人之间的喜欢,我想和你在一起。”   谢如溪怔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顾勉耐心等待,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寂静无声,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交错起伏。   谢如溪恍然,像忽然清醒过来一般。   眼前这个,他喜欢的,令他心神摇曳的,比他年轻好几岁的男人——   在和他表白。   说着缱绻暧昧的话,却如此冷静,又如此迷人。   谢如溪舍不得挪开视线,艰涩地出声:“小勉,你是不是因为我喜欢男人,然后在合租的这段日子里,产生了一些错觉……或许你把我当成了长辈什么的,喜欢和我相处,习惯这样的生活,误以为是特殊的感情……”   “我很清楚。”顾勉平静地打断,“不是依恋,不是习惯,更不是寄托,是爱情。”   他把爱情两个字轻易说出口,几乎没有丝毫停顿,像演练了无数遍。   “爱情……”谢如溪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   他死死地掰住指关节,用力往下压。   “小勉,我觉得你不清楚。”谢如溪嗓音很轻,“你——你可能没看清自己的内心,而且和男人在一起,并不是一件什么潮流的事情,这条路不好走,你……”   “你刚开始可能有新鲜感,但你以后会……后悔的。”他苦笑,“而且你看起来并不像真的喜欢我,更像一时好奇、冲动,你可能连和男人亲密都做不到……”   顾勉垂眸,“我似乎没有办法把我的心剖开来,验证我的感情,但和男人亲密这件事,说实话,这一点我对别人未必做得到,可对你——”   他确实不喜欢男人,但他可以尝试喜欢上谢如溪。   顾勉往前凑近,低低说:“我可以证明。”   谢如溪呼吸一窒,脱口而出,“怎么证明?”   顾勉顿了顿,伸出手,轻轻搭在谢如溪的后脑勺,一点点靠近。   四目相对,彼此的气息慢慢缠绕在一起。   谢如溪感受到,脸颊挨着指腹的触感,温热、轻柔。   唇的距离越来越近,鼻尖相触的那一刻,顾勉倏然停下。   “这样好像不太礼貌……”顾勉眼帘垂下,低声呢喃。   他转变了方向,唇瓣微动,“虽然可以用亲吻表达我的感情,但我们现在的关系,亲唇……好像不太适合……”   “什、什么……”谢如溪思绪混乱,浅淡的皂味香气盈满鼻腔,完全听不清对方的话。   “亲亲眼睛可以吗?”   谢如溪:“……”   “不说话我当默认了。”顾勉轻笑,“……三、二、一,你答应了。”   最后,那个很轻很轻的吻,落在了眼尾。   ——顾勉在亲吻那颗黑色的小痣。   一瞬间,谢如溪宕机,脑子昏胀。   老天,这是什么啊……   湿润的气息均匀喷洒在他的脸庞,属于顾勉的温度在蔓延,密密麻麻一片,令他全身战栗。   “如溪哥,可以给我个机会吗?”顾勉的吻克制而有礼,落在眼睛的力度也是温温柔柔。   谢如溪回不过神。   顾勉思索一下,指尖微移,指腹慢慢往下摩挲,捏着他的下巴,“还是不够证明吗?”   他礼貌地说:“如果不够的话,我们可以接吻。”   “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补充一句。   谢如溪嘴唇嗫嚅,他想说话,但喉咙像被棉花塞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脸红了。”顾勉陈述事实,指腹的热度愈发滚烫,“如溪哥,可以吗?”   谢如溪心慌意乱,对方的眼眸深邃幽深,瞳孔宛如漩涡的墨色。   那双眼睛冷静得不像话,但他居然觉得……含情脉脉。   “小勉,你未必喜欢男人,只是一时的冲动……或许是我们生活的太久,你习惯……”他干巴巴地重复原来的话,语气木然,像在做什么无力的辩白。   明知没有用处,却负隅顽抗。   顾勉轻叹。   他指尖稍稍用力,勾着谢如溪的下巴往自己这边靠。   先是鼻尖的触碰,顾勉停了几秒。   他给对方拒绝的时间。   ——没有。   继续往前,唇和唇之间慢慢贴上,又一次停下。   他给对方离开的时间。   ——依旧没有。   顾勉掌心微拢,指骨稍稍用力,嵌入对方的柔软的发丝。   他试探性低伸出舌尖,一点点濡湿紧闭的唇缝,动作慢条斯理。   当唇瓣变得湿润时,顾勉生疏地撬开齿关,没受到阻拦,长驱直入。   最先碰到的是舌头,很软,湿答答的,舌面滑过有点粗粝的感觉。   顾勉生涩地擒住、吮咬舌尖,与其嬉戏,又抵着柔软的腔壁,细细碾磨。   他没有吻太久,在看到谢如溪眼尾渗出水意,脸憋得通红,气顺不来时,他慢慢撤开了。   “如溪哥。”顾勉指尖拂过对方脸颊,点了点鼻尖,“呼吸。”   谢如溪眨眨眼,眼眶红了一圈,泪水再次从眼尾流出。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不会呼吸。   “小勉……”他唤道,声音沙哑得要命。   很奇怪,全身像被一簇簇小电流爬过,神经末梢炸开一般。   “嗯。”顾勉应声。   “你……”谢如溪嘴巴张张合合,最终一句话说不出来。   “抱歉。”顾勉低声道歉,“好像有点利用你……没反应过来的时间,擅自将你的沉默变成默认。”   谢如溪恍惚,“我——”   也不算吧,虽然很不应该,但其实在吻上来的前一刻。   他是期待着的。   “如溪哥,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顾勉撩起眼皮,指尖按了按他的唇。   有点红,唇色潋滟水润。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谢如溪:“……”   “你可以多考虑几天,但请不要这么快就拒绝我,好吗?”顾勉放低声音。   当一个说话向来冷静自持的人,变得犹疑、气势减弱,难免像在哀求。   但谢如溪知道,这是一个假象。   魔鬼引诱贪婪的人,去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大抵就是这副模样。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感情,觉得不放心的话,可以先给我一个试用期,看看我是不是像你说的,只是一时兴起、冲动……当然,如果你还是认为我无法和男人亲密,我们可以……”   顾勉停顿一下,“上床。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法了,验证我能不能……假设你同意的话。”   谢如溪扯了扯嘴角,“小勉,你可真是……”   他觉得荒谬,这都什么事啊。   顾勉抵住谢如溪的额头,“如溪哥,你考虑一下,好吗?”   “还是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谢如溪阖上眼眸,哑声说:“小勉,你……你都看出来,还问我这个问题……”   “你在亲我的时候,应该远比你表现得,还要笃定我的想法吧。”   顾勉沉默不语。   不得不说,在窥探人心和情感方面,谢如溪比他想象中敏锐得多。   “但你不想答应我,为什么?”顾勉轻轻叹息,“你在顾虑什么?”   谢如溪抿唇,“大概是……怕你走上弯路吧。我不想你的人生因为我,而后悔……一辈子。”   “我不会后悔的。”顾勉淡淡地说,“我自己选择的爱情和人生,我会负责到底。”   谢如溪:“……”   顾勉低下头,“所以如溪哥,你考虑一下,好吗?”   谢如溪哑然,还是不明白……   对方所谓的爱情和喜欢,从何而来。   “如溪哥?”顾勉再次唤道。   谢如溪轻吐一口气,别开脸,轻声细语,“你给我点时间考虑,可以吗?”   “当然可以。”顾勉眼睫覆盖在眼睑处,慢吞吞地问,“不过大概要多久?”   谢如溪有几分游离,半晌,他开口说道。   “一个星期吧。”他手臂轻轻环住顾勉的脖颈,脸颊靠在结实的肩膀,心跳声牵引着血液汩汩流动,仿佛要震破耳膜。   他浑身的力气像卸去一般,倒在顾勉怀里,自言自语道:“……起码给我一个星期,你让我想想,小勉……”   谢如溪想,他太冷静了,不像爱一个人的样子。   ——而我却为此神魂颠倒。   顾勉没说什么,抱住谢如溪。   对方搂得更用力,身子微微发颤。   ——好似落入深渊的蝴蝶,在周遭的黑暗里,无助地扇动翅翼。   顾勉手臂收紧,掌心轻拍对方后背,像在安抚他的情绪。   “好。” 第32章   顾勉和谢如溪这几天都住山里,尽管发生了小插曲,但两人还是安稳度过了前两天的野营生活。   当然,这只是顾勉自己的想法。   在谢如溪看来,远离喧嚣的山间假日,藏匿着故作平静的狂风骇浪,潜伏在无边的晦暗里。   但他的心却躁动不安。   他像在神秘深海里探险掌舵的船长,无视层层鳞浪后的汹涌澎湃,一心觊觎海底的黄金不夜城,妄图得到稀世珍宝。   “冷不冷?先去泡温泉吧,别管这些东西了。”顾勉将滴着水的刘海往后掀起,面色沉静。   谢如溪摇头,“不冷,我——啊嚏!”   顾勉默不作声,把挂在椅背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走吧。”他淡淡地说,语气却不容抗拒。   谢如溪被带着走了几步,肩膀的大掌灼热滚烫。   他仓促回头,“你呢?”   顾勉站在低矮的木屋檐下,背后是雨丝的帘幕,远处是白茫茫的山影,弥漫着山间终年不散的雾气。   天顶有点暗,阴冷的风钻过狭小的长廊,吹响挂在门前的风铃。   密密麻麻的雨珠坠落,从石头里弹起水花,声音格外清脆。   按照天气预报,这几天都是晴朗的日子,但架不住变脸的天,雨说下就下。   一片野营的人都匆匆往回赶,躲在不远处旅游点提供的智能木屋;有人则在“抢救”容易遭殃的私人物品。   但随着雷声愈响,闪电如银蛇狂舞,还在完善帐篷的防雨罩的人也都赶紧回来。   “放心,我不过去了,东西拿过来七七八八,我等下只是检查。”顾勉说,“我们今晚到休憩屋这边住。”   他又问:“如果后两天还下雨,你想继续野营吗?”   电闪雷鸣当然不合适,但如果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倒别有一番风味。   谢如溪拢了拢外套,“你想吗?”   “我都行,按你的想法。”   “我……”谢如溪看着对方淋透的一身,“住木屋吧。”   “好。”   -   木屋内的温泉池是单人独立房间,池内容量小,一般不允许拼人,但如果两方是认识的人,容许三人以内。   池边石头嶙峋,摆着水果拼盘和小点心,周遭安静无声,只有轻微的水流声灌入耳膜。   一片白气缭绕中,温泉的热意仿佛能洗涤所有疲惫,谢如溪嗅着硫磺的气息,神经越发舒缓。   他慢慢闭上眼,思绪渐渐随池水沉底,陷入迷幻般的暮霭混沌里。   ……   “……如溪哥?”   “如溪哥?”   “你还好吗……”   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在耳畔炸开。   谢如溪眉心倏然触到一片冰凉,蓦地睁开眼,视野里是模糊的面容。   “小勉?”他哑声唤道。   “是我。”顾勉蹲在池边,皱眉问,“还好吗?头晕不晕?”   谢如溪按了按太阳穴,“还好,不晕,我就闭着眼养神,没睡。”   顾勉点头,“那就好。”   “我看你闭着眼,脸红得厉害,担心你缺氧不舒服,昏过去。”   谢如溪笑了笑,语气自然,有点亲昵,“啊,真是抱歉,让你担心了。下次一定睁着只眼睛,告诉你我还活着。”   空气沉寂几秒,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好像是他这两天,第一次和顾勉这么轻松地说话。   顾勉垂眸,“嗯”了一声,“我定了隔壁房间的温泉池,有事可以电话找我。”   谢如溪一怔,下意识抓住对方手腕,又立刻松开。   “不用这么麻烦。”他顿了顿,“池子还有位置,多定一间浪费钱,而且……食物我也定了双人份的。”   顾勉有点意外,但没说什么。   “好的,我等下退了隔壁的。”   噗通——很轻的声音,池水溅到壁沿。   顾勉脱了浴袍,一点点没入温泉里,留出半截结实的宽肩。   他靠在池边,微微仰头,湿润的黑发耷拉下来,遮住他的眉眼,融化了他五官的锋利。   谢如溪听着隔壁的声响,唇抿起,指尖慢慢拨弄水流,指甲盖氤氲着淡淡的红。   “小勉。”   顾勉撩起眼皮,“怎么了?”   “你右边有瓶葡萄汁。”谢如溪轻声说。   顾勉将葡萄汁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他猜测是对方给他点的,“谢谢如溪哥。”   谢如溪:“嗯。”   两人便没有再说话,彼此沉默地泡着温泉。   顾勉抿了一口葡萄汁,酸甜的口感在味蕾残留。   “其实如溪哥不用这么躲着我,就算最后……”他想了想,有点无奈,“我也不会怎么样。”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看起来,好像有点不愿意和我接触。”   谢如溪愣住,立刻说:“没有,不是躲你,也不是不愿意和你接触,我只是……”   他眼睫微颤,“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   “很简单,以前怎么相处,现在就怎么相处。”顾勉说。   谢如溪瞥了他一眼,又低头,“你说得挺容易的,小勉。”   他放轻声音,“你明明知道……”   顾勉后面的话听不清,“什么?”   谢如溪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珠被热气蒸得水润。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说是你告白,但慌乱的全是我,我该怎么平常心和你相处啊。”   他说完,自己撇开头,不看对方。   气氛有些压抑。   这两天里,谢如溪终于愿意把紧紧合住的蚌壳,打开一条缝隙,隐隐约约窥得内里的柔软。   两人第一次聊回“表白”的话题,用一种愿意坦诚的态度。   而不是在种种野营活动里,掩藏着情绪说话,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膜,讳莫如深地忌惮着什么。   顾勉叹气,“抱歉。”   谢如溪快速地看了一眼,“你道什么歉?承认自己年轻冲动,承认自己没想过未来,承认自己其实并不喜欢我,只是——”   他说得急,还有点怨。   真是狼狈啊。谢如溪自嘲。   “不是。”顾勉往前走了几步,水花在他手臂飞扬。   他和谢如溪面对面,稍稍低头,“我的意思是,我确实年轻,但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冲动,我对未来是深思熟虑的。”   “但我的方式还是不对,太过匆忙了,也不够真挚。”   “爱情”不是一场简单的、按程序化走的科学实验,每个步骤走下去,未必能得到既定好的结果。   顾勉觉得谢如溪既然喜欢他,他也“喜欢”对方——   他也不清楚是不是爱情的“喜欢”,但对于谢如溪这个人,他并无恶感,甚至是欣赏。   他觉得这算喜欢。   这份“喜欢”没有强烈到非要做什么的程度。   恋爱、婚姻、独身、自由都是一种选择,而顾勉习惯且不抗拒自由、独身。   但他想牢牢抓住谢如溪这个人,为了不确定的未来和不可估量的变数,让对方留在他的身边。   哪怕此刻不是“爱情”,但只要有时间,总会变成对方理想中的爱情吧。顾勉不确定地想。   “我会对你好,是一辈子的。”   他给不出谢如溪口中关于爱情的感受,他只能承诺爱情的真谛。   ——奉献、包容、信任、忠诚和责任。   “我不缺对我好的人,外婆是爱我的,朋友是爱我的,师长也是爱我的,我会为爱情着迷、失去理智,也渴望着同生共死的浪漫爱情,但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缺爱。”   谢如溪直直地看着顾勉,温柔却有力地说道。   “我会犹豫,不是因为你表白,是因为我喜欢你。”   “别人表白我,我不喜欢,我会拒绝,也不想给机会。哪怕有人和我说,未来有一天,这个人会打动你,你会喜欢上他的。我也不在意,该怎样就怎样。至于未来,我就等着所谓的‘未来’吧。”   “你在我心里不一样,小勉。”   温泉的白气愈浓,谢如溪的眸色愈淡,声音变得飘渺,“当然,可能也是因为我太贪心了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顾勉沉默半晌,沉声说,“你不相信我的喜欢,觉得不是爱情的喜欢。我可以……”   他想巧言善辩,但被谢如溪用食指抵住嘴唇。   “嘘——”谢如溪往前一步,仰起头,“你别说了,越说我越不信,但我却控制不住自己,心往你那边倒,理智拦着,但它总会偷溜。”   他难受地说,“我不喜欢这样,你懂吗?”   顾勉“哦”了一声,明智地保持沉默。   他想,谢如溪真是爱情的天才。   而他也真是混蛋透了。   几秒后,谢如溪忽然伸出手,轻轻环住顾勉的脖颈,肌肤贴着的瞬间,像有把热烈的火在燃烧。   顾勉有些意外,但还是回抱住对方。   “介意我亲亲你吗?”谢如溪轻声问。   “不介意。”   得到同意,谢如溪又欲盖弥彰地说:“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对男人真的……能亲密。”   顾勉迟疑了一下,“你想在温泉?我没有准备东西,会不会……”   “你在想什么!我们现在……”谢如溪羞恼地喝声,“而且这是公共场合,我疯了吗?”   “嗯,抱歉,是我的问题。”   “只是亲吻……”   “好。”   ……   两人热情地亲着,唇舌交缠,滋滋水声不断,缠绵缱绻。   顾勉禁锢着他的后颈,卡着他的下颚,指尖摩挲喉结,一点点往上滑。   “……小勉……”谢如溪失神地唤道。   强势的吻掠夺了他的氧气,脑子越发昏胀。   顾勉眼皮微垂,搭在下颚的指骨用力,强行将涎液渡给对方,逼着人咽下去。   谢如溪没有反抗,乖乖咽下,眼眶发红、流泪。   但渡得太急,来不及咽下的涎液顺着下巴流出,配合着那张含情带粉的脸庞,愈发潋滟。   最后,谢如溪受不了这场要命的亲吻,浑身沁着粉意,推了推对方。   顾勉慢慢离开,一只手撑着对方全身的重量。   他缓了缓,沙哑地说:“如溪哥,你要记得考虑。”   “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他像狡猾的猎人,无时无刻不抓着猎物的弱点,诱哄着。   “一个星期呢,小勉。”谢如溪斜睨过去,手臂用力,狠咬一口,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蔓延。   他闷声说,“我不能把说过的话吞回去。”   “这显得我没有底线。”   “我还要想。”   顾勉从善如流,轻轻搂住着人,“好,你继续想。”   “我等你的答案。”   谢如溪微笑,”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答应呢?”   顾勉想,谢如溪喜欢他,但不答应他,却又问他该怎么办……   他低头,指尖轻轻搭在对方脸颊,亲吻眼尾那颗淡淡的黑色泪痣。   顾勉给出最完美的答案,“继续追,可以吗?”   谢如溪眸色难辨,几秒后,他忍不住抱怨。   “小勉,你总是会哄我。”   顾勉平和地说:“句句真心实意。”   谢如溪笑了。   “好吧,那我信了。” 第33章   最后这几天,山里的雨基本没停过,广阔的天空似乎罩着一层幽暗的光,看不真切云的模样,奇峰峻岭之间,永远弥漫着深深浅浅的雾气。   大部分人都选择接下来的时间住在木屋里,顾勉和谢如溪也不例外。   或许有了共同避雨的特别经历,同一营地的人都逐渐熟稔起来。   一楼大堂常常坐满人,年长的都忙着唠嗑、喝茶,年轻点的则聚在玩牌、打游戏。   伴着时急时缓的雨声,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来营地旅游的大多是一个家庭,或是几个家庭熟识,相伴而来。   最特殊的,当属某个老年旅行团,乌泱泱的一群人,精神劲头儿好,但他们没有去露营生活,反而一直住在木屋里。   按他们的说法,一把老骨头的就不要折腾了。白天爬爬山,拍点照片,晚上舒舒服服躺在大床上,何必缩在小帐篷里?   顾勉和谢如溪坐的位置,恰好混杂在老年旅行团里。   有个热情开朗的时髦大娘对谢如溪一眼心喜,拉着他的手,打听了些情况,非要说给他做媒。   “……哎呦,你别不好意思,说说看嘛,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我认识很多阿姨的女儿,可优秀了,和你配得绝好!”   谢如溪哭笑不得,但又不好直白地说自己喜欢男生。   毕竟对于年纪大的长辈,思想较为保守,担心吓到对方。   谢如溪温温柔柔地说:“阿姨,我知道您的好意,但感情这种东西还是看缘分。”   大娘“哎呦”一声,拍了拍手掌,“今天我遇见你,给你介绍认识了,不就是缘分?”   谢如溪哑口无言。   他扶着额头,无奈地说:“阿姨,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我……”   他犹豫该不该和对方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毕竟——   谢如溪敛眉,顾勉就坐在他身边,这话一出,怪让人窘迫的。   “阿姨,他有喜欢的人。”顾勉随手将邮件发出,按灭平板,冷淡地出声。   他合上盖子,望过去,“强扭的瓜不甜,您还是别费心思了。”   谢如溪一怔,倏然转过头,四目相对。   他眼睫颤了颤,又慢慢垂落。   大娘经历了半生风浪,闻言,也不尴尬,只爽朗大笑,“原来如此,我还当年轻后生害羞,原来心里有人,只是不好和我说。”   她轻拍谢如溪肩膀,乐呵呵的,“没事,有喜欢的就去追,年轻多好……”   她又感慨了一通青葱岁月,渐渐话题换了,和旁边的人攀谈起来。   谢如溪没忍住,瞥向顾勉,低声道:“小勉,你什么意思?”   顾勉扬眉,“我看如溪哥苦于应付,所以帮你说一句。”   顿了顿,他补充,“希望你不要介意。”   谢如溪指尖微拢,轻声说:“我不介意,所以……你是介意吗?”   顾勉一顿,没有立刻回答。   谢如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想要一个答案。   介意什么呢?   谢如溪问得没头没尾,意思却有几种含义。   你介意阿姨给我介绍对象吗?   还是介意我没说自己有喜欢的人?   顾勉说:“算不上介意,但你这么苦恼,我又不想阿姨给你介绍对象,所以……”   谢如溪听到前面,心里抱怨,觉得这人真过分。   可听到后面,心情又飞扬起来。   “为什么不想?”   顾勉说:“我在追求你,如溪哥。我不想喜欢的人,被别人拿着锄头在撬……”   “你没哄我?”谢如溪打断他的话,话在“质问”,指尖却悄悄勾紧、搅动。   他面容泛着柔意,眸光闪烁,思绪繁杂万千。   理智的我说,嘿,这人又在哄我。   感性的我说,啊,他说“喜欢的人”。   “没有。”顾勉说。   他凝视谢如溪,不知是不是接触久了,居然能猜出几分对方现在的心思。   怪有意思的,还有点……可爱。顾勉淡淡地想。   “嗯。”谢如溪眼尾弯弯,心里还是充盈着喜悦。   他想,无可救药的我,听裹着蜜糖的话,竟连苦心的莲子一同咽下去了。   谢如溪开始自怨自艾,自己说考虑一星期,真的有意义吗?   小勉肯定觉得这个人……很矫情吧。   他心情忽然沮丧,酸涩难言。   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木桌嗙嗙作响。   “哼!别和我提你给我介绍的那杀千刀,可害惨我女儿了!油头粉面的兔儿爷,呸呸呸!”黑衣大爷白发苍苍却抹着发胶,眼神炯炯,气如洪钟,脸上的条条皱纹都写着不好惹。   旁白的圆脸大爷看着年轻点,脸颊堆着肉,不住讪笑:“哎呀,国建,实在对不住了,当时我也不知道那小子有这种癖好,后来知道了,不第一时间……”   “等你发现,黄花菜都凉了。亏得我上心,火眼金睛,早早揪出他的狐狸尾巴,不然等我女儿跳火坑了,哪还来得及?”   黑衣大爷呵呵冷笑,咬牙说,“那王八蛋的狗玩意儿,怎么就没死的池塘里?玩男人玩进派出所,做那些脏事,恶心死人的东西!!”   他又骂了几句,身旁知情的人都连忙劝说,怕大爷怒急攻心,有个三长两短。   “国建冷静啊,冷静,别气坏自己,多不值。”   “就是就是。”   “最后阮阮看清那人的真面目,为时不晚啊。”   “对对对,为时不晚……”   ……   而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人,都悄悄问隔壁认识的人,打探消息。   事情也很简单,就一个同性恋想骗婚,去相亲,恰好碰上黑衣大爷的女儿,两人见面聊得不错,成了朋友后有进一步发展的意思。   后来进展渐佳,打算确定确定关系时,人进了派出所,原因是嫖. 娼,嫖的还是个男人。   大爷有亲戚在派出所,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人都要炸了,恨不得砍死那骗自己女儿的王八蛋!   当时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闹了好一阵才平息下来。   ……   众人你一言我一言,总算把黑衣大爷安抚下来。   黑衣大爷两手抱臂,冷着脸,又连骂几句,像突突的机关枪,最后气犹未消。   “……放在以前,同性恋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谁干谁就该吃枪子!现在居然还有人敢大摇大摆的昭告天下,没脸没皮!不男不女!就该遭人骂!”   谢如溪愣愣地看着那边,靠近顾勉的姿态不自觉远离,脊背僵硬,面色渐渐发白。   顾勉眉头微皱,立即注意谢如溪的情况。   隔壁坐着的大娘听了事情的大概,摇头晃脑,不停地说:“造孽啊,造孽啊,这好端端的男人,怎么去搞男人,还嫖. 娼、骗婚……”   谢如溪佝偻着背,唇色愈发惨淡,眼眸失神,垂在一旁的手,微微颤抖。   顾勉低低唤了一声,“如溪哥?”   谢如溪晃神,无意识地应道:“啊。”   “你——”顾勉犹豫了一下,在桌底轻轻握住对方的手。   他掌心的手发抖,触感凉得可怕。   像握一块冒着寒气的冰,快要将人冻伤。   “我们先回房间吧。”顾勉下巴凑近,耳语,“别……”   嗒——极轻微的声响。   顾勉的手猛地撞到桌椅。   ——他被谢如溪甩开了手。   谢如溪神色惶然,局促地看了眼,嘴唇嗫嚅。   最终,他僵住身体,站起身,背影仓皇地上了楼层。   顾勉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沉默地思索。   几分钟后,他跟着谢如溪踏过的木板,离开大堂。   ……   叩叩叩——   “如溪哥,我可以进来吗?”顾勉敲门问道。   没有得到回应,里面好像并没有人。   顾勉不着急敲第二次,耐心等待。   “……你……进来吧。”房内的声音很轻,还有点模糊。   顾勉用钥匙开了门。   “不开灯吗?”他问,“人处在黑暗里,心情会更难过。”   “不开。”谢如溪闷闷地出声。   “哦。”顾勉没有勉强对方接受自己的意见,缓步走向声源处。   因为木屋的单人房不够了,他们住的是双床房。   顾勉坐到自己那张床,堪堪边缘,长腿伸直,随意地搭在床头柜。   对面是谢如溪的床,被子鼓起小包,看起来盖得严实,没有一丝空隙。   “不闷吗?”顾勉问。   “……”   “如溪哥是想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因为自己而闷死的人吗?”   “……”谢如溪蜷缩在黑暗里,呼吸清晰可闻。   他不吭声,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唤道:“小勉,你说话真不好听。”   顾勉爽快道歉,“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谢如溪翻了个身,到底从被子里出来。   他靠着床头,头挨住枕头,手臂抱着双膝。   “那个骗婚的男人,不是因为他喜欢男人,才这么可恶。”顾勉说。   “是他本身是个人渣,所以才这么可恶,让人唾弃。”   “老一辈人的观念难免会陈旧,对一些不符合世俗的事情,接受度低。”   “那个大爷这么讨厌同性恋,除了自身观念外,还有对那个骗婚男有恶感,说出的话自然难听。”   “你不用把这些话放心里,萍水相逢又不相干的人,以后都未必有机会见,你没必要去在意。”   谢如溪慢慢抬起头,屋内的光很暗,但并非完全不可视物。   坐在他对面的人,看不清脸,轮廓模糊,但说话不疾不徐,声音平稳冷静,叫人不由自主地去信服。   “我……”谢如溪低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   “还是伤心难过。”顾勉接话。   “嗯。”谢如溪阖上眼,唇紧紧抿住,“而且,我觉得很自责。”   顾勉指关节微曲,摩挲虎口,“自责什么?”   谢如溪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他说。   “小勉,我不想你走上同性恋这条道路了。”   顾勉扯了扯嘴角,“因为那番话?”   “如溪哥,我并不在意。”他几乎不听外面的声音,只走自己想走的路。   谢如溪喟叹一声:“可是……我在意啊。”   趁一切都还没开始,趁现在还来得及。   他得做出决定。   寂静的沉默在房间内蔓延,窗台的玻璃猝然震动,被狂风击打着,发出骇人的声响。   嘀嗒嘀嗒——是外面的雨大了。   有那么一瞬间,顾勉看到了上辈子谢如溪的影子。   他心情有点烦躁,像有一股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   他冷漠地说:“哦。”   “如溪哥,你是胆小鬼。”   谢如溪长睫垂落,压着眼睑,将脸埋在膝窝里,肩膀绷得死死的。   他心里说,对啊,我一直是个胆小鬼。   做什么都踌躇不前,瞻前顾后。   爱情能让他奋不顾身,让他忘却恐惧。   ……   他因为爱情,不怕这些流言蜚语。   但他怕喜欢的人受伤害。   谢如溪呢喃,我是胆小鬼啊。   -   在山里的第五天,定下的旅游时间彻底结束,顾勉和谢如溪准备离开。   自从那天说完话,两人交谈的机会寥寥可数。   彼此像在什么恪守不成文的规定,谁也不肯率先搭话,除非逼不得已,也尽量几个字说完。   “嗯”、“哦”、“好”成了他们交流里最高频出现的词语。   “东西拿齐了?”顾勉把最后一件行李放进后车厢,手撑在上面,沉声问道。   谢如溪侧过头,“嗯”了一声。   顾勉面无表情,也没说什么,关上车盖。   他径直走前,动作干脆利落。   司机握着方向盘,在车内等待,前后的双闪灯不停闪烁。   后座的门开了一半,顾勉动作顿了顿,抬起头。   谢如溪像是没有注意到,反而率先上了副驾驶。   “你好,接下来的一路辛苦你了。”他和司机打了声招呼。   司机和气一笑,“你好你好,不客气哈。”   顾勉轻啧了一声,没说什么,打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第34章   谢如溪有晕车的毛病,坐车经常不舒服。   小时候很严重,连坐绿皮火车都难受,后来慢慢长大,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怎么的,好了许多。   但如果晚上熬夜,第二天早起,晕车的症状就会变得严重。   鸣鸳山这一带风景区都是高山峻岭,路也不太平,车子走过有点颠簸,像硌着什么小石子。   但胜在司机开车技术老练,对这一带熟悉,少有急刹,车比较稳,坐得没这么难受。   谢如溪唇色微白,两手交叠,搭在大腿,时不时攥紧,好能缓解胃里的翻江倒海。   他今天坐副驾驶,倒不是怄一口气,不想和顾勉接触。   主要还是晕车难受,坐副驾没这么颠。   谢如溪按住胃,尽量放轻自己的呼吸,好让胃不犯恶心。   他后颈靠着座椅的软垫颈圈,头微仰,视线掠过后视镜,一怔,猝不及防和那双熟悉的眼眸对上。   谢如溪心脏微紧,本能般地移开目光,但下一秒,意识到对方并不会发现,便悄悄看回去。   后视镜的视野有限,只看到半张脸。   ——高耸的眉骨,漆黑的瞳孔,挺直的鼻梁……   下框的边缘恰好断在那里。   谢如溪仗着顾勉看不见,便一动不动地盯着。   他看着看着,可能注意力被转移,突然没这么难受。   泛白的指骨悄然松懈,重新搭回膝前。   谢如溪借着那一方镜内世界,窥见隐秘的欢喜。   ……   顾勉微微侧头,手背压着脸颊,眼眸半阖。   他目光静静地落在下方,看不清眼底的神情。   从景区到机场,大概四十分钟的车程。   天刚蒙蒙亮就出发,错开早高峰,一路上也不堵。   “哎,到了。”司机缓缓踩下刹车,提醒道,“请将随身物品拿好,不要有遗漏。”   谢如溪缓了口气,终于到了。   “好的,谢谢。”   “好的,谢谢。”   顾勉和谢如溪同时出声,话也一模一样。   顾勉对于这个巧合还算淡定,只瞥了一眼过去。   反而是谢如溪心慌意乱,不知为何,有种刚才的小动作被一览无余的……错觉。   他解开安全带,匆忙下车。   顾勉一顿,也默不作声地下车。   ……   “不舒服?”顾勉冷不丁地出声。   谢如溪愣了愣,慢半拍地回答:“还好。”   顾勉见他脸色苍白,神情恹恹,眉头微微皱起,“晕车?”   “嗯。”谢如溪低头拉起行李杆,应了一声。   “一直都这样?”顾勉想了想,是他之前没留心吗?   好像没发现这件事。   谢如溪抬眼,“小时候的毛病,长大还好,就、可能昨晚没睡好,今天又早起,才……”   他后面说得含糊。   “飞机晕吗?”   “这个还好,一点点,主要是船和车。”   顾勉点点头,“哦。”   他顺手拿出手机,在屏幕摆弄了一下。   几分钟后,顾勉拦了拦谢如溪,“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点水。”   谢如溪猝不及防,脚步一顿,“好,你去吧。”   “东西我看着。”他目光落在对方的行李箱。   “好。”   没多久,顾勉提着一袋子东西回来了。   “这么快?”谢如溪有点惊讶,附近看着也没什么便利店。   顾勉“嗯”了一声,呼吸微沉,他走得快,胸膛些许起伏。   “平时吃中成药吗?或者有对什么药过敏。”   谢如溪不明所以,“吃……没有。”   顾勉没说什么,把袋子给对方,“你挑一种吃吧,都是些晕车药,虽然有点亡羊补牢的意思,但等下上飞机……”   谢如溪眨眨眼,打断道:“你刚刚去买这个?”   “嗯。”   顾勉想起什么,又补充:“里面有一罐行军散,卖药的阿姨说,这个能缓解晕车难受的症状。”   谢如溪指尖微蜷,看着白色的塑料袋柄,最终接过。   “谢谢。”他轻声道谢,“……小勉。”   后面的称呼很轻,几乎微不可闻。   “不客气,现在去找家餐馆吃点东西,顺便吃药吧。”顾勉神色平静,淡淡地说,“对了,我们改签,晚几小时再走,可以吗?”   谢如溪捏紧药盒,平滑的纸皮褶皱了一块,上面浮现交错的白痕。   连带他的心脏,仿佛也被什么轻轻揉捏着。   酸涩的苦意混杂着甜味,搅和成闷闷的痛楚。   他说:“好。”   然后低下了头,一言不发,闷头往前走。   顾勉配合着谢如溪的步伐,并肩而行,看见拦路的障碍物,总会留心。因为对方仿佛什么也看不见,直直往前冲。   顾勉一心二用,好及时把人拉回来。   “看路。”他沉声说。   谢如溪抿唇,“好,抱歉,有点走神。”   他默默应声,走路的步子变得局促,和顾勉隔得又远了点。   顾勉撩起眼皮,叹气,“如溪哥,你真是……”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有点无奈。   但谢如溪听见了。   “……也不知道闹什么。”   他头再次埋下去,耳垂有点发烫。   -   从C城回到A市,飞机落地已是下午,临近太阳西落的时候。   恰好碰上晚高峰,街道都堵着下班回家的车。   路灯逐个亮起,车水马龙间,灯影闪烁,所有车辆都缓慢行驶,各自占着自己的位置。   两人在外面吃了晚饭,又耽搁了些许时间。   等天色沉沉暗去,月亮在云层探出头,万家灯火亮起时,他们才抵达家门口。   “今天有点晚了,我明天去学校找学长,再把妮妮接回来。”顾勉在门锁输入密码后,又拿钥匙感应器“嘀”一下。   顾勉把妮妮托付给实验室的方任学长,缘由还是对方的妹妹喜欢萨摩耶。   一次偶尔的机会,他妹妹看到妮妮的照片,很是喜欢,一直想找机会和妮妮玩。   这次帮忙照看,算是两方皆大欢喜。   谢如溪没有异议:“好。”   顿了顿,他问:“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顾勉说:“不用,我顺手的事。”   客厅的灯亮了一半,屋内还维持着临走前的模样,窗户掩实,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地面一片锃亮。   或许因为无人居住,窗门紧闭,室内空气不流通,竟染上几分被灰尘蒙着的昏浊气息。   咔——   顾勉掀开窗帘,将几个窗户通通打开,重新让气流动起来。   “坐车回来有没有不舒服?”他收走沙发盖着的白布,“头晕吗?胃难不难受?想呕吗?”   顾勉一连几个问题砸来,谢如溪反应不及。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都挺好的,药应该是起作用了。”   “嗯,那就行。”顾勉也没接着问什么,“晚上注意休息,别熬夜了。”   “好。”谢如溪轻轻应声,心潮莫名涌动,“小勉……”   他的心躁动不安,想留在顾勉身边,继续说些什么,但理智拦着他,喉咙堵上沉甸甸的浸水棉花。   无言的沉默在蔓延,最后他只能兀自愣神。   顾勉注意到,上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如溪哥?”   谢如溪猝然惊醒,狼狈撇开脸,“我先回房间了,你……晚安。”   他匆忙起行李箱,不敢在待在这。   “晚安。”顾勉平静地道。   无人倾听,空气里唯余寂静。   顾勉站在角落,阴影笼罩在身上,半边侧脸似明似暗。   ……   十点。   顾勉刚洗完澡,寥寥的白气自他身后萦绕,在浴室关灯一瞬,了无踪迹。   他头发潮湿,发尾滴着水,浸湿了肩膀的衣料,一小块变得透明。   他用热风筒吹了几分钟后,厚重的发丝变得蓬松,刘海耷拉至眉眼。   顾勉坐在电脑前,回了几封邮件和一些比较重要的消息后,直接关机。   他慢慢靠在椅背,台灯氤氲着晕黄的光线,洒落在桌前。   骨感、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黑色钢笔,泛着奇异的光泽。微微凸起的指骨,在不易察觉的地方,有一处淡淡的淤青。   “嗒”、“嗒”、“嗒”……   ——笔头触碰木桌,又轻巧地回到掌心,偶尔发出沉闷的声响。   该怎么办?   如果谢如溪最后因为……   不答应呢?   继续追求?但如果对方很抗拒的话,他该怎么做?   万一对方想搬离出租屋……   这个不可以,不确定性太多。   至少要……   叩叩叩——房门被敲响。   黑色的钢笔倏然脱落指间,在桌面滚落了几下,最后停在边缘。   顾勉没有在意掉落的钢笔,起身开门。   “如溪哥。”他站在门侧,低声唤道,“有事?”   谢如溪眼神飘忽,僵硬地举起手里的药油,递过去,“你的手……记得涂药。”   顾勉垂眸,指腹摩挲左手的淤青处。   这是那天谢如溪甩开他的手,撞上桌子留下的。   在木屋的几晚,尽管对方总是沉默,但每到睡觉前,就会无声无息地坐在他床沿,低着头。   “对不起,害你撞到手。”这是每次的开场词,“我给你的手涂点药。”   顾勉不太在意被撞到的手,在他看来,这甚至不算“伤”,完全不需要涂药,但对方似乎对此耿耿于怀。   眼里总是盈满愧疚,涂药的动作小心翼翼。   “不帮我涂了吗?”顾勉没有接过药油,反问道。   他身形挺拔、高大,半个身子靠着门沿,走廊昏暗,背着房间内的光,在地面逶迤了长长的阴影。   谢如溪敛眉,快速地说:“我……你伸手。”   “站着涂?”顾勉听不出喜怒地问道。   “那你出来,我们去客厅涂。”   顾勉扯了扯嘴角,“不用这么麻烦,你都站我门口了。”   他把开到一半的门彻底推开,侧过身子,“进来。”   谢如溪微微睁大眼,下意识往后推了一步,摇头说:“不了,你——”   他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惶恐,像在躲避什么豺狼虎豹。   顾勉舌尖轻轻抵住牙齿,轻微的痛感在神经蔓延。   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用巧劲把人往房间一带,平静地重复:“进来。”   砰——大门猛地关上,在安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谢如溪却无心关注,往前踉跄几步,膝盖堪堪抵在床沿。   顾勉从后面走过来,按着对方肩膀,“迫使”人坐下去。   谢如溪浑身僵硬,几乎没有抵抗,顺着顾勉的力道,慢慢坐下。   他掌心的药油死死攥住,心跳得很快。   顾勉视若无睹,淡定地伸出手,展示淤青的地方。   “如溪哥,涂药。”他说道。   谢如溪:“……”   “嗯?”顾勉催促。   谢如溪犹豫片刻,手滑过药瓶的口,倒了些药油出来。   他轻轻握住顾勉的手,指尖微颤。   顾勉面色平静,眼帘缓缓垂下。   他慢条斯理地想,就今晚吧。   他得在今晚,就把那根刺拔出来。   避免出现意外。   ——任何意外都不允许。 第35章   顾勉能清晰地感觉到,谢如溪涂抹药油的力度很轻,像碰什么易碎品。   他静静地看着对方,屋内的光倾斜而去,眉眼酝酿着温润,雅致得好看。细碎、柔软的黑发覆在额前,泛着微微的光泽感。   像谢如溪给人的感官一样,周身散发着舒适、恬然的气息。   谢、如、溪……顾勉在心里咀嚼这三个字,产生某种微妙的情绪。   “如溪哥。”他低声唤道。   谢如溪手抖了一下,慢慢保持平稳,“嗯,怎么了?”   “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顾勉凝视。   谢如溪抿唇,蓦然松开手,偏过头,仓促地抽了张湿巾,擦干净手。   良久,他轻吐一口气,“小勉,你的性取向其实是正常的,喜欢女人,对吗?既然这样,没必要和男人厮混在一起,哪怕只是短暂的时间,这样对你也不好。”   顾勉皱眉,“如果我说我不喜欢女人和男人,只想喜欢你呢?”   这是实话,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过任何有关“喜欢”、“恋爱”、“婚姻”的事情,自然不存在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的自我认知和判断。   谢如溪沉默,嘴角无奈地勾起,“想喜欢和喜欢是两码事,你现在因为习惯和我生活,贪恋这种……家的温馨?是这样吧,然后为了它,勉强自己喜欢我。或许短时间没问题,但以后呢?”   他至始至终都认为,顾勉是由于这段时间的合租,喜欢他们一起生活而已。   ——一种类似小孩贪恋家的温馨和妥帖,妄图一辈子都这样的幼稚心理。   “诋毁和流言蜚语像碎纸片,俯拾皆是,不是闭着眼、捂住耳就能看不见、听不着,而且——”   他叹气,“万一哪天你厌倦了,恐怕会有心理阴影吧,曾经和一个男人卿卿我我、做尽亲密的事情,这完全是人生的污点……”   “如溪哥,我说过,我不在意别人对我人生的评判。”顾勉打断,“所谓的‘污点’只是别人给予的,我对自己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高度认可,不存在‘污点’的说法。”   他思索了一下,像在斟酌字句,想打动对方。   “还有,不是习惯,也不是勉强。”他顿了顿,“我喜欢和你相处,也喜欢你所做的一举一动,是对你,不是对什么家不家的感觉。”   “或许不符合你所定义的爱情,也不觉得这是‘喜欢’,但于我而言——”   顾勉微微移开视线,“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会让我有这样特殊的感受。”   “我也是真的喜欢你。”   他说的话半真半假,好似蜜糖里掺着□□,但必须承认,谢如溪在他的人生里,占据一块极为鲜明、生动的色彩。   很多感受,是他从未在别人身上体验过的。   有时候那种情绪太过陌生,他甚至不太确定到底是什么。   谢如溪愣住,神色发滞。   “……为、为什么?”他像是困惑,又像是诘问,“你所说的,姑且算对我有好感,可以这么理解吧?你总说想和我在一起、谈恋爱,但明显没到非要不可的程度……”   “所以你这么执着的原因,到底是为什么?”   谢如溪暗暗苦笑,心想:明明我才是最鬼迷心窍的,反而对方显得更热烈真挚。   顾勉沉默,半晌,他慢慢靠近,一只手撑着被褥,在鼻尖即将碰到的瞬间,不再往前。   “我知道如溪哥喜欢我,希望我能回馈你同等的喜欢,这样开始的恋爱好像更美好、浪漫……”   “感情不可控,现在我未必能做到你的要求,但以后总可以的。”   “我这么执着,是不想给自己留遗憾,白白错过心动的感觉。”   “你明白吗?如溪哥。”   谢如溪哑然,一瞬间,他只觉头晕目眩。   让一个贪婪如鬼,抛却理智和生命,日日夜夜在骇浪里寻找黄金船的凡人,如何去抵挡海妖歌声的诱惑?   谢如溪眼睫微颤,阖上双眸,喟叹般地说:“小勉,你到底从哪学来的……最近是看了什么爱情电影吗?完全不像你说出来的话……”   顾勉:“……”确实看了不少的恋爱电影和相关资料。   “我没追过人,总要去学习再实践,不对吗?”他淡淡地问。   谢如溪忍俊不禁,“好吧。”   他心跳得很快,心里的天平逐渐倾斜。   谢如溪掌心轻轻搭在顾勉脸颊,柔声说:“小勉,我可能不像你想的那么伟大、无私,我给过你机会再好好考虑,和男人在一起这件事,注定会承受很多的压力和恶意,但你说你不在乎——”   “加上这回儿,你一共和我说了五次。”他深吸一口气,“小勉,我当真了。”   顾勉说:“这本来就是真的。”   谢如溪笑了笑,不说话。   “所以如溪哥,你愿意给我机会,是吗?”顾勉微微仰起头,鼻尖碰了碰对方唇珠,又亲昵地蹭下巴。   什么啊……谢如溪被逗得脸颊滚烫,指尖一点点蜷缩。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答案。”顾勉声线低沉,尾音微扬,“如溪哥,我想要答案。”   他不动声色地抬起手臂,横抱在谢如溪腰间,稍稍用力,两人倒在蓬松的棉被上。   谢如溪猝不及防,被放倒的刹那,脑子嗡嗡作响。   他后脑勺陷在柔软里,鼻腔中满满都是干净清冽的皂香气息。   顾勉手肘撑在两侧,额头抵住额头,唇若有似无地掠过耳廓。   “和我在一起吧……好不好……你想要怎么样的恋人,我都可以做到……我喜欢你……如果你想要理想中的爱情,我发誓,我以后一定能给你的……”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诚恳、真挚,妄图打动怀里的人。   “小勉……”谢如溪哑着声音唤道,情绪此刻膨胀到极致。   顾勉说的每句话,都悄无声息地钻进他汩汩流动的血管里、密密麻麻的骨缝里,直直抵达心脏最晦暗的角落。   “嗯。”顾勉应声,眼帘低垂,指尖捏着他的后颈,左右摩挲。   谢如溪浑身的劲儿尽数卸去,提不起一丝力气。   耳畔是心上人一句又一句的甜言蜜语,他站在理智的边缘岌岌可危。   “如溪哥……答应我,好吗……我好喜欢你……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谢如溪眼皮战栗,只觉那细密的吻从耳垂滑到脸颊,又在唇角流连,那一片区域都是灼热湿润的。   每一下亲吻的力度极轻,可触感如此鲜明,像点燃了微弱的火星,噼里啪啦,洋洋洒洒地落在夜幕。   慢慢的,对方转移阵地,试探性碰了碰唇,沙哑地问:“我可以亲这里吗?”   谢如溪脊背弓起,对方掌心的温度灼热、四处移动,腰被死死禁锢着,软成一滩水。他脖颈、耳垂红了一片,咬牙切齿地想:假模假样!   “你故意的吧……现在问我……”谢如溪瓮声瓮气,眼眸潋滟水润,直勾勾地望过去,眼尾的小痣氤氲着无限风情。   “抱歉。”顾勉斯文地道歉,“不过我觉得,接吻还是要先问过你。所以,现在是允许的意思吧。”   他话音刚落,吻毫不含糊地落下。   谢如溪有点失神,被淡淡的皂香包围,渗入肌肤的每一寸地方。   顾勉在噬咬着他的嘴唇,不断摩擦,又麻又痒,湿滑的舌尖撬开他的齿关,探入口腔,肆意掠夺氧气。肺部一阵阵紧缩,带来宛如濒死的窒息感。   午夜时分,他倘徉在迷离的幻境里,脑海闪过昔日种种的梦境。   此刻,镜中花水中月,皆从虚幻化为真实。   “如溪哥……”顾勉亲得缱绻,含糊地唤道,“喜欢你……”   谢如溪无法抗拒,手臂颤巍巍地环住顾勉脖颈,闭上眼,“小勉……这些话……你从哪里学来的,也是爱情电影?还有,你先别亲我……”   “不是,或许有蓝本,但这些话是我想说的,它不是空话,我承诺的,我都能做到。”顾勉神情认真,眼眸深邃而专注。   吻再次落下。   “我得继续亲,这时候的如溪哥好像比较好说话……”顾勉轻笑,“答应我的概率更高,不是吗?”   谢如溪迷蒙着双眼,勉强听清对方的话。   他轻轻叹息,“你真这么、在意这个答案……吗?”   ——你如此炽热地等待答案,好似爱我爱得如痴如狂。   ——你的内心是否有如表现的那般迫切,哪怕只有百分之六十?   顾勉低下头,郑重地回答:“是的。”   谢如溪仰着身子,胸膛相贴,脸埋在他的颈窝。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两颗心脏都在剧烈跳动着。   “小勉……我也喜欢你……”他说,“我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好吗?”   ——我知你情浅爱薄,不及话中三分热烈,但无法遏止为你心动。   ——或许我天生赌徒,哪怕眼前万丈深渊,也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顾勉手臂猛地收紧,呼吸微微急促。   他一字一句地回答:“好,永远在一起。”   -   第二天   “铃铃铃——”床头柜的手机震动。   顾勉瞬间睁开眼,视野里的天花板有些模糊,几秒后,恢复清明。   他想起身,发现使不上劲儿,手臂沉甸甸的,脖颈处有温热的气流掠过,一阵阵发痒。   顾勉眼帘垂下,只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压在胸膛,这个角度看过去,睫毛长且卷翘,像一把小扇子,安安静静地覆在眼睑处。   他晃神了一会儿,哦,是谢如溪。   昨晚在他不断地告白下,两人正式交往。   因为亲得热烈,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当然,也仅限亲亲抱抱,没做其他。   “唔……”怀里的人动了动。   顾勉一僵,莫名紧张。   他低头,恰好四目相对。   谢如溪一怔,下意识地弯起眼尾,眼眸亮晶晶的。   “早上好,小勉。”   顾勉放轻声音:“早……”   “如溪哥。”   他面上一片冷静,实则有点恍惚。   啊,他真的和谢如溪在一起了? 第36章   是的,在一起了。   那天早上始终盘旋在脑海里的疑问,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生活用最生动的语言,让顾勉得到最真切的回答。   “你们这个学院报告总结大会开到几点啊?”谢如溪低着头,灰黑色领带在白皙的指尖交错、掠过。   他神色专注,正细致地打结。   “十一点半。”顾勉体贴地往谢如溪那边靠,同时下巴微昂,好让对方更好地动作。   “哦——”谢如溪漂亮地收尾,嘴角弧度上扬,笑眯眯地说,“我可能十二点到,到时我们一起去吃午饭?”   “好,在附近吃吗?还是你有什么想去的餐厅?”   “食堂吧,我本来就是进学校弄档案。”谢如溪失笑说道,“难道又跑出去?很奇怪哎。”   “你不是说学校食堂不好吃吗?”顾勉说。   谢如溪扬眉,“我什么时候说过?”   “朋友圈。”   谢如溪真的惊讶,“你不会把我以前的朋友都翻了一遍吧。”   顾勉眼皮微掀,不吭声。   谢如溪思索,开玩笑地说:“为了追我?”   “为了了解你。”这不算谎话。   谢如溪没忍住,一把搂住他的脖颈,乐得不行,“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   嗡嗡嗡——谢如溪放在桌面的手机响起闹铃。   他惊呼一声,赶紧松手,“糟糕,快迟到了。”   谢如溪拿起沙发的包,挥手,“拜拜,小勉,我走了。”   顾勉一把拉住人,“等一下。”   谢如溪疑惑,“怎么……”了?   话未说完,一个吻轻轻落在唇瓣,温热的触感触之即离。   “拜拜。”顾勉见谢如溪愣神,又补充一句,“你说的,每天早上的离别吻。”   他说得认真,漆黑的瞳孔凝视着。   谢如溪慢半拍地回答,“哦,对,刚刚我着急,所以忘了……”   半个月前,他和顾勉刚刚在一起,满腔情浓,玄关分别时,上前讨了个吻,还玩笑似的说了这句话。   之后的每天都如此,逐渐成习惯。   “我记得就好。”顾勉将搭在肩膀的手移开,微微一笑,“我不会忘的,如溪哥。”   ……   谢如溪走出家门,站在电梯前等待。   红色的数字在跳动,他有些走神,手捂住心脏,仿佛能感觉到它在跳动的节奏、韵律。   “真的每句话都记心里啊……”他轻轻说着,语调有点嗔,但耳根绯红。   叮——电梯到了。   谢如溪脚步轻快,电梯内空无一人。   他微微倚靠一角,恰好正对着模糊的镜面,怔了怔。   ——镜子里的人神态舒展,眉眼愉悦,唇角的弧度怎么也下不去。   -   A大,演播厅。   “……这是奋进砥砺的一年,更是拼搏不竭的一年,A大第一附属医院在过去的五十年里,始终秉持着自我……”   大厅结构宽敞、亮堂,顶端灯具耀眼,中间舞台立起麦克风。学院院长致辞的声音洪亮,回音响彻每个角落,而前排的座位时不时闪现镁光灯,不少人脸上映着中央多媒体屏幕折射的蓝光。   “嘿,兄弟,你也药学专业的?”坐着顾勉右手边的一个男生忽然出声。   顾勉视线平移,落在隔壁座位,冷淡地“嗯”了一声。   “我也是,不过,哥们儿,平时好像没见过你?”男生目视前方,看起来正襟危坐,实则在讲悄悄话,“你长这么帅,我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啊。”   顾勉平静地说:“可能坐在比较后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男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讪讪一笑,“我就是最后一排的常客,没道理我们萍水相逢的机会也没。”   顾勉不置可否,礼貌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男生意识到对方不想理会自己,有点束手束脚,但转而想到朋友的嘱托,轻咳一声,硬着头皮继续扯。   “哈哈哈,可能是我自己眼睛瞎了,这么一个大帅哥都没看见……那什么,其实是这样的,兄弟,我有一个女生朋友、呃,她也是这个专业的,就看见你蛮喜欢的,想认识认识你,不知道你……”   顾勉脊背挺直,闻言,面色毫无波动,“抱歉,我不想认识。”   男生愣了愣,心里嘀咕:这么直接的吗?   他也没放弃,“哎,我那朋友长得挺可爱的,性格也好,兄弟,你再考虑考虑呗?”   顾勉不为所动,吐出三个字,“不考虑。”   男生抓了抓头发,悻悻地说:“好吧,那什么,打扰你了。”   “不过,兄弟,你是真的帅!”他竖起大拇指,“我一个男的都觉得,你这张脸逆天,A大吴彦祖非你莫属。”   顾勉:“……”无聊。   他懒得理会,继续看着前面的多媒体,面容沉静,不言不语。   ……   “现在,借此次报告会,对我院某位优秀的大一新生进行表彰……在入学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做了什么,光靠短短几分钟,我很难赘述,但我觉得只要一句话,就足以表明这位同学的优秀,在大家还在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忧心忡忡、抓耳挠腮时,上星期一,他已经成功在顶级期刊nature发表了……”   坐在下面的学生其实都有点昏昏欲睡,毕竟这种学院报告会类似于某种演讲宣传,慢悠悠的语调,一个接一个的长篇大论,全是官方废话,催眠程度堪称魔鬼级别。   但当台上的学院书记说出“nature”时,全场哗然,三三两两的都在窃窃私语。   “我靠!牛逼啊!”男生嘴巴张大,“我刚刚没听错吧,是大一新生???”   他狂扯隔壁舍友的衣服,表情扭曲。   舍友扶了扶眼镜,“还是药学专业。”   男生开始掐自己人中,“是谁?是谁?每天和我一起上课的大佬是谁?”   “大佬不和我们一起上课吧。”舍友说,“人家药学直博班的,课程和我们不一样。”   “听说那个班就不到十人,给他们上课的都是领域大拿,各个都是早早出入实验室,我们应该没机会能够见面。”   男生受不了,喃喃自语,“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吧,这脑子怎么长的?”   太离谱了,在大家连垃圾水刊都摸不到门槛的时候,别人已经发了nature?   “……不过,有些遗憾,这位同学不喜欢这种颁奖仪式。”学院书记笑容和蔼。   “我也理解,确实是繁文缛节,但学院想要嘉奖他的心不变,所以我们再三考虑,还是把这个喜讯分享给大家,并且借这次机会……”   男生嘴角微抽,和舍友吐槽,“繁文缛节?这书记好意思说,开学军训在操场讲了快一小时的就是他吧。”   “毕竟是nature嘛。”舍友说,“能理解,学校都想供起来的大佛。”   “……哎,大佛的名字在屏幕上,叫什么……顾、勉?”男生啧啧,“呦嚯,怎么不放张照片,可惜可惜……”   “让我们这些凡人,看看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神力,莫不是三头六臂的妖怪……”   男生还在侃大山,忽然,他觉得自己的椅子被踢了一下。   “谁?”他警觉转头,“胡维勋,你干嘛?”   踢他的人先是往顾勉那边看了看,随后,一言难尽地说:“你——你说话太大声了,有点吵。”   男生不满,“整个演播厅都在鬼哭狼嚎,我哪里大声了?”   “……”胡维勋气笑了,眼皮狂跳,像看傻子一样,“算了,随你,等结束你就知道了。”   男生:嗯?   啥玩意儿?   ……   学院的报告会准时结束,顾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谢如溪没发消息给他,人还没到。   顾勉指腹摩挲手机边缘,稍稍迟疑,在聊天框打字。   【如溪哥,你现在在哪?】   他发完站起身,随着厅内黑压压的人潮走,从后门出去。   等顾勉离开座位,男生后面的人立刻前扑,用手臂锢住他脖子,“黄霄明,你知道你旁边坐的是谁吗?你就嚷嚷个没完没了?”   男生一头雾水,“什么?我旁边坐的……那大帅哥?”   “咋了,校长的儿子?我就帮人搭个讪,大学还抓早恋?”   胡维勋无语,“你帮倩心搭讪前,都不问问人家名字、班级的吗?”   “害,那兄弟太冷漠了。我这不好意思问嘛。”   胡维勋呵呵一笑,“所以这就是你当着别人的面,讨论人家的理由?”   “哈,我讨论他?我什么时候——卧槽,他是顾勉?”   “嗯。”   黄霄明崩溃地抱住脑袋,“啊啊啊啊!!!你怎么不提醒我,我都说什么了,我说……”   直博的小天才,学校的小心肝,nature的小宝贝……   他脸色灰白,有气无力地说:“让我死吧。”   胡维勋没眼看,只觉不忍直视。   -   正午的日照刺眼,金灿灿的光线热烈,殷勤地挥洒在大地,路上的行人或打着伞、或用手遮挡、又或脚步匆匆。   小路狭窄,人流较为拥挤。   顾勉有意避开,往绿化带那边靠,走到中间,几辆小电驴横冲直撞,大家纷纷避让。   顾勉皱眉,站上宣传栏的阶梯。   他随意扫视了一下版面,视线倏然凝住。   ——这是一张处分公示。   顾勉一目十行看完,眼睛微微眯起。   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他仔细回忆上辈子的一些事,眸色变得晦暗、冷沉。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曾经——   “嗡嗡嗡”   顾勉的手机震动,低头查看,是谢如溪。   【我到了,在西门这边。小勉,报告会结束了吗?】   【小熊推门、转圈.jpg】   顾勉垂眸,指尖一凝,开始打字回消息。   【嗯,结束了,我去西门找你。】   他想了想,也发了个表情包。   【小熊抱抱.jpg】   ……   等顾勉走到后门的林荫道时,恰好和陈媛媛一行人碰上。   “顾勉!”陈媛媛笑眯眯地迎上,“虽然已经说过一遍,但还是要恭喜啊!”   方任在后面,也激动地比个大拇指,“学弟,你是这个!!!”   顾勉刚才边走边回消息,听到声音才缓缓抬头。   他微笑,“谢谢学长、学姐。”   说着,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陈媛媛注意到了,便用玩笑地口吻问:“学弟刚才走路也一直看手机,神思不属的,是和女朋友聊天?”   顾勉面色一顿,“不是。”   陈媛媛也不意外,学弟看起来七情六欲全无,她问一嘴,纯粹是打趣,“那……”   “是男朋友。”   陈媛媛呆住,猝不及防地被顾勉的出柜糊了一脸。   哈???   男朋友??? 第37章   “男……朋友?”陈媛媛不自觉重复了一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原来是这样啊,那个……呃,这样啊……”   她第一次碰见有人在这么意想不到的场景,说这么炸裂的话,完全没有应对的经验。   反而是方任吃惊过后,开始隐晦地八卦,“学弟,什么时候的事情啊?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顾勉言简意赅,“半个月前。是。”   方任长长地“哦”了一声,点到即止,“虽然迟了点,但还是恭喜学弟,祝99啊。”   “恭喜学弟,祝99哦!” 高恬妍立刻捧场。   陈媛媛也连忙说:“对对,恭喜学弟。”   方任又笑着说:“如果学弟在朋友圈官宣,我们一定给你的评论摆个爱心祝福哈哈哈哈。”   陈媛媛暗暗给了个肘击,瞥过去:说什么话?不过脑子的吗?   方任恍然,挠了挠头,对哦,毕竟学弟谈的是男朋友,可能出于某些顾虑,没打算大范围公开。   顾勉指尖轻点手机的一角,疑惑地问:“朋友圈官宣?什么意思?”   “就是……呃,怎么说呢……”方任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学弟,字面意思啦。有些人谈恋爱习惯在朋友圈说,告诉身边的朋友和同学,自己脱单什么的。”高恬妍接过话茬,“当然,每个人的习惯不同,不一定都这么做。”   顾勉若有所思,微微颌首,“好的。”   陈媛媛转移话题,“学弟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我们不打扰你了,下午实验室见。”   高恬妍和方任挥手,“拜拜,学弟。”   顾勉说:“拜拜。”   ……   西门不近学生宿舍楼,反而是职工宿舍楼建在这边。因此,平日往来的学生较少,算得上“荒僻”。   正值午间,太阳炽热,炙烤着水泥路,上面反射刺眼的光线,黝黝发亮。   顾勉一眼看到站在树荫下的男人,头低垂,长腿微曲,鞋跟垫着块碎石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   “如溪哥。”他走近,唤了一声。   谢如溪身形一顿,惊喜抬头,“小勉!”   燥热的夏风轻轻拂过,烟灰色的宽松衬衫鼓动,袖口纽扣是松开的,卷到细瘦的腕间,挨着凸起的一块骨头。   他在笑的一瞬间,连眼尾的小痣也荡漾着柔情。   在声音传入耳膜前,顾勉先辨认出了谢如溪的口型。   你来得好快啊。   紧接着,对方朝他走来,微微张开手臂。   顾勉下意识作出迎接拥抱的动作,但下一秒,谢如溪收回了手臂。   他抿了抿唇,刹那的情绪在心底滑过。   分不清是什么。   谢如溪本来想抱过去的,像私底下那样,亲密接触、无所顾忌。   可他顾忌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学校,终究作罢。   “等多久了?”顾勉问。   “没多久。”谢如溪转过头,笑道,“和你发消息说到了,才刚刚看见校门口的石头。”   “嗯。”顾勉顺手接过谢如溪撑开的黑伞,举过头顶,然后绕到他左边,并肩而行。   两人走得慢,偶尔肩膀碰撞,又悄然分离。   “今天热得厉害啊。”谢如溪视线落在绿化道的白线,轻声说,“明明前几天还是凉爽的。”   “6月过了芒种,气温确实更燥热。”   谢如溪轻吐一口气,“是呀,芒种,盛夏来了。”   他慢慢伸出手,阳光照在手背,打下一片透明的光泽。   像一块无暇莹润的玉。   顾勉眼皮微抬,伞稍微往右斜,这一回,肩膀结结实实地抵靠着,没有丝毫缝隙。   谢如溪长睫颤了颤,默不作声,紧紧贴住,手臂自然垂落,时不时摩挲衣角。   烈日之下,衣料浸着热气,呼吸间是滚烫的气息,喉管火辣辣的。   谢如溪在热浪里,心脏急促跳动,涌现几分隐秘的欢喜。   他想,现在算校园恋爱吧。   和喜欢的人,走在林荫小道里,周遭安静,来往行人稀少,哪怕偶尔碰见几个人影,也是素不相识。   偏僻的一角,轻柔的风声,漫无目的般地逛着校园。   像一场不真切的梦。   -   食堂。   “二楼、三楼都换了一批小铺,听说味道比之前的好。”顾勉随意地扫视一圈,“你想吃什么?”   谢如溪感慨,“我才离开多久,三饭又装修了一遍。”   “嗯,全翻新了,还安了电子屏。”   “挺好的。”谢如溪眼尾弯弯,“不过,我该苦恼吃什么了。毕竟都没吃过,哪家难吃都不知道。”   他想到什么,语气愈发轻柔,“难得体会到刚开学时,每天该吃哪家的烦恼。”   顾勉迟疑一下,“那去一饭、二饭?”   他绕半个校园,来到离西门最远的三饭,就是因为这家饭堂的承包商换了,想着让谢如溪多些选择。   谢如溪挑眉,“那不白费你心思了?”   他心里泛着热意,大抵猜到对方带自己来这里的缘由。   “不白费。”顾勉平静地说,“食堂而已,不喜欢就换。”   谢如溪眨眨眼,最终还是没忍住,攀着他肩膀,笑得直不起腰。   “小勉,你知道刚才自己说话,像什么吗?”   “像什么?”   谢如溪握拳抵唇,小声说:“天凉王破的霸总,好像随时随地能买下一家公……哦,不对,食堂,让它改名姓顾。”   顾勉没听懂,“什么意思?”   “你想买下学校的食堂,给它改名?”   他思索:虽然奇奇怪怪的,但买食堂……也不贵。   顾勉计算了一下自己账户的数字,绰绰有余,就算不够——   再卖几个专利,应该没问题。   谢如溪乐得更厉害,“不是,哎呀,小勉,你平时不怎么上网,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了。”   “那我回去研究研究。”顾勉说。   谢如溪捏了捏他的脸,“小勉,你太有意思了吧。”   “不过,不需要研究,一些不重要的东西。”他笑吟吟地说。   “……”顾勉感觉自己的脸,被对方又扯又捏,像块面团,连带着说话也不清,“我灰区看看、壁竟不了解琴促……不太好。”   “为什么?”谢如溪干脆两只手搭在他脸颊,凑近一点,“我无所谓啦。”   ——你不知道的反应,也很有意思。   顾勉攥住他手腕,指腹压了压,摩挲腕侧凸起的那块骨头。   他稍稍用力,将捣乱的手移开。   顾勉脸颊有点红痕,说话口齿清晰,“当你说什么好玩的事情,我却不懂,你会少很多乐趣。”   谢如溪一怔,唇角上扬,“小勉,你——”   他到底没按捺住心里的冲动,双臂抱住对方脖颈,唇凑到耳边,轻轻呼气。   “真的好可爱啊。”   好痒。   温热的气流顺着耳廓回旋,有种钻心的麻意蔓延,最后变成若有似无的痒。   顾勉偏了偏头,舌头抵着尖牙,冷静地应声:“哦。”   “只有‘哦’?”谢如溪松开手,歪头问,“我还以为你会说……男人不能说可爱?”   顾勉撩起眼皮,“确实。”   不过——   他看着谢如溪发亮的眼眸、翘起的唇角、明煦的笑容,漫不经心地想:   其实你比较可爱。   ……   最后,谢如溪凭着直觉,选了一家不容易出错的煲仔饭。   嗯,确实没出错。   中规中矩的煲仔饭。   换种说法,可能全世界的煲仔饭都是似曾相识的味道。   “有点撑。”谢如溪朝顾勉那边斜过去,头歪向他肩膀,眼眸半阖,“早知道刚刚那一大块肉不吃了。”   香菇炖鸡煲仔饭,像有一道世界通用的菜谱配料,谁做都很难出彩,但难吃也极为不易。   ——除了外婆做的天下第一好吃,其他都维持在平均水平。   “但是不吃又浪费。”谢如溪叹气。   他们坐在角落一隅,属于视觉盲区,右边是玻璃窗,前面是沙发软椅,侧方挡着一棵生机勃勃的发财树,形成完美的封闭区域。   “你可以给我。”顾勉淡淡地说。   谢如溪抬头,手臂支着垫子,轻声问:“不嫌弃?”   顾勉原本在摆弄手机,闻言,瞥了过去,“嫌弃什么?”   “毕竟是我吃过的食物。”   顾勉莫名其妙,“我们又不是没亲过,现在嫌弃……”   他顿了顿,“不奇怪吗?”   谢如溪肩膀微松,“好吧,你说得有道理。”   两人坐了一会儿,忽然,顾勉出声。   “还饱吗?”   谢如溪:“还好,是要走?那我们……”   顾勉问:“喝冷饮吗?或者吃些饭后甜点?”   谢如溪一愣,“啊?”   顾勉递了手机过去,“想去看看吗?”   谢如溪好奇地探头,“什么东西……”   他一个字一个字念出,“夏日冰冻时刻,东门后街小吃一条龙,畅享极致冷饮,品尝冰雪风味,迸发冰爽口感……”   谢如溪看完,盯着顾勉,“你怎么突然……”   他不知道怎么说,但总觉得怪怪的。   对方喜欢这些……冷式小吃?   顾勉神色依旧平静,将推文滑到最下面,点了点某个红色小字,“A大特别情侣活动,八八折。”   谢如溪一脸古怪,试探地问:“为了八八折?”   “不是。”顾勉摇头,“为了情侣活动。”   他语调冷静,平铺直叙,“你之前不是说过,觉得我们之后不在一个学校很可惜,没办法体验校园恋爱吗?”   “喏,现在可以去体验了。”   谢如溪:“……”   他嘴巴微张,磕绊地说:“就、就因为这个?”   “不然呢?”顾勉理所当然地说,“难道为了八八折?”   “当然是因为你啊。”   不然谁喜欢大夏天在外面逛,嫌太阳凉快?顾勉冷淡地想,有这功夫多做点实验不好吗?   反正他没这么无聊。 第38章   东门。   这条小吃街在校外,出了东门往右走100米,再过两个马路,最后拐进一条不算宽敞的巷子。   顾勉带谢如溪过来,是跟着推文的简易地图来的。平时他不关注这些,也不会来这边闲逛,因而比较陌生。   “应该是这边。”顾勉收起黑伞,左右看了几眼。   巷子里人不少,流动的摊贩都打着巨大的遮掩伞,颜色五花八门,日光如碎金,洋洋洒洒地落在其中,流光溢彩。   谢如溪“嗯”了一声,好奇地打量,他在A大这几年,很少参加学校、社团举办的活动,因此,新鲜感十足。   “这个时间点还挺多人的……”   顾勉点头,“可能因为有人打算把小吃当午饭吃。”   谢如溪笑了笑,“那你怎么先把我带过来这边啊?”   顾勉瞥了一眼,淡淡地说:“小吃不能当正餐吃,而且都是冰的。”   “你自己吃饭不规律,还喜欢点外卖,好意思说?”谢如溪好笑地说。   顾勉不吭声,过了一会儿,“我现在没有了。”   谢如溪笑容加深,习惯性地想挎住顾勉手臂,但想起什么,到底还是背回手,只撞了撞他肩膀。   顾勉没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动作,拇指滑动手机屏幕,问道:“你有什么感兴趣的的摊位吗?我们直接过去或者一家家走下去?”   他扬了扬手机,上面是细致的摊位分类和介绍。   “一家家走吧,我都想看看。”   “好。”顾勉应声。   ……   巷子里基本都是情侣,成双成对的,当然,也有不少是同宿舍的人一起出来,人数明显是四个人或者三个人,少数是两人。   其中以女生居多,都大大方方的。   不过,明显有来凑热闹的男生,不多,基本是一窝蜂地走动,几乎没有两两并行,生怕被人误会什么。   偶然间,两个男生凑到一起,彼此都嫌弃地推一把,满脸写着“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千万不要误会”。   巷子人声杂杳,语笑喧阗,气氛热热闹闹的,洋溢着夏日的烂漫和青春的气息。   “这个好吃!酸甜味。”   “我的天,那黑黝黝的玩意儿像喝中药。”   “冰青芒点辣椒粉好吃,你试试!”   “Yue,不行,你说得我想吐,你自己吃……”   ……   “我不吃了,猪猪,你吃。”   “不行,我感觉肚子晃荡着一桶冰水,先放着先放着。”   “啊,它化了……你快接!”   “怎么接???”   “嘴,你的嘴,快点张开啊啊!”   ……   顾勉和谢如溪每走几步,就能听到不少啼笑皆非的对话,尤其是一些情侣,黏黏糊糊又笑声不断,看似在吵嚷闹气,实则甜蜜得紧。   谢如溪接连看到几对这样的情侣,在青天白日下玩闹,大方而自如,心生几分艳羡。   他和顾勉挨得近,肩膀相抵,手臂垂落在两侧,指尖总能无意触碰到隔壁的温热。   如果能牵手就好了……谢如溪脚步愈缓,余光落在对方凌厉的侧颜,又悄然收回。   他失神地看着其他牵手、亲昵的情侣,心像被什么刺挠了下,有点痒,一股冲动的劲儿在脑海里转。   如果他们也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用顾忌别人,那该多好啊。   “想吃这个?”顾勉注意到谢如溪频频往一个方向看,顺着望去——   他不太确定地想,是那些人手里的小吃吗?   五颜六色的碗,里面不知道是什么,堆得很高,上面还立着个兔子玩偶。   还有的,是立着两片绿叶子。   “啊?”谢如溪捏了捏手指,轻微的刺痛感从神经末梢传来,露出浅浅的笑容,“吃什么?”   顾勉观察了一会儿,找到这些人都从哪个摊位走出来。   他直接揽过谢如溪肩膀,手臂用力,往前带了带。   “这边。”   谢如溪踉跄几步,顺着力道走,还有点懵。   他仰头,“小勉,什么……”   “你刚才一直盯着他们手里的碗,不是想吃吗?”顾勉下巴微抬,“喏,兔子玩偶是这个,绿叶子在对面。”   谢如溪眨眨眼,只见小摊前立着一块纸皮板,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冰粉自助,12.9元一份】   谢如溪无奈,看来自己的举动,让对方产生误会了。   他将错就错,点头,“是。”   顾勉面色不变,认真地带着人往前一步,站在遮阳伞的阴影,“好,那我们排队。”   队伍轮得很快,一轮就七八个人围着摊位自己盛吗,没多少功夫,就到顾勉他们。   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哪个好吃,哪个没吃过。   一大盆用来打底的椰奶冰沙,四种味道的冰粉:蜜桃、葡萄、芒果、蓝莓,上面铺一层新鲜装饰柠檬、花瓣果冻、小雏菊等等,外加各色小料,凉虾、芋圆丸子、啵啵球、水果碎块、话梅、山楂碎……   每一格都五彩缤纷,足以让人挑花了眼。   顾勉是看着别人装了什么,自己就草率地装了半碗,几乎没有思考。   守摊的大姨拿手持风扇吹脑门,乐呵呵地说:“同学,你盛这么少,可吃亏喽!”   顾勉掂量了下手里的塑料碗,“够吃就行,多了还浪费。”   “行吧。”大姨也不啰嗦,利落地把兔子棉花糖夹进碗面,拍拍右手边的二维码,“支付宝、微信都支持,现金也可以。”   顾勉爽快地扫了码,指纹付款时,他说:“阿姨,我和他一起付了。”   大姨掀起眼皮,往谢如溪那边睨了一眼,“好,我知道了。”   她听着耳边的自动播报声,心里了然。   “你挑得这么快?”谢如溪挑好冰粉,一抬头,顾勉已经在摊子的前面,正等着他。   “嗯。”顾勉迎上去,“走吧。”   谢如溪一愣,“我还没付……”   “我扫码了。”   “哦哦,好。”   两人没有边吃边走,反而找到隔壁的简易小板凳坐下。   顾勉吃得很快,冰粉的口感有点像果冻,尤其还是葡萄味的,他挺喜欢的,   这一碗除了打底的椰奶冰沙,全是葡萄冰粉和葡萄碎,外加几颗绿色的啵啵、芋圆。   “你吃完了?”谢如溪惊讶。   “嗯。”   “你喜欢吗?”谢如溪斯文地吃了一勺。   “还好。有点像果冻,葡萄味的东西都不难吃。”顾勉诚实地说,“但还是果冻好吃。”   谢如溪忍俊不禁,“好吧。”   他不意外对方的回答,毕竟这人向来是“真爱葡萄”。   “你喜欢吃吗?”顾勉问。   “挺喜欢的,小时候……“谢如溪撑着下巴,“哎,小勉,你吃过黑色的凉粉吗?”   “没有。”   “这样啊,其实单论口感它们差不多,就味道有区别。”谢如溪咬破口里蜜桃味的爆珠,甜味融进冰粉,“我都很喜欢。”   顾勉“哦”了声,默默记心里。   谢如溪吃了一半,有点腻味,不想吃了。   “我有点饱了。”他放下勺子。   冰粉在炎热的夏日里,也保持着该有的温度。   谢如溪舌头冻得有点麻,呼出的气也是冰凉的。   “竹叶子要吃吗?”顾勉顺手接过,“这个我替你吃完?”   谢如溪抿唇,莫名想到自己在食堂说的话,心里一动。   “嗯,你吃吧。”顿了顿,他说,“那个竹叶子……算了吧,我可能吃不了一碗。”   “我们吃一碗。”顾勉以为对方想吃,但怕浪费,“这样就不会浪费。”   “你吃得下吗?”谢如溪指甲刮蹭塑料勺子,轻声说,“你没必要为了我……”   “吃得下,吃不下我会说的。”顾勉不太在意,“而且你刚才一直盯着——”   “虽然不明白它的吸引力在哪,你看起来好像很羡慕,又不是什么买不到稀世孤品,真担心浪费,打包回家就好。”   谢如溪:“……”   他一哽,心里抱怨,谁羡慕这种东西,他看的明明是……   “走吧,我们现在去。”顾勉吃完冰粉,将塑料碗扔进垃圾桶。   谢如溪轻吐一口气,算了,就这样吧。   有些事情实在……不好解释,误会就误会,又不怎么样。   顾勉率先起身,身量挺拔,这处角落显得格外逼仄。   他低头看人时,五官的轮廓依旧棱角分明,英俊灼目。   谢如溪有一瞬间的晃神,这张脸真是百看不厌啊。   完美契合自己的审美,现在还是自己的男朋友,方方面面,细节处无一不妥帖。   他心悄悄说,所以,谢如溪啊,你别这么贪心啦。   现在已经很好、很好了。   ……   “不好吃?”顾勉冷不丁地发问。   谢如溪神思不属,嘴巴的冰汤圆恰好咽在嗓眼,不上不下。   “唔……森莫……”他蹙眉,喝了一口奶沙,“你问这个吗?”   “嗯,斑斓青提汤圆……”顾勉想了想,确定这碗绿油油的名字,“很难吃?”   谢如溪轻轻搅动里面的冰沙,“还好,奶味挺足的,斑斓叶的味道掺杂进去也不奇怪,很清新。”   “哦。”顾勉点点头,“那是茉莉荔枝茶饮不好喝吗?”   谢如溪迟疑,“还好,不难喝,就果茶的味道。”   顾勉顿了顿,“那如溪哥,还有其他想吃的吗?”   谢如溪摇头,“没,我其实有点饱,吃不下了。”   顾勉伸手,“给我吧。”   谢如溪乖乖地给他,手里只拿着一杯茶饮。   “东西不难吃,也不用担心浪费——”顾勉慢吞吞地说,“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谢如溪错愕,心一跳,有点慌乱,“没……”   “有。”   谢如溪僵硬片刻,脑子嗡嗡乱,“你感觉错了……”   顾勉平静地说:“不可能。”   谢如溪不知为何,一瞬间冲动涌上心头。   “我……我想和你牵手。”   居然说出来了。   “就这样?”顾勉疑惑。   谢如溪:“……”   什么叫就这样?   虽然说只这算半个情侣活动,也有不少人来凑热闹。   但两个同性走在一起,别人尚且不确定关系,朋友、舍友、兄弟、同学都有可能,可一旦牵起手啊,众目睽睽的牵手——   别人肯定会明白怎么回事,之后投来目光,有好奇、有恶意、有打量……   他想到对方从来没有提出过公开,好吧,他自己也明白其中的犹疑是理所当然。   毕竟两个男人在一起,流言蜚语不可避免,低调……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理解是一回事,但心里总会对此有些许念想。   顾勉面无表情地牵起手,十指相扣,“这样?”   谢如溪愣住,嘴巴张了张,最终讷讷地说:“是……”   灼热的掌心,有力的指骨,最终牢牢嵌合在指缝。   他喟叹般地想:原来这么简单吗?   只要说出来就……可以了啊。 第39章   “小勉……”谢如溪呼吸很轻,声音若有似无,“你先松手。”   顾勉没听清,脊背弯下,凑近问:“什么?”   谢如溪小声说:“松手。”   顾勉扬了扬眉,不理解,“为什么?”   刚才不是说要牵手吗?   “……”谢如溪抿唇,“很多人往这边看……”   ——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打量。   谢如溪垂眸,这种目光他太熟悉了,实在……让人不舒服。   古怪的笑容,背后窃窃的私语,说他敏感也好,矫情也罢,到底不想自己喜欢的人被这样评头论足。   顾勉随意往周围瞥了几眼,恰好对上几个尴尬、窥探的目光。   他若有所思,没有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   “嗯,我知道,但没关系。”他温声说道。   谢如溪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不,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顾勉神色平静,语气不以为然,“总是回头的那几个黄毛,对吗?”   “我不在意他们说什么,难听的话说就说。如果非要伸张脸过来讨嫌……”他顿了顿,“暴力虽然不能解决问题,但心情会变好,是吧?如溪哥。”   谢如溪一愣,反射性地说:“不要打架。”   顾勉指腹摩挲凸起的指骨,力度不轻不重,“嗯,不打架。”   谢如溪忽然反应过来,没好气地说:“逗我玩呢?”   顾勉嗓音低沉,含着浅浅的笑意,“嗯,逗你玩。”   谢如溪默不作声,半晌,轻叹一口气。   “小勉,是我冲动了,早知道……”   “早知道我应该主动牵起你的手。”顾勉接上话,侧过头,“好了,别想这么多,如果是担心我心里难受,那也没必要。”   “我很好,你——”他无奈,放轻声音,“你看起来反而像要哭了。”   “抱歉……”谢如溪说话有点鼻音,眼圈发红,“你知道,我情绪一上来,就容易这样,也不是想哭,是……”   “是担心我。”顾勉换了只手牵,右手抱着他的腰,“好的,我知道。”   他们走出了巷子,拐进一条偏僻的绿化道,来往行人极少,只有街道上飞驰而过的汽车。   “如溪哥,别难过。” 他低声安慰,“不知道还以为我做了什么,路人看到恐怕要停车,觉得你需要帮助。”   “你说什么啊……”谢如溪推了他又一把,没忍住,笑了出声。   顾勉从手帕纸袋里抽出一张纸,慢吞吞地擦拭谢如溪的眼泪。   “你居然随身带纸巾?”谢如溪的关注点莫名跑偏。   “不是,刚才买果茶送的,我顺便塞口袋了。”   “哦。”谢如溪抬起眼眸,不大好意思地说,“抱歉,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年纪比你大,但没你成熟,遇到一些小事,就开始感春伤秋,情绪上头,还莫名其妙地……”   “我知道。”顾勉弯着腰,眸色沉静,“我一直知道如溪哥说什么样的人,所以你不需要让我祛魅,我都能接受。”   “接受……”谢如溪低低呢喃,“那喜欢吗……”   “以前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但现在觉得还——”   顾勉斟酌地说:“挺有意思,这样的性格,我喜欢的。”   谢如溪移开视线,“我随便问的,你不用回答。”   “你这耍赖吗?我都答完了。”顾勉不懂他的脑回路,“你不想我答,下次可以心里说。”   谢如溪:“……”   什么啊……谁家男朋友说话会这么直愣愣的?   ——哦,自己家的。   他心里抱怨:呆子。   -   顾勉和谢如溪在外面逛了几圈,烈日炎炎,委实没什么兴致,有情饮水饱也不大管用,干脆回学校。   谢如溪还要办理档案,在政务楼大门前,两人就分开了。   顾勉没什么事,回实验室继续做实验。   两点半后,陈媛媛一行人重新回到实验室,都忍不住感慨。   “学弟,你每天除了教学楼就是实验室,科研的吸引力这么大吗?”   “嗯。”顾勉平稳应声。   方任鼓掌,“学弟这样的天才型选手,都这么努力了,我也不能躺平,冲冲冲。”   高恬妍点头,张开双臂,“让学弟的nature之光,照亮我们的康庄大道,阿门!”   方任两指合并,虚空点了点,闭眼,“我不贪心,paper能中就行。”   陈媛媛嘴角抽搐,受不了这两个活宝,“够了啊,别再打扰学弟,拦着路干嘛,不给人去做实验。”   方任和高恬妍立刻退开,让出一条道,两人严肃着躬身,作出迎宾的姿态。   “媛姐,请!”方任说。   “漂亮美丽善良大方的媛媛姐,请!”这是高恬妍说的。   陈媛媛:“……”   “去去去,搞这套,都给我去跑数据,少来这些磕碜玩意儿。”她嫌弃地摆手。   顾勉瞥了几眼,没说话,唇边的弧度转瞬即逝,又恢复原来的模样,继续完成手里的活儿。   其他人也很快进入状态,毕竟玩归玩、闹归闹,身边有个大神,还是颇受鼓舞的。   ……   下午,五点半。   “学弟,你几点走啊?”方任看了眼墙上的钟,眉头皱成川字,“我能请你帮我看看这个数据吗?”   顾勉“嗯”了一声,招招手,示意对方拿过来。   “谢谢啊。”方任赶紧递上。   顾勉翻了两页,提了几个问题,方任一一作答。   “……这玩意儿我做了好几次,怎么也得不到上面的数值,每一步我都确定,没有出错。”说着,他又开始不自信,“难道我其实错了,但我没发现。”   他抓狂地转圈,“第五次了,第五次了,我想死啊啊啊啊。”   顾勉问:“最近实验室换试剂溶液了?”   方任抓了抓头发,“这个……”   他跑柜子前查看,又立刻回来,“对,换了牌子。之前是R国的,现在换成M国,好像因为采购有优惠,想着两家都挺出名的牌子,就换了。”   “问问隔壁实验室,他们换了溶剂没,没的话借一些。”顾勉顿了顿,“或者直接半夜去隔壁实验室做,有时候确实风水不好,实验成功需要靠点运气。”   方任震惊,眼睛瞪得铜铃大,“我去,没想到啊,学弟,你也信这些?”   他自言自语,“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些渣渣才迷信,原来不是啊。”   顾勉笑了笑,玩笑地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方任捂着胸口,“啊,好的,我这颗脆弱的小心脏总算平衡了,不止我们会有这些烦恼……”   嗡嗡嗡——塑料袋里的手机在桌面震动。   顾勉注意到,按亮屏幕,是谢如溪的消息。   他拇指一顿,明显有点意外。   “对了,学弟,等下你留到几点?我想……”   “学长,我现在要走了。”顾勉说,“如果不是急事,可以明天来找我。”   他利落地开始收拾桌面。   方任说:“哦哦,行,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那我明天再找学弟。”   “嗯。”顾勉动作匆忙,进更衣室换了身衣服,走到门口挥手,“拜拜。”   “拜拜。”   ……   “如溪哥!”顾勉一眼看到人,三步并作两步,越过阶梯。   “哎。”谢如溪抱着牛皮纸文件袋,靠在石雕塑下,毫不犹豫地抬头,“小勉,你来了。”   他眼底的笑意浮现,琥珀色的眼珠亮晶晶的,璀璨又漂亮。   “事情解决好了?”顾勉视线掠过文件袋,“还是明天再回来一趟?”   “解决好了。”谢如溪点头,轻呼一口气,“虽然有点麻烦,但最后结果是好的。”   “本来以为很简单,没想到繁琐得要命,还不少意外,早知道我请一天的假过来弄。”   “事情解决就好。”顾勉说,“谁也没想到会有意外。”   “也是。”谢如溪眼尾弯起,“现在我们难得体验一次……唔,携手回家,其实蛮好的。”   “算因祸得福。”他笑吟吟地补充。   顾勉撩起眼皮,疑惑地问:“这也算?”   一起回家算什么“福”?   谢如溪轻啧一声,嘴巴撇了撇,推着人走,“走啦,和你解释不通,反正我觉得是就是,你有异议?”   顾勉顺着他的力气,慢慢走,“没有。”   谢如溪手臂环住他的腰,满意地说:“那就行。”   顾勉感受到后背的温热,迟疑一下,慢慢扶住腰间的手。   ——指骨先是攥紧,随后慢慢松懈力道,最后轻柔地覆在上面。   谢如溪额头抵住对方的宽厚的背,无声地笑了。   -   回家的路上,谢如溪遵循以前的习惯,在路口的花店买新鲜的花枝,准备带回去插花。   “小勉,你有什么喜欢的花吗?”谢如溪半蹲着,仰头问。   “没——”顾勉刚说了一个字,意识到什么,不想扫谢如溪的兴致,“没什么很喜欢的,我觉得你挑的都很好看。”   谢如溪握着花的手一抖,“你可真是……”   他有点好笑,“什么啊,你从哪学来的话?”   顾勉不说话了。   半晌,他说:“以前我没谈过恋爱,总要去学习吧。”   他想给谢如溪真正的爱情,学习是一条捷径,光靠悟性——   顾勉承认,他可能确实没有太多天分。   哪怕碰到最棘手的实验和难题,也不及和谢如溪谈情说爱的难度。   谢如溪被他认真的神情,弄得耳根发红,“哦……也没说你学不好,就有点惊讶。”   他莫名躁得慌,埋头选花。   顾勉垂下眼帘,也蹲在旁边,替他将选好的花枝拾起,不要的花重新放回桶里。   气氛变得暧昧,但也涌动着脉脉温情。   “两位……”坐在摇摇椅的老板娘掀起眼皮,凉凉地说,“谈情说爱回家谈,再选下去,我的花全要遭殃,拿出来又放回去的,你们不嫌累,我看得也累。”   谢如溪:“……”   他尴尬地道歉,“对、对不起,我、咳咳,我选得差不多了,就这些。”   他暗暗推了顾勉一把。   顾勉不懂,眼神茫然。   ——怎么了?   谢如溪乜了眼,不吭声。   心里想:都怪你,天天说些有的没的。   ……   最后,两人各自抱着一大束花回家。   顾勉牵着谢如溪的手,说说笑笑,肩膀碰着肩膀,在昏黄的路灯下,彼此数着地上的影子,酝酿着甜蜜。   “哎,小勉,你说,如果有一天……”   谢如溪嘴角噙着轻松的笑意,忽然,他像是看到什么,面色闪过惊诧之色,猛地撇开手。   顾勉猝不及防,手臂扬起的瞬间,下意识停住脚步,眼底的情绪蓦然晦暗。   他晃神几秒,看见前面熟悉的背影,面色恢复平静。   他喊了一声。   “哥。芽芽姐。” 第40章   “哎!阿勉,我和芽芽打你电话没通……”顾思绪率先抬头,模糊的夜色里,光影绰约,他笑声反而愈发清晰,“如溪的也是。”   谢如溪赶紧掏出手机,诧异地发现没电了。   “不好意思,思绪,我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他勉强稳住声音,打量顾思绪的神情,心里忐忑不安。   ——刚刚牵手的那一幕,对方没有看见吧。   毕竟拐了好友的弟弟,谢如溪面对顾思绪,心里总是心虚和……别扭。   他暗暗叹气:老天啊,他曾经在对方眼皮底下,以哥哥相称,带小学的顾勉出去玩过,现在……自己居然下手了,完全是啃嫩草。   “没事没事。”顾思绪摆摆手。   他像谢如溪期待的那般,面容和煦,笑容满面,估计什么也没看见。   顾勉看了眼手机,解释:“哥,我开了静音,所以没接到。”   他走前了几步,“你该早点和我说的,不用在下面等这么久。”   “也没等很久。”顾思绪不大在意,“我和芽芽心血来潮,想给你们送点东西。”   他看清顾勉和谢如溪手里抱的花束,扬了扬眉,“哇哦,你们是去买了花还是参加什么典礼活动?”   顾勉解释:“如溪哥平时插花的习惯,在花店买的散花。”   顾思绪了然,“哦哦,这样啊。”   谢如溪站在旁边,温和地建议:“下面聊挺热的,要不要现在上去?”   “是有点。”顾思绪笑眯眯的,“行,走吧。”   一行人进了大门,在等电梯。   谢如溪恰好站在徐雯雅旁边,这段时间,他也去看过对方,次数频繁。   “芽芽,最近身体怎么样?”   徐雯雅今天气色不错,唇色覆着淡淡的粉,精神气好,“挺好的,治疗过程没受罪,能吃能喝,不开心还有思绪遭着,我天天乐呵呵的,别担心我。”   谢如溪立刻笑了,“那就好,我那时想——不过看你越来越漂亮,我确实不用担心。”   徐雯雅眸子柔和,明白谢如溪话里的意思,开玩笑地说:“最近大家一见面都问这个,还一个劲儿夸我漂亮,搞得我都有包袱了。”   谢如溪知道对方有意缓和严肃的话题,便跟着附和,“证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叮——电梯到了,几人说说笑笑地进去。   屏幕的红色数字不断变换,转眼便到了八楼。   顾思绪在玄关换鞋,鼻翼翕动,“好香。”   “如溪,家里是种了什么花吗?”   妮妮见到陌生人,先是绕圈,然后往谢如溪和顾勉那边靠, “吭哧吭哧”地吐舌头。   顾勉摸了摸妮妮的头,像安抚它情绪,“乖,没事,家里来客人了。”   “对,阳台那边的栏子,种了木香。”谢如溪按了灯,顺手拉开玻璃窗,“来,都坐吧。”   藤蔓垂垂,缠绕着窗沿,淡黄色的细瓣花探出头。顷刻,若有似无的香味变得浓郁,直冲冲地涌进鼻腔。   “我洗点水果。”谢如溪轻拍顾勉肩膀,耳语道,“哎,小勉,你去泡茶。”   顾勉应了一声,弯腰去茶几下拿茶叶。   顾思绪看得稀奇,“你要泡茶?”   “嗯。”顾勉用抹布擦了擦桌面,准备端茶具去洗。   “阿勉,你居然会泡茶。”顾思绪感慨,很是欣慰,“果然长大了。”   顾勉撩起眼皮,“哥,我十八岁,不是三岁,泡茶而已。”   “你小时候可没干过这些。”顾思绪说,“不过,男人会做家务,是加分项,未来弟妹会喜欢的。”   顾勉瞥了眼,揭穿道:“哥,说得好像你以前干过一样。不都是陈姨在做吗?”   顾父、顾母自从闹掰后,架不吵了,家不回了,也彻底不装了,各自在外面过生活,沉浸在灯红酒绿里,肆意疯玩。   他们会请保姆、司机和管家维持家里的运转,时不时打钱,给两兄弟生活费,其余时间不闻不问。   期间,发生了一些雇员故意私吞财物、生活费,甚至以大欺小的事情。   所幸,顾思绪察觉苗头,立刻打电话给顾父、顾母。   虽然他们不管自己小孩,完全是放养、漠视的态度,但如果两人去找他,只要不过分的要求,基本都满足。   只是换人这种小事,他们自然爽快答应。   ……   顾思绪轻咳一声,“阿勉,哥现在学得可好了,当然,还有不足的地方,之后还需学习。”   他头挨着徐雯雅,讨说法:“芽芽,你说是不是?”   徐雯雅无奈,用手戳他脸颊,“是呀,可好了。”   顾勉扯了扯嘴角,“哥,你真是——”不要脸。   他懒得理会,对徐雯雅说:“芽芽姐,别信我哥的话,他洗碗永远会打烂,练多少次都一样。”   徐雯雅惊讶,“真的?”   以前都是顾思绪做饭,她洗碗,后来生病了,对方不让她洗了,自己来,家里的陶瓷碗换成了不锈钢。   顾思绪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臭小子,尽拆你哥的台,泡茶去。”   顾勉淡定躲开,“玩不起。”   “顾勉——”顾思绪恼羞成怒。   ……   “你们在外面闹什么?”谢如溪听到脚步声,余光扫过去,手里切哈密瓜的刀不停,“我这边一直听到思绪喊你名字。”   “没,我哥坐不稳,嘴闲不住。”   水龙头的清水哗啦直流,细小的白色泡沫浮起,不断冲刷茶具。   谢如溪忍俊不禁,“小勉,我好像……第一次见你这么吐槽思绪。”   顾勉说:“以后你会发现更多的。”   谢如溪手一顿,刹那间,他意识到彼此关系改变所带来的变化。   ——更亲密了,也更真实了。   “嗯。”他低低应声。   哈密瓜的摆盘满满一碟,洗好的葡萄浸在水里被捞出,稍微甩水,放置在筐篮里。   “如溪哥。”顾勉喊住准备出去的谢如溪。   “怎么了?”谢如溪问。   “……”顾勉洗好茶具,水流渐渐变小,直至声响隐匿。   他抬眼,语气平静,“刚才为什么要甩开我的手?”   谢如溪愣神几秒,才反应过来,“楼下……吗?”   “嗯。”   谢如溪有点局促,“那个,我……担心思绪和芽芽看到,毕竟……”   他心底空落落的,但不得不打起精神继续说:“我们的关系、可能,对你哥哥来说、要接受需要一些时间,今天太仓促了,不合适。”   谢如溪每句话都在脑海里过了几遍,但说出口依旧不可避免的磕绊。   顾勉将最后一只茶杯放到托盘,底座接触的瞬间,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他静静地看过去,“只是这个原因?”   谢如溪点头,“对。”   顿了顿,他微微蹙眉,“小勉,你以为什么原因?”   顾勉没说话,往前几步,慢慢逼近。   谢如溪脊背僵直,头顶的阴影落下,光暗被切割得零碎,视野里是逐渐放大的脸庞,连带灼热的气息喷洒而来。   “我以为的原因……”顾勉浓密的眼睫垂落,遮住眼底的情绪,“可能如溪哥觉得有点幼稚。”   谢如溪攥紧手,“什么?”   顾勉唇瓣翕动,声音很轻,“我以为……”   谢如溪凝神细听,下一秒,被不偏不倚地亲了一下。   唇珠还被咬了咬,黏糊糊地摩挲、亲昵。   他眨眨眼,“小勉……”   “我以为如溪哥不太想负责,所以不想让我的家长知道,害怕之后分手找你算账。”   谢如溪懵了,随后哭笑不得地打他肩膀,没使劲儿,更像在调情。   “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所以很幼稚。”顾勉面无表情地直起腰,“好了,如溪哥,该出去了。”   他说完,端着托盘出去了。   谢如溪无奈至极,这都什么事啊。   他看着顾勉的背影,嘀咕:“真的假的,我怎么觉得那小子在骗我?”   “总觉得他藏着什么,想问的也不是这个……”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依稀有个牙印。   谢如溪叹气,哎,想这些干嘛。   真是魔怔。   ……   顾思绪先给徐雯雅叉了一块哈密瓜,自己才开始吃。   他忽然想起什么,“你们吃饭没?”   “没有。”顾勉回答。   顾思绪惊讶,“没吃?哎,这么晚……”   他拍了拍额头,“也怪我,来之前不问问,现在成你们晚吃饭的罪魁祸首了。”   “我和芽芽来呢,主要想给你们送这个。”顾思绪把搁在地下的保温袋拿起,递过去。   “快端午了,我和芽芽去了个什么……哎呀,我也忘了叫啥玩意儿,反正是情侣互动的烘焙坊,还挺与时俱进的,不仅做蛋糕,还做粽子。”   “量挺多的,就想着拿来给你们,算是提前过端午?”他自己把自己说笑。   顾勉接过,打开袋子,里面是一捆捆粽子,散发着荷叶的清香。   “谢谢哥,芽芽姐。”   谢如溪拨弄带子,也看了几眼,笑着说:“谢谢。”   “刚好你们没吃饭,糯米顶饱,现在可以当晚饭。”顾思绪说,“哦,对了,里面的口味有一个彩蛋。”   顾勉心生某种不好的预感,“比如说?”   “葡萄加蛋黄的肉粽,甜咸口。”顾思绪嘿嘿一笑。   顾勉:“……”   他皱眉,半天,才咬牙说。   “你神经病啊,顾思绪。”   顾思绪大笑,乐得捂肚子,“哎呀,我不是故意的,当时不小心拿错了,本来是蛋糕用剩的材料,刚好放着,顺手就……”   他耸耸肩,“包都包完了,干脆一起蒸呗。”   “看你走不走运了,来来来,快选一个!”   ……   傍晚。   “如溪哥,你还好吗?要不要缓缓?”顾勉在浴室门口问道。   “不用……还好……”谢如溪声音虚弱。   顾勉叹气,“你当时吃不下,就别吃啊,那种黑暗料理……”   谁会把蛋黄、猪肉、红豆和葡萄一起包来吃。   ——还是新鲜葡萄,嵌着葡萄味的爆珠糖。   谢如溪在里面用清水洗脸、漱口后,还是有点反胃。   他咳嗽几声,含糊说:“没事,我还好……”   “真的吗?”顾勉眉头皱得更深。   谢如溪无奈,心里想:我这不是心虚嘛。   既然拐了人家弟弟,递过来的粽子,肯定得吃完。   “我没事,我在里面洗个澡,你别担心。”谢如溪又大声说。   顾勉“哦”了一声,到底不放心,“要是哪里不舒服,你和我说一声。”   “好。”   顾勉回房间,刚进门,几声狗叫,妮妮横冲直撞,从他后面飞跃扑来。   顾勉避开:“妮妮,晚上不要乱跑。”   妮妮兴奋地原地转圈,甚至跳跃起来。   顾勉注意到妮妮嘴巴咬着什么,凑上前,“妮妮,你嘴巴里的是什么?我看看。”   “哦呜——”妮妮不肯张嘴,喉咙发出闷响,愈发激动。   顾勉眉心一跳,“你不会吃什么不干净的……”   他强硬上手,想把妮妮嘴巴掰开,一探究竟。   妮妮一直躲,爪子灵活跳跃,吃得圆乎乎的身子,竟有几分矫健的姿态。   最后,它像玩累了,一不留神,嘴巴松开,黑乎乎的东西飞出来,恰好落在床铺上。   顾勉定在原地,总算看清那是什么了。   两只死老鼠。   一只落在枕头,一只落在被褥和床单。   他深吸一口气,按了按太阳穴,“妮妮,你从哪里……”   妮妮一无所知,自顾自地傻乐。   顾勉面容冷峻,觉得和一条狗讲道理,是没有意义的。   还是先换床单吧。   在此之前,顾勉目光慢慢凝在妮妮的嘴巴。   咬过死老鼠。   要消毒。   “妮妮,过来。”顾勉沉声唤道。   妮妮似有所觉,察觉到危险,立刻蹿出房间。   整间屋子传来狗的叫唤,以及顾勉不断地喝止。   “这么晚不要叫!”   “别撞柜子!”   “妮妮!”   …… 第41章   谢如溪刚踏出浴室,就听见妮妮的惨叫,下一秒,是顾勉严肃的声音。   “妮妮,不要喊这么大声,会扰民的。”   谢如溪好奇地走过去,“妮妮怎么了?”   妮妮圆脸变扁,蓬松的头顶塌下一半,毛发湿漉漉的。   它像看到救星,委屈巴巴地凑到谢如溪脚边。   顾勉尽收眼底,淡淡地说:“它嘴巴咬过死老鼠。”   谢如溪难以置信地俯下身,“妮妮!你怎么还去吃这个?”   妮妮眨巴眼睛,黑溜溜的,却丝毫没引起谢如溪的不忍。   “不行,妮妮,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这死老鼠会吃出毛病。”   顾勉说:“没吃下去,只是咬着,我刚刚冲洗了它的嘴巴。”   谢如溪微微松口气,“那就好。”   “那死老鼠的尸体……”   “在我床上。”顾勉说着,眉头不自觉拧起,“家里还有新床单吗?”   “有——”谢如溪心里一动,“你要换床单?”   顾勉眼皮一跳,“难道不换?”   他是真膈应,甚至想把床单直接扔了。   “我不是这意思。”谢如溪眼神躲闪,脸颊本就被热气熏粉,如今连眼尾也沁红,“我的房间……唔,是双人床。”   除了那天表白的晚上,他们无意间同床共枕,之后的半个月再也没有过。   顾勉听懂他的意思,面色没有波动,自然地应下:“那今晚我们一起睡。”   谢如溪抿唇,“只有今晚?”   顾勉抬眼,漆黑的瞳孔倒映客厅的灯影,仿佛一簇火芯。   “明天我把东西收拾过去。”他顿了顿,“可以吗?”   谢如溪笑了,“原来你不是呆子啊。”   “呆子?”顾勉第一次听,“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谢如溪没说下去,匆忙撇开头,“你去洗澡吧,还有热水。”   顾勉没有阻拦,看着谢如溪慌乱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顾勉洗澡很快,十五分钟就出了浴室。   他头披着毛巾,发尾滴着水珠,准备去客厅吹头发。   谢如溪趴在被褥,胸前抱着枕头,时不时张望门口。   他握着的电子笔倾斜,在平板的画布上胡乱戳画,明显心不在焉。   “小勉!”谢如溪视线捕捉人影的一瞬,嘴巴快过脑子地出声。   顾勉转头,踱步到门口,“如溪哥,怎么了?”   他高大的身影挡住门外一半的光线,面容些许模糊。   谢如溪倏然失声,半晌,才轻声说:“你去哪?”   顾勉示意手里的吹风筒,“吹头发。”   “哦。”谢如溪用被子悄悄掩着半张脸,声音有点闷,“你、你过来,我给你吹。”   “你给我吹头发?”   谢如溪点点头,琥珀的眼珠闪烁着微光。   顾勉倒也没不解风情地问为什么,迟疑一下,道了声谢,走进房间。   谢如溪立刻起身,“坐这里!”   他拍了拍前面的床垫,自己让出位置。   顾勉依言而坐,将手里的吹风筒递过去。   谢如溪闷不作声,几秒后,“呜呜”的风筒声响起。   顾勉微微低垂头,方便対方更好的动作。   耳边嗡嗡的吵闹,却有种另类的寂静。   他能清晰感受到后颈偶尔落下的水珠,指尖拂过头皮的力度,脊背试探倚着的重量。   很奇妙的感觉。   风筒的热气在蔓延,刺激着神经末梢,顾勉听见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   他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的情绪,像气泡一点点涨大,溢彩缤纷,却无端恐惧它破裂,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谢如溪看着指间逐渐干燥的头发,调小风速,最后按停。   “小勉……”他跪在床沿,手臂轻轻环住顾勉脖颈,攀附在他宽厚的后背。   顾勉搭在膝盖的手动了动,视线落在被台灯氤氲的柜面,“嗯。”   声音在骨骼里震动,传递到耳膜的距离不过瞬息。   谢如溪吐出一口气,下巴搭在他肩膀,“我心跳得好快……为什么……”   顾勉思索,手臂动了动,转身将人搂进怀里,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两种可能。”他说,“一,你身体提醒你该睡觉了,不要熬夜;二,你在紧张。”   谢如溪无心关注前者,只喃喃:“可能是紧张吧。”   顾勉垂眸,“我们今晚又不干嘛,为什么紧张?”   谢如溪脱口而出地抱怨:“ 你没想过?你果然対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想到自己曾经在这张床所做过的种种绮梦,脸颊隐隐发烫,那种脚趾蜷缩、浑身战栗的感觉仿佛涌现,令他不能自已。   顾勉静静地说:“上星期你自己说进度太快,你……”   谢如溪立即捂他的嘴。   顾勉不吭声了。   四目相対,谢如溪眼睫颤抖,低低说:“不是,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你看到男人的身体,就来不了感觉。”谢如溪轻声说道。   顾勉无奈,“怎么又是这个话题?”   “我以为我当时的反应给了很好的证明。”   谢如溪往前挪动,将自己贴着顾勉,嵌进他的怀抱,“我们当时亲亲抱抱,我——”   他闭上眼,“我在你怀里乱动,有意挑逗你,男人都是感官动物,会有反应不是很正常?说不定做到一半,你就……”   “就不行了?”顾勉搞不懂谢如溪的纤细神经,叹气,“我们真刀实枪来一场不就知道答案?为什么你要自己在那里想?”   谢如溪不听,还是继续说:“而且我挑起的和你自己来感觉,还是不一样。”   顾勉:“……”   他茫然不解,“都是因为你,区别在哪?”   “你果然不懂。”谢如溪抱怨,但下一秒,他又说,“我很矫情,是吧?抱歉,我知道这不好,但我控制不住,我……”   顾勉手臂收紧,轻拍肩膀,习以为常地哄道:“好了,我知道。”   “你说的意思,我都懂,你总觉得我対你不是真的喜欢,连带着没有……”顾勉喟叹一声,与其说対方希望他怎么样,不如说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患得患失。   他有点后悔半个月前的冲动表白。   他明明应该再等等,等完全体会到那玄之又玄的爱情时,再去行动。   ——谢如溪值得一份完美的爱情。   他或许是能给的,顾勉想道。   土壤好似在松动,某个念头即将破土而出,只缺点雨水和阳光。   顾勉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鼻尖轻轻磨蹭,低声唤:“如溪哥……”   他不是第一天认识谢如溪,某种意义上来说,対方很好懂。   ——同时打破了上辈子的印象,触碰到更加鲜活的内里。   谢如溪的底色并非如他外表那般,雅致如兰,是温润的青绿色,反而热烈得像火,埋藏着滚烫灼灼的岩浆。   每一次情绪的波动,必然是大起大落,仿佛耗尽一切生机,但其中又时不时掺杂着敏感、多疑、自怨自艾。   矛盾得要命。   顾勉轻轻吻上対方,刺探紧闭的唇,得到允许的信号,才撬开齿关,舌尖扫荡腔壁,肆意吮咬,随后压着上颚处舔舐,力度很轻,掌心的腰却不断地在抖。   他牢牢攥住,不允许対方躲避。   谢如溪仰着头,眼睫高频率地眨动,脖颈一点点染上绯色,青筋鼓起,蜿蜒曲折。   他小腿乱动,蹬开被子,勾着顾勉的脚踝,慢慢朝上滑动。   顾勉靠在床头,一只手禁锢住他的腰,另一只空出来,直接抓住那条胡乱拨弄的腿。   他轻啧一声,“谢如溪,你要我自己来感觉,又非要来弄我,你矛盾不矛盾?”   “最后再来一句——这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你扪心自问,这合理吗?”   谢如溪一条腿跪在被褥上,上半身前倾,红着眼眶,呼吸急促。   他哑声说:“不合理,是我矫情。”   “小勉,你老实告诉我,你晚上対我做过梦吗?”   顾勉:“……”还真做过。   上星期被人撩拨得要命,紧要关头还喊停。   他最后回房间躺下的时候,莫名梦到了那一次回家撞见的场景——   隔着一道门,谢如溪只露出光洁的脊背,两瓣蝴蝶骨耸动,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呼唤,尾音黏腻幽长。   “做过。”   “是什么?”谢如溪问。   顾勉不说话了。   “真关于我的?”谢如溪追问,“是春梦吗?”   顾勉说:“算也不算,但确实是你。”   谢如溪定定地看他几眼,“小勉,你好狡猾,我根本看不透你的心。”   顾勉扯了扯嘴角,我自己都不大看得透,何况是你?   为什么没人给“爱情”下定义?   起码考这门功课时,能动笔,写出点可供参考的答案。   他搂着人翻身,齐齐倒在床铺上,随后自己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   “如溪哥,咱们别闹了,真这么玩下去,我们通宵不用睡。”   “我还好,但第二天你心脏肯定不舒服。”   谢如溪被扔到柔被上,呼吸微微急促,喉结幅度极小地滑动。   他撇开脸,抬起腿,白皙的脚尖绷紧,指甲盖透着健康的粉,慢吞吞地搭上顾勉肩膀。   “你这话说得……”谢如溪懒洋洋地说,“你可以霸王硬上弓啊,我挺喜欢你强势的。”   他的腿又细又长,天生毛发稀少,暖黄的灯光下,光滑如缎,莹润着一片光泽。   顾勉抓住他的小腿,指腹轻轻摩挲。   在脚踝处,系着一圈祈福的红绳——这是小时候外婆亲手给他戴上的。   顾勉眼帘低垂,手往后,摸到那细细的红绳时,动作一顿。   “喜欢强势?”他扬了扬眉,“确定是你的真心话,不是气话?”   “……”谢如溪不吭声。   他脸皮薄,有些话还是玩笑说出来才敢。   顾勉懂了,评价道:“如溪哥,你真是别扭又嘴硬。”   谢如溪用枕头盖住脸,闷闷说:“哦,你现在才知道,晚了。”   “我已经赖上你了,你后悔也没用。”   “没后悔。”顾勉把肩膀的腿放下,又拽了一把,掀开他的枕头移开。   他淡淡地说:“现在我不受着嘛,一点怨言也没。” 第42章   “你说的鬼话……你就是、哈哈、蓄意……哈、哈……”谢如溪拼命躲闪,笑得浑身发抖,白色t恤凌乱,一小截细白的腰肢若隐若现。   他抬腿想把人蹬开,但没成功,反而被人死死制住,黑色的短裤落到大腿根部,白得发光。   顾勉将他的小腿强行掰正,架在肩膀控制,白皙的脚背因此绷直,青色的脉络蜿蜒鼓起,脚踝旁的骨头凸出,显得腿愈发细长。   “顾勉!你就是……哈、报复……蓄意报复……”谢如溪腰间的痒痒肉被挠,脚心也遭受相同的待遇。   顾勉面色平静,大手紧紧攥住脚踝,慢条斯理地说:“哦,那又怎么样?”   谢如溪瞪他,“这就是你的强势?”   顾勉笑了笑,单手托腰,手臂抵着后背,把人举起。   谢如溪惊呼一声,下意识想抓住什么,但扑了空。   出于信任,他到底没再挣扎,头慢慢靠在顾勉肩膀。   “我大概懂你想要的强势,不过——”顾勉顿了顿,将人放了下来,温声说,“以后能玩,现在第一步都没迈开,直接快进到你想的,难受的肯定是你。”   谢如溪怔住,半晌,他自己起来,一把坐到对方大腿。   “确定不是你要去学习?”他故意问。   顾勉沉吟,“学习……倒也不是不可以。”   谢如溪彻底认输,红着脸,凑到他耳旁,“小勉,我做过很多关于你的梦。”   顾勉对谢如溪的坦诚有点惊讶,“比如?”   谢如溪期期艾艾,手环住对方脖颈,声音沙哑地讲述梦中的场景。   “……西装……兽耳……制服……束缚着我……你一言不发,就冷冷地看我……” 他觉得自己疯了,和顾勉说这个。   顾勉听得眉心直跳,面色逐渐复杂。   谢如溪把自己说得腰软,黏糊糊地往顾勉身上蹭,指尖拂过结实的肌肉,故意去咬对方的喉结。   他嗅着淡淡的皂香,心跳快得耳膜鼓动。   “如溪哥,你今天的状态和喝了假酒一样。”顾勉看着谢如溪浸透绯色的脸庞、亮晶晶的眼睛,慢慢说道,“兴奋得不正常。”   “嗯,我也觉得。”谢如溪没有否认。   他喃喃自语:“可能觉得到了新阶段,同床共枕嘛……我、我就是激动。”   他心里其实有个关于恋爱的阶段图,虽然实际情况有点出入。   牵手、拥抱、接吻、同居、同床、探索灵魂、做 .爱、家里人认同、稳定一辈子……   谢如溪想的先后顺序大抵是这样,但和顾勉的恋爱好像都打破了规律。   有些没谈就做过了,比如同居。   有些当天就做过了,比如牵手、拥抱、接吻。   那天“同床”是偶然,不能算。   谢如溪想,打破就打破吧,又不会怎么样。   但同床可以彻底打个“√”,总归迈过一个阶段。   这可能就是他兴奋的缘由。   “……之后这张床算我们的私密小空间,我们可以聊天、可以看电影、可以什么也不说就做自己的事,晚上睡觉我们抱在一起,慢慢习惯彼此的气息……”   谢如溪撑着下巴,一不留神地说:“小勉,越熟悉越不容易反感,到时你做到一半,应该能接受我是一个男人……”   顾勉撩起眼皮,打断道:“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基于某种不存在的假设所思考的解决方案?”   他总算搞清楚对方的逻辑,有些荒谬,但又有点好笑。   谢如溪回神,抿唇道:“没有,我只是害怕。”   顾勉五指拢着他的发顶,认真说:“好,我知道了。慢慢来,不着急,我们的时间很长……”他低头,唇瓣吻了吻对方的鼻尖。   “只要如溪哥把心里想的告诉我,我们一点点解决问题,好不好?”   谢如溪呼吸渐缓,失神地望着顾勉。   这话说得……太好听了吧。   他的心像泡在酸甜的冰汽水,不上不下,但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令人难以忽视。   “好……”谢如溪仿佛受到什么蛊惑,颤抖着抬起手,贴在他的脸颊。   柔软的唇瓣相贴,熟悉的气息盈满鼻腔,又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在接吻里,向来是被动的一方,如今学着顾勉的动作,生疏地模仿,小心翼翼伸出舌尖,在温热的腔壁搅动。   顾勉垂下眼帘,一开始没有动作,耐心等待着,发现对方的舌头始终在原地打转,牙齿时常磕碰,寻不到章法,便将主动权重新夺回来。   他的吻逐渐强势,大掌用力扣住后脑勺,指骨凸起,噙着湿软的舌头嬉戏,抵住上颚处碾磨,一点点交换彼此的津液,暧昧的气息交缠,温度悄然攀升。   “唔……哈……”谢如溪眼尾的艳色愈发明显,长睫泅湿一片,喉咙偶尔挤出几丝黏腻的闷哼。   他被亲得有点呼吸不过来,额角沁着汗珠,鬓角蔓延湿润,发丝凌乱,两人攀扯着,轻薄的衣料凌乱,皱成一团。   谢如溪胡乱抓着顾勉的后背,指尖颤抖得厉害,指甲无意滑过,淡淡的红痕浮现。   “小勉……”他含糊地唤道。   “嗯。”顾勉应声,手臂锢住他的腰,绷紧的一瞬,薄薄的肌肉鼓起,撩开衣摆,指腹触碰的肌理细腻、丝滑。   他半边脸没入暗色里,灯影却在他的轮廓晕染一层光晕,显出几分柔情。   谢如溪胸腔发闷,氧气被掠夺得彻底,轻轻推了一把,顾勉似有所觉,慢慢退开,鼻尖却还挨着。   “还好吗?难受?”   谢如溪说不出话,唇面殷红,一片潋滟水光,仔细看,下巴残留透明的涎液。   忽然,他侧过头,手肘撑在枕头,闷咳几声。   “抱歉。”顾勉松了力道,虚虚扶着人,哑声说,“下次不会这么……”   “不用。”谢如溪打断他的话,水润的眸子轻轻扫过去,又立即低头。   他咬着唇,佯装淡定,后面的话几乎是气音,“我喜欢这个吻、这种感觉,被你完全掌控……推开你不是讨厌,就是呼吸不来,有点呛到了。”   顾勉愣神几秒,为对方的坦率和……直白。   他慢半拍地应声:“哦,好。”   谢如溪缓过劲儿,挪了挪膝盖,慢吞吞地黏进顾勉怀里。   顾勉手一顿,卷着被子盖上,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搂着,空气里弥漫着奇异却安宁的氛围。   “小勉,你暑假要留校做实验吗?”谢如溪玩着他的手,时不时十指相扣,按住每一节的骨节。   “嗯,打算——”顾勉说到一半,意识到什么,“也不一定,看情况。”   “如溪哥,你有什么打算吗?”他询问。   谢如溪握着他的手,眼神飘忽,“啊,我不是这意思,我就问问……反正我这个暑假应该蛮闲的……”   “你要有空我们能去外面玩什么的,当然,留在A市,哪都不去也挺好的,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总会比现在多,对吧?”   他偷瞥顾勉,恰好对上视线,有些不好意思,眼尾悄悄弯起。   顾勉心里一动,“实验不着急,我才大一,你想去哪都行。”   谢如溪恍然,是啊,才大一。   或许平日里的顾勉过分成熟冷静,使他常常忽略了对方的年龄。   ——对方比他小三岁,刚成年没多久。   “哦哦,好,我到时看看……”谢如溪心情诡异,很难形容那一瞬的感觉。   “小勉,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没,看你。”   “唔……这样啊。”谢如溪垂下眼眸,“那你平时有什么喜欢的活动吗?”   “除了学习、实验、科研。”他补充了一句。   顾勉想了想,摇头,“没有吧,你说的就是我平时会做的事情了。”   谢如溪笑了笑,“小时候也这样?学习以外的娱乐项目一点都没?”   “读书挺有意思的。”顾勉平静地说。   “每个家长想从小孩口里获得的满分答案。”谢如溪感慨,“和你玩的话,学习一定能很好吧?没有弄不懂的题,没有学不会的知识。”   “哪种程度的好?”顾勉没听出其中的调侃,客观地回答,“如果像我这样,可能比较困难,人的天赋和智商有限,有些知识不懂就不懂,靠时间没有办法弥补。”   谢如溪哭笑不得,这话听着真想让人想套麻袋,但顾勉神色认真,明显是理智分析。   “好的,了解。”谢如溪闷笑,倒在他胸膛,指尖随意沿着衣领滑动,有一搭没一搭地触摸。   “哎,下个月20号毕业典礼,星期六,你那天有空吗?”他轻声问。   “有。”   谢如溪笑意浅浅,“陪我一天,可以吗?”   “可以。”顾勉像想到什么,“你的毕设和论文弄好没?”   谢如溪懒懒掀起眼皮,“你这问得太晚了吧。”   “后天我都要毕业答辩了。”他轻哼几声,指尖拨弄对方的喉结,玩得不亦乐乎。   顾勉不自然地抬了抬下巴,声音沙哑,“抱歉,是我没有关注,下次——”   “还下次?”谢如溪瞥了一眼,轻挠他的颈侧,青色血管虬结交错,好似能感觉其中的脉搏,“那得我三年后了。”   “嗯。”顾勉眉头微蹙,克制着自己,努力找其他话题。   “如溪哥,我们要朋友圈官宣吗?”   谢如溪惊讶,“你听谁说的?”   顾勉把那天遇到方任一行人的事简单说了下,包括那几句话。   谢如溪乐了,翻了个身,膝盖往前移动,趴在他胸膛,唇轻轻摩挲躁红的脖颈,掠过喉结,追逐它上下滚动的轨迹。   “可以啊,我求之不得呢。不过,这个可能得挑个时间……”他慢悠悠地说,“看看最近有没什么节日,你有想文案吗?或者想什么样的文案……”   文案?   顾勉说:“没想,我都行,随你。”   “随我?”   “嗯。我把手机给你,你来弄。”   蘰蘰髑傢ZS   终于,顾勉深吸一口气,阻拦对方愈发过分的行为。   “好了,如溪哥,别闹了。”   谢如溪乜了过去,“为什么?我就不能……”   他话语一顿,感受到什么,眼底的兴味而起,拉长声音,“哦,差点忘了,你也不是柳下惠,能坐怀不乱。”   顾勉侧了侧头,沉声说:“我一直不是,是你把我想得太——至少我对你,从来没有任何所谓的‘没感觉’。”   谢如溪笑吟吟的模样,忽然,某个大胆的心思渐起,整个人埋下去。   顾勉神色骤变,来不及阻止,眼底满是错愕,脊背一点点紧绷,面色几经变化,勉强归为平静。   最后,谢如溪慢慢抬起头,手背擦了擦嘴,喉结滑动了几下。   他低低一笑,“小勉,你平时是没有……”   谢如溪没说下去,随意地靠回去,将柜面的保温杯拿起,灌了一口温水,清了清嗓子。   顾勉眼眸半阖,呼吸渐缓,瞥见谢如溪懒洋洋的模样,哑着嗓音:“你——”   “怎么了?”谢如溪眼睛漂亮,氤氲着一层水汽,嘴唇红艳艳的。   顾勉撑着额头,“下次别这样,没必要做到这地步。”   谢如溪不以为意,“你管我啊。”   他伸手摸索顾勉的手机,找到后,又问:“我能看你的微信朋友圈吗?”   顾勉点头,“可以。”并报出密码。   “927403。”   谢如溪逐个输入密码,故作不经意地问:“这串数字有什么意义吗?”   顾勉疑惑,“没有意义,当时随便打出来的。”   “哦。”谢如溪满意地躺回去,屏幕的幽幽蓝光照在他脸上。   顾勉的手机界面很简洁,不仅屏保是系统自带的壁纸,连主屏幕也不例外。   甚至是同一张,淡蓝色的渐变水波。   这手机屏幕也太干净了吧。   谢如溪手痒痒,悄悄抬眼,欲言又止。   顾勉注意到后,问他怎么了。   谢如溪轻咳一声,“你从来没换过手机的壁纸?”   他指了指手机的主屏幕。   “没有。”顾勉说,“用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谢如溪凑近一点,“但可以换成情侣壁纸,像我这手机那样——”   他把自己的手机展示给对方,“喏,放我们的照片,好不好?”   顾勉扬了扬眉,思索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好像是……   上星期?   他点头,“可以。”   谢如溪眼眸弯弯,“那我换咯!”   “嗯。”顾勉打算将手机换给对方,手无意往左边滑动,主屏幕的壁纸随之而变。   他怔了怔,上面的人是——他?   谢如溪瞬间脸红,夺回手机,小声解释,“这个……以前偷偷拍你的背影,不介意吧?”   “没事。”顾勉说。   谢如溪埋头不语,耳根滚烫,他拿着顾勉的手机,一顿操作,主屏幕焕然一新。   他又点进了微信的头像,查看对方的朋友圈,然后发现……   “你一条朋友圈都没发过?”谢如溪难以置信地问。   顾勉摇头:“没有。”   谢如溪心里忍不住想:难怪当初他天天守着对方的朋友圈,却毫无动静——   原来顾勉根本就没发过朋友圈! 第43章   “你简直不像个人……”谢如溪喃喃,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   顾勉眼皮掀起,只“哦”了一声。   谢如溪伸手,揪了揪他的脸,左摸摸右摸摸,好奇地问:“小勉,你以前看人家发朋友圈,就没想过自己发发吗?”   顾勉摇头,“没有。”   谢如溪又问:“那你每天会去看朋友圈吗?闲暇刷刷什么的。”   “每周一次。”顾勉说,“一般我是直接点头像。”   “这还定时?”谢如溪惊讶,“为什么要点头像?”   “我一般也不看其他,只是给我哥、芽芽姐和——”顾勉抬眼,“你,点赞。”   谢如溪恍然大悟,难怪以前总能收到顾勉迟来的点赞,缘由竟是这样。   他乐不可支,“我可谢谢你啊。”   “不过,为什么要点赞?”搞得刷任务一样。   顾勉淡淡地说:“微信刚出来时,我哥特爱在朋友圈发些有的没的,并且让我去点赞,他现在不像以前那么频繁,只偶尔发发。”   “不过我养成习惯,就都这样了。”   谢如溪倒在顾勉大腿,仰头看着他,吃吃地笑。   “听起来有点离谱,但由你说出来,倒也正常。”   他感慨完,心里冒出古怪的念头。   “哎,小勉,你……”谢如溪支吾,“你看我朋友圈,有什么想法吗?”   他想到自己在朋友圈里暗戳戳发的东西,心恍了一下。   顾勉沉吟片刻,回答:“热爱生活?”   “比如?”   顾勉想了想,“都是些生活剪影的照片,花花草草、日落、星星,车水马龙的街道与路灯,一些甜点,雕塑,经常分享歌……”   他想,或许这就是搞艺术的模样?   顾勉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淡淡地说:“看得出来,如溪哥的生活很舒服、安静。”   ——换句话来说,就是清新自然,非常文艺范。   谢如溪哑然,“除了这个呢?”   顾勉疑惑,“还有什么?”   谢如溪提起的气散了几分,笑了笑,“好吧,没有了。”   他藏匿在其中的点点细节,用迟钝的大手随意遮掩,拂去明亮、留下朦胧,有如浓雾蔓延,对方果真一无所觉。   “前两天,下午下了一场太阳雨,很短暂。”谢如溪娓娓道来,“没有几分钟,雨势便弱小,地面没也有淋透。”   “嗯,我记得。”顾勉慢慢回忆,“你当时给我发了微信,说没带伞。”   谢如溪嘴角微勾,“然后呢?”   顾勉迟疑,谨慎地说:“我说去接你,你说不用,雨应该很快能停——”   “我当时的回答是有什么不对吗?”   他思忖:难道……其实是要去接?   “没有不对。”谢如溪摇头,“我只是突然想起这件事。”   “小勉。”他慢慢闭上眼,含笑问道,“你记得我朋友圈最新的一条的内容吗?”   顾勉凭着优秀的记忆力,回答:“你分享了一首歌——《下雨天》。”   他顿了顿,瞬间灵光一闪,“以后你分享的歌,我都会听的。”   谢如溪睁眼,定定地看着顾勉,眼尾慢慢弯起,“好,你记得听。”   ——呆子,重点哪是这个。   他脑海浮现《下雨天》的旋律,心里哼唱:下雨天了,怎么办,我好想你……   ——不是想让你听,只是想告诉你那时的心情。   下雨不重要,回家不重要,那把伞也不重要。   是我告诉你的那一刻最重要。   -   谢如溪的毕业答辩准备充分,结束后,自然是顺利通过。   他在纳薇艺术廊的实习也即将进入尾声,同组的正式员工柒柒私下询问他,老板有意让他转正,会不会留下来。   谢如溪没说打算读研,只搭了几句官腔,意思有其他安排,恐怕不会留下。   柒柒没有刨根问底,有些遗憾地表示:“好吧,还以为以后每天工作,都有养眼的大帅哥看呢。”   谢如溪也笑着调侃:“我也可惜,不能和大美女一起工作了。错过了,恐怕得再来几百年的机缘。”   “还机缘?够了哈,你当修仙呢。”柒柒说着,把自己逗乐了。   “哎,百年难得一遇的意思嘛。”谢如溪转了转手里的笔,笑眯眯地说。   柒柒向来听不得这些夸赞,脸颊飞起薄红,“去去去,我意志力很薄弱的啊,听不得帅哥夸赞。”   在毕业典礼的前三天,谢如溪在纳薇艺术廊的实习正式结束。   同组的人热情至极,打算在晚上给他办个离别聚餐,谢如溪不好拒绝,到底答应了。   “不是,你实个习,人走了还要吃最后一顿饭,太了累吧?”薛皓吐槽,“好险,我实习的破公司抠搜,舍不得给实习生办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谢如溪微微躬身,指尖游移,忽地被什么吸引,停在一瓶香水的白色圆盖上。   柜台的明亮光线洒落,映得他脸庞的细小绒毛纤毫毕现。   “还好吧。”他漫不经心地说,“上班处得不错,吃个离别饭也不难受。”   薛皓两手抱臂,叹气:“好吧,你那和我不一样,我那破公司啊,啧。”   他紧皱眉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折腾得我够呛的。”   “现在你不彻底解脱了嘛。”薛皓对实习公司积累的怨气,谢如溪听得耳朵出茧,“之后你打算在A市扎根?闯一闯?”   “闯!艺术这玩意儿,城市越大机会越多,回去实在找不到对口的。”   “嗯,那确实。”谢如溪将淡青色的香水拿起,撕下一张试香纸,喷了几下,放到鼻尖嗅闻。   “先生,请问您是想送给女朋友吗?”站在一旁的销售员察言观色,立刻上前,“您眼光真好,这是上个月刚出的新香——‘花与她’,售卖火爆,网上给它的昵称叫‘青提软糖’。”   “前调是酸酸甜甜的葡萄味,中调是恰到好处的温柔花香,后调余韵是清冽的雪松木质味,瓶子的样式也是清新经典,用来送礼,尤其是燥热的夏天,非常适合哦!”   谢如溪手一顿,指腹摩挲瓶沿,温和地说:“我挺喜欢这个味道的,不过暂时没有女朋友要送。”   销售员立刻转变话术,“虽然这款香是女香,但它香调温柔,脂粉气不重,男生也可以喷,或者将它作为一个安寝香,也是不错的选择哦!”   谢如溪心思微动,指间的试香纸折叠,微笑道:“麻烦帮我包起一瓶100ml的,谢谢。”   销售员一喜,眉开眼笑地说:“好的,我马上替您包装,稍等。”   薛皓凑前,抓住谢如溪的手腕,试香纸虚虚搭在鼻翼,“唔……味道还不错,大葡萄的味道。”   他饶有兴趣地说:“你什么时候走这调调了?以前不都喜欢苦中药的木质香?”   谢如溪:“想换换风格。”   薛皓上下打量,开玩笑地说:“怎么?你家那位天菜弟弟好这口?”   他是佩服好友的行动力和魅力,嘴里说着只远观、一切随缘,但没过多久,直接在一起了。   他是听了很多谢如溪口中的“弟弟”,多直、多冷、多极品,可最后呢,这好好的直男弯了,还是天菜级别的。   薛皓感叹,实在牛!   他一直想追问细节,奈何谢如溪嘴巴严实,怎么也撬不开,只模糊地说了大概。   什么机缘巧合、什么偶尔机会、什么弟弟先告的白……   靠,听着就很爽,让人好奇心大涨!   谢如溪斜睨了一眼,没理会,“我说了不信,你自己慢慢猜呗。”   薛皓摸了摸鼻子,嘀咕:“得了吧,就你那心思,我可猜不着。”   他又问:“真没关系?”   谢如溪哼笑两声,就是不答。   心里也琢磨,真要说关系——   估计是有的。   顾勉对葡萄情有独钟,连带着他也对葡萄上心。   这香水也不知道怎么地,鬼迷心窍地对上眼,想闻一闻。   哎,直觉真可怕,居然是葡萄味的。   最后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着,居然觉得诡异地好闻,完完全全契合心意。   谢如溪暗骂自己:顾勉见着葡萄走不动道,你怎么也跟着走不动啊?   真是够乐的。   -   傍晚,海底捞连锁店。   “抱歉,我是不是来晚了?” 齐维筠一身休闲风装扮,头发明显打理过,笑容满面。   谢如溪放下手机,眼底明显掠过惊色,他不知道这顿饭,齐维筠居然也会来。   他微微一笑:“没有,您来得刚刚好。”   坐在隔壁的柒柒更加震惊,下意识看向谢如溪,压低声音:“卧槽,老板怎么也来了?”   谢如溪稍微侧头,“嗯?我还以为是你们喊来的。”   柒柒捂着嘴,“拜托,这种场合谁会叫老板啊?”   她说完,十指飞快打字,立刻在群里发消息,【喂喂喂,你们谁叫老板过来的?】   桌上面面相觑,不复原来的热烈,一个个在群里却活跃得很,几条消息唰唰而出,表情包目不暇接。   【没叫。】   【没有。】   【加一。】   【加一。】   【不是我。】   【谁吃饭爱和老板吃?我疯了吧!】   【就是,谁喊谁发癫。】   ……   没有人回答“是”,柒柒只能暂时悬置疑问。   齐维筠保持笑容,恰好坐到谢如溪对面,语气随和:“是越莉说你们今天要送如溪离开,吃一顿离别饭,我想着有时间,就过来了。”   顿了顿,他问:“不介意我来这埋个单吧?”   角落的高越莉讪笑,低下头,回避众人灼热的视线。   柒柒轻咳一声,“当然不介意,有老板你在,我们就放开肚皮吃了啊。”   “随便吃。”齐维筠大方地说。   桌面凝结的气氛总算消散,恢复原来的其乐融融,笑声不断。   谢如溪抿了一口酸梅汤,眼睫缓缓垂落,抬眼的一瞬,恰好撞见对方齐维筠看过来的目光。   他礼貌笑笑,对方亦是。   不知为何,谢如溪心里总有些不安。   这种感觉像某种警示,似曾相识,萦绕着微妙的恶意,令他心脏不大舒服。   像什么来着?谢如溪说不上来,反正不大妙。   ……   “来,如溪,知道你有点醉,我就以酸梅汤代酒,祝你今后顺顺利利!”柒柒举起杯子,嘿嘿一笑,高声说道。   她喝了点冰啤,人有点晕,眼神飘忽,但还站起身,气势十足。   谢如溪也喝了不少,眼尾殷红,脸红到脖颈,“好,谢谢……”   他扶着沙发座椅,迟缓地碰了一下酒杯,将酸甜的梅汤一饮而尽。   齐维筠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这边,眼底的情绪奇异。   ……   聚餐散会后,大家三三两两地出了店铺。   “如溪,需要我送你回去吗?”齐维筠不动声色地站在谢如溪旁边,贴心地问,“我看你有点醉了。”   门口有点微风,带着初夏的燥热,吹起低矮的绿化丛,窸窸窣窣的声响。   谢如溪站定,视线落在远处,空茫茫的一片。   他摇摇头,按了按太阳穴,声音慢吞吞的,“不用。”   停顿几秒,谢如溪握着手机,贴在腹部处,轻声说:“我有人来接。”   齐维筠微笑,“哦,这样,那我陪你等一等。”   谢如溪便不说话了。   他觉得难受,脑子越发昏沉。   他想:小勉怎么还不来啊……   几分钟后,齐维筠突然出声。   “如溪,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件事吗?”   谢如溪心里的古怪情绪愈盛,某种预感强烈。   “您……问吧。”   “如溪有交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吗?”齐维筠面容斯文俊秀,说到女朋友时明显像个托词,似乎笃定谢如溪的性取向。   谢如溪吐出一口气,还真让他猜对了。   但有种被黏腻的蛇盯上的感觉。   谢如溪抿唇,“我……”   “如溪哥。”一道声音蓦然响起。   谢如溪心一松,啊,终于来了。 第44章   谢如溪仓促回头,眼眸瞬间亮起,“小勉?”   他下意识朝楼梯走下去,脚步有点飘。   顾勉穿着简单的白T,清清爽爽,英俊至极,他伸手接住对方,搂了个满怀。   谢如溪紧紧抱住人,想起什么,转过头,不好意思般地笑了笑。   “有交往的男朋友。”他落落大方地介绍,“顾勉。”   “小勉,这是我艺术廊的老板。”   顾勉撩起眼皮,细细打量眼前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眼熟。   却想不太起来哪里见过。   他微微颌首,“你好。”   齐维筠沉默,眼眸晦涩,半晌,他唇角上扬,弧度像被刻度精巧的尺子量过。   “你好,齐维筠。”他轻飘飘地说,“如溪喝了不少啤酒,估计是醉了,有男朋友来接,我也放心了。”   顾勉觉得这话怪,但说不上来哪怪。   他淡淡地说:“嗯,那我们走了。”   三人在门口告别。   街道的路灯朦胧,霓虹的灯牌闪烁,偶尔穿梭的车辆,捋着风声,在黑夜留下模糊的剪影。   