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虐文里面当村长   作者: 优秀的元宝   文案   沈舒穿书了,穿到一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病秧子受身上,长着一副经典恋爱脑。   原著里,他会先被渣男未婚夫骗尽家产,然后捡到受伤的主角攻,跟主角攻上演一出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苦情大戏,最终甘之如饴的HE……   沈舒绝倒。   就是说,咱们做人的格局能不能大点,看着这黄土糊墙的小院,看看这种不出粮食的田地,村子什么时候能奔小康?   于是,沈舒刚办完村长父亲的葬礼,就在席上拉了一波选票。   沈舒当上了平梁村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村长。   -   一段时日后,县令例行下巡。   看到村子械斗最大赢家·拥有六个分村·gdp占本县百分之八十的平梁村,县令:“……”   不如我这个县官让给你做好啦!   -   犹记得,顾怀瑾见到沈舒第一眼,见色起意,内心阴暗,满肚子男盗男娼。   他想把沈舒掳走,囚于后院,锁在榻上,让他日夜泪眼婆娑的等他回来。   结果后来,顾怀瑾自愿收起獠牙,洗手做羹,等着披星戴月的情郎回家。   符合当代社会主义价值观受X不符合当代社会主义价值观却被迫符合当代社会主义价值观攻   阅读小指南:   1,架空,背景是男妻女妻都很正常的时代。   2,文中出现的一切设定皆为剧情服务,涉及专业性问题会查资料,但不会太严谨,勿考据。   3,受是深柜,非真直男,和配角亲过一口,攻第十章 出场,且是嫩色批。   4,多元素糅杂,种田基建致富美食多少都沾点,主打的是一个村长的意志(bushi,如果看得不爽,是我的问题,求点叉求放过,祝饱饱们天天开心。   内容标签: 种田文 甜文 穿书 基建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舒 ┃ 配角:顾怀瑾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全村致富,虐心什么的不干啦   立意:从农村生活中学会善良悯人 第1章   “跪……”   沈舒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白花花的灵堂,乌泱泱的人群,以及满堂的菊花,新鲜的散发着馥郁的清香,黄得人眼疼。   宽阔的灵堂正中央停放着一尊乌木棺椁,棺椁乌黑油亮,还未钉上灵钉,沈舒就跪在棺椁的正前方两步远的位置,视线对着灵案上的牌位,喃喃念出“平梁村村长,父沈大同之灵位”这几个字,茫然了片刻,然后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   靠!   他见鬼了?!   沈大同是他昨夜看过的一本小说里的人物,这本书名字叫《农夫喜事》,讲的是村长沈大同的儿子沈舒与男主顾怀瑾的虐恋故事,两人轮番进行爱恨交织你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剧情后,终于获得圆满HE。   对此,沈舒一脸面无表情,甚至感觉有些操蛋——   这受不适合做夫子,适合去挖野菜。   而当四周接连响起“舒娃你怎么了”“舒娃你还没磕头呢”“娃啊婶们知道你伤心,但你也不能不敬着你爹呐”的声音,沈舒忽然浑身一僵,意识到一件更惊悚的事情,那就是……   受叫沈舒,他也叫沈舒!   他……   穿书了?   此时,灵堂外一阵寒冷的风刮了进来,刮得沈舒四肢冰凉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连串,他颤巍巍的低下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是孝衣。   沈舒满脑子晕晕乎乎,想起原著里的那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苦情受,恨不得上前推开棺椁,把里面的人扒拉出来,自己躺进去。   不为别的,就为这个苦情受前脚被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渣,后脚就不长记性在山上乱捡男人,捡到顾怀瑾这个渣攻,开启自己被虐的后半生,沈舒觉得这书不穿也罢。   ——他一个品德良好四肢勤快的高材生,犯了什么错要遭这种罪啊!   偏偏眼下他还经历着更晦气的事,那就是他得给他名义上的爹平梁村的村长沈大同磕头。   沈舒闭了闭眼,又睁开眼。   磕就磕。   虽然他本人没有管村长沈大同叫一天爹,但沈大同在原著中形象良好克己奉公一生廉洁,兢兢业业为平梁村的富裕安康奋斗了四十多年,冲这基层干部为家乡无私奉献的精神,得磕一个。   紧接着,白事知宾又喊了一声:“儿沈舒,再谢恩父,二叩首。”   沈舒又磕。   他忍!   “儿沈舒,再谢恩父,三叩首。”   沈舒磕完了三个响头。   接着,他假哭了一通,走完了儿子该走的程序,把地方腾给了平梁村的男女老少和远方来的长辈。   他们皆是满脸哀恸双眼含泪,但其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沈舒不知,他只知道原著中他爹沈大同刚下葬没多久,这些人就为了村长之位争得死去活来,还害得他差点终身残废。   沈舒回忆了一下原著中的设定,他爹沈大同是沈家太/祖的嫡系,而其他平梁村村民皆为旁系,旁系又生旁系,就导致这个原本人口不丰的小村庄变成了平梁大村,由沈氏大姓占据。   自沈家太/祖率领沈氏一族搬到平梁村安居乐业已有三百多年,这三百多年内平梁村的村长一直由沈家太/祖的嫡系血脉担任,沈大同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到了沈大同这一代,他的膝下就只有沈舒这一个儿子,沈舒从小病弱养得娇气,尽管请夫子教了些书,但学业在村里不算最精,俨然无法担起平梁村村长的重任。   至此,平梁村村民和外村的远亲都觉得自己跟沈家太/祖血脉相连,足有理由争夺村长之位,个个视沈舒为软柿子,联手要将他从村长继承人的位置上赶了下去。   想到这儿,沈舒不动声色的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凉薄的笑,随后他放眼在灵堂内望了一圈,发现某个人并不在场,那笑意便更冷了几分。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身着白色长衫腰束灰色布带的俊秀男人从灵堂外匆匆忙忙的闯了进来。   他满身尘土,脚底沾泥,将干净的灵堂地面变得污浊不堪。   他的出现令灵堂里所有人都露出了异样的神色,众人的目光开始频频闪烁,表情也各不一样,一眼望去个个心怀鬼胎。   这个人先是看了沈大同的棺椁一眼,然后才看向沈舒,磕磕巴巴道:“对……对不起舒舒,我来迟了。”   沈舒站在人群后方,一派眉眼冷凝,他瞥了瞥他脚边的红泥,又瞥了瞥他尚未整理好的凌乱前襟,语句冷淡:“不用向我说对不起,你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爹,既然来迟,跪下向他嗑三个响头。”   这人一怔,脸上露出几分赧然,接着连连点首:“应当的应当的,毕竟村长是我的阿翁。”   在平梁村,阿翁除了有爹爹的意思,还有岳丈的意思。这个难堪的男人便是原著中沈舒的青梅竹马刘敬和,是老村长从山上捡回来了的孤儿,也是沈大同为他早早定下的未婚夫。   原著中,刘敬和九岁被带入沈家,跟沈舒一块长大,跟沈舒的感情十分要好,所以当沈大同提出要给他俩定下婚约时,刘敬和一口答应。   沈大同自是想通过这个女婿为自己的儿子保全村长之位,但自己的儿子几斤几俩他心里也有点数,所以他私底下给刘敬和递过话,实在不行这任平梁村村长就由刘敬和自己上,只要他能保沈舒一生无忧。   可以说,沈大同的算盘打得极好的,刘敬和在前年考上秀才,在村里地位非凡,如果他愿意跟沈舒成亲并接任村长,村里绝对没人能与他争锋。   但是,沈大同千算万算算不到,刘敬和不姓沈,对平梁村没有什么感情;而且他考上秀才以后,眼界比旁人更加广大,哪里甘愿蛰伏在一个小小的山村之中。   所以,他悔了。   在沈大同死了以后,他四处打听自己的亲生父母,还在机缘巧合之中与县里的富贵小姐有染,欺骗对方自己没有婚配孑然一身。   看他这脚底印落的红泥,分明不是平梁村一贯的黄土地上能沾染的,这说明刘敬和在赶来灵堂之前,其实刚从县里回来,和自己的相好私会了一场,故而姗姗来迟。   很快,刘敬和插在别人前头磕完了三个响头,来到了沈舒的身旁,他扯着沈舒的袖子,好生好气的道歉:“对不起舒舒,我没想晚来,是书塾的夫子非要我给他送点东西,我也不好拂了夫子的意。”   沈舒眼睫低垂,遮着眸里的冷光,按捺冷笑,不咸不淡道:“迟便迟了,我爹生前待你如待亲子,想来九泉之下不会怪罪你。”   刘敬和听着这话正常,却不知为何狠狠一噎,俊秀的面庞一阵青一阵白,饱含讪讪。   他知沈舒的母亲早逝,沈舒从小和沈大同相依为命,最是依赖自己的父亲;如今沈大同去世,他应当如没了主心骨,抱住自己寻求安慰才是,怎么反倒对自己这副态度?   可刘敬和并没有多想,只觉得自己来迟确实过分,沈舒难免恼怒。   待得第一波吊唁结束,刘敬和主动提出代沈舒送村民们出去,沈舒没有拒绝,面无表情的目送刘敬和走远——   方才他闻到了刘敬和身上的脂粉气,刘敬和果然是见完相好的才来参加葬礼。   狗东西!   倘若刘敬和真的对沈舒无意,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他敬他是条汉子;偏偏他自知荷包不丰,连攀龙附凤的筹码都没有,于是两边欺瞒,试图掏尽沈家的家财,再把沈舒一脚踢开。   原著里,刘敬和的确是成功了,尽管受到了惩罚,但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苦情受也被迫走入了渣攻的牢笼。   沈舒不是苦情受,可不会任由这种事情发生,如今不与刘敬和撕破脸皮,也不过是因为刘敬和接下来对他有用罢了……   *   雨连下了三天,停灵也停足了三日。   第四日一早,天色蒙蒙亮,沈舒就扶着灵柩去了山上,和雇来的送葬队伍一起将沈大同下葬。   眼见棺材没入土里,平地鼓起小山包,沈舒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在山包上洒下密密麻麻的纸钱。   一同随行打着哈欠的刘敬和忍着困意轻声安慰:“舒舒,阿翁在天之灵必不忍心看你那么难过,你节哀些,接下来有我照顾你。”   沈舒转眸望向刘敬和那虚伪的面孔,唇角浮起一缕微笑:“敬和哥谢谢你,有你在我自然心安许多,不过……敬和哥真的愿意什么都为我做吗?”   刘敬和一顿,他可没这么说,他只说照顾,照顾照顾,人不死就行了,怎么会对他言听计从?   可当着沈大同的坟茔,他也不好推辞,故而一本正经的发誓:“当然,阿翁救我一命恩同再造,又辛苦供我读书恩情已难还清,你是他的儿子,也是我未来的伴侣,我当然什么都听你的。”   “那就好。”沈舒云淡风轻的点点首,“希望我来日找敬和哥帮忙,敬和哥莫要推辞。”   刘敬和恨不能伪装出满腔深情:“绝对不会。”   沈舒淡然收回了视线,是否真的深情他不在意,他只需得到这么一个承诺便够了,于是不再多言,轻飘飘的下山去了。   按照平梁村的规矩,村里但凡有人去世,全村的人都要来帮忙,事后办丧事的人家须得在村祠举办一场大宴,宴请全村人来吃。 第2章   因着沈大同只有沈舒这么一个儿子,沈舒一个人忙也忙不过来,是以这场昨日就该举办的村祠大宴,沈舒直到今天才有空开始操持。   为了防止刘敬和从中捞油水去会小情人,沈舒大头开销不假刘敬和之手,只一些苍蝇腿小钱对刘敬和表示放心。   刘敬和纵然感到哪里不对,却也没有往深处想,见沈舒还是对他充满依赖,他默默告诉自己——不急。   总归他是沈舒的未婚夫,以后沈舒的财产就是他的财产,倒也不必图沈大同刚死这一时。   待得满满一祠堂宴席摆好,村里人对沈舒赞不绝口,沈舒面上微笑,心里却满是好笑——   他们所有的溢美之词都集中在他拥有一个好未婚夫上,根本有意无视他的能力和付出。   也好,原本操持这场村祠大宴,也是为了办该办的事。   是以,当美酒佳肴上齐气氛正酣之时,沈舒拍了拍手,吸引堂中所有人的注意,然后开口道:“承蒙各位叔婶伯姆父老乡亲襄助之恩,我父沈大同的葬礼今日落得圆满,今以答谢宴回馈诸位,望诸位尽敛哀思随意吃喝,我父在天之灵必然欣慰万分。”   “我沈舒,是平梁村众位乡里乡亲看着长大的,受尽大家照拂,十分感激,今后我亦会像我父亲那样,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回馈乡里,希望乡亲们能像支持我父亲一般支持我,我沈舒给大伙磕头了。”   说完,沈舒撩开衣摆,结结实实跪下,摆出磕头的架势。   满堂的男女老少冷不丁被吓得一愣,慌忙劝阻:“别啊舒娃,你爹是咱们平梁村前任村长,为咱们平梁村做了许多好事,他仙逝咱们乡里乡亲帮扶一下也是应该的,怎么还嗑上头了呢?”   但也有心思细腻者感觉不对迅速开口:“舒娃,你说的那句鞠躬尽瘁回馈乡里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说得再清楚些?”   “对呀,你要我们怎么支持你?”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交织成一团,都急着问出个所以然,整个祠堂喧闹的就像菜市场一样。   跪在其中的沈舒却是挺立背脊,安静淡然,他刻意等了等,等到大家伙的声音散去些,才慢慢扫过堂中众人,一字一句的张口:“我要按照平梁村的规矩,接替我爹成为平梁村的村长,带领大家继续走下去;我要成为平梁村的新支柱,为平梁村的未来做出更大的贡献。”   话出,整个祠堂忽然陷入一片死寂,仿佛没有一个活人似的,唯剩冷风在堂中呼啸。   这一刻,热腾腾的饭菜散了白雾,温醇的酒液失去了酒香,连之前迫不及待吃下肚的食物也好像化成了刀子,在肚中一刀一刀慢割着。   平梁村的村民脸色很不好看,甚至称得上是一个比一个难看,尤其是那些年长的怀着诡谲心思的,脸白得跟糊墙的纸一样。   直到一个粗犷的男音不容辩驳的开口:“舒娃,新任村长由谁来当是村里的大事,可不是你一个人说就能决定的;我们知道你爹走了你很伤心,你急着给你爹长脸,但你先别急,让我们大家伙商量商量再决定。”   沈舒凛然看向说话那人,那人头发半白,脸型方正,皱纹横生,还长了一口乱牙。   ——这是跟他隔了好几辈的叔公,名叫沈谷堆。   原著里,沈谷堆靠着周旋乡里积攒了不少名望,是竞争村长最有力的人选之一,也是差点害得沈舒终身残废的罪魁祸首。   沈舒丝毫不见慌乱,态度恭敬不失强硬:“九叔公,平梁村的村长向来是祖传父父传子子传孙,从未有过别例,如今我爹去世,理应由我来当。”   “我知道,我身体不太好,你们怕我劳累,使我这支正统太/祖血脉绝了后,但我既是太/祖后代,就不能让太/祖蒙羞,还请九叔公放心把村长之位交给我,我保证能带领平梁村的大家过得风生水起。”   沈谷堆闻言顿时眉毛一抖,老脸紧皱,心里狠狠骂了一声——   小兔崽子!   他年纪不大,话术倒是玩弄得一流,知道自己辈分不够,特意提太/祖来压他。   可惜,他根本不吃这一套!   沈谷堆板起脸,装得无比严肃:“欸,舒娃,你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平梁村上千口人,哪个身上流的不是太/祖的血,哪个不是随着太/祖的姓?你是晚辈,时日还长,不急着为村里做贡献,这平梁村的天就算塌了,还有我们几个老人顶着。”   “再说,你身体不好,就应该好好休养,不然出了事,我们这些叔伯叔公怎么跟你爹交代,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所以,这事还是由大伙商量再决定,今天先吃饭。”   沈舒嘴角微抿,执意不起,心道:沈谷堆不愧活了一大把岁数,真是个人精。   片刻,他酝酿好了说辞,眼眸沉静的望向沈谷堆:“九叔公,我爹临死前托我好好守护平梁村,如果我当不上平梁村村长,他在泉下恐怕不能安心。九叔公倒也不必如此为我考虑,我有敬和哥帮扶,费得了多少心思呢?况且,我只是先天不足有些弱症,不是生命垂危命不久矣,实在毋需太过担忧。”   刻意停了一停,他又唤了一声刘敬和,“敬和哥,我爹的遗言你也听到了,是不是?”   刘敬和原是在魂游天外,忽听得沈舒点名,顿时抖了个激灵,从自己深陷的思绪中拔了出来——   沈大同当然说过守护好平梁村诸如此类的话,但主要是跟他说的,还让他好好照顾沈舒。   他虽立刻答应,但私心里并不想拘泥于一个小小的村长,所以不曾真的放在心里。   却没想到,沈舒当了真。   刘敬和有些疑惑,村长之位对沈舒来说就那么重要么,居然这么早就在村祠大宴上闹开。   如果沈舒想当,那么也不是不可以……   刘敬和适时覆在沈舒耳边表忠心:“舒舒,别怕,今天有敬和哥在,你的位置谁也抢不走。”   字句殷切,似日月可鉴。   他的气息断断续续的落在沈舒的耳侧,湿热得像是咸腻的鱼涎,沈舒乍一被喷到,胳膊上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死基佬,真恶心!   沈舒不动声色的歪了下身体,离刘敬和远了一点,面色依然保持如常:“九叔公,我爹的遗嘱我必须遵守,还请您和父老乡亲体谅!”   沈谷堆神色异常难看,瞟了一眼帮腔的刘敬和,微微咬牙:“舒娃,他姓刘,不是咱们平梁村的人,管不了咱们平梁村的事儿,村长的事不能这么轻易就决定。”   沈舒讥诮的挑起眉尾,一字一句道:“依九叔公这么说,未来敬和哥就算高中举人甚至状元,也跟平梁村没有关系?”   沈谷堆语塞:“这……”   此时,一直旁观事态发展的村民们不干了,提出了异议:   “九叔公,敬和这孩子一直在村里长大,怎么就不是平梁村的人了?”   “就是,敬和可是舒娃的未婚夫!”   “咱们村举村就出了一个秀才,老村长可是花了大力气供他读书的,他必须得是我们平梁村的人。”   ……   沈谷堆暗道:这些蠢货!   他们明明同自己一样觊觎村长之位,不把刘敬和这个助力从沈舒身边划去,他们还怎么争?   刘敬和是决计不可能和平梁村划清界限的,他吃平梁村的饭长大,若不报平梁村的恩,村里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他还怎么做人?   可惜,村民们想不了这么长远,只想着刘敬和是个秀才可以造福乡里,是绝对不能舍弃的。   说起来,他们要实在当不了村长,刘敬和来当也行。   好歹是个秀才,比沈舒这个病秧子靠谱得多,至于姓氏……跟沈舒成亲以后改姓沈,不就妥当了么?   然而,念头刚一划过,就听沈舒含笑说:“敬和哥不姓沈,所以他也没想插手平梁村的事务,只是我当上村长以后,少不得要向敬和哥请教……敬和哥,你只会帮我一个人的对吗?”   刘敬和略生迟疑——   点了头,他就再也做不了村长了。   虽说他和县里的富家千金通了曲款,但多个选择多条路,万一日后生变呢?   只是,他今日不点头,恐怕很难取得沈舒的信任,继而谋得沈家的家财。   沈舒见其犹豫,幽然催促:“怎么,敬和哥前几天才立下的誓言,今日就忘了吗?”   刘敬和忙道:“当然没有,我只是怕自己能力不足罢了。”   沈舒微微一笑:“没关系的敬和哥,有你在大家会对我放心许多。”   刘敬和倒也识趣,得了话风立刻给沈舒长脸:“怎么会,舒舒从小跟着阿翁耳濡目染,可比我能干得多。”   话已至此,在场只要不是个傻的,都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刘敬和只会站沈舒这边,谁都不会帮。   有了刘敬和的撑场,沈舒的底气明显更足,复又看向沈谷堆:“九叔公,我想完成我爹的遗愿,求您成全。”   说完,便躬下了背脊,低下了头颅。   沈谷堆死死盯着沈舒,目光阴翳,宛如丛林中蛰伏的毒兽。   他发现自己向来看轻的弱不禁风的小辈居然如此难缠,当真是看走了眼。   ……真可恨呐!   本以为死了老的,就能搞定小的,如今看来恐怕……   沈谷堆眼底晦暗,故作语重心长道:“嗯,你有这份心很好,你爹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但是舒娃啊,做村长光有心意是不够的,还得有能力,大家才能放心的把村子托付给你。”   “这样吧舒娃,咱们村有一块荒地,养不活花种不出菜,如果你能在那上面种出粮食,九叔公就支持你当村长。”   “相信大家伙看到你的能力,也一定会信服你的。” 第3章   沈舒赫然冷笑,但很轻,他眼神漆黑的望着沈谷堆道:“九叔公,您这样会不会太强人所难了一些?”   原著里,苦情受性子绵软,根本用不着手段就能将他打发掉,如今碰到难搞的他,就开始使阴巧诡计了?   沈谷堆却振振有词:“舒娃,你和敬和读过书,如果你们俩都不能解决这块地的问题,那我们就更没法解决了。”   “既然你要当村长,那就应该为我们排忧解难,大家伙,你们说呢?”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相继沉默了。   他们不是看不出沈谷堆在刻意刁难沈舒,但这块荒地确实是平梁村众人的心病,在心间横亘已久了。   如果能解决掉,他们求之不得;如果不能解决,那他们确实得衡量一下沈舒的能力。   他们总不能要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挑脑子还不好使的废物村长吧。   于是一时间,村祠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帮沈舒说话。   反倒是刘敬和看出沈谷堆的有意刁难,不忿道:“历任村长都没能解决的问题,怎么就要舒舒非解决不可了?九叔公你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谷堆霎时阴了脸,呵斥刘敬和:“小崽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刘敬和被气得脸红,直欲与沈谷堆理论,然而沈舒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舒舒……”   沈谷堆亦看向沈舒,眼底藏着奸诈的笑芒,道:“舒娃,你不愿意我们大家伙也不勉强,你毕竟还太年轻了,年轻是会当不好村长。”   沈舒薄唇微抿,面容茭白,半晌说:“九叔公,我可以试试。”   不就是改善土质吗?   虽然他的专业和这牛马不相及,但他愿意一拼。   当然,他也不是全无把握,是有一些依仗在的。   话落,整个村祠的男女老少呆住,齐齐盯着沈舒,他们心情复杂——   之前他们居然觉得沈舒一无是处不配当村长?   就凭沈舒这份决心,村里大部分人就已经不及了。   不过,动容归动容,村民们也没几个相信沈舒真能办成,心里面对这件事充满了悲观。   沈谷堆见沈舒真敢应,哈哈大笑:“好好!舒娃,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别说是九叔公逼你,如果你种不出东西,那村长我们可就要另选了。”   刘敬和急得直扯沈舒的衣袖:“舒舒,你别中了这老货的圈套。”   沈舒转眸看向刘敬和,安慰一笑:“没事的。”   虽说他不是农业专业的,但既要担其职,必先承其责,沈谷堆说得没错,这块荒地他不治,平梁村没人能治得了。   若真治不了,大不了他再想条出路,也没说只有当村长才能改变命运。   刘敬和微微失神,他发现他有些看不透沈舒。   *   宴毕,沈舒揣着一袋子帛金,回到了家中。   所谓帛金,就是现代的随礼钱,虽说帮忙料理后事是乡亲们的情分,但村里谁也没不讲规矩到蹭白席。   这一路,沈舒的思绪不断,想着如何才能解决那块荒地,待推开黄土矮墙里嵌着的槐木院门,回眸看向刘敬和,才发现刘敬和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他的钱袋上,眼神直勾勾。   他的眼里赤裸裸显露着贪婪,使得沈舒不由蹙起剑眉,抓紧了钱袋。   刘敬和察觉到沈舒的目光,立刻如梦初醒,飞快抽神。他对上沈舒的眼睛,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些许窘迫和尴尬:“舒舒我……”   沈舒并未怪罪,反倒像模像样的勾起一抹温润的浅笑,一派温柔体贴:“没事儿,敬和哥是又手头短缺了么?”   按以往,沈大同还在的时候,每次给生活费少则两三两,多则五六两,出手十分大方。   虽说县城物价贵,但这么个给法,就是养头猪也养肥了,不应存在不够用的说法。   便见刘敬和似是羞愧到难以启齿,断断续续道:“前不久……老师说他家里有急用……就又交了一些束脩……如今我的口袋里还剩几个铜板……支撑不了几天了……”   沈舒拧起剑眉:“先生家境富裕,怎会额外受用弟子的钱?”   “这个……舒舒,是这样……”   刘敬和东拉西扯的解释一通,含糊不清说半天,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事件,沈舒便懂了——   这个狗东西!   他定是像原著里那样拿了身上的钱买发簪讨了县里的富贵小姐欢心,如今无以过活,就想从他这里骗钱。   呵。   见沈舒迟迟不发话,刘敬和立刻不安起来,连声道:“对不起舒舒,都怪我冲动,不该多交那么多束脩。”   “无妨,我知道敬和哥天生品性善良,既是老师有难,不能见死不救。”沈舒一个子儿都不想给他,但眼下还不是摊牌的时候,他且忍了,从钱袋里掏出一粒碎银,“敬和哥,这些你且用着,不够再给你拿,剩下的钱我替你存起来,等你来年进京赶考再给你用。”   刘敬和望着那不及指甲盖大的碎银,一把子呆住:“啊?”   这么点碎银便是买几碗面就没了,如何能支撑余下半个月的生活,更何况他还同那位小姐约好,下月初一再约会,得买贵重礼品才送得。   他目露嫌弃,委婉推拒:“舒舒,这……这会不会太少了点,县里的物价你也知道,笔墨纸砚都很贵……”   沈舒毫不动容道:“敬和哥,咱们刚为父亲办完丧事,支出了一大笔开销,如今家里并不宽裕。且你明年进京赶考需要盘缠,同我成亲也需要钱来置办,咱们若不省着些花,未来只能打秋风。”   刘敬和迟疑睁目:“咱们家不是还有一大笔祖产么?”   祖产的事情沈舒并不清楚,他只知道今天多给刘敬和一分都不可能,他蹙着眉心道:“敬和哥,等我当上村长,想法子捞点油水再给你。”   刘敬和见沈舒如此坚决,知晓今日不可能再要到钱,只好悻悻将那粒碎银塞进荷包,讨好的去拉沈舒的手:“舒舒,你莫生气,我以后省着点花便是。”   沈舒一忍再忍,到底没忍住把他的手甩开,扯着他的袖子:“敬和哥,爹不在了,我只有你了,我必须为我们今后做打算。”   刘敬和一边说“是的是的”,一边心猿意马。   别说,沈舒的手真滑,丝毫不逊色于县里那位千金小姐。   但等他还想握沈舒的手时,沈舒已经松开他的袖子,还退了一步:“敬和哥,且随我去那片荒地看看吧,只有当上了村长,咱们的日子才好过。”   刘敬和心中无不失落,但听沈舒说正事,还是领着沈舒往村里那块荒地去了。   *   平梁村在清河县,清河县是出了名的山穷水恶之地,连换了好几任县令。   现在在衙门里坐着的那位是家中实在没有什么人脉,又没干出什么政绩,所以一直无法升官,被迫留在此处。   县令已经为县周几个村有着大片无法耕种的荒地愁得眼黄脸青,再这样下去他几时才能调到京都,于是吩咐师爷张贴告示,重金奖赏治地能人。   此时,沈舒就站在平梁村这足有五亩大的荒地上,放眼望去土地一片灰黄,连杂草都没生出几根,稀稀拉拉的缀着几簇绿。   眼见连野草都长得不肥,刘敬和生气道:“舒舒,这块地别人试了好多次了,九叔公真不是个东西。”   别人种不活的地,沈舒怎么可能种活?   在他眼里,沈舒揽下这件事,十分不明智。   换以前,沈舒是不会这么冲动的,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不过,刘敬和也没细想,只觉得沈舒刚没了父亲,急着上位情有可原。   沈舒没理会刘敬和在边上瞎嚷嚷,蹲身捡了块尖锐的石头,铲了一些土块,把土块放在掌心里仔细观察。   虽说他不是农业专业,但他穿来前是实打实的农村人,小时候父母进城务工,他被迫当留守儿童,一直跟在种田插秧的爷爷奶奶身边。   若不是有这一层,他怎么也不敢答应下那个赌约。   片刻,他在心里默念道——   重度板结。   缺有机肥。   土质沙多。   要用黏性土来中和。   ……   沈舒又沿着梗路往前面走,走了好几里,才看见荒地的尽头,竟是一条小水沟。   只是横陈的小水沟已经干涸,如今这里面只能看到晒干的淤泥,和不规则的乱石。   刘敬和跟着沈舒走,走得双腿发软,他真没想到沈舒体质弱居然还能走得这么快。   见沈舒盯着这条小水沟,他喘着大气道:“阿翁说,平梁村之前发生过旱灾,水位浅的溪流都被晒干了。”   沈舒面色微凝:“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么块地如此贫瘠。   想来以前有水流滋润,它是不会贫瘠到这个地步的,再加上它先天土质不好,施肥不力,所以才会种不出东西。   眨眼间,沈舒已经想好了怎么改良土质,温柔款款的看向刘敬和:“敬和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刘敬和蓦地眉眼突突直跳,看着沈舒白皙的面庞,强挤出一丝笑:“当然。”   *   自村祠大宴结束已整整过去了十日,这十日平梁村的村民时时刻刻关注沈舒的动静,却并未听到什么振奋人心的消息。   想也是,沈舒不过一介柔弱书生,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能在种田上有什么造诣?   村里人当下忍不住道:“舒娃这孩子,别的本事没有,净说大话。”   “他要是能治好那块荒地,大同公都要高兴得还魂了。”   “如果他一直治不好,咱们也不能这么一直等下去,还是快点儿选出村长,来管理村子吧。”   ……   沈谷堆坐在院儿里,隔着一堵墙,听墙外塘边晨起洗衣的村妇这么吵吵囔囔,心里满意至极。   他亦觉得,若沈舒果真能治得了那块地,得是太/祖显灵方使得。 第4章   却是这时,一个小童稚嫩的嗓音在塘边吱哇乱叫的传过来:“娘,娘,天上下红雨,地下结南瓜了哩。”   洗衣的村妇尚未理清情况,见他没头没尾,便嗔怪:“什么结南瓜?”   小童这才激动的答道:“娘,是那块地,那块啥都长不出来的地,它长苗了,小舒叔让咱们都过去看哩!”   小童话说得奶声奶气的,但咬字清楚得很,全然被其他村妇听了个明白。   咕咚——   村妇们手上的棒槌都掉到了塘里。   她们皆是双目骇然,满面不可置信,湿手一抹裙,就从塘边站了起来:“幺儿,你说的是真话?”   小童连连点头,跟捣鼓草药似的,说:“小舒叔是这么说的,他说童狗无欺!”   是童叟无欺!   隔着一堵墙的沈谷堆身体巨震,一早泡好的茶水因为手抖洒了一地。   那张乱牙外翻的老脸上,出现了近乎阴沉的神色,两片蓄着胡茬的双唇,也在剧烈抖动。   沈舒真把那地儿给治了?   怎么可能?!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能晓得什么种田之道。   不行,他得看看去。   甫一开门,沈谷堆就看见浆衣的村妇们抱着木盆急匆匆往外走,扎着羊角辫的小童跑得贼快,笑嘻嘻的在前头带路。   沈谷堆阴着脸,快步跟上了他们。   待沈谷堆到时,荒地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俨然都是被沈舒叫过来验收成果的,围着荒地一角密密麻麻站了一圈。   村民们将里面的情况堵得严严实实,沈谷堆费力拨开人群,才看见这半分大的地已和荒地其他地方划开了界限,灰黄的干土已经变成了灰黑交杂之色,在那隐约若现的苗坑中,翠绿的苗苗按序列整齐栽种着,看着十分柔嫩。   村民们一派热火朝天的讨论:   “舒娃,这地儿你是怎么捯饬的,怎么就真能种出东西了?”   “舒娃,也教教我们呗?”   “看来真是大同村长天上保佑,保佑他儿子开了窍了!”   ……   卷着宽袖倍显干练的沈舒立在人群中但笑不语神秘兮兮,清俊白皙的面容使他别于众人,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气韵。   唯一的知情者刘敬和险些没忍住现场掬泪,向村民们诉说自己这几天的痛苦遭遇——   这十日,沈舒就没停下过使唤他,不是让他去塘里挖淤泥,就是让他去村口捡牛粪。   他还自制了什么有机肥溶液,用淘米水、烂菜叶、干草、蚯蚓、香蕉皮……等一股脑混合在一起,让他鼓捣搅拌。   每每搅拌一次,那难闻的气味溢出,他都会恶心到反胃。   他原是想撂挑子不干偷偷逃到县城去的,偏生沈舒每次回得及时,还哄他:“加油敬和哥,你是我见过的最伟岸的男人。”   只怨沈舒生得太好看,一双含情目笑意款款,实在令人难以抵抗;再加之,他仔细与他陈说当不上村长的利害,他只好捏着鼻子继续干。   于是最终,塘里掏出来的淤泥混合了沙质土、牛粪和有机溶液洒在了荒地上。   到选苗时,沈舒说:“结块硬土多为碱性土,种南瓜吧。”   遂种了南瓜。   如今有了成果,村民们也该依诺推选沈舒为村长。   “各位叔婶伯公,你们先别急,想想咱们之前说好的,舒舒治好了荒地,就该当村长。”   “等舒舒当上了村长,我亲自把舒舒治地的方法教给大家。”   话落,方才还吵吵囔囔的村民们一下子沉寂了下来,齐齐望向沈舒。   平梁村三百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年轻的村长。   隔壁几个村亦是。   不可否认沈舒年轻、俊美、机灵……但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否在做对的选择。   犹豫中,沈舒朗润清浅的声音不徐不疾响起:“各位叔婶伯公,我知道我沈舒此前未对平梁村做出什么贡献,你们还对我心存顾虑。我也懂大家在想什么,我今年不过十九,年轻、孱弱、阅历浅,只读了两本书,种地这方面还不及村里老人懂得多。”   “但我可以向大家保证,以后有我舒娃子一口饭吃,就会有乡亲们一口汤喝,我会竭尽我的一生,让乡亲们吃得饱穿得暖有钱花,我会对得起我爹的在天之灵,会对得起列祖列宗!”   “请乡亲们相信我好吗?”   这……   村民们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信不过沈舒的人品,是觉得他太年轻,性情难免会浮躁,当了村长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儿。   对于未知的东西,人们总是充满不确定。   忽然,一道年轻粗噶的嗓音从众人身侧传了过来:“我同意小舒当村长!”   众人转目一望,才发现说话之人是村子里的外来户张铁牛。   张铁牛一家子是几十年前才搬到平梁村里来的,当时他们从黔州逃难至此,十分凄惨落魄,是沈舒的爷爷同意收留了他们。   彼时,沈舒的父亲沈大同还不是村长,沈舒的爷爷刚上任满十年整,考虑着当下正值农忙,就让张家人帮着村民们一起干活,张家就此扎了根。   至今,张家的地位与村民们的地位已别无二致,且家里有村里的姑娘为媳,说话也是有份量得紧。   见张家现任顶梁柱张铁牛信誓旦旦的支持沈舒,村民们皱了皱眉,眼珠子一转,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当年,张家在村里落地生根,沈舒的爷爷见他们没有土地栽种,就划了一块闲地给他们。   这块闲地正是沈舒治理的这块荒地,但这块地早年还能种出东西,经过一场大旱却不能了,张家只好自叹倒霉。   这些年,本不富裕的张家是越来越穷,越来越穷,全靠张铁牛上山打猎,才能勉强养活一家子。   如今,沈舒帮张家治好了地,恩情大过天,不怪他会为沈舒说话。   张铁牛穿着褐色短打,一身蛮肉结实,臂膀也粗壮得很。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坚定,嗓音高得好像洪钟一样:“你们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小舒跟九叔公打赌的时候,你们可是一声不吭属默认了的,如今他把地治好了,你们又想反悔?真是这样,那可别怪我铁牛说话难听,大同公头七刚过,魂儿还没过奈何桥呢,你们就这么欺负他儿子?”   村里有人听不下去了,顿时囔囔着回嘴道:“张铁牛你怎么说话呢,谁说我们想欺负小舒了?我们只是……”   只是想再考虑一下罢了。   张铁牛虎目一睁,拍了下手,大声道:“那好哇,既然大家都不反悔,那从今个儿起小舒就是村长!”   沈舒亦是被张铁牛的行为一惊,片刻反应过来,白皙的面容上绽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张铁牛可真是个大好人呐!   眼见张铁牛愿意为沈舒出头,沈谷堆阴沉着脸,走出一步,道:“铁牛后生,你听我一言。”   村民们又整齐划一的把目光投向了沈谷堆,想听听他有什么说法——   沈谷堆余光瞟向了沈舒,里面暗藏着令人不易发觉的恶意:“之前是我同舒娃打的赌,这个赌约我认,我也认可舒娃当村长,但……我代表不了其他人。”   “铁牛你也是一样,虽然舒娃治好了你家的地,但你总得为村里其他人考虑,他们愿不愿意让小舒当村长,是他们的事,你别跟着瞎掺合。”   张铁牛不是完全不知人情世故,相反极其清楚村里老人在村里的地位,听沈谷堆说他愿意支持沈舒当村长,立马借此给沈舒拉票:“大家伙你们听,九叔公都认可了小舒,你们还犹豫什么,咱们就选小舒做村长准没错。”   “咱们村拢共就那么两个人念过书,小舒是其中之一,再怎么着也比咱们这些只知道埋头耕地的人强些。”   村民们闻言心说,这倒是,不让沈舒当村长,换个老人也未必就能造福他们。   好歹沈舒还读过书呢,读书的人总是要明事理一些,且沈舒孤身一人,不会因为跟旁人有亲缘关系就偏帮别人。   这么想,沈舒无疑是不错的村长人选……   沈舒适时踏出了一步,态度和煦道:“请大家给我一个机会!”   行、行吧。   顿时,接二连三的有人表态:“那就让小舒当村长吧,反正咱们平梁村就这么些人,挑来挑去也挑不到合适的了。”   “对对对。”   “我看也成。”   ……   沈谷堆万万没想到村民们的耳根子都这么软。   他还想着他们兴许会为了自己的私心,将这件事阻挠下来,却是忘了村民们想当村长归想当村长,但大多没有优势,又无人支持,沈舒一出头,立马就歇了心思。   反正自己也当不上,那换谁当不是当呢?   所以,这事儿就是如此痛痛快快顺理成章。   想到自己觊觎多年的村长之位与自己失之交臂,沈谷堆眼底的恶毒几乎溢出,犹如毒蛇吐出猩红的信子。他恶狠狠看向沈舒,眼睛发红似能吞人。   沈舒却朝他颔首一笑,令人如沐春风道:“九叔公,多谢您疼爱小舒支持小舒,小舒都记在心里了。”   沈谷堆忍不住又重重剜了他一眼,方才气愤甩手离去。   沈舒立在原处微笑心想,约莫沈谷堆咽不下这口气,过两天就会像原著里那样动手了。 第5章   次日,为庆贺沈舒当上村长,村里天色刚蒙蒙亮,就有村民源源不断的登门,提着丰厚的贺礼。   沈舒起了个大早,穿着一件洗得些微发白的蓝色长袍,系着白色腰带,用雪带扎了个高马尾。   如今他还在孝期,不可穿得太张扬,是以捡了箱子里最朴实无华的来穿;但这仍不妨碍他的丰神俊秀,一双温柔含情的桃花眼,似是波光粼粼的星河,颠倒迷人。   且沈舒的皮肤很是白皙,无一处瑕疵,看着便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那一身弱骨在他挺立的站姿下,丝毫看不出病气,反而文质彬彬,风姿独绝。   刘敬和端来早饭,瞅了一眼,无可避免的心动,道:“舒舒,吃早饭了。”   沈舒闻言挪步,坐在划痕纵横的老旧木桌前,执起双箸夹起一撮面条,就听见张铁牛爽朗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小舒,恭喜恭喜,恭喜你如愿当上了村长。”   沈舒应声抬头,见张铁牛牵着一只小羊羔步入院子,忙将筷子放了下来。   他疾步跨出门槛迎了出去,爽朗喊了一声:“铁牛哥。”   张铁牛跟沈舒问好,就把系着小羊羔的绳子头头往沈舒的手里一塞:“这是我连夜上山打的野鸡兔子跟人换的,权且当做谢礼,没有你,张家没有地,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养活一大家子呢?”   靠他打猎养活全家不是长久之计,虽然现在是春天,但入冬的时候,日子尤其难过。   如今可好了,地好了,可以种粮食了,今年必有收成。   沈舒看张铁牛一片心意也不推辞,转手就把绳头交给刘敬和,让他牵到一边去系好。   接着,沈舒亲自去给张铁牛倒茶。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沈舒祥实的讲述了自己治地的经过,张铁牛直呼厉害,一刻也坐不住,兴高采烈的走了。   沈舒只给他治了半分地,还剩几亩余没治呢。   很快,沈舒迎来了第二波登门道喜的乡邻。   这一送往迎来,一大早的时光似飞箭般一晃而过。   刘敬和看着堆在墙角的贺礼,有鱼有肉有鸡有鸭,能吃好一段时日,心思不免活络起来。   “舒舒,这么多的贺礼恐怕十天半个月都吃不完,放着该坏了,不如我替你拿一些去集市上卖吧?”   沈舒岂能不知刘敬和的心思,虚伪含笑道:“敬和哥,这是乡亲们送我的贺礼,卖出去被乡亲们知道了,恐怕乡亲们会有想法。我才当村长第一天,还是不要做这样的事,以免寒了乡亲们的心。”   刘敬和立马凑到沈舒身旁,露出一副不好意思却又不得不覥着脸的表情说道:“舒舒,过两天我就要去县城了……你看,我的书囊用旧了,纸墨也都用空了,能不能再给我一些,让我添置添置?”   沈舒想了两秒,神色忽变得温柔起来,他道:“敬和哥既然开了口,我怎能不给?不过,我有意在村里办个学堂,敬和哥能否每个月回来几天,代我授课?另外,再帮我购置一些开蒙的书籍?”   此话刚落,刘敬和就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甚至用小拇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舒说什么?   他要办学堂?   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刘敬和就反驳道:“舒舒,村里人目不识丁,没几个沉得下心读书,你可莫做无用之举,白白浪费时间。”   依他看,让村里人读书无异于赶牛上树。   沈舒听出刘敬和话语中的鄙薄,面色微冷,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所谓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强则国强,我想办的是少儿学堂,让村里的孩子们从小开始读起。要是大人想读,也无不可,多读书多明理,正好便于我管束。”   刘敬和只觉沈舒异想天开,道:“舒舒,你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咱们村一共有一千三百口人,你可知为何就出了我一个秀才,因为村里人都是无法点拨的野蛮人!你要办少儿学堂,小点的孩子坐不住,大点的孩子要帮大人干活,到了农忙的时候,他们都得回去帮家里收稻子。”   沈舒面无表情:“我知道。”   但是,教育是重中之重,还得从娃娃抓起,所以他才在当上村长的第一时间想到办学堂。   而且,他未曾想过一蹴而就,昨晚想了好几个对策……   “总之,成与不成我先试上一试,敬和哥只管答应我,帮我代课和买书。”   刘敬和见沈舒如此坚决,差点以为他傻了。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沈大同去世对沈舒的打击太大,才导致沈舒最近的行为令人愈发迷惑。   “舒舒,我可以答应你,但学堂要是开不成,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也……也不能把给我的钱再要回去。”   沈舒看都懒得多看刘敬和一眼,不温不火地应:“当然。”   学堂真开不成,他就把他赶出平梁村,还找他要什么钱?   刘敬和显然并不知道这一点,脸色有所好转,甚至忍不住又劝:“舒舒,即便当了村长,你也别太投入,好好准备春秋两试才是正理……”   沈舒心下冷笑,刘敬和虽被农民收养,却打心里看不起农民,还以为自己走在了正确的路上呢。   殊不知,原著里他屡屡落第,根本考不上去,到死也只是个秀才。   于是,沈舒跟刘敬和算好了账,给了他十两银,充作跑腿费和买书费。   刘敬和自是嫌少,但少胜于没有,连忙宝贝的将银子揣好。   摆平了刘敬和,沈舒开始琢磨建学堂,建哪里、怎么建都是个问题,他有心向旁人请教,就去找了村里的文庆伯。   文庆伯是父亲沈大同生前的知交好友,之前受沈大同嘱托,担负着村账房一职。   正好,除了问学堂的事,沈舒还有意跟文庆伯问问村财政,看看在沈大同去世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财政赤字,也好方便他对村子未来的规划。   须臾,沈舒来到文庆伯的家里,是位于村西的一家土屋,盖着青色的瓦和干草,围了个院儿,院里晒着陈皮和干辣椒,还种着一棵歪脖子枣树。   沈舒推门站在院里,十分熟稔亲热的喊了一声:“文庆伯。”   沈文庆就从黑洞洞的屋里出来,只见他穿着松垮的棕色布袍,腰系灰色布带,头上系着一条黑色的帻巾。   他留着两撮很长的胡子,从人中撇开八字,看上去颇像个读书人,不过透露着一股清贫的气息。   原著里,沈文庆娶的妻子是沈大同的远房表妹,待沈舒十分的亲,在他被沈谷堆害得差点终身残废时,是沈文庆及其妻子留他在家中将养,才让他身体好转,才能有后来的许多剧情。   这会儿,沈舒对沈文庆的好感已经提前拉满,越看他越面善,态度也是出离温和:“文庆伯,吃中饭了没?舒舒有事向您请教。”   沈文庆见到沈舒亦是笑吟吟,他回头指了指屋内,说:“你表姑在做了,听说你当上了村长,你表姑今天中午做了一道大肉,正准备一会儿给你送过去呢。”   沈舒眼睛一亮,毫不客气:“那感情好啊,今个儿我就在表姑父这儿坐着不走了,非得尝尝表姑做了什么好东西。”   沈文庆哈哈大笑,往常因为妻子跟沈大同表出不知道多少辈的缘故,沈舒从来不喊他表姑父,今个儿还是头一回呢。   当即,他伸手拍了拍沈舒的脑袋:“好,就在表姑父这里吃,一会儿让你表姑叫敬和去。”   老实说,沈舒并不是很想捎上刘敬和,但是为了防止自己跟刘敬和对外关系下滑得太快惹人生疑,他还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随后,沈舒就随沈文庆一起进了屋里,由于屋里采光不好,一片黑漆麻秋的,沈文庆又搬了两个矮凳出来。   说到正事,沈文庆自是十分认真,听到沈舒想在村中建学堂,他先是一惊,而后表现得跟刘敬和一样,捻须摇头道:“怕是不太行。”   沈舒当然知晓他的顾虑,不徐不疾笑道:“表姑父,其实我都想好了,只要这学堂能办得起来,付出多少都值得。所以,我准备实施配套的奖励机制,凡是愿意把孩子送到学堂来读书的,奖励十个鸡蛋,凡是孩子上学勤奋的,定期提供一袋大米。”   只要孩子肯来、肯学,他就有信心说服家长。   沈文庆不由咂舌:“小舒,你这是要准备掏祖产?”   这是沈舒第二次听到“祖产”这两个字,目光微闪,答:“先想法子赚些钱,若是不够再掏祖产,只有孩子们读了书,咱们平梁村才有崛起的希望。”   沈文庆仍是惊疑,翘了翘胡须,片刻忍不住劝:“小舒,你可想好了,这事儿若是办不好,恐怕会招来怨言,村里人大抵是不会支持你的。你若是安安分分当个村长,就像你爹一样,说不定声誉更佳。”   沈舒摇了摇头,看上去对此事非常执着,接着,他徐徐开口道:“我既是平梁村的一份子,理当为平梁村做出贡献,若是因为害怕被责备就什么也不干,当初我便不会竞选村长。”   况且,还有什么苦比被渣攻囚禁虐身虐心更苦,还有什么路比先丧父、后被骗、再被/操更崎岖?   要知道他可是直男啊!   铁打的直男啊!   沈舒内心一片操蛋,心道:他不仅要当个好村长,还要当稳,谁都别想把他从村长这位置上扒拉下来。 第6章   稍许,表姑邓氏做好了饭菜,就去找刘敬和,让他过来跟沈舒一起吃饭。   刘敬和被叫过来时还兀自茫然,他今个儿私自炖了村民们送给沈舒的鸡,准备改善改善伙食,让自己舌头沾点油水。   因着沈大同去世,他已经连续吃了几天的素,嘴巴都快淡出个鸟来了。   沈舒正跟沈文庆谈着村财政,听到没有赤字松了一口气,就见刘敬和抱着一锅鸡汤,老远能闻到鲜香味儿。   刘敬和恐是怕沈舒骂他,见他瞥来,连忙上前略带讨好的说:“你近些日子操劳,看着似是瘦了不少,我特意炖了鸡给你补身体。”   沈舒看穿他的想法,说都懒得说他。   原著里,苦情受竟会被这样一个人骗得神魂颠倒死去活来,真他妈不合理。   随后,沈文庆和邓氏招呼两人上桌吃饭,刘敬和就像是饿了那八百年的小猪崽子,埋头苦吃,丝毫不注重礼节。   沈舒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拿筷头打他的手,不许他再夹半块肉。   刘敬和“哎哟”一声,痛呼出声,便闻得邓氏笑道:“你爹生前想看着你们成婚,可惜没看到,等孝期过了,你们就筹备起来吧,介时表姑亲自给你缝喜服。”   沈舒忽然没了胃口,白了刘敬和一眼:“不急。”   刘敬和亦是敛起委屈之色,抓耳挠腮的含着几分尴尬,肉眼可见的不愿:“是不急。”   一顿饭,两人吃得心怀鬼胎,沈舒跟刘敬和是一刻钟都待不下去了,提出了告辞。   刘敬和也赶忙离开,亦步亦趋跟在沈舒身后,见沈舒走得飞快,一头雾水:“舒舒,你怎么了,我惹你不高兴了?”   沈舒骤然止步回过身来,眼神清冷:“学堂的事我已与表姑父商议好了,事情迫在眉睫,敬和哥你早点到县城去吧,早些回来。”   刘敬和一愕。   怎么还带赶人的?   从前沈舒不是这样的,他待他很是柔情蜜意,怎么如今却……   难道,自己与县里千金有染的事被察觉出了端倪?   不。   若真露出马脚,依沈舒的性子,必然不依。   沉思片刻,刘敬和点头应允:“好,舒舒你在家好好照顾自己,我明日就去县里。”   虽不知沈舒为何态度大变,但他还不伺候了呢!   等他成功娶得那富贵小姐,成为人上人,有的是金银和前程,沈舒就守着他这个破村长的职位自个儿过去吧!   看他能当出什么花儿来。   次日,沈舒送走了刘敬和,就召集了全村的村民,宣布了办学堂的想法。   村民们瞪大眼睛,一片哗然:“村长,你想建学堂,那请谁做夫子?”   沈舒指了指自己:“我。”   原著里,苦情受也做了夫子,只不过是在继任村长无望后,被渣攻顾怀瑾带到了他的封地,才当上的夫子。   不过,撇开这些令人糟心的剧情不谈,沈舒认为以自己现代本科的学历,教几个孩子认字绰绰有余。   等孩子们学得深一点,再让刘敬和教,也算废物利用。   村民们十分沉默,向来村长都是有事就忙,没事就闲,能少干绝对不多干,怎么沈舒还给自己揽活儿?   在他们眼里,沈舒此举完全就是吃饱了闲得慌。   “舒娃子,这事儿不行,俺要是让俺家狗蛋来上学,谁帮俺家干活?”   “就是,这么多活谁来干?”   “马上就是芒种了,咱们村所有人都要割麦子种稻子,你让咱们去上学,这些麦子稻子谁来割谁来种?”   ……   沈舒站在村口大榕树下,一身蓝袍斯文俊秀,说话的语气却分外有力:“我知道大家农务繁忙,尤其是割麦子的时候,一个人恨不能当两个人用;但乡亲们也知道,咱们平梁村至今三百余年,总共就出了三位秀才,没人做官,没人走出平梁村,也就没人领着咱们鸡犬升天。”   “倘若咱们一直不重视学业,咱们就永都没有出头之日,难道这是乡亲们希望看到的吗?”   “当然不是。”   谁想看到自己村子一直受穷啊?   他们也想村里有人做官,带他们鸡犬升天,可是谁敢保证自家孩子有那个灵光劲儿,一读书就能中秀才中状元?   要是书书没读好,活活干不了,岂不是在家养了个白吃饭的废物?   村民们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就又听得沈舒说:“一个学不进,就两个人学,两个学不进,就一群人学。咱们村儿有那么多孩子,我相信总有两个聪明的,可以承托起平梁村的未来。且,作为村长,我愿意为此付出——”   “即日起,但凡肯送孩子上学的,奖励十个鸡蛋;孩子读书读得好,送菜送粮。”   “若是日后谁侥幸能够读出名堂,考试的费用和进京的盘缠我亦全权负责。”   轰地——   村民们脑子如雷鸣贯耳般炸响,一下子啥都听不进去了。   沈舒说什么?!   送鸡蛋送菜送粮?   天底下能有这么好的好事么?   “村长,是真的送鸡送菜送粮么?你可不要把俺们孩子骗过去了不给。”   “村长,学堂搁哪儿建,我可以帮忙!”   “村长这份心意大家伙都感受到了,我们绝对支持村长的决定!”   ……   什么东西能有蛋菜粮重要哩,小孩子能干得了什么?   把他们扔到地里,一天也割不了几斤麦子,上了学堂他们还能读书,万一就读进去了呢?   再谈远的,日后自家孩子大了,即便考不上,去县里谋个差事也是好的。   读书人的路总归是要比普通人的路要广,这么一想,他们才意识到沈舒多么有远见,当即纷纷表示赞同。   沈舒见办学堂的事顺利推行,松了一口气,笑容也灿烂了许多。   接着他告诉想送孩子上学的村民,什么时候报名,该如何报名,报完名该几点到,几时放学。   按他和沈文庆商量的,早期不知道有几个人入学,学堂便先不建,就只在村口空地上堆几个沙盘。   等粗浅的知识过了,孩子们要做文章了,再添置些纸笔,让他们省着点用。   不过,沈舒有更好的想法。   他想复刻现代的黑板与粉笔,给孩子使用以此节约成本,毕竟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至于学堂先不建这事儿他同意,一则建学堂耗费人力和时间,会耽搁孩子们的学业;二则若能让村民们每次经过村口时,听到自家孩子的读书声,会生出许多满足感。   待交代完了详细,沈舒便回到了家,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翻沈大同留下的祖产。   原著里,沈大同堪堪去世,刘敬和就打着未婚夫的名义将沈家财产悉数收入囊中,让他连见都没见着。   要不是刘敬和跟沈文庆主动提起,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东西。   于是,沈舒翻箱倒柜良久,从床板凿出的格子里翻出了个精美的匣子。   只见那匣子花纹极其华丽,光是制作的材料就无比昂贵,看那匣身漆黑油亮的色泽,犹如流银一般,沈舒觉得这匣子少说十两。   好在这匣子没上锁,一掰就开,沈舒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是几张房契和地契。   那房契和地契都不是现在的格式,上头的文字也颇为复杂,沈舒继承了苦情受的学识,竟都没能看懂。   沈舒顿时哑火,这让他上哪儿兑去?   看来,这几张契纸是动不了了,只能图个心理安慰。   接着,沈舒又翻了翻,发现这匣子竟分两层,第二层放着一沓万两的银票。   沈舒:“!”   不愧是祖产,诚不欺我!   饶是经过社会毒打被迫佛系惯了的沈舒,在见到这些银票时也忍不住目光一热呼吸粗重。   他捧起这些银票,想到原著里刘敬和把他这么多钱都卷跑了,不禁咬牙切齿——   刘敬和个狗,真该死啊!   好半天,沈舒摸够了银票,才恋恋不舍的把它塞回匣层里,又将匣子藏回原来的位置。   所谓财不外露,贵不独行,若违此理,必招横祸。   沈舒想,万一原著渣攻又来渣他,他携款潜逃也不是不行。   有了这些祖产托底,他对于办学堂的事更有信心了。   第二日,他早早来到村口,就见村民们带着自己的孩子站在榕树下,等着报名。   沈舒请来了沈文庆,让他帮忙做公证,证明自己所说的话真实有效,然后记下了孩子们的名字。   这一记,就记了四十多个,从两岁的到十五岁的都有。   沈舒对抱着两岁孩子的村民道:“志伯,您家的孩子太小了,等他大一点再让他来吧。”   志伯眼睛一瞪:“三岁了三岁了,差一个月就三岁了,实在不行,你看俺来行不行了?”   沈舒顿时哭笑不得:“志伯你来倒是可以来,但是不送米粮,就只能干学。”   志伯嗐了一声,甩了甩袖子:“不送鸡蛋,俺才不学哩。”   沈舒绝倒。   好在丧心病狂到把两岁孩子抱来上学的只有志伯一个,其他人排着队在从沈文庆那儿领了十个鸡蛋等额的铜钱,就在沈舒这儿顺顺利利报了名。   而其他来看热闹的村民见沈舒真发钱,无比的眼热,这可是十个鸡蛋啊,平常他们哪儿舍得吃?   而当他们以为这事跟他们半竿子打不着关系的时候,沈舒忽然对他们说:“乡亲们,我这里长期收鸡蛋、鸡蛋壳,鸡蛋五文钱一个,鸡蛋壳一文钱收。你们要是有吃了不要的鸡蛋壳,不要扔,都送到我这里来。”   村民们一惊,还有这种好事?   但是沈舒要鸡蛋壳做什么? 第7章   沈舒哪里会告诉他们,自己收鸡蛋壳是为了做粉笔,毕竟根据清河县的物价,一令纸要五百文到六百文,四十多个孩子同时霍霍纸张根本供不起。   至于黑板,沈舒昨天下午也已入手,研了墨,将墨汁细细刷在打磨光滑的木板上,建了两条腿,充作黑板架子。   粉笔和黑板的材质都很粗糙,但勉强能凑合着用,沈舒打定主意,明日就教孩子们写他们的名字,然后学唐诗宋词。   至次日,沈舒卯时末就来到了村口榕树下,此时天光已然大亮,一丝橙红色的光芒从云中透出来,照着勤劳的人们。   不少人家正在做早饭,炊烟袅袅升起,一群高矮胖瘦不一的娃儿在村口玩乐等待,嬉笑打闹,十分欢快。   待得沈舒扛着黑板走近,他们逐渐安静,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看上去颇为拘谨。   沈舒将黑板放在地上,胸口沾了一些未干透的墨,拍手笑道:“早上好,我是你们的夫子沈舒,现在我们来点名,被叫到的人大声喊‘到’,沈小春……”   “到。”   “沈小玉。”   “到。”   “沈秀秀。”   “到。”   ……   昨个儿报名的四十多个人今天竟只来了三十多个人。   那些年纪大的高个子,今天一个都没到场。   沈舒:“……”   很显然,这一波他妥妥失误了,是他低估了人心的复杂。   某些村民只想白嫖十个鸡蛋,根本不想送自家孩子来上学。   不过,沈舒并不怪罪他们,毕竟在古代十四五岁已经是家里的干活主力,家庭的运转根本离不得他们。   沈舒只好放平了心态,对孩子们如沐春风的笑道:“你们找位置坐下,只要能看清黑板,坐哪儿都行。一会儿我教你们写自己的名字,然后咱们就学今天的第一首古诗《悯农》。”   孩子们怯生生的应:“好的哩村长。”   沈舒就执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串孩儿名。   *   沈舒穿书前学的是哲学专业,小初高一直是成绩名列前茅的学霸,在一些家长的眼里,自己的孩子永远比不上别人家的孩子,沈舒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饶是如此,上这么简单的课,沈舒还是用了十二分的认真。   几乎每一个路过村口的村民,都能听见孩子们的大声朗诵: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一刻,他们真实感受到了平梁村美好的未来希望,就像是钻出云层旭日初升的太阳,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他们看着清晨的风吹在了孩子们的身上,那大榕树的叶子也跟着一摆一摆,好像在跟着他们们摇头晃脑。   别说,不管这些小家伙以后能读出个什么玩意儿,起码见到他们此时的样子,他们感到分外满足,脸上也不知不觉挂起了明媚的笑容。   ……嗯,这学堂办得还真像样,真好。   过了半个时辰,洗完衣服做完早饭的嬢嬢来给自己的孩子们送早食,一个个挎着深色的竹篮;她们给沈舒捎带了一份,是包了腌菜的馍馍。   村里的孩子养得粗糙,当然没有那么好的福气,所以他们的馍馍没馅儿,只能就水干啃。   沈舒眉尖一蹙——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改善学生伙食的事恐怕也得早点提上日程。   要是学生们没营养长不高,日后考上贡士也没用,当今皇帝对于人才的选拔主打的就是一个德体双修,又矮又丑指定会在殿试上被刷下来。   而这时,一个放牛回来的村民捏着鞭子经过,冲沈舒道:“舒娃子,九叔公让你有空到他家去一趟,他说有事同你商量。”   沈舒大声应:“欸,没问题,我下了课就过去。”   捎话的村民赶着牛走了。   沈舒嘴角微翘,眼神冷蔑——   沈谷堆终于按捺不住想动手了!   想必这几日他寝食难安,一心想着怎么把他给弄死,好霸占村长之位。   原著里,沈谷堆是找了个借口把苦情受骗到了山上,然后趁苦情受不注意力,把他推进了一个村民捕猎用的深坑,害得他摔断了腿。   要不是苦情受福大命大,巧遇村民经过及时呼救,估计三百多章的原著不到二十多章就能完结。   沈舒眯着眼,想了想,决定先布置一下,再去找他那好叔公。   巳时末,沈舒去了沈谷堆家,沈谷堆在院子里待着。   大概是怕他不来,他背着个手踱步,来来去去,看上去很是焦躁。   沈谷堆的儿子不解问:“爹,你老走个什么?”   沈谷堆瞥了自个儿不争气的儿子一眼,不耐烦道:“你别管。”   要不是他不争气,他至于铤而走险去夺村长的位置么?   沈舒可是他看着长大的。   待闻得门口传来一声:“九叔公,我是舒娃。”   沈谷堆当即焦躁散尽,箭步冲到门口,给沈舒开了门。   只见沈舒一张含笑的面容,温柔和煦,白皙的额头沁着薄薄的汗液,似是来得匆匆。   沈谷堆眼光一动,把沈舒拉到边上,小声说:“舒娃,你叔婆的头疾又犯了,我非得给她上山采药,可是九叔公腿脚不好。你看,你能不能跟九叔公一起上山去,给你叔婆采药?”   沈舒顿时露出一脸担忧:“叔婆的病严重吗,看过村医吗?只要叔婆的病能好,我当然做什么都可以。不过九叔公,您腿脚不好,不如留在家里。我这就上山去,把您要用的药采回来,保证不耽误。”   沈谷堆连忙拒绝:“舒娃,你不懂分辨草药,要是采错了,你叔婆会更难受,她只是普通的头疾,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这样,你扶着我,咱们一起慢慢到山上去,我负责看,你负责采。”   沈舒只得说:“好吧。”   然后两人一起上山,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相搀而行。   平梁村的山叫做平梁山,是沈家太/祖迁徙来时定下的,但因它蜿蜒到了周围几个村,周围几个村又给它起了别的名。   关于这座山到底叫做什么,几个村子都有争议,都认为自己取的名好。   沈谷堆一路感慨:“你爹小时候,我领着他上这里摘过果子。那时,我以为你爹肯定活得比我久,却没想到他一转眼就没了,真是造化弄人。”   沈舒并不想提及沈大同,故而笑了笑:“我爹要是知道九叔公一直想着他,一定很开心。”   沈谷堆却盯着沈舒的侧脸,心神逐渐跑偏,紧接着他问:“舒娃子,你一定要当这个村长吗?”   沈舒挑了挑眉,从善如流的应道:“您不必再问了九叔公,我是一定要当的。”   闻言,沈谷堆心中的不忍顷刻散尽,抓紧了沈舒的手,枯瘦的老手上绷起青筋。   待两人又爬了一阵,到达山上,沈谷堆借由采药的名义,将沈舒往提前做过掩盖的陷阱附近引。   重木叠翠,脚下都是茂密的树叶,路面上有什么,不细看根本看不清。   沈舒背对着沈谷堆,疑惑问:“九叔公,咱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这边好像没有见到草药,恐怕要往别的地方去。”   忽闻得沈谷堆说了一声:“舒娃,你别怪九叔公狠毒,怪就怪你非要和九叔公抢村长这个位置。”   随后,一双手伸至沈舒的背后,将其重重一推。   与此同时,两人的侧方响起一道平地惊雷:“九叔公,您在做什么?”   是张铁牛!   张铁牛眼疾手快,冲到沈舒身侧,将他从悬空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常年在山上打猎,自然知道哪里有陷阱,更何况陷阱因为沈舒踩过,遮盖在上面的叶子刷刷掉,很快就露出黑黝黝的阱口。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沈谷堆,宛如看着一个陌生人,道:“九叔公,小舒好心跟你上山为叔婆采药,你竟然想害他?”   沈谷堆万万没想到张铁牛在附近,一瞬震惊,他不敢看张铁牛的眼,半天才从慌乱中冷静下来,然后极力找补:“铁牛后生,事情不是你看的那样,我刚才只是不小心没站住,所以才碰了舒娃一下。”   张铁牛哪里肯信,扬高了语气问:“是吗?”   虽然他离得远,没听清楚沈谷堆刚才嘀咕什么,但他推沈舒时的那副表情俨然是不怀好意。   接着,他侧脸看向沈舒,向沈舒求证。   沈舒却笑了,眼底含着不明意味,直勾勾望着沈谷堆。   这一眼,便足以令沈谷堆心里发毛,他生怕沈舒把真相说出来,急忙道:“舒娃,九叔公跟你爷爷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还替你爷爷养过你爹一段时间,怎么会害你呢?你快向铁牛后生解释一下,别让他误会了我,在村里传出什么闲话。”   沈舒浅浅一笑:“好的。”   然后,他果真按沈谷堆说的那样,跟张铁牛进行了解释。   张铁牛盯着两人,视线来回徘徊,一阵半信半疑,最终还是决定相信沈舒。   到下山,两人行变三人行,张铁牛刻意隔开了两人,眼底是深深的提防,好似怕沈谷堆再下手。   沈谷堆一张老脸悻悻,再也没有上山时的好心情,归心似箭,恨不得下一秒就飞回家。   直到张铁牛和沈舒将他送到家门口,沈舒忽然说:“铁牛哥,谢谢你今天救了我,你先回去吧,我有话想同九叔公说。” 第8章   张铁牛反应剧烈:“小舒,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吗?!”   沈舒莞尔:“我只是想进去看一下叔婆,放心吧铁牛哥。”   沈谷堆顿时头皮发麻,后颈冷汗直冒,脚下寒气直窜,惊惧惶恐。   他亦道:“舒娃,有什么话还是改天再说吧,九叔公要回家吃饭了。”   沈舒含笑转眸:“九叔公,我帮您采药,来不及回去做饭,您不叫我一起吃饭吗?”   这……   沈谷堆哪里肯让沈舒进自个儿家门,唯恐他到自家老婆子那儿去告状,或是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而张铁牛见沈谷堆瑟缩如鼠,愈发觉得他有鬼,不悦道:“九叔公,小舒帮了你,你就这么对小舒吗?”   沈谷堆哑口无言,面色菜青,只好十分勉强的把沈舒迎进了院子里。   此时,沈叔婆已做好了饭,半天没找见老头子的人,只当他在村口闲逛,打算让自己的儿子沈大虎去催一催。   沈大虎不以为意道:“娘,您放心,我爹他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话落,院里冷不丁传来动静,他喜道:“娘,你看!”   这不就回来了么!   他急匆匆踏出门槛一瞧,果然是沈谷堆,后面还跟着沈舒。   沈舒是他的晚辈,按辈分,他跟沈大同同辈,当叫沈舒一声侄子。   沈大虎便喊:“小舒侄子!”   态度十分热络。   紧接着,沈叔婆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眼睛一亮,迎向沈舒:“哎,舒娃子,你怎么有空上门来?快进屋快进屋。”   沈舒微笑喊了一声:“叔婆。”   转而询问起沈叔婆的身体状况,听她说没有犯头疾,意味深长的瞧了沈谷堆一眼。   这眼神端的是戏谑和嘲讽,臊得沈谷堆撇开了头,好在沈舒并没有沈叔婆跟前揭露什么,让沈谷堆松了一口气;他也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端着长辈的架子,让沈舒进屋吃饭。   待得饭毕,沈舒道:“我跟九叔公说会儿话,叔婆您先忙。”   沈叔婆连忙起身收拾碗筷,笑着应:“好哎!”   随后,凉堂就只剩下了沈舒和沈谷堆两个人。   乍一离开沈叔婆的视线,沈谷堆的脸色就变得异常难看,语气阴恻恻道:“舒娃子,你想跟我说什么?”   沈舒微笑着,慢条斯理的卷了卷袖口,淡然道:“九叔公不会以为这事就这么揭过了吧?我可是差点被九叔公害得没了性命,却没在任何人跟前拆穿,九叔公难道不感激我么?”   沈谷堆哪里会感激沈舒,他只恨自己谋划不利,竟让张铁牛撞了个正着。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他脸一偏,语气一横:“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成日没二两米下锅,你看屋里那些缺腿缺把的家当有哪些是你想要,你搬走。”   沈舒好笑道:“我要九叔公家的那堆破烂做什么?我要是缺了,会等行脚商来村子的时候收。”   沈谷堆到底按捺不住火气,怒然问:“狗崽子,你究竟想做甚?!”   沈舒不徐不疾地抬手,挡了一把他从乱牙里飚出来的口沫子,掸了掸修长的指尖,答:“我无意为难九叔公,只想九叔公成为我的帮手。不瞒九叔公言,我自认资历浅薄,年纪稚嫩,才当上村长,村里恐是没几个人肯信服于我。倘若九叔公能在我有困难的时候替我出头,我对九叔公感激不尽。”   沈谷堆闻言“呸——”地一声,十分鄙薄:“我一把年纪,岂能当你的狗腿?”   更何况,让一个削尖了脑袋想当村长的人去给抢走他村长之位的人当狗腿,莫不是杀人诛心?   只能说,沈舒一手好手段,既报复了他,又得了真实的好处。   沈舒倏尔淡去了笑意,白皙俊秀的面皮上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意来,不温不火道:“事到如今,您以为您有得选吗?九叔公。”   霍地,凉堂空气一滞,气氛僵凝,似是将夏跃入寒冬腊月。   沈谷堆不期然对上沈舒的眼,如置一汪幽然漆黑的深潭,心头一怔,便听沈舒道:   “您今日害我,人证物证俱在,我无须报官,只消通报全村,便能将您押到祠堂发落。”   “十日禁闭算是轻的,可这事若被全村人知道,您可有想过叔婆和虎子叔以后该如何在村中立足?”   “您不怕别人戳您的脊梁骨,两手一摊,纯当没听到,他们也行么?”   “这些您想过了没有,九叔公?”   沈谷堆登时被踩住了痛脚,龇牙咧嘴,一张老脸白如纸屑。   他张了张口,想责令沈舒莫要猖狂,可话到嘴边,只是像泄了气的皮球。   确实,沈舒说得没错,生而为人,谁活在世上看重的不是个脸面?   这事若是传出去,他们一家子的名声就全毁了。   许久——   “行,我帮你。”   沈谷堆终是妥协。   然而,他到底心不甘情不愿,红着眼瞪着沈舒:“你要是不讲信用,别怪我跟你鱼死网破。”   “当然。”沈舒又恢复了笑的模样,令人如沐春风道,“今日多谢九叔公的款待,我先走了,九叔公。”   “赶紧滚。”   *   翌日,沈舒依然早起去给孩子们上课,却在村口看到了苦苦等候的张铁牛。   他讶然:“铁牛哥,你昨晚没睡吗,怎么起得这么早?”   张铁牛指了指天边鱼肚白的天色,明光透亮,朝霞薄出,道:“不早了,你卯末才授课,我卯初就起床挑水砍柴,已经干了不少活儿了。”   沈舒抚额惭愧。   虽说他穿来这个世界,过的还是现代作息,六点半起床七点钟上课对他来说已经很早了。   哎。   沈舒叹了口气,问:“那铁牛哥找我有什么事?”   张铁牛便将沈舒拉到一边,左顾右盼了一番,才问:“小舒,你昨个儿为何放过九叔公?”   昨晚他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沈谷堆不纯善。   他明明亲眼见到沈谷堆是对沈舒动了手,沈舒定然也有所察觉,可还是放过了他,实在让人想不通。   沈舒娓娓道来:“铁牛哥,我是有计量的。你想,倘若咱们把这事闹大,左不过把他押到祠堂关几天禁闭,他一把年纪,又不能短了吃喝,几天禁闭又能有什么妨碍?”   “而咱们一旦把这件事说出去,把他逼得狗急跳墙,他恐怕还会对我下手;倒不如拿这件事作要胁,不许他再动歪心思,不然新仇旧账一起算,宗族老人们也保不住他。”   张铁牛一听,倒也是,平梁村里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延续着旧时腐朽的思想;凡事不到不能解决的地步,只会“家丑不可外扬”,把事儿往死里捂紧。   见沈舒考虑得如此周到,张铁牛也就不那么担心了,并保证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末了,他露出个憨厚笑容:“小舒,你那治地的法子真好使,这两天我们老张家一直忙着这事儿,种活了一批苋菜苗。”   沈舒也笑:“苋菜苗正适合碱性土,只要铁牛哥好好种,保管今年不愁菜吃。”   张铁牛高兴得露出八个大白牙,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   又过了几日,平梁村来了一群人,说是沈家太/祖的嫡亲兄弟后代,自称是沈舒的亲叔舅。   是不是亲叔舅沈舒不知道,只知道原著这个时间线,苦情受刚从丧父之痛中缓出,村里人正为谁当村长吵得不可开交。   他们来时恰好掐准了时机,将平梁村闹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可惜这一次他们的算盘注定落空,沈舒已经先他们一步霸占了村长之位。   果不其然,当听说平梁村已经有村长时,这群人眼睛个个瞪得堪比铜铃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村长是谁?”   沈舒走出一步,站在村民们的最前方,一脸泰然自若:“是我。”   “你?”   一群四五十岁的沧桑男人对着沈舒上看下看,一派打量,最终声如洪钟的笑出了声。   他们俨然完全没把沈舒放在眼里,满是不屑:“一个毛头小子当什么村长?让你们村的老人出来说话。”   沈舒眉尖一蹙,隐有不悦,倒也没有驳斥,着人去请沈谷堆。   片刻,沈谷堆领着村里一众老人过来。   沈舒转头对沈谷堆恭敬道:“九叔公,眼下局面小辈难以应付,还请您替我说几句公道话。”   沈谷堆老脸阴沉。   尽管外乡人和自家人有冲突,站哪一边他心中分明;但一想到他是要帮沈舒,心里还是极其不爽。   然而再是不愿,他也不得不为了沈舒挺胸而出,同这群狗屁的太/祖嫡亲兄弟血脉舌战三百回合。   这一吵,就吵了八百个来回。   吵到中途,沈谷堆甚至忘了和沈舒那点的龃龉,口口声声称村里没人比沈舒更适合当村长。   平梁村村民们百脸迷惑:“九叔公转性了?”   之前他不是还说“年轻是会当不好村长”的么?   怎么今个儿失了智似的偏着沈舒?   沈舒隐于众人身后浅浅微笑,深藏功与名……嗯,不过一点小小的个人魅力罢了。 第9章   最终,沈谷堆以唇干舌燥面红耳赤的唾骂将此事结尾。   被结尾的几个人一边往平梁村外走,一边回骂道:   “看你们选个病鬼当村长有什么用,到时候别哭着找我们。”   “病鬼”两个字是事实,狠狠戳在了村民们的心尖上。   病鬼本人沈舒却不以为意,他不过有些弱症,也就是中医说的气血两虚,吃点红枣桂圆好好补补就是。   他好得很。   事了,沈谷堆不待见的看向沈舒,没好气道:“下次别找我。”   沈舒笑眯眯道:“九叔公疼我,下次当然还要找九叔公。”   沈谷堆气个半死,拿沈舒没有一点办法,怒然拂袖而去。   接着,沈舒对闻讯赶来村民们道:“大家伙都散了散了,人都走了。”   夹杂在人群中的沈文庆一脸担忧的上前:“小舒,他们是红方村的人,恐怕以后还会上门找麻烦。”   红方村跟平梁村一直不对付,也确实有一支沈家太/祖的同源血脉早年间跟村里人不合,迁移了过去。   这都是平梁村村志里记载的东西,一般很少有人知晓。   沈舒还是第一次听说红方村,睁目疑惑问:“他们经常找咱们村儿的麻烦么?”   沈文庆叹气答:“你爹在的时候,他们常常找茬,两村打架打了不下十次,次次没打赢。”   自古村子之间的争斗,关乎着村子的地位和村里人的脸面,输了那与过街老鼠无异,各种抬不起头。   然而,平梁村实在是不及红方村土地大、水源广,一个个仗着收成好吃得膘肥体壮,把平梁村村民打得嗷嗷直叫。   这些年,平梁村村民见到红方村的人都是绕道走。   沈舒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我爹没去和红方村的村长交涉一下么?”   沈文庆苦笑道:“村子之间积怨已久,村架已变成了传统,岂是交涉就能解决的?只怕是咱们平梁村的人一踏足红方村的地界,就被他们拘了去,不下血本赎不回来。”   “岂有此理!”沈舒沉着脸,“官府呢?”   沈文庆摇了摇头:“官府岂有空管这档破事?咱们村离县城十万八千里远,路又不好走,得走到天黑才能过去,哪个衙差愿意过来办案?”   沈舒:“……”   这么说,除了打服对方,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沈文庆见沈舒眼神阴翳,以为他书生意气:“小舒,你是读书人,知事明理,当然看不惯,但这是没办法的事,你莫太生气。”   沈舒却幽幽出声:“早知道刚才把那几个人拘下来。”   平梁村这么穷,正好缺钱建设,这都是钱呐!   难道真让他掏祖产做慈善呐?!   沈文庆顿时笑出了声:“那表姑父真该早告诉你一声。”   可惜人走都走了,这会儿估计也追不上了,只能歇了心思。   *   第二日,沈舒给孩子们上完课,就叫了几个村民一起上山。   既然种庄稼种不赢别人,那就从别的地方入手,总之不能让自个儿村儿的村民挨欺负。   一边走,一边对山里情况熟悉的村民汇报说:“村长,咱们山上没什么好东西,唯有豺狼虎豹多。之前大同村长说想在山上修路引水,结果刚起头,就被豺狼咬死了一个。”   沈舒蹙眉:“没人跟他一起?”   村民道:“嗐,撒尿的时候被拖走的,找到的时候连个全尸都没有,手脚脸被啃得可惨啦!”   于是后来,路也不修了,水也不引了,从村民那儿筹来的钱都还回去了。   沈舒心情不太好,陷入了沉思里。   须臾,引路的村民问:“村长,你到山上来是想干什么呢?”   沈舒沉吟着,缓缓答:“我想看看山上有没有草药或者菌子之类的,咱们挖点拿到县城去卖,赚点银两。”   诚然,平梁村的村民不如红方村的膘肥体壮,但只要想办法带领全村发家致富,不就可以把村民们给养起来了么?   而且,沈舒的野心还不止于此,他想让村里的泥土房全变砖瓦房,让小梗路全变大马路。   哦,还有刚才村民所说的山上修路引水的工程,也得干一干,这是沈大同心心念念的灌溉农田大计,循着他的方针准没错。   可以说,没有钱就没有平梁村发展的基石,有了钱就有了一切。   然而,沈舒却并不打算从村民手中筹钱。   一是因为村民本来就没什么钱,二是许多钱村民恐怕也不愿意筹。   只有把村里的财路打通了,村民们才能信任他这个村长,才会心甘情愿把钱托付到他手里。   可是万万没想到,村民们听了沈舒的话,并不明白沈舒在说什么,两眼一瞪,问:“草药俺知道,菌子是什么东西嘞?”   沈舒换了个称谓:“蘑菇?”   村民一听,顿时换上一副惊恐的表情,连连摆手道:“村长,蘑菇可不能瞎吃,会死人的嘞。”   以前也有人因为家里穷,饿得实在没办法了,就跑到山上去采蘑菇。   那好好一锅蘑菇汤,洒了葱花闻着倍儿香,却是吃了就死,以至于全村的人都知道蘑菇有剧毒,还给它取了外号叫“鬼菇”。   一吃掉鬼菇,鬼就会来索你的命,死得难看得很哩!   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打蘑菇的主意,方圆几十里都没一个敢吃蘑菇的。   沈舒:“……”   他终于知道那些乡村怪谈是怎么来的了。   沈舒道:“无妨,哪里长得多,带我去看看吧。”   村民们仍然想劝,但见沈舒如此坚定,还是领着沈舒过去。   只见村民们带他走了一条和上次截然不同的路,这条路荆棘和杂草巨多,密密麻麻的,根本看不出有人踏足过的痕迹。   村民就地折了一根粗壮的树枝给沈舒,让他一边前行一边拨开荆棘,并道:“原先大同村长就是想在这儿修条路,这条路往上走,有好大一口/活泉哩。”   那些泉水长年累月源源不断的从泉眼里渗透出来,往下流汇成了小溪,但因为地势的阻碍,小溪没能顺着山体流到山下去,就在半山腰上被杂草树木给汲取了个干净。   过了一个时辰,沈舒跟着村民来到了半山腰,只见半山腰上树木茂密,树冠堆叠,那些树冠就像是巨伞,遮住了天空,强烈的阳光从树缝里顽强的钻进,落在地上只能看见一些光点。   而在那些树木的根上,长满了五颜六色的蘑菇,白的雪白,黄的橙黄,红的似火,褐的如铁。   沈舒立刻提步,欲要上前,但才走了一步,就被村民拦住。   村民指了指那红色的蘑菇,道:“之前死的那个吃的就是这种红色的鬼菇。村长,村里的老人说,这菇是鬼的化身,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沈舒拂开村民的手,温柔安抚道:“莫慌,我就看看。”   说完,走了过去。   村民们一脸担忧,脚却不禁挪远了些,他们很怕一会儿蘑菇里钻出个鬼头,把人给吞了。   沈舒则撩了衣摆蹲身细看,只见那红色菌子如同小伞,菌面上散落着白色的点点,它的菌杆又粗又壮,整体颜色鲜丽动人。   毫无疑问,这是毒蝇伞,别名“红伞伞”,是出了名的剧毒菌子之一。   真不知道那位误食毒蝇伞的老哥到底是什么眼光,居然在一堆菌子里采了最毒的品种。   沈舒又看向其他树下长的菌子,一下子认出了还有当初爷爷教他认的野香菇、鸡枞菌、竹荪……   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菌子沈舒不认得,也不敢摘,他只摘了一些自己认识的菌子,把它们兜到了怀里。   村民们已经呆了,他们一脸茫然的看着沈舒,问:“村长,你这是干甚嘞?”   沈舒说:“采回去做酱吃。”   村民们觉得沈舒疯了,一个接一个的劝道:“村长,咱们吃点啥不好嘞,这可是鬼菇,会把鬼招到咱们村的。”   “不会,大同村长庇佑着咱们村,鬼近不了咱们的身。”   村民们:“……”   我们不信。   而沈舒自己兜了菌子还不算完,还让村民们替他兜点。   村民们自然不愿意,奈何沈舒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软磨硬泡的给他们磨得没脾气了。   几个村民一人兜着一兜菌子,活似兜着一兜巫蛊娃娃,胆战心惊。   沈舒说:“等我研究出菌子酱,送给你们尝尝。”   村民们闻言惊恐:“村长,这可不兴恩将仇报的哩!”   沈舒无奈:“好吧。”   随后,一行人转身下山去。   下山的路依旧不好走,却也不知走在最前头的那个是不是引错了路,上山的路和下山的路完全不一样。   沈舒疑惑问:“这……咱们能回得去么?”   村民答:“放心吧村长,保准回得去。”   这山他们也不是第一次爬了,偶尔方向有偏差,但不会差太多。   谁知,突然有名村民大声惊喊了起来:“有、有狼!”   沈舒着实一惊。   他快步退后,与身后村民拉近距离,然后顺着村民视线所及之处一望,就见前方横陈着一只巨狼的尸体,森白骨架裎露在毛皮上,血流成河。   那些血迹半干未干不再流动,空气中却充满了浓厚的血腥味。   在那葳蕤茂盛的杂草中,离狼不远处,直喇喇的躺着一具尸体。 第10章   “村长……”   村民们俨然被吓坏了,纷纷靠向他们的主心骨,殊不知沈舒也怕,白着一张俊脸。   但他到底是冷静的,在原地伫立观察了一会儿,就道:“你们别怕,我去看看。”   如果躺在那里的是平梁村的人,沈舒不可能坐视不理。   离沈舒最近的村民扯住了沈舒的袖子,嗫嚅着:“还……还是不要管了吧村长。”   这深山老林的,又是狼又是尸体,怎么看都邪门得很。   沈舒说:“别慌,青天白日的,就是鬼也不可能出来害人。”   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手。   接着,沈舒一步一步朝着狼与尸体挪动,待走到尸体跟前,他蹲身往后看了一下,看村民站那儿瑟瑟发抖,才有勇气去翻尸体的身体。   ——所有人都怕,他就更不能怕,因为他是村长!   这一翻,浓厚的血腥味扑鼻,沈舒当场呕吐不止。   他撇过脸,呼吸急促,感受着胃部的剧烈翻涌,难受得近乎痉挛。   还好他中午吃得不多,爬了这么久的山消化了个精光,不然真吐出点什么来,怕是对死者大不敬。   缓了一会儿,沈舒才有心思去看人,出乎意料的,这人五官齐整,并没有被狼咬过的症状,一张脸棱角分明。   他的脸上血迹斑驳,却并不妨碍旁人看清他的容颜;那漆黑的剑眉就像是印在眉骨上似的,野生凌乱不失美感,紧闭的双眼上长着浓密纤长的睫毛,被点点血珠沾染。以及他的嘴唇,如同血一般鲜红,像是吮过巨狼的血肉,薄薄两片,艳丽颓靡。   他的手心握着一根镶嵌宝石的匕首,匕鞘不知扔在哪儿,那匕尖残留着巨狼的皮毛和血块,显而易见这头狼是被他杀掉的。   只是,他也受了很重的伤,不然那股死气不会从内里渗透到外里。   只是打了一个照面,沈舒就确定他不是村里的人,首先村里的人没有这么富贵,其次村里的男人他大多见过,没有这么俊美。   那么……此人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原著里,作者对渣攻顾怀瑾的容貌描述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人脸上一团糟污,还能看出他玉树临风的影子,可不就对上了?   且,苦情受也是在山上捡到的渣攻,看他受了很重的伤,将他带回了家。   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件善举,却换来渣攻的恩将仇报,渣攻觊觎苦情受的美色,将他强行占有。   沈舒犹记得那段该死的令直男落泪的剧情是这么写的——   【病美人被男人搂在怀中,根本无力挣扎,却在男人的抚摸下,身子愈发瘫软。】   【病美人哭着说:“顾大哥,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喜欢的是敬和哥,我同他马上就要成亲了。】   【男人眼神幽暗,扫过他白皙的肌肤:“我碰了你,他还会要你吗?跟着我,岂不强过那废物许多?】   ……   然后便是一段肉汁四溢的描写。   沈舒一想到这些叙述就牙齿发酸,深觉作出此文的作者是个变/态,且不说这段农夫与蛇为爱做三的剧情有多不正能量,就说渣攻强取豪夺的过程中,苦情受真的能快活么?   沈舒的答案是不见得。   沈舒虽然是个纯爱战神,从来没有跟人过分亲密接触;但以生理科学的角度看,苦情受既是不愿,中途肯定会挣扎,会撕裂,会痛苦。   然而在原著中,苦情受爽得都能长出花儿,一边说“不要”一边要更多,由此可见作者水准平平。   如今,看到地上躺着疑似渣攻的人,沈舒第一反应是……离他远点。   但,凡事讲求证据,沈舒还是搜了搜他的身,在他的前襟处摸出一块令牌。   原著里,顾怀瑾有一块麒麟令牌,以号令自己的部下,又因他表字叫麟玉,所以这令牌有一部分采用玉制。   沈舒低头瞅了瞅令牌的图案,又摸了摸令牌的材质。   下一秒,令牌呈弧线状远远飞出。   沈舒寒颤着步步后退,在心里大骂了一声——   操,晦气。   没想到顾怀瑾真的这么早就出现在了平梁村里!   接着,他听到村民问:“村长,你扔了个啥?”   沈舒当机立断决定不管顾怀瑾死活,回答说:“没什么,咱们快离开这里。”   村民见沈舒如此不淡定,骤然起了好奇心,纷纷上前去查看情况,将顾怀瑾围了起来。   他们将顾怀瑾从头扫至尾,又拿手指去探顾怀瑾的鼻息,探出他还有气,立刻大声喊:“村长,他还有气,我们救救他吧!”   沈舒走着走着脚下一崴,差点跌倒在地,然后他带风回身,一本正经教育道:“这人来历不明,穿金戴银,要么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跑错了地方;要么就是附近的流匪,为了躲避官府的追踪,躲到了这山上来。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后果都是我们担当不起的,为了平梁村的安危,我们不要多管闲事。”   村民们闻言一愣,你看我,我看你,一致觉得是后者。   谁家地主的傻儿子不住县城跑到这穷乡僻壤来?   这人定是贼匪!   思及此,村民们把兜里的菌子大把往顾怀瑾嘴里塞。   沈舒:“?”   村民们:“咽下去,咽下去,毒死你个狗东西!”   沈舒:“……”   这下,沈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看着他们狂塞菌子。   过了好一会儿,村民们才停下来,兜着剩余的菌子从地上站起来,哪知这时异变陡生,其中一个村民被三根染血的指头攥住了裤脚。   试问,一个将死的人突然扯你裤脚,人能有多惊恐?   那必然是害怕到差点当场昏过去。   那村民感觉裤子一沉,转身低头一看,然后发出石破天惊的嚎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旁边的村民一瞬间跳出几步远,匆忙躲到沈舒的身后,沈舒眼皮一跳,心里发紧。   他他他他们怎么把顾怀瑾给弄醒了啊啊啊啊!   却见顾怀瑾扯着村民的裤脚费力睁眼,睁了半天,碍于眼皮太过沉重,勉力拉出一条缝隙。   天是阴的,树是绿的,他的眼底模糊倒映出个瘦瘦高高的影子,这人着麻色短衣短裤,眼睛似乎……眯眯眼?   顾怀瑾的精神迅速萎靡,继而他模糊不清的呢喃:“救我……否则……死……”   沈舒站在边上嘴角一抽,这台词怎么还跟原著不一样呢?   原著里明明是【救我,有赏】。   怎么的,这渣攻还是个忠实的颜狗?   而被威胁的村民被吓得浑身发抖,无助的看向沈舒,哭丧着脸:“村长……”   沈舒忍着笑:“他只是说让你救,又没说让你把他带回家,你就近给他找个山洞,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就行了。”   村民闻言一喜:“还是村长有办法。”   沈舒咳了一声,无良又心虚的望了望地上掉落的菌子。   假如,他是说假如,假如救渣攻的人变成了其他人,他跟渣攻没有任何交集,那不就可以避免渣攻来渣他了么?   沈舒并不想被迫离开平梁村,一是他好不容易当上了村长,事业还没开干呢,未半崩殂怎么行?   二是,他不想被迫。倘若有朝一日他离开了平梁村,那只能是他权衡利弊后自愿做出的选择。   眼看着村民艰难扛起顾怀瑾,瘦小的体格险些被顾怀瑾压垮,沈舒就近搭了一把手,帮他把人扶稳。   一行人朝着附近的山洞进发,然后把顾怀瑾放到山洞的石头上,沈舒留下几朵菌子,给顾怀瑾充饥,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   做完这些,沈舒对村民说:“走吧。”   村民们毫不犹豫的跑了,他们现在比谁想下山,短期内根本不想再上来。   次日,沈舒起得稍晚,还没来得及洗漱,就见张铁牛翻墙爬进院来。   张铁牛见沈舒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然后大步上前,问:“小舒,你昨天干了些什么事儿,村里人今个到处说你。”   沈舒一脸茫然:“说我什么?”   张铁牛气道:“村里人说你疯了傻了,竟然跑到山上去采鬼菇,下山的路上还撞了邪。”   “……”沈舒实在没想到这点破事儿转眼也能传遍全村,“还有呢?”   “没了。”   噢,那还好,看来昨天上山的那几个村民不敢把遇到顾怀瑾的事儿说出去,以免惹上麻烦。   沈舒又问:“那村里人现在是什么态度?”   张铁牛如实答:“这事儿传出来以后,九叔公替你说了不少话,现在村里人也就是过个嘴皮子瘾。”   沈舒轻松笑了:“嗯,那就好。”   还好他没跟沈谷堆闹到势不两立的地步,他果然机灵。   以后,他恐怕也少不了面对这样的情况,介时仍需沈谷堆来打配合。   只是,村里的流言蜚语到底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一些,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去村口授课,就听到了一堆不知有意无意的议论:   “听说麻子昨个儿从山上下来以后就病了,害得麻子他媳妇儿洒糯米立筷子叫了一夜的魂儿。”   “鬼菇是邪物,可不就把脏东西招到了身上来。”   “听说舒娃还要把鬼菇剁碎做酱吃,啧啧,到时候可真是要了命了。”   “你们说,舒娃是不是偷偷练了什么邪术啊,不然怎么感觉他像换了个人?”   ……   沈舒绝倒。 第11章   虽说他早就知道村里人思想不开化,比较封建愚昧,但一点小事儿传成这个样子,他还是觉得有点离谱。   菌子不过死物,又如何能成为鬼怪的化身?   见他们越说越起劲,沈舒走上前去打断施法:“乡亲们早,你们方才所说的鬼菇我在书上看过,它不是怨念所化,而是天生地长。它又被称为蘑菇、菌子,属真菌类,有带毒的和无毒的,之前村里人误食的毒蝇伞菌就是有毒的。”   而且,沈舒猜那位老哥误食的毒蝇伞菌没煮熟,才会落得如此。   村民们一听,当即就不干了。   从小到大,他们听的都是“鬼菇乃邪物”的说法,怎么到沈舒这里就不是了?   如果鬼菇不是邪物,那为什么方圆几十里甚至几百里都没有人吃呢?   “村长,你确实读了两本书,但书里的也不一定全是对的。我看,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靠谱一些,不然不会传至今天。”一个村民说。   其他村民立刻附和:“对。”“没错。“是的呐。”   闻此,沈舒隐隐有些头痛,改天他一定要画一本生物科普册子放在村口,免得村民们一见到不了解的事物就开始迷信,迷信要不得。   正当沈舒想向村民们解释什么是真菌,怎么辨认毒蝇伞菌的时候,一个坐在人群里的村妇站了起来,大声道:“如果鬼菇真像村长你说得那么好,那为什么我们家麻子从山上回来以后就中了邪,这难道不是鬼菇害的吗?”   此时,在村口聚集议论的村民有男有女,或是扛着锄头打算去锄田,或是膝上放着笸箩在做绣活……   听到这名村妇发言,他们齐齐朝村妇看去,一眼认出这是沈麻子的媳妇儿许氏。   沈舒望着许氏,诚心致歉:“让麻子哥跟我一起上山,害得他身子不适,是我的错,嫂嫂原谅我可好?”   沈麻子是昨天跟沈舒上山的村民之一。   也是被顾怀瑾扯了裤腿的那位。   许氏却不领情,咄咄逼人道:“村长,你读过书可别欺负大家没读过,就随便信口胡说。我家麻子身体向来康健,一天能挑三百斤,可昨天他只是跟你上了趟山,回来就高烧,要不是那鬼菇不吉利,我家麻子怎会如此?”   沈舒无语凝噎,也不好将沈麻子遇到顾怀瑾的事儿往外说,怕引起村里人的恐慌。哑然片刻,他道:“嫂嫂莫要生气,待我下了课去探望麻子哥,顺便请村医给他瞧瞧。”   村医住在平梁村隔壁的杏林村,一来一去得好些时辰,诊费收得也高;也是因为这个,许氏没有去请村医,而是请了村里的巫婆。   巫婆只是看了沈麻子一眼,就断定麻子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给他喝了一些符水,到现在都没好。   许氏自是不可能怀疑巫婆,因为这巫婆在村中立足已久,思来想去还是沈舒自恃有才,不把他们这些村民放在眼里,非要把鬼菇这种邪物带进村里,才害得她丈夫遭了殃。   许氏生气道:“以前大同村长在的时候,从不许人采鬼菇,你倒好,把鬼菇带进村子里。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大同村长,怎么对得起我家麻子?”   沈舒还未答,又听得她恨恨不平说,“早知道,这村长就不让你当了。”   当初,沈舒竞选村长的时候她就不同意,觉得他太年轻了沉不住气,结果沈麻子非说年轻有年轻的好,选别人未必能造福乡里。   果不其然,沈舒是平梁村有史以来最糟糕的村长,一上位就闹出事。   听到这话,围在村口看热闹的村民们脸色也沉重起来,涉及村长,他们也有点想法——他们也有点后悔之前草率选了沈舒当村长。   要是现在当村长的是村里的老人就好了,比如沈谷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沈舒唇角弧度放下,终于肃然,他正眼看着许氏,眉眼清冷且认真的说道:“嫂嫂,纵我有千般不是万般不是,村长之事已落定,无可更改。那菌子是我让麻子哥上山跟我采的,他若有事,我身为村长会负责到底。但我今日必须得言明,菌子是死物,不会招来灾难,更与鬼怪乱神没有关系,什么都赖不到它身上。”   许氏愈发恼火:“好,我不赖它,赖你!明明不采它就没事,你作何非要采它?”   在她看来,沈舒当上村长之后所做之事情件件荒唐,尤其这件还牵扯到了她的丈夫。   沈舒冷静道:“不采菌子,靠什么致富?不致富,怎么避免受其他村子欺凌?嫂嫂,但凡平梁村有得选,我何必辛辛苦苦上山呢?”   在上山之前,沈舒就将平梁村巡过一遍,因为出县的路窄,普通的农作物运到县城十分困难,且难以储存,根本不可能销得出去。   即便销得出去,周围的村子也会紧跟而上,且比平梁村更具优势;唯有另辟蹊径才能找到出路,才能让其变成平梁村的独有特色。   许氏听出沈舒的画外音,睁大了美眸:“你还想靠它致富?村长,我的好村长,你莫不是疯了?”   且不说这东西是不祥之物,单说平梁村方圆几百里,哪里没有几座山,哪里没有几棵树,哪里不长这邪物?   别人若想吃,还须得他采来卖给别人吃?   “这便不劳嫂嫂操心,我自有法子。”事实上,沈舒走一步想万步,销出菌菇酱的想法已初具雏形了,“还望嫂嫂莫要封建迷信,将信任托付于我。”   许氏活活被气笑,连说了三个“好”,接着她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卖得出鬼菇,如何领着咱们平梁村的人致富,若闹出人命,可别累及咱们平梁村。”   沈舒眼眸沉静,信誓旦旦:“嫂嫂且放心,野菌菇我第一个吃,若真闹出人命,也不过是先赔上我这条命罢了。”   至此,许氏再无词可辩,愤然拂袖离去。   其他村民们见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深觉沈舒人疯胆大,为了稳固自己的村长之位,连命都不要了。   或许,等到沈舒真被鬼菇毒死了,他们也该替他收收尸体,然后换一个村长。   *   傍晚时分,沈舒请了村医去沈麻子家,听村医说沈麻子只是受了刺激得了急热,吃副药就会退烧,沈舒才放下了心。   许氏本以为沈舒只是说说,图人前占个理儿,却没想到他真的请了村医,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她不好意思的同沈舒道歉:“村长,早上是我说得太过,你不要同我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计较。”   沈舒浅浅微笑:“无妨,我并未往心里去,嫂嫂也莫再担忧了。”   接着,他被许氏送出了门,一路回到自己家里。   半个时辰后,沈谷堆登门了。   白日里沈舒同许氏争执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如今村里所有人都知道沈舒异想天开,想拿鬼菇做酱吃,还欲卖给他人,连沈谷堆都觉得沈舒疯了。   乍一推开院门,他就闻到沈舒家里有股麻辣的香气,这股不同于普通蔬菜的清香,亦不同荤菜的腥香,像是山上的草木成精了。   周邻右舍都围着沈舒的房子在看,讨论沈舒是不是在做鬼菇酱;沈谷堆直直进入屋内,直奔灶房,就见烟火缭绕之中,沈舒持着一根大锅铲站在锅前,炸着鬼菇。   另一股辣气从他手边的大钵里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瞧,里面全是干辣椒。   定了定神,沈谷堆叫了一声:“舒娃。”   沈舒转眼大喜:“九叔公,你来得正好,帮我烧柴。”   沈谷堆:“……”   他凭什么使唤自己使唤得这么顺手?   不过还别说,有炸菇的这股香气吊着,沈谷堆还真舍不得走,他也想看看沈舒在搞什么名堂。   于是,他胡乱往灶孔里塞了两把柴火,站起身来,就见沈舒把菌子炸得金黄焦脆之后,把手边那一大钵干辣椒倒进了锅里,还放了许多野花椒。   沈谷堆看得眼皮一跳,不可置信道:“放这么多辣椒,谁吃得进口?”   沈舒笑了笑:“放心吧九叔公,不会很辣,这个时节没有新鲜辣椒才叫可惜。”   不然,再放上新鲜辣椒,做出来的野香菇酱更香更入味。   沈谷堆越看他这做法越觉不靠谱,清河县这么多口人,有几个是口味重的,谁能吃得下他这口辣菜?   呵,亏他来之前还抱有一线希望,以为他真有什么方法领着平梁村致富呢;现在一看,不过是一通胡搞。   沈谷堆沉着脸:“你这鬼菇酱做出来打算让谁第一个吃?”   沈舒含笑挑眉,故意吓他:“不若我先孝敬九叔公?”   沈谷堆怒然气歪了鼻子:“我才不要你的孝敬,你留着自己吃罢!”   沈舒悠悠一叹,似是惋惜。   片刻,他把做好的野香菇酱盛进陶罐里,端出了灶房。   沈谷堆见沈舒走时顺手拿了筷子,心口重重一跳,急跟出去;便见沈舒把筷子伸进陶罐里,就着馒头准备开吃。   “等等……”沈谷堆下意识叫住了沈舒,本想劝阻一番,但转念一想,这回是沈舒自个儿找死,回头张铁牛赖不到他头上,于是改口,“我再叫几个人来,一起看着你,免得你死了,别人以为是我害了你。” 第12章   “好。”   沈舒还正想怎么才能当着大家的面,证实蘑菇无毒呢,沈谷堆就把枕头递上来了。   他看着沈谷堆转身匆匆离去,仿佛生怕走得晚一点,他就会把自己毒死,把罪责推到他身上,摇摇头失笑。   待他走后,沈舒优哉游哉的撬起一点野香菇酱,放到舌尖,细细的品尝。   那碎碎的野香菇软糯不失嚼劲,齿间稍稍一碾磨,就能沁出麻辣的油水,真是美味极了。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次的野香菇酱有些轻微的糊味,倒不是炸菇的时候炸过了头,而是用来增香调味的干辣椒和花椒不小心过了火候,将那缕淡淡的焦苦带到了酱中。   唔……第一次做能做到如此份上,他心满意足了。   再多做几次,沈舒有信心做得更好,介时他要把制作的细节记录下来,教给全村。   而这时,沈谷堆已经领着左邻右舍的村民们走进来,乌涌乌涌挤在堂中,他们齐齐盯着沈舒的筷子,还有他跟前的陶罐……   一个村民惊骇道:“舒娃子,你竟然真的拿鬼菇做了酱吃?”   沈舒抬眼含笑:“当然,我的手艺不错,大家可要坐下来一起吃?”   村民们面露惧色,愈发觉得沈舒疯魔,甚至隐隐对近日村里流传的“沈舒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才会性情大变”的谣言信以为真。   要不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沈舒怎么会想出一个又一个的馊主意,那学堂才办起来,还没看见个成效,他就又跑到山上采邪物,口口声声说要做酱吃……哦不,不是口口声声,是他已经做了!   至于沈舒说的那些要靠菌菇酱带领全村致富的话,他们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亦不相信沈舒能办到,除非天上下刀子,白菜修成精。   这会儿,沈谷堆又怕沈舒不吃,使得自己算盘落空,适时推波助澜道:“舒娃啊,你非要吃,大家伙也不拦着你;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要出了事,可不能赖在别人身上。”   沈舒哪里会看不穿沈谷堆的想法,却也不在意,只唇角笑意不减道:“放心吧,九叔公。”   从山上采下来的这些菌子,他早早就喂给老鼠吃过了;乡下什么动物都不多,就老鼠多,每家每户都有那么几只。   他刚好逮到了两只,就把采来的菌子喂了下去,确认没事,才开始投入制作。   说完,沈舒执着筷子,继续去夹陶罐里的野香菇酱。   眼看那野香菇酱就要下了肚,一个身着麻袍脚穿布鞋的中年汉子走出一步,道:“娃啊,听叔的劝,别瞎造。叔和你爹当了那么多年的邻里,也是亲眼看着你长大的,能害你么?”   沈舒动作顿住一看,是隔壁的邻居叔叔沈实,在家中行三,前年刚娶了媳妇儿赵氏,依村里这弯弯绕的辈分,沈舒还得叫他一声“三叔”呢。   如此苦口婆心,好言相劝,无疑也激起了其他村民的恻隐之心;他们虽不信任沈舒的能力,却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沈舒逝去……鬼菇之所以被称之为鬼菇,那是因为有毒死人的前例在的。   沈舒莞尔一笑:“三叔,是不是瞎造你且看我吃过一回就知道,无论如何你信我一回,好么?”   便闻沈实气恼道:“你这孩子怎么好赖话不听?我可是亲眼看着别人两腿一蹬,被人从屋子里抬出来的,一张脸毒得紫青紫青……”   后来,村民们把人送到巫婆那儿,想让巫婆给她治病,巫婆却说他得罪了鬼神,身体里有恶鬼的化身。如果强行把他救活,会为全村人带来灾祸,最终没等到他的家人带着村医从杏花村赶来,误食毒菇的男人就没了鼻息。   至此以后,村子里的人视其为洪水猛兽,避如蛇蝎。   然而,沈舒既同意沈谷堆把人叫过来看,便是下定决心要破除这一封建迷信了,他眼也不眨,万分坚定的驳道:“我知三叔好心为我,但我必须向大家证明我所说的话是真的,菌子真的可以吃。”   “你……”沈实十分恼火,实在想不通沈舒为什么坚持要找死;沈谷堆眼光一动,眼底流露着精芒,又点了把火,“舒娃,你三叔好心为你,你怎么能不听你三叔的话呢?”   语毕,他还嫌不够似的,又拍了拍沈实的肩膀,“实哥儿,舒娃年纪小不懂事,你莫要同他计较,这鬼菇他肯定不敢吃。”   其他村民见状也纷纷道:“舒娃子,我们都是你爹生前的兄弟,如今你爹走了,我们理当看顾你,你且听你三叔的话。”   接着,便有人想上前抢桌上装野香菇酱的陶罐,沈舒眼明手快,一把抄过陶罐,抱着它闪到了一边。   他冷冷盯着沈谷堆,凉声道:“九叔公,你莫再激我,否则我要生气了。”   沈谷堆瞬间噤声,心虚得不敢看沈舒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假模假样的说道:“舒娃,我也是为你好。”   “不必。”沈舒眉目清冷,从他身上撇开视线,一一扫过堂中众人,“诸位叔伯婶娘,你们都在这儿,可以相互做证,今日无论我出了什么事,都由我独自承担。”   那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落在堂中都似能砸出响儿来。   沈实的媳妇儿赵氏大着嗓门道:“你三叔好心好意的劝你,你竟半分也不听?罢了,你爱吃不吃,死活跟我们没关系……三郎,我们走。”   说着就去扯自家丈夫的袖子,想让丈夫跟她走,却不想丈夫紧紧盯着沈舒,一步也不肯挪动。   这下,其他村民们也怒了,纷纷道:   “舒娃,你看看你三叔,一心为你,你怎么能这么忤逆他?”   “这鬼菇它就是有毒,我们还能骗你不成么?”   “这犟孩子,除了大同村长谁都降不住他,他想吃让他吃,让他死了算了。”   ……   沈舒面对众人的责难,皱着眉头,二话不言,重新抄起筷子,撬起一大块野香菇酱送入口中。   这似血般鲜红的颜色,过分独特的气味,就像是蛊毒侵蚀着村民们的内心,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沈舒就真吃了——   村民们:“!!!”   一刹那,堂里所有人大脑一片空白,滞住了眼神,凝住了呼吸。   他们皆是瞳孔巨震,面色发白,看着这一幕,像是看到了平生最离奇最荒诞的画面。   而吃着“邪物”的沈舒本人却很是淡定,用指腹拭去唇周溢出的油汁,重新坐回到桌前,一口一口蘸着馒头吃。   眼见他一口接一口,一口接一口,眨眼间就蘸着这酱把馒头吃掉大半,村民们终于回过了神来……   赵氏经不住这场面,混乱的尖叫:“要死了要死了,他居然真的把鬼菇给吃了,三郎,快去叫村医叫村医……”   沈实如梦初醒,赶紧跑出堂中。 第13章   “舒娃,你怎么样?”   相较于赵氏,其他人就收敛一些,然脸上频繁抽动的肌肉,也显示出了他们的不淡定。   他们紧紧盯着沈舒,眼睛眨也不敢眨,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什么重要的画面。   沈谷堆暗喜不已,悄然退出门槛,藏在人群后边偷偷观望沈舒。   ——他得站远点儿,不然一会儿人死了,怪到他头上。   沈舒摇摇头:“诸位放心,我没事。”   赵氏便好似那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拍着手道:“那菇子是有毒的,你怎么会没事呢?不,一会儿、一会儿你就有事了,舒娃,你说你为什么要瞎吃?”   其他村民也接连开口:“舒娃,这酱是你一定要吃的,到时你真出了事,你可不能赖我们啊!”   沈舒无比淡定,轻松打趣:“不若我给叔伯们留个字条,日后谁敢追究,你们就把字条给他看?”   村民们闻言心里好受了许多。   他们都不想承担劝不住人的罪责,思来想去还是只能怪沈舒自己非要瞎吃,这下好了吧,马上命就没了。   “舒娃,你要是死了,你就好好的去吧,千万不要怨我们呐。我们会选个稳重的村长接替你,到时候也会把你记到村志里,逢年过节叔伯婶娘们都会去你坟头看你的,啊……”   沈舒除了好笑就是好笑,唇角勾起:“也许,我并不会死呢?”   “不可能,吃了鬼菇就没有能活的,况且……”   村民们悄悄暼向沈舒,见他白皙的面庞泛红,额头沁出薄汗,分明就是毒发的前兆。   他们实不知沈舒是被辣的,一个个痛心疾首——   唉,这会儿沈舒便是后悔也晚了。   沈舒却也并没有立刻反驳他们,只是倒了杯茶,祛了祛了口中的辣意,方才说:“叔伯婶娘们,我感觉我离还死还有段功夫,不若你们坐下来等,站久了恐会脚累。”   村民们见他如此体贴,复又怅然叹了一声。   明明是个好孩子,怎么就想不通非要去寻死呢?   这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活他了。   然而,半刻钟过去了。   一刻钟过去了。   两刻钟过去了。   ……   沈舒仍是悠哉悠哉坐在那里,安然无恙,他的脸色看着比之前还好了一些,双颊褪去被辣椒辣出的不正常红晕,只余面庞本有的颜色。   堂中村民十分纳闷,怎么毒性拖了这么久还没发作,村里的老人不是说鬼菇即吃即死吗?   一个村民忍不住问:“舒娃子,你……你可有哪里不适?”   沈舒温润含笑,微微一哂:“并无任何不适。”   这这这这这这……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会没事呢?   村民们怀疑沈舒在硬撑,眼神透露着怀疑,并含有深深的迷惑。   便闻得沈舒说:“叔伯婶娘们,鬼菇并非邪物,只是你们对它不甚了解,才赋予了它本不该有的含义。如若你们相信我,改日我教你们辨认有毒的蘑菇和无毒的蘑菇,介时我保证咱们村的人不会出事。”   村民们心说,他看他们还是再等等比较好,万一一会儿他毒发了,岂不是打自个儿的脸。   于是,又过去了一刻钟。   沈舒他妈还活着!   “这……”村民们不死心的问,“舒娃,你真的一点事儿都没有吗?”   沈舒含笑反问:“我究竟该出什么事比较好呢?”   村民们霎时震惊,你看我、我看你,一脸懵逼……一直以来,村里的老人们都说鬼菇是是剧毒邪物,信誓旦旦,才令他们深信不疑,却不想今天有人推翻了他们的认知。   如若鬼菇真的能食,也非邪物,那他们岂不是耽于愚昧受人蒙骗良久?   那他们岂不是个没脑子的猪?!   当即,便有村民发问:“舒娃,你明知道这鬼菇没毒,怎么不早早告诉大家?”   沈舒从善如流的应对:“我不是说了很多遍么?哦,叔伯们是问以前为什么不说是么?从前我爹当村长,轮不到我管村里的事儿,我哪儿管这许多?再者,菌子品类繁多,想要辨清哪些有毒哪些无毒十分不易,你们当真愿费那个功夫去琢磨?”   那当然是必不可能琢磨,他们受陈旧观念约束已久,即便有人告诉他们鬼菇无毒,他们也未必肯信,也未必肯去采来吃。   继而又听沈舒道:“总之,事实摆在眼前,叔伯婶娘们若不信,不妨自己来尝些试试。”   村民们哪里接受得了,哪怕明知它没毒,心里也忌讳着呢,然沈舒的话他们却是不得不信,看向那不起眼的陶罐,分外分外的不甘心。   明明是有毒的东西,怎么突然就变得没毒了呢?   这时,沈谷堆突然从门槛处冲了进来,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桌上的陶罐,又惊愕的望向沈舒……   鬼菇是没毒的?   沈舒还活着?   这、这怎么可能?!   “不。”沈谷堆完全无法接受事实,“这一定不是鬼菇做的酱。”   “是不是九叔公自己来吃一口不就知道了?”沈舒岂能不知沈谷堆的想法。   但他的愚昧无知注定了他今日非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言,沈谷堆不死心的奔上前去,伸手将陶罐里的野香菇酱抓了一把塞进嘴里。   滑嫩软糯的野香菇掺着香辣润泽的红油,与他生平吃过的任何一种食物都味道不同,这极其顺滑的口感呛得他明明不停直咳,却还想再吃几口……   而他也真的吃了,又抓了一把送进口中,确认是鬼菇无疑。   村民们震惊的看着他狼吞虎咽,一时也有点心动,这鬼菇做的酱当真有这么好吃么?   而在这时,沈实带着村医匆匆赶到,一眨眼就从院子奔到屋里,他拨开人群,满头大汗的喊道:“林大夫来了,林大夫来了,舒娃怎么样了……”   村民们还未答,沈实定睛一看,傻眼了,沈舒怎么还活着?   “这……”沈实不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看一遍,沈舒还是立在那里,他的媳妇儿赵氏不安的挤到他的身旁,尴尬道,“三郎,已经没事了。”   不是。   村医才来还没看过,怎么就没事了呢?   赵氏将方才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沈实顿时目瞪口呆:“舒娃太厉害了。”   到底还是读书人聪明灵慧,同一种植物还能分得清有毒没毒的,他就说他当初选沈舒当村长准没错。   以后村里人也会因为此事不敢再轻视沈舒了。   而村医林大夫刚过来就听闻没事,心里好一阵无语,方才他给沈麻子治完病刚准备回去,走到半路就被沈实给截下来了。   沈实拉着他一个老人家那是连走带飞,要不是他身子骨硬朗,恐怕人到这里还不一定是谁先没气儿。   “九叔公,让你失望了吗?”沈舒适时在沈谷堆耳边说。   沈谷堆的老脸瞬间涨得猪肝色,羞臊极了,他还从没在人前丢过这么大的脸,这次栽了个跟头,心里真的服了。   沈谷堆无不窘迫道:“舒娃,你这酱……还挺好吃,你看我手伸进去也弄脏了,不如这罐就让我带回去?”   沈舒着实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到,微微一笑:“九叔公想要拿走就好。”   反正被他的手抓过,他是不可能再吃了。   *   次日,整个平梁村都讨论着鬼菇无毒之事,沈舒也彻底出名了。   他能破除封建迷信,让村里人的菜谱多上一项,村里人自是感激他的。   只是,事情光是做到这个地步其实还不够,所有人又都忍不住把重心转移到了另一件事情上,那就是——   沈舒真的能把野香菇酱卖出去么?   这也太难了。   如今平梁村虽是是辟了谣,村民们对菌菇已不再厌恶反感,但平梁村以外的地方还是遵从着老人的陈旧观念,对此讳莫如深。   如此受人忌讳的野香菇酱真的会有人愿意买吗?   为此,村民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均有自己的看法:   “我看这事玄乎得很,咱们平梁村的路不好走,等那什么野菇酱运出去,估计都臭了。”   “也不知道村长想把鬼……哦,是菌菇酱卖到哪里?难道想卖给县城的达官贵人们吃?”   “达官贵人哪儿会吃这玩意儿,我看还是卖给商贩更靠谱。”   “商贩多数是本地的,我看村长恐怕白费心思。”   ……   无一例外,村民们对此事皆不看好,他们觉得沈舒读书多知识广是一回事,有无手段是另一回事,谁说念过书的人就一定适合从商呢?   殊不知,沈舒在等一个时机。 第14章   每逢初一和十五,刘敬和都会从县城回来,或是将在学堂穿破的衣服带回来缝补,或是回来支取银钱以做日常开销,今个儿离十五还差两天。   沈舒虽不想让刘敬和归家,却还是早早做了好几罐野香菇酱,等着他回家。   十五当日,天上下了一场瓢泼大雨,疾风如狂,乌云遮空,黑暗笼罩整个村庄。   白日便是点了蜡烛,光线也昏暗得厉害,沈舒推开一条窗缝往外看去,雨水哗啦啦的砸在地面,四处都积了水洼。   这样的路无疑难走,是个人都懂得避一避,沈舒不由蹙起剑眉,心说刘敬和该不会不回来了吧?   然而没过多久,一阵猛烈的拍门声高过雨声,带着几分催促和狂躁,使得沈舒放下了心。   一开门,外头站着的果然是刘敬和,浑身上下皆湿透了,手里的油纸伞都被狂风吹得伞柄脱离了伞面,活似一只落汤鸡。   他乍一进门,就挟着一股寒意直往沈舒怀里拱,一边拱一边嘴里还埋怨道:“行到半路下了好大的雨,真不知这鬼天气是怎么回事?舒舒,好舒舒,快让我抱一下暖和暖和。”   沈舒一根手指都没让他挨着,避开了他的手,侧过身子迎他进屋:“敬和哥快进来喝点热水,洗个热水澡,万一得了风寒可怎生是好?”   刘敬和纵然不满,却还是飞快奔向了房间里,拿了干净的衣服换上,喝了一碗沈舒临时煮的姜汤。   喝完,他双手捧着热碗,一坐下就跟河水泛滥似的,滔滔不绝:“我这几天在县里,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舒舒你是不知道,县里的物价又涨了,我险些没饭吃……那姓周的竟还敢笑话我,说我穷苦出身,何德何能配与他上一家私塾……”   沈舒安静听着,内心毫无波动,待他絮絮叨叨完毕,堪才问:“敬和哥,我让你买的启蒙书你买了没有?”   “买了买了。”说着,他便起身去房里拿出包袱,拿出包袱里的书籍给沈舒看,沈舒一瞧全是二手的,他冷眼睨向刘敬和,便见刘敬和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摸着鼻子心虚说道,“舒舒,你也晓得凡是跟读书沾点关系的都很贵,我看书局里的新书价格实在高昂,都不够买两本的,就从同窗那里买了一些。”   停了一停,他又殷勤的与沈舒捏肩,继续辩驳,“况且,回来的路上下了这么大的雨,我跑得太快,不慎跑丢了两本,也是情有可原,舒舒你应是不会怪我的吧?”   沈舒听他这么说,好气又好笑,他这是拿他当纯傻子?   他也是读过书的,书局里的书多少钱一本,他心里门清得很;即便下了这么大的雨,书也是装在包袱,怎会轻易跑丢?   随便想想都知道,他定是将买书的钱花在了旁处,见没法交差了,才从同窗那里买几本旧书籍过来试图搪塞他。   如今,钱花都花了,必是要不回来了,沈舒生气也没用,至多骂他几句出出气罢了。   思及此,沈舒突然懒得费那个唇舌与他计较,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骂他没用,得来日拾得时机让他知道利害才行,目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交代他做。   眼见刘敬和愈来愈坐立不安,眼神似烛光游离,沈舒不动声色,浅浅一笑:“敬和哥,我怎么会怪罪你呢?你冒着这么大的雨为我送书来,我已是高兴都来不及,只是前两日我为了办学堂,送了一些钱出去,身上所剩无几。”   刘敬和一听险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连追问:“怎么办学堂还要送钱?舒舒,你花了多少?”   沈舒掩眸解释:“没花多少,应是有半两银左右吧。”   其实半两银已是不少,是寻常人家一个多月的开销,但于动不动花好几两银的刘敬和来说却是有些不够看,是以他松了口气,特意卖了个好:“无妨,是舒舒的钱,舒舒想花多少就花多少。”   继而,他又做出为难的样子,踌躇着说:“只是,近来县城物价上涨,我也用了个空……舒舒,你不妨从祖产里挪用一些,先应应急?”   沈舒立刻严辞拒绝,不仅拒绝,他还骂了他一顿,骂他老是盯着祖产,实在是没出息。   刘敬和厚着脸皮辩解:“舒舒,说一千道一万,这日子咱们总该过下去吧。”   没有钱怎么过日子?   又怎么从中捞油水?   沈舒却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笑了一笑,起身把做好的野香菇酱拿了出来,交给刘敬和:“敬和哥,你猜我为你做了什么?”   “什么?”   “我从表姑那儿学了点手艺,给你做了点肉酱。”   嚯?   肉酱?   刘敬和心中一动,忙不迭从椅子站起来,凑近去看。   灯火幽微之下,那滋滋红油里浸着的还真的像是肉呢。   只是,他感觉这肉酱的香味不太对头,一点不带腥味儿,反而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刘敬和迟疑的看向沈舒,沈舒却不作解释,含笑递了筷子给他:“不如敬和哥尝尝?”   “嗯啊。”   刘敬和执起筷子,便夹了一些野香菇酱送入口中。   只品得那股独特的异香一触到舌尖就瞬间漫开,比之前闻到的还要香,然而那“肉”既不似瘦肉也不似肥肉,软软糯糯难以嚼烂,倒跟牛筋似的。   刘敬和连吃了好几口,才搁下筷子问:“舒舒,你这里面放的什么肉?”   “猪肉掺了一些猪皮。”沈舒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刘敬和又问:“那怎么一点肉味都没有?”   沈舒搪塞:“哦,约莫是我反复去腥,去过头了罢。”   “……”   行吧。   沈舒鲜少下过厨,以往沈大同在时,都是沈大同在做;他能把肉酱做到这个份儿上,可以了。   刘敬和道:“那我带一罐去私塾。”   沈舒将另外几罐也拿了出来,“敬和哥全都带上吧。”   这几罐“肉酱”份量不轻,装到包袱里得有几斤重,刘敬和私心里并不想带着这么重的包袱,走那么远的路。   然而,沈舒是谁,刘敬和肚子里的蛔虫啊,他说:“敬和哥若是吃不完,不妨分一些给同窗,也好同他们打好关系。”   霎时,刘敬和灵机一动,又有了别的想法。   他们私塾里有几百个学生,既有富家子弟也有穷苦出身,富家子弟诸如那个姓周,成天吃惯了大鱼大肉,定是没吃过这样的东西,不妨卖给他们换换口味。   而穷苦出身的学子,举全家之力来读书,比他还穷,吃个饭也紧巴巴;若是他能把这肉酱卖给他们蘸馒头吃,他们岂不是能省下好大一笔饭钱?   一眨眼,刘敬和想了好几个卖“肉酱”的好方法。   于是,他对沈舒的态度又热乎起来,绝口不提要钱的事,接过他手里的包袱:“我拿去放好。”   ……   次日,沈舒送走了刘敬和,望着刘敬和的背影,心说这酱能不能销得出去,等他下次回来就有结果了。   刘敬和读的那家私塾的情况他知道,里面都是他的目标群体。   只是,这个点子最终能实施到哪一步,取得多少成效,沈舒并不知,只盼刘敬和争口气,一口气把那几罐野香菇酱卖出去才好。   解决了这桩事,沈舒暂时把这件事抛到脑后,转而去研究刘敬和带回来的启蒙书。   启蒙书共有五本,为《三字经》《百家姓》《急就篇》《训纂篇》《劝学篇》,另附一本闲暇读物《清河杂读》,可谓是把儿童要用的基础书目买全了。   不得不说,刘敬和虽然品行不端,做事倒还是有些章法,起码没有黑着良心,买一些盗版书籍。   没错,古代也是有盗版的。   趁着放晴,沈舒把这些湿透的书拿到院子里晒晒。   这时,沈麻子的媳妇儿许氏突然找上了门,俏脸苍白,心神不宁,眼瞧着精神不太好。   碍于男女之防,沈舒站在院门前同她讲话:“嫂嫂,你怎么了,可是麻子哥他出什么事了?”   许氏闻言抬头,蓦地泪如泉涌:“村长,求求你,救救我家麻子……”   沈舒心头咯噔一声,沈麻子该不会是死了吧?   不对呀,上次林大夫明明给他看过,说是急热吃了药就无碍。   沈舒定了定心,连忙安抚:“嫂嫂,你莫要伤心,仔细说来,能帮我绝不推辞。”   许氏便将事情娓娓道来,原是那日沈麻子从山上下来之后,就高烧不退,做了好几宿的噩梦,梦到顾怀瑾要杀他。   醒来以后,沈麻子就把山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自己的媳妇儿,想让媳妇儿给他支支招。   许氏认为:“他来历不明,又着实凶恶,我们不救,何错之有?况且,你将他扶到山洞,已算是救过,他即便再不讲理,也该承你一分情。”   奈何沈麻子仍是惶惶不安,成日胆战心惊,时常半夜惊坐起,搅得许氏也不得安心。   思来想去,这篓子因沈舒间接而起,应当沈舒负责,是以许氏才来找沈舒,想让他去山上一趟。   许氏抹着泪:“若我是个男人,合该自己上山去看,可我是个女人,到底不大方便。村长,你可否代我家麻子到山上去看看,看看那男人死了没有?”   “噗……”沈舒当场没绷住,呕出一口老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去看?”   许氏颤颤点头。   沈舒咬了下后槽牙,心说:哎哟嫂嫂喂,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呀。 第15章   然而,此事到底因他而起,若非他捎着沈麻子一起上山,沈麻子也不会碰到顾怀瑾。   “嫂嫂。”沈舒颤了下眼睫,深吸一口气,“非是我不愿,只是我出于一些原因,也不大方便,你看我再找个人代我上山行不行?”   许氏心里蓦地生出一些古怪,听沈麻子说那人不是平梁村的人,应与沈舒素不相识;怎么沈舒却过分想要避着那人,似乎与那人相熟?   足足愣了五秒,她答:“行、行吧。”   左右是看一下那人死了没有,谁看不是看呢?   至于方才冒出来的念头,她并未往深里想,只觉沈舒既这么做,定有他自个儿的打算。   沈舒的确是有打算,他不想与顾怀瑾接触,一想到原著中的剧情,他就牙酸得厉害。   打发掉了许氏,沈舒就去找张铁牛,无他,张铁牛身为猎户,胆子大,心地好,且对山上的情况熟。   沈舒不可能再去找上次一起叫上山的村民,怕他们和沈麻子一样,被吓得一病不起。   待到张家,同张铁牛说明来意,张铁牛震惊道:“小舒,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早不同我说?”   沈舒不好意思道:“我也不能总麻烦你……”   “你我之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顿了一顿,张铁牛又问,“小舒你可知山上那人的身份?”   沈舒含含糊糊的颔首,“应当不是什么坏人……”   当然,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张铁牛默了片刻,爽快应下:“我去。”   沈舒面露欣喜,绽放出一抹清俊的笑容,由衷道:“铁牛哥,多谢。”   还好有他在,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张铁牛挠了挠头,也笑了:“一点小事,你可是我老张家的大恩人。”   莫说是替他上山走一遭,便是代他闯刀山火海也值得。   随后,他背着他那把自制的猎弓,往平梁山的方向去了。   送走了张铁牛,沈舒一个人在家等消息,他立在院中,心情着实郁闷。   原著里,作者并没有对顾怀瑾的伤势有多少详细的描写,因为全文以苦情受的视角出发,在医学小白苦情受的眼里,那就只有一句话【血,流了好多的血】。   然而这次,沈舒并没有将顾怀瑾捡回家,只让村民将其放到山洞,也不知道他的身体能够撑至何等地步,是否还活着……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张铁牛便从山上回来了,他大抵是与顾怀瑾有过一些接触,手掌衣角都是血。   还好他常年在山上打猎,村民们对他身上沾血的模样见怪不怪,不然还真容易惹人怀疑。   沈舒疾步迎上去,急问:“情况如何,铁牛哥?”   张铁牛抬袖抹了把脸上的汗,脸上也沾了一丝血,“不太好,倘若不救他,他恐怕活不过今晚。”   他找到那个山洞时,一只黑熊正循着血迹嗅嗅闻闻的过来,如若他再晚一步,不知道那洞里要变成什么光景。   沈舒骤然心头一跳,笑容也随之沉了下去:“他的伤势怎么样?”   “很重。”   张铁牛记得顾怀瑾身上有十余处伤口,其中最深的一处伤口是在胸前。   真不知他是如何活下来的,明明流了那么多血,跟身体里的血全都流干了似的。   沈舒耳边风声鼓噪得厉害,平心而论,他虽不想和顾怀瑾产生什么交集,但也不希望自己突然搭上见死不救的名声。   张铁牛观他的脸色很是不好看,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小舒。”   沈舒被唤回了神,蹙着眉尖,缓缓道:“人要救,但……”   不能把他带下山来。   扪心自问,他不是圣父耶和华,做不到全然不为己之事,肯冒着被渣攻渣的风险,去平梁山上救他,已称得上是慈悲为怀。   而他也绝不可能走原著剧情里的老路,把他背到山下,放在自己家里精心照料,让他的伤势飞速好转。   于是,便听张铁牛说:“小舒,你说得没错,他来历不明,不宜让他入村……”   引起村里的流言蜚语事小,就怕他是个坏人。   沈舒深觉张铁牛的安全觉悟比苦情受高,听他也有此意,松了口气,笑了笑:“既如此,那我们再上山一趟,铁牛哥你带路。”   张铁牛重重点头:“好。”   下过雨的平梁山较晴日更加苍翠欲滴,山间的空气也格外的清新,只是被雨水淋湿过的山路愈发难走,湿润松软的泥土藏在茂密的植被下,踩着一脚浅一脚深。   张铁牛走在前面,脚步飞快,似乎早已习惯了这山路,没有半分滞涩。   沈舒拄着木杖艰难前行,时不时要张铁牛停下来等他一下,才能够跟上去,这一走就走了一个多时辰。   两人来到那由天然黄岩形成的洞口,洞口宛若蛰伏的凶猛巨兽,黑黝黝的欲将人吞没。   但他们皆知里面其实不深,仅勉强有个遮风避雨之地,能让人在突逢暴雨时躲进里面不被打湿。   沈舒看到了掉落在洞外的菌子,或是不慎被张铁牛踩过,已与泥巴融为一体。   确定是这个山洞没错,沈舒扭头道:“铁牛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你不要对外声张,免得引起其他人的恐慌。”   张铁牛自是知道其中利害,一再保证不会对外吐露半个字,才和沈舒一起走进洞里。   只见那浅然的山洞四周无物,偏左壁的地方陈放着一块巨石,原先沈舒和村民将顾怀瑾放在了巨石上,如今不知为何他却昏倒在地,他的四周血迹斑驳,凌乱至极。   那些血迹就像是大片大片盛放的罂粟花,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风干,变成触目惊心的黑红。   原先沈舒放在巨石边上的菌子已所剩无几,许是顾怀瑾中途醒来过,拿了它果腹……他应是中途有所好转,想要离开这片山洞,最终发现高估了自己。   见此,张铁牛忧心忡忡道:“小舒,看他伤得这么厉害,咱们带来的酒葫芦和止血散恐怕是不行。不如我再下山一趟,将林大夫背上山来,给他看看?”   沈舒摇头答:“不可,林大夫医者仁心,知晓此事恐怕不好收场。”   张铁牛闻之有理,惋惜一叹:“那便只能放他听天由命。”   人事已尽到,是死是活全看他的造化。   沈舒让张铁牛帮忙把顾怀瑾扶起来,以方便为其料理伤口。   极其反常的,似沈舒这等文弱书生,素日滴血不沾,竟然见了这等伤重之人也不害怕?   张铁牛讶异的瞧了沈舒一眼,深觉他比想象中的还要能干,就见他粗鲁的撕开了顾怀瑾的衣裳。   只见那些精美的衣物由于血液的浸染,和伤口处的皮肉黏到了一处混为一体,为了顺利将衣服脱下,沈舒不得不连着皮肉血痂一起撕开,便闻得处于晕厥状态中的男人一声闷哼,听上去万分痛苦。   顾怀瑾确实是快要被痛醒了,俊眉修眼都蒙上了冷汗,无边的噩梦却再度来袭……   在那昏沉的意识中,他隐约听到一道清澈悦耳却又冷酷无情的声音:“无妨,人只会因流血过多而死,痛是痛不死的……”   张铁牛因沈舒的话哑口无言:“确实。”   褪去了顾怀瑾的外衣,沈舒又褪去了顾怀瑾的里衣,只见他胸肌微隆,从臂膀到腿部的线条分外流畅,是一具极其年轻健壮的身体。   然而眼下他的一侧胸肌正在汩汩渗血,鲜红的血液藏在那灰尘血液混合的暗色痂壳中,不甚明显。   沈舒目无波动,拔开了酒葫芦,把烈酒浇在他的身上,然后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干净毛巾为他擦拭。   他的手法利落而干练,张铁牛不禁好奇:“舒舒,你从前照顾过病人吗?”   怎么看起来这么手熟?   沈舒想也不想答:“家里以前养过一只老母猪,天气热了容易中暑,全靠我给它降温……”   其实不然,是沈舒穿来前去养老院当过志愿者,为老人们擦过身体而已。   张铁牛顿时汗颜……老母猪……   又见顾怀瑾腹部垒着八块腹肌,道道伤口横在那硬挺结实的腹肌上,沈舒拿烈酒浇过,晕开结壳的血迹,轻而易举就擦拭了个干净。   最后,他为他的各处伤口敷上止血散,把纱布一裹,说:“好了。”   张铁牛见他打了个蝴蝶结,笑声惊叹:“小舒你这结打得真漂亮。。”   沈舒解下一件外袍,给顾怀瑾搭上,因他的衣服已被他撕得不能穿。   “铁牛哥,咱们走吧。”   张铁牛放下顾怀瑾,跟着沈舒离开,走了两步,他忽犹疑回头:“他昏迷良久,醒来必然极饿,咱们要不要摘点果子留给他吃?” 第16章   沈舒只道果子聊胜于无,仅能止渴,却不利于伤口,蹙了蹙眉,跟着回眸望向地上的顾怀瑾,沉吟道:“不用,回头让人给他送饭吧。”   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他辛辛苦苦爬上山来,又是给他消毒又是给他止血,可不是为了让他饿死在这山洞的。   只希望这厮醒来以后能有点良心,不要强行走原著剧情,死盯着他的人,放过他的菊花。   闻言,张铁牛也十分赞同,但还是摘了几个果子,放到顾怀瑾的身上,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沈舒说:“小舒,送饭我可以帮忙送,我身强体壮又有猎弓……”   渐行渐远中,两人皆未发现身后的顾怀瑾屈了屈手指,狭长的凤眸微微睁开一条缝,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   下了山,沈舒便同张铁牛分道扬镳,回到家中写教案,他忽然想起村里的科普册子也该搞起来了。   为了避免再发生“鬼菇”这种封建迷信的事,他认为有必要把一些常见的自然现象都写上,比如打雷不是天降神罚、人死后不能变成鬼魂、干旱也不是因为得罪河神……以及地球是圆的。   不过,村里的村民大多不识字,用文字的方法表述大抵行不通,只能用画的方式呈现出来。   待他画好,再请人刻上石碑立在村口,相信路过的村民隔三岔五瞧上一眼,久而久之也就明白了。   打定主意,沈舒写完教案,就开始画科普手册,这一画就画到傍晚时分。   正当他起身舒展筋骨准备做饭,忽听一阵吵吵闹闹的动静响于院外,有人隔着泥土院墙高声唤他“村长”。   接着,又是一阵嘈杂喧闹越过院墙:   “我说话难听怎么了,我说话难听怎么了?我儿子说错了吗,你儿子本就是个蠢蛋,三岁了连话都说不明白。”   “你儿子才是个蠢蛋,我儿子会说话,他只是不爱说罢了。冯氏,你有本事再说我儿子一句,我把你嘴巴撕烂。”   “嘿,你还想打我怎么着?沈青蛾,别以为你是本村的我就怕你!”   “啪——”   ……   两人好似在外边打起来了。   沈舒闻到动静不由加快脚步,打开院门,就见两个妇人在门前撕扯着头发。   而她们的孩子分别站在一边,一个个儿高,一个个儿矮,沈舒一眼认出这两个孩子是他手底下的学生,个儿高的那个叫沈狗蛋,个儿矮的那个叫沈小萁。   便听得沈狗蛋居高临下的对沈小萁说:“沈小萁,你娘被打了,你还当哑巴呢?还是我娘厉害,娘你看把你娘打的……娘,打她,打她,给沈小萁她娘一点颜色看看。”   沈舒:“……”   此话一出,两个妇人打得更狠了,她们均恨不得对对方下死手,指甲划破脸,踹人往要害。   沈舒见状连忙喝止:“两位嫂嫂,住手!”   然而两人打上了头,哪里听得进去,任由沈舒插手拉架,反倒又把沈舒推了回来。   从不认为自己体弱的沈舒蓦地意识到自己是真体弱,摸了摸鼻子,有些狼狈;他转头看向沈小萁,只见小萝卜丁似的沈小萁呆呆站在一边,一双养着葡萄似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隐隐泪花闪烁,却没有哭出来。   “小萁。”沈舒担忧的上去哄,“你娘没事,她没落下风。”   沈小萁木然看向沈舒,眼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子,互揪着两只小手;他鼻尖红红,脸蛋也红红,瘪着小嘴巴,一副委屈透顶的样子。   沈狗蛋在旁边大声道:“夫子,你别管他,他三岁了还不会说话呢!我娘说了,咱们村的孩子属我最聪明,你教我一个人就行了。”   顿时,空气一寂,正在掐架得冯氏和沈青蛾均停下了手。   还不等沈青蛾发作,冯氏臊得脸上一红,连忙将沈狗蛋拉到一边,捂住了他的嘴。   接着,冯氏颇有几分尴尬的望向沈舒:“村长,小孩子不懂事,净瞎说,你别放在心上……”   饶是沈舒一向好脾气,此时也不由微愠:“冯嫂子,我一力开设村学堂是为了普及教育,可不是为了单独做谁一人的夫子;希望你今天回去以后能好好教导狗蛋,让他懂得尊老爱幼谦逊友善,不要助长他的傲慢无礼。”   冯氏被训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当即有些挂不住,拎起沈狗蛋的衣服,在他屁股上拍了两巴掌。   有些话关起门来说是一回事,往外说又是一回事。   沈青蛾见冯氏手故意抬得高高,落下来却没什么力道,冷嘲一声:“装模作样!”   冯氏火气复又上头,横眉倒竖,“沈青蛾,你给老娘再说一遍试试。”   沈青蛾挽起袖子叉腰,“你真当我打不过你?”   眼见两人又要搅合起来,沈舒拧紧剑眉,按了按砰砰直跳的太阳穴,适时出声出打断:“两位嫂嫂,你们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她们只是单纯想在他跟前打个架,他懒得费功夫管,村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极多,没事儿就要找他,虽说他这个村长当得还算清闲,但这种事儿他一向不怎么热衷。   闻此,沈青蛾终于逮到机会告状,一把将沈小萁提到自己跟前,说:“村长,你看我家小萁的脸,都被沈狗蛋给打青了……还有这里、这里……都是沈狗蛋下得狠手……我家小萁才三岁,冯氏也不管他这个熊儿子,你来给我们评评理吧……”   原来是为了这个。   沈舒低下头仔细一瞧,沈小萁的小脸小手小腿都是瘀伤,这瘀伤不细看倒也看不出来,但足有十几处之多,也难怪沈青蛾心疼。   “沈狗蛋。”沈舒严厉唤了一声,“是你做的么?”   沈狗蛋头一次看到生气的夫子,瑟缩了下脖子,躲在冯氏的身后,怯怯喊了声“娘”。   冯氏立马替他反驳道:“他一个三岁的小孩儿,话不会说,路也走不稳,指不定在哪里摔了,赖到我家狗蛋身上。”   话才出,沈青蛾指着冯氏的鼻子破口大骂:“冯氏你好不要脸,今个儿你儿子欺负我儿子,我可是正正逮着了的,这些伤就是沈狗蛋下手揪的,欺负我家小萁不会喊疼。”   事已至此,沈舒将来龙去脉捋了个差不多,蹲身在沈小萁跟前,温声问:“小萁,你身上的伤是狗蛋揪的吗?是的话,你点下头。”   沈小萁垂着眼,拘谨不安的把小脚挪成内八字,好半晌轻轻的点了点头。   于是,沈舒又叫了一声:“沈狗蛋。”   平静中蕴含着火气。   沈狗蛋被吓得“哇——”地哭出声来。   他指着沈小萁说:“是沈小萁写我的名字在先,我说他写错了,他不理我,我才打他的。”   沈舒闻言一派讶异,挑了挑眉,看向沈小萁,“你会写狗蛋的名字?”   沈小萁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沉默得过头。   “哎哟喂……沈青蛾快被自己的儿子急死了,一个劲儿的推着沈小萁,“小萁,村长跟你说话,你快回话啊……”   “无妨。”   沈舒干脆把沈小萁还有沈狗蛋都领到了家里,临时抽查他们的功底。   沈青蛾和冯氏便在一边惴惴不安的看着,看沈小萁和沈狗蛋把这些天学到的字在黑板上一一写下。   最终,沈狗蛋才记住十来个字,其中还有两个错的,沈小萁却把沈舒所教授的所有诗词及单字全都默写了出来。   沈舒震惊了,望着黑板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一个没维持住自己的表情,脱口而出一句:“我去,天才。”   他不是不知道有些小孩儿天生发育得比别人慢些,但脑子其实比任何人都聪明,却没想到他穿了个书,还能亲眼见证天才的童年。   “小萁,小萁你真是好样的,娘就知道你不是傻子。”沈青蛾激动得把沈小萁一把抱了起来。   冯氏看呆了,忙不迭扯着沈舒的袖子,问:“村长,他写对了么?可别是乱写的。”   沈舒眉目染笑,唇角勾起:“无一字错漏,十分正确。”   这……   沈青蛾的傻儿子居然是个天才?   冯氏傻眼了,且完全接受不了,看向自己的儿子,过了片刻,她狠狠揪住沈狗蛋的耳朵,“娘一点活儿都不让你干,把你送到村学堂读书,你一天天都学了些什么?”   沈狗蛋疼得哇哇直叫,放声求饶,“娘,娘,我有在好好学。”   可是,夫子教的东西太难了,他前脚回家后脚就忘了个精光。   沈舒眼皮一跳,忙要阻止,冯氏充耳不闻,直接拽着沈狗蛋离开。   随着小孩子的嚎哭愈来愈远,沈青蛾扬眉吐气,道:“村长,多亏有你,以后村里再也没人敢说我家小萁是傻子啦。”   沈舒望着沈小萁,颇为犹豫:“小萁找村医看过病吗?我怀疑他……”   是自闭症。   然而,还不等沈舒说完,沈青娥抬眼看了下门外的天色,匆匆打断他,“村长,有什么话咱们改日再说,我得回去给我家郎君做饭了。”   沈舒也只好眼睁睁看着沈小萁被沈青蛾抱着离开。   因是沈小萁正面趴在沈青蛾的肩头上,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舒不经意的眨,那小羽扇似的眼睫毛在眼睑处轻轻扫过,瘪得扁扁的小嘴也变得抿了起来。   等到沈青蛾抱着他踏出屋子,他才低低的把自己的头埋在沈青蛾的肩头处……   *   第二日早上,沈狗蛋和沈小萁均没来上学。 第17章   不仅如此,其他孩子也不见了踪影,三十多名学生只来了十几名。   ——竟比昨日足足少了一半。   沈舒立在榕树下眼眸微沉,望着面露茫然的学生们,脑瓜子嗡嗡疼。   显然,余下的这些学生也不知道为啥自己的小伙伴突然就不来了,想到他们有可能在家里玩儿,心思也不禁浮动。   他们正是爱玩乐的时候,拘不住,要不是他们的家长命令他们过来,他们肯定早就逃了学。   见沈舒面色不霁,孩子们心存幻想,希望沈舒今个儿就此散学算了,早早放他们出去撒欢,却不料沈舒仅是神情变幻了片刻,在黑板上写下今日要学的诗词。   上完课,沈舒决定家访,了解一下孩子们不来上学的原因,走在中途,就见沈文庆欣喜若狂的迎面走来。   他正要找沈舒呢,一见到沈舒的人,立刻加快了脚步问:“小舒,听说咱们村出了个天才,是沈有志他儿子,真的么?”   沈舒先是恭敬的喊了声“表姑父”,然后才讶异相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沈文庆满面红光道:“今个儿一早,沈有志他媳妇儿下地里干活,逢人就说她儿子过目不忘,会写十几首诗词,干完活以后,她就带着她儿子回娘家炫耀了去。”   沈青蛾虽也姓沈,但从小是被外村的舅母养大的,后又因为嫁给表哥沈有志,回到了村里来。   表兄妹嫁娶在平梁村并不违矩,平梁村上百户人家,得有十几户是表兄妹结合。   沈舒这才反应过来,为何今早那么多学生旷课,原是因为听说沈小萁是个天才,就不打算再让自家孩子继续上学。   的确,他当初说过只有学得好的学生才有菜粮奖励,如今有沈小萁这么个天才拦在前头,菜粮可不就拿不到了么,还不如让自己的孩子在家帮忙干点活。   沈舒也没想到,村民们那么实际,昨个儿还让孩子学得好好的,今个儿说不让来就不让来。   见他眉心紧蹙,沈文庆不解道:“小舒,咱们村出了个天才,你难道不高兴么?”   沈舒轻然摇头,反问:“表姑父,你觉得我开办村学堂是为了什么?”   沈文庆答:“为了让咱们村出个状元。”   “不,是为了让咱们村儿从根上富裕起来。”沈舒娓娓道,“拥有金山银山不叫真正的富裕,功名利禄加身不叫真正的富裕,只有一整个村的人都具有渊博的学识、强大的远见、过人的胸怀并将此传及下一代,然后代代相传,平梁村才能真正的富裕起来。”   “表姑父,一个天才没用,我们需要很多的天才。”   沈文庆哑然失语,岂敢想象沈舒描述的宏大愿景,迟疑斟酌道:“小舒,你说得很对,但咱们村里目前就只有小萁是天才,我看还不如把心思放在小萁一个人身上,好好栽培他,这样说不定希望更大些。”   沈舒又是笑了笑:“表姑父,若凡事只取头一等,殿试何设前三甲,探花当真逊状元?所谓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只要孩子们肯来学,咱们只管教,何必管他聪不聪明?”   闻言,沈文庆终于明白沈舒开办村学堂的意义,不由肃然钦佩,夸赞道:“小舒,你长大了,你爹要是能听到你说的这些话,一定很高兴。”   沈舒淡然一笑,继而道:“表姑父,我先去学生们家里,问问他们今日为何不来,再想想对策。”   沈文庆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深感无力,“他们定是听说小萁这孩子脑子灵光,觉得自个儿孩子比不上,拿不到鸡蛋菜粮,就不让孩子过来了。小舒,你去吧,有什么事回头表姑父同你一道商量。”   沈舒“哎”地一声应下,很快便来到了沈狗蛋的家。   只见沈狗蛋家院门大敞,院儿里种着一棵石榴树,树下放着黑不溜秋的几个腌菜坛子;一只小黄狗被栓在木桩上,一见到生人就“汪汪”的朝门口叫。   沈舒怕狗,站在院里朝屋里喊:“冯嫂子,狗蛋……”   不过片刻,冯氏和沈狗蛋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眼下正是午时一刻,将近饭点,冯氏估计在家烧火,出来时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拎着火钳;沈狗蛋则一张小脸好似被烟熏过,黑得跟炭一样,浑身脏兮兮的。   冯氏见是沈舒,端是不冷不热不待见,没好气道:“村长,我家狗蛋不去学堂了,你还来做什么?”   沈舒笑吟吟答:“冯嫂子,我正是为这事来的。”   两人兀自攀谈,沈狗蛋坐立不安,生怕沈舒又给他整出什么幺蛾子,害他被打;结果听到沈舒只是让他明早去上学,他忙不迭往前迈出一步,投过求救的眼神:“夫子,我想上学……”   因着他不如沈小萁聪明,令冯氏大失所望,冯氏将他提溜回家后就不让他吃饭,让他干了一天的活儿,说是把之前落下的活儿都补起来。   从昨个儿到今天,他累了一天,又困又饿,今早才吃上饭,还没来得及休息呢。   “上学?上什么学?你有沈小萁一半灵光吗,老娘看你就是想偷懒……”   破口大骂中,冯氏越发愤懑难平,因不好对沈舒发作,立刻放下蒲扇火钳,捞起沈狗蛋就是一顿打。   小黄狗被惊得狺狺狂吠,伴随着沈狗蛋的嚎啕大哭,院里可称得上是鸡飞狗跳。   沈舒连忙上去制止,挡住冯氏的手,说:“冯嫂子,有脾气您冲我来,别为难孩子。”   冯氏出言即是冷嘲热讽:“村长之前不是说让我好好教导狗蛋吗,我正教着呢。”   沈舒眉眼沉下,语气微凝:“冯嫂子明知道我之前不是这个意思。”   冯氏哪管这许多,满腹怨气无处撒,大得冲天。   如今整个平梁村的人都知道她冯氏的儿子不争气,是蠢蛋,连个三岁的小孩儿都不如。   她的脸都被沈狗蛋丢尽了,还在人前跟前端什么明理礼节。   随后,又听沈舒心平气和地说:“嫂嫂无论如何,狗蛋想上学,明早你都先让他来行不行?咱们有话慢慢说。”   慢慢说?   冯氏赫然冷笑,柳眉一竖,摆出一副泼妇的架势,“想让我家狗蛋上学,行啊,每天十个鸡蛋,他就去!   “嫂嫂,这不可能。”   一天十个鸡蛋,一个月、一年乃至未来好几年得有多少?   沈舒尽管想让沈狗蛋去上学,却也不是傻子,绝无可能答应冯氏的条件。   且他一旦在冯氏这里松了口,其他的家长也会狮子大开口。   冯氏手一摆,“那就没得说。”   “嫂嫂你……”沈舒正要发作,余光瞥到惶惶期待的沈狗蛋,忍下脾气,“罢了,我改日再来。”   冯氏乐得咧嘴,“好,村长慢走。”   要不是看沈舒是村长,她早拿扫帚将他扫地出门,眼见沈舒将要踏出院门,她揪起沈狗蛋的耳朵,“走,给老娘烧火去。”   沈舒回头瞧了一眼,心间泛冷,眼神也凛极。 第18章   有了冯氏这个前例,沈舒不打算再找其他的村民,因他知晓其他村民也是一样,无利可图便不会再让自己的孩子上村学堂。   又一日,沈舒照例到村口上课,发现昨个儿还来的十几名学生今天又少了一半。   他情绪涌动,眉眼含怒,再三克制,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粉笔。   便听坐在榕树下准备听课的女童问:“夫子,你怎么了?”   “没事。”   见有学生关怀,沈舒突然又不是那么生气了,他温和的唤了一声女童的名字,问:   “沈小玉,其他人都不来,为何你还来?”   沈小玉今年七岁,很多事情不经大人说也晓得,弯了弯眸,“我娘说,念书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才念得起,如今夫子肯白教,我们省了一笔学费。”   沈舒闻言哑然,复又问:“那你是真心想学吗?”   “想啊。”沈小玉托着下巴自我剖析,“虽然我不如沈小萁那么聪明,但是只要我用心,肯定能学好,夫子你教我的诗,我都记着呢。”   沈舒终于轻松笑了,白皙的面庞上绽放出一抹温柔的暖意。   至第三日,村学堂除了沈小玉、沈小萁以及两个没人照顾干脆扔给沈舒的三岁幼童,基本已经没人了。   就连沈文庆也坐不住跑过来问沈舒,问他是否想出什么对策,如今村里人都在看沈舒的笑话,猜他什么时候挺不住。   沈文庆听见他们是这么说的:   “瞧,我早说这学堂不靠谱,村长还非要办,咱们村儿能有几块读书的料?”   “早知道就上两天学,我也带着我家小翠去报名了,啧啧,十个鸡蛋哩。”   “如今沈有志他家可是发了,有这么个神通在家里,舒娃还不把菜蛋米粮往他家送?”   “村学堂撑不了多久咯。”   ……   虽说在办学堂之前,沈文庆就知此事费力不讨好,但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   沈舒对沈文庆从容笑道:“表姑父别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对策。”   沈文庆眼睛一睁,颇为欢喜,连问沈舒想了个什么对策,心道自己若能帮得上忙,一定不遗余力。   却听沈舒说:“再过两天,表姑父就知道了。”   介时他敢保证,不仅那群家长会把孩子乖乖送回来,连其他村民也会因为想送孩子上学堂而挤破头。   沈文庆见沈舒如此胸有成竹,放心吐了口气,指着他笑道:“小舒你啊你,还跟表姑父绕起弯子了。行,那表姑父就再等两天,看你是怎么把事情解决的。”   沈舒微微一笑:“且等着看吧。”   于是,又过了两日,在村民们等着看沈舒怎么将村学堂的事落魄收尾的期盼中,一个天大的消息宛如惊雷般砸了下来。   所有人被这一重磅消息砸得头晕眼花东西不分——   沈舒竟然要推行新令,将平梁村的土地集中重新划分,并列有严格的划分标准。   这简直是石破天惊,沈家太/祖率领族人来到平梁村定居三百余年,这三百年里平梁村的地向来是先到先得多人多得,从未有过什么标准。   而今,沈舒要采用什么人头积分制,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积分累计,在今年年中根据积分的多少,决定土地划分的大小。   而那积分只有从事村中公共活动才能获得,譬如村学堂,一个孩子上学计一分,两个孩子上学计两分……   这……   沈舒分明是在抢人!   如果不送孩子去上学,就没有积分,没有积分就没有好地,没有好地就没有收成!   为了他那个破学堂,他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的乡邻。   是可忍,孰不可忍,村民们得到消息便集结在一起,气势汹汹去找宗老们。   宗老是村里活得最久的几个老人,地位最是德高望重,子嗣姻亲遍及全村。   如果宗老们也有异议,此事必然作废,说不定沈舒也会被从村长的位置上薅下来。   果然年轻就是不靠谱,竟然胡搞!   然而万万没想到,当他们将几位宗老请到村口,与他们说明前因后果,他们却口风一致,将众人的异议驳了回来。   霎时,满腹怒气的村民们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一颗心拔凉拔凉,找不到东西,更找不着南北。   便闻宗老们开口:“小舒已被任命为村长,自然能推行新令,你们切莫吵闹不休,照做便是。”   “太公说得极好。”   这时,沈舒忽然从远方走来,身着洗得干净的蓝色长袍,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他一出现,立刻引起村民们的愤怒,沈舒一一扫过村民,又望向德高望重的宗老,和他们交汇了眼神。   接着,以冯氏丈夫为首的村民们纷纷叫嚣着让沈舒撤销新令,沈舒直接道:“抱歉,我不能。”   冯氏的丈夫名叫沈石生,因为祖辈随太/祖定居得早,所以在平梁村拥有好大一片地,还就在家门口。   如此好的地,沈石生和冯氏怎么舍得让出去,几乎前脚刚得到消息,后脚就开始筹人。   “舒娃,我们选你当村长,可不是为了让你抢我们的地的,你怎么能过河拆桥?”   沈石生肺都要气炸了,恶狠狠的瞪着沈舒,俨然誓要一个交代。   其他村民们也七嘴八舌道:“就是,做人不能这么忘恩负义。”“我看是我们不送孩子去上学,他报复我们呢。”“那个破学堂有什么好?”   于他们而言,学堂是可办可不办、学是可上可不上的事,他们实在想不通沈舒为何为了一个学堂大动干戈。   殊不知,沈舒早有此打算,只不过被冯氏提早激出来罢了。   他敛起了笑容,淡淡道:“村学堂不能关,新令也必须实施,我既为村长,拥有管理村子的权力。”   “呸!”跟在沈石生后面的冯氏啐了口唾沫说,“我们不服你,你凭何做村长?”   而在这时,又有一大波村民乌泱乌泱的赶了过来,听到冯氏说这话,立刻出声辩驳:   “你们不服,我们服!”   谁还不是平梁村的人了?   只见这群村民中,有张铁牛、沈文庆、沈青蛾……   他们都是因为生得晚,或是外村迁入,分到的地又小又远。   都是平梁村的村民,凭什么有的人就能占离家近、土又肥的地,而他们却要因为每年的收成整日愁眉苦脸。   “跟红方村的人打架,我每回都是第一个上的,要问对村子的贡献,谁都没我多,我怎么就不能多分地了?”   “之前大同村长说要修山路,我们家的男丁可是都去了,一个都没落下,可怜我那苦命的二郎。”   “冯氏你还有脸囔囔,你家的地多得种不完,也不分给别人种,我看这地早就该重新分了。”   ……   沈舒兀自立在那里,听两边村民吵嘴。   显然,他们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盘算,谁也不肯让谁。   夹杂在人群中的沈谷堆得到沈舒的眼神示意,气得肝火直冒,狗东西,每次惹事都不提前给他打通风。   然而再是生气,他也不得做中间人,出面调和:“乡亲们,我看这事光说说不出个高低,不如还是交给宗老们决定吧。”   闻言,沈石生那边的村民们心中一沉。   方才宗老们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要向着沈舒那边。   沈舒适时道:“乡亲们,我所推行的新令实是为了大家,绝对公平公正;还请你们仔细想想,你们目下拥有的地不论好与不好,难道就没有变得更好的可能了吗?或许……”   他唇角含笑若有似无的瞥了冯氏一眼,“变更多了也不一定。”   当即,站在沈石生身边的村民跟着看了冯氏一眼,立场一下子变得摇摆不定。   是啊,有几个人家的地能比沈石生家的好啊,万一他们拿到足够多的积分,分到沈石生家的地了呢?   好家伙,是他们格局太浅。   如果能拿到沈石生家的地,那可真是嘿嘿嘿……   一侧旁观沈舒三言两语就把村民们忽悠瘸了的沈谷堆心中冷哼,小兔崽子,心真黑。   最终,宗老再度出面,一力将残余的异议压下。   沈舒不仅没有从村长的位置上掉下来,反而因此次展露出的铁血手段,将村长之位坐得更加稳稳当当。   聚集的村民散去,沈文庆凑到沈舒身旁,着实对他的法子大开眼界,“小舒,你可真是在刀尖上起舞啊。”   沈舒温润一笑:“也不能总让别人欺负不是。”   更何况他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平梁村。   只不过,沈文庆有一点很疑惑,扫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问:“你是如何说服了宗老?”   沈舒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表姑父,宗老也是人。”   同为平梁村的村民,他们难道不想要更好的地么,暂且划给他们就是。   不过,可能宗老们也不知道,这划地令他准备一年实施一次,今年得了地,明年就说不准了,他不可能让村民们长期的牺牲。   希望他的菌菇酱能顺利走入千家万户,如此他得到村民们的支持,也不必看宗老们的脸色行事。   顺利推行了划地令,次日村学堂的学生果然一个不落全来了,还多了一批新生。 第19章   由于新生过多,沈舒取消了入学送鸡蛋的福利,却将只有学得好才能送菜送粮的规则改成了明确的奖励制度。   六十多名学生将每月进行月考,成绩排前三名的奖励米面蔬菜,四到六名仅奖励米面,五到十名仅奖励蔬菜,另设一名进步奖,奖励五个鸡蛋。   所有获得奖励的学生还会被记在村口特设的光荣榜上,所有路过的村民都能瞧上一眼,但余下没有取得佳绩的学生不会公开处刑,如此做便是为了防止某些家长对于学生太过严苛,什么都唯成绩论。   一番改革下来,村里人对村学堂的抵触减少了不少,并因此期盼自己的孩子去到学堂,能为家庭谋得福利。   上次送两岁孩子过来上学不成的志伯颠颠抱着自己仍是不满三岁的孙子过来找沈舒,要求他将入学年龄放低。   沈舒哭笑不得,再次拒绝:“志伯,您的孙儿还太小啦,说话都说不清楚。”   志伯睁大眼睛道:“怎么就说不清楚哩?元宝,叫人,叫夫子。”   两岁的幼童仰着脸,睁着水汪汪的大眼,口齿不清的牙牙学语:“呼子。”   沈舒露出个“你看”的无奈表情,说:“志伯,您老还是将元宝抱回去吧,再养养几个月。”   志伯一片唉声叹气,还是将孙儿又抱回去了。   上完了课,沈舒回到家里画科普手册,临近中午准备做饭,忽想到他这几天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糟了!   沈舒一拍脑袋才想起,顾怀瑾还在半死不活的躺在山上等人换药送饭呢。   这几日他忙得不可开交,四处奔走,一时没能想起,顾怀瑾该不会因此挂掉?   顿时,沈舒盛米的碗往下沉了沉,比平时多盛了半碗,接着他煮上米,做了菜,虽然赶着时间,但看上去相当不错。   为防回来饭菜冷掉,沈舒将自己那份放到热锅里温着,才匆匆提了食盒上山。   因着上次张铁牛带他走了一遭,他记住了山路,便很快找到那个山洞。   只是,还不等他走进山洞里,却在洞外看到了一人,那人身着棕色裋褐,脚穿白袜麻履,瘦小的身影活似一只猴,竟然是……沈麻子?   沈麻子似乎病好,身体颇为康健,走起来脚下生风;他仿佛刚从洞里出来,脸上挂着胆颤瑟缩的表情,一抬眼,看到沈舒,几近求救般道:“村长。”   沈舒惊了一惊,带着明显疑惑的语气问:“麻子哥,你怎么在这里?”   之前许氏来找他,不是说他怕顾怀瑾怕得紧么,所以托他上山来瞧,瞧瞧顾怀瑾是死是活。   沈麻子哭着个脸,如丧考妣道:“村长你快别说了,之前我们托你上山来照看这人,结果我们在家等了一整天,都没见你捎来信,我还以为……”   还以为沈舒也怕得不敢去。   在又连做了两天的噩梦后,他终于狠下决心亲自带病上山一探究竟,谁曾想一进洞正撞到男人醒来——   男人顶着略略擦拭过却仍带血迹的俊美面庞,目光幽暗,似折过无数人头的寒利戟刃,语气沙哑地吩咐:“与我弄些吃食来。”   沈麻子岂敢看他第二眼,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山洞。   下了山,他一路直奔回家里,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瑟瑟发抖。   许氏小意安抚他:“他既只要吃食,想来不会要你的性命。不过,你眼下身体不适,不若我替你去?”   沈麻子一听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直道自己是个男人,必不让自己的媳妇儿替自己受罪,故才有了今日的场景。   算算,这已经是他给顾怀瑾送饭的第六日了。   “村长,明日你给他送吧?”沈麻子说完来龙去脉就扯住了沈舒的袖子,“我实在不想再见到他了……”   沈舒闻言喉咙里的话一哽,眉眼一凝,死一般的寂静。   他给顾怀瑾送?   他还不想自个儿跳到火坑里。   虽说他今日拎了饭盒上来,可他没打算长期与顾怀瑾有什么交集啊救命!   然而,沈麻子见沈舒面露为难,疯狂摇沈舒的胳膊:“村长,我可是为了给你引路才到山上来的呀,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遇见他,天天被逼着送饭……村长,求求你,你就当行行好,救救我行不行,我看他实在是害怕……呜呜呜……”   “哎,麻子哥,你别哭呀。”沈舒生平最怕人哭,何况是个大男人,十分无奈的,他按了按眉心,趋近认命般的吐出一口气“好吧,明日我代你。”   沈麻子瞬间喜极而泣,恨不得当场跪下来给沈舒磕三个响头。   沈舒心说,真是想躲的躲不过,该来的跑不掉,既如此且让他先会会顾怀瑾,到时大事不好立刻卷祖产跑路。   岂知此时山洞里,顾怀瑾早被外面的动静惊得坐了起来,他因起身的动作扯到了伤口,用一只大掌抵住了胸口,而后他懒洋洋的垂眸,听外头落定一锤子买卖,好笑的勾起唇角。   真不知这两人是心大还是愚蠢,商量要事也不知道避着点,这要是在军营述职,机密不知道要被泄漏多少回……便就算此事于他们而言不太重要,人情世故总该懂一懂。   这恩他是报还是不报呢,若要报,报给谁?   顾怀瑾想起那张动不动就面露恐惧的麻子脸,不由低低轻啧一声,此人识趣倒是识趣,但胆子忒小了一点。   听外头的声响,被唤作村长的这位倒是胆子极大,治下的村民不敢与他接触,他就敢了?   “人只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痛是痛不死的……”这句话便是他说的吧。   过了一会儿,洞外没动了动静,约莫是那个麻子脸的走了;闻到沈舒要进来,顾怀瑾立刻倚着石头阖目假寐。   于是,沈舒走进洞中,看到的就是顾怀瑾昏迷的样子,根据沈麻子说,他伤势在好转,但醒来的时候不多。   挺好。   希望他明日过来,他也不要醒,最好一直昏一直昏,昏到伤好,就自觉离开平梁村。   沈舒放下食盒,上前掀开他的衣服,未觉顾怀瑾眉头轻微一皱,检查了他的伤口。 第20章   因着这几日得到照顾和休养,顾怀瑾的伤势好了很多,腹肌处浅的伤痕已经褪去了红痕,变成了淡淡的肉粉色;而他的胸口由于伤得过深,或是吃饭的时候被扯到,痂壳里渗出一丝浅浅的血迹,仍不见好。   沈舒便在他的胸口伤痕上倒上一层止血散,又重新换了纱布缠上。   因为离得近,顾怀瑾即便睁开眼,也看不到沈舒的面容,但他头发上的味道却颇为好闻。   作为一方权贵,顾怀瑾尚在京都时,休沐日常有四五个婢女伺候,又是用上最上等的山茶、何首乌、猪苓、当归……等材料制作的洗发配方,又是抹上昂贵又好闻的兰膏;然这皆不及眼前人发丝上若有似无的浅浅散发出的天然清香味,似橙花,似蜂蜜,沁人心房。   顾怀瑾眼底深了些许,但他并非孟浪之徒,仅是嗅到一丝,便不再继续闻了,复又闭上了眼;如今他被调派到军营,日子过得粗糙,不适合再有这些逸致心情。   须臾,沈舒给顾怀瑾处理完了伤口,就退开身来;他看了一眼仍自昏迷的顾怀瑾,一番摆弄仍无苏醒的迹象,放下了心,从山洞中离开。   次日,沈舒画完了科普手册上册,暂未想到下册画什么,就去找村中的石匠,让他帮忙造几个石碑,好将它置在村口。   石匠指着画册里的内容,问:“村长,这个云我看得懂,这个水波什么?”   沈舒与他解释:“地面无水,水不上升,云不成形,则不降水;长此以往,土地干裂,树木枯死,恶性循环,是为干旱。”   石匠眼睛一瞪,万分震惊:“云是水做的?”   沈舒颔了颔首:“算是吧,水被太阳晒没,是为蒸汽,蒸气凝结微尘,便形成了云团。总之只要能让别人看了领悟到意思,师傅你尽管改画,我这边先付下定金,您做好了直接抬去村口就行。”   石匠咂咂嘴:“原来从前村里大旱不是黑金乌作怪,倒是咱们平梁村山多水少的缘故哩!”   沈舒笑了笑:“正是如此。”   石匠羡慕称赞:“村长不愧是念过书的人,懂得真多呀。”   沈舒直道:“师傅看完画册,便会懂的和我一样多。”   石匠闻言挠了挠头颇为不好意思,他哪儿敢沈舒比呢,殊知沈舒只觉自己不过从现代穿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又何敢优越自傲。   末了,沈舒让石匠有不懂之处尽管去家里找他,而后才慢慢回到家中,着手做饭。   半个时辰后,饭菜做好了,考虑到顾怀瑾失血过多,他特意做了红枣枸杞鸭汤,鸭肉温补不似鸡肉火热,正宜近日天气干燥喝;又炒了一道笋子炒肉,去辣,肉是前两日宗老们送的回礼,一直吊在水井里储存着。   装上了饭菜,沈舒想了想,又往食盒里放了一些新鲜摘的野桑葚,方才提着它到山上去。   到了山洞,他踌躇着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堪才步入山洞里,却见顾怀瑾倚着石头深陷昏迷,但身上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是哪里不一样呢……沈舒狐疑的打量着,感觉他的脸比昨日干净,衣裳穿得也比昨日更齐整了,那原先因为受伤凌乱在鬓角的发丝,也仿佛被他一丝不苟的捋了上去。   所以,他昨日走后,他中途醒过来过?   他还怪爱整洁的。   还好他这会儿过来,他还没醒,沈舒如是想着,放下了心,把食盒放在了他面前。   待他离去,顾怀瑾睁开眼,深邃的凤眸注视着沈舒的背影……   昨日因考虑到自己身上的杀伐之气过重容易吓到平民百姓,他才特意精心拾掇外表,好减去几分戾气;方才观沈舒在外迟疑良久不敢进来,他才假装晕厥,以免惊吓到他。   等沈舒对自己再熟稔一些,他再“醒来”也不迟。   如是想着,顾怀瑾打开食盒,看向食盒里的饭菜,有一道菜没见过,还有一道是鸭汤?!   他翻遍食盒,准备将那道陌生的菜夹来尝尝,才发现沈舒没给他放筷子。   顾怀瑾:“……”   顾怀瑾挑了下眉尾,不禁一哂,不知是在笑沈舒粗心,还是笑自己竟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吃饭连个筷子都用不上。   默了半晌,他似乎极力克制住了某种深入骨髓的贵族本能,用衣摆擦了擦手,拈起一块炒猪肝放到嘴里。   不柴不腥,微苦回甜,伴着葱花的清香,竟是从未吃过的美味佳肴,果然神厨在民间。   顾怀瑾忍不住多用了一些,这一用便是将晚饭也用了去,吃饱喝足后,他靠在石壁上懒洋洋的打盹。   片刻,他从旧衣上撕下一片布料,咬破指腹画了些什么,塞到食盒里。   于是,当沈舒第二天送了饭菜过来,将新食盒拿去洗,便看到食盒里塞了一根布条。   他放下油渍脏污的盘子,擦了手将布条拿到亮光处去看,只见布条上直白的画着两条血色的横杠,头粗尾细,瞧着像是……筷、筷子?   沈舒抽了抽嘴角,心说自己没往食盒里放筷子吗,回到灶房往食盒里一看,竟然真的没有放筷子。   沈舒嘴角抽得更狠了,甚至有点无语,因为他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今天给顾怀瑾送饭放筷子了没有?   山洞里,顾怀瑾目光沉凝着沈舒今日送来的韭菜馎饦,陷入思忖,这该怎么用手抓着吃呢?   *   又给顾怀瑾送了几日饭,这一送就送到了初一,沈舒还惦记着菌菇酱的事,想着刘敬和今日当要回来,却不想足足等了他一天也不见人归。   他哪知刘敬和带着野香菇酱去到县里,很快便在私塾了引起了一场风波,起先是因为刘敬和不与同窗好友一块去外头吃饭了,惹来富家子弟周公子的嘲笑。   “刘敬和,你那个便宜未婚夫怎么不给钱花了?这几日连饭都吃不起,过几日该不会连学都上不起了吧?”   周公子出身县里大户,家里的丝绸庄开到了邻近好几个县,他一向出手阔绰,自觉优越,不想刘敬和一个偏远山村出来的农家子,竟也依靠着未婚夫的供给,和他进入到了同一家私塾,更是和另外一批平民学子打作一团,混得风生水起。   周公子一向瞧不起低等人,农家子毫无疑问就是他眼里的最低等,是以他每每见到刘敬和都看不顺眼,轻则奚落嘲笑,重则暗下狠手,因为事情做得隐秘,刘敬和也没法告到老师那里去。   刘敬和故作骄矜的斜了他一眼,不屑冷哼的从书袋里掏出小个陶罐,驳道:“谁说我吃不起饭,不过是外头的饭菜尔尔,吃腻了换换口味罢了,我那贴心的内子与我做了肉酱,拌着米饭岂是你在外随意弄些东西果腹可比的?”   刘敬和的同窗好友还没听刘敬和提起这肉酱过,不由目露疑惑:“知诚兄,你什么时候带了这肉酱来,怎么没让我们也尝一尝?”   知诚是刘敬和的表字,他摇首惭愧道:“居安兄,如此不入流的乡野之物我岂敢献给你吃,不过自个儿解解馋罢了。”   李居安心道也是,人家未婚夫做的东西,他想自个儿留着吃也是人之常情,哪里有必要与他说上一声。   只是,当刘敬和特意将那陶罐的罐盖打开,一股奇特的香味席卷整个后舍,本想骂刘敬和一声“穷狗”就走的周公子突然顿足,直勾勾的盯着刘敬和手里的玩意儿。   周公子自问周家是为县里的土霸王,而他可作清河县的县太子,什么好玩的没玩过,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从京都传过来的流行他都是得的第一手,可他却闻不出刘敬和陶罐里的肉酱究竟是用什么肉做的,居然香到如此地步,与他之前所接触的所有肉食都不一样……   李居安亦问:“知诚兄,你这肉酱仿佛有些特别?”   刘敬和闻了闻,仍是装得淡定:“是么,想必是内子手艺好吧。”   这时,周公子忍耐不住好奇,恶声恶气的唤了刘敬和一声:“喂,姓刘的,将你这肉酱分一些与我尝尝。”   虽无缘由,底气倒是端得颇足。   刘敬和故意施以讽笑:“周公子,你可是富贵出身,哪儿吃得惯我这粗鄙之物,不给。”   “你……”周公子面上极为恼火,只道这刘敬和不知好歹,给脸不要,他还不吃了呢,他招呼了身后的好友们一声,“我们走。”   同窗好友们跟着他离去。   李居安自然也十分意动,一边说“不该如此激那周子衡,免得他日后蓄意报复”,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刘敬和手上的野香菇酱,小心问:“知诚兄,能不能给我尝一口?”   刘敬和哪里想得罪周子衡,全是为了卖出这野香菇酱,倘若他痛痛快快给周子衡吃了,周子衡定然觉得索然无味,很快失去兴趣,只有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但李居安不一样,他家里贫穷,念书全靠父老乡亲支持,若是不给他也就打消了念头,自己这野香菇酱哪里销得出去,于是分外痛快道:“那还请居安兄莫要嫌弃。”   李居安点点头,答应了。 第21章   他吃了一小口那野香菇酱,天呐,那是怎样的绝顶美味啊,比他过年才能吃得一回的红烧肉还要好吃,辣津津甜丝丝的味道从滑软的“肉”末中润物无声的沁出来,每一粒笋末都如同上好的辅料,将那“肉”的味道衬得恰到好处。   李居安仅是吃了一口,便是唇齿生香,意兴未绝,他嘴馋又羞赧的盯着刘敬和手里的香菇酱,小声道:“知诚兄,能再给我吃一口么?”   刘敬和只道当然,一连喂了他三口,喂得他不好意思再吃了,方说:“居安兄,我看你当真喜欢得紧,不如我割爱卖你一罐,让你拿去拌饭吃?”   “好啊好啊!”李居安欢喜点头,又怕价贵,小心询了个价,听到一两银一罐,狠了狠心道,“来一罐。”   而另一端,周子衡携友离去,心中忿忿难平,狠狠踢了一旁路边的大树:“该死的刘知诚,竟敢当众否我,叫我逮着必让他好看。”   “子衡,刘狗向来没有眼力劲儿,你理他做什么?”三五富家公子凑在一起,向来说不出什么好话,其中一个颠颠给他出主意道,“你若气不过,咱们今晚潜进学堂,将他那课桌掀了,或是潜进丁等后舍揍他一顿。”   丁等后舍专为农家子而备,供他们休憩作业,而似他们这般的富家公子都是在甲等后舍住的。   周子衡握紧拳头,目露凶狠,恶狠狠咬牙,“还是你们说的有理,我何必与那贱狗计较,今晚去学堂撕烂他的书,看他明日上课用什么。”   是以天黑一色,周子衡几人就拿东西撬了锁,趁夜进到学堂中,找到了刘敬和的书桌。   他们将书桌重重掀翻在地,书籍笔墨散乱一地,然而这时地面发出“咕噜”一声响,不知何物从书桌里滚落了出来。   紧接着,他们闻到了那股极具冲击力的异香……是野香菇酱。   几人的动作同时一顿,两两对视,随后一致望向周子衡,周子衡咳了一声,不自然地说:“别砸了,蜡烛拿近些,让我看看那罐子在那儿。”   说着,他便借着蜡烛的光将那方厚重的小陶罐拾了起来,打开罐盖罐塞,往嘴里倒了些尝尝。   这自是刘敬和下的套,大罐的野香菇酱舍不得糟蹋,故而分了小罐放在这里——他早已摸透了这群富家公子的脾气。   不尝不知道,一尝不得了,这软糯糯的口感竟是比自己吃过的所有肉食都要好吃,脆脆的笋和爆香的红油宛如一只紧密渔网,将他捞捞的抓获。   周子衡一口接一口,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甚至还发出了享受的哼哼声,活似抢食的小猪崽。   其他富家子见状也是不禁发馋,忙不迭扯周子衡的袖子:“子衡,给我们留一口呀。”   周子衡充耳不闻,直到将这一小罐野香菇酱吃个精光,才尴尬的倒倾罐口,说:“这姓刘的带来的东西忒香了些,怪不得不愿意分我们尝尝,你们且等着,明日我去找那姓刘,必让他卖我们几罐,否则打断他的腿。”   富家子们的好奇心更重:“子衡,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吃啊?”   “明日你们就知道了。”   顺理成章的,刘敬和在次日被周子衡等一群人拦下时,假意嘴硬了两句,就痛快的把剩余的野香菇酱卖出去了。   他卖给周子衡的都是小罐装,仍是一两银一罐,周子衡竟也不觉得贵,一下买了十来罐,让刘敬和赚麻了。   末了,周子衡拍着刘敬和的脸,威胁道:“我会带两罐回去孝敬我爹爹,下次你再多带点过来,听见没有?”   刘敬和一下愣住,周子衡的父亲可是清河县正儿八经的富首,难道……他要靠着沈舒做的“肉酱”开始发迹了吗?   “好的,周公子。”   有了这十几两银,刘敬和的口袋又充裕起来,往常他在县里是根本不会想起沈舒,这次竟认真的思量起该给沈舒买什么礼物,才能哄得他给自己做更多的野香菇酱。   当然,他也没忘了自己和相好千金林小姐的约定,买了贵重的礼物,去到两人提前定好的幽会地点。   为了进一步讨美人的欢心,好做高门豪婿,刘敬和想了想,还是把最后剩下的一小罐野香菇酱带上。   连周子衡那种眼高于顶的公子哥都喜欢,想来不管怎样林小姐都不会嫌弃。   岂知,正是因为他的无意之举,整个清河县很快刮起了一阵“肉酱”之风,百姓们纷纷寻找着一种特殊的“肉酱”,这种“肉酱”连首富周家和富绅林家的人都赞不绝口。   *   初二,刘敬和回到平梁村,特意提前一天向夫子告假。   因是动身得早,他来到村口时,沈舒正在给学生们授课,露天的课堂上乌压压的全是人头,让他的眼皮子狠狠跳了一跳。   他记得沈舒同他说过,村学堂没人愿意来,不是才三十多个人么,怎么一转眼都有六七十个?   “敬和哥。”   沈舒一眼看到身着青衫头戴儒冠的刘敬和,朗然叫了一声。   昨日他等了刘敬和一天,刘敬和没回,却没想到他今个儿回得这么早。   沈舒十分关心野香菇酱的事,立即停止授课让学生们原地休息一刻钟,随后朝刘敬和走去,免去嘘寒问暖,把话题引到野香菇酱的事儿上来,殊不知正中了刘敬和的下怀。   听闻刘敬和“送”出了所有的野香菇酱,沈舒松了口气,不禁勾唇:“没想到敬和哥的同窗这么喜欢我的手艺,能帮到敬和哥我也就放心了。”   刘敬和眼珠子一转,赶紧掏出自己给沈舒带的礼物,是一把上好的折扇,刻意带着几分讨好的问道:“眼看天快热了,我买了把折扇给你,舒舒,你看你喜欢否?”   沈舒眉眼一动,就知道他赚了不少,笑得愈发和煦:“当然。”   说完,他接过扇子展面一看,扇面上绘了极好的风水,价值少说也得半两,也不知道刘敬和赚了多少,竟舍得给他买这等贵重物品。   敛了扇子,他故意唏嘘惋叹:“可惜,这肉酱炒制过程繁复,一天也做不了几罐,不然让敬和哥尝个痛快。”   “那就再找几个人帮着做。”刘敬和本有意隐瞒赚钱的事,一听急了,拉着沈舒的袖子耳语道,“舒舒,实不相瞒,私塾里有个姓周的公子,他看上了你的手艺,欲从我这里额外添置一些,给的是这个价。”   他竖起一根手指,代表一两银,“周家乃县城大户,绸庄生意十分红火,若我们能跟周家搭上关系,这肉酱怕是卖遍全县也使得。”   沈舒嘴角一弯,心说我等的就是这句话,然他到底沉得住气,白皙俊颜不动声色,不甚在意的笑道:“竟有此事?不过敬和哥,这肉酱的成本颇高,做起来也麻烦,一两银一罐赚不了多少,还是算了吧。”   闻言,刘敬和愈发急了,生怕沈舒当真不想给他做,将他的袖子扯得更紧,哄:“别啊我的好舒舒,那周家当真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回头我同他们谈谈,把价提一提,你且辛苦则个,莫叫我今日白跑一趟。”   沈舒便知刘敬和第一次报价掺了不少水分,他故作为难的想了想,方跟刘敬和算账,“敬和哥,一罐肉酱半斤肉,肉价现在是一百二十文一斤,须得六十文做本,再加上我得去山上采芦笋,还要用上一季才能从行脚商那儿买得一次的配料,林林总总算下来怎么也得半两银了。而敬和哥你不辞辛苦将这肉酱带到县里去,跑腿费总该有个二三十文吧,所以这肉酱低于一银半咱们不卖,我只做给你吃,心意是无价的。”   刘敬和哪里用得着他这心意,他想要的是钱,是钱呐,当即爽快点头,“好,那周家既是首富,想必出得起,舒舒你尽管做。”   沈舒听了心里咯噔一声,糟糕,价出低了。   只是,他也不好改口,便找刘敬和要钱,“敬和哥,你还有钱么,我这村学堂又收了不少学生,家里已是捉襟见肘。”   刘敬和庆幸自己好歹还留了二两银傍身,说是周家付的定金,全给了沈舒去,“舒舒,你什么时候做?”   “敬和哥代我授课,我现在就去吧。”   说完,他便把村学堂的任务交给了刘敬和,还临时加了学生们一下午的课,道是刘敬和这个秀才回来不容易,让他们学点有用的,实则是沈舒不想让刘敬和知道野香菇酱的配方和做法,怕刘敬和背着他另起炉灶。   然后,沈舒背着一只大背篓,捎上张铁牛一块儿到山上去了。   临走前,他还从家里顺了昨晚没吃完的馍馍,带着一罐子腌菜,拿去给顾怀瑾当午饭——   毕竟他今个儿有事,自己恐也吃不上饭。   顾怀瑾看了看食盒里的馍馍,又看了看自己撑着严重伤势去外头折的树枝做的木筷,又好气又好笑,早知道他折这劳什子做什么? 第22章   眼看洞外明光充沛,歧路直伸坡下,在树木掩映中有个清瘦的身影,他微微眯起了狭长的凤眸……   此时,沈舒已经来到菌子丛生的地方,手把手教张铁牛认有毒菌子和无毒菌子,让他千万不要出错,稳着些摘。   这玩意儿是宁可少摘,也绝不贪摘,一旦闹出人命,便是事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别看张铁牛五大三粗,又是个猎户,学起东西那是忒快,待摘过几朵教沈舒辨认过后,他便领悟了个中诀窍,一摘一个准。   不多时,两人就摘了满满两背篓。   张铁牛自是疑惑:“小舒,这鬼菇虽说可食,但摘这么多回去怕是吃也吃不完吧。”   沈舒走在前头,回眸一笑声音清浅:“铁牛哥,这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卖的。”   张铁牛一愣:“小舒你找到销路了?”   因着这事一直没个动静,村里人都以为沈舒放弃了呢,暗地里酸了沈舒不少句。   没想到沈舒竟然足不出户悄无声息的就找到了销路,这说出去怕是要惊死人了吧?   当然,张铁牛不会多嘴,他知道沈舒不说定有自己的打算,他绝不会败了沈舒的计划。   沈舒也确实不好同张铁牛交代,毕竟事情还未完全落定,只含糊应了一声:“唔……算是吧。”   张铁牛就非常识趣的不再多问了。   两人一路下了山,回到沈舒的家中,沈舒让他帮忙从屋后挪来一口大缸,那大缸原是装米用的,此刻里头打满了水,用来洗了菌子。   张铁牛跟着一阵忙活,见沈舒额头沁满薄汗,白皙的面庞愈发显得幽白,连忙道:“小舒,不若我把我家里人叫过来,帮你一块儿洗?”   沈舒侧目惊疑:“这哪里使得?”   他使唤张铁牛已是有些过意不去,出动整个张家未免太过过头。   张铁牛爽朗一笑:“不妨事,正好我家地小,栽了菜就没事干了,都在家闲得捉虱哩!”   沈舒唇角浮起笑意:“好,那有劳铁牛哥了。”   说完,他默默决定此事过后为张家记上一大笔积分,介时分地多有益处。   张铁牛哪里会想这个,做事全凭本能,不一会儿就招呼了一大家子过来。   张家的人向来爽朗好性,又是对恩人,自是一派诚心,忙不迭就忙活起来。   于是,在张家人的帮助下,本该一下午才能完成的事一个时辰就完成了。   沈舒做好了菌菇酱,就将家里的陶陶罐罐都找了出来,不够,张铁牛又去张家拿了些来,这一数,竟做了二三十罐。   张家人也疑惑道:“村长,你做这么多酱能吃得完么?”   马上天气热了,放着怕是要坏。   沈舒仍是浅笑:“不吃,得把这些都卖出去,介时得了钱,咱们分一分。”   张家人岂敢受之,连连摆手,“我们张家承了村长三代之恩,能帮到村长是我们的福气,哪儿还能接受村长的美意?”   沈舒心说,等菌菇酱打开销路,全村人都要一起做酱,介时是不想分也得分了。   不过,现在的菌菇酱还缺点东西,沈舒想了想,找了笔墨纸砚来。   等他把刘敬和叫过来,刘敬和望着这二三十罐酱犹如见了发财的宝库,目光锃亮,“舒舒,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这么多大罐的菌菇酱,得卖多少钱呐,刘敬和在心里粗略一计算,嚯,根本不敢想!   而后,他又看向那罐身上的标签,由白纸层层相摞变成厚纸,方能不晕染不透墨,规规整整写着“平梁村肉酱”五个大字,不由有些纳闷:“舒舒,你往罐身上贴这东西做什么?”   这些纸由浆糊层层相糊,在罐身上黏得牢极了,哪怕摔一跤,罐子碎了,这些标签也不会掉。   沈舒目光一闪,笑着哄他,“敬和哥,你说那周家是大户人家对吧?”   “是,怎么了?”   “我听村里老人说,大户人家家里很多讲究,不吃没有来处的东西。”沈舒说,“我也是害怕敬和哥被人看轻,才特意写了咱们平梁村的名头贴上去,好让人家吃得安心一些,若是敬和哥不喜欢,撕下来也无妨。”   刘敬和满心钻到钱眼里头,哪儿看得破沈舒那许多心思,听沈舒这么一说,他觉得甚好,还觉得沈舒细心,“舒舒,还是你考虑得周到,如此这肉酱也算是有头有脸了。”   回头他买些更精美的罐子,把分罐也贴上,说不定能卖得更贵呢。   闻此,沈舒在心里默默祈愿,祈愿那周家的家主不是个蠢的,不会一心只光顾自个儿享受,而视商机如无物,早些循着这标签找到平梁村来。   介时,确定了销路,他筹人把通往县里的路修一修,致富的大门便将由此打开。   *   送走了刘敬和,沈舒方觉肚饿,因着心情好,他忽有闲情逸致给自己做顿好饭。   这几日晚上,他连着吃馍馍或是面条,感觉自个儿都被饿瘦了一些。   此时正值申时一刻,他慢悠悠的去水井里拎起了还剩余的半吊肉,看肥瘦,五花的,正适宜做红烧狮子头。   红烧狮子头是沈舒的拿手菜,以前爷爷经常做给他吃,他也就跟着学会了;取过做香菇酱剩余的笋末和香油,他将五花肉剁成馅,倒入料,腌制成团。   那油锅里的油也是炸菇子剩下的,由好些大料烹香过,将肉团子放进去定型,香味浓得惊人。   再把肉团子从油锅里捞出来,配上其他的料进行红烧,这正儿八经的红烧狮子头就做好了。   做好以后,他又在灶房里逡巡了一圈,发现搁在碗筷桌案下方的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养了条小鱼。   鱼和肉在平梁村都是顶顶珍贵的东西,若非他是个村长,一年都见不得两回,如今这条鱼因为无人照料快死了,刚好杀来吃。   于是,沈舒又把鱼做成了鱼汤,带着葱花的香儿,和着红烧狮子头一起,吃了顿无比享受的饭。   末了,他见红烧狮子头和鱼汤都有剩下,想起山上的顾怀瑾……得,还是给他送一些去。   毕竟是伤员,总该补充点营养,况他今日又只吃了一顿馍馍,怪可怜的。   他将红烧狮子头和鱼汤分别装进食盒分层里,踏出门槛,忽拍了下脑袋,从灶房里拿了筷子和勺子。   到了山洞,他依旧在洞外踌躇片刻,听里面有无动静,才抬步踏进去。   这一回,顾怀瑾竟是醒着的,且正裸着上半身,查看自己的伤势。   许是没想到有人来,顾怀瑾惊惑抬头,一双凤眸如古潭般幽然深邃,那紧蹙的眉宇和略向下弯的嘴角也赫赫昭示着他被惊扰的不悦心情。   然而,只是望了沈舒一眼,那缕不悦顷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艳。   这一刻,顾怀瑾甚至能察觉到呼吸也骤然变慢变乱,心跳也频繁失漏,一切皆因眼前之人如清风般朗然飘逸,带着未染尘埃的纯洁质朴,一张俊脸似是按着他的喜好所长,眉眼轮廓干净清隽恰到好处。   一刹那,顾怀瑾便听到血液中鼓动沸腾的声音,脑海深处肆意叫嚣……占有他……弄脏他……让他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也好,让他颤颤瑟瑟折于身下也好,绝不可令他这般宁静淡然的走出山洞。   而沈舒冷不丁看到醒着的顾怀瑾亦是长长失神,他感觉自己两日没看顾怀瑾的伤势,顾怀瑾的胸肌似乎缩水了一些,结实的腹肌也由八块变成了六块。   只是几天没吃好吃的,就成这样了么,这倒是要让他有些歉疚了……   须臾,沈舒飞快回过神来,撇开脑海中的杂念,想起一个比这还要严重的问题。   顾怀瑾他醒着!   他、醒、着!   沈舒拎着食盒,惶然后退了三步。   他看顾怀瑾的眼神都是惊恐的,声音也因此磕磕绊绊:“你、你怎么醒了?”   别醒啊哥,你醒了我怎么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实不知顾怀瑾心里经过何等激烈的搏斗,才能堪堪将那些离奇冒出的邪恶念头压下,他目光炙热粘稠,紧紧盯着沈舒的人,面上却一派凛然,犹如端方如君子,“吾名顾麟玉,多谢恩人施手相救,今日有幸见得恩人天颜,来日必将衔草结环涌泉相报。”   沈舒何须他报恩,只希望他离他越远越好,立刻否认同他的关系,深吸一口气道:“不,你弄错了,我不是你的恩人,我是受你恩人托付来的。”   “哦?”顾怀瑾倒是配合,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容,“我还有一位恩人,他人在哪儿?”   沈舒一字一句纠正他,“不是还有一位,是只有一个,你若想见,我明日带他来见你,如何?”   不如何。   顾怀瑾低低一笑,无意中又冒出许多不知为人的变态念头。   不知怎的,沈舒越是怕他,他便越是想要亲近,继而颇为识趣的,以退为进道:   “恩人是害怕顾某吗?恩人若是害怕,可不必理会顾某,任由顾某自生自灭便好。”   沈舒眉心一跳,心说我费那么大力气是为了让你自生自灭的吗,我是想让你别恩将仇报回头渣我。 第23章   ……罢了。   沈舒揉了揉眉心,看他这正人君子的样子,与原著中一看到苦情受就立即化身为狼将其吃干抹净的渣攻模样相去甚远,决定暂时放下看原著的偏见,对他温言:   “我是山下一村之长,救你的是我们村的村民,因为顾念村子的安危,我才代他过来看你的。既然他救了你,你且在山上好好养伤,待得伤好,速速离去。”   顾怀瑾闻及“速速”二字,反复在舌尖咀嚼,接着又笑了,他目光深晦,颇含与敌军周旋弄计的诡谲,淡声问:   “多谢二位收留,只是二位毋需我报恩吗?”   沈舒听到“报恩”两个字就渗得慌,眉头微蹙,端是呈得一副清冷疏离的好颜色,答:“既是无心之举,何图恩及何人?顾公子,我所管辖的村子里皆是淳朴纯善的老实人,毋需你的回报。”   顾怀瑾不明意味的微笑:“嗯,那便多谢二位恩公,待我伤好,速速离去。”   沈舒总觉得他将“速速”两个字咬得有些重了。   随后,沈舒将食盒放在地上,不肯多留一刻,匆匆离去。   顾怀瑾兀自坐了一会儿,才打开那食盒,红烧狮子头的香气和葱花鱼汤的香气混杂在一起,诱然扑鼻。   他敢肯定这红烧狮子头和葱花鱼汤绝不是沈麻子做的,因为之前沈麻子给他送的饭菜没那么香,寡淡得跟贫苦百姓家的饭菜没什么两样,而沈舒却数次给他送来珍馐美食……更让人喜欢了呢。   *   接下来几日,沈舒都把食盒放在洞口就走,脚底抹油溜得飞快,仿佛有狗在背后撵着似的。   他也不管顾怀瑾拿不拿着,反正不想与顾怀瑾打任何一丝交道,说任何一句废话。   顾怀瑾倒没大的反应,只逮着他放下食盒的间隙,一口一个“恩人”的叫,颇为有礼。   如此过了几日,沈舒忽然觉得顾怀瑾秉性还好,没有原著里描述的【顾怀瑾自小养尊处优,极难伺候,入口之物,非银针试过不食】那么变态,一时对他改观了不少。   所以说,人恶劣到一定程度,稍微有一点点好就会被人看到,沈舒察觉自己这个念头时,都觉得自己快被顾怀瑾PUA了。   这天,沈小萁的娘沈青蛾突然找上门来,泪眼婆娑的跟沈舒说:“村长,我家小萁不见了,能不能麻烦你……麻烦你出动大家伙帮我一起找找……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村长……”   沈舒心中一凛,连沉下了眉眼,边安抚沈青蛾边问:“嫂嫂,你莫急,你同我仔细说,小萁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沈青蛾哭得梨花带雨,却道了一句:“我、我也不知道,午时放学回来还在的,我同人玩了一会儿水浒牌,他就不见了。”   沈舒追问:“玩完水浒牌是什么时候?”   沈青蛾蓦地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答:“是……是酉时中。”   酉时中,下午六点?   这期间三个时辰,她没管过她三岁的儿子?   这会儿,沈舒是气愤也顾不得了,失望也顾不得了,飞快踏出门槛,召集左邻右舍,帮忙挨家挨户问,有没有见过沈小萁的影子。   三岁的小孩儿能跑到哪里去呢,沈舒不清楚,他只希望他不要离开村子,被有心人抱了去。   尽管古代人伢子没现代那么猖獗,但一旦碰上,后果不堪设想。   很快,这事儿惊动了张铁牛、沈文庆……村里所有的壮汉倾巢而出,帮着沈舒一起找人。   沈青蛾和他的丈夫沈有志跟在沈舒的后头,四处找人问询。   问到沈石生家里时,冯氏捧着一把瓜子,站在院门口,幸灾乐祸的嘲笑:“哟,这不是平梁村天才神童沈小萁他娘吗?自家孩子这么厉害,怎么当娘的连个儿子都看不住,别掉到水里去淹死了吧?”   此话不可谓不恶毒,沈舒冷冷出声提醒:“冯嫂子,事关小萁性命,口下积德,小心有阴司报应的。”   冯氏见沈舒又为沈青蛾出头,气得一噎,跺了跺脚,恼火的转身进院里去了。   沈青蛾还没来得及同沈舒道谢,身旁的沈有志突然揪起她的衣领给了她一耳光。   “啊……”   沈青蛾被煽得跌倒在地,哭着捂住自己的脸。   沈舒猝不及防一惊,连忙扶起沈青蛾,怒视沈有志,“有志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有志不理沈舒,恶狠狠瞪着沈青蛾道:“如果小萁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打死你个贱女人……”   沈青蛾挣脱沈舒的手,哭着跑过去抱住沈有志的腿,“表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抹牌了。”   周围一堆壮汉举着火把,鸦雀无声,他们显然也认为沈青蛾该打,所以并不出声帮腔,反而住在四周的村妇听到动静,打开门探出个脑袋,隔着墙劝:   “蛾娘也不是故意的,有志你还是算了吧?赶紧找到孩子要紧。”   然而,冯氏的话又隔墙传出来:“她天天抹牌,哪天管过小萁了?她还能不是故意的?”   此话一出,其他人便也忍不住了,纷纷七嘴八舌道:   “就是,小萁他娘,小萁才三岁多,你怎么能撇下他自个儿去抹牌呢?”   “小萁他娘跟我家婆娘抹了一下午水浒牌,我家婆娘还输了十文钱呢。”   “小萁她娘天天就知道抹牌,也不知道管管孩子,没出事倒还好,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   ……   沈青蛾的恶习村里人都知道,都出来说了公道话来。   他们无疑想:哦,你抹牌把孩子抹丢了,让我们大半夜举着火把给你找?   沈舒眼见沈有志脸色更差,连忙制止:“大家伙少说两句,当务之急是找到孩子。”   此时,火把映照的通红火光之下,沈青蛾面容一片惨白,她几乎不敢看丈夫沈有志恐怖的脸色,低着头,浑身瑟瑟发抖。   沈有志的表情犹如附了身的恶鬼,呼吸粗重,眼睛猩红。   沈舒看沈有志如此模样,眉头微蹙,竭力化解:“有志哥,此次是个意外,我相信小萁走丢,没有人比嫂嫂这个当娘的更着急更难过,还请你不要太过生气。等找到小萁,你再同嫂嫂关上门好好说道说道不迟,别在人前教训嫂嫂了。”   沈有志方才克制的撤回阴冷视线,对沈青蛾再不理。   接着,沈舒又同帮忙找人的壮汉们说:“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理应互相帮助,大家先分散开来去找人,小萁是咱们村的孩子,一定要找到!等找到小萁,我给大家计积分……”   此话一出,大家的怨气总算没那么重,随后两两对视一眼,三三两两分散开来,默然朝不同的方位去了。   一通搜寻下来,整个平梁村的地皮都被掀了三层,足足找了一个多时辰,沈舒才在某条小溪的边上看到树下熟睡的沈小萁。   他穿着圆领的套头衫,脸上盖着一顶手工粗糙的小草帽,像是故意挡着光线,在树底下睡得香极了。   见他无事,沈舒擦了把额头的汗,长长吁了口气,准备过去把他叫醒,哪知身旁唰地冲过去一道人影,跑得比他更快——是沈青蛾。   沈青蛾提起沈小萁的小身板,“啪啪啪”就在他屁股上打了三巴掌,一边打一边哭:“你这个死孩子,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家里那么多床不够你睡,非要跑到这里来,你知不知道娘找你找疯了?”   话落,沈小萁哇哇大哭,哭声震耳欲聋,眼皮子一瞬间浮起红肿,他紧紧抱着沈青蛾的胳膊,想依赖的窝进沈青蛾的怀中,这时沈有志走了过来,他的哭声陡然一停,泪水肆意小脸,哭声却一抽一噎的变弱了。   沈舒生怕沈有志对沈小萁动手,走上前去按住他的肩膀,“有志哥,小萁才三岁,你也不要过于责怪他,好生跟他讲道理。”   “村长……”沈有志深吸一口气,转脸对沈舒堆笑,“小萁不懂事乱跑,给村长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今天真是麻烦村长了……”   沈舒摇了摇头:“不妨事,小萁是我的学生,我又是平梁村的村长,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说完,他便招呼身后闻讯赶来的大家伙,“夜深了,大家都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壮汉们听到这话顿时露出个轻松的表情,擦了把脸上的汗,赶紧回家去了。   而后,沈舒走到沈小萁跟前,放软了声音询问:“小萁,你为什么乱跑,你知不知道你爹你娘很担心你?”   沈小萁晶莹的泪珠子挂在眼睫毛上,轻轻的抽气,他红着眼皮望着沈舒,突然转身埋进沈青蛾的怀里。   “村长,小萁不懂事,让你见笑了。”沈青蛾讪讪的对沈舒说。   沈舒摇了摇头,“无妨,小萁想必是累着了,你们带他回去休息吧。”   沈有志闻言浑身冒着冷气,带沈青蛾和沈小萁离开,沈舒看向渐渐走远的三人,沈小萁伏在沈青蛾的肩头,眼圈红红的瘪着小嘴…… 第24章   第二日,沈小萁依然前来上课,散学后沈舒把他单独留了下来,才有机会问:“小萁,你昨晚想跟夫子说什么?”   “……”   沈小萁揪着嫩嫩的手指头,低头不语。   沈舒举起两根手指,向他保证,“你放心,不论你说什么,夫子都不怪你。”   沈小萁忽然又抬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沈舒,半晌小嘴越来越瘪,越来越瘪。   他好似遭受了极大的委屈,眼泪还没落下来,眼圈就先红了起来。   他细若蚊声说:“小萁……饿饿……”   这还没哭呢,沈舒的心就化了半截,连忙耐心哄他,“别哭别哭,小萁是昨天中午没吃饭吗?”   沈小萁泪珠子吧啦吧啦的掉,小手手擦着仍长着奶膘的小脸蛋,把头摇得宛如拨浪鼓。   原是昨天中午沈青蛾受人邀约赶着去抹牌,懒得给沈小萁做饭,让他吃昨晚剩下的馍馍。   由于一整夜的风干,馍馍变得很硬很硬,沈小萁咬不动,吃两口就放弃了,但他实在饿得慌,就盯上了放在橱柜顶上的李子,搬了椅子去拿,结果不小心把盘子摔碎了。   沈小萁一想到这些,就扁着嘴巴极力忍哭,“呜呜……小萁……怕怕……”   沈舒拥住他,拍他的背,轻声安慰:“小萁不怕不怕,昨天你娘打你没有?”   沈小萁突然放声大哭,跟洪水开闸了似的,他断断续续地道:“打……打娘亲……”   沈舒顿时愕然,沈有志对沈青蛾动手了?   想到这一点,沈舒的脸色突然很不好看,但他看了一眼哭得兀自伤心的沈小萁,一颗心又沉静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没对沈小萁动手是好的。   至于沈青蛾,他看他得出个严格的规定,不允许平梁村的男人随意对女人动粗,否则扣积分。   “小萁,你还要不要回家吃饭?”沈舒问。   沈小萁身体狠狠颤了一下,窝进了沈舒的怀里,他一双小手勾着沈舒的脖子,白嫩嫩的小脸贴在了沈舒的颈项上,滚烫的体温融化了冰冷的液体。   沈舒万分心软,权衡了下,选择放弃带他回家,“那夫子带你去其他地方吃饭。”   沈小萁埋头将沈舒抱得更紧。   随后,沈舒领着沈小萁去了沈文庆家,准备今天中午在沈文庆家吃饭,赶巧表姑邓氏在淘米。   见他来,她热情招呼:“小舒,你来啦,表姑今个儿眼皮子直跳,就知道你要过来,特意做了你的饭呢……咦,小萁?”   沈舒双手抱着沈小萁,跟邓氏问好,“表姑,我又腆着脸来蹭饭啦,小萁也在这里吃,您看方便么?”   “方便是方便,就是……”邓氏淘完米煮上,忽然拿围裙擦了擦手,让沈舒先把沈小萁放下,拉着沈舒到一边,“你也知道了那孩子可怜,准备长期照顾他?”   沈舒眼皮一掀,敏感觉察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故作轻松的笑了笑:“确实有这种想法。表姑,怎么了?”   邓氏哀声一叹:“小萁确实是个苦命的孩子,他那爹是死不正经的风流鬼,成日跟村里的寡妇搅合,他娘又是个赌鬼,怀他的时候还在牌桌上趴着。”   当初,沈有志娶沈青蛾进门完全不是自己的意愿,是他那临死的娘非要念着老姐妹的情谊,让他把沈青蛾娶回家,结果成亲不到三个月,沈有志就跟别的女人厮混在一起。   沈青蛾呢,她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沉迷抹牌,而是一心爱着自己的丈夫,勤俭持家兢兢业业,别提多贤惠了。   直到有一日,沈青蛾怀了沈小萁,正撞到沈有志搂着别的女人,整个人性情大变。   她不仅不再管这个家了,连和沈有志生的孩子也不想管,没事儿就往外跑,成天不见人影。   于是,事情便成了今日这个模样,两个大人作孽,偏苦了孩子。   “不论如何,这事儿不能不管。”沈舒说,“劳烦表姑在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看顾小萁两天,我要去找有志哥家里一趟,跟他们夫妻俩好好谈谈。”   实在过不下去就和离吧,把冷暴力撒到孩子身上算怎么回事?   邓氏唏嘘道:“沈有志在外人模狗样,村里恐怕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的内里。”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货表面看上去是个老实人,沈舒若是拿捏不到他的把柄,反倒要惹得一身骚,毕竟任谁都不喜欢别人管自己的家务事。   沈舒心里清楚个中利害,目前也只是准备先私下找沈有志谈谈。   到了饭点,沈文庆从地里回来了,他看到沈小萁,亦是万分惊讶,但也没说什么。   今个中午邓氏做了两菜一汤,是新鲜的炒苋菜、炒豌豆、还有洒了葱花的鸡蛋汤。   沈小萁闻着这香味,肚子就咕咕直叫,但是他不敢伸手拿筷,闷闷的反复揪弄自己的衣摆。   沈舒含笑问他:“小萁,会拿筷子么?”   沈小萁拿起筷子,笨拙的给沈舒演示了一遍。   “真乖,小萁吃。”   沈舒给沈小萁夹了一根苋菜。   沈小萁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又开始掉泪珠子。   他也不说话,紧紧扁着嘴,泪珠子跟断了的线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两边小脸蛋都是红红的。   “小萁,你怎么了?”沈舒忙不迭给他擦眼泪,“别哭别哭,是不喜欢吃这根菜菜么?”   沈小萁稚嫩的哽咽着,“小萁……有……有饭饭……”   直把邓氏和沈文庆也听得心酸。   等到他情绪平稳,桌上三人轮流给他夹菜,沈小萁这么小的年纪却根本不需要人喂饭,一双筷子被他握成交叉形状,拿得磕磕绊绊,两边脸颊塞得像仓鼠一样。   要不是沈舒有意无意提溜他的后衣领,他整张小脸都要埋进碗里去,邓氏想给沈小萁再添饭,但被沈舒制止。   “他之前都没吃饱过,饭量得一点一点慢慢加,不能暴饮暴食。”   邓氏又是一叹,打心眼里喜欢沈小萁,问沈舒什么时候去找沈有志谈。   沈舒道:“待会儿。”   末了,他想起山上的顾怀瑾还饿着,准备顺道去一趟沈麻子家,让他去给顾怀瑾送饭。   然后,吃完饭,沈舒就动身了。 第25章   沈舒先去找了沈麻子,让他给顾怀瑾送饭,又去找沈有志,沈有志在地里。   他穿着短袖的葛衣,腰间系着一根黑色的布带,发髻也被黑色的布带束得整整齐齐;较别人,沈有志更显成熟精壮,胳膊小臂均是鼓起的肌肉,几条青筋在他的肌肉上交错纵横,衬得他孔武有力,难怪村里的寡妇属意他。   沈舒站在窄小不平的梗路边,隔空喊他:“有志哥。”   沈有志听到呼唤,放下手中的锄头,沿着菜地的路缝,朝他走了过来:“村长,你找我?”   沈舒点了点头,含笑道:“有关小萁……”   然后,随意在路边找个地方坐了下来,跟沈有志长聊。   沈有志起初还表现得沉着,后面听沈舒要他回归家庭,脸色一变,皮笑肉不笑道:   “村长,你想给村子里做点事儿这个心是好的,管天管地我有志也不说半个字,但是村长你想把你这手伸到我家里来怕是不成,这事儿你恁是跟谁说,我都有理。”   沈舒问:“那小萁怎么办?他还那么小,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沈有志眼里闪过一抹嫌恶,“不是还有青蛾?老子娶她回来,可不是为了让她光吃饭不干活的,连个孩子都带不好,我看村长更应该去训她吧?”   沈舒连忙解释:“我没有训有志哥的意思,只是小萁年纪小,需要人多关心,这才来找有志哥谈。”   沈有志一脸无动于衷。   在他看来,沈青蛾生的孩子根本不能算是他的孩子,鬼知道他天天不着家,沈青蛾有没有跟人厮混?   且那孩子又天生不爱说话,不会像别的孩子一样软糯糯的叫他爹,他对那孩子是一点感情都没有,是以他一直认为,这些年他肯辛苦种地给他娘俩一点口粮,已是了不得。   而后,无论沈舒说什么,他都是油盐不进。   哎。   见到沈有志这个模样,沈舒也是无奈,正如沈有志所说,这是家事,他只能劝诫不能强逼,沈有志实在不想回家,他总不能天天派人去逮他。   随后,沈舒提出告辞,接着他去找沈青蛾,准备从沈青蛾身上入手,难得沈青蛾今日没有上牌桌,而是在家里。   然而她的脸被人打得鼻青眼肿,到处青一块紫一块,又是血痂又是淤痕,沈舒离她近了才发现,她的交领里还隐秘的露出小半圈勒痕,显然是被沈有志狠狠掐过脖。   这……   沈舒蹙起眉尖,脸色很不好看,沈有志竟然对她下这么重的手?!   见到沈舒,沈青蛾偏过头,用刻意没梳上去的散发遮挡被打得更严重的半边面庞,期期艾艾的问:“村长,你怎么来了?”   沈舒喊了一声“青蛾嫂”,方沉声问:“嫂嫂,你的脸上过药么?”   沈青蛾愈发急着抬袖掩面,欲盖弥彰的辩解:“没、没事,不小心摔的,村长昨天真是谢谢你了。”   沈舒顾虑沈青蛾的心情,迟疑片刻,改口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改日再来吧。”   “没关系!”沈青蛾连忙去拦沈舒,“是、是因为小萁么?他今天中午没回来吃饭,顺子说是村长你把他留堂了。”   顺子也是村学堂的学生,跟沈青蛾是邻居。   于是,沈舒想了想,直接开口:“嫂嫂,你要不要同有志哥和离,好好带着小萁单过,到年中我划块地给你。”   沈青蛾忽然一愣,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目光颤抖,甚至以为沈舒在说笑,直勾勾的望了沈舒好一会儿。   沈舒再一次重复自己的话,好叫她听清,沈青蛾蓦地哭了,她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眨眼爬满泪水,回身跑到卧房哭得伤心。   沈舒不好跟进去,站在门帘外,静静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沈青蛾从卧房里出来,红肿着眼,对沈舒摇头一笑:“村长,你回去吧,我和离不了。”   “为什么?”   “自古村里的地只有男丁才能分得,你把地分给我一个女人怎么跟村里人交代?况且……”沈青蛾眼里是无尽悲哀,“我没有娘家,只有舅家,舅家人知道了肯定会笑话我。还有,咱们村的人最看重名声,若真和离,我们孤儿寡母只会在村子里受尽欺凌,得了地也保不住。”   那些没良心的杀千刀会想尽办法把她手上的地弄走,不说别人,舅家的人说不定就会千里迢迢从外村赶来掺合一把,她就好像是那被人扔在路边的肥肉,招来一堆苍蝇。   沈舒想了想,这些的确成个问题,但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无妨,嫂嫂,你且等我好好思量,我会给你想个稳妥的办法。”   沈舒心说,只要沈青蛾有心和离,他一定会成全她的。   沈有志着实太不靠谱了些,不能把孩子和女人交到他手上。   许下这个承诺,沈舒便离开了。   *   受沈青蛾所托,沈舒把沈小萁接到身边照顾了一段时间,他发现沈小萁并非真的自闭症,只是表达方式异于常人而已。   譬如,他不会因为喜欢你就跟别的孩子一样跑到你怀里来撒娇,但他会偷偷的捡一朵小花或是一块好看的石头,放在你的枕头底下,还会试图给你折一些自己见过的手工。   于是,沈舒经常感觉到自己的决明子枕头底下有异物,掀开一看,或是不成形的杂草,或是形状怪异的石头。   沈舒很无奈,不得不把这些从枕头底下拿出来,然而他第一次把杂草扔掉的时候,沈小萁站在墙角边上,黑不溜丢的大眼睛盯着他的动作,两颗葡萄似的黑眼珠里流露出了失落的情绪,两只小手揪着衣摆,小脚在地上一磨一磨。   他哭倒是没哭,只是看上去伤心极了,沈舒不得不把地上的杂草捡起来,编成草蚂蚱逗他玩,沈小萁捏着草蚂蚱的腿腿,朝他露出了求知欲极强的表情。   自此以后,沈舒床头匣子里的草蚂蚱越来越多,都是沈小萁放进去的,偶尔也会摘些小野花放里头。   很快,沈舒便想通,沈青蛾不敢和离的根由在于社会对女人的压迫,哪怕他明个儿强行令沈青蛾和沈有志和离,沈青蛾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也未必过得好。   好在表姑邓氏说,沈有志因为常年跟寡妇厮混不着家,沈青蛾短期内没有生命危险。   如果能培养好沈小萁,让他成为年纪最小的秀才呢……沈舒大胆设想,这个朝代的乡试是没有年龄限制的。   介时,他以奖励的名义给沈小萁分地,再帮他们母子俩造个居所,料想沈小萁有功名在身,他的地儿谁都不敢侵占,而沈青蛾养育着状元之才,即便和离也没人敢再嚼她的舌根子。   “小萁,夫子给你加课吧?”   沈小萁虽不解,但点头。   与此同时——   平梁山,黄岩山洞。   沈麻子吃完了饭,就让媳妇儿许氏额外炒了些好菜,上山送给顾怀瑾。   许氏温柔抚慰沈麻子:“郎君,你且去,说话小心点。”   沈麻子心说自己哪儿敢不小心,出门前执意要跟许氏多多温存,生怕去了就回不来了。   他迈着两条腿,磨磨蹭蹭往山上爬,半个时辰的路程硬是走了半个多时辰。   待他来到洞口,又是磨磨蹭蹭踌躇不前,哪想他只是在洞口踱了几步,里面的人就有些不耐烦的吩咐:“进来。”   顾怀瑾的耳力自是极好,能够轻易分辨出人的脚步,沈舒走路轻盈,踩在地上不大出响,沈麻子走路就跟提不起来似的,脚后跟在地上一直磨。   果不其然,进到洞里的人是沈麻子,顾怀瑾剑眉微凝,有些不悦,沉声问:“他呢?”   沈麻子内心一片哭嚎,忍着恐惧和紧张,磕磕绊绊答:“昨……昨个儿村里有个孩子跑……跑丢了,村……村长连夜领人找孩子,今天怕是不……不想动了。”   说实话,沈麻子更怀疑是沈舒送了几天实在送不下去了,所以又把这活儿抛给了他。   顾怀瑾冷冷审视的看了他一眼,从他脸上的表情判断他说话内容的真假,片刻终于松开了眉头,不温不火道:“哦,他这么辛苦?”   “村……村长嘛,难免有些辛苦。”沈麻子强行干笑,“他还是村学堂的夫子。”   顾怀瑾想,怨不得沈舒身上有股不骄不躁令人如沐春风的气息,原是山村里的金凤凰,能识文断字,便笑了。   他一笑,让沈麻子瑟瑟发抖,打从心里觉得这是嗜血的笑容、不详的笑容,谁知顾怀瑾闭上了眼,冷峻不禁的问:“我身上原有一枚令牌,一半金制一半玉制,你可曾见过?”   那枚令牌乃是他身份的佐证,更是号令部下的信物,如今他困在这穷乡僻壤之中,不知前方战事如何,须得将那枚令牌找回来,将部下召来。   沈麻子顿时错愕。   令牌?   他没见过什么令牌啊?!   沈麻子挠着脑袋,努力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飞快答:“大人,你的令牌我没见过,但村长见过。”   顾怀瑾霍然睁眼,“在哪儿?”   沈麻子被这锋利的目光慑得往后一退,咽了咽口水,“村长他扔了……”   顾怀瑾亦怔住,他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眸,在沈麻子脸上打转,片刻挑起一只眉毛,轻笑道:“哦?你们村长识得我的身份?”   沈麻子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不妙,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他眼睛一闭,大声囔囔,“我们村长说你是被官府通缉的土匪,救了死全村那种。” 第26章   顾怀瑾:“……”   顾怀瑾愣是被气笑了。   平日里他们怕他也就罢了,他纯粹将这缘由归于自己染血的样子太凶悍,没想到他们其实打从心里觉得他是个土匪。   既是土匪,他们还敢救?   是愚蠢还是愚蠢的善良?   沈麻子见他面色极差,赶紧往洞口外溜了两步,他提心吊胆的辩解:“也也也也也也不怪我们村长会这么说,你你你你浑身是伤,满脸的血。”   哪家好人会浑身是血的躺在山上啊,何况身旁还有一只被宰掉的饿狼。   所以,这绝对不能怪他们!   顾怀瑾睨了他一眼,心道这人胆子是小,倒还有几分良心,懂得为自己的村长陈情,不枉沈舒替他送了那么多回饭。   一想到沈舒每次来,都严防死守,仿佛接近一点就会被他吞掉的样子,他平复了恼火,懒洋洋笑道:“你们村长在哪里扔的,你就从哪里帮我找到,找到你不必交还于我,把它拿到县里的福禄当铺当掉,当掉所得的钱你自己拿好,咱们之间一笔勾销。”   沈麻子尚以为自己处在被宰的边缘,冷不丁天降一笔狠财,砸在他的脑壳上,他瞬间睁大了眼,呼吸发热,指着自己不可置信的确认:“给我了?”   是人也不怂了,说话也不结巴了。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沈麻子觉得他现在就是一只推磨的鬼,明知此事隐藏巨大的危险,却也忍不住怀揣希望。   只见顾怀瑾似笑非笑,“但倘若找不到,你也不必回来了。”   沈麻子敢保证,顾怀瑾说的“回来”绝不对不是他想的那个“回来”,吓得跟个兔子似的窜出去了,他也顾不得失礼,诚惶诚恐的在外边喊:“我这就去找,我这就去找,绝对给大人你找到……”   顾怀瑾目光幽深,又开始小憩养神了。   如此,沈麻子一路奔下山去,将事情跟许氏一说,许氏亦是一喜:“金玉做的令牌,当了的银两全给我们?”   那可是发了一笔横财了。   若真能得到这样一笔横财,他们后半生完全可以不再种田,搬到县里去住。   沈麻子哭丧着脸:“但山上那么大,我已记不清了,若是找不到……”   “无妨。”许氏温柔安慰他,“将上次上山的其他人也叫去,让他们帮忙一起找,事后给些好处,不怕他们不应。”   而且,她见沈麻子数次上山数次安全无虞的回来,隐约觉得山上那人不像个凶恶之人,介时找不到再向他求情罢。   过了一日,沈舒亲自上山给顾怀瑾送饭,便察觉顾怀瑾深邃的目光里挟着一些异样。   沈舒也不惯着他,头也不抬的将食盒放在地上,问:“怎么,我脸上有花吗?”   顾怀瑾唇角微勾,“顾某自觉叨扰恩公多日,心里着实愧疚难当,虽恩公不计施手之恩,然此恩顾某不得不报也,故而想问恩公有何所求?但有所求,无所不应。”   闻言,沈舒丝毫不觉得感动,只觉得顾怀瑾在整什么幺蛾子。   他要报恩?   报什么恩?   把他按在床上摩擦的恩吗?   可拉倒吧。   原著里,顾怀瑾可不是什么绝世大善人,所付出必有图谋,能凭一己私欲令苦情受沦为禁/脔,那可是不折不扣的浑蛋啊!   不恩将仇报就不错了,沈舒还指望他报恩?——报个锤子。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你若是养好了伤,早些下山,便是最大的恩德。”沈舒语气无不冷硬。   顾怀瑾闻言目光微动,喉咙里溢出醇厚磁性的笑音:“恐要辜负恩公的期望,顾某在这山洞里休养将近半个月,伤也不过才好了一半罢了。虽顾某实在没资格提出太多的要求,但假如恩公愿意再为我处理一次伤口,兴许会好得快一些。”   沈舒登时脸色一变,冷冷拒绝,“我可以为你提供伤药,你自己想法子敷药。”   顾怀瑾却毫不避讳当着沈舒的面拉下自己的衣裳,将胸肌处血肉模糊的伤口露给他看,“顾某虽涂得了药,但缠不上纱布,这药便大半蹭在了衣服上,迟迟不见好转;倘若恩公不愿,顾某也不勉强,只是还望恩公莫要驱逐于我,容我多待一些时日。”   沈舒蹙起剑眉,心说原著里的渣攻八百个心眼子,该不会在蓄意博取他的同情吧?   这些天他极力避免与顾怀瑾的接触,放饭的距离能少放一尺,绝不多放一寸,交流也甚少与他交流,若是这样,渣攻还能对他动什么心思,那可真是变态到没边了。   忽然,顾怀瑾话锋一转,又落到了旁处,“听人说,恩人觉得我是个土匪?”   沈舒嘴角一抽,立刻就想到了沈麻子,他心说沈麻子真不靠谱,怎么才送得一回饭,就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往外倒灶。   沈舒揉了揉眉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方说:“怎么,想错了么?”   顾怀瑾微笑着注视他,“恩公既怀疑我不纯良,为何救我?”   沈舒淡淡答:“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日我刚好上山,你又刚好在山上,可见是老天安排的。我不管你过去做过什么,只盼你日后多行福报,方不负今日捡回来的这条命。”   尤其是,不要再盯着他的菊花了。   顾怀瑾眼里那抹浅微的怀疑堪才从眼底消散,继而又笑了笑,“恩人所言极是,只是为防恩人误会,顾某在此解释一二……”   沈舒懒懒垂着眸,心说:你解释,看你能解释出什么花儿来。   他通读原著五百章,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他多半是要编故事来骗他了。   果不其然,顾怀瑾说出了原著里的那段经典骗人话术:“在下是衢州的游商,和同伴结队来到此处,欲将京都运来的货物卖到衢州去,谁知路上突遭劫匪,我的同伴与我走散生死难测,而我也不幸流落这山中……”   啊对对对。   沈舒内心疯狂吐槽,号令百万大军的游商,身为异邦四大高手的劫匪,这劫的哪儿是财啊,是命啊!   也只有原著里的那个傻子会相信他这套说辞,还屁颠屁颠的安慰他“千金散尽还复来”,让他不要为身外之物伤心,迟早有赚回来的一天。   顾怀瑾简略说完,等了许久都不见沈舒有什么动静,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心下正要升起警惕,便见沈舒一脸面无表情,冷淡看他,“你既能从商,想必家底丰厚,等你养好伤,记得把饭钱结一下。”   顾怀瑾一刹哑然失笑,就见沈舒从容的从山洞里出去了。   *   芒种,也称之为“忙种”,是平梁村里一年到头最忙碌的节气,村里人既要种稻子,也要割麦子。   身为平梁村的村长,沈舒当然不能闲着,须得组织一些村民扶弱,将那些孤寡老人家的庄稼好好拾掇,保证他们来年的生活。   饶是沈舒因病弱天生俊秀白皙,在暴晒了两天之后,也染上了一些小麦色。   然而,村里人已经忙成这样,红方村的人还拣着这种紧要的时候过来挑事。   上次被沈谷堆舌战三百回合灰溜溜从平梁村离去的几人许是回去以后气不过,又招人回来了,他们故意在平梁村和红方村的交界处引起摩擦,然后带着一大帮人气势汹汹的在村口聚集问罪。   “那个小兔崽子村长呢,让他出来!”其中一个大汉嗓门如雷震,对着迅速集在村口手握镰刀的平梁村村民吆五喝六,“你们平梁村的人凭什么占我们红方村的地?让那个小兔崽子出来给个说法。”   此事事件的受害者沈四郎站在平梁村村民中间,大声反驳:“方大业,你娘生你没□□,你娘的少在这儿张嘴胡咧咧。那块地一直都是我平梁村的地儿,是我沈四郎的地儿,我你娘的在上面种了这么多麦子,你现在想拣现成的便宜,没门!”   方大业暴躁往前一步,“你娘的你再骂一句试试,老子把你头拧下来。”   别看沈四郎个头矮小,性子却与之截然相反,那叫一个火爆脾气,低头指着自己的头顶道:“你来拧,你来拧,拧不下来,你家祖坟今晚冒白烟。”   