顾勉揽住谢如溪,走得很慢,思绪漂浮。   “小勉……”谢如溪含糊地唤道,脸挨着对方脖颈,醉意愈发上头。   好奇怪,在门口他还能努力保持清醒。   但见到顾勉后,那股上头的劲儿忽然没了束缚,撒欢地跑,眼底是七彩魔幻的世界,乍然迷离眩晕。   “你在想什么啊……”谢如溪低低问,“你不理我。”   顾勉低头,轻声说:“我总觉得,你这个艺术廊的老板,有点眼熟。”   他不断回忆齐维筠的模样,残缺的拼图似乎渐渐契合。   到底在哪里见过?顾勉抿唇,眼底情绪翻涌。   几个瞬息,他面色猝然一变,终于想起从哪里见过对方。   ——上一世某个新闻播报里的变态偷窥狂,借画画的名义,安装摄像头……   顾勉心情复杂,啊,是错觉吗?   好像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谢如溪总容易碰上变态?   周乾鸣算一个,学校里被通报的算一个,这艺术廊的老板算一个,甚至还有不少经谢如溪口里随意说出,不知姓名的。   顾勉慢慢平静下来,思索回头该做什么,匿名报警或者……?   “因为这个?”谢如溪脑子有点涨,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听到他问我的事呢。”   他轻轻说道,尾音还要散在空气里。   “问什么?”顾勉说,“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嗯哼,你听到了?”谢如溪目光灼灼。   “听到了,他应该是对你有意思。”顾勉说着,心里有点紧绷。   谢如溪眯着眼睛,面上是醺醺然,“小勉耳朵这么灵啊。”   他停住脚步,踮起脚尖,黏糊糊地蹭对方下巴,“你不给点反应?”   反应?之后请他吃牢饭。   “你又不喜欢他,我没必要——”顾勉说到一半,喉结被狠狠咬了一口。   “不对,我不爱听这个。”谢如溪幽幽说道,“恋人之间要有占有欲,你要不高兴,如果有人和你表白,我……”   他的脸是白皙的,粉意却一点点沁染,尤其眉眼那一片,温润褪去,唯余煽情的醉意。   “我会不高兴。”   顾勉怔了怔,抬手将人抱紧。   “我不是不在意,至于其他……”他把刹那涌过的情绪流转心头,回味其中的含义,只说,“确实不舒服。”   谢如溪定定看着,像判断真假。   “好吧,我信了。”他吐出一口气,说话的调子很慢,“你是开车来的吗?”   “嗯,车停在了前面道的停车场,还有走几百米。”   “几百米啊……”谢如溪喃喃,“小勉,我眼前好像有重影……”   顾勉抬手挨着脸颊,特意细细观察,“那我——”   “妈咪!我要背背,脚好痛,走不动啦!”俏皮娇憨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牵着小女孩的妈妈无奈,勾了勾她的鼻子,“还有几步路啊,拐个弯就到家了。”   小女孩扎着双马尾,别了带钻的粉色蝴蝶结,两颊的婴儿肥显得可爱。   “妈咪,脚痛痛,走不动。”她奶声奶气地说,还作出张开双臂的姿态。   妈妈听不得女儿的撒娇,到底蹲下来,低头说:“好了,乖乖,上来吧。”   小女孩踩着公主鞋,短短的手臂环住妈妈的脖颈,小腿蹬了瞪。   她被一把背起,欢呼雀跃:“呜!妈咪真棒!妈咪是世界上最棒的!我爱妈咪!”   两人渐渐走远,童言稚语携着风声,依稀飘零几句。   ……   顾勉见谢如溪看得专注,扬了扬眉,“如溪哥,你也想?”   谢如溪愣神,缓了几秒,斜斜地睨过去,没什么威慑力,反而荡漾着如水般的柔情。   “我走不动了,难道你想背我?”他不答,问出这个无厘头的问题。   半醉半醒的人,总是荒谬得发笑。   顾勉面色平静,没急着回答,直接半蹲下来,“嗯。”   谢如溪觉得那冰啤酒不仅凉得入肺,还昏了脑袋。   他不受控地弯腰,将手搭在宽厚的肩膀,试探般地覆上。   “手臂紧点。”顾勉说。   “哦。”谢如溪脸颊窝在他后颈,淡淡的气息萦绕在鼻腔,“这样吗?”   “嗯。”   顾勉找好着力点,稳稳地起身,走路不急不缓。   换作正常情况下的谢如溪,恐怕会觉燥得慌。   但如今他却像倘徉于温暖、柔软的棉花里,昏昏欲睡。   迟滞的思维缓缓转动,谢如溪勉强理清眼前的种种,沙哑地唤道:“小勉……”   顾勉又应了一声,甚至稍微停下步伐,侧耳细听。   “你还真由我闹啊……”谢如溪拉长声音,吃吃笑了起来,“我说背就背。”   顾勉侧头,“背男朋友而已,又不是——”   眼前一黑,热情的亲吻猝不及防地袭来,严严实实堵住了他的嘴巴,略微的湿意从唇缝掠过,滚烫而灼热。   顾勉垂眼看他,喉结动了动,心猛跳了一下。   谢如溪慢悠悠地亲昵着,舌尖偶尔探入,却是蜻蜓点水。   他玩耍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缩回颈窝,眉眼懒散。   “小勉好乖。”谢如溪半阖眸子,像是困倦了,“我们回家吧。”   顾勉手臂掂量了一下,加了劲儿,“好。”   他沉默地背着人,一步一步往前。   长长的背影倒映在地面,昏黄的路灯洒落光辉,渐渐走远。   ……   “我想洗澡。”谢如溪打了个哈欠,胡乱地扯了扯衣领,露出一大片锁骨,绯色浸透。   他缩在沙发,眼眸湿润,迷茫之色尽现,“但你不给我洗。”   顾勉头疼,他真怕对方这个状态,能一头栽到地上。   “如溪哥,就擦擦身子,好吗?”顾勉撑在扶手,哄着他,“你现在状态不好,我不放心,明早再洗。”   谢如溪摇头,“不要,会被嫌弃的。”   “谁会嫌弃?”   “小勉。”   顾勉:“……”   “如溪哥,我不嫌弃。”   “你不是他,怎么知道他怎么想?”   “我是。”顾勉无奈地说。   “你不是。”   “我……”顾勉揉了揉眉心,意识到这个对话没完没了。   对方究竟喝了多少酒?   “如溪哥,你喝了多少?”他实在没辙。   “啤酒……好几杯……”谢如溪也记不清了,因为同组的人都很热情,一杯杯地碰,他不好拒绝,知道小勉会来接自己,几乎来者不拒。   “那是几杯?”   “忘了……”   顾勉估计喝了不少,不然也不至于混混沌沌的样子。   谢如溪又黏着嗓子唤,声音细得和小猫叫唤一样:“小勉——我要洗澡……洗澡……”   顾勉轻轻摆正谢如溪歪过去的脑袋,好笑地说:“现在又说我是‘小勉’了?”   谢如溪无辜地睁着眼睛,睫毛湿答答的一片,沾在眼睑处。   “再等等。”顾勉捋了他的刘海,轻声说,“等解酒药起效果,你没这么迷糊了再洗?”   “哦。”   十分钟后,谢如溪攀到顾勉怀里,手脚并用地缠着。   “小勉,我可以洗澡了……快让我去……”他一脸严肃地说,“我没这么晕了,你看,脸不红了。”   顾勉:“……”   他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指腹拂过脸颊,触感细腻,艳若桃李。   “真的?”   谢如溪点头,看着眼眸清明了不少。   “我是谁?”顾勉问。   “是小勉。”   “这是几?”顾勉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   谢如溪抬眼,郑重地说:“小勉。”   顾勉:“……”   他叹气,醉得不清。   谢如溪歪了歪头,轻轻啄吻他的嘴唇、鼻尖、眉心。   “小勉,我想洗澡……你不放心,可以看着我洗……”   谢如溪的指尖掠过鬓角,呢喃的话语断断续续,温柔而缱绻。   顾勉晃神几秒,听清他的话后,嘴角微抽。   “你——”他扶额,总觉得对方的思维剑走偏锋,但看起来好像……   “真不晕了?”顾勉问,“能走吗?”   谢如溪用力点头,自己撑着沙发,摇摇晃晃地起身,站定,还慢慢自转一圈。   他眼尾弯弯,“小勉,你看。”   顾勉没忍住,还是扶了一把。   “洗澡。”谢如溪眼眸亮晶晶的,抓着他的手,在手背亲了一口。   顾勉妥协了。   “好,洗澡,但不要洗太热的水。”   ……   浴室内的白气缭绕,好似氤氲着薄雾,稀稀疏疏,哗啦啦的水流声落在地板,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像碎开一地星星。   顾勉靠在灰色的大理石旁,头低垂着,视线一直追逐地板瓷片的光影。   暖洋洋的气流裹挟着湿润,在狭小的空间里缠绕,覆盖皮肤的一瞬间,明明不高的温度,他却觉得燥热至极。   他一动不动,像亘古留存的雕塑,唯有专注耳边的响动。   哐啷——   顾勉立刻直起腰,视线移动,是沐浴瓶从板子掉下来,恰好跌落在他脚边。   没有犹豫,他将其拿起,放回原位。   模糊的声音从水幕中响起,“谢谢……”   顾勉“嗯”了一声,眼睫垂落,不言不语。   心想:看起来没这么醉了,还会说“谢谢”。   ……   谢如溪洗澡很顺利,直到花洒放回原位,轻微的一声“咔”,顾勉松了一口气。   他扭动僵硬的脖子,准备出去。   “小勉……”低低的声音传来,“我走不动了……”   顾勉心一紧,快步走去,“头晕吗?”   缺氧?还是——   “我觉得好累哦。”谢如溪慢吞吞地说。   顾勉:“……”   谢如溪上半身披着浴巾,裹得松散,下摆参差不齐,落到大腿处,膝盖是淡淡的粉红,露出一双白皙的长腿,挂着零零落落的水珠。   顾勉轻轻叹息,“我抱你出去?”   谢如溪笑意立即爬上嘴角,“好!”   带人回房间时,谢如溪还是乖巧的模样,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你,水润恬然。   等顾勉自己洗完澡回来,谢如溪裹着软被,摇晃脑袋,大声地唱着国——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顾勉:“……”   他深吸一口气,算了,唱歌而已。   但他不知道,这只是今晚的开始。   谢如溪发酒疯,不像顾思绪惊天动地,非要怎么怎么样,而是软刀子磨人——   不是常人能抗的。   ……   -   第二天   “我昨晚……干嘛了?”谢如溪头发凌乱,靠在床头,呆呆地抱着被子。   他努力回想,却一无所获。   “唔?”顾勉眉梢微动,从床沿下来,覆着薄薄肌肉的脊背舒展,肩膀是密密麻麻的牙印。   他穿上衬衫,动作利落,后面的谢如溪却是目瞪口呆。   “我昨天做什么了?”他喉结滚动,小心翼翼地问。   顾勉淡淡地说:“发酒疯而已,也没做什么,就是不肯穿睡衣、滚来滚去、唱歌,哦,还咬我。”   谢如溪:!!! 第45章   顾勉系好衬衫的最后一枚纽扣,对着全身镜整理衣领,动了动肩膀,轻微的刺意从几处地方传来。   他回想昨晚的场景,心情略有微妙。   虽然知道谢如溪的真实性格,远比外表看起来更热烈,但彻底放开束缚后,那股快要把屋顶掀起来的劲儿——   顾勉无端想起之前学习追人时,浏览的三流情感小网站,页面古早、架构朴素、配图死板,里面强调要学会识人,“因人而异”。   【追人首先要做的,不是多周密的计划,而是辨识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投其所好。】   【知书达礼的气质型,必然需要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甜美活泼的可爱型,必然需要你加倍呵护、温柔体贴,既知暖知热,又成熟可靠;阳光活力的运动型,必然需要你健身塑体、练就结实肌肉,能猛虎嗅蔷薇,给予温暖的臂弯……】   【……除以上几种,还有一种也是极为常见。火热奔放的——呛口辣椒型,原谅笔者用拟物的手法描述,实在是对其叹息一声。他们热情如火、爱憎分明,如果他们对你有意,那是水到渠成,若是无意,想追成功恐怕得去半条命。正所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们用最浓烈的情感,灌以岩浆般的爱意,在你生活的方方面面有所体现,连亲吻也是火辣辣的,那可不是几个人能承受得住……】   顾勉当时匆匆浏览,发现废话连篇、操作性为零且参考意义不大后,直接点击删除。   但过于良好的记忆力,使他对每一句话都刻进脑海,难以忘记。   呛口辣椒……他觉得好笑,唇角扯动,剧烈的撕拉疼痛感袭上神经,眉心狠跳几下。   “小勉!你的嘴角……”谢如溪兀自回忆昨晚的事情,余光瞥过,惊呼一声,“在流血?”   顾勉垂眸,指腹沾了一点,淡淡的血红色。   “没事。”他摇摇头,抽了张纸捂着,过了会儿,血没继续流。   谢如溪蹙眉,朝人招手,顾勉走前,弯腰给他看。   “你这是……”谢如溪迟疑,慢慢放轻声音,“我咬的?”   顾勉撩起眼皮,“嗯”了一声。   谢如溪哑然,指腹虚虚搭在伤口处,不敢触碰。   “抱歉……”他尴尬地道歉,完全没想到自己喝醉,居然有爱咬人的习惯。   “肩膀上也是吗?”   顾勉点头,“是。”   谢如溪深吸一口气,双手捧着顾勉的脸颊,额头抵住对方,“对不起,下次我还这样,你直接推开我就行,不用顾虑太多。”   他断片断得恰到好处,洗完澡后的事,一点也不记得。   但从顾勉含糊不清的描述里,大抵能体会到其中的糟心。   顾勉笑了笑,故意逗他:“被咬的是我,如溪哥怎么丧着一张脸?”   谢如溪瞪了一眼,“你别笑了,我给你涂点药……”   他说着,就要起身,从床沿下去,脚刚踏到毛毯,又猛地缩回。   “我——”谢如溪意识到什么,默默拉高被子,“我的睡衣在哪?”   顾勉从柜子拿过来,递给对方。   “谢谢……”谢如溪躁得慌,脸颊发烫,脚趾悄悄蜷缩,勾着单薄的被单。   他猜到自己昨晚的模样,该看不该看得,估计都看完了,而且也不是没亲过、抱过……   当然,这样好像是第一次。   可青天白日,对上顾勉的目光,谢如溪还是莫名害羞。   矫情死了。他在心里骂自己。   顾勉应了一声,顺手勾起外套,搭在手臂,准备出去。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一顿,“如溪哥,早餐吃什么?我下楼买。”   “啊,我……”谢如溪抱着睡衣,愣愣抬头,“我都可以,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好。”   咔哒——房间的门打开,又干脆地合上。   谢如溪望着白花花的墙壁,怀里的睡衣掉落一角,最后被推到旁边。   他把自己一点点挪进被窝,被褥的褶皱拉直、绷紧。   好丢脸——   谢如溪喃喃自语,残留的碎片记忆在脑海逐个蹦出,羞耻得浑身发抖。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谢如溪崩溃至极,两腿在被子里狂蹬,自己弹跳几下,最后从快要窒息的黑暗里探头,深深呼吸。   太!丢!脸!了!   ……   顾勉买了小笼包和豆浆,还有两碗八宝粥。   来回不超过十分钟,回到家时,谢如溪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听见动静朝他笑。   “小笼包、豆浆和甜咸口味的八宝粥,可以吗?”顾勉举了举手里的提袋。   谢如溪眨眨眼,“啊,挺好的。”   “嗯,那就好。”   顾勉撕开封口,问:“八宝粥要甜的还是咸的?”   “两种都要。”   顾勉点点头,“那我拿个碗来分。”   他进厨房拿了碗和筷子,动作麻利地将两碗八宝粥分开。   “够吗?”顾勉问。   “够了够了。”谢如溪连忙说,“其实各半碗就可以。”   “你吃不完给我。”顾勉说。   “好。”   “这家味道怎么样?”顾勉夹了一块小笼包,汁水从破皮的那一刻,流溢到味蕾,口感鲜美,“之前那家倒闭了,隔壁又开了一家新的,我看店面还挺热闹的,就买回来试试。”   谢如溪觉得合口味,尤其是八宝粥,煮得爽口。   “都不错,八宝粥平均水平以上,我蛮喜欢的。”   顾勉也尝了几口粥,“确实不错。”   谢如溪抿唇一笑,漂亮的眼睛弯起,“嗯。”   他皮肤泛着亮泽,熠熠发光,丝毫看不出宿醉的憔悴。   顾勉看了几眼,垂下眼帘,“待会儿我去一家研究所办事,晚上比较晚回。”   “你学校没课?”谢如溪问。   今天周三。   “有,请假了。”顾勉回答。   “哦,那行。”谢如溪嘴唇抿着吸管,豆浆醇香,味道微甜,“难怪你今天突然穿西装。”   他视线不受控地落在对方的唇角,冷不丁问:“还疼吗?”   顾勉反应了几秒,才说:“不疼,一点小口子。”   “等下我给你涂药。”   “好。”   两人的早餐吃得不快不慢,闲聊着,气氛如往常般融洽自如,早上的尴尬仿佛销声匿迹。   顾勉望着眼前笑容温润、说话柔声细语的人,心里有种古怪的割裂感。   但他又说不清具体的感受,情绪起起伏伏。   若有人给他指条明路,理清思路,大抵能解释几番——   无论是谁,昨晚对你热情如火,第二天对你恢复往日态度,当然,并非多冷漠,就只是温柔地同你说话,也难免会有冰火两重天的感受。   ……   “原来我酒品这么差啊,以后不能多喝了。”谢如溪用棉签轻轻涂伤口,“肩膀被我咬的……也涂一点?”   “不算差。”顾勉淡淡地说,“酒多喝对身体确实不好,但你也不用担心……酒品,我不觉得差。”   谢如溪怔了怔,无奈地说:“你认真的?”   “嗯。”   谢如溪哑口无言,点了点他的肩膀,“涂药?”   顾勉侧过头,“这里没出血,不用管,我也不痛。”   谢如溪用力按了几下,打量他的表情,“一点也不痛?”   “不痛。”   谢如溪没看出什么,最后放弃,“好吧。”   他把棉签扔进垃圾桶,拧紧药瓶。   “园宝寺打算什么时候去?”顾勉随口问。   谢如溪手抖了抖,“什么?”   “园宝寺还愿,你昨晚自己说的。”   谢如溪面色倏然变换,几种情绪涌上,轻声问:“我昨晚说的什么?”   顾勉没注意他的神情,漫不经心地说:“没说什么,就搂着我——”   “我想想啊,大概是‘小勉,我想去园宝寺还愿,你陪陪我,好不好’,一直在重复。”他眯起眼睛,“听起来……”   他没说下去,也不知道是他错觉还是怎么着,说这句话时,对方总带着点哭腔,细细一看,眼里水润潋滟,柔情万千,竟分不出是泪意还是酒意。   谢如溪缓了口气,笑着说:“就这个周日吧。刚好周六是毕业典礼,也算一个阶段过去,迈向新的未来,总要和菩萨说说话,保佑几分。”   顾勉指节曲起,轻敲桌面,应声:“好,就周日。”   他晃了晃手腕的菩提链,问道:“我记得,如溪哥送我的手链,就是从这件寺庙求的?”   “对。”谢如溪走过来,捧着他的手腕,轻笑道,“小勉,当初我去求它时,还藏了私心。”   顾勉盯着他,“哦”了一声,猜测道:“求了爱情?”   谢如溪抬眼,琥珀色的眸子像浸透在清水里玻璃珠,亮得惊人。   他不说话,眉眼含着三分笑意,半晌,他抱怨似地喟叹,“小勉,你可真聪明。”   “这说来,我还得去寺庙里,还月老牵的红线,多捐点香火钱了。”他又补了一句。   还?   顾勉心里琢磨,面上颌首,“好,一起捐。”   -   A大,礼堂。   “你们学校定的时间挺好的,不像我们,啧,那些领导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硬生生拖到下个月,那时候实习的实习,考试的考试,搞不好还上岗了,谁来照这破毕业照。”   薛皓拿着一张小册子扇风,举着太阳伞,幽幽叹气。   他特地来参加谢如溪的毕业典礼,手里捧着到时递给对方的花束。   几束大方雅致的荷花,花瓣氤氲着浅浅的粉色,花芯微张口,和绿色根茎搭配得错落有致,包装纸上刻着古朴的墨笔书法,一股子新国风的味道。   “你看看,我选的花,够有品位吧。”薛皓开始夸自己,“虽然是花店包装的,但点子是我想的。”   谢如溪有点走神,随意点头,“嗯嗯,确实不错。谢谢啊,我很喜欢。”   薛皓见他视线游移,就是没细看那束话,哼了一声,“得了吧,你脑子有我这束花吗?看谁呢,天菜弟弟?他去哪里了,让你和望夫石似的盼着?”   谢如溪斜睨了眼,“他有点事,迟些来。”   “哦,所以你就痴痴望着?现代社会有手机。”薛皓调侃。   “就是说了,我才知道——”   “好吧,我懂,快到了。”薛皓两手抱臂,也跟着看过去,“哎,我好像看到了,是他吗?”   “……”谢如溪不说话,他也看到了,心跳有点急促。   无他,顾勉平日那张脸就够招惹人,如今特地打扮一番,更是引人瞩目。   薛皓也是越看越惊艳,感慨:“谢如溪,你眼光可以啊,这身材、这气质、这长相……绝!”   他想起什么,用肩膀碰了碰,“哎,他怎么样?”   谢如溪疑惑,“什么怎么样?”   “就那个啊。”薛皓嘿嘿一笑,比划了一下。   谢如溪没懂。   “上床爽吗?”薛皓不打哑迷,直接问。   “……”谢如溪脸蹭地红了,咬咬牙,“我们还没……”   薛皓大惊失色:“还没???”   “他不行?”   谢如溪额头青筋暴起,“当然不是!”   薛皓古怪:“那为什么……不那个?别说你没想过。”   谢如溪没好气地说:“你管我,刚在一起,这不急。”   “不急?”薛皓戏谑一笑,“不是我说,你抓紧啊,外面小妖精这么多,万一哪天人家……”   他示意了一下,“喏,你看,多少人蠢蠢欲动,你还不慌不忙的。”   谢如溪看过去,只见有人朝顾勉奔去,明显是要联系方式,但被拒绝后败兴而归。   人不少,连续好几个,可能因为是艺术院,还有男有女。   谢如溪抿唇。   薛皓又鬼鬼祟祟地凑前,“不过没试过,总……那个过吧……”   谢如溪瞥过去。   薛皓轻咳一声,“大不大?没中看不中用吧?”   这可是为他好友下半辈子的幸福着想!!!   谢如溪:“……”   “真想把你嘴巴缝上!”他咬牙切齿地说。 第46章   顾勉被人撞了一下,手里的花束不稳,本能地抬起手,好护住娇嫩的花枝。   “对、对不起!”撞过来的女生连声道歉,学士帽随着她的动作扬起黑色的穗尾。   “嗯,没关系。”顾勉稍稍整理花束,没有过多关注,往目的地走。   他看见了谢如溪,顺手回消息。   【嗯,我过来找你。】   顾勉特意往人少的道走,好避开熙攘的人群。   “抱歉,打、打扰一下。”过道突然蹿出一个女生,微微低头,染着木青色的大波浪垂在两侧,声如蚊蚋,“那个……”   顾勉脚步一顿,面色平静地等待对方说话。   “……我可以要、要你的微信号吗?”终于,女生酝酿半天,磕磕巴巴地说完。   “抱歉,不可以。”顾勉礼貌地拒绝。   女生攥紧手机,有些沮丧,但还是小声说:“好的,不好意思,打扰了。”   “嗯。”顾勉没过多关注,稍微绕开,继续走。   但短短一条道路,接连几个人蹿出,男男女女都有,像约好了一般,都是要微信号的。   顾勉都干脆利落地拒绝,最后忍不住,疑惑地问:“你们是玩什么游戏吗?向随机一位路人要微信号?”   清秀的男生闹了大脸红,连连摆手,“我、我不认识他们,我是觉得你很帅,想加你微信……他们估计和我一样,不是游戏什么的。”   他含蓄地说,偷瞥眼前的人,心里感叹:妈呀,走近看更帅了。   “如果不行,你就当是什么也没听见……”男生见这么多人折戟而归,对自己也不抱有期望。   “嗯,不行。”顾勉冷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多留,直接掠过。   果然,男生抹了抹鼻子,悻悻地离开了。   ……   “如溪哥,毕业快乐。”顾勉将手里的花束递给谢如溪,温声问,“研究所那边的事情多,所以让你等久了。”   谢如溪眼睛弯起,双手抱住,指尖轻轻拨弄,“好漂亮!”   天空蓝的绣球花,间隙间是浅色的郁金香,花蕾绽放,修整好得长条绿叶挨着旁边,协调好看,搭配上宛如莫奈色调的包装纸,增添几分清新雅致。   顾勉看着谢如溪的笑容,嘴角不自觉勾起,“你喜欢就好。”   谢如溪隔着花,双臂拥抱住顾勉,“对了,你——”   “咳咳!”薛皓手握拳,抵住嘴巴,刻意至极,“咳咳!!咳咳咳!!!”   他快把肺咳出来了,总算引得旁若无人的情侣回眸。   顾勉礼貌颌首,“你好,上次我们在……”他想了想,“万汇广场见过一面?”   薛皓没想到对方记得这么清楚,赶紧点头,“对,是那里。”   顾勉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   谢如溪也有点不好意思,松开手,扯了扯顾勉的衣袖,小声说:“等下我们有集体合照,你先找个石墩坐着吧。”   说着,他把花束递回给顾勉,“学院那边说,拍前几张合照不拿花,最后你再递给我?”   “好。”顾勉认真地听着,“要掐时间点吗?”   谢如溪一愣,“什么?”   顾勉了然,“好的,不用。”   谢如溪反应了几秒,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啊,又不是镜头单独抓拍我。”   顾勉笑了笑,没说话。   谢如溪稍微垫脚,悄悄在他脸颊落下一吻,小声说:“到时我下来找你,你要抱住我哦。”   顾勉思索,“从广场的楼梯跳下来,抱着转圈?”   谢如溪愣了愣,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主意不错,“可以啊,小勉真聪明。”   顾勉撩起眼皮,“如溪哥,我不是小孩子。”   有时候很奇怪,对方总把他当小孩来哄。   “我没当你是小孩,就……”谢如溪无奈,“好了,你过去吧。”   “嗯。”   顾勉走远后,薛皓眉毛快扬上天,幽幽地说:“好甜蜜啊……我这个灯泡快亮得瞎了。”   谢如溪没好气地推他一把,“你也先去坐着吧,我等下去拍照。”   “行。”薛皓也不搞怪了,“那花要我给你送不?还是只要天菜弟弟的?”   “一起。”   薛皓乐了   “那你抱谁的花?”   “左右抱啊,一人一束。”谢如溪笑眯眯地说。   “雨露均沾,果然够朋友!”薛皓竖起大拇指,随后神情一变,又捂着胸口,尖着嗓子,“谢陛下恩典~”   谢如溪:“……”   他嘴角抽了抽,“够了啊。”   薛皓哈哈大笑,“行行行,不逗你了,我过去坐着了。”   “好。”   ……   谢如溪以为自己毕业当天,心情百感交集,但事实上,远比他所想象的冷静。   大学期间,他基本独来独往,由于性取向的问题,和其他专业的舍友关系并不融洽,加之总会遇见一些莫名其妙的追求者,使得他对交友愈发心灰意冷。   与同专业乃至同班的同学,他亦没有深入来往,很多点头之交也算不上,因而在大集合的空地,找他拍照的人少之又少,哪怕是来拍照的,也交往寥寥。   谢如溪回想大学四年的时光,倒也并非全然孤独,线上常和薛皓聊天、分享作品,假期也会约着出去玩,平日偶尔会和顾思绪、徐雯雅约着吃饭或者出去玩,但因为分隔学院不同,A大占地面积颇大,两人又是情侣,因此机会较少。   谢如溪视线游移,落在下面,恰好撞上顾思绪的笑脸,对方立刻朝自己挥手,芽芽有所觉,也微笑着看他。   他也热情地挥了挥手。   而站在一旁的,是顾勉。   他抱着那束淡蓝色花束,向来英俊冷厉的面容是少有的柔和,唇边的弧度一点点弯起。   ——这是我的恋人啊。   哪怕前路茫茫,总使我惶惧、不安,唯恐一场镜花水月,了无痕迹。   但感情的积攒总能一点点扩大,最后也会不辜负吧。   谢如溪心潮微微起伏,指甲掐进肉里,才恍然回神。   他也学着对方的模样,回以浅浅的笑意。   ……   “好,大家抱住花,看向镜头,三二一——茄子!!!”   “不错,现在呢,放下花,手持学士帽……哎,不用看我,仰望天空想着把你们的青春抛出去,三二一——扔!!!”   高高扬起的帽檐像放飞的风筝,谢如溪吐出一口气,往黑压压的人群看过去,一眼看到顾勉。   顾勉正举着手机拍照,他为了好的角度,特地寻找树下石狮的位置。   视野里的聚焦渐渐拉近,他手一顿,恰好按下一张照片,定格的瞬间,是谢如溪奔跑着向他而来。   他不假思索地张开双臂,接了个满怀。   灼灼的日光倾洒,耀眼如碎金。   谢如溪眼尾飞起一层薄红,含着喜悦、激动地喊:“我毕业啦,小勉!”   顾勉手臂横在腰间,抱着人转圈,最后,凑到他耳边,轻声说。   “嗯,如溪哥,毕业快乐。”   -   傍晚,家门口。   这一天忙忙碌碌,疲惫却充实,谢如溪的情绪极为高涨,尤其是和顾思绪、芽芽、薛皓他们吃完饭,整个人走路发飘。   “没醉吧?”顾勉空出一只手,手背抵住他额头,试探温度。   谢如溪头挨着墙壁,眼睛眨了眨,温温柔柔地说:“没有,小勉,我就喝了一杯啤酒,你也看着啦。”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太上脸了吗?”   “不算上脸,但你眼睛那一块都红的。”   谢如溪脸白,喝酒不上头,但眼尾会氤氲淡淡的绯色,煞是好看。   顾勉搭着他肩膀,把人往屋子里带。   谢如溪走得有点踉跄,半个身子靠过去,顾勉便稳稳支撑住他的力道。   两人一同回了房间的沙发,齐齐倒下。   沙发软,骨头撞过去也不难受,反而像陷在棉花里。   谢如溪仰着头,一把拽住顾勉的衣领,黏黏糊糊的吻印上,沿着唇缝湿润,撬开齿关,舌尖四处扫荡,有点随意,但又满含热情,滋滋的水声不断响起,暧昧的气氛在酝酿。   他们彼此汲取着涎液,沾染属于对方的气息,皮肤的温度愈加滚烫,像置身于厚实的岩浆壁,呼吸渐渐局促,浑身激动得战栗。   谢如溪率先推开,将顾勉抵在沙发,手肘撑在他耳侧,闭着眼,用鼻尖磨蹭他眉心,一点点往下。   “小勉,我想洗澡……”   顾勉胸膛起伏,眸色略微暗沉,勉强保持平静:“嗯,你去吧。”   谢如溪睁开眼,卷翘的长睫扫动,懒声说:“我们回来再亲。”   “嗯。”   ……   白气萦绕在狭小的浴室,镜面凝结了细细的水珠,不经意间,留下一条条水痕。   白炽灯在顶端照耀,哗啦啦的热水冲刷在头顶,肌肤每一寸的毛孔都在舒展,仿佛积攒骨髓的疲惫逐渐消散。   谢如溪的思维愈发清明,肩膀靠在冰凉的白壁,到底做出了决定,身子悄然战栗,眼尾红得妖艳。   “呼——”谢如溪微微蹙眉,唇色水润,牙齿死死咬住。   最后,他看着灰色瓷砖上精致繁复的花纹,慢慢想道。   这事儿可比……说的困难得多啊。   因为他是第一次尝试?   谢如溪抿唇,甚至想自暴自弃就这样吧。   但想到顾勉的……   算了,他叹气,还是得认真弄。   不然糟心的还是自己。   ……   “我洗好了。”谢如溪穿着松垮的白T,露着一双白皙的大长腿,从浴室出来,地板水痕逶迤,反射着奇异的光泽,“你洗吧,小勉。”   顾勉在看平板,神情专注,先是应了一声,才抬头。   “好,我等下就——”他终于舍得挪开眼,视线滑过沁着粉色的膝盖、细长的小腿、微凸的脚踝骨,口中的话一顿,“裤子被水弄湿了?”   不解风情的……猪。   谢如溪连呆子也不想喊,心里觉着他笨得像猪。   “嗯。”谢如溪懒得解释,缩进被窝里,风丝丝缕缕地渗进,凉飕飕的。   他不自然地动了动,翻来覆去,没那玩意儿,可真没安全感。   “……”顾勉心里古怪,是错觉吗?他怎么觉着对方不太高兴?   难道他不该多嘴一问?   顾勉牢记在心,好,下次不问了。   ……   谢如溪趴在床头,拉开柜子,细细数里面的东西。   “应该合适吧……最大码的……”他喃喃自语。   突然,谢如溪想起什么,从下一层拿出一瓶淡青色的香水。   先朝空气里喷洒一通,然后慢吞吞地在膝盖、手腕、肩膀喷,最后又在被褥里狂按几下。   他躺回柔软的被褥,思绪混乱,漂浮着各种绮思,脸颊染上薄薄的粉晕。   到时该怎么说呢?   谢如溪想了很多开场词,手里的包装袋攥得死死的。   咔——浴室的门开了。   顾勉披着一身水汽出来,回到房间。   “小勉。”谢如溪心跳如鼓,唤了一声。   “嗯?”顾勉走近,低头,手臂撑在床沿,“怎么了?”   “我……我……”谢如溪口干舌燥,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咬牙,猛地伸出手臂,一把抓住对方的手,随后把东西塞到他手里。   顾勉愣了愣,看清手里的东西,沉默了。   他翻身上床,哑声问:“确定?”   “废话。”   热烈的亲吻,亲昵的呢喃。   “小勉……别……你别亲了,我嘴唇……唔哈……破了……”   “抱歉,是我太激动了。”   “这是什么……?”   “不知道,柜子里的,不是你买的?”   “谁买这种东西啊……唔……混……蛋……”   “哦,我看看,是赠品。”   “……”   “如溪哥?”   “你别喊我,我……”   顾勉低低一笑,“怪我。”   “就是……怪你……”   ……   窗外的月色如水,蝉鸣不休,偶尔是有情人低低的呼唤。 第47章   顾勉是在发甜的葡萄香气里醒来的。   他视野涣散了一瞬,逐渐清晰,动了动手臂,沉甸甸的重量。   ——他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顾勉低头,谢如溪枕在他的手臂,呼吸平缓,白皙的脸庞不复潮红,只有眼尾残留些许疯狂的痕迹。   他就这么看了一分钟,才慢慢回神。   视线掠过摆钟,秒针慢悠悠地转,时针堪堪停在了“8”。   顾勉小心翼翼地起身,怀里的人微微蹙眉,含糊不清地闷哼一声,他迟疑了一下,到底没再动。   他手臂横在对方腰肢,掌心挨着一片温热,指腹像被磁石牢牢吸附,触感丝滑,宛如摩挲温润的玉器。   顾勉无端想起昨夜的场景。   他比以往更深地认识到,谢如溪的腰细得过分,柔韧度也极好,在晕黄的光线下,每一丝颤抖都明显至极。   “唔……”谢如溪无意识低哼,像睡梦里不舒服,手脚乱动,直接将顾勉推开,自己卷着被子,滚到一旁。   顾勉猝不及防,空调的凉风柔柔扫过,他额前耷拉的碎发刺着眼皮,轧进眼珠。   他回神,随手捋了捋头发,呼出一口气。   ……   顾勉按照以往的习惯,还是先去健身房锻炼。   落地窗的日照斜斜透入,一片寂静里隐约响起机器运作的声音,微不可闻。   顾勉面无表情地完成固定的几项训练,呼吸始终平稳。   黑色的紧身背心浸透深色,宽厚的肩膀不断舒展,肌肉线条流畅,泛着奇异的光泽感,他鬓角、下颚都是细密的汗珠,一条条青筋在脖颈处鼓起。   半小时后,他换下衣服,后背是深深浅浅的红色抓痕,毫无章法,随后洗澡,买早餐。   “你好,尾号5824,外卖已经放在门口,麻烦您取一下。”   “好的,谢谢。”顾勉挂断电话,去门口取了早餐。   他只挑了几份出来,其余都放进保温箱。   换作以往,顾勉大概十分钟就能吃完早餐,接下来的时间看新闻、处理邮箱、研读领域的最新成果。   间隔时间极短,每分每秒都塞满要做的事情。   但今天他走神了,一份艇仔粥和牛肉薄煎饼,吃了快半小时。   ——今天还要去园宝寺。   顾勉放下勺子,他该不该去喊谢如溪起床?   但昨晚……他可能有点失控了。   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全身痉挛不止,一直往前爬。他就掰着腿,直接将人拽回来。   顾勉揉了揉眉心,越想越心烦,不知道等下该怎么面对谢如溪。   而且半夜给人洗澡的时候,对方半晕死过去,一碰就浑身颤抖,明显抗拒他的触碰。   顾勉只能不断道歉,但效果甚微,回到房间,人在睡梦里还流眼泪,睫毛湿成一缕缕,嘴里呢喃“不……你走开……”。   他叹气,愈发头疼,到底该怎么——   “咔哒”,极轻微的声响。   顾勉捕捉到了,立刻抬头,走廊边靠着的,正是谢如溪。   对方穿着明显宽大的衬衫,遮住大腿,衣领敞开,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没系。   “如、如溪哥。”顾勉起身,说话微微磕绊了一下。   谢如溪眼睫颤了颤,哑声应道:“小勉,早。”   “想吃什么早餐吗?我都买了,你看一看。”顾勉走过去,目光在白衬衫停留了几秒。   谢如溪察觉后,解释道:“昨天那件白t被……扯烂了,我就在床头柜拿了一件你的衬衫,你不介意吧?”   “没事。”顾勉摇头,眼帘缓缓垂下,往厨房去,“我给你拿早餐。”   “好。”谢如溪小声应道。   他走得很慢,两条白皙的长腿布满深浅不一指痕、浅浅的牙印,膝盖明显淤青,有点发肿,每走一步路,都不易察觉地在抖。   等终于落座时,谢如溪松了一口气,很快,又不自在地改变坐姿。   “有想吃的吗?没有我再去买。”顾勉把保温箱的早餐全拿出来,一一摆在大理石桌面。   “有,不用买了。”谢如溪拿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慢吞吞地开始吃。   “好。”   顾勉其实已经吃完早餐了,但他没有离开座位,余光落在谢如溪身上,微微低头,看不清神情。   谢如溪并未一无所觉,指尖捏紧勺柄,低低开口:“你——”   “如溪哥——”顾勉恰好出声。   谢如溪一怔,“你先说。”   “今天还去园宝寺吗?”顾勉注意到谢如溪走路时发抖的模样,“天气预报说高温预警,我们等几天再去?”   谢如溪“嗯”了一声,“好。”   昨晚他不是没想过,今天要去园宝寺这件事。   但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顾勉。   今早起来,谢如溪差点摔在地毯,扶着床沿,半天不敢动,缓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落脚。   “你刚刚想说什么?”顾勉问。   谢如溪顿了顿,抿了一口勺子,轻声问:“你早上起来……是去买早餐?”   他心不在焉,经历昨晚的抵死纠缠,宛如连体双生,醒来时却发现旁边空无一人——   或许是他矫情吧,心情实在不好受。   “这些是外卖送来的。”顾勉回答。   外卖……   谢如溪又吃了几勺粥,“哦。”   他默默地想,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更进一步后,感情升温不见得,反而如往常那般……规律啊。   顾勉敏锐地察觉不对,谨慎地说:“我还在健身房锻炼了半小时,洗了澡,拿外卖,出来吃早餐。   他补充一句,“到现在。”   谢如溪哽住,闷声说:“那你过得挺规律的,雷打不动。”   顾勉再迟钝,也意识到出问题了。   ——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他犹豫地开口:“抱歉,昨晚我不应该……”   “你后悔和我做了?”谢如溪猛地瞪他,靠,这男人怎么这样?   昨晚哄他玩各种花样时,甜言蜜语、热烈温柔,他哭得想死,到后面都合不了腿,人也迷迷糊糊的。   现在——   “你到手了就不珍惜?下一步不会想甩我吧?还是觉得玩我的感觉就这样?试过就扔?”   谢如溪瞪人的眼睛毫无威慑力,眼眶红了一圈,反而萦绕几缕魅意。   顾勉反应几秒,才明白对方说的话。   “不是,如溪哥,你想哪里去了?”他哭笑不得,“我只是觉得昨晚我做得太过分,没顾及你的感受,所以想和你道歉。”   “我发誓,你说的那些,我一点也没想过。”   谢如溪眨眨眼,移开视线,“哦,那、那就……这样吧。”   “我觉得还好,我能接受,虽然现在有点……嗯,但其实过程蛮舒服的,就后面我体力不够,你以后悠着点。”他越说越小声,像想起什么,抱怨道。   “那个玩具,你以后少玩点,再来我得疯了。”   顾勉轻咳一声,“对不起,我当时只是好奇,试一试,下次——”   他话锋一转,“再说吧。”   谢如溪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在桌底下踩他的脚,狠狠用力,反而自己遭殃。   “嘶嘶嘶——”他面色骤变,眉头蹙起。   顾勉没有反击抑或者做什么,只是由着他闹,见人忽然变了表情,大抵猜到几分缘由。   “等下我给你涂药吧。”他说,“昨晚帮你涂了一次,有点出血……抱歉,下次我会注意的。”   谢如溪脸红得发烫,悄然埋下头,瓮声瓮气地说:“哦,好,都行。”   老天,你可别再“抱歉”了!   他心里埋怨,以后我叫你“顾抱歉”好啦!   -   这几天,谢如溪都过上了“水晶娃娃”般的生活。   顾勉就是那个二十四小时看护水晶娃娃、兢兢业业擦拭的职工人员。   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时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客观来讲,谢如溪觉得自己没这么脆弱,前两天确实有点糟糕,但后面逐渐恢复,走路什么的也不打颤。   但从主观感受而言,这种被人捧在手里的体验,着实美妙。   当然,并不是说,顾勉平时对自己很差,总是忽略他什么的。   ——顾勉这人,性格有时候怪直的,说话也好、做事也罢,总有让人哽住的神奇能力,完全是无差别“攻击”,够呛的。   现在嘛,谢如溪修剪花枝的手一顿,捏了捏根茎,微微的刺意从指腹传来。   他有些晃神,现在这种情况,实在有好有坏。   爱人体贴温柔,自然是好事一桩,但亲热时也这般……   谢如溪想到昨晚,自己朝顾勉讨个吻,黏糊糊凑上去时,对方点到即止,甚至连衣服也没扒开,手安安分分地落在腰间。   他亲得目眩神迷,腰软了大半,整个人情动不已,有点食髓知味,爱人却恪守分寸,宛如最守礼的绅士。   太恼人了!   谢如溪咬着嘴唇,剪刀使得越发用劲儿,像把柔美秀丽的郁金香,当作某个不识风情的家伙,好出心里那口恶气。   “总不能又我自己开口吧。”他手背抵着脸颊,呢喃,“好丢脸……搞得我谷欠求不满一样……”   ……   量至研究所,大门口。   顾勉在下阶梯,步伐不紧不慢,英俊的面容在落日的余晖下,增添几分璀璨的灼目感。   站在旁边的叶濯临笑容满面,语气激昂,“顾先生,您今天看了我们实验室的设备,总算没疑虑了吧?”   “我敢向您打赌,在A市所有的私人研究所里,唯有我们才能提供这样先进的仪器和设备,哪怕是……”   他略去一些话,“要知道,那边苦于某些原因,也未必能提供,我们没有关系,反而能……”   叶濯临含蓄一笑。   顾勉神色平静,点了点头,“嗯,我知道叶少的意思。”   叶濯临愈发高兴,“那我们之后的合作——”   “当然会顺利进行。”   叶濯临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现在刚好饭点,顾先生等下有其他安排吗?没的话,不如我做东,一起去鼎轩楼?”   顾勉摇头,“我还有事,下次吧。”   叶濯临和顾勉接触了几次,知道对方的性格,便也没再客套,爽快应下:“那好,你忙自己事,我这边就不打扰了。”   他像突然想到什么,又道:“顾先生,前些天你和我说的事情,我这边已经和警方……”   叶濯临斟酌语句,“举报了,听说进展顺利,不出意料,下星期就有结果。”   顾勉掀起眼皮,嘴角难得勾起些许弧度,“好的,辛苦叶少了。”   叶濯临客气地说:“哪里哪里,维护社会稳定,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   “叶少,您怎么才来啊?”豪车上的女人长发披肩,妆容精致,说话娇滴滴的。   “怎么,不想等?”叶濯临大笑,虽然这么说,但他心情不错,揽着女伴走路。   “没没没,人家可想等了。”女人赶紧说。   叶濯临也不追究,问:“今晚想去百滨路购物吗?”   “好啊。”女人满眼惊喜,柔柔地靠过去,“您真好。”   “哈,你少爷我今天心情好,买什么都刷我的卡。”   女人知情识趣地问:“叶少,我能知道为什么心情好吗?”   叶濯临简单说了点,但没深入讲,只道有个厉害的科研人才要加入研究所,板上钉钉,现在就差合同。   女人红唇嘟起,“恭喜叶少获得这样的人才,那位老先生……”   “人家可不老。”叶濯临意味深长地说,“十八、九岁,连国际上的什么nature也发了,你说厉害吧。”   女人不懂对方说的,但也跟着附和,“厉害,当然厉害,有个电视剧不是说嘛——”   “世间上的天才,十几岁就名成利就,三十岁嘛……”   叶濯临挑眉,“就怎么样?”   女人捂着嘴说:“死掉了。”   她又补充一句,“当然,叶少请来的天才,肯定不会,长命百岁。”   叶濯临琢磨了一下,大笑:“这话有意思。”   “不过,我希望啊,他能活得九十九岁,那我们叶家就……”   他笑而不语。   女人也小鸟依人地靠过去,气氛很是融洽。 第48章   顾勉刚回家,妮妮的叫唤直蹿耳膜,宛如电流滋滋,令人措手不及。   尤其是扑过来的巨大阴影,砸得手臂闷响。   “妮妮!你别乱跑……”谢如溪在后面追,手里拿着彩料笔,“回来!还差一点。”   顾勉挑眉,捧着萨摩耶的头打量一番,笑着说:“如溪哥,你给它化妆?”   萨摩耶粉色脸颊、蓝色眼皮,毛茸茸的耳朵五彩缤纷,外加亮晶晶的鼻子,煞是奇特。   妮妮像不满他的笑容,爪子乱挥,拍打他的肩膀。   “算吧,买了点植物颜料,想给妮妮拍艺术照。”谢如溪解释,“吃着零食还好好的,吃完就就不乐意坐着,画到一半乱窜。”   他走近,揉了一把狗头,“前些日子多懒,一天在窝里躺着,逗你也不动,今天倒是很能跑。”   妮妮无辜地眨眼睛,耳朵摆动,像什么也听不懂,只会傻乐。   “应该以为你想和它玩吧,它想得比较简单,玩就是跑。”顾勉说,“不急,慢慢来,我等下帮你吸引它注意力。”   谢如溪乐不可支,“行,你带它进我工作室。”   咔——   工作室宽敞、通风,灯光明亮,一边是摆放凌乱的“成品”,另一边则是有点脏的“加工场”,脚边是横七竖八的断头、断手、断身,外加各种奇形怪状,喊不出名字的残骸。   “还放音乐啊。”顾勉抱着妮妮,逗它鼻子,“这么享受,怎么还逃了呢?”   妮妮左摇右晃,明显很高兴有人陪自己玩。   “小勉,你带妮妮到香蕉坐垫那儿。”谢如溪说。   “好。”   ……   谢如溪躺在床上,单腿曲起,另一条腿乱晃,足弓压着被脚,形成弯曲的弧度。   他刚洗完澡,用平板看导出来的底片。   尽管热水舒缓疲惫,但由于长期保持一个动作,肩膀还是酸,腰也不太舒服。   “这张挺可爱的。”谢如溪自言自语,做下标记,又换了一张新的。   嗡嗡嗡——枕边的手机震动。   谢如溪瞥了眼,是薛皓的微信通话邀请。   “喂?”   “哎,如溪。”薛皓笑眯眯地说,“在干嘛?没打扰你吧。”   “没,玩平板。”   “哦哦,是这样的。你当时定的往生塔供拜时间,是想后天上午吧?”   “嗯。”   “那你赶巧,园宝寺这天的名额有空缺,补上你了。”   谢如溪惊喜,“真的?”   “我还能唬你?”薛皓哼笑,“上次我帮你定的时间不容易,谁料杀出拦路虎,你来不了,可惜啊,那天日子算得好。”   “不过后天也不错,也有空缺。”   谢如溪有点不好意思,“抱歉,那天——”   “害,没事,这玩意儿讲究缘分,随其自然嘛。你也不是赶着要干嘛,就去谈谈心,伯父伯母想必也不会怪罪。”   谢如溪沉默,轻叹一声,“你说得对。”   那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坐着木船,享受清风,一篇篇幻光掠影的片段,岁月悠长。   霎那间,天色可怖,魑魅魍魉在天地嚎叫,像昭示着什么。   醒来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愈发心神不宁。   出于逃避的心理,谢如溪借着身体的理由,自己劝服自己,改了个时间。   一念之间,便是新的改变。   薛皓翻了个身,翘着二郎腿,“对了,明天宁一大师交流完佛法,要从外地回来。”   谢如溪心里一动,“你确定?”   “当然。”薛皓啃了一口梨,满嘴清甜,含糊地说,“呵,你要知道,我背后有什么关系!”   “独家消息,童叟无欺。”   谢如溪没忍住,还是笑了,“你现在心态很好。”   薛皓一脸沧桑,“我也想不好,但我妈嫁得多,还都是这一款,我麻木了。”   薛皓父母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离婚了。   他从小跟着妈妈,按道理来说,他至少有那么段时间,长期贴着单亲家庭的名片,但他没有。   在长大的过程中,薛皓从未缺失“父爱”,甚至到达一年一换的惊人速度。   他有过十三任继父,无一例外,都在离婚后,出家当了和尚。   对此,薛女士心态良好,还慢悠悠地说自己和佛有缘,佛想渡她出滚滚红尘,但她不肯,佛只好旁敲侧击地渡她曾经的枕边人。   如今薛女士只谈恋爱,不结婚,离开后的情人,也没再发生一夕之间,蓦然顿悟的情况。   “害,换个角度想,我也是有佛缘的人了。”薛皓说。   谢如溪便笑着附和,“对,你有佛缘。”   “可惜啊,我和我妈一样,流连红尘,迷眼世俗。”薛皓靠在软枕上,打了个哈欠,随口问,“哎,你们上床没?那天不是说,回去就……”   “上了。”谢如溪快速截下话头。   薛皓来了兴趣,整个人精神起来,“怎么样怎么样?行不行?”   谢如溪先是沉默,随后轻咳一声,“很行,各方面都很行。”   “哟!”薛皓眉梢扬得高高的,“这评价高啊。”   他八卦地问:“感觉如何?初次体验成年人的世界,有没爽到?”   “出乎意料地爽。”谢如溪含蓄地说,“他——一开始有点摸不着关窍,但应该有去专门学过,做了准备,后面就‘上手’了,基本上是我说哪,他就……到哪,我是半天都使不上劲儿,只能任他弄。”   他悄悄省略了一个字。   薛皓摸着下巴,“啧啧,可以啊,时间呢?”   问到这,谢如溪蹙眉,迟疑片刻,小声说:“说实话,时间久得离谱,有点不正常,我想带他去医院看看。”   薛皓气得翻白眼,这是什么话?他要遇上一个这么极品的top,半夜都能笑醒。   在这个充斥着谎言的世界,各种肌肉健身男挂小辣椒,还特么人均以秒计。   “谢如溪,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薛皓幽幽地说,“在这个无一无靠的圈子里,你懂不懂我的心酸啊??”   他叹气,说顺口溜一样,“十八岁的弟弟,堪比钻石般的年纪,脑子好、性子稳,人高器大活行脸极品,还是你喜欢的,虽然直掰弯风险大,但都这样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哈?”   谢如溪指尖挠了挠脸,“我这不是……为他身体着想。快是病,但太慢,也是病啊。”   “谁说的?”薛皓冷笑。   “泌尿外科医生啊。”谢如溪说,“不信你上网查查,有说法的,病因还分器质性和功能性。”   “前者发育异常,后者……”他抿唇,丧气地说,“兴奋阈值不足,换句话说,是我不够让他激动。”   薛皓无语,“你这脑子整天想东想西的……你们那晚玩了多久?”   谢如溪说了大概的时间。   薛皓自己上网查了查,不想搭理人,“得了,你也是体力好,陪他闹半宿,啧,这不好几回了嘛,又不是不能那啥。”   “自从那晚,他就没主动过了,我怎么撩拨也没反应,”谢如溪卷着被子滚,慢吞吞地说:“你说,撇开其他因素,他对我是不是……”   “咸吃萝卜淡操心。”薛皓算是懂谢如溪心里的小九九,“你自己想没意思,真要知道怎么回事就去问呗。”   “我问不出口。”   “矫情。”薛皓评价,“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人表面看着温柔雅致、感性随和,是啥都拎得清的模样,实则——   “你好歹比人家弟弟大三岁,能不能成熟点?”他说,“你真是……重度爱情病患者。”   谢如溪撇嘴,“哦。”   他听到什么声响,猛地起身,“哎,不聊了,他好像洗完澡进来……拜拜,下次聊。”   薛皓愣了愣,“拜……”   话没说完,对面已经挂断,他是好气又好笑。   真是够了,孤家寡人很心酸啊!!   ……   顾勉擦着头发进房间,看到谢如溪趴在床沿,蜷缩着身子,平板的光在昏暗里闪烁,便走过去问:“看什么?”   谢如溪抬头,笑吟吟地递过去,“妮妮的照片,挑些出来精修。”   “哦。”顾勉垂眸,连着翻了几张,感觉大同小异,“都挺好的。”   谢如溪不觉得,“真的吗?”他指出每张照片哪里不好,是真的觉得头疼。   “……这七张有区别吗?”顾勉疑惑,“都是连拍出来的吧,差别基本没有。”   甚至可以说,动作、神态、角度一模一样。   谢如溪斜睨了眼,“你不懂。”   顾勉:“……”好吧,他不懂。   “我替你吹头发。”谢如溪撑着手肘起来,懒懒地搭在他肩膀。   “好。”   顾勉微微弯腰,头低垂,热风筒“呜呜”的风声悬在头顶,他能感觉到头皮被指尖温柔拂过的触感,力度很轻,仿佛在他心脏轻轻挠动。   发丝逐渐蓬松,额前的湿润逐渐被清爽替代。   “好了。”谢如溪关了热风筒,两臂环住他的脖颈,脸贴脸,“小勉……”   顾勉应了一声,顺手搂过人,靠在床头,“嗯,怎么了?”   “没,就喊喊你。”谢如溪眼尾弯起,指腹按了按他的眉梢,一点点往下,像在他脸庞作画。   顾勉没有抵抗,甚至闭上眼睛,由着谢如溪闹。   对方一开始还安分,慢慢的,柔软的唇贴着他的喉结,轻轻咬着,温热的气流喷洒在皮肤,沿着脖颈往上走,愈发缠绵。   谢如溪长睫落在眼睑处,像浓密的扇子,轻轻扫动。   他呼吸急促,心脏每一次的跳动都格外清晰。唇在对方脖颈游动,舌尖勾勒着青色血管的轨迹,撩拨不已。   “小勉……”谢如溪呢喃,寻着他的唇,送上热情的吻。   他锢住顾勉的腰,膝盖沿着脊柱磨蹭,那腿细长匀称,白腻得令人心慌,绷紧的瞬间,线条流畅漂亮,像剧毒的蟒蛇攥住猎物,势在必得地逼近,又或者暗示对方——   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但不允许逃离,否则我不高兴了,沾着毒液的尖牙将毫不留情地咬下。   顾勉垂眸,掌心摩挲他的后颈,撑住他的重量,温柔地和他的舌头嬉戏,掠过敏感的上颚处,明显感觉怀里的人呼吸紊乱,颤抖得厉害。   接下来的一切,仿佛顺理成章,但是顾勉没有。   在谢如溪的卖力撩拨下,将人慢慢放倒,然后盖上被子,关灯,温柔地说。   “如溪哥,不早了,该睡觉了。”他甚至贴心地说,“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谢如溪:?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顾勉,你什么意思?”   “担心你的身体。”顾勉闭着眼,冷静地说,“这种事不宜多做,起码要休息一个月。”   蘰鰻D傢ΖSHU   一个月?   谢如溪难以置信,“你疯了吧,一个月?一年才几回啊?”   “第一次没控制好,你连着几天走路打颤。”顾勉淡淡地说,“以后休息多久,不好说,但这次必须一个月。”   谢如溪半天说不出话,最后,他故意说:“小勉,不会是上次太……”   他凑近,声音温温柔柔,“所以,现在不行了吧?”   常理来说,男人听不得不行,怎么也得反驳几句。   但顾勉不一样,他的反应居然是承认:“嗯,我不行。”   谢如溪:“……”好好好,非常好。   他也不说什么了,晚安就晚安咯。   谢如溪理智失控,纯粹的感性驱动情绪,心里气得要命,存心往顾勉怀里挤。几分钟后,他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那团火愈烧愈旺。   可没什么用,谢如溪听着顾勉的呼吸,反而愈发平缓,仿佛即将沉入梦乡。   顾勉,你可真能啊。谢如溪睡不着,心里恨恨地说,这样都能睡?不躁得慌吗?   谢如溪烦得毫无睡意,手脚乱动,浑身都不自在,最后背对着顾勉,心梗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轻轻的叹息。   谢如溪一僵,来不及思考,顾勉将他转了方向,两人相拥而抱。   紧接着,一个温柔的吻落在额头。   顾勉揽着人,低低哄道:“乖,睡觉吧,不然明天就该头疼了。”   谢如溪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但细细的暖流仿若寻着洼地的入口,沿岸干瘪、凌乱的枯枝重新焕活生机。   他慢慢放松,额头抵住对方肩膀,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一夜好梦。   -   顾勉和谢如溪去园宝寺那天,烈日盘踞数天、被高温炙烤着的A市,破天荒地暗了天色,云层叠叠,不复耀阳灼目,连带着气温也降了不少,吹到耳边的风夹杂些许凉意。   园宝寺坐落在郊区,那边自然林繁多,郁郁葱葱,成片的高山峻岭,重岩叠嶂。   过去的路道崎岖,来往车辆稀少,两旁常常是满目绿景、应接不暇。   而山多林茂意味着空气清新,呼吸间心旷神怡,丝丝缕缕,宛如沁着甘甜的味道。   车开得愈深,路道愈发狭窄,尤其沿着山路,探下头去,使人心惊胆战。   最终抵达终点时,视野逐渐开阔,荒僻的郊岭出现一座庄严肃穆的寺庙。   朱墙黄瓦,檐牙错落,气派恢宏,正前方的大门牌匾,写着笔力苍劲的三个大字——园宝寺。   “如溪哥?”顾勉见谢如溪发呆,滞在原地许久,出声唤道。   谢如溪涣散的眼眸注入几分神采,弯着唇道:“哎,我……”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这本应该来之前说的,但他好似修了闭口禅,瞻前顾后,最后落得庙前踌躇,只望佛祖不怪罪。   谢如溪握着顾勉的手,十指嵌入指缝的空隙,一点点握紧。   “其实我该早点说的。”他们牵着手,走得很慢。   “你应该知道,我父母早逝,基本是我外婆把我养大……”   顾勉点头,“嗯。”   谢如溪微微一笑,“它和我其实挺有缘分的……我随外婆来A市多次,印象里,大多是为了这座寺庙,连我名字里的一个字,也是寺里某位大师给出的。”   “我父母感情极好,恩爱至极,称得上生死相随,如果他们还活着,世间最完美的模范夫妻大抵是旁人常说的话。”   谢如溪嗓音轻柔,语气平常,有几分娓娓道来的意味。   “可能意外是眷顾有情人的,在我三岁的时候,爸爸出了一场车祸,离开人世,我妈妈……”他说得简略,有关自己的诸多经历皆是省去。   “为了爸爸,殉情了。”   谢如溪将曾经的晦暗时光说得轻松,目光遥遥看向高高的塔尖。   “她在自杀前,曾经留下遗书给我外婆,说——”   “对不起,我知道这么做不对,但妈妈,请您原谅我的任性,这也是我唯一的心愿。”   “我想和他的骨灰融在一起,葬在园宝寺的往生塔里,此后生生世世都纠缠在一起。” 第49章   踏进寺庙正门,青石铺路,淡淡的烛香气萦绕,一棵百年老树恰好矗立在右方,树荫如盖,青绿的枝叶随风摇曳。   顾勉静静地听谢如溪讲述父母,寥寥几句,却掩藏着说不出的落寞。   宛如激流涌动的岩浆,表面裹着厚厚的石层,却裂痕遍布,摇摇欲坠,想冲破束缚。   殉情……顾勉无声地喟叹。   他自己和父母关系疏远,不渴望来自他们亲情的回馈,但大抵猜到谢如溪的心结。   ——爱情可以燃烧生命、可以抛弃责任,如此伟大又如此自私。   所以谢如溪也受了这种爱情观的影响?   顾勉凝视,或许有吧。   孩童时期对爱情最大的认知,来自于父母之间激烈、狂热,仿佛能焚烧一切的……“殉情”行为。   “……听起来是不是有些疯狂?”谢如溪尾指动了动,轻声说,“小勉,你害怕我成为妈妈那样的人吗?”   顾勉还没有回答,谢如溪就自顾自地说:“正常人都会害怕吧,谁谈恋爱不想谈个正常人,反而和疯子谈啊?”   他扯了扯嘴角,“不过,小勉,你别担心。我知道这种行为不好……”   ——我不可避免地受影响,但也努力去掰正。   “你之前还说过我爱情至上主义,其实我只是想谈一场好好的恋爱,付出我的感情,仅此而已。”   “我不会像我妈妈那样,把爱情看作所有,不顾生命、责任……”谢如溪喃喃自语,“这真不好,对吗?她完全忘记了我,听起来糟糕透了……”   顾勉牵着谢如溪的手,放慢步伐。   “如溪哥,我会长命百岁的。”他认真地握住对方的手,“一定死在你闭眼后。”   谢如溪愣了几秒,没忍住笑意,“等下,你这话说得怎么奇奇怪怪的……”   好吧,按照逻辑来说,殉情的前提条件是有一方死了,只要不死,这个关系就不成立。   杜家。   “好吧,也不是不行。”他捏了捏顾勉的虎口,笑吟吟地说:“到时我会在地府的桥边等你,你不要着急,慢慢走过来哦。”   顾勉心神微动,琥珀色的瞳孔撞入视线。   他难得晃神,轻柔的风拂过脸庞,口中的话滞在喉咙。   “嗯,好。”   细微的痒意从皮肤钻进心脏,刺挠了一下,又悄然隐匿。   往生塔。   塔有九层,远看尖端指天,与无边的天际相容,颇感渺小,近看则巍峨屹立,气势雄伟。   往生塔不在正门的大道出入,而是在侧边的一条小道。   在这边分流的人逐渐减少,最后只有顾勉和谢如溪两人在走。   一身明黄僧服,光头烫戒的和尚站在门口,他身形精悍却面容慈祥,念了句佛号,朝他们走过来。   谢如溪往前一步,点开手机,向对方展示寺庙预约的页面。   “两位请进。”和尚默念“阿弥陀佛”,垂下眼帘,慢慢退开。   塔内空地狭小,烛火燃烧,诵经声飘渺,好似从远方传来。   举目望去,一格格的红木柜矗立,上面标记着特殊的数字。   顾勉跟着谢如溪去了塔的第三层,折角的墙壁挂着经文和画像。   顾勉全程仿照谢如溪的动作,拿香、跪拜、磕头、上香,一丝不苟。   谢如溪跪在拜垫,低着头,唯余侧脸模糊的轮廓。   他双手合十,闭眼,脊背弯曲成一定的弧度,久久不动。   谢如溪跪了多长时间,顾勉也一样。   他想了很多,不知道和他们说什么,最终只在心里念道:叔叔、阿姨,无论如何,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耳边是若有似无的诵经声,檀香的气息浸染全身,不知时间的流逝。   “咚——咚——咚——”   顾勉听到钟杵在敲击梵钟,每一下规律而悠长,声音蹿过耳膜,轻微震动着。   谢如溪指尖轻颤,慢慢睁开眼,如梦初醒。   他又叩了一拜,缓缓起身,膝盖抖了抖。   顾勉扶了他一把。   谢如溪抬眼,朝顾勉微笑,低低说道:“我们走吧。”   顾勉沉默,开口:“别哭。”   谢如溪怔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抬手,指腹沾染了点点湿意。   原来他哭了啊。   谢如溪嘴角的弧度压了几分,又努力上扬。   他唇瓣翕动,想说什么,但无法发出声音。   最后,他摇摇头,握住顾勉的手。   顾勉指骨微微用力,凭口型判断出那句话。   ‘没哭,只是在流眼泪。’   -   出了往生塔,另一条大道的人流逐渐增多。   “小勉有想求的吗?”谢如溪视线落在铺得平整的路面,“救苦难、祈健康、求财运、证姻缘、得寿命……”   顾勉沉吟,“健康吧。”   “或者都去拜一遍?”   上辈子他不信神佛,不信命运,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但重生后,他忽然意识到——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大抵是有几分可信的。   谢如溪笑了笑,“那就都去拜一遍。”   ……   不同庙宇之间的走廊,伴湖种花,奇石磷峋,脚影重叠,总有几分嘈杂。   大人窃窃私语,孩童无所顾忌,声音清脆嘹亮。   “妈妈,为什么要拜佛?”   “拜佛就可以许愿啊。”   “许愿?就像上星期我生日那样,对着蛋糕许愿吗?”   “唔……差不多。但这个不太一样。”   “哦,好吧。”小孩似懂非懂。   “来,你等下进去,学妈妈的动作,先跪在垫子上,双手合十,磕三个头,然后起来把小红包投进功德箱,明白了吗?”   “明白。”小孩睁着大眼睛,“那我能许什么愿望?”   “什么愿望都能许哦,只要你认真地和菩萨说,她会听见的。”   小孩若有所思地点头,抓了抓头发,小声嘀咕:“但上星期我已经把愿望许完了啊……现在没什么愿望了。”   ……   进到殿内,外面的喧哗好似隔绝一般,大家默契地缄口。   佛像庄严肃穆,镀以金身,于高台之上,俯瞰众生悲苦,眉间怜悯慈祥。   每一座殿堂总有长跪不起的人,他们以最虔诚的姿态,瞳孔映着黄灿灿的烛火,额头抵地,三叩九拜,嘴里念念有词,唯恐心不诚,愿不达。   顾勉仰头看了一会儿,慢慢跪下来,阖目祈愿。   世间如果真有神明,我祈求重生后的种种皆能如我所愿。   他脑海里掠过诸多片段,哥哥临死前的释然,芽芽姐在遗照上的淡淡笑容,以及……   ‘如溪哥。’顾勉在心里唤道。   也愿你所想的,皆得偿所愿。   顾勉吐出一口气,睁开眼,准备起身。   谢如溪还在跪着,神情专注,眉眼肃穆。   顾勉让开了一个拜垫,在旁边等待。   排在他后面的小朋友有点眼熟,顾勉想了想,是刚才在殿外说“生日许愿”的小孩。   对方晃着身子上前,看了周围一圈,有模有样地跪下来,双手合紧,结结实实地磕了头,声音邦邦响。   小朋友的妈妈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哎,乖乖,不用这么大力。”   小朋友“哦”了一声,嘴里小声许愿。   “佛组叔叔,我的愿望已经许过了,现在不许了。我现在很开心,希望你也开心啦。”   顾勉有些诧异地望着小朋友。   半晌,他收回视线,心情奇妙。   ……   顾勉和谢如溪连着拜了一圈,最后走出长廊的尽头时,有个小小的摊位立在侧道。   桌面垒着高高的红带子,清风吹过,几缕流苏晃动。   顾勉随意地扫了眼,准备继续往前走。   但谢如溪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那处。   顾勉顿时明了,牵着他的手,换了方向。   “哎哎,小勉……”谢如溪惊讶地扬眉,“你要、要写吗?”   “写啊。”顾勉认为对方想写,但还是面不改色地应下,“为什么不写?”   谢如溪哭笑不得,“人家求姻缘的,你干嘛?”   顾勉思索,揣摩道:“求我们长长久久,不可以吗?”   谢如溪重复一遍,“长长久久……”   “月老树还管这个啊?”他想到上次自己来园宝寺求菩提,也写了一条红带子。   那红带子写着……   谢如溪抿唇,这内容如今看来,倒挺灵的。   “写吗?”顾勉再次问。   “写。”   寺庙极为人性化,既提供了毛笔,又提供了水笔。   前者空缺极多,后者供不应求。   谢如溪拿了毛笔,认认真真地开始写。   顾勉没有学过这玩意儿,想着好好对待红带子的字面,还是排队拿水笔。   队伍很快,顾勉握着笔时,却迟迟没有写。   他犹豫片刻,一笔一划地写——   长长久久。   顾勉垂眸,看着这四个字,总觉哪里不对。   哦,漏了前缀。   他把自己和谢如溪的名字添上。   顾勉展平红布,【顾勉和谢如溪长长久久】   他打量一番,又在末尾写下一句话。   字很小,小如蚊蝇。   【谢如溪所愿所想都能实现。】   顾勉合上笔盖,递给下一位。   红带随风起,亦有万般愁。   顾勉和谢如溪把红带子挂上了树梢,仰头看了会儿,彼此都没问对方写了什么。   “留在寺庙吃斋饭吗?”谢如溪问。   “都行,看你。”顾勉说。   “我说的都行?”   “嗯。”   “小勉,我发现你有做耙耳朵的潜质。”谢如溪感叹。   顾勉疑惑,“耙耳朵是什么?”   谢如溪挑眉,“回去自己查。”   “哦。”顾勉没问了,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准备回去查。   谢如溪见他应得认真,终是乐不住。   他靠着顾勉肩膀,含笑道:“哎,这么听话啊。那我问你红带子写了什么,你说吗?”   他语气调侃,有点玩笑的意味。   毕竟愿望这种事,属于 “秘密”。   “说。”顾勉不假思索,“长长久久。”   谢如溪猝不及防得到答案,眨眨眼,“就这个?”   “前面加上我们的名字。”顾勉淡淡地说。   至于那行小字——   对方也没问红带子上全写了什么。   谢如溪:“……”行吧。   “你对着那棵姻缘树许愿了吗?不是红带子写的。”   顾勉疑惑:“红带子不是写了愿望吗?”   “可以补充的啊。”谢如溪说,“那带子才多大。”   “哦。”顾勉摇头,“没对树许,但红带子写的就是全部。”   “看来你许了。”他补充一句。   “嗯。”   一阵沉默后。   谢如溪:“你不问问我?”   顾勉:“你红带子写了什么?对姻缘树许了什么?”   谢如溪眼尾弯起,温温柔柔。   他说:“不告诉你。”   顾勉嘴角抽了抽,“如溪哥,逗我好玩吗?”   “好玩。”   “……”   谢如溪轻咳一声,朝他脸颊落下吻,“不好玩啦,是我想逗你,你多可爱。”   “……”顾勉斜睨了一眼,“你才可爱。”   “我可爱?”谢如溪笑着说,“哪可爱?”   顾勉不声不响地移开目光,淡淡地说:“都可爱。”   谢如溪笑容加深,“你也一样。”   他对这个词不抵触,“可爱”多好啊,千千万万的形容词,他觉得这是最高的赞誉。   ——毕竟单单“可爱”容易,处处觉着人“可爱”难。   顾勉又不说话了。   谢如溪顿时大笑,“小勉,你真的可爱。”   他眯起眼睛,望着澄澈的天空,回想在姻缘树下的许愿——   【老天,我好爱这个人啊。】   