方大业便冲进了平梁村的阵营里。   眼看两拨人群情激愤,就要开始干仗,这时侧边响起一道清澈朗润的嗓音:“住手!”   ——是沈舒。   沈舒俨然还在孝期,穿了件青色的长衫,腰束白色孝带,两只广大的袖子卷到胳膊最上方,露出被晒得有点发黄的手臂。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人,是沈谷堆、沈文庆以及村里的宗老们。   “可算他娘的出来了。”方大业直勾勾的盯着沈舒,燥着一股子气血道,“你们平梁村的人占了我们红方村的地儿,这事儿你得给我们红方村一个说法。”   沈舒尚未来得及开口,一向斯文不爱争端的沈文庆走出一步,冷声道:“沈大业,你可真是姓一改,脸皮子也跟着改,不要脸到家了,我们平梁村和你们红方村一向地界分明,怎么就能把庄稼种到你们村里去?” 第27章   沈舒紧跟着说道:“是哪块地,带我去看看。”   人群中的沈四郎高高举起手,应和了沈舒的话,“村长,我带你去看,那块地一直都是我们家的。”   说完,沈舒跟着乌涌乌涌一大波人,去了平梁村和红方村交界的地方。   那是一块上好的农田,种下去的麦穗簇簇结得饱满壮实,那夺目的金色遍及整个眼帘,起码得有十几亩。   沈四郎将自己劳作的心血一指,道:“正是这里哩村长,这块地可是你爷爷分给我们家的。”   沈舒看了看这地,一片默然不语,片刻,他突然问:“四郎哥,这么多的麦子,你割得完么,家中人手可还紧缺?”   沈四郎一愣,不明白沈舒为什么这么问,挠了挠头,“每年都会有些边边角角割不到,但也只好算了,咱种田是往多了种,不往少的种。”   沈舒瞥了红方村的方大业等人一眼,“那让他们帮你割怎么样?”   骤然,方大业及他身后的一干村民眼皮一跳,生出不好的预感。   方大业顿时暴跳如雷,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居然敢打我们的主意,看来你们平梁村的人还没有被我们红方村的人打怕,老子可不是吓大的。”   然而,他们这次过来找茬只出动了一二十人,虽然个个瞧上去身材高大,威猛健壮,但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沈舒背后可快有半个村的人了。   也不知道方大业有几分胆子,居然敢带着这么点人过来找事,沈文庆站在沈舒身旁迟疑道:“小舒,你这么做,咱们怕是免不了和红方村的人打群架了。”   往年平梁村和红方村的群架,平梁村一直输,所以沈大同的宗旨是能不起冲突就不起冲突,平梁村的人总是避着红方村的人走,沈舒竟然要把他们拘起来,这可真是……太猛了。   沈谷堆及宗老们亦道:“舒娃子,这架不能打,人也不能拘,我们得放。”   看到他们一干人如此畏畏缩缩,方大业得意的笑了一声,无比猖狂道:“小兔崽子,你听到了没有?你敢对我下手,就等着红方村的人上门,把你们一个一个收拾干净,真不知道平梁村的人为什么选你当村长。”   沈舒掠了下眼皮,容颜端是清冷淡漠,语气亦是十分漠然:“不把他们拘起来,他们还会不停的来,我绝不允许我的村民再有任何一个被欺负,平梁村的男丁听我口令,将他们绑起来!”   沈四郎内心一片火热,早忍不住想揍人,哧溜就扑上去了,其他平梁村的村民表情不经意一顿,紧接着也冲了上去。   方大业及他身后那一二十个红方村村民瞬间被人群淹没,很快战斗就结束了。   这些年,他们被红方村欺压太久,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恶气没处出,都快积郁成疾了。   奈何沈大同一直不让他们跟红方村的人摩擦,遇事只晓得忍一忍,如今沈舒愿意挺起胸膛来做人,总算让他们爽一回了。   沈谷堆及一干宗老实在没想到沈舒做事居然如此不计后果,面面相觑的站在那里,半晌他们对视轻叹一声——   罢了,平梁村跟红方村积怨已久,村民们总得找个机会发泄一下。   然而这时,沈舒却突然出声:“九叔公和诸位宗老毋要担心,红方村的人不会打上门来。”   沈谷堆浑浊的老眼一睁:“你怎么知道?”   虽说眼下正是芒种时节,各村各家各户都在忙着收麦子种稻子,但方大业叛出平梁村,也算是半个红方村的人了,红方村的人如果不给他们撑腰,他们也不敢过来挑事。   沈舒微微一笑:“如果我说他们过来找茬,是因为红方村的人没给他们划地呢?”   那么,红方村的人未必有多看重方大业,也未必会在大家都忙着劳作的节骨眼上放着好好的农活不干,跑来跟平梁村的人打群架。   “九叔公,你想一下,如果方大业有地,他干嘛放着好好的地不种,跑来找咱们平梁村的人要地,他粮税不要交吗,明年吃什么?”沈舒说,“如果是我,我会等忙过这一季,再找个机会挑事,他身后的那些村民大抵也都是在红方村没地的外村人罢了。”   显然,不是每位村长都有平梁村的村长那么仁慈,还分地给外地人,虽然分得不多,但好歹保住了来年的口粮。   沈文庆手一拍,豁然开朗:“小舒说得对呀。”   话说间,平梁村的村民已经逮住了方大业和其他一干红方村民,拿腰带将他们五花大绑。   沈舒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淡然吩咐:“先饿他们三天,等他们肯干活了,再把他们放出来。”   正如沈舒所料,起初村子里少了几个人,红方村的人是没有发觉的,他们一个个手朝黄土背朝天,哪儿有那么心思去关注别人呢,而当有人发觉时,已经过去五天了。   因为是村里没地的流民,红方村的人发现了也只是纳闷一阵:“是不是去别的地方野去了?”   又过了两天,红方村村民仍是没看到方大业及其他迁入红方村的村民,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好,方大业估计在哪儿地方惹了事,被人给拘下来了。   有人报给了红方村的村长方江海,方江海老脸一沉,派了个村民去平梁村打探,村民一路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说:“是被平梁村的人给抓走了,平梁村的人说方大业故意在平梁村挑事,先罚他在平梁村做几天苦力,等平梁村的农活忙完了,就放他们回来。”   方江海着实被这话气得不轻,一双老拳紧握绷起青筋,然而他不得不顾虑村里农活忙不过来的状况,先将此事搁一搁。   于是,方大业和那一干红方村村民悲剧了。   他们每天就吃两顿馍馍,却要干一天的活,拿镰刀的手都是软的。   沈四郎拿着牛鞭像个地地道道的监察,正监督着不听话的犯人服役,但凡方大业敢反抗,直接就是一鞭。   方大业忍气吞声,想着等红方村的人发现他们失踪就好了,结果一等等了好几天。这几天别说红方村的人,就连红方村的鬼影都没有一个,跟着方大业一起过来惹事的村民问:“方大业你撺掇我们的时候,不是说有村子帮我们托底吗?人呢。”   方大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激声辩驳道:“往常两个村子有矛盾,红方村都会出手的,再等等。”   自然再等也是无用,他们哪知红方村的人根本无暇理会他们。   *   又过了一日,沈舒上山去给顾怀瑾送饭,途中碰见沈麻子,沈麻子似乎刚从山上下来。   他心中起疑,叫住了沈麻子,“麻子哥,你是刚从山上下来么?”   沈麻子哪儿好意思跟沈舒讲,自个儿借着顾怀瑾发了一笔横财。   那日,他得了顾怀瑾的吩咐,马不停蹄的到山上去,凭借过人的记忆力,还真被令牌给找回来了。   他顺利把令牌卖到了福禄当铺,今个儿上山是为了给顾怀瑾一个交代。   然这统统不能告诉沈舒,怕沈舒闹着要分银两,是以目光闪躲,含糊不清道:“是的,村长你这是要上山去给那位大人送饭?”   “大人?”沈舒略一挑眉,心说沈麻子什么时候跟顾怀瑾的关系那么好了,可不等他再问,沈麻子就借着要干农活为由匆忙离去。   沈舒微微一叹,有些无奈。   是的,他今日不仅要给顾怀瑾送饭,还要帮他包扎伤口。   顾怀瑾说得对,伤势好不利落,总归不是那么回事,他希望顾怀瑾速速离开平梁村,如此才能安心,为了这个他决定暂时忍耐一下。   到了山洞,顾怀瑾正好在给自己的伤口抹药,腹肌上的伤势已经完全长好了,只余胸口那一片。   见他来,顾怀瑾指尖一顿,不紧不慢拢了衣裳,抬眸一笑:“恩人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沈舒不咸不淡答:“村里事务不得闲,抽个空过来一趟罢了,你的伤势如何?”   顾怀瑾目光一闪,心中已有了计较,淡定道:“老样子,死是死不了的。”   沈舒便拎着食盒走到了他的跟前。   往常,沈舒是不会离他这般近的,只会将食盒放在洞口,就兀自离开,今个儿却是……   顾怀瑾心念一动,低眸望着沈舒,只见沈舒伸出修长的手,将一卷纱布从食盒第一层拿了出来。   沈舒自是浑然不觉,顾怀瑾的目光落在他俊秀流畅的脸部轮廓处,不经意从衣领中露出的白嫩脖颈间,停留在他纤长宛如羽翼的眼睫。   瞬间,顾怀瑾原就深邃若辰的目光变得愈发幽暗,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钻进他狭长的凤眸中,犹如剧烈燃烧的火焰。   仅是离得有些近,他身体中的血液就疯狂燥热沸腾,一股子蠢蠢欲动的邪念从脑海中腾出。   他想他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看他含泪朦胧的模样,听他在耳边婉转哭泣。   他实是不知天底下为何会有如此合他心意之人,每一寸眉眼都长在他的喜好上,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撩人,就连这发香都好似一根羽毛,挠在他心尖上。   推倒他……   顾怀瑾的手背青筋突兀,克制不能。 第28章   适时, 沈舒仿佛受到感应抬起头,一双剑眉微蹙,正对?上顾怀瑾炽热的眼神, 那瞳子深得似乎能将他整个人吸进去,藏着讳莫如深的晦暗, 如同天上的星子明灭。   沈舒眉头蹙得更紧, 冷声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顾怀瑾微敛了一丝放肆, 礼貌而又含笑着答:“仅想记住恩公的模样。”   沈舒从鼻腔中挤出个冷哼, 勉强算是信了, 又低下头去替他包扎, 不过包扎到一半,他发现伤口上的药涂得不匀且少, 须得厚厚敷上一层,才?能好得更快。   于是, 沈舒不得不将扎到一半的纱布松开?, 对?顾怀瑾摊手,说?:“药呢, 拿来。”   顾怀瑾方按捺着自身的欲念挪开?目光,好淡去身体里?蚀骨销/魂的冲动,闻言不禁喉结一滚,他转眸看向沈舒白嫩嫩的手掌,掌纹清晰,指节修长,这样一双手若是能揪紧他的衣袍或是……顾怀瑾浑身滚烫似铁。   他徐徐微笑:“恩公, 上药这事我?可, 不如我?自己来?”   沈舒头也不抬,不耐烦道:“莫耽误我?的功夫, 早些了事。”   顾怀瑾便将药瓶递给了沈舒。   沈舒拔了药塞,在他的伤口上反复倾洒。   这药粉是利于伤口愈合的药,仍是出自村医林大夫,只是它比止血散更为刺激,敷上之?初略痛,而后化为密密麻麻的痒。   顾怀瑾嗓音低醇:“此药甚为有?效,只是副作用?大了些,一般人怕是承受不来。”   沈舒道:“自然比不得京都贵人们用?的好药,有?的用?就行了。”   言讫,他突然倾身,整个人几乎扑进顾怀瑾怀中,手从他的后背绕过,将纱布缠到身前来。   顾怀瑾骤然瞳孔猛缩,凤眸中迅速酝酿起一场铺天盖地的海啸,眸色暗沉至极,眼尾都似染上了薄薄的阴影。   方才?竭力压下的暴戾冲动再度席卷而来,犹如囚于笼中的狰狞巨兽,嘶吼着要冲出笼中……   顾怀瑾感觉自己已难自控,大手一把捉住那只在自己跟前晃来晃去的手腕,收拢发力,青筋条条浮起,虬劲粗壮。   便该这般捉住他,将他拖到身下,令他苦苦哀求,他才?不敢如此诱/惑自己……   便该让他尝尝,人心?的狡诈,世间的险恶,他的眼神才?不至于如此清澈见?底。   顾怀瑾听到山洞中起了鼓噪的风声,一如自己胸膛中嘈杂的心?跳,然而被桎梏的人浑然不知,仅是诧异抬眸面露不悦,问?:“做甚?”   顾怀瑾听到自己道貌岸然的声音:“辛苦恩公,剩余的我?来。”   不。   还不能下手。   等他好全,再织张网,将他细细掳获不迟。   沈舒看了他一眼,见?他确有?想自己来的意思?,抛开?纱布,起身道:“随你。”   反正已经?缠了一圈,第二圈缠不缠也无甚大碍。   顾怀瑾看向他那只被自己捏过的手腕,白皙的肤色上红痕渐渐浮出,唇角微勾一丝不易觉察的不明意味的笑意。   待得纱布缠好,他向沈舒道谢:“多谢恩人施手。”   沈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也无心?同他纠缠,利落的下山去了。   *   到了山下,沈舒尚未来得及回到家中,迎面匆匆走来一个村民。   村民原是焦头烂额的模样,见?到他大喜,“村长,我?可找着你了,我?们村口来了两个自称是县城周家来的人,说?要找一位制肉酱的师傅,怎么说?都不肯离去,咱们村哪儿有?制肉酱的师傅啊?”   平梁村里?多是石匠、木匠、泥匠、瓦匠……等,没听说?有?什么做肉酱的师傅啊?   由于对?方要找的人太过离谱,村民们吃完饭午休都不休了,都跑到村口去看县城里?来的人。   沈舒顿时眼睛一亮,欣喜万分,“在村口?我?这就过去。”   村民赶紧带着沈舒去到村口。   只见?一棵大榕树撑开?一方阴凉天地,树荫下的村民三五成群,两个身穿深蓝色长袍头戴帻巾的人立在村民们中间,一身光滑的绸缎看上去便是富贵非凡。   平梁村里?很少出现这样气派的人物,村民们私下一派窃窃私语,然而这两人即便听到诸多议论,神色也并不恐慌,反而愈发的镇定。   这就是周家派来的人?!   沈舒站在暗处打量了他们一番,差不多确定了他们的身份,才?提步走上前去道:“两位贵客……”   周蔚和周川均看向沈舒,发现他气度异于普通村民,拱手作礼:“贵客不敢当,敢问?阁下是?”   “在下是平梁村的村长沈舒。”沈舒先是答了他们,方才?摆出请的手势,“请二位移驾到寒舍谈话。”   周家二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就跟着沈舒去了。   他们此次前来是受周家主所托,找平梁村制酱的师傅买个方子,将那平梁村肉酱改换成周家肉酱卖遍县城。   无论对?方出多高的价,周家都有?得应,尤其是在他们看到平梁村如此破破烂烂以后,给价的底气又多了十?分。   来到沈家,沈舒就给两人沏茶。   其中一个周家家仆周蔚道:“村长不必这么客气,我?们兄弟二人此次前来,是有?要事在身,不知村长可知自己村中是否有?一位制肉酱的师傅,他人现在何处?”   沈舒一派不动声色,浅浅微笑:“不知二位找这位师傅作何?”   另一个家仆周川道:“我?们兄弟二人受县城周家老爷所托,欲从他手中购得制酱良方,愿许以重金,还望村长代为引荐。”   沈舒摇了摇头,“他不卖。”   周川有?些不高兴,“村长不将他找来问?问?怎么知道?”   沈舒双手负后,不徐不疾答:“不才?,那位师傅正是在下。”   周家二人俱是一惊,实在没想到他一村之?长,竟还有?这等手艺,继而发觉此事变得棘手起来。   须臾沉寂,周蔚笑吟吟道:“村长,我?家老爷十?分看重您的手艺,才?特命我?等前来商谈此事,您看这些够吗?”   周蔚竟是将袖里?的金锭子明晃晃摆了出来。   原先兄弟二人在路上说?好,为将差事办得漂亮,这金锭子最多只先拿出一半,若能谈成也便谈成了。   可这会儿,周蔚一锭接一锭的往外掏,掏了个七八成才?停手。   然而,沈舒仍是毫不动心?,眼光扫过这些金灿灿的金锭子,宛如见?了一堆粪土,莞尔道:“周老爷实在是个厚道人物,但我?这制酱的手艺是祖传的……”   周川瞬间火气上涌,欲要辩驳,周蔚瞪了他一眼,把剩余的金锭子全掏了出来。   现下他们还在人家村里?呢,得罪了人家,走不走得出平梁村还是个问?题,不宜言辞过激。   且沈舒一看就是个难缠的人物,换寻常人看到这么多金锭子,早高兴得扑上去了,他却纹丝不动,好像这些不值一提似的。   掏完,周蔚抖了抖两只袖子,表示确实没有?了,才?说?:“村长,我?家老爷心?意皆在于此,您看……”   沈舒莞尔道:“二位实不相瞒,我?也颇有?意向与你们家老爷合作,但并非卖方子的法子,烦请二位回去同你们家老爷说?,如果他愿意下一笔大的单子,我?愿用?最优惠的价格卖给他。”   周川“嘿”地一声,道:“我?们家老爷买方子是想拿回去做生意,你竟想做我?们家老爷的生意?”   沈舒反问?:“反正都是做生意,从我?这里?买了再卖给别人又何尝不是做呢?”   话虽如此,但谁都知道这样钱就赚得少了,以周家主的英明必然不肯。   周川冷冷道:“你不把方子卖给我?们,你这肉酱便是再也卖不出去了,你可知县城所售之?物皆要纳税受辖,我?们家老爷说?你这肉酱根本不是肉做的!”   不是肉做的便不能卖肉价,然而刘敬和带到县里?去的野香菇酱大罐分小罐,一罐一两银,奢侈程度岂是肉酱可比?   若不是瞧中了这个商机,周家主早报官抓了刘敬和,不许他坑自己的儿子,却没想到制酱的人也是狮子大开?口,二十?锭金子还嫌少。   沈舒哪儿晓得县里?的规矩,听他说?了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但他也不慌,从容辩驳道:“世间肉类种种数不胜数,我?看周家主未必吃过所有?的肉吧?不巧,在下制的肉酱用?的菇肉,便是周家主没吃的一种。”   周蔚眼睛一睁:“菇肉?”   这还真是听都没听说?过呢。   周川看沈舒明摆着就是跟他们兄弟俩玩心?计,那菇肉一听就是胡编出来的,他恼怒道:“这么说?无论如何你都不肯将这方子卖给我?们兄弟二人?”   沈舒淡淡一笑,“不卖的原因有?三,一是我?这肉酱的工艺繁琐,便是得了方子,你们也制不出;二是你们看似衣着华丽,实则身份低微,若我?没猜错,你们只是周家的中等家仆,算不得周老爷身旁的大人物,想来周老爷派你们来只是试探一二;三是你们谈生意的方式我?很不喜欢,既是谈生意,理当好言好语和气生财,这一点你兄长比你强了不少。”   顿了顿,他看向周蔚,“我?写封信,烦请二位代我?送给你们家老爷,这些金子你们拿回去吧,希望下回还能看到你们。”   话落,他起身进卧室去拿纸笔,徒留周家二人立在原地骇然对?视,皆从彼此眼底看到了深深的忌惮。 第29章   这厢, 沈舒走进房内,就见沈小萁弱弱站在墙根下,一双大眼睛咕噜咕噜看着他, 带着几分被抓包的稚嫩窘迫。   与沈舒处了这么些时日,他与沈舒已是十分亲近, 不然?早该蜷缩到墙角, 自个儿闷着去了。   沈舒侧身转眸看他, 倒也不急着拿纸笔了, 蹲下身来抚摸他的头:“小萁也在听吗?”   沈小萁小手不安分的揪着衣服一角, 小心点了点头。   沈舒勾唇:“那小萁知道夫子是怎么看出来的吗?”   沈小萁闪着水灵灵的眸光, 脆生生的答了一句:“鞋鞋。”   嚯!   这可不得了。   简直是一浪还比一浪高。   沈舒怀着莫大的讶异问:“小萁是怎么知道的?”   沈小萁怯怯答:“夫子在看鞋鞋。”   因为沈舒在看,所以他也看, 他当然?看不懂周家?二人脚上穿的鞋是什么式样什么布料,但他觉得这是问题的根源。   诚然?, 沈舒看出他们身份不高的缘由正在于此, 换做苦情?受,他未必能瞧得出, 但他是谁,他可是看过原著的人。   原著里,有这么一段剧情?,苦情?受悉心照料顾怀瑾,顾怀瑾伤好以后?带他去县里买书,碰到了某大户人家?的刁奴为难,里面何止描述了顾怀瑾是如何如何打脸, 博得苦情?受崇拜, 更是描述了县里大户人家?家?中森严的等级制度,从衣着到谈吐, 都有着十分严格的要求。   看到周家?二人身穿绸缎,脚穿葛履,沈舒便知他们在周家?品级不高,不然?会以更好的绸履来配。   而周蔚为何会是周川的兄长这一点,沈舒则是根据两人的眼神交流猜出,周川脾气虽暴,但在周蔚的管束下相当收敛。   紧接着,沈舒写完信,吹干了墨痕,将它交到了周氏兄弟手?上。   周蔚折了信,妥帖放进袖口中,二话不说跟着弟弟周川一起离开。   目送走了周氏兄弟二人,沈舒的心情?极好,感觉自己?离带领全村致富又近了一步,揉了揉紧跟出来的沈小萁的脑袋,道:“今晚加餐。”   沈小萁眸子一亮,欢快呼喊:“肉肉……”   沈舒去翻自己?的厨房,找出了橱柜里放着的最后?一小块腊肉,捏了捏沈小萁的脸蛋,“咱们吃腊肉蒸糯米。”   沈小萁忍不住激动呜咽。   于是,沈舒晚上做了腊肉蒸糯米,腌制得咸咸的腊肉铺在白花花的糯米上,色泽跟猪肉似的亮晶晶,腊肉是肥瘦相间的腊肉,确实沁出了一些猪油,而糯米粒粒饱满软糯,宛如细碎的珍珠。   与此同时,糯米中间还埋了豌豆,用木勺一舀,青绿的豌豆就从糯米中露出,三色交杂,这锅腊肉蒸糯米还没入口,就已经散发?出绝顶的香味,诱/惑着人的味蕾。   沈小萁不及灶台高,踮着脚尖扒着灶台边缘,伸长脖颈儿往锅里看。   沈舒就拿了一只小碗,给?他舀了满满一碗,对他笑道:“小心烫,慢点吃。”   接着,沈舒也舀了满满一大碗,和沈小萁一起坐在桌边,享受美味,两人吃得死撑死撑。   *   翌日,刘敬和特意跟老师告了假,从县城里回来了。   这些天,他眼也不眨的挥霍着从一众富家?公子那里赚来的银两,俨然?有着大财主?的气派,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配的是上等美玉,素日所用纸张也变成了桃花笺,张张泛着香味儿。   他认为凭着沈舒那一手?好手?艺,自己?已是鱼跃龙门,不再与穷家?子来往,就连好友李居安,他也只在卖酱时才稍微给?个好脸色。   刘敬和过得是春风得意,纸醉金迷,尤其是当林家?小姐说,林家?主?有意让他献出制酱良方,以此作为聘礼向林家?提亲,刘敬和只觉这门亲事已是胜券在握,只待回来哄一哄沈舒,让他把制酱的方子交出来。   当然?,他也深知去林家?登门提亲除了方子还不够,该有的排面一样也不能少?,所以临行前?,他特意问了周子衡,还吃不吃肉酱。   周子衡斜睨他那不入流的样儿,端是厌恶得紧,大手?一挥,“不必带了,我?吃腻了。”   实则是他爹早早训斥过他,纵有千金也要分分花在刀刃上,不能再受刘敬和的讹诈。   更何况,他爹已经派人去平梁村买方子去了……   等有了方子,他吃多?少?没有,何必跟馋鬼似的被他吊着,顿顿吃到吐也无不可。   刘敬和嘴巴一撇,心里骂了周子衡一句“憨货”,他不吃有的是人吃呢。   于是,刘敬和也懒得再问其他人,回来的路上一心想着怎么哄骗沈舒,结果一到家?就傻眼了。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屋子还是那个屋子,但家?里多?了个白白胖胖的小萝卜头,同他大眼瞪小眼。   因是下雨,露天不能授课,所以沈舒待在家?里,正在给?沈小萁补习。   见?他回来,沈舒有些诧异,唤了一声:   “敬和哥。”   今个儿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他怎么回来了?   刘敬和指着沈小萁问:“舒舒,这孩子是哪儿来的?”   别说他成日在县里,沈舒竟是跟旁人生了一个孩子。   沈舒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颇为无语的答:“有志哥家?的孩子,青蛾嫂托我?代为照顾一二,怎么了?”   “没事。”刘敬和松了口气,立马凑上前?去,挤开沈小萁,坐在沈舒身边,“哎,舒舒,我?的好舒舒,你上次给?我?做的那肉酱真行,周家?人满意极了。”   说着,他赶紧从袖袋里掏出二十两银放在桌上,满面春风的笑道:   “这是赚的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沈舒将大颗的银锭子拿到跟前?一观,嘴角勾得若有似无,“不是该有三四十两么,怎么才二十两?”   刘敬和毫不心虚答:“舒舒,这酱你做我?卖,我?也是相当辛苦,所以还有一半我?拿走了。另外,我?给?你买了件礼物?,你瞧……”   他又一掏,是一块中等的玉环,色泽不够通透,环上缀着银色丝绦,乍一打眼倒是挺好。   放在平梁村,如此昂贵之物?合该让人喜笑颜开,偏沈舒目光一暗,心道又让这狗东西赚到了。   他毫不客气的将银两和玉环收下,不咸不淡的道了声谢:“谢谢敬和哥。”   刘敬和就开始着手?骗方子,他先是声情?并茂的带沈舒重温了一遍两人少?年时的情?谊,然?后?说自己?身处县城如何牵挂沈舒云云。   再接着,他欲将沈舒拥入怀中,却被沈舒躲开,兀自道自己?是如何如何忠诚,对沈舒有怎样的深厚情?意;最后?去执沈舒的手?,仍是被沈舒避开,殷切表达自己?体恤沈舒辛苦,希望他能将方子交出来。   沈舒听得心中连连冷笑,怪不得原著中的苦情?受被他骗得死去活来,他这嘴皮子功夫修炼得确实可以。   要不是知道他的目的,他都快感动了。   要方子?   想屁吃。   无论刘敬和说什么,沈舒都是一脸无动于衷,最终刘敬和也看出了不对劲,急急问沈舒道:“舒舒,你怎么不应我??”   沈舒掀起眼皮子,眼神凉凉道:“应你什么?”   他和周家?的人已在私下接触,他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大的作用了,自然?不可能再委婉笑对。   刘敬和不要脸道:“方子呀!舒舒,把方子给?我?,我?马上同你成亲。”   沈舒活生生被气笑了,“没有方子,只能我?亲手?做。”   “怎么会?”刘敬和不信,“那我?找表姑去。”   他记得沈舒当初把酱给?他时,说的就是从表姑邓氏那里学来的手?艺。   此言一出,沈舒顿时扯住刘敬和的袖子,蹙着剑眉,“表姑回娘家?住去了,不住个三五天,不会回来……方子虽是没有,但我?可以给?你再做几罐。”   为了不惊动邓氏,他暂且再忍他最后?一次。   到底是生意没谈成,不然?他何至于如此投鼠忌器。   刘敬和见?一番死缠烂打下来,沈舒都不肯交出方子,终于不得不退一步,为免惹恼沈舒,什么都得不到——   “行,这次我?看着你做。”   没有方子,他自己?写个方子。   沈舒便笑了:“行,那敬和哥你现在上山去采鬼菇,不识得哪些是无毒的鬼菇没关系,你找铁牛哥,让他跟你一起去。”   刘敬和瞬间变了脸色,眼中一片骇然?,瞠目结舌,“你说这酱的食材是什么?!”   “鬼菇啊!”沈舒边说边慢条斯理?的掸了掸衣服上的轻尘,“今个儿下雨,山上路滑,你总不会想让我?亲自上山去采吧?”   刘敬和闻言呼吸一滞,差点接不上气儿来,这肉酱竟然?是鬼菇做的,难怪一点肉味儿都没有,他竟然?拿鬼菇做酱给?他吃,给?县里那些富家?子弟甚至员外们吃……   “舒舒你……”   “怎么?”沈舒嗓音清澈,桃花眸底尽是无辜,“敬和哥又不想要了么?”   刘敬和双目欲裂,大声咆哮:“倘若吃出人命……”   “别担心敬和哥,你这不是没死么?”沈舒慢悠悠的提醒他,“敬和哥你可是第?一个吃鬼菇的人,如今还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杵在这儿,想来你的同窗跟你一样,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第30章   这?……   刘敬和竟无言以对。   的确, 他从吃下第一口鬼菇酱起,到今日无病无痛安全无虞,继他之后吃了鬼菇酱的李居安也?未见有什么?异常症状, 那些富家子弟们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他怎么?能拿这?种东西给他吃呢, 明明他以前可是什么好吃的都给他吃第一口, 就?连一个果子也要等着跟他分?一半, 现在他不仅对自己冷眉冷眼, 还让他第一个吃鬼菇试毒。   “舒舒, 我对你一片赤忱, 你为何这么对我?”   刘敬和气势稍弱了一些,语气却?是悲愤交加, 活跟沈舒背叛了他似的。   沈舒觉得好笑:“我怎么?对你了,这?酱你是要还是不要?”   他还巴不得他不要呢, 做起来?多费劲儿啊, 有这?个功夫他教沈小萁念书不好吗?   刘敬和人在悲中?,脑子却?格外清醒, 握着拳头,咬了咬牙,“要。”   若是不要,他的钱从哪里来?,怎么?跟林家小姐幽会?,怎么?去林家提亲?   沈舒笑得有些讽刺,摆了摆手, “那你快些去吧, 我在家里准备好材料等?你回来?。”   刘敬和便掀帘走出卧房,拾起堂中?的背篓, 走了出去。   他一走,沈舒轻轻拍了拍沈小萁的头,温声说:“小萁,你先?看会?儿书,夫子去干点活儿,马上就?回来?。”   沈小萁紧扒着沈舒的裤腿,包子脸又嫩又白,“小萁也?干活活……”   沈舒“哎”地一声,只好将沈小萁捎上,然后带着他去灶房配料碾粉,把?油炸香。   于是,等?刘敬和带着菌菇回来?,看到的只有一锅炸香过的热油,和切得碎碎的笋末,接着就?不明不白开始了制作野香菇酱的流程。   刘敬和:“……”   写个屁的方子。   沈舒竟然故意防着他!   刘敬和气成河豚。   当野香菇酱装罐时,刘敬和尤不死心,趁着沈舒去写平梁村肉酱的标签时,溜进灶房找畚箕上的配料残余。   他哪知沈舒早把?炸过的大料悉数扔进了灶孔里,伴随着木柴烧得灰烬,别说残余了,就?是一粒花椒壳沈舒都不可能给他留。   无奈之下,刘敬和只好生气的带着这?几罐野香菇酱离开平梁村,回到县城。   而沈舒打发走了刘敬和,已经开始考虑怎么?把?刘敬和赶出平梁村才能不受人诟病,他才不要留一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东西在村子里。   *   平梁山,黄岩山洞。   “殿下!”   几条身着墨色锦衣腰束金玉腰带面覆獠牙面具的鬼魅身影如急电般闪进山洞里,他们?均是一手握剑一手撑于地面,只腿屈膝跪地,姿势分?外恭谨。   得知有人将顾怀瑾的令牌卖到情报点,他们?立即跟踪沈麻子,一路寻到平梁山上,出于对顾怀瑾安危的考虑,他们?观察了一日,确定这?山洞附近没有埋伏,才出面拜见顾怀瑾。   终于见到自己的下属,顾怀瑾的神色远比该有的平静,他盘腿坐在地上,不合身的衣裳无论怎么?拢紧也?会?被迫敞开,露出一片精装的胸膛,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威严和冷肃,问:   “如今阵前情况如何?”   为首的下属答:“禀殿下,多亏您将那异邦四大高手牵制斩落,副将陈青锋不负殿下厚望大胜羯勒,此时前线安稳,羯勒退军三百里,正在备战休养,我军俘获战马五百匹,弓箭两千把?,羯人五千人。”   如此战绩,分?外赫赫。   顾怀瑾翘起薄唇,予以淡淡赞许:“陈青锋干得不错,十三,你们?也?辛苦了。”   因他失去下落,他的墨羽骑想必把?清河县及周围这?一带翻了个底朝天,如此紧密的搜寻,必然耗费大量的精力。   十三又是抱拳一揖:“我等?来?迟,让殿下受苦了。”   言讫,他一挥手,让身后的人去扶顾怀瑾,准备带顾怀瑾离开山洞。   谁知,顾怀瑾问:“附近可有清泉?”   十三连忙答:“有。”   于是,顾怀瑾便让人守着这?个山洞,时刻防着有人来?,又让十三扶着自己去到泉边,好好的沐浴。   这?些日子,他不曾有一日清洗过,身上的脏污积得怕都能搓成泥,换从前顾怀瑾是万万忍不了的,然而因着自己身受重伤寸步难行,也?无法?顾及。   好好的清洗了大半个时辰,顾怀瑾方觉得自己干净了一些,又让十三骑快马去县里买新衣。   原先?的旧衣因为久未浆洗,汗水和血液混合散发出难闻的臭味,顾怀瑾从上面搜罗出了自己能用的东西之后,就?将它扔掉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穿着沈舒脱给他的那件外袍,扯这?里露那里,看着就?分?外不讲男德。   待下属将新衣买来?,顾怀瑾却?只肯穿上里衣,而不要外衣,然后仍是待在山洞里。   他道:“留一人暗中?随我,其他人回清河县待命。”   十三着实不解:“殿下?”   顾怀瑾沉下声:“我还有事要办。”   十三方知自己僭越,单独留下,让其余的墨羽骑都回清河县去。   *   第二日中?午,沈舒来?给顾怀瑾送饭,才到山洞就?感?觉哪里不对。   他看地上的沙迹,好像被人踩过,落下的树叶,也?比平时更平。   一进洞,他就?闻到洞中?有股清爽的味道,好似淤积已久的血腥味儿一夜消散,直通鼻窍。   而顾怀瑾仍是坐在那里,拿着根树枝不知道在地上画什么?,姿势比以往更闲适,更悠然。   不对,不对。   统统不对。   沈舒微蹙眉头,问:“你做什么?了?”   怎么?会?让环境变得如此诡谲?   顾怀瑾抬起头来?,眸光一闪,抛却?树枝,轻轻地笑道:“恩公今日来?得也?很早,昨日我发觉自己能动了些,就?出去透了口气,将周围清理了一下,如何?”   沈舒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卸下了防备,上前将食盒放下,“能动就?好,再养养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不必困在洞里哪里也?不能去。”   也?难为他一个人在山洞里待了那么?久,没有手机、没有玩具、甚至连本书都没有。   换是他,他早无聊得发疯,爬也?爬下山去了。   顾怀瑾却?是好脾气,伸手去开食盒,语气略含期待的问:“今天吃什么??”   沈舒今天中?午吃的是炒萝卜丝、炒豌豆,没什么?好菜,好菜在昨晚最后一顿腊肉蒸糯米中?吃光了。   他难得心虚尴尬了一回,“行脚商最近没来?村中?,我也?没法?置办好东西与你吃。”   顾怀瑾又笑了笑,不甚介意的将寡淡得连点油水都没有的炒萝卜丝和炒豌豆从食盒里端出来?了,又掀开第二层,从里面拿出米饭。   他很喜欢沈舒煮的饭,米饭软糯香甜,是京都贡米怎么?煮都煮不出的自然好味,炒萝卜丝和炒豌豆也?都很适口,大鱼大肉都不及它们?香味俱全。   沈舒说:“先?别吃,让我看看你的伤口,看完了再吃。”   不然他还等?到他吃完了再看伤口再下山去么??   顾怀瑾指尖一顿,凤眸里划过一丝异样?,搁下筷子,将衣服扒开。   他不扒还好,一扒外袍里多了一层里衣,沈舒立刻意识到了这?处异常,指着里衣问:“你能动,你下过山了?”   顾怀瑾信口拈来?:“之前的旧衣,我瞧着它还能穿,便将它拿出去晾晒了两日,穿上了身……怎么?了,恩公?”   “那胸口的窟窿呢?”   他受了伤,里衣上也?该有个窟窿才是。   顾怀瑾将里衣的衣料一拉,确实有个窟窿在,只不过方才被抚平了,故才看上去完好无损。   沈舒迟疑不定的看着那窟窿,总觉得这?窟窿的形状好像有些像撕裂的痕迹,但又不是很确定,忍不住望了顾怀瑾一眼。   顾怀瑾自是一脸坦然,由得沈舒观察,须臾沈舒打消了疑虑,继而去看顾怀瑾的伤口。   只见那本该皮肉翻卷的狰狞伤口仿佛一夜回春,较两日前好出不止一星半点,那伤口不仅皮肉不翻卷了,就?连触目惊心的红色都消褪大半。   沈舒一愕,着实惊住,指着这?伤口,“它怎么?……”   它怎么?好得那么?快?   顾怀瑾慢悠悠的将衣服拢上,含笑道:“许是恩公近日照顾得周到,所以它不好也?得好了吧?”   沈舒嘴角一抽,他信个他鬼。   像他那样?的伤口,不再过个一周,能好成这?个样?子?   定然是他偷偷涂了什么?。   他之前不涂,现在却?涂,怕是他的人找到他了吧?   思及此,沈舒倏尔陷入沉默,随后冷静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起身,道:“既如此,你且好好休养,争取早日愈合。”   顾怀瑾颔了颔首:“顾某定谨记恩公嘱托,好好休养,以待好转。”   说完,沈舒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山洞,只余下一抹清隽的背影。   待他走后,藏于附近的下属走入洞中?,看到地上的炒萝卜丝和炒豌豆,小心询问:“殿下,您可要用些荤腥,属下为您猎只野兔烤着吃。”   顾怀瑾笑容顷刻淡去,轻描淡写道:“不必了。”   他方才观沈舒离洞时的脚步比往日更快些,颇有两分?逃窜之意,想必他已开始怀疑了什么?。   正如其所料,沈舒一离开山洞周围的视线,就?支棱起两条腿,一路狂奔下山。 第31章   沈舒满脑子都是大写的“操”字, 丝毫不敢深想?顾怀瑾已经有了下山的能力,为何还要假装行动不便,在山洞等他来?。   一想?到某种?可能, 他便忍不住脊背发凉,直至一刻钟后, 他深吸一口气, 心头的恐惧才有所淡化。   下了山, 他扶住山脚下的一棵树, 深深思考倘若顾怀瑾执意要强占他, 他究竟有几分从他手中逃脱的可能。   原著里, 顾怀瑾可是金尊玉贵的王爷,皇上的亲弟弟, 封地大于千里,又手?握重兵之?职。   也是, 哪一本你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虐恋文里, 男主没点尊贵的身份,没点翻云覆雨的能力?, 没点全?本我最吊的气氛。   他如果携着祖产潜逃,真的能逃得掉吗?   显而易见,不能。   当初上山采菌子遇到顾怀瑾,他就该狠狠补一刀,免去今日这许多?烦恼。   当然?,沈舒也知?这个想?法相当不切实际,一则违背了融于自己骨血里的现代价值观;二则顾怀瑾的属下也不是吃素的, 看?到他身上多?出的伤口, 必然?会查到他身上来?,介时谋杀皇亲贵胄, 已不是赔上一条命这么简单的事了,很可能整个平梁村都得赔进去。   想?到这,沈舒不禁头疼抚额——难办呐!   不过,人救都救了,既救之?则安之?吧,希望顾怀瑾能从他未来?的踪迹中?察觉出他并不想?搭理他,做个识趣的人。   接下来?的几日,沈舒不再去山上给顾怀瑾送饭,也没让别人去送饭,靠近平梁山就绕道走,对之?避之?唯恐不及。   另一头,刘敬和拿着野香菇酱到县里去,卖了钱,心里并不好过,因?为林小姐今晚要与他在湖边水榭见面,介时肯定会问方子是否有带。   他十分埋怨沈舒,埋怨他不肯把方子给他,还把这等粗鄙之?物给他吃,若是叫林小姐知?道他送的肉酱是鬼菇做的,以后怕是再也不会理他。   但?无论如何,今晚幽会必然?要让林小姐见着东西?,方能让她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意,于是略加思索之?下,他咬咬牙自攥了一个方子揣进袖子里,带着它去了湖边。   果不其然?,貌美如花的林小姐一见到方子就笑?了,头上的蝴蝶步摇也因?为她的笑?颜黯然?失色,然?后她将方子归还,柔情蜜意的依偎进他的怀中?。   “诚郎,你有了方子,可要早些登门提亲才好呀,我父亲听闻我们的事,原是不愿,是我苦苦哀求,才使得他松口。”   刘敬和一听这话心都化了,拥着美人在怀,身心愉悦,信誓旦旦道:“当然?,我定然?会早些备齐聘礼,带着这方子上林家,郑重的向岳父岳母提亲。”   方子,方子,他一定会找沈舒要来?方子。   *   又过了两日,周家又派了人来?平梁村,仍是周蔚,不见周川,周蔚的行头看?上去职位晋升了一级。   此次,周蔚见到沈舒满面含笑?,再无之?前的冷淡从容,将一封信交到沈舒手?上。   沈舒拆了信一看?,才知?周家主同意与他合作,并表示价格好商量。   对方这般大方,令沈舒直觉有鬼,遂合了信,笑?问:“周老爷可还有什么话带给我么?”   “还有。”周蔚再度感叹沈舒的机警,他略一躬身,就如实将周老爷的话照搬而出,“我家老爷说,信中?所有的条件都得在村长不把方子泄露给他人的前提下,倘若周家开了酱铺,村长却转头同别人做了生意,使得周家酱铺经营不善,那么不论是开酱铺的银两还是买下肉酱的银两,村长都要悉数归还,此一条须得终身有效。”   简而言之?一句话,这菌菇酱的生意周家垄断了,县中?不能再有第二家卖菌菇酱的,不然?就找沈舒索赔。   沈舒问:“倘若我又做出了别的口味的酱呢,是否能够卖与他人?”   周蔚闻言霎时心惊,好家伙,他还有酱能做,他到底还藏着多?少绝活呐?   出于周家利益的考虑,他略一沉吟,答:“那么此酱也应优先卖给周家,谈不拢才能去找下家。”   如此,周家既能确保自己抢占先机,又能根据实际情况酌情考虑。   沈舒颔首:“可以。”   只要周家不霸道到许这么一点好处就想?把他所有的点子都收入囊中?,他可以和周家达成合作。   然?而双方皆知?,他们下一次合作就不会这么顺畅了。   于是,沈舒写了回信交给周蔚,让他带给周家主,让周家主挑个时间见一面,具体商量后续事宜。   周蔚揣好信,朝沈舒揖了一首,笑?眯眯道:“那么提前在此恭祝沈大官人,您做的酱很快便能闻名县城,甚至销往其他县城。”   沈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亦是回了一礼:“那沈某也在此提前恭祝周家生意红红火火,更上一层楼。”   双方一番相互吹捧,沈舒将周蔚送到村口,同他愉快道别了。   待周蔚走后,村里响起无数流言蜚语,都在嘀咕这个来?找做肉酱的师傅的周家人,到底为啥又跑到平梁村里来?。   村民们一下子想?到了沈舒的菌菇酱,不禁产生了个大胆的想?法,其中?一个大声胡咧咧道:“肯定是被村长诓了呗!你们想?啊,村长一直想?卖他那鬼菇酱没卖出去,如今碰上个穿着富贵的冤大头,不得使劲忽悠?我看?,村长的鬼菇酱是一辈子都卖不出去咯,人家是有钱,又不是傻子,才不会买村长的鬼菇酱。”   张铁牛赶巧路过,正要夸沈舒厉害呢,听到这话立马大声反驳:“沈福春,又是你,每次说村长的坏话就属你嗓门大。你这么闲,去把村口的粪挑了,别一天到晚在这里嚼嘴巴子,说的话没一句对的。”   被张铁牛点名的沈福春“嘿”地一声站起身,“我怎么就没一句对的了?张铁牛,你别觉得村长治了你家的地,就什么都能干,我说这酱他卖不出去,他就是卖不出去!”   其他村民们也如此认为,纷纷出声帮腔道:   “是啊铁牛,村长说要卖他那酱,都卖多?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再不卖赶明年去了啊。”   “马上芒种?都过了,他想?往别处卖也卖不动了,那大太阳晒的,他上哪儿卖去呀?”   “我看?福春说得没错,村长到底是年轻,嫩了些,说了回大话哩!”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张铁牛是因?为沈舒对他有恩,才无脑帮着沈舒说话。   张铁牛无语凝噎,不禁烦闷,要不是怕说出来?坏了沈舒的事,他真想?让他们瞧瞧,沈舒暗中?到底赚了多?少钱在手?了。   前些日子,沈舒到张家来?,执意要给张家人一些辛苦费,出手?就是两个大银锭子,把张家全?家都给惊傻了。   张家人当然?不肯要,一番尽力?往外推,推搡之?间,却听沈舒说:“我这里还有许多?,你们收下无妨。”   顿时,张家人一片凌乱。   还有许多?是多?少?   老天爷,他到底赚了多?少钱呐?   又闻得沈舒微微一笑?:“这样的银锭子约莫还有将近二十个,过些日子我还会拿到许多?,兴许这辈子都花不完。”   张家:“……”   个娘滴乖乖勒。   沈舒这是发了什么惊天巨财啊!   与他这二十多?个银锭子相比,这两个确实算不得什么了,张家这才肯收下。   今个儿一大早,张母就去县里赶集去了,准备买两吊肉酬谢沈舒,顺便再给全?家改善一下伙食。   眼下,张铁牛无不憋屈,却又不能说,只得抛出一句“你们等着瞧了”就走了。   村民们盯着张铁牛的背影,还在笑?他异想?天开,说“沈舒绝对不可能卖出肉酱”等话。   到了傍晚,大家干完活准备吃饭,沈舒突然?召集全?村劳力?聚集,也没说为了件什么事儿,就让大家在村口集合。   此次,不论男女?老少,只要还能动都能来?。   很快,村口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人头,一人说一句话,跟有一千只鸭子在叫似的。   一波村民们捂着肚子叫囔道:“村长,你把我们叫过来?干什么,我们还要回去烧火做饭呢。”   沈舒一身蓝衣伫立在榕树下,夕阳爬上他的面庞,勾勒出俊秀的眉眼。   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方说:“咱们村和县城周家马上将成一笔大生意,这笔大生意便是我先头跟你们说过的菌菇酱,但?我一人之?力?十分微薄,完不成周家赐下的订单,所以我想?问问大家,有没有愿意在种?完稻子之?后跟着我干的?所得银钱一概均分。”   这是沈舒早已想?好的事,终于在今日得以公诸于众,然?而他的话就像是一道惊雷,砸到村民们的耳朵里,引起一阵惊天哗然?。   村民们短暂沉寂过后,像是一锅煮沸的开水四处飞溅——   “村长你说什么?平梁村跟县城周家马上要做生意?”   “舒娃,这是十分十分紧要的大事,你仔细想?想?再说,可千万别信口胡诌呐!”   “不可能,这不可能,村长他根本没出过村儿啊!”   “天娘诶,我是不是耳朵坏掉了,不然?怎么能听到这么没理由的事?”   “居然?真的有人吃鬼菇酱,周家人也疯魔了!”   ……   他们就像是头一次认识沈舒似的,恨不得从沈舒身上看?到三头六臂。   不然?,他人在村里,周家在县里,他怎么跟周家牵上的线?!   倒是有那些个年长的心思活络的,还能想?起刘敬和,当然?旁人不问,他们也不说,只是对年轻人的手?段有了别样的认识——后浪还比前浪高?啊!   早上村民们还说沈舒必不可能卖出鬼菇酱,下午沈舒就公布了这样的消息,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脸。   这下子,那些说过沈舒卖不出酱的村民们也不知?道该是个什么心情,表情既是难堪又是窘迫,恨不得把脸埋到地里去。   张铁牛站在人群中?哈哈大笑?,神清气爽,让他们说沈舒的不是,该!   而制造出巨大轰动的沈舒本人却相当淡定,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话,道:“愿意跟我干的举个手?,不愿意的也没关系,现在就可以回家去了。”   早对沈舒心有不满的冯氏见状开口道:“村长,你只说让我们跟你干,可没说分多?少啊?万一那周家的钱给了你,你昧了八分,剩两分给我们匀,每人到手?三钱五钱的,我们可不愿意。”   沈舒答:“每次交货都有签单,介时把单子给你们看?。”   冯氏继续咄咄逼人:“我们又不识字,我们怎么知?道那签单上写了多?少?”   此话一出,全?村人一起共鸣,是呀,有数字他们也看?不懂啊!   沈舒斜视冯氏所在的方向,目光微凉,并不惯着她,“冯嫂子既不信我,可以不干,其他人还有想?干的没?若是一个也没有,我便只好去其他村子里雇人了。”   张铁牛第一个举手?,“我干!”   他老早就想?跟着沈舒一起干了!   上次只不过跟着沈舒去了一趟山上,领着张家人帮沈舒干了些活,就有两大锭银子,若是跟着沈舒做长期买卖,岂不发上一笔横财?   到时还种?什么田呐,他把这些田都还给沈舒,在村里做猪大户,养一群猪岂不美哉。   有了张铁牛的带头,其他人也很快意动,须臾几十个人举了手?,但?其他人听了冯氏的撺掇,并不愿意浪费时间去赚那三瓜两枣,就都低下头来?。   出现这样的情况,沈舒并不意外,只记下了那几十个人的名字,就让大家都回去。   张铁牛兴致勃勃的问沈舒:“小舒,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等大家种?完田。”沈舒说。   只有芒种?过去了,他们才能心无旁骛的开工,刚好那时和周家的生意也已经谈完了。   张铁牛期待的搓了搓手?,“那到时我教大家辨认鬼菇。”   沈舒莞尔一笑?:“那就劳烦铁牛哥。”   *   回去的路上,沈舒骤然?想?起他在人群中?没有见到沈麻子,这些天也不知?道沈麻子在家里干什么,田也没种?了。   不仅他没种?,他的媳妇儿许氏也没种?,就好像两人双双病倒了似的。   沈舒打?定主意,明个儿去沈麻子家看?看?,免得人出了事,无人知?晓可就不好了。 第32章   此时, 沈麻子家。   “媳妇儿,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咱们趁夜离开村子,到县里去享清福。”   狭小的房屋中, 到处都是翻箱倒柜磕磕碰碰的杂声,还伴随有?沈麻子高?昂的话声。   沈麻子从顾怀瑾那儿发了一笔横财, 打定主意今夜带着媳妇儿出逃, 免得让村里人知道他起了离开村子的心思, 骂他没有?良心。   只是, 夫妻俩素来是节俭惯了, 拿这这放不下, 拿那那放不下,就是几口破碗, 许氏也舍不得扔,摸着碗身?光滑的边缘道:   “郎君, 咱们?要不拿口大点的箱子把这些家当?都装进去, 全?部带走吧。”   沈麻子顿时面露为难,耐心劝说?许氏:“媳妇儿, 咱们?到县城去好远的路呢,抬着一口箱子忒重了,也很容易让人发觉,我看……倒不如就带着咱们?平时穿衣裳还有?咱们?得来的金子到县城里去安身?落户,回头若是缺什么,咱们?就在县城里买,媳妇儿你说?呢?”   许氏心下十分?意动, 当?机立断答应:“就听郎君的。”   说?完, 她便在沈麻子的脸上亲了一口,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人, 十分?的好命。   沈麻子见妻子主动与自己温存,哪里还顾得上清东西,将人一抱,就到床上去了。   只是,两人衣服尚未来得及脱下,院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阵一阵的,听着不耐烦极了。   沈麻子从床上探出个脑袋往外?看,不满嘟哝道:“谁啊,大半夜鬼命悲催的,跟敲魂似的。”   许氏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口水,推了推他,“郎君看看去吧。”   反正他们?马上要离开平梁村了,村里发生再大什么事?儿都跟他们?没关系。   沈麻子不情不愿提了把裤子,就出去了。   一打开门,他就看见门外?站着个奇怪的男人,穿着黑不溜秋的衣服不说?,还戴着个怪吓人的面具,吓得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捂住兜里的钱袋子。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是谁?”   当?然是十三了。   为了不吓得平民?百姓,他特意藏了剑在身?后,然而沈麻子远比自己想象中胆小,自己还没开口说?话呢,他就快吓尿了。   十三从腰间掏了一锭银子,抛到沈麻子的怀里,沈麻子将银子接个正着,目光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十三冷冷道:“我家殿……主子让我来通知你,三日内你须得在家里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我家主子要搬过来。”   主子?   沈麻子茫然:“我不认识你家主子啊!”   十三又?道:“我家主子姓顾。”   哦!   是顾怀瑾。   沈麻子终于?知道了,他重新打量了一遍十三,略怀忐忑:“还……还有?吗?”   “没了。”   顾怀瑾在山中苦等沈舒几日,都不见人来,已经逐渐失去耐性,准备为未雨绸缪。   沈麻子又?进一步小心询问:“那那那那……那位大人要住多久?”   他跟他媳妇儿还要到县城里去呢。   然而,这个问题十三并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就走,一眨眼就失去了人影。   沈麻子追出去看,吓得两腿直打颤,“真是见鬼了。”   有?了个顾怀瑾还不够,又?来个冷面阎王,他这罪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须臾,许氏也从屋子里走出来了。   她见沈麻子站在院门前发呆,轻轻拍了拍沈麻子的肩,问:“郎君,怎么了?”   沈麻子一把埋进媳妇儿的怀里,哭丧着脸道:“媳妇儿,咱们?走不了了!”   得,明日该种田种田去,该干啥干啥。   许氏听沈麻子说?了来龙去脉,倒是相当?镇定,安慰沈麻子:“没事?的郎君,也就迟几天罢了。”   到时候,他们?不仅能去县里,伺候好了那位大人,说?不定还有?更?多的银子呢。   *   次日,沈舒准备去沈麻子家里,看看他到底出了什么事?,结果一大早就见沈麻子怏怏扛着锄头下地,整个人跟病过一场似的。   他喊了一声:“麻子哥。”   直喊得沈麻子应激的抖了抖身?子。   见是沈舒,他脸色愈发不好,却还强行打起精神,挤出一抹笑,“村长,你找我?”   沈麻子蹙着眉问:“麻子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又?病了么?”   若是病了,也不该一直偷偷窝在家里,理应找村医看看才是。   沈麻子哪儿敢说?自己没病,心虚的躲开他的视线,道:“没事?儿的村长,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沈舒不疑有?他,又?叮嘱了他几句,让他提防病后初愈不要着凉等等。   沈麻子看他要走,忽然想起昨晚的事?,直觉这事?儿跟他脱不了干系,连忙扯住他的袖子,问:“村长,山上那位大人你还一直照顾着吗?”   沈舒心跳一顿,眼里的关切散去大半,故作?镇定的一笑:“还照顾着,怎么了?”   沈麻子忍不住喃喃:“不应该啊。”   既然顾怀瑾有?人照顾,为什么还要强行住到他家里?   沈舒越听越是奇怪,浅声问:“麻子哥,什么不应该?”   难道沈麻子跟顾怀瑾有?什么事?瞒着他?   沈麻子连忙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说?完,他又?左看右看,看四周无人,拉着沈舒小声道:   “村长,我感觉山上那位大人来历不一般,你要是好好照顾他,摸不准能从他那里得什么好处。”   沈舒要是真想从顾怀瑾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就好了,起码他不用成日为自己的菊花而发愁,可偏偏他事?物?淡泊,只想离顾怀瑾越远越好。   不过,沈舒还是问:“麻子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是他告诉你的么?”   沈麻子一脸理所?当?然,振振有?词:“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沈舒:“……”   顾怀瑾的主角光环已经强大到这个程度了吗?   罢了。   沈舒不想再跟沈麻子多聊,放他去地里种田,接着他去沈文庆的家里,跟沈文庆谈建学堂的事?。   村学堂的孩子越来越多,是时候把学堂给?建起来了。   不仅如此,他还想再请一位老师,专门负责授课,不然他身?兼多职,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沈文庆自然无比赞同?,只是平梁村及周边都没听说?过有?什么有?名的夫子,最有?名的读书人还是刘敬和呢。   “若附近村里请不到,改天我到县里去看看。”沈舒决定暂时把这计划搁下,“还是先想想学堂建在哪处吧?”   沈文庆道:“咱们?村祠堂旁边有?一间破屋,这间破屋原先是方大业住的,可他叛出了平梁村,那屋子便闲置了,不如把这间屋子推倒重建,建成学堂。”   沈舒思忖了一下,觉得把学堂建在祠堂旁边,让先祖们?看着孩子们?学习也挺好,继而他拿出刘敬和给?他的钱财,交与沈文庆,“表姑父,这些够吗?”   沈文庆大吃一惊,睁目犹疑不定,“小舒,你掏祖产了?”   其实沈文庆不太乐意沈舒掏祖产,此为全?村大计,理应从村民?手中筹钱才是。   却见沈舒摇了摇头说?:“这是卖野香菇酱赚的,暂且代为支出,等村里有?了进账,这些钱再归还于?我。”   沈文庆轻声一叹:“小舒,真是难为你了。”   难为他一片拳拳之心皆是为了平梁村的发展,向来没有?哪任村长为村子办事?,还拿自己的钱先垫着。   然而,沈舒只是想省些麻烦,免得找村民?们?要钱引起反对浪费一波口舌,其次他暂时不缺钱,也笃定了自己会为村子里赚钱,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罢了。   如此敲定一干事?宜,沈舒将此事?全?权交给?沈文庆去办,沈文庆认识村里的泥匠瓦匠,一会儿准找他们?去。   沈舒也便从沈文庆家里离开了。   *   三日后,村学堂动工,引来全?村人的注目,所?有?人都知道这平梁村的天儿要变了。   以后再不是村里的老家伙们?说?话算数咯,得是村长说?了算,村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冯氏抱着浣衣的木盆棒槌,和几个村妇从祠堂边上的大路上经过,见到正在拆房子的壮汉,忍不住尖酸嘲讽道:“建建建,建好了也教不出个什么名堂。”   要不是为了积分?,她早让她儿子退了学,才不要在沈舒这里学。   另一个村妇听了却不赞同?:“我家小玉也在学堂里,她说?村长教得可好了呢。”   沈小玉便是上次那个没米没粮还坚持来村学堂上学的女童,在学堂里成绩很是优异,有?极大的获奖希望。   冯氏斜了小玉她娘一眼,语气无不刻薄,“你家小玉学得好,怎么没见村长把她带在身?边见天的教,人家沈小萁可都住到村长家里去了。”   此话一出,小玉她娘的脸色颇为难看,却无一字可辩驳,另外?几个村妇你一言我一语的取笑道:   “哎呀,小玉再聪明,也不能跟小萁比啊,人家沈青蛾肚子会生,生了个神童呢。”   “珍娘你也真是,女孩子读什么书,你家小玉都七八岁了,可以回来帮你干活了,还不如让她退学呢。”   “就是,小玉再长两年都可以嫁人了,到时候出口成章,丈夫哪儿管得住她。”   ……   说?话的这些妇人跟冯氏一样,生的是儿子,她们?老早看不惯黄素珍宠着自个儿闺女,跟疼儿子一样。   要她们?说?,一个女孩儿有?什么好宠的,最后还不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帮衬不了娘家一点。   所?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黄素珍要不是洗衣服的正撞上她们?,不定跟她们?一起回来,又?怎么会听她们?说?这种难听的风凉话。   她瞧了这几个幸灾乐祸的村妇一眼,二话不说?转身?离去,懒得跟她们?一般见识。   见她甩脸,几个村妇立刻开始指指点点,并开始在村中散布谣言,说?黄素珍因为沈舒独宠沈小萁,气得几天吃不下饭。   不到一个下午,谣言愈演愈烈,已经传进了沈舒的耳朵里。   其实沈舒也担心自己将沈小萁放在身?边教养这件事?会遭人诟病,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但他到底只是个人,而不是拥有?三头六臂的哪吒,没法个个都妥协照顾着。   倒不如……来月考吧!   一切按成绩说?话。   于?是,村学堂的第一次月考轰轰烈烈的开始了,所?有?的孩子们?都十分?紧张,唯沈小萁十分?淡然。   他成日跟在沈舒身?边,沈舒看的书他都看,哪怕看不懂,他也能默下那些字。   他的脑袋就是一个巨大的储库,将一切牢牢的藏在里面。   考试那日,无数家长等在村口,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叫进临时搭建的木棚里,又?从木棚里走出来,一颗心别?提多紧张。   所?有?孩子考完,成绩当?场出来。   按原先说?好的,排名前十的孩子和进步奖将被写在光荣榜上,再将光荣榜置放在村口,令全?村人观瞻。   这对村民?们?来说?,是一件无比新鲜而又?光荣的事?情。   是以,他们?翘首以盼,纷纷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个好成绩,结果几家欢喜几家愁,六十多名学生能得奖的只有?十一位。   沈小萁果然力压群雄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第二名是黄素珍的女儿沈小玉,沈小玉欢快的扑进亲娘的怀里,道:“娘,咱们?有?米面。”   是沈舒原先承诺过的奖励。   为了这些奖励,她每次学习都很刻苦,没事?儿就会温习沈舒教的内容,学堂里那些十三四岁的孩子记都没她牢。   黄素珍与有?荣焉,抱住了她,“你果然是娘的好女儿,取得这么好的名次,真了不起。”   冯氏看着垂着脑袋神情蔫蔫的沈狗蛋,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在他屁股上拍几巴掌。   她一拍,原就没考好的沈狗蛋放声大哭,牛崽似的铆足劲往外?跑,“我再也不学了,我再也不学了……”   其他村民?见了,都觉得冯氏过分?苛责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   “孩子没考好,心里本来就难受,你这个当?娘的还打来,真是太不应该了。”   “总共就十一个奖,六十多个孩子去争,争不上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下回还能去争进步奖呢。”   “看狗蛋哭成那样,估计以后都不想去学堂了,冯嫂子你还是快去哄哄你家狗蛋吧。”   ……   冯氏被一通指指点点,只觉丢脸丢到家,气急败坏的离开了。   而上次那几个嘲笑黄素珍的妇人见了自家孩子的表情,也知道他们?铁定是没考好,一个个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惹来黄素珍的注意,赶紧灰溜溜的离开了。   其实黄素珍早看到了她们?,只是觉得没必要小人得志罢了,她一把搂住女儿,鼓励道:“以后还要好好用功,不能骄傲自满,知道吗?”   沈小玉点点头,撒娇着依偎进黄素珍的怀里,“我知道了娘。”   一旁,沈舒冷静旁观这一切,对黄素珍这对母女无比欣赏。   果然不论是什么年代,总会有?做得好的父母和做得不好的父母,鲜明对比着。   明明是重男轻女的时代,黄素珍还肯送沈小玉来上学,并为她取得的成绩骄傲,这真是平梁村中一股清流,回头他就让黄素珍当?模范代表,在村里开教育讲座,争取让所?有?人争当?先进父母。   接着,沈舒开始郑重思索光荣榜的事?,这是平梁村第一个榜,立好了对整个村的教育形态有?推进作?用……他该用什么做榜?   思来想去,村中材料匮乏,什么都不如石头好使,于?是沈舒又?去找了村中的石匠师傅,让他再凿一块光荣榜到村口。   以后每有?孩子考试得了排名,他就拿刻刀在光荣榜上刻几笔,长此以往这个光荣榜必然会成为平梁村的丰碑,成为平梁村的标志性建筑。   听明他的来意,石匠爽快答应:“行呀!村长,你之前给?我的册子,我也给?你刻完啦!”   闻此,沈舒方想起他让石匠刻科普手册的事?儿,顿时眼睛一亮,“是么,我看看?”   石匠便将他引到后院竹林里去,竹林里堆满了未经雕琢的石料,但在那一片棱角不规则的石料中,有?几块半人高?的石碑整整齐齐依次摆放,像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碑帖。   沈舒走近一看,便看到了上面刻得栩栩如生的石画,按着他册子上画的分?毫不差,甚至更?简单易懂了。   他毫不吝啬赞叹石匠的手艺:“师傅,您真厉害。”   石匠见他满意,高?兴得眯起眼,“还是村长更?厉害,我学了不少东西哩。”   那科普册子上的画乍一看云里雾里,看久之后自然而然了解,他极其佩服沈舒的学识,连地球是圆的都知道呢。   然后,他替沈舒把这些石碑背到了村口,找了风水极佳的位置摆放,所?有?路过的村民?一眼就能瞧见它们?。   有?人来,他还特意跟他们?讲解,生怕他们?看不懂。   不过一个上午,全?村人都知道村里的石匠开了聪明窍,都晓得天文地理了哩!   而石碑上的内容也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遍全?村,给?全?村人狠狠科普了一波。   平梁村人的愚昧无知初步被洗涤了。   *   忙完了这些,沈舒难得空闲下来,无可避免的想到了顾怀瑾。   顾怀瑾这些天没有?一丝动静,与他想象中的下山掳人的情节相去甚远,令他感觉自己过分?草木皆兵,杯弓蛇影了。   或许,顾怀瑾对他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一切是他多想,不然他想不到顾怀瑾按兵不动的理由。   而顾怀瑾之所?以不告诉他自己已经和下属取得联络,那理由可就太多了。   他是王爷,又?是将军,从小到大生活环境诡谲,凡事?习惯留几个心眼子也没什么问题。   亦或者,两人接头的事?原就在机密范围之内,他可是因为打仗才流落到平梁山的。   ……   总之,沈舒坚决不承认自己对顾怀瑾有?什么致命的吸引力,并深深觉得自己是个直男,顾怀瑾作?为gay应该有?gay达。   他喜欢沈麻子都比喜欢他靠谱些,起码沈麻子体格娇小……   思及此,沈舒决定再到山上去一趟,看看顾怀瑾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做完了饭,沈舒拎着食盒来到了那个山洞,仍是一副幽静的样子,只是还没进去,他听到四周有?片树叶“哗——”地一响。   沈舒轻蹙着眉,看了那树叶一眼,就闻得山洞里传来低沉而又?温醇的声音:   “是恩人吗?”   沈舒收了心,提着食盒走进洞里,就见顾怀瑾席地盘腿坐在地上。   较几日前,顾怀瑾的脸色差了一些,好像一朵娇花没有?得到应有?的呵护,看着便有?些怏怏。   沈舒着实有?些吃惊,快步上前,查看他的状态,“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顾怀瑾薄唇微勾,语气却不掩失落,“我还以为恩人不会再回来了。”   沈舒眉头锁得更?紧,没有?答话,转而去看顾怀瑾的伤势;顾怀瑾垂着眸,任由他扒开衣服,窥探胸口的伤口,接着徐徐道:   “恩人不必忧心,不过是小伤罢了。”   然而,那本愈合的伤口此刻又?是皮肉翻卷,陈旧的暗红色血痂内往外?渗着鲜红的血液。   沈舒沉着脸,“怎么会弄成这样?你做了什么?”   顾怀瑾将衣裳慢慢的拢上,才轻叹一口气,道:“那日,我在洞中久等恩人不来,苦于?肚饿,不得不强撑着伤势出去打猎,然后它便裂开了。”   所?以,这几天他都是自力更?生吗?   沈舒神色凝重问:“你的手下呢?”   “嗯?”顾怀瑾不解的扬起尾音,“何来的手下?”   至此,沈舒方知上次误会了。   但他仍是觉得上次的事?有?疑,内心深处还存有?一丝疑虑,不肯完全?相信顾怀瑾。   顾怀瑾懒洋洋的垂眸轻笑,“原来恩公是以为有?人救我,方才对我放任不管的么?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   虽说?他没有?具体指明是什么意思,但沈舒显然能听出他的画外?之音,不由解释,“我并非因此不管你,只是村中事?务繁忙,我身?为一村之长,脱离不得……”   “噢——”顾怀瑾听着很轻易就原谅了沈舒,“那便是我的不是,不该揣度恩公。”   沈舒不禁沉默,“没关系。”   所?以,他究竟到底为何要到山上来,来承受这份良心的谴责……   而顾怀瑾用余光将他白皙的面容收入眼底,肆意窥探着他眼底的愧疚,满脑子都在想——   如此纤尘不染。   应当?趁早下手。   不管是威逼还强占,他总会折于?自己之手,不是吗? 第33章   沈舒自是不知道顾怀瑾在想什么?, 两方幽幽相对,各怀心思,他愈发觉得自己不该到山上来, 凭顾怀瑾这八百个心眼?子?,对付完他至少还剩七百九十八。   他一向遵从自己的直觉, 既觉察到了顾怀瑾的诡谲, 立刻提出要?下山去?。   见他突然张皇, 仿佛落于人手的兔子终于知道捏着自己的人并非善茬, 顾怀瑾目光一闪, 微笑道:“我送恩公……”   沈舒避之唯恐不及, 忙推拒起身,“不必, 你且好好在洞中养伤。”   言讫,逃一般的往山洞外去?了。   顾怀瑾也未阻拦, 只是狭长深邃的凤眸里映着?他清瘦羸弱的身影, 一抹欲念逐渐凝成形。   是时候实施下一步计划了。   顾怀瑾如是想。   待得十三从洞外走进来,他斜了十三一眼?, 递去?一个眼?神。   十三立刻尾随沈舒而去?,一眨眼?离开洞中。   ……   一个时辰后?,十三从山下返回,将?沈麻子?家和沈舒家的位置分别画给顾怀瑾看。   顾怀瑾眉头微挑,有些嫌弃,“甚远。”   十三谨慎询问:“殿下以为如何?可要?换一家民屋居住?”   顾怀瑾沉声道:“罢了,先去?沈麻子?家, 让恩公习惯我的存在。”   若将?人逼得太紧, 全无温情尽是反抗,反倒不美。   顾怀瑾对待自己看上的美人, 有的是信心和耐心。   *   翌日,周蔚第?三次到平梁村里来,带来了周家主的口信。   周家主想同沈舒见上一面,亲自面谈签约,还给沈舒捎来一枚黑色的扳指做信物。   这枚扳指非玉非银,材质咬着?像是铜浇,周蔚道:“老爷唯恐村长您白跑一趟,特意送您这枚扳指,当身份的佐证,介时您拿着?它随便去?县中哪家绸庄,都会有人替您通报老爷。”   沈舒也怕事情夜长梦多,一口允下:“好,那我这两日就到县里去?。”   顺便,他也去?县里打听一下,有没?有才华出众的读书人,能到乡下来给孩子?们当夫子?。   周蔚万分欣喜,拱手?作礼,“那我们在县中等候村长来,辛苦村长了。”   “应当的。”   沈舒与?周蔚谈完话,便将?他送出了村子?。   而后?,沈舒回到家中,抱起沈小?萁,笑问:“小?萁,想不想到县里去?呀?夫子?买糖葫芦给你吃。”   沈小?萁并不知道糖葫芦是什么?,两只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啊眨,眨啊眨,随即甜丝丝软糯糯道:“要?吃……”   “那小?萁明天清早跟夫子?一起起床好不好?”沈舒怕沈小?萁起不来,先哄着?。   沈小?萁揪着?沈舒的大宽袖,脆生生的笑出酒窝,“好好。”   沈舒别提心里多软和,rua了一把沈小?萁的白嫩脸蛋,沈小?萁被他好好养着?以后?,越来越可爱了。   以前,沈小?萁瘦瘦巴巴的,脸上哪儿有什么?酒窝的;但营养跟上以后?,他两颊的肉肉有一块凹了下去?,就有酒窝了。   为了避免明天起不来,沈舒带着?沈小?萁今晚早睡。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沈舒就把睡得香甜的小?萝卜头叫了起来,小?萝卜头居然也没?有吵闹,拿着?小?牙刷跟在沈舒旁边一起洗漱,然后?跟着?沈舒到县里去?了。   只有亲自走过县里的这条路,沈舒才知道沈文庆为什么?说这条路难走——那是真的难走啊!   黄土堆的小?道凹一块凸一块,连碎石子?都没?铺上,完全任由雨雪更改着?它的形状,沈舒毫不怀疑下暴雨的时候,它有那么?几段路会被冲垮。   沈舒不得不抱起走得歪歪扭扭的沈小?萁,免得他摔跤,并暗自庆幸,还好这条路不是农田路,不然软趴趴的一脚鞋底都是泥,下脚都没?处下脚。   也幸好这条路足够宽,不是独木桥一样的道,路面宽度目测刚好能遛个驴子?或跑个马。   等到与?周家的生意接通,他必然号召全村人修路,他们平梁村对外的康庄大道绝对不能是这样。   一转眼?,沈舒又开始思索起修路的具体操作事宜……   等抵达县里,时间已至中午,并过了饭点,县里人已经?开始每日日常,熙熙攘攘的挤在街头闲逛消食,整条街的景象别提多繁荣了。   到底是县里,不比乡下,入目到处都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写着?铺名的旗展,还有衣着?明显比乡下好不少档次的贵人们。   沈小?萁从未到过如此热闹的地方,第?一反应便是搂紧沈舒的脖子?,将?脸埋在沈舒的肩上,只怯怯的露出一双眼?睛去?看走来走去?的人们。   沈舒肚子?饿得慌,低声问沈小?萁:“小?萁,你想吃面还是吃饭?”   沈小?萁小?声答:“吃面面……”   沈舒就抱着?他到附近的面馆去?了。   一碗素面八文钱,加个蛋十文,加两片肉十二?文,这物价让沈舒叹为观止。   卖面的小?二?笑眯眯道:“客官,您看您是要?一碗还是两碗?我们阳记的面是整个县里最有名的,小?料您可以随便加。”   小?料单独搁在一张桌上,有酸萝卜、腌菜、豆角、辣椒油……种类还挺齐全的。   沈舒走了一上午的路,还时不时抱着?沈小?萁走,整个人饿得前胸贴后?背,闻到面香哪里还挪得动步,他顺势在面馆陈设的桌椅前坐下,吩咐道:“来两碗牛肉面。”   沈小?萁被放在旁边的长凳上,两只脚够不着?地,晃晃悠悠的。   两人等了没?一会儿,小?二?就端上了两大碗面,装面的斗碗看上去?比沈小?萁的头都大,热腾腾的雾气?从碗里溢出,汤面撒着?葱花,闻着?就诱/人极了。   沈舒给沈小?萁递了筷子?,看他笨拙的开吃,自个儿也挑了一撮面,放到嘴里尝味道。   不得不说,这面下得确实可以,软硬适中,口感筋道,可惜卖家弄虚作假,没?给多少份量,几口就吃完了。   吃完了面,沈舒的心情才好一点,露出了点笑,劝沈小?萁慢些吃,然后?问小?二?:“小?哥,你知道周家的绸庄离这儿多远吗?”   小?二?毛巾一甩,指了指斜对面,“往前走两步就是了。”   周家是清河县的首富,绸庄哪条街都有开,似这条街这么?繁华的地方,当然也会开上两家。   沈舒又问:“那小?哥知道兆年私塾在哪里吗?”   小?二?答:“嗨,那就远了,那得在县中心的长华街呢。”   长华街离这里有七八条街那么?远,读书人所在的地方那是全县最好的地方,除了兆年私塾以外,那里还有好几家私塾。   沈舒一听,放心了。   他可不想在跟周家主谈生意的时候,被刘敬和撞到搅合,平白失去?了清净,给周家主留下不好的印象。   事关平梁村,他总要?稳妥些才安心,问清了情况,沈舒便结了面钱,带着?沈小?萁去?街头买了串糖葫芦,就朝着?周氏绸庄去?了。   祭出黑扳指,绸庄伙计果然立刻去?请周家主,不一会儿周家主就过来了。   双方商谈十分融洽,生意的事说成就成,沈舒当场把合同给签了。   签完,沈舒将?合同揣进胸口,向周家主提出告辞,周家主起了惜才之心,还想留沈舒吃饭。   但沈舒坚持拒绝,领着?沈小?萁转身出去?,走到门槛,忽又想起什么?,回身道:“对了,周老爷,若您肯帮我留意一下县里的有才之士,让我请回去?做教书先生,我这边愿意再多给些优惠。”   周家主颇为惊奇:“沈官人莫非在乡下开了学堂?”   “正是。”沈舒颔首,“沈某在此先谢过周老爷。”   周家主拈着?下巴上的一小?撮胡须,沉吟道:“此事有些难办,在这县城里凡是念得起书的,不会愿意到乡下去?,自学的大多都没?什么?真本事。不过,既是沈官人所托,周某愿意留意一二?,还望沈官人心里有个准备。”   沈舒知道凡事勉强不来,并不强求,仍是向周家主道谢。   然后?,他牵着?沈小?萁,从周氏绸庄里出去?。   周家主望着?两人的背影,暗暗轻啧:“此子?心性过人,非池中之物啊……不知我那犬子?何日拍马能及也……”   此时,兆年私塾。   “打他,打他,打他……”   一贯宁静安然的学堂今日分外喧闹,一堆学子?挤在一处,摇臂的摇臂,呐喊的呐喊,情形万分交杂。   刘敬和被一个富家公子?按在地上,两人相互撕扯殴打,下手?极尽凶狠,他的脸已经?伤了好几处了。   然而,即便周围围了这么?多人,也没?人劝架,反倒在一旁不停的撺掇拱火。   周子?衡携着?一干好友旁观,吹口哨笑骂:“罗宇中,用力点,你没?吃饭呐?”   那跟刘敬和打架的富家公子?罗宇中闻言愈发用力将?刘敬和往死?里干,刘敬和也不知道哪来的骨气?,愣是咬着?牙反击,两人打得就更狠了。   所有事情都要?从昨晚说起,昨晚他照例和林家小?姐幽会,结果被周子?衡撞了个正着?,周子?衡就把事情捅到罗家去?了。   罗、林两家是世交,这个罗宇中一直暗慕着?林家小?姐,结果冷不丁发现自己的心上人被撬走,立马就来找他算账了。   在刘敬和看来,罗宇中跟林家小?姐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跟林家小?姐在一起,怎么?都不算过分。   然而罗宇中早知刘敬和在乡下有家室,一心觉得林家小?姐是受他蒙骗,自然恨不得打死?他这个狗杂种。   这会儿,罗宇中凭借怒火冲头稳占上风,将?刘敬和打得两眼?开花,直到周围提醒他别闹出人命才收手?。   刘敬和躺在地上,眼?里鲜血直流,动也动不得,却?见周子?衡走过来,居高临下眼?神冷蔑的对他说:“刘敬和,就你这样的癞蛤蟆也敢肖想天鹅肉,等我爹去?平梁村把肉酱方子?买来,你就是给林小?姐买朵花都买不起。” 第34章   刘敬和瞳孔猛缩, 心底生出一丝慌乱,急忙去勾周子衡的袍角,想?让他把话说清楚。   然而周子衡逞了口舌之快还不得劲儿, 还狠狠踹了他一脚,才?嚣张的离开。   这一脚, 正好踢在刘敬和的痛处, 刘敬和发出一声闷哼, 额角冷汗直流。   他犹自挣扎着喊:“姓周的, 你?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时候派了人去了平梁村买方子……”   周子衡回?头望了他一眼, 眼里满是嘲讽和怜悯, 仿佛他是天下第一可怜虫。   也是,像他这样?的农家子, 好不容易有个发财的机会,结果财路马上就要被断了, 无异于失去了晋升的阶梯, 他不可怜谁可怜?   周子衡难得同情?刘敬和一把,但却丝毫不介意他再惨些, 甚至希望有生之年能见?到?他滚出兆年私塾。   最终,是匆匆赶来心有不忍的李居安将刘敬和送进了医馆,请大夫医治刘敬和身上的伤。   刘敬和直在病床上躺了三日,才?下得来床,他能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执意请假回?到?平梁村找沈舒。   他要向沈舒确认他没有把制酱的方子卖出去……   李居安道:“知诚兄,你?近日频频请假, 老师对你?多有不满, 不如等休学的日子再回?去?”   刘敬和一日也等不得了,拍着李居安的肩膀, 请他替自己在老师跟前说好话,“居安兄,实在是我有要事在身,必须回?去一趟,你?若愿在老师跟前帮我陈言,回?头我请你?到?望月楼吃饭。”   李居安滞了一滞,摇了摇头:“这不是吃饭不吃饭的事儿……哎,罢了,知诚兄你?去吧,我替你?向老师解释一下。”   刘敬和得了这话,立马将心放进肚子里,毫不犹豫动身回?平梁村。   是日一早,他抵达村口,只见?村口大榕树下,一身月白色长?袍的沈舒眉眼似被微熹的晨光笼罩,散发出温柔而又缱绻的光晕。   沈舒指着粉笔,手指玉白而又修长?,在黑板上写下《急就篇》的要点,供孩子们观瞻。   而孩子们一个个规规矩矩坐在小矮凳上,身体挺得板正,瞧着学得十分用?心。   他一出现,沈舒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从课本上抬起头来,目光不经意与他相接。   见?到?刘敬和鼻青脸肿的样?子,沈舒眼底划过一丝讶异,随即嘴角微微一翘,心说:虽然不知道是谁打的,但是打得好。   接着,刘敬和走了过来,打断了他的课堂,怀着明显急切的心情?喊了一声:“舒舒。”   “敬和哥。”在外人跟前,沈舒还是相当?给他面子,态度称不上热情?,也称不上冷淡,“你?怎么回?来了?”   刘敬和扫了一眼露天学习的孩子们,语气?无不焦灼:“舒舒,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沈舒不想?为他屡屡破例,扰乱课堂秩序,便?道:“敬和哥你?等一下,等我把这篇文章教?完。”   然而,刘敬和哪里等得了,直接上去扯沈舒的手,急于向沈舒索要一个答案。   沈舒脸色瞬间沉下,目光泛冷,将手一避,“敬和哥,你?这是做什么?”   他不是苦情?受,不喜欢刘敬和,还是个直男,哪里愿意把手给刘敬和牵。   其实换作以?往,刘敬和牵不到?也就算了,最多在心里骂沈舒一句“假矜持”,然而今天刘敬和却异常执着,转手又去扯沈舒的袖子,“舒舒,有件事我一定要问,你?先跟我到?一边。”   沈舒不悦道:“难道就这点功夫都等不得吗?我还有一点内容就教?完了。”   刘敬和心急火燎的答:“是半点功夫都等不得,周子衡跟我说,你?把肉酱方子给卖了,到?底有无此事?”   沈舒终于明白刘敬和为什么没休假就跑回?来,还顶着一张肿得跟猪头似的脑袋,原来是为了配方。   而后,他扫了一圈课堂上紧盯着他们动静的孩子们,将粉笔纳入袖子里,道:“这件事我们到?边上去谈,你?跟我来。”   顿时,刘敬和跟着沈舒走到?几步远之外,迫不及待道:“舒舒,你?告诉我,周家到?底派人来平梁村了没有,你?到?底有没有把方子卖出去?”   “有。”沈舒本也没有指望这件事能瞒很久,再晚晚不过周家主开铺前对外搞噱头做广告,刘敬和身在县中?,消息必然灵通得很,“那方子我以?二十锭金卖了,准备把村学堂建起来,再顺便?给村子修条路。”   刘敬和一瞬间脑子嗡鸣,腾地勃然大怒,他的双目几乎能喷出火来,“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不同我商议?”   才?二十锭金子啊,二十锭金子他就把方子卖了,要知道这方子不卖,就是一座金山银山,等他有了本金,就能在县里开间日进斗金的肉酱铺子。   他更是能拿着那方子,换取林家主的青睐,成为林家的乘龙快婿。   可就因为沈舒把方子一卖,现在一切都毁了!   竟然就为了在村子里建个破学堂,修那条烂得不能再烂的路。   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刘敬和恨不能掐死沈舒,然而沈舒却十分从容的立在那里,倍觉好笑的看着他,“酱是我做的,方子是我攥的,我要与你?商议什么?”   从头到?尾,这酱是他一个人研制出来,根本毋需过问任何人的意见?,他以?什么样?儿身份来跟他说这样?的话,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   蓦地,刘敬和心尖一颤,只觉眼前之人分外的陌生,要不是脸还是那张脸,他都快以?为这人不是沈舒了,但这个念头只是出现了一刹,就被铺天盖地的愤怒盖过,他握紧拳头据理?力争道:“沈舒,我是你?未婚夫!我们是一家人,家里有任何事你?都应该同我商议。”   卖方子也属于家事!   沈舒无不讽刺的笑道:“既然我们是一家人,那为什么我给你?做的酱你?卖七八两银一罐,回?来却骗我说一罐只有一两银那么多?要不是周老爷派人告诉我,我恐怕至今都蒙在鼓里,怪不得你?会给我带那样?贵重的礼物,原来是自己吞了大头。”   这事儿他还是特意问了周蔚才?知道的,早知道刘敬和出手那么狠,心那么黑,当?初他就应该把价定到?五两银以?上。   刘敬和亦没有想?到?周家人居然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竟然连这点小钱都告诉沈舒,他心里满是慌乱,面上却还故作镇定,道:“舒舒你?变了,你?竟然宁愿信一个外人都不信我?那周家人想?买你?的方子,当?然会想?方设法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你?可不要受周家人的蒙骗,尽快把方子要回?来。”   沈舒赫然冷笑:“哦?是么?”   他没表示信或是不信,但从那神情?和语气?来看,俨然是不信的。   刘敬和为了稳住沈舒,复又改口:“是,我的确一罐卖了七八两,但我也是为你?所逼……舒舒,我早同你?说过,县城物价贵,二两银子根本不足以?支撑生活。要不是你?说什么都不肯再多给我一点,我又怎会出此下策?你?说我骗你?,你?又何曾为我真心考虑过?”   说着说着,刘敬和自己都快信了,话里话外端是十分委屈。   沈舒快被他恶心到?反胃,干脆不再与他周旋,只甩出一句,“方子我已经卖了,你?想?把方子追回?来,你?自个儿管周家要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两人已同撕破脸无异,沈舒是绝不可能改变主意,取消与周家的合作。   刘敬和竟然也十分强硬,以?充满威胁的口吻问:“舒舒,那方子你?当?然不肯要?”   “绝不。”   莫说是方子了,就连婚约他都要解除,免得他再一口一个未婚夫恶心他。   沈舒撇着脑袋,不屑于多看刘敬和一眼,怕多看一眼就脏了自己的眼睛。   刘敬和一连说了三个“好”,恶狠狠瞪着沈舒道:“你?既如此薄情?待我,莫怪我也薄情?待你?。”   说得好像自己好似从未出轨一样?。   沈舒冷冷道:“你?想?怎么样?,随便?。”   他左不过仗着自己秀才?的身份,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见?沈舒没有一丝在乎他的样?子,刘敬和气?得扭头就走,但他却不是回?县城,而是回?了家。   ——他要把沈大同遗留的祖产翻出来,以?此作为上林家提亲的筹码。   既然没有肉酱方子,那就拿钱来填,总之他一定要当?上林家的女婿,从平梁村这个破地方走出去。   而沈舒送走了刘敬和,又继续投入了教?学,他看着刘敬和离开的方向,知道他是回?了家,却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做什么。   祖产他早就找地方藏了起来,就防着跟他闹掰这么一天,他知道以?他的自私为人,被逼至绝境必然会卷走他的祖产,拿到?富贵千金那里去挥霍——他没资格。   于是,当?刘敬和气?冲冲回?到?家里一派翻箱倒柜时,别说祖产了,就是一个铜板他都没看见?。   一想?到?沈舒竟然防他至此,他彻底炸了,欲要跑到?宗老那里去闹,誓不让沈舒好过。   路上,他赶巧遇到?了沈麻子,沈麻子身边还站着个陌生的男人,衣着华贵,气?度卓尔。 第35章 (一更)   两人只不过打了个照面, 男人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他,那双狭长?深邃的凤眸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将他整个容纳在内, 释放丝丝缕缕的?冷意,刘敬和乍一接触他的?视线, 就感觉自己被俯视被漠然。   这样?的?眼神刘敬和从未在别人眼里看到过, 仿佛是上位者视下位者如?蝼蚁, 任何人的?存在都渺小得于?他而言不值一提。   刘敬和忍不住秉住了呼吸, 思索平梁村何时来了这样了不得的?大人物, 男人却极其平淡的?与他擦肩而过, 渐渐走远。   待走出一段距离,顾怀瑾问沈麻子:“此人是谁?”   “呃……”沈麻子莫名尴尬的?答, “是村长?的?未婚夫。”   话落,不知怎地, 他忽然感觉身侧的?空气一冷, 气氛倏尔变得古怪,顾怀瑾的?面色变得万分?幽然。   他回过头去望刘敬和的?身影, 锐利的?目光将其从头到尾细慢的?审视,沉默得像是在心里酝酿一场风暴,让迟钝如?沈麻子本人都忍不住心惊起?来。   沈麻子露出迟疑的?神色,十分?怀疑顾怀瑾是不是想对刘敬和不利,有些惴惴不安的?说道:“大、大人,刘敬和同我们村长?青梅竹马,情谊深厚, 又是我们村儿唯一的?秀才, 你最、最好不要动?什么?心思,否否否、否则我们村长?会不高兴的?……”   顾怀瑾闻言眯起?眸:“是么??”   “大、大概?”   沈麻子也不是很确定两人目前的?状态, 但是村里人都这么?说,他也就这么?说。   “呵。”看上的?人多了一个未婚夫,事情愈发刺激了,顾怀瑾脑海中已闪过无数不良靡艳的?画面,深深契合他平日压制在骨子里的?独断和暴戾,若说从小规训出的?贵族修养使他看上去像是一位君子,实则他不过是一只伪装优雅的?凶兽。   顾怀瑾分?明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一股摧毁蹂/躏的?欲/望逐渐临近顶峰,叫嚣着将所有对手碾为齑粉,将自己久然窥伺的?猎物朵颐吞噬,但他此刻却颇为淡然的?评价,“你们村长?的?眼光似乎一般。”   虽只潦草掠过一眼,但那张脸太过难看,体?质文弱得恐怕都缚不住一只鸡,这样?的?人如?何与沈舒相配?   便是想到他只是碰一碰沈舒的?手指,他都想割下他的?头颅,将之悬在房梁上,让他好好瞧着他是如?何将沈舒吃干抹净。   很快,刘敬和就找到了宗老,向他们告状沈舒似乎移情,想要同他解除婚约。   作为村里唯一的?秀才,他和沈舒的?婚事不仅仅关乎沈舒,还关乎整个村子,所以?宗老们对这件事反应颇大,立马叫来沈舒。   沈舒来到某个宗老的?家里,瞥了一眼刘敬和甚是无语,他感觉刘敬和行为之幼稚就像是现代两个小学生?吵架闹绝交,其中一个小学生?选择告老师。   但是不得不说刘敬和这一招十分?管用,因为自由婚恋在现代有多么?正常,在眼下就有多么?荒诞,三言两语下来,沈舒若是给不出一个说法,头上就会多上几条罪名。   罪名一,违逆父母之命,婚约是沈大同定的?,他没有权力说不,否则即是不孝。   罪名二?,违背村子利益,刘敬和是村里唯一的?秀才,他的?前途关联着村子的?前途,哪怕沈舒明知他在原著里顶了天也就是个秀才,但不能在当?下以?此作为借口,否则刘敬和对村子的?价值。   罪名三,违背大众道德,他即是村长?,应当?全村的?表率,不能做出毁约弃夫之事,不然就等着被村民?们戳脊梁骨。   沈舒站在那里,听宗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劝:   “舒娃啊,家和万事兴,敬和在咱们村儿这么?多年?,也受了你爹那么?多年?的?恩惠,你可不能做出有辱家风之事啊!”   “舒娃啊,你们夫夫本是一体?,床头打架床尾和,好好哄哄敬和,别倔。”   “舒娃啊,敬和的?人品有目共睹,就算我们答应,村里人也不会答应的?,难道你想被村里人指着脊梁骨骂么??”   ……   沈舒浑身气息冰冷,白皙俊秀的?面容上更是一片冷漠。   是沈大同对刘敬和有恩,又不是刘敬和对沈大同有恩,他就算想解除婚约,怎么?就有辱家风了?   谁说夫夫床头打架床尾和,他凡是到了动?手的?地步,都是将人往死揍,绝对不和。   他能有个屁的?人品,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斯文败类,可恶可恨又可憎。   ……   沈舒剜了立在一旁洋洋得意的?刘敬和一眼,看他仿佛在看大象脚下的?蝼蚁,秋天最后蹦哒的?蚂蚱。   他该庆幸他成天忙着村子的?事,没有腾出空来收集他出轨的?证据,解决他们俩的?婚事。   不过没关系,今天过后他就有空了,他会把这件事当?成首要任务,让他再也跟他的?名字挨不着分?毫,让他后悔他干的?这些破事。   半晌,他斟酌着开口:“太公们说的?话我皆记在了心上,只是倘若一切都是刘敬和有错在先,我能否与他解除婚约,将他赶出村子?”   宗老们齐齐神色一凝,两两对视,然后郑重?道:“解除婚约当?然是可以?,但赶出村子,那要犯了什么?错……敬和,你犯了什么?错?”   刘敬和心里咯噔一响,不禁怀疑沈舒是不是知道了他县城有人的?事,但转念一想,自己在县城,沈舒在村里,两地相隔十万八千里,他上哪儿知道自己同林家小姐有染之事?即便有所猜测,那也只是猜测,沈舒必然拿不出证据。   再者,他做的?事虽然确实有点越轨,但跟平梁村的?利益并不相悖,来日他成了林家的?女婿照样?回馈乡里,怎么?能称得上是对不起?村子?   于?是,他大喊道:“冤枉啊太公,我发誓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村子的?事情。”   最多对不起?沈舒而已。   沈舒简直快被刘敬和的?无耻气笑了。   真亏他敢发誓,原著里他可是打算攀了林家这根高枝一去不回的?,如?果这都不叫对不起?村子,什么?叫对不起?村子?   然而,刘敬和敢说宗老们就敢信,几人立刻就袒护上了,“舒娃,除了沈大业那样?的?,咱们村儿从未有过将人赶出村子的?先例。”   言外之意,只要刘敬和不主?动?说要叛出村子,平梁村永远有刘敬和一席之地。   沈舒心情无比糟糕,扫了宗老们一圈,开始疑心究竟是刘敬和果真对村子有那么?重?要,还是这段时间他的?行为太过冒尖,宗老们怕权力全部被夺走,有意无意的?打压他,或者二?者皆有?   而听到宗老们这么?说,刘敬和大大松了口气,自私的?他当?然能理解宗老们自私的?想法,只要不触碰到平梁村的?利益,宗老们对一切都可以?忍让,自己给沈舒戴顶绿帽子,又算得了什么??   思及此,刘敬和愈发得意洋洋,心说沈舒真是不识抬举啊,不给方子就算了,竟妄想将他赶出平梁村。   别说宗老们不答应,村民?们也不会答应,倘若他执意要这么?做,他这个村长?就算当?到头了。   待得离开宗老的?家里,刘敬和拦在了沈舒的?跟前,他依然想从沈舒这里骗来方子,故作深情款款道:“舒舒,倘若不是你逼我,我是不会把事情闹到这一步的?,只要你肯把方子给我,你怎么?待我我都愿意原谅你。”   沈舒抬眸好笑的?望着他,“我就算同你做一对怨侣,都不可能把方子给你。”   当?然,做怨侣也是不可能的?,他不会牺牲自己的?幸福跟他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死磕。   ——他还不配。   刘敬和脸色顿时极其难看,咬牙切齿甩下一句,“你等着。”   他有的?是法子!   沈舒一派面无表情,浑然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于?他而言刘敬和不成气候,还不如?宗老们来得让人头痛。   第二?日刘敬和离开了平梁村,因为他必须顾及自己的?学业,还要想办法稳住林家小姐。   他一走,沈舒就写了封信托人送给林家小姐,原著里刘敬和同林家小姐有染的?事全员皆知,就苦情受不知,直到渣攻顾怀瑾强占苦情受,让苦情受屡屡在道德边缘挣扎,这事儿才被揭露得彻底。   所以?,沈舒知道林家小姐的?身份和信息,直接写信跟林家小姐通气,只要林家小姐不是个恋爱脑,必然会从刘敬和的?花言巧语中醒悟过来,一脚蹬掉刘敬和,到时候看刘敬和要方子有什么?用。   是以?,刘敬和跟沈舒的?信一起?到了县里,林府的?仆人把那封信送到了林家小姐的?手里。   林小姐犹自沉浸在美好婚恋的?幻想中,昨个儿还鼓动?林家主?,倘若刘敬和愿以?肉酱方子做聘礼,就让林家主?拨几间分?铺给他打理,如?此她既不必嫁到乡下去,刘敬和也有了林家女婿的?体?面,林家主?虽未同意,但看得出很是意动?,结果今个儿她就收到一封信,信上说自己的?心上人有家室,荒唐到了极点。   林小姐的?贴身丫鬟翠竹一向是林小姐的?妙计锦囊,一看到自家小姐慌了神,她立马提出道:“小姐莫急,这信来得蹊跷,未必是真,明天我到信中所说的?平梁村暗访一番,若是情况属实,小姐再难过不迟。”   林小姐拭去眼角泪珠子,美眸里流露出浓浓的?哀色和坚定,“倘若诚郎敢骗我,令我痴心错付,我必让他在县里身败名裂,滚回他的?乡下。”   翠竹扶住林小姐的?肩,轻叹一声:“但愿一切并非如?此。” 第36章 (二更)   因着刘敬和跑到宗老那儿大闹了一场, 转眼全村人都知道刘敬和跟沈舒不合,都对此?产生了看法:   “怎么感觉舒娃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他跟敬和可是好得恨不得睡一个被窝, 要不是因为这个,大同公怎么也不会让他俩在一起。”   “嘿, 乔婶儿你这话说的让人听着忒牙酸了一些, 合着你还没?放弃让村长娶你们?家翠花呢, 人家不过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罢了。”   “听太公?说, 是他俩产生了点误会, 估计过两天就和好了, 咱们甭瞎吃萝卜淡操心了。”   “我觉得也是,要不是敬和给舒娃撑着, 舒娃不一定能当上村长呢?”   ……   村里人多认为两人是发生了分歧,不可能到分道扬镳的程度, 也默认了两人将来绝对要成亲。   沈麻子带顾怀瑾了解平梁村, 听到这些流言就纳了闷了,“不应该啊, 村长跟刘敬和青梅竹马郎情妾意,怎么会突然吵架呢?莫非……”   他的目光突然落到顾怀瑾身上,冒出大胆的猜测,莫非刘敬和知道沈舒这些天一直在照顾顾怀瑾,误以为沈舒同顾怀瑾有染?   嚯,这可不得了!   沈舒是因为帮他才?同顾怀瑾接触,说什么他都要帮沈舒向刘敬和解释清楚。   沈麻子兀自魂游天外, 忽闻得顾怀瑾问?:“你们?村长同刘敬和感情甚笃?”   沈麻子挠了挠头?, 露出几分茫然的表情,“甚笃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是问?我们?村长和那个姓刘的感情好不好, 那我跟你说,那他俩真没?得说,他们?就好似那水里的鸳鸯、天上的大雁,生来合该在一起……那个姓刘的几岁就来我们?村了,一直住我们?村长家里,大同叔也就是我们?村长他爹之前就很中意刘敬和,特意给他们?定了亲,我估计他俩晚上都睡一个被窝里……”   顾怀瑾凤眸漆黑,瞳子幽暗,唇角无声提了提,勾勒出一丝凉薄的笑意。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多好的一对眷侣。   这时,沈舒迎面走来,似乎准备回家,他的视线不经意从沈麻子及其身边的人扫过,骤然凝住,整个人瞬间被钉在原地,面上无可避□□露出几分慌乱的样子。   顾、怀、瑾?   他怎么会在村里?   沈舒原以为多日不见,顾怀瑾一定离开了平梁村,他竟然从山上来到了山下,他想干什么!!!!   沈舒浑身警铃大作,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顾怀瑾不可能是临时起意想跑到村子里面来养个伤,他有合理的理由怀疑,他下山是特意来找他的。   淦!   这个变态!   他果然盯上了自己?!   沈舒整个人都快裂开了,瞬间如同炸毛的猫儿浑身蜷缩紧绷,呈最高级别的防备姿态。   顾怀瑾窥见沈舒的惊慌,唇角的弧度扩得更大了一些,走上前去问?候:“恩公?,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语气云淡风轻得像是跟他一个村儿的。   沈舒当即生出想打死他的冲动?,强自按捺住躁动?,冷声问?:“你什么时候下的山,逗留在村子里做什么?”   沈麻子见两人一碰面便是剑拔弩张,顿时紧张无比,他还以为沈舒照顾顾怀瑾多日,跟顾怀瑾的关?系应当相当不错,哪想到这一照面,竟是比他跟顾怀瑾的关?系还恶劣,这……   沈麻子既怕沈舒怪他把顾怀瑾留在平梁村,又怕顾怀瑾怪罪沈舒态度不佳迁怒整个村子,此?刻忙不迭打圆场道:“村长,这位大、大人三?天前就来了,现在住在我家,他他他……”   他半天,他不出个所以然。   顾怀瑾相当从容,从善如流的接过话:“因恩公?说,我还有一位恩人是这位麻子兄弟,所以我央他留我在家休养,欲徐徐报之。”   沈舒信他个鬼,他想休养哪儿不能休养,非要来平梁村里?沈麻子也是,这种事竟然都不知会他一声,简直了!   然而,他住都住进来了,沈麻子也同意他住,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把他赶出村子,反倒显得自己?有什么。   沈舒藏在袖下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问?:“仅是如此??”   “当然。”顾怀瑾含笑宴宴,“二位对我有恩,此?恩不报,我心难安,还望恩公?莫要疑我。”   沈麻子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不对,当初在山上顾怀瑾让他找令牌时,可是明确说过他们?两个两清,怎么这会儿又把他给捎上了?   不过,沈麻子再?蠢也知道不能拆顾怀瑾的台,反而替他遮掩,“村长,这位大、大人想报恩,咱们?就让他报吧,总归是好事,不是么?”   沈舒:“……”   大哥,你不看原著是真不慌啊!   这位是来报恩的么?   他是来报仇的!   平梁村的人救了他没?得什么好处,还搭上了前村长的儿子。   不过,往好一点的地方想,顾怀瑾现在是住进了他家里,而不是他家里,搞不好被强制爱的那个人最后不是他呢。   沈舒认认真真的看了沈麻子一遍,觉得沈麻子除了脸上有点麻子,其实长得还不赖,是有日久生情的条件的。   就是……如果顾怀瑾真的看上沈麻子的话,估计要委屈许氏了,自己?的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夺走,估计会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总之,事情不到发生那一刻,沈舒绝不往原著那方面想。   思及此?,沈舒对顾怀瑾的态度稍微好了一点,起码没?像刚才?那样一看到他就难受,表情也从容了不少。   他道:“既是来到了村子,应当受我管束。麻子哥,他重伤未愈,你不要带他出来闲逛,应当多留他在家休养才?是。”   沈麻子霎时有苦难言,他哪想带他出来闲逛,是他自己?要出来哇……   “恩公?既开了口,那我必然听从恩公?的,好好休养保重身体。”顾怀瑾似乎对沈舒的敌意无所感,永远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麻兄,我们?回去吧,莫令恩公?忧心。”   沈麻子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感觉顾怀瑾对沈舒柔情得过头?,明明在他跟前,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冰冷得令人难以亲近;可在沈舒跟前,他就像是一只柔顺的小猫咪,沈舒说什么是什么。   就……算了,他开心就好。   没?送饭的人没?人权不是?   沈麻子仍是愿意将顾怀瑾对沈舒的特殊归于沈舒送饭送得多,而不是什么别的。   于是,他依言带着顾怀瑾离开,免得他碍了沈舒的眼,惹得沈舒不高兴。   可沈舒一走,顾怀瑾立刻停了下来,他回过头?,望着沈舒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十分的幽深。   半晌,沈麻子听见顾怀瑾问?:“你们?村长平日都爱待哪些地方?”   沈麻子不敢不答,赶紧麻溜道:“村长早上在村口授课,下午帮村里的孤寡老人种稻子,晚上有时出来遛遛有时不出来……大人,怎么了?”   顾怀瑾不明意味一笑:“难得的好村长。”   *   目送顾怀瑾离去,沈舒悄然松了口气,等人走远,他才?发现他的手心已经汗湿,后背出了一身的凉汗。   老实说,他极其不想跟顾怀瑾打交道,除了有原著里顾怀瑾渣了苦情受的原因在,更多是因为顾怀瑾性情诡谲难测,说的每句话都令人忍不住怀疑。   沈舒想,或许是因为他出身宫廷,又或者他身负镇关?之职,所以养成这种不会轻易暴露自己?想法的性子,但城府太过深沉之人,注定和人交不了心,他们?绝非一路人。   过了许久,沈舒才?摒弃掉顾怀瑾带来的困扰,回到家中,给沈小萁做午饭。   方才?,他去沈文庆家里借了一包冰糖,准备给沈小萁做他喜欢的糖醋排骨。   糖醋排骨也是沈舒爱吃的菜,正好张家送了一吊排骨一吊肉来,他把肉吊在水井里储存着。   沈舒先是把排骨洗净焯水,然后把浮沫从排骨上撇开,待炒了糖色,放入焯过水的排骨翻炒,加水慢炖,排骨就软烂得像猪蹄似的。   轻轻一咬,鲜嫩肉质和骨头?分开,一股甘甜和咸鲜冲入舌尖,牢牢占据人的味蕾。   沈小萁吃得满嘴油光水滑,小手也黏糊糊的全是糖醋汁,他弯着月牙似的眼睛朝沈舒笑,把盘里最后一块排骨拿给了沈舒。   沈舒心中一暖:“小萁喜欢吗,喜欢的话夫子下次还给你做。”   沈小萁眼睛超亮,跟有星星在闪似的,“喜欢……也喜欢……夫子……”   沈舒擦干净手,摸了摸沈小萁的头?,温柔笑道:“咱们?明天做红烧肉吃。”   红烧肉也是沈小萁喜欢的菜,沈小萁喜欢所有的肉菜,除了特别肥特别肥的肉。   沈舒也不喜欢吃肥肉。   吃饱喝足,沈舒决定带着沈小萁在院里午睡一会儿,好养足了精神下午接着学?习。   却不想两人刚进入梦乡,就有村民拍响了院子的门,大喊道:“村长,县城里又来人了,这回是林家的人,来打听敬和的事啦。”   沈舒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无意识rua了一把沈小萁的小奶膘,喃喃道:“这么快?”   昨个儿才?收到信,今个儿就来暗中寻访了? 第37章 (一更)   村口?, 身着粉色莲枝绣花交领长裙的少女犹如一枝清丽粉荷立在大榕树下,戴着璎珞宝塔式样?的耳珰,梳着活泼玲珑的双丫髻。   她虽年少, 但极稳重,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也不乱飘, 只平易近人的与路过的村民搭话, 笑吟吟的模样很快就博得了村里汉子们的好感?。   浣衣的村妇望着她身上的衣裳, 不禁目露艳羡窃窃私语:“她应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穿的都是绫罗绸缎, 她来找刘敬和做什么?”   村妇们一年到头要么在塘边要么?在地里, 多是着素裙浅裳,如泥土般不起眼, 眼见这样的女子来平梁村打听刘敬和的情况,不由浮想联翩。   翠竹只道是刘敬和在县里受了贵人赏识, 奉命过来了解刘敬和的家庭情况, 这才打消了村妇们的看法。   于是,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刘敬和的情况跟倒豆子似的倒了个干净, 其?中自然包含已经?和沈舒定?了亲的事?。   翠竹心头一凉,差点?维持不住笑容,连忙追问:“当真定?亲了么??”   “定?了定?了,你看,他来了!”村妇一瞥见沈舒走过来,立马眉开眼笑,“这就是敬和的未婚夫, 也是我们平梁村的村长。”   翠竹抬头一瞧, 来人身着雪青色长袍,腰系白色束带, 举手投足间斯文?优游,仿若林中清风,竟然是个……男人?   虽说近来邺朝男风盛行,京都好纳男妾的势头已经?蔓延至各大城县,但男妻她还?是头一回见,这、这算什么??   她家小姐竟和一个男人共争一个男人,岂不荒唐?!   翠竹心里的火气霎时犹如烈火燎原,烧得噼里啪啦响,好个腌臜的东西,私下同?男人搅合,还?敢玷污她家冰清玉洁的小姐?   眼见沈舒彬彬有礼走到她的跟前,说话温柔和煦,翠竹对沈舒的反感?削减了些许,同?沈舒周旋。   她道:“刘敬和的情况我已从旁人口?中了解得甚是分明,这就回去禀告我家公子。”   沈舒心知肚明,还?陪着演戏,“敬和哥心地善良品质高洁,能得贵人愿意赏识重用,是敬和哥之幸,必不会叫贵人失望。”   翠竹在心里“呸”地一声,就差把“鄙夷”两个字写在脸上——   高洁个屁。   分明是个泼皮!   只是,她瞧沈舒似乎也被蒙在鼓里,还?对刘敬和万分信赖,不免同?情暗示:“人心隔肚皮,不历经?波折怎知真假,我瞧公子是个体面人,对人还?是留个心眼,莫要受人所骗。”   沈舒眉尾扬了一下,心道这林家的人还?挺热心,不仅不迁怒他,还?暗戳戳的提醒他,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   沈舒道:“姑娘说得甚是,我会好好了解身边的人的。”   翠竹见他听了进去,悄松口?气,转身从平梁村离去。   她一走,沈舒被村民们包围,听得村民们七嘴八舌道:   “村长,敬和得了贵人的青眼,以后是不是要发达了?”   “他从小在村里长大,有了发迹还?记得大家伙不?大同?公要是泉下有知,估计高兴死了。”   “村长,咱们平梁村以后全靠你和敬和啦。”   ……   村民们心思单纯,真以为刘敬和将要一步登天鱼跃龙门,岂知这是刘敬和倒霉的开始——   翠竹回去以后将种种细节同?林小姐一说,林小姐俏容惨白如遭雷劈,一股恨意从心头熊熊燃起。   她攥了手中的锦帕,咬碎银牙:“我一片真心待诚郎,诚郎竟这般待我?……男人,好一个男人,翠竹,唤打手来。”   翠竹连忙招来一干打手,听从林小姐的吩咐。   林小姐美眸中闪着泪花,语气却充满狠绝,“你们蹲守兆年私塾外,将那?刘敬和打上一顿,暂消我心头之恨……翠竹,将画像拿给他们。”   翠竹便把林小姐素日画的刘敬和的画像给了打手们去。   打手们立刻去兆年私塾外蹲点?去了。   继而,林小姐扑在翠竹身上哭了一通,又去找自己的亲娘林夫人,向她诉说心中的委屈。   林夫人闻言勃然大怒,抱着林小姐心如刀绞,立刻冷下声来,“刘敬和胆敢这般戏弄我林家,着实可恨,婉儿,你且等着,看娘怎么?收拾他!”   林小姐不知林夫人会如何做,泪雨淋漓的丽容上闪过一丝迷茫,就听林夫人叫来管家,吩咐管家去请戏班子排戏,另再雇几个说书?的,把刘敬和骗婚的事?儿在县中四处宣扬。   很快,整个清河县都知道兆年私塾有个姓刘的负心汉,乡下有家室却还?在县中招摇撞骗,为了防止还?有别的姑娘上刘敬和的当,那?说书?先?生?无意间透露了刘敬和的真名?,使得县中百姓对刘敬和千夫所指,并跑到兆年私塾门口?,让兆年私塾把刘敬和拉出来游街。   彼时,刘敬和还?在私塾里思索着怎么?才能搪塞林小姐,让她多给他一些时日好把方子从沈舒手中弄来,结果私塾里突然满是风言风语,走哪儿都有人对他投过戏谑鄙夷的目光,还?说他是乡下来的野鸡妄想攀龙附凤飞上枝头,简直不知廉耻。   刘敬和哪里受得了旁人这般讽刺奚落,当场就和人争得脸红脖子粗,谁知事?情这还?不算完,塾长和夫子均派人来叫他过去谈话。   “刘知诚,近日县中百姓传你蓄意骗婚,可有此事??”   刘敬和心中咯噔一响,直呼冤枉,在塾长和夫子严厉的目光下,硬着头皮给出解释。   最后,他勉强稳住了塾长和夫子,心中一派心急火燎,担心林小姐听到县中流言对其?生?厌,忙要到林家去。   他才一出门,一只麻袋套在头上,一拨打手扑上来拳打脚踢,差点?废了他的子孙根。   好友李居安将他送到医馆,亦是面露失望之色,“知诚兄,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你且好自为之。”   刘敬和躺在医馆榻上,动?弹不得,默然咬紧牙关,握紧拳头——   不帮就不帮!   等他伤好,他就去同?林小姐解释,待得成为林家的女婿,他依然是人上人。   介时,他给他提鞋都不配,还?说什么?帮不帮的话。   只是这一躺,就在病榻上躺了数日。   *   眼看“忙种”尾声将至,村民们割完麦子也快种完稻子,沈舒终于有了喘息之闲。   之前忙的时候,他顶着烈日帮老人们下田,一刻不停;如今他终于可以时不时坐在田埂上休息一下,慢慢处理剩下几亩良田。   下田是个苦活儿,卷着裤腿踩进软烂的泥里寸步难行不说,还?会被田里的蚂蝗扒在腿上吸血。   蚂蝗越抓越往肌肤里面钻,非得一巴掌把它拍下,扔到路边上去被太阳烤干,不然扯断了它的身体,它会长得更多。   沈舒时常被这物种恶心得起一手臂鸡皮疙瘩,严令村民们回去后用烈酒消毒,免得感?染什么?病菌。   此刻,广阔的良田上每隔几米就有几个村民,一边插秧一边笑谈:   “村长,你说的那?个什么?重力到底是不是真的,咱们这么?多人真能被一个球吸住?”   “那?天狗食月真是因为太阳被月亮挡住了?”   “老人们常说,河神发怒天降大旱,得生?祭美女才能有水,之前咱们村儿也扔了个寡妇到河里去,是不是一点?用没有?”   ……   沈舒一一给他们解答:“是的,咱们活在一个球上,如果没有重力,人就会飘起;天狗食月是太阳、月亮还?有咱们这个球转到了一条线上,月亮挡住了太阳的光,咱们天就黑了……至于你们说的那?个寡妇,她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选择她?”   村民们“嗐”地一声,插下一根秧,说:“哪个村子把好人家的姑娘往河里扔啊?家里的老人说咱们村儿以前大旱,实在没招了就选了个年轻貌美的小寡妇把她祭给河神,看看能不能求到雨水,最后到底求没求到,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呐……”   反正,那?小寡妇死得挺可怜。   沈舒皱着眉头,不赞同?道:“以后再遇旱灾,我们村子绝对不能拿女子生?祭,谁敢私心作?祟谋财害命,便将那?人先?处置了再说。”   村民们苦恼道:“那?要是一直不下雨,就一直干等着么??”   沈舒反问:“假如世上真的有河神,你就是河神,你在生?气的时候,是想要一个美女,还?是金银财宝牛马猪羊?”   村民们一噎,那?当然是想要后者啊,美女能顶个什么?用,还?不如吃点?喝点?攒点?实在。   沈舒道:“寺庙供菩萨都用贡果香油钱,河神既是神也该收受香火而非美女,你们若想图个心安,把钱丢到河里去,回头急用再下水去捞,想必河神不会怪罪。”   村民们:“……”   这也行么??   别说,听着还?真有点?心动?。   沈舒慢悠悠插下一根秧,不指望他们能立马接受,只求在日日常生?活中潜移默化的改变他们的想法,使得村里的女子逃过这种愚昧的劫难。 第38章 (二更)   适时, 田边树下,沈麻子?领着顾怀瑾在树底下一块乘凉,他坐在麦垛子?上, 用衣角给自己?扇风。   “村长不愧是村长,真是见多识广哩, 大人, 你也念的这些书么?”   顾怀瑾亦是懒洋洋坐在麦垛子上, 姿势闲适而又悠哉, 望着不远处沈舒的身影, 眯着狭长凤眸, 嗓音甘洌:“我读书万卷,却不曾听过这些理论。”   什么重力、地球、水蒸气……新鲜得像是地底刚挖出的宝藏, 看不懂却又倍显高深。   沈麻子?“咦”地一声,睁大眼道?:“那真是奇了?, 我们村长读书读得少, 恁的懂得那么多?”   顾怀瑾斜他一眼,神色淡定, “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们村长若是师从什么不二隐士,知之?甚广也不稀奇。”   沈麻子?无辜脸,挠了?挠头,“可?是我们村长的知识是村里的老人教的啊,那个老人之?前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我看还没村长懂得多哩。”   这……   顾怀瑾蓦地沉寂, 眸子?晦暗,目光幽幽在沈舒身上掠过, 声音低醇:“你们村长的师父如今可?还安在?”   “早不在了?。”沈麻子?摆了?摆手说,“大同公请他到家里教了?村长一段时间,他就因病西去,因为村长身体不好,没法跟刘敬和那小子?一样走那么远的路去县里读书,所以我们村长学得还不如刘敬和深,可?惜死了?。”   顾怀瑾闻言深深蹙眉,对于沈麻子?的话相当不喜。   在他看来,二十五岁才?考上秀才?的人无疑是个庸才?,朝中不乏年轻有?为的进士,十几岁入仕,一路平步青云。   沈舒既懂他所不懂的,无论如何?都比刘敬和这个废物强上许多,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又闻沈麻子?道?:“不过这样也好,整个平梁村也只有?刘敬和那小子?能?配得上村长,能?帮村长守住家业。”   顾怀瑾目光霎时冰寒,冷冷斥了?一句:“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沈麻子?打了?个寒噤,立刻敛声闭嘴,生?怕触了?顾怀瑾眉头。   只见顾怀瑾朝田里的人望去,沈舒恰好中场休息,从田里爬到田埂上,拿着竹筒喝水。   经得多日?暴晒,沈舒的肤色较之?前暗了?不少,呈微黄的小麦色,透露出一股子?生?机勃勃的健美?。   但他的暗只较于他之?前的状态,和周围人一比,他仍是鹤立鸡群的一抹皎白,在灼灼烈日?下,仿佛一颗精致的珍珠,亮眼得发光。   顾怀瑾看他抬起白皙的胳膊,弯着纤瘦的手腕,清冽的井水从唇角流至白皙的下颚,再从细长脖颈没入衣领,仿佛故意存着几分勾/引的意味。   顾怀瑾目光一紧,分明能?感觉到自己?胸口中心跳如擂鼓,沉沉如石坠,随着眼前人不经意的撩拨,喉咙干渴万分。   沈舒便好似炎热季节里的一块清凉美?玉,直驱他心间燥热,扑灭他的心火,反倒令他汹涌生?出一股强烈的占有?欲。   沈麻子?倏地听到顾怀瑾问:“你方才?说他体弱?”   沈麻子?立即附和:“对,对。”   顾怀瑾又问:“弱至何?等地步?”   沈麻子?纳闷的挠了?挠头:“应该……连只鸡都捉不住吧?”   顾怀瑾顿时低低笑出声来。   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儿在他用一只手缚住他的双手时能?挣得脱么?   他会不会急得眼尾沁出泪珠,用脚踢他的腿?   或者,他会无助的呼唤他的名字,苦苦哀求他放过他,说一些软话……   沈麻子?听着顾怀瑾无故发笑,只觉毛骨悚然,从麦垛子?上坐了?起来,“大、大人,村长他虽然体弱,但、但也是很能?干的。”   他可?别想?欺负人!   谁知,顾怀瑾勾着薄唇,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得愉悦,淡淡应声:“是挺能?干。”   沈麻子?琢磨不透顾怀瑾的心思,郁闷到了?极点,老实说他觉得顾怀瑾有?点变态,总是对沈舒过分关注。   要不是沈舒有?未婚夫,顾怀瑾又是个男人,他准以为顾怀瑾看上了?沈舒。   “那咱、咱们去跟村长打招呼不?”   “当然不。”   沈舒可?是吩咐他好好在家养伤,他怎么也得听话个两天,才?能?减去沈舒的戒备之?心。   沈麻子?顿时放心了?一丢丢,小心翼翼问:“大人,那咱们走不?”   顾怀瑾面露不悦,却还是深深望了?沈舒一眼,方才?提步转身,“走罢。”   *   两人前脚离开树下,沈舒后脚福至心灵的望向那棵大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   他不欲多想?,只将这归于自己?疲惫中生?出的错觉,须臾沈小萁磕磕绊绊的提着一个竹篮走来,篮中放着今个儿的午饭。   “夫子?,饭饭。”   午饭是沈青蛾做的,以此?回馈他这些时日?照顾沈小萁。   沈舒已好几日?不曾自个儿做午饭。   眼见竹篮快有?沈小萁一人高,篮把挡住他的视线,让他的动?作看上去颇为笨拙。   沈舒连忙收起荡在田埂边上的腿,光脚踩在干泥地上,将篮子?从沈小萁那儿提了?过来。   沈青蛾的手艺实属不错,两个素菜被她炒得泛着油光,另有?一道?蛋汤,明明蛋花稀疏,看上去没两个蛋,但偏偏洒了?翠绿的葱花,黄绿相映,看上去颇为好看。   不过,蛋汤因为沈小萁走得晃晃悠悠,洒了?好些出来,打湿了?篮子?。   沈舒蹲身问沈小萁:“小萁,吃了?吗?”   “吃了?。”沈小萁流露出认真的小表情,“给夫子?……吃……”   沈舒分外愉悦,露出明朗的笑容,将饭碗从篮子?里端出来,就蹲在路边上吃。   这时,田埂上的尽头跑来一个人,身形矮小动?作迅速——   “村长!”   是沈四郎!   他穿着葛衣麻裤,因为天气热敞着衣领露出胸口,手上拿着根鞭子?。   见到沈舒,他扯着嗓子?放开了?喊,引得周围种稻子?的村民们纷纷抬头,朝他投来诧异的目光。   沈四郎跑得气喘吁吁,满脸焦灼无措,“村长,方大业和红方村那几个狗东西跑了?!”   沈舒嘴里塞着东西,咀嚼了?两下,不经意蹙起眉头,“怎么跑的?”   沈四郎咬牙切齿答:“就今个儿中午吃午饭的话,我们都去前院吃饭,把他们关到后院柴房,结果等我们吃完,发现他们割了?绳子?,从后院墙边溜了?出去……”   而且他们翻墙逃跑的时候,还把他家水缸给踩破了?。   闻言,沈舒关切道?:“他们逃跑的时候没伤到人吧?”   沈四郎摇头答没,但脸色极不好看,“好不容易逮着他们一回,打算给咱们村里的人狠狠出上一口气,结果竟这么让他们跑了?,我真是没用!”   沈舒舒开眉头,莞尔一笑:“四郎哥不要生?气,他们跑就让他们跑了?去,反正咱们村里的农务也干得差不多了?。”   而且,他们现在才?跑才?好呢,若是一早跑得快,红方村说不定会在他们的撺掇下找上门来。   沈四郎握紧拳头,心中仍是意愤难平,“这些年红方村一直压在咱们平梁村的头上,村长,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   沈舒轻声一笑,清亮的眸子?里透露出一丝坚定:“算?这怎么能?算?只等咱们把剩余的农务收尾,立马去找他们算陈年旧账。”   沈四郎顷刻呆住,惊疑不定的望着沈舒,“真……真的么?”   “当然。”   沈舒早计划好了?跟红方村的人打村架,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红方村村民欺压在平梁村村民不管。   况且,除了?找回昔日?场子?,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须得跟红方村打上一架。   沈四郎固然佩服沈舒的魄力,亦怀有?一腔热血,但他忍不住想?——   平梁村村民真的能?打过红方村村民么?   这些年,他们平梁村的人跟红方村的人打架,可?是十打九输一平,几乎没赢过,红方村的人也因此?动?不动?骂平梁村的人是“弱狗”,气得他们空有?怒气,却没骨气还手。   而今,沈舒才?刚当上村长,就已经动?念头要和红方村的人打村架了??   这……沈四郎觉得其他村民和宗老们是不会同意的。   沈舒估计也明白他的疑虑,将他拉到一边,避过村民们探究的视线,“四郎哥,等我吃完饭,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坐下来细说。”   沈四郎见沈舒有?了?主意,欣然同意,“好啊,村长你这块田我找人帮你种,只要你能?领着咱们平梁村的人打回去,以后你要种的田我都帮你种。”   沈舒虽用不着沈四郎帮他种田,但这片心意他心领了?,待得吃完午饭,他把空竹篮交给了?沈小萁,就带着沈四郎回到家里去。 第39章   将沈四郎迎到家?里?, 沈舒便给沈四郎倒茶,乡下没有什么名贵的茶叶,所以临夏都喝的陈皮或者金银花茶。   沈舒爱喝鱼腥草茶, 尽管味儿冲,但清热解毒止渴利尿还祛湿润肺, 所以他没事冲一大壶, 放凉了搁在桌子上。   沈四郎一口下去, 喷了半口, 眯着眼睛抹着嘴巴道:“村长, 你这是喝的什么东西, 回?头我给你送点我媳妇儿做的紫苏饮。”   沈舒闻了一下自己杯里的茶水,笑了笑:“很难接受吗?”   沈四郎心说, 这何止是很难接受,这是根本接受不?了, 谁拿鱼腥草泡茶啊?!   沈舒喝习惯了, 倒是挺喜欢,继续同沈四郎说正事, 让他把过往的村架细节一字不?落的说出来?。   沈四郎立马正色,将平梁村这些年打的几十场村架的过程一一跟沈舒详细说过,然后不?满的踩上红方村一脚,道:“要不?是他们?男人?多收成好,怎么可?能打得过咱们?平梁村。”   在这个壮丁即是黄金的朝代,男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大抵这也是宗老们?为什么不?肯同意驱逐刘敬和的原因。   刘敬和不?光是个秀才, 还是个男人?, 是平梁村十分重?要的人?口。   听到平梁村打了这么多年村架,总共就初期打赢过三次, 沈舒直接沉默,这、这也太废了吧。   怪不?得沈大同不?许平梁村的村民跟红方村的村民起冲突,原来?周围这么多村子,就平梁村战斗力最弱,几乎是垫底的存在,隔壁杏花村都打赢过五次呢。   片刻,沈舒问:“咱们?有试着拉拢过其他村子的人?吗,比如杏花村?”   一个村子打不?过,两个村子一起上,总该打过了吧?   他不?信红方村的人?个个人?高马大,就只逮着平梁村一个村欺负。   就听沈四郎道:“村长,两个村子打架,不?能拉别的村子帮架,这是咱们?几个村子之间的规矩。”   沈舒着实没想?到还有这种规矩,拉帮结派的心思歇掉一半,又问:“是几个村子之间商量好的么,一点希望也没有?”   沈四郎严肃道:“这个规矩是太/祖在时定下的,说是闹得凶了,会引来?官府的辖制。”   毕竟人?一多,就容易闹出人?命,官府那头还等着底下的人?交税呢。   不?过,由于?村子之间争斗常有,已经快成为了传统,官府想?管也管不?过来?,所以对于?不?超过两个村子以上的争斗,他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舒沉吟道:“那此事我还得进一步想?想?,到时再?跟四郎哥商量。”   沈四郎站起身来?,说:“行,我先把咱们?村儿的壮丁聚集起来?,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主意。”   沈舒将沈四郎送出院外,转身去找沈文庆。   此事事关全村人?的尊严,马虎不?得,他还得跟沈文庆再?商量商量。   只是,不?待沈舒跟沈文庆商量出结果,红方村的人?先找上门来?了。   方大业和那几个红方村村民逃了回?去,立马去红方村村长方江海那里?卖惨,说平梁村村民是如何如何蔑视红方村的。   方江海老早就想?收拾平梁村,奈何之前农务繁忙腾不?出手,眼?下“忙种”到了尾声,大家?逐渐趋于?清闲,这村架就犹如箭上的弦不?得不?发,成为他的首要任务了。   红方村村民听了方大业的话,亦是义愤填膺,一个个情绪躁动,激愤好战道:“村长,平梁村的人?欺人?太甚,简直没把我们?红方村放在眼?里?,这脸面咱们?必须找回?去!”   村长方江海派人?通知了村里?的宗老,经过一番商量,沉下了心,“打!”   没有人?可?以骑在红方村的头上!   更没有哪个村可?以反抗红方村!   方江海一做出决定,立马派人?去平梁村下战帖,让平梁村的人?于?后日在两村交界处等着,谁敢不?来?谁是儿子。   而?红方村的口信儿一在平梁村传开?,平梁村的村民们?也都勃然大怒。   这些年,平梁村对红方村处处忍让,红方村村民上门找茬被拘,本就是他们?理亏,他们?还敢提出打村架?   这种行为无异于?别人?家?的狗跑到自?家?地盘拉屎拉尿,末了人?家?还怪你不?该踢他的狗,领人?上门来?打你。   “村长,跟他们?打,谁怕谁是孙子!”   眼?下沈舒还没表态,村里?的男丁们?已经热血上涌,恨不?得提刀冲到红方村村里?去。   村妇们?噤若寒蝉,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写满不?赞同。   每次村架村里?都有几个断胳膊少腿的,轻则行动不?便,重?则终身残废,好好一个劳动力说没就没,她?们?实在是不?愿意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这时,有人?大声喊道:“村长,宗老们?来?了。”   众人?自?觉挪开?一条道,让几位德高望重?的宗老从后边走上前来?。   沈舒对身旁的沈四郎耳语了几句,让他去请沈谷堆,然后才微笑着迎上前:“诸位太公你们?来?得正好,我正有事与你们?商议。”   宗老们?早知是什么事,也正为此事而?来?,直接下达决定:“舒娃子,村架不?能打,你爹在时从不?许我们?同红方村交战,因此我们?才有今日的安宁。”   沈舒对此持保留意见?,不?想?过分谨慎也不?想?过于?草率,想?了想?,不?徐不?疾道:“诸位太公说得很有道理,但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须臾,沈四郎拽着年迈体衰的沈谷堆,从人?群里?飞一般冲出来?。   “村长!”沈四郎生怕自?己来?晚了,走得那叫一个急,他把沈谷堆拽到沈舒边上,小声向沈舒报备,“九叔公来?了。”   沈舒公然望向沈谷堆,笑吟吟问:“九叔公,你来?得正好,红方村要与我们?约架,你有什么看法?”   沈谷堆一边在心里?骂沈舒一百遍,一边面无表情道:“当然要打。”   他能不?知道沈舒把他叫来?是为了什么?这小兔崽子,恐怕早想?好要打了吧!   而?沈舒的反应果然不?出他所料,当他一开?口,立马附和道:“九叔公说得也很有道理,那咱们?商量商量怎么打。”   宗老们?:“……”   这下子,村妇们?也看出门道了,一个个忍不?住辩驳道:   “村长,咱们?平梁村打村架从来?没打赢过,你就这么决定应架有点不?合适吧?”   “就是,我家?大郎上次村架瘸了一条腿,万一再?打二郎也折进去了,以后可?怎么活呀?”   “你们?男人?的事我们?女人?管不?着,但要是因为你们?打村架,害得我们?没法安生过日子,那我们?说什么也不?同意。”   ……   顿时,方才还热血沸腾的男人?们?也消停一半了。   别说,打输的后果确实有点严重?,通常赔几个人?进去算轻,一旦打输未来?好几年村里?人?都抬不?起头来?了。   但凡村架的战绩再?亮堂一点,他们?这会儿就不?会怂,就直接让村里?的女人?闭嘴,不?要乱发表意见?。   沈舒知晓村妇们?的心意,很难忽视她?们?的心情,思忖了一会儿,道:“嫂嫂们?,你们?的忧虑我知道,但这次村架我们?必须要打,不?然平梁村永远没法翻身;而?关于?这次村架怎么打,我已有了初步的计划,此次村架不?仅要靠咱们?村的男人?,也要靠你们?……”   村妇们?霎时一惊,傻在那里?,面露惊愕,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一位宗老立刻开?口:“胡闹!打村架怎么能让女人?上,这是把我们?平梁村的面子往地上搁!”   这回?,村妇们?不?同意了,村妇们?比男人?们?还要杀气腾腾——   “欸太公,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我们?女人?怎么就不?能打架了?我们?一天要挑二百斤,杀猪都不?用绳儿呢。”   “就是,女人?怎么了,女人?干活也麻利着呢,这次村架算我沈天仙一个。”   “村长,红方村都打上咱们?头上了,咱们?可?不?能再?被他们?欺负了!我觉得咱们?不?应该和他们?明着来?,派两个人?摸黑去他们?村井里?下泻药,看他们?还怎么站得起来?。”   “村长,念慈嫂子这个主意不?错,要不?就让我家?男人?去吧!”   ……   村妇们?你一言我一语,哪里?还有刚才的担忧恐惧,一眨眼?给沈舒出了七八个主意。   沈舒瞬间哭笑不?得,早知道她?们?这么积极,开?头他就把她?们?捎上了。   不?过,没人?反对总归是好的,宗老们?见?村民们?逐渐跟沈舒达成一条心,一个个相继沉默。   沈舒顺利做出决断,推出自?己的计划,并和村民们?一同把计划完善了。   两日后。   红方村村民集结在平梁村村尾,上百号人?乌泱泱挤在一片空地上,让平梁村村民赶紧滚出来?。   沈四郎跟他们?隔着一条横沟,冲他们?喊话:“我们?村长说了,这地儿不?适合打架,让你们?绕一圈,到村头去。”   红方村本次村架负责人?方江海的儿子方从坤站在一个土包上,轻蔑的看着沈四郎,道:“听说你们?村长跟我差不?多大,我方从坤都敢站在这儿,他却缩头缩尾的,是不?是没种啊,没种就直说!”   沈四郎面露气愤之色,高声反驳:“我们?村长可?比你强一百倍,你不?敢带人?去村头,管我叫声爹怎么样?” 第40章 (一更)   方?从坤年纪轻轻, 不比他爹方江海稳重,哪里经得起激,领着人?就往村头去。   远远地, 他看?到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在村口,身旁一群村民簇拥, 似乎恭候多时。   沈舒的确等了方从坤些许功夫, 见他率人?气势汹汹的上前, 让人?拉了一条麻绳, 将双方?隔开, 然后岿然不动道:“红方村诸位, 我乃平梁村村长沈舒,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请你们暂且止步。”   方从坤上下扫量了沈舒一番,见他不仅面生, 还体?质纤弱, 看?上去不堪一击,不禁冷笑道:“你就是平梁村村长?我看你们平梁村真是没人?了, 才会选你这样的人?做村长。”   沈舒温和一笑:“侥幸捡了个?村长当当,你是……”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方?从坤,是红方?村村长方?江海的儿子。”方?从坤傲然昂首蔑视沈舒,“下任红方?村村长是我。”   显然,他这个?村长预备役看?上去要比沈舒这个?正儿八经的村长可?靠许多,不论是身材还是气质,都透露出一股强大能干。   沈舒却对此不以为意, 只是立在绳后不恼不怒不徐不疾地说道:“方?大哥, 相见即是缘,远来即是客, 你我之间平辈,能否友好交流?”   方?从坤眉毛一撇,毫不留情的施以嘲笑:“客?谁想上你们平梁村做客?你有话直说,别特么磨磨唧唧拐弯抹角,老子没有心情跟你浪费功夫。”   沈舒便?开门见山,说:“自古争斗无赢家,红方?村与平梁村多年为邻,没有深情也有厚谊,不如从今日起化干戈为玉帛?”   “化你娘!”方?从坤早知平梁村人?怂,闻言更觉可?笑,“什?么狗屁深情厚谊,老子只知道村子之间无小事,你敢拘我们红方?村的人?,就是欺负红方?村没人?!今天,甭管你是想打或不想打,我们红方?村都打定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沈舒微蹙眉头,似是不喜,但神色看?上去倒也淡然,他拢了拢袖子,端得是无比闲适的姿态,道:“既是如此,那?就打吧。不过,这架是你们红方?村先掀起的,你们红方?村理应给我们平梁村一些?补偿。”   方?从坤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要求,简直被沈舒给气笑了,“你们屡战屡败,还敢动心思要补偿?”   沈舒答:“输归输,要归要,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你他娘的!”方?从坤真的被气笑了,“好,老子给你补偿!”   他倒要看?看?,他有胆子给,他有没有本事要;他们红方?村跟平梁村打了那?么多场村架,从来没输过,他到底凭什?么猖狂?!   沈舒目光一闪,跟他确认:“真的么,那?我可?就开条件了?”   方?从坤面容极其阴冷,眼神却含着同情和怜悯,好像沈舒在蜉蝣撼树不知死活,“只要你们有本事赢。”   “当然。”   沈舒亦是表现得相当自信,丝毫没有被这份怜悯和同情刺激到,愉悦弯了弯唇。   方?从坤来之前,他设想了许多种可?能,还打了一大长篇腹稿,准备勾得红方?村同意他提出的条件,却没想到红方?村的人?比他想象中还要骄矜傲慢,简直是自负逼人?。   但凡方?从坤有一丝犹豫,沈舒都会紧张一点?,但此刻沈舒完全?放下了心,已然预见红方?村骄兵必败的结局。   沈舒眼里划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认认真真的跟红方?村提条件。   大抵红方?村村民也没想到沈舒真敢提,还大言不惭说想要红方?村接壤县城大路的边缘田地,一个?个?瞬间火气上头。   平梁村是真敢想啊,红方?村接壤县城大路的田地足有百余亩,牵涉十几户人?家,他这么能,他怎么不上天呢?   方?从坤怒火翻涌,怒极反笑道:“好,好!你他娘的敢提出这样的条件,想必有十足的把握打赢这次的村架,你过来,咱们家伙底下见真章!”   沈舒适时摇了摇头:“既然是打村架,那?么为了彰显村子真正的实力,我们得讲究一下公?平。眼下我们村儿还有一拨人?在田里干农活没过来,如果你们想胜之不武的话,现在就可?以过来;如果不想,那?麻烦你们去村尾等一等,我这就去筹人?。”   方?从坤眼神一凛,阴了阴脸,他放眼朝沈舒身后一望,粗略一数,那?头居然只有二三十个?人?。   蓦地,方?从坤有点?佩服沈舒的胆量,他身后就这么点?人?,都敢提出这么张狂的条件,真是不怕死呢。   为了让沈舒彻底心服口服,也为了让平梁村领略到红方?村真正的实力,方?从坤大手一挥,说:“他娘的我们走。”   又领着人?去村尾。   沈四郎还在村尾的横沟边上,看?到他们过来,翘着眉毛出声挑衅道:“怎么样啊方?从坤,看?到我们村长是不是很害怕,所以灰溜溜的夹着尾巴滚回来了?”   这回方?从坤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旁的红方?村村民彻底忍不住出头骂骂咧咧道:“沈矮子,你说什?么呢,明明是你们村长事多,现在才筹人?!”   沈四郎故意扮了个?鬼脸,不留情面的大力嘲讽:“要不是我们村长说以少赢多怕你们丢脸,我们平梁村打架哪儿用得上这么多人?,不说远的,我一个?就能打你们十个?,略略略!”   红方?村村民气得当场在地上找石子。   沈四郎跟他们隔着一条很深的横沟,横沟是上下截断式,他们站的地方?高,沈四郎站的地方?矮。   要不是怕跳下去摔断了腿,红方?村这边保管有人?下去了,看?沈四郎还敢不敢嚣张。   方?从坤等了一会儿,等得不耐烦,满是焦躁的催促沈四郎道:“你,去问问,你们平梁村的人?什?么时候来?要是不敢打,别在这儿磨叽,赶紧一人?跟我们嗑一个?响头,喊我们一声爷爷,我们就放过你们!”   沈四郎眼珠子溜溜一转,“哼”了一声应答:“看?你们急的,爷爷我就帮你们问问。”   说着,他作势转身,假装要往村里去。   这时,一个?村民急匆匆跑了过来。   他似是来传沈舒的口信,低头跟沈四郎交流了几句,随后沈四郎回身冲红方?村众人?大声说道:“我们村长说了,他人?已经筹齐了,但是这里有沟,不方?便?打架,让你们到村口去。”   霎时,方?从坤脸色一沉,开始怀疑沈舒耍他们。   但他还是忍了一下,带着红方?村村民到村头去,只见村头依然不见平梁村村民身影。   张铁牛站在村口,身后背着弓箭,一脸嫌弃道:“哼,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我们村长说,马上就是饭点?了,现在先回去做饭,等吃完饭再打。”   几乎是话音刚落,方?从坤就能断定,沈舒确实是在耍他们!   该死的沈舒!   该死的平梁村村民!   不敢打就乖乖做孙子,居然敢让他们白白跑来跑回。   一个?红方?村村民当即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狗日的,你们平梁村人?都是孬种,你们的女?人?天天被人?睡,你们的先人?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再不让你们村儿的人?出来,别怪我们今晚摸黑撬你们祖坟,冲到你们屋里干你们老娘。”   张铁牛冷眼望着那?说话的村民,不屑一顾道:“说得怪牛逼,有本事你们现在过来。” 第41章 (二更)   “嘿, 你他娘的……”   红方村村民被激得往前走了一步,就被方从坤拦了下来。   怎么说平梁村也是人家的地盘,他?们这样贸然闯进去, 恐怕讨不到什么便宜,他?们可不能做没有?脑子的傻蛋。   被制止的村民不甘心的看向方从坤, “坤哥儿, 我们就这么任他?们耍着玩么?这架不打, 我方大壮心里过不去!”   方从坤啐了口?唾沫道:“当然要打。”   他?方从坤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怎么可能任由别人在头上?拉屎撒尿?   但, 平梁村村民一直不出来,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喂,你个黑皮鬼, 给你们村长传句话,这架到底打不打, 到底是村头还是村尾?”   方从坤叫的当然是张铁牛, 张铁牛一脸面无表情,搬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我们村长说了, 架要打,但在村头打还是村尾打还没想好,你们等一等。”   方大?壮又忍不住上?前:“嘿,你他?娘……”   方从坤拽着方大?壮的胳膊,对他?耳语了几?句,然后道:“你们说在村头我们就在,你们说村尾我们就在村尾, 再耗下去忒没意?思;你们要实在不想打, 也成,出来挨个管我们叫爷爷, 我们就放过你们。不然,别怪老?子告诉其他?村子的人,你们平梁村村长是个孬种,你们平梁村村民都是脓包,你们就是那窝在臭水沟里的王八,看你们有?脸没脸……”   张铁牛依然四平八稳,跟自动过滤了似的,掏了掏耳朵,“随便你们怎么说,我们村长说没想好就是没想好。”   方从坤对方大?壮使了个眼色,让他?领着一拨人去村尾,来个两面夹击。   平梁村村民有?意?做王八,那就别怪他?们守株待兔,出一个打一个,他?就不信平梁村村民一辈子不出来。   得令,方大?壮带着一批人走了,欲要去堵平梁村村民的出口?。   方从坤高声在村口?叫阵:“老?子长这么大?没见过你们这样的怂包,快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一二三……滚出来……”   张铁牛眼看着方大?壮带了几?十个人离去,村口?还剩上?百个红方村村民,他?拔出一箭,搭弓射在旁边某户人家的院墙瓦罐上?。   瓦罐砰然摔地,砸出一声碎响。   霎时,隔壁几?户人家的房屋院门大?开,院子里头传来喊声震天,乌泱泱的平梁村村民犹如?蜂群一般,从里面鱼贯而出。   他?们无不拿着锄头镰刀锅铲钉耙,一个个准备齐全,凶神恶煞。   红方村村民见状眼皮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方从坤看着从斜侧方缓缓走出的沈舒,道:“沈舒,你终于肯出来了,这架咱们是打定了。”   沈舒勾唇一笑:“当然。”   此时,方大?壮领着几?十个红方村村民从田埂边经过,准备前往村尾,突然一盆盆滚烫的辣椒水朝他?们身上?泼来,泼得他?们猝不及防。   那一盆盆辣椒水就像是精心熬制过浓度似的,还没接触皮肤,就有?一股直掀天灵盖的辣气在身上?不停的钻,更别提有?些许辣椒水溅进眼睛里,辣得他?们的眼睛都睁不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红方村村民发出惨叫,忍不住用?手?背一揉,结果手?上?的辣椒水也渗到眼睛里去,眼皮瞬间被辣得红肿。   方大?壮情况稍好一点,但没好上?两个钱,他?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想看是谁在那儿搞偷袭。   然而,他?的眼前刚有?个模糊的影子,一只细密的渔网当头罩来。   那渔网由几?十名平梁村村妇合力拉开,将他?们一窝蜂拢在里头,所有?红方村村民奋力挣扎,紧接着搓衣板、棍棒、大?圆勺……如?同雨点般向?他?们砸来。   “让你们欺负我们男人,让你们欺负我们男人……”打他?们的人竟然是一群村妇?!   这些村妇正是沈舒安排过来的潜伏小队,一个个能挑百斤,力大?无穷,打得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方大?壮怎么也没想到,平梁村居然跟他?们玩阴的,把?女人派出来打村架,简直不要脸!   但平梁村村妇们显然乐在其中?,下手?又狠又重,把?这几?十个红方村村民打得落花流水。   沈舒同她们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她们定然不会辜负沈舒的信任,撑出平梁村的一片天。   方大?壮拿镰刀去割渔网,在渔网上?割出一道口?子,刚从渔网钻出,就被四面八方的攻击打得缩回网里。   干!   这群老?娘们真有?点猛,他?们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大?壮,快想个办法啊,咱们怎么办?”红方村村民被打得嗷嗷直叫,跟方大?壮支主意?。   方大?壮自个儿都乱了方寸,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他?们不应该跟方从坤分开,这下好了,他?们被一群女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传出去能被人笑话一整年。   等到村妇们鸣金收兵,把?红方村的村民打得半死不活,村妇们把?这群狗杂种拿绳子绑了起来。   红方村村民惨做俘虏,被村妇们一踢一踹,龟儿子似的往村口?走,村妇们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直呼自家村长英明。   这头,平梁村的男人们也跟红方村村民打到一处,一个个肉眼可见的振奋。   四个村妇合力从村口?一间院子里搬出一面大?鼓,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娘抡着两个鼓槌用?力敲击,顿时村头响起激动人心的鼓点。   这鼓是办喜事或过年驱年兽才会用?上?的,如?今用?来做战斗的号角,无疑十分合适。   平梁村的壮汉们个个听得眼红心热,战斗力直线提升,要不是自身实力弱,不及红方村村民人高马大?,占着这几?十个人口?的优势,哪儿能让对方打得有?来有?回。   方从坤这才明白为?什么沈舒会将他?们使唤来使唤去,恐怕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只有?分散了他?们的人手?,平梁村才有?胜算,沈舒打得就是一个攻其不备。   一个红方村村民大?喊:“上?当了坤哥儿,快让人把?大?壮他?们叫回来,不然咱们没他?们人多,打不赢!”   沈舒却还准备了弹弓手?,一字排开动作整齐,拿着弹弓弹红方村村民的脸。   乡下的人时常拿弹弓打鸟,准头极好,一听沈舒说要远程攻击,他?们就连夜削大?号弹弓,石子挑得又大?又圆。   有?了这些弹弓手?压阵,近战的平梁村村民就像是开了挂,时不时能逮到机会狠狠给红方村村民来一下。   很快,红方村村民落于下方,没了交战的勇气,个个丢了家伙,转身就开始逃跑。   方从坤实在没想到平梁村村民这么猛,有?近战有?远战,攻击节奏有?进有?退,愤怒得红血丝都爬上?了眼球。   他?在村头怒吼:“回来,都给老?子回来!”   只要他?们不逃跑,好好整理重新进攻,未必会输在平梁村的雕虫小技上?。   只要方大?壮带人回来!   经由他?这么一吼,红方村村民齐齐停下了脚下,面露迟疑,就听见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女音在村头响起:“村长,我们赢啦!”   定睛一看,平梁村村妇拿绳子系着方大?壮及一干红方村村民,他?们红方村的人俨然成了俘虏。   靠!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刚才还犹豫要不要反击的红方村村民这下子撒开脚丫子,跑得更快了。   方从坤这才惊觉大?势已去,赶紧跟着其他?人一起跑路,站在空地上?的张铁牛已经悄然张弓搭箭,瞄准了他?的大?腿。   “咻——”   一支飞箭准确无误破空而去,方从坤应声倒地。   方从坤惨烈被俘。   一个平梁村村民不可置信的抓着方从坤,道:“我们居然……赢了?”   红方村欺压平梁村多年,平梁村次次被打得抬不起头,他?们居然真的赢的这一天?!   眼看地上?还有?几?个被打得伤重爬不起来的红方村村民在呻/吟哀嚎,他?们才确定自己赢得彻底。   顿时,上?百号人雀跃欢呼,为?自己摘得的胜利果实感到万分欣喜,“喔喔喔喔喔……”   张铁牛走到沈舒的跟前,大?笑邀功:“小舒,我射中?了,你看到没有??”   沈舒眉开眼笑,一副暖洋洋的表情,“看到了,铁牛哥真厉害。”   张铁牛又害羞挠头。   而这时,急匆匆从村尾赶来的沈四郎看到这一幕,一拍大?腿,“我滴娘欸,村长真神了,说赢就能赢……” 第42章 (一更)   沈舒是最大的功臣!   如果没有他?, 他?们还傻不愣登的跟红方村正面对战。   如果没有他?,他们哪儿想得到用弹弓射别人?   因?为有沈舒,他?们改变了被欺压的命运, 从此拾回?尊严和自信。   “村长,多亏有你。”   “还好当初选了舒娃子做村长, 换谁能有舒娃子这么聪明?”   “村长, 我沈福春谁都?不服, 以后?就服你。”   ……   平梁村村民们简直想把沈舒供起来。   尤其是想到方从坤打?村架前?允诺过, 说要把接壤县城那条路周边的田地划给平梁村, 他?们心里的就满是高兴与激动。   一个村民说:“村长, 咱们这回?赢大发了!”   不仅挣回?了面子,还得了地。   沈舒走到方从坤面前?, 居高临下的俯视他?,温和含笑问:“方大哥, 会写信吗?给你爹写封家书, 让他?派人来接你?”   方从坤“呵忒”吐出一口唾沫,撇过脑袋, 倔犟装听不到。   沈舒也不勉强,收回?目光,反正红方村不是没人逃回?去,总会有人把战况告诉方江海。   继而?,他?转身对平梁村的大伙们说道:“这次村架功劳全?在大家,多亏大家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咱们才有此次的胜利。为表庆祝, 咱们这就回?去杀猪宰羊, 坐等红方村拿地赎人,走!”   “喔喔喔喔喔喔喔……”   村民村妇们又开始雀跃欢呼, 举着?手上的锄头耙子光荣回?村。   这时,照例带顾怀瑾出来遛弯的沈麻子听到动静,一脸茫然的看向迎面走来的队伍,心中纳罕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怀瑾亦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手负后?立在村岔路口,望着?沈舒与人交谈时满面春风的模样?,凤眸幽然闪过一丝暗光。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此刻沈舒的模样?着?实诱人,宛如一尊披着?金光的神明,眉眼漾着?素日罕见的神采飞扬。   沈麻子着?实忍耐不住好奇,撇开顾怀瑾迎了上去,大声喊道:“村长!”   平梁村村民们的欢声笑语被打?断,齐齐看向沈麻子还有他?身后?的顾怀瑾,微微发愣,这人是谁,怎么会出现在他?们村里?   “麻子哥。”还是沈舒最先反应过来,对其颔了颔首,“你怎么在这里?”   沈麻子大咧咧反问:“我还想问村长你这是干什么去了呢?!”   他?一扫沈舒身后?的村民们,见他?们又是拿锄头又是镰刀,还有掌锅盖的,心里实在迷惑。   不等沈舒回?答,沈四郎像逮着?什么证据似的大声笑骂:“好你个沈麻子,咱们村儿跟红方村打?村架,你是半点不领事儿啊,还好意思问我们干了什么?”   沈麻子目瞪口呆发出一声:“干,打?村架为什么没人叫我?”   “打?村架还要人叫?”村架事关全?村人的里子和面子,通常大家自觉参与,沈四郎鄙夷的翻了个白眼,“你说说你这些?日子也看不到人,在哪儿躲闲呢?”   沈麻子顿时心虚,他?能躲什么闲,不过成天给顾怀瑾当狗腿子罢了。   况且,不给顾怀瑾当狗腿子,他?也得防着?顾怀瑾盯上他?媳妇儿不是?   沈舒自是知道沈麻子错过村里大事的原因?,用余光扫了顾怀瑾一眼,然后?制止村民们对沈麻子的声伐,“无妨,反正都?赢了,麻子哥你忙别的事也不要紧。”   沈麻子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赢……赢了?”   “嘿,你说的什么话,当然赢了。”   “就是,我们赢大发了呢。”   “村长可神了!”   ……   说起这个,村民们的劲儿就又上来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村架的经过全?部告诉了沈麻子。   沈麻子狠狠捏了下自己?的大腿,痛得有点不真实,“哎哟他?娘的,我这是错过了什么!”   这可是平梁村多年?来第一次打?赢红方村,简直天上下红雨地上长刀子,可太值得炫耀了!   等到村民们的高兴劲儿略微消散,一个村妇指着?顾怀瑾问:“麻子,你后?头那是个什么人呢,怎么我们从来没见过?”   霎时,沈舒看向沈麻子,沈麻子也看向沈舒,两人一对眼,端是沉默和尴尬。   接着?,沈麻子硬着?头皮答:“那是我远房亲戚……表、表哥来着?。”   那村妇“哎哟”一声,笑得合不拢嘴:“你表哥叫什么名字,看着?怪年?轻的,娶亲了吗?”   一连串问题如吐炮弹似的,砸得沈麻子晕头花眼。   实在是不怪这村妇心中起意,要怪就怪顾怀瑾在岔路尽头长身玉立,高大挺拔的体格犹如雪中松柏,散发出一股子凛冽又出尘的贵气,跟村里一般的汉子有着?天壤之别。   即使离得那么远,顾怀瑾的脸叫人看不真切,但这丝毫不影响村妇们丰富的想象和内心的火热,脑子里把适龄的姑娘过了好几遍。   须臾,许是顾怀瑾察觉到村民们在议论他?,稳稳走到众人跟前?来。   他?微笑望着?沈舒,唤了一声:“恩公。”   村妇们被他?的容颜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胸口的心跳扑通扑通加速,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这这这……平梁村从未有过如此英俊的汉子,隔壁几个村恐怕也不曾有。   沈舒只觉自己?的脸几乎被顾怀瑾灼热的目光烧个大洞,蹙眉避开他?的视线,对村民们解释道:“麻子哥的表哥姓顾,因?着?家里落难来投奔咱们平梁村,我让他?留了下来。”   换平常,村民们早该察觉村里多了个人,但近日农忙,村民们自顾不暇,哪里有空关注别人。   眼下,村民们听到“落难”两个字,立刻意识到顾怀瑾要在村里长住,脸上纷纷露出不喜。   “麻子,你表哥干活打?架行?不行?啊?”   他?们平梁村可不要好吃懒做的外村人。   沈麻子心说:天老爷,人家什么身份,你还想让人家帮你打?架干活?   沈舒立刻制止村民们的猜疑,怕他?们惹怒顾怀瑾,对沈麻子道:“麻子哥,你表哥初来乍到,对村里的风土人情不太了解,你先领他?在村里四处转转。”   顾怀瑾无意识挑了下眉头,眼里透露出星子般的笑意,“我既来之则安之,恩公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不必同我一般计较。”   闻言,平梁村村民脸上的不喜减少了许多,村妇们更是觉得顾怀瑾极其上道,囔囔道:   “村长,咱们正好开庆功宴,让他?过来帮忙杀猪。”   沈舒:“……”   姐姐们,杀我行?不行??   沈舒实在不想与顾怀瑾过多接触,不肯答话,却听顾怀瑾笑着?递出一个字:“可。”   话落,他?紧紧盯着?沈舒,视线如烈火一般炙热滚烫,喉结微滚,耐心询问:   “恩公,可吗?”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等着?沈舒应声。   沈舒内心一片崩溃凌乱。   他?感觉自己?犹如那万马奔腾践踏过的野草,更似腊月寒冬的地里饱受摧折的小白菜。   沈舒直直撞进顾怀瑾黑曜石般漆黑耀目的眼海中,头皮十?足发麻——   这货能不能不要用类似“宠溺”“殷切”的目光瞧着?自己?,真的很像个变/态!   此时,村妇们已经忍不住了,大胆提出要求:“村长,你就让他?来嘛,试试他?力?气大不大,以后?能不能帮村里人干活。”   沈舒面无表情:“行?吧。”   沈麻子在心里喊了声“我滴个乖乖”。   这是天要灭了他?们平梁村啊!   顾怀瑾嘴角扬起,表情甚为愉悦,“那就多谢恩公给我这个机会。”   然后?,沈舒领着?顾怀瑾及一帮子人去往村祠堂,指使大家杀猪宰羊。   顾怀瑾被分到杀猪组,和沈麻子一起给村妇们打?下手,村妇们一刀进去,让猪见了血。   沈麻子看顾怀瑾一只手按着?猪脑袋,那猪就跟被钉在桌板上似的,骇然吸了口凉气,这得多大手劲呐?!   等到黑猪凉透,顾怀瑾松了手,拿抹布优雅擦拭每根手指,村妇们笑道:“欸,顾哥儿,你的手劲不错!”   顾怀瑾漫不经心的视线落到不远处的沈舒身上,见他?有条不紊的指挥村民往村祠堂里搬桌子,“大娘过奖。”   于是手上忙个不停嘴巴却片刻钟都?闲不住的村妇们开始打?听顾怀瑾的家底和生平。   得知顾怀瑾祖上三代清白,还在城里念过书,村妇们愈发对其满意,她?们已然开始盘算到底请谁帮自家女儿说媒;沈麻子看了这些?村妇就头疼,赶紧帮顾怀瑾把这些?无聊的问题挡回?去,道:   “还是来说说今早打?村架的事儿吧!”   村妇们尽管意兴未绝,也不好不依不饶,连忙将话题转到村架上去。   “当时村长真绝了,让红方村的人从村头跑到村尾,又从村尾跑到村头……”   “村长说,鼓声能提士气,所以让我们架了鼓;嘿,真别说,有鼓就是不一样?。”   “村长说只要结果是好的,中途不拘什么手段,让我们女人也上。”   “有村长在,弹弓都?能派上用场。”   ……   从村妇们七嘴八舌的描述中,顾怀瑾差不多拼凑出了整个过程,不由眸子幽暗——   一场村架沈舒能用出这么多计谋,拥有比旁人更博大的大局观,还深谙战斗的要义,他?的副将在这里也要自叹弗如了。   如斯美貌。   如斯智慧。   真是令人恨不得立刻将他?囚于掌中。 第43章 (二更)   顾怀瑾甚至情不自禁地想, 不如再强硬一些,不容他避着?他,让他明白他的窥伺, 感受他的欲/望,让他明明不想却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投进他怀里。   只是, 当沈舒不经意朝他投来视线, 清冷的眼神如同一抹皎洁的月辉, 他的心火骤然在熄灭与旺盛中反复横窜, 浑身各处都不由自主绷紧。   “顾麟玉。”   他听到沈舒叫了?他一声, 清冽澄澈的嗓音如同一只套脖的绳索将他勾去?。   顾怀瑾疾步走到沈舒跟前, 暗道再忍一忍也无妨,总归他与旁人?不一样, 有恩于自己。   顾怀瑾轻易打消了?方才的念头,但身体中邪火愈盛, 尽管面上持着?温文尔雅, 微笑中却透露着?一丝虚伪,“恩公因何唤我?”   沈舒总感觉顾怀瑾身上有股若有似无的掠夺感, 好似一只极具危险性的鹰隼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不让猎物有丝毫逃脱的可能,他忍不住皱起眉头,道:“你究竟什么时候离开?平梁村?”   从他山上至山下,休养足有月余,胸口?的伤就算是一天裂三次,也该好了?吧?   顾怀瑾含笑垂眸, 仗着?挺拔的身量凝视他, 语气?轻松淡定,“恩公不愿与我相对?”   “不是。”沈舒天生性情温和, 不喜使人?颜面扫地,委婉暗示他,“村中条件艰苦,或许你在别的地方养伤好得更快一点,而且我们村子有些排外。”   排外是实话,事关村子利益,没有哪个村民?能坦然接受一个陌生人?。   顾怀瑾道:“我并不在意。”   沈舒:“……”   大哥,你不在意我在意啊!   沈舒实在没按捺住吐槽的欲望,问了?一句:“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忙么?”   原著里,渣攻作为前线主?将,尽管要和苦情受走你逃我追的剧情,但隔三岔五就要离开?平梁村一趟,过一阵子才回来。   眼看这都一个月了?,他对前线战事不闻不问真的好么,别搞得碣人?打上门了?,他连个村长?都当不稳妥。   顾怀瑾蓦然无言,漫不经心的低眸,目前前线战事安稳,碣勒大败之后不敢寸进,有副将陈青锋坐镇足矣,他自然不忙着?离去?。   只是,他要怎么在沈舒跟前圆他之前说?下的谎言?   想了?想,顾怀瑾目光一闪,从容道:“不瞒恩公,近日我已与商队同伴取得联系,他们已经将事情上报到官府,并准备把残存货物继续运到衢州,目前用不上我这个人?手。”   沈舒顿时嘴角一抽,对顾怀瑾投去?佩服的眼神……丫的,还挺能编。   要不是他看过原著,他都要信了?,衢州游商的烂角色他丫的扮得还挺上瘾。   顾怀瑾微微一怔,神色有些微妙,他怎么觉得沈舒并不相信他说?的话,好似将他的身份看了?个彻底?   若真如此,这便有意思了?。   顾怀瑾隐秘深晦的试探:“怎么,恩公并不相信我的话吗?”   沈舒心中的白眼翻到天上去?,嘴上却道:“不,我是在想你身上的财物被洗劫一空,若不快些想法子赚钱,日后该如何过活?”   顾怀瑾好笑莞尔:“恩公不必为我担忧,我虽只是区区游商,但也算小有家底,只要我写封信送到衢州,会有人?将钱财与我送来。”   沈舒看出来了?,这厮是彻底想留在平梁村不肯走了?,要不是看上了?平梁村里的谁,真不至于。   这特么的……   沈舒很难不联想到原著里那些令人?操蛋的剧情,然后恶心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他狠狠搓了?搓手臂,告诉自己现实跟原著是不一样的。   原著渣攻住苦情受家,现在顾怀瑾住在沈麻子家。   原著这个时候渣攻已经将苦情受按在墙上亲了?,现在顾怀瑾跟他还没说?上两句话呢。   所以,顾怀瑾绝对不可能看上他,他看上的人?应该是沈麻子。   沈舒自我洗脑了?一番,已经开?始同情许氏了?。   待得平梁村众人?将猪羊宰杀完毕,沈舒亲自下场做菜,他指挥厨娘们将大料扔进锅中烹香,再下焯过水的大肉,一炖一焖几刻钟,就做出了?色香味俱全?的宴席头菜。   很快,宴席开?始,几个壮汉一人?扛着?一个大缸似的酒坛子,说?是村里去?年酿造的杜康。   这酒一年一酿,每有天大的喜事才会拿出来喝,上次平梁村村民?喝这酒的时候还是刘敬和考上秀才。   “来来来,喝酒咧!”   村民?将海碗放在长?条凳上一字摆开?,将酒坛子里的杜康酒用瓢舀满海碗。   沈舒特意端着?一碗酒,去?找方从坤,他将酒碗伸到方从坤跟前,眉眼含笑的同他说?道:“方大哥,平梁村和我都无意与你们红方村为难,如果我们两村以后能够和平相处,想必会是一件天大的美事。”   方从坤瞅了?沈舒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刻意嘲讽的意思,倒也十分利索的接受了?自己被俘的事实,一口?饮尽沈舒碗里的好酒。   饮完,他说?:“沈舒,今日的账我方从坤记下了?,以后我也请你喝上这样一碗好酒,到时候希望你还能说?出今日的话。”   沈舒无奈一叹。   行吧。   别人?不愿意友好,他也不能勉强。   酒过三巡,沈舒略有醉意,他的酒量其实还算好,但招架不住那么多村民?上前灌酒,连喝三碗就开?始犯迷糊。   却是这时,有人?来向沈舒传话,说?红方村的人?带人?来赎人?了?。   想也是,村长?的儿子被俘了?,村长?能不急么?   沈舒摇了?摇脑袋,扫去?醉意,让人?去?把宗老请来坐镇,然后自己带着?一大帮子人?去?到村口?。   只见村口?大榕树下,一个面容沧桑的中年男人?穿着?白褂短打灰青短裤,长?着?一双吊梢眼,他的脸上有数道很深的褶子,但并不显得苍颓,反而透露出岁月沉淀后的稳重?。   “舅舅!”   方从坤被绑着?站在沈舒身后,一看到男人?就大声喊道。   方定天一看到方从坤,就黑了?黑脸。   中午红方村村民?跑回来跟他们说?村架打输的时候他还不信,如今看到自己的外甥被绑成粽子,火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没用的东西!”方定天冷冷骂道,“回去?再教?训你。”   方从坤面对舅舅的指责羞愧得不敢说?话。   沈舒上前一步,微笑道:“方伯伯,胜败乃兵家常事,您还须保持一颗平常心。”   方定天不悦的看向沈舒道:“说?吧,究竟怎样才能放人??”   沈舒就把之前对方从坤提的要求复述了?一遍。   他想要的也不多,只是接壤县城大路的小部分农田,方便把通往县城那条路拓宽,好进行对外的贸易。   方定天闻言却是勃然大怒:“小子,你的胃口?真大,也不怕撑着?自己!”   他想要的那部分农田可是村里的肥田,临近水源好种又?好丰收,别说?是几亩了?十几亩了?,就是一小块都不可能让出去?。   沈舒不紧不慢道:“方伯伯,条件是你们红方村打架前亲口?答应下的,如今我们赢了?,你们又?反悔,传出去?恐怕不太?好听吧?”   方定天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狠狠剜了?方从坤一眼。   他打村架归打村架,干嘛要答应平梁村的条件,现在白白受制于人?,不丢人?就丢地,跌份!   一个红方村村民?站出来大声道:“要不是你们玩阴的诈我们,我们怎么可能会输?这地我们不给?!”   沈舒看都懒得看这个村民?一眼,径自望向方定天,“方伯伯,你怎么说??”   方定天忍着?脾气?,深吸好几口?气?,问:“能不能换个条件?不论?是给?猪给?牛,我们红方村都给?得起。”   沈舒的回答当然是“不”,无比耐心的同方定天进行拉锯:“我们只要那部分农田,绝不多要一分。”   方定天憋屈得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当然知道他不可能多要一分,因为要了?红方村也不会给?。   听到沈舒的语气?如此坚决,他知道这部分农田是保不住了?,心里生出无数恼然。   “小子,你把手伸到我们红方村里,可别后悔。”   沈舒摇了?摇头:“不悔。”   两相一谈拢,基本没宗老什么事了?,姗姗来迟的宗老眼睁睁看着?沈舒放了?方从坤,面面相觑。   他们还想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宰红方村一笔呢。   罢了?罢了?,毕竟是沈舒带来的功绩,由沈舒索要赔偿理?所当然。   最终,方定天带着?方从坤和一干红方村村民?离去?,平梁村村民?等着?沈舒说?两句。   沈舒简单做了?个收尾总结,让大家继续回去?喝酒,随后沈文庆上前道:   “小舒,你就这么把方从坤放了?,不怕红方村反悔么?”   沈舒微微一笑:“不会的,表姑父。”   自古以来村子最讲究的就是面子,所谓人?无信则不立,红方村不敢因为那一点农田就毁掉自己的声名,他们输归输,日子总归还是要过。   况且,他打赢了?一次就打不赢第二次了?么?   他既有释放方从坤的勇气?,就有把农田拿到手的底气?。   沈舒并未对沈文庆多加解释,拄着?自己的脑袋,道:“表姑父,我喝醉了?,头有点晕,我先回去?睡一觉。”   沈文庆忙不迭给?他让开?身子,“小舒,要不要我扶你?”   “不用。”   *   顾怀瑾一直在人?群里,亲眼望着?沈舒同红方村的人?谈判,也亲眼望着?沈舒脚步不稳的回家去?。   他无声跟在沈舒身后,见他多番踉跄,差点跌倒,终于在他第四次快要倒地时,一手将他捞了?起来:“恩公。”   他的大掌牢牢桎梏着?沈舒的手臂,掌心的温度滚烫,传进薄薄的衣料里。   沈舒一被捏住,心头立刻重?重?跳了?一下,他的醉意散了?三分,飘忽的目光凝聚在顾怀瑾身上,恢复了?一丝冷静。   明明都醉得不能走了?,他的语气?却还是该死的清冷平稳:“你怎么在这里?”   顾怀瑾炙热的视线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夹杂着?浓稠的情愫,“我送你。”   这句话说?得不可谓不殷勤,若是沈舒没醉,说?不定会像炸毛的猫儿一样,对他充满戒备;但沈舒现在醉了?,表面表现得再正?常,脑子里也只有一团浆糊。   他甚至没有精力追究顾怀瑾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么过界,只凭着?本能拒绝,“不用,我没醉。”   顾怀瑾仔细观察了?一下他脸上的表情,倏尔懒懒的笑了?,放开?他的手。   “那恩公走两步我看看?”   沈舒:“……”   这人?着?实有些讨厌。   沈舒气?都被气?清醒了?,转身就走。   只是,沈舒觉得自己走得很稳,在外人?看来其实是蛇皮走位,每一步都能踩在一般人?想不到的位置。   顾怀瑾复又?懒洋洋的跟在沈舒的身后,时不时扶他一下,被瞪了?又?把手收回。   如此反复几次,沈舒顺利回到了?家,他回眸看向仍然想跟着?他的顾怀瑾,用双手抵住院门,瞪着?眼睛道:“谢谢,慢走。”   顾怀瑾挑了?下眉,隔着?那一道窄小的门缝,看沈舒脸上凶巴巴的表情,勾了?勾唇:“恩公这就让我走了?吗,或许我可以进去?喝杯茶?”   “你想都别想!”   醉酒后的沈舒不比平时能装,说?起话来忒不客气?,他砰地合上两扇门,发出哐当的声响,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顾怀瑾碰了?一鼻子灰,并未气?馁,反而低低一笑,翻身爬上了?院墙,坐在墙头上垂下一只腿游晃。   他高高的俯视院墙下,看见沈舒一步三倒的进屋。 第44章   沈舒又“砰——”地把屋门也关上, 极具防范意识。   只是这样一扇门,不足以抵挡外人的闯入,因为?沈舒忘了?拴门闩, 两扇门合上之后又分出一条相错的缝隙。   它好?似一种无声的邀请,邀请心怀不轨之人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 顾怀瑾坐在墙头上, 漆黑的凤眸逐渐深暗, 搭在膝头上的大掌也无意识的拢紧。   他?大可以这样闯进去, 对沈舒做自己一切想做的事, 然而片刻过后, 他?指头一松,轻啧了?一声。   罢了?, 既是决定徐徐图之,何苦不做那?正人君子。   沈舒总归与旁人有所不同, 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理应被谨慎待之。   继而,顾怀瑾跳下墙头, 从沈舒的门前离去,远处沈麻子正朝他?这个?方向奔来,气喘吁吁道?:   “大、大人,你怎么跑了??好?多人拉着我让我给你说媒……”   *   翌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闪烈的太阳挂在中空像个?金色的圆盘子。   沈舒醉了?一夜, 额头发胀, 竟是从床底下醒来,浑身脏兮兮的不成样子。   沈舒只得从地上爬起来, 提水到房里?洗澡,打水的过程中,他?忆起昨日残存的画面,微微一哽——   顾怀瑾扶他?回家?!   还被他?频频拒绝?   天呐,沈舒你真?了?不起!   不过,沈舒仅是抚额头疼一会儿,就?飞快冷静下来,往好?的方面想,顾怀瑾除了?跟了?他?一路,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不是吗,果然他?更大概率看上了?沈麻子!   不然,以原著里?顾怀瑾的变/态本性,他?该乘人之危趁虚而入,将?他?按在墙上酱酱酿酿,然后再开启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虐心剧情。   沈舒思及此,整个?人放松靠在浴桶边缘,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他?仍是觉得顾怀瑾对他?的异常火热只是出于他?是他?恩人的缘故……嗯,这么想没?问题。   接着,沈舒草草洗漱,吃过早饭,就?去了?村中孤寡老人的家中,今天仍旧要帮他?们种稻子。   因着学堂没?建好?,他?疲于应付村中的事务,特意放了?学生们几天假,是以不用上早课,便辗转到了?田边。   沈舒一如既往卷起裤腿,赤脚下田,同其他?村民一起干活儿。   今日的农田格外热闹,平日那?些一心插秧无暇说话的村妇三三两两凑在一处,热火朝天的讨论道?:   “麻子他?表哥的眼光真?高,咱们村多好?的姑娘他?都看不上哩!”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让人家从京都来的,听说京都的姑娘一汪儿的水灵,谁见着这么水灵的姑娘,还能看上咱们乡下的。”   “凤菊姨,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乔婶她女儿翠花长得那?也是颇为?水灵,我看京都的姑娘再好?,比不上咱们翠花。”   “可是乔婶找人帮忙说媒,麻子他?表哥也不答应。”   “哎,真?不知道?麻子他?表哥喜欢什?么样儿的。”   ……   村妇们皆是唉声叹气,仿佛眼瞅着跟前有座金山却?无法下手,心里?一片着急上火。   沈舒实在没?忍住语出惊人:“说不得麻子哥他?表哥不喜欢姑娘呢?”   原著里?顾怀瑾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龙阳君。   村妇们瞬间惊呆:“这……”   别说,还真?有几分可能呢。   连沈舒都能同男人订亲,顾怀瑾为?什?么不能,听说断袖的风气就?是从京都那?边传来的,顾怀瑾恰好?在京都待过,说不定深受其害。   “村长。”村妇们跟沈舒打听内幕,“你知道?麻子他?表哥喜欢谁么?”   沈舒心说,他?都在苦恼这个?问题,怎么可能知道??   沈舒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笑了?笑,“不论他?喜欢谁,都不关咱们的事,咱们不如早点?把稻子插完,回去喝酸梅汤。”   村妇们听了?这话深觉遗憾,她们还以为?沈舒知道?些什?么呢。   而在这时,田埂边上出现了?两道?身影,一高一矮,气度不一,高的那?个?身形挺拔如秋鹤,矮的那?个?瘦小如竹篙,正是顾怀瑾和沈麻子。   两人当真?是形影不离,一前一后不超过半臂的间距,继而停在田边一棵大树下,远眺沈舒所在的方向。   村妇们心中一派激荡,仍惊艳于顾怀瑾的气度,接着又想起沈舒方才所说的话,面面相觑。   麻子他?表哥初来村中与人不熟,他?能喜欢谁?   该不会是……沈麻子?!   这一想,村妇们瞬间不好?了?,越看沈麻子和顾怀瑾越觉得不对劲儿,就?连顾怀瑾侧头跟沈麻子说句话,她们都觉得两人过分亲密,十分有鬼。   一个?村妇大胆的疑神疑鬼的发问:“村长,你说麻子他?表哥有没?有可能喜欢的人是麻子?”   沈舒正为?顾怀瑾再次出现在自己周围而苦恼,听到这话不由一乐,心说:大娘,你真?相了?。   所以,连外人都看得出来顾怀瑾喜欢的人是沈麻子,顾怀瑾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因为?他?吧?!   适时,顾怀瑾朝他?这边投来目光,远远的看不清神态。   沈舒相当从容的安慰自己,不慌,不能因为?原著把顾怀瑾所做的行为?都联想到自己身上,说不定顾怀瑾是因为?陪沈麻子出来闲逛,不凑巧逛到了?这里?。   既是逛到了?这里?,这里?除了?稻子就?是人,会看他?不是很正常么?   沈舒如此一想,只觉人生都开阔起来,一片神清气爽。   他?道?:“大娘,麻子哥他?表哥初来咱们村儿,除了?麻子哥谁也不认识,咱们还是不要揣测他?们为?好?,免得惹出闲话。”   村妇一想,也是,沈麻子是有媳妇儿的人,顾怀瑾再丧心病狂,不能拆散人家两口子吧?   天底下两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于是,村妇们又把精力?投入到了?插秧中,不再关注顾怀瑾。   逐渐的时间临到中午,天上的太阳愈来愈烈,天气越来越热,所有插秧的村民都在滴汗,如同一张张被炙烤的烧饼。   沈舒被晒得狠了?,皮肤不见黑反而转向白皙,一股挟着病气的苍白和不正常的红晕同时在他?脸上显现而出,沈舒擦了?擦头上的汗,感觉口干舌燥,却?见沈麻子从树下走来,手上拿着一顶斗笠一个?竹筒。   “村长,给。”   斗笠既可遮雨又可遮阳,眼下正正合适,竹筒里?是清凉的薄荷水。   这无疑是顾怀瑾的吩咐,还特意让他?跑回去两趟。 第45章   沈舒接过斗笠戴上, 饮了大半筒薄荷水,总算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冲沈麻子一笑:“谢谢你麻子哥。”   沈麻子摆了摆手, 心虚的视线飘向顾怀瑾那边,要不是顾怀瑾吩咐他, 不要过多提及他, 这份功劳他担不起?。   有了顾怀瑾送来的这口救命水, 沈舒的状态明显比旁人好了许多, 脸也不发红了, 病气?也消退了, 说?话也有了力气?。   其他人顶着烈日,种田种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时间却还没到吃饭的点,或是擦了把汗埋头继续干, 或是靠在田边树荫上, 拿衣服扇风,等家人送来午饭。   这一闲, 村妇们发现旁边那棵树下的顾怀瑾视线仿佛就没从沈舒身?上离开过,沈舒走到哪儿,他的目光就跟到哪儿,哪怕沈舒只是抬手碰一碰斗笠,他都像发现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愉悦勾起?唇角。   村妇们对视一眼?,这……顾怀瑾哪是喜欢沈麻子, 分明就是喜欢她们村长!   看这不加掩饰的炙热眼?神, 跟她们家汉子当初和她们好的时候的眼?神一模一样?,充满了渴/求和独占欲。   也是, 整个平梁村就属沈舒长得最俊,因为读过书?气?质也相当出挑,跟顾怀瑾是挺登对。   就是说?……顾怀瑾瞎了眼?也不可能看上沈麻子,果不其然。   “村长!”一名村妇有意打趣沈舒,用调笑的语气?道,“如今你带领咱们村打赢了红方?村,在咱们平梁村可算是个大红人了咧,你想不想娶个正儿八经?的媳妇儿,让媳妇儿当大房,让敬和当小房啊?”   沈舒正插着秧,闻见这话手一抖,把秧插歪了一株,看向那妇人,“凤菊姨,您就别拿我?开涮了,您看我?是那样?的人么?”   作?为现代社会五好青年,不论是一夫一妻还是男上加男,他都坚决信奉1v1好么!   被称作?凤菊姨的妇人继续不依不饶的说?道:“村长,咱们村儿的人都是看着你长大的,能不知道你的品性?么?只是你是太/祖这一脉的独苗苗,怎么也得给太/祖这一脉留个后代,我?看你娶两个一点不多,敬和毕竟是外乡人。”   停了一下,她又瞄了顾怀瑾一眼?,咳了一声意有所指道,“莫说?是两个了,三?个姨也是赞同的,到时候娶一门女妻两门男妾,女妻生娃,男妾帮养,正好当你的贤内助,帮你操持家务。”   顾怀瑾:“……”   沈舒瞬间懵逼,他一个直男娶一个男妾都嫌多,还娶两门,嫌自己屁股太安稳?   顿时,沈舒摇了摇头,哭笑不得道:“凤菊姨,我?将人家娶进?门,怎好一心想着人家为我?打算,理应我?照顾人家才是;我?身?弱体虚,一个都照顾不过来,何况两个三?个,凤菊姨您别再说?这样?的话调侃我?了。”   凤菊姨见沈舒如此认真,相当没趣,又去喊顾怀瑾:“麻子他表哥,我?看你一表人才,人高马大,人也懂事,不如入赘我?们平梁村,留在我?们平梁村怎么样??”   沈麻子在心里大喊一声“我?滴个酿”,直想扑到凤菊姨跟前,把她嘴堵上。   她是真敢想啊,竟然让顾怀瑾入赘,凭顾怀瑾的身?份,全村人给他提鞋都不配。   顾怀瑾竟也未恼,幽暗的视线若有似无的在沈舒身?上扫过,嘴角翘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反问:“那依凤大娘看,平梁村里我?与?谁最配?”   凤菊姨心里一乐,果然,顾怀瑾谁都看不上,就是看上了沈舒,立刻逗趣道:“那你看我?们村长怎么样??尽管我?们村长有了敬和,但人嘛就是越多越好,凑在一起?才热闹。”   顾怀瑾又目视沈舒,见他完全听不到他这边的动静,方?有恃无恐道:“凤大娘说?得有理,我?可以考虑一下。”   至于?沈舒有没有刘敬和,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只知道他想要就夺来,所有妄想与?他争夺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也不配。   凤大娘“扑哧——”地一声,见顾怀瑾是真上了心,立刻把这话跟其他村妇说?了去。   其他村妇听了亦是笑个不停,只道顾怀瑾是个痴心的汉子,万朵娇花不入眼?,只取沈舒这一枝。   若不是沈舒有了刘敬和,她们还真想撮合撮合顾怀瑾和沈舒哩!   顾怀瑾并不以陈明自己的心意为耻,对村妇们的反应万分坦然,他总归是要让沈舒意识到自己对他的目的并不单纯,并非是完全完全当作?恩公来看待的,早日让他接受这一点,自己也好早日下手。   沈舒只觉顾怀瑾那端递来的视线愈发炙热,仿佛一团浓稠的琥珀将他这只昆虫包裹,于?灼灼烈日下显得加倍滚烫。   他蹙了蹙眉,抬袖拭去额角的热汗,祈盼顾怀瑾没有作?什?么幺蛾子。   直至一天的农活干完,顾怀瑾都没未从田边离去,沈舒感觉自己被顾怀瑾炙热的视线盯了一下午,如芒在背。   还要继续种田的村妇们道:“村长你身?子弱,快快回去休息吧,记得把树下的顾哥儿也捎上。”   沈舒不解道:“麻子哥的表哥有麻子哥看顾,如何让我?捎上?”   村妇们也不说?只是笑,笑完喘了口气?才道:“麻子他受不住热,早走了,是顾哥儿说?你是他恩人,非要留下来陪你报答你!”   沈舒暗道顾怀瑾竟用这样?的方?式报答,而非给箱珠宝或是赐下官爵?——小气?!   行吧,他爱怎么报答怎么报答,不碍着他怎么都行。   沈舒赤脚从田里走上岸,把脚伸到旁边的小清沟里洗了洗,然后把裤脚放下,准备去穿扔在地上的袜子。   这时,一只大掌忽然捉住他的脚踝,惊得他身?体往后一倒,堪堪扶住来人的肩膀站稳,只见顾怀瑾单膝跪在他脚边,从胸口衣襟处掏出一方?上好的绢帕,细致将他足上的水珠和残泥拭去,堪才抬起?狭长凤眸与?他道:   “恩公,湿脚穿鞋极易寒气?入体,还是小心为好。”   他的嗓音低醇温厚,有着诚挚入骨的关怀,使得沈舒当场一愣,片刻沈舒回过神,飞快将自己的脚从顾怀瑾的掌心里抽出来,无不尴尬窘迫道:   “好、好的,我?知道了,我?自己擦。”   说?完,他将地上的袜子捡起?来,三?下五除二?把脚擦了,把脚塞进?鞋子里。   而后,顾怀瑾眷恋的拈了拈指尖,感受指尖上残存的温暖余温,眼?底划过一丝深深的晦暗,方?站直身?体。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沈舒的脸,沈舒丝毫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撇下一句“回家吧”,就匆匆从他跟前离去。   顾怀瑾本以为沈舒会有更多反应,或是如那日醉酒一般恶狠狠的瞪他,或是因为他的行为越轨表现出激烈的防备,却没想到沈舒跟走了魂儿一样?,草草没了下文。   他哪知道沈舒走在他前头,满脑子吐槽多得都能形成弹幕——   这货有点变态啊,竟然喜欢摸别人的脚?!   这货报恩的方?式要不要这么特别?   忍不了,真忍不了,他是一个直男啊,为什?么要受这种罪?!   算了,打不过,真打不过,只要他不过分,变/态点就变/态点。   作?为一个正直的五好青年,别人帮了我?们,我?们要说?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这段路怎么这么长,我?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啊淦!   ……   一路上,沈舒在前面走,顾怀瑾在后面跟。   直到走到分岔路口,沈舒忽觉身?后没了动静,回头一看,顾怀瑾似乎转路回了沈麻子,岔路口就他一人。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将提起?的心放下,还好顾怀瑾没再跟过来,说?什?么要送他的鬼话,不然他真会以为顾怀瑾盯上了他。   还好还好。   沈舒露出一个轻松愉快的笑意。   他自是不知顾怀瑾上了人家的房梁,换了个委婉的方?式送他回家,顾怀瑾叼着一根草屑,居高临下的立在屋瓦上,目送他到家、开门、进?屋,脸上亦是挂着懒洋洋的笑容,似是对他的天真感到可笑。   什?么样?的人会认为猎人对猎物的追踪会轻易半途而废,舍弃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   大约也只有他,能把猎人的蛰伏和忍耐当作?是放弃和退让。   如此心灵澄澈干净无暇,才更想让人把他弄脏,把骨子里那些无处安放的暴戾、卑劣、无耻……放到他身?上。   想令他哭,令他求着自己,小心翼翼的接近,费尽心思的讨好,最终认命般投入他的怀中任他施为……仅是想想,他便好似享受了一场饕餮盛宴,浑身?火热,欲罢不能。   沈舒隔绝了外界的景象,也隔绝了外界的窥探,终于?感觉身?心自在。   *   因着红方?村要清点田地,与?村中相关村民交涉,沈舒并未派人催促红方?村给地,反而故意冷落了红方?村了几天。   这让做好了刁难沈舒的准备的红方?村村民摸不着头脑,揣测不透沈舒的想法,不得不去征询村长方?江海的意见。   方?江海脸色阴晦,沉寂片刻,道:“给吧,平梁村敢拖延,一定是想好了后手,咱们一定要谨慎行事不能再自取其辱。”   方?从坤心里憋屈得慌,田是从他手里出的,他最不想把这些田赔出去,可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忍着。   方?定天与?方?江海是一个意见,这田都说?要给了还能不给么,宗老们尽管持有不同意见,但方?江海当了那么多年村长,早有办法对付宗老。   是以,他们兢兢业业做好了等平梁村上门拿田的准备,却不想这一等就是许久。 第46章   而沈舒在忙什么?呢, 他在忙着同周蔚交涉,如今周家的酱铺已经选好位置准备开张,县里的百姓都对周家酱铺拭目以待。   周蔚道:“我们老爷说, 先卖个两百罐,看看县里人的反应, 若是卖得好, 再加。”   沈舒问:“你们定好铺子开张的时间了么??”   周蔚竖起四根手指:“这月廿二, 我们老爷找人算过?, 是个吉日。”   沈舒当然?知道做生意的人都有点信玄学, 他算了算时间, 虽是有点紧迫,但也不想坏了对方的计划, 思忖一番之?后,点头道:“行, 那你们廿一来?装货。”   周蔚喜气洋洋道:“行, 那就辛苦沈大官人了。”   沈舒莞尔:“不客气。”   这是他带领全村致富的第一步,心里亦是无比激动期盼, 两百罐菌菇酱带来?的利润可足有一百两银那么?多。   他和周家主?商定的价格是半两银一罐,别看才?半两,周家做的是普罗大众的生意,若是能成功打开销路,便是源源不断的财富,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   县里的有钱人再多,也不过?占县里百分?之?一, 哪及县里百姓一人掏点积累得快。   送走了周蔚, 沈舒便叫了沈文庆和张铁牛,拿着名册挨个去?敲当初报名做菌菇酱的村民的家门, 告诉他们明日一起上山采菌菇做酱。   这波村民早惦记着沈舒提出的这事儿,素日农活干得比别人勤快,已经把稻子种完了。   至于碾麦子,他们可以慢慢碾,反正?也不差那几天。   于是次日,沈舒便领着这一帮子村民到了山上去?,为了避免他们采到有毒的菌子,沈舒只教他们分?辨了野香菇,其他的菇类一概不采。   所谓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等野香菇酱打开了销路,他再带领大家去?采鸡枞菌做鸡枞菌酱也不迟。   约莫采了一整个上午,所有人的背篓都装着满满一大背篓野香菇,村民们按照沈舒的要求甄选清洗,剁成碎块。   张铁牛一家子早帮沈舒干过?,自是干得得心应手,但其他村民就不那么?手巧了,一个个龇牙咧嘴道:   “早知道是这么?个精细活儿,我就让我婆娘来?了。”   “谁说不是呢,我一个大男人半年也不下回厨。”   “我管我媳妇儿要菜刀,她还?问我要跟谁干架?”   “嘿,沈四郎,你一向听你媳妇儿的话,这回你媳妇儿没管你啊?”   “管个屁,我又不是妻管严。”   ……   偌大的院子里,只闻得哗哗的水声?,和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村民们虽然?起手笨拙,但干多了也就顺手了,很快就有了成效。   沈舒则在灶房炸大料,一经下锅就传出一股爆炸式的异香,这次他下的大料比以往都要多,完全是下了血本,估计这次两百罐野香菇酱的货交出去?,将家里的那点存货还?有其他村民家里的那点存货都得投入了进去?。   村民们正?在院子干着活,乍一闻到这香气,不由得说了声?“我滴个娘诶”,这么?香的酱,怪不得县里人都跑来?跟沈舒买,这也忒香了一点。   还?没看到做好的野香菇酱,他们就忍不住砸吧砸吧嘴巴,心说等做完他们也弄一点回家尝尝去?,想来?沈舒念在他们帮忙干活的份上多多少少能够匀他们一点。   待得一切前置工作?完成,沈舒把所有村民叫入灶房,让他们亲眼看着野香菇酱的制作?过?程。   沈舒一边拿着锅铲,一边心平气和的说道:“周家的单子是长期的,如果卖得好,这酱光靠我一个人做做不过?来?,所以我决定把制作?的方法传给你们,现在看好我是怎么?做的,以后你们自己动手做的时候,遇到哪里不对的可以问我……不过?,现在这门生意我也不知道周家能做成什么?样子,我希望在得到我的允许之?前,你们不要把制酱的办法泄漏出去?,免得有人恶意破坏咱们和周家的生意,包括我的未婚夫刘敬和。”   刘敬和是一定要防的,他越是想拿到制酱的方子,就越是不能让他拿到。   村民们睁大了眼,不可置信道:“村、村长,你真的要把做酱的法子告诉我们?”   这要是真挣了钱,可是可以当作?传家宝的手艺啊!   “当然?。”沈舒勾了勾唇,“手艺若是藏着掖着,如何造福乡里,如何才?能发扬光大?我早说会带你们过?上好日子,这技艺当然?得传授给你们。”   再说了,他会的手艺又不是只有一种,不过?是教做个酱而已,他不教迟早会有人研究出,他可不会低估古人的智慧。   至此,村民们方知沈舒是真的有心领他们发财,一个个感动得无以言表,纷纷向沈舒发誓绝不往外吐露半个字。   “只要村长不说,谁都甭想把方子从我们嘴里撬出来?。”   沈舒颔了颔首:“好,我信大伙,那现在我们开始吧。”   说完,他一步一步给村民们演示如何做酱,并将个中要点详细剖析,好让他们能够听得清楚明白。   有了沈舒的示范,村民们将做酱的过?程牢牢记在心里,并且个个跃跃欲试,想亲自亲自动手。   沈舒为了赶工,当然?暂时按下了他们的想法,仅让他们配合自己,将那两百罐野香菇酱制作?完成。   到了廿一当日,周蔚带人来?运货,身后跟了十几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好手,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忍不住跟沈舒抱怨道:“沈大官人,你们平梁村到县里的路着实难走了些,驴车停在半道上过?都过?不来?。”   沈舒毫不意外,只笑了笑:“我正?有修路的计划,在把路修好之?前,还?烦你们辛苦则个。”   周蔚听沈舒这么?说,只觉沈舒心思缜密,连这都有所考虑,在心里对他竖了个大拇指,然?后让伙计们开始干活,丝毫顾不得抱怨。   为了能够顺利接到货,他仅派一人守着停在官道上的驴车,让其他伙计徒步过?来?,打算纯靠人力把野菌菇酱扛到县城官道上,再用驴车把它拉回酱铺。   沈舒引着这七八个伙计进了院子,将做好的野香菇酱呈露在他们跟前,接着不紧不慢道:“我们乡下没有那么?多陶罐,就用几口原先装酒的大坛子来?装,你看你们抬着方便否?”   “方便方便。”周蔚正?愁这两百罐野香菇酱来?来?回回得搬多少趟呢,眼见院子里放着二十几个大坛子,两人抬一个,约莫四趟能够搬完,心里长长吐了一口气,“沈大官人做事就是令人放心。”   连这也有所考虑。   至于那分?罐的成本,周蔚认为不必考虑在内,他们周家除了开绸庄,也开陶店,自个儿家里挪用几个陶罐,不值几个钱。   沈舒见周蔚无异议,暗自咂舌,看来?周家在县城做的生意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大呀,那二百个陶罐的成本是他有意省下的,周家却全然?没放在心上。   不过?,这生意是长久做,该说的话还?得说,沈舒提醒周蔚道:“你们分?罐时,一定记得把‘平梁村肉酱’这几个字写在罐身上,这是我同你们家老爷谈好的,不得违约。”   周蔚听言笑了一声?:“当然?,我们周家做生意从来?讲究一个坦荡。”   不然?,也不能在清河县立足这么?多年不是?   等到所有坛子都被周家人搬走,周蔚一次性结清了货款,说好的一百两银,一分?不少的在一个红木箱子里整整齐齐的码放。   一打开箱盖,所有参与此次卖酱生意的村民们都傻了,他们只听沈舒说跟他们说有钱赚,却没想到能赚……这么?多?!   “我滴个天老爷,这得有多少钱啊?”   “二狗,你快掐我一把,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发财了发财了发财了……”   ……   钱!   全是钱!   村民们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那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就像是在梦里见到的一样,灼煞他们的眼球。   要不是周蔚和沈舒还?在边上,他们一准疯了似的扑上去?抢夺,生怕慢一点就抢不到!   感受到村民们粗重的呼吸和炙热的视线,沈舒从容走上前去?清点了数量,才?对周蔚点头:“是这么?多,周管事慢走。”   周蔚方才?笑眯眯的朝沈舒揖了一首,转身离开。   他一走,所有村民们都按捺不住了,跟野狗似的冲了上去?,把红木箱子里的银子抢得到处都是。   沈舒立刻拔高了音调,敲回他们的理智:“乡亲们,抢了这份儿可没下份了,你们先把这些钱松开!”   说好的平分?就是平分?,人人有份,一分?也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   闻到沈舒嗓音里藏着的冷意,众人宛如当头棒喝美梦初醒,连忙停下手中抢夺的动作?,讪讪的将银两放了回去?。   他们齐齐看向沈舒,等待沈舒下一步指示,却听沈舒说:“乡亲们不必太过?激动,咱们和周家的生意是长久的,倘若周家能把生意做大,咱们会有更?多的钱。不过?,我要在此申明,当初我想出这个主?意,是为了造福乡里,咱们作?为平梁村的一份子,理应回馈平梁村,所以这些钱必须划出一小部分?充公以方便咱们村儿未来?的建设,剩下的大头咱们均分?。” 第47章   村民们才知这些钱原来还要被剥去一层他们才有得分, 心里尽皆有些?不舒服。   不过,不舒服归不舒服,他们也?知自己能赚到这些钱全靠沈舒, 沈舒本?该说啥就是?啥。   不就是出钱给村里搞建设嘛?——出,谁让他们是?平梁村的?人?呢!   一个村民甚至十分活络的联想到:“村长, 我们出钱建设村子, 那分地的?积分给不给我们加啊, 怎么说我们也?给村子做出贡献了对吧?!”   沈舒微笑:“当然要加, 每出一两银多加五分。”   村民们闻言顿时一乐, 好家伙, 这积分一下子就涨上去了。   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响应了下沈舒的?号召, 既赚了银两,又能分比别人?更多的?地, 这可真是?两全其美。   保准这事儿明天一传出去, 村里人?个个都眼红。   殊不知,沈舒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他可不想以后再出新令,总是?只?有那么零星几个人?响应,人?心若是?不齐,村子便永远也?富不了。   再然后,村民们开始顺理成章的?分钱,在场一共十八人?,每人?能分到五两半, 一人?充公半两, 还能得五两,这对村民们来说简直是?天降横财。   所有村民都乐坏了, 一个个龇着大牙嘴巴合都合不拢,他们恨不得立刻跑回家去关起门来,跟妻儿分享自己的?喜悦。   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待人?走后,沈文庆将充公的?十两银交给沈舒,道:“建学堂的?钱是?小舒你垫的?,现?在还给你。”   沈舒爽快收下,眉眼染着关切,问:“表姑父,学堂建得如何了?”   “还有两日就能完成。”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出钱,哪个干活不勤快,沈文庆捧着自己参与?做酱分得的?五两银,不禁发?自内心的?感叹,“小舒,你真是?了不起。”   沈舒莞尔一笑:“这是?我应当做的?,表姑父不必夸我,以后村子会越来越好的?。”   沈文庆深信不已。   次日一早,村里有人?发?财的?事儿在全村沸沸扬扬的?传开,整个平梁村犹如炸开了锅。   所有村民无心种?稻碾麦,一股脑扎村口激烈讨论:   “今天天不亮,四郎就带着媳妇儿上县城去了,说要给媳妇儿买新衣服。”   “巧得很,二狗他媳妇儿也?跟着去了。”   “我看到二狗他媳妇儿回来的?时候手上提着好大一吊肉,还有一笼小鸡崽,我一问,才知道二狗他媳妇儿以后准备养鸡哩!”   “我今天还看到雨生了,雨生今早把他媳妇儿从?隔壁杏花村接了回来,他那媳妇儿我们都知道,嫌雨生穷才跑回娘家住的?。嘿,这一大早俩口子是?脾气也?不闹了,好得跟刚成亲那时候似的?。”   ……   村里人?的?情况村里人?都知道,如果只?是?一个有异常,大家许是?不会注意到,但是?一下子这么多人?都有异常,那可真是?奇了怪。   他们便是?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为什么有的?人?过着过着突然就成村里人?上人?了,又是?养鸡又是?买肉。   这让村民们很难接受其中落差,尤其是?在有人?发?现?这些?发?财的?人?竟然连划地要用的?积分都比无故比其他村民高出一截的?时候,所有村民都坐不住了,纷纷往沈舒家里去。   划地的?积分谁涨谁落在村里可是?大事,村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其他的?事儿一概可以不管,但这事儿不行。   村民们商量过后,一致决定去找沈舒,他们需要沈舒给他们一个交代。   然而,他们还没走到沈舒家里,就碰到了发?财村民之一——沈二狗。   村民们立刻逮着沈二狗逼问个中详情,沈二狗如实回答道:“还不是?村长之前召我们到村口,问我们谁愿意跟着他做鬼菇酱那事儿。”   “你们猜周家出了多少?整整一百两银,就那么‘哐’地一下,放在村长院里。”   “村长说,发?财要为村子做贡献,所以我们一人?交了半锭银子,这才涨了土地分。”   ……   村民们闻言霎时惊呆,这这这……这当初沈舒召他们到村口,问他们要不要帮忙做酱的?时候,也?没说会赚这么多啊?   要不是?村里有人?发?了财,他们早把这档子事给忘了,怎、怎么还能这样?呢?   “你们诶……”沈二狗得了便宜还卖乖,他故作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实则按捺不住内心窃喜的?说道,“村长一心为了咱们村子,结果他有事儿你们都不愿意帮,我们可是?真心想帮村长的?,原本?也?没想着发?财,嘿嘿嘿……”   村民们心里难受归难受,一听到沈二狗说这话,当场忍不住踹了他两脚,嘿个屁,当初他分明是?奔着发?财去的?,哄鬼呢!   只?是?,再怎么踹沈二狗,他们也?发?泄不了心中的?苦闷,一个个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他们怎么就不知道举手呢?   哪怕不为发?财,只?为挣个小钱,改善一下全家的?伙食,他们也?应该举手的?。   此时,终于有人?想起,那天他们本?来是?想举手,可冯氏三言两语打消了他们的?念头。   也?就是?说,如果冯氏不开口,一百两银也?有他们一份……   “都怪石生他媳妇儿,非要跟村长顶嘴,搞得我们也?不相信村长。”   “当初就不应该听那婆娘的?话。”   “哎,再有机会,我一定跟着村长干。”   “那村长家咱们还去不?”   ……   去?   去个屁。   沈二狗都把话说完了,他们去了只?会让自己没脸。   于是?,村民们既是?眼红又是?懊恼的?看着发?财的?村民这段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他们脑子里生出一个无比大的?念头,那就是?下次沈舒再有事儿找他们,他们一准积极响应,绝不比别人?跑得慢。   *   此时,县城。   周家酱铺红火开张,引来清河县百姓无数关注,早在酱铺开张之前,周老爷就命人?把“平梁村肉酱”的?名头打出,并搞出这是?富绅员外们最爱的?肉酱这种?隆重噱头,把百姓们的?胃口吊得足足。   不到卯时,等在周家酱铺门口的?百姓就已经将马路挤得水泄不通,马车都不方便通行。   县城里的?百姓虽然称不上是?富裕,但自问买罐酱还是?买得起的?,一个个怀着莫大期待,想尝尝上层老爷们爱吃的?酱是?啥滋味。   一到卯时,周家酱铺按点开张,伴随着不知是?谁说的?那么一句“开了,开了,铺开了”,酱铺门口一下子挤满了人?。   只?见,一个个精致小巧的?封口陶罐规整摆放在古朴木质橱架上,每个陶罐都贴着雪底黑字的?平梁村肉酱的?标签;酱铺伙计连夜赶工将几大坛子的?野香菇酱按罐分装,另将一大桶没分装的?野香菇酱被设在铺前,好让香味溢出。   乍一闻到这香味儿,百姓们还愣了一下,只?觉这味道与?自己之前闻到的?味道都不一样?,可很快他们便顾及不上许多,因为……这酱居然才三百文一罐!   三百文多么?很多,再加点可以买上一令纸。   但三百文若能尝到富户老爷们平日里尝的?东西,他们觉得值。   “给我来一罐。”   “我也?要。”   “我也?要一罐!”   ……   很快,上百罐野香菇酱被一抢而空,周家赚得盆满钵满。 第48章   一间铺子就这么赚钱了, 再开?几间那还得了?   介时整个清河县哪儿还有别人赚钱的余地,周家足可?把酱铺开?到邻县去,这手艺可?真有沈舒的。   只是一上午, 用两百大罐野香菇酱匀出来的八百罐野香菇酱就卖了四分之一,还剩下的六百罐最迟一周也可?卖完, 这单子还得加, 起码得加到四百罐, 等到百姓们?的兴头?过去, 再看看一个月要订多少。   于是, 周家主赶紧派周蔚再去平梁村一趟, 以免野香菇酱供不应求,妨碍周家的财路, 周蔚赶紧去了。   也是这时,林家马车从周家酱铺门?前经过, 正见?周家酱铺门?庭若市动静喧闹, 林家主掀开?了车帘。   他隐约闻到了一股异香,像极了当初刘敬和送给他女儿的那罐肉酱, 那肉酱的味道确实?不错,他也甚是喜爱,是以产生了想开?几间酱铺的想法,未曾想那方子自己没拿到手,周家竟是拿到手了?   犹疑中,林家主掸了掸手指,吩咐仆人去买一罐过来瞧瞧。   须臾, 林家仆人将贴着?平梁村肉酱标签的陶罐奉上, 林家主拔开?罐盖拈指一尝,果不其然, 正是刘敬和之前送来林家的那种。   “啪——”   林家主愠怒将陶罐甩出车外,吩咐仆人转道回府。   林小?姐见?父亲回得匆匆,且脸色异常难看,连忙凑上去关切:“爹,是铺子出什?么事了么,可?要女儿为您解忧?”   林家主回身看到女儿的娇容,胸口起伏愈发?剧烈,道:“枉我当初还想提携那姓刘的,将他招入林家作婿,不想他早就把那酱方卖给了周家,试图算计我林家。”   林小?姐一听到刘敬和相关就柳眉紧蹙,于她而言刘敬和现在就是一只不小?心吃掉的苍蝇,每每有人提起都感?觉万分恶心,可?她还是极力忍着?情绪询问个中详情,才知?周家已经从刘敬和手中买到了方子,在县里开?了酱铺。   这下,林小?姐也恼了,她是早知?林家主的打算的,林家主想从刘敬和手里弄来方子自己开?酱铺的,如今这铺子林家没开?成,反被周家开?了,心里能不恼火么?   “爹,你别生气。”林小?姐执着?帕子替林家主抚顺胸口,“那个姓刘的日日都来咱们?府里叫门?,女儿不曾理他,明个儿就替您把方子弄来,这酱铺咱们?也开?。”   林家主闻言倍觉心累,摆了摆手叹道:“算了,是我林家没有财运。”   这钱命中注定该是周家赚。   然而,林小?姐心里颇不好受,一心想着?无论如何她都得把方子讨来让自己父亲开?心才好,这原也是刘敬和欠了他们?林家的,是刘敬和辜负她在先。   继而,林小?姐从正厅离去后,派人去兆年私塾递口信,约刘敬和今晚见?上一面。。   是夜,两人在湖边水榭碰头?,林小?姐刻意打扮得素淡憔悴,只道自己多日避而不见?是因?为受到了父母的阻挠,今日才得以拾空相见?。   刘敬和不疑有他,他从不怀疑林小?姐对他的真心,说来他一连在医馆躺了数天,也就这些天好了一些,这几日他天天到林家报道,期望林小?姐不要被县里的流言所影响,如今与林小?姐会了面,他才稍微放下点心。   林小?姐还怕刘敬和对她有所疑虑,先发?制人道:“诚郎,你为何要把方子卖给周家?我们?原先说好的,你拿着?方子到林家提亲,为何你迟迟不来?”   刘敬和心里咯噔一响,苍白了脸色,支支吾吾道:“我……我……”   “周家酱铺已经开?了,莫非你还想瞒我?”林小?姐哀怨瞪着?他,一片如泣如诉,“也因?为此,我爹改变主意,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若不是我苦苦哀求,事情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儿。”   刘敬和闻言快恨死沈舒了,暗地骂了沈舒一百遍,接着?连连哄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方子是……是……是周子衡偷去的,周子衡是我的同窗,早因?嫉妒我的才华而处处与我针锋相对,我也是一时不察才……婉娘,你要相信我。”   林小?姐将信将疑审视刘敬和半晌,堪才道:“那你现写一个方子给我,我好带回去替你求情。”   刘敬和顿时陷入窘迫,瞅了一眼林小?姐向他摊开?的手,目光闪躲温吞道:“婉娘,制酱虽然是我们?家的传家手艺,但我一心用功读书并?不会做酱,你可?否等我明日回乡下一趟,重新写个方子给你?你放心,方子我绝对会给你,绝不令你在我和岳父中间两难。”   “……”   若非还要同他虚与委蛇,林小?姐简直想命人将他暴打一顿,她甚至怀疑自己当初的目光,怎么会看上如此拙劣的男人。   只是,目下方子拿不到手,林小?姐也没别的办法,她忍了一忍,仍是忍不住焦躁和冷漠道:“好,那最迟后日,后日你一定要让我见?到方子,不然我便听从我爹的话,同别人定下婚事。”   刘敬和心里一紧,知?晓此事已到了最后的期限,一边去挽林小?姐的手,一边眼底闪过一抹阴冷。   他原是不想对沈舒动粗,可?沈舒已经将他逼到这个地步,便怪不得他了……   林小?姐嫌弃的躲开?刘敬和的手,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   这日,学堂竣工,举村欢庆,沈舒亲自率领村民们?修整学堂,好让孩子们?尽早复课,村民们?纷纷给学堂捐东西。   尽管起初村民们?并?不看重学堂,感?觉这玩意儿就像是花瓶,只能充当个摆设,但这支花瓶别的村没有,只有他们?平梁村有,无疑也很令人高兴。   他们?以后出去可?以跟别村人吹嘘,嘿,我们?平梁村有个学堂哩,村里的孩子们?都读上书啦,甭管读得怎么样,这村子的实?力就显现了。   沈舒想,或许事事皆是如此,只有自己努力去做了,旁人才会跟着?重视起来,如今村民们?不再抵制学堂,学生们?也有了栖身之地,他的目标便算实?现一半了。   望着?放着?落地花瓶插着?柳枝的学堂墙角,刷得油黑发?亮的的黑板,以及宽敞的廊道和刻意空出来给学生们?玩耍的空地……沈舒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归属感?。   他穿来这异世,原本身如浮萍,对周遭的一切极不适应,现在他觉得他可?以努力将这个村子变成他习惯的样子。   课毕,沈舒回到家中,见?到了等在门?前的周蔚。   周蔚跟村民打听过,知?道沈舒在上课不便打扰,特意来家门?口等候。   这么快周家就又派了人来,沈舒见?到周蔚着?实?有些意外,随即他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快步上前道:“周管事,酱铺的生意还好么?你来了怎么也不让人叫我一声,害得我让你在此苦等,实?在是招待不周。”   周蔚摇了摇头?,极好脾气道:“索性我也不着?急,等一等又何妨,我在平梁村里来来去去多回,这儿都快称得上我的老家了。”   在老家何必拘泥呢。   话落,沈舒赶紧将周蔚迎进家里,给他倒了一杯鱼腥草茶。   周蔚尝了一口很喜欢,喝了又喝,他惊异道:“这茶叶我在县里没喝过,莫不是山上的东西?”   沈舒莞尔:“乡野之物,不值一钱,所以县里才会没得卖,待会儿我给周管事拿一些,周管事带走。”   周蔚却?之不恭,相当欢喜,堪才跟沈舒说起酱铺的情况,并?道:   “我们?家老爷的意思是他想多开?几间酱铺,希望沈大官人你能提供这么多。”   说着?,他竖起一根手指。   一?   一千罐?   沈舒道:“一千罐的话倒也不难,只是得多费一些时日才能做完。”   周蔚却?是摇了摇手指,说:“不,是一万罐。我们?家老爷的意思是,先开?几间分铺,分铺卖不完不要紧,可?以销到别县的酱铺以及游商,游商从东到西,走南闯北,最是好卖这新鲜的玩意儿,卖个五千罐不成问题。”   沈舒骇然吸了一口气,微微睁大桃花眸:“一万罐?”   他可?做不出来这么多!   莫说是一万罐,恐怕五千罐都够呛,平梁村只有一截山头?,算不得一座大山,山上能有多少菌子可?供采摘?   该不会……他卖个酱还得自己研究怎么种菌子吧,如若不想,恐怕只得想办法潜到别村的山头?去。   时间一久,别村村民肯定会知?道其中有鬼,将他们?从山上赶下来。   再退一步讲,做两百罐他动用了十几个人手,赶工赶了几天才交货,若是一万罐,他真得动员全村。   动员全村没问题,就怕一个不防忙中出了差错,断了自己长久的财路。   沈舒揉了揉眉心,直接告诉周蔚道:“周管事,不瞒你说,我做肉酱的材料是从山上得来的,这一季有,过了这季就没了;所以,一万罐是万万不成的,只能先几百罐几百罐的卖,容我仔细想想办法。”   周蔚顿时神色一凝,全然没想到周家主夙夜想出的发?财计划如此轻易就夭折,不禁急忙追问:“就只能供货一季吗?”   “嗯啊。”沈舒说,“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好一点的情况是我们?赶着?这一季多做一些酱出来,然后留着?慢慢售卖,拖到明年这个时候。”   周蔚心说,这可?就糟糕了,按照目前的生意势头?,这酱只会越卖越好,绝无卖到明年的可?能。   沉默片刻,他郑重说道:“沈大官人,这事儿我得回去禀告我家老爷才能定夺,下一批货暂定四百罐,应该不成问题吧?”   沈舒点头?道:“不成问题。”   四百罐他还是能做得出的。   不过,周蔚定的时间仍是紧急,他恐怕得多召一些人手才能忙得过来。   接着?,周蔚搁下了手中的茶水,从椅子上站起,向沈舒提出告辞。   沈舒特意将人送到村口,目送对方离去,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   “舒舒!” 第49章   沈舒应声回眸一看, 是?刘敬和。   他竟然又从县里跑回来了?,还穿着私塾学子长袍,袍子各处皱巴巴脏兮兮, 沾着一身?的灰尘。   要不是?沈舒认得刘敬和这张脸,他几乎以为眼前人是?别人, 只见刘敬和似乎一夜没睡, 眼底一片乌黑, 眼里布满凌乱的红血丝;他的脸上挨揍留下的痕迹还没完全?消散, 紫一块青一块, 看着颇为颓然。   然而, 他一开口仍是十分惹人讨厌,大步冲上前就要拽沈舒的手, “刚才我看到周家的人了?,他是不是把方子还你了??”   沈舒觉得他简直异想天开, 身?形一避, 好笑勾唇,“怎么可能?”   卖了?的方?子哪儿有还回来的道理??   进了?荷包的钱谁还会交出去?   刘敬和这回却无比强势的扯着沈舒的胳膊, 强行拉着他往村外走,无不恼火的命令道:“走,去把方?子要回来。”   他已经收到了?林小姐下的最后?通牒,于是?也想用强硬的手段逼迫着沈舒,沈舒终于生气,挣扎着拂他的手:“刘敬和,我劝你别太过?分!”   他有什么资格勒令他把方?子要回来?!   如果是?因着未婚夫的那重身?份, 那么很好, 他要和他解除婚约。   沈舒冷声喊了?一声:“刘敬和。”   刘敬和骤然呆住,手劲儿下意识松了?松, 满脸不可置信,道:“你叫我什么?”   “刘敬和,怎么了??”沈舒说,“这不是?你的名字么?”   刘敬和答是?,但咬牙切齿道:“但我可是?你未婚夫!”   未婚夫代?表着十足的亲密,就算他早已打算弃他于不顾,也无法?接受他如此直白的叫法?。   这么叫,让他感觉他就好像被背叛了?一样,让他觉得万分的耻辱。   而沈舒才不管他接不接受得了?,难得撕下温和的伪装,眼露嘲讽道:“你觉得你配当我的未婚夫吗?一个成天想着攀龙附凤然后?把恩亲踹掉的男人,有何脸面以未婚夫的身?份自居?”   刘敬和蓦然慌乱,完全?松开了?沈舒的胳膊,“舒舒你……”   “林小姐的丫鬟已经到村子里来过?了?。”沈舒毫不犹豫戳穿他的侥幸心理?,不给?他一丝辩驳的余地,“我要与?你解除婚约。”   刘敬和霎时一惊,整个人都似被定住了?,怪不得一连多日林小姐对他避而不见,原来是?打听到了?他有家室……可是?,林小姐最终选择与?他见面,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说明她是?喜欢他的。   既是?如此,他怎能辜负林小姐的心意,短暂慌乱过?后?,刘敬和破罐子破摔,如吐炮弹道:   “好,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们就解除婚约,但前提是?你把方?子给?我。”   “拿不到方?子,这婚约永远都不可能解,我和林小姐若是?不能在一起,你也甭想另娶他人。”   “舒舒,别怪我说话?难听,是?你逼我的。”   “而且,我已经帮你谋夺了?村长之位,我与?你们沈家的恩情一笔勾销,只要你把方?子给?我,我即刻离开平梁村。”   沈舒冷眼望着他,只觉他已经无可救药。   原来为了?功名利禄,十几年?的恩情可以说不报就不报。   相伴多年?的竹马,也可以说踹掉就踹掉。   原本沈舒还想着,只要他答应退婚,他可以留他在村子里,给?他分一间破屋,赶他离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实则刘敬和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只想快点攀上林家,离开这个贫穷破落的村子,以掩盖自己这段灰暗的过?去。   日后?待他飞黄腾达,谁能想到他是?从山村里走出来的。   至于爱情,沈舒完全?不觉得他真心爱林小姐,如果他真的爱,便不会苦苦隐瞒自己有未婚夫的事实;当然,他也从未爱过?苦情受,最爱的只有自己罢了?。   沈舒轻易就破灭了?他的想法?,摇了?摇头:“刘敬和,婚约一定要作废,但方?子我也绝不可能给?你,你要离开平梁村就离吧。”   本来他也想赶他出村子,是?宗老们不同意,再加之他觉得他好歹念过?书,一身?学识不能浪费,准备让他到村学堂当个夫子。   刘敬和瞬间红了?眼睛,整个人狂躁如凶兽,大声道:“沈舒,你不能这么对我!”   “刘敬和,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这野香菇酱的手艺是?他从现代?带来的,没有理?由交给?他,再者,凭他在原著里对苦情受做的那些?事,他没将他搞得身?败名裂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说完,沈舒不欲与?刘敬和过?多纠缠,欲要转身?离去,哪曾想刘敬和一下子拽住他的手臂,眼神阴翳道:   “舒舒,你真的不肯把方?子给?我吗?”   他可是?抱着一定要成功的心思回来的。   霎时,沈舒蹙起了?眉,眼瞳沉沉,嗓音冷冽道:“这里是?村口,你敢与?我动手试试?”   刘敬和乍一被提醒,顿时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心里生出一股不甘,拽人的手劲儿愈发缩紧。   他不肯就此放开沈舒,但大庭广众之下对沈舒动手似乎也不太可能,只能这么和沈舒僵持着。   沈舒道:“刘敬和,你若是?个男人,就应该自己想法?子建功立业,而不是?跑到这里来要你不该要的东西。”   刘敬和恼羞成怒,强词夺理?道:“眼下我还没拿到方?子,咱们的婚约还没解除,你是?我的,你的东西也属于我!”   说完,刘敬和忽然想到沈舒做酱的手艺是?邓氏教?的,沈舒不给?他,他可以去找邓氏,只要他也学会这门手艺,完全?可以自撰个方?子。   顷刻,刘敬和又把沈舒松开来,匆匆转身?道:“我一会儿再来收拾你。”   沈舒不知道刘敬和发什么疯,眉眼都拢到了?一起,继而他想到刘敬和应该是?去找邓氏了?,又冷冷一笑——   他早让邓氏回娘家省亲,近期不要回来,就防着她被刘敬和骚扰。   而刘敬和一路去往沈文庆家中?,只见沈文庆,不见邓氏,顿时情绪激烈,一把扯住沈文庆的衣袖,问:   “文庆伯,邓婶呢?”   沈文庆对他投来诧异的目光,“是?敬和啊,你邓婶省亲去了?,怎么了??”   刘敬和恨恨磨牙,邓氏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去省亲,莫不是?沈舒设计好了?一切?!   他尤不死心问:“那邓婶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和她学门做酱手艺。”   沈文庆更为茫然,邓氏平生从不吃酱,哪来的做酱手艺传授给?他,只是?他也没说破,只道:“你邓婶大概七天左右回来了?,她说她想在娘家小住几天,敬和你很急吗?”   刘敬和彻底心凉。   七天。   他怎么能在乡下待七天?!   他的学业还有林小姐那边都不会容许的。 第50章   刘敬和决意再回去逼问沈舒, 誓要把方子拿到手?,然而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一群大娘抱着浣衣盆从身旁经过, 有说有笑道:   “我刚才又看到顾哥儿了,你猜顾哥儿现在人在哪儿?”   “在哪儿在哪儿?”   “在去村长家的路上。”   “哎, 凤菊姨, 你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顾哥儿虽然喜欢咱们村长, 也不?能时时跟咱们村长腻在一起吧, 况且村长还有敬和呢。”   “嘿, 我怎么就乱说?了?咱们村儿就那么一个岔路口,就那么一条路去村长的家?里, 顾哥儿刚来平梁村人生地不?熟,不?去找村长还能找谁呐?”   ……   嗡地——   刘敬和忽觉脑子里有根断了的弦在不?停的低吟, 过于震惊愤怒的情绪导致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整个人都似被钉住了。   过了好久,他才缓过神来, 眼见大娘们朝他迎面走来,他立刻冲到大娘跟前去质问:   “婶娘们,你们刚才在说?谁?”   那个什么姓顾的,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沈舒?   怪不?得?沈舒不?肯给他方子!   原本,刘敬和对沈舒还有一丝愧意?,毕竟他和沈舒多年竹马又有婚约,是他辜负沈舒了;可是此时听了大娘们的话, 那缕愧疚不?仅荡然无?存, 还转变为出离的愤怒。   哪个男人能受得?了未婚夫给自己戴绿帽子?!   顿时,他感觉自己沦为了全村人的笑柄, 所有人都等着看他被抛弃的笑话,他一丝脸面都没?有了。   几个大娘看到刘敬和均是一惊,实在没?想到他今日?会回来,眼见他紧握双拳,神情可怖,立刻讪讪道:“不?不?,我们什么都没?说?,敬和你听错了。”   显然,她们并不?想惹麻烦上身,怕沈舒知道了记恨她们。   然而,刘敬和哪里会放过她们,扯着其?中一个大娘不?让她走,“婶娘,你把话说?清楚,那个什么顾哥儿跟舒舒的事我刚才听得?清清楚楚。”   被扯住的大娘心里叫苦不?迭,只好对刘敬和全盘托出,她只道沈舒心软收留了顾怀瑾,不?肯再说?两人有私情,继而又劝道:“敬和,那顾哥儿是个可怜人,村长帮了他,他动了一点?心思?未必就是喜欢;你跟村长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们都看得?真真的,你可不?能怀疑村长呐!都怪婶娘瞎说?话,婶娘这张嘴该打……”   刘敬和听了不?笑反怒,一副要吞人的样子,牙齿碾磨得?切切作响。   怨不?得?沈舒突然跟他提出解除婚约,原来是早找好了下家?,就等着恢复自由之身,和那个顾哥儿在一起。   也怨不?得?沈舒不?再听信他的甜言蜜语,死活要把方子卖给周家?,这里头说?那个什么顾哥儿没?有从中作梗他都不?信,他们俩的算盘真是打得?好哇。   原本,刘敬和还打算拿了方子就走人,现在不?了,他要让沈舒在他成为林家?女婿以后给他当外室,绝不?放他和别的男人双宿双飞。   然后,他顶着浑身的怒火,在大娘们惊惧的目光下离去。   ……   此时,沈舒正准备做饭,在灶房里忙碌。   今个儿他打算做沈小萁最爱吃的红烧肉,特意?将一吊猪五花从井里提了出来,哐哐切得?四?四?方方。   沈小萁一早就盼着沈舒做好吃的,踮着脚尖扒着厨台,他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圆,一眨不?眨的看着沈舒切肉。   “肉肉。”   沈小萁舔了舔唇周,活似一只小馋猫。   在乡下,大部?分人想吃一顿肉不?容易,得?逢年过节才能闻见点?腥味,但托沈舒的福,沈小萁吃的肉已经远超其?他孩子了。   他的皮肤又嫩,脸蛋又圆,两只小手?肉肉的似是白嫩嫩的藕节,村子里任谁看上沈小萁一眼,都会夸他像个福娃娃。   因为是纯烧红烧肉,沈舒用料给得?非常足,前几天行?脚商到村子来了一趟,他把行?脚商带来的大料全给买了,如今家?里的葱姜蒜就像是小山似的堆在杂房里。   他把烧好的红烧肉整整齐齐码放在盘子里,淋上油亮的糖色酱汁,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   只见那红烧肉跟玛瑙一样呈着诱人的姿态,葱花更似翡翠点?缀其?中,还没?入口,那香味就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引得?人肚子里的馋虫咕咕叫。   