【请让他再爱我一点吧。】   【我不贪心,每天多一点就好】   所以,亲爱的,你听到了吗?   -   七月盛夏,姗姗来迟。   顾勉和谢如溪几乎疯玩了一个月,奔波于不同的城市,享受假日的欢畅。   他们先去了C城,逛了一圈C大。   谢如溪以未来学生的身份在里面晃悠,心情并不激动,反而叹息不已。   “小勉,假如世界有后悔药多好。如果我选择A大读研,我们就不是异地恋了。”   顾勉温声说:“但你也有收获,不是吗?A大可没有声名远扬的陈克老师。”   谢如溪垂下眼帘:“有你就够了。”   顾勉无奈,“如溪哥,谁前几天才说过的,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   谢如溪恹恹,“是我,但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   异地恋——想想就难熬。   顾勉抱着他,低声哄道:“周末有时间我来C城找你。”   “你哪有时间?”谢如溪乜他,“明显我的时间比较自由吧,到时我去找你。”   “未必吧。你也不知道……那位老师的安排,说不准研一上完所有课?那你未必抽得出时间。”   谢如溪迟疑,不太确定,“我还没去打听这个。”   “那就之后再说。”   顾勉当时随口一说,谁料一语成谶,果真如此。   在C大逛完,顾勉去找顾思绪他们吃饭。   芽芽姐的病情好转,第三阶段的药物卓有成效,不良反应减弱,癌细胞逐渐减少。   顾勉有着上辈子的经验,心里那块石头放下,轻松不少。   “知道了知道了。”顾思绪喝了一口罗汉果茶,无语地说,“你怎么回事?天天催我体检?”   “关心你的身体。”   “知道你关心。”顾思绪托着下巴,“但你催得太紧了吧。前几个月才查了一次,现在又来。”   “上次的项目不全……”   顾思绪扶额,“好好好,我知道了,下星期、不,后天就去,行不行?”   “嗯。”   顾思绪打量,“被芽芽的情况吓到了?所以才……”   顾勉不置可否,“也许。”   顾思绪大开脑洞,玩笑地说:“你整天说这个,总不会是未卜先知,察觉到我将在某天身患……”   “嗒——”   顾勉的杯子放下,杯底触碰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思绪,“哥,祸从口出,不要这么咒自己。”   顾思绪心一跳,“哎,不是,我开玩笑的,哪有这么巧?我身体好着呢……反而是你,小时候小病不断,更需要注意吧。”   顾勉垂眸,不言不语。   “阿勉?”顾思绪迟疑地唤了一声。   顾勉松开指骨,“嗯。”   他笑了笑,“哥,芽芽姐和如溪哥回来了,可以点菜了。”   “哦哦,好。” 第50章   吃完饭,顾勉和谢如溪站在门口,目送顾思绪和徐雯雅离开的背影。   “我现在看到你哥就心虚。”谢如溪松了口气,靠在顾勉肩膀,喃喃道,“你哥要知道我和你在一起……”   “就怎么样?”顾勉垂眸,淡淡地说,“棒打鸳鸯?拆散我们?”   “如溪哥,你好像很怕我哥知道,也很在意我哥的想法。”   上次牵手回家撞见人,对方甩开得极快,后来朋友圈官宣,对方发出来时忘记屏蔽顾思绪,慌得摔下沙发,立刻删除重发。   谢如溪说:“你不懂,一开始思绪觉得你和我出来租房子,是想着我能照看你。”   他顿了顿,“没想到,看着看着……”看上床了。   “那时我们读小学,你读幼儿园,我和思绪还总带你出来玩,你还喊我哥哥……”   “才大三岁而已。”顾勉面无表情地瞥过去,“又不是三十岁,你怕什么,哥哥。”   他喊“哥哥”喊得冷静,嗓音磁性低沉,尾调却很轻。   谢如溪恍了恍,“什么——”   他听过顾勉喊顾思绪“哥”,喊徐雯雅“芽芽姐”,喊自己“如溪哥”,但这声“哥哥”,诡异地和稚嫩的童声重叠。   他心里古怪,有种无法言语的感觉。   自从薛皓知道他喜欢顾勉,大呼“原来你喜欢弟弟型”,热情地分享一些漫画,或许对方口味的问题,大多是“养成系”,伪亲情质变,尺度火辣,里面的主角一半时间都在床上度过,年纪小的那方最爱喊“哥哥”……   “你别喊我哥哥,有点……”谢如溪脖颈涌上红意,微妙的情感在蔓延。   顾勉牵着人往前走,在手机上打车,随口应声:“有点什么?”   “有点悖德。”   顾勉:?   他一不留神,按熄屏幕,怀疑自己的耳朵。   “悖德?”顾勉复杂地说,“是我想的那个悖德吗?”   “因为哥哥的称呼?”   谢如溪轻轻点头,含糊地把曾经看过的漫画概括描述了一些。   “……”顾勉沉默半晌,“如溪哥,你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很荒谬的一些东西。”谢如溪用掌心挨着脸,热度升起,撇开头。   他也意识到自己散发的思维,着实离谱。   “哎,你不要误会,不是亲哥。”谢如溪忽然想到顾思绪,赶紧澄清,“就……”   顾勉嘴角抽了抽,“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对顾思绪只有兄弟情,对你喊可能还有点情趣。”   谢如溪瞪了一眼过去,“你说什么呢?”   他环住顾勉手臂,好奇地问:“话说,我好像很少听你喊思绪‘哥哥’,基本就喊‘哥’一个字。”   顾勉想了想,好像真是,他基本没有在顾思绪面前喊过。   他解释:“当着面喊确实没有,两个字叠起来——调有点怪。和别人说话谈起,倒是能喊出口,更像一个称谓。”   谢如溪下意识问:“为什么?”   他们恰好走到河堤,左边是波光粼粼的河面,右边是一整条绿化道,人行道雕刻着花纹,栩栩如生,打下层层叠叠的阴影。   顾勉说:“大概是‘傻逼’和‘笨蛋’的区别吧,前者干脆利落,后者黏黏糊糊,有撒娇的嫌疑,喊哥哥显得我没长大似的。”   河风有点燥热,微微鼓动衣袖,拂过脸庞并不凉爽,反而闷沉。   谢如溪: “你小时候不也喊过我哥哥?”   顾勉想到往事,或许对十八岁的“顾勉”来说,不过十年左右的光阴,但对于他来说,其实有几十年了。   “看来你真的不记得了,当时第一次见面,是你摸着我的头,让我喊你哥哥。”   谢如溪呆住,“我、我让你喊的?”   “嗯。”顾勉似笑非笑,“还特意蹲下来和我说话。”   “……”谢如溪真的不记得,小声说,“啊,可能你当时不高,冬天又穿得厚,圆滚滚的,皮肤白,还有婴儿肥,像个冰汤圆,挺可爱的。”   顾勉挑眉,“这就是你捏我脸的原因?”   谢如溪震惊,“我捏你脸了???”   “嗯。还和我抱抱,亲了我脸颊一口。”   谢如溪:“……”   老天,他还干过这些?!   “那你什么……反应?”   “你一套动作下来,娴熟又快速,我就站在原地看你——”顾勉说, “眼睛都瞪成窟窿了,你还在对我笑。”   谢如溪眼皮狂眨,“就这样?”   “不然呢,我能怎样?”顾勉斜睨过去,“你是我哥难得带回家的朋友,我又不好说什么。”   谢如溪尴尬,“抱歉,咳咳,你当时应该不太喜欢我。”   “还好吧,不至于不喜欢。”顾勉望着江边的霓虹彩管,“你还给了我一袋子零食。”   他比划了一下,“镭射透明的小书包装着,里面什么都有,大杂烩一样。”   谢如溪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因为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顾勉撩起眼皮,上下打量他一番,倏然说道。   “有样东西挺好吃的。”   谢如溪直直对上漆黑的眼眸,像没有尽头漩涡,仿佛蕴藏着无限危险,他却不可自拔地深陷。   “是什么?”他讷讷地问。   “一盒葡萄味的果冻。”   谢如溪怔忪。   顾勉笑笑,“可惜,那家牌子好像倒闭了。”   -   顾勉和谢如溪离开C城后,正式开启旅程。   他们先是坐着慢悠悠的绿皮火车,向北出发,去往海拔最高的地区,看沃野千里的草原和白雪皑皑的高峰。   “咣当——咣当——”   车厢摇摇晃晃,车轮撞击着铁轨,充满节奏感,时不时夹杂着喧哗的人声。   “下雨了……”轻轻地呢喃在耳边响起。   顾勉用电脑电脑工作,正在回邮箱,闻言,低低应了一声。   “对,吵到你了?”他指腹往触感屏滑动几下,页面变为天气预报,“就这片区域有雨,十分钟后应该能停。”   雨滴砸在铁皮,响起规律的声音,玻璃窗水痕凌乱,远处的景色一片茫茫。   谢如溪裹着毛毯,睡眼惺忪,往旁边挤,“没,不困,但醒来难受、头晕。”   顾勉摸他的额头,将人揽进怀里,按了按他的太阳穴,“车内氧气不够?还是不舒服?”   “可能有点晕火车,我才坐了一晚,之后几天……”谢如溪唇色极淡,“啊,明明小时候才会,现在怎么又——”   “我带药过来了。现在吃?”顾勉问。   “好。”谢如溪点头。   他吃了晕车药,看着细细的雨丝,梦呓般地说:“好漂亮的雨啊……”   谢如溪眼皮慢慢打架,没几分钟,靠在顾勉肩膀睡过去。   顾勉稍微放松肩膀,等他彻底沉入睡梦,才轻轻把人平放在床铺上。   ……   来这边之前,两人做了诸多准备,提前服用红景天,坐火车过去,还特意在目的地前几个区域换车、住一晚,好适应逐渐升高的海拔。   谢如溪后面不晕了,状态比较好,尤其到达终点时,神采奕奕。   但顾勉高原反应严重,头晕眼花,吐得不行,一直在吸氧,坐着吸、走路也吸。   “身体越好越这样。”同行的一位大叔说道。   他也在吸氧,人高壮实,戴着一副墨镜,讲话有点大碴子味。他鼓鼓的囊袋卸在一旁,人趴着,有气无力的模样。   谢如溪蹙眉,轻拍顾勉后背,听到这话,礼貌地笑笑,“嗯,是这样的。”   他又低头,轻声问:“小勉,还好吗?现在吃不吃得下东西?”   顾勉撑着额头,摇头:“等一下吧。”   “好。”   ……   “不爬山?”顾勉穿着厚厚的棉袄,连手套也不忘,“你不是想看山顶的风光吗?”   “不爬了。”谢如溪摇头,捧着氧气罐在吸氧,“我现在哪也不想去,远远看山顶挺好的。”   “我们待在草原,视野多开阔,骑骑马,白天日出,晚上星星,再找个时间去看翡玉湖……”他说话很慢,“拍拍照就好。”   谢如溪不大抗得住,高原反应从轻微变得有点严重,尽量是能走不跑,能坐不走。   他脸白得透明,下巴蹭了蹭毛茸茸的围巾,叹气,“完了,我们来之前的适应性训练白做。”   “白做就白做。”顾勉倒是很平静,“也不算亏。”   -   清晨熹微的一缕光从东边破开,无边无际的旷野,萋萋芳草随风而动,褪去晦沉的暗色,变得青翠如玛瑙。天幕朦胧,草浪起伏,泥土的腥味掺杂在凉风里,吹得脸生疼。   慢慢的,山脉之间的初日绽放光辉,带起一大片火烧的云朵,奇异的暗紫在轮廓边缘逐渐被吞噬,曜日灼灼热烈,烂漫绚丽,金光灿灿。   “好美啊。”谢如溪捧着脸,喟叹般地说道,“怎么感觉连太阳,都是这边的好看。”   “嗯。”顾勉仰头,静静地望着远方, “确实更美。”   翡玉湖乳白色的晨雾散去,湖面呈现出不像自然界的青色,掺杂着高饱和的蓝、绿,反射浅浅的色彩,宛如孩童手里最奇妙的彩笔所调制出来的,只存在于童话世界。   “有我的影子。”谢如溪扯着顾勉的手臂,“你看。”   顾勉跟着蹲下来,“嗯,也有我的了。”   “这水像假的一样。”谢如溪小心地用手拨弄,指尖湿答答的,“小勉,你帮我拍几张照。”   “哦。”顾勉像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务,把包里的摄像机拿出。   “哇,你这架势很专业啊。”谢如溪扬了扬眉,笑眯眯地说。   “嗯,不是你说要拍照吗?我学了。”   “学多久了?”   “从我们决定旅游开始。”   谢如溪眼睛发亮,心里期待值拉满。   “……三、二、一,咔嚓——”   顾勉连续拍了几十张,态度认真,指导专业,好不容易中场休息,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情。   谢如溪累得吸氧,但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勉,我想看看。”   “嗯。”   谢如溪搂着顾勉脖颈,期待地歪过头。   一分钟后。   “小勉……”谢如溪面有难色,“你觉得照片里的我好看吗?”   顾勉不明所以,“好看啊。难道不好看?”   “皱眉、大小脸、笑得嘴歪、五五身材、眼睛眯起来……”谢如溪承认,对方构图掌握得很好,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你拍的时候,看到这样了,都不提醒提醒我?还咔咔咔地连拍?”   老天,他拍了半小时的丑照。   顾勉茫然,“没有啊,我觉得都很好看。”   谢如溪:“……”   顾勉似有所觉,迟疑地说:“你——别生气?”   谢如溪捏了顾勉的脸一把,皮笑肉不笑,“我没生气,你删了照片就好。”   “等下,如溪哥!”顾勉见人莫名其妙地跑远,连忙追上去。   “别,我再拍过——”他喊着说。   “得了,你的直男审美,我不敢恭维。”谢如溪走得飞快。   “我回去再学。”   “那你学完再说。”   “……如溪哥,走这么快,吸着氧,不累吗?”   “不累,我好得很。”   “……”顾勉头疼,心里叹气。   他真的觉得好看啊。   ……   按照原定的计划,下一站是沙漠。   但吸氧吸得头昏脑胀,谢如溪提出暂时略过,改为下下站的沙滩。   顾勉没有异议,很平静地答应了。   X市,某沙滩景区。   碧空万里,海水透澈,洁白的浪花击打石壁,卷起层层褶皱。   滚烫的沙子,微咸的海风,灼灼的光线洒下,花色的大裤衩和清凉的比基尼交错相映,偶尔响起欢呼的尖叫声,涌动着蓬勃的荷尔蒙和躁动。   “好累啊……”谢如溪眼神泛空,懒洋洋地说,“完全不想动。”   舒服松软的床垫,薄薄的丝绸被,凉飕飕的风从风口吹来,电视机播放正不知名电视剧。   谢如溪躺在酒店房间已经两天了,一开始说先休息在出去玩,但后来黏在床上不想动。   他扭了扭脖颈,连指尖都在泛懒,“我果然不适合旅游,出来就想回家,但窝在工作室干活时,又对外面的世界蠢蠢欲动。”   “那就不出去。”顾勉戴着一副防蓝光眼镜,操作平板,淡淡地说。   “这样会不会不好?”谢如溪挪过去,头靠进他怀里。   “不会。”顾勉眼睛没动,习以为常地让出空位,手臂稍稍用力。   “我想回家了。”   “那就回吧。”顾勉拿起手机,“要订机票吗?”   “真回?”   “不是你说的吗?”顾勉不解,“想回就回呗。”   谢如溪闭上眼,“旅游是我提的,我们一起做了这么多计划,但随意改变计划的是我,无所事事待在酒店的又是我,现在想回去的还是我,感觉我是一个糟糕的……你不烦吗?”   “不烦,你喜欢最重要。”   “但你和我旅游……”   “我真不在意,换就换,又不会怎么样?”顾勉垂眸,温声说。   谢如溪定定看了几秒,忍不住道:“小勉,你总这么纵容,我会得寸进尺的。”   人性如此微妙,他禁不住诱惑,总想一步步试探。   他想:顾勉对他的底线到底在哪啊。 第51章   夜幕降临时,顾勉和谢如溪出去逛了一圈。   这是早上就做的决定。   而对于那句“纵容”和“得寸进尺”,也引发了一场哭笑不得的“歪题”。   当时顾勉思索了一下,慢吞吞地说:“不是纵容,每个人在不同的情况,所拥有的耐受力不同而已。”   “小勉,我能说你善解人意吗?”谢如溪轻叹,指尖往前摸索,轻轻握住顾勉的手。“但总去理解会很累吧。”   他总能敏锐感知周围人的情绪,在细枝末节里捕捉,以作出更好地应对。   说实话,这并不令人高兴,负担往往随之增加。   顾勉感受掌心细微的痒意,稍稍蜷缩,“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试图理解别人,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一般来说,我是不去理解的。”   “所以只理解你一个人,应该不会累。”   他想了想,“对于旅游,我的出发点就是陪你——”在哪里不重要。   话语一顿,补充了几个字:“陪你一起看风景,在哪里不重要,因此暂时用不上理解,更谈不上厌烦与否。”   谢如溪听得一愣一愣,半天说不出话。   这是一句不可辩驳的情话,但当事人似乎一无所觉。   他把对方的逻辑理顺一遍,试探性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要和你一起做研究,合作做实验,这个研究价值很大,你很感兴趣,也很喜欢,但在某一天,做到一半的实验,我撂担子不做了,非要你和我换个研究方向,你会怎样?”   顾勉平静地说:“我继续完成原来的实验和重新找个研究方向,两件事并不冲突,一起弄就好了。”   “第二个还是不满意,我继续换呢?”   “三个一起。”   “再换?”   “四个。”   “一直换也行?”   “嗯。”   “……你兼顾得过来?”   “嗯。”顾勉垂下眼帘,“其实你说的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没有和人合作研究、做实验的习惯,其次,以我曾经的经验,同时进行多个研究,在一定的时间内,周期性的价值成果是有一定产出的。”   “研究量的增加和产出成果成正比,也意味着原来的研究会结束一部分,达到所谓的平衡。”   谢如溪哑然。   顾勉沉吟片刻,“不过你的意思,大概是想我和你一起换方向,就是陪着你,对吗?这个问题不大,我觉得——”挺容易的。   “还不需要到理解的地步。”   谢如溪问:“那你认为我做什么,需要用到你的‘理解’?”   顾勉瞥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不好说。”   “啊?”   “我觉得这件事应该不会发生。”   谢如溪好奇心起,问:“你说说看。”   “……”顾勉扶了扶眼镜,低头开始看平板。   谢如溪反应几秒,倏然睁大眼睛,“小勉,你现在是假装回避我的问题?”   他撑起身,像看什么稀世罕事。   顾勉掀了掀眼皮,“嗯”了一声,稳稳扶住他的腰。   谢如溪还是第一次见顾勉这副样子,哄着人说:“小勉,你说说,什么事?”   顾勉一言不发。   谢如溪不甘心,开始挠顾勉的痒痒,咬着他的喉结,含糊地说:“小勉……”   他真的想知道,对方的“底线”在哪?   顾勉被扑倒在枕头,手里的平板滑到一旁,原本还招架得住,奈何对方愈发过火。   忽然,他脊背僵住,无奈地唤了一声,“如溪哥……”   谢如溪慢条斯理地扫了一眼,“小勉,需要帮忙吗?”   顾勉蹙眉,额角冒着细汗,“你松手就行。”   “我松手?那你之后怎么办?”谢如溪笑吟吟地问。   “自力更生。”   “我这么大个活人在你面前,你靠自己?”谢如溪眼尾殷红,那颗淡淡的泪痣点缀在其中,风情乍现。   顾勉闭上眼,“那你说靠什么?”   谢如溪凑近,低低一笑,亲吻他的眼皮,“乖,睁眼。”   顾勉到底听了他的话,深邃的眼眸幽幽望向对方,眼底的晦涩难辨。   “如溪哥……”   谢如溪柔柔地弯起唇角,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唇,“靠这里?或者……”   “小勉,自从第一次以后,我们好像没有再……”   顾勉攥住他的手腕,哑声说:“晚上有个篝火派对,你早上还说过想去的。”   “我还说想回家呢。”谢如溪眼波流转,轻轻说道,“你也知道我善变,对吧?”   “……”确实善变。   顾勉算是明白了,那一番有的没的问话,纯粹是男朋友情绪上来,正值感春伤秋,联想力像触角一样四通八达。   他面无表情地反省自己:你早知道谢如溪感性、多愁善感,喜欢回顾生活的琐碎小事,看雨都能看出个名堂,总为别人的爱情故事哭,为感人的事迹流泪……   嗯,安全感也不够。   所以有些话题止于原地多好。   顾勉强行用巧劲把人带进怀里,“所以篝火看不看?你早上兴奋又期待,要真不去了,你明天肯定可惜。”   谢如溪被顾勉说得犹豫,“那——还是去吧。”   顾勉便松开手, “行,我们收拾一下,下楼吃点东西,待会儿准备……”   “别,真靠自己?”谢如溪好笑地拉着人,柔声说,“我帮你。”   顾勉看了眼对方红润的唇瓣,撇过头,“不了,免得你喉咙痛,嘴巴不舒服。”   谢如溪细白的指尖捋过刘海,笑着说:“哎,也不一定要靠这啊,我可以用其他。”   顾勉不说话了。   ……   “嗒”,柜子的玻璃杯摔下去,水渍溅开毛毯。   顾勉原以为谢如溪上说的是手,没想到——   “我等下想吃烧烤。”谢如溪擦干净大腿的残余,将纸团扔进垃圾篓子。   顾勉稍微平复呼吸,眼底有些血丝,喉咙沙哑至极,“好。”   他余光看过去,内侧的皮肤白皙、娇嫩,红了一大片。   “有没破皮?”   谢如溪懒洋洋地歪头,打哈欠,“没。”   他赤脚走下地毯,步伐轻盈,两条漂亮的长腿交错,脚踝纤细,绑着的红绳虚虚晃动。   他蹲在行李箱旁,挑选了一下,“哪件好看?”   顾勉给出最经典的回答,“都好看。”   谢如溪一脸“问你果然没用”,不再询问他的建议。   ……   夜空如水,弯月皎洁。   浩瀚的天际与虚无的海面融为一体,浪潮的声响忽远忽近。   岸边停泊着船只,偶尔有火光亮起,大抵是孤寂的旅客享受午夜时分的寂静,想用便士买月亮,远离喧嚣,自得其乐。   “我觉得自己受到诈骗。”谢如溪提了提脚边的碎石,倒在顾勉肩膀,“照骗不可避免,但这也差太多了吧。”   既然叫篝火派对,这占了一个字的“火”,是不是得盛大一点?   “可能风大。”顾勉说。   这话不假,今晚海边的风凉得直吹人心。   “好歹周围圈些星星灯,支起帐篷,架个小舞台,再不济提供些乐器什么的……”谢如溪文艺病犯了,惆怅地说,“我果然不该期待,宣传图说得多好听,没一句真话。”   “好像有乐器,不过旁边的摊贩大概是想做成生意,景区的主办方不好多此一举。”顾勉说。   不远处,沙滩旁的酒吧、海鲜餐厅、流动摊贩成行成市,音响放到最大,热热闹闹,霓虹灯闪烁,一片璀璨。   顾勉牵起谢如溪的手,“回去吗?还是我们沿着海滩逛一圈?”   谢如溪感受到掌心的温热,回去?那回去后——   他心一烫,指尖蜷缩,“就逛一圈呗。”   他视线飘开,凝在某处,“我看那边有水果汁卖?要不要买一杯?”   顾勉自然应下,“好。”   玻璃瓶盛着紫色的葡萄汁,握在手里触感冰凉,微微一晃,还有冰块哐啷的声响。   “好喝吗?”谢如溪问。   他自己买了一瓶芭乐水蜜桃,吸管抿在唇边,舌尖被冰得冒寒气。   “还行,正常的味道。”顾勉直视前方,风吹动他的衣摆,卷起细细的褶皱。   “我想试试。”谢如溪余光瞥过去,恰好看到下巴的位置,喉结随着对方喝果汁,而上下滚动。   “嗯。”顾勉准备把玻璃瓶递过去,谢如溪却直接凑了过来,微微垫脚,仰起头。   他身上的香水味逐渐萦绕,一点点充盈鼻腔,酸甜口的葡萄味,夹杂叶子碾碎的涩味。   顾勉对这个味道很熟悉,连带着的,是被气味唤醒的记忆。   “家里那款更好喝。”谢如溪抿了一口,轻声说,“不过,你这瓶葡萄和芭乐蜜桃混在一起的味道不错,要不要试试?”   他有点紧张,递上自己的玻璃瓶,另一只手环住对方劲瘦的腰肢,曲起指骨,指腹沿着脊柱的线条,轻轻滑过。   蜻蜓点水、若有似无的触碰,路线蜿蜒曲折、不按常理。   顾勉一顿,感受到后背猫挠似的劲儿,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暗示着什么。   长睫缓缓覆在眼睑,遮住顾勉眼底的情绪,“好。”   他低头准备喝一口。   粉色的玻璃瓶被移开,谢如溪自己喝了一点,咽下,仰头抵住顾勉的唇,舌尖悄悄探入,往他腔壁扫荡一圈,轻轻掠过敏感的上颚,然后立刻退出。   谢如溪脸颊滚烫发热,绯色浸透,“好喝吗?”   顾勉眼皮快速眨了眨,嘴巴还残留着一丝水蜜桃的甜味。   他古怪地望向谢如溪, “你这是在……”   他迟疑片刻,搜索脑海里的词库,“撩我?”   轰——   谢如溪脑子嗡嗡作响,脸庞唰一下,更红了。   救命,为什么会有人直接说出来?   顾勉在谢如溪的沉默里,察觉到不对,补救道:“当然,也可能是我理解错了。你……”   谢如溪推了他一把,“海边的风越来越大,我、我有点冷,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我们回酒店……”   他越说越尴尬,差点咬到舌头,到底是谁说的!这样可以……   【几个小tips,让男朋友心跳加速!再也冷静不下来!!】   ——哗众取宠的标题党!!!   谢如溪想到那篇玩意儿,再也受不了自己发蠢的行为,转身就走。   顾勉愣了愣,连忙追上去,“如溪哥。”   细细的沙子恼人,深深浅浅也就罢了,关键不知道哪个缺德的,还在沙滩上挖坑。   顾勉一时不察,差点中招,勉强稳住身形,再抬头,人早已走远。   他揉了揉眉心,果然,他不该说出来。   “谈恋爱果然还得学……”顾勉喃喃自语,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他摸了摸跳得有点快的心脏,熬夜导致脉搏加速?   ——才十点。   顾勉深吸一口气,不再多想,赶紧回酒店。   -   谢如溪当时随口一句“可能下雨”,谁料,一语成谶,果真灵验了。   半夜大雨瓢泼,落地窗的玻璃水珠凌乱,狂风大作,偶尔发出被撞击的闷响。   视野里,远处的海面白茫茫一片,像被混沌的灰影吞噬。立在沙滩前的一行行椰树被风雨吹打,左摇右晃。   谢如溪看到的东西逐渐模糊,额头抵在玻璃前,呼出了一口白气,指尖颤巍巍抬起,在上面胡乱涂画着。   “下次我不乱说话了,好不好,如溪哥?”顾勉诚恳道歉。   谢如溪阖上眼眸,眼尾泪痕湿润,红得妩媚。   “好……”他在喉咙挤出这句话。   顾勉轻轻抱着,唇落在他的后颈。   “谢谢如溪哥。”他说得温柔,手臂牢牢禁锢住人。   ……   半夜,三点钟。   顾勉掖了掖被角,将人安顿好,自己反而没什么睡意。   狂暴的大雨早已换了一副面孔,变得柔情万千,它如丝、如线、如针,轻轻拂过大海的脸庞。   顾勉坐在窗前的沙发,低头打火,咔哒一声,芯蓝的火苗熄灭。他撑着头,看向外面。   微妙的情绪,在寂静的夜里酝酿,顾勉很难说清某种感受,思绪纷纷扰扰。   他咬着烟,几缕火星闪烁,在白雾里模糊了面容。 第52章   “小勉……早……”耳边的呢喃带着些许哑意。   顾勉感受到脊背的重量,合上电脑,顺手握住他的手,温声说:“早,如溪哥。”   “你好忙啊,小勉,出来你好像没停过回消息……”谢如溪两臂环住顾勉脖颈,半阖着眼,眉眼掺杂几分困倦和慵懒。   “研究所那边实验的问题,我觉得能解决的,就直接线上指导了。”顾勉解释了几句。   谢如溪随口说的话,对答案不太在意,“嗯”了一声,又缩回被子里,把头严严实实地盖住。   顾勉发现后面没声,转头看到这一幕,动手将被子掀开,低声说:“如溪哥,别蒙着头,氧气不足,你起来会头疼。”   谢如溪勉强睁眼,咕哝两声,撇开脸,呼吸逐渐平缓。   顾勉静静地坐了几分钟,见人没有把被子卷过头,才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像前两天那样,他去一楼的健身房锻炼,然后吃早餐,算了算时间,给谢如溪发微信。   【醒了吗?想吃什么早餐,我给你带。】   对面回得很快,【都行,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顾勉:【好。】   ……   咔——房门打开,里面传来电视机嘈杂的背景音。   “小勉!”谢如溪靠在枕头上,气色红润,皮肤透亮,穿着宽大版的白色T恤,一双腿在床沿乱晃。   “嗯。”顾勉应了一声,拿遥控器把空调升高一度。   谢如溪朝顾勉招手,挪了个位置,让人过来坐,眼睛亮晶晶的,明显有话想和他说。   顾勉脚步微顿,把昨晚的事情在脑海掠过一遍,最后还是坐了下去。   “小勉,我刚刚看电视,发现我之前实习的艺术廊老板……就你见过的那个,他进去了。”谢如溪立刻凑近,小声说,“好像是什么侵犯隐私罪、非法侵入他人住处,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顾勉抬眼,往电视屏幕瞥了一眼,平静地说:“嗯,幸好你和他接触不深。”   谢如溪忍不住点头,心有余戚,“确实,这种人在身边像个定时炸弹。”   他暗暗叹气,是磁场不对吗?他怎么老招这种变态?   想到那天,齐维筠用斯斯文文的笑容问他的话,心里直犯恶心。   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打什么主意。   “我带了面包和牛奶,可以吗?”顾勉问。   “可以。”谢如溪挪着身子,直直往顾勉身上扑,两条腿勾着。   顾勉习以为常地揽住人,顺势帮人压了压衣摆。   淡淡的葡萄甜香充斥在鼻息,氤氲在温热的皮肤,宛如体香。   “怎么了?”顾勉问。   “小勉,好喜欢你。”谢如溪笑吟吟地捧着他的脸,温温柔柔地落下一吻。   然后长腿一伸,轻巧地落在地毯。   谢如溪表达完爱意,就哼着歌离开,唯余顾勉在原地,有点发愣。   他垂眸,手臂仍悬在半空,指腹残留细腻的触感,指骨合拢,慢慢放下手。   -   原本计划一个月的旅行,腰斩了大半的行程,最后只玩了半个月就回A市。   飞机落地后,顾勉和谢如溪直奔家里,当然,不忘把寄养在宠物店里的妮妮带回。   “哟!你们这是提前回来了?”老板娘撩了把头发,上下打量两人。   她今个儿穿了身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气质典雅,却翘着二郎腿,在慢悠悠地嗑瓜子,四周卧着一圈凶神恶煞的大型犬。   “对,所以想接妮妮回去。”谢如溪笑着应声,“它出去玩了?”   “早接回去好,你们隔三差五地视频通话也不太管用,天天emo呢。”老板娘往后看了看,大喊一声,“小巧,把妮妮带出来!”   谢如溪怔了怔,“怎么会……”   他连忙问:“妮妮是不习惯吗?还是——”   老板娘摆手,“你也知道,萨摩耶有点笨,智商时高时低,虽然训犬师通过训练,让它知道自己没被抛弃,回来只是暂住,但它可能胡思乱想,担心我们哄骗它。”   她好笑地说:“估计之前的经历让它戒心大增,很难没头没脑了。”   谢如溪微微蹙眉,“这样啊……”   “汪汪汪汪——汪汪汪——”   谢如溪来不及反应,被热情的妮妮扑到身上,舌头疯狂舔他脸。   “哎,妮妮,先别、好好好,我知道你开心……”他后背抵住墙壁,无奈地说,“乖,妮妮,先下来……”   妮妮不听,爪子乱攀,势必要展现出自己的想念。   谢如溪想要妮妮听话,但听到老板娘的话,不舍得大声说它,一直柔声细语:“妮妮乖,我们先下来,我的衣服要被你扯破了啊,听话好不好?我知道妮妮……”   他好话说尽,还从袋子里拿出,特意为妮妮准备的狗零食,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但都没效果,妮妮充耳不闻,就是往前冲,一身狗毛蹭得谢如溪的黑裤子全是白点。   谢如溪犯难,举着零食,“妮妮,真不吃?”   妮妮爪子环住谢如溪的腰,又蹦又跳,看起来确实不打算吃。   最后还是顾勉出手,将萨摩耶扛起来,虚虚抛了一下,又掂了掂,吓得它瞪圆眼睛,爪子僵直,狗嘴合不上,满脸写着惊恐。   谢如溪哭笑不得,“小勉,你干嘛?妮妮吓到了。”   顾勉睨了眼,摸了一把狗头,慢条斯理地说:“它见到你热情,我见到它也热情。”   终于落地的妮妮像听懂了顾勉的话,蓬松多毛的脸蹭他裤脚,朝他露出招牌的微笑,黏黏糊糊地撒娇。   谢如溪嘴角一抽,拍了拍顾勉手臂,“它是狗,还是你是狗?你也真是幼稚。”   顾勉笑笑不说话,牵起狗绳,“走吧,回家。”   妮妮立刻叫了一声,像在响应,率先走到前面。   谢如溪眸子柔和,也笑着说:“好,回家。”   -   在剩余的假期里,两人窝在家里,白天各自做自己的事,偶尔出去逛逛,晚上抵足私语,情到浓时则纠缠不休。   尤其是九月来临的时候,“异地恋”即将开始,谢如溪心有不舍,好几个晚上变着法子撩拨人,甚至过了一把他心心念念的制服瘾,累得他说不出话。   “小勉,我不想走……”谢如溪缩在沙发里,身上披着薄薄的毯子,眼尾媚气横生,声音沙哑至极,“早知道我不报C大了。”   顾勉在收拾被褥,这句“不报C大”他听得耳朵发茧,“如溪哥,你忘了自己前几天说的话吗?”   谢如溪脑子迷迷糊糊,“什么话?”   “我们看的新闻,小红做了什么?你怎么评价的?”   谢如溪眼神茫然,几秒后,小声说:“恋爱脑没有好结果……”   顾勉夸了一句,“没错,这话真棒,所以如溪哥不要重蹈覆辙。”   “这算什么重蹈覆辙啊。”谢如溪咬着唇,抱怨地说,“那个人和小勉哪有得比……”   他唇色潋滟,肿得发红、渗血,还残留几个牙印。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顾勉单手撑在扶手,手臂线条流畅,结实有力,鼓起蜿蜒的青筋,有几分难言的野性,“如溪哥,我也不例外,明白吗?”   谢如溪一言不发,靠在软垫上,脚尖慢慢探出,按在顾勉脚背,轻轻揉捏。   顾勉面不改色,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好了,别想这么多,到时我会经常找你的。”   “我也要来找你。”谢如溪喃喃。   “你抽得出时间?”顾勉挑眉。   谢如溪抿唇,眉眼笼罩一层淡淡的愁绪。   当初顾勉的猜测成真,按照陈克老师往届学生的说法,确实是要求大一就把所有课上完,修完学分,甚至有夸张的例子,一学期弄完整个研究生的课程,之后就频繁地和老师去参加展会、比赛、会议、实地考察等实践活动。   客观而言,这确实能给个人带来一定的收获和成长。   但这也意味着,研一将无比忙碌,谢如溪可能抽不出一点的时间来谈恋爱。   如果没有尝过爱情的甜蜜,谢如溪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倒是能寻不少滋味。   但现在……习惯了爱人朝夕的陪伴,忽然抽离,他觉得自己可能会疯。   “妮妮到时我们各养一个月,然后每天固定视频通话,周末见面……”顾勉弯下腰,额头抵住对方额头,温声说,“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谢如溪先是沉默,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顾勉。   顾勉也不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像安抚他的情绪。   半晌,谢如溪幽幽开口:“还是有区别的。”   他指尖轻轻摩挲对方的脖颈,点了点喉结,“想你玩我怎么办?周末还好,平时呢,山长水远,总不能——”   “隔着手机,纯靠声音、眼睛和想象吧。”   顾勉:“……”   “如溪哥……”他面色复杂,攥着对方的手腕,“你就不能想些正常的东西吗?”   他通过这段时间的……亲身经历,严重怀疑对方喜欢自己,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喜欢他的身体。   谢如溪笑了笑,“啊,人之常情的东西,怎么不正常了?”   “你又不是不行。”   顾勉:“……”   他在这方面实在说不过谢如溪,深吸一口气,“我去换床单了,你在这里等等,待会我给你涂药。”   谢如溪盖着毛毯,掩过鼻子,瓮声瓮气:“嗯,你去吧。”   他也不闹顾勉了,刘海耷拉在眉眼,晕黄的光线斜斜打下,脸庞的轮廓模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显得恬然柔和,刚才的话仿佛都不是他说的。   顾勉看了几眼,心里慢吞吞地想:人不可貌相,上辈子他对谢如溪的认识,果然还是太浅薄了。 第53章   C大研究生入学报到的时间,比顾勉开学时间早三天。   顾勉和谢如溪说那天一起去C城。   谢如溪惊讶地抬头:“你和我一起去?”   顾勉点点头,“对。”   谢如溪手里的触感笔握在掌心,冰冷的铁片沁着凉意,“你是要去送我上学?”   他自己说完,也觉得好笑,压抑不住地乐。   顾勉瞥了眼,将堪堪压在床沿的人捞回,沉稳地问:“笑点在哪?”   谢如溪眼角渗泪,笑出来的。他顺势坐在顾勉怀里,不答反问:“因为我一直说不想去?”   顾勉敛眉,“不是,就想送你去。”   谢如溪指尖勾他下巴,笑吟吟地说:“小勉,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顾勉没懂“可爱”在哪,收回手,“哦,那我不送了。”   “别别别,送,我可稀罕你送了。”谢如溪摆正顾勉的脸,啄吻他的唇角,“谁有男朋友送啊?这多好的事儿。”   顾勉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哦。”   谢如溪“噗”地笑出声,往后一躺,蹬着被子左右滚。   顾勉真没懂谢如溪笑什么,但看着他越发夸张的模样,嘴角弧度慢慢扬起。   “好了,如溪哥,再笑就没形象了。”顾勉无奈地说。   “我有什么形象?”谢如溪笑得肚子疼,“一幅画还是一尊石雕?永远保持蒙娜丽莎的微笑抑或始终不动的‘沉思者’?”   “我是人,总要有喜怒哀乐啊。”他轻轻吻住顾勉的指尖,漂亮的眼睛熠熠发光,“还是说你不喜欢?唔……那我得考虑一下,你希望我什么形象?”   “没有不喜欢。”顾勉觉得指腹发痒,不自在地想抽回,慢慢说,“如溪哥现在很好,我不希望你扮演什么角色,做你自己就好。”   谢如溪心一跳,定定地看着顾勉,半晌,笑容缱绻,“别人都说甜言蜜语是掺三分砒 -霜的,但你说出来,反倒显出十分的真诚。”   顾勉垂下眼帘,“这就是甜言蜜语了?那如溪哥……可真好哄。”   谢如溪缓缓起身,不以为然,“我好哄?”   他笑了笑,眼尾弯弯,“也许吧。”   “但也分对象,别人说那句话,我只会觉得——”   “你谁啊,了解我吗?和我说这话,真是自大又下头。”   谢如溪并非没有锋利的一面,恰恰相反,它埋藏于绵绵的温柔里,冷不丁的,能扎得人生疼。   顾勉:“……”   其实追人的时候,他就知道谢如溪在学校很受欢迎,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学校论坛讨论的热度不低。   当然,谢如溪本人并不大知情。   大家对谢如溪的性取向一直都比较模糊,但疯狂追求过他的男生不少,尤为大张旗鼓,使得大家默认了他的性向。   隔着一条网线,好坏的评价皆有,有人对此鄙夷,口出恶言,也有人借着匿名的掩藏,热情表白。   无一例外,追求过又或者接触过谢如溪的人,都给出大同小异的标签——   看着温柔但很疏离,彬彬有礼又无法进一步接触,极为难追、难讨好的高岭之花。   所以,如果谢如溪不喜欢自己……顾勉微妙地想,追到人?那恐怕够呛的。   “小勉?”谢如溪见人走神,在他眼前挥挥手,“想什么?我刚才开个玩笑啦。”   “没,睡觉吧。”顾勉摇头。   “这么早?才十点。”   “调整生物钟,假期熬夜,天天十二点起,后天六点的飞机,你一下子起来,恐怕难受。”顾勉说。   谢如溪眨眨眼,“哦,好吧。”   咔哒——房间的灯倏然暗下。   房屋的隔音极好,也没有扰人的邻居,周围静悄悄的,几乎没有纷扰。   谢如溪睡不着,仰头看天花板,心里默默数羊。   室内一片昏暗,唯有窗外点点亮光透入,如萤火闪烁。   耳边的呼吸声平缓,谢如溪越发心浮气躁。   他抿唇,先是用脚尖轻轻搭在顾勉小腿。   很好,没有反应。   他又悄悄挤到顾勉怀里,让对方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腰,蜷缩身子,侧脸倚靠着温热的胸膛。   还是不对。谢如溪睁开眼,无声叹气,这样有点别扭,睡不着。   忽然,腰间的手臂动了动,惊得他浑身一僵。   顾勉在黑暗里摸索,调整动作,轻轻将人搂进怀里。   “这样可以吗?还是说……”他声线低沉,宛如小提琴的乐声滑过耳膜,轻轻震颤,在夜色里尤为清晰。   “可以。”谢如溪微微屏住呼吸,他没想到对方醒着,“你刚才被我吵醒还是……”一直没睡。   “我没睡。”顾勉说,“下次要我抱着你睡,可以直接和我说。”   谢如溪肩膀微松,“嗯。”   “好了,睡吧。”顾勉的吻落在谢如溪后颈,轻柔至极。   谢如溪心神荡了荡,低低应了一声。   他合上眼,脑海还是缤纷多彩的光圈,但几分钟后,出乎意料的,他沉沉睡去。   一夜好梦。   -   顾勉陪谢如溪报到,过程几乎没花多少时间。   研究生宿舍是二人间,淋浴、桌床、厨房一应俱全,但谢如溪对宿舍生活有阴影,选择在校内的教师公寓租房子住。   教室公寓基本是标间,结构标准,面积不大,但胜在内饰新、环境清幽,平时校内活动也方便。   “中午吃什么?”谢如溪和顾勉铺好了床,把行李箱的东西逐个拿出,一一摆放,大致清理了一遍卫生。   “看你。”顾勉说。   “食堂吧,不用走这么远。”   “好。”   谢如溪对C大食堂的评价,马马虎虎,但比A大好。   吃完午饭,顾勉和谢如溪绕着校园逛了几圈,顺便看电子地图认位置。   大概认了图书馆、教学楼、操场,谢如溪扛不住日头烈,轻呼一口气,“小勉,我们回去吧。”   他抽了一张纸,擦拭顾勉额头的汗水,“你几点的飞机?”   来之前他问过对方,但没得到回答。   顾勉像看透他的心思,“不着急,我明天走也可以。”   谢如溪不说话了,顶着蒸炉似的太阳,傻不拉几地在校园走,无非是心有不舍,想拖延时间。   “别了,你应该定好了时间,没必要为我改。”谢如溪知道顾勉做事,向来有条理,在旅游的时候,对方会考虑任何出现的意外,预备方案不仅准备了plan B,还有plan C,基本毫无遗漏。   顾勉不置可否,牵着人往回走,“先回去。”   谢如溪幽幽地说:“你不会打算陪我到晚上,半夜自己偷偷摸摸地走吧。”   顾勉嘴角抽了抽,“我做贼吗?”他顿了顿,“我证件什么的,都还在你那儿,就算要走,也得把东西拿了吧。”   “哦。”拿证件。   谢如溪莫名有一丝失望,是他自作多情。   顾勉走了几步,余光扫过谢如溪的脸庞,慢吞吞地补充一句:“但也想多陪陪你。”   谢如溪的心情瞬间雀跃。   真奇妙啊,你的喜怒哀乐都为一个人牵动着,却甘之如饴。   -   A大开学了。   顾勉正式开始独居生活,哦,不对,还要加上一只萨摩耶。   闹钟响起的前几秒,顾勉的生物钟将他唤醒,起身后替旁边的人掖被子——   谢如溪有半夜踢被子的习惯。   顾勉摸了空,恍然意识到,哦,对方现在在C城。   “汪汪汪——”妮妮蓬松的大尾巴乱摇,左看看右看看,似乎疑惑另一个主人去哪里。   顾勉给自动机加狗粮,换清水,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晚上回来带你去出去走走,在家里要乖。”   妮妮仰头去蹭顾勉的掌心,眼睛圆溜溜的,舌头哈出气。   顾勉笑了笑,捏捏它的耳朵,出门买早餐。   浅褐色的蒸笼罩着一层白气,高高的堆叠在一起,飘出淡淡的鲜肉香和老面蒸发的气味。   “要什么?”卖小笼包的老板娘白白胖胖,手中动作不停,打包的速度极快。   顾勉习惯地说道:“三笼原味加一笼辣笋味,甜咸八宝粥各一份,两杯豆浆。”   ——不对,他买多了,这是两人份的。   “好咧。”老板娘应得响亮,“哒哒”几声,四笼包子打包到一袋,粥装了一半,她抽空看了一眼人,“是你啊,小伙子。”   顾勉嘴巴张了张,到底没收回刚刚的话,颔首道:“嗯。”   “一共84。”老板娘在扫码机操作几下,朝后面喊,“下一位!要什么?”   顾勉接过袋子,“谢谢。”   “不客气哈。”   顾勉走回楼下,左侧方的青色贩卖机滴滴响,中间屏幕闪烁,正念着广告词。   他忽然想起家里冰箱的饮料空柜了,网购的葡萄汁明天才到。   顾勉熟练地在点开页面,下单了三瓶葡萄汁。   他这么想着,手却不受控地加了三杯酸奶。   哐当——出口掉出三瓶葡萄汁和三杯酸奶。   顾勉:“……”糟糕,点习惯了。   谢如溪喜欢喝这个牌子的酸奶,有时候下来买葡萄汁,顾勉见柜仓内有这款酸奶,就会给对方带几瓶。   但现在——   顾勉垂眸,弯腰把东西拿出,面色微微紧绷。   他不喜欢喝酸奶,尤其是这种口感黏稠的酸奶。   现在谢如溪不在家,这玩意儿谁喝?   看了眼保质期,20天以内,顾勉翻过面,去看生产日期,还有……10天过期。   算了,买都买了。   顾勉叹气,把买回来的葡萄汁和酸奶都扔进早餐袋。   ……   顾勉早餐吃到一半,想起和谢如溪的约定,准备发消息。   【如溪哥,早。起床了吗?】他打完字,刚要按发送,迟疑了一下。   不对,对方好像说……在中餐和晚餐的时候聊天,时间比较凑得上,有条件的话,可以视频。   因为谢如溪想着,既然研一就是疯狂修学分,干脆一学期修完,周一到周五直接给自己排了满课。   因此,他和顾勉大致定了彼此聊天的时间,避免错过。   顾勉指关节轻敲桌面,思索:那早餐呢?   顾勉拿不定主意,下一秒,手机震动。   【小勉,早啊!起了。】是谢如溪发来的。   而聊天框上方,是顾勉刚刚还在犹豫,实则已经无意间发出的消息。   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大拇指,不理解,什么时候发的?   顾勉:【吃早餐了吗?】   谢如溪:【没,在食堂排队。】   他回得很快,还附赠了一段十秒钟的食堂视频。   顾勉:【嗯,看到了。】   谢如溪:【你吃什么啊?歪头.jpg】   顾勉:【小笼包、八宝粥、豆浆。照片.jpg】   他拍了一张面前的桌面,   谢如溪那边消失了几分钟,【你早餐是不是买多了?】   随后,他又发了一张照片,是一碗色泽鲜的牛腩粉,【喏,给你看看我的早餐。】   顾勉:【嗯,不小心买多了。】接着一条,【看到了。】   谢如溪:【哇哦,这粉味道不错!开心转圈圈.jpg】   Q版小人捂着脸,脸颊变红,两臂张开,蹦跳着转圈,红色爱心围成一圈,不停地绕着他转。   不知道为什么,顾勉看到这个表情,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聊天框的顶端显示【正在输入中……】,顾勉便等了等。   谢如溪:【下次你来C大,可以尝尝,进我的备忘录了!】   顾勉指尖微动,【好。】   ……   顾勉的早餐时间,比往常延长了十分钟。   他收拾桌面,没吃完的早餐用密封碗装好,放进冰箱的冷冻柜。   等他整理完,赫然发现桌角还有三杯……酸奶。   顾勉凝视几秒,撕开一杯酸奶,没有用勺子,直接喝。   他眉头微微蹙起,但没有停,直至底空杯。   他喝完后,表情不太好。   果然——   就算是有人喜欢的酸奶,还是很难喝。   顾勉面无表情地将空杯子扔进垃圾桶,至于剩余两杯……他犹豫片刻,还是放进了冰箱。   -   顾勉的生活逐渐形成了新的规律,除了一日三餐和谢如溪发消息聊天或者视频,晚上也有弹性的视频时间。   可能是溜妮妮的时候,也可能是入睡前,亦或者某个漫无目的、心有灵犀的时刻。   原先说每个周末都要飞去C城一趟,但这个计划暂且搁置了。   倒不是顾勉失约,而是谢如溪太忙了。   一位在某个领域声名远扬的艺术家,注定会满世界的飞。   谢如溪的选的导师,向来在学生里口碑好,堪称届届闻名,除了其本身能力过硬外,愿意给门下学生机会、经常带人去外面长见识,也是一大因素。   因此,顾勉极难寻到机会和谢如溪见面。   ……   F市。   “啊,好累,什么时候这个破展能结束啊!!!”骆佳宁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生无可恋。   “想得美,哪有这么快。”王飞宏翘着二郎腿,“这巡回展的结束地在A市,再熬几天吧。”   骆佳宁欲哭无泪,“怎么这样啊!我想死!!”   “学学咱们如溪,岿然不动,稳坐泰山,多少风浪与磨砺,洒洒水罢了。”王飞宏咬了一口梨,咔嚓咔嚓作响。   吴月烟也在吃梨,两眼放空,“如溪不一样,人家回去A市能见男朋友,我等单身狗见什么?见什么啊!!!”   “哦哦,那倒是,如溪——”王飞宏喊了一声,发现谢如溪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   骆佳宁用手虚虚割了割脖子,瞪他,“王飞宏,打扰人谈恋爱,天打雷劈的啊!”   王飞宏摸摸鼻子,好吧,是他的错。   谢如溪似有所觉,像从另一个时空回来,笑着问:“怎么了?”   王飞宏赶紧摆手,“哎哎,没事,就喊你一声。”   其他两人也在附和,“对对对。”   谢如溪挑眉,“是吗?我刚刚听到的好像不是。”   王飞宏讪笑,“害,我多嘴嘛。”   谢如溪笑了笑,不再说话。   几人又热热闹闹地谈起其他。   “哎,话说,虞美人也要跟我们去A市?”王飞宏忽然想起什么。   “去吧,毕竟陈魔头不在,总要有个人管束我们?”骆佳宁回答。   王飞宏痛苦地说:“不要啊,虞美人好凶。”   虞美人,姓虞名玉之,听着秀气,像女生的名字,实际上是男生。   虞玉之是陈克老师的同门师弟,这次在展会恰好碰上,交谈甚欢,陈克邀请师弟去C大,顺便在之后的展会玩玩。   虞玉之深情难却,便答应了。   吴月烟斜睨一眼,“王飞宏,你这出息。”   “你不懂,虞美人真的面冷心狠,脾气也……说话和毒蛇一样,我怕啊!!”   “虞老师人不错呢,你说什么?”   王飞宏抖了抖,“真的吗?我怎么觉得——”   他话没说完,卡住喉咙,眼睛瞪得老大,往前一扑,瞬间狗腿地说:“虞美人,您怎么来了?”   他意识到不对,“不不不,是虞老师!”   虞玉之身着丝绸材质的暗红褂子,走路仪态极好。   一头及腰长发,被丝巾扎起,标准的美人脸,长相偏冷,眼尾有淡淡的纹路,却不影响他的气质。   他乜了一眼,轻笑:“飞宏,说什么呢?”   王飞宏牙齿哆嗦,灵光一闪,“那个,如溪……他男朋友在A市,就刚好谈到,想到时见见……嘿嘿……”   谢如溪:“……”这怂得要命的同门不要也罢。   虞玉之有些意外,坐下软榻,微笑:“没想到如溪交的是男朋友,在A市?”   谢如溪合上手机:“嗯,对,老师。”   “和你同龄的?还是——”   “比我小三岁。”   “三岁啊,还在读书?”   “嗯,在A大读书。”谢如溪说到顾勉,语气愈发温柔,眸子如湖水般波光粼粼。   虞玉之撑着下巴,“那我有点好奇,什么样的人能拿下如溪了?”   谢如溪一顿,浅笑:“对我来说,很喜欢、很好的人。”   虞玉之见眼前的人为爱情神魂颠倒的模样,也不奇怪。   毕竟谁没有年轻过呢?   他思绪发散,眼神泛空了一瞬,最后好笑地摇头。   “那祝你和喜欢的人长长久久了。”   “谢谢老师。” 第54章   实验室,门口。   “呃……要不你去问问?”   “我不敢啊,师兄,你好人做到底,可以帮个忙吗?”   方任为难地看着女生,“这……”   女生双手合十,满眼哀求,“师兄,帮帮忙,我们新闻社这次很希望和顾勉学弟合作做个采访……”   “你们这采访是干嘛的?”   “就校内的风云人物专栏。”   方任扶额,“这种啊,我估计顾勉学弟不太感兴趣。”   “其实不止你们,学校外也不少人想采访学弟,是很出名的官方机构,但他基本上都拒绝了,所以……”   女生难掩失望,“这样啊。”   方任见她无光的眼睛,迟疑一下,挠挠头,“夏夏,你可以试试,毕竟还没问,说不定他今天心情好就答应了?”   温夏抱着厚厚的笔记本,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那我去试试了!”   ……   陈媛媛伸了个懒腰,骨头咯咯地响,“哎,不行,我腰要断了……”   她手握拳,锤了锤自己的腰,面色痛苦。   高恬妍也跟着对方活动筋骨:“嘶!你别说,还真是……”   咔哒——实验室的门猛地被撞开。   两人一惊,同时抬头,温夏尴尬地弯腰,大声道:“对不起,本来想敲门的,但不小心推开了……”   陈媛媛率先反应过来,笑着说:“没事,门可能没锁紧,你是——”   “学姐好,我是大三新闻专业的学生温夏,那个,我想找顾勉学弟聊点事情,请问他在吗?”   “顾勉啊,他刚刚出去打电话,你要找他的话,可能要等一等。”陈媛媛说着,实验室的门再次打开,这一回进来的是方任。   他大大咧咧地问:“怎么样?学弟怎么说?”   陈媛媛挑眉,饶有兴趣地盯着对方。   方任心一紧,左右张望,小心翼翼地问:“发生什么了?”   “什么也没发生,顾勉人不在,出去打电话了。”高恬妍从后面拿出一个凳子,“哎,学妹,过来坐。   温夏局促地说:“会不会不太好啊?毕竟是实验室,我……”   “没事,后面还有一扇门才是实验室,这里就是休息的地方。”高恬妍摆手。   “哦哦,好的。”   ……   “几点的飞机?我过去接你?”顾勉手肘撑在窗边,和电话另一端的人说话,语气温和。   “十一点左右。”谢如溪说,“你那天有时间吗?是周五。”   “嗯,有时间。”   谢如溪笑了笑,“对了,我要和你说一件事,那个……我的几个同门知道我有男朋友,说想见见你,晚上一起去吃饭什么的?“   “可以,看你安排就好。”   “还有一位……唔,我们导师的朋友,算是老师,可能也一起,介意吗?”   谢如溪心里暗暗叹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说着说着,话题就歪成到A市和顾勉一起吃饭,还带上虞老师。   “不介意。”   谢如溪说完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又问:“你现在在干嘛?实验室?”   “嗯。”   “好忙啊,小勉。”谢如溪感慨,“每次和你打电话,不是刚从实验室出来,就准备去实验室。”   顾勉沉吟片刻,诚恳地说:“可能我生活比较无聊,除了做实验没什么其他活动。”   顿了顿,“下次我挑些有意思的事和你讲。“   有意思的事……谢如溪掌心抵靠住脸颊,指尖轻轻点着太阳穴,含笑说:“我听着不无聊,至于有趣的事,不会是妮妮吧?”   顾勉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你最近带它锻炼,它又怎么了?”   “会装瘸了。”   谢如溪一愣,忍俊不禁地说:“装瘸?”   “嗯,我还带他去医院照片子,医生说什么问题也没。妮妮可能听懂了,跳下病床,扒拉着我的裤脚,一直朝我笑。”   “可能想和你求饶。”谢如溪笑眯眯地说。   顾勉扯了扯嘴角,“是,然后我断了它两天零食。”   “这么狠心?”谢如溪调侃。   “慈父败儿。”顾勉平静地说。   本来他们约定好各样一个月,但由于谢如溪经常要出去,隔三差五地在外地,妮妮就一直养在顾勉这边,时不时视频通话。   “行行行。”谢如溪哭笑不得,“不过你拍视频了吗?我有点好奇妮妮装瘸的样子。”   “有,本来想晚上和你聊天的时候发你,现在——”顾勉顿了顿,“现在发也行。”   谢如溪琢磨了一会儿,才回味过来,“你还特地为我们聊天找素材啊。”   “嗯。”顾勉垂眸,“毕竟我每天的实验其实很枯燥,没什么好说的,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说,那肯定很没有意思。”   谢如溪心脏发软,放轻声音道:“能和你分享一天的种种,听到你的声音,知道你在听我说话,我就很开心了。”   顾勉视线落在远处的树荫,微风拂过,枯黄的枝叶窸窣落下。   忽然,眼前飘落一片叶子,他下意识伸出手,恰好接住。   ——边缘是锯齿状的,干瘪失去水分,有几处被凿空的虫洞,连成乌黑的一条线,蜿蜒曲折的脉络像盘旋在土里的树根,映着枯黄的色彩里越发清晰。   “我好想你啊,小勉。”谢如溪喟叹一声,“我们已经几个月没见面了。”   手里的枯叶被攥进掌心,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勉唇瓣微动,呼吸的白气吐出,却没听见任何声音。   谢如溪自顾自地说完,又歪着头,眉眼弯弯,“不过,很快我们就能见面了。”   “嗯。”顾勉应了一声,指骨慢慢合拢,一种奇特的感受蔓延至心脏深处,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有发麻的错觉。   “小勉……”谢如溪漫无目的地喊着心上人的名字。   几秒后,他听见顾勉说:“如溪哥,我也很想你。”   -   “顾勉!”方任扯着声音大喊。   顾勉从柜子旁探头,疑惑地问:“怎么了?”   “你要走了?”方任嘿嘿一笑,说实话,有点难得。   在他印象里,顾勉堪称实验室守门人,尤其修完这几年的课程学分后,几乎整天的时间耗在这里,意志力卓绝。   “嗯。”顾勉收拾好东西,推开门进来。   嗡嗡嗡——他手机震动了一下。   【妮妮也太好笑了吧,虽然撒谎不好,但看着真可爱,我好想抱抱它。亲亲.jpg】   顾勉手一顿,回了消息,【回来抱,妮妮也很想你。】   “学弟!你居然在笑?”高恬妍捕捉到他嘴角的笑意,满脸震惊。   陈媛媛和方任也好奇地望过去,不怪他们惊奇,实在是顾勉平日做什么都冷冷淡淡的模样,笑容更是少见,几乎绝迹。   陈媛媛乐呵呵地说:“看来学弟是和……喜欢的人聊天。“她本来想说男朋友,但还是及时换了一个词。   顾勉怔了怔,有点意外,但他没说什么,微微颌首,默认了陈媛媛的话。   方任轻咳一声,收起自己一惊一乍的表情,说:“那个,学弟,是这样的,有位新闻系的学妹,想邀请你参加校内的访谈。”   温夏立刻接下话头,猛地站起身,“对,顾勉学弟,你好,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直接喊我名字——‘温夏‘,是这样的,最近新闻社在做’校园风云人物‘的访谈活动,大致内容呢,就是……”   她一口气说完,真挚地看着顾勉,“不知道你有没时间?”   顾勉听完,几乎没作考虑,开口想要拒绝。   “谢谢学姐的邀请,我……”他蓦然想到什么,稍稍思索,“我考虑一下吧。”   ——新的活动,意味着新的聊天素材。   温夏本以为自己会被拒绝,得到这个回答,眼睛一亮,“好好好,学弟你慢慢考虑。”   顾勉点头,“嗯,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好好,学弟拜拜。”   -   周五,十点半,机场。   “虞老师,行李重不重?”王飞宏殷勤地伸出手,“我给您拿?”   虞玉之戴着黑色墨镜,一身休闲装扮,瞥了他一眼,“行,麻烦了,我等下要去买点东西,帮我看看行李。”   “哎哎,不客气,虞老师。”王飞宏点头哈腰。   等人走远了,骆佳宁嘲笑他:“你这狗腿子。”   王飞宏摸了一把头,小声说:“害,怪我前几天嘴巴不把门,万一被陈魔头知道,我岂不是完蛋?”   “还魔头?”骆佳宁戏谑。   “呸呸呸,是我们英俊潇潇、玉树临风的陈克老师。”王飞宏一本正经地说。   “虞老师应该不会说。”谢如溪回了个消息,抬头,笑容浅浅,“虽然虞老师第一眼看着冷,不好接触,但其实人还是挺好的。”   温月烟坐在行李箱,倚着拉杆,“说到这个,虞老师确实比传闻中好接触——当然,专业方面除外,他真的很毒舌。”她抖了抖肩膀,像在打寒颤。   谢如溪有些好奇,“传闻中?”   “哎呀,那天我们聊这个,你刚好不在。”王飞宏插了一句。   温月烟点头,“是哦,如溪不在。”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虞老师在业内算得上是年少成名,褒贬不一。虞老师天赋好,每次的作品都会在业内引起轰动,难免有人觉得名不其实。除此以外,虞老师高调的行事作风和对同行不留情面的评价,也是外界对其口碑贬低的缘由之一。”   王飞宏在旁边附和:“很多人都说虞老师极为高傲,看人永远是用眼白看的,脾气也怪,和他共事堪称噩梦,他的助手因为他的……呃,怎么说……”   他努力寻找一个词,“挑剔?高要求?哎,反正换了很多任,至今没有超过三个月的。”   谢如溪若有所思,“这样吗?不过其实我们接触,倒没有这么夸张。”   “真的吗?”骆佳宁睁大眼睛,“我怎么觉得虞老师和传闻中只多不差啊。”   谢如溪想了想,“可能我和虞老师接触不多,你们接触了有半个月,我因为一些事,和虞老师就认识了一星期。”   王飞宏抱着胳膊,“说真的,第一次和虞老师见面,哎呦,如溪,你不知道,那场面冷得掉渣了。”   谢如溪笑笑,正要说什么,余光看到熟悉的身影,瞬间晃神。   他看着顾勉慢慢走近的身影,心跳如擂鼓般,耳膜嗡嗡作响。   “小勉!”他毫不犹豫地小跑过去,一把抱住人,热情地亲了亲顾勉的脸颊,“你来得这么早?”   这趟航班没有误点,反而提前到达。   顾勉稳稳地抱住谢如溪,低头笑道:“因为担心这边的堵车,所以预留的时间比较多。”   “原来如此。”谢如溪牵着顾勉的手,向来温润平和的面容,涌现少有的欢欣,眼尾甚至激动得染上绯红。   被留下的几人目瞪口呆,第一次见谢如溪如此“活泼外放”的模样,颇感颠覆。   王飞宏捂着胸口,“哦~这就是爱情啊。”   随着距离越近,视野里的人越发清晰。   王飞宏看清顾勉的脸,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我的天,这兄弟长得够帅啊。”   他又摸摸自己的脸,碎碎念:“作为C大门面,危机感顿生,好险,这种男人喜欢男的,不喜欢妹子,否则直男的日子难过了。”   “不过,这哥们看起来到不像gay,一股理工直男气质,很man。”   因为是学艺术的,这一行弯的多,王飞宏不是同类,但看多了,总会有种直觉般的雷达。   骆佳宁看过去的目光也很惊艳,闻言,转过头,嘴角抽搐,“你说什么呢?你也配?”   听到后面,她彻底无语,警告道:“别发癫,人家过来了。”   当着对方的面说这话合适吗?   王飞宏讪笑。   ……   顾勉被谢如溪带到几人面前,礼貌地介绍完自己,逐个打招呼。   大家客客气气地互通姓名,场子莫名有些冷。   王飞宏按捺不住,朝顾勉竖起大拇指,“兄弟,作为男人,我必须承认,你真的很帅!”   顾勉微微一笑,“谢谢,你也很帅。”   王飞宏嘿嘿笑,正要说什么,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传来。   “如溪,这是你男朋友?”虞玉之出现在后面。   谢如溪循着望过去,点点头,“对,这是我男朋友,顾勉。”   “小勉,这是虞老师。”   顾勉礼貌地说:“你好。”   虞玉之微微眯起眼睛,倏然一笑,伸出手,“你好,虞玉之。”   顾勉回握,指尖一触即松。   虞玉之还在打量人,掩藏在墨镜后的眼皮微颤,眸子闪烁,有几分金属般的锐意。   这个人……   顾勉收回手,在察觉到对方目光时,心下奇怪。   他怎么对觉得这位虞老师的态度——   像在审视什么?   顾勉淡淡地想,还是说错觉而已? 第55章   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那天约好一起吃的饭,王飞宏干脆提议不如就今晚。   大家没什么异议,谢如溪用眼神询问顾勉,有时间吗?   顾勉点点头。   一开始坐在餐厅,彼此都很拘谨,平时扯着嗓子能唠半天的王飞宏也变得细嗓尖音,说话收敛了不少。   大伙儿心有好奇,又秉着“破冰”的原则,围绕着顾勉问了一些问题,比如“读什么专业”、“和如溪什么时候在一起”、“在一起多久了”、“谁追谁”等等。   顾勉态度温和,你来我往,一一作答,但问题问完了,大家也没什么话好聊。   尤其等菜的那段时间,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菜碟上桌,大家一起动筷子,陌生感渐渐消弭,聊得才逐渐热烈。   王飞宏无酒不欢,还叫了一瓶白酒,问了一圈有没一起喝的,大家都摆手拒绝。   女生都喝橙汁,谢如溪和顾勉喝椰子水,虞玉之则在喝茶。   王飞宏遗憾:“好吧,只有我一个人独享美酒了。”   他也没有劝大家喝,自己喝着也自得其乐。   ……   街道繁华,车水马龙,微凉的夜风吹散包厢内沉闷的喧哗,疾驰而过的车灯渐行渐远。   “我们……不醉不归……哈……”王飞宏被顾勉扶着,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两条腿像面条一样,左扭右扭,他伸出手臂,直指天空,“我要回去……继续喝……你别拦我……”   顾勉没拦,只是单纯地扶人,“可以回酒店喝。”   “不行,没气氛!”王飞宏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快要把耳朵甩起来,“就要一群人,那才……热闹!”   走在后面的骆佳宁无语,“不都你一个人喝嘛?还要什么气氛。”   温月烟和骆佳宁挨着走,亲密地挽着手,“就是就是。”   落在更后面的,是谢如溪和虞玉之。   他们并肩而行,走得比较慢,时不时在聊天,刚开始说着明天的展会,未来发展的方向,渐渐话题落在了谢如溪的感情。   “你在C大读研,他在A大直博,哪怕你出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异地恋了吧?”虞玉之问。   “唔……这个不确定,也可能我之后回A市,和他一起生活。”谢如溪笑了笑,“看以后吧。”   虞玉之淡淡一笑,“你倒是洒脱。”顿了顿,“长期两地,之后哪怕住在一起,也是磨合的过程。”   谢如溪迟疑,慢慢说:“磨合……其实还好,因为之前同居过一段时间,生活方面还是蛮契合的。”   虞玉之惊讶,“你们同居多久了?”   “快一年吧。”谢如溪想到什么,嘴角微扬,“一开始合租,只是朋友关系,后来才在一起的。”   “因为合租认识?”   谢如溪解释:“不是,其实小勉是我朋友的弟弟,蛮小的时候,我们就见过面,这次合租……机缘巧合吧。”   虞玉之沉默片刻,忽然问:“我记得饭桌上说,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不算长。”   谢如溪:“嗯,但相处很融洽,我也很喜欢他。”   虞玉之抬眼,凝视着谢如溪,“虽然有点冒昧,不过我想问一下,你们都是彼此的初恋?”   谢如溪一怔,“対,我们……”   “我靠!王飞宏,你跑进去干嘛?”骆佳宁的惊呼声响起。   谢如溪和虞玉之暂停谈话,朝那边看去。   原来王飞宏挣脱了顾勉的搀扶,要自己走,走得踉踉跄跄的,东倒西歪,但也没摔着。   顾勉见人没有磕破,就在旁边看着,偶尔対方要跑去马路了,就把人拽回。   来回几次,骆佳宁她们也像长了第三只眼睛,倒向自个这边时,也伸手把王飞宏带回正路。   后面进了一条繁华的步行街,大家就放松警惕,没再时时盯着王飞宏。   王飞宏一路摇晃地走着,最后跌跌撞撞地跑进一所酒吧。   “他可真能选,这是一家……”温月烟摸了摸下巴,“gay吧?”   “靠,他有毒啊。”骆佳宁没好气,“把人带出来?”   “真是冒失。”虞玉之面色冷淡,瞥了酒吧名字一眼,“走吧,免得他醒来发现自己和个男人睡一起了。”   骆佳宁瞬间笑出声,但惧于虞玉之的威严,立刻说:“嗯嗯,没错。”   谢如溪走前,挽着顾勉的手,“去吗?小勉。”   顾勉眸色平静,“嗯。”   酒吧灯光昏暗,鼓点强烈,音乐声躁动、刺激,紫蓝光线暧昧模糊,舞台的扫射灯闪烁,氤氲团团烟雾,又乍然散开。   顾勉微微蹙眉,里面的香水味很呛,各种混杂在一起,说不出的奇怪味道。   这时,舞池内的舞曲瞬间变换,热烈的掌声从前面传来,有人大喊“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顾勉循声望去,只见长桌上站着一名男生,彩虹花色T恤,小白鞋,随着节奏跳舞,扭胯抬臂踮脚,动作热辣,周围坐着一群人给他叫好。   他看了几眼,神情平古无波,收回视线,恰好対上谢如溪的眸子。   “怎么了?”顾勉问。   谢如溪慢吞吞地问:“好看吗?”   “什么?”顾勉疑惑。   谢如溪斜睨他,“那个男生跳舞啊,好看吗?”   “不好看。”顾勉回答。   他想了想,像突然明白什么,又补充几句,“刚刚只是正好转头,不是特意去看的。”   谢如溪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撇开脸。   温月烟凭着优越的视力,在人群中找到了王飞宏。   “王飞宏是在被人搭讪?”她乐了,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过去。   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也跟着往前走。   王飞宏平时说话嘴碎,与他的形象大不相同。   一米八四的大高个,板寸,单眼皮,五官周正,不说笑话时,还是很能唬人的。   喝醉后的他,有昏暗的灯光遮掩,看不出什么不対,至少搭讪的人一无所觉。   也是,谁想到一个喝醉的人,能自己条理清晰地开卡座呢?   “帅哥,有兴趣喝一杯吗?”掐着嗓子的说话的男生挤到王飞宏身边,故意将挨着他耳朵说话。   “没有。”王飞宏拒绝得干脆。   “为什么?拒绝……总要给人一个理由吧。”男生笑着问。   “我不是gay,我是直男。”   男生一愣,声音立刻不夹了,“那你来什么gay吧?”   “小爷我乐意。”   男生气笑了,“你——”   骆佳宁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抱歉,我朋友喝醉了,路过酒吧没看路,一头冲进来,我现在把他带走。”   男生听到女声,上下打量一番,退后一步,“行吧,你把人带走。”   “好好好。”   这时,王飞宏猛地蹿起来,撞得男生吃痛,踉跄几步。   王飞宏不动了,又倒回沙发。   男生低骂了句“晦气”,掉头就走,恰好撞上顾勉一行人。   他轻啧一声,抬头,刚要说什么,扫射灯朝这边扫过,刺眼的白光转瞬即逝。   靠!极品!   男生直勾勾地盯着顾勉,嗓子又和糊了一样,“嗨!帅哥,喝一杯吗?”   极为浓烈、熏人的香水味迎面而来,顾勉被呛到,不动声色地后退。   他懒得理会,搂着谢如溪的腰往旁边走,只留下一句:“这是我男朋友。”   男生愣了几秒,小声嘀咕:“有伴还来酒吧干嘛?真是的……”   一旁的虞玉之始终关注顾勉,対方漆黑的眼眸,由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顾勉察觉,対上他的目光。   虞玉之微微一笑,转过头,“把王飞宏带走吧。”   一行人便从酒吧出来,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   -   咔——黑色的门打开。   谢如溪刚踏进玄关,就被妮妮扑了个满怀。   他瞬间笑出声,紧紧抱住妮妮,柔声说:“妮妮,想我没?”   妮妮很兴奋,爪子乱挥,“汪汪汪”叫,一直用舌头蹭他脸。   谢如溪躲避不及,直接坐在地板,和萨摩耶抱成一团。   “好好好,我知道妮妮想我……”   “汪汪汪——汪汪汪——”   顾勉注意到后,随口道:“妮妮,别闹,下来。”   妮妮委屈巴巴地抬头,缩在谢如溪怀里,一双大大的圆眼睛,滴溜溜地转。   谢如溪果然吃这套,抱着妮妮亲额头,柔柔地说:“好啦,小勉,没事,妮妮只是想我了。”   顾勉嘴角抽了抽,这家伙……不仅会装瘸,还会装可怜了。   “嗯。”   房间。   悬在穹顶的大灯没开,只有柜面立着的小台灯朦胧,暖黄的光晕模糊了锋利的轮廓,几方天地独自黯淡,又独自亮堂,光与暗在悄然交融。   谢如溪抱着灰色的棉被,深吸一口气,淡淡的皂香盈满鼻腔。   是小勉的味道啊。   他仰着头,胸膛起伏,心跳声在耳膜跳跃,恍如坠入五光十色的梦境里,像有什么轰然倒塌,唯余眷恋和安心。   他皮肤残留热水冲刷的懒意,躺在蓬松的软被里,肌肤相触,渗出细微的酥麻。   最后,谢如溪蜷缩起身子,卷着被子来回翻滚,毛绒绒的棉花沉积热量,紧紧包裹住自己。   ……   顾勉洗好澡,看见谢如溪自己在被褥上滚。   他脚步一顿,等了几秒。   谢如溪似有所觉,四肢舒展,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望过去。   脸颊慢慢变红,涌上一层绯色。   他从被子里钻出来,轻声唤道:“小勉。”   “嗯。”顾勉应了一声,顺势抱住人,“滚被子好玩吗?”   “好、还可以。”谢如溪差点咬到舌头。   顾勉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他抱着人,也在被褥滚了一圈,慢条斯理地说:“确实,还可以。”   谢如溪:“……”   他瞪了顾勉一眼,“笑话我?”   “没有。”   两人打打闹闹了一阵,最终以谢如溪被揪住“笑穴”命脉收手。   谢如溪呼出一口气,眸子亮得惊人,像被清水浸润一般。   他眼尾的泪痣在灯下若隐若现,勾出一层淡淡的粉气,煞是风情。   “小勉,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他冷不丁出声。   顾勉瞥了眼,“什么?”   他好像答应了很多事情。   谢如溪伸手在柜面摩挲,拿过手机,解锁屏幕,找到照片,递过去。   “小勉,你答应过我,要穿这个给我看。”   顾勉手一顿,最终拿起手机。   这张照片——   他有印象。   缘于他们某次电话d*** talk后的约定。   “嗯。”顾勉垂眸,既然答应了,他自然不会食言,“不过衣服……”   “在我行李箱。”谢如溪快速说,“洗好了。”   “你准备得挺齐全的啊,如溪哥。”顾勉挑眉,还特意带一套过来。   谢如溪轻咳一声,“还好,也不是什么难事。”   ……   淡蓝色的板正制服,领口解开几粒纽扣,蜿蜒充血的青筋沿着而下,黑色的臂锢紧紧扎住手臂,金属的光泽一闪而过,流畅的肌肉线条显现,力量感十足。   衬衫是刻意强调轮廓的收紧设计,鼓囊囊的胸 -肌,歪歪扭扭的黑色领带,两边长短不一,松垮地耷拉着。笔直的黑裤贴身,没有一丝褶皱,走动间紧绷着。   顾勉甚至换上了黑色的皮面靴子,“哒——哒——”,每走一步发出轻微的响动,他随意地扶了扶线条利落的制服帽,又拉扯黑色的皮质手套,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   “是这样吗?如溪哥。”他低沉地问道。   谢如溪呼吸变得急促,攥紧手,喉结滑动了一下。   “嗯……是、是这样。”   顾勉思索,他记得那张图好像还有台词?   他压着帽子,走前一步,弯腰,手猛地卡住谢如溪的脖颈,轻轻摩挲大动脉,冰凉的指尖刺探进唇缝,肆意揉捏软舌,勾出一丝透明的涎液。   顾勉神色睥睨,漆黑的瞳孔闪烁冷意,唇瓣一张一合,挂着浅浅的嘲讽。   “无论你怎么逃,最后还是落在我的手里……看着我,我的——”   顾勉说到一半,有点错愕,下意识地抽了几张纸巾,擦拭谢如溪的鼻子。   “有这么夸张吗?”他神情变换,不复冷酷,无奈地说,“一件衣服……”   谢如溪:“……”   “最近天气干燥,前两天就流过鼻血,喷了鼻喷,可能A市比C城更干……”他瓮声瓮气地说。   艹,世界毁灭吧,好丢脸,他疯了!!! 第56章   “还流血吗?”顾勉掌心搭在谢如溪的后颈,另一只手按着他鼻翼的两侧。   谢如溪低着头,闷声说:“应该不流了,这张纸没什么血渍。”   顾勉松开手,半蹲下来,抽了几张纸,轻轻擦了下,“嗯,确实没血了。”   他说着,捏了捏谢如溪的手,“洗一洗?”   上面有些许血迹。   谢如溪反应慢半拍,“哦,好。”   他匆忙去卫生间洗手,还捧了一掬清水洗脸。   内壁溅起水花,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镜面里的人额发凌乱,眼眸湿润,脸颊残留绯红。   谢如溪定定地看了几眼,慢慢用手遮住眼睛。   他想到刚刚的那一幕,刚降下的热度噌地冒起,轻呼一口气,喃喃道:“真是糟糕透顶了……”   ……   顾勉刚才帮谢如溪擦拭鼻子时,把皮质手套脱下来,随意放到枕边。   他坐在床沿,思索了一下,又重新将它戴回。   ——如溪哥好像很喜欢被他强行压制,越不留情越兴奋。   顾勉回忆那组照片的台词,在脑海过了一遍。   还有那句称呼——   他唇瓣翕动,尝试地喊了一声。   “M-Y-M-A-S-T-E-R……”   顾勉阖目,指骨曲起,极富节奏感地敲打膝盖。   忽然,他的手顿了顿,慢慢睁开眼。   头顶的光线笼罩一层阴影,不复原来明亮。   顾勉抬头,视线凝在眼前的人,笑着问:“如溪哥,还玩吗?”   谢如溪不好意思,但还是轻咳一声,“嗯,玩。”   顾勉扯下自己脖子的领带,沿着虎口绑一圈,两只手一拉,布料瞬间绷紧。   他膝盖抵着床沿,弯腰,“如溪哥,手。”   谢如溪咽了一口唾沫,喉结小幅度滑动一下,伸出手。   “绑得痛不痛?”顾勉仔细看谢如溪的手腕,避免被勒红,“这个结要不要松一点?”   谢如溪自己扯了扯,明显有松动,摇头,“不用。”   顾勉不放心,“确定?”   谢如溪睨了一眼,抬腿,脚尖绷直,轻轻点了点顾勉肩膀。   “亲爱的长官阁下,作为你曾经的黑心主人,如今沦为你的阶下囚,你太温柔了。”   顾勉单手攥住他的脚踝,粗糙的指腹上下摩挲,慢吞吞地说:“如溪哥,不用这么快入戏,玩归玩,伤到你就不好了。”   谢如溪:“入戏?”   他笑吟吟地看着顾勉,下一秒,表情立刻转换,变得惊慌、怨愤,狠狠拽动小腿,试图挣脱对方。   “你!给我放手!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顾勉一愣,有点猝不及防,下意识收紧力道,将他的腿往前一拉,搭在肩膀,另一只手覆到后背,将人悬空抱起。   谢如溪眼眶慢慢变红,全身颤抖,尽职尽责地喊:“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我、我已经和你道歉了,以前我不应该这么对你,我忏悔,你——”   顾勉眉眼冷峻,嘴角扯出标准的冷笑,“哦?忏悔?真不可思议,我们向来无所不能、永远不会错的——”   他顿了顿,“溪殿下。”   谢如溪:“……”靠,这什么称呼,好羞耻啊。   不是master和slave吗?怎么突然蹿频了?   两人以前通过视频,玩了不少角色扮演的游戏,大部分的时候自由发挥。   顾勉是听话的好学生,他说是cosplay、是游戏,对方就会配合他。   更是一个举一反三的优等生,这体现在他各个方面。   谢如溪不过是将自己收集的一些漫画素材,给他发过去,对方就学为己用、融汇贯通,给游戏增添不少趣味。   以前隔条网线,羞耻心没这么重,各种有的没的称呼都能喊出来。   但第一次面对面地“对台词”,实在——   “换一个,这个好奇怪。”谢如溪撇开头,脸埋在被子里,露出的耳垂红得滴血。   顾勉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在害羞。   “嗯。”他沉稳地应声,“你想换什么?”   “亲爱的?主人?甜心?宝贝?……”   这都什么啊?谢如溪差点呛住。   他磨蹭半天,“主人?”   顾勉轻轻一笑,“好的,主人。”   他声线低沉、磁性,在暧昧的夜色里,宛如大提琴奏鸣。   谢如溪心一颤,耳膜像被滋滋的电流蹿过。   他眼睫颤得厉害,牙齿咬着唇,指尖动了动,悄悄摸上自己耳朵。   “嗯。”谢如溪闷闷地应了一声。   顾勉笑了笑,猛地将人翻了个身,压住他的手腕,一点点逼近,指尖挨着他的脖颈的大动脉,冷冰冰地说:“我的主人,我想让你讨好我,眼睛里只有我,为我战栗、为我哭泣……”   他一边说,一边摩挲谢如溪的唇瓣,沿着齿关的湿润,他直直刺入喉咙,轻轻搅动。   谢如溪被迫张开嘴,涎液顺着下巴流淌,他能感觉到冰凉的指尖,揉捏着喉管薄弱的腔壁,一寸寸地肆意戏弄,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土,强硬且不容抗拒。   硝烟般的皮革气味在鼻腔蔓延,氧气逐渐稀少,脉搏的跳动愈发强烈,他的呼吸变得困难,脖颈的青筋凸起,整张脸涨红如血,眼睛渗透血丝,眼尾红了一片,积攒的泪水顺着滑落,湿漉漉的。   “真美啊。”顾勉慢慢俯身,亲吻他的泪水,低低笑道,“眼泪的味道,原来是这样……”   他的唇从脸颊滑到眼睛,隔着薄薄的眼皮,温柔地吻着。   谢如溪颤抖得越发厉害,眼球乱动,像在不安、恐惧,喉咙嘶哑地道:“求、求求你……”   “求我什么?”顾勉问。   “求你放过我……”谢如溪眼神涣散,皮革手套的冰冷不再,像被他的口腔捂热,唇边的肌肉发酸。   “这不像求人的样子啊,我的主人。”顾勉微笑。   “……你想我说什么……”谢如溪的眼泪再次落下,喉咙挤出黏糊的哀求,“求你……小勉……”   顾勉顿了顿,冰冷的表情一滞,眼底掠过笑意。   真迷糊了啊,都喊他的名字……   两人又闹了一阵,顾勉见差不多,松了手,手臂扶着他的后颈,让他躺在软被上。   “好,不闹了。”顾勉问,“我帮你拆领带?”   谢如溪:“……”他蜷缩着身子,喉咙有点痛,实在不想说话。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顾勉温声说。   话音刚落,他等了几秒,把绑着谢如溪的领带拆下,随手扔到一旁。   谢如溪没有说话,眼眸仍旧失神,没有焦距。   顾勉抱着人,哄道:“怎么了?是哪里……”   他像忽然明白什么,扬了扬眉,“哦,我知道了。”   ……   顾勉慢吞吞地起身,眉间有一丝慵懒,从柜子随意地抽了张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我去换衣服了。”   谢如溪趴在被子里,眼皮一颤, “等一下。”   “嗯?”   谢如溪支起手肘,像一条脱离水的鱼,有气无力,腿一直在抖。   “我想给你拍张照。”他轻声说。   “现在?”顾勉说,“你确定?”   “嗯。”   谢如溪点头。   顾勉无奈,“你可真是……我这一身被你弄得乱糟糟的,怎么拍?”   谢如溪手背挨着自己的脸,小声说:“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浑身上下都是荷尔蒙爆棚的张力。   顾勉:“……”   “行吧,我整理一下。”他问,“领带要戴吗?”   “戴,也不用太整齐,半遮半掩,刚刚好。”谢如溪漂亮的眼睛盯着他,语速很霺薄萬芐缯約哴慢很慢。   “嗯。”   谢如溪:“你帮我拿相机。”   “好。”   咔嚓——咔嚓——   谢如溪靠在枕边,快门按得没完没了,还指挥顾勉,“你扯一扯领带……对,看我……帽子戴上……你试着用牙齿摘掉手套……唔,你背对着我,两手背着,双膝岔开跪,我想要你的后背,衬衫一半落下……对,你用点劲儿,背肌鼓起来……”   他拍完,感慨:“小勉,你每天的锻炼很有成效,我——”   “你什么?”顾勉漫不经心地把手套、帽子、领带卸下。   “我觉得我很幸福。”谢如溪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难怪圈里这么多小0喜欢体育生,虽然头脑简单,但四肢发达,起码能……   顾勉在谢如溪面前打了个响指,淡淡地问:“想什么?这么入神?”   “小勉,你太合我心意了。”谢如溪回神,慢慢蹦出这句话。   脸、身材、性格、感觉、相处……   老天,还包容他的所有爱好!   “你以后改名叫顾完美吧。”   顾勉:“……”   他迟疑片刻,谨慎地说:“刚刚太剧烈没注意……磕到脑子了?”   谢如溪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去去去,你才是。”   但他也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在说胡话。   “那个,我要洗澡……”谢如溪说。   “走得了吗?”顾勉走过来,询问道。   “还行,我——”   哐啷!   “如溪哥!”顾勉蹙眉,准备过来抱人。   “我自己能走……”   “别,你膝盖都蹭红了,这一撞还破皮,再走几步……”   “小勉,乌鸦嘴,闭上。”   “哦——那我抱你?”   “不要!”   “好吧。”   哐啷!   “如溪哥……”顾勉无奈。   “……你、你扶一下我。”   “嗯。”   谢如溪悄悄把脸埋在顾勉臂弯。   -   在A市的这段时间,谢如溪除了跟展,完成工作、学习的任务,剩余的时间基本都和顾勉腻在一起,称得上是争分夺秒。   他忙碌了三天,展会总算告一段落,场后的清理结束后,恰好是下午五点。   “对呀,今天结束,你怎么知道?”谢如溪手肘抵靠着窗沿,眼底的温柔浮现。   “如溪哥,你和我说过。”顾勉说。   “我说的?”谢如溪惊讶,“什么时候?”   “回来那天。”顾勉答道。   谢如溪弯了弯眼尾,“啊,我不记得了。”   “嗯,我记得。”顾勉沉声说。   谢如溪笑意更甚。   他朝玻璃呵出一口气,一团白雾浮现,指尖一笔一划地写字。   玻璃的温度慢慢消去,“勉”也随之隐匿。   电话对面的人在说话,谢如溪时时应答,偶尔在笑。   “现在还没,晚点吧……嗯,好,拜拜。”   谢如溪和顾勉通完电话,收起手机,笑容满面,准备离开这处。   他脚步轻快,转角,遇上虞玉之。   走廊的风丝丝缕缕,吹乱虞玉之的长发,映着有些灰沉的天色,有几分落寞。   他在抽烟。   白烟寥寥,随着风一点点散去,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如溪。”虞玉之指间夹了一根细长的烟,两臂抱着,淡淡笑道。   “虞老师。”谢如溪喊了一声。 第57章   “和男朋友打电话?”虞玉之笑起来时,眼尾的皱纹变得些许深刻。   “是。”谢如溪恰好和虞玉之同侧相对,往前走几步。   他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佳宁想问您,今晚的聚餐过来吗?”   虞玉之吐出一口烟气,摇头,“你们年轻人的活动我就不参与了,我在现场反而让你们拘束。”   谢如溪温声说:“不会的,我们都很愿意见您。”   虞玉之挑眉,“哦?你这句话,飞宏可能不认同了。”   谢如溪哑然,“他——闹着玩的,佳宁都说他精分。”   虞玉之笑笑不说话,手里的烟飘落几缕灰,洋洋洒洒地落在地面。   两人站着,有点相顾无言。   谢如溪便提出告别,“虞老师,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先走了。”   虞玉之喊住了他,“如溪。”   谢如溪礼貌地回望过去。   “虽然有点冒昧,但一些话我想了许久,还是打算和你说说。”   “当然,我并不是对你那位男朋友有什么意见,纯粹是好为人师的毛病犯了,看见相似的人,总忍不住说些逆耳的话。”   “希望你不要怪我多事。”   谢如溪一言不发,沉默地听着。   虞玉之眼睛眯起,也不废话,直接说:“顾勉看起来不像喜欢男人。”   谢如溪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   “哦,我不是说他欺骗你,装GAY什么的。”虞玉之慢条斯理地说,“他和你在一起是否带着真心,我想是有的,但这份感情能持续多久,恐怕不好说。”   谢如溪收敛眉眼,“虞老师,您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虞玉之微笑,“好吧,我想说,他看男人的眼神太平淡了。或者换句话来说,他对男人没有荷尔蒙的审美。”   谢如溪掀了掀眼皮,想开口。   虞玉之似乎有所预料,微微抬手,轻笑道:“等一下,我知道你想反驳我什么。”   “我这句话的意思呢,不是说他对你没感觉,那玩意儿起不来,而是一种比较宽泛的意思。”   “男人的谷欠望向来不可理喻,他们在床上抱人时,可不管些有的没的,纯粹的动物本能。”   “但如果他对男人这种性别没有审美,却选择和男人在一起,这是一个值得好好思量的问题。”   谢如溪彻底没了表情,“虞老师,我觉得爱情总扯到生理谷欠望未免太狭隘了。”   “你还是没明白我说的话。”虞玉之指间夹着的烟倾斜,烟灰簌簌而落,却瞬间的被风吹个干净。   “如溪,他可能是异性恋,也可能是双性恋,但唯独不是同性恋,这意味着他很大可能在思想彻底成熟后,选择另一条路。”   “甚至不需要太久,在踏出学校这座象牙塔,走进社会后,他就会察觉到不同。”   “这份不同所带来的压力,远远超过你们曾经的誓言、感情和一起生活的重量。”   虞玉之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天际,“到那时候,伤心的只会是你。”   谢如溪抿唇,指甲一点点嵌入掌心。   不可否认,他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极力避免自己去思考,沉浸在幸福的漩涡里,晕头转向也坚信前路坦荡。   谢如溪脊背绷紧,一字一顿地说:“虞老师,我比你了解他……”   虞玉之一怔,倏然笑道:“对,我不如你了解。但是这种事情和了解无关,如溪,你明白吗?”   “不明白。”谢如溪毫不犹豫地说,“未来的事情如何,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好的坏的,我都愿意承受。”   虞玉之沉默半晌,幽幽叹气。   他眼神略带悯意,似怅然又似感慨,“如溪,你会后悔的。”   -   咔——   顾勉在换狗粮机的清水,听到声响,抬起头,“如溪哥?不是说今天晚上要去聚餐吗?”   他说着,妮妮立刻奔向谢如溪,拼命拱他的腿,很是亲昵。   谢如溪摸了摸妮妮的头,笑了笑。   他将怀里的风信子和薰衣草放在门口,在玄关换鞋,轻声说:“我想吃点其他,所以就没和展会的工作人员一起了。”   这话听着有点怪,但顾勉没有多想,“哦,这样啊,你想吃什么?”   “你晚上吃了什么?”谢如溪问。   “炒饭。”   “外卖?”谢如溪问。   顾勉诡异地沉默两秒,“如溪哥,我都是偶尔点的,还是吃食堂多,或者自己下面条。”   谢如溪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真的?”   “嗯。”顾勉无比认真,“不信的话,以后吃饭,我们多视频。”   他走近,忽然察觉不对,凑前一点,“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哪里不舒服?”   谢如溪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他扯了扯嘴角,“可能这两天跟展太累了,休息不够。”   顾勉蹙眉,“你先坐着,等下吃点东西——”   “你晚上想吃什么?”   谢如溪摇头,“不知道。”   顾勉犹豫,“吃牛肉豆芽面吗?”   他又补了一句,“是你之前寄错地址的豆芽罐。”   谢如溪有点惊讶,“你用了?”   “嗯。”顾勉淡定地回答,“买都买回来,我就试试呗。”   “好用吗?”   “还可以。”   谢如溪“哦”了一声。   “吃吗?”顾勉再次发问。   谢如溪指尖微动,朝他轻轻一笑,“吃,我好像还没尝过小勉的厨艺。”   “如溪哥别报太大希望,我第一次煮出来的东西,妮妮闻到就跑。”   谢如溪像被勾起兴趣,顺手抱起妮妮,含笑说:“这么夸张?”   他捏着妮妮的耳朵,“那我要好好品尝了。”   “那你等等。”顾勉说。   “好。”   ……   厨房。   抽烟机嗡嗡运作,沸腾的汤面咕噜咕噜冒着小泡,白烟缭绕,在墙面沁上一层水珠。   顾勉用一双筷子拨动面条,看似观察锅里的情况,实则走神了一会儿。   说实话,他并非没有感觉到,谢如溪情绪不高,整个人像埋在厚厚的阴云里,连笑容都不见几分日光的明媚。   发生什么了?今天早上出门还兴致高昂,和他有说有笑的。   短短一天时间,人完全变了个模样。   “滴滴——”   急促的叫声突然响起。   顾勉回神,是电磁炉定时的时间到了。   他抛开杂思,关掉电磁炉,将面一一捞出,放入早已准备好的瓷碗。   碗内盛着煮热的汤汁,褐红色的牛肉片漂浮,豆芽齐齐露出黄色的一头,透明的茎身紧紧簇拥。   冒着白气的面条下去,碗面的汤面猛地升高,堪堪挨着碗沿。   顾勉端起瓷碗,放到餐桌,喊道:“如溪哥,过来吃面吧。”   大抵是过了几秒,客厅传来低低的应声,“好,来了。”   饭厅的光线朦胧,灯罩是仿喇叭头的设计,轮廓模糊,正对着的三个置物架摆着谢如溪亲手挑的水晶瓶,在氛围灯照射下,闪烁着橙黄的点点光芒。   “牛肉好吃吗?”顾勉坐在餐桌的一角,冷不丁地问。   “啊。”谢如溪把嘴里的豆芽咽下,唇色殷红,“好吃。”   顾勉撩起眼皮,“一块没吃也好吃?哄我玩?”   谢如溪后知后觉,有点窘迫,立刻吃了一块,含糊地说:“好吃的……”   顾勉心里叹息,不好说什么,只笑着说:“那多吃点。”   傍晚。   顾勉如以往一样,搂着谢如溪,慢慢调整睡姿。   “晚安。”他低声道。   谢如溪也轻轻应道:“晚安。”   今天的谢如溪有些沉默,写画板时也心不在焉,每次顾勉和他说话,他都像忽然惊醒,两眼茫然。   本来顾勉想开口问他怎么了,但看着那双眼睛,心想:算了,明天再问吧,今晚好好休息。   寂静的夜被凉凉的月色轻柔抚摸,窗台前泻下一地银辉。   顾勉阖上双眼,意识逐渐沉沉。   床头的木钟嘀嗒旋转,一格一格地走过时间。   万籁寂静时,空气里蓦地一道闷响,紧接着,旁边的抽纸屉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顾勉睁开眼,视野里灰蒙蒙的一片,慢慢的,变成沉凝的黑暗。   他怀里的人不见踪影,正坐在床头,裹挟着细碎的——   哽咽。   顾勉恍然,谢如溪在……哭?   他踌躇了一会儿,唤道:“如溪哥……”   谢如溪一惊,随后,后背拢上一层温暖,耳边是低低的一声喟叹。   “穿这么点,也不盖被子,不冷吗?”顾勉顿了顿,又道,“还是冷到了?”   谢如溪用纸巾擤了鼻水,闷声说:“嗯,冷到了,鼻子不舒服。”   顾勉没有戳穿,“嗯”了一声,两臂收紧,将人抱得更用力。   他摸了摸谢如溪的手,“确实凉,回头得换个暖气了。”   谢如溪不设防,唇角隐秘地扬了扬,被逗笑,“你还真能扯。”   他手不冷,恰恰相反,还残留被窝的温热。   顾勉说:“是吗?那我再捂捂看。”   他掰开谢如溪的手指,强势地嵌入指缝,十指相扣。   “嗯,现在果然不冷了。”顾勉自顾自地说。   谢如溪忍俊不禁。   空气沉默几秒,顾勉柔声问:“到底怎么了?是今天遇上什么难过的事?”   “要不和我说说?”他哄着人。   “没有,你感觉错了。”谢如溪哑声说。   哒——台灯被打开。   顾勉静静地注视着谢如溪,叹气:“别哭啊。”   谢如溪的眼眶愈发赤红,琥珀色的瞳孔蒙了层水雾。   顾勉用指腹楷了泪水,“这还感觉错了?”   谢如溪发怔,眼里积攒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下了。   它顺着眼尾,滑落至鬓角,湿润一片。   谢如溪无法自控,白天的话语在脑海里翻滚,烧心灼肺。   他听到顾勉又一次叹息。   “如溪哥,你先别哭。”   “一看你哭,我想说的话全忘了。” 第58章   顾勉很难对眼泪动容,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对眼泪是武器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但今天,他少有地感到了迷茫和无措。   他不知道谢如溪为什么哭。   他想安慰他。   他的话酝酿在口中,却死死卡在喉咙,无法言说。   谢如溪摇头,嘴巴张张合合,最终轻声说:“我很好,小勉……”   “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顾勉垂眸,用纸巾擦拭他的泪水,“什么梦?”   难过得半夜都要起来哭。   谢如溪抿唇,“我梦到你背叛我。”   顾勉觉得荒谬,“因为这个?”   “那你今天回家为什么心情沮丧?”他不太相信,“做梦前还有预知?”   谢如溪用掌心握着指尖,轻轻摩挲,“中午吃完饭,我坐在展会的后台沙发休息,不小心睡着了,也做了个梦。”   “两个梦都很真实,还是连在一起的。”他微微低头,把不存在的事情说言之凿凿,仿佛真的发生过一样。   顾勉没忍住,脱口而出:“怎么连?中午的梦是上集,半夜的梦是下集?”   谢如溪转过身,脸挨着顾勉的颈窝,轻轻应了一声,“对。”   顾勉沉默,半晌说不出话,他整个人分裂成两半,诡异地浮出两个小人,各自争吵。   具象一点的形容大概是——   一边黑翅膀的恶魔呵呵冷笑:“做梦?还连着的?这绝对是骗人吧?哪个傻子信了,我笑他一辈子。”   另一边白翅膀的天使闭眼哀叹:“噢,做了这样的梦会很难过吧,他这么感性、多愁善感,老天,他还流眼泪了,你快去安慰他。”   “小勉……”谢如溪两臂环住顾勉的脖颈,膝盖撑起,和他额头抵住额头,轻声说,“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不算什么大事——”   “你也知道,我总是冒出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做这样的梦也不奇怪,是吧?”   他捧着顾勉的脸颊,轻轻印上对方干燥的唇面,像簌簌而落的雪花,温柔而冰凉。   “小勉?”他又唤了一声,浓密的长睫微微颤抖。   顾勉喉结极轻地上下推动,低低一声“嗯”,声带的振动在彼此接触的皮肤传递。   “好。”他手臂横在谢如溪的腰,慢慢揽紧,“如溪哥,梦都是假的,是反过来的,你不要哭了,无论梦里发生什么,现实都不会发生的,我向你保证。”   谢如溪指腹掠过顾勉的眉心, “你就听了我梦的一句话,就敢做保证了?”   “那我多听点?”顾勉说,“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谢如溪凝视顾勉的瞳孔,倒映着熹微的一簇光芯。   他温温柔柔地在笑,唇落在对方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   “好吧,其实说来说去就一句话,你没必要听我在唠叨,显得我多烦人啊。”   “不烦,我愿意听的。”   谢如溪摇头,“不要,明天会有黑眼圈。”   顾勉一顿,“那现在睡觉?”   “嗯。”   咔哒——深夜无故亮起的台灯再次熄灭。   “如溪哥,好好睡一觉,睡一觉什么都好了。”顾勉轻拍他的后背,哄小孩似的说话。   谢如溪呢喃:“好……”   几分钟后。   谢如溪突然出声,“你刚刚说话的语调……是在哄妮妮?”   顾勉:“……”   “我从来不哄妮妮。”他冷酷地说,“它犯错了,我都是直接扣零食的。”   谢如溪无声地笑了。   -   第二天,谢如溪醒来的时候,发现旁边不是残留的温热,而是真真切切的暖和躯体。   他眨眨眼,下意识地摸了摸,四处游荡,掌心一片火热。   “摸够了没?”沙哑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谢如溪轻咳一声,慢慢收回手,“你今天怎么没去锻炼?”   他睡醒一觉,或许是昨晚哭了一场,情绪得到释放,反而浑身舒畅。   那颗压了石头的心脏,未必减少了重量,但也没这么难受。   “怕你看见空空如也的房间触景生情,自己默默流眼泪——”顾勉慢吞吞地说,“他这么这样?我昨天哭得这么伤心,他居然还有心情去运动。”   谢如溪愣住,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你把我想成什么?”   “需要关心的男朋友。”   谢如溪眼皮还有点肿,微微发红,带着些许憔悴,但仍然无损他的好看。   “这么关心啊。”他开玩笑地说,“昨晚你不会没睡,光想着怎么关心我……吧。”   他说到一半,猛地看见对方明显神采奕奕的状态,以及毫无困倦的眼眸。   “真没睡?”谢如溪蹙眉,轻轻触碰他的眼底。   “嗯。”顾勉镇定自若,“睡眠对我来说,不需要太多,这几天早睡主要是为了陪你,几小时足够了。”   谢如溪欲言又止,但看着顾勉依旧英俊得过分、没有丝毫疲惫的面容。   心里再一次感慨:女娲在捏脸的时候,不仅把智商倒满,还顺便进化了睡眠。   “好吧。”他又问,“你半晚不睡,在想什么?”   “想你。”顾勉毫不犹豫地说。   “具体一点。”   “回忆这几天的你……”   谢如溪眉心一跳,补上后面的话,“有没什么反常?”   顾勉思索,也可以这么说,于是点头。   谢如溪无奈,玩笑地问:“你不会连我哪分哪秒,什么表情、说什么话,全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吧?”   “嗯。”   “……”谢如溪难以置信地问,“全部?”   “嗯。”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过目不忘脑子啊。   谢如溪感慨完,思维奇怪地歪向一个地方。   那对方以前背书岂不是很快?   ……   A大。   “你们的交流会几点结束?”顾勉在谢如溪下车前问道。   谢如溪握住把手,想了想,“大概十一点……但不确定,结束我给你打电话?”   他们是一起来A大的,因为谢如溪的导师和A大有熟悉的朋友,这次来A市,也有带着门下学生来这边交流的想法。   ——换句话来说,就是介绍些领域内的大家,帮助自家学生混个眼熟。   “好。”顾勉点头,“交流会顺利。”   谢如溪笑眯眯地说:“嗯,祝福收到了。”   他开了车门,走下去,被顾勉喊住。   “如溪哥。”   “唔?”谢如溪回头,弯下腰,搭在驾驶座边的车窗,“怎么了?”   顾勉稍微探出头,手搭在他后颈,落下一吻。   “因为一起出门,所以惯例的告别吻……现在给。”   谢如溪莞尔,也回了一吻,蜻蜓点水般地掠过他的鼻尖,轻柔地回吻。   “不止,得两个。”   -   “如溪,你昨晚没来聚餐太可惜了。”骆佳宁扼腕,“错过了王飞宏醉后和人玩游戏,打赌输了穿裙子的盛况。”   温月烟补充一句,“还是性感超短裙。”   王飞宏面如死灰,颤巍巍地说:“好了,两位好姐姐,放过我吧,我都想去消除记忆了。”   他不敢大声说话,小小的会议室,一群大佬在前面谈笑风生,而后面的他们,这些小鸡仔被迫“观光”。   谢如溪淡淡一笑,“是吗?确实可惜。”   骆佳宁想起什么,“哎,我可以画下来,然后……”   王飞宏痛苦,“啊,求放过。说好忘得一干二净呢?”   骆佳宁摸了摸鼻子,“没办法,昨晚你的美貌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咦?”温月烟忽然抬头,诧异地说,“那不是‘窑老’吗?”   “我靠,真的假的,他不是说不理事、不出山、不踏圈,‘归隐’了?”骆佳宁急忙垫脚,妄图从层层叠叠的背影里,窥得圈子的实心,“A大这么厉害?还能把人请过来?”   “因为陈魔、呸呸呸,陈老师和虞老师在这里吧。”平时一惊一乍的王飞宏,反而安稳地站在原地。   “嗯?为什么?”温月烟问。   “‘窑老’是陈克、虞玉之老师的老师啊,好像还是从小的记名弟子呢,辈分可正式了。”   “真的假的?”骆佳宁惊讶,“为什么没听说过?”   “可能因为陈、虞老师出名前,‘窑老’就放话,自己的名字就当没存在过,所以两位老师都没自己说过。”   “而且艺术圈就这么大,挤进来的人多,谁抗不住就回家,人一茬一茬地换——”王飞宏耸耸肩,“人健忘嘛,金字塔的名字虽然立着,但远没有这么大关注度,再怎么深扒也有限。”   谢如溪若有所思,视线扫过去,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恰巧对上虞玉之的目光。   他心情略微复杂,面上的神情有点僵,反而是虞玉之朝他笑了笑,颌首示意。   谢如溪只好也回了个招呼。   “哇,冷美人笑了。”骆佳宁惊呼,“等等,虞老师在看我们?”   温月烟和王飞宏同时心一紧,赶紧挺直腰板,开始装模作样地看陈列的展品。   骆佳宁咯咯一笑,“别装了,虞老师笑完就回头,没看我们了。”   王飞宏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他径直唠叨,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哎哎,昨天我听到一个有关虞老师的八卦,你们想知道吗?”   温月烟:“你听谁说的八卦?”   “好多,反正那展会的人,我闲着没事,就和人聊,啥也聊,东拼西凑,保真度……”   王飞宏比了个“九”的手势,“九成九。”   骆佳宁感慨:“谁说男人不八的,八起来够狠的。”   “听不听?”王飞宏斜睨一眼。   “咳咳,你说。”   谢如溪也被勾起好奇心,走近几步。   几人默契地围着他,悄悄躲到角落。   王飞宏清了清嗓子,“之前我们第一眼看虞美人,不是觉得他不是人间烟火,世俗情爱感觉不沾身?其实啊,在虞美人年轻时,还有一段轰轰烈烈的师生恋。”   谢如溪扬眉。   “师生恋?”骆佳宁瞪大眼睛,“谁师谁生?”   “虞美人师,不知名X是生。哦哦,对了,X是男的。”   温月烟默默催促:“继续。”   “虞美人当时刚毕业,在某所大学任教,那时候嘛,也不讲究什么师生不能谈恋爱,反而还挺流行的,现在好像少了。”   “我听说,当时X刚进学校,第一节课就碰见虞美人,被迷得神魂颠倒,从此风雨不改、热烈追求,闹得校内轰轰烈烈的,惊动了不少领导。据说虞美人为了这件事,还特意找了关系,摆平影响,并和X说我们没可能,让他死心。”   “X不死心,继续追求,他也不是学艺术的,当时虞美人的课是选修,他恰好撞上。后来,为了追人,他天天去蹭课,当时好几个年级的人都知道他……”   “虞美人说,不好意思,我不和我的学生谈恋爱。X问,只要不是你的学生就好?”   王飞宏停顿了一下,“你们猜,X去干嘛了?”   “复读换大学?”骆佳宁随口说。   “正确!”   “艹,牛啊。然后咧?”   “然后啊,具体过程不清楚,但在X考上另一所学校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温月烟想跳结局,“那后面为什么分?”   “别急,我还没说完。”王飞宏,“期间出现了好多棒打鸳鸯的人,比如X的父母啊、虞美人身边的师兄和老师啊,哦哦,据说这个师兄就是陈导,老师则是‘窑老’。”   谢如溪冷不丁地问:“为什么他们要阻拦?”   王飞宏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反正说八卦的人这么告诉我的,虞美人好像还被‘窑老’打了一顿。”   温月烟吃惊,“啊?”   王飞宏挠头:“虞美人……我听说他是孤儿,‘窑老’是他的恩师,也担任了——唔,算父母的角色吧。”   王飞宏又挑了几件当时感人的“爱情故事”说,骆佳宁捧着脸听得如痴如醉。   “……哇哦,这么好,为啥还是分了啊?”   “事实证明,越是花团锦簇的爱情,越是不牢靠。”王飞宏摇摇头,还文绉绉地念了句酸诗,“正所谓‘彩云易碎琉璃脆’,X读完研后,毕业回家继承家业,然后……”   “他们分手了。”他摊手,“过程没有啊,我也只得到这句话。”   骆佳宁不敢相信,“哈?没了?这结局这么草率,连为什么都没有?”   “倒也不是没什么原因,外界猜测嘛,只是猜测啊,我不确定的。”王飞宏说,“因为他们分手的消息传出前,是X的——”王飞宏拉长语调,刻意卖关子。   “婚讯先传出?”谢如溪垂下眼帘,慢慢说道。   王飞宏竖起大拇指,“没错。”   几人瞬间沉默,彼此无言,气氛倏然凝结。   骆佳宁哀叹,幽幽看向天花板,怒而说道。   “不是吧,这个X,我好失望啊,不相信爱情!!!” 第59章   实验室,门口。   “大纲暂定的问题就这些,顾勉学弟有什么要改的吗?”温夏笑着问,“如果不出意外,后天就要开始访问,你有空吗?”   顾勉思考了一下,“能延后或者提前吗?我当天刚好有事。”   ——他要送谢如溪去机场。   “当然。”温夏毫不犹豫地说,“那就延后吧。到时大概哪天有时间,学弟和我说,我安排一下。”   顾勉点点头,“延后一天。”   “行。”   另一侧,方任从楼梯拐角上来,脚步匆匆,瞥见温夏的身影,喊了一声,“学妹?”   温夏抬头,笑眯眯地应声:“哎,方任师兄。”   “原来你真在这。”方任随手把箱子搁门口,“博泉路上碰到我,问我你是不是在实验室这边,让我碰见你带句话。”   温夏笑容淡去,“什么话?”   “呃,给他回个微信。”方任注意到温夏的面色,讪讪说道,“糟糕,我好像带错话了。”   本以为是顺道“做好事”,谁料,掺合到情侣之间的事。   博泉和方任是本科时期的室友,关系不错,常常约着玩,他和温夏会认识的缘由,也是基于此。   温夏立刻展颜,摆手说:“哎,师兄,不打紧,就我和博泉最近闹冷战,也不是什么大事。”   “师兄别放心里,我们也不第一回儿了,他就——”她好笑地说,“病急乱投医。”   “哦哦,这样啊。”方任放松下来,“我懂,情侣相处嘛,有摩擦正常。”   温夏撩了撩耳际的碎发,开玩笑地大笑:“嗯,是的。三天小吵,七天大吵,习惯了。”   她余光瞥到顾勉的面容,倏然说道:“哎呀,学弟的表情这么严肃。”她想起上次陈媛媛调侃顾勉,说和“喜欢打电话的人”,以为对方目光肃穆,是——   “完蛋,我不会让学弟惧怕恋爱了吧。”   方任眉心一跳,立即想起什么,准备说话。   顾勉先开口,“不是,刚刚只是在想事情……”他顿了顿,迟疑地问,“情侣会吵架是正常的?”   温夏一愣,笑道:“正常啊,哪有情侣不吵架,当然,不是动手辱骂那种,就单纯地因为一些事观念不合,基本不是大事,小事多,谁也拗不过谁时,就冷战什么的。”   她歪头,“学弟这是提前学习?为以后做准备?”   顾勉则大大方方地说:“哦,不是,最近我和恋人在吵——也不是吵架,是我不懂他的情绪,问题应该出在我身上,但我没找到原因。”   温夏说:“这种情况多沟通,总能发现的。”   “女孩子嘛,情感都细腻,比较敏感,你们男生在生活里,太不注重小事,或许是忽略而不自知。”   “比如?”顾勉问。   “很多得嘛,共同纪念日有吗?节假日有特地约会吗?生活里的小惊喜有吗?当然,朝夕相处地对着,难免容易有摩擦、不愉快。”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生活的摩擦是为了以后更好的未来,慢慢来就好,不是一有风吹草动就逃,先沉下心,多想想、多问问,能选择在一起就是缘分。”   她笑着道,“总不能一点不合适就分,什么‘下一个更香’,电视里演的还是太酷了”   女孩子?方任眼珠子左转右转,听到温夏误会了,他居然比顾勉还紧张,不知道该怎么给对方找补。   顾勉听完,神情若有所思,并解释道:“不是女生,是男生。”   “不过他的性格,确实是比较感性、细腻。”   “还有,谢谢学姐的回答。”他认真地道谢。   温夏猝不及防,方任恍恍惚惚,好吧,学弟好像不太在意自己的性取向被大众知道。   “哦哦,不客气。”温夏眼神还有点飘,嘴巴不受控地说,“那个、其实谈恋爱没有准则,因人而异,我说的话也不一定说是正确的,更多还是要靠你自己的判断……”   “当然,从身边学习还是好的。”她又补了一句。   “身边学习?”   温夏微笑,“看你身边有没长久的情侣模范,你去讨讨经验什么的。”   顾勉沉吟片刻,“这样吗……会不会有点奇怪?”   长久的情侣……他脑海里蓦然闪过一个身影。   “应该不会。”温夏爱开玩笑,“实在不行,可以用‘我有一个朋友’开头嘛。”   顾勉眼睫垂落,遮掩住眼底的情绪。   我有一个朋友?   -   会议室里的人散得七七八八,陈克开始找自己的几个学生。   他推了推眼镜,环视几圈,总算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找到人。   “你们都在这啊……”陈克乐呵呵地问,“这次交流会有什么感悟吗?”   王飞宏一惊,手抖了抖,手机甩到半空。   陈克顺势接到,无意看到屏幕上的内容,扬了扬眉,“哦?连花顺子……要吗?”   偷摸着打斗地主的王飞宏尴尬一笑,“不、不要。”   陈克倒也没说什么,给他按了个“不出”,将手机递回给对方。   “之前跟展会,玉之说你们都很努力,你们交过来的周报我都看了,写得非常细致。”他目光落在谢如溪身上,微笑,“对了,如溪,假条我通过了,等学院书记通过,寒假你可以提前几天走。”   谢如溪温声说:“谢谢陈老师。”   陈克摆手,又说:“你们有想寒假提前走的,也可以提前和我说。”   王飞宏震惊,脱口而出:“真的?”   居然有寒假,不用留校!!!   陈克背过手:“当然,咱们搞艺术的,又不是工科,要天天窝在实验室。”   骆佳宁扒开王飞宏,真挚地说:“啊!我的导啊,今天的您容光焕发,背影格外伟岸!”   “啊!”王飞宏不甘示弱,“我的导啊,您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是我心中永远的金城武!”   谢如溪、温月烟:“……”   陈克对于学生的谄媚,接受良好,微微一笑:“那放假前的作业都能两倍上交吗?”   王飞宏和骆佳宁面面相觑,同时后退一步,互相推攘着让对方往前。   陈克笑而不语,见两人耍完宝,看了眼时间。   “好了,走吧,我带你们去吃大餐。”   几人都欢呼应好,谢如溪也跟着走上去。   嗡嗡嗡——手机在震动。   是顾勉。   谢如溪悄悄落后几步,接了电话,“喂?小勉。”   “如溪哥,交流会结束了吗?”   “结束了。”   “那我过来找你,等下一起回去?”   “唔……”谢如溪轻咳一声,“恐怕不行。”   顾勉脚步一顿,“为什么?”   “又做梦了?下下集?”   谢如溪失笑,“不是,我们导师请吃饭,已经答应了,所以——”   顾勉“哦”了一声,“好吧。”   谢如溪手握紧,还想说什么,对面再次开口。   “我在家里等你,如溪哥。”   顾勉声音低沉,语气平缓却有力。   好似对方将“等他”这件事看得重之又重,听得谢如溪心头熨帖。   他嘴角微弯,“好。”   -   “汪汪汪——”妮妮四条腿撒欢地跑,绕着顾勉团团转。   它垫高后脚,爪子扑到顾勉的大腿,鼻子凑到他怀里,拱了拱,乱嗅一通。   顾勉将怀里的花束举高,低声说:“别闹,别折了花,嗯?”   妮妮不依不饶,叫唤几声。   顾勉掌心挨着他的头,压低,将那一大捧花束放在置顶的架子。   牛皮纸做包装的花束,上面刻着凹凸印的纹路,扎着做旧款的麻绳。淡粉色的山茶花朵朵簇拥,从中夹杂着立起小巧、柔和的水仙花,米黄色的花蕾,开出卷着小边的花瓣,墨绿色的根茎直挺,矗立傲然,相得益彰。   顾勉站在原地一会儿,才抬脚离去。   ……   顾勉靠在沙发上,膝盖放着平板,幽幽的蓝光映在镜片上。   他神色冷淡,手里的动作不停,指尖在屏幕飞快跃动。   在他的脚边,是蜷缩着身子的妮妮,毛绒绒的大尾巴乱扫,耷拉在地毯上。   忽然,妮妮站起身,朝门口“汪汪汪”几声。   顾勉似有所觉,从客厅走向玄关。   门外的响动不明晰,隐约有窸窣的声响,伴随着几声滴滴的密码锁。   顾勉没有犹豫,打开门。   ——倚靠在门旁的谢如溪两颊薄红,已经打开了第一道门的密码锁,正拿出钥匙怼第二道门的锁口。   “如溪哥。”顾勉唤了一声。   谢如溪有点愣神,慢慢抬头,随后眼尾弯起,踉踉跄跄地朝顾勉扑过去,两臂环住他的脖颈。   “唔……小勉啊……”谢如溪下巴磨蹭了两下,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倚过去。   顾勉稳稳接住,手臂用力,单手带着人从门框抱进来。   “妮妮……”谢如溪半睁着眼,瞥向地面朝他摇尾巴的萨摩耶,低低一笑,“真乖。”   “喝酒了?”顾勉问。   谢如溪思维迟钝,慢半拍地回答,“对,喝了一点点。”   他比了个小拇指,强调,“就一点点哦,不多。”   顾勉无奈,“嗯,好,喝了一点点。”   他又说:“自己回来的?喝酒怎么不叫我去接你……小心!”   他眼疾手快地将人拉回。   谢如溪眨眨眼,“好像……不是,他们送我回来的,月烟和佳宁……”   顾勉想了想,是对方同组的同学。   “好。”   谢如溪靠在顾勉肩膀,仰着头,自己揉了揉眼睛。   他慢慢眯起眼睛,“这是什么?”   “嗯?”顾勉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是——”   他卡了卡,放轻声音,“送你的花。”   谢如溪一眨不眨地盯着,良久,喃喃道:“不给我吗……”   顾勉一愣,连忙将花束拿下,递给谢如溪。   谢如溪抱住花束,低下头,不说话了。   顾勉不免忐忑,“怎么了?是……”   “谢谢。”谢如溪小声说。   顾勉指尖蜷缩,“不用谢,我——”   他怔怔地看着谢如溪,伸出手,叹气,“怎么又哭了?”   指腹的泪水滚烫,隔着一层皮肤,一路烧到心脏。   谢如溪眼眶含着泪,断断续续地说:“今天交流会……看展品……有几个爱情故事太惨了……里面的主角天天收花,最后没花……太惨了……”   顾勉听得一愣一愣的,勉强理解其中的意思,试探地说:“我送你一辈子,好不好?”   谢如溪定定看着顾勉,抱着花,赤脚踩上地毯,踱步回房间。   顾勉赶紧追过去。   谢如溪揽住那一束花,蜷缩在沙发,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他不说话,也不动,眼睛红红,泪水涌出,脸颊湿漉漉的。   顾勉蹲在他旁边,哄他:“如溪哥,我和里面的主角不一样,我会送一辈子的。”   谢如溪还是不说话,下巴抵在花束,默默流泪。   “不是……”他哽咽,“算了,你不懂。”   顾勉:“……”   他叹气,陪着人在旁边坐。   直到半夜十二点,才把人哄上床。   ……   顾勉掖了掖被子,看着床头柜的一大捧花束,开始思考。   谢如溪醉了后,话来来回回地绕,他实在没懂。   所以——   这花到底要不要继续送? 第60章   第二天,清晨。   谢如溪裹着被子,下巴抵住膝盖,白皙的脸庞和灰色的棉被杂糅在一起,露出一双微肿的眼睛。   他耳朵动了动,听到极轻微的声响,“……我昨晚除了这些,没做其他的?”   “嗯。”顾勉洗漱完,恰好从外面进来,闻言,慢吞吞地应道。   谢如溪眼神泛空,用力眨眨眼,明显干涩、发胀。   ——他好像真如顾勉所说的,哭了一晚。   “滴点人工眼泪?”顾勉从客厅拿了一支眼药水,撕开包装。   谢如溪惊讶:“你买的?”   顾勉点头,掌心托着谢如溪的下巴,轻声说:“头仰点,眼睛睁大,看天花板。”   谢如溪照做,保持一动不动的动作,嘴里含糊地出声:“……什么时候买的?”   “下午回家。”   “你眼睛不舒服?”   顾勉顿了顿,“不是。”   谢如溪还想问,忽然意识到什么,微微抿唇。   ——显而易见,对方是给他买的,缘由是自己半夜在哭。   顾勉滴完眼药水,听到他问:“花呢?”   顾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缓了几秒,答道:“哦,昨晚我放到客厅了。”   说完,他又解释一句,“有加湿器,保持空气湿润,花没那么容易败。”   谢如溪“嗯”了一声,捞起床头柜的睡袍,准备下床。   “如溪哥!穿鞋!”顾勉立刻喊住人。   谢如溪背影一顿,往后退,找到毛绒鞋穿上。   “你这么急去干嘛?”顾勉问。   谢如溪闷声回答,“洗漱。”   轻微的“嗒嗒”声响起——   门关上了。   顾勉站在原地一会儿,然后开始收拾床铺,将被子叠平、小毛毯折好,才重新出房间。   浴室传来哗啦啦地水流声,顾勉靠在门沿。   谢如溪掬了把清水泼脸,用厚毛巾捂脸,松开。   他从镜子后面看到顾勉。   “你要用吗?我马上好了。”   “不急。”顾勉说。   他问:“昨天哭真是因为展品?”   谢如溪眼睫扫过眼睑,几缕沾湿黏着。   他垂眸,低声说:“对啊,那里面的主角可惨了。”   顾勉两手抱臂,单膝曲起,头微微侧过去。   他捏了捏谢如溪后颈的软肉, “如溪哥,你——”   谢如溪猛地一缩,“痒。”   顾勉没松手,反而手臂横着他的腰,不容许他躲避。   谢如溪肩膀抖了抖,呼吸微微急促,撩起眼皮,和顾勉对视。   几秒后,他踮起脚,两臂环住顾勉脖颈,依偎在对方怀里。   “小勉……”他语气刻意示弱,朝男人脸颊落下一吻。   冰凉的薄荷香气萦绕在鼻腔,皮肤的温度却是温热的。   顾勉指尖微动,还未做什么,怀里的人便轻巧地推了他一把,自己走出浴室。   “喏,让给你了。”   顾勉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沉默了。   -   顾勉从走廊出来,妮妮在拐角蹲点,热情地扑上来。   他顺势接住萨摩耶,揉了一把绒毛。   “如溪哥——”   一阵窸窣声,随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谢如溪手忙脚乱地将手里的花束放下,连退几步,撞倒一旁的小狗雕塑。   顾勉弯腰捡起,放回原位,挑眉问:“如溪哥,在家做贼?”   谢如溪:“……”   他也不知道自己慌什么。   “嗯?”顾勉含笑望着谢如溪。   谢如溪撇开视线,“没有。”   他干脆把那一捧花重新抱在怀里,坐在靠窗的沙发,指尖拨弄花瓣。   经过一夜的时间,哪怕在加湿器旁,花瓣不可避免地有点变皱。   “怎么突然送我花?”他轻声问。   顾勉:“情侣之间送花,不是很正常吗?”   谢如溪下巴撑在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真的?”   “嗯。”顾勉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后又说,“对了,你上次说没时间去电影院看的爱情文艺片,今天上线网络了,等下要一起看吗?”   谢如溪抬头,直勾勾地盯着顾勉。   顾勉被盯得久了,莫名觉得不妙。   所以花……还是送错了?   “如溪哥,这花有什么问题吗?还是……”你不喜欢?   顾勉话没说完,谢如溪幽幽地开口,“按照某个定律,男人突然对自己的伴侣大献殷勤,十有八九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又送我花,又一起看电影的,你背着我干什么了?”   顾勉:“……”   “有这种说法的吗?”   谢如溪:“千百年来,世人对男性惯常行为的总结。”   顾勉哑然,半晌,轻叹一声。   他慢慢走前,谢如溪斜睨了眼,脚尖绷直,阻拦对方再进一步。   “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顾勉顺手抓住他的脚踝,似笑非笑,“背着你买花、买票,想给你惊喜,行不行?”   谢如溪后背靠在柔软的垫子上,眼皮颤了颤。   “哦,勉强……”他移开视线,“过关吧。”   “刚及格?”顾勉笑了笑,“人生第一次拿这么低分。”   他用指尖轻轻敲打那块凸起的骨头,又慢慢摩挲,掌心握住脚跟,倏然一顿。   一片冰凉。   顾勉蹙眉,“如溪哥,脚这么冰,回去穿袜子。”   说着,他把客厅的电暖炉打开。   谢如溪看准时机,立刻缩回脚,拿毯子盖住。   “你手不乱动,又怎么会冰?”他振振有词。   顾勉淡淡地扫了一眼。   谢如溪矮下,用花遮住自己的脸。   他感觉自己小腿又被盖了几层毛毯,对方问他早餐吃什么?   谢如溪悄悄露出眼睛,“汤粉?”   “好。”顾勉问,“我做还是外卖?”   “你——”谢如溪回忆昨天吃到的面,“你别做了,外卖吧。”   他说完,又立马改主意,“算了,这个天气的外卖,送过来油都凝了,我来做。”   顾勉迟疑地问:“昨天我做的面很难吃?”   不会吧,他也不是没给自己煮过,不说多好吃,但应该不难吃啊。   谢如溪沉默。   “如溪哥。”   谢如溪缓缓说:“你昨天没加盐,牛肉有点夹生。”   顾勉错愕,“那你还吃完了?”   “……面寡点也能吃,至于牛肉夹生的,我放到纸巾了。”   顾勉怔怔,恍然意识到什么,“我还以为你咬不断牛肉的筋,所以才……”   谢如溪也觉得昨天的自己有点蠢,匆忙走开,“我去厨房了。”   顾勉冷不丁被扒开,没站稳,跌坐回沙发。   暖炉的橙光恰好照在他裤腿,妮妮懒洋洋地蜷缩在一旁。   它见主人一动不动的,“汪汪汪”几声,没有反应。   最后也不管了,尾巴晃了晃,又换了个方向,继续趴着。   -   那天看完电影,谢如溪又哭了。   ——爱情悲剧片,镜头拍摄唯美,故事叙述逐个递进,震颤人心,最后的一幕虐得他痛彻心扉。   谢如溪鼻头酸涩,眼眶发红,没忍住,靠着顾勉哭得不能自抑。   顾勉搂着人,轻拍他的后背,暗暗叹息,对自己的决定后悔不迭。   连哭三天,他眼睛受得了吗?   ……   第二天一早,顾勉送谢如溪去机场,临走前,谢如溪眼睛还覆着冰袋消肿。   顾勉问他会不会太冰了?   谢如溪摇头,小声说丑更可怕。   顾勉只好安慰人,说不丑,还是很好看。   谢如溪不信。   顾勉连着哄了一会儿,对方才别扭地应了声“哦”,他直接被逗笑,捏着谢如溪的鼻子,闹人玩。   谢如溪恼羞成怒,大喊一声顾勉的名字。   这像触发什么机关,顾勉愈发乐了。   谢如溪连锤他肩膀几下,不舍得用力,最后罢手了。   顾勉反而自己凑过来,让他出气。   谢如溪嘟囔几句,顾勉没听清,凑前问:“什么?”   谢如溪自己说完,也觉得这话酸气,乜了一眼,“有些话讲究缘分,听到就听到,没听到嘛——”   他轻笑,“那也没办法了。”   顾勉好笑又无奈,这都什么啊。   讲究缘分?对方好像不是第一次说这个了。   行吧,缘分就缘分。   -   日子又恢复以往的模样,谢如溪在的这几天,像平静的湖面落下几颗碎石,荡起层层涟漪,很快又消匿踪迹。   顾勉遵循着之前的规律,异地恋的模式再次开始。   他明显感觉到,有一层很淡很淡,几乎微不可闻的薄膜横亘在两人之间。   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却始终无法消散。   人还是如以往一样,笑容也好、声音也罢,没有任何区别。   却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顾勉不是没问过,但谢如溪的嘴,像紧紧闭合的蚌壳,怎么也不张口。   他也不可能拿钳子撬,害怕伤到内里的嫩肉,也怕让人难受,因此几番踌躇,最后不了了之。   而另一边的谢如溪,其实也很茫然。   他知道自己的心结在哪,但他不敢踏出警戒线,左思右想,始终逡巡畏缩,又难以释怀。   某些时刻,称得上狼狈。   谢如溪想,怎么办啊,他好像无法相信顾勉的话了。   他知道自己如果问“你爱我吗”,毫无疑问,得到的回答会是“爱”。   可是又如何呢?   谢如溪既害怕察觉到爱的份量太轻,又担心对方明悟他们之间情字寥寥,不过如此。   他惶恐不安地想,万一问出口了,顾勉幡然醒悟怎么办?   幡然醒悟……谢如溪好笑,天哪,他居然想到这个词。   谈恋爱搞得像在犯罪,够有意思的。   他自嘲:谢如溪啊谢如溪,你看你自己,真是个——   胆小鬼。   ……   顾勉思虑许久,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参考身边人的恋爱……”   那位新闻系学姐的话,再次在脑海里掠过,细微的火苗噼里啪啦作响,瞬间燎原。   顾勉低头,神色严肃地盯着手机,指腹在屏幕悬空着,最终按下。   经典的拔号音乐,没有几秒,对面就接通了。   “喂?阿勉。”   “哥。”顾勉喊了一声。   顾思绪笑眯眯地应声:“哎。难得啊,居然给我打电话。”   “你说得我们平时好像不联系一样。”   “不一样啊,发微信和打电话怎么能一样?”顾思绪意味深长地说,“微信来电和拨来电话号码也不一样。”   “阿勉,有大事要和我说?”   顾勉嘴角抽了抽,“不是什么大事,就想问你一些……问题?”   顾思绪心里“呦呦呦”叫唤。   哇哦,他从小聪明绝顶、智商逆天的弟弟居然有问题要问他。   他乐呵呵地说:“你问你问。”   空气蓦然沉寂几秒,顾勉手搭着膝盖,攥紧,慢慢开口:“我有一个朋友,他……”   顾思绪:?   这经典的开头语录,怎么怪怪的?   顾勉一口气把话问完,大意就是:朋友最近谈恋爱,和恋人关系陷入了奇怪的僵局,不知如何破解,想问问你和芽芽姐谈恋爱的经验。   顾思绪听完,古怪地问:“阿勉,你说的这个朋友——”   顾勉心一跳,以为对方猜出什么。   他还保持着镇定,却皱起眉头,心里疑惑:他哥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不会是谢如溪吧?”顾思绪大声地说,“他谈恋爱了?谁啊?男的女的、哦,不对,一定是男的。”   他越问越着急,“哎呀,那男的人怎么样?人品好吗?不是偷窥变态狂吧?性格咋样?对如溪可以不?你见过没?……”   他甚至把徐雯雅喊过来,“芽芽,你快来,如溪谈恋爱了!”   顾勉:“……”   他面无表情地说:“哥,我还没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吧。”   顾思绪:“那到底谈没谈?”   顾勉沉默。   顾思绪轻啧一声,“哦,默认是吧。谈了。”   顾勉抿唇,“嗯。”   顾思绪催促:“第一个问题过过过,快点回答我后面的!”   他又招呼徐雯雅,“芽芽,坐我这边,耳机给一半。”   “阿勉?”徐雯雅唤道。   “芽芽姐。”   顾思绪着急,心里好奇得慌:“行了,你快说,卖什么关子!”   “人……还行。”顾勉顿了顿,“人品是好的,不是变态偷窥狂,性格一般,对如溪哥——”   “应该可以。”他想到早上照镜子,“我……见过。”   顾思绪拧起眉头,“不是,这人我怎么听着,好像不太行啊。”   “芽芽,你觉得呢?”   徐雯雅没下结论,只温柔地说:“问阿勉肯定不清楚,这种恋爱的事,第三个人哪有当事人明白?”   顾思绪恍然大悟,“有道理。”   “哎,那啥,我先挂电话了,晚点你再找我,我现在去找如溪聊聊。”他火急火燎地挂电话,还补上一句。   “放心,你哥不会出卖你的。”   话音刚落,手机干脆利落地没了声音。   顾勉僵住,顾思绪要找谁聊?   ——谢如溪。   他深吸一口气,立刻给人拨电话。   但晚了一步,通话已经占线。   顾勉只能发微信,可手按在键盘,他迟疑了。   他该说什么?   前因后果怎么说?   顾勉第一次为“问题”如此犯难。   最后,他还是打下了一行字,发送——   【如溪哥,我哥知道你谈恋爱了,但不知道对象是我。】 第61章   咔哒——浴室门慢慢打开,白雾般的的水蒸汽争先恐后地逸出。   谢如溪刚洗好澡,桌面的手机在震动,屏幕一闪一闪地亮起。   谢如溪拿起手机时,目光一凝,有点讶异:“思绪?”   电话接通,顾思绪扯着嗓子喊:“哎,如溪!是我!”   谢如溪一只手在擦头发,水滴浸湿他肩膀的衣料,变得些许透明。   他嘴角微扬,温声道: “嗯,思绪。”   “如溪,在干嘛?”顾思绪想着不要打草惊蛇,先问候几句,慢慢来。   “唔……也没做什么,在家闲坐。”谢如溪从冰箱拿了一盒葡萄汁。   果汁咕噜咕噜地倒入玻璃杯,杯面浮了一层细细的白色泡沫,很快消散。   顾思绪又扯了几句,谢如溪一一回答,但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忽然,他手机嗡嗡振动两下。   “如溪,我、那什么,问你一件事、咳咳……”顾思绪终于回归正题。   谢如溪不好的预感愈盛,迟疑地道:“你问。”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咳咳咳!!!”谢如溪直接被呛住,咳个不停。   他狼狈地抽了几张纸,勉强出声,“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   谢如溪没有否认,反而是默认的态度。   他心跳得厉害,想到顾勉,更是手心冒汗,忐忑不安。   ——糟糕,等下要和顾思绪怎么解释,自己拐了对方的弟弟……   顾思绪一无所觉,只幽幽地说:“如溪,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了?你谈恋爱居然不告诉我。”   谢如溪脊背一松,眨眨眼,他不知道对象是……顾勉?   顾思绪奇怪,对面突然没声,唤了一声:“如溪?”   “在一起没多久,所以没来得及。”谢如溪只能这么解释。   “哦。”顾思绪又问,“所以大概什么时候的事?”   “唔……就今年的事情。”   “你这说和没说有什么区别?”顾思绪狐疑,“怎么你们确定关系的日子还能不确定?”   谢如溪哑然。   他轻咳一声,扯开话题,“你从哪里知道的?”   这次轮到顾思绪沉默了。   啧,好像不能出卖弟弟。   “就之前那谁,你还记得吧……老城区一中,个子矮矮、家里开小卖铺的,当时还是我们班哪科的课代表,他出差刚好在C城……”顾思绪含糊其辞,“这次我们碰见,无意聊到你,所以就知道了。”   换作以前,谢如溪必然早就察觉到不对,但他自己也很心虚,因此忽略了顾思绪的不自然。   “原来是这样。”谢如溪说完,两人陷入了诡异地无言。   “那什么,你们怎么认识的?”顾思绪感受到怪异,归咎为好友的“羞涩”。   “朋友介绍……其实很早就认识了,就最近才在一起的。”   顾思绪立刻说:“噢,懂!多年前互相暗恋,再续前缘?”   谢如溪眉心一跳,连忙说:“不是暗恋,以前不太熟,是近段时间才熟悉的。”   他强调,“接触不多,不是你想的那样。”   老天,那时候顾勉才几岁,他几岁,怎么可能……   “好吧。”顾思绪遗憾,听起来多妙啊,居然不是。   他继续问:“谁追谁?人怎么样?性格正常不?别是什么隐藏的变态……”   “对了,有照片吗?”顾思绪嘿嘿一笑。   谢如溪眼皮眨得厉害,目光飘忽。   果然,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掩盖。   “我追他。”担心对方知道真相后,会责怪顾勉,先把责任揽自己身上。   “人很好,性格也……”你的弟弟人品不用说。   “开朗活泼。”假的。   “照片暂时没有,下次给你看看。”你恐怕这辈子也不想看到这张照片。   顾思绪松了口气,好友这样说,那对方应该还不错。   他笑眯眯的地说:“行,之后有机会把人带过来,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啊。”   谢如溪:“……”   “嗯,会有机会的。”   他想:见倒是没什么,就怕到时真碰上,不知道你是先打断顾勉的腿,还是先揍我了。   ……   短短十分钟的电话,谢如溪觉得自己好像打了半个世纪。   他的精神时刻紧绷着,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生怕自己的哪句话说错。   “一中的同学……个子矮矮……家里开小卖部……课代表……”谢如溪皱眉,在他印象里好像没有这号人啊。   他正襟危坐。握着手机,指腹压着侧缘的按键,屏幕明明灭灭。   嗡嗡嗡——手机突然振动。   谢如溪回神,是顾勉的消息。   【如溪哥?】   后面显示之前还有一条消息。   谢如溪点进去,豁然开朗——   “顾勉。”他吐出一口气,轻声念着,尾音极轻。   他说哪来的旧同学,感情这同学姓“顾”啊。   -   顾勉保持原来的动作已经很久了,像雕塑一样坐着,黑灰色的阴影投映在白墙,光影摇曳间,拉成长长的一条线。   妮妮一直扒拉主人的裤脚,想要跳上沙发,却屡战屡败。   铃铃铃——   铃声像冲锋的号角,顾勉甚至没看屏幕,立刻接通,低低喊道:“如溪哥。”   “……小勉。”谢如溪听到对方的声音,想要说的话卡在喉咙,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怎么突然和思绪说这个?”他轻轻地问,“刚刚接到他的电话,我心脏都快停了。”   “没有。”顾勉说,“这是一个意外。”   谢如溪“嗯”了一声,静待下文。   但顾勉闭上嘴巴了。   谢如溪等待许久,再次开口:“小勉?”   顾勉垂眸,慢吞吞地说:“这是一个意外,如溪哥。”   谢如溪眯起眼睛,“你这和我猜谜语呢。”   “猜意外是什么?”   顾勉:“没有。”   “那你说。”   “意外。”   谢如溪顿时笑了,被气的。   “顾勉,你存心的?”   “……”顾勉放缓语气,“没存心。”   谢如溪眼皮快速眨动,撑着下巴,指甲轻轻刮蹭唇面,抱怨似地说:“和我有什么不好说的?”   他不复原来的强硬,有几分嗔怪的意思。   