沈舒用抹布包着盘子边缘,将盘子端到凉堂桌上,吩咐沈小萁道:“小萁,你先吃着,我再炒两个菜。”   沈小萁嘿咻嘿咻踩着凳子从橱柜里拿了碗筷,又把锅里的饭舀到碗里,坐在桌前乖巧等沈舒。   一直以来沈舒不?来,他是不?会先动筷的,哪怕再饿,他都要等沈舒。   而在这时,凉堂门槛处突然多了两道阴影,有两个人交错着挡住了外面照进来的光线,使得?堂里变得?黑秋秋。   显而易见,这两人是沈麻子和顾怀瑾。   沈麻子站在门槛外头就喊了一声:“村长。”   顾怀瑾一只脚跨进了门槛,另一只脚还没?来得?及提起,就见饭桌前一个小小的糯米团子正怯怯不?安的望着他。   这个小小的糯米团子长得?倒是可爱,只是顾怀瑾眸子微微一暗,他反复扫量了沈小萁几遍,嗓音沉冽:“你家?大人呢?”   沈小萁惶然受惊,跑到灶房里,抱着沈舒的腿,和沈舒一起出来。   沈舒见了两人就头疼,揉了揉眉心,敷衍潦草问:“有事?”   沈麻子嘿嘿一笑,紧跟着顾怀瑾走进屋内,搓了搓手?,颇为不?好意?思?道:“村长,我家?饭菜这位大人吃不?惯,我特意?带他过来蹭饭。”   沈舒面无?表情问:“我跟他很熟吗?”   他想吃好的,去哪里不?能吃,怎么偏偏要来他家?里,以为他这个村长伙食很好吗?   而且,就算他伙食真的很好,那也比不?上他出身宫廷山珍海味不?重样吧?   沈舒觉得?顾怀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到底闹哪样啊,能不?能不?要再接近他啊摔!   便又闻得?沈麻子说?:“村长,我媳妇儿那手?艺你也知道,做的饭菜只能称得?上是能吃,而不?是好吃,今早这位大人还从青菜粥里吃出一条菜虫,我我我……我也想给这位大人改善伙食,但这不?是没?办法么?” 第51章   要说食材不够那还可以买, 但手艺不行那是真?不行。   他和许氏在一起这么多年,也只有他习惯了,才能忍受许氏的手艺, 换个人吃了都得出事。   沈舒嘴角一抽,流露出一副“我读书少, 你别骗我”的表情, “菜虫含有丰富蛋白质, 吃了能补充营养。”   沈麻子?一脸茫然, 反问:“蛋白质是什么?”   沈舒:“……”   算了。   跟他解释不清楚。   沈舒转眸看向顾怀瑾, 神色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无?奈, “村里做饭手艺最好的乔婶,你想吃好饭, 我可?以把你带到乔婶那边去。”   顾怀瑾闻着凉堂里不断往外逸散的浓郁香味,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嘴角, “恩公若是不便?, 我自可?到旁人那里去,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为何恩公见了我就怕?”   沈舒一噎。   他哪里怕了。   他是不想被渣好吗?   沈舒怀疑顾怀瑾在用激将法,但没有证据,他深深蹙起眉头,语气颇为冷淡,“我只怕自己手艺不好,做出来的东西不合你的胃口?,难免招待不周。”   顾怀瑾道?:“原来如此, 我还以为恩公听到了村里的流言, 有意与我避讳。”   沈舒顿时警觉,神色一肃:“什么流言?”   沈麻子?会?答这?题, 连忙插话:“是村长你跟这?位大人的流言,也不知道?是从起的头,村里人都说你俩很是登对,大人有意给你做二房。”   “……”   沈舒心说。这?话就传得离谱,只有他给顾怀瑾做二房的份,哪儿有顾怀瑾给他做二房的份,怪不得他巴巴上?门蹭饭,原是找他问责来了。   沈舒不由愈发不虞,泠泠加以辩驳:“村里人闲得没事干,一天要传诸多闲话;不过,这?事儿我会?管的,绝不影响你的清誉。”   顾怀瑾闻言眸底划过一缕幽暗,微微一笑道?:“我倒也无?妨。只是我听说恩公有未婚夫,唯恐流言中伤了恩公,所以特想给恩公提个醒,只要恩公不介意,我便?不介意。”   话落,他的目光落到了沈小萁身上?,含着某种深意。   沈舒一脸莫名?其妙,他说话就说话,看沈小萁干什么……等等,他该不会?以为沈小萁是他的孩子?吧?   沈舒目光诡异,瞧了顾怀瑾一眼,而后掩下自己的异色,淡淡一笑:“的确,这?样的闲话传出来让孩子?听到了不好……小萁,你再去盛两碗饭来,咱们中午和两位叔叔一起吃饭。”   沈小萁颠颠去了。   然后,沈舒便?看见顾怀瑾唇角的弧度依旧不减,但眉间?泛起极其细微的褶皱,整个人的气息由愉悦转化为锐利,掠起眼皮子?的动作都带着一股懒洋洋的。   他说:“那么,此子?果然是恩公和未婚夫的孩子?了?也不知叫什么。”   沈舒答:“他叫沈小萁。”   沈麻子?却忽然道?:“不对呀村长,小萁不是青蛾嫂和有志哥的孩子?吗,你认他做干儿子?啦?”   沈舒:“……”   就是说,有的人懂不懂得见机行事?   这?话是可?以现在说的吗?   他不要面子?的啊?!   蓦地,顾怀瑾沉沉笑出声来,眉梢眼角皆是浓浓的戏谑和愉悦,“村长爱民如子?,村里的孩子?皆是他的孩子?,是吧村长?”   沈舒觉察他语气中的揶揄之意,气得不想说话,却还冷冷道?:“当然了。”   果然,不管顾怀瑾是不是觊觎他,他都很讨厌他。   这?货性子?恶劣!   而沈麻子?说完了才从沈舒的神色觉察出自己好像说错了话,立刻溜之大吉:“村长,我媳妇儿还等我在家吃饭呢,我先回?去……”   人在前面跑,话在后面飘,要跑多快有多快。   沈舒有被无?语到,又看了看丝毫没打算走的顾怀瑾气馁妥协,“吃饭吧。”   饭他都让沈小萁给盛上?了。   说着,沈舒返身回?到厨房,继续去炒那两道?没炒好的素菜,他听到顾怀瑾殷勤的说要帮忙,立刻打住他的话:“不用……”   等到沈舒再出来,堂内一大一小两个人安静坐在桌前,等饭的姿势一致,看着十分的乖巧。   沈舒眼角一抽,把手中两道?菜放到桌上?,“吃饭吧。”   沈小萁吭哧吭哧开始扒饭,满脸沾着米饭,时不时给沈舒夹菜。   顾怀瑾紧跟其后,将一块红烧肉夹到他碗里,含笑道?:“恩公多用。”   刘敬和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恩恩爱爱”的画面,目眦欲裂,几欲杀人。   好个姓顾的,竟然当着他的面登堂入室,喜做情贼,不要脸!   沈舒更是水/性/杨/花,风流浪荡,应处极刑!   刘敬和唰地冲进堂里,欲掀桌子?,却还不等他接近沈舒,一只筷子?就迎面掷来,将他击倒在地。   他捂着胸口?,倒在门槛处,怒然大吼:“狗男男!”   沈舒堪才惊觉有人进门,从容抬眸,见是刘敬和,不觉意外,“刘敬和,你要是想吃饭,你就坐下来一起吃;你要是不想,就从这?里滚出去。”   顾怀瑾闻到沈舒对刘敬和的用词,眉眼一动,也不惦记着吃饭了,悠然搁下了筷子?。   唯有沈小萁不知所措的抬头,将嘴角的米饭一粒粒拈起塞进自己嘴中,沈舒说:“小萁,不用理会?他,继续吃饭。”   沈小萁于是听话继续吃起饭来,他一边大口?大口?吃着红烧肉,享受酱汁从肉里“呲”一下溢出的美味感觉,一边给沈舒夹肉,绝不允许自己比沈舒多吃一块。   这?红烧肉实在是太?好吃了,拿冰糖炖得软烂,肉中带着丝丝甜味儿,沈小萁每一口?下去都觉得自己唇齿生香意兴未绝,一块接一块根本停不下来,很快他吃了小半盘红烧肉,也将沈舒的碗堆满。   顾怀瑾无?意瞥了一眼盘子?,只见一眨眼的功夫盘里就剩下两块肉,不由看向沈小萁好笑想到——小家伙还挺能吃。   沈小萁怯怯回?望过来,似是挣扎了一番,颤着手把盘里剩余的两块肉夹了一块到他碗里。   顾怀瑾莫名?其妙很想隔着桌子?捏一把他的脸。   这?边一大一小无?声互动,那边沈舒与刘敬和对峙,刘敬和愤然辱骂:“沈舒,你竟背着我与人勾搭成/奸,我要把你做的丑事全说出去,让村里人看看你究竟是什么货色。”   沈舒一派面无?表情:“刘敬和,不会?说话可?以把嘴捐出去,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他和顾怀瑾勾搭成/奸?   开什么玩笑!   他避顾怀瑾唯恐不及,就怕多接触一点点。   要不是沈麻子?把人扔这?跑了,他能把顾怀瑾留下来吃饭?   只能说他一双脏眼,看什么都不清白。 第52章   刘敬和愈发恼火:“你都已经将人带回家?中, 还敢说我血口喷人?我看分明是你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红杏出?墙, 让全村人看我的笑话!”   沈舒冷着脸:“村里人怎么说我管不住,我只知?身正不怕影子斜……刘敬和, 信不信由你, 但现在你从我家?里滚出?去, 我已经说了和你解除婚约, 这里已经不再是你的家。”   刘敬和红着脸, 气得浑身发抖, “阿翁收留我,便是我的家?, 我不走,除非你把方子给我。”   沈舒起了身, 从墙角执了扫帚, 上前去赶刘敬和。   刘敬和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左右闪躲, 狼狈不已,大喊大叫:“沈舒,你反了天了,我是村里唯一的秀才?,全村人盼着我高中带村子鸡犬升天,你敢这么对我?”   “你考得中,我把?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沈舒清冷嘲讽, “你再闹, 我让你连书都没得读。”   刘敬和顿时火气冲头,一把?抓住扫帚的帚毛, 由此去推沈舒,沈舒一个不察,竟还真的被?他?给推得站立不稳。   眼见他?要往旁歪倒,顾怀瑾迅速起身上前,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舒舒,小心。”   刘敬和听到这声“舒舒”,骤然受了刺激情志大乱,破口大骂道?:“你们?这对狗男男,你们?不得好死!沈舒,你就是个千人骑万人操的贱/货,早知?道?我在你爹死后?,就把?你卖到妓/院,让你尽情的服侍男人……”   顾怀瑾眼神一冷,一脚踩住扫帚把?,让它从地上飞起,另一只脚将扫帚踢飞出?去,直击刘敬和,刘敬和就从屋里飞到院里。   沈舒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刘敬和被?击倒在地,讶然片刻,追出?屋外,“刘敬和,你前程没了。”   刘敬和死死盯着一前一后?的两人,尤其是顾怀瑾那张妖冶的脸,眼里冒出?惊恐,他?毫不怀疑他?再纠缠下去,这个小白脸会和沈舒一起将他?弄死。   无法,刘敬和只能从地上爬起来,从沈舒家?里灰溜溜离开。   他?只能先回县城,想办法搪塞林小姐,等?到邓氏省亲回来,他?再回来弄方子也不迟……   人走后?,沈舒回眸看向立在门槛处的顾怀瑾,道?:“顾麟玉,方才?多?谢你了。”   顾怀瑾亦敛神望着沈舒,轻然一笑:“恩公留我用饭,我帮恩公处理一些小小的杂碎算得了什么?”   只是,这个刘敬和一看便不是善茬,说不定会卷土重来,介时他?不在,他?必然挨欺负。   他?得想个办法搬来与他?同住才?好啊……   沈舒根本不知?顾怀瑾是何?想法,重新邀他?进屋吃饭,这回语气却是真诚了不少。   *   送走了顾怀瑾,沈舒写了一封信和一封欠条,托人送到兆年私塾,交给刘敬和的夫子。   他?想了想,刘敬和会如此有恃无恐抱有诸多?幻想,根本就是仗着自己秀才?的身份,他?说要绝了他?的前程,不只是说说而已。   之前刘敬和说夫子多?收了他?的束脩,现在总该归还……   于是,欠条和刘敬和一起到了县城,前后?没隔六个时辰。   拿到欠条的夫子扫过?信中的内容,勃然大怒,好个刘敬和,他?什么时候私下多?收束脩了?   他?竟敢污蔑师长!   岂有此理!   只见信中自称是刘敬和未婚夫的人措辞很是委婉,先讲述了一番自己与刘敬和的少年情深,又道?自己为?了供刘敬和读书,已是好几天没米下锅了。   他?恳请他?将多?余的束脩还回来,表示会终身铭记他?的大恩大德,还请他?不要让刘敬和知?晓此事,以免伤了自尊心。   最后?,他?凄然暗示,哪怕他?不还束脩,也莫对刘敬和心生不满,待得来日刘敬和功成名就,必会报答于他?。   夫子读了一遍又一遍,震怒拍桌,刘敬和的未婚夫为?了供他?读书,自己不读书,还吃糠咽菜的维持生计,而刘敬和在县里不是无故请假就是与千金小姐传绯闻,真不是个东西。   万没想到自己手下竟有如此品行不端的学生,简直是师门不幸,夫子立刻去找塾长,知?会塾长此事。   塾长亦是动容于寄信人的付出?,沉声道?:“此子即便前途无量,来日高中也不可能报我塾恩情,既然他?家?里既然他?家?里供他?读书这么艰难,那就让他?别读了,免得他?没能反哺恩亲,身陷不义。”   夫子毫不犹豫将刘敬和招来,让他?速速离开私塾,道?是私塾已将他?除名。   才?回到县城的刘敬和听到这话,顿时感?觉头上闪过?一道?晴天霹雳,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置信道?:“老师,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已经被?私塾开除。”面对这等?不仁不义构陷师长之人,夫子没有一点好脸色,毫不掩饰厌恶道?,“这也是塾长的意思?。”   塾长就坐在夫子的边上,一双眼睛盯着刘敬和亦是冷漠,他?早不满他?在县中传出?绯闻,败坏私塾的名声。   县里有那么多?私塾,还没哪家?像兆年私塾一样,天天被?百姓砸鸡蛋,若非看他?寒窗苦读多?年,一旦除名之前所有艰辛毁于一旦,他?早就让他?滚离私塾。   如今,他?又做出?不仁不义的事,着实让人齿冷。   刘敬和完全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噩梦,膝行到塾长跟前,扯住他?的袍角,苦苦哀求道?:“塾长,学生……学生犯了什么错,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宽宥则个……学生一心向学,万不能离开此处……”   夫子赫然冷笑:“你近来每周至少请假一次,有时自己不请还让李居安代请,如果你这也叫一心向学,那兆年私塾里个个都是勤奋苦读之人。”   塾长沉了沉脸:“竟有此事?”   这事他?还不知?晓。   刘敬和心里咯噔一响,自知?理亏,赶忙解释:“皆因学生家?中有亲人需要照顾,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塾长老师再给学生一次机会,学生保证今后?悬梁刺股勤于学业……”   “不必。”塾长绝了他?的希望,拍板定下,“我们?兆年私塾供不起你这样的学生。刘知?诚,速速离开私塾,莫让我派人逐你,闹得你颜面尽失。”   夫子和塾长一起离开屋子。   刘敬和一人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大受打击,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夕之间他?的前程急转直下,几近断绝。   为?何?如此?!   为?何?如此?!   没了读书人的这重身份,林家?怎么还会看得上他?,让他?做女婿?   没了读书人的这重身份,他?还有什么途径出?头,登殿入仕?   没了。   都没了。   所有希望都没得彻彻底底。   刘敬和突然全身巨痛,也不知?是情绪导致的,还是顾怀瑾之前出?手导致的,痛得他?浑身痉挛,抽搐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有所缓和,从地上爬起,走出?内室,只见昔日同窗皆对他?投来异样的眼光,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嘲讽不已……显然,夫子跟塾长已经公布了将他?除名的事,事情已无可转圜。   所有人都乐了。   生平还是头一回听闻有人读书读到一半被?除名,多?新鲜呐!   周子衡和一干富家?子弟站在路边,对刘敬和不断吹口哨挑衅,但刘敬和再也没有和他?呛声的底气。   他?还见到了李居安,李居安被?一群平民学子围着,俨然代替他?成为?了新的领袖人物,眼里虽无奚落,但也无不忍。   所有人都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只落水狗,一只没毛鸡,如此落差,刘敬和怎能接受,他?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不甘心,冲出?了私塾。   ——他?要找林小姐!   只要想办法摆平林小姐,成为?林家?的女婿,他?还是有翻身的机会,还是能够借林家?的势回到私塾。   至于没有方子?——没关系,林小姐属意他?,哪怕知?晓他?有家?室也未曾动摇和他?在一起的决心,他?可以哄得林小姐和他?私定终身。   只要林小姐怀了他?的孩子,他?不信林家?能坐视不理——这个女婿他?定了!   而当他?来到林家?的门前,对门房说明来意,林小姐果然很快戴着帷帽悄悄溜出?来见他?。   她的娇容藏在帷帽之下,艳丽姝色,令人心动,同他?虚与委蛇:“诚郎,方子你拿到了?我盼着你的信儿,觉都没睡安稳。”   刘敬和着实心热,也松了口气,看来林小姐深深钟情于他?,顿时哄骗她去别处:“婉娘,咱们?能换个地方说话么,我怕在这儿被?你爹看到,他?又责备你。”   林小姐只想套他?的方子,可不想再与他?私会,娇声道?:“只要诚郎带来方子,父亲那里由我说服,咱们?没必要偷偷摸摸的。”   说完,她往前一步,朝他?摊开了手,等?着他?把?方子交出?来。   刘敬和脸上犹豫一瞬,如实回答:“婉娘,我……我没有带方子……” 第53章   林小姐瞬间明白了什么, 柔情的?面孔顷刻变得冷漠,利声逼问:“是你没带,还是你没有?”   刘敬和?慌了, 连忙上前一步加以解释,“是没带……婉娘, 你相信我, 我一定会把方子给你。”   林小姐却道:“不必了。”   她早跟他周旋得恶心难受, 也?不?再相信他半个字, 他说没带, 那就是没有。   索性林家也?不?缺几间酱铺的?钱, 开不?成就不?开,而且林家主已?经派人去收买周家的?仆人, 询问那位制酱师傅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她又何必委屈自己?。   言讫, 林小姐不?想再跟他浪费半句, 转身回?府。   见状,刘敬和?一急, 匆匆忙忙拽住林小姐的?袖子?,哀声道:“婉娘,我对?你一片真心,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方子?吗?”   明明、明明她之前不?是这样的?。   林小姐忽然轻声一笑,眼露嘲讽的?看着他:“隐瞒我乡下有家室的?事实,企图充我为妾,入我林家作?婿, 这便是你的?真心?”   刘敬和?竖起两根手指发誓道:“婉娘, 我绝对?没有生?出过充你为妾的?念头?,若有半句虚言, 天打雷劈。”   林小姐无不?觉得好笑道:“那么你的?意思是你要抛妻弃子?攀龙附凤?”   “这……”   “刘知诚,我之前怎会?看上你这般恶心的?男人。”   说他恶心倒是还抬举他了,他分明就像茅坑里长的?蛆,满身的?臭味,毫无品性。   刘敬和?霎时脸色一白,攥紧了林小姐的?衣袖,“但婉娘,我对?你是真心的?。”   “休想再骗我,你的?真心值几个钱,我可是林家的?小姐,你算个什么东西?”林小姐说起狠话来端是半分不?留情面,“刘知诚,我不?惮告诉你,我已?经和?罗家的?公子?定了亲,三媒六聘,过了明路,你这辈子?死?也?别想做林家的?女婿!”   刘敬和?闻言顿时如遭雷劈,他不?敢直视昔日情人是怎样冷漠无情的?面孔,整个人跟被钉在原地似的?。   这时,远方驶来一辆马车,马车里走下之前和?他打过架的?罗宇中,罗宇中见他纠缠林小姐,连忙快步上前推开了他,然后鄙夷的?骂了他一阵,拥着林小姐回?府。   轰——   林家沉重的?大门合上。   他的?龙门也?就此合拢。   刘敬和?忽然红了眼,失去浑身力气,跌坐在地上——   他成日费尽心机的?谋算,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自己?竟无容身之地了。   他该如何再回?平梁村,面对?平梁村人,村民们一定会?嫌恶他,毕竟他除了一重读书人的?身份,什么也?不?会?干,沈舒还要跟他退亲。   如果?他早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当初说什么也?不?会?扶沈舒当村长,他比沈舒更适合那个位置。   是了,他不?能如此罢休,沈舒背叛了他,还害得他失去林小姐,他要让他从村长的?位置上下来。   他要自己?当村长,再把沈舒和?那个小白脸赶出村去,等他从村里捞到油水,再找间私塾读书不?迟。   是以,刘敬和?收拾了东西,并没有立刻回?平梁村去,他在县城里随便找了个苦差计,假装还在读书以维持自己?的?体面。   他决定在一切事情暴露之前,把村长之位拿到手,虽然这区区村长之位他根本看不?上,但这是他立身的?根本。   *   是日,天朗气清,云空澄碧,小小的?村庄坐落在山脚下,屋舍俨然,阡陌纵横,呈现出一副绝好的?风景。   沈舒虽是往县城去了信,但并不?确定兆年?私塾会?怎样对?待刘敬和?,他想刘敬和?心术不?正污蔑师长,再不?济也?会?被私塾除名。   然而,刘敬和?一连过了两日都没有从县城灰溜溜的?回?来,沈舒颇觉意外,但很快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去了。   他有许多事要忙,要上课、要召人做周家新下的?订单、还要去红方村征收自己?赢来的?地……沈舒决意在召人做酱之前,先把地收回?来,想必红方村的?人已?经等急了。   沈舒叫了几个强壮的?好手,其中包括张铁牛,一同往红方村去。   走在路上,有村民忐忑不?安的?问:“村长,一会?儿要是咱们过去,红方村的?人打咱们怎么办?”   沈舒道:“他们不?敢,除非他们想闹到官府。”   自古群民激愤起来,不?顾后果?的?行为是很恐怖的?,想必红方村村长方江海也?不?愿见此场景,会?极力约束治下。   张铁牛万分爽朗的?笑道:“他们要是敢打人,回?头?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能爬出红方村,一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介时,他们会?搅得红方村不?得安宁,让他们看到平梁村的?人就怕。   沈舒向来谨慎,到了红方村村口,提出让人先去红方村传讯儿,以防冒进村子?惹来红方村村民的?情绪。   张铁牛第一个拍着胸脯,说道:“我去,我腿快。”   若有不?好的?势头?,他能撒开脚丫子?就跑。   沈舒自然也?相信张铁牛的?脚力,含笑颔首:“那就辛苦你了,铁牛哥。”   张铁牛点点头?,二话不?说就去了。   由得沈舒在村口等了一会?儿,张铁牛去了一会?儿便安全返回?,他对?沈舒道:“红方村村长让我们进去。”   沈舒又颔首:“好,那就进去吧。”   于是,一行人进到红方村里头?,经由张铁牛在前方开路,其他平梁村村民将?沈舒包围。   他们看见红方村的?村民凡是在家的?都站在门口,凡是外出的?都站在路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来,眼里满是厌恶和?憎恨,活跟沈舒掘了他们红方村太/祖祖坟的?。   别说,要问挖祖坟跟赔地哪个更严重,红方村村民普遍会?选后者,所以他们真恨不?得将?沈舒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沈舒倒还一乐,低声道:“恐怖片照进现实。”   其他平梁村村民见状心里皆是惊惧,直想问问沈舒,他究竟是怎么能乐得出来的?。   须臾,他们见到了红方村村长方江海,以及上次率人来打村架不?幸被俘的?村长之子?方从坤,还有方从坤的?舅舅方定天。   他们站在一条道路的?半截,像是等候沈舒已?久,在见到沈舒才带着寥寥几个人便敢过来后,几个人均是有些愠怒和?忌惮。   沈舒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难道沈舒不?怕他们让他有去无回?吗?   抑或是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在一个偏僻的?村庄里,几条人命逝去多正常的?事,即便官府问下来,他们只要统一了口径,有谁能定他们的?罪?   沈舒此举无疑在藐视他们。   可是偏偏他们还真就被沈舒藐视到了,他们不?会?言而无信,不?会?泯灭人性,他们和?其他的?村子?还有深深的?联结;丧心病狂的?村子?是不?会?被其他村子?接受的?,连好人家的?女儿都不?会?往他们红方村嫁,他们必须着眼未来。   “沈村长,你怎么让我们等了这么久才来收地,要不?是突然有人过来传讯,我还以为你们不?敢来了呢。”方江海看上去年?逾知命,身形瘦小,面容清癯,他仅是穿着一身平平无奇的?葛衣站在那儿,气场便不?容人忽视。   沈舒面露微笑,回?道:“怎会??难得赢上一回?,也?算扬眉吐气,我便是腿断了,也?会?爬过来。”   方江海闻言老脸一僵,眯着眼睛反复打量沈舒,他依稀在沈舒身上看到死?对?头?沈大同的?影子?,但沈大同没有沈舒那么具有锋芒,多是深沉隐忍。   仅一眼,他便知道自己?的?儿子?未来多半及不?上沈舒,可知道归知道,他六个儿子?夭折了三个,也?唯有方从坤能挑起红方村的?重任。   继而,他吩咐方从坤道:“坤哥儿,带沈村长去看咱们划出来的?地,也?好让沈村长知道他究竟赢了几分地。”   沈舒不?消想就知道,约莫方江海划地的?范围少得可怜,所以才能说得如此干脆。   不?过,沈舒也?并不?着急,反正方从坤划出的?地能供他拓宽一条马路,这一架就是值。   到了县城泥路的?边上,他果?然看见接壤县路的?农田上堆着一扎扎稻草,圈定了一个极小的?范围。   有多小,大概就是不?到半分的?样子?吧,还不?及平梁村最近建的?学堂教?室大,林林总总几十块加起来也?不?过才一亩田。   若不?是沈舒无意争夺红方村的?田地,只为拓展一下马路,他这会?儿估计都要被气笑了。   身后的?平梁村村民一下子?气得蹦起来道:“姓方的?,你们欺人太甚!”   谁他娘的?辛辛苦苦打一次村架,就为这一亩田?   这一亩田拿回?到村里谁够分?   少说也?得十亩田。   然而,方从坤冷笑道:“当初我只答应输了就给你们划接壤县路的?地,但没说给你们划多少,你们平梁村的?人就他娘的?知足吧!” 第54章   张铁牛亦是无比愤怒, 伸出食指指着方从坤,“你刚刚说?谁他娘的?你再说一次。”   方从坤看向沈舒,脸色不佳道:“你们?是不是还想打村架?别以为我们红方村人输一次就怕了。”   沈舒连忙按下张铁牛的手, 轻声安抚他:“铁牛哥,事情要好好商量, 你别急。”   显然, 一切在沈舒的算计之?内, 且情况对于沈舒来说相当利好;好歹红方村没有划个指甲缝给他们?, 这些田地足够将通往县城的路拓宽成通天大道。   沈舒转眸望向方从坤道:“地少我并不在意, 但我想确认, 这地给我们?了,你们?不会再要回去了对吧, 不管我们?对这些地做些什么,你们?也不会从中作?梗?”   便闻得方从坤颇为不屑的“切”了一声, 横着眼翻着白眼道:“说?划给你们?就划给你们?, 跟谁输不起似的;不过,你们?不能在我们?这边挖坟, 我们?红方村的地界只葬红方村的人。等到下次再打村架,我们?红方村的人赢了,你们?还得把地还回来。”   沈舒徐徐放下了心,笑?了一笑?:“没问题。”   输是不可能输的,少说?也要打个平手这样子。   而且,因?着和周家有了生意,沈舒对平梁村的未来充满信心, 未来村里一定会新添许多人口, 汉子们?也都会养得壮壮的。   于是,事情如是轻易敲定, 过程顺利到方从坤都觉得不可思?议,方从坤还以为沈舒一定会据理力争,为平梁村争取更多的田地,却?没想到他想都没想就同意。   就连平梁村的村民都觉得沈舒答应得太快了一些,显得他们?平梁村人很?是眼皮子浅,回去这一路上,平梁村村民个个忍不住叨叨,希望沈舒再回头争取一下,结果?就听?沈舒说?:“我们?未来会有很?多的地,不过不是靠武力夺来的,而是买来的,你们?相信我么?”   平梁村村民齐齐一怔。   默了三秒,村民们?点头说?:“相信,我们?相信村长,我们?会有更多的地,才不稀罕红方村那点破地方。”   张铁牛亦是道:“小舒,我们?都相信你。”   不知不觉中,沈舒已经成了平梁村的灵魂支柱,被?众人寄托浓厚的希望,被?众人深深信任着。   他们?开始相信沈舒为他们?构造的愿景,相信沈舒当初竞选村长之?位时发下的誓言,相信沈舒不会辜负他们?。   沈舒笑?了。   *   将红方村同意划地的消息带回村中,平梁村村民们?的心情从喜悦转变为沉默,他们?原以为沈舒会为平梁村带来一片相当广阔的良田,结果?才区区一亩。   这显然令村民们?大失所望,但他们?也并未怪罪沈舒,因?为他们?知道哪怕只是一亩良田,也是沈舒辛苦筹谋从红方村那里赢得,他们?该知足了。   有了这一亩良田,他们?有了抬头做人的尊严,是以在听?到沈舒说?要将这一亩田全部投入到修路中时,他们?没有任何异议——?   索性自己也分不到,分到了也不过一点儿,他们?村长想修个路怎么了?   ——修,气死红方村那群净爱欺负人的狗杂/种。   不过,路几时修、着几人修、花多少钱修都是个问题,一个村民道:“村长,县城的路那么长,咱们?就修小一段,也没用呐,还不如在路边弄个坟堆,把咱们?村儿没爹妈的死人都埋过去。”   沈舒嘴角一抽,心说?俩村不愧是死对头,连对方的操作?都预判到了。   咳了咳,他说?:“谁说?只修一段没用?等以后咱们?赢了另外几个村,把另外几个村的地也赢过来,不就能修成一条康庄大道了么?”   是的,沈舒早有干架赢地的想法,他相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他肯下定决心,这条路迟早修成。   村民们?皆是被?沈舒的话惊得骇然吸了口气,这起码得打赢六个村子才能办到,他们?平梁村要翻身做皇帝了?!   凤菊姨更是失神?喃喃道:“天呐,村长对敬和的感?情果?然还是深上不少……”   不然这路不是为刘敬和修,还能为谁修?   他定是希望刘敬和每月休沐回来,能在路上走?得轻松一些。   他们?村长真是世上一等一的好男人!   但修路也不能说?动工就动工,还得估量预算召集人手,沈舒决定私下再找沈文庆商量商量。   沈文庆迟疑道:“小舒,那段路有点长,修起来可不便宜。”   沈舒笑?道:“表姑父尽管往宽裕了算,钱财这方面不用操心,咱们?与周家的生意又有了后续。”   沈文庆顿时眼睛锃亮:“周家又要买多少罐鬼菇酱?”   “四百。”沈舒给他算了算,“一人交半两,咱们?也有好些修路工钱了。”   沈文庆狠狠一喜。   他就说?沈舒怎么好好的突然跑到红方村去收地,原来是早就谋划好了,可真行!   沈舒道:“表姑父,你先算人手,算好之?后告诉我一声,我明个儿就开始召集人手。”   沈文庆说?:“好。”   事情便如此?定下了。   次日,沈舒上完早课,将全村人召集到村口,向他们?公布修路和做酱双事宜。   全村人一片哗然,个个宛如打了鸡血,他们?上次没抓住发财的机会,这次说?什么也得抓住,一个个把手举得老高:   “村长,我,带我一个。”   “我也要做酱。”   “我可以白天做酱,晚上修路。”   ……   做酱和修路都有工钱,虽然修路的工钱比做酱少,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把两份工钱都赚了啊!   沈舒道:“碍于要的人手不多,做酱和修路的人手得分开来,且一家只能出一个人头。”   村民们?的反应顿时更热烈了,不仅给自己报名,还给家里人报名,生怕报慢了就选不上。   冯氏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气得几乎咬碎银牙,沈舒哪来那么多的本事,把村民们?的心拢得死死?   尤其是前几天,因?为她在沈舒招人做酱的时候嘴了沈舒几句,许多村民自觉受她影响没能发上一笔横财,天天往她家院子里头扔石子。   每当她气冲冲的打开门,门外就不见人,可石子不仅砸破了她家的罐子,还砸了她儿子沈狗蛋的头,把她气个半死。   如果?说?之?前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沈舒当村长,现?在就是完全不喜欢沈舒,真想有个人把沈舒取代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沈舒忽然点了她丈夫沈石生的名,语调清冷道:“石生哥一个,乔婶一个,凤菊姨一个……你们?跟我一起做酱,其他人刚才点了名的愿意修路的可以修路,不愿意的可以现?在举手,我把名字划掉。”   冯氏不可置信睁大眼,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55章   如果不是身边的村妇推了推她的?胳膊, 无?比艳羡的?感叹道:“冯嫂子,你?家?石生运气可真好?啊,竟然被村长选中了。”   冯氏绝对会以为自己幻听, 他?们一家?子跟沈舒分明?不合,这种好?事沈舒怎么会捎上他们?!   听村里的?沈二狗说?, 跟着沈舒做一回酱就是五两银, 五两银足抵家?中几个月的?开销, 这……这她能多囤多少粮食?!   霎时, 冯氏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从天而降的大饼砸得晕乎乎的傻子, 忍不住抬手掐了把自己的?脸。   村妇一旁看着直乐:“哎哟冯嫂子, 你?这是以为自己在做梦呐?”   冯氏可不就?是这么觉得,接着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舒, 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他?、他?不讨厌她吗?当初他?召集全村招人?干活,可是她害得他?人?手不足。   为了防止自己真的?听错, 她又踮脚去看自己的?丈夫, 想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什么反应,就?见沈石生一脸狂喜, 浑然忘了自己的?地要被划出去的?事儿。   冯氏:“……”   行吧,他?开心?就?好?。   这下,冯氏彻彻底底放了下心?,长长吐了口气,露出一丝笑意。   不管怎么说?,沈舒带他?们一家?子发财,他?们得感谢沈舒, 回头她就?买吊肉送到?沈舒家?里去。   至于之前的?那点?仇, 嗨,一个村子的?人?能结什么仇, 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只要沈舒肯长期捎上沈石生一块做酱,他?就?是她最最敬爱的?村长。   作此想,冯氏越看沈舒越顺眼,还跟身?旁的?村妇得意炫耀道:“我家?石生忠厚老实?,会被村长选上理所当然,咱们村长真是顶顶英明?。”   村妇心?里那个愁啊,她家?这一大家?子一个都没被选上,看来?指望做酱发财浑然无?望,就?听沈舒说?道:“没被选上的?乡亲们也莫慌,咱们村儿和?周家?的?生意是长久的?,我必会考虑到?咱们村里的?每一个人?。”   冯氏笑呵呵道:“哎,咱们村长真是细心?。”   村妇也跟着附和?:“谁说?不是呢。”   既然下回还要选人?,这回没选上,下回肯定能选上,村妇好?像也没有那么愁了。   待得散会,沈舒跟被选中的?村民们一一核对,让他?们务必不要错过劳动的?时间。   冯氏走向正在跟沈石生说?话的?沈舒,期期艾艾的?喊了一声:“村长……”   沈舒含笑望着她,淡然颔首道:“冯嫂子,接下来?要辛苦你?家?郎君了。”   冯氏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多谢村长。”   此时,她哪里还有平日的?嚣张气焰,恨不得躲在丈夫身?后化身?成为小绵羊。   沈石生想起之前沈舒出新令,是他?带头闹事,试图让沈舒更改政策,却没想到?沈舒完全不记他?的?仇,带他?一起发财,也颇为不好?意思。   他?道:“村长,以后有事我都听你?的?,保管你?说?什么是什么。”   沈舒莞尔:“那就?多谢石生哥了。”   继而,他?回到?家?中,给沈小萁做午饭,今日顾怀瑾却是没再来?了。   *   第二日,沈舒在村口等着做酱小队过来?集合,小队人?手一个接一个来?了。   这次参与做酱里的?人?手以村妇居多,沈舒有意让妇女参加劳动,提升她们对村子的?集体荣誉感,不然村里每有大事,村妇们总是习惯性置身?事外,这对村子很?不好?。   只见村妇们一个个背着大竹篓,活跟郊外春游似的?,成群结伴的?说?话,一路充满欢声笑语。   沈青蛾亦在人?群当中,沈舒瞧了她一眼,对她投去鼓励的?目光,沈青蛾也冲沈舒笑了。   而后一行人?爬上山,来?到?菌子生长的?位置,沈舒让原先那批人?教新人?辨认野香菇,便于采摘。   村妇们轻易上手,她们比男人?更细心?,很?容易看出相似菌子间的?差别,不像上一回,好?几个人?不慎采了有毒的?菌子,被沈舒从缸里挑拣出去。   沈舒对村妇们的?能力认知进一步加强,已经开始考虑要不后面选人?全选妇女。   采完菌子,沈舒领着众人?回去,另一头男人?们早已等候在沈舒的?家?中,提前挪来?几口大水缸,把水缸填满,只待采回来?的?菌子放入里面清洗。   洗菌子是个熟活儿,之前那波做酱的?人?手一看到?竹篓里满满当当的?菌菇,就?跟看到?宝藏一样,忙不迭上前将菌菇接过来?倒到?水缸里去。   沈四郎捏着一朵野香菇哈哈大笑道:“村长,再跟你?做几次酱,我都要发财了哩,我要把我家?那土宅推了重做,听说?县里人?都住砖瓦堆的?房子。”   砖瓦都是村里的?稀罕物,只有建屋顶搭灶台才会奢侈一用,素来?他?们建房子,都用茅草和?泥砖,可怜巴巴得紧。   等他?有了钱,他?要搭个纯砖瓦做的?屋子,让全村人?都眼红。   却不料沈舒说?:“四郎哥,如果周家?不涨订单,下次再做酱,我可就?得把你?换下来?了。”   沈四郎张大嘴巴:“啊……”   沈舒心?说?,他?的?目的?是村子共同奔小康,而不是精准扶持某几户,让他?们成为村里人?的?眼中钉;要是其他?村民只是单纯的?眼红也还好?,万一有人?心?里不平,一个想不开半夜烧人?屋子,闹出人?命可怎生是好??   沈舒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村子里。   随即,他?迎着沈四郎郁闷的?视线,莞尔道:“放心?吧四郎哥,砖瓦房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但今年大抵不行。”   沈四郎更是失落,面上显现出几分郁闷,不过他?一想到?自己已经比别人?多挣了一份的?钱了,不该如此贪心?,于是道:“好?吧村长,今年就?建新宅,我可没敢想。”   “四郎啊,想想还是可以的?,做人?就?是要敢想。”一名村妇冷不丁接话。   骤然,整个院子都发出哄然大笑,充满快活的?气息。   沈四郎忍不住笑骂那村妇:“乔婶,就?你?有嘴。”   乔婶道:“那可不,村长肯带我们赚钱就?已经很?不错,想当初咱们村谁听到?村长说?要做鬼菇酱,不说?他?疯了的??”   众人?皆是万分尴尬,浑然不敢抬头。   说?沈舒疯了的?人?可不就?有他?们一份子。   另一个村民道:“这点?小事乔婶你?就?不要一直拿出来?了说?了,伤感情,是吧村长?”   沈舒忍俊不禁答:“是,大家?还是抓紧时间做酱吧。”   村民们飞快投入到?做酱里。 第56章   过了几日, 四百罐野香菇酱做好了,周蔚带人来拉货,身后多了十几个酱铺的伙计。   见到沈舒, 他很是欣喜地说:“沈大官人,我来时看到有人在修路, 是你让人修的么?”   沈舒颔首应答:“是。”   周蔚颇为高兴道:“若是真的能把整条路修得宽些实些, 我们酱铺的伙计就?可以驱着驴车马车来, 能省不少事。”   沈舒亦是作此想?, 转而问:“上次的事周管事传回去了么, 周老爷怎么说?”   周蔚道:“我们老爷说, 若果如此也?只能这样,先卖一季算一季;不过, 他还是希望沈大官人能再想?想?办法,这不是门小生意, 能做成?大生意, 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周家有的是人脉和路子。”   别看周家只是盘踞在小小的县城, 光认识的游商队伍就?有好几支,往上一级的城市都?有人脉。   沈舒仔细斟酌了一下,道:“我的确想?了个办法,且已有了眉目,但具体结果会?怎么样,我也?无法预料。”   周蔚喜道:“那就?静候沈大官人佳音。”   说完,他命身后伙计将院子里放着的酱缸一个个抬走, 然后照例进行货款结算, 让人在地?上放下两?大箱银子。   等着分?钱的村民们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个个伸长脖颈朝那箱子看去, 好似自个儿一双眼睛能把厚实的箱子盯穿。   却见沈舒走过去,开箱验钱,白花花的光从那箱子里闪了出来,清辉荡了大半个院子。   嚯——   钱。   这么多钱!   后加入的村民们一阵阵激动?。   沈四郎小声道:“这才多少银子?”   沈舒说了,只要好好做酱,钱会?越来越多的。   站在他旁边的沈二狗道:“沈四郎,你吹牛归吹牛,能不能别掐我的腿?”   沈四郎霎时讪讪松开自己的手:“掐错了,掐错了。”   说不激动?是假的,这可是比上回多更多的钱呐,不知道他这回能分?到多少?!   周蔚一走,沈舒就?招呼大家过来分?钱,他点了人头,每个人都?发?了五两?半,将剩余的银子装箱。   “给村子捐了钱的,明?日我会?给你们加土地?分?。”   村民们乐疯了。   对于?上次领过钱的村民来说,这次的报酬比上次还要多,他们心里哪儿能不高兴?   对于?没领过钱的村民来说,这次的报酬无异于?天降横财,他们都?快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不仅领了钱,他们还有土地?分?可以加,分?得更多的地?,这简直是……他们也?形容不上来了。   村妇们捧着银子,恨不得给沈舒磕两?个响头,“这钱是老娘赚的,等老娘把钱带回去,看我那家口子以后还敢不敢跟我大声说话。”   “明?个儿我也?上街买鹅去,我早想?养鹅了。”   “那明?天咱俩一块去,我看看县里有没有活泼的小猪仔,买一只回来,把它养成?大猪,今年过年就?有猪吃了。”   “现在养猪今年怕是吃不了吧,起码得养到明?年,凑个整年,才能把猪养得更肥。”   “我也?去,我买两?条鱼回来给我家郎君补补身体。”   ……   唯有沈青蛾,她捧着那五两?半银,表情闪过一丝犹豫,她不想?把这些钱给她的丈夫沈有志,倒不如——   “村长,你天天将小萁带在身边,我心里感?动?,实在无以为报,便将这些钱充作学费。”   沈舒明?白她的忧虑,温和一笑:“其他学生都?不交学费,万没有独收小萁学费的道理?……嫂嫂,你若是有难处,可把银两?存在表姑父那儿,他是村账房,负责管全村的账,绝不会?吞你的银两?。”   沈青蛾低头摇头,连连苦笑:“我若是把钱交给文庆伯保管,表哥定?不会?放过我。”   沈有志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了,他定?会?将钱从她这里搜刮走,然后拿给相好的寡妇,浑然不会?顾及家里。   正因如此,她并不想?自己辛苦劳作所得,都?落入旁人的口袋。   沈舒凝神思忖了片刻,又道:“不如这样嫂嫂,你把钱存在表姑父那儿,我对外只说因为我养了小萁,把你的钱要了回去,相信有志哥不会?怀疑的。”   毕竟这世上有几人肯白白给别人养孩子呢,他找沈青蛾要钱再正常不过。   沈青蛾诧异惊喜:“可以吗?”   沈舒颔了颔首:“当?然可以。”   他将她招来本也?是存着让她赚点钱以后好跟沈有志和离的心思,她懂得为自己打算,他再欣慰不过。   沈青蛾霎时眉开眼笑:“谢谢村长。”   沈舒轻声一笑:“嫂嫂客气。”   如是解决完沈青蛾的问题,沈舒又开始思考“怎么才能为周家长久提供酱货”的事情——   种菌子肯定?是不成?的,平梁村山下的温度很高,没有法子可以将周遭环境温度恒定?在二十多度左右,保证菌子的生长。   偷偷摸摸潜到别村山头采菌子也?是不成?的,进别人村进多了,容易引发?事端,不利于?村子的安宁。   为今之?计,恐怕只能给别的村子缴纳上山费,或是干脆雇佣别村村民,帮他们采菌子。   但,后续更多的问题接踵而来,一旦他花了钱,别人就?会?意识到菌子的价值,说不定?要不了几天县里就?会?多出几间卖菌菇酱的酱铺,使得周家的生意大打折扣,从而影响到自己。   真难办啊……   沈舒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干脆不想?了,回屋教沈小萁功课去。   沈小萁也?是争气,转眼学完了最后一本书,若要接着学,还得去县城再添置一批书籍。   沈舒摸了摸沈小萁的头:“明?日夫子带你去县城玩儿。”   看看去县里走一趟,能不能想?到更好的法子。   ……   此时,沈麻子家。   “什么?大人,你让我想?个办法把你弄到村长家里去住?”   这想?法也?太放肆了。   沈麻子看向懒散坐在木椅的男人,男人正执着书卷,漫不经心的阅读,虽然他的目光落在书上,但沈麻子知道他的心压根没在书上,而在沈舒那里。   一旁,许氏正在擦桌扫地?,冷不防听?到这话惊了一惊,她总算知道顾怀瑾巴巴住到他们家来是为何,原是惦记着他们村村长。   一想?到这些天她因为沈麻子跟顾怀瑾寸步不离,担心顾怀瑾看上沈麻子,就?觉得自己好笑……沈麻子什么姿色,沈舒什么姿色,是个人都?不会?喜欢她家麻子。   还好自己没把忧虑对丈夫说出来,不然简直贻笑大方。   却听?丈夫说:“大人,我看村长对你无意,他要是知道这事儿,肯定?会?把我赶出村子的。”   顾怀瑾随手将书搁在膝上,目光幽然透着一股冷肃:“我记得你原也?打算携妻悄悄溜出村子。怎么?自己想?跑不算事,被人赶了才算事?”   许氏见顾怀瑾不悦,连忙出声替沈麻子找补,“大人,麻子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担心您贸然住进村长家里,村长会?对您不喜,所谓强扭的瓜不甜,想?必您也?不想?惹来村长的反感?……”   顾怀瑾瞧了许氏一眼,感?觉沈麻子的媳妇儿比他活泛多了,“那依许夫人看该如何?”   “如果我们家屋子不小心被烧着、冲垮了,可能会?顺理?成?章一点。”   说着,许氏也?不顾沈麻子不停的拽她的袖子,顶着沈麻子写满“你疯了”的目光,继续不卑不亢道:   “就?是我们家屋子是老宅,如果就?这么没了,着实心疼得紧;当?然,为了大人,我们夫妻俩做什么都?行,大人您看这法子如何?”   沈麻子终于?明?白许氏的用意,目光呆滞,他媳妇儿真是个牛人,竟然敢管顾怀瑾要钱。   顾怀瑾剑眉一挑,勾起薄唇,“甚好。”   他显然极其满意许氏的识时务,也?并不打算苛待沈麻子一家,挥了挥手,静候在身后的十三就?往桌上搁了一袋银两?。   这袋子银两?莫说是重新建个土房,就?是去县里买间宅子也?使得。   沈麻子一脸惊叹的看向许氏,直直佩服她的勇气,然后弱弱对那袋银两?伸出了手。   人生在世,谁不爱钱谁是傻子。   离村?   离村又如何?   他到县里落户去。   到时候,他雇人把他爹他爷爷他太爷爷的祖坟都?从乡下挖出来,在县里找个地?方重新埋了,介时谁听?了不说他一句孝顺,他沈麻子可真有出息。   “那就?请许夫人早点收拾好家当?,择日动?手了。”顾怀瑾道。   许氏笑得跟朵花儿一样,“马上就?到初一了,初一就?是个好日子。”   顾怀瑾也?觉得初一甚好,很是期待沈舒不得不面对他的反应,也?许……介时他可以装得可怜一些? 第57章   不想跳章的饱饱往前翻一章, 想跳章的可以就着这章看~   第二日,沈舒提前?上完早课,带着沈小萁去了县里。   这是?他们?第二次来清河县, 第一次还是?来和周老爷谈生意,两人?又去了原先去过的那家面馆。   一碗阳春面仍旧是?十二文, 但小料台上却多了一小碟野香菇酱, 小二将两人?迎到堂里坐, 热情的甩毛巾吆喝道:“客官两位。”   沈舒指着那小料台问:“小二哥, 你这酱我之前?来没见过, 是?县里最新出?来的酱料吗?”   小二无比自豪的挺起胸脯:“可不是?。客官, 你是?从乡下来的吧,我跟你说这是?咱们?清河县新出?的肉酱, 可贵了,三百文才得一小罐呢, 也?只有?我们?面馆才供得起, 你去到别家面馆都没有?。”   当然,他们?面馆生意再好, 这酱也?不会一直供一直供,只固定隔一个时辰才添上一碟,眼下碟里有?酱是?沈舒来得及时。   沈舒闻言一笑,故作惊叹:“三百文才一小罐?那咱们?老百姓怕是?吃不起吧,买这酱的人?多么?”   小二很是?兴致盎然的为沈舒解释:“咱们?县虽比不得别的县富裕,但好歹是?个上首严明的县啊,咱们?老百姓成日忙里忙外, 咬咬牙买一罐尝尝还是?可以的……当然, 也?有?一些人?吃不起,所?以吃不起的人?就爱往我们?面馆里来, 尝尝这酱的滋味。”   于?是?,近期能供得起野香菇酱的平价饭馆就成了县中百姓最爱的去处,家家生意火爆,堂无虚席。   沈舒这才知道原来野香菇酱在县里如此受欢迎,怪不得周家主急吼吼的要开分?铺,还想让游商带货到别处,这都是?市场啊!   “原来如此,多谢小二哥跟我讲,我要两碗阳春面。”   说完,小二就下去了,让后厨给沈舒和沈小萁下面条。   沈小萁双手扒在桌子边缘,下巴搁在手背上,眼睛滴溜溜的圆。   须臾,面条上来了,还是?那只看着大实则没多少份量的海碗,沈舒顶着小二期待的目光,一个碗里舀了一勺野香菇酱,使得小二松口?气露出?个轻松的笑容来。   这野香菇酱是?他们?面馆揽客的手段,当然希望尝的人?越多越好,下回还来。   沈舒领着沈小萁吸溜完了面条,就跟小二打听了书局的位置,朝着书局去。   书局的老板见到沈舒也?很是?热情,他阅人?无数,很容易看得出?什么人?是?真读书郎,什么是?附庸风雅之人?。   他向沈舒推荐近日新上的大家名著,却不料沈舒摆了摆手,“一般私塾里的学?生开完蒙之后会念什么书?”   书局老板错愕片刻,看向沈小萁,然后将沈舒带到一排书架前?,“这一排皆是?开完蒙之后念的,不过是?先念四?书还是?先念五经,得看学?生自个儿。”   大部分?学?生会先念五经,尤其?是?《诗经》,好背好记,朗朗上口?。   于?是?,沈舒将书架上的《诗经》拿下来询价,书局老板道:“一本是?一两,若是?买全套,会便宜一些。”   沈舒问:“一套多少钱?”   “五经有?五本。”老板说,“看你家儿子长得可爱,就收你四?两半吧。”   沈舒点头:“行?,那给我来一套吧。”   书局老板便将全套的五经从书架上拿下来,拿油纸包好,还送了沈舒半沓卷边宣纸,问沈舒要不要再买两支笔回去。   沈舒说:“不用了。”   如果他要买笔,那得是?六十支起步,何不到时找制笔的匠人?谈批发价?   然后,沈舒就领着沈小萁离开了。   买完书籍,沈舒也?并?没有?立刻带着沈小萁离开县城,而是?找路人?问了兆年私塾所?在的位置,打算去兆年私塾打听一下刘敬和的情况。   他想知道刘敬和污蔑师长的事情兆年私塾是?怎么处理的。   哪知到了兆年私塾门口?,他一报出?刘敬和的名讳,门房便道:“我们?私塾没有?刘敬和这个人?,他已经被塾长开除了。”   沈舒霍然一怔,接着微微一笑:“好,多谢告知。”   虽不知刘敬和现在人?在哪里,但他相当痛快,刘敬和果然被兆年私塾开除,这会儿怕是?觉得没脸,找个地方躲起来了罢。   而这时,周子衡恰巧从私塾里出?来,见到私塾门口?站着个大美人?,不由?眼睛一亮:“喂,那个穿蓝衣服的,你是?来这里入学?的吗?”   沈舒闻声侧目,自觉不认得周子衡,摇了摇头,带着沈小萁离去。   周子衡心里一阵不爽,问门房沈舒来找谁,门房道是?刘敬和,他冷哼一声,觉得沈舒忒没眼光了。   一个两个的,都被刘敬和那穷小子骗得团团转,没意思。   他前?两天?还看到刘敬和在某家饭馆里给人?端盘子呢。   *   回到平梁村,已是?傍晚,修路的村民都收工回了家去。   沈舒提着离开县城前?买的一吊肉几?块糕点,对沈小萁道:“一会儿咱们?回去先吃点糕点垫垫肚子,然后夫子给你做瘦肉面疙瘩吃。”   沈小萁乖巧点了点头,嘴边粘着糖渍,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吃了两串糖葫芦了。   只是?,两人?刚到家就看到沈麻子夫妇站在门口?,旁边还有?顾怀瑾,不知道等了多久。   沈舒从容走过去,喊了一声:“麻子哥,嫂嫂。”   沈麻子和许氏均对沈舒点头,然后你看我、我看你,表情之间有?着几?分?推拒,言辞也?相当尴尬:   “媳妇儿你说。”   “麻子还是?你来吧。”   沈舒顾念着沈小萁走了一天?的路,脚累,于?是?拿钥匙开了门,迎几?人?进去:   “麻子哥和嫂嫂还是?进来说话吧,正好我跟小萁也?休息一会儿。”   沈麻子这才快步跟着沈舒跨过门槛,问:“村长,你白日去哪儿了,吃晚饭了没有??”   沈舒当然不好说自己没吃过晚饭,只是?绕过这个话题给两人?倒茶,轮到给顾怀瑾递茶时,他伸手送茶的动作一顿,转而放到了他旁边的桌子上。   顾怀瑾挑了下眉,微微一笑,并?不在意的将那杯茶执起,慢条斯理的品起茶水来。   鱼腥草茶……嗯,也?是?好喝的。   但沈麻子只喝了一口?,喷了出?来,吐着舌头道:“村长,你这是?喝的什么茶,怎么这么难喝?”   许氏才尝半口?,赶紧把茶水放下,踢了沈麻子一脚,直入正题:“村长,事情是?这样的,今早我们?家着火了……”   “着火?”沈舒一下子揪起心神,蹙着眉头连忙发问,“怎么会着火?何时着的火?麻子哥和嫂嫂有?事否?”   许氏掩面黯然,“是?昨夜睡觉不小心忘了灭灯,那火苗从巾帕烧到桌子,又从桌子烧到帘子,要不是?这位大人?闻到糊味来得及时,我们?只怕是?睡梦中就被烧死了。如今,我们?家除了一个空壳子,里面什么都被烧得精光,我和麻子打算去投奔远房亲戚,过一阵子等屋里味儿散了再回来。”   许氏一番长篇大论,沈舒初听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当听到她说要和沈麻子去投奔亲戚时,他才回过意来——   他们?要是?走了,顾怀瑾怎么办?   难不成……   沈舒神情骤然难看。   不过,他也?没有?多余的表示,只是?道:“屋子烧毁,你们?应当赶紧着人?来修才是?,现在就去投奔亲戚,恐怕不太妥当。”   许氏讪讪道:“也?没说马上就去,只是?我和麻子已许久没出?过远门,很想趁此机会出?去转一转。”   沈舒复又看向沈麻子,严肃问:“麻子哥,你是?这么想的么?”   沈麻子咽了咽口?水,不由?怀疑沈舒看穿了他们?的计划,忐忑的点了点头。   好在沈舒并?未说什么,只是?挺直坐在那儿,等着他们?进一步开口?,许氏方才壮着胆子道:   “村长,这位的身份你也?知道,我们?不好将他安排到别人?家,所?以才来过问你的意思。”   沈舒转眸望向正好也?在看着他的顾怀瑾,顾怀瑾目光炙热含笑,但态度云淡风轻的好像此事跟他无关一样……   沈舒太阳穴嗡嗡发胀,心里感觉十分?操蛋。   他的意思,他能有?什么意思?   那当然是?不行?、不可以、没得谈。   他才不要和顾怀瑾住一起!   原著里,住一起是?一切噩梦的起源,哪怕没有?被渣,也?在被渣的路上,他是?个傻子才会同意呢。   沈舒毫不犹豫冷道:“我可以为他找住处,但他不能来我这里。”   沈麻子急了,慌慌张张站起身来:“村长……”   顾怀瑾不咸不淡打断他的话,“我已无处可去,手又被烧伤了些许,只要恩公愿意替我安排,我自是?去哪里都可以。”   他话说得这样轻易,轻易得好像这一切不是?他安排似的。   沈舒深深蹙起眉头,比之前?蹙得更紧。   许氏紧接着道:“村长,村里能收留这位大人?的人?家不多,不是?孤老就是?寡妇,不论是?去谁家里,这位大人?恐怕都住不惯。”   沈舒反问许氏:“嫂嫂怎么知道他在我这儿就一定住得惯?”   许氏心说,还不是?因为人?家喜欢你。   苦心孤诣谋来的地方,是?其?他随便一户人?家能比的么?   顾怀瑾轻叹:“罢了,恩公既是?不愿,那我明日就回山洞。”   沈舒面无表情:“顾麟玉,你不要装可怜,分?明临近几?个州郡都……”   都是?你的。   顾怀瑾忽然眸子幽暗,等着他的下文,却见沈舒面上划过一丝气馁,转口?道:   “罢了,村里新建了学?堂,学?堂里有?多出?来的空房,如不介意,我可以暂时将你们?安排到那里。”   沈麻子一下子傻眼了。   他跟许氏连夜算了全村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没算到村学?堂会有?空房。   许氏瞥了一眼顾怀瑾晦暗不明的脸色,深觉大事不妙,连忙道:“村长,我和麻子你就不用操心了,只管这位大人?的住处,沈发财他们?看到我们?丢下他跑了,没准会在村里乱嚼舌根子。”   沈发财也?是?当初跟他们?上山的村民之一,还有?两个村民,分?别是?沈建功和沈立业。   许是?因为顾怀瑾有?人?承手,他们?仨在村里看到顾怀瑾也?没反应,好像忘了之前?的事情。   不过,他们?的确是?颗定时炸弹,沈舒凝神思忖片刻,“明日我去找他们?谈谈,看看他们?是?何态度,还请嫂嫂和麻子哥不要这么快离开村子,等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了再走。”   沈麻子心里叫苦不堪,想明天?就去县里,然而顾怀瑾却似已窥见黎明的曙光,薄唇微勾,代他们?答:   “行?。” 第58章 (修)   隔日, 沈舒上完课去找沈发财、沈建功和沈立业,仨人一个在地里浇大粪,两个在家里碾麦子。   之前割下的麦子得赶着太阳暴烈的时候把它晒干, 然后用杵臼舂脱壳,再用石磨把去壳的麦粒磨成粉, 一系列繁复的程序下来, 村民们的时光也被消磨大半, 所以在乡下人很少有真正闲的时候, 不是在干这个, 就是在干那个。   沈舒很是遗憾自己不会做脱谷机, 不然造个脱谷机出来,拉着脱谷机在村里走一圈, 一个月就能干完全?村人两个月才能干完的活。   沈发?财正抱着杵臼舂的把手在树底下舂小麦,见到沈舒一愣, 然后停止了舂米的动作, 露出两排大白牙,喊道:“村长!”   沈舒含笑?道:“发?财哥, 吃饭了没有?”   沈发?财擦了把汗,快步迎上来:“没呢,婆娘正在做,村长留家里吃饭呐?”   沈舒摇了摇头:“小萁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给他做饭,我今天来找发?财哥是因为之前上山的事。”   闻言,沈发?财脸上一片茫然,好像不知道沈舒在说什么。   沈舒略含迟疑道:“便是发?财哥带我上山采鬼菇那一回, 咱们在山上看?到了个人……”   沈发?财方才一拍脑袋, 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将沈舒拉到一边, 鬼鬼祟祟的说道:“村长,那个人是死?了还是活了,后来又跑下山找你了么?”   沈舒一愣:“麻子哥他表哥不就是……”   等等。   沈舒忽然住嘴,十分错愕的盯着沈发?财瞧,“发?财哥,你把那个人的脸忘了?!”   沈发?财“嗐”地一声摆了摆手:“当初他一脸血躺在那里,我根本没看?清。”   而且,他不似沈麻子被?对方抓住了裤管,心里毫无半分阴影,所以在一开始颤颤瑟瑟担忧了几?天之后,他很快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每天过得不知道有多舒坦。   要?不是沈舒跑来找他谈,他搞不好几?年内都想不起这件事情来。   沈舒沉默沉默又沉默,所以他没事儿跑来问个啥,弄巧成拙!   而这时,沈发?财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怪不得咱们村儿突然来了个外乡人投奔,原来麻子他表哥就是……”   说着,他骤然抖了个激灵,瞪大了眼,道:   “完了村长,我记得你说那个外乡人是官府通缉的强盗哩!他要?是在村里,不会把咱们村的钱都抢了去,害咱们的命吧?”   不行,他得跟全?村人说道说道去,让他们提防着顾怀瑾一点。   沈舒连忙打住沈发?财的畅想:“发?财哥,他不是强盗,是衢州来的游商,被?强盗打劫了才流落到咱们这儿,总之立业哥你不要?把这件事对外说,免得坏了咱们村的安宁。”   沈发?财望着沈舒的眼神满是狐疑,一点也不相信沈舒说的话。   游商?   游商能杀那么大一只狼?   可别欺负他从小在乡下没见识,那人分明不是什么好人,身上还带匕首哩!   还有他当初从那人身上扒拉出个什么东西,一下子给扔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快别哄人了。   当然,沈发?财也没敢直喇喇的把这话说出来,等送走了沈舒,他立刻跑到屋里告诉了媳妇儿这事儿。   媳妇儿大吃一惊道:“那个顾哥儿看?着一表人才,居然是个强盗?这可了不得了,明天我就跟凤菊姨说一声,让她提防着顾哥儿一点,别再往顾哥儿跟前凑……”   沈舒走出了沈发?财家,总感觉沈发?财不是很靠谱,又转道去了沈建功和沈立业家里。   这回沈舒学聪明了,他只是扯着俩人东聊西聊,顺便提上一嘴,丝毫没引起俩人的注意?,才发?现俩人跟沈发?财一样,早把事情忘个精光。   沈舒勉强放下了心,决定回去做饭,然而途中经过沈麻子家,才见沈麻子家的土墙被?烧得啾黑,木头大门都被?烧掉半边。   这……   沈舒忍不住眼皮一跳,心说这烧得未免太过严重,他踏进满是糊味的屋子,只见里面的家当全?都变成了灰烬,连一根筷子都没落下。   沈舒诡异沉默,他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但一想到某种可能,他又不敢深想,掩耳盗铃了起来——   如果这是顾怀瑾指使?的,沈麻子跟许氏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这可是祖宅啊!   *   不到一天,顾怀瑾疑似强盗的事传遍全?村,所有人都为此惶然失色,实是没想到顾怀瑾来到村里多日安分守己?,竟然是这么个身份?   沈麻子匆忙跑到村学堂找顾怀瑾,道:“大人,大事不好了,村里人说起了你的闲话,说你是个强盗……”   顾怀瑾在学堂简陋的屋子里不动如山,抬眸瞥了他一眼,“这不是好事么?”   若是不传谣言,他还不知道怎么才能使?得沈舒接纳他呢,如今谣言一起,迫于村里人的压力?,沈舒定是会答应与他同住。   沈麻子一脸踌躇:“是、是吗?”   被?人说闲话怎么就是一件好事了呢?   此时,村里人已?经为沈舒收留强盗隐瞒不报的事吵了起来。   “村长怎么能这样,他是不是存心想害死?我们?”   “嘿,沈大勇你怎么说话的,村长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沈大勇,别逼老子揍你啊,村长一心为着咱们平梁村,你怕不是没被?村长选上做酱和修路,所以心里记恨。”   “沈福春,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村长,怎么现在变成了村长脚边的一条狗?”   “现在是现在,以前是以前。”   ……   以前沈舒还没为平梁村干那么多事呢,他只以为沈舒平白惦记着村长的位置,想从中捞油水,现在不一样了,沈舒的能力?大伙有目共睹。   他沈福春就敢拿祖宗来发?誓,现在村里任何一个人当村长,都不可能比沈舒当的强。   所以,沈舒收留顾怀瑾的事一定有说法,绝对不是村里人现在传的这样子。   沈大勇的确是因为自己?没被?选上做酱和修路愤愤难平,如今被?沈福春这么一怼,也说不出话来。   沈文庆恰巧经过,听到这些纷争:“小舒一心为了村子,肯收留那个姓顾的外乡人必定有他的原因,你们不要?胡乱揣测,散了散了。”   沈文庆是村账房,管着全?村人的账,最近又在监督村里的壮汉修路,威严自不必说。   围观的村民们便尽皆散去了。   赶走了扎堆聚集的村民,沈文庆转道就去找沈舒,想向他打听顾怀瑾的真实身份,顺便把这几?日修路的进度汇报一下。   沈舒眼露讶异:“村里人已?经传开了?哎,平梁村里面还真是一点事儿也瞒不住。”   沈文庆问:“那那个外乡人的身份到底怎么说?真是土匪,还是其中有误会?”   沈舒摇了摇头答:“他不是土匪,而是……”   他勾了勾手指头,让沈文庆把耳朵凑近点,低声说了几?个字。   沈文庆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满脸骇然:“小舒,他就这么住在村子里会不会……”   沈舒复又摇头:“不必管他,他想住就住,如果住不惯自己?会走。”   沈舒可没打算他会一辈子留在平梁村里,离开是迟早的事,不过是快慢罢了。   听得沈舒如此说,沈文庆心里也松快了些,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道:“真没想到他竟然会落到咱们平梁村里来,村里人一个劲儿的瞎说话,我明天就找个机会敲打敲打他们。”   别到时候惹怒了一尊大神,阖村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舒也正是出于这样的担忧才没有把顾怀瑾从村里赶走,怕引来顾怀瑾的不悦给平梁村带来灭顶之祸,他可不觉得顾怀瑾会具有现代思想,手握皇权还克制怜弱。   尤其是原著里的渣攻,因为苦情受的违逆抗拒,屠了半个平梁村的人。   不过,村里的流言确实该整治一下了,不然以后一点小事村民们还是爱捕风捉影,以讹传讹,堪称是娱乐贫瘠的土地最大的乐趣根源。   于是,沈舒给沈发?财扣了两个积分,特意?公布全?村以示警告,村民们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开始闭口不谈。   然后,沈舒就带着草席到了学堂里去,想让顾怀瑾睡门板床睡得舒服一点,顺便对两次谣言的事有个交代。   顾怀瑾看?到沈舒过来很是意?外,他还以为自己?不主动接近,沈舒永远都不会主动接近他呢。   他面上微微一笑?,眼神不掩火热,喊了一声:“恩公。”   沈舒对他颔首回应,兀自跨过门槛,将草席铺在他的门板床上,这床是由两块旧门板搭的,年久蛀虫将门板咬了一堆密密麻麻的小洞,十分的磕碜。   草席往上一盖,虫洞勉勉强强被?草席盖住,沈舒看?了一眼,很是满意?,道:“顾麟玉,村里人乱嚼舌根的事儿我处理过了,你不必为此烦心。”   顾怀瑾眼底一缕细微芒光划过,云淡风轻的“噢”了一声,问:“恩公是如何处理的?”   “利益震慑。”平梁村人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吃亏,只要?该得的好处没了,立马懂得天高地厚,沈舒相当了解他们的秉性?。   顾怀瑾极少见沈舒强势的一面,闻言轻轻一笑?,“恩公行事雷厉风行,手腕铁血,我很放心。”   沈舒不由道:“我今天去过麻子哥他家,发?现麻子哥的厨房器具一应被?烧光,连块瓷片都没留,顾怀瑾你救火的时候火已?经有那么大了么?” 第59章 (修)   顾怀瑾面不改色道:“我听沈麻子说?, 他?和他?的夫人早打算好要去县里小住几天,所以提前将一些?家当收拾了起来,约莫这才是着火后找不到一些东西的原因吧。”   沈舒蹙了蹙眉, “他?们想去县里为何没跟我说??”   平梁村人出远门都有跟村长报备的习惯,以免在外?发生意?外?, 没人去找寻他?的踪迹, 将他?带回故里。   顾怀瑾从善如流的答:“应该是想得?不?太?透彻, 还想再考虑两天, 却未曾想家里突然走水, 多年操持的旧宅付于灰烬。”   ……原来如此。   如此一说?, 沈舒就对上了,怪不?得?沈麻子和许氏在家里出事以后, 不?想着修复旧屋,却想着投奔亲戚, 原来心里早有这个打算, 只不?过是被走水推波助澜了一把而已。   他?们?夫妻俩还很年轻,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很正常, 沈舒最?是能理解乡下人一辈子坐井观天的难受,他?的爷爷当初老得?不?能动了,却还心心念念想要去城市坐一回飞机。   没了疑虑,沈舒转身要走,但被顾怀瑾叫住,“恩公,学堂题名文清斋, 与当今陛下的尊号有冲撞, 须得?换个名字。”   沈舒疑惑回眸,不?太?清楚当今陛下的封号是什么, 顾怀瑾望着他?的神色,悠然感叹:“若非恩公在平梁村土生土长,我真?要以为恩公原本不?是这里的人了,怎么能连陛下的尊号都记不?住?”   沈舒好笑道:“记住这个做什么?常言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对于?我们?这些?一辈子勤恳种地的老百姓而言,我们?并不?在意?上首坐的那位是谁,只在意?他?能不?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如果他?是一位好皇帝,他?无须别人记住他?的尊号为他?歌颂,千百年后自有人视他?为永垂不?朽的丰碑;如果他?不?是,便是日日将他?的尊号挂在嘴边,他?也只会?受后世之人唾弃。”   沈舒虽是穿到了这个世界,必须遵从这个世界的法则,但让他?发自内心的尊重皇权,维护皇权,这不?可能。   他?不?在意?顾怀瑾是否会?因为自己?是皇亲国戚的身份就对他?的话心怀不?满,作为一名现代常年受资本压榨的苦逼青年,他?的人生信条是“你报警吧”“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不?行就死”。   而顾怀瑾显然很是讶然,不?经意?间挑了下眉,露出一副微妙的愉悦的神色,“恩公言之有理。”   “但是你都提醒我了,那就改罢,免得?某日县令下巡,把我当谋朝篡位之人抓起来。”沈舒说?,“你既记得?当今陛下的尊号,知道什么字不?能与之冲撞,那便替我起个名。”   “乡君斋。”   “行。”   于?是不?到一天,村学堂的名字就从文清斋变成?了乡君斋,高高悬在房梁上,分外?夺目,牌匾题字还是顾怀瑾的手笔。   顾怀瑾的字写得?极好,就像是书局拿磨具印出来似的,一放上去就吸引了旁人的注意?,为了能坐实顾怀瑾是“读书人”的身份,沈舒还特意?让他?又写了一幅对联——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此两句一出来,顾怀瑾看沈舒的眼神添了几缕讳莫如深,他?只觉自己?在肮脏的泥潭里发掘出了一颗饱满圆润的珍珠,个头之大足称稀世珍宝,让人忍不?住想将其据为己?有。   沈舒若是知道顾怀瑾的想法,一定会?骂他?神经病,这两句特么出自王勃王大哥。   总之,因为题名的事,有关顾怀瑾身份的谣言被彻底压下去了。   接着,沈舒着手于?修路事宜,没事去红方村外?界监工,只见村里的汉子们?干活一个个恁卖力,还夸沈舒道:   “村长,你对我们?太?好了,我们?干个活不?仅能拿工钱,还顿顿有荤吃哩。”   “是啊村长,你可得?把钱省着点花,免得?到时候发工钱的时候不?够了。”   “你们?是不?知道,修路前我媳妇儿心疼我,让我宁愿少要点工钱也要回家吃饭;修路后,我媳妇儿让我别吃饭,把饭带回去给她吃,大伙们?,你们?说?我媳妇儿究竟是心疼我还是不?心疼我呢?”   “那指定是心疼你啊,看看你这几天长得?膘肥体壮的,多磕碜呐。”   ……   从来都是干活掉肉,没见过谁干活还长肉的,也就沈舒支使他?们?修路能给出这么好的待遇,每个人或多或少都长了几斤。   沈舒自是不?觉得?这点伙食费算什么,他?瞧过沈文庆拿来的账目,汉子们?的伙食午餐占大头,只有午餐肉会?压得?实些?,早餐晚餐看着丰盛其实很虚。   就拿肉夹馍来说?,一个馍就这么点大,往里塞再多的肉能塞得?下多少呢,左不?过一人一勺肉沫子,里面还要掺点白菜碎和炒粉丝。   再拿晚饭来说?,晚饭汉子们?通常吃黄鳝面、臊子面……黄鳝是乡野之物,随便给点钱能买一大桶,臊子面拿鸡蛋木耳胡萝卜等食材做臊子,鸡蛋三?文钱一个,又敲得?了几个进去呢?   只能说?是他?们?从前的日子过得?太?苦,所以连点寻常的东西也觉得?弥足珍贵,沈舒在现代吃惯了这些?,闻言只感觉到辛酸。   他?对沈文庆说?:“无论?如何伙食不?能减,以后村里但凡有公事,伙食一律按照这个标准来。”   沈文庆深深为沈舒的大方吸了一口气,低头感叹道:“小舒,你是个明白人,也是个好村长,村里人以后一定会?记得?你的。”   沈舒浅浅莞尔道:“但愿如此。”   谁不?想被人立碑立传,总好过穿来这一遭,一点存在的痕迹也没留下,匆匆湮没在时光的尘埃中。   *   一连过去了十来天,转眼到了端午,沈舒跟着村里的汉子挑了几天的黄泥,把红方村近路的农田填了上来,刘敬和也从县城里跑了回来。   他?在县里挨了半个月的社会?毒打,只觉日子下等人的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成?日里不?是被掌柜呼来喝去,就是被顾客肆意?刁难。   尤其周子衡见他?倒霉了还不?放过他?,隔三?岔五跑来羞辱他?两回,气得?他?七窍生烟。   只是经过半个月的捶打,刘敬和为人逐渐谨慎,生怕得?罪了别人,行事低调了许多,根本没了从前书生意?气的性?子。   他?一双手长满老茧,就像是枯槁的浣衣妇人,通身不?是憔悴就是疲惫,宛如一株将死的枯木。   刘敬和越发笃定自己?要做人上人。 第60章   此番, 他回来是为了把村长的位置搞到手,而不是和沈舒共度端午,所以一进村就去了宗老那里, 提出要与沈舒竞选村长。   宗老们惊疑不定:“敬和,你是舒娃子的未婚夫, 缘何要跟舒娃子争夺村长之位?”   刘敬和面露屈辱之色, 咬牙切齿道:“因为他向我提出解除婚约, 还已经觅得了新欢, 我认为凭他的人品, 不足以担任平梁村村长。”   宗老们两两对视, 皆从彼此眼里看到一抹深意——   最近沈舒的动作确实太多了一些,多到让他们日夜担心会失去自己在村子里的尊崇地位;尤其是前不久沈舒和周家有了第?二次生意往来, 使得村里人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平梁村村民俨然更看重他这位新上?任的村长, 很多事情不再找他们过问。   如斯局势, 绝不是宗老们愿见的,虽然他们年纪老迈, 乐得两手一摊啥事不管,但他们的权利和威严不容人挑衅,是该借此机会好好敲打沈舒一番。   宗老们想,他们未必非得逼着?沈舒让位给刘敬和,但若是沈舒能从这件事情中明白,村长没有宗老的扶持便?犹如没有翅膀的鸟儿,是万万不行的;抑或是甘愿受他们挟制, 唯他们的命令是从, 给予他们更多的利益,他们也很乐意让他继续当村长。   刘敬和见宗老们沉默不语, 估不准宗老们是怎么个意思,想了想,又狠心说?道:“只要太公们能替我主持公道,等?我当上?村长,定会备重礼孝敬诸位太公,对让太公们满意。”   宗老们要的就是刘敬和的识相乖巧,便?于操控,可不想再摊上?一个跟沈舒一样过于有主见的村长。   是以,没等?刘敬和做出更多允诺,一位宗老就开口?道:“敬和啊,你的心情我们很能理解,我们也听?到了村里的一些风言风语;但是村里有村里的规矩,凡是和在任村长竞夺村长的人都得先担个大不义?的罪名,只有村里人认可你,选你当村长,你才?能洗脱罪名;如果不能,你须得给全?村人当三年苦力?,不得有怨言,村子才?能继续接纳你。”   说?来,此规定还是太/祖刚迁来平梁村时就定下,怕的就是子孙后代?万一出个无用?暴戾之人做了村长,使得整个平梁村都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三百余年,被推翻的村长一任也没有,这条规矩几近荒废,还是头一次被人提起。   但,前朝的剑依然锋利,还能斩今朝的官,只要刘敬和下定决心,他们就可以一手操纵,相信介时不满沈舒的人都会一个接一个站出来,而他们只需稍稍推波助澜,就能掌控全?村。   闻言,刘敬和决然道:“我可以按照村里的规矩来,输了也绝不后悔。”   还有什么是比他被逐出私塾沦落到县城饭馆里给人打杂更可怕的?   还有什么能比终身仰人鼻息惶惶不得终日更卑微?   不过是三年杂务而已,他可以承受,总好过一辈子在饭馆给人打杂苟且度日,他须得重返私塾出将入相,才?不要一直龙困浅滩。   听?得刘敬和这么一说?,宗老们脸上?有了笑意,立马就遣人去村里召人集合。   因着?宗老们鲜少参与村中事务,地位也十分尊崇,村里人得到信儿都很迷惑,飞快去到村口?。   没多时,村民们乌泱泱的挤在榕树跟前,看着?全?部到齐的宗老们还有他们身边的刘敬和,一个个十分好奇。   难道刘敬和考上?举人了吗?——不对呀,现在临夏,考试应该是秋季。   那是刘敬和要跟沈舒成亲了?——成亲不发?喜帖,把他们叫到村口?干什么?   思来想去琢磨来琢磨去,村民们也没搞懂宗老们没事干嘛把他们叫到一起,他们麦子都没碾完。   村民们吵吵闹闹议论不断,直到沈舒到场,身后跟着?沈文庆、沈谷堆,才?停滞了一瞬,然后越发?沸腾。   见到沈舒,他们就仿佛有了主心骨,对沈舒的喜欢溢于言表;宗老们在边上?看着?,愈发?觉得同意刘敬和竞选村长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一个个老眼沉沉。   须臾,沈舒走到了宗老们的面前,说?了一声:“诸位太公,端午安康。”   继而视线落到刘敬和身上?,不咸不淡的移开……其实刘敬和一回村他就知?道了,是凤菊姨特意跑来告诉他的,紧接着?他接到了宗老们的讯儿,就知?这趟过来准没好事,所以特意捎上?了沈谷堆。   沈谷堆的话虽然不比宗老们的话有用?,但偶尔能带一下村里老人的节奏,堪称助阵的利器。   果不其然,宗老们不温不火对沈舒点了个头之后,就往人群里扔下一颗重磅炸弹,“我们今日召大伙过来,是为了平梁村村长一事,敬和要与舒娃子争夺村长之位,有没有人看重敬和支持他当村长?”   轰——   人群中霎时响起一片哗然。   要不是宗老把话说?得如此清晰,他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刘敬和居然要和沈舒争村长?!   多么离谱的事情!   也不怪村民们的反应如此之大,毕竟按照村民们的一贯印象,刘敬和跟沈舒可谓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要是打个比喻,他们俩就是左右手或者牙齿跟舌头之间的关系,偶尔打打架磕磕碰碰很正?常,但谁都不能离了谁。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两人公然争夺村长的位置,而且看沈舒的表情,好像不太意外伤心?!   这……   村民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就见沈舒平静开口?:“诸位太公,平梁村的规矩一直都是太/祖的血脉当村长,什么时候一个外姓人也能来争夺村长之位了?”   宗老们倚着?拐杖,不痛不痒道:“虽是如此,但有一种情况可以例外,那就是当村长人品有瑕的时候,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来竞选村长,竞选失败者在村中劳力?三年。”   劳力?三年算不上?是久,但足以威慑那些别有用?心之人,除非对方像刘敬和一样,对现任村长恨之入骨,不然不会甘愿给人做三年苦力?。   沈文庆堆适时替沈舒出声道:“望乡公,小舒的为人和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如何就人品有瑕了?”   说?话的宗老沈望乡瞥了沈文庆一眼,语气格外云淡风轻道:“事情就让敬和来说?。”   刘敬和站出一步,挺着?腰板,向众人指控沈舒是如何如何负心于他的,自己对沈舒又是多么多么的好。   末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当初阿翁不幸病重在床,将我喊到床前留下遗言,他说?舒舒体弱当不得村长,让我务必继承村长之位,好好照顾舒舒,好好保护咱们平梁村人;然而当时我因私塾之事抽不开身,再加之舒舒一直乞求我,让我扶他做村长,我才?不得不隐瞒阿翁让我当村长的事实,把村长让给舒舒来当。”   “现在我后悔了,我发?现我辜负了阿翁的所托,亦因学业繁忙对舒舒缺少关爱,使得舒舒与别人牵扯不断,我对不起阿翁,对不起舒舒。”   “所以,恳请乡亲们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完成阿翁的遗愿,也让我重新拥有与舒舒成亲的机会,我保证我必不让乡亲们失望,将村里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乡亲们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话音刚落,一道粗犷的声音令得所有震耳欲聋道:“放你娘的屁!”   ——是张铁牛。   张铁牛早在刘敬和一开口?的时候就开始忍了,直到听?完他这许多废话,他终于忍不住了,立马跳出来反驳他。   看到村民们面上?的不忍之色,他直击要害道:“大同公去世的时候我们都不在场,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再说?了,女婿如半子,你半个儿子能抵得上?小舒这个亲儿子?”   “小舒的付出我们是实实在在看在眼里的,你口?口?声声说?你要让我们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怎么过?我看你就是吹牛。”   “我们平梁村好不容易因为小舒有了点起色,打赢了村架,赚到了钱,还建了学堂让孩子们读上?了书,你三言两语就想把小舒的位置抢走,我告诉你没那么好的事!”   沈舒简直要被张铁牛这个嘴替感动得热泪盈眶,心里直呼人间处处是真情,就听?得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就是,咱们平梁村那么多年没打赢过红方村,脊梁骨都要被红方村人给戳散了,要不是有村长,咱们还不知?道在哪里窝着?呢,哪儿还能赢到地?”   “村长说?要带我们发?财,我们就开始发?财,你除了能念两句书,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村长跟谁搅合我们不管,我们只知?道他的话他说?到做到,是个好村长。”   “刘敬和,你一个入赘的还管起夫主来了?所谓男人三妻四妾才?能开枝散叶,你不能生还不许别人给村长生?我看村长不跟你好才?是对的,跟你好了指不定后代?在哪里,如此善妒,犯了七出之罪,应该浸猪笼。”   ……   吵吵嚷嚷间,整个村口?就像是集市,根本听?不到一句完整的话。   宗老们立在那儿,神情皆不好看,刘敬和的脸色更是一下子就绿了,他一个男人还要守妇德,真是有辱斯文。 第61章   只是, 民心不所向,刘敬和也没法跟村民们呛声?,毕竟他常年不在村中, 不知道沈舒做过些什么事,如今看这情况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轻易了些。   他以为凭自己秀才的?身?份, 能轻而易举将沈舒赶下台, 却没想?到?沈舒早已收服了人心。   于是, 他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宗老们, 希望他们能出面替他撑场, 将局势拨回来, 便见宗老们朝他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宗老沈望乡说道:   “大?家伙安静, 勿要吵闹不止,我再问, 是否一个支持敬和当村长的都没有?”   沈舒眼见张铁牛等一干村民安静下来, 一个知命老人?将手?慢慢举起,并说:“我同意敬和当村长, 怎么说敬和都是俺们村唯一的?秀才,肯定会比舒娃子当得更好。”   话落,又有好几个年龄差不多大?的?老人?抬起了胳膊,跟着附和:   “舒娃子正事没干两件,拿着村里人?的?钱办学堂、修破路,一点用都没有,还想?重新划地, 把我们的?地搞没。”   “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同意舒娃子当村长, 这村长应该敬和来当,等敬和当了官, 咱们村儿也跟着鸡犬升天。”   “舒娃子不应该领着年轻人?跟周家做生?意,士农工商,商是末等,应该守着老祖宗的?规矩好好种田才是。”   “没错,农田一旦荒废,想?再开垦可就难。”   ……   村里的?老人?们可不管沈舒做的?那些功绩,做酱的?事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钱他们一分没分到?,土地积分却还落在年轻人?后头,日子愈发?难堪起来。   至于学堂里的?孩子读书能不能有出息,那更是跟他们没关?系,反正自己已?经半只脚入土,这辈子八成是看不到?了。   至于修路,有什么好修的??他们又不出村。   待在村里一辈子的?老人?们只想?有个安宁平静的?晚年生?活,厌恶发?展,恐惧改变,只想?维持现状,可沈舒的?所有作为都与他们的?愿望背道而驰,无异于在对他们赶尽杀绝。   刘敬和见状一喜,心说还是宗老们更能坐得住,这不支持自己的?人?来了,未必不能与沈舒对抗——   在村子里,老人?的?地位绝对要高于年轻人?的?地位,一座孝道的?大?山压下来,能压死人?。   果然,很快就有了年轻人?开口,百般踌躇后道:“那……那还是选刘敬和当村长吧,不过他得改姓沈,完全归入我们平梁村。”   刘敬和说:“当然。”   为了前程,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区区一个姓,改了又怎样?   沈舒望着面露喜色的?刘敬和,轻轻睨了一眼沈谷堆,沈谷堆立马走出一步,边在心里骂着沈舒“小兔崽子”,边为沈舒拉票道:“沈氏血脉不容混淆,万一他当上了村长,把村长位置的?给了他的?后代,让他的?后代姓刘,那咱们平梁村岂不是掌控在一个外姓人?手?里?这绝对不行?!”   “再有,大?同就算临死前允诺让敬和当村长,那也是因为敬和跟舒娃子有婚事,如今两人?闹成这样,这婚还成得了么?我看,真让敬和当了村长,咱们死后都没脸去见大?同和历代村长,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其他还在观望的?老人?们一听,面面相觑。   这……   还真是。   哪儿为了一个外乡人?把前任村长的?儿子从村长位置上挤下来的?理儿?   他们和沈大?同平辈,可没脸在做出这种事情后还能安然面见沈大?同。   眼见局势开始明朗,村民们分为两派,各自持有各自的?立场,僵持不下,这时一名?村妇突然开口道:   “大?伙,你们能让我说上两句不?”   所有人?齐齐望向那村妇,是凤菊姨。   只见凤菊姨一双布满褶皱的?长眼直直盯着刘敬和,问:“敬和,你说村长与人?牵扯不清,能不能拿出证据?”   上次,刘敬和回村偶然碰到?她们,听她们说了沈舒跟顾怀瑾的?闲话当场失态,恐怕就是因为这个他一直在猜疑沈舒,故意跟沈舒争夺村长的?位置,实在恼人?。   难道他不知道沈舒为了他,特意筹人?修通往县里的?那条破路?   难道他不知道沈舒为了他,一直与顾怀瑾没有什么往来?   村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他怎么能如此怀疑沈舒,简直长了副糊涂心肝。   刘敬和冷冷望着凤菊姨,答:“难道凤菊姨忘记上次撞到?我时跟别人?说过的?话了么?这件事还是你告诉我的?,否则我恐怕一辈子都想?不到?那里去。”   凤菊姨气道:“我说啥你信啥,那我还说村长今晚要来睡我被窝呢,难道你也信村长今晚要跟我生?娃?刘敬和,做人?不能没良心,村长怎么待你的?,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今天我把话撂这儿,村长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是你疑神疑鬼不相信村长。”   刘敬和顿时恼羞成怒,指着沈舒的?方向道:“如果他没有红杏出墙,会留那个姓顾的?在家吃饭?”   听到?这话,藏在人?群中的?沈麻子当场举了个手?,“我表哥说我媳妇儿做饭不好吃,所以我才把他送到?村长家里去撮一顿。”   沈舒:“……”   沈麻子居然也来了。   沈舒立刻去看他周围的?人?,见没有顾怀瑾,松了一口气,他不想?这样的?闹剧摊在顾怀瑾的?跟前,感?觉怪丢人?的?。   又见沈麻子往外站出一步,偷偷瞄了瞄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   “村长跟我表哥绝对是清白的?。”   因为是村事,顾怀瑾不便参与,所以他过来时,没有把顾怀瑾叫来,不然他这句话绝对说不出口。   许氏亦是出面作证道:“我做饭一向遭人?嫌,也只有麻子能吃下去我做的?饭。”   刘敬和闻着夫妻二人?一唱一和,藏在袖子下的?拳头悄然收紧,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帮沈舒说话,凭什么?!   他才是村里唯一的?秀才,是能给平梁村带来希望的?人?,沈舒不过当了一段时间?的?村长,给了他一点微小的?好处,他们的?眼皮子怎么如此之浅!   到?底是村里人?,没读过书,没什么见识,刘敬和忍着轻蔑和怒火,转头看向沈望乡,沈望乡扫过沈舒的?面庞,继续说话:   “凤菊,麻子,感?情的?事先放在一边,咱们现在要讨论的?是谁更适合当平梁村的?村长,能让咱们平梁村长盛不衰。”   沈麻子毫不犹豫说:“那当然是村长。”   村长能捡人?,让他搬到?县城,刘敬和能不?   村长能稳住顾怀瑾,保护平梁村的?安危,刘敬和算个鸟。   可别把沈舒从村长的?位置上挤下去,一个没搞好得罪了顾怀瑾,让顾怀瑾把平梁村给灭了,到?时候他们还在这儿说说说,说个屁,小命都没咯。   凤菊姨更是觉得刘敬和以怨报德,枉费沈大?同养他这么多年,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根本配不上村长这个位置。   很快,两拨人?又陷入了唇枪舌战,将村口的?鸟儿都吵得远远躲开。   宗老们对视了一眼,见事情对刘敬和不利,准备提出改日再议,私底下去做村里人?的?思想?工作,却突然听到?沈舒问道:   “诸位太公?,按照村里的?规矩,是不是人?品有瑕就不能竞选村长?”   宗老代表沈望乡定了定神,说了一声?:“是。”   就见沈舒瞥了刘敬和一眼,嘲讽一笑,不徐不疾地说道:“那我想?刘敬和不能与我争夺村长的?位子,因为真正人?品有瑕的?是他,他违背我爹的?遗愿,罔顾我爹的?恩德,在县里攀高枝,准备再也不回村子里来了。”   此话一出,霎时一道惊雷从天上闪过,劈得村口所有人?鸦雀无声?,他们宛如幻听,一片呆立,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在此之前,他们觉得选村长归选村长,哪怕刘敬和选不上,他们也承认刘敬和是平梁村的?人?,还指望刘敬和以后当个官,给村子谋福利呢。   现在,沈舒跟她们说刘敬和打算在县里攀高枝不回来,这……这怎么能行??!   就连凤菊姨也肃了脸色,心惊肉跳道:“村长,此话有证据没有?你可不能瞎说啊!”   若是凭空捏造,沈舒的?名?声?就毁了,当村长的?事也没指望了。   沈舒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不徐不疾道:“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大?概半个多月前,咱们村来了个漂亮的?小姑娘,说刘敬和逢贵人?,想?要打听一下他的?身?世,再决定要不要重用刘敬和。不瞒大?家,那位姑娘乃是县城林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因自家小姐跟刘敬和打得火热,特意过来探查他有无妻室,准备招刘敬和入林家为婿,可惜我跟刘敬和有婚约,这事儿便黄了。”   说起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村里人?都有印象,毕竟平梁村一年也不来两回人?,何况是那么好看的?,穿得又那么好,村民们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对对对,那天那个姑娘跟村长聊了好一会儿,我们还以为敬和马上就要发?达了哩!”   “原来她是个丫鬟,一个丫鬟居然能穿得这么好?”   “那那个林家一定很有钱吧,敬和过去作婿,岂不是只能入赘?”   “一旦入赘,他便是林家的?人?,还真就跟村长说的?一样,不可能再回来。”   ……   只需稍稍一串,村民们就能还原真相,他们齐齐把目光转向刘敬和,怒了。 第62章   如果说他只是在县外花心, 村民们还尚能容忍,毕竟感情的事是他和沈舒两人的事,无关全村;但他若想脱离平梁村, 便?是忘恩负义罪大恶极罪无可恕,真真的不是人。   他吃着平梁村的饭, 喝着平梁村的水, 念着平梁村村长费尽全力供他读的书, 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他有朝一日能回?馈平梁村, 却没想到他暗地?里为自己谋前程, 试图让平梁村人所有的心血和期望都变成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刘敬和, 你他娘的竟然如此对小舒,你还是人么?!”张铁牛勃然大怒大声骂道, “你也?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被小鬼捉到油锅里炸, 下辈子投胎做猪狗。”   说猪狗还是侮辱猪狗了, 起码狗能看家,对主人忠心, 他有什么?   ——黑了心肝的东西!   刘敬和霎时脸色一白,时而转青时而转红,精彩极了,像打翻的颜料盘。   而后,他急急为自己辩解:“我是对不起舒舒,但我没想过背叛平梁村,我想的是……是……是等我娶到林家小姐以后, 拿林家的钱接济你们。你们知道林家有多少钱么, 他们钱多得几个仓库都堆不下,那林小姐亲口允诺我, 嫁给我以后,会让林家分?出一两间?商铺给我管理,到时候铺子有多少进账花了多少还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也?是为了你们!”   说着,他又挤出两滴眼泪,抬起袖子掩住眼角假泣,道:   “如果不是阿翁突然去世,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舒舒又执意要?办学堂,我怎么会动?歪心思与?林小姐相逢,又怎么可能会跟那林小姐牵连?”   “我可是阿翁一手拉扯大的,从?小就将阿翁的恩情记在心里,哪怕我再不是人,也?念过书,也?知羞耻知恩报,何况我一直都把乡亲们当作我的亲人。”   “所以,请乡亲们一定要?相信我的话?,我真的是这么想的,不信你们可以问舒舒,阿翁去世后他是不是没给足我县中的花销?”   沈舒就这么听着他咿咿呀呀的演戏,把是非黑白颠倒了个彻底,他早知刘敬和能编,却没想到他这么能编,搁现代高低整个奥斯卡小金人。   只是,村民们的视线竟齐齐朝他望了过来,意在询问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沈舒冷了冷脸:“这么说,你与?林小姐勾结全是我的错,是我逼你高攀林家,逼你背叛平梁村?”   刘敬和连忙装可怜道:“舒舒,我们青梅竹马,你想做的事情我一向支持你做,你想办学堂我也?没拦着,你懂我的,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哈。”沈舒怒极反笑?,“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的包容?”   刘敬和无辜作势,“不,我只是在向乡亲们解释我的所作所为。”   总之,一切都是他被逼的,绝对不是出于?本心,他什么错都没犯。   村民们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态度又委屈诚挚,已然开始意动?。   沈舒眼神极冷:“刘敬和,我这里有林小姐从?县城捎来的信,信中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信中的内容精彩得很。   说来,那林小姐也?是善良,自己受了欺骗,还想着他这个准刘夫人;许是怕他也?受到了欺骗,她特意写了封信过来提醒他,让他不要?所托非人。   霎时,刘敬和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欲知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而后,沈舒将信从?前襟处缓缓掏了出来——   上?好的桃花笺不慎沾了一丝女儿家的胭脂香味,令人闻之无比沉醉。   沈舒白皙的手指如同玉柱,轻飘飘的执着那信的一角,依着上?面潺潺念道:“准刘夫人,我乃清河县林家嫡女林婉儿,冒昧书以此信甚是失礼,还望夫人勿要?见怪。此信之传,是为向夫人揭露一个事实,您的未婚夫婿刘敬和在县中求学,却刻意与?我有私向我献媚,脚踏两只船;犹记,我与?他相识于?去岁夏至灯会,相好于?冬末初雪,自以为觅得良人,痴心尽许,不想竟是为他苦苦欺骗。今我已看穿他的真面目,其乃当世之伪君子,不二之真小人,还望夫人婚嫁慎重?则个,莫误终身,婉儿谨以此信警醒夫人,图良心之安,诚挚敬上?——夫人亲启。”   念完,沈舒桃花眼里盛满了嘲讽,慢条斯理将信合上?,问:   “刘敬和,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敬和认得林小姐用的桃花笺,当初与?他书信来往时也?是用的此笺,心底骤冷,他万万没想到林小姐竟对他赶尽杀绝,将他们之间?的事直接告予沈舒,怪不得沈舒要?与?他退婚——   “贱人!”   此时,刘敬和在心里又将一切过错推脱到林小姐身上?,并急忙辩解道:“是她先勾引我的。”   沈舒只觉讽刺:“昔日你们二人甜甜蜜蜜恩恩爱爱,而今分?手转头就可以诋毁情人,刘敬和,你真不愧是林小姐所说的真小人、伪君子。”   就连凤菊姨也?听不过耳,喊了声:“姓刘的,你可莫欺负那林小姐不在咱们村里,才在这儿红口白牙瞎咧咧,你一个穷书生,有什么是值得她勾引的?倒是你巴巴送上?门?给人做倒插门?,还有些可能。”   刘敬和被怼得说不出话?,试图从?沈舒眼里看到一丝动?摇,却只看一片冰若冷霜冷酷无情。   事已至此,所有村民都弄明白这一切到底谁对谁错,眼里不免露出浓浓的失望——他们一直对刘敬和有着很高的期许。   他们希望他能在县里好好读书,有朝一日可以出人头地?,却没想到他所有心思用在了歪门?邪道上?,和县里的小姐勾搭腻歪,还骗他们说是因为沈舒不给生活费,才和县里的千金小姐好上?的。   “刘敬和,你真不是人。”一个村民忍不住骂道,“你这么做对得起村长么,对得起大同村长么?”   刘敬和脸面全无,握着拳头浑身轻微颤抖,随即他咬死了牙关说道:“不论如何,我没想过脱离村子弃你们于?不顾,我和林家结亲就是为了让你们过上?富裕生活。”   “你觉得我们还会信你么?”   “信个屁。”   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按照村里的规矩,像他这种信口雌黄的人,就应该拿个烧红的烙铁,把嘴巴烫一烫,然后再煽上?几十个巴掌。   这时,宗老沈望乡忽然说道:“你们说话?别太过,敬和怎么说都是我们平梁村人,一时糊涂犯错也?是人之常情,念他初犯,我们应当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   村民们见宗老说话?,敢怒不敢言。   沈舒心说,怪不得刘敬和敢跟他竞选村长,原来是已经找好后台了。   是了,他最近在村里威望大增,他若是宗老,他也?该急了。   “太公,你方才说人品有瑕不可竞选村长,如今我已证明他人品有瑕,此事是不是该有个了结?”   宗老们齐齐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叹息,叹息刘敬和的不争气,但他们又不得不含糊打马虎眼道:“事关重?大,我们还要?私下召敬和仔细询问一番,此事暂且搁下,改日再议。”   议个锤子!   要?不是看对面是宗老,拥护沈舒做村长的村民都要?回?家找东西干架了。   沈文?庆也?生气得很,他当了这么多年村账房,没少见宗老与?村长之间?的角斗,譬如沈大同,生前亦处处受宗老们挟制。   不想他们对沈舒已经过分?到了这个地?步——   “太公,小舒自从?当上?村长,没有哪里做得不好,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外姓人来当村长,不如就此论个明白。”   沈望乡老脸一沉,不悦道:“敬和是咱们村唯一的秀才,怎么能仅用外姓人这三个字来称谓。”   沈舒好笑?道:“所以,有个秀才的身份,不论犯了什么错,都可以原谅是吗?”   沈望乡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含沙射影地?说:“等村学堂出了第?二个秀才,你再来问这个问题。”   沈舒无力的勾了勾唇角,只觉荒唐极了。   因为刘敬和是村里唯一的秀才,所以有关他的任何事可以不分?是非对错,黑白曲直。   因为他的年龄高出他几个辈份,所以哪怕他是村长,也?可以轻易被否决。   真是令人感到恶心啊,这操蛋的村子秩序,这操蛋的利益至上?……   沈舒终于?明白了古代人为什么会因为争权斗得死去活来。   而刘敬和似乎有了宗老撑腰,又找回?了自己的尊严和地?位,忍不住略显得意道:“舒舒,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当初你不应该将念书的机会让给我的,否则今日村里唯一的秀才恐怕就是你了……不过,你也?不能怪我,是你自己体弱去不了县里,阿翁才决定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教出第?二个秀才的。”   张铁牛挥舞着拳头,就要?冲过去:“刘敬和你他娘的,老子干死你!”   然而,他被沈舒一拦,明明是那么瘦弱的一只胳膊,只是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他就再也?不忍心前进了。   接着就听见沈舒语气凉凉的,眼皮子也?懒得抬的,淡淡的问道:   “所以,你是彻底不打算将自己被私塾开除的事情告诉乡亲们,是么?”   骤然——   一秒。   两秒。   三秒。   ……   村口一片寂静。   连经过的风都在此凝滞。   张铁牛瞳孔巨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不敢置信的站在那儿。   刘敬和瞬间?面色惨白,仿佛新墓前的纸扎人,一句话?无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宗老们骇然大惊,惶然失色。   其他村民们更是像听了天书一样,大脑一片空白,久久不能回?神,半晌“轰——”地?炸开了锅:   “村长,你说什么,刘敬和被私塾开除了是什么意思?”   “不能吧,大同公把他送到私塾的时候交了好多钱哩,我们每家每户都凑了一点。”   “刘敬和,你老实告诉我们,村长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   刘敬和说不出来。   他惊恐的望着沈舒,见沈舒也?望着他,轻轻一笑?:“刘敬和,被私塾开除的你还有信心在秋闱的时候考上?举人么?区区一个秀才,恐怕无法承载宗老们的期望吧?” 第63章 (补)   刘敬和没有答话, 但心里想的是——当然。   谁会倚靠一个绝了前路的秀才?   谁会看重一个被私塾退了学的人?   没法高中的秀才一如那断翅的鸟儿什么都不是,甚至可以?称作平梁村的罪人。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沈舒会知道这件事?   他明明没有告诉村里任何人。   ……   蓦地,刘敬和想起不久前的事, 那时他撞破他和那个姓顾的的“奸情”,他说他要绝了他的前程, 难道……   只是想到这一点, 刘敬和便觉得自己犹如被烈火烹油般肝胆欲裂, 他目眦大张, 眼里瞬间爬上?几?缕红血丝, 道:   “是你, 是你害了我!”   沈舒冷笑:“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 是你害了你自己。”   因?果报应,屡试不爽。   没有他昔日作下的孽, 哪有他今日的下场。   甚至, 他该庆幸他是如此的仁慈,没有委身于渣攻, 以?致于他大概率能避免在?原著里被渣攻凌迟的结局。   刘敬和真恨不得杀了沈舒,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然而还?没到沈舒的跟前,张铁牛将他牢牢拦住,还?推得他退了一大步。   沈望乡道:“够了,休要胡闹!刘敬和,你把话说清楚,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敬和咬牙没吭声, 实际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沈舒暗中做了些什么,才使得自己被私塾除名?。   不过, 宗老的冷喝使得他稍微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还?在?与沈舒竞争村长,这件事等当上?村长再与他算帐不迟。   一刹那,诸般念头从脑海中划过,最终留在?刘敬和脑海里的竟然只有一个——   他不能承认自己被退了学。   他要否认这个事实。   刘敬和忍着恨意?,握紧拳头,看向沈舒道:“舒舒,我看你真是疯了,竟然为了赢得村长的位置编出这种谎话,我一直都是私塾的学生。”   沈舒目露讥诮,从容的掸了掸袖,道:“是么,我怎么听兆年私塾的门房说,你半个月前就被退了学?说来也巧,半个月前我正好领着小萁去县里买书,途经?兆年私塾,就顺口问了一下——”   话顿,他含着怜悯和嘲弄的笑意?朝他袖子下的手望去,意?有所指道:   “敬和哥,在?县里打工维生很辛苦吧,怎么把自己一双手折腾成了这样?”   霎时,所有人都朝着刘敬和的双手看去,只见刘敬和下意?识藏住了自己的手,用袖子掩了掩,他慌乱的惶然的回望沈舒,恼羞成怒道:   “不过是在?私塾里干了些重活,不关?你的事!”   但他的表情早已出卖了他,村民们感觉到一阵阵不对劲,于是一个村民大声要求道:   “把手伸出来看看呗。”   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么一回事。   在?这农民遍地的时代,一双读书人的手就如同?黄金,能显现出天差地别来,如果只是干了一些重活,他的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变得和他们一样,除非……他真的在?县城里打工维持生计。   迎着这么多双村民的眼,刘敬和没有把手伸出来,反而把手藏得更紧,他知道他一伸出去就会露馅,这双手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的证据。   而后,沈舒给张铁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去动粗,张铁牛两个大步走?到刘敬和的跟前,将他的手从袖子中掏出,高高的举起。   只见一双犹如老媪的手跃入到了众人的跟前,那本该光滑细腻的手皱巴巴的,像泡在?水里多时的枯树皮,看不出一点舞文弄墨的痕迹:那本该洁净饱满的指腹,有厚厚的老茧覆盖,一丝油污藏在?指甲缝里微微发黄。   如果说这也称得上?是一双读书人的手,那他们家里的婆娘都可以?坐到闺阁里当小姐了。   宗老们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厉声道:“刘敬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的手怎么会弄成这样?”   刘敬和咬紧口风一派嘴硬,“是夫子见我出身贫寒,生活窘迫,特意?给我找了份差事,让我勤工俭学……”   “哦,是么?”沈舒桃花眼里盛满戏谑道,“你的夫子不是多收你许多束脩么,怎么突然变得如何好心了?”   刘敬和堪才明白自己被兆年私塾退学的根本原因?在?哪儿,竟是因?为自己当初为了从沈舒那儿要钱时随口撒下的一句谎。   怪不得。   怪不得。   怪不得他怎么也没想通,沈舒究竟哪来那么大的本事,能左右夫子和塾长的决定,怪不得他会被私塾除名?。   刘敬和通红着眼,怒发冲冠,像是一只被虫子咬后发了疯的水牛,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关?里挤出话,道:“沈舒,我不会放过你。”   沈舒最不怕的就是旁人的威胁,言辞冷漠:“刘敬和,你尽管来。”   他倒要看看他能对他做什么?   村民们纷纷指责道:“刘敬和,你嘴里究竟还?有没有一句实话,快说,你是不是真的被私塾开除了?”   若是真被开除,他们之?前的一切付出可就打了水漂了,他们得让刘敬和还?回来!   刘敬和自知彻底落败,浑身充斥着绝颓,他沙哑着喉咙,狠狠剜着沈舒,道:“是。没错,我是被私塾退了学,但是那又怎样,你们能依靠的不还?是只有我这个没有前路的秀才,沈舒能考上?私塾么?他不行。”   “早在?我们一起去县里求学的时候,他就偷偷参加过私塾的入学考试,被私塾的夫子评为丙等,私塾不要他这样差劲的学生,他永远都没有机会鱼跃龙门。”   “反倒是我,再不济也已经?考上?了秀才,见了县官不用下跪,能为村子减免赋税,我才配当一村之?长。”   “你们若执意?选他,我就离开平梁村,去红方村、杏花村……各个村,左不过是改个姓,看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宗老们气得在?心里直骂娘,村民们尽皆被震慑的看着他,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   疯了。   为了当村长,他居然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他还?有没有点良心?   顿时,凤菊姨破口大骂道:“姓刘的,你爱死哪儿去死哪儿去,还?敢威胁我们让我们捧你当村长,做梦!”   其他村民也如梦初醒,此起彼伏的骂道:“狗东西!”   整个村口就像是一锅粥,乱哄哄的响声震天,已然有人按捺不住,捡地上?的石子砸刘敬和。   沈舒适时道:““你的前程既然如此璀璨,还?跑来同?我争村长的位置做什么?左不过是你身上?没钱,一本书一令纸都买不起,才想着当村长在?村里捞油水,你若真有底气,也别说什么要离开平梁村的话,现在?就走?。”   说着,他打了个手势,让所有人给刘敬和让开一条道,直通村口往外那条路。   刘敬和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的瞪着沈舒,“你以?为我不敢走??走?就走?。”   说着,他迈开一步、两步……双腿难以?觉察的打摆,像是一根被拉动过的皮筋,紧紧握着双拳,连额角的青筋都颤跳着。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他不想离开平梁村。   他是在?这里长大的。   虽然他早有过攀了高枝一去不回的心思,但他眼下如此落魄,一旦离村就再也没有栖身之?处了。   好在?,当他走?到第九步的时候,宗老们突然开口:“不行,他不能离开村子,依规矩他得先在?村里劳力三年,弥补自己犯下的罪,然后押入祠堂判决,由?列祖列宗决定他的去留。”   凡是村里犯了罪的人,皆是如此流程,但宗老们最终的目的,是把刘敬和留在?平梁村——   刘敬和说得没错,平梁村不能为别的村做嫁衣裳。   万一真有个脑子拎不清的别村村长,召集村民筹钱供他读书,让他考出个什么名?堂,他们平梁村不仅失去了一位“官老爷”,之?前在?刘敬和身上?所花费的费用全都白费了。   “舒娃子,敬和怎么说都是你爹收留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没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闻到沈望乡此言,沈舒笑着开口:“太公,不是我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离村的话是他亲口说的,我不过是成全他。”   “是呀太公。”张铁牛高声道,“刚才您也听到了,是刘敬和不说人话,忒没良心。”   换做是外村人,敢这么威胁他们,他们早就动手了,还?能让他好生生的站在?这里?   ——不断条腿都是轻的。   刘敬和只当宗老们还?想包庇他,连忙冲到宗老们跟前去,哭诉道:“太公,我方才是一时冲动犯了糊涂,没想真的离村……”   宗老们嫌恶的瞧了刘敬和一眼,忙不迭与他划清界限,生怕失去威信,“闭嘴!从即日起,你就在?村里好好给大伙干活,不然别说是去别的村,就连祠堂你都甭想出去。”   刘敬和乖乖的闭嘴了。   比起被赶出村子,劳力三年已经?好出太多,他了解平梁村人,记好不记打,假以?时日定会被他找到翻身的机会的。   事情了结,沈舒遣散了聚集在?村口的村民,望着宗老们带着刘敬和离去,约莫要事后算账了。   沈文庆愉悦的上?前,对沈舒道:“小舒,还?是你机警,知道未雨绸缪,不然可真要被刘敬和得逞了去。”   沈舒轻轻一笑:“表姑父,老天有眼,我也只是巧然发现的罢了。” 第64章   解决了刘敬和这个大麻烦, 沈舒的心思又放在了修路上,红方村给的农田不多,但填土填石填沙子, 都得费上好一番力气?,因为沙石土都是从别处运过来的。   沈舒想修一条好路, 一条驴车经过也不会颠簸的路, 所以对修路的细节分?外用心。   于?是, 汉子们不禁调笑:“村长, 你把边边缝缝都看得那么仔细, 是在修路, 还是在找媳妇儿呢?”   沈舒闻言微窘,因为他跟刘敬和闹翻, 解除了婚约,如今平梁村的婶娘们都急着给他说媒。   才两天, 他家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 扰得他不得不暂时避避风头,打算最近几日都呆在这边。   当然, 这也不能怪婶娘们着急,谁让沈舒人长得清俊,又会读书识字,还是个村长。   在平梁村里,没有哪个汉子能比沈舒更合婶娘们对女婿的标准,就连姑娘们自?己很是心动。   这不,沈舒前脚从家里逃出?来, 后脚就乔婶的女儿翠花就挎着个竹篮, 从不远处追了过来。   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纪, 掐着嗓门娇滴滴的喊上一声“小舒哥哥”,修路的汉子们骨头都酥了半边。   有道是“人比人,气?死人”,修路的汉子们见了心里都羡慕坏了,怎么就姑娘在他们屁股后面追着撵着呢?   便闻一个黑皮小伙学着人家小姑娘的腔调,尖尖道:“小舒哥哥~小舒哥哥~”   黑皮小伙身旁的汉子听了眼皮一跳,忍不住狠狠踹了他一脚,“沈二黑,你差不多得了。”   沈二黑眼送秋波的拈了个兰花指,“哥哥,你好凶。”   汉子:“……”   两人将其他人逗得哈哈大笑,就连沈舒也不由得忍俊不禁,就听汉子们火热朝天的讨论道:   “要我?说,咱们村儿还是汀兰婶的女儿最好看,瞅她那圆圆润润的小脸蛋,跟剥了鸡蛋似的。”   “嘿,真别说,我?也喜欢秀秀,才十六岁,翠花今年?快双十了,都老了。”   “哎,村长,你说呢?你是更喜欢翠花那模样的,还是更喜欢秀秀那样的?”   ……   沈舒一时顿住,穿来前他一心扑在学习和工作上,对身边的女性关注甚少,竟还真没想过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应该……都还行吧?   只是稍一迟疑,他的性向?就被沈二黑狠狠质疑了,沈二黑目露狐疑地问:“村长,你该不会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吧?”   霎时,沈舒嘴角一抽,反驳了句:“怎么可?能?”   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当然是喜欢女孩子的。   沈二黑哈哈一笑:“村长,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等你摸过姑娘家的小手就知?道了。”   喜欢女人的男人,摸了姑娘家的小手会心潮澎湃,严重的甚至还会翘弟弟。   但喜欢男人的男人,多半是不会的。   沈舒心说自?己总不能为了验证自?己的性取向?,而去摸女孩子的手吧,未免也太渣了一点?。   话说间,翠花走到了沈舒的跟前,将竹篮里的绿豆汤递到沈舒跟前,眼波流转道:“小舒哥哥,我?娘让我?来给你送绿豆汤,放了好多的冰糖呢。”   糖在乡下也是贵重之物,尤其是冰糖,有钱也不见得能在行脚商那里收到,能在一碗绿豆汤里放那么多的冰糖,乔婶对沈舒的心思昭然若揭。   沈舒从未被女孩子搭讪过,薄薄的耳根子红了红,他掩饰着手足无措,大方笑道:“这多不好意思,翠……翠花妹妹还是你喝罢。”   翠花自?然是不肯,一双杏眼紧紧盯着沈舒,要多喜欢有多喜欢。   早在刘敬和没跟沈舒定亲的时候,她就惦记上沈舒了,要不是那时脸皮薄,不好意思把心意说出?口,没准跟沈舒定亲的是自?己。   翠花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将绿豆汤碗往前推了推,“小舒哥哥,不要紧的,你喝,家里还有。”   沈舒颇为不好意思的迟疑片刻,终是将那碗绿豆汤接了过来,浅笑道:“那就多谢翠花妹妹了。”   说完,他伸手接过碗,准备将那绿豆汤一饮而尽,却不防“叮——”地一道声音响起,一枚石子弹了过来,将他手中的碗击飞。   结实的陶碗掉落在刚铺了一层细石子的土地上,并未摔得粉碎,但那碗熬出?豆沙消暑解渴的绿豆汤,却全泼进?石子里了。   沈舒惊了一惊,循着石子的方向?一望,就见顾怀瑾负着一只手立在几步外的位置,腰身挺拔,他的右手上还有一枚石子,百无聊赖的抛上抛下,像是一击不成准备再来一击。   这人!!!   沈舒唰地起了怒火,厉声斥道:“顾麟玉,你在做什么?!”   便见顾怀瑾随手扔了石子,悠悠走上前来,狭长的凤眸淡然扫了翠花一眼,轻笑道:“一时失手,望恩公原谅……姑娘,你可?要再端一碗绿豆汤来?”   翠花睁着杏眸不知?所措,顶着顾怀瑾明明没什么却倍觉压迫的目光,连忙捡起地上的陶碗,匆匆的离开。   待人走后,沈舒才彻底发作,将顾怀瑾扯到一边,没好气?问:“你没事儿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顾怀瑾不答反问:“恩公现在心情不妙,是因为我?坏了恩公的好事么?”   “不然?”   虽然沈舒目前对人家姑娘并没有那个意思,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穿来会孤独终老,他很乐意尝试与女孩子交往,寻找自?己的幸福。   顿了一顿,他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话对于?人家姑娘来说并不妙,不论顾怀瑾对他怀有何等感?情,谨慎些总是没错。   于?是,他瞪圆了眼睛,告诫顾怀瑾道:“你若不满便冲我?来,不要为难人家姑娘。”   顾怀瑾眸光一顿,眼神微暗,凝视沈舒道:“恩公虽与男人有过婚约,实则是喜欢女人的?”   沈舒被问住了。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个人问他这个问题了。   就是说……性取向?到底有没有那么重要,只要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随便什么性别,尽管去喜欢不就好了?   更重要的是——   “顾麟玉,这似乎与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沈舒深深警惕的盯着顾怀瑾,生怕他对他存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让他走了原剧情。   见他如此?模样,顾怀瑾目光一闪,敛了几分?晦暗之色,微微一笑,“不过随口问问罢了,恩公不必紧张。”   沈舒面色一松,心里却仍是不舒服,忍不住信口胡诌,故意想让顾怀瑾打退堂鼓,道:“虽不知?我?的鸳侣目下在何处,但我?未来想找个可?心的妻子,与我?挽袖剪花枝,与我?洗手作羹汤;最好我?们俩能有一个孩子,不论是男孩女孩,承欢膝下,再养几只小鸡。人这一生不求大富大贵,唯愿平安和乐,顾麟玉,你觉得我?的愿望能实现否?”   顾怀瑾低眉一忖,嗯……沈舒挽袖剪花枝,沈舒洗手作羹汤,他再从宗室那里抱养一个孩子过来或是发召令让沈舒从民间领养一个,儿孙绕膝,欢声笑语,日子的确无比称心。   此?前二十多年?,顾怀瑾从未想过平定碣勒之后自?己去往封地的日子怎么过,如今听沈舒一描述,他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血热到了骨子里。   他想,最好他再造一座华美的屋子将沈舒囚起来,搜罗天下奇珍异宝悉数藏于?屋内,帐要百扯不断的红绡帐,才方便沈舒抓挠握攥;床要用朴厚的古木打造得双倍大,才不至于?他随便做点?什么,沈舒就从床上掉下去。   须臾,顾怀瑾抬起眸来,款款含笑道:“恩公所求不多,想必能够得偿所愿。”   沈舒听言彻底放心了,他都把孩子给安排在未来里头了,顾怀瑾是个男的又不能生,既然肯这么说,必然对他没什么意思。   是以,沈舒缓和了态度,对顾怀瑾也不再那么防备,和颜悦色地问:“你找我?有事么?”   顾怀瑾暂时压下脑海里肮脏的想法,一本正经答:“沈麻子急着与他夫人去县里投奔亲戚,托我?来问问,恩公想好放人了吗?”   沈舒:“……”   好家伙,他把这事儿给忘了。   实在是他每天要想的事情太多,既要干这个还要干那个,眼下经顾怀瑾一提醒,他才意识到已经离沈麻子家被烧毁过去十多天了。   所以,这十多天沈麻子和许氏都住谁家里?   沈舒仔细一问,才知?夫妻俩是在交好的村民们家里轮着住的,他揉了揉额头,深觉失职,点?头应允,“好,你替我?转告他们,他们明日就可?以去县里投奔亲戚,至于?他们那间被烧毁的宅子,我?会着人帮他们建起来的。”   顾怀瑾又道:“那我?呢?”   他也急需安置。   沈舒关切问:“你在村学堂的偏房住得不好么?”   顾怀瑾意味深长的瞧了他一眼,“嗯……倒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是每日晨起沈麻子从别处端水来与我?洗漱,早中晚由他妻子从别家讨要饭菜来与我?用,倘若恩公觉得我?只配过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是不可?以继续住在那里……”   沈舒眼角一抽,咳了咳,颇为心虚,用手拄着唇,“对不起,一会儿我?便让人将生活用具悉数与你安置上。”   顾怀瑾紧接着慢悠悠提醒,“恩公,偏房没门没窗户。”   沈舒霎时呆怔:“门呢?”   “破了洞的门板终究是不好睡,我?把偏房的门拆了下来,将就睡了一阵。”   “窗户呢?”   “屋子本就是没有窗户。”   “……”   “……”   整整寂静了半盏茶的功夫。   沈舒沉默问:“没门没窗户,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顾怀瑾唇角噙着笑意,看上去相当随和:“我?想着恩公身为一村之长,事务繁忙,不便打扰,能忍则忍。”   沈舒长长一叹,终于?松口:“行,那你等我?把家里收拾一下,你搬过来吧。” 第65章   顾怀瑾眼光骤燃, 如同夜空一点星辰闪烁,反复确认:“当?真?”   “当?真。”   除了他,他没人肯要。   沈舒凡是做出决定, 必然是深切想过的,偌大村子谁不是拖家带口, 一间屋子几个人住, 把他往谁家塞都不合适, 算来算去也只有他无父无?母, 勉强能?够收留他。   顾怀瑾难掩愉悦:“那就叨扰恩公了。”   如此说定, 沈舒便与他说了一些自己生活的习惯和他搬来?必须遵守的规定, 譬如自己不爱起早床,他不得辰初之前起, 又?或是双方不得私自进入彼此的房间,以?免撞到?尴尬的场景……   等得凡事事无?巨细的同?顾怀瑾交代过, 沈舒方才?打?发顾怀瑾走。   顾怀瑾目的得逞, 自然不急一时,嘴角微翘, “皆依恩公所言。”   沈舒见他识趣,悄然松了一口气。   *   待得傍晚,沈舒帮修路的汉子们?铲完沙子,忙得一身大汗,他看向村落树梢上的夕阳,宛如圆圆的柿饼,心想着给他说媒的婶娘们?应该回去做饭了吧, 方才?掂量着回家的事情。   转头, 他对?修路的汉子们?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大伙尽早去祠堂前的晒场上吃完饭, 也早些回去吧。”   汉子们?齐齐咧嘴笑道:“村长,跟我们?一起吃饭呗。”   “不了,我接小萁去。”   出门前,他把沈小萁安置在了沈文庆家,托表姑邓氏看顾,以?免出现什么意外,这会儿他得接人去了。   修路的汉子们?纷纷对?沈舒摆手,“村长忙着栽培咱们?村的神童,那咱们?就不耽误了,兄弟们?,把家伙清一清,吃肉去咯!”   沈舒莞尔一笑,独自离开。   一刻钟后,他来?到?沈文庆家里。   此时,沈文庆还没回来?,邓氏坐在树底下纳鞋底,沈小萁则在邓氏的身旁咿咿呀呀的念诗经。   豆丁大的小人儿念起诗经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他包子大的小脸因不理解个中意思为难的皱了起来?,脆生生地问邓氏:“嬢嬢,关关雎鸠是什么意思?”   邓氏是个没念过书的,执着纳鞋底的长针挠了挠鬓发,睁目疑惑道:“雎鸠?是不是斑鸠呀?”   沈舒适时含笑插过话来?:“雎鸠是一种水鸟,喜欢‘关关’的叫,所以?‘关关雎鸠’的意思是一种名叫雎鸠的水鸟在叫……”   沈小萁闻言眼睛唰地一亮,欢天喜地的喊:“夫子!”   霎时,他踮着一双小脚,从比他还高的椅子上跳下来?,飞快奔到?沈舒的面前,抱住沈舒的腿。   沈舒弯腰将他从地上抱起来?,稳稳抱在怀里,堪才?朝邓氏温温一笑,“表姑,我来?接小萁了。”   邓氏见着沈舒也是高兴,赶紧放下笸箩,从屋里拎出一提串好?的粽子,说:“这是端午包多了没吃完的,你和小萁拿回去蒸着吃,免得这么晚了还要做饭。”   沈舒正愁晚饭吃什么,见了毫不犹豫地收下,“那就谢谢表姑了,明年咱们?再在一起好?好?过节。”   邓氏顿时眉开眼笑:“哎好?!”   今年因着刘敬和在村里大闹了一场,全村人都没能?好?好?过节,往年一定有的龙舟赛,今年也没划,着实可?惜得很?。   两人絮絮叨叨聊了一会儿天,沈舒便带着沈小萁回去了。   到?了家里,沈舒才?发现沈小萁趴在他的肩头睡得香甜,那张肉嘟嘟的小脸蛋压着摊开的诗经,留下几条浅浅的红印,滴出的口水都把诗经的壳子给打?湿了。   沈舒脸上划过一抹无?奈,托了下他的脑袋,怕他落枕,他寻思着粽子等他醒了再蒸着吃不迟,就把沈小萁抱到?床上去睡着。   时下天热,沈舒替沈小萁掌了一会儿扇子,摸了摸他的后脖颈,见他体温偏凉,才?搁下扇子离开卧房。   考虑着一会儿沈小萁热醒了要洗澡,他烧了一锅热水,泡了沈四郎送来?的紫苏叶凉着做茶饮,然后把剩余的水留在炉灶上温着,而他则去到?井边冲了个凉,洗去全身的臭汗,穿着木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而在这时,院子的门被人扣响,不知是谁,沈舒目露疑惑,不设防的过去开门。   只见门一打?开,浑身散发着臭味儿的刘敬和站在门口,他早已没有读书人的斯文雅秀风流倜傥,一身粗布麻衣,与平梁村村民别无?二致。   更甚至,他比村里的村民看上去还要狼狈一些,活像是一条落水狗。   这两天,刘敬和不断的给村里人做苦力,被村民们?呼来?喝去,毫无?体面尊严可?言,一点懒都偷不了。   他原以?为县城里打?工的日子就够苦了,却没想到?乡下的农务更令他无?法忍受,不是东家让他捡牛粪做柴,就是西家让他挑粪浇地,生怕他不够臭似的。   只两日,他对?沈舒的恨意便犹如毒草般疯长,这才?终于?按捺不住找上门来?。   他用利刃般锋利仇恨的双眼盯着沈舒,问:“是不是你跑到?县城跑到?兆年私塾向夫子告我的状,害得我被私塾开除?”   沈舒见他如此落魄,不由?想笑,也果真笑了,“我以?为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敬和哥,你怎么还问?”   刘敬和肝胆俱裂,上前一步,厉然咬牙切齿,“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   “刘敬和,你对?不起我的地方还少么?”沈舒冷了眉目,“我爹辛辛苦苦供你读书,指望你出人头地护我一生,你却在县城里与林小姐暗通款曲,还骗我说是因为夫子多要了束脩才?在县里无?以?为继,事实却是把我爹给你的钱拿去给林小姐买礼物,你当?我不知道?”   “你把我当?傻子,你以?为对?你所做的事情一无?所知,不过是我能?忍的时候便忍了,不能?忍的时候便不忍了。”   “你打?的什么算盘你心里清楚,你的下场皆是你咎由?自取。若我是你,我今日就不会上门来?,免得面子里子都不剩。”   刘敬和瞬间双目充血,抓住重点勃然大怒道:“所以?我与林婉儿的事你早就知道,也是你从中作梗?!”   “是的。”沈舒毫不留情碾灭他所有的猖狂无?知,眼露嘲讽,“是我写信给林小姐,告诉她你已有家室,是我让她派人来?村里查明实情,这才?免遭你的欺骗,我绝不允许你祸害良家女子。”   “所以?,一切都是因为你,所有的事情都是你——”   不待沈舒回答,刘敬和怒吼暴起,扑上来?掐住沈舒的脖颈,双手死死用力,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恨意遍布整个眼底。   他状若癫狂道:“沈舒,是你毁了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沈舒着实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也敢动手,连忙握住他手往外拉,却不敌自己比刘敬和体弱,他的一双手如同?在自己颈项上生根似的。   “刘敬和……你敢杀我……你就……不怕……填命么……”   沈舒的话说不了连贯,语气却分外坚定。   他死了,他也得死,平梁村人不会放过他的。   未曾想刘敬和罔若未闻,被出离的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力将沈舒抵在门板上,额头的青筋也狠狠绷起。   他的眼里只有无?边的冷漠,望着昔日竹马在手下挣扎,不觉怜悯,反生出淋漓的快感——   他的前程已经没了,日日做的美梦也化作了镜花水月,他要让沈舒付出代价——   他要沈舒死!   之前从未有一刻,沈舒苦恼于?自己体弱的设定,但这会儿他快恨死作者了,该死的作者啊啊啊啊,写CP就写CP,干嘛给他添加这种没用的设定?!   不然,他一准将刘敬和划开,将他摁在地上,让他知道知道谁是爹!   可?眼下,他却只能?无?力的挣扎,犹如蜉蝣撼树,感受缺氧的痛苦。   渐渐地,一抹不正常的血色从双颊沁出来?,使得那原就病白?的面庞显得更为羸弱颓然,沈舒明显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如同?被暴雨摧折的花朵。   沈舒不禁生出一个很?乐观的想法,是不是被掐死了,他就能?穿回去了,穿来?前他在干什么来?着?   ——哦,他正在某个公司实习,无?意间点开了电脑里夹杂着色/情画面的小说页面弹框,然后就跳到?《农夫喜事》这本操蛋的小说上了。   行吧。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作死,绝对?不在上班的时候摸鱼看小说……   “沈舒,我答应阿翁会好?好?照顾你的,等你死了,你就去见阿翁,代我向他道歉。”阴冷的气息落在耳廓,如同?一尾毒蛇湿而滑腻,是刘敬和凑到?了他的耳畔,低声的轻语。   沈舒内心一派冰冷,艰难挤出话道:“刘敬和,你看我穿回去怎么弄你,老子找作者改文,写死你个狗日的。”   却没有声音。   正当?沈舒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一只大手突然将刘敬和从他身上拂开来?,像是拂去他身上的一片落叶,不费吹灰之力。   紧接着,沈舒闻得一声脆响,刘敬和好?似被人折了双手,痛倒在地哀嚎打?滚。   他倚着门板,捂着自己的脖颈,大口大口吸气,然后看向救了自己的人,发出虚弱的气音:“顾麟玉?”   顾怀瑾瞥他一眼,薄唇微抿,眉眼阴鸷的望向地上的“死人”,拔开了匕鞘。 第66章   不知何时, 他的手中多了把华贵的匕首。   见着?这匕首,沈舒眼皮一跳,想说话?, 但喉咙的辣痛令他发不出任何实质性的声音;他眼睁睁瞧着顾怀瑾朝刘敬和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死亡的鼓点上?, 使得地上?的刘敬和顾不得疼痛, 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却碍于双手不能用力, 蹭着?地面紧张后退。   他听?见刘敬和惶然不安地说:“姓……姓顾的, 我可是村……村里唯一的秀才, 即便县官老……老爷杀我,都都都……都要先提审, 你?……你胆敢对我动用私刑……”   “私刑?”顾怀瑾慵懒的掀了下眼皮,眼底暗藏无边杀意, 宛如乌云骤至波涛汹涌, “莫不是我看上?去太过仁慈,以?致于你以为我只是单单想对你用?私刑那?般简单?”   刘敬和彻底惊恐, 死到临头他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一万分的勇气,破口大骂:“奸夫淫夫,不得好死,姓顾的,你?也只配上?我穿过的破鞋……”   “噗嗤——”   匕尖狠狠扎穿了他的手。   瞬间?,刘敬和发出一声惨叫,额头上?滚落大滴的冷汗。   顾怀瑾似笑?非笑?, 笑?容中一派暴戾嗜血, 他眼也不眨的将匕首抽了出来?,犹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魔。   这下, 连沈舒也怕了,生怕顾怀瑾闹出人命,跌跌撞撞走到顾怀瑾身边来?,按住他的手臂,气若游丝地说道:   “不可。”   顾怀瑾侧过头来?,眼底满是阴沉晦暗,“怎么?还是舍不得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沈舒急急抓住他的大掌,在?他大掌上?写下一行字——   由?我发落。   顾怀瑾望他半晌,终是收匕起身,压下肆意流窜的饮血之欲,平息了森然怒火。   他掏出昂贵的绢帕,缓缓拭去手背上?不慎被刘敬和溅到的血液,迟迟问?候:“恩公,你?没事吧?”   沈舒摇了摇首,回屋找了根绳子将刘敬和绑了起来?,他欲将刘敬和押到祠堂去发落,却被顾怀瑾攥住了手腕。   “先上?药。”   顾怀瑾目光沉沉,凝望着?他颈间?的勒痕,撕下中衣一角,洒上?上?好的药粉,替他缠住颈项。   沈舒心中一暖,神色变得柔和,难得的乖顺,任由?他的手在?脖子间?来?来?回回。   待得缠好伤口,沈舒对他说了声:“谢谢。”   因?着?喉咙疼痛,他的声音轻不可闻。   顾怀瑾的面色却极是晦涩难懂,反复扫过他纤弱的细颈,克制着?收回手,手指悄然蜷缩起来?。   片刻,他移开视线,嗓音醇厚道:“这样的伤最好不要再在?恩公身上?出现,否则……”   否则什么?   沈舒疑惑的看向?顾怀瑾,发觉他身体紧绷,像是一把拉满的弓弦。   顾怀瑾心道,否则他也不知道会对他做出什么的事来?,分明他才受过一番摧折,正是惹人心疼的时候,然而他只觉其如同一枝柔弱的娇花,处处透着?苍白凄颓的美,腹下三寸无耻的火热起来?。   暴戾的欲/望在?胸中高涨,他的理智叫嚣着?吞掉他、撕碎他……毫不讲道理的想要对他施以?凌/虐,然而他的脖子太细,不适合留下指印,只配被细密的啃吻,他的腰身、大腿或是脚踝更容易实现他的构想,令他肆无忌惮的放在?掌中蹂/躏或是把玩。   这时,沈舒说:“顾麟玉,你?替我照看小萁,我到村祠堂去一趟。”   顾怀瑾沉默敛去邪/念,无声望着?他出门,他眼见沈舒召来?村民,将刘敬和扛去村祠堂,然后跟着?村民一起离开,目光讳莫如深……   作为现代说一不二的五好青年,沈舒并不提倡私下惩治刘敬和,更倾向?于遵从法制,让其接受律法的审判。   按例律,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   刘敬和是秀才,算是半个功名身,或许不会被绞,但蹲几年牢狱是没跑了。   沈舒要借此机会将他逐出平梁村,以?免他再在?自己跟前作什么幺蛾子。   是以?,他连夜召集村民来?到村祠堂,准备公然审理刘敬和,并着?人将宗老一一请来?。   只见宗老们接连步入村祠堂,一张张老脸如同木蜡,看不出一丝多余的神色;沈舒猜他们约莫是困的,按照平梁村的作息,这个点他们刚睡下,却被迫从床上?爬起,心情应是糟糕得可怜。   而村民们一个个举着?火把,通红的火光映亮了祠堂半边天,他们来?时伸手不见五指,须得借火把看路。   接着?,有人点亮了祠堂里的灯柱,使得幽微的烛光在?风中跃动,勾勒着?案台上?成排成排的牌位,透露出一股阴森诡谲。   随后,宗老们走向?案台,面向?祠堂所有人,他们尽皆朝沈舒投去视线,问?:“舒娃子,这么晚了你?把我们叫过来?所为何事?”   沈舒立在?祠堂中央,汇聚了祠堂里所有人的目光,解下了脖颈上?的布条,露出颈上?触目惊心的掐痕。   他道:“刘敬和因?与我争夺村长之位不成,对我怀恨在?心挟意报复,今我将大伙召集到祠堂里来?,一是为了周知他的罪行,二是为了公然发落他,还请诸位替我做个见证。”   村民们霎时被沈舒颈上?的掐痕惊得说不出话?,纷纷望向?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刘敬和,面上?又震又怒——真是个畜/生!   他初为沈舒的亲爹沈大同所救,后跟沈舒定下婚事,成为沈舒的未婚夫,如此算来?沈舒于他既有恩又有亲,他如何能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且见这掐痕红中带紫,分明用?了十足的力道,可见下手之人用?心之歹毒,不留一丝活命的余地。   张铁牛勃然大怒道:“刘敬和,你?这样对小舒,不怕遭天谴吗?”   作为外姓人,他无法进入祠堂,只能跟村中妇孺一起站在?门槛外头;因?为激动,他一只脚踏入了门槛,周围的村妇见状连忙拉住他,生怕他冲进祠堂冲撞沈氏列祖列宗们。   由?于他的激愤,其他村民也忍不住讨伐道:   “姓刘的,我们平梁村养你?这么多年,你?竟敢杀我们平梁村的村长?”   “姓刘的,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配当人么?!”   “少跟他废话?,这等不忠不义的狗杂种,把他拉到山上?活埋了。”   ……   听?到“活埋”两?个字,刘敬和顿时如同蹭灰的蚯蚓在?地上?不停的蠕动,他的面庞因?恐惧和缺氧涨成猪肝色,但嘴里因?塞了一大团抹布说不出任何话?来?。   “唔唔唔,唔唔唔……”   他试图引起宗老的注意,博取众人的恻隐之心。   宗老脸色凝肃,冷然开口:“把他嘴里的东西拿下来?。”   便有村民上?前取下刘敬和口中的抹布,让他能够自由?说话?。   刘敬和一经释放立马喊冤,声泪俱下的喊道:“太公们,乡亲们,是舒舒先伙同那?个姓顾的小白脸要杀我,我才殊死反抗的啊,不信你?们看我手上?的窟窿……”   昏暗烛光下,他手背的窟窿显得触目惊心,正汩汩流出血来?。   不得不说,顾怀瑾亦是下了狠手,简直像是存心想要废了他的手一样,匕刃将他整只手都贯穿。   拔出匕首的那?刻,顾怀瑾许是特意搅了一下,以?致于刘敬和的手背血肉模糊一片,根本看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几只蚂蚁顺着?鲜血的味道,爬到他的手背上?,忙碌的嗜着?血。   沈舒冷了脸,厉然道:“刘敬和,若非你?想要杀我,顾麟玉怎会对你?动手?”   刘敬和奋起辩驳:“若你?们之间?清清白白,他怎么会为你?出头,废了我的手?”   “所以?……”沈舒难得愠怒,“即便你?想杀我,也不容得旁人救我,否则就?是我与旁人有染?”   刘敬和飞快将视线转向?宗老,咿咿呀呀的哭诉:“太公,我没有这个意思,是他们先动的手。”   显然,刘敬和为了活命脸都不要了,一口咬死自己是自卫,还把唯一的证人顾怀瑾也牵扯在?里头。   他不信沈舒能拿出别的证据定他的罪,人靠一张嘴,空口白牙的谁不会说?!   果然,经得刘敬和一辩述,村民们脸上?流露出几分犹豫,问?:“村长,这事儿还有别人看到吗?”   沈舒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时正是饭点,大家都在?屋里吃饭,几乎不会有人在?外游荡,更别提恰好有人撞破刘敬和行凶的过程。   但沈舒蹙着?眉道:“我既已坐稳了村长,又有何缘由?对他下手?即便下手,又如何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差点将自己勒死?”   顿了一顿,他冷眼望向?刘敬和,“刘敬和,你?说是我与顾麟玉先对你?下手,按理来?说你?以?一敌二,如何有机会近我的身,你?根本就?是撒谎成性,死性不改!”   刘敬和短暂一噎,立刻又想出说辞,“是你?先对我下手,我才掐的你?,而后那?个姓顾的赶到,废了我的手,不管如何你?没有证据,不能定我的罪!”   沈舒目光凛冽,“我明知自己生来?体弱,还与你?动手?”   “谁知道你?怎么想的,反正我没罪!”刘敬和拼死抵抗到底。   如此胡搅蛮缠,沈舒愣是被气笑?了,事实就?摆在?眼前,他还敢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眼见局面陷入僵持,村民们陷入沉默,按逻辑,他们理应相信沈舒多于相信刘敬和,但他们实在?难以?接受同村相识已久之人如此丧心病狂。   他们一生忠厚老实,从不将人往最坏处想,所以?听?闻刘敬和一番花言巧语便也忍不住觉得,哪怕刘敬和干出这种事,也是逼不得已或是一时糊涂。   但见刘敬和哭得稀里哗啦涕泪纵横,宗老们脸上?闪过一丝嫌恶,他们可不是单纯淳朴的村民,作为村里的老人,他们见过太多腌臜的事情,莫说是因?为竞选村长失败行凶杀人,就?是别人的院子比自己多出一块砖,也有人见不得眼红屠了别人的妻儿。   不过,相信沈舒归相信沈舒,他们并不会站在?沈舒这边,若再不借此机会狠狠制衡沈舒一把,让他意识到他们才是村里最有权力的人,沈舒以?后恐怕更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于是,沈望乡问?:“舒娃子,你?把敬和带到祠堂,是打算如何处置敬和?” 第67章   沈舒道:“自然是将他逐出村子, 移交到县衙,让律法来?惩治他?。”   作为平梁村的村长,他不能打开法治的缺口, 不然以后再?有类似事情,今日你杀我, 明日我杀你, 村子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他?还如何管理?!   然而, 沈望乡却说?:“不行, 自古以来?咱们?平梁村从没有将村里人送到官府的先例, 哪怕敬和真的对?你动了手,你也只能按照村规处置他?, 不然便是坏了村里的规矩。”   按村规,刘敬和杀人未遂, 顶多落个不义的罪名。   一般村里对?此会有两?种判法, 一是将未遂者鞭挞二十,关进祠堂三日不给米粮, 让其深刻反省;二是让未遂者给被害人做五年劳力,不付任何报酬。   简而言之,村里主打的就是一个私下?调解亲邻和睦,一切服从?于村规,绝无“村丑外扬”的可能。   沈舒才觉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棘手,眉头蹙得更紧,“所以, 太公的意?思是此事草草解决一下?就算了吗?”   沈望乡严厉警告:“舒娃子, 莫要得理不饶人。”   哈?   沈舒被气笑了。   分明是他?的生命受到侵害,仅想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而今落到宗老们?嘴里,听起来?仿佛是自己的错了,这是什么?荒谬之言?!   适时,烛火晃了一阵,宗老们?的影子被投射到案台上,恰好与身?后的灵位重叠。   那影子就像是牌位凝结出的一道?道?漆黑的魂体?,散发出古老和腐朽的陈味儿?。   沈舒直直平视沈望乡,道?:“那倘若我今日死了呢?”   沈望乡不耐烦地答:“自然也依从?村里的规矩,将刘敬和从?重发落。”   “从?重发落是多重?”   “按村规,他?当活埋,但他?是秀才,不能取其性命,是以鞭挞五十,扔到山上死活不论。”   所以,一条人命落在他?的手里不过才五十鞭?   瞬间?,沈舒的心跳都不快了,他?想起之前村里人说?过的那个被迫祭河神的寡妇,因为村子里干旱,因为村里人愚昧,就这样枉送了性命,死时连个水花都没有,无息无声。   也许,当时也有人想要为这个寡妇讨一个公道?,但是村规在上,法不责众,所有凶手都可以免于付出代价,心安理得的逍遥法外。   而今,这个寡妇变成了他?自己,未来?也会变成许多无辜的村民;身?为平梁村村长,他?绝不允许自己的治下?再?有一个这样的寡妇,也绝不允许宗法礼教凌驾于法律之上。   ——他?要打破村规!   继而,沈舒冷冷道?:“杀人只是鞭挞,未遂只用反省。若果如此,王法在哪里,公理在哪里?今日我必要送刘敬和见官。”   霎时,村民们?心里一慑,宗老们?勃然大怒。   沈望乡跺着拐杖,严厉的训斥:“我看你是当上村长翅膀硬了,连太公都不放在眼里,你一口一个王法,一口一个公理,可别忘了你是平梁村的人,应守平梁村的规矩。”   沈舒眼神极度冷漠:“平梁村也在邺朝境内天子治下?,我只守邺朝的规矩天子的规矩。”   顿时,沈文庆一把拉住沈舒,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然后对?一众宗老道?:“诸位太公,小舒一向温良孝顺谦谦有礼,今日是险些丢了性命,心里实在气不过,才说?出这样的糊涂话,你们?别往心里去?……刘敬和虽是个秀才,但他?对?小舒做的事情坏到骨子里,还请太公们?重重处罚他?,给平梁村的大伙一个交代。”   沈望乡一双老眼盯着沈文庆,心里不悦得紧。   惹怒沈舒实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唯有沈舒露出破绽,他?们?才好下?手;甚至,他?巴不得沈舒对?他?们?的态度再?恶劣些,如此沈舒才能够背上不孝之罪,顺理成章的被换掉,或是达成被他?们?操控的目的。   然而,沈舒竟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驳了沈文庆的好意?,拂开了沈文庆的手,他?上前一步,一字一句地问:“倘若我今天一定要送他?去?见官呢,太公欲将我如何处置?”   沈望乡简直窃喜于沈舒的雪中送炭,捋了捋胡须暗示,“舒娃子,平梁村不能有个不忠不孝的村长。”   沈舒点头说?:“行,那我就让出村长之位,断掉村子和周家?的生意?,砸掉学堂,把赢来?的地还回去?,然后离开村子。”   说?完,他?缠上了颈带,绑了个结,上前去?拽地上的刘敬和。   刘敬和奋力挣扎,哪儿?想到沈舒为了处置他?如此决绝,连忙大喊大叫道?:“太公,太公,救我,我不想见官,我可是咱们?平梁村的一份子……唔唔……”   沈舒捡起地上的抹布,狠狠堵住了他?的嘴。   霎时,宗老们?的脸色极其难看,像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顶撞,震怒道?:   “放肆!”   沈舒一边拖动刘敬和,一边掀起眼皮清冷的望着他?们?,“连我一介村长出了事,尚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以后其他?人遇见这种状态誓必更加艰难;如果这就是太公们?想要的‘村和万事兴’,那这村子我不待也罢,以免未来?出了事,我不能够保护我的村民。”   说?完,他?继续拖行刘敬和,好似打定主意?要离开村子。   沈文庆急声道?:“小舒!”   村民们?更是着急,他?们?此起彼伏的开口:   “村长,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就是,村长走了谁带我们?发财?”?   “这个姓刘的真是个祸害,咱们?村才刚好过一点,他?就想着杀咱们?村长,我看他?就是遭天谴的,活该拉去?见官。”   “还鞭挞什么?,活埋!”   ……   事关自己的利益,村民们?可不再?考虑什么?村规不村规了。   刘敬和犯下?的罪摆在明面上,无论被沈舒怎么?对?待都是该。   至于宗老,沈舒说?话不敬可以道?歉,任谁差点丧命都会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如何能上升到不孝的程度?   他?们?绝不同意?换村长。   适时,沈舒打断村民们?的话,信誓旦旦的向宗老们?保证:“还请诸位太公放心,我生是平梁村的人,死是平梁村的鬼,必不会像刘敬和一样,一心加入别的村子。”   面对?沈舒的以退为进,宗老们?一个个老脸沉沉——   他?们?哪儿?能看不出来?沈舒想要离开村子是假,逼他?们?就范是真;他?铁了心要送刘敬和去?报官,就是执意?踩在他?们?的老脸上,此番若是退让,那还得了,以后平梁村岂不是要翻天?!   于是,宗老们?彼此交换过眼神后,沈望乡出面挥手道?:“大伙静静,听我说?……舒娃子,你想送刘敬和去?报官,可以。但老话说?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平梁村的规矩是老祖宗留下?的,不能因为你是村长就开了先河。如果你真的非要违背村规拉刘敬和去?见官,那么?依照平梁村的规矩你应该先被杖责五十。”   此为违背村规的代价,也是平梁村这么?多年鲜少有人生出反骨的缘由。   瞬间?,祠堂内外的村民哑火了,他?们?不记得平梁村是否有这条村规,但宗老们?说?出话想必不会出错。   沈望乡道?:“拿村规来?。”   话落,立刻有老一辈的村民从?祠堂案台的某个位置取来?一本厚重的典籍,那典籍长时间?未经人翻阅,封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沈望乡接过典籍,拂了拂典籍上的灰,随即他?翻到对?应的页数,转手交给离得最近的村民,道?:   “大伙自己看,这是不是老祖宗留下?的?咱们?按着老祖宗的规矩来?,准没错。”   村民们?的神色个个变得凝肃起来?。   若说?他?们?方才心里偏着沈舒,现在他?们?更偏着自己的祖先,如果这上头真有写宗老们?说?的那条规矩,恐怕沈舒再?有理也只能依照规矩办事,谁让他?出身?平梁村。   而沈舒看着这典籍,就像是看着现代考古学家?们?从?土里挖出来?的文物,神色相当好笑,也不禁嘲弄的笑出了声。   这都改朝换代多少年了,他?们?还拿古时的旧物来?限制今朝人的思想,怪不得平梁村发展这么?多年,还是法律普及的盲区,落后又愚昧。   刘敬和倒在地上昂首看着那村规哈哈大笑道?:“老子有救了,老子有救了!”   他?不信沈舒甘愿承受那五十杖责,坚持送他?去?报官。   反正只要沈舒不报官,自己就有活路,按照平梁村的规矩,他?左不过挨几下?鞭子,关几天禁闭,又能怎样?   输的是沈舒!   输的是沈舒!   片刻,村民们?传阅完了村规,将其恭敬的还到了沈望乡手上,对?沈舒投过同情的视线。   一个村民小声劝道?:“村长,要不你就听太公们?的吧?虽然那个姓刘的很可恶,但让挨鞭子关禁闭,总好过自己挨板子,你说?是不是?”   沈舒无声。   原本他?穿过来?,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让平梁村摆脱封建积极向上,给自己一个理想的归宿;今日他?方才明白仅凭他?一人之力,力量实在太过渺小,他?要对?抗的不仅仅有村民们?的无知,宗老们?的强势,还有深深根植于这片土地的宗族权力,村里每一个人都是这份权力的拥护者。   想要接管这份权力,必须先融入它、成为它……让自己的思想也变得固执而又僵化,可他?是新时代的人啊,怎么?能任由自己变成一具古板的僵尸。   呵。   不如就这样吧。   沈舒懒得挣扎了,他?抬眼看向目光紧紧落在他?身?上的村民及宗老们?,眸光如同月光般澄澈而皎洁,“我要送刘敬和报官,但不接受你们?按村规处置我,要么?你们?让我拖着刘敬和离开村子,要么?今日让我横着走出这里——怎样?” 第68章   倏地, 整个祠堂鸦雀无声。   他们想,大约是沈舒平日里实在太好脾气了?,以至于他们忘了?泥人尚有三分土性, 沈舒真正强硬起来竟是恐怖如斯。   他就像是一柄锋芒初绽不可一试的利剑,誓要将这天狠狠捅破, 凿下一缕天光来方肯罢休。   宗老们亦未想到他如此执拗, 心下一骇, 两?两?对视后看向沈望乡。   沈望乡老脸阴沉, 喝了?一声:“够了?!舒娃子, 我们没打算按村规处置你, 你莫再不?依不?饶。”   停了?一停,他握紧拐杖手?柄, 语气软了?一丝,“你想将刘敬和逐出村子, 我们同意, 他该得的惩罚,一样也逃不?掉;但是报官关乎咱们全村人颜面, 此?事若是传出去,还有哪个好女孩儿敢往咱们村子里嫁?你别这么自私。”   一眨眼,沈舒头上又多了?一项自私的罪名。   沈舒笑了?:“原来想要为自己?讨个公道在?太公眼里是自私?好吧,那我就是自私。”   什么孝道至上道德大棒对他锤子用没有。   他就是要打破村子表面这肮脏的和平,把底下的腐肉挖出来,他就是要把事情闹大闹得无法收场,让他们无法维持那虚伪的声名。   他就是要掀桌!   此?刻, 村民们堪才回过意来, 觉察到这是一场不?可调和的矛盾,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荡。   他们当?然是希望两?方各退一步, 有商有量,将事情完美解决。   偏偏,沈望乡刻板道:“横着走出祠堂,还是站着走出祠堂,由?不?得你。舒娃子,你且先冷静两?日再说。”   说完,他给身边的村民递去了?眼神?,示意他们动手?。   霎时,沈舒眼皮一跳,对上沈望乡冷漠到几近轻蔑的眼神?,心里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操!   这老家伙!   沈舒连忙退了?两?步,试图与上前的村民拉开距离。   沈文庆惊惶道:“小舒!”   与此?同时,其他村民也惊了?,纷纷喊道:“村长。”   他们尽皆忍不?住露出紧张之?色,生怕沈舒被伤害,更甚至祠堂外的张铁牛、祠堂里的沈四郎……等人都?想冲上去把沈舒解救下来。   然而,沈望乡一句话就中止了?他们的脚步:“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我看谁敢造次!”   如斯威严,逼退了?一干蠢蠢欲动的村民,他复又看向逐渐陷入困境的沈舒,道:   “舒娃子,你是太/祖宗唯一的血脉,身负平梁村村长一职,却将个人恩怨凌驾于村子利益之?上,必须面壁深思。”   沈舒:……思你妈。   念头乍一划过,他就被几个年富力强的村民团团围住,继而困兽犹斗四面楚歌。   这些村民是宗老的子嗣姻亲,亦是宗老的打手?、走狗。   沈舒傲然挺立在?人群之?中,眼光越过他们直直望向沈望乡:“究竟是我将个人恩怨凌驾于村子利益之?上,还是太公将个人权力看得比是非黑白重要?太公在?意的从来就不?是平梁村的名声,而是自己?只手?遮天呼风唤雨的地位,是也不?是?”   沈望乡老脸森然铁青,“是又如何?我今年耄耋,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顿了?顿,他阴恻恻地说:“舒娃子,看在?你爹的份儿上,我不?跟你计较,你就去静房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   沈舒内心一片绝望,如同被冷水扑灭的柴火,孤寂的燃着青烟。   而沈望乡犹嫌不?够,硬要摁他低头似的命人将刘敬和松了?绑,他只道刘敬和在?他从静房出来前不?予发落,暂且关押到柴房里。   须臾,刘敬和揉了?揉自己?被绑麻的手?臂,朝他得意洋洋道:“舒舒,你且在?静房好好反省,我在?柴房等你出来。”   沈舒俊容一片漠然,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要离去。   却是此?时,一道漆黑的阴影忽从他耳边刮过,裹挟着凌厉的风声,发出尖锐的呼啸。   “噗嗤——”   是利刃封喉的声音。   血花如同细雨漫天飘落。   沈舒尚未来得及反应,就闻得祠堂里响起一阵仓皇的尖叫。   他错愕回眸,只见刘敬和诡异的以背对着他的姿势倒了?下来,然后满脸是血的沈望乡呈现?在?众人跟前,花白的头发胡须都?染上斑驳血迹。   他的面色极度惊恐,眼瞳如同失魂般涣散扩张,在?他身侧,案台上的几只牌位也被溅上几缕血丝,那摆在?牌位前的百盏灯烛无声被扑灭了?一只,刻着“第?三十八任平梁村村长沈大同之?灵位”的牌位字体?因此?显得愈发阴森幽暗。   瞬间?,整个祠堂再次落入鸦雀无声。   有人说了?句:“大同公显灵了?,报应!是报应!”   村民们纷纷看向倒地的刘敬和,上一秒他还在?喜不?自胜,下一秒他的笑意凝固在?嘴角,脖子上汩汩往外流着血迹。   骤然,沈舒心跳如擂鼓,他赶忙循着回旋的匕首望向祠堂里的一根大柱,只见柱后倚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一只手?抱胸,另一只手?掂着沾血的匕首,好似在?把玩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   见他看来,顾怀瑾抬起慵懒的凤眸,衔着笑意与他目光相接,他懒洋洋的似乎并不?将当?前的事情放在?心上,反倒挑了?下眉仿佛在?说——   干得如何?   沈舒怔然片刻,眉眼不?自觉的舒展。   干得漂亮。   一切的症结来源于刘敬和,如今刘敬和死了?,宗老们还有什么理由?令他面壁思过?!   沈望乡顷刻反应过来,抹了?把脸,震怒的跺着拐杖:“是谁躲在?暗处鬼鬼祟祟,出来!”   顾怀瑾便双手?负后踱步至众人跟前,足下踏着蜡烛散发微弱的光影,魁梧的身躯像是一尊神?像,覆盖了?宗老们投在?案台上的影子。   缓缓地,他立在?沈舒的身侧,像是一座巨大的靠山,“是我。”   “好你个外乡人!”沈望乡气急败坏道,“来啊,把他抓起来,送他去见官!”   话落,祠堂里竟无一人敢动,方才挟制的村民皆是胆战心惊。   毫无疑问,此?时的顾怀瑾在?他们眼里是一只凶恶的魔鬼,谁不?要命了?敢上去招惹,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沈舒蓦地安全感爆棚,勾起了?唇角,畅所欲言道:“太公,你不?能送他去见官。”   沈望乡怒然质问,“怎么不?能?他姓顾,平梁村姓沈,他与平梁村没有半点干系,莫非你身为平梁村村长,竟还想包庇杀我平梁村人的凶手??”   沈舒瞥了?顾怀瑾一眼,轻然含笑,神?情戏谑,“太公有所不?知,他是沈麻子的表哥,前些日子因家中遭难投奔平梁村,我已答应让他归入平梁村户籍,列名在?册,他现?在?是不?折不?扣平梁村人。”   宗老们俱是不?信,只将其当?作沈舒的托词,又闻得沈舒道:“表姑父,拿村名册来。”   冷不?丁的,沈文庆被点了?名,他岂是个傻的,立马乐呵呵的笑道:“哎!村名册在?家里,我这就去拿,诸位稍等。”   众人一看就知道顾怀瑾在?名册上这事没跑了?,即便刚才不?在?,拿来后也会在?。   沈舒温和一笑:“劳烦表姑父。”   沈文庆忙不?迭的离开。   至此?,村民们堪才回过味儿来,原来这一切是因为顾怀瑾仗义出手?,并非沈大同显灵,看这情况顾怀瑾和沈舒是彼此?护上了??!   他们惊疑不?定地看了?看沈舒,又看了?看顾怀瑾,最终看向宗老们——   宗老们的神?色就如同吞了?苍蝇一般难看,令他们忍不?住心下犯嘀咕:   “嚯,顾哥儿真不?愧是个杀过狼的好汉,刘敬和是个秀才,他竟然说杀就杀?”   “太公好像奈何不?了?他。”   “这事儿要是不?捅出去还好,要是捅出去顾哥儿就完了?。”   “依当?下情况看,村长肯定不?会让人把这事儿捅出去。”   ……   是的。   没错。   沈舒打算死保顾怀瑾。   他低声问顾怀瑾:“顾麟玉,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怀瑾含笑宴宴:“刚才。”   “那小萁……”   “还在?睡。”   沈舒放下心来。   其实,沈舒前脚刚到,顾怀瑾后脚就来了?,他隐秘的躲在?暗处,总觉得此?事不?会太顺利,果不?其然他亲眼目睹沈舒一步一步被挟制,最终落得满身狼狈,不?悦出了?手?。   小小村庄,巴掌之?地,竟也如宫闱一般弄计争权,着实可笑,他几欲屠了?这些烂人。   片刻,众人苦等沈文庆不?来,宗老们终于按捺不?住道:“舒娃子,即便这姓顾的是我们平梁村人,他杀了?敬和就当?按平梁村的规矩,以命抵命,拉到山上活埋。”   沈舒生怕顾怀瑾听了?生气,按住他的肩膀,微微一笑:“太公们怕是忘了?,方才你们令我面壁思过时已将刘敬和开除平梁村村籍,虽然只是嘴巴上说说,但我想太公们应该不?会说话不?算数罢。既如此?,他杀刘敬和这个外村人,乃是为我这个平梁村村长出头,非但没罪,还有功在?身,我们应该嘉奖他。”   宗老们狠狠一噎。   话是沈望乡说的,他们可没说。   沈望乡犹想挣扎,愤然指责:“那他也不?该在?祠堂里杀人,这是对列祖列宗的大不?敬!”   沈舒悠悠堵住他的话头,“那就罚他在?我这儿面壁思过好了?。”   稍稍一停,他又故意恶心宗老们,道:   “还请诸位太公放心,我必让他虔诚知错,从此?不?敢再在?祠堂里杀人。”   宗老们气得浑身颤抖,连手?里的拐杖都?险些握不?住。   诡辩!   荒唐!   这世?上怎会有人杀了?人还能逍遥法外,王法何在?,公理何在?! 第69章   他们岂会承认自己逼迫沈舒之时?, 从未遵从公理,从未讲过王法,如今不过是?中了一记回旋镖?!   眼见宗老们被怼得哑口无?言, 村民们也纷纷开口说道:“太公,姓刘的死都死了, 要?不这?事儿就算了, 免得闹大了对村子不好。”   在邺朝, 杀死秀才可?是?重罪, 搞不好全村人都得遭殃。   所以, 为?了省去多余的麻烦, 待官府盘查起刘敬和的去向时?,他们答曰刘敬和不小心掉下山崖摔死了或是意外染了急病翘掉了是?最好的, 而顾怀瑾也绝不能被送去见官。   宗老们一派心灰意冷,既不甘又无?奈, 他们明明差点就能夺去沈舒手?中的权, 却被这?个姓顾的外乡人搅了局,然而他们还真的不敢把这?个外乡人怎么样, 生怕他再愤起杀人。   于是?,沈望乡妥协了,软了态度对沈舒道:“舒娃子,此子心狠手?辣,性情暴戾,不能长?久留在村子里,以免来日招来祸患。”   沈舒转而看向顾怀瑾, 问:“顾麟玉, 你心狠手?辣?”   顾怀瑾微微一笑,“岂敢, 与我相熟之人都知我从不滥杀无?辜。”   沈舒又问:“那你性情暴戾?”   顾怀瑾依然含笑,“怎会,我亲友遍地都说我秉性再温和不过。”   沈望乡:“……”   继而,沈舒重新看向沈望乡,道:“太公,您听到了,恕我不能答应您的要?求。”   沈望乡顿时?老脸一阵青一阵白?,满腹怨气,他忿忿不平地看了两人一眼,却不敢再说什么,毕竟世上的人和事向来只遵从一个道理,那就是?弱的怕狠的,狠的怕更?狠的,欺软怕硬,人之常性。   事毕,宗老们黯然退场,村妇们还依依不舍的围在槛外,祠堂里的村民指着地上的刘敬和,说:“村长?,把他埋哪儿?”   沈舒垂眸,“火化吧。”   说他对刘敬和的死毫不动容是?不可?能的,作为?现代连鸡都没杀过的纯善青年,他对生命的逝去总是?怀着悲悯之心,很难无?动于衷的看着别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当然,他也不至于到24K金纯圣父的地步,明知自己险些丧于对方?之手?,还觉得死亡的惩罚对于对方?来说太重了,他只是?觉得一条人命如此单薄,单薄到根本承受不起任何波折……   见沈舒望着地面怔怔出?神?,顾怀瑾问:“恩公是?后怕了吗?”   顾怀瑾心道,沈舒如此纯洁善良,平日里怕是?连只蚂蚁不想踩死,而今亲眼目睹如此血腥的画面,后怕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他仍想知道沈舒接下来会对他作何反应,是?感激他,真诚对他表达谢意,还是?怕他,从此退避三舍……   想到后者,顾怀瑾的眸子暗了暗,俊美的皮囊上挂着愈发温润虚伪的笑容,道:“恩公若是?怕我,不愿与我同住也无?妨,我再搬回学堂偏房,委屈几日也无?不可?。”   沈舒顷刻抬眸,满眼费解,“我什么时?候说不愿与你同住了?!”   “噢——”顾怀瑾眉梢微扬,“我还以为?恩公想要?改变主意,抱歉,是?我误会了。”   沈舒蹙了蹙眉,郑重相告:“顾麟玉,我不是?拎不清的人,你帮了我,我甚是?感激你,你勿要?再多想。”   停了一下,他又提前给他打预防针,“不过,村中人难免因为?此事忌惮你,或许多有得罪,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顾怀瑾愈发愉悦:“我并不在意旁人。”   从始至终,他留在这?个村子只为?他一人,其他人于他皆如蝼蚁浮云。   片刻,刘敬和被村民们抬出?祠堂,案台上的血迹也被村民们打扫干净,沈舒给沈氏列祖列宗上了三炷香,以表无?心冒犯之意。   顾怀瑾盯着沈舒修长?的手?指,指尖不慎蹭了一点香灰,心下越发按捺不住邪/念,待得沈舒回首望向他,他主动开口:“天色已?晚,我送恩公回去吧。”   沈舒却问:“顾怀瑾,你吃晚饭了吗?”   顾怀瑾神?情一顿,“没。”   沈舒道:“走,回家吃饭去。”   眼下已?是?亥时?,深耕的老牛都安睡了,然而沈舒来时?没来得及吃晚饭,肚子一直咕咕作响,方?才全靠一口气撑着。   他猜顾怀瑾碰巧过来救了他,大概就是?出?于蹭饭的缘故,对于帮了自己的人,沈舒并不吝啬释放好意给予回报,哪怕这?个人是?顾怀瑾。   顾怀瑾蓦地淡了笑意,眼里多了几分晦暗,定定地望着他:“恩公可?知深夜邀人登堂入室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沈舒想也不想地说,“不就是?吃个饭?”   “……”   末了,沈舒还眼里露出?好笑之色,嘲笑顾怀瑾,“顾麟玉,你该不会从没被人邀请过上门做客吧?”   顾怀瑾:“……罢了。”   沈舒问:“到底去不去?”   “自然是?去的。”顾怀瑾复又勾起薄唇,“那就期待恩公的手?艺。”   回到家时?,沈小萁早就醒了,大约他醒来发现屋里没人,也不知道去哪儿找沈舒,双手?托腮的等在院门前的台阶上。   借着邻居家的微弱灯光,他陡然窥见沈舒和顾怀瑾一前一后的走着,出?现在路的尽头。   沈小萁霎时?小脸一亮,脆生生地喊了声:“夫子!”   然后从台阶上站起来,撒开小脚丫子往沈舒的方?向迎了过去。   沈舒亦是?高?兴,将人接住抱了起来,问:“小萁,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饿不饿?”   沈小萁圈着沈舒的脖颈,圆不溜丢的眼睛怯怯望着顾怀瑾,瓮声瓮气道:“饿……夫子,吃粽子。”   “不,还是?下面条吧。”   大晚上的吃糯米不好消化,容易积食,为?了今晚能早点睡,明个儿能早点起,沈舒觉得荷包蛋煮面就不错。   顾怀瑾满眼兴味地盯着沈小萁,“听沈麻子说,他是?个过目不忘的神?童?”   “是?的。”   对于自己的学生,沈舒向来不吝夸奖,并且有炫耀之意,道:   “小萁三个月就把启蒙书全部读完了,如今正在学四书五经呢。”   言讫,他又问:“顾麟玉,听说当朝科举不分童子试和成人试,不限年龄岁数,考上就是?秀才,是?么?”   顾怀瑾颔首:“确是?如此,恩公是?想让他去参加下一届春秋两试么?”   沈舒应是?。   顾怀瑾失笑:“科考不是?过目不忘照本宣科就够,还须通晓法令政论等,他的年纪怕是?太小了,不易考上。”   沈舒执着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试试。”   只有考上了,他才能破例给沈小萁分田分地,使得沈青蛾和沈有志和离,过上新的生活。   顾怀瑾莞尔一笑:“那就试试。”   古往今来,天才神?童层出?不穷,不乏六岁中举十?二?岁为?相的英才之辈,谁敢断言沈小萁不是?下一个垂名青史的人物呢。   沈舒听顾怀瑾这?么说,心下十?分畅然,他还以为?顾怀瑾会打击他的想法呢。   *   次日,晨曦的光笼罩整个村庄,鸡啼声在遥远的地方?响起,沈舒一起来,就与顾怀瑾碰了个对头,眼睛瞪得圆圆的。   彼时?,他还没穿好衣服,正系着袍子上最下边的一根衣带,冷不丁见到顾怀瑾站在他跟前,他狠狠抖了个激灵   足足愣了好半晌,他才想起昨晚因为?吃饭吃得太晚,他让顾怀瑾留宿了,原本属于沈大同的那间卧房被简单收拾了一番,腾给了他住。   沈舒:“……”   算了,反正他都是?要?住进来的,早些适应也好。   闻得顾怀瑾道了声“早”,沈舒敛起所有愁绪,淡淡回了声:“早。”   然后,他边走向灶房边问:“顾麟玉,你想吃什么,馍馍、面条或是?糍粑?”   顾怀瑾从容理了理袖口,答:“都好,皆凭恩公安排。”   沈舒作下决定:“那就吃糍粑,咱们煎着吃。”   煎糍粑是?沈舒最爱吃的早食,穿来前爷爷常给他做,从大水缸里捞出?过年吃剩的糍粑,煎得两面金黄。   喜欢甜味儿,可?以用细糖铺底,再洒上一些蜂蜜和桂花。   喜欢咸味儿,就着一碗白?粥蘸一蘸酱也是?极好。   平心而论,沈舒更?喜欢甜味糍粑,还不喜欢过于软糯的高?粱粑,得是?硬硬的米粑,或是?掺了少量米做的糯米粑才好吃。   说来也巧,苦情受也很喜欢吃糍粑,沈大同世在时?左邻右舍总要?往家里送,现在还有满满半水缸呢。   这?时?,沈小萁也醒了,揉着眼睛软软喊了声“夫子”,他打了个哈欠,放下手?乍然看到顾怀瑾,愣了三秒——   “呜呜。”   沈小萁呜咽着躲到了沈舒的后边。 第70章   其实, 沈小萁不是真的怕顾怀瑾,只是做了个噩梦没缓过来,又看到家里多?了个陌生人, 就怕了。   沈舒自是知道顾怀瑾一身危险气息不易讨小孩子欢心?,连忙蹲下?身哄沈小萁, 道:“小萁, 这是咱们家的客人, 姓顾, 近日都要和咱们一起住。”   沈小萁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露出一丝胆怯, 却还是揪着衣角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磕磕绊绊地喊道:“顾、顾伯伯。”   顾怀瑾:“……你还挺会算辈分的。”   在沈小萁眼里,顾怀瑾身材高大, 比村里好几个叔叔都要高,叫伯伯是最合适的。   沈舒瞬间被逗笑了, 怎么看两?人怎么觉得喜感?, 他一双桃花眼里盛着清亮的笑意?,对顾怀瑾道:“顾麟玉, 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生气?。”   顾怀瑾心?下?怔了片刻,懒洋洋地笑:“我自然是不生气?的。”   随后,三人坐在一起吃早饭,沈舒煎了糍粑,还煮了粽子、冲了蛋酒。   蛋酒是鸡蛋和米酒混在一起,这种吃法顾怀瑾还没吃过, 略为惊奇, 执起跟前的大碗蛋酒轻嗅,轻问:, “恩公,这是何物?”   沈舒答:“这是我以前常吃的早食,名为蛋酒,你尝尝。”   顾怀瑾便?尝了,丝丝蛋花和米酒一同入喉,米酒的甘甜冲淡了蛋花的腥味,使得肚里滚烫肠里生热,说?不出的舒适,风味颇为过人。   闻得沈舒问:“好喝吗?”   顾怀瑾笑答:“甚好。”   于是,沈舒让沈小萁也喝,祛祛早上?的寒气?,沈小萁比顾怀瑾看上?去更喜欢,抱着海碗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下?子喝了大半碗。   接着,沈舒说?:“顾麟玉,既然你已经搬来和我住在一起,那以后不要再叫我恩公了,叫我的名字我听着更顺些。”   顾怀瑾莞尔应好,继而他问:“恩公有表字么,或许我以表字做称谓更不显得失礼?”   沈舒摇摇头,“乡野云间,除了刘敬和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谁会取那种东西?”   顾怀瑾目光一闪,想?起沈麻子跟他说?过的话,沈舒的学?识是村里老人所教,未入学?堂不算正统,自然不会有表字,顿时缓缓道:“恩公若是不介意?,我可以给恩公取一个。”   “呃……”沈舒觉得这玩意?儿可要可不要,想?了想?,又不好意?思拂了顾怀瑾的好意?,“那取哪两?个字?”   顾怀瑾却是想?也不想?顺口而出,“不若取作‘握瑜’吧。”   握瑜?   沈舒眼皮一跳。   怀瑾握瑜,风禾尽起。   意?思虽好,但这也太暧昧了吧?!   沈舒霍然看向顾怀瑾,见他目光炙盛,如藏烈焰,不由?头皮发麻,故作淡定,“沈握瑜,我觉得不太好听。”   顾怀瑾又道:“那含璋如何?”   璋,也是玉。   操。   沈舒噌地从长凳上?站起来,恼怒瞪着顾怀瑾,他且忍了忍,才控制好情绪不至于吓到沈小萁,“我皆不喜欢,你不必再取。”   顾怀瑾仿佛知晓他内心?的想?法,微微一叹:“恩公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取的字?”   沈舒心?说?,当然是你和你取的字都不喜欢。   然而,顾怀瑾又说?:“非是我故意?为之,不过是世间贵重美好之物首当其冲便?是金银玉器,而金银太俗,唯玉为佳,取来取去也只有那么几个字较为合适,我的表字也是这么取的。”   闻言,沈舒多?是不信,却宁愿相?信,纠结着接受了他的说?辞。   接着,他十分郑重地说?道:“顾麟玉,你诚心?为我取字,我便?接受你取的字,我相?信你是好心?待我,并非什么心?怀叵测之人,是也不是?”   顾怀瑾眼眸一深,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似在权衡他的话,片刻轻轻一笑,“是。”   因要报恩故而以身相?许怎么称得上?是心?怀叵测呢,倘若来日他博得沈舒的钟情,这便?是一桩极好的情趣。   虽然这情趣玩得早了些,却也不成什么大碍。   顾怀瑾问:“恩公的表字便?唤作含璋?”   沈舒深吸一口气?,“嗯。”   顾怀瑾扬起嘴角,提醒他:“含璋再不坐下?来用早食,乡君斋的课怕是要赶不上?了。”   沈舒这才坐下?来速速吃饭,然后带着沈小萁一起离开了家里。   *   和顾怀瑾同居的日子并未有沈舒想?象中的难受,虽然顾怀瑾动不动目光炙热,使人感?到如芒在背,但其行事从未过界,分寸拿捏得极好,因此沈舒将他目光炙热的原因归结为他的眼睛天生炯炯有神……还不许别人眼睛亮怎么地。   不过,顾怀瑾与他同居的事终究瞒不了村里人,村里传了不少流言蜚语,人人都觉得顾怀瑾是他的新未婚夫没跑了,以至于前一段时间还追在他身后跑的姑娘,这两?天都没影了。   为此,沈二黑吹着口哨打?趣道:“村长,你恐怕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儿咯,不如从了人家顾小哥算了。”   沈二黑是少有的几个相?信沈舒是直男的人,沈舒听了就感?觉脑瓜子疼。   不过,沈舒更头疼的是眼看时间推移,与周家的合作难题还没解决,他不由?召来参与做酱的村民,集思广益。   村民们一听炸开了锅,七嘴八舌道:   “村长,生意?只能做一旬是什么意?思,那鬼菇秋冬不长吗?”   “周家要一万罐?我们这么点人,那得做到什么时候去?”   “哎呀,沈二狗,你没听村长说?么,做一万罐还是少的,要是周家的游商把?它带到别的地方去卖开,两?万罐三万罐的生意?恐怕也是有的,可是咱们村儿的鬼菇不够采,得想?想?办法别让生意?断了才行。”   ……   要不是听到沈舒亲口说?,谁能想?到原先他们嫌山上?长得烦人的鬼菇竟会不够用呢?   凤菊姨最是沉稳,最先冷静下?来:“村长,咱们可以潜到别村山上?去偷偷的摘,反正他们也不吃,搁着也是搁着。”   沈舒平静道:“摘多?了,他们就能看出端倪,很快菌子也不让我们采了,酱也做出来了。”   谁也不是个傻子。   所以,这个办法可以称作是办法,但只能顶一时,顶不了长久。   沈四郎脸色一变:“那肯定不行。”   鬼菇酱是他们村儿发明的,不能别的村子也做,否则到手的财路容易断掉。   事实上?,沈舒有个不成熟的计划,正好与沈四郎相?违背,那就是主动对外抛出橄榄枝,寻找合作的村子,让出一部分利益。   沈舒想?过了,一旦菌菇酱卖出清河县,誓必会有人绞尽脑的汁研究出菌菇酱的做法,与其被人强行分一杯羹,还不如带动整个清河县占领市场,实现共同富裕。   当然,这得建立在平梁村已经富裕而市场又实在供不应求的情况下?,不然白白把?自己?得来的成果送给别人,岂不是冤大头么?   却是这时,张铁牛忽然道:“村长,我们可以先从杏花村下?手,杏花村离我们最近,我们给杏花村的人一些进山费,假装上?山挖草药。”   沈舒顿时侧目:“杏花村山上?有草药吗?”   “有的。”   杏花村村医林大夫经常挖草药拿到县里去卖,有时挖到好东西能卖不少钱呢。   沈舒心?说?,这是个办法,虽然有点不诚实,但前期可以一用,“好,那我明日派人找杏花村的人谈谈,看看他们同不同意?。”   沈四郎立刻说?:“我认识杏花村的林大眼,他平日里最是贪财小气?,一准同意?。”   沈舒绽了抹笑意?,“好,那就辛苦四郎哥了。”   于是第二日,沈四郎去杏花村找了林大眼,将事情跟他一说?,林大眼果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听到“进山费”三个字,林大眼耳朵里根本容不下?别的,自然也没心?思去琢磨平梁村的人好端端的跑到山上?挖草药干什么,他们村里又没个会医术的。   当天下?午,做酱小队浩浩荡荡的上?了杏花村的山,每人背着一只大背篓,手上?还提着篮子。   要不是非得腾出一只手来,拿树枝拨上?山路上?的藤刺,他们非得两?只手都提得满满当当不可。   林大眼站在山脚上?远远一看,不由?咂舌:“嚯,来这么多??!林大夫要是知道他的草药被挖空了,非杀了我不可。”   不过,进口袋的钱哪儿还有还回去的道理?呢,林大眼装作无事发生,一溜烟跑了。   撞到他的杏花村村民问:“大眼,你刚才领着平梁村的人上?山是去干嘛呢?”   林大眼脸不红心?不跳的撒了个谎道:“他们说?他们要盖房子,到咱们山上?砍些年岁大点的树,还给了我一些钱呢。”   杏花村村民当即调侃道:“哟呵你小子运气?不错呀,天上?掉馅饼砸头上?了。”   在杏花村村民眼里看来,砍几棵树值不了几个钱,山上?多?的是树,也不觉得林大眼私自放平梁村村民上?山有什么不对,反正拿钱的是自个儿村里的人。   是以,这件事也没惊动杏花村村长,一连放平梁村村民上?了好几回山,直到某一天杏花村村民亲自上?山,发现山上?少了些点缀,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71章 (小修)   为了不使杏花村的人察觉端倪, 沈舒带人?挖了几天菌子就?没?挖了,俗话说?得好细水长流,也不能一下子给人?挖秃了不是, 沈舒决定把采来的菌子做成酱先。   于?是,他在村里召集了一波人?手, 这次足足召了三十多。人?, 做酱小队得有七八十人了。   村里的汉子十分纳闷, 这次沈舒要的全是村妇, 拢共就?那么三四个男人?,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偏爱妇人的村长, 搞得他们这段时间的家庭地位都要降低了。   此刻,狭小的院子里, 水缸、菌菇、木盆……凌乱的放了一地,村民们边干活边唠嗑, 分外热闹。   沈四郎嘴里念念有词:“砖瓦房, 砖瓦房,砖瓦房……”   乔婶大声打趣:“四郎, 你快别?念了,婶娘看你想砖瓦房都要想魔怔了。”   沈四郎咧咧道:“乔婶,你看咱们村的人?谁想砖瓦房能不魔怔?!”   “可不是么?”沈二狗说?,“我有钱我也盖间砖瓦房,到时候乔婶你把你家翠花嫁给我做小呗?!”   新来做酱的沈福春顿时笑骂:“赚两个钱,瞧你把嘚瑟的,还敢想二房?也不怕你媳妇儿打瘸你的小兄弟。”   乔婶更是彪悍, 抖着抖了手上的水站起来, “沈二狗,我明天告诉你媳妇儿去!”   沈二狗立马求饶:“婶娘, 错了,我错了。”   霎时,整个院子都充斥着欢声笑语,皆在讨论着“砖瓦房”和“二房”。   沈舒隔着窗子都被他们给逗笑了。   转而,他指着《诗经·采薇》上的字,教沈小萁念:“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沈小萁下巴搁在桌子上,一张包子脸墩圆,眨巴着长长的眼睫毛,“夫子,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沈小萁是个好学的孩子,不懂就?问,沈舒正要解释,看到坐在床尾执着书籍的顾怀瑾,“顾麟玉,你来。”   也不知道顾怀瑾是不是一个人?待不住,非得找借口在他房间里赖着,明明搬进来前,两人?说?好了“如无必要,不可随意出入对方卧房”,他却振振有词地说?:   “含璋,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人?生二三事,唯读书最不能懈怠,你总得让我摸摸你的书吧。”   沈舒只道:“那我给你拿一本,你回?自己房间读。”   顾怀瑾颔首:“行,我想温诗经。”   沈舒:“……”   他故意的!   他明知诗经沈小萁在学。   到底是斗不过这厮巧言善辩,沈舒没?好气的掀帘让他进来,于?是便有了他随意从他床头抽了本书,坐到床尾阅览的一幕。   见他知道离自己坐得远些,沈舒心里好受了许多,这会儿沈小萁问问题,他直接把问题抛给了顾怀瑾,然后踏出房门,道:“我去帮忙。”   顾怀瑾见他逃之夭夭,哑然失笑,却也没?追出去,反教起沈小萁学问来。   *   沈舒一走出屋子,院子里的村民们就?朝他看来。   他们皆是面露笑意,喊他:“村长!”   沈舒问:“菌子处理得怎么样?了?”   沈四郎一拍胸脯,自信满满,“村长,我们做事你还不放心么,我们可是做酱的老手了!”   因着这次采摘的菌菇够多,完全够做两千多罐,沈舒为了提高效率,分别?给他们分了一点,让他们全程操作,味道及格了才肯让他们包揽一切。   如今,沈四郎、沈二狗还有最早加入做酱队伍的村民个个都是合格的做酱师傅,与沈舒的手艺差不了多少。   沈舒就?怕采的菌子多了混杂了有毒的闹出人?命,特意让张铁牛进行监制,张铁牛上前道:“小舒,我每筐只挑出了一两株,采错的几率不高。”   沈舒眉头舒展,绽放了一抹笑,“铁牛哥,你做事我放心。”   于?是,两千罐野香菇酱浩浩荡荡进入制作工序,做好以后放在院子里,等周家人?来验收。   听说?这次的货量足有两千,周蔚特意带了一大批伙计前来,仍是将?马车驴车停在官道上,徒步过来,他忍不住擦汗,抱怨道:“沈大官人?,你这路修的得抓紧了,不然货量再大些,搬货都得搬好些工夫。”   沈舒也知自己这路修得慢,满口应答道:“修路非一日之功,还请周管事再多给我些时间。”   周蔚也不是催促,就?是很为这个烂路着急,但一看到院子里的野香菇酱,他又?大喜道:“我来时酱铺仓库余货不多,沈大官人?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沈舒亦是欢喜:“真的么?”   周蔚连连点头:“最近酱铺的生意虽赶不上开张时火爆,但是买酱的人?依然前仆后继,为此老爷不得不限着数卖,结果?还是日日都卖光。”   尤其?是县里有几个富绅,对“肉酱”很是着迷,他们光是买回?去吃还不够,还想跟周老爷合作。   周老爷当然是拒绝了,谁会把垂手的利益让人?,那不是傻子吗?   沈舒说?:“那就?好,我还怕卖不动呢,不然这两千罐压在我手头,我当甚是为难。”   周蔚说?:“做,尽管做,做一万罐周家也有销路……”   顿了顿,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沈大官人?把该解决的问题解决了么,可别?这两千罐是最后一笔生意。”   沈舒莞尔:“目前是解决了,但长远计还得长远再看。”   闻言,周蔚大大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现下解决了就?好——   托沈舒的福,他现在已?是酱铺最大的管事,酱铺的生意越好,他的进账越多;可以说?,他比周老爷还担心沈舒供不上货,毕竟周老爷除了酱铺还有绸庄,而他什?么都没?有。   接着,他让伙计速速搬货,好早点回?到周家复命。   这一搬就?搬到晚上,沈舒的茶都不知喝了凡几,顾怀瑾伫立沈舒身侧,望着夜晚里来来回?回?忙活的人?,含笑道:“早听说?含璋跟人?做了笔大生意,却没?想到做得如此阔绰。”   大大小小的坛子往外运,足足运了十几趟。   沈舒笑了一声:“阔绰不敢当,和你比起来,我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的银两才以千计,而他光是封地的税收还有他所?坐拥的土地、军队,就?有千万,可以说?是除了皇帝以外最富有的“游商”。   犹记得原著里,作者写过渣攻将?金银玉石给苦情受掷着玩儿的桥段,苦情受的金屋藏着许多稀世珍宝,堪称世上最华美的囚笼。   顾怀瑾挑了下眉,总觉得沈舒说?的不是自己游商这个身份,却也没?有细想,“游商走南闯北,甚是辛苦,不如含璋偏安一隅坐收钱财来得自在。”   沈舒心里疯狂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说?得也是,还是我比较轻松。”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将?时间消磨完了,周蔚擦着额头上的汗,走上前道:“沈大官人?,货已?搬尽,我让人?抬货款给你。”   沈舒笑道:“有劳了。”   随即,几个精致的小箱子噔噔放在沈舒的跟前,开箱里面全是金灿灿的黄金,竟不再是白银。   沈舒神色一凝,连忙将?箱子关上,按住。   他紧张道:“周管事,你来时没?惹别?人?注意吧?”   周管事面上笑吟吟,“金子是出发前就?装好的,钉了钉,刚才才撬开,沈大官人?,我做事你放心。”   沈舒堪才松了眉宇,他可不想这金子前脚到手,强盗小偷后脚进村。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沈舒赶紧让人?把参与做酱的村民从睡梦中喊起来,尽管有些村民压根没?睡,就?等着沈舒这边完事。   约莫一刻钟,领钱的人?嗖嗖来齐了,沈舒把金子分到他们手上,让沈文庆记账。   村民们看到金子呼吸一重?,眼睛都瞪直了。   金子!   是金子!   这是他们能拥有的么?!   所?有人?双眼齐齐放光,就?好像八辈子没?见过钱,恨不得叫个人?来打醒自己。   沈舒道:“我算了一下,十两银一锭金,你们刚好每人?一锭,多出的二两充公。”   眼下,哪儿还有人?听得进沈舒说?话,全都捧着手上的金子,巴不得今晚抱着这锭金子睡。   “呵呵呵呵呵呵呵……”沈四郎已?经乐傻了,不停的傻笑着。   其?他村民的表情比他好上两个钱,笑容咧到了耳后根。   就?是说?……这是什?么绝世的村长,竟然能让他们平生发这样?的大财,活财神呐!   更有激动的比如沈青蛾,她直接哭了出来,喃喃道:“买宅子,买宅子……”   再攒点她可以去县里买宅子,带沈小萁到县里去住,然后送沈小萁上私塾,她再也不用被沈有志左右,苦哈哈的想着自立门户。   沈小萁站在沈青蛾腿边,看着沈青蛾哭泣,手足无措地喊了声:“娘。”   沈青蛾蹲身,将?他抱了个满怀,她哽咽着说?:“小萁,之前是娘对不起你,是娘懦弱,你等娘再赚点,再赚点……”   沈舒看得心漪阵阵,上前安慰母子二人?,待得沈文庆接过沈青蛾那份钱,记了账,他才让沈青蛾跟着村民们一块散去。   眼见院子里的人?走了个精光,沈舒掂着属于?自己的那锭金子,边进屋边说?:“累死了睡觉,明日还有得忙。”   顾怀瑾跟着他越过门槛,眼光流转着一笑,“不若我给含璋捏捏手脚?”   沈舒吓得一窜,回?过头眼含戒备,“这怎么行?”   顾怀瑾悠悠道:“我寄居含璋家中,多是叨扰,为含璋做些小事,亦无不可。”   沈舒摇了摇头,“你若真想为我做点什?么,就?多帮我照看小萁,其?他的却是不必了。”   开玩笑,他天天跟他呆在一块儿,避他犹嫌不够,怎会让他“上下其?手”。   顾怀瑾微微一叹,不掩惋惜之色,“好罢。”   沈舒直想掰开他脑壳看看,看看他到底在惋惜什?么,但他怂得很,根本不敢去开那个潘多拉魔盒,只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赶紧洗漱去睡。   顾怀瑾望着他逃似的背影眸色渐深,片刻懒洋洋一笑——   近水楼台,他急什?么?!   *   第二日,村里多了很多小动物?,牛羊鸡鸭鹅,都是村民们一早从县里赶回?来的。   “哎呀,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我能养鹅,瞧瞧我这大鹅威不威风?”   “哪儿有我这大公鸡威风,明个儿早上叫给你听。”   “你们都别?说?了,沈二狗买了头牛,听他媳妇儿说?,这头牛足足花了二十两银,把他之前赚的钱都搭上去了。”   “哎哟喂,二狗买牛干嘛?小牛犊子真是贵得很嘞。”   “听他媳妇儿说?,他们家的地以后租给别?人?种,还能把牛养大了租出去。”   ……   村民们凑在村口你一言我一语,别?提多热闹了,那些没?被选上做酱的人?看了都眼红。   连续挑两拨人?了,他们怎么还没?被挑上?不行,他们得找沈舒去。   一到沈舒家里,就?见发了财的村民赶着给沈舒送肉送排骨,他们提来的那点鱼蛋米粮简直不够看的。   但再怎么寒酸,他们也是要去的,当他们对沈舒说?出来意,沈舒笑道:“好,你们的名字我已?经让表姑父记下了,等到下一波再有活干,我优先选你们。”   没?被选上的村民登时大喜,心里的怨气尽散,腰都不知道弯了几回?了。   说?实话,要是做酱需要那么多人?,沈舒早把他们全捎上了,所?以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得一步一步来。   傍晚,平梁村来了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   只见男的身着深紫色绸衣,头戴黑色帻巾,腰间束着个嵌着劣质玉石的腰带,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布靴;女的则是梳着双丫髻,身着清丽的粉裙,脸蛋圆润,脖子上戴着个串着璎珞的项圈。   他们陡一进村,就?引起了村口村民的注意,村民们纷纷议论道:   “我怎么觉得这姑娘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不是,我也觉得熟得很咧……我想起来了,这姑娘不就?是村长说?的那个来咱们村儿打听刘敬和有没?有家室的林家丫鬟么?”   “刘敬和都死了,她还来干什?么?”   “指不定人?家林小姐情深,看刘敬和死无尸身,打算把刘敬和的骨灰买去埋了。”   “沈福春,我看你是掉到钱眼里去了吧,尽在这儿胡说?,别?管了,赶紧告诉村长。”   ……   说?完,立马有人?跑开去给沈舒报信,很快沈舒也出现在村口。   见到林家的管事还有林小姐的贴身丫鬟翠竹,他扬起一抹笑容,迎了上去,道:   “姑娘,又?见面了。”   “沈公子。”   翠竹颇为惊喜,惊喜沈舒还认得她。   沈舒道:“托你家小姐的福,我已?与刘敬和解除婚约,今后定遇良人?。”   翠竹一听到“刘敬和”三个字就?面露嫌弃,“呸”地一声道:“这厮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咱们不提他。”   稍作停顿,她又?福了一礼,“沈公子,我今次前来,是有要紧事与你商谈,这是我们林家的管事,叫林富贵。”   沈舒对林富贵颔首微笑:“林管事好。”   林富贵是个大胖子,脸上极易出汗,又?加上最近天热,不停地拿袖子擦汗。   他长话短说?道:“沈公子,是我家老爷让我前来与你谈笔生意,有关于?周家酱铺的肉酱,我们知道是你做的。”   说?来也巧,林家主花大价钱买通周家酱铺的伙计,套出沈舒的住址名姓,才知做酱师傅是平梁村村长。   翠竹到平梁村里来过一回?,也见过沈舒一面,故而经林小姐授意,主动跟着林管事前来。   她今个儿来是为了促成林家与平梁村的合作,林家主开出的条件想必沈舒不会拒绝。   然而,沈舒连问都没?问是什?么条件,就?道:“抱歉,我不能与你们林家合作。” 第72章   林富贵急了, 忙道:“沈公?子,我家老爷很是有诚意,能给出的好处绝不比周家少……”   话未完, 被打断。   沈舒摇了摇头,歉意一笑:“不是好处不好处的?问题, 实?在是我与周老爷有约在先, 不可弃守诚信违背诺言, 真是不好意思了。”   诚然,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哪家的?商人做生意, 可以?朝令夕改,还能站得住脚?   林富贵十分认可沈舒, 但脸色仍不免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来,道:“沈公?子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我家老爷是想和沈公子你合伙开酱铺, 给别人做生意哪及自己做生意来得畅快, 沈公?子何必执拗与钱过不去?”   可是沈舒还是果断而?又冷静的?拒绝,声音朗润道:“我若是真的?出尔反尔, 置与周家的?合作于不顾,你家老爷即便与我合作,恐怕也合作不了多久。”   谁会信任一个轻易违约的?生意伙伴,哪怕有利益相系,对方也会在有更好的?选择的?时候将他速速抛下,转投他人怀抱,这不是沈舒想要的?生意模式。   沈舒追究的?是长久的?、稳定的?、舒适的?生意关系, 目前周家表现出的?诚意令他十分满足, 他不会随便抛掉这个生意伙伴。   听得沈舒这么说?,翠竹也知?沈舒心意已?决, 不由面?露惋惜之色,笑了笑:“我还以?为沈公?子与我家小姐守望相助,甚是有缘,生意上也会投缘呢?不过,生意虽是不成?,沈公?子与林家的?情谊犹在,我和管事这就回去禀告我家老爷,还望下次能与沈公?子再见。”   沈舒含笑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妥帖道:“我送二位。”   翠竹和林富贵皆道:“沈公?子不必相送。”   言讫,两人一同从村口离开,逐渐地走远了。   远远围观的?村民们见状顿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   “村长,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跟那个姓刘的?有没有关系?”   “难道那个丫鬟看村长你长得俊,回去跟她家小姐一说?,她家小姐看上村长你了,带了个人过来说?媒?”   “哈哈,你可真会想。”   ……   沈舒回头道:“不是,他们是来找咱们做生意的?,想让咱们给他们供货,也在县里开几间酱铺。”   村民们当即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然后美滋滋道:“欸村长,你答应了他们没有?咱们是不是又有钱可以?赚了?”   沈舒如实?掐灭了他们的?美梦,“没有,当初与周家合作时说?好,菇酱独卖周家一家,要是毁约被周家知?道,咱们和周家的?生意就不成?了。”   “哎。”   村民们俱是叹气,很是为错失一桩生意而?难受。   不过,这口气叹出来,他们就没有别的?感想了,毕竟别人的?钱再香,也得先保住自己的?本不是?——周家的?金子可是实?打实?的?。   是以?,村民们很快就散了,也没把这事儿搁到心里去。   殊不知?,村口榕树下有个人动了心念,偷偷追着?林家人的?脚步而?去……   *   供完了货,沈舒正式开始谋划修路事宜,目前红方村这段路解决得差不多了,为了能使路面?毫不颠簸的?跑牲/畜,他让修路小队把县城的?烂泥路也铲去了凸出来的?地方,填补凹下去的?地方,再铺上细细的?石头和沙子,人脚往下一踩,路面?硬硬实?实?。   不过,除却这段被修整过的?路段,其他的?路段仍是烂得没眼看,如果要将它们也修得跟红方村这边的?路段一样,势必要去其他村子里征田。   征田啊……   沈舒一手拄着?下颌,一头陷入沉思,心里有了个大约的?计划形成?。   只?是,这个计划还得进一步商榷,且需经过村民们的?同意,暂且不作此想,沈舒回到家中,只?见沈小萁和顾怀瑾正在院子里玩耍……说?是玩耍其实?不太准确,准确来形容应该是顾怀瑾正带着?沈小萁边学边玩。   两人不知?从哪里弄了副木牌,木牌上刻着?成?语,顾怀瑾出一张“火烧连营”,沈小萁就打出一张“蝇营狗苟”,然后他对这个词给予解释,“是苍蝇吃东西,大黄想活着?的?意思。”   “嗯。”   继而?,顾怀瑾又打了一张“苟且偷生”,也解释了起来:   “苟且偷生是蝇营狗苟后两个字‘狗苟’的?注释,它们指人为了活下去没皮没脸,罔顾尊严,不可取。”   沈小萁略有些费解,“顾伯伯,人不可取,大黄是小狗也不可取吗?”   沈舒听得一乐,适时插过话:“大黄当然是可取的?,但‘狗苟’的?意思是人表现得像大黄一样,就不可取。”   话落,院子里的?两人顷刻扭头朝他看来,顾怀瑾面?上尚未溢出什么喜悦相关的?神色,沈小萁已?激动得撒开两条小短腿冲到他的?跟前,眼睛亮晶晶地喊:   “夫子!”   沈舒莞尔着?将沈小萁从腿边抱起,稳稳地朝顾怀瑾走了过去,随即他将沈小萁放回到原先坐着?的?小矮凳上,说?:“你们在玩什么,带我一个可好?”   顾怀瑾眼露愉悦,“当然。”   得了应允,沈舒便从屋里搬出个凳子,在他们旁边坐下,只?见得顾怀瑾把木牌全部拢起打乱,像搓牌九一样胡乱的?搓了两下。   沈小萁殷勤的?给沈舒拿牌,仰着?小脸眼睛滴溜溜的?圆。   顾怀瑾道:“总共五十四张词牌,一人十八张,所?以?此牌也叫‘十八摸’。”   沈舒好奇道:“这牌原就是三?人打的?么?你从哪儿弄来的?,顾怀瑾。”   顾怀瑾漫不经心的?拈着?牌,答:“幼时不好学,家中大人叫人给我做的?玩意儿,我闲得无事照着?做了一副。”   “原来如此。”   说?罢,三?人你一张我一张的?分牌,很快把十八摸摸了干净。   沈小萁仰着?白嫩嫩的?小脸,软糯糯地囔囔:“夫子先出。”   沈舒笑着?,犹疑着?从一众木牌里,选出一张“百里挑一”打了出去。   他自然照规矩办事,将意思说?给沈小萁听,“百里挑一是指从一百个里面?挑一个出来,即不可多得的?意思。”   沈小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纠结着?两条细细的?八字眉,撇了个“一诺千金”出来。   他磕磕绊绊的?回忆顾怀瑾教?他的?“一诺千金”的?意思,勉强说?了个大概。   顾怀瑾懒懒的?掷出一张“金无足赤”,又轮到沈舒了。   紧接着?,“赤子之心”、“心猿意马”、“马上看花”……等一一被甩了出来,不知?轮了几转,忽然沈小萁打出一张“明目张胆”,说?了明目张胆的?意思。   顾怀瑾望着?手里的?木牌,神色蓦然变得微妙,掀起眼皮,炙热视线在沈舒脸上流转流连。   他勾起薄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趣往事,轻轻一笑,用修长手指执着?一张“胆大妄为”按下,意味不明地说?道:   “含璋,归你出了。” 第73章   沈舒想也不想, 把“为所欲为”打了出去。   也不知道顾怀瑾做牌的时候怎么想的,“为所欲为”这个词首字和尾字是重复的,要是?不用木牌, 光口头上成语接龙,岂不是?能“为所欲为”“为所欲为”地一直为下去?   然而, 沈舒很快发现?自己多想了, 因为他看到顾怀瑾接了一张“为人作嫁”, 不由失神:“怎么又归你出?”   顾怀瑾轻轻一笑:“恰好在我手上。”   沈舒不疑有他……是?了, 这又不是?打斗地主, 当然牌在谁手?上都不一定?, 不过是?用来促进沈小萁学习的罢了。   紧接着,他听得顾怀瑾说?:“为人作嫁的意思是?心心念念嫁给?心上人。”   沈小萁半信半疑:“真?的吗?”   沈舒绷不住喊:“顾麟玉, 你别误人子弟!”   顾怀瑾讶异看向沈舒,“莫非含璋对此还有别的释义?”   沈舒正要说?“为人作嫁是?替别人做嫁衣裳, 白白便宜了别人的意思”, 忽地一顿,蹙起了眉, 有些不确定?的与?顾怀瑾对望,“我记得此语出自‘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一诗句,顾麟玉你可又听说?过?”   顾怀瑾闻言半默,片刻似是?哀叹着微微吁了声气?,道:“大抵是?我不如含璋知识渊博,不曾听过这一句, 之前我在京都买货的时候, 旁人便说?为人作嫁指有人喜作新妇。”   “……”   沈舒嘴角一抽,心说?原著作者怎么不严谨, 连小说?中的成语释义都用错,搁这儿闹bug呢。   然不待他多想,沈小萁打出一张“嫁鸡随鸡”,托腮期待的等着人接,沈舒扔出一张“鸡犬升天”,总感?觉哪里不对,就听得顾怀瑾在身侧低吐一句:“天作之合。”   骤然,沈舒迟钝的神经被迫高速运转,气?氛陡地旖旎万分。   他仿佛听见顾怀瑾嗓音里夹杂着浅浅的笑意,和?一丝淡淡的戏谑,就像是?伏在暗处的猎手?,等着猎物露出窘迫时刻,瞧着无?意胜似有意——   他在调戏他!   再?回想刚才的那几个成语,明目张胆、胆大妄为、为所欲为哪一个不是?形容他的,而为人作嫁、嫁鸡随鸡、鸡犬升天就像是?一个暗示,暗示他……   “合二为一。”   沈小萁并不知道大人间的暗潮涌动,丢牌的声音和?他稚嫩的嗓音一样脆生生。   沈舒额角的筋络跳了一下,恼然瞪向顾怀瑾,顾怀瑾亦然含笑宴宴的凝视他,不徐不疾地接上一张“一见钟情”,明知故问道:“含璋,怎么了?”   沈舒面庞沁出一抹血色,纯被气?的,冷淡道:“你难道不知我因何而生气?吗?”   “含璋在生气??”顾怀瑾从容问,“是?这副牌不好玩儿么?”   沈舒紧紧盯着他的脸,怀疑他在装傻,但见他一脸坦然,又觉自己多想,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没,继续。”   顾怀瑾眼底的笑意不易觉察的更深了些,望向自己手?里的牌,“嗯?竟还归我,‘情不自禁’。”   沈舒:“……禁鼎一脔。”   游戏至此就算是?结束了,因为脔是?最后一张牌,没有别的牌续。   沈小萁眨巴眨巴眼,意犹未尽的望着两个自己打完后半程的可耻大人,还想再?来一把。   沈舒嗖地站了起来,他把手?上剩余的木牌搁在凳子上,道:“你们来罢,我不来了。”   顾怀瑾和?沈小萁尚未吱声,他就转身进到屋子里去。   沈小萁又渴求的看着顾怀瑾,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让人舍不得拒绝。   顾怀瑾勾着薄唇:“来。”   大约玩了两三把,沈小萁也不来了,咕咚咕咚跑回凉堂喝水,顾怀瑾紧随其后走?进屋里,却没有饮茶,而是?掀开了沈舒卧房的门?帘。   时下天热,蚊虫甚多,沈舒悬在门?口的防风厚襦已经换成了更为单薄的黛色粗布,顾怀瑾立于门?槛外,随手?撩着这布帘,看着里头伏案的沈舒,道:   “含璋还生气?否,可是?在画王八?”   沈舒“切”地翻了个白眼,侧过头来,“顾麟玉,你幼不幼稚,多大了还画王八?”   顾怀瑾见他并无?抵触之意,跨过门?槛,唇角含笑,“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缓缓地,他走?到了沈舒的身侧,发现?沈舒正在备课,用墨笔抄了明日要教授给?学生的内容,又用朱笔写了大量批注,着实用心过头。   察觉到他的目光,沈舒把教课本?翻了个面扣在桌上,不许他看,才听得他问:“所以,方才含璋因何生气??”   沈舒面色淡淡的,语气?也是?冷淡的:“顾麟玉,我不喜欢那样的玩笑。”   不管他喜不喜欢他,这样暗搓搓调戏他的行?为都触碰到了他的边界,他很不喜欢。   顾怀瑾目光火热却隐忍,默了一默,似是?经过幽幽的思忖,才小心的吐出一句藏着若有似无?的试探的话:“原来含璋知道我的心意,我还以为含璋不知,故而没忍住放肆了些……”   沈舒蓦地心里一慌,眼皮跳个不停,立刻站起身,对峙般的瞪着顾怀瑾,满是?不客气?地问:“你什么心意?”   顾怀瑾愈发放肆,不掩愉悦的像是?说?出心里酝酿已久的话:“当然是?仅含璋一人可得的举世无?双的心意。”   沈舒恼火,狠狠的驳斥他:“顾麟玉,我让你住进来,可不是?让你对我说?这些话的,莫要让我赶你回去村学堂。”   顾怀瑾嘴角一凝,拢起眉头盯着他惶然的面庞,从中看出了十分的认真?和?二十分的抗拒。   他仿佛是?真?想这么做,但凡他再?敢越界一句。 第74章 (小修)   不得已, 顾怀瑾胸腔里蠢蠢欲动的心迅速宁静,权衡再三,决定收收爪牙, 再磨一磨自己的耐性。   ……真麻烦啊,明明可以?强取豪夺了他?, 偏偏因?为他?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恩情一忍再忍。   倘若刘敬和没死便好了, 他?深陷刘敬和这潭泥沼, 他?正好救他?于水火之中。   即便他对他有一时之恨, 以?为他?私欲作祟横刀夺爱, 但相信随着日月的推移, 他?终会明白跟着他强过刘敬和那废物许多。   “含璋因?何说这样的话?”顾怀瑾俊美的皮囊上浮起虚伪且淡然的微笑,“你救了我, 又收留我,我岂能不对你怀有?举世无双的感激之情, 难道这也是错的么?”   稍作停顿, 他?怅然一叹,“罢了, 含璋不喜欢,我便不说了,还是谈正事吧。”   沈舒反复确认:“当真不说了?”   “不说了。”顾怀瑾略有?几许无奈,“以?后只说你想听的话给你听。”   闻此,沈舒的脸色缓和了些?许,方才?他?真的怕顾怀瑾一怒之下露出獠牙,对他?伸出魔掌, 就?像原著剧情一样, 还好没有?。   不然他?真的得携祖产潜逃,再也不出现在顾怀瑾跟前……事到如今, 管顾怀瑾是不是对他?有?意,只要他?肯装,他?就?陪他?装到底。   只要他?还肯装,说明他?还有?一丝人性,不想强迫于他?。   沈舒心?里存着一丝微小的希望,希望顾怀瑾追着追着发现他?不太好追就?放弃了,而不是不管不顾把他?扑倒,他?郑重同顾怀瑾道:“顾麟玉,我们于彼此有?恩,便是最好的兄弟,你待我一片赤忱,我便也拿真心?待你,以?后你不可再戏弄我,不然我会生气的,明白否?”   顾怀瑾眼神幽幽,染上一抹深色——拿兄弟的枷锁来框他??   真有?意思。   顾怀瑾状似兴味盎然道:“噢?含璋要与我兄弟相称?那含璋是想做我的哥哥呢,还是想做我的弟弟呢?”   沈舒斟酌了一下,方答:“我今年二十有?三,你应当比我大,且做我的哥哥吧?”   顾怀瑾面色略显晦暗,别有?深意道:“好,还望含璋日后莫要后悔。”   沈舒心?说,兄弟之名不过是个?噱头,又不会当真以?兄弟之称,他?后悔什么,他?只希望他?心?里能有?点逼数,以?后不要再随便越界。   懒得再与顾怀瑾多言,他?把顾怀瑾逐了出去。   *   过了一段时日,沈舒准备跟沈文庆商议跟小陈村打村架事宜,忽见?周蔚找上门来,他?来得似乎很是匆忙,脸上还有?一丝怒气,开口便问:   “沈大官人为何违背誓约,将肉酱供予林家,使得林家筹划着开酱铺?”   近日,林家买下了周家酱铺对面的一间铺子,很是奇怪,周蔚连忙禀告周老爷,周老爷觉察不妙,赶紧派人去打听风声。   一得到内幕消息,周老爷十分生气,让他?马不停蹄的从县城赶来,找沈舒要一个?说法。   却见?沈舒面上露出一丝茫然之色,“供予林家?什么时候的事?”   他?怎么不知道他?违了约? 第75章   周蔚道:“沈大官人虽不知情, 但事儿还是跟沈大官人脱不了干系,还请沈大官人给个说法?,以让我家老爷宽心。”   沈舒点头:“这是自然。”   他隐约猜到, 许是村中人见从他手底下分钱已不满足,打算脱离他自己单干。   虽说当初他把手艺传出去时也考虑过这种事情, 但在?他心目中, 到底村子的利益高?于一切, 他总不能因为这?个而放弃自己的想法, 眼睁睁看着平梁村日渐一日的受穷。   暂时安抚下了?周蔚, 他就把全?村人召来, 跟村民们说与此事,只听村口响起一片哗然?。   有人想背着他们单干, 不惜毁掉村子和周家的生意,这?绝对不能宽恕。   “他娘的, 是谁背刺咱们平梁村, 毁了?咱们平梁村的信誉!”   “村长,逮着他, 一定要把他赶出村子。”   “只是把他赶出村子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村长,打断他一条腿,把他扔到山上去!”   ……   好?不容易村子有了?点起色,村民们谁都不允许有人阻了?他们发财的路。   当然?,也有人私下心思浮动,考虑着自己单干的可?能性?,脸色摇摆, 目光不定。   沈舒将他们的反应一一收进眼里, 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只问了?一句:“林家来人那日, 可?有人见到有谁偷偷出村?”   思来想去,也只有那日村民能和林家人取得?联系。   而且算算时日,林家从被拒绝到张罗着开酱铺才短短几日,这?前脚接后脚的,要不是当日或次日得?了?准信儿,哪儿能如?此大张旗鼓。   忽然?,有人走出一步道:“村长,我想起来了?,那天沈青那小子偷偷跑出村儿去了?,当时我还纳闷呢,沈青那小子没事儿出村干嘛,现在?一想,多半是这?小子偷溜出去跟林家做了?交易。”   沈舒闻言看向人群中穿着粗布麻衣的二十岁年轻小伙,他一被点名?脸上立刻流露出一抹慌乱,然?后飞快开口辩驳道:“沈天良你少他娘的胡说,我什……什么时候出村去了??你是不是见我被村长点名?做酱眼红啊,村长……村长,你可?千万不要信他啊,我那天哪儿也没去,哪儿也没去。”   沈青边说边还向沈舒表忠心。   沈舒尚未给予什么反应,指认的沈天良已经暴跳如?雷起来,“我眼红?我修路修得?好?好?的,眼红你什么?那天除了?我,肯定还有其他人也看到了?……村长,一定就是这?小子,你可?千万别饶过他!”   双方各执一词。   眼见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相信谁,周蔚一双眼睛看向沈舒,想看他预备如?何处理此事,便?听见沈舒说:“不管是谁,既然?同意给林家供货,势必要自己私下单干,我只需派个人守在?山上,不许人上山去采菌菇,再着人守住村头村尾,那人便?是长十双手,也交不了?林家的酱货,我劝他主动站出来。”   停了?停,又听沈舒说:“你不立足,你的亲人还要在?村中立足,动了?赚那份钱的心思,那就烦请有些担当,莫让我日后揪出来,让你的亲人替你挨骂,介时事情可?不像今日那么简单了?。”   话落,村口一片鸦雀无声。   说实?在?的,沈舒的脾气一直很少,村民们鲜少见他大发雷霆的时刻,而今他的威压落下来,村民们才知心头如?惶然?,恨不得?将那背叛者骂上一百句,令他赶紧站出来。   也或许是沈舒的话起了?效用,成功抓住了?背叛者的软肋,方才还抵死否认的沈青蓦然?站出一步,半是惊惧半是支支吾吾道:“村长,是我,是我干的,是我鬼迷心窍,求你不要把我爹娘赶出村子,我……我知道错了?。”   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像个鹌鹑一样站在?原地,浑然?不敢看村里人的目光,他承受着村民们的大声辱骂,红了?红眼。   沈舒望着他,问:“为什么这?么做?”   沈青嗫嚅道:“我……我想多赚些钱,脑子一热就……就……”   就这?么做了?。   沈舒面无波澜。   ——意料之中的回答。   村子里的人穷了?这?么久,乍然?有了?钱,哪里会不起贪念,除了?他,应是还有不少人都想这?么干,只是这?个胆子或是没寻到合适的时机而已。   沈舒淡淡道:“待会儿收拾下东西?,离开村子吧。”   此风不可?长,对金钱有再多的贪欲在?他这?里也必须狠狠的摁下去,服从他的支配,否则一有点利益就开始背刺、算计、猜忌……村子还怎么富裕?   除此以外,沈舒又看向冲出人群准备向他求情的沈青爹娘,一句话阻断了?他们将脱口而出的话:二老,你们要是想给沈青求情,便?同他一起离开村子吧。”   说完,沈青爹娘的话一下哽在?喉咙里,见沈舒神色认真一点也像是开玩笑,当场痛哭起来,他们转身去殴打自己的儿子,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村民们看着沈舒惊呆了?。   这?……   这?……   好?吧。   方才还权衡着背刺和惩罚哪一头更划算的村民们彻底歇了?心思,悻悻的想着还好?自己没干这?事儿,不然?今天要被赶出村子还差点带上爹娘的就是他了?。   处理完这?件事,沈舒才重新步向周蔚,温声道:“周管事,人我已经解决了?,还请你给周老爷带句话,平梁村和周家的合作很有诚意,绝不会无端背誓。”   “不过,沈青从我这?里得?了?方子,林家的酱铺多半是势在?必行?,为此我想跟周家谈一桩新的生意,来弥补我的过失。”   周蔚当即大喜,忙不迭说起沈舒的好?话,附和道:“好?,好?,我一定将此事知会我家老爷,介时请我家老爷亲与沈大官人详谈,绝不会令沈大官人失望。”   “嗯。”   沈舒轻轻颔首,让人送周蔚到村口,周蔚连连摆手,喜滋滋的走远了?。   待人走后,沈舒迎上村口几百双眼睛,听他们唤他:“村长……”   一派欲言又止。   沈舒面上浮起一抹笑,浅声解释:“今天开始,我带你们采别的菌子,咱们换个酱做做,顺便?再扩充下队伍。”   村民们喜不自胜,眼睛锃亮,“村长,你可?真是了?不起哩!”   出了?这?档子事儿,周家非但没有和平梁村取消合作,平梁村反而因此要赚更多的钱了?;虽然?便?宜了?沈青那小子,从此叫他和林家做起了?生意,但他赚得?能有他们多么?   ——果然?跟着沈舒干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沈青那小子还是太年轻。   *   翌日天气晴好?,傍晚的云霞于天空中大肆渲染,老翁吹着竹叶笛子坐在?牛背上缓缓归家,途经沈舒门前发生哒哒的脚步声。   这?会儿,沈舒刚做完饭,让沈小萁帮忙添置碗筷,自己则去叫顾怀瑾出来吃饭,不曾想叫了?几声都没人应,一掀帘,正?见顾怀瑾出浴。   蒸腾的热气氤氲狭小的内室,雾色的水珠覆在?房中各处,一片薄薄的缭绕之中,顾怀瑾立在?陈旧的浴桶里,一身健美的肌肉勃发紧绷,自上而下勾勒着流畅的曲线,从脖子到小腿宛如?山峦浑然?天成的起伏。   他的墨发被木簪簪得?随意,垂落的发尾滴着水珠,那水珠顺着发尖一滴一滴的砸落在?锁骨上,汇入结实?又精壮的胸膛上没擦干净的细小水流里,快速的滑落,没入腹肌以及腹肌的更深处。   沈舒怔在?门口,面上呆呆愣愣的,卷起帘的手都忘了?放,他不经意对上顾怀瑾那双藏着暗欲的幽深的眸子,忽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瞬间面皮一红,将帘子一甩,夹杂着懊恼似的。   要不是来得?巧,沈舒都快以为他是故意的了?,怎么早不洗澡晚不洗澡,偏偏这?个时候洗,往常他都是吃过晚饭才洗澡的,这?会儿晚饭才刚熟呢。   正?欲走,顾怀瑾醇厚的嗓音隔着帘子响起:“含璋来得?正?好?,给我拿身干净的衣服,我的旧衣被水打湿了?。”   沈舒眉头一跳,有点想骂人,怨他:“你洗澡作何不出声,没听我喊你吃饭么?”   顾怀瑾夹杂着笑意的嗓音悠然?传来:“是我的不是,找衣服找得?太用心,才知我将换洗的衣物落在?了?堂中。”   听言,沈舒没好?气的隔着帘子瞪他,到凉堂给他拿换洗衣服去了?,等他掀开帘子一角,侧着脸躲避着将衣服送了?进去,谁知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腕,将他从帘外拉了?进去。   沈舒的额头正?正?撞上顾怀瑾的胸膛,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他抬起头正?要发作,就见顾怀瑾望着他乌黑眸子含着笑:“含璋与我皆是男人,为何如?此忸怩?难不成含璋有什么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不愿见我这?副浊身?”   沈舒狠狠一噎,总算领教到了?什么叫倒打一耙,无语的直起身,他准备同顾怀瑾拉开距离,却不想顾怀瑾非但没松手,还紧紧盯着他的脸,复问:“含璋怎么不答我?”   沈舒迎着他的眼,冷淡答:“非礼勿视,难道你没学过?”   “所以……”顾怀瑾语气似是有些可?惜,“方才含璋是一点也没看到?” 第76章   沈舒顿时无言以对。   一点都没看到怎么可能?   可以说, 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了,包括他的……   沈舒耳根子都不受控制的沁出一点红,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 胸膛剧烈的起伏,接着他冷冷推了顾怀瑾一把, 把衣服狠狠砸在?他的身上, 怒问?:“顾麟玉, 你一天不戏弄我会死么?”   说好的不会再调戏他的, 现在?又是闹哪样。   顾怀瑾摸了摸方才被他推过的部位, 眼?光一闪, 薄唇弯得?更厉害,道:“我岂有戏弄含璋之意, 是含璋说要与我以兄弟相称,我便忽然想起之前在?家中与兄长共浴谈心的事了, 方才我见含璋如?此避讳, 倒不像是真心要与我做兄弟,而今含璋又说出这种话, 愈发显得?我招人嫌……罢了,你且出去吧。”   言讫,他松了手,将沈舒扔来的袍子抖开穿上。   但他却不曾穿里衣,而是直直披了外衣,使?得?那松松垮垮的宽大外袍便像是一块破布搭在?身上,露出大片白皙健硕的胸膛以及均匀隆起的腹肌, 明晃晃的诱人。   沈舒太阳穴开始鼓胀。   他嘴皮子一磕一碰, 红的也让他说成白的,赵高见了他也要自叹弗如?。   什么共浴什么谈心, 哄鬼呢,他就?是硬的不行来软的。   偏偏,他还没?法不给他台阶下?,除非激怒他,于?是沈舒忍了一忍,揉了揉眉心,略显一丝无奈道:“我没?有这个意思。顾麟玉,你先把衣服穿好,我们吃完饭再说,不然小萁过来找我们,让他看到了不好。”   顾怀瑾反问?:“哪里不好?”   沈舒道:“童蒙之学,始于?衣冠;先正衣冠,后明事理。你总该给小萁做表率。”   顾怀瑾方浅浅一笑:“含璋仔细看看,这身衣服是你送我的,于?我而言有些小了,我要是穿得?好,何以以这副模样见人?”   “你里衣没?穿”   “天热,穿它?吃饭一会儿该捂出痱子了。”   “……”   倒也是。   都快进伏了。   又听顾怀瑾说:“不若含璋过来帮我拾掇拾掇,看我能否穿得?正经一些。”   沈舒不假思索,走上前去,“先前住在?麻子哥家里,麻子哥没?给你准备两件合身的衣服吗?”   顾怀瑾面不改色答:“准备了,许氏用沈麻子的新衣改了一件给我,但他们要去县城,又把衣服要了回去。”   沈舒顿时汗颜,一件衣服他们都舍不得?送给顾怀瑾么,不过转念一想,乡下?新衣难得?,裁一件要穿好几年,也不怨他们舍不得?。   不疑有他的,沈舒停驻在?顾怀瑾的身前。   