顾勉曲起指骨,眸光微闪,“如果——你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你问。”谢如溪大方地说。   “那天半夜到底因为什么哭?”   “……”谢如溪一怔,某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这件事和你的回答有关?”   顾勉不吭声了。   “小勉?”谢如溪唤了一声。   “我好想你,如溪哥。”顾勉冷不丁地说。   谢如溪:“……”   “你——”这是自己惯用的伎俩,如今被人学去,凝结的情绪竟涌现出些许哭笑不得。   他说:“什么啊,要你回答个问题,和要你命似的。”   顾勉嘴唇翕动,“不是,只是有点……”   最后两个字微不可闻。   “什么?”谢如溪没听清,下意识地询问。   “有些话讲究缘分,没听到就算了。”顾勉垂下眼帘,慢吞吞地说。   这话很耳熟,不就是——   “你别学我。”谢如溪闷声说。   “哦。”顾勉开始解释,“就突然想到的,没想学,嘴巴自己动了。”   谢如溪蜷缩起身子,抱着酷皮熊,“非要玩你瞒我猜啊。”   他拉长声音,“小勉——”   顾勉不说话。   这个年纪还去问家里长辈这种事,是不成熟、幼稚的表现,他还是有点羞于启齿。   “小勉……”谢如溪的嗓音愈发轻柔。   顾勉认输,“本来想问我哥和芽芽姐怎么谈恋爱,可能被他察觉到不对,我想着他都猜到一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默认了。”   “当然,我还记得你说的循序渐进。”他补了句,“他不知道你和谁谈。”   谢如溪关注点跑偏,“怎么谈恋爱?你问这个干嘛——”   “因为如溪哥好像不太满意。”顾勉淡淡地说,“想学如何当一个好的男朋友。”   谢如溪脸埋在酷皮熊,脸颊发热,躁得慌。   见鬼的,谁一本正经说这种东西。   “没有不满意,我觉得挺好的。”   “是吗?”顾勉不置可否,“但如溪哥明显有话藏在心里,我还是要注意的,否则……”   “等情侣之间的信任危机出现,再补救就晚了。”他意有所指。   谢如溪眼神一滞,讷讷说道:“没这么严重,问题……”   他像鸵鸟埋进沙里,越说越惧怕,“……在我身上,不关你的事。”   顾勉捻了捻指腹,“两个人的关系,问题全在一人身上,明显不可能。”   他沉声道:“如溪哥,我们需要坦诚地聊一聊。”   谢如溪失声,半晌,期期艾艾地说:“聊什么?”   顾勉扯了扯嘴角,“你觉得呢?”   谢如溪手臂倏然一松,怀里的酷皮熊掉在地上。   他小声说:“下次见面聊,好不好?”   顾勉思索,还没说话,对方立刻说,“你来找我的见面不算啊。”   “意思是必须你来找我?有点玩赖啊,如溪哥。你要不想,我们岂不是一辈子都不算见面。”   “也没这么夸张。”谢如溪说,“就自然而然地见面啊。”   “寒假、过年什么的。”   顾勉说:“那不许反悔?”   谢如溪轻声说:“嗯,不反悔。”   -   自从那天的谈话结束,那根无形且紧绷的线好似悄悄松开力度,不再一碰就残影连连。   顾勉和谢如溪的相处也如往日那般,总能窥得几分甜蜜。   转眼间,到了学期的尾巴。   “如溪哥,你几号的飞机?我和你买同一天。”顾勉如往常一般,结束工作后,发出视频邀请。   镜头的另一边,谢如溪手肘撑着枕头,有点心虚,“那个、小勉,你觉得我房间的布局怎么样?”   那张白皙的脸庞从摄像里移开,周围三百六十度地转换,上下颠倒,左右移换。   顾勉静静地注视着,长睫缓慢落到眼睑处,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小勉。”谢如溪靠近镜头,脸直直怼到前面,小心地唤道。   “你回家了,如溪哥。”顾勉冷冷淡淡地说,“什么时候的事?”   谢如溪立刻弹起身子,指尖挠了挠脸颊,“今天。”   顾勉面色难辨,漆黑地瞳孔看过去,慢条斯理地说:“如溪哥,不会等我回去,你又跑到另一个城市吧。年三十吃顿饭,初一就走?”   谢如溪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最后大声说:“怎么可能!”   他意识到自己激动了,“不是躲你。”   “这是早就做的决定。”   “不信你看我假条,院委书记批假的日期还在。”   “回来是因为我外婆过整寿,我提前准备。”   谢如溪抬眼,枕着手臂,“小勉,我已经外婆说了,你和我……”   “谈恋爱的事。”他眼睛亮晶晶的,“24号你有时间吗?”   “来我家给外婆过寿,好不好?” 第62章   顾勉定了第二天的机票。   他刚打开家门,在客厅给换鱼缸水的顾思绪猛地抬头,吃惊至极:“小勉?”   顾勉把行李箱提起,踏过门槛,“哥。”   顾思绪“哎”了一声,绕着顾勉团团转,“怎么回事?你今年居然回来得这么早。”   “学校放假我回来,不是很正常吗?”顾勉挑眉,“不过,哥,你去上班也这么早放假。”   顾思绪摸了摸鼻子,“我请假了,因为我要陪芽芽回来一趟。”   “哦。”   顾思绪没好气地说:“你这是什么表情?”   顾勉移开目光,挥挥手,“哥,让一让。”   他视线落在地板,冷不丁地说:“哥,你的宝贝鱼——跃龙门了。”   顾思绪愣了愣,转过头,发出一声惨叫,“小七!!!”   顾勉淡定地绕过去,朝自己的房间走。   “阿勉!你别踩我的草!”   顾勉低下头,哦,一棵假珊瑚。   “哥,抱歉,没看见。”他语调平平,听起来毫无诚意。   顾思绪立即怒目而视,皮笑肉不笑:“去去去,别碍眼。”   -   “您好,顾先生,这边是顺达托运,订单尾号6839已到达,您收到消息了吗?”   “收到了,等下我过去。”顾勉说。   “好的。”   顾勉换了一件衣服,戴了个黑色鸭舌帽,准备出门。   “哥,我晚点回来,不用留我的饭。”   顾思绪从厨房探头,“你干嘛去?”   “接妮妮。”   顾思绪:“那只萨摩耶?”   “嗯。”   顾思绪摆手,“行,你去吧。”   ……   “您检查一下狗狗的情况,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在这边签字。”工作人员递上一张单据。   妮妮兴奋地绕着顾勉转圈,爪子搭在他裤腿,拼命往上攀爬,情绪高昂。   顾勉顺手摸了摸它的头,“乖。”他大致看了一遍单子,准备提笔签字。   “好的,感谢您信赖顺达,请慢走。”   顾勉颌首,牵起狗绳,低声说:“妮妮,这边,走了。”   妮妮听话,按着顾勉说的方向,走在前面,蓬松的尾巴摇晃,时不时回头看他。   见人走得慢,还会停下脚步,黑溜溜的眼睛像在催促。   临近过年,街道的路灯挂上装饰的红灯笼,底端垂着福字结流苏,十字路口的花圃换成喜庆的鲜花。   顾勉不急不缓地走着,偶尔拉拉狗绳,避免萨摩耶去玩水坑。   江阳近段日子多雨,白天连绵不绝、丝丝缕缕,晚上满地水潭,银辉洒在深深浅浅里,倒映出无形的月色。   “妮妮。”顾勉忽然喊了一声,手机屏幕显示:已抵达目的地。   妮妮站定,歪着头,见顾勉招手,立刻小跑过来。   顾勉走进一家装潢典雅的花店,内里光线明亮,地板的瓷片发光。   玻璃门的把手用新鲜的中国玫瑰装饰,系着淡紫色的风铃,他一推开,响起轻悠的铃声。   立在柜台的招财猫招手,嘴巴一张一合,“欢迎光临!”   坐着的小女孩被惊醒,下巴差点砸到桌面,揉着眼睛看了顾勉一眼,朝二楼喊:“妈妈!有客人!”   “哎,来了。”一位身着工作围裙、两手带着灰手套的女人走下来,明显刚刚在工作,“你好,请问是订花吗?”   顾勉点头,“对,短期定,要配送。”   女人应了声,递过一本册子,“这是我们的套餐内容,里面许多的款式可供选择,您可以先看看。”   顾勉沉吟,“能自己定制吗?”   女人笑了笑,“当然。”   顾勉把备忘录准备的东西给对方看,女人笑意更甚,“哎,是送恋人的吗?您有心了。”   她发现这些花的搭配都很浪漫,明显下了功夫。   “之前订花的花店推荐的,我只是稍微组合了。”顾勉解释。   女人恍然,“哦,看来您一直有给恋人送花的习惯。”   顾勉顿了顿,垂眸说:“最近在送,因为他喜欢花,自己在家也常插花。”   女人笑眯眯地说:“投其所好?”   “嗯。”   女人记录备忘录的花束,又问:“送花的地址是?送到几天?”   顾勉想了想,“还不确定,到时我喊停再停吧。”   “好。”   顾勉巡视了一周,问:“现在有能直接带走的花束吗?”   女人:“有,玻璃架上的都是。”   ……   嗡嗡嗡——手机在振动。   顾勉单手接通,另一手抱着萨摩耶过马路,“喂?”   “小勉。”温温柔柔的声音从中传来,含着些许笑意,“你现在在哪?”   顾勉回答:“快到人民公园的西门了。”   “嗯,我等你。”   “你来得这么快?”顾勉加快脚步。   ——他时间预估错了。   谢如溪不太在意,“我打车过来的。不急,你慢慢来。”   “汪汪汪!!!”妮妮像听到熟悉的声音,激动地喊。   尽管它怀里还抱着两束花,但还是努力抬起头。   谢如溪莞尔,“妮妮也跟你出来了?”   “托运到达的时间不晚,我就顺便把它接回来了。”   “这样啊。”谢如溪试探地喊,“妮妮?”   妮妮马上仰起身子,“汪汪汪”回应。   顾勉蹙眉,下巴被萨摩耶的头顶狠狠撞到。   “妮妮——”顾勉喝了一声。   妮妮立刻“装死”,头一歪,眼珠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顾勉。   谢如溪:“怎么了?”   顾勉简单描述了一下,“……大概就是这样。”   谢如溪失笑,“痛不痛?”   “还好。”事实上,顾勉下巴现在还有点麻。   谢如溪柔声说:“哎,那对妮妮也不用这么凶。”   凶?顾勉嘴角抽了抽,“哦。”   “它对你惯会卖乖,和我就不是这样了。”   “撒欢地闹,我不说它,每天出去遛弯也能滚一身灰,自由过头了。”   他拐过路口,有些暗的路道亮了几分,黝黑的树荫簇拥成一团,石门的牌匾写着龙飞凤舞的“西门”。   谢如溪遏止不住地笑,“真的假的?”   “嗯。”   谢如溪仰头,像看到什么,慢慢伸出手,接下一片落叶。   凉凉的风捋过他脸庞,长睫颤动,皮肤白得似冰雕。   “我看到月亮了,小勉。”他说,“哎,又走了,有片云在追它,锲而不舍啊……”   顾勉脚步一顿,石墩横列在转角,被路灯的光拖出一道长影,与之相触的,是另一道黑影。   循着望去,出现一双棕色的休闲鞋。   谢如溪坐在公园的长椅,脚尖点着地面,他穿了一件卡其色大衣,围着素色的毛巾,半张脸埋在其中。   他撑着下巴,呼吸间,白气寥寥,倏尔成形又消散。   顾勉的视线穿透薄薄的雾气,看见谢如溪鼻尖被冻得通红。   他不断呵出热气,试图捂暖手指。   晕黄的灯光在他的额头,光仿佛在跳动,有种奇异的不真实感,透出油画般的磨砂质感。   顾勉点了点妮妮,示意它等会儿噤声。   妮妮眨了眨眼,果真闭上嘴,喉咙的咕噜声微不可闻。   顾勉声音变低,“月亮好看吗?”   “嗯?好看啊。”谢如溪笑着,眯起眼睛,“难怪古人爱赏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可不只能看到它了吗?”   顾勉垂下眼帘,“多好看?”   “唔……不知道。”谢如溪喃喃说,“月亮好像离得更近,也更漂亮了……”   他喟叹一声,“也不知道是它影响我,还是我影响它。”   见月心喜抑或心喜见月?   谢如溪慢慢闭上眼,心跳如擂鼓,脉搏汩汩流动血液。   心湖的池面被吹起一层褶皱,喜悦的枝丫疯长,好似池缠绕曲回的浓密水草。   谢如溪慢慢咂摸此刻的微妙情绪,掌心逐渐滚烫。   顾勉放轻脚步,绕到谢如溪后面。   “小勉,到时我们……”谢如溪话说到一半。   一点温热在脸颊蔓延,携着熟悉的气息,冰凉而轻柔,他微微睁大眼睛,耳机被拿开,世界的声音变得清晰,不知名的虫鸣、窸窣的树枝声,还有那句——   “如溪哥,你比月亮好看。”   顾勉将两束花递进谢如溪怀里,轻声说:“今天的花和昨天没送到你手里的花。”   ——他在C城定的花一般在早上送达,而谢如溪定的早班飞机,必然会错过。   谢如溪怔怔,手臂慢慢收紧,“补昨天的?”   “嗯。”顾勉在旁边坐下,妮妮也跳了上来,挨着谢如溪撒娇。   谢如溪回神,摸了摸妮妮的头,柔柔喊了一声。   萨摩耶舒服得瘫在他膝盖,爪子一抖一抖的。   顾勉淡淡地看了它一眼,没说话。   “如溪哥,它坐到花了。”   谢如溪下意识说:“没事,就压……咳咳。”   他悄悄瞥了眼,“我拿开了。”   顾勉眸色平静,应了声。   谢如溪捏他的脸,逗他,“哎呀,下次我会注意的,来,笑一个。”   顾勉撩起眼皮,“我只是怕妮妮压到你肋骨,上次淤青,忘了?”   谢如溪笑吟吟凑前,“好啦,我知道。”   他轻轻靠在顾勉肩膀,怀里的萨摩耶被对方顺势拿走。   谢如溪无奈,至于这么神经过敏吗?   那道淤痕要不是顾勉发现,他都感觉不到痛。   虽然这么想,但还是悄悄挪动身子,靠近对方更近。   谢如溪把围巾解开,想和顾勉一起围,被阻拦了。   顾勉握住谢如溪的手,平静地说:“我不冷,你手更凉。”   谢如溪心道这人真不解风情,面上柔柔说道:“但我想和你一起围。”   覆在手背的大手灼热,隔着一层皮肤,热气源源不断地传来。   他指尖轻挠顾勉的掌心,尾指勾着对方尾指,轻轻摇晃。   顾勉敛眉,手指微微张开,嵌入他的指缝,紧紧相扣。   然后低下头,让围巾圈到自己脖子。   谢如溪嘴角的弧度极轻地扬了一下,慢慢仰头、靠近。   他眉眼含情,琥珀色的瞳孔映着爱人的脸庞。   他唇瓣微微翕动,殷红的舌尖隐约探出,印上干燥的唇面。   “你别动……”谢如溪含糊不清地说。   顾勉原本抬起的手臂放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谢如溪满意了,咬着他的唇珠,故意用另一只手冰他脖颈,指尖像在弹琴。   顾勉遵循谢如溪的话,一动不动。   谢如溪趣味渐生,手从他衣摆而过,停留了一会儿,似乎在寻找路径。   顾勉眉心一跳,攥住他的手,“如溪哥,公共场合。”   谢如溪睨了他一眼,风情乍现,“你想哪里去了?”   “我只是想……蹭蹭男朋友腹肌的温暖。”   顾勉沉默,但慢慢松手。   谢如溪见他如临大敌的作态,没忍住,直接笑出声。   顾勉轻叹,也不说话,由着他笑。   等谢如溪终于笑够了,撑着他肩膀,小声说:“哎,你不问我吗?”   问什么呢?   ——这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问题。   “算见面?”顾勉淡淡地问。   “当然,都寒假了。”谢如溪笑着说,“怎么不算?”   顾勉凝视着人,目光幽深。   谢如溪被看得心一跳,轻声问:“怎么了?”   “说实话,如果昨晚你没有和我说那句话,我可能会比较着急。”顾勉慢慢说道,“但现在,我反而不急着问了。”   谢如溪愣住,“什、什么话?”   “你都和外婆说我们谈恋爱了,很明显——”顾勉笑了笑,“情况不算糟糕,我也不用担心你说出的话……”   他思索,“比如分手一类的。”   谢如溪瞠目结舌,这人说什么?!   他喃喃自语,“我怎么可能说这个啊……我疯了吗?”   顾勉掀了掀眼皮,“谁知道呢?”   他慢条斯理地说:“所以我得早点见到外婆,以后才有底气去告状。”   谢如溪:“……”   他哽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信不信我不带你回去。”   这人到底是从哪里学的! 第63章   顾勉见谢如溪猛地抽开手,乜了他一眼,心里有点无奈,“我乱说的,你别放心里。”   谢如溪幽幽地看着他,“我看不是……你说说,还想和外婆告什么状?”   顾勉将人抱回,轻轻揽住,低声说:“真没有,如溪哥,你信我。”   他额头抵住对方额头,鼻尖蹭了蹭,温热的气息缱绻萦绕。   这次,谢如溪没有挣扎,反而顺着顾勉的力道,手臂撑在他肩膀,轻声应道:“嗯,知道你想逗我玩。”   顾勉说:“不是逗你玩,只是想你不要这么紧张。”   说完,他轻叹一口气,“刚刚说话时,你手都是抖的。”   谢如溪发怔,仓促地回避视线,“是、是吗?”   顾勉握住他的手,落下一吻,“也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谢如溪眼皮眨得厉害,指尖蜷缩,低低呢喃:“好丢人……”   顾勉摇头,“情绪使然的事情。”顿了顿,他慢慢说:“无论是什么,你都可以说,让我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毕竟,解题总要有先给题,是吧?”   谢如溪抿唇,“这不是做题,你対待我别像搞科研一样……”   他轻声说:“就不能靠点真心吗?”   顾勉愣了愣,脱口而出,“我是真心対待这件事的。”   科研主要靠智商和时间,往往归咎于1%的灵光一闪,但対待谢如溪,他发誓自己拿出的,是科研所耗费的百倍心力,倾注的耐心和认真程度远超科研的总合。   谢如溪:“……”呆子呆子呆子!!!   “谁和你说这个真心了——”他撇开脸,小声说,推了一把人,自己站起来。   “好啦,现在面也见了,你不问我就回去了。”   顾勉一把拉过来,谢如溪没站稳,直接坐在他大腿,脑子懵懵的。   顾勉认真地凝视他,说:“意思是要现在谈吗?”   谢如溪捏顾勉的脸,嗯,手感不错。   “不谈,你和自己谈吧。”   他拍了拍横在腰上的手臂,“赶紧给我松手。”   顾勉不吭声,听他的话松了手。   谢如溪顺势起身,这一回,妮妮察觉他的动作,拼命扒拉他的裤子。   谢如溪便蹲下,摸妮妮的头,“行了,小宝贝,你也该回家了。”   他使劲儿揉萨摩耶毛绒绒的脑袋,唇边笑意淡淡。   妮妮明显恋恋不舍,咬着谢如溪的裤脚,想和他一起回家。   谢如溪失笑,温声说:“人家大晚上特意出来把你接回家,你跟我走怎么行?”   “不是特意接它。” 顾勉抬眼,“见你才是特意的。”   谢如溪眨眨眼,“啊,你不是说……”   他猛地停住,哦,当时対方说的是“时间不晚,顺便接回来”。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脸红,但温度烫得他发慌。   顾勉牵起狗绳,稍微拉了拉,萨摩耶不情不愿地挪动步子。   “如溪哥,走吧。”顾勉伸手到谢如溪面前。   “哦。”谢如溪应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搭上。   如他无数次紧握的那样,温暖而干燥,令人心生眷恋。   -   谢如溪住的地方离公园不远,甚至很近,算得上远近闻名的老人闲暇时间点休闲娱乐聚集地。   “当时你在其他地方?”顾勉问。   “啊,没有,在家和我外婆看电视。”   “那为什么打车过来?”   “……”谢如溪轻咳一声,“没看清你给的地址。”   他当时收到消息,几乎没有思考,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出了门。   顾勉点头,“哦,这样啊。”   谢如溪心里一动,问:“那你叫我出来,就真只是——”   “见见我?”   “嗯。”顾勉坦然回视,“有什么问题吗?”   谢如溪呼吸一窒,移开视线。   又来了又来了,每次说出这些话都那么理所当然,但是……   “因为想我了?”谢如溪轻声问,“好久没见我所以想我?”   “好吧,也许你只是突然想起我。”他怕自作多情,又开玩笑地掩饰。   顾勉迟疑一下,脚步变慢,“不是突然。”   “在A大、出租屋经常会想你。”他语气平静,“也很莫名其妙,有时候做着实验,毫无缘由也没有联系地会想到你。”   谢如溪微微睁大眼,定在原地,蓦地,他往前扑,仰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顾勉。   “真的会……经常想起我?”他喉结极轻地推动一下,心跳快得不正常,脑子嗡嗡响。   “嗯。”顾勉不明白対方为什么这么激动,跳着扑进自己怀里,“我和你说过吧。”   谢如溪咬着唇,拜托,你每次打电话,开场白十个有九个是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走心。   这人又惯会甜言蜜语的,一分喜欢能说成十分,像“狼来了”听得耳朵长茧,谁总傻乎乎地去信?   他是当赌徒,又不是去当傻子。   “我也想你。”谢如溪眼尾飞起薄红,袅袅的白气从他口中逸出,朦胧了面容。   他唇瓣微弯,黏糊糊地凑上来。   “亲我,小勉。”谢如溪呢喃,半个身子的力道倚过去。   顾勉熟练地撬开他的齿关,舌尖温柔地碾磨腔壁,浅尝辄止,又轻轻掠过上颚处,黏腻的水渍声响起。   他单手将妮妮的绳圈环在手腕,抬手,掌心锢住谢如溪的脖颈,指腹慢慢摩挲。另一只手则卡着対方的腰,没有乱动,似乎只是当成着力点,指骨曲起,指尖若有似无地敲打。   深夜的街道,人迹稀少,车辆疾驰而过,留下一瞬的迷光幻影。   他们站在昏暗的绿化道里,月色辉映,相対而立,紧紧相拥。   谢如溪的脸和脖子一片绯红,腰阵阵发软,呼吸变得起伏。他睫毛颤了颤,似有所觉,手摸索到腰部,哑声说:“想摸就摸呗……”   他带着顾勉的手,从大衣的牛角扣探入,外套的内层厚实,紧挨着修身的羊绒薄衫,残留余热。   顾勉原本想收手的,毕竟这种场合,这样的行为并不尊重人,哪怕対方愿意,他也不想这么做。   但他面色倏然紧绷,这样的天气,谢如溪穿得……   薄茧拂过细腻,谢如溪腰抖了抖,鸡皮疙瘩爬满,脊背瞬间绷直——   被冷到的。   顾勉蹙眉,几乎是碰到対方腰间皮肤的一刹,立刻缩回手,难以置信地说:“这种天气,你才穿两件衣服?”   他撤开距离,将対方大衣系好扣子,严严实实地裹好,松垮的围巾绑紧,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从后面给人盖住,然后拿下帽子戴到対方头顶。   谢如溪一脸茫然,无辜地说:“怎、怎么了吗?冬天我都这样穿的啊。”   “你不冷?”   “……唔,还好。”   顾勉眉头皱得更厉害,“还好?难怪你手这么冷。”   完全就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他不再废话,扯了扯狗绳,揽着人走,“下次亲,先回家。”   谢如溪被带着走了几步,身形踉跄,“哎,没这么夸张吧。我真的不冷,你……”   “如溪哥,下次我们出来见面,不要再穿这么少。”   “不少啦。这件大衣很保暖,内层多厚,里面那件羊绒材质,超级暖和……”   “不要少于五件。你裤子——估计也只穿了一条,下次记得两条。”顾勉冷静地说。   “五件?你疯了吧?!”谢如溪错愕,极为抗拒。   “如果你手不冷的话,可以减。”   “这是个人体质问题,谁冬天出来手是暖的。”   “我。”   “人肯定有差异啊。”谢如溪抗议。   “所以要加衣服。”顾勉一锤定音。   “顾勉!我外婆都没你能管我!”   “……”   “顾勉!你装聋?”   “没有。”   “你就有。”   “嗯。”   ……   顾勉先把谢如溪送回家,见他临走前还忿忿地盯着自己嘀咕,无奈一笑,倾身吻住対方喋喋不休的嘴。   “晚安。”顾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带妮妮走了。”   谢如溪唇色潋滟,抿了抿,“唔……晚安……”   顾勉带着妮妮,站在楼道下挥手,目送谢如溪离开。   等二楼的声控灯亮了又灭后,他才离开。   顾家。   咔——客厅一片黑暗。   顾勉开了小灯,玄关亮起,辐射了小片的区域。   妮妮很乖,在这个有点熟悉但又有点陌生的新地方,没有喊叫,走路也轻手轻脚的。   顾勉安置好妮妮的小窝,准备回房间。走廊的一扇门突然打开,顾思绪冷不丁地从里面探出头。   “顾~勉~我~的~弟~弟~”他语调一叹三转,“回~来~了~啊~”   顾勉眉心狠跳,嘴角抽了抽,“嗯,回来了。”   “萨摩耶呢?”   “客厅。”   “哦。”顾思绪从门后出来,“你就带了条狗回来?”   顾勉掀了掀眼皮,“嗯。”   “花这么长时间,我怎么不信呢?”顾思绪两手抱臂,上下打量,“有秘密,绝対有秘密!”   凭着他多年的经验,从小操心顾勉、哦,不対,其实也没怎么操心,自家的天才弟弟极为省心,要智商有智商,要情商有智商,除了偶尔让人心梗,堪称好弟弟模板。   尤其小时候长得可爱,顾思绪想到那小团子,内心“父爱”泛滥。   “要不和哥说说?”他笑眯眯地凑上前,搭在顾勉肩膀,拍着胸膛说,“兄弟之间的小、小基地聊天室!”   顾勉斜睨一眼,“哥,没有,你想多了。”   他想绕开人,却被一把拦住。   “阿勉。”顾思绪痛心疾首,“说好一辈子是没有秘密的好兄弟呢?你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说的?”顾勉思索,“我好像没印象。”   顾思绪摸了摸鼻子,“咳咳咳,这个就你小时候……”并没有,全是他瞎掰的。   顾勉微笑,“具体时间?只要是发生过的事,哪怕当天的一串数字我也有记忆。”   顾思绪堵得说不出话。   “哦,看来没有。”顾勉慢条斯理地说,“哥,不着急,有机会你会知道的。”   “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溪哥好像还没准备好。   不过……顾勉又想,対方已经和外婆说了这件事,那是不是意味着——   “你发什么呆?”顾思绪挥挥手,狐疑地问。   顾勉回神,“没。”   他朝前走,挥挥手,“哥。早点睡,想太多容易白头发。”   “我也不是没长大的小孩,你还怕我被骗吗?”   背影渐渐拖长,最后木色的大门一关,走廊恢复寂静。   顾思绪回到房间,躺回床上,深沉地思考那句话。   “我也不是……”他自言自语,“……怕我被骗吗……”   “什么情况下会被骗?骗什么?”   “骗财骗色?杀猪盘?仙人跳?工作拐卖?……”   顾思绪冥思苦想着,忽然,弹跳起来。   一个和顾勉不挨边,但又能解释他种种举动的词,霎时涌现在顾思绪脑海里。   他眯起眼睛,“难道是……”   谈、恋、爱???   -   在谢如溪的外婆大寿那天,顾勉准备好礼物,早早出门。   说实话,心里不忐忑是假的。   他找了不少资料,了解需要注意的事项,观摩不少的影视场面,但远远不够。   顾勉去的路上,眼里不是宽敞的街道,而是一间小小的客厅,上面坐着和蔼却目光锐利的老人,谢如溪紧张地在一旁坐着,不住地看他。   顾勉深吸一口气,脑子还是不可自控地开始背诵“方法”。   ——他通过学习所总结出来的见家长要点。   ……   “思绪。”徐雯雅奇怪地看向恋人,“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顾思绪“啊”了一声,眼睛在玻璃窗乱飘,“什么?没有啊……我不奇怪啊,我就看看……”   说着,他一拍桌子,猛地起身。   “芽芽!我们去散步!”顾思绪兴奋地拉着徐雯雅走出咖啡馆。   徐雯雅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上了。   几分钟后。   徐雯雅看着前面熟悉的背影,古怪地说:“思绪,你是在跟踪阿勉?”   顾思绪立刻移开视线,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前面,“啊,没有,芽芽,我们就是散步……谁跟踪那小子了?这路他走了就不能走了?”   “而且这条路我们不是经常一起走吗?多熟悉的路,谁去跟踪——”   他说到一半,卡在喉咙。   顾思绪眉头打成死结,等等,这条路确实很熟悉,方向怎么好像是去……   他越走越快,看到熟悉的建筑出现在眼前时,他倒吸一口凉气。   我靠,这不是谢如溪的家吗?!   顾思绪赶紧自己说服自己,哎呀,这片地方多大,住了多少人,也不一定是、是……   他表情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耳边回荡徐雯雅的温柔的嗓音。   “哎,阿勉是去找如溪啊。他们关系看来确实不错。” 第64章   顾勉站在楼底时,回想了一遍脑海的方法,确定无遗漏,才迈开步子。   “小勉,你还要站多久了啊。”一道轻笑声传来。   顾勉抬眼,低声说:“如溪哥,你怎么下来了?”   谢如溪笑吟吟地说:“在阳台看你傻站,就下来喽。”   顾勉面色一顿,垂下眼睫,解释道:“刚刚在想事情。”   谢如溪上前揽住顾勉的手臂,头微微倚在他颈侧,“你不会是害怕吧?”   “想……临阵脱逃?”   “没有。”顾勉摇头,诚实地说,“有点紧张。”   谢如溪眨眨眼,“真的假的?”   “真的。”   谢如溪没忍住,手痒痒的,肆意揉捏他的脸。   “如溪哥……”顾勉说话有点含糊,但没阻止他的动作,“捏我、的脸好玩吗?”   “好玩啊。”谢如溪在他脸颊亲了一口,“好可爱,像你小时候那样。”   顾勉:“……”果然,当初不该把照片发给对方。   终于,谢如溪放开了手,看着被自己搓红的杰作,笑意加深。   “好啦,现在上楼,外婆知道你到了,已经开始泡茶了。”   顾勉脸色骤变,立刻拉着谢如溪进楼道,“如溪哥,为什么不和我说这件事?让外婆等这么久……”   “哎哎,不用这么急。”   谢如溪哭笑不得,什么啊,就几分钟。   ……   顾勉刚进门,叶舒玥便已经站在玄关处,含笑看着他,“勉勉,来来来,进来坐。”   顾勉当即鞠了一躬,“叶婆婆好,今天是您的生日,晚辈祝您身体安康,福如东海。”   叶舒玥今天特意穿得隆重,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如往日般和蔼可亲,但眼神灼灼,颇有年轻时“铁娘子”的风韵。   她连忙扶住顾勉的手臂,连声道谢:“哎呀,谢谢谢谢,你这孩子太客气,咔一声头要着地了。”   顾勉把手里的礼物递上,认真地说:“如溪哥和我说过,您喜欢树脂雕塑和梅香木,这是我特意买来的一点心意,希望您不要嫌弃。”   “勉勉有心了。”叶舒玥捂着嘴笑,接过礼袋,朝内摆手,“好了,别站着说话,过来坐。”   “好的。”顾勉恭敬地应声。   落座后,基本都是叶舒玥在问,顾勉在回答,谢如溪则在旁边适时的倒茶,完全插不上一句话。   “如溪这孩子,我问他什么时候谈的,也不知道害羞还是怎么的,不肯和我说。”叶舒玥笑着问,“勉勉介意和我说说吗?”   顾勉一愣,飞快地瞥了谢如溪一眼,对方马上低头。   他犹豫半晌,谨慎答道:“4月26日,晚上。”   叶舒玥眉梢轻挑,微微一笑,“还有零有整的啊。”   谢如溪叹气,心里想:笨蛋,外婆哪是想知道我们哪天在一起,她后面要套你话了。   顾勉对此一无所知。   叶舒玥又问:“你们谁先说破的啊?”   “我喜欢如溪哥,主动追求的。”   谢如溪眉心一跳,糟糕,这个忘对口供了。   “是吗?如溪怎么说……他先喜欢上你,追着你跑啊?”叶舒玥抿了一口茶。   顾勉怔了怔,随后轻声说: “如溪哥可能想护着我吧。”   叶舒玥笑而不语,放下茶杯,没追着这个话题继续谈,“可能人老就话多,总想问问小辈的生活。不过如溪对着我惯会使太极,那套玩得娴熟,我也难辨真假,勉勉,你告诉我,你们相处得如何?”   顾勉认真地说:“我觉得挺好的,如溪哥一直很照顾我。”   叶舒玥失笑,“别人不了解如溪,但那孩子是我带大的,总归窥得些许他的毛病。”   “他呢,虽然比你大三岁,可性格还是幼稚,而且第一次谈恋爱,只会莽着向前冲。”   “他对亲近的人越上心,想的就越多,有时候脾气啊,也不好,难免给人难受。”   她缓了一口气,“我不插手你们的感情,毕竟做长辈的,大抵就希望孩子幸福。”   “他开心高兴了,我也一样。”   叶舒玥像突然想到什么,微笑说:“说实话,这次我能知道你们谈恋爱,还是无意看到如溪弄那瓶子里的干花,表情实在不对劲儿——”   “被我诈出来的。”   谢如溪猛地呛了几声,“外婆!”   叶舒玥笑了笑,“哎,还不好意思了。”   顾勉思索,郑重地开口:“叶婆婆,我也第一次谈恋爱,但我会努力做到最好的。不过……”   他顿了顿,说:“在我看来,如溪哥所谓的毛病也好,瑕疵也好,哪怕有在我眼里都是优点的存在,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他独一无二的佐证。”   谢如溪一开始听着,就有点不好意思,故意低头喝茶,强装镇定。   他越听头埋得越低,尤其是听到“独一无二”时,茶水呛到气管,咳嗽不停。   顾勉注意到,递了张纸,侧身询问,“还好吗?”   谢如溪睨了他一眼,捂嘴不说话。   ——你可真能讲。   顾勉没懂,有些茫然地看着谢如溪。   谢如溪用口型说:“收敛点。”   顾勉还是不明白。   谢如溪悄悄拧他胳膊,顾勉靠近一点,把耳朵伸过去。   谢如溪乐了,没好气地想:谁说悄悄话这样说的?   ……   叶舒玥自然看到两人的眉眼官司,但也没打断,见他们在私底下互相打闹、相处自然的模样——   不可否认,她那颗始终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顾勉还在谢家吃了一顿晚饭,期间,秉持着食不言的原则,沉默地夹菜、吃米饭。   叶舒玥不太在意这个,反而主动挑起话题。   菜式啊、口味啊、饮食偏好啊、生活习惯啊……绕着顾勉打转,他一一回答,叶舒玥笑容愈发满意。   一顿饭吃下来,算得上宾客尽欢。   按照传统的习俗,饭后的闲聊又是继续。   叶舒玥问得细、说得慢,已经不单单从顾勉身上绕,不动声色地加上谢如溪,询问两人的生活剪影,堪称事无巨细。   顾勉也始终保持原来的态度,不卑不亢,有问必答,句句话更是说得真挚好听。   谢如溪如坐针毡,心里哀叹:外婆,你别问了,好歹给他留层布,再问就什么也不剩了。   到最后,叶舒玥的眼神慈和得要命,越看顾勉越喜欢。   “小勉,今天这么晚了,留下来住一宿?”叶舒玥说这话时,没想太多,本意确实是邀请。   顾勉沉吟片刻,回忆学习内容,猜测对方的意思,大抵是表达亲近。因此,接受抑或拒绝都有一把尺在衡量。   他根据“标准答案”给出回答,正色道:“外婆,我待会儿去客房铺床。”   ——是的,通过几小时的畅聊,他的称呼从“叶婆婆”成功晋升为“外婆”。   叶舒玥神色古怪一瞬,谢如溪手里的茶杯抖了抖,洒出几滴茶水。   叶舒玥调侃地说:“哎,看来我这真是嫁孙子了。”   谢如溪扶额,“不是,外婆,他应该打算回去的,你说的……他可能误会了。”   叶舒玥大笑:“回什么,既然是谈恋爱,就大大方方一点嘛。”   “勉勉,今晚留下来住,和如溪一间。”   顾勉已经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多想,犹豫地望向谢如溪。   谢如溪无奈,“外婆,你别逗他。”   叶舒玥笑得乐不可支,“我没逗他,我确实想人留下,多个孙子孝敬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谢如溪哑口无言。   他轻轻搭上顾勉的手,柔声说:“小勉,要留下来吗?”   顾勉算是明白两人在说什么。他倒是无所谓,长辈的意思优先,而且……   他回握谢如溪的手,指腹摩挲手背,慢吞吞地说:“好。”   ——今晚的时机不错,适合撬开蚌壳,还不用担心长腿自己跑了。   叶舒玥喜欢顾勉这孩子的爽快,说话简单,不拐弯,有啥说啥,问啥答啥。   嘿,叫人留下就留下,不矫情、不犹豫,非常棒。   自家那心思弯弯绕绕的孙子,像极了女儿,尤其谈恋爱的那股劲儿,估计是打娘胎带回来的毛病。   也不知道遗传了谁?叶舒玥心里无声叹气,明明她和那老不死的老头对感情潇潇洒洒,族里也没什么爱□□迹广为流传。   但偏偏——   叶舒玥知道这样的性子,弊大于利,但她想得明白,未来的事就未来再说。现在的情况,明显看得出来,自己孙子就适合这种天生克制的,这样未来才会长长久久。   叶舒玥施施然地起身,给两人留足空间,“好,那你们自己安排晚上的生活,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谢如溪睁大眼睛,惊讶至极,良久,他回过神,慢慢靠近,压低声音问:“你和……思绪怎么说?”   顾勉疑惑,“我又不是去别人家留宿,还要报备的小孩,他管不到我。”   谢如溪一哽,“不需要理由?”   顾勉理所当然,“成年人的行踪不需要。”   谢如溪:“……”好吧。   另一边,顾思绪坐在沙发上,已经沉思了一小时之久。   屏幕亮亮灭灭,内心纠结成麻花,最终还是已失败告终。   他抱着头,嘴巴木木地张开,表情活像吃了毒蘑菇,奇特诡异。   ——真的、假的、真的、假的、真的、假的、真的……   顾思绪想到那个脸颊吻,眼睛里的神采渐渐回来,却是愈发崩溃的理智。   靠靠靠靠!!!   是谈恋爱吧!!!   肯定是谈恋爱!!!   他怎么欺骗自己!!!   ——明!显!都!不!行!   他的亲弟弟顾勉,和他的好朋友谢如溪——   在!谈!恋!爱!   顾思绪颤巍巍地捂着心脏,想到芽芽的那句话。   “果然啊,当时我就觉得阿勉和如溪的气氛有点古怪。”   顾思绪闭眼,绞尽脑汁地想啊想,实在没察觉到过往的古怪在哪。   “我难道是个瞎子……?”他陷入了自我怀疑,又拼命摇头,不对不对,现在重点不是这个,是……   是什么?   顾思绪自己也恍惚。   顾勉谈恋爱瞒着自己?顾勉不应该和男生谈恋爱?顾勉不该和谢如溪谈恋爱?   好像都不是。   是昔日的年幼的弟弟真的长大,有自己的小秘密,还偷偷摸摸地和男生恋爱。   对象还是自己的好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发小。   顾思绪有点怅然,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反正复杂得难以形容。   嗡嗡嗡——甩在沙发底座的手机在震动。   顾思绪滑开屏幕,扫了眼。   【哥,我今晚不回来了。】   顾思绪:“……”   不是,这小子不回来?   住哪?谢如溪家?   等下,叶婆婆也在家!   顾思绪咬牙切齿,臭小子,太失礼了吧!   这是以什么身份去拜访?如果是恋人初次登门见长辈……   他脸黑如锅底,指关节“咔咔”作响。   ——要好好教育了。   -   “你就发了?”谢如溪洗完澡,还披着一身水气。他衣服松松垮垮,白玉沁绯,灯光下煞是风情。   顾勉注意力却并没有落在此处,他掀起毛毯,先把人裹得紧紧的,然后才回答,“嗯,发了。”   谢如溪紧张地问:“他、他回什么?”   “一个‘好’字。”   “就这个?”   “嗯。”   谢如溪不放心,“你给我看看。”   顾勉递过手机,谢如溪看着短短的一句话,不知为何,心跳得极快。   他喃喃自语:“我总觉得不对,思绪会不会早就察觉到……”   顾勉神色淡然,“那我带如溪哥回去。”   谢如溪眼皮眨得极快,缩进被窝,幽幽地说:“我怕思绪第一个冲上来打我。”   ——“谢如溪!我把你当好朋友,你却拐走我的弟弟?!”   他想象顾思绪狰狞的面容,自己吓自己,无端打了个冷颤。   顾勉垂眸,“哦,如溪哥的意思是,不想和我面对家里的压力?”   “我什么时候这意思?”谢如溪立即反驳,“我、我……”   他闷闷说:“到时我肯定不还手,但你怎么办?你们要是吵架或者你挨打,我心疼死,搞不好……”我们的关系也会陷入冰点。   顾勉默默地看了一眼,说:“无论怎样,今天我和外婆说的话都是真的。”   谢如溪想到这个就头疼,“你怎么还骗外婆说,你家里知道你谈了个男朋友?”   顾勉说:“明天就会知道了。”   谢如溪目瞪口呆,“小勉,你别冲动!”   “不是冲动。”顾勉解释,“我觉得是时候了。我见了如溪哥的家长,反过来,不就应该轮到我这边?”   谢如溪不说话了。   “你看,如溪,你明明很在意这种仪式感,也能借此增加信任。”顾勉沉声说。   谢如溪撇开脸,捂住耳朵,弓起腰。   “而且……”顾勉稍微停顿了一下。   谢如溪悄悄松开手,仔细听着。   忽然,他耳廓一热,灼热的气流掠过,他被人从被子里搂着,后颈落下轻吻。   “该说心里话了,如溪哥。”   谢如溪脊背倏然绷紧,又慢慢放松,小声地“哦”了一声。   顾勉温柔地厮磨他的脖颈、耳垂,一只手揽着腰,另一手卡着大腿,尽力将人抱进怀里,彼此贴在一起,尽显亲密、缱绻,仿佛是给予着力量,安慰他的情绪。   “如溪哥……”顾勉又唤了一声。   谢如溪转过身子,和顾勉对视,长睫微微颤抖。   他用手捂住顾勉的眼睛,低低说:“你先别看我。”   “好。”顾勉遵循对方的意愿,闭上眼睛。   谢如溪掌心有点痒,指尖蜷缩,脉搏悄无声息地加速跳动。   “我……我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刚开始和我在一起,或许并不是因为爱情。但我抗拒不了诱惑,选择赌一把,告诫自己输了也不要后悔。”   他一开始说得有点艰涩,慢慢变得顺畅。   “可我低估自己的贪心,也高估了自己承受能力,越是相处,我越是比昨日更爱你一分。”   “我像在赌桌上杀红眼的赌徒,把筹码通通投入,在等待的过程中,紧张惶恐又期冀憧憬、自我怀疑又鼓气喝彩,显得我反反复复,很是可笑。”   “我想了好多,想你最后还是不爱我,我骗不了自己时怎么办?或是我得到了爱,你又理智地抽身怎么办?甚至荒谬地想,未来你遇到更好的人,你后悔了怎么办?……”   谢如溪努力想微笑,声音却先哽咽,他眼眶红得沁血,滚烫的眼泪顺着滑落,脸颊湿漉漉一片。   “小勉,我真的很贪心,我想,那些时时涌现的不安感,宛如附骨之疽,无法拔除,或许只有……”他颤抖着松开手,看着顾勉的眼睛,哑声说。   “当你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多时,我才没这么恐惧。”   “我想你爱我,很爱很爱很爱我。”   “小勉,你明白吗?” 第65章   房间的空气蓦然安静,空调的暖风徐徐吹动,声响轻微,但在这一刹,放大了数倍。   顾勉神色发滞,像雕塑一样凝固在原地。   他思考过很多原因,也假设过很多场景,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对峙。   ——谢如溪想要他的爱。   对方刺破花言巧语,明明白白告诉他种种,像在说:   我不怪你的吝啬,只怨自己贪心。   我把那颗心剖出来,那些不安、忐忑、神经过敏、疑神疑鬼,通通摆放在你面前。   我难以控制惶恐,除非它感受到你的爱,否则是无解的命题。   顾勉僵直的手指动了动,“爱”这个词的份量可以轻,可以重,也可以不轻不重。   但很明显,谢如溪想要它的重量无可比拟、加无可加。   ——只有满满当当、快要溢出的真心,才能消弭一切恐惧的源头。   顾勉喉咙干涩,低低说道:“抱歉,如溪哥,我……”不应该轻率地认为,爱是奉献、包容、信任、忠诚和责任,只要做到了这几点,就可以回馈爱情的需要。   “你道什么歉?”谢如溪嘴唇发颤,打断对方的话,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流个不停。   他把心掏出来,难道为了得到一个道歉?   还是说,对方发现自己果然一点爱都给不了吗?   什么啊,那些想念、关怀、甜言蜜语真的全是装模作样,比虚假还要假上三分。   谢如溪觉得难堪,自己卷着被子躺下,背过身子,有几分逃避的意思。   他一边哭,一边胡思乱想,谁说情侣要坦诚的,越诚越崩。他恨死自己的冲动,情绪上头全说了出来。对方会不会真看透自己的心,要去追寻其他真爱吧?   谢如溪,你蠢死吧!他恨恨地想道。   顾勉猝不及防,愣了两秒。   刚出口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人背过去反而哭得更凶了。   他小心翼翼地凑前,不敢用力掀开被子,“如溪哥……怎么了?”   谢如溪哽咽,努力遏止自己的哭声,“你先别说话,你让我冷静一下……”   顾勉攥紧手,低低“嗯”了一声。   几分钟后。   谢如溪勉强平复情绪,自己抽了几张纸擦眼泪,坐起身,被子还围着,掩着高到鼻梁,只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像兔子似的。   “你说吧,我听着,想说什么就什么,我不怪你的……”他瓮声瓮气,鼻音很重,说话间,眼眶再次积蓄泪水,堪堪坠落。   顾勉看得心头发涩,思绪乱成一团。   “如溪哥,对……”他把要道歉的话咽下,轻声说,“这段时间,你是一直想这些难受的事,我却没有察觉到,是我的问题,确实该怪我。”   谢如溪睁着眼,哑声打断:“我知道自己性格,换个人估计不会像我这样,情绪忽阴忽晴,捉摸不透。”   “怪你也没什么好怪的,谁能逼谁喜欢人啊。”他扯了扯嘴角,“照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可怜又可笑,求着别人爱我……唔……”   顾勉倾身,两手捧起他的脸,温柔地亲吻他的唇瓣,“不要这么说,如溪哥。”   他认真地说:“你值得被人爱。”   谢如溪抿唇,小声说:“你爱吗?”   顾勉不说话了。   谢如溪有些恼,眼泪滚落而下,“现在不哄我了?你也意识到自己以前把假意说成真心,有多可恨了吧?”   “别哭……”顾勉喟叹,心里好似蛰了一圈小口,难受发堵, “怎么可能是假意?”   他吻走湿润的泪渍,指腹轻轻摩挲,疏离鬓角的发丝,“关心、想念、喜欢全是真的。”   谢如溪沉默地听着,“哪种喜欢?”   顾勉顿了顿,“是恋人。”   “我觉得是恋人。”他放轻声音,“我看谁都不会有什么特别,更不会投注心神去在意其他人,其实做的许多事情,本身就很无聊,但和你不会,因为……”   顾勉努力去探究,曾经没有深思过的心情,“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如溪哥,你不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和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比别的事情来得有意思,有些时候,甚至胜过实验成功带给我的喜悦。”   他慢慢阐述自己的内心,把未曾说出的感受宣之于口,“这份特殊是喜欢,对吗?”   “你以前这么信誓旦旦,现在跑来问我了。”谢如溪鼻头发酸,“你都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当初还说回馈我同等的喜欢,甚至说要爱我、给我爱情,我真是眼盲心瞎才信你。”   对方总是这么冷静理智,昨天说想他时也这般模样,谢如溪初听高兴,后来左思右想,却觉得哪里不对——   谁谈恋爱这样的啊,跟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情绪永远平和,几乎没有起伏,无限纵容的背后反倒像全然的不在意,因此不会心生烦念。   顾勉无奈,“我只是不知道,这符不符合你所定义的‘喜欢’,乃至更甚一步的‘爱’?”   “不符合。”谢如溪咬着唇,撇开头,口不对心,“这算哪门子的喜欢,全是你自导自演的感情戏,游离得很,一下台就没了。”   “我看换个人,和你住一阵,吃几顿饭,你估计又觉得留恋这感觉,又什么不想错过心动的感觉,追着人跑去了。”   顾勉沉默,半晌,静静地道:“不可能。”   谢如溪恹恹地看了他一眼,“谁知道呢?”   “如溪哥,你问我又不信我,我把感受告诉你,你又否认。”顾勉捏着他的下巴,慢慢凑近,“喜欢和爱暂且不论,有一点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换个人,我一定不会作出相同的决定。”   过去有些事情,他未曾注意到,但如今细思,似乎并非全然如此。   扪心自问,换一个人置于相同的境况,他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答案是不会。   谢如溪和其他人不一样。顾勉心里说道,没有一个人能和他相比。   “如溪哥,你不一样。”他垂首落下一吻,缓慢而珍重。   谢如溪眸色怔怔,望着漆黑的瞳孔,心跳逐渐加速。   你真的没救了,谢如溪。他失神地想,这种时候你还为他目眩神迷,以后真摔坑里了,不得爬也爬不起来。   “小勉……”谢如溪伸出手,轻轻拥抱对方,闷声说,“说真的,你说这句话我很高兴,高兴得转不过脑子,但之后我可能还是会胡思乱想……”   “我控制不住、好吧,或许我可以控制,找些事情去做,努力忘记……”   他声音轻飘飘的,最后宛如呓语,听得让人难过。   顾勉叹气,许诺:“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喜欢也好,爱也好,我证明它的存在——”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知道是否符合你说的,‘很多很多很多’,但它绝不像你想的那样,仅有寥寥。”   -   第二天,顾勉准时醒来,手臂轻轻移开,怀里的人瞬间惊醒。   谢如溪眼皮微红,有点肿,声音沙沙,“小勉,早。”   顾勉凝视,额头抵住额头, “早。”   谢如溪睡意彻底散去,理智回笼,昨晚自己“发疯”的样子涌上脑海,躁得他心慌。   他慢慢低头,用手捂着眼睛,“好丢人啊……我昨天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是乱七八糟,是你的心里话。”顾勉拨开他的手,“我很高兴如溪哥肯说出来。”   谢如溪和顾勉对视,长睫颤了颤,一点点垂下。   “是吗?我以为是我矫情,反而徒惹你心烦——”   “不矫情,我也不心烦。”顾勉捏着他的手,轻轻按了按,“一开始是我草率地表白,借着你的心意,笃定你会接受。你的不安、疑虑、惶恐,其实都有我的一份责任……”   “我讨厌‘责任’这个词。”谢如溪抿着唇,“听起来像谁有错一样。”   “喜欢和爱应该更纯粹一点。毕竟谁能因为不喜欢、不爱而有罪过呢?”他低低呢喃。   顾勉哑然。   他摸了下谢如溪素白的脸,叹息般地想:别人会不会他不知道,但有个叫‘顾勉’的人会。   “我从心的话,自然是纯粹的。”   谢如溪一顿,撩起眼皮,揣摩了这句话的意思,竟有几分回甘的甜。   他撇撇嘴,推了顾勉一把,自己下去。   ——老天,我一点也不想吃爱情的苦,让我能多抵抗他的糖衣炮弹,别总是脑子发昏,好不好?   -   顾勉本来想和叶舒玥礼貌告别后,离开谢家的。   但叶舒玥留了人,乐呵呵地说不急啊,吃个早餐再走。   顾勉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说今天特意多做了,如果你走了,量太多没人分担。   顾勉不好推拒,最后答应了。   餐桌上,叶舒玥笑着询问顾勉昨晚休息得如何,他回答说挺好的。   叶舒玥倒也没刨根到底,点点头,说那就好。   她又随口问了问两人日后的打算,什么工作啊、住的地儿啊,诸如此类的话题层出不穷,顾勉都一一回答。   谢如溪不吭声,把发言的机会全留给顾勉。   有些话他也是第一次听,不免余光瞥过去,眼里思量,被顾勉察觉,又立刻收回,继续闷头苦吃。   顾勉微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知晓谢如溪细腻婉转的心思,到底有些心疼,觉着不好受。   一来一往,叶舒玥自然有所觉,但她没深想,只以为自家孙子在害羞,不好意思答,光使眼色去了。   ……   顾勉刚打开家门,一道幽幽的声音传来。   “哟,舍得回来了?”顾思绪从沙发冒头,笑容森森,“阿勉,外面住了一宿,感念家的温暖了?”   顾勉扬眉,慢吞吞地说:“哥,你说话有点阴阳怪气。”   顾思绪呵呵一笑,两手抱臂,靠在玄关柜,“哪里怪了,是听的人心里有事吧。”   他冷哼一声,面色倏然转变,堪称戏剧变脸,又快又狠。   顾勉略微思索,心里有个猜测。   顾思绪指了指客厅,厉声说:“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他在心里呐喊:哼哼,必须严肃、正经起来,臭小子,好好接受“审问”!   顾勉表情没什么变化,“嗯。”   顾勉和顾思绪相对而坐,两两对视,谁也不说话,只彼此看着对方,气氛渲染得有几分凝重。   嗡嗡嗡——   顾思绪眼神一动,落到自己的手机。   嗯,很好,不是他手机的声响。   顾勉拿起茶几的手机,滑开屏幕,是谢如溪发来消息。   【图片.jpg】   照片上是顾勉昨晚取下的菩提手链,早上忘记戴回去了。   他等了一会儿,还是只有一张图,什么话也没附上,便开始打字。   有意思的是,上方的“正在输入中……”也浮现了。   顾勉指尖一顿,失笑,猜到对面估计在纠结发什么,所以久久未动,见他在打字,又着急忙慌地输入。   【小勉,手链落枕边了,你过来拿还是我给你送过去?】   顾勉垂眸,快速回:【下次约会你带过来给我。】   很快,对面又回复:【开过光的手链离开主人身边太久不好。】   顾勉嘴角弯了弯,认认真真地打下:【嗯,那下午去看电影吗?】   谢如溪:【……】   顾勉:【去吗?】   谢如溪:【今天?】   顾勉:【嗯。】   谢如溪:【明天吧……】   顾勉:【好。】   他想了想,翻以前的聊天记录,找到一个表情包,点转发,选择头像,发送。   【小猫爱心飞吻.jpg】   另一边,谢如溪咬了咬指尖,什么嘛,突然学会发表情包了。   他回了配套的表情包系列:【小猫旋转爱心biubiubiu.jpg】   “阿勉。”顾思绪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顾勉抬头,“嗯?”   顾思绪眯起眼睛,刻意严肃地问:“和谁聊天?这么开心?”   他猜测对面是谢如溪,轻啧一声,想着先引出顾勉说出名字,然后……   “哦,哥,你好奇的话,给你看。”顾勉不按套路出牌。   顾思绪:“……”   不对不对,剧情不是这样的!!!   顾勉微笑:“哥?”   顾思绪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最终在顶着顾勉的视线,接过了手机。   他低头,眼睛瞬间瞪大。   屏幕亮着的,但界面不是微信聊天框,而是——   “你的壁纸……”顾思绪僵住嘴角,皮笑肉不笑地举起手机,“和谁啊?”   顾勉用稀奇的目光看过去,像在说“哥,你明知故问”啊。   顾思绪内心咆哮,臭小子,什么眼神?!   “顾勉,你和如溪关系不错,都能拍张合照当壁纸了。”他说,“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哈、哈。”   这两声笑得有点苍白无力,后劲不足。   顾勉掀了掀眼皮,慢条斯理地说:“好了,哥,别兜圈子了,确实就是你想的关系。”   顾思绪:“……”   顾勉又补充一句:“嗯,我们在谈恋爱。” 第66章   顾思绪愣住了,被顾勉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惊得表情空白。   他脑子里想:不对啊,这个反应不对,嘴巴却有自己的意识,开始说话。   “哦哦,这样啊。那、挺好的,你们……”   顾思绪嘴角僵住,他在说什么?   顾勉面色倒是平静,头微垂,仿佛是在认真倾听。   顾思绪揉了揉自己的脸,肩膀慢慢放松,靠在沙发。   “行吧,阿勉。”他叹气,“你和如溪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顾勉报了一个精确的日期。   顾思绪幽幽地说:“暗度陈仓这么久了啊。”   “其实有打算和哥说的,但不好开口,没找到时机。”顾勉说。   顾思绪斜睨一眼,“得了吧,我看你开口不挺果断的。”   顾勉笑了笑,没说话。   “昨天是第一次上门?以恋人的身份?”顾思绪问。   “嗯。”顾勉补充,“也是外、叶婆婆的整寿。”   顾思绪深吸一口气,“第一次上门你怎么能留宿?”   他以为自己弟弟不懂人情世故。苦口婆心地讲述一遍,眼神恨铁不成钢。   顾勉掀了掀眼皮,把那套理论和叶舒玥的话重复了一遍,“……哥,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所以不算失礼。”   顾思绪哑口无言,最后叹气,“你可真是我的亲弟弟。”   顾勉:“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的话,我回房间了。”   “你们……谁追谁?”顾思绪隐晦地询问。   “我。”   “上次我和如溪聊天,他不是这么回答我的。”   “很明显,如溪哥有所顾忌。”顾勉顿了顿,“你当时一个电话打过去,他也吓得不轻,想的自然多了。”   顾思绪听完,诡异地陷入沉默,然后扶额,“听起来我像什么封建的大家长,会棒打鸳鸯。”   顾勉说:“我知道哥不会,但如溪哥考虑得多,做出的假设也多。”   “少给你哥戴高帽。”顾思绪没好气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小到大都有主意,做的决定……”   他顿了顿,“不会轻易改变。”   顾勉不置可否,只说:“嗯,所以不用为我担心。”   顾思绪无语,“我没说替你担心。”   “哥,你眉毛快皱成川字了。”顾勉曲起指骨,轻敲水杯,“只要天不塌下来,同性恋也能过得很好。”   顾思绪哽了哽,“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时代飞速发展,环境逐渐变好,但老僵尸还是有的,你就当我杞人忧天吧。”   “确实杞人忧天。”顾勉起身,将水杯放置好卡槽,“哥,从小到大,我很少在意别人的眼光,现在也没有改变。”   他温和地:“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因为没有大人管而出什么差错,我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顾思绪一怔,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好,哥知道了。”   他眼神有些怅然,“你找个机会喊如溪出来吧,一起吃个饭,也算——”   “咳,熟悉彼此的新关系。”   顾勉脚步一顿,似笑非笑,“这需要熟悉什么?难道你和如溪哥还要换称呼?”   顾思绪:“……”   -   顾勉回房间给谢如溪发了一条消息,句子简略,意思明了。   【我和我哥说了,我们在一起的事。】   对面像是守在手机旁,下一秒,一通视频邀请发来。   顾勉点接受,镜头出现谢如溪的脸,蹙着眉,眼里是紧张和担忧。   他第一句话不是询问情况,而是——   “思绪有没有打你?”   顾勉眉心一跳,“如溪哥,为什么你觉得我哥会动手?”   哦,没有。   谢如溪松了口气,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那就好。”   他看着顾勉凝视的眼神,轻咳一声, “这个、是有原因的,我之前……”   “做了一个梦。”谢如溪目光漂移,含糊地说,“可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有次我们约会,不小心被思绪撞见……”   顾勉从头听到尾,表情越发古怪,“如溪哥,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谢如溪恼羞成怒,“做梦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反正梦里你被打断了一条腿,我们一起去德国骨科治疗,还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新身份。”   顾勉:“……什么身份?”   “原来我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谢如溪说到三个字,声音变得极小。   啊,荒谬吧,他也觉得荒谬。   顾勉失语,忍不住说:“如溪哥,你真的想好多。”   谢如溪撇撇嘴,目光一定,“什么叫想很多?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他思维发散,想到昨晚,觉得对方“指桑骂槐”,情绪倏然往下坠。   “没有。”   谢如溪抱着棉被,遮住半张脸,嘀咕:“你心里肯定烦……”   顾勉垂眸,打断道:“别人我肯定无视,也不在意对方想什么,但因为是你,很奇怪,我心里听着居然觉得你……”   他斟酌了一下,“可爱。”   自从昨晚的一番“坦白局”,顾勉大抵知道,谢如溪喜欢听他的心里话,所以他决定把想的事情一一告知,而非让对方猜疑,陷入自我诘问的漩涡。   谢如溪眨眨眼,耳垂有点热,“哦,我知道了。”   ——恋人之间坦诚,似乎有奇效。   昔日的你猜我想,被挪开玻璃罩,对着耳朵娓娓道来。   “多说一点,我喜欢听。”谢如溪眼眸发亮,口鼻掩于枕头,说话瓮声瓮气,“直白一点的话,比你以前的甜言蜜语好听多了。”   “以前的话很虚假吗?”顾勉问。   “不是虚假。”谢如溪伸手,细细描摹屏幕里恋人英俊的轮廓,“反正……听起来就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感觉去哪里加工过一样,念出来没感情,全靠脸撑着给我洗脑。”   顾勉反思,自己是不是该少看点所谓的“恋爱技巧”。   “嗯,好,我知道了。”   “以前会说那些话,我承认有特意去寻找过修饰,但我做这么多,并非为了给予爱情体验,掩盖自己爱不够多。”   “恰恰相反,我目的很清晰、很简单,或许只是单纯地想让你开心。”顾勉声线低沉,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在表达自己的内心,“我真的很在乎你,里面有有‘喜欢’、有‘爱’、有‘你’。”   “如溪哥,我希望你能感受到。”   谢如溪听得一愣一愣的,顾勉这是……打通了任督二脉?   但不可否认,他是愉悦的。   当他知道顾勉发自内心地在乎他,他就越为欢欣。   那颗不安定的心,悄然落到实处,蔓延出熨贴的甜意。   “怎么突然说这些……”谢如溪移开视线,指甲轻轻刮蹭被单,来来回回。   “不是突然。”顾勉否认。   “昨天如溪哥的话,我也有在思考。”他认真地看着谢如溪,“你说听到我想你,会感到开心。那在你看来,这其实就是‘爱’的表现,或者说,这是公认的事实,而我却没有察觉,没有准确地传递给你。”   “我现在明白其中的缘由,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判断自己的内心,做出论断。但有时候我的判断不准确,你的理解也存在偏差,我不想彼此之间造成误会,所以打算把心里所想的通通袒露给你,你做判断,好不好?”   谢如溪眼睛睁大,活脱脱像在看什么史前生物,但心脏却剧烈地跳动。   ——他真的吃这套,陷得死死的。   “什么都告诉我?”谢如溪小声说。   “嗯。”   “我问你就答?”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烦啊?整天都想些有的没的,你知道,我的性格总是不合时宜的矫情……”谢如溪低低说道,“一两次还好,多了的话,很难忍受吧。”   顾勉想了想,“如溪哥,你要听实话吗?”   谢如溪心里一紧,“你、你说。”   啊,以前果然被厌烦过吧。   “我基本不去探究别人的内心,没有和人闲聊的习惯,更无意让别人了解我心里的想法。”顾勉沉声说,“但对象换成你,便有所不同。”   “你的喜怒哀乐,对我而言,都是有趣味的,值得放心里的。”   “甚至在某个时刻,我其实蛮享受这种感觉。”顾勉直视屏幕里谢如溪的眼睛,“虽然这么说不好,但如溪哥,你的情绪真的太容易被我牵动,仿佛全然寄托在我身上,一举一动随我而走。我好像掌控着我的所属物,能肆意揉捏,那一瞬间的心理刺激,远超无数个实验成功获得的成就感。”   谢如溪嘴巴微张,眼里有惊诧、错愕、怔然……   种种无法言喻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好似听见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混乱得堪比被炸开的废墟。   “什么意思?”他喃喃地问,声音很轻,有点像自言自语。   顾勉沉吟片刻,继续说:“当然,如溪哥,我并没有真的去引导。而且大部分时间,类似的念头出现在床上的机会比较多。”   他解释,“你在床上的样子真的和献祭一样,任我摆弄还一无所觉,以为自己给的不够,不断撩拨我,甚至想给我更多,恨不得付出一切……我知道,你总想看我为你失控,但这并不是好事,明白吗?”   谢如溪脸颊涌现薄红,眸色渐渐泛起水色,眼神似怨含嗔,“你在说什么啊……”   他嗓音发黏,热气游走在皮肤,脑子嗡嗡作响。   “举个例子而已。”顾勉撩起眼皮,“想告诉你,我并非如你所想那般,真的完全理智,毫无波动。”   谢如溪悄悄咬着枕头,脸上的绯色愈盛,躁得要命。他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连脸也埋了进去,像自欺欺人的鸵鸟。   “知道了……你别说了……”他的声音隔着一层棉被,有点闷闷的。   “嗯。”顾勉说,“别在里面待太久,缺氧。”   过了半晌,被子悄悄开了一个缺口。   谢如溪:“哦。”   ……   最后,是顾勉先挂视频。   “如溪哥,早点休息。”   谢如溪还是独自在漆黑里当鸵鸟,双手抱住膝盖,一个动作保持太久,浑身酸得发麻。   “嗯……晚安。”   “晚安。”顾勉轻声说,“我关视频了?”   “你关。”   顾勉看着那一团被子,嘴角的弧底微扬,“拜拜。”   几分钟后,谢如溪终于从被子里探出头,大口大口地呼气,从脖颈到脸庞,白皙的皮肤酝酿层层粉晕,灼灼艳色。   他看着黑掉的屏幕,舌尖抵住后牙槽,一咬,轻微的刺痛从神经传来。   老天,这是真的,不是做梦。   谢如溪猛地用枕头捂住脸,倒在床上,绷直腿,在空气里乱蹬两下。   靠靠靠,原来自己男朋友不是无动于衷啊……   他手捏紧被子,越想越是战栗,脊背酥麻一片,腰阵阵发软。   谢如溪眼尾殷红,沉浸在想象中。   他轻轻念道:“小勉……”   最后,呓语消散在狭窄的房间里,无影无踪。 第67章   哐啷——   顾勉在玄关换鞋,听到声响后,慢慢抬眼,望向客厅的顾思绪。   顾思绪讪笑,捡起地板的糖果盘,“手滑手滑。”   他轻咳一声,“阿勉,你是去干嘛?”   “约会。”顾勉言简意赅。   顾思绪摸了摸鼻子,自家弟弟倒是很坦诚。   “和——如溪?”   “……”顾勉瞥了他一眼,“哥,你失忆了?”   “去去去,你才失忆。”顾思绪没好气,“问问怎么了?”   “哦,我走了。”   顾勉准备出门,顾思绪又喊了一声,“那只萨摩耶不带上?”   “不带。”   顾思绪揉了揉妮妮的头,“真不带?”   顾勉顿了顿:“哥,有什么话想说,就直说。”   顾思绪立刻坐直,“那个什么、你和如溪说了没?”   顾勉撩起眼皮,“吃饭?”   “対対,就是这个。”   “待会儿和如溪哥说。”顾勉已经扭开门锁。   顾思绪还想说什么,一声巨响,门已经关上了。   他悻悻地坐回,“这小子,真没耐心。”   “不行,我得和芽芽说说。”   ……   电影院,二层。   爆米花的甜腻香气弥漫在空气里,过道的电影海报屏亮度惊人,来往的人三三两两,偶尔驻足,窃窃私语。   顾勉一眼看到坐在左前方的谢如溪,头低垂着,顶端的灯光格外青睐他,身上光影跳跃,脸庞透着素净温润的质感。   顾勉脚步微顿,有瞬间的晃神,才走过去。   谢如溪单手撑着玻璃桌,白皙的指尖搭在耳侧。他眼神明显涣散,神不思属,时不时滑开手机屏幕,没有消息就移开视线,继续发呆。   “如溪哥。”低低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谢如溪一激灵,肩膀绷紧,下意识唤道:“小勉……”   “嗯。”顾勉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抱歉,我来晚了。”   “没有。”谢如溪不知为何,有点紧张,立即说,“是我来早了。”   他余光偷偷瞥了眼,心神微荡。   ——好看,不愧是他选的人。   “好看吗?”顾勉正打开手机,联系人。   谢如溪张口就答,“好看。”   顾勉没料到谢如溪真的回答,抬起眼皮,笑了笑,“那继续看。”   谢如溪窘迫,悄悄前倾身子,一把倒在顾勉肩膀,咬他脖颈,“逗我好玩呢?”   顾勉顺手揽住人,大掌抚了抚他后脑勺,低声说:“不好玩,但你的反应有意思。”   谢如溪:“……”   救命,按照以前的经验,他敢打赌,这句话只有前三个字,但现在——   “我现在才发现,你的恶趣味好重。”谢如溪仰着头,揉捏顾勉的脸。   “嗯。”顾勉面不改色,任由谢如溪“上下其手”。   “等下!”谢如溪眉心一跳,眼尾沁出薄红,腰倏地软下,“你报复我啊?”   顾勉垂眸,指腹捏了捏,“有穿五件吗?”   谢如溪顿时心虚,左顾而言,“差不多了……今天其实也不冷,温度上了不少,你摸我手,不冷的。”   他握着腰间摩挲的手,十指相扣,轻哼两声,有点得意地说:“是不是很暖和?”   顾勉指腹滑过谢如溪的腕骨,轻敲两下,意味不明地说:“是吗?”   谢如溪眼皮眨得极快,信誓旦旦,“対啊。”   顾勉另一只手滑过灰色的毛呢面,往大衣的口袋而去。   谢如溪似有所觉,赶紧阻止,但……迟了。   “这是什么?”顾勉把暖宝宝从口袋取出,似笑非笑,“如溪哥,你解释解释?”   谢如溪抿唇,把暖宝宝拽回来,硬气地说:“不认识。”   顾勉眼眸幽幽,谢如溪仍旧撑着対视。   顾勉叹气,将暖宝宝塞回去,“几件?”   “四、四件。”   “真的?”   “……”谢如溪破罐子破摔,“三件。”   “裤子呢?”顾勉搓了搓他的裤料,没摸出来。   谢如溪说:“两条。”   顾勉敛眉,手肘搭在他膝盖,半个肩膀往下走。   他握着纤细的脚腕,一点点朝上,触感细腻,“两条?”   谢如溪觉得那处麻麻的,小腿颤了颤,不自然地说:“……一条。”   顾勉说:“皮肤凉飕飕的,下次出门多穿点,如溪哥。”   “就算穿成球,你在我眼里,也是最好看的球。”   谢如溪嘀咕:“狭隘,也不单给你看啊。”   艺术是面向大众的!大众的!   顾勉扯了扯嘴角,慢条斯理地问:“那给谁看?”   “是我做得哪里不好?”   “如溪哥想换了我?”   一连三个问题,谢如溪赶紧摇头,“没没没,我没这么想。”   他攀着顾勉手臂,目光飘向四周,飞快低头,吻了吻嘴角:“好啦,我知道了,以后一定穿暖和点。”   顾勉彻底松开手,起身,“等我一下,我有事。”   “嗯嗯,你去吧。”谢如溪见人走远,脸有点烫。   他再次打量周围,因为另一个拐角是售票处,所以少有人往这边走。   桌子恰好立在角落,后面挨着展架,刚刚前面有顾勉挡住。   谢如溪心神微松,掌心捂着脸,温度没有下去。   大庭广众下,两人也没做什么有伤风化的事,但他自己还是不大好意思。   -   谢如溪跟着顾勉坐电梯去到十五楼。   “电影院不是只有五层以下吗?”   顾勉说:“不是,这家电影院分了几个区,选择比较多。”   “哦。”谢如溪是第一次知道。   走过一条条装饰繁复的走廊,每一处转角都有人鞠躬、微笑。   谢如溪面色越发奇异,直到进入一间包厢,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里……”   顾勉接话,“我想和如溪哥私人看电影。”   “现在包厢也能看最新上映的电影?”谢如溪有些吃惊,“多少钱?”   顾勉点头,“嗯,不贵。”   谢如溪一愣,“所以是……”   顾勉报了个数字。   谢如溪倒吸一口凉气,扶额,“不至于,太亏了吧。”   “但人家也供不应求。”顾勉自己调试设备,随口说,“为这个买单的情侣很多。”   “比如你?”谢如溪开玩笑地说。   “是我们。”顾勉头也没抬,“我以为你会喜欢,两个人约会独处的时间。”   “……”确实喜欢,但是吧,没必要。   谢如溪眉头微蹙,有些纠结,“小勉,我知道你平时有去研究所兼职什么的,不过两个人谈恋爱,我不太看重这些物质……”   他能理解这个年纪的男生,脸皮薄,恋爱什么的鼓着劲儿想给最好的,肯定不会和家里人要钱,只想着自己赚。   之前谢如溪看顾勉总是电脑不离手,不睡觉也搞工作,忙得要命,以为対方给一些研究所“打下手”挣钱。   顾勉原先没听懂,后面才明白。   他古怪地瞥了一眼,“如溪哥,你想多了,我很有钱的。”   “虽然我和父母关系不好,但他们最擅长的事就是撒钱。哪怕他们不想给,也不是问题。他们都不是各自家族的继承人和资产托苝丠管人,家族信托不随他们的意志而改变,成年后,每个月的钱都会定额打到银行,我哥也不例外。”   “不过,我和我哥都不太喜欢花这些钱,尤其是有能力赚钱后。”   “而研究所的工作,主要算我的爱好,但它确实能赚非常多的钱。”   顾勉说话平平淡淡,认真地注视対方,“换句话来说,只要你想,我可以带你体验世界最顶级的富豪生活。”   谢如溪:“……”他听到了什么?   每个字他都懂,怎么组合起来就怪怪的,不像顾勉说出来的话。   谢如溪迟疑片刻,掌心抚上顾勉的额头,“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顾勉慢吞吞地说:“彼此坦诚,消除你的误解,同时避免未来发生争吵,什么‘隐瞒自己财产’导致信任危机,还有就是告诉你,我不穷,赚的钱很够谈恋爱。”   他调暗灯光,和人并排坐着,电影的金龙开头音响起。   谢如溪:“……”不対劲儿,真的很不対劲儿。   他还是觉得顾勉怪怪的,突然间……   “顾勉,你说这些话什么意思?”谢如溪斟酌地问。   顾勉眼皮垂落,淡淡地说:“我只是怕你想太多,也怕我弄不懂你的心思,你自己胡思乱想,你又対着我哭怎么办?”   谢如溪嘴角一抽,咬牙说:“我玻璃娃娃吗?你——”   “有想点的吗?”顾勉递过手机,顺手搂过人,哄道,“好了,如溪哥,我们看电影。”   “嫌我烦?”谢如溪轻哼,低头看,发现点单页面是一些贵得离谱的点心和水果。   “什么哈密瓜值19999元?”他家境不差,毕竟艺术烧钱,从小到大学艺术,未来入行也搞艺术,目标都不是奔着赚钱,是因为喜欢。   但是这种水果的价格有点突破认知了。   “这家电影院我以前也来过,确实是江阳最大、最豪华的,但爆米花也是正常价格。”谢如溪喃喃自语,“原来它的两种服务,面対的群体不同,价格天差地别。”   他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我进来等,其实是来错地方了,是不是?”   刚才顾勉带他到十八层,拐了几个弯,才来这儿。   “是我没和你说明白。”顾勉顿了顿,“来得也没你早。”   “别别别,我来这边纯粹是有其他事,才提前得多,你以后不要提前两小时就在这等了啊。”谢如溪哭笑不得。   顾勉捕捉到关键词,不动声色地问:“来之前什么事?”   “见了几个以前的同学,还说年后开同学会什么的。”谢如溪眯着眼睛,注意力被电影吸引。   “那不就是我哥的同学会?”顾勉说,“哦,対了,我哥一直问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吃饭?”   谢如溪:“……”啊,朋友变大舅子?还是大伯哥?   嘶嘶嘶,好奇怪,想想就尴尬。   他心里当鸵鸟,小声说:“再等等吧,我还没准备好。”   “我哥又不吃人,你准备什么?”顾勉不明白,“他也不反対啊。”   “……”谢如溪装聋作哑。   “如溪哥?”顾勉沉声唤道。   “电影好好看。”   顾勉凉凉地说:“逃避没用,如溪哥。”   “最近不见,下一次搞不好是你们的同学会了。”   谢如溪:“……”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第68章   一场电影下来,谢如溪的心神已经被完全攫取,等到大结局时,还落下了眼泪。   顾勉习以为常,抽了几张纸巾,“如溪哥,都是假的,别伤心。”   谢如溪眼眶红红,“嗯”了一声,蜷缩在他怀里,平复情绪。   “好险第三世他们没有错过,白鸟等了这么久……”   “嗯,结局是好的。”顾勉低声应道。   谢如溪轻呼一口气,“小勉,你说是不是只要感情深,就可以克服所有困难?”   顾勉敛眉,想了想,还是说道:“也许吧,更像美好的寄托。”   生老病死总归是自然规律,无法扭转,除非——   他想:能重活一世,自己是幸运的。   谢如溪摸着他喉结,撩拨了一下,“我以为你会哄哄我呢?”   顾勉:“我以为你说电影。”   谢如溪一哽,指骨曲起,锤他肩膀,“你就故意的……”   顾勉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掠过一丝笑意,“好了,如溪哥,有话直说,我真不敢猜你的心。”   谢如溪碰了碰他的脸,“哎,之前我听过身边人的一个故事,结局不太好。”   “嗯,你说。”顾勉颌首,表示有认真听。   “两人呢,是师生恋,也是同性的情侣,一开始学生追老师,闹得全校轰轰烈烈的……”   “最后,老师被学生的真心感动了,同意交往,在学校也算一段佳话。就这么过了好几年,学生读完研出来继承家业后,两人传出分手的消息,在之前,学生和某家千金订婚的风声已经传遍整个圈子。”   谢如溪说完,打量顾勉的神情,没瞧出变化,“外界揣测他们没走下去的原因,是学生受不了社会和家庭的压力,最终选择走上正常的道路,你觉得呢?”   顾勉:“可能是你刚才说的原因,也可能是不爱了、出轨了……不过什么理由不重要,只要其中一方想分开,总能找出无数个理由。”   谢如溪“哦”了一声,“比如?”   顾勉思索,“以前看人穿白衣服好看,现在看觉得晦气。”   谢如溪一怔,扭过脸,“你倒挺懂这道理。”   沉默了几秒,顾勉开口,“如溪哥是担心我像这个学生一样,走出社会后承受不住压力?”   谢如溪仰头,“小勉,真要数担心的事,我能说一宿。”   顾勉笑了出声,“好像是。”   谢如溪眯起眼睛,捏他脸,“你还应我?”   顾勉攥住对方手腕,平静地吻了吻指尖,“你还是不信任我,如溪哥。”   “你把故事记这么清,当时想了很多吧。”   谢如溪不吭声。   良久,他叹息,阖上眼,攀附着顾勉的脖颈,“不是坦诚嘛,那时你问我怎么两天都哭,半夜也哭,现在告诉你了。”   顾勉愣了愣,慢半拍地应了一声。   “小勉,我信你啦……”谢如溪重新直起腰,亲他耳朵,含糊地说,“你说的慢慢来,时间证明一切,我都听着呢。”   他放轻声音,“拜托,以后我别让我输太惨。”   “如果真要我输……”他缓了口气,“记得提醒我,不用太难堪的举动,只要稍微表露一点,我就能明白了。”   无声的缄默,像电影处于气氛顶点,特意被人按下暂停键。   顾勉的手有一瞬间凝滞,轻拍谢如溪后背。   他说:“不会的。”   “你能一直赢。”   谁会让喜欢的人输?顾勉想,反正他不会。   “以后就算剪刀石头布,我都闭眼睛,胜负你来定。”   谢如溪没忍住,笑了出声,如水的眸子含着情,横了一眼,“你说什么呢?”   但不可否认,他心情霎时明媚如灿阳。   谢如溪手指戳他胸膛,“那我记住了啊。”   顾勉点点头, “好。”   -   溢满福气的菩提串回到顾勉手里,但情侣见面的由头数不胜数,什么好久不见妮妮、想去探新店、楼下第二杯半价……都是现成的理由。   顾勉早出晚归,基本天天不落。   顾思绪感慨,自己弟弟最近出门的频率,能比得上以往的总合了。   爱情的魔力就这么吊诡?   啧啧。   ……   “哥,你也出门?”顾勉慢慢收回迟一步开门的手。   顾思绪好整以暇地问:“怎么?我出去约会也要挑日子,家里得留人守门?”   顾勉“哦”了一声,抬抬手,示意顾思绪先出去。   “这么客气?”顾思绪假笑。   “长辈优先。”顾勉颌首。   顾思绪:“……”臭小子,我才比你大三岁。   最近芽芽在追小鲜肉的剧,有关年龄这两个字,他是一点儿擦边的都听不得。   “那哥祝你约会开心。”他森森笑道。   顾勉:“谢谢,你也是。”   顾思绪昂首挺胸,大步往前,不看自己的糟心弟弟。   下电梯后,他和顾勉差了几秒到达楼底。   顾思绪眼珠子一转,瞥了过去,眼睛瞬间瞪大。   等等,顾勉手里的是……花?   顾勉注意到,和顾思绪招呼一声,“哥。”   “你谈得很开窍嘛。”顾思绪一脸复杂。   顾勉垂眸,看着怀里的花束,“如溪哥喜欢花。”   之前定的配送地址在谢如溪家里,这段时间一直在约会,顾勉就把地址换成自己家,约会前亲手送过去。   顾思绪:“嗯……很好。”   输了输了,他也要给芽芽买花!!!   -   “你要什么瓜底?”谢如溪撑着冷柜,眼睛发亮,如数家珍,“西州蜜瓜、红冠蜜瓜、静冈蜜瓜、玲珑蜜瓜、白瓜……”   顾勉扫了一眼,“如溪哥想吃什么?”   这是一家新开的自助冰淇淋店,店名两个字——“冰瓜”,掏空瓜的内核,自己往里面加冰淇淋和小料,主打的就是新鲜吃法。   自从某位大网红的Volg出现这家店,各类打卡视频异军突起,顾客蜂拥而至,可谓异常火爆。   哪怕是冷得牙齿哆嗦的大冬天,也没能阻挡大家吃冰的热情。   谢如溪纠结,“看起来都不错……”   他犹豫许久,选项删删减减,最后在剩下的两种瓜里,选了一个。   顾勉拿起另一个被挑下的玲珑蜜瓜,“走吧,舀冰淇淋。”   见谢如溪频频看自己手里的瓜壳,笑了笑,“待会儿一起试试瓜肉,应该蛮甜的。”   谢如溪轻咳一声,“哦。”   ……   谢如溪几勺入嘴,瓜肉混合葡萄味的冰淇淋,表情满足。   “好吃吗?”顾勉单手撑着脸颊,含笑问道。   谢如溪腮帮子微鼓,立刻点头,口齿不清地说:“好次好次¥%*——”   他推了推顾勉的手,咽下后,“你也试试,果肉的口感甜软,混一起吃,像吃两种质地的冰淇淋。”   顾勉尝了两口,“嗯,不错。”   他把自己的蜜瓜推前,“交换。”   谢如溪咬着勺子,眉头一扬,“不喜欢?”   “你好像更喜欢。”顾勉说。   谢如溪斜睨,“这是自助店,吃完我再去拿。”   “冬天别吃太多冰。”顾勉温和地说,“对身体不好。”   所以他想让对方挑最喜欢的吃。   谢如溪不满,拉长声音,“小勉——我今天穿了五件衣服,两条裤子。”   顾勉唇角微勾,“嗯,如溪哥终于听话了。”   “我的冰淇淋是酸奶味的。”谢如溪小声说,“你又不爱喝酸奶……”   “还行,味道不像真酸奶那么黏稠、酸涩,偏甜,我能接受。”顾勉已经试过对方的,“瓜肉脆甜,我更喜欢。”   “真的?”谢如溪怀疑。   “嗯。”   谢如溪和顾勉对视半天,最终认输,“好吧。”   顾勉慢吞吞地开始挖冰淇淋,谢如溪多次打量他的神情,见对方吃起来眉眼平和,才收回目光。   “这个挺好喝哎。”谢如溪抿了一口吸管,“八种果味混杂,你要不要试试?”   “好。”顾勉没有异议,微微探头。   吸管是经典的情侣双头吸管,他咬着另一头,喝了几口,评价:“不错,好喝。”   谢如溪眼尾弯起,“那我们口味和。”   “加的果肉是葡萄,吃到没?”   顾勉撩起眼皮,又喝了一口,“现在吃到了。”   谢如溪笑意加深,“甜不?”   “甜。”   “那……”谢如溪还想说什么,面色倏然一变,目光错愕地看向后面。   顾勉有所觉,循着视线望去,眉梢微挑。   ——是顾思绪和徐雯雅。   他从容地打招呼,“哥、芽芽姐。”   谢如溪维持不住笑容,僵硬地跟着喊:“思绪、芽芽……”   顾思绪愣住了。   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跟踪顾勉。   但这运气倒是……嘿,巧合得很。   “哎呀,如溪、阿勉。”顾思绪拉着徐雯雅上前,笑眯眯的。   谢如溪躲避视线,心脏狂跳。   顾勉看出他的紧张,将顾思绪拦着,拉到自己座位,“哥,坐。”   徐雯雅笑意吟吟,坐在了谢如溪旁边。   四个人面面相觑,气氛空前的诡异。   “哥,你和芽芽姐来这边约会?”顾勉反而是率先开口的。   顾思绪心想:你这问题还不如别问。   “对,约会。”   顾勉说:“好巧,我和如溪哥也是。”   嗯?顾思绪嘴角微抽,这话茬递得也太死板——   算了,他看好友心虚得想躲在餐桌的样子,幽幽叹息。   “如溪啊。”顾思绪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没先注意到这边,对方会直接趴下去。   “……啊?”谢如溪眼皮狂眨,勉强应声。   “我弟弟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顾思绪用尽全力在笑,展示出自己的开明、坦荡,而不是棒打鸳鸯的冷酷“王母”。   谢如溪迟疑,“好、好的。”   “得知你们在一起的消息,我挺惊讶的,但也和阿勉谈了谈,弟大不中留,我的态度是支持的。”顾思绪继续说,“尤其是知道对象是你,说实话,我比较放心。”   “毕竟了解起来,总比陌生人来得快。”他视线游移,寻求认同,“对吧,芽芽。”   徐雯雅微笑,挽了挽耳边的碎发,柔声说:“是呀,思绪还担心阿勉孤独终老,抱着实验室过一辈子,现在能收获幸福,好事一桩。”   顾思绪赶紧点头,对对对,他还想说这个。   “是吗?”谢如溪抬头,抿唇,“谢谢你,思绪。但、我还是要说一声抱歉,毕竟小勉被我……带上这条路,注定——”   “如溪哥,恋爱不是一个人谈。”顾勉轻声打断,“是两个人的决定。”   顾思绪闻言,也说道:“小勉说得没错,他不喜欢没人能强迫,男的女的都是他选择,最重要的还是对象是谁。”   他乐呵呵地说:“如溪,因为是你,我才没担心太多。”   他又有点惆怅,这可能就是所谓知根知底的好处吧。   抛开同性恋这条路难走,谢如溪称得上是“家长”会满意的优秀对象。   谢如溪指尖微蜷,深吸一口气,“嗯,我知道你的意思……”   “未来我和小勉会好好生活的。”他从桌底下摩挲到顾勉的手,十指紧扣,力度渐渐加深。   顾勉回握,静静地注视着谢如溪。   “好好好。”顾思绪打量两人,“如溪,后天来我家吃饭?”   他意味深长地说:“不用躲我了吧。电话不接,微信说到关键岔开话题……”   考虑到种种因素,那些掏心窝的话,得喝点小酒、面对面说才合适,因此,顾思绪没选择说在线上和谢如溪沟通,反而希望把人约出来聊。   对方每次推脱,隔着顾勉传话都不见面,他就大胆猜测,对方之所以久久不肯“答应”见面,是不敢面对自己,怕他指责拐走自己弟弟——   谢如溪尴尬一笑,“嗯,我都行。”   “那就这么定。”顾思绪伸了个懒腰,“哎,芽芽,我们去装点冰淇淋。”   徐雯雅笑着应声:“行,走吧。”   顾思绪临走前,坏心眼地说:“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继续喝饮料哈。”   谢如溪呛住,拿纸巾捂嘴,这家伙站了多久!   “赶紧走。”他无奈,挥手赶人。   ……   “难怪我哥一直要我传话。”顾勉若有所思,等人走远了,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们换号码了。”   谢如溪抵着下巴,“就微信聊了一会儿,他约我出来吃饭,我没做好准备,基本都……咳,转移话题,下次下次。”   顾勉打趣:“我哥不吃人,对吧?”   谢如溪白了一眼。   “也不能怪我,你哥小时候是个弟控,我能不怕吗?”   顾勉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谢如溪欲言又止,“以后有机会告诉你。”   顾勉也没探究,“哦。不过你怕我哥的样子,真的好像犯什么……唔?”   谢如溪塞了一大勺的冰淇淋,恶狠狠地堵住顾勉的嘴巴。   “吃冰淇淋!”   顾勉长睫扫过眼睑,乖乖吃下,手动做了个缝嘴巴的动作。   谢如溪满意了,继续投喂。 第69章   随着大街小巷的喜庆年味蔓延,正月初一的步伐缓缓而来。   在这之前,顾思绪嚷嚷许久的饭终于吃上了。   谢如溪和顾思绪没喝酒前,饭桌的气氛还正常,喝完酒后,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半天。   顾勉没阻拦,任由他们往阳台晃悠。   “不去听听?”徐雯雅在一旁戏谑地问。   顾勉收回视线,淡淡地说: “可能是有关我的,自己听自己的事有点奇怪。”   他虽然这么说,但余光却时不时瞥过去。   徐雯雅看在眼里,失笑不已,真是……别扭,明明就很在意嘛。   “阿勉。”   “嗯?”顾勉以为她想和自己说什么,特意转过身。   “谈恋爱的感觉怎么样?”徐雯雅笑眯眯地问。   顾勉猝不及防,直接沉默了。   徐雯雅笑意加深,“看来不错。”   她靠在抱枕上,感慨地说:“原来阿勉喜欢如溪这种类型,性格温柔、安静,比较成熟,情绪稳定,斯斯文文的。”   徐雯雅歪过头,“我还以为得是那种热情如火,和小太阳似的,才能撬开你的心呢。”   顾勉抿了抿唇,温柔安静?成熟?情绪稳定?   他想到那双总是含着眼泪的漂亮眼睛,忍不住在心里反驳,都是表象。   明明私底下感性得要命,情绪波动大,倔强还总爱哭。   “嗯,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喜欢这种类型。”顾勉低声说。   徐雯雅说:“哇,果然是日久生情,我猜猜,合租的时候?”   “……也许吧。”顾勉回答得含糊。   徐雯雅:“真不坦诚。阿勉,谈恋爱靠心也要靠嘴巴,缺了哪个容易出问题哦。”   顾勉指腹摩挲编织的挂毯,“好,芽芽姐,我知道了。”   徐雯雅定定看了两眼,缓缓笑道:“也对,我们阿勉这么聪明。”   “在这方面我不聪明。”顾勉微微摇头,“爱情这门课题,比遇到的所有难题都棘手。”   徐雯雅促狭地问:“如果给你自己在恋爱上的表现打分呢?”   顾勉唇瓣翕动,轻叹道:“不及格吧。”   毕竟……他才刚惹人哭了不久。   徐雯雅看得稀奇,因着顾思绪的缘故,她小时候与顾勉的接触不少,也是看人慢慢长大,大抵了解对方的性格。   沉默寡言、智商奇高,不喜交际,更不与同龄人打交道,在整个童年时期乃至现在,都是游离于人群外的。   顾勉从来没有所谓的朋友,并非他人不接受,而是自己选择“孤立”所有人。   这种另类的“傲慢”和极度的“自信”并不直白显现,随着年龄的增长,隐匿在种种行为里,不易使人察觉。   “好难得的话。”徐雯雅打趣,“都不像你说出来的。”   顾勉笑了笑,“芽芽姐,人总要承认自己的短处,才能不断进步,不是吗?”   徐雯雅也在笑,“嗯,听起来不可思议,不过——”   “你的觉悟很棒。”   ……   “头好晕,小勉……”谢如溪醉醺醺地倒在被子上,朝床角挪动,蜷缩成一团。   顾勉坐在床沿,拂开他的碎发,温声说:“等解救药起效果就不晕了。”   “真的?”谢如溪眼眸湿润,小声地说,“要多久啊?我撑不住了……”   “至少半小时。”   谢如溪慢慢重复,“半、小、时……”   他蹙眉,抱怨道:“好久哦。”   “你闭着眼睛,时间很快就过了。”顾勉轻轻按揉他的太阳穴,帮忙缓解难受。   谢如溪眉眼舒展一点,或许顾勉按得舒服,他的脑袋往对方膝盖挪,黏糊糊地喊:“我脖子也酸……”   “好。”顾勉低低应声,指腹移到后颈,力度适中地按摩,“现在呢?”   “没、这么酸了……”谢如溪眯起眼睛,闷哼几声,“再用些力,脖子、左边的筋疼儿……小勉……”   顾勉勤勤恳恳,每一步骤都依照谢如溪的要求,“服务”到位。   时钟嘀嗒转动,空调的暖风徐徐吹过,谢如溪昏昏欲睡,整个人像漂浮在水浪里,指尖都泛着懒意。   被酒精侵染的理智逐渐找回,他漫无边际地想,是不是要去洗澡了?   嗯,好像是。   谢如溪勉强睁开眼,眼皮颤了颤,又耷拉回去,好累,他不想动。   顾勉手一顿,抚过他脸颊,冷不丁地问:“如溪哥,你和我哥聊了什么?”   谢如溪用鼻音“唔”了一声,懒洋洋地说:“什么……什么啊?”   他伸直手臂,搭在顾勉肩膀,指尖滑过喉结,又向上沿着攀爬。   顾勉垂眸,“你们聊了什么?”   谢如溪这回儿听清了,吃吃一笑,“你猜。”   顾勉说:“关于我的什么?”   “你又知道一定是你?”谢如溪翻了个身,膝盖擦着被褥,半个人倒向顾勉怀里,“不能是我和思绪好久没见……聊聊自己?”   “哦。”顾勉稳稳扶住人,肩膀动也不动。   谢如溪不乐意,觉得头挨着骨头疼,“你躺下。”   顾勉依言而做,谢如溪便找到最佳的“枕头位”,舒舒服服地躺下。   “好吧,是聊你。”他闭着眼,“思绪呢,想带我认识新的你,教我和你谈恋爱——”   顾勉听得荒谬,冷冷淡淡地说:“你别听我哥瞎说,他谈恋爱没什么心得,我问过了,全是废话。”   谢如溪忍俊不禁,斜斜瞥过去,拉长声音,“你还问过啊?”   顾勉不吭声了。   谢如溪仰着头,搭上手臂,鼻尖磨蹭他的下巴,“其实吧,也没说什么,就一些关于你的习惯、小动作、脾气……”   顾勉拧眉,“我哥——”   “嘘!”谢如溪竖起食指,抵住他的唇,“后面就是秘密,不能说了。”   顾勉漆黑的瞳孔凝视,几秒后,他放弃了。   “嗯,好的。”他唇边的弧度下去一点,眉梢沉凝下去。   谢如溪打量,倏尔一笑, “好乖,我去洗澡啦……”   他抚平顾勉的眉毛,亲了亲对方的唇角。   顾勉手臂才稍微松开,“哦,你去吧。”   “不是瞒着你有秘密,我只想多了解你。”谢如溪的吻密密麻麻落下,嗓音发哑地说,“乖啊,小勉。”   顾勉目光侧开,面色绷不住,“我知道。”   谢如溪眼尾弯弯,奖励似的再次亲下去,“你也去洗。”   顾勉缩回手,撩起眼皮,“我哥和芽芽姐在隔壁房间。”   “想哪里去了?”谢如溪捏他脸,额头抵住额头,含笑说道,“洗完澡就单纯地睡觉,亲亲抱抱不做别的,嗯?”   顾勉默不作声,撇过头,下床:“哦,那我去了。”   谢如溪一怔,眼睁睁看着人走开。   “咔哒”,房间的门关上。   谢如溪猛地仰后,抱着被子闷笑。   哦,因为自己猜错,害羞了。   他想:原来小勉真的像思绪说的,这么好懂啊。   ……   深夜,月色寂静,床头的灯光氤氲,亮度几乎不可视物,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   “真不考虑?”谢如溪咬着唇,从被子里一点点探出头,毛茸茸的毯子拂过光滑的肩头,后背的蝴蝶骨凹起,映着黯淡的光线,仿佛要振翅高飞。   顾勉阖上眼,呼吸稍稍起伏,声音沙哑,“不了,睡吧。”尾音拖得有点长,带着些许餍意。   谢如溪趴着枕头,摸索床头的矿泉水。   他拧开杯盖,慢慢抿了口,水的甘甜冲散苦味,喉咙有点痛。   “搞得我们偷情一样。”谢如溪轻哼,像条滑腻的美人蛇,钻回被窝。   “如溪哥……”顾勉无奈。   “好啦,不声张,咱们的‘下惠’同志。”谢如溪调侃一句,乖乖摆正身体,打了个哈欠,也闭上眼。   别说,这困意倒是来得快。   顾勉不作声,手臂一捞,把人抱在怀里。   没一会儿,彼此的呼吸声逐渐均匀、平和。   忽然,谢如溪动了动,轻踢顾勉小腿,绷直脚尖四处游走,声音懒散,“喂!咱们小勉勉好激动,你不管?”   顾勉嘴角微抽,额角冒着汗,“不用理。”   谢如溪轻啧一声,行吧,不理就不理。   他轻咬着顾勉的耳朵,吐了一口气,“你可真是自找苦头吃。”   顾勉:“嗯,我的问题。”   顿了顿,他哑声说,“别咬我耳朵了,不痛不痒的,后劲儿大。”   谢如溪笑得不客气,“活该,腿借你玩玩?”   顾勉:“……”   谢如溪:“喂,说话。”   顾勉:“睡觉吧。”   谢如溪:“嘁,不识好人心,那你自己在心里念阿弥陀佛吧。”   顾勉:“……嗯。”   最后,在心平气和的自我催眠中,顾勉总算在恋人沉沉睡去时,渐渐陷入梦乡。   -   春节悄然而至,一年一度的“动车浪潮”在各大新闻媒体里出现,可谓热热闹闹。   “年”是一场盛事,这是自孩童时期起的印象,模糊而不解其意。   或许每个孩子都这么过来的,期盼新年、迎接新年、度过新年,却未必明白寓意,更不懂团圆的份量。   但漂亮的新衣服,甜蜜蜜的糖果,丰盛的年夜饭,足以承载幼时最美好的回忆。   顾勉过了几十年的春节,基本没什么新花样,向来是打扫卫生、准备饰物,吃了团圆饭后,是年年陪伴的春节晚会。   毫无意外,今年有点意思的内容,只剩语言类节目。   他和顾思绪占着沙发的各一端,都捧着手机,电视机欢腾的庆贺声,沦为节日氛围的背景音。   最后,两人逐个离开客厅,寻了地方打电话,也是奇异的血缘默契了。   ……   顾勉和谢如溪煲了半晚的电话粥,聊得天马行空,漫无边际,胜在“有情饮水饱”,硬生生聊出几分滋味。   就这样,总算临近十二点。   “如溪哥,我听到你那边有喝彩。”顾勉一边说一边打开平板,指尖屏幕飞快跃动。   谢如溪闻言,走到阳台,“是吗?我看看……”   他撑着下巴,“好多人在下面围着,好像是看——”   他眼里映着绚烂的色彩,“无人机表演。”   “表演了什么?”顾勉问。   “不知道,没看出来。”谢如溪皱着眉,迟疑地说,“什么什么店新开张?”   他忽然“啊”了一声,“我知道了。”   顾勉手一僵,声音还是维持平静,“知道什么?”   在他面前,平板正直播着无人机的表演。   谢如溪说:“我记得前几天,摩乐广场开了,好像要做广告,然后连续几天无人机表演,今天好像是第一天。”   顾勉指骨放松,“原来这样。”   谢如溪仰着头,“这大过年,谁出来看无人机广告,商家投钱不亏吗?”   “热闹有氛围吧,可能图个喜庆。”   “你说的有道理。”谢如溪没移开视线,“哎,这火锅店的广告打完了,你猜下一个是什么?”   “猜对有奖吗?”顾勉问。   “有啊。”谢如溪随意地说,“送本人心愿牌一张,要不要?”   “任何愿望都行?”   “当然。”谢如溪笑吟吟,“童叟无欺。”   “我要。”   “好呀,快猜。”谢如溪踮起脚,头往外探,“这无人机变形状了。”   客厅外,电视机里的晚会正在倒数,模糊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十、九、八、七……”   顾勉沉吟片刻,慢吞吞地说:“新年快乐,我爱你。”   “哈?”谢如溪愣住,猛地抬头——   银色的无人机拼成七个字,正是顾勉说的话。   【新年快乐,我爱你——GM】   “G、M……”谢如溪喃喃地说,心里悄悄拼出某个名字。   他哑声几秒,“你、你弄的?”   “嗯。刚好看见招商广告,发现就在你家附近。”顾勉一本正经地回答。   他想了想,“……我搞这个,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谢如溪心情复杂难言,一方面嘛,有点感动,毕竟对方特地准备“惊喜”,自己确实有惊有喜。   但另一方面,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小勉,你好俗套啊。不过——”   “我非常非常喜欢。”   “新年快乐,我也爱你。” 第70章   年初七后,大家陆陆续续地上班。   谢如溪的寒假过了大半,被陈克老师“亲切”喊回。   同样被中断假期的,还有几位同门。   而王飞宏在小群里尤为激动,得知噩耗那一晚,鬼哭狼嚎地嚷嚷,刷频各种凄惨表情包。   “你也走?”谢如溪挑眉,笑吟吟地说,“怎么,A大的实验室在召唤你?”   顾勉扶了扶眼镜,另一只手护着谢如溪的后脑勺,“在家没什么事,干脆回去。”   谢如溪不依,自己调转方向,那双笔直白皙的腿搭上他手臂,交叠而放。   “那如果我不走,你要待到寒假结束?”   顾勉不说话,却俨然是默认的态度。   谢如溪乐了,“哎呀,怪我阻拦了你回校的步伐……嘶,你别弄那儿、哈、哈哈哈哈……”   他的腰经不起挠痒痒,稍微使点劲儿,就忍不住笑。   顾勉轻车熟路,指尖蜻蜓点水般掠过腰腹,又戳了戳他的腰窝。   “顾勉!”谢如溪衣衫凌乱,脸涌上薄红,过于激动的后果,就是自己呛到自己。   顾勉慢吞吞地收手,轻拍他后背。   谢如溪瞪他,扑过去捏人脸,故作生气地说:“干嘛,不给我说话?”   顾勉掀了掀眼皮,没有抵抗,抱着谢如溪起身,从房间的懒人沙发走到床边。   他把人扔到被子上,膝盖抵着边缘,慢慢俯身,动作不紧不慢。   “没有,你继续说。”   谢如溪砸到枕头上,脑子嗡嗡,哪还记得说了什么。   他斜睨一眼,抬手把顾勉的眼镜拿开,扯过对方衣领,用力往下一拉。   顾勉顺着他的力道,半个身子倒下,唯余手肘支撑。   他鼻尖挨着厚实的棉被,洗涤后的气味混杂着些许……   谢如溪心一跳,“你看着我干嘛?”   顾勉凑前,埋在谢如溪脖颈,轻轻嗅闻,“你换沐浴露了?”   顿了顿,他说:“挺好闻的。”   谢如溪眨眨眼,轻咳道:“嗯,家里的沐浴露刚好用完,就买了新的。”   “你鼻子还挺灵的,像、呃,好鼻子。”   顾勉瞥过去一眼,谢如溪悄悄飘开视线,表情无辜。   嗡嗡嗡——桌面的手机在震动。   谢如溪推了推他,“你的手机在响,有人找你。”   “不是。”顾勉摇头,“我定的闹钟。”   谢如溪:?   “你定闹钟有事?”   顾勉:“九点了,我该回去了。”   谢如溪错愕,“不是,思绪还给你定了门禁?”   顾勉按停闹钟,平静地说:“没有,但是——”   他没继续说下去,像在斟酌。   “但是什么?”谢如溪坐在床沿,两手抱臂,等他说出个所以然。   “没和外婆说,我留下来不好。”   谢如溪绷不住了,嘴角抽搐,“顾勉,你还挺纯的啊。”   “嗯?”顾勉没懂。   谢如溪好气又好笑,心想白瞎他做的准备了。   “外婆去和朋友跳舞,一般九点左右回来……估计快了,你只要不出房间,她肯定不知道你在。”   顾勉说:“那也不太好。”   “那你打个招呼?”   “打招呼应该的,不过不好留下。”   “为什么?”   “第一次上门,外婆盛情留我,我留了,之后我再上门……”顾勉把挂在椅背的外套重新穿上,语调不疾不徐,“还留就不合适了。”   谢如溪无语,大概懂他的意思,“可我们两个男的,按照世俗的流程走,对不上号吧。”   他手微微攥紧,玩笑地说:“要是法律能承认两个男人结婚,倒是可以考虑这流程……”   顾勉有些诧异地看过去,直白地问:“你想结婚?”   谢如溪那股气顿时泄了,“怎么结?我去户口本改性别还是你去?”   顾勉思索片刻,正要开口,被谢如溪截下话头:“婉拒泰国啊。”   顾勉笑了笑,“我没这意思。”   “法律的承认是法律,同性圈子不大不小,大概早有约定俗成的方法。”   谢如溪好奇:“你知道?”   顾勉一顿,“不知道。”   他补充,“我回去找找。”   谢如溪笑出声,摆摆手,“好了,我刚刚思维发散,乱想一通,你不用在意。”   顾勉眼帘垂下,“嗯”了一声,心里反而有了思量。   谢如溪抛开杂念,用脚尖勾他小腿,“必须走?”   顾勉点头,弯腰落下一吻,“如溪哥,晚点我们打电话。”   “你图什么啊?”谢如溪抬腿,慢慢游走,幽幽地问,“在你家有顾思绪,来我家有外婆,反正哪都不行,不憋得慌吗?”   顾勉抓住他的脚腕,拿起毛毯,卷了一圈,盖得严严实实。   “虽然现在气温回升,但冬天的尾巴还没过。”他拍了拍,将垂下的毯角塞好,像在筑小动物的窝。   谢如溪伸直膝盖,“我又不冷。”   顾勉淡淡地看过去,谢如溪勉强改口,“好吧,一点点。”   暖风吹得多,鼻子干、喉咙涩,睡一晚浑身不舒服,起来嗓子哑得有血腥气,他便干脆关了。   现在屋内开着一台暖炉,橙黄的火光照亮一角,依稀有暖意袭来。   顾勉将暖炉移了移位,调高了一档。   谢如溪望着他的背影,还是忿忿,小声嘀咕:“谁家男朋友这样……呆死了……不解风情……”   顾勉不聋,听得七七八八。   “我知道。”他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如溪哥,我不是傻子。”   谢如溪一僵,下意识回道:“怎么不是?”   顾勉眸色沉沉,盯着他的眼睛。   一道阴影落下,谢如溪被迫仰头,睫毛颤了颤,视野里锋利的下颚线没入黑暗,仿佛迸发出冷峻的锐意。   “葡萄味的沐浴露,单薄的白色t恤,直接下衣失踪……”顾勉平静地说,“我能接到你的暗示,只是时间不对,所以我没有回应,不代表我没感觉。”   谢如溪:“……”   他脸色变幻,好不精彩,最后从牙缝挤出一句。   “顾勉,你够可以啊。”   ——死闷骚,绝对是死闷骚!   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亏他还以为太隐晦了,腿都快晃抽筋。   “明天就可以。”顾勉说。   谢如溪背过去,翻了个白眼,“明天什么?”   顾勉温柔地摆正他的身体,耳语了一番。   谢如溪没好气地说:“亏你想得出来,特意去酒店——”   顾勉吻住他的唇,轻声说:“那去吗?”   谢如溪沉默,哼了声,倒也没口不对心,“去。”   顾勉唇角微扬,尾指碰了碰他的手,“我走了,到家给你电话。”   谢如溪也学顾勉的动作,尾指回碰,“嗯,拜拜。”   顾勉眼底笑意掠过,起身前,凑到对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   谢如溪听得发愣,房门关上的一刹,才倏然回神。   他抿唇,脖颈蔓延的绯色愈盛,耳垂红得滴血。   什么啊。   果然,死闷骚一个。   谢如溪躺在床上,卷着被子,缩成一团。   他想着顾勉说的话,汩汩的血液好似倒流,心脏的脉搏跳得飞快,脑子阵阵缺氧。   ——“腿很漂亮,下次做的时候勾着我晃,我会更加高兴。”   -   那天,酒店的浴缸很大,盛着堪堪溢出的舒适温水,打湿了一层的玫瑰花瓣,艳色灼灼。   氤氲的白气缭绕,模糊了周围的形状,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精油香气。   谢如溪脸庞湿漉漉的,唇色殷红水润,眼神却是茫茫的一片雾气。   他手里碾碎了不少玫瑰花瓣,浅浅的红色随着水波荡开,偶尔囫囵地咽下残缺的花瓣,舌尖泛着植物的涩意,隐隐回甘。   迷迷糊糊中,谢如溪觉得自己快死了,窒息于无声的水流和细细的波浪。   他心里恨恨地想:顾勉这王八蛋!装!装不死你!   平时人模人样的,这种时候就不装了!   ……   顾勉和谢如溪离开江阳的航班是同一天,虽然目的地不同,但起飞的时间很近,几乎是前后脚。   连续几天小雨的天气,罕见地露出太阳的模样,将日光挥洒到大地。   而被寒风吹枯的枝丫,似乎感受到即将踏着步子而来的春天,悄悄冒出嫰叶。   机场内厅。   “还好吗?”顾勉不动声色地扶了一把,轻轻按揉谢如溪的后腰,“先坐吧。”   谢如溪不做声,走路明显不受控地拐边,动作幅度一大,他忍不住蹙眉,喉咙压下闷哼。   顾勉叮嘱:“回去记得涂药,别偷懒,一天三次……”   “知!道!了!”谢如溪咬牙切齿,“你说了好多遍,我记得清楚。”   顾勉闭嘴,良久,他慢慢说:“我觉得以后要定个时间和次数。”   “你还挺有觉悟的。”谢如溪斜睨过去。   顾勉面不改色,揭穿道:“如溪哥,昨晚明明是你先——”   “你别说了,我后悔还不行。”谢如溪打断,想到当时的场景,腰更痛了。   顾勉欲言又止,“……嗯,量力而行。”   “顾勉!”谢如溪瞪他。   哦,恼羞成怒了。   顾勉了然,选择沉默是金。   -   A市和C城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恰好一张飞机票可以丈量。   谢如溪基本把研究生的课程学分修完,总算有点空闲。   但并不多,常常需要跟着导师奔波于各大展会、私人工作室,全国到处飞,完成定时定量的作业,揣摩更多的知识和技术。   曾经设想的一个月至少见面四次,反而像奢望。   顾勉倒不意外,或者说,无论面对什么情况,始终冷静自持。   因为他在A大时间比谢如溪好分配,因此时常落脚谢如溪的城市,与对方见面、相聚。   期间,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称得上是“欢欣”和“磨难”了。 第71章   A大校园里的路道堆积不少落叶,一眼望去,空旷寂寥。   大部分学生还没有返校,往日热闹的景象重归安静,空荡荡的一片。   实验中心,F楼。   顾勉刚从电梯出来,发现整层楼都出奇地忙碌,来往的人络绎不绝,都往一个方向跑。   这栋楼大部分都是提前返校的研究生,白天到傍晚,勤勤恳恳地窝在实验室,极少出来弄出什么动静。   其中还有陈媛媛、方任一行人的身影。   “哎,顾勉!”方任眼尖,率先挥手。   顾勉微微颌首,“学长、学姐,你们是去——”   他视线飘往下方,注意到大家手里都拿着一瓶不同牌子的的洗衣液。   陈媛媛笑着说:“学弟,要去装洗衣液吗?最尽头的李教授在测试,制作了不少洗衣液,免费装,不限量!”   方任也热情地说:“对对对,要是没有空桶,我宿舍还有不少,学弟可以去拿。”   顾勉:“……”   “不用,我家里还剩不少。”   方任说:“害!这玩意儿不嫌多。听说这款洗衣液运用了什么新技术,挺厉害的。”   顾勉笑了笑,“好,我等下看看。”   他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没有行动,最后回到实验室,重复往日的规律安排。   顾勉遵照异地恋的“时间表”,成功做到生活除了实验就是谢如溪。   在这几个月里,因为顾勉能自由把控空闲的时间,一般是他飞去谢如溪的参展处、回溯某项技艺的发源地和汲取新知识的城市,和对方见面、温存、交流感情。   不过,这些建立在两人都不忙的时候,机会较少,但顾勉总会努力去协调、平衡,彼此感情倒是愈发甜甜蜜蜜。   谢如溪浸泡在脉脉的温情里,已经很少陷入曾经的惶恐、不安。   他喜欢顾勉毫不掩饰的袒露心声,抓住那些细微末节处,悄悄给爱情砌上华美的罩子。   风吹不倒、雨淋不坏。   这是谢如溪最期待的未来。   -   最近,谢如溪正和同门卷生卷死,只为替导师争一口气。   “让我死吧。”王飞宏灰头土脸,头顶的几根毛白白的,脏兮兮的工作服也不讲究,直接躺在地上,气得骆佳宁用脚踹他。   “给老娘起来,前几天不是很能讲的吗?说好的冲锋陷阵、万死不辞,全忘了?”   王飞宏颤巍巍地伸出手,捏着嗓子,“一时冲动,都是魔鬼啊。”   骆佳宁直给他白眼,懒得理会。   前几天,他们跟随陈克参加某个艺术展,恰好撞上和自家导师不对付的某位教授,对方也带着学生。   两人假惺惺的客套后,他们也和对方的学生开始寒暄,当时的气氛堪称诡异,经过一番不见硝烟的唇枪舌战后,话题逐渐跑偏。   什么狂吹自己老师的彩虹屁、暗暗讨论谁更厉害、谁更会教学生等等。   王飞宏脑子一热,铿锵有力地邀请别人共同参加某场比赛,以证明自家导师不仅是艺术的大师,还是教育的大师。   骆佳宁当时眉心狠跳,根本来不及让他闭嘴,在一阵窒息的沉默里,对方满脸惊诧,上面明晃晃地写着“不至于吧,拍马屁拍得这么狠”。   王飞宏理智回来,后悔不迭。   陈克含笑望过去,很是欣慰,“不错,飞宏,多参加比赛还是有好处的。尽管去,老师会在背后给予你支持的。”   这下好了,玩脱了。   王飞宏在收获了一圈的怒目而视后,干巴巴地应道:“好的,老师。”   骆佳宁想到就去,踢王飞宏鞋子,虎着脸说:“别给我偷懒,起来干活!截止时间还有半个月,弄不完就要通宵干了。”   王飞宏委屈巴巴地起身,“知道了……”   他不小心撞到谢如溪,连忙道歉,“哎哎,不好意思,如溪。”   谢如溪忙着雕手里的木头,不太在意,头也没抬地说:“不碍事。”   邦邦邦——工作室的铁门被敲得巨响。   “你好,这边快送。请问谢如溪是哪位?”   谢如溪起身,习以为常地走过去,“这里。”   “请在这里签名。”   谢如溪接过花束,根据对方所指的位置,签下名字。   “谢谢。”他把笔递回。   “不客气,祝您生活愉快!”   骆佳宁“哇”了一声,感慨道:“如溪,你这花雷打不动啊。每换一个城市,都风雨无阻地上门。”   谢如溪笑了笑,指尖拨弄花瓣,温声说:“因为他知道我最近的计划,所以可能提前做了准备,找了花店。”   “那也很有心啊。”骆佳宁捧着脸,“谁懂,花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心每天跟着走。”   谢如溪一直笑,没说什么,但面容柔和了几分。   他轻轻把花束放到比较高的桌面,尽量远离残骸遍地的“工区”。   一直沉默的吴月烟也饶有兴致地开口,“对了,你男朋友这星期来吗?”   谢如溪迟疑,“他没说,不知道哎。”   “肯定会来。”骆佳宁笃定,“只要待的地方超过一星期,必能看见人。”   谢如溪哭笑不得,“不一定吧,主要还是要看他的时间。不过——”   他话锋一转,“后天我可能要请假,我做的部分加紧弄完,你们到时看看细节,有问题我回来再改。”   “你要去A大?看男朋友?”骆佳宁猜测。   谢如溪放轻声音,温柔地说:“嗯,他生日。”   去年这时候,他还刚和顾勉在一起没多久,这方面后知后觉,等想起来了,自然是错过时间。   “原来如此。”骆佳宁点头,“行,我们知道了。”   “哎,等等,如溪,你当时选非遗点,打算去汾枝,不会是因为离A市近吧?”王飞宏像想起什么,猛地出声。   等这阵子的比赛结束过去,他们没得停,继续奔波辗转新的“发源地”,区别在于陈克这回儿要他们实打实地交作品,录入毕业评分的一项。   谢如溪眨眨眼,“唔……有一点这方面的理由。”   汾枝市归属隔壁D市管辖,与A市交界,动车通阻无畅,甚至可以直接抵达A大站,全程只需半小时。   “不过,汾枝的‘莎刻’还是很有意思的。”   他面上浅笑,眼神柔柔望去,更添几分诚挚。   王飞宏不信,捂着胸口,喃喃道:“说好的‘莎刻’简单上手,雕琢精美,值得学习呢?谢如溪,你个骗子。”   他欲哭无泪,“早知道我选C城里的了。”   C城是著名的古城,人文气息浓厚,留存不少的非遗传承。   王飞宏、骆佳宁、吴月烟都是C城本地人,其他两人都选了C城的非遗点,觉得离家近。唯有王飞宏挑挑拣拣,觉得难搞,怕搞砸,选了和谢如溪一样的地点。   谢如溪无辜,摊手说:“不能怪我,我当时说的也不算撒谎。”   王飞宏眼睛一亮,“真简单上手?”   谢如溪犹豫,“大概……吧?”   “我信了。”王飞宏幽幽地说,“到时我也在,岂不是成了你和你男朋友的电灯泡?”   谢如溪温温柔柔,“未必,等我们约会背着你。”   骆佳宁没忍住,大笑。   王飞宏彻底心碎。   -   A大,实验楼的空教室。   顾勉坐在电脑输入数据,十指在键盘飞快跃动。   嗡嗡嗡——桌面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顾勉随意地瞥了眼,手一顿,拿起手机。   【小勉,在干嘛?敲敲门.jpg】   这是谢如溪发来的。   顾勉回复得很快,【写报告。】   【听说最近有家店的葡萄汁,很好喝,我给你买了。外卖员找不到地址,送不上去,你下来拿?】   找不到地址?送不上去?   【他找不到地址,我下去怎么找他?】顾勉发消息问。   谢如溪快速回复,【他发了照片,你看看。图片.jpg】   【认得出在哪吗?】   顾勉点开图片,放大,一颗嶙峋的大石头,【嗯,我知道在哪,待会儿下去。】   谢如溪:【转圈圈送你花花,jpg】   ……   另一边,谢如溪收起手机,笑容浮在唇边,眼尾弯弯,点缀的小痣若隐若现。   有点刺眼的日光灼灼,又占了一片阴影,他不得已,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请问是谢如溪学长吗?”一道弱弱的男声响起。   谢如溪一怔,循着声音望去,礼貌地答道:“嗯,我是。”   说话的男生眼睛瞬间发亮,白净的脸庞满是激动,隐隐发红。   他磕磕巴巴地说:“你好,学长,我是国画专业的XXX,以前在公共课见过学长,还有……”   他说了一堆词不达意的话,呼吸越发急促,好像要窒息一般。   “……我、我很崇拜学长,因为学长一直都是专业第一,还获得了很多国家级的奖项,一直是我、学习的目标……毕业典礼我还打算去给学长送花,但那天我摔断了腿在医院……”   说到这,男生手抖,语无伦次,“我以为毕业后,就没机会见到学长,没想到这次会偶遇……”   谢如溪听得平静,始终微笑,情绪没什么波动,但越到后面,他心里的第六感开始警告。   ——这种激动得快晕过去的语调,好像不太妙。   不会又是想追他的……变态吧?谢如溪心里默念,别啊,好不容易离开这奇怪的磁场。   “……学长,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   谢如溪眉心一跳,“你说。”   “我可以加、加你的、微微微信吗?”男生脸红得充血,一个“微”字卡了半天。   谢如溪:“……”完蛋,更像了。   男生攥紧手,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如溪,期待回答。   谢如溪看着对方清澈的大眼睛,他不好问得太直白,万一对方只是想和他做朋友,自己乱加戏显得奇怪。   谢如溪斟酌地开口,“你是因为什么才想加我——”   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走近。   谢如溪一无所觉,还在绞尽脑汁地组织措辞,“崇拜的因素吗?还是说……”   “学长!”男生深吸一口气,鼓气勇气,大声说,“我很喜欢你!”   顾勉脚步停下,冷淡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视线滑过男生的脸,眼眸幽深,眼底的情绪有几分凉意。   谢如溪被这一吼震得耳膜痛,但面上没出现什么惊讶。   从小到大。喜欢他的人不少,他早已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表白。   “抱歉,同学,我有恋人了,所以——”谢如溪错愕,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人掉眼泪,有点无措。   “那个、你先别哭,呃,未来你能遇到更好的人……”   谢如溪其实很茫然,站在路上,莫名其妙被人搭话、告白,对方还因为自己的拒绝哭了。   “如溪哥。”低沉的嗓音响起,紧接着,一双手揽住他的腰,脸颊的触感轻如羽毛,转瞬即逝。   谢如溪微微睁圆眼,立刻转过头,四目相对,他兴奋地回抱,跳了一下,“小勉!”   旁边的男生傻傻地看着,对上顾勉冰冷的目光时,下意识地颤了颤,眼泪硬生生被憋回。   他看两人紧紧相拥,像明白了什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谢如溪完全忘了刚才的人,喜悦溢于言表,抱着顾勉讨吻,黏黏糊糊地撒娇。   等他记起什么时,赶紧回头看——   空无一人。   顾勉抬手掰正他的头,虎口卡住脖颈,指腹慢慢摩挲,淡声问:“看什么?”   “刚才……”谢如溪倏然警醒,“哦,不重要的事。”   他轻咳一声,提起旁边的袋子,递过去,“喏,葡萄汁。”   顾勉定定地看了眼,撩起眼皮说:“买的?”   “差不多,男朋友牌。”谢如溪笑吟吟地说。   顾勉嘴角的弧度稍微上扬,“嗯。”   他接过葡萄汁,喝了一口,评价道:“好喝,比西行的好喝。”   “这么给面子啊。”谢如溪乐不可支,“有眼光。”   顾勉眉梢微动,垂眸,碰了碰他的唇,“学长,有眼光的我也很喜欢你。” 第72章   “终于又回来了!”谢如溪一进家门,就倒在沙发,妮妮热情地扑上来,毛茸茸的尾巴乱晃。   “哎哎哎,妮妮,别闹……”他被萨摩耶逗得大笑,四处躲避,手却摸它的头,姿态亲昵。   忽然,谢如溪觉得身上的重量一轻,原来是顾勉把萨摩耶抱走了。   “妮妮,我教过你什么?”顾勉扒开狗头,“不要乱压人,你不是刚出生的你,只有1斤重量,明白吗?”   妮妮耷拉眉眼,“哈呲哈呲”地吐着舌头,爪子像有自己的思想,朝谢如溪那边伸,黑色的眼珠子水灵灵,好不可怜。   谢如溪有点心疼,撑着抱枕起来,温柔地说:“妮妮,不重,我们不听他说。”   妮妮立刻叫了一声,好像在应和,颇有几分凄惨的意味。   谢如溪摸了摸妮妮的后背,对顾勉说:“没事的,小勉,妮妮只是想我了。”   顾勉:“……”   妮妮无辜地仰起头,一人一狗对视,顾勉扯了扯嘴角,心想这狗成精了,真能装。   “嗯。”他放下萨摩耶,没和谢如溪争,“饿吗?”   谢如溪摇头,“还好。”   现在是下午五点,他神采奕奕,毫无饥饿感。   “不问问我为什么来?”谢如溪勾着顾勉脖颈,笑问。   “我们见面不需要理由。”顾勉说。   谢如溪听乐了,“嗯,你说得对。”   他把人推到沙发,鼻尖亲昵地磨蹭,“不过,你明天生日,不考虑向我讨点礼物?”   顾勉一怔,生日?   “难得明天不是?”谢如溪看顾勉的表情,有点摸不着头脑。   “是——新历的生日。”顾勉解释,“我以前过农历比较多,所以没反应过来。”   谢如溪挑眉,“我知道,但我想给你过两个。收两份礼物,是不是超棒?”   顾勉唇角勾起,学着他的语气,“嗯,超棒。”   “来,一二三,茄子,笑的弧度多点。”谢如溪用手将他唇角往上扯,“你见到我应该再高兴点嘛。”   他有点嗔怪,还有点撒娇,“你在学校都不惊喜,还冷着脸,我不喜欢。”   顾勉顿了顿,眸光微闪。   “怎么,我说错了?”谢如溪咬了咬顾勉的喉结,“你当时脸色这么难看,不会是背着我在学校有新欢,怕我发现,所以不想我去找你吧?”   他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像在讨说法。   “没有,我很高兴见到你,如溪哥。”顾勉亲了亲他的唇,指尖轻挠他的后颈。   谢如溪闷哼一声,含糊不清地说:“……唔,真的?”   “真的,见到你很高兴。”顾勉说。   ——我只是不开心那个人和你说这些话,你还听得那么认真。   谢如溪小声道:“再说一遍。”   “我爱你。”顾勉说。   好吧,这就够了。谢如溪慢慢闭上眼,沉浸在迷醉的亲吻里,连灵魂都为之战栗。   -   “如溪哥——”顾勉刚出浴室,就被眼前的这一幕镇住了,“这是……什么?”   谢如溪肩胛骨往两边舒展,蝴蝶骨凹进去,两手背过去交叠,努力卡着细链的扣子。他背部光洁,皮肤白皙,晕黄的暖光洒落,像莹润一块玉石,泛着朦胧的柔光。   谢如溪听到顾勉的声音,眨眨眼,“啊,你洗这么快的吗?”   “但我现在还没穿完……”他很淡定,还有些苦恼,“明明到货的时候,我试了一遍,挺好穿的,怎么现在这么难弄?”   顾勉走近,单手撑在床沿,垂眸扫过去。   “怎么穿?我帮你。”   谢如溪慢吞吞地趴在枕头上,“铃铃——”,微不可闻的金属链条声响起。   “卡上扣子就好。”   “嗯。”顾勉低声应道。   链条是金玫瑰色的,最上面圈着脆弱的脖颈,喉结处是黑色的圆形环,从后颈直直的一条链子下来,自脊骨中间分叉,呈现“八”字形状,绕过纤细的腰身,尾端垂落几枚银色的银环,发出清脆的响声。   卡扣锁很小,锁口的位置很刁钻。   顾勉失手了几次,才勉强扣上一个。   谢如溪懒声问:“好了没?”   “等等。”顾勉凑近了点,一动不动地盯准卡扣,快速卡上。   等七八个卡扣锁弄完,他额角微微冒汗。   “好了。”   谢如溪自己摸了摸,“嗯”了一声。忽然,后背感受到几滴凉凉的水珠,恰好在腰侧。   有点痒。   他缩了缩腰,眯着眼睛望去,“小勉,去吹头发。”   顾勉没动,湿漉漉的刘海垂到眉眼,遮住眼底的情绪。他捞着谢如溪的腰,翻了个身。   “这有什么用?”他指尖挂着坠到肚脐的链条,扯了扯,获得一道吃痛的怒瞪。   “嘶!装饰呗,还有什么用。”谢如溪理所当然,“不好看?”   “……”顾勉喉结极轻地推动一下,“好看。”   粉银相衬,造就奇异的美感。   谢如溪心里嗤笑,死闷骚。   他抬腿,脚尖轻点顾勉肩膀,脚踝的红线和链条坠下,轻轻晃动,“这个呢?”   墨黑的丝绸布料盖着腰以下的位置,随着他的幅度,大腿侧的白皙若隐若现。   顾勉下巴被挑起,冰冷的链条挨着皮肤,然后慢慢下滑,沿着喉结打转。   他沉默,眼神幽深,一把攥住谢如溪的脚踝,哑声说:“好看。”   谢如溪满意了。   “喏,去吹头发。”他拉着顾勉的手,随意往自己身上摸一把,又甩开,明显敷衍,“我还没穿完,你回来再……拆礼物。”最后加重了“拆”的读音。   顾勉“哦”了一声,又道:“这是我的生日礼物?”   谢如溪浅浅一笑,“当然,生日礼物——之一。”   “喜欢吗?”   顾勉:“喜欢。”   “乖,去吧。”   “嗯。”   顾勉吹完头发后,就回来收礼物了。   一份包装精美、内饰华丽、系着蝴蝶结的礼物,自然是用了一万分的心思。   顾勉一开始还能冷静,看着谢如溪绯红的脸庞,不紧不慢地拆礼物。   他温柔地亲吻,撬开齿关,舌尖肆意掠过,却是蜻蜓点水。   他把食指伸进温热的口腔,慢慢搅动、刺探,刮着敏感的喉管,不允许对方发声,另一只手卡着下颚,直到对方嘴巴发酸,透明的涎液流淌到下巴。   顾勉不急,谢如溪却不好受,眼泪不受控地顺着眼尾落下,喉咙呜咽,“顾勉!你再这样,我——”   最后三个字落下,顾勉面色一变,眸色沉沉,凝聚几分戾气。   “换谁?今天和你表白的学弟?”他冷淡地说道,猛地咬住对方的耳垂,听到痛呼,又倏然一松,轻轻用舌尖拂过,像在安抚对方的情绪。   “学长,你好花心,有我还不够。”顾勉很少唤谢如溪这个称呼,今天却频频出口。   还有谁?谢如溪茫然,没反应过来。   他想说什么,却没有机会,眼睛微微睁大,眸子再次弥漫水雾。   他有点委屈,“小勉……”   “嗯。”顾勉低低应声,吻了吻他的眼睛。   ……   谢如溪觉得顾勉今晚疯了。   他无比庆幸自己为和对方说生日快乐,定了半夜十二点的闹钟。   他颤抖着手去拿手机,眼睛雾蒙蒙一片,全凭直觉行动。   “小勉,生日快乐……”谢如溪艰难地说出祝福,脑袋昏昏沉沉。   顾勉唇角扬起,轻轻啄吻他的脸庞,柔声说:“谢谢如溪哥。”   “生日礼物……”谢如溪准备了一条自己雕刻的项链,想送给对方,但现在他实在没力气去拿。   “嗯,我已经收到了。”   谢如溪心里嘀咕,你去哪收到了?收空气吗?我都还没拿给你……   他睫毛湿成一缕缕,眼皮红肿,手腕一松,手机掉落枕边,意识渐渐模糊。   好累、好困啊。谢如溪闭上眼睛,周围变得漆黑。   他笃定地想:顾勉一定是疯了。   -   第二天   什么啊?额头好冰……   谢如溪睁开眼时,口干舌燥,隐约发苦,视野里是白花花的天花板,逐渐清晰后,出现一盏熟悉的灯具。   “如溪哥,喝点水。”暗哑的嗓音响起。   ——是顾勉的声音。   谢如溪脑子迷迷糊糊,嘴里却唤道:“小勉……”   他浑身没劲儿,凭本能去喝水,嘴巴的苦涩逐渐消去。   “为什么我嘴这么苦……”他蹙眉。   “你发烧了,我给你喂了药。”顾勉扶住谢如溪,低声说。   他放下水杯,给谢如溪换了额头的冰贴。   谢如溪目光怔怔,“今天多少号?还是你……生日吗?”   顾勉手一顿,“你昨晚昏过去,睡了一整晚上加一个上午,现在是下午3点,还是我生日。”   谢如溪脑海里涌上昨晚的回忆,幽幽地说:“你昨天怎么回事?以前没玩过男人?”   ——他记得就算是第一次,顾勉也没这么夸张。   顾勉不说话,自知理亏,“抱歉,如溪哥,是我的问题,没有顾及你身体。”   谢如溪现在浑身都痛,冷汗浸湿后背,怎么也不舒坦。   他疲惫地阖上眼,忽然想起什么,“小勉,左边柜子第二层打开,有个黑色的盒子。”   顾勉依言照做。   “你把它打开。”谢如溪轻声说。   顾勉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泛着光泽感的椭圆吊坠,颜色是浓厚的墨色,形状类似于眼睛的模子,看不出材料,但摸上去有种玉石的滑腻。   “如溪哥,你做的吗?”顾勉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只眼睛?”   他又看了看,比对了一下,肯定地说:“按照你的眼睛轮廓制作的。”   “嗯。”谢如溪勉强攒了点力气,撑起身子,“这是某个地方的习俗,叫‘注视的祈福’,有保佑的意思。”   “本来想着十二点一到,就把这个送给你,一边和你说生日快乐,一边给你戴上……”   “现在可以戴吗?”顾勉凑前,认真地问。   “你可真能折腾我……”谢如溪嘴里抱怨,但手却伸了过去,“给我。”   “抱歉,如溪哥,下次不会了。”顾勉低眉顺眼,亲吻他的指尖。   昨晚的肌肉记忆作祟,谢如溪下意识地颤了颤,像是身体本能在警示他,必须立刻逃离。   顾勉撩起眼皮,“唔?”   谢如溪回神,“……头再低点。”   “嗯。”   谢如溪仔细戴好,不禁微笑,“好了。”   他呼出一口气,重新躺回,酸痛感在神经末梢蔓延,令他颇为难受。   “小勉,你昨晚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喜欢那套东西?”他喃喃自语,有点无奈,“至于把我搞得这么狼狈吗?”   谢如溪想到那一滩的……   他闭眼,脸颊发烫,太丢人了。   “抱歉。”顾勉又在道歉,轻轻握住他的手。   谢如溪莞尔,正要说什么,神色蓦地古怪。   他想起昨晚顾勉说过的话,以及一直喊“学长”的称呼。   “等等,小勉——”谢如溪微妙地说,“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句“我也很喜欢你”的“也”从哪里来。   顾勉唇角绷紧,不吭声。   谢如溪拉着顾勉的手晃了晃,笑眯眯地问:“哎,小勉,是不是?”   顾勉装聋,“什么是不是?”   “哎,我好难受啊,整个人都不舒服……”谢如溪瞥过去。   顾勉:“……”   他认命地搂着人,按摩对方的腰,“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按按。”   谢如溪拉长声音:“心口——非常不舒服,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才能好。”   顾勉默不作声。   “快说。”谢如溪恶狠狠地道。   他仰着头,眼珠是琥珀色,流露出奇异的光彩。   顾勉避无可避,只能回看过去。   良久,他视线一点点移开,故作平静。   “如溪哥,我只是不喜欢你和他说话。”   谢如溪眼尾慢慢弯起,指尖挠了挠顾勉的掌心。   “好吧。”   ——哇!他耳垂红了。 第73章   谢如溪在A市待了三天,大半的时间都躺在房间里。   没办法,腰太痛了。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扭到骨头了,连着几天下地都腿颤。   “应该不会吧……”谢如溪想着,眉头微微蹙起,自己摸了摸后腰。   “什么会不会?”薛皓在视频另一端大大咧咧地问。   谢如溪回神,“没有,我——”   他扯开话题,“对了,你辞职后找了什么工作?”   薛皓唉声叹气,“不知道能不能过,前天刚面试,一家艺术廊的策展。”   谢如溪笑了笑,“会过的。”   “承你吉言。”薛皓抹了把脸,开始八卦,“咳,体验如何?我给你推荐的东西是不是很好用!”   谢如溪轻咳一声,“还不错。”   薛皓笑眯眯地问:“哪方面?”   谢如溪:“各个方面。”   薛皓大笑,“评价很高嘛。看来那些小装饰品和玩具蛮合你意,要不要再给你推几家店?”   谢如溪含蓄地微笑:“也不是不可以。”   薛皓啧啧直叹:“看出来了,顾勉确实很行。”   “主要是和喜欢的人,怎么都舒服嘛。”谢如溪大大方方地说。   薛皓斜睨一眼,故意打寒颤,“好怕听啊。”   谢如溪笑而不语。   薛皓摆手,“行了,不聊了,我还有事,这边先下了。”   “好,拜拜。”   “拜拜。”   结束视频通话,谢如溪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下到地面。   柔软的绒毛拂过脚底,带来轻微的痒意。   书房的灯光从门缝倾斜到走廊,谢如溪敲门,唤了一声,“小勉。”   “进来。”顾勉的声音有点模糊,大抵是隔着一道门的缘故。   谢如溪推开门,发现对方正在和人视频,像在开什么会议。   他指尖挠了挠脸颊,有点不好意思,似乎打扰人了。   顾勉朝摄像头做了个手势,示意暂停,将会议的画面黑掉,摘下耳机。   “如溪哥,什么事?”他向谢如溪招手。   谢如溪走上前,试探地瞄了一眼电脑,被顾勉看到,解释道:“刚刚在开会,现在关了声音和摄像。”   “哦——”谢如溪环住顾勉的脖颈,头轻轻搭在他的耳侧, “我没什么事,就想想看看你,你忙的话我在旁边坐着就好。”   他温柔的音色宛如潺潺流水,流淌于澄黄的灯河里,尤为温馨恬然。   有些话的意思差不多,甚至用的字分毫不差,但因着不同的人说话,增添几分朦胧的动人。   至少顾勉是这么认为的。   他面色如往日般沉静,心却微微一动。他握住谢如溪的手,仰头亲了亲对方的下巴,沉声说:“会议差不多结束了,你等我一下。”   谢如溪指尖拂过顾勉的眉心,笑吟吟地说:“好。”   视频会议重新开始,顾勉说话的速度明显加快,语气愈发冷淡。   和他一起的开会的人皆有所觉,也下意识地学着,进程速度硬生生推进了几倍。   “……根据原定计划,目标超额完成,本季度所有实验的结果已上传到系统。”对面的人恭敬地说,“顾先生,您有什么新的指导吗?”   量至研究所的天才不少,叶濯临是费了心思邀请领域赫赫有名的大拿,用各种优渥的福利和几乎算得上死缠烂打的真挚态度,为叶氏制药的研发团队,组建了一支核心队伍。   因此,顾勉刚加入,叶濯临委婉表达今后的方向由其把控时,很多人不大服气,甚至嗤之以鼻。   但共事了一段时间后,再没有人不满,反而生出统一的疑惑——   “量至”虽然实验的环境、器材、福利丰厚,但到底只是一个私人研究所。   真正站在领域金字塔尖端的人,为什么会屈尊选择来这里?   没有人知道答案。   “回去我会发一份新的季度计划,今天暂时到这里。”顾勉说。   密密麻麻的摄像头小框,陆续传来应答声。   突然,有人开口问:“顾先生,您下个月是打算长时间留在C城的子研究所吗?”   顾勉微微颌首,“嗯”了一声。   “好的。”   ……   “结束了?”谢如溪原本抱着膝盖,下巴撑住力道,蜷缩在椅背,凝视着顾勉的眸子渐渐涣散。   听到响动,他睫毛一颤,倏然缓过神。   视野里模糊散开的光晕重新拢聚,光圈中心的脸庞变得清晰。   “对。”顾勉走到木椅,撑在深褐色的把手,“困了?”   谢如溪听着,不由自主打哈欠,眸子立刻蒙上水汽。   “唔……你不说还好,一说真困了。”   顾勉指腹揩去他眼尾的湿润,“现在去休息?”   谢如溪脸庞笼着淡淡的困倦,眼尾却悄然弯起,“明天我就要走了。”   顾勉的额头抵住他额头,“嗯。”   “临走前要不要……?多给我留点回忆?”谢如溪问得矜持,声音慢慢变得轻柔,像在蛊惑。   出乎意料的,顾勉拒绝了。   “不了,如溪哥,多休息。”   “为什么?”谢如溪说,“我今天好多了,更何况,明天我就要走……就当临别礼物?”   “我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礼物。”顾勉温声说。   谢如溪起身,站在木椅上,手肘搭在顾勉肩膀,靠近,吐息:“多收点礼物呗。一个生日可以有好多份礼物,更何况过两个?”   顾勉失笑,“那我想留给农历生日,可以吗?”   谢如溪乜了一眼,“看来我没魅力。”   顾勉摇头,哄道:“怎么会?我眼里只有你是不一样的,像在人群里会发光。”   谢如溪绷不住,笑出声,“这什么比喻啊。老天,我是奥特曼吗?”   顾勉不吭声。   谢如溪也不逗他,鼻尖亲昵地蹭了蹭,“行吧,农历就农历。”   他顿了顿,拉长声音,卖关子似地说:“但我后面那份礼物很特别哦。”   顾勉思索,撩起眼皮,“让男生感动到哭的礼物?”   谢如溪一愣,忍俊不禁。   他推了顾勉一把,好笑地说:“什么啊?你喜欢这个?”   “不对,你怎么知道这梗?”   顾勉似笑非笑,“我又不是山里的猴子,会上网是多稀奇吗?”   谢如溪笑得直不起腰,倒在他怀里。   顾勉稳稳接住,像抱小孩一样,将人带回房间。   谢如溪没挣扎,只凑到顾勉耳边,懒洋洋地说:“小勉,不猜猜我的礼物?”   “嗯,这礼物和什么有关?”顾勉识趣地接话。   “和我。”   “……”顾勉嘴角微抽,“范围太广了。”   谢如溪眯起眼睛,“哪里广?”   顾勉一针见血地指出,“你送我礼物,怎么会和‘你’无关?非要撇清,那不是玩赖吗?”   谢如溪“啊”了声,两人的思维明显出现了偏差。   “我以为你会想到的是——”他诡异地收声。   顾勉问:“是什么?”   