沈舒替他拢着衣服,东扯扯西扯扯,发现这衣服确实小了一些。   要想盖住胸膛,他的肩膀处势必要缩紧,连抬手吃饭都成问?题;要是想遮住腰腹,那得?重?新再缝块布上去,不然凭现在?这点布料决计是遮不上了。   哎。   可惜沈大同的身量比他还小,不然拿沈大同的衣服给他将就?将就?也是可以的。   “顾麟玉,回头我带你去县里裁一身。”   让他住进来,衣服总是要给穿的,只?要他不渣他就?行。   沈舒浑然不觉跟前之人高他半个头有余,悄然俯视打量着他,注视他秀气的面庞和嫩白的脖颈,幽然火热的视线反复在?这些裎露的地方扫过,喉结滚了又滚。   仿佛听到吞咽之声,莫名的让人心悸,沈舒抬起头,与顾怀瑾对视,只?见顾怀瑾一双狭长的凤眸正灼灼盯着他,似要将他溺毙在?这汪眼?海里。   昏暗寂静之中,他分明感觉顾怀瑾心跳如?擂鼓,汹涌的强势的格外不容人忽视的撞击着他的心口,接着他的心跳也无端加快了些许,掺杂着惊慌、不安、恐惧……   再然后,顾怀瑾扣住了他的手。   男人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眼?神潮湿比这一方沁着水蒸气的屋子更甚,滋生出许多黏腻又动人的暧昧。   他扣着他的手腕,感知着他腕上起伏的脉搏,问?:“含璋如?实告诉我,自己?当真喜欢女人么?”   沈舒唰地变了脸色,用力欲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桎梏中抽出来,道:“当然,我早已说过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乃是我生平夙愿。”   他不知道顾怀瑾又在?抽什么疯,只?知道自己?若这么持续和顾怀瑾待下?去就?完了,顾怀瑾定然克制不住自己?,将他吃干抹净渣都不剩。   直男的直觉总是可靠的,顾怀瑾的话已愈发图穷匕见,听着就?别有所图,又听他问?:“当初为何会与刘敬和定下?婚约?”   沈舒恼火瞪他:“顾麟玉,你能不能放开我再讲话?”   “含璋先回答我。”   无法,沈舒只?得?咬牙:“青梅竹马,水到渠成,家父遗愿,仅此而已。”   顾怀瑾眉眼?深了些许,语气却是依然平稳:“所以,即便含璋没?有龙阳之好,对刘敬和也并无多少?情意,也会因为外由而屈从、委身?”   沈舒心底顿时警铃大作,飞快的驳斥:“你在?胡说什么?!我与刘敬和青梅竹马,我对他自然是有情意的,不然怎么会同意与他订婚?”   “是么?”   “当、然。”   顾怀瑾唇角的笑意方才褪去,幽然盯了沈舒好一会儿,才放开自己?的手掌,继而不徐不疾地解释道:   “方才含璋摸了我几回,总要让我摸回来才公平。”   见他松了手,沈舒自知逃过一劫,无声松了一口气,而后他扭了扭自己?的手腕,没?好气道:“我什么时候摸你了?”   顾怀瑾振振有词:“你扯我衣服时碰到我了。”   沈舒气噎,“我那是不小心。”   顾怀瑾道:“我小气,被人碰了总要碰回来,心里才舒服。”   沈舒自知说不过他,也懒得?与他说,能从他手下?安然脱身已是很好,不能再激他,不然苦的是自己?,于?是赶紧从他跟前退开。   察觉到沈舒的动作,顾怀瑾目光一闪,未表现出太大的反应,只?衔着一抹笑道:“含璋方才被我碰了一下?,便呼吸急促面红耳热,怕是……而不自知,不如?再认真探究一二。”   沈舒虽未想过自己?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但丝毫不愿给顾怀瑾一点觊觎自己?的可能,想也不想地回驳:“邺朝男风盛行,断袖者众,我若当真有龙阳之喜,实在?不必瞒你,还请你勿要多想。”   顾怀瑾面上不置可否,径自将不合身的外袍脱下?,去穿里衣,沈舒见了浑身一僵,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声“草”,从房内跑了出去。   *   未过半月,林家的酱铺就?开张了,势头比当初周家来得?还要红火。   因为“肉酱”的价格在?县中一直为人诟病,林家酱铺此次售卖的“肉酱”只?需二百五十文一罐,比周家少?了整整五十文,使?得?原本流向周家的顾客一下?子往林家涌去。   林家酱铺门庭若市,生意好似比周家当初还要红火,林小姐坐在?马车中,远远望着林家和周家对立的铺子,咬了咬唇——   虽说接受了平梁村人投诚绕过沈舒做起酱铺生意委实有些不厚道,但商场如?战场,这一切都是商战中再正常不过的事。   穿着粉裙的翠竹坐在?林小姐身旁,看出了林小姐的心思,安慰道:“小姐,是那平梁村人主动送上门来的,咱们从商的万没?有将生意拒之门外的道理,想来沈公子知晓了事情的原委,也能理解林家的苦衷。”   林小姐心里方好受一些,松开了帕子,“好吧,咱们下?去看看爹爹,他今日一定高兴坏了。”   的确,身处开张大喜中的林家主一扫近日郁气,一张严肃老脸堆满笑容,捋着胡须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甚为满意。   这么些年,林家在?清河县的地位始终赶不上周家,自打周家开了酱铺以后,两家地位更犹如?隔了一道天堑。   如?今林家的酱铺生意也要做起来了,如?果能做得?好的话,说不定……   思及此,林家主尤不放心,问?身旁的沈青:“做酱的菇子你筛了几遍,确保不会闹出人命?”   沈青十分肯定地说道:“我跟村长做酱跟得?最早,辨认菇子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老爷尽管放心。”   林家主堪才放下?心来,继续盯着林家的生意。   一上午过去,林家获得?大丰收,准备的五百罐酱售之一空,算算利润竟比林家名下?最大的脂粉铺还要多出一倍之多。   脂粉还要买原材料,卖酱却不用,只?须寻得?个山头挖,费些人力和大料。   这……   林家主满面红光,心思勃发。   难怪周家会张罗着雇游商,把这些酱售到别处,如?果能打开各地市场,何愁不能富甲天下?。   林家,要发了!   “快快快,让人连夜赶工,再多做些,再多做些。”   林家主决定赶在?所有人之前把酱卖到全国各地。   介时,林家“肉酱”成为邺朝唯一卖出县门的“肉酱”,林家的身价岂不一朝冲天?!   林家的管事得?了吩咐忙不迭传话让酱铺的伙计赶工,生怕再耽搁一会儿,这酱就?卖没?了。   然而到了下?午,林家酱铺的生意突然急转直下?,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   两个时辰前,县城的街道上驶来几辆马车,每一辆都装着又大又沉的酒坛,稳稳当当的被伙计用扁担抬进周家酱铺,引来用过午饭后正在?街上蹓跶的县城百姓的围观。   周家酱铺的酱在?县里已是出了名的香、贵、少?,堪可媲美外地香料的奢侈之物,由于?之前一家独大,顾客没?得?选,所以不得?不在?他家购买,但今个儿林家酱铺一开张,周家酱铺的生意一落千丈,百姓们也等着瞧周家酱铺的热闹呢。 第77章   眼见那酒坛子里的东西被封得严严实实, 一点?香味都不带溢出?,百姓们皆是议论纷纷,道:   “这周家还?敢进货呢, 林家肉酱的价格可是比它家足足少了五十文。”   “说不准周家进货是想跟林家比着降价,想把林家做垮也不一定。”   “嘿嘿, 若真如此, 便宜的可是咱们吃的人了。”   “谁说不是呢。”   ……   百姓们自是希望这“肉酱”越便宜越好, 最好便宜到整个县的人都能吃得起, 自个儿也有?机会买来尝尝。   事情可不让百姓们猜个正着, 几乎是那几大坛子酱前脚刚进周家的酱铺, 后脚周家的伙计就抽了悬在门上?的价格牌子,换了个“菇肉酱每罐二?百五十文”的牌子上?去。   接着, 又见伙计们唰唰唰把几个装着“肉酱”的罐子搬开,放上?了新的干净的陶罐, 将一种金黄色的夹杂着不明肉质的新酱往里倒。   这一倒可不得了, 周家附近半条街都是这新酱的味道,像是之前飘于街市长?长?不散的“肉酱”, 又多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味,一下?子就把百姓们的嗅觉给牢牢抓住了。   再然后,伙计们挂上?新的牌子“鸡枞菌酱每罐三百文”,开始吆喝:“卖新酱了啊,卖新酱了啊,平梁村新酱,三百文一罐, 买不了吃亏, 买不了上?当,一口下?去赛过活神仙……”   百姓们齐齐一震:“……嚯!”   这新酱自然是卖爆了。   彼时, 还?没?得到信儿的林家主正做着开分铺的美梦,由婢女掌着扇子扇风,听下?方的账房伙计算账,他估摸着连夜赶工一星期,大力招揽游商队伍,这酱往外售个几千罐不成问题,等到别地的商人找上?门来,他还?能谈一笔大的合作,谁知这梦才?做到一半,自家管事林富贵就闯了进来,慌慌张张道:“不好了老爷,出?事了。”   闻言,林家主心头宛如被锤子锤了一下?,很?快定神,沉稳道:“莫慌,你且仔细说来。”   林富贵气儿都没?喘匀,便忙不迭答:“老爷,周家卖新酱了,咱们铺子的生意全被扯过去了。”   林家主唰地站起,失了颜色,语气凛然道:“周家怎么那么快就做出?了新酱?”   林富贵小声犹疑道:“听沈青说,咱们酱铺还?没?开张的时候,周家就得了消息,跑到平梁村去找了那沈公子算账……兴许,这酱就是沈公子给林家的交代……”   但是——   林富贵忍不住腹诽,这也太快了吧!   向来铺子出?新品,甭管是脂粉铺还?是包子铺,都要?研究好些时候,才?能推陈出?新,怎么那沈公子一眨眼就能鼓捣出?新玩意儿,他都没?有?瓶颈期么?   顿时,林家主心神惶惶,飞快出?门,去林家酱铺查看生意。   正如林富贵说的那样,林家酱铺的生意又被周家酱铺悉数扯了回去,自家冷冷清清,偶尔有?人来问价,也很?快跑到了对面去,而周家酱铺的伙计恨不能一双手当十双手用,眼见的愈发忙不过来了。   “……”   林家主一下?子遭受到了空前的打击,老脸上?的褶皱都深了几分,颓然问:“难道是我林家没?有?开酱铺的命么?”   从林小姐第一次把“肉酱”带回来的时候,他就从中窥探到了巨大的商机,所以哪怕知道自己?的女儿在跟一个穷书生交往,也不曾反对,可一连串的变故下?来,任是谁都想说一句“造化弄人”。   闻讯赶来的林小姐喊了一声“爹”,提着裙摆急匆匆走到他的跟前。   “婉儿。”   在女儿的跟前,林家主不得不强行打起精神。   就听林小姐道:“爹爹切莫伤心,这酱原就是沈公子做的,他会做别的酱也是理所当然;依女儿看,咱们这桩生意还?须经过沈公子之手,不若爹爹把沈公子请到县城来,亲与沈公子谈谈,看看能不能谈成一桩独一无二?的买卖。”   林家主经此一遭,亦悟出?其中道理,扫去郁滞情绪,深以为然的点?头:“哎,当听婉儿之言。”   继而顺理成章的,林家酱铺没?开两?日就闭了店,二?百五十文的酱货降到了二?百文才?售卖出?去,也让手底下?的伙计停下?了做酱事程。   如此结果?使得周老爷分外满意,愈发对沈舒的人品感到放心,他命周蔚准备一匣银子,寻个由头给沈舒送去,好表示自己?的诚意。   *   收到周蔚送来的银子时,沈舒正在想问题,只因沈小萁那日问了他一句:“夫子,断袖是什么意思?”   沈舒险些没?绷住表情,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壶。   他问沈小萁:“小萁,你这是从哪儿学到的词?!”   沈小萁低着头,两?只小手互相抠来抠去,一副紧张的模样。   沈舒方知沈小萁听了墙角。   这可真是造了个大孽,沈舒哪里好跟沈小萁解释真正的含义,故而头疼的糊弄:“字面意思,你顾伯伯他衣服的袖子断了。”   沈小萁连忙道:“我娘会补。”   沈舒摇了摇头:“夫子也会,不过你顾伯伯他的衣服旧得不能穿了,改日咱们去县里给他买两?身新衣服。”   沈小萁点?点?头,爬到沈舒的膝上?,摊开诗经,开始读经。   沈舒却是有?些心不在焉,难道他真的是个深柜而不自知么?   的确,穿来前他就像个绝缘体质,明明长?得也不差,衣品也还?行,愣是没?被女孩子搭讪过。   出?于性格内敛的缘故,他亦不曾追求过什么女孩子。   ……算了。   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必须搞清的必要?,平梁村还?没?脱贫致富,他想什么情情爱爱?   过了一日,林家管事林富贵来到了平梁村,道是林家主想请他去县里谈生意。   恰好,沈舒想去县里给顾怀瑾买两?身衣服,今经林家主相邀,一拍即合,即刻便往县里去了。   顾怀瑾也跟了过来,说是方便量尺寸,沈舒听他这么一说,随他来了。   四人脚程极快,刚过午时就到了县中,沈舒随林富贵去见林家主,顾怀瑾牵着沈小萁,指了指对面的茶楼:“我去那里等你。”   “好。”   沈舒进了林家旗下?的脂粉斋,一路去往后院,就见林家主和林小姐等在后院的凉亭里边。   茶楼雅间里。   顾怀瑾悠悠品着茶,对面坐着咕噜转着眼珠子从上?往下?眺的沈小萁,沈小萁跟前放着一盘糕点?。   没?多时,雅间里的门被推开,戴着獠牙面具挎着昂贵宝剑的黑衣男人立在门口,屈身而跪朝里行了一记大礼。   沈小萁被吓得小小身子一抖,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水汪汪的恐惧。   就听得黑衣男人恭敬喊了一声:“殿下?。”   顾怀瑾吹了下?茶水,漫不经心道:“把面具摘了。”   獠牙面具凶恶,极易吓到小孩子。   顾怀瑾似乎并不在意手下?的脸被沈小萁看到,而前来禀告要?事的墨羽骑下?属似乎犹豫了一瞬,堪才?将面具摘下?,道:“陛下?听闻碣勒大败,龙心大悦,令殿下?速速回京,并派了忠国?公的长?子李寒亭过来坐镇,封其为慎勇将军,如今陈副将已与李寒亭接头,归入李寒亭的旗下?,殿下?……”   “回京?”顾怀瑾摩挲着杯壁,“急什么?”   碣勒大败固然是好事,但此时也不可以掉以轻心,皇兄珍视他,故而见战事不再吃紧,就想召他回去享福,但他却不能不替皇兄多想,在这边多留一阵,以免碣勒见他走后起意反扑。   “替我修书一封送到京都,就道我被途中景色迷了眼,等入秋以后,再缓缓归矣。”   介时,不管沈舒愿不愿,他都会带他回京。   下?属闻言应了声“是”,顷刻从雅间里离去。   待人走后,顾怀瑾漫不经心的望向沈小萁,沈小萁抓着糕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顾怀瑾轻笑一声,又将目光挪开,继续品着手里的茶。   约莫半个时辰后,沈舒找了过来,林家主约他谈的还?是林富贵谈过的老生意,两?方没?谈拢。   乍一看到他,沈小萁就跟看到救星似的,迈着小短腿往他怀里扑,沈舒将他接了个满怀,不禁疑惑问:“小萁,怎么了?”   沈小萁瘪着小嘴没?说话,搂着沈舒脖颈的双手紧了几分。   顾怀瑾站起身,笑了笑:“小孩子心性,时阴时晴很?正常,含璋,走吧,不是要?给我买衣服么?”   沈舒也便没?有?多想,抱着沈小萁出?去,“去周家的衣庄。”   *   初伏,红方村挨着那段县城的路终于修好了,沈舒验收过后,自掏腰包买了半只猪请客宴欢。   村民?们皆是把酒同庆,又问起沈舒下?一步修路计划,沈舒道:“先想法子将其他几个村子的村长?请来,和他们郑重谈下?买田的事,若是不愿,再从长?计议。”   村民?们都觉得买田的法子难以实施。   且不说乡下?人都固执守旧,把村土看得比国?土还?重要?,就是那一大笔支出?,他们听了都肉疼。   难道就不能像赢红方村的地那样,跟其他村子也打上?一架么?!   作此想,就有?人忍不住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沈舒道:“咱们赢了红方村的地,这事儿其他村子有?所耳闻,怕是没?那么容易上?咱们的当,还?是先礼后兵为好。”   村民?们心说,行吧,大道理他们听不懂,听村长?的准没?错。   随即说办就办,沈舒着人去邻近几个村子传话,请几位村长?来平梁村叙事。 第78章   平梁村附近有九个村子, 其中七个村子的地界与县城那条路接壤,分别是红方村、小陈村、杏花村、小满村、拢庙村、箕斗村、吴家村。   这七个村子又有三个村子与平梁村来往甚密,嫁娶最多, 乃是杏花村、小陈村和小满村。   得?了信,杏花村的村长下午就传回了消息, 说过几日就是夏祭, 事情?等到祭会上再谈。   沈舒才想起, 平梁村及邻近几个村子确实有夏祭的风俗, 要在出伏后的第七天?, 共同去土神庙拜土神。   此为祈愿今年秋收丰盛, 盈谷满仓,没有干旱和虫害, 这项活动深受几个村子的重视,每个村子都会派一些人。   原著里?, 苦情?受和渣攻也有关于祭会的剧情?, 作为平梁村的一份子,苦情?受虽没当上村长, 但因是沈家太/祖唯一的血脉,他还是被选进祭神队伍里?。   彼时苦情?受刚被渣攻强占,对渣攻满怀怨恨,一心想要躲避渣攻,却?没想到渣攻将他囚禁,生?生?令他缺席了祭神村典。   渣攻掠他于榻上,捏着他的下颌, 一派横冲直撞, 道:“这么急着去村典上见你那好情?郎?可惜你那好情?郎见了你被我操弄的模样,只会厌你如敝屣。”   苦情?受躺在洗得?发?白的床单上, 面色潮红,泪眼朦胧,好不可怜。   想起这些牙酸的剧情?,沈舒狠狠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平去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问:“其他几位村长怎么说?”   递话的村民答:“其他几位村长没理?我们。”   “……”沈舒头疼的按了下眉头说,“好,知道了。”   从他上任后,还没有去其他村子拜访,想来这几个村子的老村长对他这位年轻的平梁村村长并?不感冒,所以也懒得?理?他这个人。   罢了,杏花村村长说事情?留到祭会上再谈,那其他几个村子的村长也留着到祭会上去搞定吧。   *   不日,炎炎烈日悬于当空,夏蝉在树上叫得?聒噪,入伏的暑气时而夹杂着暴雨,使得?空气又闷又热,沈舒一大早带着村民下河塘掏淤泥挖沟,以方便蓄水,   清河县这一带的气候算不得?温宜可人,时常有洪水干旱发?生?,沈舒的爷爷任命平梁村村长的时候,村里?就发?生?了大旱,听着虽是久远,实则也不过五十多年而已,实在是很骇然。   此次清淤活动全村参与,包括村学堂的学生?们,沈舒领着大家足足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把沉底的河沙淤泥全部清干净,并?把堵住的水沟挖通,另外还种了好些树。   干完了活,村里?的妇人们来送水,沈舒拧着自己不慎掉落在河里?浸湿的袍摆,把它扎到腰带里?面去,身旁的沈小萁也在水里?洗着小手小脸。   须臾,沈小萁他娘沈青蛾和乔婶的女?儿翠花朝他们走了过来,一个竹篮里?放着清澈的大碗井水,一个竹篮里?放着绿豆汤。   “村长。”   “小舒哥哥。”   两人异口同声的喊道。   沈舒和沈小萁齐齐抬头,沈小萁见到自己的娘亲高兴坏了。   沈舒倒是还好,他隐约觉得?翠花似乎对他有意,心里?并?不抗拒,不由?又想起前?两天?顾怀瑾问他的话——   “含璋如实告诉我,自己真喜欢女?人么?”   他想,不排斥应该就是喜欢的。   果然,原著渣攻诡计多端,害得?他险些怀疑自己的性取向。   翠花喊完同沈青蛾对视,沈青蛾了然一笑,将清水递给了沈舒,道:“村长辛苦了,这几天?天?热不上课,我就先领着小萁回去了。”   由?于入暑,沈舒怕孩子们上学路上中?暑,所以给孩子们放了一个月的暑假,沈青蛾想念沈小萁,早跟沈舒提出过想把儿子接回去住住。   沈舒淡笑颔首,拿袖子给沈小萁擦了把脸,目送沈青蛾牵着沈小萁离去。   簪着大朵芙蓉花人比花娇的翠花却?是腼腆一笑:“小舒哥哥,我娘让我来请你到我家吃饭。”   沈舒耳尖一红,有些羞怯,却?仍是如同清风般徐徐微笑道:“乔婶这么热情?,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正好我家里?还有些鱼肉菜蛋,不如翠花妹妹拿点回去,也免得?我白白蹭饭心里?过意不去。”   翠花亦是万分紧张害羞,听沈舒答应心中?无比雀跃,遂矜持点了点头,轻轻应下。   两人一面往家里?走,一面相谈甚欢,翠花从头到尾低着头就没敢抬起过,余光瞄到沈舒弄脏的衣服,软语娇声:“一会儿小舒哥哥去我家,把脏衣服换下来,我……我给小舒哥哥洗。”   沈舒哪里?好叫人家女?孩子给他洗衣服,温言拒绝:“我一会儿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去吃饭,不然甚是失礼。”   翠花愈发?觉得?沈舒温文尔雅,君子谦谦,心里?更喜欢了。   眨眼,两人到了家中?,推开院门,几乎是沈舒一回来,顾怀瑾就闻到了动静。   他正于房内看书,忽听沈舒与一女?子在院里?有说有笑,起身来到窗前?,就见上次给沈舒送绿豆汤的女?子立在院中?,等沈舒给她拿东西。   随后,她的手上多了一吊肉一吊排骨,还有一篮蔬菜,俏声撒娇道:“小舒哥哥,你少拿些,我提不动了。”   又闻沈舒浅笑着应:“拿不动没关系,一会儿我帮你拿,翠花妹妹且等我换身衣裳,再同你回去吃饭。”   顾怀瑾瞬间气笑了。   只因他那日问了他一句是否当真喜欢女?子,他就这般迫不及待的把人带到他跟前?,证明?给他看?   好,实在是很好。   顾怀瑾也不知自己何来的怒火,分明?沈舒早说过娶妻生?子儿孙满堂是他夙愿,但此刻他已是理?智全无,掷了书籍走出了房间。   沈舒刚把沾满泥水的湿衣脱下,就听见身后帘子被甩得?“哗”地一响,他惊慌回眸,见是顾怀瑾,蹙起剑眉,不着痕迹的拿干净衣服挡住自己。   “含璋这是要去哪儿?”顾怀瑾微微眯着狭长的凤眸,眸底一派阴翳,他的语气听着仍是淡然,但底下汹涌的情?绪如同破土的种子如何都遮掩不住;说了这一句,他往前?走了一步,勾着薄唇,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道,“是要赶着上门给人做女?婿么?”   “……”   沈舒被他尖锐的话刺得?心里?不舒服,不过他向来好性子,不会因为被刺一句就生?气,沈舒从容不迫的把干净衣服穿上,面色已恢复如常,扯出卷进衣领里?的头发?,淡淡道:   “乔婶邀我去他家做客,顾麟玉,你今午且先对付着,我吃完饭就回来。”   顾怀瑾云淡风轻地问:“看来含璋是不打算带我去?”   沈舒感到无语。   乔婶只邀了他去吃饭做客,又没邀他,他去做什么?   考虑到还有旁人在外,沈舒不好跟他吵架,他忍了忍,交代道:“你若是不会做饭,一会儿我给你上锅蒸两个馒头,你想吃什么,晚上我再回来给你做……”   顿了顿,他补充了两个字,“听话。”   顾怀瑾闻之好笑:“含璋这是拿我当小孩子哄?”   沈舒恼了,他听着顾怀瑾这语气似乎并?不买账,不由?冷了语气:“顾麟玉,我救你收留你,不是让你来管束我的,你若是受不了这苦,想吃好喝好,尽管去别处。”   顾怀瑾袖下大掌紧握,青筋条条绷起,他心中?冷笑着,想:听听,说得?多好,他受不了这苦,便该换条路子。   沈舒见他神色幽然岿然不动,似是被他一语制住,又软了软情?绪,道:“顾麟玉,我很快就回来的。”   顾怀瑾仍是未有反应。   接着,听到院里?响起翠花的“小舒哥哥”,含有两分催促之意,沈舒不愿再与顾怀瑾纠缠,径自丢下一句“我先走了”,直直从他身旁越过。   下一秒,他被抓住了手腕扔上了床,顾怀瑾高大的身躯笼罩在他上方,一只手撑在他耳侧,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颌,他那双乌黑的眼眸终于不再以温润笑意作伪装,透露出冷酷无情?的视线,如同蛛网将他缠绕。   “!!!”沈舒抵着顾怀瑾胸膛,双腿挣扎,气得?脸色苍白沁出红晕,“顾麟玉,你在做什么,放开我!”   顾怀瑾唇衔微笑,指腹温热,反复揉弄着他的薄唇,“我在做什么,含璋不是很清楚吗?含璋早知我意图不轨,却?还让我登堂入室,一面应付我,一面勾着我,难不成以为我们能?一直这么逢场作戏下去?”   “勾你妈!”   沈舒实在没忍住爆了粗口。   要不是他是原著的渣攻,有权有势翻云覆雨,他以为他会对他百般忍耐步步退让?   哈,他早特么跟他划清界限了。   怪只怪他从现代穿来,骨子里?奉守着珍爱生?命善良为本的美?好美?德,不然在他满身是血躺在平梁山上时,他就该狠下心来见死不救,省得?自己这一天?天?活受罪了。   “顾麟玉,我不知你什么时候对我怀有的心思,我只知倘若你对我有意,便不该这么对我。”沈舒冷冷说,“我是你的恩人,不是你的仇人,你莫要恩将仇报,惹人笑话。”   闻言,顾怀瑾笑得?不羁,眼眶里?漫出轻狂之色,他先是道了一句“以身相许何以是恩将仇报”,又摸索在他腰间,道:“含璋果真喜欢女?人?叫我试一下。” 第79章   “顾麟玉, 你……”   蓦地,沈舒浑身一僵,放大了瞳孔, 脑子嗡地炸开了。   他?不可置信的?盯着顾怀瑾的?俊颜,思绪陷入一片空白, 那两片薄薄的殷艳的嘴唇微微颤抖翕动, 像是失去了操控情绪的能力, 他?甚至忘记了挣扎。   随即, 沈舒暴跳如雷地喝道:“顾麟玉, 放开?我?!”   顾怀瑾不惧他?的?怒火, 轻浮而又?肆意的?XX着某处,云淡风轻道:“含璋你看, 随意XX了两下,它就XX了。”   顿了顿, 他?低唇覆在他?的?耳旁, 泠泠的?笑?音伴随着温热的?呼吸垂落在他?的?耳畔,一字一句地问他?:   “含璋, 没有断袖之癖的?男人被男人XX会X吗?”   沈舒眸光剧烈颤动,胸膛亦剧烈起伏,他?生气?到了极点,狠狠推了顾怀瑾一把——   “X又?怎么样,还不许我?男女通吃么?”   他?不信邺朝民风开?放,男风寻常,没有几个男女通吃的?, 更?不信顾怀瑾没见过!   蓦地, 顾怀瑾唇角笑?意变得淡戾,语气?危险道:“含璋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莫不是想让我?做得再过分些?”   沈舒闷哼一声,死?死?扒着顾怀瑾的?手?。   他?的?眼角沁出一抹薄红,似乎有湿润的?水光慢慢漫出。   这时,堂内响起一声:“小舒哥哥。”   翠花在院中等待良久,已?是等不及了,满腹疑惑地跨进了门槛。   一帘之隔,顾怀瑾吻了吻沈舒的?眼角,命令他?:“拒绝她,不许去。”   沈舒狠狠瞪着顾怀瑾,握紧了拳头?,终是败下阵来。   他?深敛了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情绪外泄的?,平稳地对外说道:“翠花妹妹,我?刚才拿东西不小心砸到了脚,恐怕是吃不成午饭了。”   翠花“啊——”地一声,焦灼上前掀帘,欲要?进去嘘寒问暖。   然而,沈舒预判了她的?举动,紧接着又?道:“别进来!翠花妹妹,我?衣服还没换好,你今日且先回去吧。”   闻言,翠花止住脚步,甚是失落,暗暗恨起砸了沈舒脚的?东西来。   站了好一会儿,她才安慰好自己来日方长?,凡事不必那么着急,娇声娇气?道:“小舒哥哥,那……那东西我?放在这里了,我?先回去,明天再来找你。”   “嗯。”   话落,堂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是翠花把东西放下了。   再过一会儿,堂里便没了动静。   闻着翠花愈离愈远,沈舒方落下心中石块,转眼看向顾怀瑾,沉着脸道:“我?已?依你所言,顾麟玉,莫要?欺人太?甚!”   顾怀瑾慢悠悠的?抽出自己的?手?,慢条斯理的?蹭了蹭指腹,愉悦道:“含璋早该这么做的?。”   沈舒又?推了他?一把,这次很顺利的?将他?从身上推开?,他?从床上坐起,抿着唇瓣,闭上了眸。   他?不想看到顾怀瑾,亦不想面对刚才发生的?一切。   顾怀瑾个狗!   诚然,顾怀瑾知晓自己太?过过火,去一旁的?铜盥盆里洗了个手?,才又?坐在沈舒的?身边,说:“含璋,身为断袖,却因一己私心去祸害良家女子,可不是君子所为。”   沈舒赫然冷笑?,眼光似利箭般厉然向他?看去:“那么,你方才的?所作所为是君子所为吗?”   顾怀瑾潺潺诱哄:“我?只是想验证一下,如今验明白了,给你赔礼,可好?”   沈舒的?怒火再度上涌,连心肝肺腑都?气?得发疼,他?不愿再与顾怀瑾纠缠,咬咬牙说了一句:“顾麟玉,你死?心吧,我?必不会委身于你。”   顾怀瑾面上的?笑?意顷刻消失,眼底盛着汹涌的?暗色,滚了滚喉结,晦暗不明地问:“是吗?”   沈舒转脸不语。   今日,沈舒实?在是被气?狠了,再加之之前忍了顾怀瑾许久,难以自控,终于与顾怀瑾撕破脸皮。   这狗东西他?不想伺候了!   他?要?拿着祖产另谋出路!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他?一个大男人在哪儿干不出一番事业,要?受这等分明折辱?   等顾怀瑾一走,沈舒立马开?始掏匣子数银票。   该死?的?顾怀瑾,搁现代他?高低送他?进局子。   片刻,沈舒整合完了财产,一股脑揣进怀里,打算离开?这个不祥之地,岂料顾怀瑾立在门前,并未离去,见他?出来,笑?意含着冷意问:“含璋这是要?去哪儿?”   沈舒毫不心虚,讥诮反问:“如今我?去哪儿,都?须得先同你说上一声了么?”   顾怀瑾眼眸一暗,自上而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忽然大步上前,将他?拖回了房中。   噩梦重袭,沈舒被人欺身压倒在床,顾怀瑾从他?的?怀里扯出银票,扫了一眼,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含璋原是想逃。”   他?既不为这巨额银票的?来头?感到疑惑,也没去追问沈舒带着这么多银票是想去哪儿。   沈舒被戳中心思,霎时满面通红。   他?极怕顾怀瑾一怒之下撕了他?的?银票,恼羞成怒道:“是你不义在先,有何资格怪我??!”   顾怀瑾又?笑?了。   他?视沈舒如视蝼蚁,残忍的?问他?:“含璋,你觉得你逃得了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跑得了人,跑不了户籍路引。   沈舒闻言心下已?是一凉,却不愿轻易屈从于他?,着手?去够自己的?银票。   只是他?一伸手?,顾怀瑾正好轻易缚住,那么清瘦的?手?腕,他?一只大掌足以缚住两个。   “含璋,从了我?,不会令你吃亏的?。”   分明地,沈舒从顾怀瑾眼里窥探到了一丝欲/望,他?清晰的?意识到顾怀瑾是真的?想办了他?,就在当前当下、此时此刻。   沈舒方才发觉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他?竟然试图在一个古代世界里与手?握王权的?人抗争,而且那人还是原著里的?渣攻,根本没有什么道德水准。   霎时,沈舒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浑身如置冰窖,火气?偃旗息鼓。   他?的?理智迅速回笼,清明重新占据高地,沈舒握了握掌心,放弃顽固抵抗,从容不迫问:“顾麟玉,你一定要?与我?反目成仇么?”   顾怀瑾态度悠悠然,“含璋说的?哪里话,如非逼不得,我?怎舍得与你反目成仇?”   “好,你既不想与我?反目成仇,便先听我?把话讲完。”沈舒说,“自你我?相识,你从未与我?表明心迹,你说我?一面应付你一面勾着你,我?不认,此话如此伤人,是你之过,你认不认?”   顾怀瑾不假思索,坦然含笑?,“我?认。”   “其次,我?答应乔婶相邀,去乔婶家里吃饭做客,是因翠花妹妹冒着炎热给我?送解暑汤。”   “且不论翠花妹妹对我?何意,她一片冰心,我?如何拒绝?倒是你,你心悦于我?,却没有任何殷勤之举,如此倒也罢了,偏你醋性大发,岂是良人所为?顾麟玉,你错是没错?”   顾怀瑾神色微沉,忖了一忖,颔了颔首:“错了。”   不过,他?答完仍是十分在意地问:“她送的?解暑汤你饮了?”   “没。”沈舒生怕他?再发疯,不敢与他?兜弯子,“我?饮的?是青蛾嫂的?凉水,但不论我?饮没饮,你既爱慕我?,欲与我?成配,总该拿出点诚意,我?才知你对我?是不是真心。”   “从前我?不知晓你的?心意,所以不曾管过你,如今你已?陈明心意,想与我?亲近,我?便实?话跟你讲了——”   “自你从麻子哥家里搬来与我?同住,我?未曾感受到你半分体贴,还要?对你处处分神看顾。于我?而言,我?所求之良人就算不能?够为我?洗衣做饭,起码不要?成为我?的?负累。”   顾怀瑾:“……”   原来他?在他?眼里已?经?是个累赘了。   顾怀瑾垂着眸,心下千回百转,逐渐有些走神,又?听沈舒说:“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你若钟情我?,便该尊重我?,假如你再折辱我?,我?纵是自挂东南枝,也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顾怀瑾骤然无言,深深审视沈舒的?神色,权衡这句话的?分量。   片刻,他?不紧不慢地道:“我?宠含璋还来不及,怎舍得再有半分折辱?此事仍是我?的?过错,我?给含璋赔礼道歉,希望含璋宽宥则个。”   沈舒顿时心下一松,知晓场面算是稳住,他?心说顾怀瑾肯低头?,说明还没到原著那般丧心病狂的?地步,下巴一昂,示意顾怀瑾松开?他?的?手?。   此时,顾怀瑾乌眸里的?欲/望已?消散大半,只余一抹克制在眼底盘旋,他?见沈舒被缚得不舒服,放开?了大掌,视线触及沈舒腕上的?红痕,眼眸又?是一深。   沈舒好不容易脱身,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顾怀瑾嗓音醇厚道:“含璋说的?话我?皆是记住了,不过我?也有一些话想对含璋说。”   “你说。”   “我?有三个要?求。第一、含璋不许再与任何女子接近,第二、含璋不许想方设法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第三、含璋须得给我?一个期限,让我?知道奉上多少诚意,才能?令汝心甘情愿。”   停了一停,顾怀瑾退于床侧,完全显现出尊重的?态度。   然而,沈舒听了他?的?话只觉心头?发凉,看他?如同看一个志在必得的?猎人,眼下的?三分温柔不过是浮于表面的?陷阱。   接着,便见顾怀瑾优雅的?理了理衣上的?褶皱,不温不火道:“不然,我?一片痴情付于含璋,却在某一日听闻含璋娶妻生子儿孙满堂的?消息,岂不是血本无归?”   “只要?含璋能?答应我?这三点,我?也能?答应含璋的?所有要?求——如何?” 第80章   不如何。   沈舒心知肚明, 他的话?听似有商有量,实则根本不给他拒绝的余地,不容他做另一种选择。   “顾麟玉, 做人不能那么霸道,你?这样和赶鸭子上架有什么区别?”   顾怀瑾却是被“赶鸭子上架”这几个字给逗笑了, 反问:“如此说来, 其实含璋只是想拖延我, 并非真心接受我的追求?”   沈舒无语凝噎, 眉心跳了几跳……罢了, 现在被吃和晚点被吃, 他宁愿晚点被吃,起码还能再想想办法斡旋折中。   于是, 沈舒避而不答,径自从床上起了身, 道:“我饿了, 我去做饭。”   顾怀瑾瞧出沈舒的逃避之意,但也没再逼着, 只是按住了沈舒的肩膀,道:“坐着罢,我来。”   沈舒愕然:“呃?”   顾怀瑾含笑:“总该叫含璋瞧瞧我的诚意,以免含璋觉得我是个废物。”   沈舒乐得躲懒,这么热的天做饭也是很累的好不好,遂答:“好。”   顾怀瑾便兀自掀帘出门,去了灶房里。   半个时辰后。   沈舒从房间里出来, 就看到了桌子上的小菜, 是两?道颜色鲜亮的青菜和一道飘着葱花的蛋汤,看着倒是有模有样。   沈舒心说没想到顾怀瑾还有两?把刷子, 淡然在桌前坐了下来。   顾怀瑾殷勤给?他夹了一筷子,“尝尝。”   沈舒便启唇衔住了他的筷子。   而后,他浑身一僵,神情复杂——顾怀瑾确实是有点两?把刷子,但刷子毛不多,这真是糟蹋粮食。   出于节俭的缘故,沈舒还是将那难吃得要死的菜咽了下去,生平头一回斜睨着顾怀瑾,似笑非笑道:“顾麟玉,你?追人的诚意就是力求把对方?毒死么?”   顾怀瑾闻言挑了下眉,自己也夹了一筷子吃,然后一默。   失算了,平日见沈舒炒了无数回的菜,自己动起手来却是不成气?候,他怕是要成为第一个因为手艺太差没脸追人的人。   沈舒瞥了他的脸色一眼,叹了口?气?:“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顾怀瑾搁下筷子,正?儿八经道:“容我再试试。”   *   三伏天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每每太阳高悬,村里人也懒得动弹了,只在早上和傍晚出去干事儿。   翠花头天邀沈舒吃饭不成,第二天一早将人拦在村口?,一双杏眸水汪汪的,颇为柔情小意地问:“小舒哥哥,我娘昨天杀的鸡,还有半只没吃完,你?能来么?”   沈舒暗自不着痕迹的一叹,温声道:“翠花妹妹,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翠花俏脸霎时一白。   她急问:“小舒哥哥,这是为何?”   沈舒直言道:“因为我喜欢男人。”   说完,只见翠花愣愣定在那里,表情万分错愕,好像从没考虑过这一茬一样。   沈舒低下了头,颇为惭愧:“翠花妹妹你?知道的,之前我同刘敬和订过婚。”   这……   翠花不是不知道他之前同刘敬和订过婚,但大户人家女?妻男妾时常有之,喜男还是喜女?并不在世人的计较之内。   是以,翠花一直觉得这不是什?么阻碍,她还是可以嫁给?沈舒的。   翠花又?问:“小舒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是我长得不合你?的意,还是我脾气?不好?”   沈舒连忙答:“没有,翠花妹妹你?很好,人长得美?,性?子也好,是我不想糟蹋了你?。”   在摆脱顾怀瑾之前,他和任何人在一起对人家来说都是一种糟蹋。   翠花见沈舒如此坚决,不由泪水上涌,哭得很伤心,扭头跑开了。   待她走后,沈舒叹息着回头,打算回去,正?见顾怀瑾站在身后。   他似乎很满意他的所作所为,走上前来,道:“待她日后觅得良缘,必会感谢你?今日的谢绝。”   京中凡是女?妻男妾之户,都是家宅不宁,纵然年少慕艾情深不悔,亦难抵日后与男子同享一夫的怨恨。   她还太小,不知事,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么煎熬,越是情深,越是痛苦。   诚然,沈舒不后悔自己拒绝翠花一事,但眼下心情不好,懒得搭理?他,从他身旁越过去了。   顾怀瑾也不恼,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扬着薄唇,慢悠悠的一道回家去。   *   三伏转眼过半,临近夏祭,村里人已经忙碌起来了。   如此盛大的活动,自然要尽早做准备,所有人都想挤进祭神的队伍,鸡鸭鱼肉一股脑的往沈舒家里送。   虽说,村长带头祭神祈福,祈的是庇佑全村,但谁不想去土神跟前发愿,保佑自个儿家里更为风调雨顺。   往年宗老也会往祭神队伍里塞人,今年却是不成了,因为沈舒拒了村民们的礼,也否了宗老的提议,自己拟了个名册。   学生们不上课,村学堂临时充作议事堂,沈舒坐在一方?桌前,微笑地望着宗老们:“诸位太公年事已高,不宜再为村中事务操心,不如歇一歇,享享清福?”   宗老们对视一眼,皆是轻声一叹,败下阵来,被迫“享清福”。   那日在祠堂里,他们逼得沈舒走投无路,却仍未能操控他,就知有朝一日会遭到沈舒的清算。   村中权力更迭,不似朝堂那般肃杀庄重,只要有足够的威望,当得起这个村长,谁都没法将他掀下台,他这权力就算是握紧了。   沈大同没做到,他的儿子做到了。   他们果真是老了。   走出村学堂时,宗老们抬眼望了一下天上的太阳——扎眼。   “往好处想想,有舒娃子在,平梁村说不定有一番大造化呢?咱们这些老家伙半只脚入土,跟个小辈争来争去也没什?么意思,是该大度一点了。”其中一位行?事风格较为委婉的宗老开口?说道。   宗老们齐齐一怔,倏尔散去不快,笑了笑:“那就交给?舒娃子吧,看看他能做到何种地步。”   此时,沈舒已向众人公布了祭神队伍的名单,是此前未能参与村中大事的青年,给?他们一个期许。   他端是一碗水端平,让村里人看出些许眉目来——他们这位村长打从心眼里公正?,谁都不会忘,一视同仁。   有这么一位村长,村民们尽皆放了心,对于村子的未来又?多了几分信心。   “村长,去祭土神的时候,可别忘了抢枚福钱回来啊。”   *   眨眼间,三伏过去,将要立秋,土神祭到来,各大村子带人在土神山下聚首。   这座土神山是贯穿几个村子的大山的其中一段,因为山脚下没有村庄,所以有人在山上修了土神庙,后人又?在上山的路上修了两?千多级台阶。   眼下,山下人满为患,又?是扛着猪又?是提着羊,好不热闹,沈文庆跟在沈舒身旁,悄声跟沈舒掰扯几位村长的状况——   “那是小满村的村长,家里两?个媳妇儿,成天打架,膝下女?儿一堆……”   “那是箕斗村的村长,克死了三任妻子,已经没有人敢给?他做续弦了,听说他有意把位子传给?他那个好色的大儿子。”   “那是吴家村的村长,表面是个村长,但村里的事儿都是他妹婿在管,他妹婿常年住他家。”   ……   沈舒顺着他的视线,一一把事迹跟人对上号,只见几个村长皆是年逾知命,将至花甲。   在他看向几位村长时,几位村长也齐齐朝他看来——   同为清河县的村子,平梁村跟他们村自然少不了有诸多交集,但那是在沈大同去世以前,自打沈大同去世以后,这位新的平梁村村长仿佛神龙见首不见尾,都没留心登门拜访奉上节礼,让他们心里好一阵不快。   如今见沈舒不过二十出头,眼里不由升起一丝轻视……如此年轻,怪不得如此不懂规矩。   此刻,拢庙村村长王德发神色傲慢居高临下道:“沈村长,你?爹比我还小几岁,按年龄我算是你?的长辈,今日土神祭,你?们平梁村就走在最后面吧。”   小满村村长赵不会闻言捋了捋下巴上的一小撮胡子,笑呵呵的。   显然,在场的几位村长跟王德发是一条心,默然不语便算是表态了。   沈舒也是好性?子,温文尔雅的笑道:“王伯伯说得是,我们平梁村今日就走最后面,给?你?们垫底。”   祈福嘛,谁先祈都是一样,只讲心诚,不讲先来后到,沈舒想得很开,很是大气?。   平梁村村民知道自家村长一向好脾气?,满脸怒容,心里暗啐,这几个老家伙真不是个东西。   “沈舒,你?对上我们红方?村那么硬气?,对上这几个老家伙却这么怂?!”此次土神祭,红方?村的人也来了,领头的是红方?村村长的儿子方?从坤。   沈舒面容清隽,转眸莞尔道:“他们是长辈,何必与他们争理?。”   方?从坤嗤地一笑,显然很不喜欢沈舒这个做派,太克己,不自由。   等到杏花村村长领人姗姗来迟,几个村子的队伍开始齐齐往山上蠕动,远远一望,宛如一条漆黑的长龙。   只是,上山的石阶砌得比较久,工程比较粗糙,每一级石阶都又?窄又?高,很不好爬。   村民们爬了几步气?喘吁吁,深觉这石阶修得很没人性?,尤其是此次祭神各大村长选人多选中壮年,因为他们是村里的中流砥柱,最年轻的都有三十多岁,唯有沈舒这支队伍放眼望去全是青涩面孔,最大的不过三十出头。   很快,日照当空,阳光穿过树林缝隙斑驳洒下,各个村子的人折木拄杖。   沈舒领着人先是超过了吴家村村长,换来吴家村村长一瞪,又?超过了箕斗村村长,箕斗村村长脸色一凝。   紧跟着,他走在了小满村村长赵不会身旁,含笑问:“赵伯伯,还走得动吗?要不要我扶你??” 第81章   赵不会硬梆梆道:“不用!”   他虽没跟王德发一样嘲讽沈舒, 但肚子里那点心思,让他无法坦然面对?沈舒的客气。   这会儿,他不爱笑了, 瞥了一眼身?后的老家伙们,都是攒着一口气在那儿坚持着。   唯有王德发身体更为朗健, 至今还在前方, 然而没?过一会儿, 他也被?沈舒赶上了。   沈舒撩着袍摆, 经过他的身?旁, 顿了下?足, 问道:“王伯伯,还走?得动吗, 可?要休息一会儿?”   王德发的脸色很是难看,朝后一望, 只见原先垫底的平梁村村民如今悉数在他周围, 如今垫底的那一堆乌泱泱的人头也不知道是哪个村子的。?   王德发很不客气地道:“你怎么跑到前面来了?你不是说?要垫底吗?”   沈舒坦然的笑了笑:“林村长说?他走?不动了,要原地休息一会儿, 让我?们先走?。”   林村长正是杏花村的村长林正,年纪比其他几位村长都大,也是一副顶好的脾气。   王德发在心里骂了声“老东西不中用”,不想让沈舒落了面子,冷哼一声,继续向前。   沈舒也就?慢悠悠的跟着。   之前,顾怀瑾总这么跟着他, 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如今他这么跟着王德发, 王德发瞧上去也颇为窝火。   又?过了两?刻钟,王德发也走?不动了, 正要让人扶,一伸手,沈舒给他递了根木杖,是从石阶两?旁的树木底下?捡的,上面的树刺都被?沈舒给拔去了。   沈舒笑吟吟道:“王伯伯,你用,若是不趁手,我?一会儿我?再给你捡一根。”   王德发愈发黑了脸。   他疑心沈舒在歹损他,表面看着和顺,实则在心里讽刺他老了不中用。   王德发厉然将木杖打掉:“不用了,我?还用不上。”   于是,哽着一口气往前走?。   继而他连叫人扶他的事儿都不吭声了,一心想着不能在沈舒跟前落了下?乘,每走?一步都气喘喘汗津津的。   也不知道是自个儿村里的人都累还是没?有眼色,他已经走?得这般艰难,竟没?有一个懂事,主动过来扶他。   又?爬了十来级石阶,他往阶上一坐,屈辱道:“歇会儿。”   身?体?不好着实是硬撑不下?来,反观平梁村的人一个个精神饱满、神采奕奕。   他们好似连汗都没?怎么出,朝他们拢庙村的人投来一眼,眼底俨然写满嫌弃,嫌弃他们爬得慢,还不许他们走?前边。   沈舒和颜悦色的吩咐:“王伯伯走?不动了,我?们也坐会儿,等王伯伯一起走?。”   王德发老脸涨成猪肝色,狠狠拒绝:“不用了!”   他们嫌弃他们,他们还看他们不顺眼呢。   眼见沈舒要并着他坐下?,王德发一股气憋在胸腔里,很是郁结,又?恶狠狠道:“没?让你坐!”   沈舒怕他气岔了气儿,只好眨了眨眼,顺着他的话?头,道:“好吧王伯伯,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带着平梁村的人噔噔噔上了几级石阶,如履平地,身?心轻松。   没?一会会儿,就?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消失了。   王德发看了直咬牙,心说?明年土神祭他怎么都得带几个年轻人,看他还狷狂什么。   临近晌午,几个村子的人相互搀扶着,终于面色如菜的爬了上来。   此时,平梁村村民已提前祭完了土神,坐在土神庙前无聊的扔石子,讨论着山上哪处的风景最美。   见到几个村子的人露脸,平梁村村民齐齐一乐,吹着口哨大声笑道:“看,他们终于上来了,还以为要等到天黑呢。”   王德发:“……”   赵不会:“……”   其他几位村长:“……”   他娘的,他们想气死个谁?!   等到几个村子的人依次进去祭土神,杏花村村长林正感慨万千地说?道:“明年夏祭我?们杏花村的队伍也放几个年轻人,让他们出来经经事儿。”   沈舒转眸望向林正,莞尔一笑:“如此甚好,年轻人是村子的未来,是该提早磨炼。”   说?完,林正怔住,好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分明感觉到沈舒身?上有股蓬勃茂盛的锐气,如同?推着巨轮前行的大浪,在腐朽中滋生——   他的思想与?他们这些老家伙截然不同?,毕竟在他们看来,年轻代表着不成熟、不稳重、不值信任,而他已经将自己村里的年轻人看得极为重要。   他直觉平梁村将要发生一场巨大的变革。   等到所有村子都祭完了土神,乌泱泱的人群里挤出来了一个巫婆,开?始跳大神。   她一番手舞足蹈念念有词之后,将一把?铜钱抛向天空,神神叨叨的祈求:“天佑清河,天佑清河,天佑清河……”   然后,她捡起地上所有字面朝上的铜钱,将它们捡进福袋里,又?将剩余的铜钱供在土神座下?的莲花盏上。   沈舒远远一望,发现莲花盏里有很多发绿的铜币,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被?腐蚀得不成形状,逐渐莲花盏相融。   又?见巫婆提着福袋从庙里走?出,说?:“这是今年的福钱,共有九枚,你们分一分,明年得了福钱的多抬些祭品上来。”   这是土神祭的规矩,得了福钱就?相当于得了土神赐予的福气,来年要备更厚的礼做回馈,每个村子都十分眼馋。   往年邻县的村子也会过来祈福,要是福钱不够分,清河县的几个村子就?会联手将他们赶下?山去,大抵出于这样的缘故,邻县今年赶在夏祭之前自己修了个土神庙,今年便?没?有过来。   饶是如此,九枚福钱还是不够分,因?为现在聚在土神庙前的村子有十一个,除了平梁村、红方村、杏花村、小陈村、小满村、拢庙村、箕斗村,吴家村,还有两?个村子,分别是小燕村和大燕村。   这两?个村子是由一个村子拆分的,因?为祖宗兄弟内斗,各自圈了地盘。   眼下?,小燕村人口凋零,算是好欺负,分福钱可?以不将它算在内,但大燕村可?不能不管。   一听说?只有九枚福钱,大燕村的村长燕中天已经露出警惕之色,剑拔弩张地开?口:“我?们大燕村去年就?没?拿到福钱,今年怎么说?都得有一枚,不然这村架是非打不可?。”   王德发不愿跟燕中天做对?,便?来捏“软柿子”,看向沈舒道:“沈村长,你们平梁村年年得福钱,今年怎么说?也该让出一枚了罢?”   沈舒眉眼依然含笑:“是这么个理儿。”   没?等王德发高兴,沈舒又?紧跟着说?道:“不过我?有要事要跟几位伯伯商量,倘若伯伯们肯答应,这福钱我?们平梁村就?不要了。”   福钱在沈舒眼里还不如田里的一根稻苗,他要在这玩意儿干嘛,他要实实在在的好处。   王德发应:“说?,你有什么要求。”   沈舒唇角弧度清浅,不徐不疾道:“我?想把?去县城的路修一修,欲要买你们村里的几块农田,可?否?”   王德发一听就?气笑了,阴沉着脸道:“沈村长,你当着土神老爷的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沈舒便?用方才的语气又?说?了一遍。   瞬间,整个土神庙炸了。   几个村子的村民格外激动,比之他们的村长不遑多让,指着沈舒的鼻子骂道:“你他娘的有娘生没?娘养的家伙,你居然想买我?们村的村田,做什么春秋大梦?”   沈舒端是沉稳,一一扫过几位村长,问:“一个愿意卖的都没?有吗?”   赵不会恼道:“卖了田,我?们怎么跟祖宗交代?!沈村长,莫要异想天开?!”   方从坤乐了。   老实说?,平梁村从红方村赢了田,红方村心里一直都不忿,还筹谋着怎么才能把?田赢回去呢。   这次土神祭,方从坤原想跟沈舒再约一次村架,如今看这情况,沈舒分身?不暇?   “好吧,那这福钱我?们平梁村也不让。”沈舒说?着,一改方才之温顺,态度极为强硬。   他早已想过,先礼后兵,先礼后兵,礼没?用就?发兵。   他还愁没?合适的理由跟他们打架呢,这不就?有了机会?   箕斗村村长姓梁,一张尖锥脸,阴恻恻道:“沈村长,在场这么多位村长,就?你年纪最小,所谓孔融三岁能让梨,你倒不如识趣一点。”   方从坤故意火上浇油,看似替沈舒说?话?:“梁村长,你这话?就?不对?了,事关村子,谁跟你识趣?你可?别拿年龄压人。”   沈舒亦道:“我?同?诸位村长话?事,乃是担着一村之长的身?份,不兴与?诸位讲什么前辈后辈。梁村长,福钱的重要性大家都知道,实在决断不出来,不如打上一架?!”   梁永不客气道:“打就?打,你当我?们箕斗村怕你?”   顿时,杏花村村长林正出来圆场面,打断梁永的话?,道:“沈贤侄,你我?是近邻,我?想问一句,你这路是非修不可?么?”   沈舒昂首挺胸,“正是。”   林正又?问:“那你想买多少田,花什么价钱?” 第82章   沈舒答:“一亩五两, 买多少田须要双方仔细商定。”   五两已是?不少。   乡下?农田虽说是?祖田,但?要真折合成市价,三两都?不到, 一年种出的东西卖不出几个钱。   杏花村最近在做建设,刚好缺点经费, 林正倒是有想法把村田卖出去, 但?也卖不了太多。   他开了个口子道:“此事咱们下山以后详谈。”   沈舒面?色温了几许:“好。”   紧接着, 他望向其他村长, 肯定道:“杏花村的福钱我们平梁村不要, 其他几位村长可曾改变想法?!”   王德发凛然道:“我们不卖田, 但?福钱也不会让出?来。”   如此,看来是?得打一架了, 沈舒如是?想。   王德发直觉沈舒在打什么鬼主意,不由?心?底发怵, 转念一想, 平梁村的实力一向薄弱,他们拢庙村可是?出?了名的大姓村子。   无论如何, 沈舒都?不可能把事儿犯到他眼皮子底下?来,除非他想灭村。   瞬间,局势又僵住了,燕中天看几个村子合力排挤平梁村,私心?里并不想跟平梁村犯冲,只道:“几位村长,赶紧拿个主意, 你们到底谁把福钱让给我们大燕村?”   王德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平梁村。”   言讫, 小满村、箕斗村……等?几个村长立刻向他靠拢,俨有抱团之意。   燕中天看向沈舒:“沈村长, 你怎么说?”   沈舒微微一笑:“燕村长往年都?没有,今年必得一枚,可以先将那枚拿了先行?离去,剩下?的容我们再分。”   燕中天松了口气,赶紧从巫婆的福袋里,拿了一枚铜钱,领着人走?了。   他一走?,剩下?八枚铜钱成了众人的重心?,几个老朽彼此递过眼神,心?里藏着主意。   这时,方从坤大步一挪,直接从福袋里掏了两枚铜钱,自己一枚,抛给了一枚给沈舒,沈舒稳稳接在手心?里。   王德发正?是?打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主意,打算让各个村子的人抢了福钱跑路,哪想方从坤看热闹不嫌事大,生怕他们打不起来似的。   他挑着眉,贱嗖嗖地说道:“沈舒,我可就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你自己解决。”   无疑,方从坤帮了沈舒一个大忙,沈舒朝他一笑:“谢了兄弟。”   方从坤愣了愣神。   这会儿,杏花村的人也反应过来了,一袋子铜钱就剩六个,再不抢是?傻子,赶忙上去抢来一个。   林正?看得清局势,紧随大燕村其后:“沈村长,我在山下?等?你。”   “林村长,慢走?。”   沈舒神色悠悠然。   在他说话之间,剩下?几个村子已经开始动手抢了,很快五枚福钱被刮分一空。   拢庙村的村民不及其他村长的人手快,正?好被空了出?来。   霎时,王德发的神情极为难看,目光不善地盯着沈舒道:“沈村长,把你们不该得的福钱交出?来!”   沈舒执着铜钱,故意掷了几掷,浅笑道:“我们平梁村修土神庙也是?出?的大头,这福钱没什么不该得。”   话一出?,两个村子的人顷刻对上,将自家村长护在圈内。   沈舒问:“王村长想打村架吗?”   王德发用冷然鼻音默认:“哼!”   沈舒紧接着又道:“那就以这枚福钱做彩头,谁赢了这枚福钱就归谁。”   至此,拢庙村的村民彻底被激怒,怒瞪着沈舒,囔囔道:“姓沈的,你说话不思掂量,可别后悔!”   打村架他们拢庙村从来没怕过,村子更是?鲜有败绩。   他们不光跟清河县的村子打过,还和邻县的村子打过!   沈舒淡笑道:“话是?我提的,我后悔什么?倒是?王村长你可别输得村田都?没了,连村长的位置都?坐不稳。”   他一口一个村田,一口一个村田,觊觎之心?旺盛到恨不得踩在他们拢庙村头上,王德发极其冷怒,语气都?似挟着千钧重:“沈村长,你这么想要我们拢庙村的田,可以,你们平梁村要是?打输了,你就从家里一路跪到我跟前,向我磕头认错。”   嘶——   来了!   来了!   这熟悉的感觉!   方从坤简直想把沈舒的脑袋掰开看看,看看里面?有多深的城府,连王德发这个老家伙都?忍不住中他的计。   一想到有人要步红方村的后尘,他就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而沈舒唇角细微翘起,不掩欢快:“好,可以,赵村长、梁村长还有其他几位村长给我做个见?证。”   说完,沈舒再也不担心?王德发出?尔反尔,让王德发定了个日期,就领着人下?山去。   王德发心?底实在不忿,转而看向赵不会,“此子实在猖狂……”   赵不会眯着眼睛道:“王村长,小辈不懂事,给他些教训。”   *   下?了山,沈舒便回?了村,与村中人宣布将与拢庙村打村架一事。   村民们摩拳擦掌,皆是?十分兴奋。   之前赢红方村,他们还没赢上瘾呢,听说拢庙村也给地,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村长,打他们丫的,让他们知道咱们平梁村不是?好惹的!”   打一架,还省了一大笔买地的村子经费。   这世上哪儿还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情,他们恨不得明天就开打。   沈舒道:“大伙这几天吃好喝好,攒些力气,把家伙都?拿出?来练一练。”   上回?那两抬大鼓,也得找人给它?擦一擦,抹点油。   沈文庆看沈舒积极备战,不由?拉了他一把,眉眼带笑道:“小舒,你这几天都?到我这边来吃,让你表姑给你做点好吃的。”   沈舒想起顾怀瑾那迟迟无法进步的手艺,欣然应下?:“好的表姑父。”   转眼,到了与拢庙村打村架的前一日,沈舒拿着手绘的地形图,在想更多打赢的方案。   油灯在桌上摇摆了一阵,光线渐渐弱了下?来,忽然一只手拿针将它?挑亮,旋即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沈舒身旁。   顾怀瑾随意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地形图,道:“这么晚了,含璋还在为村中事务劳心??”   沈舒转过头,看向他:“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平常顾怀瑾戌时就睡了的,今日已快过了辰时。   顾怀瑾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袖子,遮住手上的刀口,款款含笑:“睡不着,便过来看看。”   沈舒不疑有他,应了声“嗯”,不再予他过多目光,专心?看向手中的图,继续做战场构想。   经得他手指这么几番点来点去,顾怀瑾很快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目光一闪,道:“我自幼熟读孙子,也许能给含璋一点意见?。”   沈舒头也不抬道:“巧了,我也读过孙子。”   说完,他将地图合上,赶人道:   “早些睡吧,我也要睡了。”   顾怀瑾失笑,转而去睡了。   次日一早,沈舒集结了平梁村的村民,依然像上回?那样让他们兵分两路,男人走?大路正?面?吸引注意力,女人走?山路去约架地点埋伏。   沈舒语重心?长道:“嫂嫂婶娘们,你们的任务乃是?重中之重,我知道山路有些难走?,还望你们不辞辛苦,尽快抵达。”   村妇们皆笑着回?应:“放心?吧村长,我们一年四季没少上山,这点苦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保管你们把人一引来,就把他们全打趴下?。”   沈舒放心?了。   随后,他高喊一声:“出?发!”   男男女女分路行?动。   沈舒带着一大群汉子浩浩荡荡的出?村了。   此次村架因为拢庙村跟平梁村隔了两个村子,他们约架约在两村之间的小陈村附近,一经过,小陈村的人都?呆了。   “我滴娘啊,真打啊,拢庙村可是?大姓!”   “平梁村人也不少。”   瞧这一路乌泱泱的人头,来只大虫都?得被他们赤手空拳打死。   很快,沈舒跟拢庙村村民见?面?,王德发没来,来的是?王德发的儿子王奇汉,是?个肌肉虬结身材高大的年轻汉子。   他一见?到沈舒,就挺身而出?:“姓沈的,你真敢赴约,今个儿我们拢庙村就让有来无回?!”   口气甚是?猖狂。   沈舒亦是?望着他,不温不火地笑道:“王村长怎么没亲自来,莫不是?害怕输田,吓得一病不起?”   王奇汉面?露怒色,大手一挥:“给老子上!”   话少,粗暴。   两方便在小陈村村外?的路上开打。   此时,场面?那叫一个激烈,一来二去全是?家伙铿锵碰撞的声音,小陈村的人想看热闹又怕被殃及池鱼,在远处悄悄探出?一排脑袋。   “拢庙村来这么多人,平梁村的人怕是?得输。”   “平梁村村里有个百发百中的弓箭手。”   ……   此时,张铁牛就待在沈舒身旁,沈舒说射哪儿,他就射哪儿,那叫一个百步穿杨。   饶是?拢庙村的人再是?凶悍,也不得不被他牵制,这场面?顿时难分上下?。   打了一阵,两方逐渐开始出?现伤亡,平梁村有好几个人被砍了两刀,拢庙村也有几个人被射瞎了眼。   沈舒不愿闹出?人命,及早阻止局势发展,对张铁牛说:“火候差不多了,让他们撤退吧!”   张铁牛收了箭,掏出?个鸟哨,连续吹了三声之后,平梁村村民动作一停,开始后撤。   王奇汉正?在酣战,见?对方撤退,急声发号施令:“快拦住他们,他们想跑!” 第83章   闻言, 拢庙村村民蜂拥而去,丝毫不怀疑平梁村村民在佯败,只?觉自己万分神勇。   你追我赶间, 两方来到了小陈村附近的山口,这个山口往里直通坐落于小陈村村后的箕斗村, 这也便是箕斗村的“斗口”。   此间地形道?路窄小, 平地拔起一个高坡, 坡的两边是裸/露的山体, 斑斑青苔和杂草生长在石缝间, 倒也容易遮掩耳目。   此为这座贯穿几个村子的大山的山势最低点, 沈舒便是让村妇们埋伏在这里。   此时,平梁村村妇已?经整理好了“暗器”, 轻装携着灶灰、渔网和荨麻水伏在高坡两侧,只?待拢庙村人一接近, 便搞偷袭。   眨眼间, 沈舒带人上了坡,目光不经意中和她们交汇, 定住了脚步,他指挥平梁村村民反扑一波再退一波,一拉一扯,就把拢庙村人全部“请”了过来。   顿时,唰——   几只?渔网铺天盖地的洒下,高坡两侧的村妇配合极其麻利,拉开渔网将人齐齐罩在里面, 偶尔有几个遗漏的, 也被张铁牛的箭射得往网里挤。   荨麻汁水宛如漫天细雨紧随其后,沾肤即痒, 拢庙村村民的手脸一下子?变得又肿又痛,抓挠不断,泛起密密麻麻的红疹。   荨麻草又叫“咬人草”,提出这个提议的还?是村里一位生活经验丰富的村妇,村妇道?是保管这荨麻水比辣椒水还?管用,还?特?意去隔壁杏花村林大夫那儿求了些痒痒粉掺合在里面,今个儿一试,效果果然极好。   “痒,痒,痒死我了……”   拢庙村村民在渔网里挣扎,越挠越痒,越痒越挠,顷刻之间抓痕见?血,浑身上下无比难受。   唯有王奇汉反应快,在被荨麻水浇到时,立刻抬起胳膊挡了一下,没让汁水溅到脸上,他看?着胳膊上瞬间泛起的疹子?,抓挠了一阵,还?算能忍,哪曾想一盆灶灰当头?倾倒,糊了一脸,他的眼前如同糊了一层雾……   “打,别让他们有还?手的机会。”   平梁村的汉子?也齐上阵。   拢庙村村民受了好一顿皮肉之苦。   局势至此便算是定了,平梁村大获全胜,拢庙村输了这场村架。   沈舒唇角隐有笑意,道?:“人太多了带回?去麻烦,把他们绑到小陈村村口的大树上,让拢庙村的王村长自行领人。”   张铁牛哈哈大笑:“这回?拢庙村输了架,可没法?像红方村那样藏着掖着。”   所谓“村丑不可外扬”,红方村自从输了架,这事儿就没对外透露过,捂得那叫一个严严实实。   说来,平梁村还?得感谢红方村捂得那么严实,不然拢庙村哪能这么轻易答应沈舒发出的村架邀请,更不可能一怒之下将农田押上。   为了防止拢庙村人说话不算数,沈舒还?是把王奇汉单拎了出来。   王奇汉一派咬牙切齿,大喊大叫:“姓沈的,有本事你放了我,我们单挑!”   沈舒好笑地望着他:“抱歉,我不会打架。”   且不说他天生体弱,他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就说这身份,单挑也得他爹王德发来。   王奇汉破口大骂道?:“孬种?,懦夫……呜呜……”   王奇汉被一村妇拿汗巾塞住了嘴巴子?。   夏天的汗巾就像是腌菜坛子?里的盖布,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酸臭味儿,王奇汉差点没被这汗巾味儿给熏死。   塞他汗巾的村妇说:“村长,你甭理他,他跟方从坤一样光有蛮力,没有脑子?,他连你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王奇汉气急败坏:……说谁呢!!   然后,他被人扛在肩上,带回?了平梁村。   只?见?平梁村中一片狼藉,村口的大榕树的树干都被砍出了几条深深的裂痕,村里的石碑石堆都似被人狠狠踹过,东歪西倒,仿佛有匪贼席卷过村子?。   王奇汉忽然想到了早上他爹临走前别有深意的话,卯足了劲儿把汗巾从嘴里别出来,猖狂笑道?:“姓沈的,你以为你多聪明,这次村架我们拢庙人根本没来这么多人,你猜猜他们来哪儿了?!”   答案不言而喻。   他们来偷家了。   沈舒神色一拢,眉宇紧蹙,他实在没想到王德发居然这么阴,竟然在打村架的时候带人偷家……倘若他这架输了,回?来看?到自己的村子?被搞成?这样,岂不是当场破防?   还?好他们打赢了。   而在这时,一道?娇滴滴的女音从不远处飘了过来:“村长!”   十七八岁的少女站在院门前,布裙荆钗——是秀秀。   她见?沈舒带回?人质,便知这架打赢了,连忙上前告状:“村长,你可算回?来了,刚才拢庙村的人摸进咱们村里,见?东西就砸,见?人就砍,被顾大哥赶了出去。”   沈舒面色愈发不佳,连问?:“可有人受伤?”   秀秀摇了摇头?,指了指她方才出来的那间院门,道?:“我们现在都在那间屋子?里和顾大哥待在一块儿,顾大哥说了为防拢庙村的人再来,等你们回?来了才能出来。”   而她恰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感觉不像是拢庙村的人去而复发,特?意从里头?确认。   王奇汉霎时变了脸色,失声叫道?:“怎么会这样?!”   那这回?他们拢庙村岂不是非得拿田赎人,不然他回?都回?不去了?!   沈舒瞥了他一眼,没理他,转身进了秀秀方才出来的小院,一进门,就看?到顾怀瑾坐在一堆女眷中,膝上掂着个奶娃娃。   那奶娃娃是志伯的孙子?,才三岁不到,胖墩墩的,此刻也不知道?顾怀瑾拿什么逗弄他,他口水流个不停,龙眼似的大眼睛咕噜噜的转着。   而顾怀瑾面上并?未有什么表情,即便这一幕看?上去如此和睦,也像是个冷面阎王。   直到他闻到院门处的动静,抬眼朝他看?来,那一双略带着烦躁的冷酷眸子?犹如冰消雪霁般,自眼底生出粼粼的波光,他的笑意仅在片息之间就柔软的漾了开来。   这一笑,围坐在他身旁的少女皆是呼吸一重,一颗芳心扑通扑通的乱跳,更胜他之前出手三招两式将拢庙村村民打退时不自觉生出的仰慕和心动。   他喊了声“含璋”,便将奶娃娃从腿上抱下来,还?给了志伯的儿媳妇,然后起身朝他走来,关切地问?:“情况如何?”   听着他醇厚动听的嗓音,沈舒心头?泛起一丝波澜,也笑了笑:“赢了。”   顾怀瑾便说了一声“恭喜”,转而询问?其中详情,听得沈舒娓娓道?来全程经过后,方实意称赞:“含璋十分聪慧。”   沈舒咳了一下,不自然地道?:“还?是得谢你帮我赶走了拢庙村偷袭的人,若是没有你,我怕是要在这件事上栽个大跟头?。”   顾怀瑾低低一笑:“含璋真要谢我,不若回?家过午,我的厨艺进步了不少。”   沈舒愣住:“呃?”   顾怀瑾乌眸凝神看?他:“难道?含璋这几日去别人家里吃饭,不是因为我烹出来的东西太难吃吗?”   沈舒又咳了一声,有些心虚,“嗯……我今天中午回?来吃饭。”   “我等你。”   *   因着沈舒手头?上还?有要务要处理,顾怀瑾没有过多的耽搁沈舒,自行回?家去了。   等到沈舒忙完,想起顾怀瑾还?在家里等着他吃饭时,已?是午时一刻。   他赶紧匆匆归家,就见?顾怀瑾做了一盘红烧肉、一碟青菜和一道?蛋汤,看?上去很是美?味的样子?。   尤其是这红烧肉,与他当初做给他吃的如出一辙,沈舒站在门槛处,心里不禁迟疑和惊悚——   原著里的渣攻伏低做小为他洗手作羹汤?   他没做梦吧?!   只?是,这个念头?刚一划过,就被他恶寒着扫去……不,这不是伏低做小为他洗手作羹汤,这是囚禁他之前给他一点甜头?,免得他抵死不从落得一场难看?,他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抱着这种?想法?,沈舒跨进了门槛,目光颇为忧郁,感觉顾怀瑾做的饭也不香了。   恰是此时,顾怀瑾端着碗筷从灶房里走出来,见?着他,从善如流地说道?:“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晚些才回?呢。”   沈舒不由尴尬开口:“顾麟玉,你若是不喜欢做饭,不必特?意为我做,我……我自己能做。”   顾怀瑾悠悠一笑,瞧着他的眼神别有深意:“不,我很喜欢,你现在太瘦了。”   如此纤弱的身骨,折腾不了两下就会散架,由他亲手养着,不失为一桩乐趣。   沈舒浑身微僵,俊脸发白,简直不敢细想,接着他又听到顾怀瑾说:“来,吃饭。”   像是在说“来,断头?”。   沈舒内心一片狂乱,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想掀桌,他现在还?怎么吃得下饭?   不过,最终事实证明表明,即便被吓到了,饥饿的胃部该活跃就活跃,沈舒这顿饭其实吃得还?挺香。   也不知道?顾怀瑾是天赋卓绝,还?是下了功夫,他的红烧肉做得比他的还?要好吃,沈舒拌着红烧肉的酱汁,转眼就吃了几大块。   饭毕,顾怀瑾主动收拾了碗筷,没让沈舒操一点心,他看?沈舒懒懒瘫在椅子?里,一副撑得不想动的样子?,问?:“含璋,满足否?”   沈舒点点头?:“当然。”   于是,顾怀瑾净了手,用帕子?不紧不慢的擦拭着每根手指,慢条斯理道?:“既如此,含璋也该让我满足一下了。” 第84章   “?”   沈舒逐渐睁大眼, 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然后嗖地从椅子上坐起,他方起身, 准备和顾怀瑾拉开一点距离,就被顾怀瑾拉到怀里坐下, 一只手穿过他的腰, 与他格外亲密的搂着。   两人叠坐, 连蓝色的袍角都混作一处, 暧昧的垂摆着, 沈舒不过稍稍一动, 就被桎梏得厉害,他的背脊被迫紧贴着男人的胸膛, 感受着男人蓬勃的心跳。   顾怀瑾低沉的声线落在他的耳侧:“含璋好生无情,吃完就想逃走。”   “顾麟玉……”沈舒从未与人这样接近过, 一张白皙的面庞气得通红, 耳根子?也被染红了?,他挣扎着, 慌乱无措地说,“我还没有答应你的追求,你不能这么对我。”   顾怀瑾语调愉悦:“含璋如?此金贵么,抱也抱不得?难为我为了?满足含璋的口腹之欲,成日待在庖厨,弄伤了?好?几次手。”   说完,他抬起原本圈着他肩膀的右手, 置于沈舒的视线之下, 慢声蛊惑:   “含璋,你帮我止血可好??”   沈舒一呆, 望着眼前的这只大手,手背上?几处烫痕还未痊愈,五根指头?每一根指头?上?都有细小的割痕,沁出点点血珠,不仔细都发现不了?。   这人做个饭竟然?能把自己做成这样……   但是,帮他止血?   怎么止?   片刻……   “我去拿药。”   沈舒转而想从顾怀瑾的怀里抽身。   结果闻得顾怀瑾说:“何必这么麻烦。”   接着,他的指腹粗粝的摩挲着他的唇瓣,目光愈发幽暗深晦,“含璋,我儿时不慎刺破手指,都是皇兄帮我含的,一会儿便?好?了?。”   沈舒骤然?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一句极为荒唐的话,然?下一秒他被捏住了?下颌……   “顾……唔……”   顾怀瑾欣赏着他发红的眼尾,慵懒的噙起薄唇,身心极大的舒展。   ——他做了?他一直渴望做的事,这种渴望深深植于他骨中,在每个枕着沈舒对室好?眠呼吸的深夜,他都会美梦一场。   当然?,他的梦里不止只有这些,还有许多邪恶的放肆的内容,碍于眼下无法实施,只能克制的藏起来。   所以,为何会如?此惑人呢?   连他凌乱急促的低吟,他都想衔住细细品味。   “含璋,它好?软。”   这个“它”指的自然?是沈舒的舌头?。   如?此狎昵轻薄的话语,使得沈舒愈发怒火中烧,寻了?个间隙,狠狠咬了?顾怀瑾的手指一口,挣脱他的怀抱,啐声大骂道?:   “呸呸……顾麟玉,你有病吧!”   谁的舌头?不是软的?   他竟然?喜欢玩别人的舌头?,真是他妈的变/态!   顾怀瑾却是被咬了?也不生?气,看着指头?上?被咬破的口子?,鲜红的血液掺杂着沈舒留下的津液,舔舐了?一下,继而眉目含笑道?:“含璋,你骂得再狠些,我喜欢听。”   沈舒恶狠狠地剜他:“禽/兽。”   说完就要转身。   当初他就不该被他的温和表皮所迷惑,以为他不同?于原著,多少有点良心在里面,答应他搬来与他同?住,不然?他怎有欺负自己的机会。   顾怀瑾快步堵住了?门,执着他手往唇边接近,“含璋实在生?气的话,我亦可让含璋狎玩回来。”   沈舒快疯了?,狠狠甩开他的手,瞪了?又瞪,“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禽/兽?”   顾怀瑾笑了?笑:“那含璋要怎样才能不生?气?我再给含璋做一桌子?好?菜,做三菜一汤怎么样?”   “闭嘴!”   沈舒敢发誓,他这辈子?都不再想吃顾怀瑾做的菜了?,仅是吃了?他做的两菜一汤他便?被狎玩至此,若再吃他做的三菜一汤还不知道?要被玩弄至何等地步。   “顾麟玉,你口口声声说心仪我,这便?是你表达心仪的方式?!”沈舒愤然?与他对视,“你根本就不尊重我!”   言讫,顾怀瑾一怔,乌眸划过一丝幽然?之色,不过片息,他嘴角微翘,“含璋,我已然?非常尊重你了?。”   不然?,他这会儿就不会衣衫整齐的站在这里,而是瑟瑟发抖的蜷缩在床。   “……”   沈舒眉心跳了?几跳,一忍再忍,才忍住没有给顾怀瑾来上?一拳。   他跟这个法制咖没有什么好?说的!   要是在现代,他一天送他进三百趟局子?,让他在里面好?好?学一下做人。   “含璋不信?”顾怀瑾悠然?从容地说,“我家家大业大,从前我多看谁一眼,那人都会在当夜被剥干净了?放到我床上?。只是,他们不及含璋万分之一令我心动,我视他们如?朽木,唯视含璋如?珍宝,如?斯情真意切,岂能算不得尊重?含璋,你总该体?谅我看你一眼就情不自禁气血上?涌吧?”   霎时,沈舒的脖颈也红了?,在心里直骂顾怀瑾“不要脸”,不然?怎么能说出这么恶心的话来,简直被他磨得没脾气了?。   但,沈舒仍是没有被他的糖衣炮弹所迷惑,直言道?:“你在衢州如?何我不管,总之在这里,你必须对我礼遇有加,否则……”   “嗯,如?何?”   沈舒想来想去,竟没想出能威胁得了?他的话术,恼然?道?:   “否则我便?不再理你。”   说完,沈舒推了?他一把,大步出门,以表愤怒与决心。   身后?,顾怀瑾低低一笑,似乎被取悦了?。   也是,他这小学鸡似的表现能有什么杀伤力,听起来更?像是在调/情,沈舒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懊恼,狠狠咬牙。   顾怀瑾个狗!   *   次日,晴空如?碧,云卷云舒,偌大村长笼罩在烈日之下。   “村长,拢庙村来人了?。”   过了?整整一天,拢庙村才有动静,沈舒跟着报信的村民?到村口一看,才发现是王德发亲临。   他大约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扛过了?所有宗老施压的压力,堪才从自家村民?那里收了?田契,来赎回自己的儿子?。   王奇汉一见到王德发,就开始囔囔:“爹,别把田契给他,我就赖在平梁村不走了?!”   王德发面色愈发阴沉,看向沈舒道?:“田契我已经带来了?,沈村长什么时候放人。”   沈舒微微一笑:“王伯伯,只要你手里这几张田契能跟我想要的农田对上?号,我立马就放人。”   王德发便?挥了?下手,让人带沈舒去查田。   沈舒也并未亲自去拢庙村检验,而是让沈文?庆代他跑了?一趟。   确定是那么多田,一亩不落,沈舒堪才从王德发手里接过田契,把王奇汉放了?回去。   王德发一双老眼阴冷盯着沈舒,“沈村长,希望你修路顺利。”   沈舒一派四平八稳,不动如?山:“一定会。”   随后?,拢庙村人走了?,村口又恢复宁静,平梁村村民?立刻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   “村长,有多少有多少?”   “让我们也看看这田契。”   “有了?田契,咱们就又可以修路了?,等路修成,咱们跟外面做更?大的生?意。”   “村长真的了?不起。”   ……   沈舒也不藏着掖着,把拢庙村送来的一沓田契交给他们相互传阅,最后?才收回到自己手上?,含笑道?:   “有十?一张,共十?一块田,合计十?五亩。”   如?此结果,振奋人心。   这放到清河县县史上?都颇为炸裂,接下来拢庙村村民?好?长一段时间内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得了?农田,沈舒便?让沈文?庆做账目,预估一下这段路修建起来要多少银两,介时若有空缺,好?向大伙筹钱。   沈文?庆忧心忡忡道?:“小舒,这段路咱们现在就修吗?我听王德发那老家伙临走前撂的那话,咱们这段路怕是修不安生?。”   “的确。”沈舒颇为认同?,“这个容我想一下再做打算,表姑父先?把账做出来总不会有错。”   沈文?庆听沈舒这么说,也就放心的做账去了?。   又过了?一日,沈舒备了?重礼,只身前往杏花村,拜访杏花村村长林正,岂知林正早候着沈舒过来。   他命妻子?罗氏给沈舒泡茶,但被沈舒婉拒,沈舒开门见山道?:“林伯伯,我来的目的想必您已经很清楚了?,我就直说了?,我想要您手底下那几块靠着县路的农田。”   林正轻声一叹,挥手让罗氏下去,才道?:“若不是为了?解杏花村的忧难,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这些田卖出去的。”   沈舒想,林正这意思是……得加钱?   “林伯伯,只要你肯把田买给我,价钱什么都好?说。”   林正却摇了?摇头?,“我先?带你在村子?里转转,沈贤侄看了?就知道?了?。”   ……   从林正家里走出来时,沈舒的手里多了?几张田契,但表情并不高兴,大概是身为村长,他比旁人更?悲悯更?富有责任感,在亲眼看到了?杏花村的农田干涸缺水、土地板结、种出的农作物都稀稀拉拉的之后?,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天灾人祸,天灾在前,人祸在后?。   人类在自然?的面前,如?此渺小卑微,何尝不似一窝终身碌碌的蚂蚁。   林正说:“杏花村依山不傍水,唯一的一条河流也比其他村子?小得多,还离大部分人家都很远,所以我们种田总是比其他村子?的人更?辛苦;我想着开辟一条山路,把山上?的水引下来,灌溉农田,让村民?们过得轻松一点,但是村子?里的人交完了?粮税,口袋空空,也凑不出什么钱,最后?也只好?卖田了?……”   沈舒紧锁眉头?,一直到回了?村,也未能纾解许多愁烦,迎面便?看到了?顾怀瑾。   顾怀瑾立在村口,肩膀挺括,身材高大,一身紫色的袍子?着身,俨然?透露出几丝凛然?贵气。   “顾麟玉。”   “含璋。”   顾怀瑾走上?前来,迎他回家吃饭,唇角微勾,分明愉悦,但须臾,他觉察出沈舒失落的情绪,细心问:   “怎么,含璋的事情没谈成,不高兴?”   沈舒摇了?摇头?,敛了?敛眉,道?:“没什么,我们回家去。” 第85章   沈舒不说, 顾怀瑾也便不问。   第二?日,沈舒睡了一觉起来,整个?人好多了。   他想,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老天让他穿到这个世界来, 绝对不是为了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或者别人的村子覆灭, 林正敢于打破祖宗的规矩卖田修路, 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好村长!   或许, 日后平梁村与周家的生意做大, 忙不过来时, 可以和杏花村合作相互帮衬……   思及此,沈舒不由扬起了唇角, 穿衣洗漱。   早饭后,沈文庆把做好的预计账目拿给他过目, 沈舒很是信任沈文庆, 粗略扫了一眼,然后道:“接下?来就是另外几个?村子了。”   沈文庆道:“有了拢庙村这?一出, 其他村子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上当。”   诚然,事情便如沈文庆所言,其他村子这?会儿正愁着呢,小满村村长赵不会得?知了平梁村大胜的消息,忙去?拢庙村询问个?中详情。   王德发面对多年老友,亦未隐瞒,满脸不忿:“平梁村那小子富有心计, 城府颇深, 我家奇汉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说着,他将村架的细节悉数说与赵不会听?, 赵不会听?了连连咂舌,一边在心里庆幸还好自己没与沈舒起冲突,一边装得?同仇敌忾道:   “王村长,你别气?,我们小满村今年迁了不少人口?过来,收成估摸着还不错,等今年交完粮税,我让村里人过年多吃点?养养膘,明?年就替你收拾那年轻小子。”   王德发听?了顿时在心里骂了声“老家伙”,哪里不知道赵不会是怂了,说什么明?年其实?是给自己找借口?。   他握紧手中茶盏,提醒赵不会道:“平梁村原来是清河县这?么多村子里实?力最弱的一个?,而今换了位村长,眼看着有要冒头?的势头?,还不知道赵村长能不能等到明?年,可别到时候半个?清河县都跟着姓沈了。”   说完,他也不管赵不会怎么想,兀自下?了逐客令,就回房间睡觉。   赵不会碰了一鼻子灰,也只好悻悻的离去?了。   此时,沈舒正在合计怎么给自己减活,他觉得?自己太忙了。   原先他托周老爷帮他找夫子,周老爷却一直没个?信儿,如今杏花村修路的事宜提上日程,等赶上天凉村学堂开学,他估计要化身成陀螺了。   顺其自然的,沈舒想到了顾怀瑾,这?厮成天闲在家里什么也不干,净想着如何折磨他,倒不如把学堂的任务交给他,转移转移他的注意力,也免得?他天天盯着自己的身子。   除此之外,沈舒还想再提拔一名村知事,替他处理村民们日常生活里的大小琐碎,免得?他前脚帮沈三解决完婆媳关系,后脚就被沈四拉去?分?财产做公证,一天没个?安宁的时候。   无?疑,这?个?人选他也想好了,那就是沈谷堆。   这?厮也是一天天啥也不干,净在背地里眼红他。   沈谷堆实?在是没想到痛失村长之位以后,还有这?等好事落到自己头?上,当场傻在原地。   直到其他村民纷纷道贺:“九叔公,当上村知事以后,您可要多帮衬点?我们呀……”   沈谷堆才如梦初醒,一张老脸笑开了花,边谦虚边飘飘然,乱牙都笑翻了出来。   随后,他看向沈舒,有点?不好意思之前对沈舒做过的事,咳了一声,故作严肃和慈祥道:“舒娃子,九叔公以后一定帮你打理好平梁村。”   沈舒面容含笑:“多谢九叔公。”   紧接着,沈舒又去?找顾怀瑾,让顾怀瑾考虑一下?他的请求。   顾怀瑾目光微闪,薄唇噙着笑意,语气?颇为意味不明?:“含璋,你可知我答应你会有什么后果?”   沈舒一愕,并不知道他说的后果什么。   难道……   沈舒脸色颇为难看,“你又想折辱我?”   顾怀瑾好笑道:“当然不是……罢了,我答应你,几时去?乡君斋授课?”   “过一阵子吧,等暑气?完全散了。”   *   几日后,顾怀瑾起早床,亲去?村学堂授课。   沈舒不放心,也爬起来洗漱,同他一块儿去?了。   他想了几日也没想明?白,顾怀瑾那天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路上忍不住问了一问。   顾怀瑾似乎仍有困意,语气?懒倦:“含璋介时会清楚的,总之不是什么坏事。”   沈舒便懒得?再问了。   到了学堂,沈舒看到了沈小萁,多日不见,他比之前养得?似乎更好了一些,从?一个?奶乎乎的糯米团子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小馒头?。   他的眸子亮晶晶的,脆脆地喊了一声:“夫子。”   丝毫不掩饰见到他的喜色。   沈舒莞尔一笑,走上了讲台,介绍顾怀瑾道:“今日我不上课,这?是你们新来的夫子,姓顾。”   顾怀瑾含笑走上了台,放眼望着台下?鸦雀无?声的学生们,“怎么,不欢迎我来?”   半晌,学堂里才响起稀稀落落的“顾夫子好”。   显然,学生们对老师的直觉是敏锐的,顾怀瑾完全不似沈舒好相处,他会在堂上抓阄点?名,答不上来就要到罚抄作业,也会在某个?学生经不住困顿偷偷开小差时,精准掷过一支粉笔,弹他的脑壳。   几乎只是一堂课下?来,所有学生见了顾怀瑾如同老鼠见了猫,畏首畏尾,心里发怵。   沈舒也总算明?白他口?中的那个?“后果”是什么后果,好家伙,他的人生信条莫不是严师出高徒?!   而当他提出小小的意见,顾怀瑾却温柔地反驳他道:“他们不是含璋,我对他们没有这?么多耐心,含璋也勿要太过宠溺他们。”   沈舒:“……行吧。”   不过,顾怀瑾教书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平常沈舒授课只讲文中表义要义,他却能引经据典插入国事,如此耳濡目染下?去?,学生们日后在科考上必然大有裨益。   作此想,沈舒只好狠心不管他们了。   至午时,沈舒从?杏花村修路的事情上抽开身,他途经一条小溪,见里面有鱼,和沈二?黑他们合力叉了条鱼回来。   沈舒原是想把这?条鱼拎到厨娘那里,让厨娘给沈二?黑他们加餐,结果沈二?黑预判了他的预判,只道“这?鱼是我们的心意,村长快快收下?”,沈舒只好收下?了。   他记得?,家里水盆里还浸着一块豆腐,干脆拿来煲鱼汤好了。   只是刚一进门,他就见桌子上放了几盘小菜,有鱼有肉有丝瓜汤,还有他心心念念的豆腐被烧煎成了豆腐块儿。   沈小萁等在桌前,看到沈舒眼睛一亮,大声喊了一句:“夫子!”   顾怀瑾回眸含笑:“含璋,你回来了。”   说着,他起身接过他手里的鱼,将鱼往灶房的盆里放,沈舒跟着他一同进了灶房,打算洗手吃饭。   他一边走一边问:“你几时放的学,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顾怀瑾答:“巳时便回了,是你回来得?太晚。”   沈舒一笑,也是,现在已是午时三刻,别人家都已经吃完饭开始午休了。   待上了饭桌,沈小萁殷勤给沈舒夹菜,并向他吐槽:“夫子,今天顾伯伯把小玉姐姐骂哭了。”   沈舒神色一凝,转眸询问顾怀瑾:“怎么回事?”   顾怀瑾云淡风轻答:“沈小玉聪慧过人,然心气?太高,喜与人比较,得?好好磨一磨性子。”   沈舒明?白却无?奈:“你也不要太凶了。”   放眼全村,就沈小玉的资质比沈小萁差点?,却远在其他学生之上,她平日里骄傲一点?,也是常事。   顾怀瑾悠然给沈舒夹了一筷子菜,“玉不琢,不成器。以她的性子,他朝若是出贫地,必历万般雨雪风霜,坠入绝境。”   听?言,沈舒闭嘴,轻巧转移话题,称赞道:“顾麟玉,你的厨艺又进步了不少。”   顾怀瑾筷尖戳了下?鱼头?,血水一冒,微微一叹:“好像也不见得?。”   沈舒复又安慰:“这?是你第一次做鱼,已经很好了。”   *   饭毕,沈舒在凉堂里休息,躺在木椅上,难得?的悠然闲适,自打穿过来,他仿佛鲜有这?么安宁清净的时候。   顾怀瑾在一旁和沈小萁玩新的成语木牌,时不时瞥上沈舒几眼,扫过他嫩白的脖子,心猿意马。   沈小萁扯着他的袖子,一脸认真地道:“顾伯伯,归你了。”   顾怀瑾只好收心,屈指轻轻敲了敲沈小萁的脑袋,低声告诫:“说好了,要叫顾叔叔。”   沈小萁端是委屈巴巴,瘪了瘪嘴,“夫子才是叔叔,顾伯伯只能是伯伯。”   顾怀瑾:“……”   罢了。   他的年纪本?就比沈舒大。   而在这?时,一个?村民闯进院子,高声扰了他们的清净:“村长,不好了……”   沈舒瞬间从?半梦半醒中清醒,惺忪睁开眼,蹙眉往院中望去?,然后踏出了门槛。   他走向来人,沉声问:“怎么了?”   村民急得?满头?大汗,一把拉住沈舒的手,“村长,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得?已,沈舒只好跟着村民出去?,临走前他交代顾怀瑾,让他在家好好照顾沈小萁。   顾怀瑾却是将沈小萁的后脖颈一拎:“一道吧。”   到了村口?,只见许多村民聚集在大榕树下?,好像围着什么人,指指点?点?,沈舒拨开人群一看,就见一对衣衫褴褛的夫妻,头?戴布巾,脚穿草鞋,拄着木杖站在人群中,表情甚是可怜。   沈舒随口?问道:“怎么回事?!”   站在他身旁的沈四郎扯着他的衣裳,小声说:“村长,你快回去?吧,他们是刘敬和的亲生父母,来找刘敬和的。”   沈舒一怔。   刘敬和?   原著里,刘敬和杀青了都没出现这?段剧情啊,怎么这?会儿冒出一对亲生父母?   说完,也不管沈舒同不同意,那村民推着沈舒就让他走,生怕他被刘敬和的爹娘缠上。   然而,刘敬和的爹娘何其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沈舒,他们飞快的冲了过来,一人抱着沈舒的腰,一人抱住沈舒的腿,放声大哭:“儿啊,娘找你很久了,娘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老妇人哭得?涕泪横肆,哀嚎声不绝于耳,仿佛年末杀猪,一双枯瘦的老手揪着沈舒的衣裳,十分?有劲,沈舒用力扯了扯,竟都没能将自己的衣料从?她的手下?扯出来。   而另一个?老汉显然也深得?妻子真传,做着那套干嚎的把戏,吵得?人脑瓜子嗡嗡疼。   沈舒冷着脸与他们道:“我不认识你们,我是平梁村的村长,沈舒。”   话落,老妇人和老汉齐齐松开爪子,一张老脸挂着泪痕,眼底却分?外清明?,逼问:“我儿刘敬和呢,你把他藏到哪儿了?”   沈舒缓缓扫过人群中鹤立鸡群的顾怀瑾,薄唇微抿,自是不好直接说刘敬和已经死了。   正是犹豫之际,沈四郎不耐烦地赶人道:“去?去?去?,我们村里没刘敬和这?个?人,你们赶紧走,不走我们打你们了啊!”   老两口?分?明?不信,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是当初童试放榜的名目,指着上面的名字说道:“我儿是鼎鼎有名的秀才,我们一路打听?他的消息,才找到你们村里来,他就在你们平梁村,快让我们见他……”   至此,沈舒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这?对老夫妻巴巴跑到平梁村来,原来是见自己抛弃的儿子有出息了,特意来投靠,原著里只写了刘敬和找亲生父母的剧情,却没写结果,合着是在这?等着。   也是,有这?么一对吸血的父母,刘敬和当然不好对外大肆宣扬,所以找到了也不想说。   沈舒却不禁想,原著里刘敬和拿走自己的祖产,有接济他们么,若是有……他无?法再深想下?去?。 第86章   继而?,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疏冷寡淡道:“他之前的确在我们村,不过他跟我们说, 他得亲生父母抛弃了他,并不想相认, 如今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他的亲生父母, 那么倒是说说之前为何?抛弃他, 若是说不出一二三, 按邺朝律例, 所养父母无子而舍去者, 徒二年。”   顿时,刘氏夫妇慌了, 揪紧了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目光闪烁, 分外心虚。   半晌, 刘母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们不是故意抛弃他的……是……是当年我们夫妻俩实?在养不起他和大?郎,所以把他托付给了一户好人家, 如今大?郎病死了,我们俩就剩他了,若是他不认我们,我们可怎么活呀……呜呜呜……”   刘父也飞快附和道:“他是我们心上掉下的一块肉,我们怎么会随便抛弃他呢,实?在是逼不得已。”   沈四郎:“呸!”   什么托付给一户好人家?   当初沈大?同把刘敬和捡回?家的时候,可?是在山上。   他看他们分明是自?私, 养不起两个孩子就决定丢个小的, 等?到把大?儿子给拖累死了,回?头?就拖累小儿子。   怪不得刘敬和那厮狼心狗肺, 忘恩负义?,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天生的坏种。   而?经得沈四郎这么一啐,刘氏夫妇也是讪讪不已,他们红着脸,不看沈四郎,反倒继续对沈舒说道:“村长,村长,我们知道我们不该,我们错了,麻烦你让我们见见他,见见他,就见一面行吗?”   沈四郎道:“村长,这俩老货不是什么好东西,快别与他们多费口舌,让他们走。”   话落,平梁村的村民也开始帮着沈四郎驱逐刘氏夫妇,凶神恶煞道:   “快滚。”   “现在来认亲,早干嘛去了。”   “我们村长忙着呢,没?功夫跟你瞎叨叨,村长,你不是有事么,你快走吧。”   ……   沈舒感?受到了村民们的维护,心里一暖,淡淡扫了刘氏夫妇一眼,转身?走了。   刘氏夫妇当然还想扑上去,但村民们没?给他这个机会,把他们推推搡搡的挤到了村子外面。   刘母气急败坏地喊:“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回?家的路上,沈舒与顾怀瑾相顾无言,唯有沈小萁眨巴着葡萄似的大?眼睛,软糯糯地问:   “夫子,刘伯伯去哪儿了?”   沈舒不好跟他说,刘伯伯已经被抱着你的这个人给干掉了,不由蹙了下眉,看向?顾怀瑾。   顾怀瑾利落把话题绕了过去,与沈小萁掰扯:“你叫刘敬和伯伯,就不能叫我伯伯。”   沈小萁沉默了三秒,喊了顾怀瑾一声:“爷爷。”   沈舒:“噗——”   顾怀瑾:“……”   这小子人情世?故该教一教了。   *   又过了几日,到了秋收万颗子的时候,所有的村民都忙着割稻,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沈舒不得不暂停手头?一切事务,去帮村民们割稻,就连杏花村农田的填路事宜,他也让沈二黑他们停下。   这日,一群官兵突然风尘仆仆的进到平梁村里来,站在田埂边上,望着金黄的稻田,问:“谁是平梁村的村长?”   沈舒将镰刀递给身?旁的村民,走上岸,答了一声:“我。”   为首的官爷上下扫了他一眼,然后出示了一张拘捕文书,说:“有人状告你略卖人口,拘禁殴打,逼良为奴,请跟我们到衙门走一趟。”   沈舒微微变了脸色,却还算镇定,微笑道:“官爷,是否有什么误会?”   那官爷道:“状告你的人乃是本县状元刘敬和的生身?父母,你莫要再拖延。”   果?然。   不出沈舒所料,这事儿跟刘氏夫妇脱不开干系。   正在割稻的村民们听到动静,尽皆急了,大?声道:“你们不能带走我们村长……”   他们扔了镰刀,就冲到梗路上来拦截,俨然有妨碍公务之嫌,遭到官兵的拔刀呵斥。   沈舒唯恐他们出事,连忙道:“没?事,我走一趟,你们先忙活。”   村民们只好退开,眼睁睁看着沈舒被带走了。   沈舒一走,立刻有人开口:“快去告诉宗老还有九叔公,让他们想想法子,哦……还有那个姓顾的,当初刘敬和可?是他杀的。”   “哎,我这就去。”   谁都无心再割稻子。   当沈舒被押进县里,县中百姓纷纷围观,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敲县衙门前鼓,道是有冤要诉,虽说清河县是贫瘠之地,但县官还算清明,已许久没?出过重案了。   不一会儿,整个县里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平梁村村长略卖本县秀才。   沈舒甫一进县,就被凑热闹的周家伙计识出,他们齐齐眼皮一跳,赶忙派人去知会周老爷。   进了衙门,沈舒便听得两边的皂班衙役拄着棍子喊“威武”,散发?出深深的阶级威压,上首县令的压迫感?更是扑面而?来。   清河县县令名为姜哲生,乃是寒门子弟出身?,凭借科举顺利入仕,但因家族没?有人脉,他在这贫瘠之地一再留任,成日脑子里想的除了政绩还是政绩。   他大?拍惊堂木,威严道:“堂下何?人,犯了何?事,还不速速跪下,与本官道个明白!”   沈舒犹疑了一下,撩开衣摆,恭敬下跪,嗓音泠泠若泉道:“大?人在上,草民沈舒,并未犯事,还请大?人明鉴!”   话落,姜县令又拍了一把惊堂木,拿出状纸道:“带原告。”   沈舒扭过头?,就见刘氏夫妇凄凄惶惶的跟在一个衙役的后面,进了门,即刻跪下。   他们跪在沈舒的身?旁,声泪俱下的诉说沈舒的罪行,什么拐带人口,什么逼良为奴,什么囚禁不许相见……说得跟真的似的。   这时,县衙门外围观的百姓纷纷忍不住开口:“这哪个村子的村长,怎么这么心狠,连秀才都敢拘禁,害得人家父子母子不能相见,真不是个东西。”   沈舒哑然,他早知刘氏夫妇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敢直接报官,看来他们为了找到刘敬和让他奉养,已然豁了出去。   接着,他听得县令问:“沈舒,你可?认罪?”   沈舒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地道:“大?人,纯属子虚乌有。”   于是,姜县令又道:“好,本官且问你,那刘敬和现在在何?处,快许他出来与刘氏夫妇相见,不然本官治你个欺骗之罪!”   沈舒哑然片刻,决定实?话实?说:“回?大?人,刘敬和死了。”   似之前村里商量好的,只要全村统一口径,称刘敬和不幸染上疾病,即便是有人追责,也是死无对证。   沈舒决意袒护顾怀瑾。   霎时,县令骇然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道:“死了?他何?时死的,尸首在何?处?”   沈舒道:“他死于急病,我火化了他的尸身?,撒于河中。”   如此苍白的回?答,姜县令一听便知其中有鬼,降下万般斥责,怒然道:“沈舒,你好大?的胆子,竟……来啊,将沈舒收押,待取证过后,再行发?落!”   沈舒眼睫一颤,未再辩驳。   却在这时,衙门前院忽然慢悠悠地插进一句话来:“刘敬和,我杀的。”   一道高大?的身?影跨过门槛,玄色的衣袍衬得其分外华贵,他的腰间坠着一枚纯金的腰牌,端是贵不可?言。   沈舒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这温醇的邪肆的声线,除了顾怀瑾还能有谁?!   霎时,所有人朝顾怀瑾所在的方向?投去视线。   刘氏夫妇只觉一道晴空霹雳闪过,浑身?瘫软坐在地上,他们的小儿子也死了,他们接下来该找谁养老?!   须臾,刘氏夫妇回?过神来,跪正了身?体,就不停的磕头?:“大?人,大?人,你可?要为草民做主啊,这人与沈舒狼狈为奸,绝不可?饶过他们……”   姜县令亦望向?顾怀瑾,斥责的话刚到嘴边,视线却落在他腰间坠着的纯金腰牌上,蓦然止住了。   接着,他两腿一软,惶然失色,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顾怀瑾不看这县令,反而?将沈舒从地上拉起来,低问:“含璋,你没?事吧。”   沈舒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县令多半是认出了顾怀瑾,他心道顾怀瑾可?真是有够高调的,都不知道私底下找县令,掩饰一下自?己的身?份,这还让他怎么信他衢州游商的身?份啊?!   待确认他安全无虞,顾怀瑾方才不徐不疾地看向?上首的姜县令,朗然道:“刘敬和原被平梁村前任村长收养,与平梁村前任村长的儿子,也便是现任平梁村村长沈舒定下婚约,却忘恩负义?弃守承诺,在县中勾搭富家女林小姐。”   “林小姐亦受他蒙骗,被他诈去许多钱财,多日后,林小姐看清真相与他决然了断,却不想他迁怒于沈舒,欲要害其性命,亏得我出手,沈舒才逃过一劫。”   “县令大?人若是不信,在下有诸多人证可?传唤,还请县令大?人明察秋毫,明断则个,还我与我家郎君一个公道。”   闻言,沈舒好一阵无语:“……”   他解释就解释,突然夹带什么私货?   他什么时候成了他家的郎君!   姜县令总算缓了过来。   他整理了一下仪态,虽仍不敢直视顾怀瑾,神色却镇定了许多,依着流程道:“人证可?在现场?传唤人证。”   衙门外,乌泱泱来了半个平梁村的人。   他们皆是来为沈舒作证的,本来这事儿也不是沈舒理亏。   周蔚更是奉周老爷的命令,带着少爷周子衡过来,打算等?沈舒被收押后,私下找县令拿钱赎人,却不想前脚刚来,后脚这案子就断完了……   周子衡望向?衙门内那道清瘦的背影,眼睛噌地一亮,“我记得他,他居然是刘敬和那小子的未婚夫?还是给我们周家供酱的师傅?” 第87章   周蔚知道自家少爷向来是小霸王脾气, 生怕他对沈舒产生了兴趣,招惹沈舒,连忙道:“少爷, 沈大官人很?被老爷看重,咱们还是先紧着点眼下的情况吧。”   周子衡哼了一声, 觉得周蔚忒没意思, 他不过是觉得沈舒有点意思, 何必与防狼一样防着他。   此时, 平梁村村民被带进了县衙里头, 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刘敬和忘恩负义的经过, 那林小姐亦是不知道从何得到了消息,竟也愿意出?面给?沈舒当证人。   一番激情陈词下来, 刘敬和大奸大恶的形象已是深入人心,围观的县中百姓纷纷改口道:“这个刘敬和一通子书读到了狗肚子里, 枉做秀才, 死得好,死得活该。”   姜县令堪才决断道:“很?好, 你?们的冤情本官已悉数知?晓,今昭告天?下清河县秀才刘敬和诱拐良家女?子为其?罪一,悔婚杀人未遂为其?罪二,两罪相加为死罪,是以,本官判决这位……”   他迟疑地看向顾怀瑾,顾怀瑾薄唇吐出?三个字, “吾名顾麟玉。”   顾乃国姓, “麟玉”二字更是贵不可言,姜县令心里狠狠一惊, 额头隐有汗出?,才磕巴着说道:“这位……顾氏子救人有功,替天?行?道,赦为无罪……”   啪——   惊堂木一拍。   “退堂!”   姜县令撩着官袍袍摆,起身离开了。   自是不会?有人知?晓姜县令立于门墙后?,闻着衙堂里的动静,频繁擦着额头上的汗,双腿发软,站都有些站不住。   衙门师爷见他面色有异,悉心关切问:“大人,您怎么了?”   姜县令嘴唇发白,哆嗦了一会?儿,打?起精神道:“这段让县衙里的人都精神着点,街上的治安也严加管束,有……有大人物暗访咱们县城了。”   做官的人向来怕这个,有功未必能升官,但无功肯定会?下马。   师爷顿时惶恐,扶着姜县令回居舍。   这厢胆战心惊自不必说,那厢怨恨难平也没好到哪里去,刘氏夫妇状告沈舒本就是为了逼刘敬和现身,让刘敬和给?他们养老,却不想刘敬和死在沈舒手下,尸骨都已化成了飞灰。   他们恨死了沈舒,恨死了平梁村的人,更恨死亲手杀了刘敬和的顾怀瑾。   两人阴恻恻的盯着沈舒及围住他的平梁村村民,听他们激动得七嘴八舌地说:“村长,你?没事啦……我们还是头一回见到青天?大老爷呢……”   不得不说,姜县令是个好官,没有枉断是非曲直,给?了该给?的公道。   沈舒唇角笑意温煦:“嗯,谢谢乡亲们。”   林小姐也婀娜多姿走上前来,给?沈舒福了一礼,道:“恭喜沈公子化险为夷,当初亏得沈公子与我来信,使我不再蒙在鼓里,今有机会?亲自向沈公子道谢,当真欣喜备至。”   沈舒看向林小姐以及她的丫鬟翠竹,谦然道:“是我该谢小姐才是,今日若无小姐在,还不知?道我将陷于何等境地。”   林小姐正欲客套一二,忽觉身上落了一道强烈的视线,转过眸,就见目光灼灼的顾怀瑾。   他乌眸深晦,白日的光透进去就似掉进了漆黑的漩涡,那一抹幽然的情绪含着丝丝缕缕的危险,无声地沁了出?来。   林小姐蓦地心悸难平,像是小动物见了凶兽,直觉要避开,转而敛了笑意道:“如今沈公子安然无虞,我就放心了,翠竹,我们走吧。”   丫鬟翠竹不解地看向自家小姐,她来时明明说等救了沈舒,要邀沈舒去茶楼坐一坐,谈谈林家与平梁村合作的事。   但是林小姐既发话,翠竹也不敢违抗,只好扶着她走了。   沈舒目送她们二人,尚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听得耳边低沉的声音问:“含璋,美吗?”   沈舒愣了一下,蹙起眉头,反问:“你?又发什?么神经?”   林小姐美不美,关他什?么事?   顾怀瑾没来由地笑了一声,微微眯起眸子,满腹阴暗丛生,心说他男女?皆好,惹他不得不处处提防,倒不如狠一狠心将他关起来,锁在床上,令他寸步难行?,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日夜婆娑的等他回家,等待他的垂幸。   如此,他才知?自己的心只能遗落在他一人身上,一双好看的眼睛也只能瞧着他一人。   而他也省了这许多功夫狎醋、吃味,反倒教他有恃无恐,没心没肺。   沈舒甫一踏出?县衙,周蔚就带着周子衡一起凑了过来,周蔚长舒一口气,道:“太好了,沈大官人,我家老爷听说你?出?了事,连让我带着银两过来赎你?呢。”   周子衡却格外自来熟一般,继续往沈舒跟前凑了凑,好奇又热烈地说道:“你?姓沈?你?全名叫什?么?本少看你?挺顺眼,你?今午同?本少一起吃饭?”   沈舒眉心一跳,下意识瞥了眼顾怀瑾的脸色,对这位给?他惹祸上身的公子哥全无好感,继而冷淡推拒道:“谢公子美意,天?色不早,我该回村了……周管事,周老爷还托你?捎了什?么话给?我么,你?们酱铺的存货还有多少?我们酌情开工。”   周蔚拉了自家小霸王一下,连忙答:“酱铺的存货不多,只剩下五百罐,还可撑几日。我家老爷的意思是,沈大官人有空就尽管做,多少货我们铺子都吃得下。”   “行?。”沈舒说,“五天?后?,周管事带人来拿货。”   语毕,周子衡还想跟沈舒再说几句,然而还没开口,沈舒被他身旁的男人拉走了,心里不禁甚是失落。   *   平梁村村民已经先行?回村了,沈舒和顾怀瑾逗留在县里,因为难得来县里一趟,他想给?沈小萁带点东西回去。   顾怀瑾走在沈舒身侧,难得的话少,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垂着眸子,满是心不在焉。   沈舒见他如此沉默寡言,忍不住主动问:“顾麟玉,你?有什?么东西想买么,头冠要不要?我看你?这根发带已经用?旧。”   素日里,顾怀瑾都是用?一根墨色的发带束一半头发,自然垂落一半,他的发质极好,乌黑泛有光泽,在穷乡僻壤里很?是罕然,有眼力?见的人只需窥上一眼,就能根据他的头发推断出?他的身份非同?凡响。   时下县里男子渐渐流行?头冠式样,男子都把头发冠成一髻,更显风度翩然。   沈舒想,头冠乃是生活用?物,应贵不到哪里去,岂知?顾怀瑾侧过俊脸,微微一笑:“甚好,都听含璋的。”   这笑意实?在是瘆人。   沈舒不自觉皱起眉头,脱口而出?道:“顾麟玉,你?有什?么不满大可说出?来,何必这样阴阳怪气?”   顾怀瑾便说了:“含璋先有美人解困境,又有富少献殷勤,我算哪根葱,还劳得含璋为我费心?这发带陈旧,自然比不得人家的凤钗、玉冠。至于这头冠要不要买,我看我是配不上了,含璋还是买给?林小姐和周公子吧!”   沈舒的内心很?是无语:“……”   不是……   他有病吧?   人家同?他说两句话,他也要吃醋?   他怎么不把他绑起来,不许他再跟任何人交往?   “不要?不要就算了,懒得理你?。”   对于自己没错的事,沈舒向来不会?低头,他兀自撇下顾怀瑾,大步转过一条街巷。   霎时,顾怀瑾骨子里的沉戾蠢蠢欲动,眼底一片浓黑,他望着须臾走远的身影,大掌逐渐收拢,终是克制不住,将人带进暗巷抵在墙上。   沈舒被高大的身影笼罩,手亦被桎梏在头顶,挣扎得面颊苍白沁出?红晕,烦躁地骂他:“你?又发什?么疯?”   顾怀瑾以足够高的身量俯视他,微笑地盯着他的面庞,不徐不疾道:“含璋,我把你?锁起来可好?我确实?不该迁怒你?,你?合我的意,自然也合别人的意。”   沈舒心头一颤,恐极惧极,他最怕顾怀瑾这一点,一言不合就想剥夺他的自由,就像原著里的渣攻,自私自利。   他冷然问:“你?把我当什?么?一只小鸟?一只金丝雀?如果你?这也算悦慕我,那全天?下的人都称得上是痴情种。”   顾怀瑾温柔抚摸过他的眼睛,挡了一挡他眼里透出?来的锐利的光,然后?摩挲至眼尾。   而后?,他虔诚的趋近迷恋的,无比发自内心地感叹:“这里真适合落两滴泪。”   顿了一顿,他问:“含璋,你?是想在这里哭?还是回去哭?”   沈舒一哽,牙都快咬碎了……这个神经病!   为了保住自己的节操,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忍了下火,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哭。”   紧接着,他生怕顾怀瑾对他动手似的,飞快说:“顾麟玉,林小姐有未婚夫家,周公子与我仅有一面之缘,你?何必吃醋吃得这么厉害,若再这样,我……”   却“我”不出?个所以然。   沈舒急了,转脸看向巷外,脑海里权衡着究竟是“认命”还是“社死”。   此刻,巷里巷外被一道阳光分界,外面晴空高照熙熙攘攘,里面昏暗潮湿阴凉寂静,没有百姓的目光在巷里停留,就连流浪的饿犬都远远避开。   顾怀瑾将他的脸扶回来,嗓音不温不火:“含璋怎么总想着威胁我,我必须给?含璋一些惩罚。” 第88章   “!”   伴随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男人?的吻如同磅礴的骤雨一般落下。   这一方狭小的天地如同?隐秘的暗室,令人?尽情释放所有欲念,浓烈炙热的情愫, 在此刻疯狂蔓延。   沈舒只觉自己被顾怀瑾牢牢攥在掌心里,明明想闪躲, 却被与?他贴得更紧, 他避过他的吻, 于是那吻便落在他的额头上、眉眼上、面颊上……细细密密, 缱绻备至。   令人?心悸。   暧昧铺陈。   沈舒的心肝都是发颤的, 连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抖着:“顾麟玉,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折辱我的, 这又是在做什么?”   顾怀瑾的吻一顿,停在他的耳畔, 语气含着一丝妒意, “含璋亦答应过我,不会再与?任何女子亲近, 可方才瞧了林小姐数眼,焉敢说?自己不动心?”   沈舒执拗与?