谢如溪眉梢挑起,不肯解答,“你猜?”   “不猜。”   “猜猜呗,小勉。”   “……”   “小勉?”   顾勉叹了一口气,“如溪哥,你真的天生会玩赖,无师自通绕回原点。”   谢如溪含笑,“因为知道你会陪我玩,小勉——”   他指尖掠过顾勉的嘴唇,轻轻按揉,好似在挑衅一般,颇为有恃无恐。   “你在暗示我要做出改变?”顾勉说。   谢如溪惊讶,“我没说啊,你别自己表错情。”   顾勉:“……”   谢如溪:“你沉默是默认,对吧?”   “如溪哥,让我量量你的脸皮。”   “去去去,你才厚脸皮!”   -   谢如溪回去后,顾勉的生活恢复以往的规律。   不知何种原因,或许心境不同,他觉得少一个人的生活,确实少了不少趣味。   单单如此,顾勉还能习惯,但脑海始终占据一个影子,心神频繁被牵动。   而在影子背后,总会出现那双温柔的眼眸,澎湃、炙热,蕴藏着岩浆般的浓烈情感,时刻攥住他的心脏,仿佛每一次都在为他而跳动。   真有意思啊,听起来还有点糟糕。   但顾勉心知肚明,自己享受这种不受控的瞬间。   ……   顾勉农历的生日和新历的生日所隔的时间,细算其实没有太久,不足一个月。   他知道谢如溪必定为他准备了一份非同寻常的礼物。   毕竟当时绕这个话题讨论这么长时间,对方大抵是苦心孤诣,准备了许久。   在这之前——   顾勉指骨微曲,锋利的机票边缘堪堪挨着内侧,目的地赫然是从A市飞往C城。   舷窗的蓝天毫无尘垢,粒粒如雪的白云映着淡金色的光芒。   透明玻璃的倒影真真切切,他正在微笑着眺望远方。   顾勉承认,他不喜欢异地恋。   非常不喜欢。   另一边,汾枝市区。   “你今晚要去A市?不回来了?”王飞宏瘫在行李箱,两条腿软成面条,有气无力地说道。   他脸色发青,眼白血丝弥漫,黑眼圈赛过国宝,明显是睡眠不足,憔悴不堪。   谢如溪则恰好相反,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白皙的皮肤像渡了一层柔光滤镜。   王飞宏两眼无神,心里默默感叹:大家都要熬夜赶稿,白天同时到达工作室,晚上披星戴月地回家,怎么就谢如溪和吸了血气的鬼怪一样?   太特么邪门了!   “嗯,给我男朋友一个惊喜。”谢如溪笑眯眯地说。   “你真有精力啊……人又跑不了,明天去不也一样。”王飞宏说。   “我等不及,想见他。”谢如溪嘴里哼着歌,脚步轻快,“我走了,拜拜。”   咔哒——大门关上。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王飞宏捂着胸口,心情略微复杂。   太可怕了!!!   -   C大,门口。   顾勉落地后,几乎没有停歇,直接来到了C大。   他刚拿出手机,打算发消息给谢如溪,对方就恰好打来一通电话,称得上心有灵犀了。   “小勉。”谢如溪柔柔地唤道,背景音隐约有些嘈杂。   顾勉嘴角微勾,“如溪哥。”   谢如溪心情愉悦,“你现在在哪?做什么?”   顾勉淡淡地笑道:“在校门口。”   谢如溪挑眉,以为对方准备出校,“好巧,我也在,东门。”   “……我也在东门。”顾勉一怔,也觉得对方准备出校。他四处环顾,没见到人,“如溪哥,你在哪个位置?”   “一个大树墩,旁边有个红色牌子,写着禁止环抱。”   顾勉沉默了。   “小勉?”   “你在A大?”   “对!惊喜吗?之后几个月我都会在汾枝,来A大很方便,地铁直达半小时。我们可以经常约会了!”   顾勉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欣喜和无奈混杂。   “如溪哥,之后的几个月,我和学校申请到C城某家研究所……见习。”   “现在——我在C大。” 第74章   第二天,下午。   冰饮店,顾勉凭号码去前台拿饮品,回到独立座位时,谢如溪正看着窗外,神色恹恹,浑身笼罩着一股灰蒙蒙的郁气。   “如溪哥,蜜桃气冷水。”顾勉把挂着水珠的玻璃杯推到旁边。   谢如溪慢慢转过头,一言不发。   “试试?”顾勉扶正吸管,轻声问,“昨天刚出的新品。”   谢如溪倾身,抿了一口,“还可以。”   “什么味道?”顾勉问。   “桃子味。”谢如溪声音极轻,没有任何想要描述的冲动。   顾勉好笑地说:“好了,如溪哥,多大点事儿,不就我们刚好错过吗?现在不还是见面了。”   谢如溪瞥了一眼,闷闷地说:“早知道我呆在C城了,搞什么惊喜,大乌龙一个。”   顾勉挑眉,“也算惊喜,毕竟当时的我确实没想到。”   他补充一句,“这份礼物挺好的,我收到很喜欢。”   谢如溪还是难受,自己设想的甜蜜约会计划,彻底宣告破产,实在高兴不起来。   “我想得多好,前期主要学习‘莎刻’,所以要花的时间比较多,打算每天上午边学边雕刻,中午休息一下,继续雕刻,等四点一过,我就坐地铁到A大,和你一起吃晚饭。时间充足的话,我们会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甚至有同时醒过来的早晨。”   他垂着眼帘,轻声说,“等后期掌握得差不多了,我自己完成作品时,时间也更充足了,到时可以搬到出租屋,和你一起生活……”   顾勉认真地听,后面嘴角微扬,又很快地隐没。   “听起来不错。”   “但现在全没了。”谢如溪把头靠在顾勉肩膀,一点点挪动身子,最后埋在颈窝。   他抱着顾勉,鼻息间是熟悉的皂感气息,沿着鼻腔蔓延至全身,令他闷涩的心缓了口气。   顾勉轻拍谢如溪后背,“谁说没了?”   谢如溪身子一顿,慢慢抬头,“你说得对,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眼神灼灼,低喃:“我再换个地点就好,明天、不,等下就和陈老师说,我……”   顾勉忽然打断谢如溪的话,“多大点事儿啊,还能流眼泪。”   他叹喟一声,指腹轻揩湿润的眼尾。   谢如溪眨眨眼,自己摸了摸,“有吗?”   “我好像没感觉到,可能情绪激动吧。”他不太在意,“小勉,没事的,之后我——”   “如溪哥,我已经申请好了,见习点换回A市。”顾勉温声说,“离汾枝也很近,大概就半小时,我想我们可以找个新房子,把妮妮带过去一起住,怎么样?”   谢如溪愣了半晌,小声说:“你什么时候……”   “打完电话后。”顾勉轻笑,“毕竟不想异地恋,总要多多努力。”   谢如溪定定地看着顾勉,微微蹙眉,“是不是很麻烦?原本学校那边的申请不好过,你现在又换地点什么的。”   “不会,挺好过的。”这是实话,顾勉没有撒谎。   实际上,学校对顾勉的待遇堪称绝无仅有,简单来说就是对特殊人才的宽厚作态,“睁只眼闭只眼”。他只要不做什么违法乱纪的大事,在一定的规章条例里,都能简单而过。   就像这次所谓的“见习”,和学校的教学要求一点关系也没,但顾勉本人有这个需求,和相关老师沟通过后,摇身一变,成了见习。   “真的?”谢如溪还是不放心。   “嗯。”   谢如溪灰暗的脸庞变得明媚,眸子熠熠生辉。   “所以你来汾枝……今晚留下吗?”   “留,不止今晚,之后几个月也是。”顾勉说,“房子我在线上看好了,你到时挑一挑或者再选,都可以。等你有空了,我们去实地验房。”   “等事情全部弄完,安定下来,我们就把妮妮接过来,好不好?”   谢如溪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还能不好?   ——好得快要称之为完美了!   -   车内。   谢如溪从冰饮店出来,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   情绪大起大落,悲喜一线之隔,最终化成欢悦的浪花,在大海肆意翻涌、奔腾,搅得神经突突跳动。   “等等——”他在顾勉开车前,猛地从副驾驶座起身,扑到对方怀里。   他热情地环住顾勉的脖颈,仰头,几乎是直冲冲滴撞上对方的唇瓣。   随后主动张开唇齿,水红的软舌探入口腔内,舔舐着情人柔软的腔壁,一点点与其纠缠。   灼热的气息交织,荷尔蒙急剧飙升,大脑兴奋至极,好似血管鼓胀得要破皮,耳膜震颤。   顾勉猝不及防,后背抵住车门,缓冲力道,紧紧地抱住谢如溪。   他没作思考地给予回应,淡淡的桃子甜味在口腔萦绕,舌尖试探着接触,津液互咽。   他抬起手,搭在谢如溪后脑,轻飘飘的发丝摩挲掌心,迸发出奇妙的痒意,像一枚羽毛,温柔地挠他心脏。   “小勉……”谢如溪脸颊绯红,含糊地唤道,腰有点发软,支不起力气,“我好开心。”   “嗯,我也是。”   离得越近,谢如溪身上清甜的葡萄香气愈加浓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方察觉到自己对这款葡萄味香水的喜爱,日常、休息时间基本都是喷这款,尤其是在做的时候,手腕、颈侧、锁骨、腰腹、脚踝……甚至是私密的地方,都附着甜腻得发慌的葡萄味。   “哈……小勉……”谢如溪眼神柔得能化水,荡漾着层层波澜,唯有倒映着顾勉一个人的身影。他上半身前倾,膝盖跪在车垫,硌着冰凉的玉石,衬衫凌乱,垂落的衣角掀起,露出柔韧的细腰,在昏暗里,白得触目惊心。   一只大掌搭在其中,修长的指骨曲起,缝间挤出嫩肉,手背青筋凸起,蜿蜒交错。   顾勉眸色逐渐沉凝,手里的力道加重,虎口死死卡住他的腰,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要在……这里玩吗?”谢如溪嗓音沙哑,语气温温柔柔,尾音黏着一丝媚意。   “或者去后座?”他一边说,一边解开自己衣领的扣子。   顾勉阻止了。   他攥住谢如溪的手腕,慢慢平复呼吸,“不,回去。”   谢如溪瞥了一眼,风情乍现,“他可不是这么说的,多精神抖擞,你当君子,他忍得就辛苦了。”   顾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是谁?——哦,是“他”。   “不辛苦。”   谢如溪不罢休,红唇微勾,俯下身子,凑过去说话,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人。   “哎呀,我的小可怜,你遭罪了,有些人太狠心了,欺负弱小,连你也……”   顾勉嘴角抽了抽,深吸一口气,指腹按住喋喋不休的嘴。   谢如溪眸光流转,眼尾的黑色小痣若隐若现,流淌脉脉的情意。   他嘴唇含住顾勉的指尖,湿润的舌尖轻轻扫过,眼神欲说换休。   顾勉面色绷紧,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做,温热的触感传来,有点发麻。   他下意识地勾了勾软舌,拨弄了一下。   谢如溪含笑望去,神色如常,喉间发出短促地笑声,又慢悠悠地把捣乱的抵出唇舌。   他撑起身子,慢条斯理地说:“真不试试?错过这次机会,下次你想玩我可不一定答应。”   顾勉移开视线,声音低沉得过分,沙沙的质感,“嗯,不用了。毕竟是——”   “公共场合?”谢如溪笑吟吟地接话。   顾勉被抢了话,依旧淡定。   “对,如溪哥,你说得没错。”   谢如溪眉梢扬起,没说什么,坐回副驾驶。   他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行,随你。”   他系好安全带,视线滑过顾勉黑色的裤子,又极快收回,“本来还想着,要不要跪下来帮帮你,你这么能忍,看来是不用了。”   顾勉眉心拧死,颈侧的脉搏狠跳了一下。   他勉强保持冷静,“嗯,不用。”   谢如溪斜睨一眼,视线上下打量,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好,不用,咱们做人啊,就得自立自强、坚决不能屈服恶、势、力!”   他摆明了看热闹,却坏心地撩拨,像在试探警戒的红线,表面恪守规矩,实则肆意妄为、毫无顾忌。   顾勉:“……”这张嘴真是不消停。   但坏又坏在,自己还真吃他这一套,越发的激动了。   他不吭声了,开火、放手刹、踩油门,车速堪堪卡在限速线。   谢如溪眯起眼睛,懒声唤:“小勉啊……”   “回去再说。”顾勉快速打断。   谢如溪撇嘴,哎呀,逗过了。   他拖长声音,“好啦,回去、再说。”   嗯,回去就更要逗着玩。谢如溪心里想着,笑意加深。   ——毕竟这么可爱,不逗可惜了。   -   找房子、布置家装、接妮妮回来,每一个步骤都有条不紊、按部就班。   终于,长达半年的异地恋宣告结束,情人之间的甜蜜愈发浓厚。   顾勉的时间极为自由,因此常常与谢如溪一同进出,时不时陪对方去偏远的几处非遗传承家族学习,几乎形影不离。   谢如溪曾忧虑地问:“这会不会阻碍你做自己的事?”   顾勉摇头,“不会,而且一星期才两三天而已。”   “真的吗?”   “嗯。”   “但会不会太无聊?我学这些东西,制作样品时,你就坐在旁边……”   顾勉笑了笑,“我挺喜欢这个时刻的。”   谢如溪还想说什么,但看着顾勉认真、温和的眸子,瞬间哑然。   他握着对方的手,干燥而温暖。   他微笑着说:“我也喜欢。”   又来了。   王飞宏幽幽叹气,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自动退避,哪怕避无可避,也要塞上耳塞,生怕自己这个电灯泡过亮,打扰到情侣恩爱。   ……   “呜唔呜唔——”   王飞宏放下手里的工具,探头看屋子外的天色。   狂风大作,席卷地面的尘埃,枝叶乱颤,窸窸窣窣作响。平日高大如盖的树冠低身,仿佛矮了一截腰。整片山区都是阴沉沉的乌云,浓的稠墨一般,好似积攒了快要膨胀的水汽,只等待最后一刻爆发。   “又要下雨啊……好不容易才停的。”他叹气,转身回屋。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半个月的时间,汾枝郊区这一带都是大雨常下,小雨连绵,水漫浅滩就是不肯罢休。   谢如溪他们跟学的非遗传承人,所住的地方恰好坐落在荒僻的山区里,而且还是山顶,非常隐于世俗。   泥路崎岖,本就难走,雨后更是深深浅浅,稍有不慎,一脚陷入泥潭。   咔哒——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如溪!”王飞宏扯开嗓子,“该走了,雨又要下,我估计等下是大暴雨,路难走了啊!”   谢如溪眯起眼睛,往窗外扫了几眼。   他手里还拿着半成品,雕刻的白虎初具雏形。   潮湿的水气迎面而来,额前的碎发拂过眼睛,轻微的刺意传来。   谢如溪长期保持一个动作,脖子有点僵,缓了几秒,点头应声。   “嗯,是该走了。” 第75章   “这天气怎么和变脸娃娃一样,又出太阳又阴的。好险方伯不是住在山顶,不然我们上下够呛的。”王飞宏唉声叹气,背着鼓囊囊的背包,每一步走得深深浅浅。   细密的雨丝逐渐变小,砸到伞面的声响减弱。   风凉飕飕的,刮在被雨淋透的薄薄衣料,哪怕只是肩膀的一角,也让人不自主打冷颤。   “哎,你家那位今天在干嘛?没和你一起过来。”王飞宏问。   谢如溪走得慢,防止自己摔倒,抽空答道:“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每天陪我来。”   王飞宏啧啧直道:“但还是每天来接你。”   “也不是吧,主要因为这段时间总下雨,路难走,他才来得频繁。”谢如溪瞥了一眼,“不还搭上你了吗?”   原本王飞宏买了辆二手车用作往返工具,但前几天,车子出了故障,送去维修。   为此,王飞宏哀哀自怜,叹息:便宜没好货,该省的钱果然一分都不能省。   谢如溪大多时候是顾勉开车来郊区接他,偶尔搭王飞宏的车。现在对方的车开不了,顾勉也顺便载上了他。   王飞宏嘿嘿一笑,“辛苦咱们顾学弟了。”   他摸了摸后脑勺,又感慨:“有一说一,顾学弟真不错,话是少了点,但人帅体贴,愿意陪伴,情绪稳得和定海神针一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完美男友不是——那满屋子的‘湿虫’硬被他弄干净,这耐心妥妥的高。动手能力也好,拉电线不在话下,还能修漏水的屋顶、歪芯的水龙头……”   他们跟学的非遗传承人,是一位老阿伯。性格比较古怪,不爱和人打交道,第一天去的时候,两人还吃了半小时的闭门羹,住的地方也是较为陈旧破烂,对方提供的一间工作室,和废弃的野外没什么区别。   顶破水漏、飞虫野草都是小事,最要命的是屋内搭的电线严重接触不良,灯忽闪忽闪,风扇叽呀转动,吹出来的风比挠痒痒还微弱,在愈发燥热的夏季,实在难熬。   谢如溪和王飞宏见到这一幕时,面面相觑,皆是苦笑。来之前便有耳闻,这里环境不大好,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不好到这种程度。   跟在一旁顾勉反而冷静,帮忙改造了一番,那间小屋堪称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停停停,你到底想说什么?”谢如溪无奈地打断,“他人不在这儿,夸了也听不见。”   王飞宏摇头,诚恳地说:“没有,我就单纯地感慨一下。以前我其实不太懂、当然,不是歧视哈,就不明白两个男人怎么来电,什么研究说世界上每个人同性恋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七十,其中五十是隐性未被发掘的……”   他摇头晃脑,“现在,我算明白了,原来网上说的‘消防员测试’是真的。”   谢如溪疑惑,“消防员测试?”   “如何get到男性魅力的实验……”王飞宏摸了摸鼻子,“就某个外国博主体验了一次消防演习的被困演员,正当处于危险无法动弹时,消防员‘唰’一声朝他奔来,单膝跪下,双臂抱起,认真地说——”   他模仿语气,“抱歉,我来晚了,现在我救你出去,请不要担心好吗?”   “那个男博主尖叫的声音,现在还残留我脑子里,啧啧。”   谢如溪:“……”   他无语,“你真的很无聊。”   王飞宏大笑,“就聊天嘛,这几天光钻木头,闷死我了。”   谢如溪嘴角抽了抽,懒得理会。   这把王飞宏乐坏了,连忙发誓:“我直的啊,纯纯的直,以上发言纯粹站在男性友人视角,不含一丝觊觎。如有说谎,天打雷劈……”   “轰隆轰隆——”   王飞宏呆住,一个激灵,“靠靠靠,我铁直啊!”   他又竖起三根手指,小心地说:“如溪,我再发次誓?”   救命,他就是闲不住,还碎嘴子,和谢如溪乱侃一通,找找乐趣罢了。   谢如溪哭笑不得,摆手说:“好了,我知道,快走吧。这天气估计又要变,等会儿雨下大,泥路得成水路。”   王飞宏呼出一口气:“对对,咱们快点走。”   ……   山脚有乡镇,比之山里热闹不少,人烟不再稀疏。   谢如溪和王飞宏在石墩子道站了几分钟,熟悉的黑色越野车从远处驶来,混浊的水花自轮胎面的摩擦溅起。   “哎,顾学弟,麻烦你了。”王飞宏率先打招呼,莫名心虚。   他说完,果断利落溜上后座。   顾勉朝王飞宏颌首,见对方像被鬼追的模样,没有探究的想法,很快移开视线。   他揽住谢如溪肩膀,轻声说:“上车吧,如溪哥。”   谢如溪点头,“好。”他就着顾勉的伞,坐上副驾驶。   车内的空调开得足,风口冒着呼呼的热气。   谢如溪僵直的手指一点点舒展,暖意像绵绵的细针,穿过冰凉的皮肤,渗进血液里。   “阿嚏!阿嚏!阿嚏!”他捂着鼻子,连打三个喷嚏。   顾勉递过一条毛巾,捋开他微湿的刘海,低声问:“感冒了?”   “没有吧。”谢如溪瓮声瓮气,“可能内外温差大,鼻子不舒服。”   “嗯。”顾勉将自己衣服脱下,披到对方肩膀。   “谢谢……”谢如溪抿唇一笑,自己拢了拢外套,后背笼罩着若有似无的暖意,仿佛能熨贴到心脏。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后座,并问顾勉:“小勉,还有毛巾吗?”   顾勉答道:“有,在前面的拉柜里。”   “飞宏,你也擦擦。”谢如溪拿出毛巾,往后面递去。   王飞宏泪眼汪汪,“好好好,如溪,谢谢啊……”   ——感动!同门情还在!   -   连着几天,雨势似乎慢慢变小,天气逐渐放晴。   但汾枝上游的城市开始特大暴雨,当地闸坝的蓄水量急剧上升,堪堪抵达危险线,准备紧急泄洪。   与此同时,汾枝受强台风影响,连下一天暴雨。   谢如溪和王飞宏措手不及,本以为暴雨会停,没想到下得更厉害。   虽然提前下山,但走得有点艰辛。   嗡嗡嗡——谢如溪口袋的手机震动。   他抹了把脸,湿漉漉的,眯着眼睛看屏幕。   消息栏接连几条信息——   【预警消息:汾枝市三防指挥部重要提醒,全市累计降雨量大,已突破有气象记录以来的同期历史极值。根据……】   【汾枝市三防办:启动防汛Ⅰ级应急响应,“龙舟水”以来,全市累计平均降雨量……】   【道路安全提醒:近期,汾枝部分地区发生……】   “我的天,那边是不是被淹了?”王飞宏眺望,惊呼道。   谢如溪抬头,“应该是,那边地势偏低,屋子也矮。”   远处望去,泛黄的成片屋子已被洪水淹了过半,不少荧光色的游艇在周围停留,陆续有人增加。   两人加快步程,等到山脚,都舒了一口气。   所幸,这片区域还没完全被淹,水位不高,但不少人已经提着大袋的东西,离开家里,准备去地势高的地方躲洪。   “你租的地方需要避洪吗?”谢如溪问。   王飞宏摇头,“不用,淹不到,你呢?”   “也不是洪水区域。”   “那就好。”王飞宏回头,看着山腰,“不知道陈老伯食物够不够?我们是不是带少了。”   “汾枝洪水多发,陈老伯不是第一次遇见,山高淹不到,他自己也说,食物有储存。”谢如溪顿了顿,“加上我们带的,估计不是问题。”   王飞宏抓了抓头发,“关心则乱,是我的问题。”   “哎,顾勉过来了。”   谢如溪刚抬头,手被顾勉紧紧握住。   “还好吗?如溪哥。”顾勉蹙眉问道。   “没事,陈老伯经验足,我们路上没遇什么事,都挺好的。”谢如溪回握,温声说。   三个人一起过来,主要是想到陈老伯和妻子居住,年岁大有不方便,特意驱车来看一看,看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顺便送点新鲜的食物。   因为需要一个人关注山底的水线高度,因此顾勉在下面守着车辆,谢如溪和王飞宏上山。   “好,那走吧。这边的水位越来越高,估计没几小时,能淹到脖子。”   王飞宏吃惊,“真的假的?这雨是停不了啊。”   顾勉:“泄洪加暴雨,市内的内涝系统有限,郊区地势偏低,靠近水库,最容易被淹。”   “哦哦。”王飞宏面色凝重,还要说什么,一道闪电劈开昏暗的天空,雷声不断。   他摸了摸胳膊,“嘶”了一声,“那赶紧走,总觉得不太妙。”   顾勉赞同,牵着谢如溪的手往越野车走去。   突然,一声尖锐的哭声传来。   “救命!救命!!!!!”   几人脚步一顿,循着声音望去,面色猝然一变。   ——有小孩掉落塘了。   池塘离得很近,他们几乎是跑着过去的。   “圆圆和康康掉下去了……”男孩一边哭一边说,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池塘的边缘被洪水没去,中央有两个扑腾的身影,渐渐的,水花越来越小。   谢如溪拧眉,快速说:“你们谁会游泳?和我一起下去。”   “我。”顾勉说。   “我旱鸭子,但我会急救!我学过……”王飞宏焦急地说。   “行,飞宏,你等下在旁边搭把手。”谢如溪说完就跑。   “急救车。”顾勉扔下一句,也跑过去。   噗通——两个人同时下去。   池水脏污,气味难闻,顾勉和谢如溪游到扑腾的地方,各自抱起一个小孩。   顾勉先把挣扎得最厉害的那个小孩抱起,对方一碰到他,本能地用手脚缠上。   他用蛮力制止对方勒脖子的行为,并提醒谢如溪:“如溪哥,注意他的手脚。”   “好,我知道。”谢如溪怀里的小孩力气不大,人是清醒的,也没挣扎得这么厉害。   几分钟后,在王飞宏的接应下,两人合力将小孩推到岸上。   一个小孩醒着,满脸后怕,另一个则晕了过去。   王飞宏脱了外套披到醒着的小孩身上,马不停蹄地给晕倒的小孩急救。   终于,没过多久,救护车来了。   三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呼——”谢如溪心神松懈下来后,立刻抓住顾勉的手,担忧地问,“痛吗?刚刚我上来没站稳,你扶我是不是撞到石头了?”   顾勉:“没事,问题不大。”   谢如溪不放心,四处检查,眼睛倏然瞪大,“你后背流血了!是我——”   顾勉不太在意,“不碍事,就石头刮了一下。”   他小心地擦去谢如溪脸上的泥,低声说:“在池塘你是不是呛了几口水?我们跟着救护车……”   谢如溪气笑了,这血都留了一滩,还不碍事?   “跟!现在去!”   他不假思索地拉顾勉起身,跟上救护车的医务人员。   王飞宏也在后面追:“哎,带带我。”   上车前,医生问:“你们是小孩的监护人还是?”   谢如溪摇头,“不是。我们只不过恰好看见,把人救上来。”   他拉过顾勉,“他后背被刮伤,一直流血,可以——”   “喀喇”,谢如溪面色剧变,缓缓倾倒的树木像慢镜头回放,即将砸下来。   他不假思索地推开顾勉,抱住对方的脑袋,直接跪在地上,后背承受住树干的一小截,堪堪擦过脑袋。   “如溪!”顾勉失声大喊,接住谢如溪倒下的身体,心脏刹那停止,脑子瞬间空白。他嘴唇发颤,手一直抖,想说什么却出不了声。   谢如溪后背剧痛,眼皮沉沉,勉强地说话,“我、我没事……救护车在呢……”   说完,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晕了过去。   “谢如溪!!!” 第76章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很幸运没有伤到要害处,不出意外,很快就能醒过来。”医生说完,顿了顿,“你后背的绷带开了,一直在滴血,记得去二楼重新包扎。”   顾勉面容青白,唇面干得起皮,听到医生的话,他没有动作,低头说:“好的,谢谢医生。”   医生颌首,离开走廊。   顾勉沉默地站在病房门前,视线穿过透明的玻璃,落在白色的床铺上,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如溪。   他没有走进病房,离得远远的。因为自己身上的脏污不合适看病人,担心对里面的人不好。   顾勉脊背很直,头始终保持一个位置,但他看起来很狼狈,头发凌乱,衣服皱巴巴的,后背的伤口血迹点点。   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蔓延,白花花的墙壁映着刺目的光线。   处于白色中央的谢如溪闭着眼,脸颊苍白,静静地沉睡,对外界的感知一无所觉,连呼吸也是微弱的。   “谢如溪……”顾勉轻声唤这个名字,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上辈子的某个时刻。   空荡荡的白色房间,嘀嗒的仪器声响动,身边亲近的人躺在病房里,一点点抽去生机,从繁茂到枯萎,好似刹那的光景。   顾勉脑海里久违地闪过上辈子的种种,芽芽姐伶仃细瘦却努力抓住他的手腕,哥哥消瘦微笑的面容,还有如溪哥……   “小勉,要好好生活。我想无论是思绪,还是芽芽,他们一定希望你活得开心。”熟悉又温柔的嗓音响起。   虚幻的镜子堆砌场景,所有物体的边缘模糊,蒙上一层不真切的光。   ‘谢如溪’握着他的手,笑容淡淡,“当然,我也一样。所以不要难过我的离开——”   对方停顿了一下,“好吧,我知道,你不会承认。”   “虽然小勉始终不满意思绪没能获得一份、唔,安稳健康,没有流言蜚语的爱情,可以这么理解吧。”虚弱的人莞尔一笑,颜色极淡的唇涌出一丝血色,“你好像也不太喜欢我,每次看见我……”   他想到了什么,眉眼弯得愈盛,“和小时候一样,警惕又打量的目光,思绪是个‘弟控’,你也有点‘哥控’的潜质。但思绪离开后,你还是照顾着我,选择把寄托放我身上……”   ‘谢如溪’叹气,“早知道我这命不经造,走得这么早,当初就应该——”   ‘顾勉’打断他的话,“现在科技发达,人造器官不是问题,你能活下去的。”   ‘谢如溪’目光如水,眼眸泛着柔软的情绪,声音很轻,“小勉,有时候吧,人的每一个器官都像有自己的生命和思维,或许它知道我活得很累,每天都太难受了,才悄悄地想带我脱离苦境。”   “小勉,你懂我意思吗?”   ‘顾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冷淡地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心求死,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至于其他——”顾勉垂眸,“没什么好说的,哪怕我确实不希望你离开。”   ‘谢如溪’失笑,语气有几分戏谑,“因为没完成思绪的嘱托,好好照顾我?”   ‘顾勉’沉默了,久久不语。   半晌,他移开视线,“可能真如你所说的……”   “我有点难过吧。”   咣——画面一点点碎裂。   ……   顾勉阖目,嘴唇翕动,重复曾经说过的话:“我有点难过吧……”   他扯了扯嘴角,心想,当时的自己确实是难过。   但那种感觉和现在相比,又有极大的不同。   比起单纯的难过,还混杂着诸多浓烈的情绪,悲伤、惶恐、痛楚、后怕、揪心……个中的滋味难以准确描述,远比轻飘飘的一句 “有点难过”,来得剧烈、深刻,深入骨髓。   顾勉用力按了按眉心,指骨微颤。   他心脏有点发闷,细密的疼痛蔓延,意识慢慢分离体魄,像坠入逼仄晦暗的深海,每一次用尽全力攫取稀薄的氧气,却仍渐渐失去赖以生存的气力。   “顾勉!”王飞宏喘着气跑过来,额角布满汗意,“如溪怎么样了?”   他在十二楼下来,刚刚和落水的两个小孩家长打完交道,急急忙忙跑下来,想了解谢如溪的情况。   顾勉回神,扭动僵硬的脖子,哑声说:“医生说没伤到要害处,很快能醒过来。”   王飞宏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双手合十,连声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他抹了把汗,嘴巴继续叨叨,“唉,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碰上的事够衰的,连这种离奇的‘树砸人’、几乎零概率的事件也会发生。这树好端端的,怎么还能自己倒呢?既没被雷劈,也不是啥大台风,总不能是这树被虫蛀空了心,漫溢的洪水渗进芯里,它承受不住就自杀了?……”   王飞宏天马行空地乱想,脑洞大过黑洞,自己一个人嘀嘀咕咕地说话。   他抬头,正想和顾勉搭话,猛地惊叫,“哎呀,顾勉!你这绷带都滴血了!是不是下车追架子跑太快,扯到伤口,又崩了?!”   “快快快,你赶紧重新包扎!!” 他皱着眉,不敢耽搁,见顾勉还是雕塑似的守在门口,劝道,“我知道你担心如溪,可你光看着也没用,身体恢复休整得要时间,医生都说没事,最后肯定没事。”   顾勉面色毫无波动,看起来不为所动。   王飞宏咬咬牙,“不是,你现在这么邋遢、狼狈,万一如溪晚上就醒了,见你这个样子——”   他乱扯一通,“太破坏他心目中完美男友的样子了。”   顾勉撩起眼皮,瞥过去,慢吞吞地问:“完美、男友?”   王飞宏煞有介事地点头,“没错,如溪经常说你是完美男友的典范,不仅有独特的灵魂能在茫茫俗世里脱颖而出,还有无可比拟的英俊外表能在人群里鹤立鸡群,一内一外,互相成就,谁也离不开谁,你肯定不想如溪醒过来,发现自己的男朋友变成人猿泰山吧?”   他越说越激动,“这一看,哎呦,不得了,心神俱碎。这样形象的你,从此以后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很难不保证以后你们的生活,如果遇到什么问题,本来能靠英俊的脸蛋解决,谁想到、呃,反正就那意思,你懂吧?”   顾勉:“……”他诡异地get到其中的意思。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沉默半晌,缓声说:“没错,你说得有道理。”   王飞宏嘿嘿一笑,“那你先去包扎伤口,然后擦擦身,换件衣服什么的,如溪这边我守着,你别着急,稍有异动,立马致电!”   顾勉点头,“好,那辛苦你了,我很快回来。”   王飞宏摆手,“嘿,多大点事儿,去吧。”   “嗯。”   -   谢如溪觉得自己被困在黑漆漆的沼泽里,眼睛不可视物,全身无法动弹,连骨头都在喀喇喀喇地响动,仿佛在移动重组。   整个过程牵扯到神经,痛得他浑身发抖,忍不住抱着膝盖,蜷缩起来。   他有点冷,牙齿哆嗦,只能抱紧自己汲取温暖。   好冷、好痛……谢如溪心里呢喃,他想离开这里,但怎么才能离开呢?   他努力思考,但脑子像被铁锤砸过,乱糟糟一片,完全无法集中精力。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温度逐渐恢复正常,钻进神经的痛感慢慢消失。   谢如溪发现这处沼泽地不再昏暗,反而亮起星星点点的橙黄光芒,宛如新生的火焰。   他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还没挨上那抹灼灼明亮,整个空间再次暗下来,剧烈摇晃着。   谢如溪来不及反应,他动了动,失重感猛地席卷全身,坠入无边的混沌里。   ……   “放心,医生都说没问题,肯定能醒过来。”   “说不定,如溪只是太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王飞宏在医生离开后,开导顾勉。   他见对方面色冷沉,始终盯着病床的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再等等,说不准今晚就会有惊喜出……”   他卡住了,不确定地问,“等下,是我错觉吗?我好像看到如溪睁眼睛了……”   顾勉已经从椅子上起来,手肘撑在床沿,死死地看着谢如溪的眼睛。   “唔——”谢如溪搭在被子的手指微动,眼皮颤了颤,慢慢睁开眼,入目是灰蒙蒙的天花板,不太清晰。   几秒后,天花板变成白色,耳膜能接受外界的声音。   “如溪!你醒了!!!”   谢如溪有点茫然,转动眼球,掠过王飞宏激动的脸庞,最终停在顾勉一点点放大的面容。   ——好英俊、好符合他审美的一张脸啊。   “如溪哥……”顾勉喉结滚动,声音细听还有一丝颤抖,他放轻呼吸,像害怕惊扰什么。   谢如溪眼眸失神一瞬,在听到顾勉呼唤时,他回到了现实,恍然想起:   哦,这是自己的男朋友。   ——非常棒。   后背好痛啊。   ——自己好像被树砸了。   事情慢慢串联起来,先是不停歇的大暴雨,涨高的洪水,然后有小孩落水,他和顾勉把人救上来。很幸运的,救护车来得及时,他拉着后背被刮伤的顾勉上去,正和护士说对方的情况,后面有一棵大树突然往下倒,恰好在顾勉头顶。   他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本能地扑上去,然后……   然后他晕过去了。   谢如溪思维艰难运转,看着顾勉漆黑的瞳孔,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如溪哥,哪里不舒服吗?”顾勉轻轻抓住他的手,指腹摩挲手背,像对待瓷娃娃一般,不敢使劲儿。   他想起来了!谢如溪长睫覆着眼睑,微不可闻地颤了颤,晕过去之前,他记得顾勉好像是——   谢如溪抿了抿唇,抬起手,稍微的动作,牵动了后背的肌肉,痛得他眉头蹙起。   顾勉忧心,立刻俯下身子,“如溪哥,你想做什么?渴了吗?”   “不是……”谢如溪声音轻飘飘的,“你,低头。”   顾勉依言照做。   “再低点。”   顾勉听话地又低了一点。   谢如溪的手终于碰到顾勉的脸,一点点往上,最后停在眼尾的位置,轻轻抚摸。   “小勉,别哭。”谢如溪认真地说,“我没事的。”   在昏迷的前一秒,他看到顾勉惊惧至极却努力保持冷静,想把他抱起来,但眼睛红得沁血,眸子里是一闪而过的水色。   他无比确定,对方当时哭了。   顾勉没料到是这句话,身体僵了僵,不自觉拢住掌心的手。   他说:“我没哭。”   谢如溪笑了笑,声音温柔,“我知道,你现在没哭。”   ——是那天的顾勉在哭。   ——那一滴眼泪恰好落在他脸上。   悲恸而克制,温度却是滚烫的。 第77章   谢如溪醒过来的这段时间,后脑勺、脊背连着一片的区域,还是隐隐作痛,尤其是换药的时候,痛感加剧。   每当这个时候,顾勉就会面色绷紧,凝重地注视着护士的动作,眼底的情绪莫测。   谢如溪疼得额角冷汗直流,但因为顾勉的目光,把闷哼的声音全部咽下,不想对方担心。   后来顾勉看出来了,轻声说:“没事的,如溪哥,疼就出声……”   谢如溪无奈,看着对方攥得泛白的指骨,心想:我倒是没事,但你的反应,不知道还以为是你遭这罪。   他轻咳一声,背着换药的护士阿姨,悄悄伸出手,尾指挠了挠顾勉的手背。   顾勉抬头,四目相对,手里的力度松懈,回握过去,掌心慢慢拢住谢如溪的手。   谢如溪一愣,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   他用口型说:乖。   顾勉手指按揉着谢如溪的指腹,又从指缝穿过,一直磨蹭内侧的软肉,晕开薄薄的粉色。   谢如溪眼皮眨得厉害,耳垂有点红,但也没缩回手,轻轻瞥过去,似乎在问你干什么呢。   顾勉做这些时,神色始终平静,垂下眸子,捏着他手指的把玩。   “伤口已经结痂了,但建议还是不要剧烈运动。”护士例行公事地交待。   谢如溪温声应道:“好的,麻烦您了。”   咔——病房的门重新关上。   谢如溪立刻晃了晃手腕,含笑问道:“小勉,可以松开了吧?”   顾勉不吭声,手抓得更紧。   谢如溪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背,柔声说:“心疼我?怕我痛?给我力量?”   他问着问着,把自己逗笑了。   顾勉语气平平,“我就是想牵你的手,没想太多。”   谢如溪“哦”了一声,拉长调子,“我还以为是伤在我身,痛在你心呢。”   谢如溪思索了一下,淡淡地说:“有可能。”   谢如溪听到,呛住了。   他古怪地打量顾勉,挪了挪身子,凑前道:“真的假的?”   “我以为恋人之间……这样的心理会很正常。”顾勉不偏不倚地对上他的眼睛,“如溪哥,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冲上来,我看见你受伤也会难过。”   谢如溪抿唇,轻声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两人离得很近,鼻息喷洒在彼此的脸庞。   日光如飘金,携着微风穿过窗户,从刁钻的缝隙挤入,洒在白色的病床上,地面倒映着交叠的两个阴影。   “小勉……”谢如溪唤道。   “好,我知道了。”顾勉挑开谢如溪眼角的一缕碎发,“下次我努力避开危险,或者比你先发现。”   谢如溪闷笑,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行,我也要向你学习。”他一说完,立即抵住顾勉的唇,“嘘!咱们等下不争论这个,各凭努力,好不好?”   顾勉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张开嘴,咬了他的手指一口,留下浅浅的牙印。   “又不是什么好事,你还上赶着努力,听起来很不吉利,我帮你‘呸’掉。”顾勉声音毫无起伏,尤其那个“呸”字,更显诡异,“如溪哥,你年纪比我大,真出事也应该是我挡在你前面。”   谢如溪:“……”好刺耳的话。   他哽了哽,什么叫“年纪比我大”!   顾勉说完,移开视线,如对方所愿,没再“争论”,说起其他事情。   “主治医生说后天可以出院了,你想回家吗?”   谢如溪掰正顾勉的脸,眯起眼睛说:“说清楚,什么叫我年纪比你大?嫌我老?”   “我没有这个意思。”顾勉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谢如溪扯了扯嘴角,一字一句地强调:“你说我年纪大。”   顾勉皱眉,反驳:“是‘年纪比我大’,不是‘年纪大’,意思明显不同。”   谢如溪气笑了,“所以你嫌我老?”   顾勉:“……”怎么又绕回来了?   “我没说这句话啊。”他扶额,有点头疼,这都什么事啊?   顾勉绞尽脑汁地思考,妄图从迷雾中寻找到线索。   蓦然间,他灵光一闪、福至心灵。   “如溪哥,我的意思是,我想保护你,仅此而已,年龄——”   “你当我没说过,可以吗?”   谢如溪捏着顾勉的脸不放手,幽幽地说:“很难。小勉,你老实说,我比你大三岁,你觉得有鸿沟还是不能接受?”   他又补充一句,“你大胆说,我不会怪你的。”   顾勉无奈又好笑,攥住他的手腕,一脸认真地开口。   “我喜欢比我大三岁的男人,他皮肤要白,长得好看,性格要温柔、感性,脾气要矫情,爱胡思乱想,爱散发思维,整个人艺术气息浓厚,喜好插花、雕刻,他小时候和我认识,请我吃过葡萄味的果冻,最重要的是他的名字必须三个字,叫谢如溪——”   “谢谢的‘谢’,如果的‘如’,溪水的‘溪’。”   “喏,这才是我的真实想法。”   顾勉低头,唇碰了碰他鼻尖,又慢慢往下啄吻,咬住唇珠,使的劲儿很轻,不含任何惩罚的意味,更像在慢条斯理地调情、逗弄。   “还有,后天回家吗?”他低声问。   谢如溪回神,想转过头,下巴却被顾勉捏着,带着薄茧的指腹滑过他的喉结,来来回回,仿佛被扼住命脉,不受控的战栗感从神级末梢传来,令他头皮发麻。   “如溪哥……”顾勉抵住他的额头,吐息滚烫,“回吗?”   谢如溪避无可避,试探地倚靠在顾勉怀里,对方手臂一顿,随后绕过他受伤的位置,小心地搂着他。   “这样抱着会压到伤口吗?还是我换个姿势?”顾勉认真地问,“这样靠着后脑勺疼吗?我记得你这边的耳朵有擦伤,要不要换成左边?”   他关注的重点始终在谢如溪身上,话题从“年龄”到“回家”,再到“伤口”,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谢如溪唇角的弧度扬起,眉眼渐渐化为一片软和。   好吧,年龄好像不太重要,对方至始至终关心、在意的只有他本身。   谢如溪放松腰部,头靠在顾勉肩膀,源源不断的温暖氤着衣料,一点点传递到皮肤。他阖上双眸,笑着应声:“都很好,所以回家吧。”   他埋在顾勉颈窝,轻吸一口气,喃喃地说:“总闻消毒水味儿,其实不太好受,床也硬邦邦的……小勉,我想我们精心挑选的大床垫了。”   顾勉毫不犹豫地说:“很快就能睡上了。”   谢如溪弯了弯眼,“好。”   -   出了院后,谢如溪在家又躺了一星期,才陆续恢复学习进程,回到深山的屋檐下。   王飞宏见到人,狠狠地给了个大拥抱,感叹道:“哎哎,你还真是强心脏,是我的话,恐怕得掂量换地点什么的,再不济干脆留家里,通过视频来学了。”   谢如溪笑眯眯地说:“现场教学和网络观看,还是有差别的。”   他摊手,“陈老伯一对一指导,我很珍惜这个机会的。而且搞艺术、学东西嘛,一帆风顺少有,在石头缝里蹦出花是常态。”   王飞宏竖起大拇指,感动地说:“我得把这句话抄下来,为艺术奉献一切,非常棒!”   说罢,他还作势要擦眼泪。   谢如溪受不了,摸着手臂的鸡皮疙瘩,“行行行,够了啊,你还唱上大戏了?”   王飞宏一秒收声,嘿嘿笑:“你回来我才不寂寞,这不高兴嘛。”   他从窗边探头探脑,“话说,顾勉是不是也来了?我刚刚看到个黑影。”   谢如溪点头,“嗯,他在修门。之前大暴雨,风刮得猛,木板掉了几块。”   王飞宏恍然,“哦哦,这样啊。”   ……   谢如溪原以为,顾勉前半个月一直跟着自己,是担心他身体没好全,中途出什么事,想看他一阵子。   但渐渐的,他觉得事情的走向不太对劲儿。   “你今天也和我上山?”谢如溪犹豫地问。   顾勉答道:“对。”   谢如溪仰头,纠结地说:“研究所那边呢?你总不能一直线上工作吧。”   “为什么不可以?”顾勉反问。   “他们……允许?”   “他们指研究所吗?如果是,那就是允许。”   谢如溪:“……”真、真的吗?   他委婉地说:“可这样不太好吧。也不是所有东西能依靠网络,你平时的实验呢?”   顾勉:“不急,会有时间做的。”他顿了顿,“现在更重要的,是如溪哥的身体,这段时间我想陪着你。或许你不需要,但我不安心。”   谢如溪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   行吧,姑且当作恋人因为上次的事,留下了阴影,变得草木皆兵。   ……   如果说每天出门,不管去到哪,后面跟了个小尾巴,谢如溪渐渐能习惯。   可越来越黏人的顾勉,实在让他招架不住。   人一天有二十四小时,但谢如溪恍惚地觉得,自己有二十五小时是属于顾勉的。   他和顾勉形影不离,吃饭、上班、睡觉,甚至连洗澡,对方都会挤进洗漱间,美其名曰“双人浴”。   最要命的,是半夜的顾勉,一改往日凶狠的作风,变得温柔而磨人。   这倒也罢,单纯体验下“细水长流”,也没什么不好,就当人生的新经历。   但整个过程的时间延长几倍有余,其中的种种就不太美妙了。   终于,有一天,谢如溪实在受不了,眼眶红红地打了个哈欠,撑起酸软的手臂,梳理顾勉柔软的短发,轻叹:“小勉,你最近怎么回事?”   他脸上还有残留绯色,眼皮微肿,哪怕全身被热水冲刷过,依旧乏力。   “嗯?”顾勉抱住谢如溪,声音充斥着餍意,“什么怎么了?”   谢如溪尾指卷了卷他的头发,慢慢说道:“小勉,你有没发现,和过去相比,你黏人了几百倍。”   顾勉“哦”了声,“有吗?”   “有。”   “……”顾勉不说话,半晌,蹭了蹭他的脖颈,“你感觉错了。”   谢如溪哭笑不得,正要说什么,对方一把含住他的耳垂,用牙齿轻轻碾磨,指尖轻抚后颈,慢慢揉捏。   谢如溪脊背一僵,痒意从耳朵炸开,触电般的酥麻感涌上。   他不自觉地颤了颤,失神地唤了声,“小勉……”   “嗯。”顾勉应声。   谢如溪勉强保持理智,“小勉,我没感觉错,你最近真的……”   他无奈地说,“状态不对。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   谢如溪闭眼,睫毛乱颤,好似蝴蝶振翅。   “我猜猜,是不是——”他声音沙沙,却柔和如月色,“害怕我再次受到伤害,发生你不愿看到的意外?所以总想守着我?”   顾勉指尖按了按怀里的人,一言不发。   沉默有时候是很好的答案。   谢如溪仰起头,眉头轻轻蹙起,眸色如水,波光粼粼。   他捧着顾勉的脸,再次叹息。   “小勉,我喜欢任何样子的你,冷淡抑或热情,理智或者疯狂,不即不离还是如影相随……”   谢如溪亲吻他的眉心,像雪花落到肌肤,转瞬即逝,化作似有似无的触感。   “你多黏人都可以,只要是你,我就喜欢。”   “但我不希望在这个过程,你是担忧、害怕、惶惶不安的,而是——”   他笑了笑,“喜悦、欢欣、毫无顾虑的。” 第78章   坦诚相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谁能毫无顾忌地坦诚自己的内心?   ——谢如溪可以。   顾勉想,明明是这么别扭的人,在关键时候却凭着爱意燃烧胆怯,生出无限的勇气。   像有神奇的魔力一般。   顾勉握着谢如溪的手,沉默地摩挲,在始终温柔包容的目光下,慢慢开口:“好,我知道了。”   他稍微往前,碰了碰对方柔软的唇,“但这段时间我可能要紧跟你一段时间,之后不会了。”   像在诉说,又像在保证。   谢如溪笑意加深,“只要你开心,我其实不太介意。毕竟你黏我的样子很可爱。”   他鼻尖抵住顾勉喉结,懒洋洋地蹭了蹭。   “不过嘛,以后可以凶一点。”   顾勉一愣,没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谢如溪指尖拨弄他的眼睫,笑吟吟地说:“我呢,喜欢你下手重一点。当然,温柔有温柔的妙处,我也很享受,但我更喜欢你玩我的时候,疯狂一点、野性一点,能为我失控就更妙了。”   顾勉听懂了,沉默半晌,手搭在对方后腰,用力一按,怀里的人立刻蜷缩起来,“嘶嘶嘶”的叫唤。   谢如溪拍开顾勉的手,嗔怪道:“做什么呢?”他腰酸得要命,连着的筋骨发麻。   顾勉意味不明地说:“这还不够?明明之前求我的是你,如今反而嫌温柔了。”   凉爽的空调吹着冷风,薄薄的被窝烘着不高的温度,散发着淡淡的葡萄香气。   谢如溪的脸庞氤氲在暖黄辉光里,竟有几分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幻影。   谢如溪不吭声,眼尾挑起,斜斜睨过去,颇有几分不服气的味道。他勾着顾勉的腿,绷直脚尖游荡,时轻时重,最后都悄然离去。   顾勉先认输,轻叹一口气,抱着人讨饶,“我错了,如溪哥。”   谢如溪不理会。   “学长……”顾勉唤道,吻着他眼尾的黑色小痣,珍惜而郑重。   谢如溪觑他,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就这样?我不吃这套”的挑衅。   “……我的问题,怪我想太多,畏手畏脚。”顾勉声音沙哑,情愫缱绻,甚至唤道,“哥哥,给个机会下次改进,好不好?”   谢如溪被这声“哥哥”整破功,轻咳一声,“好好好,你慢慢改。”他挣脱顾勉的手,自己卷着另一条毛毯往旁边靠。   没办法,每次听到这个称呼的场景都不大对,基本上是自己哭得不能自抑、声嘶力竭时,对方哄自己的常用把戏,见证了不少他的窘迫时刻。   而他素来难以抵抗顾勉,几乎是百依百顺,像砧板上的鱼,任由对方宰割,迷迷糊糊间,什么都愿意去做。   忽然,谢如溪像想起什么,毛毯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对了,今天拍的那些照片……你打算干嘛?”   ——这几天,顾勉总哄着他拍些乱七八糟的照片和视频,挑的都是他最羞耻、窘迫的时候,还要他当场回顾,简直够呛的。   “都删了,特殊的储存卡不会恢复。”顾勉顿了顿,“前几天的也一样。”   谢如溪眨眨眼,“啊”了一声,有点意外,“为什么?”   虽然他知道这种亲密照和视频,拍了肯定有风险,但他因为信任顾勉,觉得对方不会乱来,加之想让人开心,犹豫一下就答应了。   “这种东西留在手里不好。”顾勉说。   谢如溪咬了咬手背,“你不喜欢吗?我以为——”   他直勾勾地盯着顾勉,含糊地说:“你不要发出去,注意手机别乱放或者遗失,你闲暇时间看看或者……我不介意的。”   顾勉长臂一伸,直接把人捞回来。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我承认看那些东西并非没感觉,但一开始要玩这个的,不是你吗?”   谢如溪茫然,“什么时候?”   “有声书。”顾勉委婉提示,“从医院回来,你休息的那段时间,天天捧着平板听……”   他见对方依旧在努力回想,轻叹道:“《闪光灯的情迷之旅》。”   谢如溪:“……”靠靠靠,他想起来了。   他缩了缩身子,尴尬地解释:“呃,是薛皓推荐给我的。当时闲嘛,又不想学习,就消遣一下,那些话……就晚上和他聊天,口嗨而已。”   顾勉似笑非笑,“那你还去搜同款摄像机?然后下单?快递是我签收的,我以为你在暗示我什么。”   “我说是因为网上介绍这款型号拍人像好看,想下次旅行的时候用,你、你信吗?”谢如溪弱弱地说。   顾勉嘴角微抽,沉默半天,“嗯,我信。人像……拍出来的质感确实不错。”   谢如溪头埋进毯子里,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   ——原本以为顾勉觉醒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属性,没想到闹了半天,罪魁祸首居然是自己!   顾勉好笑,手臂收紧,在他额头落下一吻,低柔地说。   “睡吧,晚安。”   谢如溪“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晚安。”   他自己找了舒服的地方,头枕在顾勉胸膛,困意悄然涌上。   房间内的灯光暗去,银辉透过窗台洒落,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一夜好梦。   -   顾勉和谢如溪在汾枝这座底蕴深厚的城市,拢共待了大半年,从炎炎夏日到漫漫长冬,踏碎满地的萧瑟落叶,再次回到了A市。   谢如溪的研究生阶段过了一半,曾经频繁的展会和研学逐渐减少,陈克老师像尽到了职责,挥挥手把他们放养了,让他们开始准备论文和实习,自己则重新带着新一批的嫩苗全国飞,可谓兢兢业业。   期间,还有个小八卦在同门之间流传,是王飞宏这个大嘴巴打听回来的。   “瞎扯的吧,我不信……”骆佳宁喃喃自语,捂住心口,“虞美人和陈魔头在、在一起了?”   王飞宏翘着二郎腿,洋洋自得,“嘿!你怀疑谁也不能不怀疑我吧!”   “所以……当年的传闻里,陈老师百般阻拦虞美人谈恋爱,是因为被横刀夺爱?”吴月烟眯起眼睛,慢悠悠地说。   王飞宏眼珠子一转,“哎哎哎,你别说,这还真对上了。”   “什么多年以后,我终于得到你的垂青,余生携手相伴,不负曾经惊鸿一瞥……”   谢如溪若有所思,提出不一样的想法,“不一定,也许陈老师当初真的只是纯纯的师兄弟情?只不过现在变质了?”   几双眼睛齐齐看过来,显然对这个说法都很感兴趣。   谢如溪继续分析,“一般来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两人认识得早,机会明显很多。而陈老师属于那种表面好好先生、给人如沐春风的官感,实则强势果断、绝不拖泥带水的类型,完全不像喜欢了却踌躇不前、默默暗恋,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投向别人的怀抱……   他迟疑了会儿,“……唔,就算一时不察,被人强占先机,大抵也会冷静地发完疯,然后思考对策,用各种方法离间虞老师和、呃,那男的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离间他们的感情,不动声色地展现自己的优点,再把人抢回来,愿意为——”   “为爱做小三!!!”骆佳宁激动地补充。   谢如溪琢磨,给予肯定,“也能这么说。”   吴月烟推了推眼镜,“我觉得陈老师不会认为自己是小三,反而觉得他追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人。”   “对对对!!!没错,我也有这种感觉!!!”骆佳宁拨浪鼓似的点头,一把抓住吴月烟的手,“陈魔头绝对是那样的人!看着斯斯文文,做什么都云淡风轻的超级笑面虎。如果当年他对虞美人有意思,别说一个刚上大学的毛头小子,一百个都争不过他,虞美人绝对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王飞宏目瞪口呆,“我靠,你们这分析——”   “有点道理!”   骆佳宁白眼,“岂止有点,我觉得就是。”   当然,真相如何,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敢去问陈克或者虞美人。   ……   等到实习阶段,谢如溪选择在A市找工作,再次搬回熟悉的出租屋。   哦,不对,现在已经不是出租屋。   顾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把这间屋子买了下来。   “小孩的百岁宴?”顾勉手一顿,按熄平板,“谁?”   谢如溪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后颈垫着U形抱枕,两只脚踩在妮妮的身上,毛茸茸、暖呼呼的。   而妮妮也很乖顺,卧着身子,特地选了个适合的位置,让自己的主人搭得舒服。   正前方立着一台电暖炉,黄色的光洋洋洒洒地落下,照到的位置散发着热意。   “就之前我和你说的啊,陈导今年新招的研究生,同门师弟,人也在A市。”   “他的小孩?”顾勉问。   “对啊,结婚得早。虽然说和我同龄,但人家已经有小孩了。”谢如溪感慨,“那种感觉还挺奇妙的。”   顾勉眉梢扬了扬,“如溪哥,你想要小孩?”   他沉吟片刻,“如果想的话,以后我们可以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小孩。”   谢如溪笑了笑,“小孩……倒没有很想,现在的二人世界我还没享受够,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嗯,好的。”   谢如溪又问:“要一起去吗?”   “都行,看你。”   谢如溪撑着脸颊,“什么叫看我?我要你去就去,不去就不去?”   “嗯。”   “万一你那天有事呢?”   顾勉没有犹豫,“以你优先。”   谢如溪斜睨一眼,抬起腿落在顾勉怀里,轻轻踢了一脚,“小勉,你这张嘴越来越甜了。”   顾勉顺手按住他的脚踝,指腹慢慢摩挲,几条细细的青色血管,在玉石般的皮肤蜿蜒曲折。   他垂眸,淡淡地说:“不是甜不甜,我只想让你开心而已。”   谢如溪挪了挪,另一腿也搭上去,自己想转换方向。顾勉察觉后,稍微倾身,手臂用力,把人悬空抱起,熟练地搂在怀里。   谢如溪没有挣扎,曲起膝盖,头歪着,懒散地靠在顾勉胸膛。他捏了捏对方的手臂,结实的肌肉触感极好,令人心生愉悦。   “下星期六,你有时间吗?”   顾勉点头,“有的。”   谢如溪弯起眼尾,拉长声音,“真棒!我们增加了一个特别的约会。”   他环住顾勉脖颈,亲昵地凑前,索要亲吻,“星期天一起看电影?有新上映的爱情片,网上评价两极分化,我好好奇。”   顾勉微微低头,温柔地吻上去,“好,一起看电影。”   ……   叮咚——   谢如溪按下门铃,有点恍惚,“没想到,子森租的房子居然会是这里。”   周子森,就是那位英年早婚且有一子的师弟。   出发前,谢如溪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对方的地址,赶紧发微信去问,得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定位。   一路上,他诧异又难以置信,和顾勉念念叨叨。   等到达目的地,真正站在房子门前,才不得不相信,就是如此巧合。   ——周师弟和他爱人租的房子,正好是以前顾思绪和徐雯雅租的地方。   顾勉倒还算平静,环顾一周,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说:“变化不大。”   谢如溪回忆起什么,微笑道:“还记得那天晚上,一打开门,我都晃神了,客厅亮堂堂的,我第一反应是遭贼了,然后看见你蹲在柜子翻东西。”   顾勉唇角扬起,“嗯,我也记得。”   谢如溪正要继续说话,大门突然打开,吵闹的人声夹杂着电视剧的背景音,周子森热情地迎上,“哎,师兄,不好意思,在厨房忙,没及时听到门铃,请进请进。”   他说着,又对顾勉道:“你好,我是周子森,你就是师兄的恋人——顾勉吧。听说了这么久,总算见到真人了。”   顾勉微微颌首,礼貌地回握过去,“嗯,是的。你好,初次见面。”   谢如溪温和地看着,牵起顾勉的手,踏进玄关。   周子森没寒暄几句,让他们自便,又跑回厨房帮忙了。   客厅坐着不少人,男女老少,其中有一些是谢如溪认识的熟人,比如王飞宏、骆佳宁等人。   彼此客客气气地打完招呼,就坐在沙发上闲扯。   客厅的正中央,安置一个摇摇椅,里面躺着这场百岁宴的“主人公”。   ——白白的小圆脸,葡萄似的大眼睛,不怕见生人,谁逗都笑,颇为讨喜。   因此,大家轮流上前逗小孩,童稚的笑声和大人的趣语交织,气氛其乐融融。   “小飞机~啾啾啾~”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在客厅乱窜,手里举着灰色的飞机,蹦蹦跳跳。   谢如溪一开始没留意,后来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将小男孩喊过来,拿在手里打量一番,最终确定是自己曾经雕刻的小玩意儿。   “我可以问一下,你在哪里拿到的吗?”谢如溪友好地问道。   小男孩有些拘谨,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就、就在那个房间,很空,周叔叔说可以去玩……我就看到它了……”   谢如溪含笑点头,“好,我知道了。”   顾勉默不作声地望着这一幕,撞上谢如溪的视线时,了然地问:“要去看看吗?”   “……去啊,看看还有没有我遗落的作品。”谢如溪失笑。   他们和周子森简单说了下,对方惊讶至极,感叹有缘分,当即表示那间储物室随便逛,东西都能带走。   “吱呀——”老旧的大门发出难听的声音。   顾勉拍了拍手心的灰,挑眉说:“门还是这个门,一如既往的难开。”   谢如溪眼底掠过笑意,“好一点吧,你当时直接踹的。”   顾勉面不改色,“嗯,门都变形了,房东还不舍得换。”   谢如溪在乱糟糟的储物间,果真找到了一些零碎的雕刻品。   “看来当时有漏网之鱼。”谢如溪蹲下来,随手捡起一条木刻的狐狸,眉眼柔和、怀念,“红狐狸的尾巴都掉色了啊。”   他指尖轻轻摸过,不乏珍惜的意味。   顾勉适时地递上一叠纸巾,“要给他们擦掉灰尘,带回家吗?”   谢如溪定定地看了一眼,很轻地点头,“带。”   顾勉和谢如溪都各自埋着头,捧着木雕,仔细地擦拭,一个个憨态可掬的动物雕塑露出真容,仿佛可以从中窥得曾经的青葱岁月。   “小勉,很神奇,那天如果不是我恰好和你撞上,合租、养妮妮、看展、吃饭……或许很多事情就不一定发生,现在我们未必会——”谢如溪垂着眼帘,低声说道,“这像不像一个特别的分岔口,只要选择了另一条路,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但那时候,我们都一无所觉,只以为是人生中最平常的一天。”   一撮撮的灰尘在空气里飘荡,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无所遁形。   “不会的,哪怕我们在出租屋没有见面,以后我们还会见面。”顾勉把纸巾折叠,用尖尖的角去擦拭木雕的每一处地方,“一条路也好,两条路也好,哪怕是无数条路,我都会在某个拐弯的节点等着你。”   谢如溪怔怔,闷笑两声,“听起来不错,像是你特意为了我,埋伏在我人生的每个角落。”他慢悠悠地叹气,“不过,明显不可能。”   顾勉放下擦好的小马,转过头,认真地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他笑了笑,“如溪哥,也许我们之间的每一次偶然,都是命运的必然。”   “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虔诚地向慈悲的佛组祈愿,反反复复地说,这次错过了,就下一个拐角,如果还是错过,那就再下一个拐角,直到让我遇上他,对他说——”   顾勉漆黑的眼眸不曾移开,放轻声音,“我真的真的很爱你,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你看,这样我们就可以相爱一辈子了。”   ——亲爱的,从我重回过去的那天起,我们就一定会见面。   ——因为我会在你走的每一条路,创造无数次偶遇。   作者有话说:   我想写的东西其实差不多啦,重生后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他们故事的开始,再次回到这里也算有始有终。   后续还有几个番外,大家有什么想看的可以告诉我,写的出来的话,我就一起写了。   今天之前,本章留评的发小红包~   咳咳,顺便推推我的预收《隔壁的温柔人夫是兔子啊》,求大家收藏收藏啦。以下是文案:   【正文第三人称,文案第一人称】   我是一个重度死宅,某日熬夜玩游戏猝死,但睁眼又活了。   一个乌漆麻黑的圆球围着我叽叽喳喳,说我穿到小说《霸道狼狗之兔子你往哪里逃》,是里面的炮灰路人攻。   我不懂什么意思,坚信自己出现了幻觉,挥手把黑球扔开。   滋滋滋——   我耳朵莫名出现了电流的声音,几秒后,聒噪的圆球消失。   果然是幻觉,我满意一笑,然后闭上眼睛,沉沉睡过去。   -   我享受了一个月的独居生活后,家里的食物耗尽,不得已踏出家门。   我买完东西,准备回家,路上碰到一只卡在路边、腿流血的雪白兔子。   想到上辈子家里养的兔子,我有点伤感,打算给它包扎,但它一直挣扎,不肯配合。   我说:“乖,我带你回去包扎伤口。”   兔子不挣扎了。   我感慨:凶归凶,但挺有灵性的。   -   给兔子包扎完,它就跑了,头也不回的那种。   我有点遗憾,想再养一只兔子的愿望破灭。   我的死宅生活继续,某天,门铃响起。   一个戴着眼镜、白净温柔的男人,递来一盒饼干,轻声细语地说:“你好,我是最近新搬过来的邻居……”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香气扑鼻的饼干。   好饿啊。   男人莞尔一笑,柔声说:“你吃吧。”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猛地意识到自己漏说什么。   “谢谢。”我不好意思地说。   “不客气,你喜欢的话,我家还有,再给你带点?”   我可耻地心动,仿佛闻到奶香的饼干。   “好的,谢谢。”   -   有一个会做饭、经常串门的温柔好邻居是什么体验?   我表示非常好。   美食总有一份,果汁每天不可少,偶尔还叫我去吃饭。   从诚惶诚恐,到心安理得,不过短短几个月。   我琢磨着,总这么白吃不好,于是把银行卡递给对方。   男人愣了愣,慢慢睁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他脸一点点变红,白得透明的皮肤沁着绯色。   我专注手里的游戏,匆忙塞给对方,“给你。”   ——我的伙食费全算在里面,辛苦你了。   -   我把银行卡递出去,男人好像得到了什么职责。   不仅送美食的频率更高了,还天天陪我打游戏,甚至会替我收拾家里。   我觉得哪里不对,但说不出来。   某天晚上,我喝点酒,头晕乎乎的,准备回房间、   一开门,满鼻奇异的香味,我愣住了。   灰色被子落下,衬得他白皙的肩膀愈发细腻,光晕下泛着光泽。   男人眸光水润,轻声唤自己的名字。   “徐牧,我……”男人指尖一直抖,羞于启齿,“我来发、发……情期了。”   我:???   -   柏念也搬来新家的第一天,因为旧疾发作,维持不住人形,倒在了路边。   他被一个好心人捡回家包扎伤口,是自己的新邻居。   对方面容冷峻,低垂着眼皮,看起来不好惹,但出乎意料的,动作很温柔,弄得他很不好意思,急忙逃走。   后来觉得失礼,他亲自上门道谢,知道对方的名字。   叫徐牧。   一来二去,渐渐熟悉,徐牧经常在他维持不住拟态时,帮助自己,知道他是畸形的双性也没有看不起他。   柏念也不知道怎么回报,只好送上好吃的食物,请对方来自己家里吃饭。   但是也有烦恼——   徐牧好像很喜欢玩……兔子。   一开始抱着他,脸埋在他的肚子狂吸,慢慢的,又抓他耳朵,再后来揉他的背,到最后还会亲吻自己的脸。   他每次都被弄得窘迫不已,想拒绝,对方就会变本加厉的作弄。他克制不住地颤抖,提不起力气。   因为是拟态,反而更为敏感……   柏念也受不了,想逃离,徐牧就会压低声音哄他,说喜欢他,他不争气,被年轻自己十几岁的男人哄得晕头转向的,浑身摸了个遍,最后只能蜷起身子,趴在对方膝盖,耳朵盖住眼睛,唾弃自己的没底线。   那些喜欢真真假假,徐牧分不清,干脆自欺欺人下去。   直到有一天,徐牧递给自己一张银行卡。   ——在尼卡瑞,这是正式表白的一种方式。   徐牧(攻)X柏念也(受)   兽人世界,但攻一开始不知道。   攻是蛇,受是兔子。   攻误会受是辛辛苦苦带孩子的单亲爸爸,实际不是。   兔子双性,会有假孕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