他辩驳,“我看她是因她先看了我,我总不好不看着她说?话?吧?难道这不是基本?的礼仪么?”   “的确。”顾怀瑾答着,然?而他却没有罢休的意思,而是道,“含璋天生长着一双多情的眼睛, 看什么都是多情的, 可是我却心中磨折,煎熬不已, 这于我而言何其不公。”   顿了顿,他又低首在他眼睛上落下一吻,抚摸着他的眼角,像是摩挲着至爱的宝物,道:   “唯有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你的眼里才唯我一人?,令我如何不心生妄念?”   沈舒心口蓦地加快,忍不住道:“顾麟玉,你究竟喜欢我什么?我们短短相识,彼此不甚了解,你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最爱哪一句诗、有何抱负,不问也不探究,仅仅钟情于我这具皮囊,你让我如何只看你?”   “即便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的眼里唯有你一人?,出了这条巷子,我的眼里还?是缤纷多彩的世界,错落有致的村庄,勤劳努力的村民,你想让我长长久久的只看着你,除非把?我眼睛挖出来。”   骤然?,顾怀瑾唇角的弧度凝了一凝,凤眸里的情绪深沉如墨。   半晌,他轻笑:“我怎舍得?”   沈舒心想,他果然?不愧是原著里的渣攻,坚定不移的维护原著剧情,一心想锁他……   他闭上眼,颇有几分绝望地道:“顾麟玉,你果然?是将我视作玩物了吧。”   顾怀瑾挑了挑眉:“玩物?”   “不是吗?”   因为是玩物,所以好看即可,无需去探究他有什么思想。   因为是玩物,所以可以随意亵/玩。   顾怀瑾好笑道:“含璋,你知道什么是玩物?那些酒宴之上衣不蔽体跳舞奏乐供人?意/淫的是为玩物,成日被奸掠待其年老色衰送人?或发卖的是为玩物,重金聘下却新鲜意尽不闻不问的是为玩物,我待你究竟符合哪一样?”   他目光深邃的俯视他,扣着他的下颌,指尖微微用力,迫得他睁开眼——   “倘若视你为玩物,你以为我会听从你的驱策?含璋,你把?我想得是不是太仁慈了一点?”   沈舒噎了噎,自暴自弃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迫我,焉知得手之后不会那样待我?总归,你想亲便亲,亲完早点回家,我知你身份不同?凡响,胳膊拧不过大腿,我认总行了吧。”   闻言,顾怀瑾幽幽盯着他半晌,忽而嗤地一笑:   “含璋,你有一句话?没说?错,我们对彼此的确不甚了解。”   “假使你了解我,你便会知我从来不吃激将那一套……”   沈舒心里咯噔一响,涌出不好的预感。   须臾,阴凉的暗巷里,两道身影趋近重叠,从中发出夹杂着辱骂的低吟——   “唔……顾麟玉,你个狗……”   *   两人?从县里回来时,已是傍晚,沈小萁等了一天,才看到沈舒的身影,顿时眼睛一亮,欢快地叫了一声:   “夫子!”   他迈着两条腿小短腿,跑到沈舒的跟前,发现顾怀瑾立在沈舒身后,与?沈舒隔了一尺远的距离,顿时停了下来,然?后他目露疑惑的扫视两人?,像是在疑惑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但?片刻顾不上许多,一把?抱住沈舒的腿,软乎乎的蹭着。   沈舒冰冷的俊容才有一丝温色,将沈小萁从腿边抱了起来,淡笑道:“小萁,今天中午好好吃饭了没有?”   “吃了,我娘做给我吃的。”沈小萁脆生生地答着,目光落在沈舒的嘴唇上,“夫子,你的嘴巴被虫子咬了吗?”   肿肿的。   沈舒云淡风轻的颔首:“嗯。”   说?着,他散发着一身生人?勿近气息的将沈小萁抱到了屋子里去,跟沈小萁说?了几句话?,才去做饭。   顾怀瑾面?容平静地跨进门槛,就听得沈小萁问:“顾伯伯,你跟夫子吵架了吗?”   顾怀瑾眼里流露出一丝浅笑:“没,一不小心把?他给惹生气了。”   他不过是将他抵在墙上,浅尝辄止地吻了吻,他便红着眼骂他“浑蛋”,眼里氤氲起一层薄薄的雾气,眼尾也红了。   而后,他不许他再接近他,一路从县城走回来,一句话?都不肯同?他说?。   如斯纯情,真是罕然?。   听得顾怀瑾这么说?,沈小萁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顾伯伯,你要哄哄夫子,夫子才会不生气。”   顾怀瑾伸掌揉了揉他的脑袋,“当?然?。”   只是……   顾怀瑾看向灶房门口,总觉得沈舒一时半会怕是哄不好了。   饭好,沈舒一脸面?无表情的端着饭菜从灶房出来,看也不带多看顾怀瑾一眼的。   顾怀瑾方开口:“含璋。”   沈舒冷冷道:“食不言,寝不语。”   顾怀瑾哑然?。   *   过了五日,两千罐酱封坛,周蔚带着人?来运货。   “沈大官人?,我家老爷等不及分了一些酱给游商,让他们帮忙带出去,试试外地人?的口味。”   生意得一步一步做,市场得一步一步打开。   沈舒明白周蔚的意思,颔了颔首:“平梁村应付你们已经应付不及了,再要加单,我打算拉上杏花村一起给你们供货。”   沈舒早已想好,菌菇酱这种老少?皆宜的东西,市场太大了,平梁村一个小村子根本?吃不完,与?其等着别?人?来抢占市场,还?不如福泽邻里。   周蔚等的就是沈舒这句话?,听了立刻喜笑颜开道:“沈大官人?好胸量,我回头就告诉我家老爷。”   言毕,他命手下伙计迅速搬货,又跟沈舒讨论?起修路的进度。   沈舒道:“目前已经从两个村子那里收来了田契,只是其中一个村子与?我结了梁子,若是正儿八经动工修路,他们势必会从中作梗,不知周管事能否与?我支个招,让我这路顺顺当?当?的开修?”   周蔚闻言眉一皱,又一松,笑眯眯道:“这有何难,请动官府便是。”   沈舒心里一动,也笑了:“哦?官府还?管这档子事儿?”   周蔚捋了捋胡须:“寻常是不管,但?是沈大官人?你须知有钱可使鬼推磨,收买一两个衙役过去借着官府的势恫吓一番,难不成那村子还?能翻出天去?”   自古民不与?官斗,做村长的哪儿有蠢人?。   不等沈舒开口,周蔚接着道:“沈大官人?,这事儿你若是想办,毋须你出面?,我替你办了就是。”   沈舒却摇了摇头,笑道:“谢周管事的美意,我再考虑一二。”   村子之间的斗争,沈舒不想将官府卷进来,免得有仗势欺人?之嫌。   况且,这么做的确称得上是仗势欺人?。   周蔚一眼看出沈舒心善,也没说?什么,待搬完货,留下了货款。   沈舒照例将货款发给了参与?做酱的村民,村民们皆是兴高采烈,感觉这日子愈发有奔头了。   第?二日,沈舒下田帮孤寡老人?割稻子,他穿着长袍,却将袍角卷进腰带中,把?袖子也卷了起来。   一群官兵风尘仆仆的从田埂上走过来,望着一众割稻子的村民们,问:“沈舒在哪儿?”   沈舒抬眼一瞧,嘴角一抽。   他这是犯了刑太岁吧?!   索性一回生,二回熟,沈舒从田里走了上去,道:“官爷,我在,这次是因为什么事儿?”   为首的官爷看了他一眼,熟练的展示拘捕文?书?,道:“你给周家供的酱货闹出了人?命,如今周家酱铺的伙计全部被收押,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县衙。”   沈舒眼皮狠狠一跳。   闹出人?命?   不可能!   “官爷,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沈舒蹙眉道,“我们平梁村的酱向来稳妥,制作的材料千挑万选,绝不会闹出人?命才是。”   官爷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话?你得跟大人?说?,跟我说?没用,请。”   无法,沈舒只得跟着官兵上路,并不忘嘱咐平梁村村民不要慌,安心在村里等他回来。   然?而,村民们哪有不慌的,几乎他前脚刚走,后脚村里就炸开了锅,道:   “快去请各位太公!”   “咱们做的酱怎么会出事呢,不应该啊,怕不是有人?眼红咱们赚了钱,想害咱们?”   “我看也是,都做了多少?回了都没出事,怎么偏偏这回出事,可怜村长又要去一趟县衙,不知道那个姓姜的县令公不公正。”   “这事儿跟顾哥儿说?一声吧,他也是个读书?人?,脑袋比咱们好使,说?不定有什么法子。”   ……   于是,村民们提着镰刀,匆匆从田里爬上来,四散着去了。 第89章   沈舒跟着官兵进了?县城, 依旧受到县里百姓的围观,不得不说这位平梁村村长流年不利,殃灾缠身?, 一茬接一茬,着实倒霉。   只是, 事涉他们平日里吃的酱, 百姓们也无法对沈舒抱有同情之心, 一个个旁观着议论不断。   进了?衙门?, 衙堂正中央横陈着一个担架, 担架上白布隐约盖着个尸体, 瞧着便是触目惊心,沈舒的神色凛了凛。   随后, 他听得前方旁侧传来一声“沈大官人”还有一句“沈先生”,抬眼?一瞧, 是周蔚和周老爷的儿子周子衡, 一个满脸忧心忡忡,一个对他挤眉弄眼?。   上首, 姜县令狠狠拍了?一下?惊堂木,喊道:“肃静!”   沈舒才?正过脸去,看向姜县令,正要跪,却闻得姜县令道:“不必跪了?,沈舒,本官且问你, 这酱可是你供予周家的?”   沈舒从容回答:“是的大人。”   继而, 姜县令又问:“你这酱是用什么做的?我让大夫和仵作来验,竟均不知这酱是何食材, 这毒也无从比对。”   便闻沈舒答:“回大人的话,我这酱乃是用菌菇做的,菌菇也便是鬼菇,我用两样的鬼菇分别制成了?两种酱。”   霎时,衙门?内外?一片寂静,过了?三秒,便如同炸了?锅的沸水,响起一片哗然?,紧接着冲天?的怨气在衙门?外?荡开,围观的百姓们纷纷怒声指责道:   “好个丧良心的家伙,为了?赚咱们老?百姓的钱,竟拿这等物什给咱们吃。”   “我说这酱的味道怎么不对头,自己怎么做也做不出来!”   “那周家为富不仁,和这黑心肝的狼狈为奸,大人,你可要将这姓沈的和周家老?爷一并抓起来问罪,绝不可轻饶啊大人!”   “大人,判他死罪……”   ……   姜县令面冷如铁,心里亦是森寒。   原本,因?着那位暗访的大人物前来,与?沈舒似有牵连,他想着若是情节不重,可以从轻发落,也算对那位大人有个交代,却不想沈舒拿鬼菇做酱,赚这等子黑心钱。   在他的治下?,清河县从未有过如此恶劣荒唐之事,以前没有,现在自然?也不能开口,身?为清河县百姓的父母官,他即便将官途搭上,得罪那位大人,也绝不能对不起清河县的百姓们。   而周蔚更是变了?脸色,这这这……这半天?,心里没这出一句话来,他只知沈舒做的酱鲜香味美,与?众不同,不想他竟是拿这等大不韪之物来做酱,这让周家还怎么推诿罪过,斡旋了?事?   就连周子衡听了?也是圆眼?一瞪,实打实被?惊住,然?后徒手?去抠自己的喉咙——他可是最早吃酱的人!   顿时,姜县令冷声道:“沈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有毒之物做酱,残害无辜百姓,本官判你个假冒伪劣之罪,笞四十,再判你个恶意投毒,秋后问斩,你可认罪?!”   沈舒自是不认,抬眼?直视姜县令,问:“假冒伪劣何来说?恶意投毒何曾有?那每一罐卖出的平梁村菇肉酱,都很明白的写了?是菇肉,而非鸡肉鸭肉鹅肉羊肉,怎地就是假冒伪劣?其次,菌菇生于深林,天?生地长,吸收日月之精华,有健脾和胃之妙,补血养虚之效,仅因?诸位不了?解它,对它诸多误会,便予以‘鬼’字一说,这世上何来的鬼?”   言罢,他回过身?去,望着衙门?外?的百姓,道:   “菌菇种类繁多,上千种上万种不止,每一种都有差异,或是有毒、或是无毒、或是毒得死人、或是毒不死人,我采来做酱的野香菇、鸡纵菌皆是无毒菌种,如若诸位不信,我可生食我所?做酱的菌种,证明给大家看。”   百姓们闻言大为震撼,一时间都愣住了?。   这世上真有无毒的菌种?   好……好吧,他们承认如果沈舒用的是无毒的菌种,那么沈舒的做法的确算不上是罪大恶极。   而且,他们买酱的酱罐子上面确实贴了?平梁村菇肉酱的标签,虽然?那个菇字写得极小,也的确是写上去了?。   如此做法,无疑擦边,姜县令沉声道:“沈舒,即便这世上确实有无毒的鬼菇,你又如何证明,你没有不慎采错菇子混淆酱内,害了?人命?”   沈舒俊容一凝,陷入沉思……   他确实拿不出证据证明平梁村的人没有采错菌子。   他总不能说,因?为我亲自监工,每朵菌子都是我仔细辨认过的,绝对不可能出错,说出来谁信呐?   而在这时,周蔚见势不妙,忙站出来道:“大人,虽然?我们周家也不知道这酱是由鬼菇做的,但是沈大……沈舒做事向来仔细,此事怕是另有隐情。”   沈舒闻言看向周蔚,他隐晦的察觉到周蔚说这话,已经为后面他无法脱罪时,周家与?平梁村割席埋下?伏笔。   也是,人命关?天?,周家同他只是生意往来,没有理由与?他同立危墙之下?。   沈舒垂下?眼?眸,面容淡淡。   周子衡瞧了?莫名心里一滞,虚虚踹了?周蔚一脚。   ——这奸奴,有钱赚的时候一口一个沈大官人,出了?事便直呼其名,都把沈舒给惹生气了?。   便闻姜县令继续道:“沈舒,你若无话可说,我改判你过失杀人之罪,徒二十年,流放关?岭服役,你可有异议?”   沈舒自然?是有的,蹙了?蹙眉,目光不经意落到那蒙着白布的担架上,问:“大人,仵作验过这具尸首,结果为何?”   姜县令侧首看向身?旁师爷,师爷起身?道:“仵作道,死者浑身?青斑,面容发紫,双眼?凸出,十指青黑,舌生刺疱,两耳肥大,五脏皆损,尤其肾器,似中剧毒之兆(1)。”   沈舒神色忽而变得微妙,“肾器?”   师爷:“正是。”   沈舒笑了?:“大人,我有异议。我做酱的菇子仅与?几类菇子相似,如若采错掺入酱内使人中毒,应是肝器受损或是旁的什么受损,不当是肾器才?是。”   姜县令闻言眼?神一顿,与?师爷对了?个眼?神,方?道:“你采的什么菇子,我让师爷陪你一同前去采来,验一验虚实。”   沈舒颔了?颔首,在官兵的押解下?,和师爷一同到县城附近的山上去了?。   *   顾怀瑾踏入县衙之时,沈舒还没从山上回来。   姜县令一看到顾怀瑾,就浑身?僵硬,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连挥退欲对顾怀瑾不敬的皂班衙役,紧张地道:“顾……顾……”   顾怀瑾轻描淡写截住他的话:“姜大人,不如借一步说话?”   姜县令望了?望衙门?外?的百姓,忙点头允许。   两人一道去了?堂后,立于一扇屏风之侧。   姜县令小心翼翼地瞄向顾怀瑾腰间悬坠的纯金腰牌,上头麒麟张牙舞爪,刻有大写的“顾”字,分明是天?家腰牌无疑。   他的后脊一凉,连要跪拜:“下?官参见大人。”   顾怀瑾长身?而立,只手?负后,“免了?,这案子进展如何?”   姜县令窥探着顾怀瑾的脸色,小心斟酌地答:“沈……沈公子正在想办法给自己洗清嫌疑,下?官……下?官……”   顾怀瑾忽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姜大人,你可要秉公办理才?是。”   尽管他相信沈舒无罪,但难保沈舒有理说不清,拿不出证据。   姜县令就知顾怀瑾专程过来,是想包庇沈舒,挺了?挺腰杆,“请大人放心,身?为一方?父母官,下?官绝不徇私枉法。”   顾怀瑾凤眸幽然?,深深瞧了?他一眼?。   过一会儿,衙堂里传来动静,是沈舒回来了?,姜县令为难地看着顾怀瑾,犹疑着要不要邀请他督案,却听顾怀瑾不温不火道:“你出去罢,不必管我。”   至此,姜县令才?如获大赦,赶忙从堂后走了?出去。   只见沈舒将数种菌菇采来,一眼?望去外?表难以区分,他将其中两种菌菇单拎了?出来,道:“这是野香菇菌,这是鸡枞菌,是我做酱用的菌种,我愿以身?试之,证明它们无毒。”   说完,师爷让人将这两种菌菇拿去烹了?,再呈给沈舒。   沈舒当众服食。   于是,百姓们亲眼?看着沈舒好生生地站在那里,不仅相安无事,面色还相当红润。   接着,沈舒又将相似的有毒菌种拿出来,道:“大人,这几株菌菇皆有剧毒,还请大人帮我明验。”   姜县令遂问师爷:“牢里可有死刑犯?”   师爷道“有”,让人把牢里的死刑犯带上来。   死刑犯站成一排,被?逼着强服了?有毒的菌子,然?后毒性逐渐开始发作。   一个时辰后,出现幻觉。   两个时辰后,腹痛腹泻。   一天?后,面有黄疸。   第二天?入夜,当场暴毙。   人一死,姜县令赶忙让仵作来验,其人五脏六腑皆有损害,肾器亦被?大大累及,但远不及肝器的损害来得严重。   所?以,那个躺在衙堂里的死者果真不是吃了?毒酱死的,而是另有死法。   姜县令双目肃然?,不由看向沈舒,沈舒也吃了?菌菇,还是活蹦乱跳。   由此,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认,姜县令当场宣判沈舒无罪,让手?下?再去查探死者死亡的真相。   于是又过了?一日,案件真相水落石出,原是有人收买了?路边的乞丐,让他们想法子往周家酱铺的酱罐子里投砒/霜。   乞丐见周家酱铺把守森严,不好下?手?,于是随意挑了?一户买了?酱的人家,把砒/霜下?了?进去。   而指使乞丐投/毒的凶手?便是刘敬和的亲生父母——刘氏夫妇。 第90章   彼时, 天色暝暝,月挂中?天,沈舒从衙门里走出来正值入夜, 周遭一片寂静,唯余虫吟。   这案子整整断了两天一夜, 总算结尾, 那姜县令也?是狠角色, 竟能两天一夜不睡, 硬是要守出个结果。   好在, 自己的罪名洗清了, 清河县的百姓接受了菌菇做酱的事?实,至于?后续会不会有旁人尝试做菌菇酱以牟利, 他暂时还想不出来。   踏在街道的青石板上,他一人孑然的走着, 只是走了一会儿, 他发现身后还有一道脚步声,回眸一望, 是顾某人。   沈舒余怒未消,懒得理他,看?到了也?装作没看?到,继续往前走。   顾怀瑾面色一顿,许是纵容,也?未强行跟上,不远不近地吊在身后。   过?了好一会儿, 他终是按捺不住, 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开口道:“含璋, 你还在生我的气??”   沈舒没理。   又过?了一会儿,顾怀瑾拦住了他,垂眼?好声好气?地哄:“上次的事?是我的错,含璋大人有大量,宽宥我则个。”   沈舒抬起眼?,不咸不淡道:“你怎么在这儿?”   顾怀瑾低眉顺眼?地答:“我担心你,一直守在衙内,你无事?便好。”   “嗯,谢了。”   然而,道了这句谢,沈舒也?没有和他和解的意思?,反倒与他愈发疏离。   顾怀瑾目光一深,耐性消磨殆尽,眼?见?沈舒踩上了前头的影子,欲要将他甩在身后,他伸出大掌,禁锢住沈舒的手臂,将他其进怀内。   沈舒一番挣扎,没挣扎开,狠狠地瞪他。   顾怀瑾似笑非笑道:“含璋是不打算再?理我了么?”   沈舒格外恼火:“你如此待我,我连气?都气?不得了么?”   顾怀瑾答:“当然不是,只是我见?含璋如此生气?,心中?实在慌乱,故才失了分寸。”   沈舒撇过?头不睬他。   这厮净会说好听的话,实则认错快,犯得更快。   顾怀瑾见?他如此,不由微微一叹,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你说我不了解你,我答应你以后会仔细去了解你,但我行事?向来?遵从本心,心悦你亦是如此,于?我而言,了不了解不甚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钟情你,便足够了。”   沈舒忽然问:“顾麟玉,你真名叫什?么?”   顾怀瑾一怔,“顾怀瑾。”   “那你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顾怀瑾略微沉默。   沈舒没有逼问,而是道:“你还记得平梁村村口的石碑么?那是我让人挪过?去的。其中?有一块介绍了我们生存的地方,名为地球,形状为圆,系人以重力,水陆各占七三,是一个又大又美?丽的家园。你许是同?平梁村某些村民一样,认为知晓这些并没有什?么用处,不能让人多长一块肉,也?不能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   “可是顾怀瑾,于?我而言,知道自己生活在什?么样儿的环境很重要,那代表我不无知,不愚昧,准确的知道我在爱什?么,而不是在爱一团朦胧的混沌。”   “是以在我看?来?,无知的爱不是爱,愚昧的爱也?不是爱,那不过?是荷尔蒙作祟的迷恋,一时的新鲜劲儿罢了。”   “诗人咏云,咏它洁白如雪,却不知道它由无数灰尘组成,见?不到它内里的肮脏,你说你钟情我,却不知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公好龙,与你何异?”   “顾怀瑾,莫再?来?烦我了。”   顾怀瑾大掌无意识收紧,闻着这一字一句,他的眉头如同?乱麻一般蹙了起来?,露出鲜有的严肃表情。   望着沈舒精致的眉眼?,那上面的厌烦和倦意不似作伪,仿佛同?他再?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力气?。   沈舒见?他眼?神幽暗,知道他听不进去,甩开他的手,退出了他的怀里。   被审了两天一夜,他实在累了,不想再?和他多做计较,不然他的火气?也?要按捺不住地腾起。   方转身,顾怀瑾问:“那在含璋看?来?,怎么才算是真正的爱,仅是了解便够了么?”   “当然不。”沈舒不曾回眸,“倘若你真想爱我,那便收起你的獠牙、克制你的欲/望、舍去你的阶级、赤赤忱忱的来?爱我,你要见?我好的一面,也?要见?我不好的一面,要伴我于?顺境,也?要伴我于?逆境,体贴我的不易,包容我的难处,如此才能算是爱我,否则我难以对你交付真心,绝不委身于?你。”   说罢,他孑然离去,背影隐没于?月下。   顾怀瑾面容深晦立于?原地,紧紧抿起了薄唇。   *   次日,刘氏夫妇的判决出来?了,午时三刻,集市问斩。   刘氏夫妇哭得昏天黑地:“大人,是沈舒伙同?那个姓顾的先杀了我儿子,我们夫妇才想给他一些教训,我们冤枉呐……”   姜县令勃然怒斥:“你们夫妇二?人为了泄一己之愤,害人性命,殃及无辜,如此罪恶滔天,死有余辜,岂敢喊冤?来?人,将他们拖下去!”   衙役便将刘氏夫妇拖下去了。   须臾,消息传遍全县,全县百姓拍手叫好,直道这两个老?货罪有应得。   沈舒才醒来?,就?闻得沈四郎吵吵嚷嚷进院子,欢天喜地道:“村长,刘敬和他亲爹亲娘被处死了,村里人一大早去县里赶集,亲眼?瞧见?的呢。”   就?听得赶集回来?的人说,那刽子手把刀磨得锃亮,一刀下去,鲜血淋漓,十分畅快。   沈舒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甚好。”   没了刘氏夫妇两个大麻烦,他放心了许多,免得要一再?二?、再?而三的提防被陷害。   这个点,顾怀瑾去了村学堂授课,他也?打算继续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然而才到巳时末,沈小玉的亲娘黄氏就?带着哭哭啼啼的沈小玉找上门来?,怒气?冲冲的告状:“村长,顾哥儿上任三把火,瞧瞧,他把我家小玉骂成什?么样儿了,这事?儿你管不管?”   沈舒蹙眉望着哭成大花脸的小姑娘,躬身安慰她:“小玉,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仔细与夫子说说。”   沈小玉见?沈舒如此温和,这才勉强止住了泪,抽抽噎噎地把事?情原本说出来?——   原是今个儿一大早,顾怀瑾阴着脸走进教室,一连点她问了三个问题,见?她没答上来?,便当众斥责于?她,硬是把她给骂哭了。   沈舒一阵头疼,只好哄人,末了让黄氏先带沈小玉回去,道是要找顾怀瑾好好谈谈。   却不料,三人身后传来?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沈小玉,谁许你逃课?”   沈小玉被吓得脖子一缩,连忙窝在亲娘黄氏的怀里。   而后,黄氏和沈舒一齐抬头望向顾怀瑾,果见?顾怀瑾面容冷峻,眉眼?如覆寒霜,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气?息,一股威压从中?扑面而来?。   这样的气?势莫说是沈小玉,便是黄氏也?有些吃不消。   黄氏不由看?向沈舒,沈舒道:“顾怀瑾,对小孩子不要这么凶。”   顾怀瑾淡然走上前来?,负着手,他对沈舒还是极好的脾气?,虽是心有不悦,但语气?仍是温和,“含璋,她性子骄纵,不费力教一教,难成大器,你莫要阻我。”   黄氏是个精明人,一听就?听出了内里的含义,她转眸望向沈小玉,问她:“小玉,你在学堂里犯了什?么错?快给为娘如实交代。”   沈小玉本已惧极,被一问,又要哭。   顾怀瑾语气?冷飕飕地道:“沈小玉,你平日看?不起同?窗,不屑与他们往来?,我只当你是聪明绝顶,倒也?罢了,今日早课那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来?,你如何敢哭?”   沈小玉生生忍住泪,红肿的眼?里满是倔犟,“我便是答不上来?,他们也?不如我。”   村子里的人都说男孩好,男孩聪明,可一个教室六七十人,也?只有沈小萁这个天才能胜过?她,她就?是狂,就?是傲,就?是看?不起他们。   沈舒早听顾怀瑾说沈小玉性子傲,须得好好教导,而今亲耳听到沈小玉这么说,心里叹了又叹,“小玉,目中?无人是不对的。”   她与同?窗不仅仅是同?窗,还是同?村、邻里甚至同?源。   如此骄傲,时日久了,在村里定会被排斥、被孤立,哪里还等得到顾怀瑾说的“待离开这穷乡僻壤之地”?   黄氏闻了女儿的话,沉默了。   片刻,她牵着女儿的手,对沈舒道:“村长,你别怪小玉,小玉会这样,全是我的错,是我成日与她讲,村里人总笑话我生不出儿子,她一定得好好上学,替我争口气?,她全记在心上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沈小玉不仅把这口气?争到了学习上,还争到了同?窗关系上,她定是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比男孩强。   沈舒又是一叹,轻声对沈小玉说:“小玉,你很好,一直都很好,夫子很欣赏你,从没觉得你是女孩儿就?不如别人。包括你顾夫子,他亦觉得女儿家是很厉害的,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村里人会那么说,全是因为没念过?书,不懂得这个道理。”   可是……   沈小玉红着眼?睛,仰着小脸,无限哀怜地望着他,“为什?么没读过?书,大家就?更喜欢男孩儿呢,难道我是个女孩儿,就?注定不讨人喜欢吗?”   沈舒哑然片刻,蹲下身来?,抚摸她的头:“小玉,你知道咱们村子一直以来?总与别的村子有争斗,之前我没当上村长,村架都是男人上,只有男人才能庇佑咱们的村子。可是,我当上村长以后,就?不一样了,虽然我也?是个男人,但身体不好,打起村架来?与女人无异,所以我选择智取。”   “你看?,最后在我的带领下,咱们还是赢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念过?书,因为念了书,才能有智慧,才能明事?理。这一点没念过?书的人是不懂的,他们只会用蛮力来?解决问题,所以觉得女人无用,同?时他们也?很可怜,因为穷,他们读不起书,所以只能无知着。”   “而我之所以一力开设村学堂,便是为了栽培你们成材,再?由你们去统领村子的未来?,介时大家会服从于?你的智慧,抹灭对女孩的偏见?。”   “小玉,读书的意义正是在于?此,你会改变他们,然后胜过?他们。” 第91章   沈小玉泪眼朦胧的, 懵懵懂懂地望着沈舒,“夫子,我会做到的。”   她听明白了, 村里人因为穷没读过书,所?以无知, 所?以不喜欢弱小的她, 以后她要成为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让村里人不再贫穷, 让所?有人都有书?读。   她会让所?有人知道, 女孩儿也可以有出?息, 有本事,她沈小玉一定会是最了不起的那个女孩!   最终, 黄氏牵着沈小玉走了,顾怀瑾也没有再回去上课, 而是立于树下, 一双乌黑的眸子凝望着沈舒,并缓缓道:   “已识乾坤大, 犹怜草木青,含璋当真与一般男儿不同。”   沈舒扯着唇角笑了一下,“女子是很苦的,尤其生在这个时代,顾怀瑾,你以后?对?小玉不要这么凶。”   顾怀瑾微默,的确, 这件事是他做得太过?, 是他没有去仔细去探究沈小玉的遭遇,只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孤傲、目中无人。   “嗯, 受教。”   顾怀瑾答着,就见沈舒轻轻颔了颔首,似乎不打算再追究这件事。   而今四下无人,相顾无言,顾怀瑾的视线久未从?沈舒身上挪去,他恍然发?觉沈舒似乎一直都是柔软的,拥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悯人的心?态,以至于眉眼的一棱一角都散发?着温和的神性?,充满独特的韵致。   呵……   顾怀瑾心?里一哂,似乎也明白了自己见到沈舒第一眼便忍不住想要霸占的欲/望从?何而来,只因他是卑劣的、肮脏的,所?以才想将他拉下凡尘。   这世上再无人如?他一般纤尘不染,如?同一颗玲珑的水玉,揽月入怀,莫过?于此。   半晌,沈舒主动道:“顾怀瑾,我要去割稻子了,你……你回去好好歇着,等我回来。”   顾怀瑾道:“一起?去罢。”   虽是帮不上忙,但时间还早,回去索性?无事,倒不如?与他待在一处。   沈舒没有拒绝,带着顾怀瑾去了农田,挽了衣袖袍摆就下田,一茬一茬的割稻子。   顾怀瑾便坐在田埂的石头上,看?着他割,看?他白皙的面庞逐渐被晒红,额角沁出?密汗,终是忍不住脱了鞋袜,从?田埂上跳下来,握住他的手。   沈舒抬眼错愕,听他说“我试试”,又瞥他被田泥惹脏的袍角,眉头蹙得厉害,“还是算了,我最多再割两刻钟,就和你一块儿回去。”   顾怀瑾没说话,稻子割得飞快,镰刀都要割出?残影。   沈舒眼瞅着他手掌大,劲儿又足,一镰刀下去能割倒一大片,一下能抵他三下,忍不住有点承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   旁边一块农田里的村妇闻到动静,瞧了过?来,笑呵呵的打趣道:“哎哟,顾哥儿也学会下田了,懂得心?疼屋里人了?!”   沈舒面颊嗖地一红,驳那村妇道:“婶儿,你别?瞎说,我算什么屋里人?”   在平梁村里,屋里人有家眷的意思,总之这词一出?来,两人的关?系一下子染上一层暧昧。   那村妇被驳了也不恼,还是笑呵呵的:“村长,你这话说的多生分,人家顾哥儿跟你同住一屋,怎么就不是你屋里人?顾哥儿,你得多多帮村长下田,他先?天不足干活费劲,你只有外面多多疼他,回去他才多多疼你。”   说着,她还碎碎念个不停,“做男人么,就是要这样体贴勤快,才能显得自己强壮可靠,不然一天天就知道在床上使劲儿,显摆自己那根银样蜡枪头……”   沈舒越听越觉得离谱,嘴角抽了又抽,直想过?去捂她的嘴。   显然,这村妇嘴上是个没把门的,什么话都敢往外倒,说出?来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沈舒纠结了一下,十分尴尬地对?顾怀瑾道:“顾怀瑾,你不要听这个婶娘瞎说,我干活也算得心?应手,不曾有什么费劲。”   然而,顾怀瑾漫不经心?地扔了一把稻子,眼神风流地朝他望来,“我听着她说得没错,在外我疼你,回去你疼我。”   沈舒羞窘难当,伸手去抢他手里的镰刀,“别?胡说,我来割。”   顾怀瑾避开?他的手,高大的身躯微微俯下,将俊脸凑到了他的跟前?,戏谑含笑道:“舒郎,汗帮我擦擦。”   沈舒腾地错开?眼,不自然地抬起?袖子,生硬地递上前?去,顾怀瑾便在他这只袖子上蹭了蹭,自个儿擦了擦。   *   午时,二人吃完了饭,在凉堂里休憩,沈小萁因顾怀瑾今个儿提前?放学,自觉跑去找他娘沈青蛾管饭。   寂静的堂中,沈舒将蒲扇盖在自己的脸上,想起?今早顾怀瑾帮他割稻子的事,还是觉得有点耳热。   原著里的渣攻秒变贤惠农夫,多少让人有点接受无良了。   尤其是,因为他的镰刀被顾怀瑾接手,他没有务农工具,只得陪在边上,顾怀瑾每每汗流浃背,就蹭上来让他擦汗。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生出?一股“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既视感。   哎……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沈舒颇有几分赧然。   不过?,能把狗血虐文?扭转成种田夫郎文?也算是史?诗级的飞跃,接下来只要再让顾怀瑾意识到,他对?自己的感情不过?是荷尔蒙作祟,自己就能彻底改变小黑屋play的命运了。   思及此,沈舒悄然朝顾怀瑾望了一眼,就见顾怀瑾半躺在胡椅上轻轻摇着,那俊美的面容慵然懒倦,长长的眼睫振翅如?蝶;而当他看?过?去时,他似是心?有灵犀一般,半睁开?了眸子,两人目光随即接洽,他的眼神如?同一潭幽然的古井,冰凉而又沉静。   “含璋睡不着么?”   “没有。”   沈舒心?口莫名跳得快了一些,面上犹然平静。   顾怀瑾坐起?身,扫了一圈屋内,给他倒了一杯冷茶过?来。   他将茶水递给他,低声道:“慢点喝,小心?伤了脾胃。”   沈舒心?头似被一根羽毛无意挠了一下,原是不渴,在他殷切的视线下,却也将茶水饮了半杯。   喝完,他说:“顾怀瑾,你不必故意对?我这么好,这些琐碎我可以自己料理,不用你劳神。”   顾怀瑾也口渴,饮了剩下半盏,笑眼瞧他:“这便算好了?我能给你的远不止这些。”   金银珠宝,功名利禄,只要他要,他都能给,哪一样不比这区区几件举手之劳来得珍贵?   沈舒摇了摇头道:“顾怀瑾,这样就很好了,我能感觉到安全。”   顾怀瑾心?内一动,对?他多了两分认知,随手将茶盏搁下,拿起?他怀里的蒲扇给他掌风,“睡罢,一会儿我唤你起?来。”   *   第二日,周蔚和周子衡找上门来。   那日,沈舒在县衙为自己脱罪,周蔚回去向周老爷复命,被周子衡告了一状,周老爷狠狠降下一番斥责。   周老爷让周蔚立马过?来给沈舒赔罪,周子衡囔囔着也想见沈舒一面,是以有了当下的一幕。   两人风尘仆仆,颇为狼狈,尤其是周子衡许是没有走过?这样烂的路,见到他时脸上的嫌弃都没散去,不停地用扇子去掸袍角上的灰尘。   而后?,他见到沈舒,又换了一副脸色,十分高兴地道:“沈舒,咱俩又见面了,我今个儿特意带着这奸奴来给你赔罪。”   沈舒瞧了周蔚一眼,心?里很清楚是为着个什么事儿,并不领情,淡淡道:“周公子客气了,我们不过?因着生意聚在一块儿,彼此互惠互利罢了。”   显然,沈舒不再视周家为称心?合作伙伴,免得真出?了事儿,落得个被背刺的份儿。   而且他很清楚,没有周老爷的授意,周蔚不敢说那样的话,而今不过?是见他顺利从?县衙脱身,怕他对?周家心?存芥蒂,这才让周子衡领着周蔚过?来。   话出?,周子衡尚未觉察出?什么不对?,周蔚已经知晓沈舒对?周家有了看?法,他自是有苦难言,只能苦哈哈地说:“沈大官人,你也莫怪我,那日酱铺的伙计悉数被收监,我还以为我也得遭难,只得先?保全自身,我家老爷命我道歉,我也是甘愿的。”   说着,他竖起?一根指头表示,“我家老爷的意思是,周家愿意再让一分利,只求沈大官人心?里好受一些。”   沈舒神色恬淡,心?里已是对?周家失去了信心?,不温不火道:“周老爷盛情,我却承受不起?,还是算了吧。”   哎……   好好的一个合作伙伴最终关?系竟是搞成了这样。   周蔚便知沈舒的心?是挽不回来了,心?里惋惜连连,却也只好照着周老爷的吩咐,提醒道:“不论如?何,还请沈大官人莫要忘记咱们之前?的约定。”   沈舒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有新酱还是会先?通知你们周家的,如?今县里情况怎么样,可有别?的酱铺要开??”   周蔚答:“自那日沈大官人证明菇子无毒后?,县中出?了不少食菇子中毒的事儿,使得县中百姓对?菇子仍是惧意颇深,如?今人人都晓得只有沈大官人你才识得无毒的菇子,做得出?那无毒的菇酱,这两日周家酱铺的生意不减反增,货都快卖完了。”   沈舒说“好”,让周蔚先?回去,过?几天再来运货。   周子衡见两人谈完生意,突兀插话道:“沈舒,你什么时候再到县城去,我请你吃顿好饭。”   沈舒蹙了蹙眉,不解地望着周子衡,“周公子何以对?我如?此客气?”   周子衡没心?没肺,语气大剌剌的:“想请就请,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就当给我一个面子,行不行?” 第92章   不行。   沈舒怀疑周子衡是个傻的, 连点氛围都看不懂,瞧了周蔚一眼,示意他来解决。   周蔚心领神会, 连忙拉了周子衡一把,“少爷, 沈大官人是一村之长, 比老爷还忙, 哪有功夫同你吃饭?快别闹了。”   周子衡不耐烦地甩开周蔚的手?, 骂他“奸奴, 我没有和你说?话”, 才?又看向沈舒,说?:“沈舒, 本少很少看谁顺眼,你要是回头改变主意, 想和我一块儿吃饭, 拿着它到兆年私塾找我。”   他从荷包里摸出个玉印来。   这玉印薄薄一片,瞧着就很精致昂贵, 上面刻了个“衡”字。   犹嫌不够,他补充道:“如果?是你找我,我随时都有空。”   沈舒神色古怪地看了周子衡一眼,略微思量,才?把?玉印收了下来。   “谢谢周公子的看重。”   随后,他把?两人送到村口,回到家, 随手?把?那枚玉印扔到了书桌上, 就去干活了。   *   又过了几日,周蔚往平梁村跑了一趟, 专程替周老爷传话,说?请他去县里紧急议事?。   彼时,沈舒还在田里割稻子,见周蔚神色焦急,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不由赶紧动身,边走边问:“怎么了周管事?,周老爷找我有何要紧事??”   周蔚实话实说?:“近日县里冒出了好几家酱铺,都是做得菌菇酱,使得周家酱铺的生意大打折扣,原先二百五十文一罐的酱现?个儿已经卖到了一百五十文一罐。”   周老爷的意思是周家酱铺没那么赚钱了,能分给沈舒的钱肉眼可见的减少,必须将进货价格压一压。   沈舒实在没想到县中百姓这么快就把?菌菇酱研究了出来,专程开酱铺跟周家抢占市场,他的心头一凛,约莫对此行要发生的事?猜到了个大概。   果?然,他一到县里与周老爷会面,周老爷便开门见山地道:“沈公子,咱们这生意能不能重新谈谈?”   “您想怎么谈?”沈舒道,“我知周老爷您是个爽快人。”   继而?,周老爷报个价格,堪称是屠龙宝刀,在原来的价格上砍了一半。   沈舒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买卖做不了。”   村里人那么多人等着发财呢,这价格便是他同意,村民们也不会同意。   周老爷端着茶盏,语重心长地说?道:“沈公子,咱们合作?这么久,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如今县里四?处都是酱铺,周家酱铺的生意被?围剿,你现?在不管给哪家供货都是这个价,不是我非要省这笔钱。”   沈舒心里已有别的主意,干脆提出道:“周老爷,不是我不愿意,是我村里的人不愿意,这钱少得太?多,我也叫不动他们。我看,如果?实在谈不拢,咱们也别勉强了,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周老爷见沈舒稳若泰山,皱了皱眉,生怕他藏了一手?,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沈公子,这老酱是没法卖了,你如果?还是想要原来那个价,恐怕得再供点新鲜玩意儿。”   沈舒不禁一阵无语,心说?新品哪有那么好做,他当是喝水呢?   继而?,他也直接摊牌:“周老爷,鸡枞菌酱研制出来还没一个月的功夫,我哪里有空再去研制别的酱种,想要新鲜玩意儿起码得明年。”   周老爷闻言大失所望,只?好打消多余的念头,他断然决定?:“抱歉了沈公子,咱们这生意姑且到此为止,等以后有其他机会再合作?。”   沈舒爽快地答应了。   正好,他因为上次一事?心存芥蒂,还想着怎么才?摆脱周家呢,贸然毁约总归是不好的,如今周家主动提出来,倒是给他递了个枕头。   沈舒亲眼看着周老爷撕了合同,表示合约作?废,这才?踏出茶楼,转而?往林家去了。   走在路上,沈舒果?然见到县里多了好几家酱铺,挂着大大的“酱”字旗幡,铺子面积比周家酱铺大多了。   那悬在酱罐上的木牌分明写着“菇肉酱一百三?十文一罐”,不到半天的功夫,这酱的价格又降了足足二十文。   难怪周老爷急着压低进货价格,想来现?在县里也不缺供货商,价格比他的便宜多了。   过了一会儿,他进了一家挂着“林”字旗的脂粉铺,报上身份,求见林家主,脂粉铺里的伙计上下打量他一眼,迟疑地传信回林家。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林家主总算从别的铺子匆匆赶了过来,他见到沈舒颇为意外,却?依旧热情,道:“沈公子,好久不见,近来可安好?!”   沈舒与林家主几句寒暄,便切入正题:“我想同林老爷您谈一门生意,不知道您感不感兴趣?”   林家主大为惊喜,笑吟吟道:“当然,沈公子咱们到里间一坐。”   *   回到平梁村时,天色已黑,沈舒拖着疲累的身体走在村路上,远远望见家的方?向亮着一盏萤灯。   凄凄长夜,这盏萤灯微弱却?不失温暖,使得沈舒怔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过了片刻他收拾好一腔心情推开院门,一进去,就见顾怀瑾领着沈小萁在院子里玩石子游戏,身影黑洞洞的,全靠两边卧房往外透露出的昏暗光线才?能看清。   他清楚的听到沈小萁道:“顾伯伯,艾草熏了好像没用诶,还是有好多蚊子咬我。”   顾怀瑾俊美容颜都藏匿于黑暗,唯剩低沉嗓音如琴鸣,“你且先回房,我来等。”   然而?,沈小萁说?:“不,我也要在这里等着夫子回来,他去了县里,一定?会给我带糖葫芦的。”   顾怀瑾幽幽睨了他一眼,颇有几分嫌弃,“大半夜吃糖葫芦会蛀牙。”   话落,他听到院门处的动静,赫然抬首,见是沈舒回来,大步迎上前。   沈小萁更似一只?小兔子,撒着脚丫子扑到了沈舒的怀里,脆生生地喊:“夫子!”   沈舒弯身把?他抱起来,无不愧疚地说?道:“小萁,夫子忘了给你带糖葫芦了。”   “没关系的夫子。”沈小萁的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可以下回再吃,白天吃不会蛀牙。”   顿时,沈舒扫去一身疲累,唇角勾起一抹开怀笑意。   紧接着,顾怀瑾将沈小萁从他身上提溜下,让他赶快去睡觉。   沈小萁早就困了,听言自个儿乖乖进屋了。   待他走掉,顾怀瑾望了过来,说?:“灶上温着粥,喝一点再睡。”   沈舒心底淌过一股暖流,乖顺地跟着顾怀瑾进屋,边进门边说?:“顾怀瑾,辛苦你了。”   顾怀瑾未答,先行进了灶房,将那碗温了许久的粥端出来,放到凉堂的饭桌上,给他拾来调羹。   他今晚大约吃的是青菜粥,因为温得有点久,那青菜已变了颜色,但适口的温度还是让沈舒十分欢畅,几勺青菜粥下肚,饥饿冰冷的五脏六腑得到了慰藉。   沈舒抬起脸冲他笑:“不错,手?艺愈发有长进了。”   顾怀瑾唇角也慢悠悠勾起,“不及含璋万分之一。”   很快,一碗青菜粥全部下肚,沈舒意犹未尽舔了舔唇,他刚想用袖子擦嘴,顾怀瑾便用帕子替他轻轻拭去。   如此安宁的气氛,沈舒忍不住打开了心房,将白日发生的事?尽数与他陈说?。   末了,他舒展着筋骨站起身来,眉眼带笑地看着眼前人,难得呈露出一丝温柔,“今晚幸亏有你,我才?不至于饿着肚子睡觉,时候不早了,你也睡吧……”   顾怀瑾唇角笑意盎然,“嗯,你且先睡罢,碗筷我收拾一下。”   于是,沈舒便去睡了,留得顾怀瑾立在原地,挑起眉头——   这么和颜悦色?   好像咂摸出点门道了。   *   太?阳初照,晨曦冉冉,村里的炊烟向来比牛醒得更早,于上空袅袅。   沈舒一早将村民们聚集在村口,向他们公布周家毁约的消息,村民们俱是大为震惊,脸上流露出惶恐。   接着,他们此起彼伏地说?道:   “村长,这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做了,是不是受了上次县衙那事?儿的影响?”   “村长,我还等着跟媳妇儿生娃娃,把?娃娃送到县里去读书呢,这生意可不能断啊!”   “不行,周家说?毁约就毁约,凭什么,咱们找他算账去!”   “你说?说?,怎么算,人家不乐意搭理你了,还能白白给你钱啊?!”   ……   村民们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对于村民们的焦躁,沈舒很能理解,毕竟村里难得过两天好日子,谁还想再回去,是以他缓声加以安抚,表示已经向林家寻求了合作?。   不曾想,村民们追问了一番合作?的进度,没得到明确答案,便觉得沈舒是哄他们玩儿,只?为了稳住他们。   一名村民说?:“村长当初是你说?要领着咱们村子发财的,如今财发一半,财路断了,你说?你这算不算说?话不算数?”   顿时,沈四?郎暴然怒怼:“升米恩,斗米仇。沈大头,你可算是让老子开眼了,要是没有村长,你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块地里滚泥巴呢,还能凑够彩礼上杏花村跟人家姑娘提亲?” 第93章   沈大头大名沈狗剩, 今年二十?,家里五个?哥哥,都?成了亲, 就他?一个?人单身。   起初,家里因为给五个哥哥凑彩礼, 卖的卖, 换的换, 他?指定是娶不上媳妇儿了, 哪想到沈舒点了他做酱, 他?一朝飞天。   这回媒人给他说的杏花村的姑娘, 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漂亮人儿,要不是冲着?他?愿意?多给一倍彩礼钱, 怎么也轮不到他?登门。   如今,与周家的生意说断就断了, 彩礼钱给出?去了, 剩余的钱却没?了着?落,沈狗剩能?不着?急上火么?   沈舒体谅他?年纪小、性子急, 其他?人却听不过耳,一个?个?出?声?道:   “沈大头,怎么跟村长说话呢?村长一心为咱们村子好?,你是一点都?不懂得体恤村长,净站着?说话不腰疼。”   “现在是相互埋怨的时候么?我们还不如帮村长想想办法。”   “就是,咱们一个?村子的人不说两家话……村长,实在不行的话, 周家的生意?咱们还是揽回来吧, 少赚点就少赚点吧。”   ……   尝过了赚钱的甜头,任谁都?不愿意?再?过一穷二白的苦日子。   于是, 沈舒道:“周家压了一半价格,没?谈拢,要是就这样回头去找他?们,只怕还得再?被压一半价格。”   那到时候就不是卖货,而是纯纯给人家做苦力了。   哎……   听沈舒一说,平梁村村民只觉头上一片愁云惨淡。   待得散会,村民们俩俩扎堆,都?在商量着?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好?好?种田,只有?种田不会辜负他?们,种多少结多少粮食。   原本要割上许多天的稻子,在村民们愁苦的发泄下,几天就割完了。   沈狗剩想起自己看上的媳妇儿,更是红着?眼,从村子里跑了出?去。   至第七天,平梁村里出?了点事儿,有?人私下去县城里找酱铺合作,接了点私活,赚了点钱在村里得瑟了一下,就惹了同村人嫉恨,被人揍了一顿。   沈舒去看那村民时,那村民吊在一条腿躺在床上,哭天抹泪地说道:“村长,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沈民田他?们眼红我,生生打断了我一条腿。”   沈舒面色平静地问:“柱子哥,你现在在给哪家酱铺干活?”   沈柱子眼神瑟缩了一下,以为沈舒要问罪,半晌见?沈舒没?发怒的征兆,才磕磕绊绊地说道:“是一家新开的酱铺,不是什么大户,就一对老实夫妻,我看他?们愁生路愁得紧,所以才……”   沈舒又问:“那现在县中菌菇酱何价?”   沈柱子小声?道:“现如今卖到八十?文一罐,我……我给他?们做能?分二十?文……”   二十?文不多,但对于现在的平梁村村民来说也不少,怪不得他?会动心。   问完,沈舒替沈柱子盖了盖被子,从床前起身,“柱子哥好?好?休养,他?们打你我不会不管,会跟他?们好?好?说说。”   闻言,沈柱子大喜,几乎顾不得自己受伤的腿,强行从床上坐了起来,喜形于色道:“谢谢村长,谢谢小舒哥,你一定要让沈民田他?们知道厉害,让他?们不敢再?打我。”   沈舒点头“嗯”了一声?,就从沈柱子家离开了。   自然,他?要去找沈民田,问他?为什么要打沈柱子,并给予他?一定的惩罚。   沈民田见?沈舒来,也不怕,竟是茶也不给倒,就在凳子上坐下,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想打就打了,谁让他?得瑟。”   因为村民们的财路断了,沈舒在村里的威信大不如前。   甚至有?人找上了宗老,想让他?们替沈舒打理这个?村子,取消掉即将到来的分田制,还有?杏花村那段正在修的路。   令人意?外的是,宗老们竟然全部拒绝。   沈舒道:“民田哥,你如果不服我,可以离开这个?村子,但只要我在村子一天,你就不能?随意?打人,不然我就罚你给村里其他?人做苦力。”   沈民田唰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嗤笑地看向沈舒道:“我不过就是打了沈柱子一顿,有?本事他?自个?儿打回来,村长你替他?出?什么头?现在稻子也割完了,大家闲在村里没?事儿做,打打闹闹很正常。再?说了,村长你当初答应我,下一批就让我参与做酱,我这还没?来得及赚钱呢,财路就断了,我心里的苦找谁说啊?”   沈舒面色一凝,好?声?好?气地解释:“民田哥,今时不同往日,与周家的生意?断了非我所愿,但我已经和林家牵上了线,过阵子会安排你做事。”?   沈民田乐了,露出?一副相当好?笑的表情道:“村长,你这是给我画大饼呢,即便和林家牵上了线,再?赚的钱有?和周家做生意?赚得多么?当初我可是一心支持你相信你,结果呢,村里这么多人就我们家修路的和做酱的都?没?有?,人家买鸡鸭鹅,我们家喝西北风,我看还是别了。”   说完,他?也不管沈舒是个?什么表情,兀自赶人道:   “你要罚我做苦力,你罚,我要是听你的,我以后不叫沈民田,叫沈猪狗。”   “下次见?到沈柱子,老子还打他?,让他?乐到老子跟前,该打!”   沈舒望着?沈民田眼睛发红的生气模样,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   因着?沈柱子一事,村里人越来越多人喜欢往县里跑,想跟沈柱子一样找个?合作的酱铺,给自己谋个?稳定的财路。   顾怀瑾觉察到村里的变化,含笑对沈舒道:“不若含璋撇了这村子,与我去别处享福?”   沈舒面容清冷,淡淡道:“不去。”   顾怀瑾又说了一句:“我看这村子里的人愚不可及,不值得你为他?们付出?。”   沈舒反问:“顾怀瑾,难道你以前就没?遇见?过类似的情况吗?”   顾怀瑾忽地一默。   类似情况?   那当然有?过,且不少。   他?奉皇兄的命令驱赶碣勒,初到边境就被原来的将帅算计,险些没?了性命,彼时他?不知道那将帅为何要与碣勒勾结,卖国求荣,直到事败那人哈哈大笑地道:   “我等在边境拼死拼活,你等在京城歌舞升平,如此?朝廷,不配让我效力。”   顾怀瑾问:“难道你就从未考虑过边境的百姓吗?难道你就不想想自己的妻儿?”   闻言,那将帅极其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好?似他?在说什么见?鬼的笑话,毅然自刎死去。   后来,他?亲自上阵,力战碣勒,才发现碣勒多年未除不是因为碣人有?多么神勇无敌,而是我方百姓里总会出?那么几个?奸细,给碣人泄密,为碣人指路,大肆残害自己国家的百姓。   甚至有?一次,他?命副将守边境城池,自己去突击碣人总营,还未抵达对方营地,就收到了副将的求援。   原是军机再?次泄漏,碣人倾巢而出?,攻打那座城池。   他?自是在赶走碣人以后,揪出?了背刺自己的奸细,那奸细是军中刷马的士卒,有?心为碣人提供情报,所获得的好?处不过是一次情报黄金十?两,粮食百石,会在事成之后派军营医治他?病重的妻儿。   黄金十?两,粮食百石,一个?军医,就能?以边境数万将士的性命为代价为碣人卖命。   顾怀瑾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人一旦受穷受难,就会滋生出?无尽的恶来,最终他?命人将这奸细处死,派军医医治了他?的妻儿,给他?的妻儿送去抚恤金。   能?怪他?否?   当然不能?。   手握重权,没?能?安定一方是他?的无能?。   身居高位,没?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是他?的失职。   此?时此?刻,经得沈舒这么一问,他?想起这些往事,顿时明白了沈舒的想法。   顾怀瑾微微惋惜一叹:“含璋,你当真是让人心动,又心动。”   沈舒乜他?一眼:“心疼可以,心动就算了。”   可别想趁虚而入引诱他?玩什么虐文play。   顾怀瑾又笑了:“含璋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他?相信他?一定帮得上忙。   然而,一连半个?月过去,沈舒都?没?有?找他?帮什么忙,让他?颇感意?外,暗自忖着?是不是游商的身份太过低微,使得沈舒觉得他?无用。   沈舒却于某日早上醒来,告诉他?他?要去县里一趟。   闻言,顾怀瑾心念一动:“我与你一块儿去。”   沈舒无情拒绝:“你在家里好?好?照顾小萁,晚上给我留饭。”   顾怀瑾当真无奈,乌眸黑黝黝的,表面应了,转过头就让暗地里一直守着?他?的下属十?三?去跟踪沈舒,看看他?究竟要去县城做什么。   十?三?去了半天,回来禀告:“回殿下,沈公子去了一趟县衙,然后跟着?清河县县令姜哲生去了辖内的村子,似乎……在种地。”   顾怀瑾挑了下眉头,神色变得有?些微妙,“种地?”   这个?时候他?不应该为村里的菌菇酱生意?发愁么?   怎么还有?兴趣跟着?姜县令去别人村子里种地?   奇怪,真奇怪。   想了一圈,顾怀瑾都?没?想明白沈舒到底在谋算什么,不由自嘲一笑,枉他?平日自诩聪明,竟连心上人做的事都?看不懂。   默了默,他?下令:“这段时日不必跟着?我了,便跟着?含璋,若他?遇到难题,尽力为他?解决。”   十?三?恭敬低头:“是。” 第94章   顾怀瑾这才慢悠悠的进灶房, 给?沈舒做饭留饭,他得等他披星戴月的情郎回家。   一连多日,沈舒都在县里和村里来回奔波, 人变得又黑又瘦,从一块水嫩嫩的白豆腐变成了一根黄澄澄的豆芽菜, 姿色都削减了许多。   村里的姑娘见了都觉得这落差忒大, 偏生顾怀瑾怎么瞧都顺眼, 今个儿煨藕汤, 明个儿熬猪蹄, 一心想把他?养回来似的。   而如此这般持续了七天?, 沈舒总算不再去往县里,省去劳累, 好好的在家休养。   他?讶异地看着顾怀瑾料理新杀的老母鸡,满手血腥, 漫不经?心中透着戾气, 不由问:“这鸡哪儿来的?”   顾怀瑾将?掏去内脏的鸡随手扔进菜盆里,优雅的净了净手, “村子里的人送的,倒是有两个有良心的,见你成日这么辛苦,执意送上门来让我收下。”   沈舒面色一缓,笑了笑:“他?们有心了。”   好在,好消息很快就要来了,平梁村将?迎来新的机遇。   隔日, 沈舒人在家里难得安宁, 又有村民找上门来,急得不行?地道:“村长, 你快去看九叔公吧,沈民田不小心把九叔公也给?打了。”   沈舒神情一变,顾不得等顾怀瑾从学堂里回来,连忙跟着村民去了事发现场。   只见一大群村民挤在一条小路上,刺头村民沈民田站在人群中间,左手边是鼻青脸肿的沈柱子,右手是摔了个屁股墩儿还没爬起来的沈谷堆。   大约是众人一致等着他?过来解决问题,地上的沈谷堆被人扶了也不肯起来,生怕回头他?来了不占理儿,而沈民田梗着个脖子犹如?好斗的雄鸡,一脸凶狠不耐烦,浑然没有反省之心。   只有腿折了刚好又遭殃的沈柱子露出一副懦弱的表情,拉着大家给?他?说理,被沈民田瞪了一眼,又闭上了嘴。   沈舒拨开人群,蹙着眉头:“怎么回事?”   沈柱子如?获救星,大喊着扑了过来:“村长,沈民田又打我,还把九叔公也给?打了!”   沈舒扫了四周围观的村民们一眼,才把视线落到沈民田身上,冷声道:“民田哥,你不觉得你做得过分么?”   上次他?打了沈柱子,他?见他?心中有怨实在不忍故而没有坚持罚他?,这回他?连沈谷堆都敢打,下次是不是连宗老们也一块揍?!   沈民田望向沈舒,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态度,口吻不屑道:“过分又怎么样,你还想把我赶出村子?我沈民田可是在平梁村里长大的!”   说着,他?的目光在沈柱子身上转圜,鄙夷地道:   “你以为村长来了就能帮得了你?九叔公都帮不了你,今个儿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一样。”   地上的沈谷堆见沈民田油盐不进,终是捂着自己?的老腰阴恻恻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沈舒身旁,低声道:“舒娃子,他?殴打同乡,不敬尊长,说到太公跟前去也是咱们有理,你可不能轻易饶过他?。”   沈舒闻言面无波动,仍是淡淡看着沈民田,“民田哥,你是不是非要这样知错不改,肆意欺负乡里乡亲?”   沈民田转眼又盯了过来,狠狠啐了口唾沫,极其恶劣地道:“是又怎么样?沈舒,你今年比老子还小几岁,没点本事老子不服你,老子就是不听你的,有本事你跟老子打一架……”   谁都知道,沈舒天?生体?弱,不与?人打架还不现,跟人打架只会落于下风。   沈舒自是不会傻到拿自己?的弱项去跟人硬碰硬,故而纹丝不动,淡抿薄唇。   沈民田嗤笑:“孬种,让你当上平梁村村长真是老子倒了八辈子霉!”   言讫,他?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石子蹦到沈柱子的脸上,沈柱子吓得一慌。   却也是这时,从人群之外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激动的嗓音:“沈公子,成了,成了!”   所有人不禁循着声音来处望去,包括欲要嚣张离去的沈民田,只见小路的不远处,一个紫色的圆滚滚的身影奋力拱了过来,跑一步腮帮子的肉就颤几颤,好像随时会力竭似的。   然而,他?双脚生风,脚步极稳,没过一会儿就跑到了沈舒跟前,气喘吁吁地擦去脑门上的大汗,又一遍欢喜地说道:   “沈公子,成了。”   成了。   什么成了?   成什么了?   几乎在场每一个村民听到这个消息都是一脸迷惑、茫然。   原本不太开心的沈舒却是瞬间松开了紧蹙的眉宇,眼底透露出清亮的笑意,问:“真的么?”   林富贵狠狠点了点头,第三遍肯定地答:“是的沈公子,成了!”   沈舒的笑容方才扩得更大一些,神采肉眼可见的飞扬起来,“成了就好,辛苦林管事了。”   至此,平梁村村民才终于按捺不住发问:“村长,究竟什么成了?你说出来,让我们大伙也听听。”   沈舒与?林富贵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意味。   林富贵咳了一声,主动替沈舒答道:“哈哈哈恭喜平梁村的诸位,你们村儿的沈公子与?我家老爷达成协议,垄断了清河县附近所有山头的菇子,以后你们平梁村以后光凭卖菇子就能发财啦!”   “当然,我们林家也从沈公子这里得了不少好处,以后平梁村与?林家乃是一家,有什么问题尽管去县里找我林富贵!”   轰——   晴天?白日,似有一道惊雷从天?上劈了下来,正正砸在他?们的头顶。   所有平梁村村民顿时呆若木鸡、瞠目结舌,好像木偶一般傻愣在那儿。   不是……   林富贵他?……他?说什么?   不用做酱就能发财是什么意思?   平梁村又双叒能发财啦?!   所有人都忍不住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生怕听错了这一句,傻不愣登的转头看向沈舒本人。   沈舒伫立原地,清澈的面容含着恬淡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   直到过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有人回过神来,问:“村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们完全听不懂?”   所有平梁村村民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眼里透露出深深的好奇。   沈舒方才不徐不疾地解释道:“因?为我在县衙被人诬陷一事,县里百姓有人知道了鬼菇可以做酱,所以费尽心思做出同等的酱品来,搅得咱们与?周家的生意都不成了。所以,我想着与?其同越来越多的酱铺争菌菇酱市场,不如?直接将?把控做酱的材料,于是我找了林家合作?,请他?帮忙买山采菌菇,林家答应了。”   如?今清河县七日脚程以内的山头要么归林家所有,要么上面一棵菌菇都看不见,这也是他?辛苦进县城替姜县令解决土地问题的结果。   任何企业的发展都离不开政/府的支持和帮助,他?看姜县令为辖内几个村子荒芜的土地愁得面色发黄,还往外贴了告示寻找治地能手,特意去帮姜县令解决问题,姜县令自觉有了政绩,对他?十?分满意,便准了他?买山的事情。   这会儿,姜县令正拿着林家垫付的大笔进账,美滋滋的筹谋着是把县里建设搞一搞更能光辉自己?的政绩,还是干脆花重金买关系以求早点脱离这个穷地方。   而林家则将?成为清河县唯一一个不受食材掣肘的酱商,将?会在清河县开起最大的酱铺,且比周家更能向游商提供大量的酱货,赶在所有人之前占据外地市场。   林家主更是个铁血人,在沈舒说清河县的酱铺太多不利于发展时,就利落下了决断,只打算在县里开一家酱铺作?为根据地,所有的劲儿都将?往外使。   继而,沈舒向他?提议,周家人脉广可利用,不如?将?周家发展为加盟商,让他?跟在屁股后面捡漏。   估摸这个时候,林家主应该已经?往周家去了吧。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儿,村民们听完却已经?傻了,这这这……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主意吗?   在村里人都想着要怎么把周家的生意拉回来时,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为村子谋得了别?的生路,想起他?们这几日在暗地里说了好些“村长怕也没办法了”的话,这脸真是火辣辣的疼啊!   接着,林富贵又对众人道:“再等两天?,等县里各大酱铺卖完货,我林家就会放出消息,告诉他?们只有平梁村有菇子可以做酱。介时,还请诸位辛苦则个,自个儿去山上采些菇子给?他?们,我们林家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说完,他?对沈舒揖了一首,提出告辞,转身离去。   村民们齐齐望向沈舒,既兴奋又尴尬,兴奋是兴奋在平梁村终于又有路子可以赚钱了,尴尬是尴尬在这些日子众人因?为赚不到钱都有小情绪,对沈舒的态度不似之前做酱时热络,现在想想真该死啊!   而沈舒显然也很理解他?们的心情,微微一笑:“这次,我总算对大家有个交代了,希望未来咱们能齐心协力,共同富裕!”   村民们霎时泪目,只觉这世?上再没有比沈舒更好的人了,他?是如?此聪明如?此宽容,若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他?们绝不会再不信他?! 第95章   而这时, 村民们?也想起?了沈民田,刚才还口口声声骂沈舒没本事,现在……   沈民田一张凶悍的脸迅速怂了下去, 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讷讷地喊:“村长。”   沈舒看着他万分无奈地一叹, 道?:“民田哥, 当初是我先食言于你, 你骂我, 我不咎, 但你打了柱子哥和九叔公的事, 必须要受到惩处,这样才能?服众。”   沈民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对?着沈谷堆的方向磕头,“九叔公, 是我错了。”   本来沈谷堆心眼小, 是不想轻易原谅沈民田的,结果没想到这小子?忒能?屈能?伸, 说嗑就嗑,把他搞得都没话说了。   索性他只是轻微的腰痛,没伤到哪根骨头,不然他非要让沈民田挨板子?不可,于是也只能?不情愿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一把年纪,不能?跟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计较。”   顿了顿, 他尤又不甘, 摆出以理服人的架势,说:   “但, 你打了柱子?两回,这事儿不能?随便过?去……舒娃子?,九叔公知道?你好性子?,但他犯了错不能?不教训,不然以后其他人都学着跟他一样,岂不是要翻了天了。”   说着,他一一扫过?围观的村民,寻求声援道?:   “大家伙,你们?说是不是?!”   村民们?皆是喊“是”,不为别的,就冲他刚才对?沈舒出言不逊,沈舒可是平梁村的村长!   于是,众人纷纷开始指责沈民田,让沈舒罚沈民田去“守山”,守不满三天,不准下来。   这三天里,不能?有任何人靠近沈民田,给他送水送粮,必须自己艰难求生。   沈舒觉得不妥,秋天的山上猛兽众多,为了冬季囤粮会频繁窜动,万一把沈民田扔到山上自生自灭闹出了人命就大大的不妙。   是以,沈舒斟酌着说道?:“民田哥,罚你给良平大爷割稻子?,你可愿意?”   沈民田一听,十分激动地点头:“我愿意,我愿意。”   沈良平是村里的孤寡老人,由于年纪过?大,干不动农务,之前都是沈舒帮他干的。   现在村里人的稻子?都割得差不多了,只有他和其他几个孤寡老人的稻子?没割,这对?沈民田来说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其他村民听到沈舒做出这样的决定,再一次在心里感?叹沈舒的宽容——他实在是太好了。   事毕,沈舒顺道?去地里薅了一把扁豆,准备拿回去炒着吃,刚到家就见沈小萁坐在凉堂里,正在玩顾怀瑾新?给他做的木质孔明锁。   而顾怀瑾人却不知道?在哪儿,沈舒去灶房和他的房间看?了一下,均未见到。   沈小萁适时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说道?:“夫子?,你回来啦!顾伯伯在你房里,你要找他吗?”   沈舒愣了一下,心说顾怀瑾在他房间里做什么,点了点头,掀了门帘进?去。   只见,顾怀瑾坐在他一贯伏案用的椅子?上,双眼看?着窗外,手指漫不经?心的敲击着桌面,分明走?神的模样。   他大抵是等?了他好一会儿,连他随手搁在书桌上的茶水都喝了半盏,闻到门口处的动静,他侧目朝他看?来,狭长的凤眸一片深晦。   沈舒略觉气氛有异,但也没往心里去,朝他走?了过?去,语气轻松地说道?:“顾怀瑾,你来是为了找书吗?找到了没有,没有我替你找找。”   才至跟前,顾怀瑾忽然摊开手掌。   他的掌心上赫然躺着周子?衡送他的玉印,之前他随意丢在了桌面,没往心里去,这会儿见顾怀瑾捧着他,心里咯噔一响。   沈舒连忙主动解释:“前段时间,周蔚和周子?衡到村里来了一趟,周子?衡想邀我与他吃饭,我没应,他便送了我这枚信物,我想着以后怕是有用处,就收下了。”   说着,他伸手去拿玉印,准备把它扔回原处,令顾怀瑾揭过?此事。   然而,他的手才伸过?去,顾怀瑾就将?他的手腕扼住,目光幽暗的与他对?视:“那我呢?”   沈舒皱着眉头:“你什么?”   他都已经?解释了他跟周子?衡没什么,他总不会这也要吃醋?!   顾怀瑾忍着情绪追问:“含璋收下周子?衡贴身信物的时候,有想过?我吗?”   沈舒便沉下了脸:“我并?不知道?这是周子?衡的贴身信物,之前周老爷也给了我一枚扳指,我以为都是一样的。”   顿了顿,他又道?,“即便是贴身信物,我又不喜欢周子?衡,你何必平白呷醋?”   顾怀瑾神情发冷,“所以是一点也没想过?,是吗?”   沈舒:“……”   这话他答不了。   于他而言,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无需在意,他实在不知道?顾怀瑾在纠结什么。   顾怀瑾迟迟未得到想要的答案,却是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含璋,你要我了解你、尊重你、收敛自己的本性、克制自己的欲/望,我都做到了,你便是这么对?我的?我早该想到以你的性子?,谁都拒绝不了,自是八风不动享遍所有人的殷勤,再从里面挑个合眼的,哪儿还会记得我姓甚名谁呢?”   “诚然,这怪不得你,是我轻信了你,这些时日尽顺了你容了你,两情相悦其实还不如金屋藏娇来得痛快你说是不是?强扭的瓜不甜也是解渴的。”   话落,沈舒头皮发紧,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是因紧张导致的,下意识转身就跑。   然而,顾怀瑾握着他的手,哪里还容得他逃,轻轻一扯,就将?他扯到自己身上。   两人对?视,沈舒诚惶诚恐,顾怀瑾戾气邪生。   “别……”   沈舒试图让顾怀瑾冷静,道?:   “你既然心里不畅快,我明个儿将?它还回去就是。”   什么原则不原则,都没保住裤/衩子?重要。   却见顾怀瑾一手搂着他,一手当着他的面将?那枚玉印碾得粉碎,指尖一松,白色的齑粉从他的指端飘下。   他说:“含璋猜得不错,我的身份的确不是什么游商,乃是名门之后,十个周子?衡及不上一个我,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这玉印毫无用处,我替含璋处理了它,含璋谢我。”   沈舒在心里骂了声“妈了个巴子?,谢你个仙人板板”,嘴巴却万分诚实,“我谢你,你放开我,成么?”   顾怀瑾覆在他耳旁低低地笑,“当然不成。”   他岂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沈舒真是服了,这什么顶级醋王,刘敬和的醋他吃,林小姐的醋他也吃,现在周子?衡的醋他还吃,他上辈子?是个醋罐子?吧?   不过?很?快这些念头就散了个干净,因为顾怀瑾抬起?他的脸,开始吻他,不同于上次在巷子?里胡乱的在他嘴唇上一通乱蹭,他竟是握着他的下颌指尖发力,使得不禁吃痛张唇,然后……   沈舒睁大双眼,浑身血液瞬间冲到头顶,脑子?更是随之发出“轰”地一声巨响,思绪化作绵长的空白。   他竟然……   他竟然……   沈舒失神过?后,便是巨大的愤怒,他的耳尖脖子?被气得通红,开始拼命挣扎。   顾怀瑾却吻得愈加发狠,像是要将?他吞进?去似的。   作为皇室子?,十三岁有晓事宫女?教导,十六岁开始开枝散叶,虽然顾怀瑾当初因不习惯女?子?的触碰,命令晓事宫女?退避三舍,但那些看?过?的春图、读过?的春诗这会儿都派上了用场。   那些东西就像是活了似的,从自己的脑海里一一闪过?,使得他越发自由欢畅如鱼得水,他竟不知二人交吻是如此快活的事,快活到他无法自控的试图追逐、驯服沈舒这一尾游鱼,手掌也肆无忌惮地摸索、采撷着。   挣扎?   有何用?   就如此刻,他听到沈舒被他的采撷逼得闷哼出声,逐渐卸去许多力气,逐渐在他的吻下求一线生机,双手紧紧抓着他肩膀上的衣料,似抗拒,非抗拒。   沈舒眼尾沁着水光,恨死顾怀瑾了。   这对?于一个直男来说,绝对?是天大的耻辱,从前他还只是摸一下,在他嘴巴上蹭一下,现今已过?分到何等?地步了?!   如果他手边有把匕首或是什么花瓶之类的,他肯定毫不犹豫重重往顾怀瑾身上招呼。   可是他的手只是稍微动一动,顾怀瑾就吻得更深,跟他所有的举动都是在求欢似的。   是以,沈舒非但不敢动,还只能?牢牢攀着顾怀瑾的肩,等?待这一轮鞭挞结束,再与他论理。   顾怀瑾却没完没了。   渐渐地,沈舒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眉头不由自主锁紧,紧接着他如遭雷劈,表情极其难看?……   为什么?   为什么他被顾怀瑾吻得起?反应了?!   前生二十多年,他从未与人这样亲密无间,亲密到能?够深刻体会对?方的温度、呼吸和味道?,他以为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直男,一直想象着女?子?的柔软、香甜和乖巧,结果此时此刻的生理反应告诉他,他居然弯的?!   不。   这不可能?!   这什么鬼!   沈舒整个人都快要要裂开了。   之前顾怀瑾摸他,他尚能?解释,男人嘛,身体结构注定了比女?孩子?更容易兴奋,能?是什么大问题?   至于在巷子?里被按着亲,他毫无感?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而现在,他居然从这暴烈的亲吻中?品味出一丝快活的滋味来,身体不受控制的软下,像是被抽掉了骨髓。   最要命的是,胸口处的痛意夹杂着愉悦,连带着有些东西都开始发烫。   顾怀瑾忽觉沈舒没了动静,食髓知味的暂停,凝视他,却发现他一脸饱受打击的颓败、茫然。   嗯?   这是做什么?   不由地,顾怀瑾好笑出声道?:“难道?含璋被我亲了亲,便想着该往哪条河里跳么?”   沈舒呆呆地看?着顾怀瑾,面色如同天气疯狂变幻,竟一反常态地没有骂他。   他喃喃地开口:“顾怀瑾,我竟然……”   竟然真是个断袖。   顾怀瑾听了前半句,没听见后半句,遂问:“竟然什么?”   沈舒唰地住嘴,不,不能?让他知道?,让他知道?他便愈发得寸进?尺了。   而且,他未必就是真断袖,被顾怀瑾这么个亲法,是个人都遭不住,这厮的吻技一定是狠狠练过?的。   为了验证这一结论,沈舒做了个极其大胆的举动,他抱着顾怀瑾的脖颈,主动的吻上了他的唇瓣。   没感?觉。   完全没感?觉。   就是。   他怎么可能?是断袖?!   也不可能?喜欢顾怀瑾的。   顿时,顾怀瑾的面色微变,乌眸浓黑,他似是受到某种?鼓励,一手拂落书桌上的书籍砚台,将?沈舒抱起?放了上去。   沈舒眼皮一跳,那俊美的面容随之再度压下。   “唔……”   所有的抗议都被堵于口中?,唯有激烈的唇齿缠绵在室内发出暧昧的响声。   最终,还是沈小萁听到卧房里的异动掀帘进?来救了沈舒的狗命,沈舒浑然一副被蹂/躏过?的模样,衣衫不整,好不失仪。   顾怀瑾握着沈舒的手,宽大的袖子?掩住,无声的把玩,面上却挂着微笑,问:“小萁,饿了吗?”   沈小萁盯着地上的书籍,愣愣点头,小声说:“饿。”   顾怀瑾这才放开沈舒的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从卧房里离开。   *   县里各大酱铺的老板是在自家的酱货卖完以后,才发现官府封山的事的,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这生意刚起?头,就没了做酱用的食材。   自古以来,山水皆属民众,百姓们?心照不宣,任是谁也没想到,官府好端端的把山给封了……不,准确来说,是卖了。   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各大酱铺的老板纷纷赶往县衙,聚集在门口要求县令出来给个说法。   姜哲生卖山的时候就料到了会有这个场面,颇为从容地道?:“去年清河县的税赋没交够,朝廷那边一直催着补交,今年县里的收成却仍是不好,因此我向县里的富绅征粮征钱,幸得林员外慷慨解囊,作为一方父母官,我也不好白拿,便将?县里几座山头抵给了他当谢礼。总之,你们?休要聚众闹事,这钱不归林员外出,便得县中?百姓出,为了百姓,我也是无奈之举。”   酱铺老板们?听言两两对?视,均是无奈,姜哲生的品性他们?是知道?的,的确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退一步讲,即便姜哲生真的在这事上当真被钱迷了眼,所谓“民不与官斗”,他们?也拿姜哲生没什么办法。   于是,酱铺老板们?只好从衙门口散去,另想他法。   待他们?走?后,姜哲生返回县衙里,师爷从衙堂里迎了出来,问道?:“大人,他们?走?了吗?”   姜哲生点头。   师爷顿时哈哈大笑道?:“恭喜大人,既解决了辖内大片荒地的事,又得了大笔银钱,可以为咱们?清河县做出功绩、升官之事指日可待了。”   姜哲生亦作此想,他在花钱为百姓办事和花钱买关系调离清河县之间毅然选择了前者,倒也不是他不想速速离开这个穷山恶水之地,而是他想起?县城里如今有一位大人物,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绝不能?行将?踏错落得不好的下场。   至于这山……哎,的确是他对?不起?县中?百姓,山水向来是百姓们?的依傍,如今却被他轻易抵了换钱。   姜哲生心想,他为官数载处处清廉,这便当他做的唯一一件昏事吧。   *   与酱铺老板们?的焦急截然不同,县里的百姓相当安宁,反正自打菇子?无毒的事儿传出来以后,许多人擅自去山上采菌子?吃,结果都殒了命,他们?对?自己亲身试菇采菇的事没啥想法。   却是有些药铺饭馆急了,他们?有的要去山上采药,有的要去山上打野味,这会儿山一封,他们?就得额外花钱去别处购买自己所需,结果听说这山不封就得多交税,立马就歇了去县衙闹事的心思。   多交税和少卖一两味药材、一两样菜式比起?来,他们?还是拎得清孰轻孰重的,反正这药材和野味原也不是清河县独有,去邻县弄来就是,从中?多费的工钱,回头全加在他们?卖的东西上面。   如此一来,最坐不住的还是酱铺老板们?了,他们?也想像这些药铺老板、饭馆老板一样,跑去邻县采菌菇,结果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邻里两个县也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也封了山,只许当地百姓进?山,不许外地人口进?山,那一大片一大片连绵的山头时不时会有人巡逻,若是被抓到直接按盗窃罪处理。   “……”   行吧,都怪他们?没想到这一步,没防到林老爷来了招釜底抽薪,直接把做酱的食材给截断,这他娘的……真招人恨呐!   正当他们?以为这生意做不成了,处于心灰意冷之际,林家人却放出话来,道?是他们?均可到平梁村找平梁村村长沈舒买菌菇,平梁村的菌菇新?鲜安全,量大从优,绝对?物美价廉。   得知这个消息,酱铺老板们?哗然一惊。   ……嚯,合着在这儿等?着他们?呢?!   再物美价廉能?有不要钱的物美价廉吗?   奸商!   奸商啊!   不过?,他们?也没法否认沈舒的智慧,换做是他们?,他们?也是一样,更何况这菌菇酱本就是沈舒研制出来的,是他们?先抢了沈舒的饭碗,沈舒才会如此。   哎……   早知道?跟沈舒合作就好了,也免得这会儿非得心甘情愿往沈舒的陷阱里钻。   更有之前见过?沈舒频繁出入县衙的,佩服起?沈舒的手段和心计,沈舒当真本领过?人。   于是,酱铺老板们?一股脑往平梁村涌去,欲从沈舒手中?购得菌子?,沈舒早有准备,与他们?谈妥了价格,收了钱,让村民们?带着他们?上山现摘。   如今县中?的菌菇酱已降到了七十文一罐,沈舒卖他们?五十文一斤,卖得这么便宜不是为了方便他们?对?半赚,而是为了能?把菌菇酱的价格压得更低,让县里的百姓都能?吃得菌菇酱,让菌菇酱走?进?千家万户,薄利多销式的赚钱。   等?到把他们?定下的菌子?挖足,沈舒谆谆善诱地蛊惑道?:“诸位老板,你们?把菌子?留下来加工,我们?送货上门,连同这菌菇的费用一起?也只要一斤七十文噢。”   酱铺老板们?闻言突然十分心动,无他,仅因县城开了这么多家酱铺,还是周家酱铺的生意最好,周家酱铺的酱贴着“平梁村菇子?酱”的标签,深得百姓们?的喜爱。   继而,便有老板道?:“让你们?加工,这酱能?打着你们?平梁村的名义出售么?”   沈舒愣了一愣,想起?“品牌效应”四个字,含笑颔首:“当然了,敬请诸位老板放心,我们?平梁村菌菇酱的味道?永不过?时,过?一阵子?还会出新?酱,介时也可包工包料。”   酱铺老板们?顿时纷纷道?:“好,那就给你们?做,你们?什么时候送货?!”   沈舒遂与他们?约定好了时间,以及让沈文庆一一记下他们?的姓名和地址。   *   时间转眼来到秋分,平梁村村民忙得如火如荼,因为他们?发现卖菌子?赚加工费好像比之前踏实,所有人都卯足了力气投入到里面。   也因要不辞辛苦走?烂路给酱铺老板们?送货,所有村民再一次敬佩起?沈舒的高瞻远瞩,怪不得他宁愿费力气跟别的村子?打村架、花那么多钱进?去也要修路,这路是该修,修好了以后能?用驴车、马车,以后出去的货量再大,他们?也是轻松的。   只是,林家往拓展外地市场的事儿没传出什么好消息,倒是周家的人又找上门来,厚着脸皮要见“沈大官人”。   村民们?原是恼了周家,想将?周蔚和周子?衡从村里赶出去,不让他们?见沈舒,但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嘴,说“就该让村长见见周家人这落魄样儿,出出气”,村民们?这才许周蔚和周子?衡进?到村子?里面。   事到如今,周蔚已经?不奢望沈舒跟周家独家合作了,只希望沈舒不要把事情做绝,不卖菌菇给他们?。   虽然周家财力丰厚,人脉也广,但是县中?菌菇酱的价格摆在那儿,千里迢迢跑那么远的路去买材料回来,实在得不偿失。   周子?衡却无心周家的生意,而是想着沈舒收了他的信物,怎地如此无情,居然这么久了都不找他吃饭,着实让他受挫。   一会儿,他就问问。 第96章   周蔚和周子衡找来时?, 沈舒正在家里理桌案,都怪那日顾怀瑾把他的东西从桌案上拂了下去,后?来他因为忙没来得及仔细整理, 今日才有空把它们一一归回原位。   沈舒才将最后一支用旧的毛笔修理好?,拔出里面掉了浮毛, 就听见顾怀瑾在院子里同人说话, 他一抬头从窗子窥去, 就见周子衡好大一条杵在顾怀瑾的跟前, 眼皮狠狠一跳, 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后?又?看见周蔚把周子衡挤到一边去, 同顾怀瑾说话,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迅速从椅子上站起,走到院子。   周子衡欢欣雀跃:“沈舒!”   周蔚面色一喜:“沈大官人。”   沈舒走到顾怀瑾身侧, 与他对视, 瞥见他神色风轻云淡,实则眸子幽暗, 不敢再迟疑,立刻开口对周蔚道:   “周管事,你找我?有事么??”   周蔚哪里好?直接说出口,先是小心寒暄了一阵,观沈舒的反应不冷不热,方直入正题道:“沈大官人,我?家老爷让我?到你这儿来采些菌子, 你看……”   沈舒面无波动:“采多?少??”   周蔚小心翼翼地问:“五百斤有么??”   沈舒摇了摇头, 说:“有是有,但我?和林老爷有约定在先, 散卖出去的菌子一次不能超过一百斤……若要做五百斤的生意,还得先问过林老爷的意思?。”   周蔚顿时?心中一凉,周家早知道沈舒和林家合作的事,是纯抱着把沈舒这个生意伙伴抢回来的目的才来的这一趟,不想沈舒竟然被林家管束。   他哪知这是沈舒和林老爷说好?的,由于周家的态度说变就变,沈舒不再把长久来往的希望寄予对方身上,所以仅向对方展示自己的价值和诚意,靠纯粹的利益来维持关系。   外地市场那?么?大,没有哪个酱铺还能像平梁村一样举村做酱供酱,稳定的货源是长久发展的前提之一,其?次会做酱的做得没他好?吃,做得好?吃的没他卖得便宜,卖得便宜的没他懂策略,找忠诚而又?聪明的人当合作伙伴是生意蒸蒸日上的前提之二。   相应的,林家也?必须有所付出,譬如花重金替他盘下那?几座山头,山契被他捏在手上,又?譬如两人定下五年合约,五年之内任意一方毁约,都必须付巨额违约金,两方的生意关系便算是稳固了。   如今周家找上门来,说明周老爷胃口大,不肯割让已经试过水的外地市场,想是菌菇酱走出清河县也?反响极好?,所以他想独占鳌头,拒绝与林家合作。   沈舒直接道:“还请周管事回去告诉周老爷,以后?再有生意得先和林老爷谈,林老爷同意了才能来找我?谈,不然我?违背了与林家的约定,以后?还有谁敢和我?做生意?”   周蔚苦哈哈着脸,心说林家现个儿跟周家是竞争关系,林老爷会同意才怪。   只是,沈舒把话说到这地步,他也?没有法?子,谁让周老爷之前压价压得太狠,与沈舒彻底断了情分,他只好?先找沈舒买了一百斤菌子,说过两天?让周家伙计来拿,沈舒同意了。   继而,沈舒主动提出要送两人去村口,哪曾想周子衡见重要事情谈完,直剌剌地开口问:“沈舒,听说你前段时?间常去县里,为何不找我?一起吃饭?”   沈舒着实难以理解周子衡的脑回路,难道他收了他的玉印,就代表一定会找他吃饭么??   忽然,顾怀瑾插进话来:“舒郎,你倒是同他说说,你为何不找他一起吃饭?”   沈舒嘴角一抽。   舒郎?   舒个锤子。   他淡淡地答:“周公子,上次你给我?的那?枚信物,我?不慎有所损毁,你若是介意,我?可以赔你;只是我?村务繁忙,鲜有闲暇,去到县里也?是为了办正事,着实没空与你一道吃饭。”   周子衡未曾听懂拒绝之意,只入耳了前半句,想也?不想道:“竟是毁了,没关系,我?再送你一枚信物。”   言毕,他在自己的身上摸了摸,欲找什么?贵重东西。   周蔚比他精明,一看顾怀瑾那?脸色,连忙将周子衡拉住,小声道:“少?爷,别送了,人家沈大官人有主了,不合适。”   周子衡闻言一呆,楞楞地看着沈舒和顾怀瑾,然后?不悦的蹙起眉宇,嫌弃道:“就他?比刘敬和还不如呢!”   刘敬和好?歹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总是要比普通人高贵一些,而眼前这个男子一脸武夫相,长得是俊俏,但顶什么?用,哪及他富贵有才华?   顿时?,顾怀瑾凤眸一眯,唇角笑意弥漫着危险:“周公子方才说什么??”   周子衡一脸不屑地重复:“我?说,你比刘敬和……唔唔唔……”   他的嘴瞬间就被周蔚捂住了。   周蔚在心里连唤着“祖宗”,真想让周子衡长长眼水,顾怀瑾这肉眼可见的通身气派,能是一般人么??   且沈舒比他聪明了不知道多?少?倍,要是顾怀瑾没点本事,他岂肯委身,只能说周子衡实在是过于目中无人、心高气傲。   思?及此,他连连给顾怀瑾道歉:“公子莫生气,我?家少?爷一贯快人快语,您与沈大官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顾怀瑾面容上拢起的戾意方才褪去,懒洋洋道:“常言道祸从口出,贵公子如此不会说话,还是带回去好?好?教导为好?。”   周子衡不忿地盯着顾怀瑾,虚虚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结果没挨着顾怀瑾半片衣料,就被周蔚给拖走了。   待他们离去,顾怀瑾侧目望向沈舒,眸子幽然:“含璋,我?不如刘敬和?”   沈舒早在听到那?句“比刘敬和还不如”从周子衡嘴里蹦出来,心里就咯噔一响,这会儿见顾怀瑾浑不对劲,不由浑身戒备,及早撇开关系道:“他如何看你,同我?没有关系,休要迁怒于我?。”   顾怀瑾得到了一个答非所问的答案,竟未再言,转身进屋了。   是夜,月明星稀,凉风如水,一豆灯火照亮室内,沈舒和衣上床。   他才看完沈文?庆给他的账目,打着哈欠,实打实的犯困,然而卧房的帘子突然被掀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吓得沈舒抖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   “顾……顾怀瑾,你怎么?还没睡?”   顾怀瑾视线落于他揪紧被子的手,笑得云淡风轻,道:“今晚同你一起睡。”   啥?   啥?!!   沈舒差点没绷住,从歪坐变正坐,张大了嘴巴,过了片刻,他狠狠拒绝:“不行,小萁那?儿离不了人。”   他就说他白天?怎么?没反应,合着给他憋了个大的。   真要一起睡,那?他成什么?了?!   不行。   绝对不行。   顾怀瑾却是慢悠悠地驳他:“小萁翻过年四岁了,应当独睡。”   然后?,他把沈小萁喊了过来。   可怜沈小萁刚睡下,又?从床上爬起来,来到沈舒的卧房,揉着眼睛,软软唤了一声:“夫子。”   顾怀瑾淡淡问:“小萁,今晚你自己睡觉好?么??我?同你夫子一道睡。”   沈小萁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看了看惊恐不安的沈舒,又?看了看从容自若的顾怀瑾,乖巧地点头:“好?哒。”   夫子这么?惊恐,一定是做噩梦害怕了,想让人陪着睡。   沈舒:“!!!”   顾怀瑾笑了,让沈小萁回去接着睡,接着不徐不疾地踱步往前,道:“还是小萁懂得体贴夫子,知道天?冷了需要个人暖着。”   沈舒根本不需要人暖,他只想让顾怀瑾走远点,遂口吻不佳地开口:“顾怀瑾,我?习惯了一个人睡,你不要闹了好?么??”   “那?就更?要习惯了。”   他想,他的确是比不过沈舒与刘敬和的青梅竹马情谊,二人相携度过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说不定就是同睡在一张床上,连糖水都是喝的同一碗。   又?或者当他们长大了一些,知晓了什么?叫做年少?慕艾,彼此在床上抱着亲吻过也?未可知,否则沈大同怎会为两人定下婚约,他们一定是两情相许的。   如今,刘敬和死了,自己取而代之,不将刘敬和对他做过的事一一做一遍,又?怎能完全抹去刘敬和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   同寝只是第一步。   还有许多?许多?步……   转眼间,顾怀瑾来到了床前,见沈舒掀开被子想下床逃跑,一手将他捞回到床上,问他:“舒郎,灭灯否?”   沈舒挣扎着,满面通红的与他对视,“你想在这儿睡就在这儿睡,我?去凉堂睡总行了?”   “自然不行。”顾怀瑾道,“不说话,那?我?便将灯灭了。”   说完,他回身将桌上的灯盏吹灭,使得四下一片漆黑,唯有月光透过未关的窗,在床尾处落下清辉。   沈舒顿时?心累至极,心说当初他就不该让他搬进来,现在好?了,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三天?两头要受他一回欺凌,逃也?逃不掉。   “你要睡就睡吧,先把我?放开,把衣服脱了,别穿着外衣上床。”   半晌,沈舒妥协。   今晚是没法?子了,明晚他再想办法?赶他走,他绝不可能让顾怀瑾夜夜上他的床。   蓦地,顾怀瑾发问:“含璋,你自笃过么??”   沈舒:“?”   顾怀瑾将他抱进怀里,坐在床边,“含璋,我?可以帮你。” 第97章   “唔……”   皎洁的月色, 难捱的滋味,令沈舒眼中氤氲着水汽,恍惚想起?许多?的往事, 从小他就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皮肤白皙, 性格安静, 五官也十分的秀气。   他很招大人的喜欢, 是?走在路上也会有陌生阿姨投喂的程度, 每当爸爸妈妈把他接去城里, 就会有人怀疑爸爸妈妈偷了别人家的孩子。   成年以后, 他跟室友关系很好,被室友拉着一起看片儿, 彼时他并未有?任何冲动,也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的无欲无求, 只觉得自己天生性子淡些, 现?在他才知原来他并不是真的无欲无求,也不是?性子寡淡, 而是?看错了类型。   当下,屋里的气氛一片火热,暧昧在昏暗中迭迭滋生,他闻见自己的轻吟。   情难自禁地,他抬起?下巴,欲图有?所依靠,不由自主去凑顾怀瑾, 一转头, 顾怀瑾便吻住了他的唇。   唇齿缠绵难舍难分,短暂的相依让沈舒像找到了岸, 他竟然再无半分抵触心理,顺从的同顾怀瑾纠缠了起?来。   吻至一半,顾怀瑾贴面?相问:“含璋,我吻你更舒服,还是?刘敬和吻你更舒服?”   沈舒茫然了一刻,转而清醒,蹙起?了眉头,答:“我没和刘敬和亲过……”   顾怀瑾的心被极大的熨帖,发出愉悦的笑声,蛊惑道:“含璋,再同我吻一吻。”   沈舒顿时陷入挣扎,分明贪恋那滋味儿?,理智却告诉他不能纵了顾怀瑾,亦不能再如此的不知羞耻,于是?他撇开了脸,看见月光下那只骨节青筋突兀的大手,耳朵霍然通红,如同朝霞粉彩。   好在是?晚上,外人无从窥得他的脸色,顾怀瑾亦是?在他身后,他盯着这风流的一幕,心尖发颤,眼睫也跟着颤,又忍不住转开了头。   “怎么不敢看?”   顾怀瑾凑在他的耳畔,道:   “看一看罢。”   沈舒面?颊酡红,难耐羞耻,制止道:“顾怀瑾,你别说了!”   顾怀瑾又是?轻声一笑,哄他:“含璋,那你看看我。”   沈舒迟疑地朝他看去,便被堵住了嘴。   几分懊恼或许在脑海盘旋,但更大的贪念让他弥足深陷。   顾怀瑾似乎极其钟情他的唇,总要?一遍又一遍的吻过,夺去他的呼吸,占据他的领地,再予以他他的全部。   半晌,万般火热落入岑寂,月光照着一双孤影。   顾怀瑾仍未吻罢沈舒,却被沈舒推开,沈舒似刹那之间所有?理智回?笼,微微喘着气清冷地说道:“去洗手。”   顾怀瑾愕然于情郎说翻脸就翻脸,而后慢条斯理的用帕子将手指仔细擦拭干净,噙起?一抹笑意?,笑意?戏谑地道:“方才含璋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沈舒闭了闭眼,才接受自己方才和顾怀瑾做了什么,他想他真是?昏了头了,竟然被引诱、被亵渎,然后自甘堕落。   他不由为自己开脱,竭力保持自己的正经:“男人总易受那二两?人的驱使,你我同为男人,你应该明白的。”   顾怀瑾正处兴头,情火骤然被浇灭,思及两?人刚才还交颈热吻,愣是?气笑了,指着他的狼藉,问:“含璋的意?思是?,谁都可以是?吗?”   沈舒抿了抿唇,说不出是?,也说不出不是?,长长的缄默,被当作?默认。   霎时,气氛变得冷凝,顾怀瑾扔了帕子,复又吻沈舒,他吻到他迎合,忽想起?这是?便宜了他,于是?住口,转而转向了旁处。   沈舒望着顾怀瑾的身形逆着月光,轮廓被映得幽深,睁大了眼,他去推顾怀瑾的肩膀,想让清醒清醒,急声道:“顾怀瑾,别。”   然而,他沉沉看了他一阵,又凑起?身强吻他,将他一起?给?弄脏了去。   *   第二日,沈舒醒来便发觉身边多?了一人,他夜里翻不了身,腰间还被顾怀瑾搭着,身体发麻,转眼一望,看到顾怀瑾那张俊脸,昨日之荒唐跃入脑海,他仓促地跌下了床。   这一动静自然惊醒了顾怀瑾,顾怀瑾一夜好眠不见丝毫怒气,含笑宴宴道:“含璋,早。”   沈舒没回?,狼狈地穿衣,待把衣服换好,他回?了一声“早”,几乎是?落荒而逃。   顾怀瑾愉悦一笑,他的情郎实在太过纯情,逗一逗磨一磨就受不住,水雾就从眼里漫了出来。   另一头,沈舒洗漱完心情总算有?所平复,他安慰自己贪欢是?男人的劣根性,反正自己也快活到了,不必想得太多?。   吃完早饭,林家主让人送来信儿?,说是?周老爷已经答应和林家合作?了,如今两?家正在对外拓展市场,让沈舒给?他们多?备些酱,沈舒记在心上,准备出去召集村民们。   这时,一个村民拍响了院门,站在门外大声喊:“村长,不好了,不好了。”   沈舒刚擦完脸,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做,立刻大步跨出门槛,他打开院门,见外面?站着的是?沈二狗,满脸疑惑:“二狗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沈二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万分焦灼地说:“村长,咱们村的人被吴家村的人给?打了,就是?在杏花村修路的二黑他们……”   沈舒瞬间变了面?色,跟着沈二狗匆匆出门,边走边问:“二黑他们现?在在哪儿?,伤得严不严重?带我去看看!”   沈二狗答:“他们在村口,已经有?人去杏花村找林大夫过来。”   至于为什么吴家村的人要?对平梁村的人不得而知,那吴家村离平梁村那么远,隔了三四?个村子,怎么说平梁村的人也犯不着他们。   沈舒眨眼赶到了村口,只见沈二黑他们或是?坐在树下,或是?靠在石碑上,那额头上的伤汩汩流着血,看上去就颇为严重,还有?的鼻青脸肿,嘴巴歪斜,连门牙都掉了两?个。   “村长!”   见到沈舒,他们犹如见到了主心骨,想起?身,就被沈舒按着坐下。   沈舒看向负责处理村务的沈谷堆,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沈谷堆道:“二黑他们说,早几天恢复修路的时候就感觉到暗地里有?人鬼鬼祟祟的盯着他们,今天他们一大早动工,结果就被人套了麻袋,对方人不少?,有?二十多?个,都是?吴家村的。”   当初沈舒点人修路,也只点了十来个人,吴家村来二十多?个,明显就是?刻意?针对他们。   沈舒寒着脸:“九叔公认不认识吴家村的人,打听一下中间到底出了什么症结。”   要?是?有?内情还好,要?是?没内情他肯定?会打回?去。   沈谷堆不愧是?村里的老人,相当的顶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有?,舒娃子,我在吴家村有?个嫁过去的表妹,现?个儿?是?吴家村村长的姻亲,我这就让我家虎子到她?那儿?走一趟,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舒点点头,继续安抚沈二黑他们,让人唤来沈文?庆记账,公伤由公出,补贴他们治病钱、补身子钱还有?精神损失费。   至下午,沈谷堆就派人捎来了结果,原来是?小满村村长赵不会到拢庙村村长王德发那儿?跑了一趟,感觉到了平梁村带来的危机,就撺掇吴家村的村长过来试水。   那吴家村村长吴大坑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是?个大坑,平常吴家村的村务由他妹婿管着,他心中不忿,想要?夺回?自己的权利,经得赵不会一番怂恿,一脚就踢上了平梁村这块铁板。   沈舒就知道里面?有?点东西,不然平梁村跟吴家村无冤无仇,吴家村作?何跟他们平梁村过意?不去,原来是?赵不会在其中搞鬼。   很好。   沈舒决定?先撇开吴家村的人,把赵不会这个祸害打服了再说,他最恨旁人在中间挑拨离间,惹事生非,于是?给?小满村下了战书。   小满村村民听到平梁村村民在他们村口喊:“小满村的,你有?种让吴家村的人来我们平梁村惹事,有?本?事自己站出来干我们,三天后我们在小陈村见面?,不来你们就是?孙子,是?王八,是?狗娘养的没骨气……”   小满村村民顿时火了,连忙去找自家村长赵不会,让他答应平梁村的村架。   赵不会脸色一变,心说沈舒怎么不按他想着的来,换任何村子,自家村民被吴家村村民打了,都是?应该先找吴家村村民打架,他怎么直接就把矛头对准了小满村?   “村长,打他丫的,平梁村的人脑壳被驴踢了,自家人被吴家村的人打了,跑来找我们?”   小满村村民不知道赵不会私底下干的烂事,只觉得平梁村的人有?毛病,甚至疑心平梁村只是?单纯想跟他们小满村打村架,故意?找了个借口。   如此若让平梁村嚣张着那还得了,是?个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赵不会办砸了事儿?,有?苦难言,他把目光投向好斗的村民们,一个个面?露怒色,如虎狼般凶狠,不答应必是?下不来台,只好点了点头。   也罢,王德发那家伙说得对,平梁村势如破竹,若再不遏制一下,恐怕明年几个村子都要?跟着姓沈了。   而且,他闻知这段时间县城里的风声,知晓平梁村最近在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要?是?能打赢的话,说不定?能分一杯羹。   “你们把家伙准备好,三天后咱们就去小陈村。”   小满村村民一阵欢呼:“放心吧村长!” 第98章   三日后, 平梁村村民和小满村村民在小陈村汇集,小满村领头的?是赵不会本人,沈舒有些意外, 但又不是特?别意外,赵不会同红方村村长方江海以及拢庙村村长王德发不一样, 是个有心计的?人。   为此, 沈舒把村架地址定在小陈村村口的一块空地上, 离一些便于埋伏的?地方很远很远, 他防得就是赵不会比他更?能算计, 反倒使得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 吃了赵不会的?闷亏。   前两次村架打的皆是出其不意,这一次显然?要硬碰硬, 沈舒粗略一扫对方人数,和己方差不多, 心里松了松弦。   就听到?赵不会道:“沈村长, 吴家?村的?人打你?们,你?来?打我们, 这传出去恐怕不好听吧?”   闻言,沈舒面上浮着?微笑,暗地里却在腹诽,赵不会不愧是只老狐狸,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占据一波道德高?地。   这话说出来?,就跟他们平梁村吃饱了没事干故意挑事似的?,传出去还以为他们平梁村的?人又蠢又不讲理。   沈舒直接掀了他的?底, 温润地开?口:“赵伯伯,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私底下偷偷到?吴家?村去挑拨离间, 让吴家?村的?人来?打我们,我们找你?们打架也是逼不得已,平梁村的?人可不能白白让人欺负。”   小满村村民一听,恼了,他们自是不会怀疑自家?村长阴险,只觉得沈舒嘴巴一吐就是血口喷人,他们齐齐反驳道:   “姓沈的?,我们小满村跟你?们平梁村井水不犯河水,上次土神庙抢福钱我们也抢到?了,闲得吃饱了撑的?去吴家?村挑拨离间?你?他娘想打我们就直说,还在这儿跟我们扯歪理!”   “就是,明明是你?看上了我们村儿的?田,我们不卖,才故意找茬打我们!”   “我看你?小子就不是个东西,一脸狐狸相,村长,别跟他废话,打他丫的?,把他绑了扔到?咱们村里喂大狗!”   “村长,打他们,打他们,打他们……”   ……   小满村村民一片躁动,个个拿着?家?伙,举得高?高?,喊声震天。   平梁村村民也不甘示弱,在沈舒身后义愤填膺道:“村长,他们做了事儿不认,真他娘的?没种,咱们也少跟他们叨叨,直接将?他们打了,为二黑他们报仇!”   沈舒面容平静:“那?就开?打。”   由于做菌菇酱赚了些钱,村里人不吝于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吃肉也大方,现今平梁村的?男人不管个儿高?的?个儿矮的?,都是膘肥体壮,未见得会输给小满村的?村民,这也是他此次村架没有做任何谋划的?原因所在。   话一落,平梁村村民立刻就上了,如同开?闸的?洪水,持着?锄头耙子就冲了上去,对方小满村村民一看,也怒不可竭的?冲了过来?。   为免被殃及池鱼,沈舒和赵不会都站到?了一边,张铁牛站在沈舒身旁手?持弓箭,准备往人群里射,结果赵不会身边也有个弓箭手?,瞄准的?却是沈舒的?人。   擒贼先擒王,这赵不会显然?很会摆弄战术,张铁牛见状忙将?沈舒护在身后,脱手?的?箭直直朝赵不会身旁的?弓箭手?射去。   唰——   两方箭矢同一时刻飞出。   张铁牛拉着?沈舒闪躲。   对面弓射手?却又射了一箭。   啪——   弓箭手?的?第二支箭击落了张铁牛的?箭,紧接着?射出第三箭,势如破竹。   沈舒看了倒吸一口凉气:“神箭手??!”   张铁牛的?箭术已是十分了得,大部分时候都能精准命中,对方这个弓箭手?却比张铁牛还要厉害,手?又快又稳。   便闻见赵不会哈哈大笑道:“沈村长,这世上可不是只有你?平梁村有好手?,我们村里的?蛮子三岁就敢上山捉刺猬,五岁就能拿弹弓射黄雀,他的?准头可比你?身边这个准多了。”   沈舒又被张铁牛扯着?躲了一下,这才看向对面的?赵蛮子,那?赵蛮子看上去才十六岁出头,披散着?头发,发尾有些发黄,嘴唇十分干裂,但眼睛却跟饿狼一样,凶悍而又精神。   他见射不中沈舒和张铁牛,就转射平梁村村民,沈舒心一紧,连喊道:“铁牛哥。”   张铁牛立马搭箭瞄准赵蛮子,赵蛮子射别人,他就射赵蛮子。   只见箭矢跟流星一样一箭箭飞出,近身的?战场也如火如荼,村民们互殴起来?那?叫一个手?下不留情?,恨不得将?对方的?骨灰都给扬了,那?一阵阵惨嚎声从里面传出来?,听得沈舒心里极其?不忍。   于是,沈舒看向赵不会,只见赵不会笑眯眯的?,很为自己村子里的?人英勇而高?兴,至于村子里受伤的?人,他似乎没有半点恻隐之心,沈舒不禁面色发冷。   过了一会儿,他让张铁牛发信号撤退,平梁村里已经出现了伤员,再打下去恐怕会闹出人命,他宁愿输也不愿看到?自己人出事。   然?而,一向听话的?平梁村村民这回却如脱缰的?野马,对沈舒的?发号施令置若罔闻,他们坚决要和小满村的?人打到?底,哪怕是断了胳膊瘸了腿,也要一遍一遍的?爬起来?、冲上去。   张铁牛一眼就明白了平梁村村民的?想法,脱下身上空荡荡的?箭袋,道:“村长,我也去。”   沈舒蹙起眉头,急声喊:“铁牛哥!”   张铁牛眼神坚定,铿锵有力地说道:“村长,不能退!这一架平梁村不能输,二黑他们不能白白遭人欺负,平梁村里没有孬种。”   说完,张铁牛纵身而上,持着?弓箭狠狠拍小满村村民的?头。   沈舒一派错愕,愕于平梁村人的?团结,愕于他们对自己人的?维护,以及他们誓死捍卫自己村子尊严的?决心。   他想他这次的?决定不太慎重,如果早知道情?况会是这样,他一定会考虑、考虑再考虑,而不是一怒之下说打就打。   而大概正是因为平梁村村民的?这份血性,场上的?局势逐渐发生偏转,他们从刚开?始的?略逊一筹转变为稳占上风。   沈舒亲眼望着?赵不会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尤其?是在一个小满村村民被平梁村村民打断了腿倒在地吱哇大叫的?时候,他的?神色几?乎可以说是阴沉,一双老眼阴恻恻的?。   赵不会如毒蛇般的?目光紧紧缠绕着?沈舒,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梁村人已经被沈舒养成了这样,居然?可以和他们小满村的?人硬碰硬了,要知道他们小满村迁来?了很多外地的?壮汉,打架上是一把好手?。   结果,他们连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平梁村村民都打不赢……废物,简直是废物!   饶是不甘,赵不会也不得不命令:“退!”   万一小满村的?男人都折在这儿,小满村以后还怎么发展,没有男人的?村子只会挨人欺负。   沈舒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准备让平梁村的?村民也收手?,这时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道焦灼的?声音:“村长!”   原是赵不会临走前,还指使赵蛮子放了支冷箭。   沈舒眼底清晰映着?那?支冷箭的?倒影,这支箭又猛又疾,宛如一道雷霆,尖锐呼啸着?朝他破空而来?。   沈舒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张铁牛忽然?朝他飞扑过来?,挡在了他的?跟前,一枚石子亦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袭来?,“唰——”地将?箭矢打落。   沈舒被挡住了视线,只以为张铁牛中了箭,焦急地喊:“铁牛哥!”   张铁牛没感觉到?痛意,愣了几?息,方才回头,他看到?那?支箭落在离自己一步远的?地方,晃了晃神。   沈舒见状狠狠松了口气,确认张铁牛没有受伤,往四周扫视,没有看到?任何一道身影。   不论如何,有惊无险总归是好,沈舒也顾不得去探究帮了他的?人到?底是谁,只让平梁村村民赶紧回去治伤,他们有的?人破了头,有的?人断了腿,有的?身上都是血窟窿……   回到?平梁村,沈舒亲自去杏花村请了林大夫,林大夫给村民们治伤,这一治就治到?了傍晚。   临走前,林大夫再三嘱咐:“接下来?可千万别再让他们出去打架了,不然?有好几?个都得瘫在床上,下不了地,干不了活,你?且让他们好好休养着?。”   沈舒听了记在心里,付了林大夫足额的?诊金,并把人送到?村口。   而后,他亲眼看村民们喝了药,将?医嘱转达给他们的?妻儿,等到?所有村民都回了家?,他堪才拖着?一身的?饥饿和疲惫回自己家?,不想家?里竟是破天荒般的?黑漆漆的?。   刚跨进门槛,一道鬼魅似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跟前,那?人戴着?青色獠牙面具,一身黑色的?便衣,瞧着?神秘极了。   沈舒着?实被吓了一跳,面露戒备问:“你?是谁?”   那?人答:“吾名十三,吾主有要事离开?了平梁村,命吾好好保护阁下。”   沈舒愣了一愣,接着?神情?逐渐变得微妙,“顾怀瑾他……离开?了?”   十三严肃答:“是的?。”   沈舒蓦地心喜。   接着?,他又问:“那?今日是你?救了我……不,是救了铁牛哥?!”   十三沉沉答:“嗯。”   沈舒说了一声“多谢”,心里千回百转,他记得原著里渣攻渣攻因为边境状况频发,隔三岔五离开?平梁村,这是不是意味着?顾怀瑾接下来?也……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十三先生。”沈舒言辞温和,但正儿八经地道,“我这里毋需人照应,你?还是去帮你?的?主子吧。”   想也知道顾怀瑾为什么会留下十三,他才不想被顾怀瑾监视呢! 第99章   十三听了沉默了几息, 方?答:“是。”   他想,顾怀瑾真了解沈舒,顾怀瑾临走前便交代他, 不要忤逆沈舒,尽量顺着沈舒的?意, 倘若沈舒叫他离开, 他便假意同意, 再潜伏在沈舒周围, 将沈舒的一举一动写信传给他。   沈舒见十三如此爽快的答应, 眉宇松了一松, 然后转身进到了屋子?里。   第二日,沈舒早起前去村里病号家里探望, 见他们情况还?算不错,去找沈谷堆, 沈谷堆刚吃完早饭, 在院里摇着胡椅喝茶,他嘬着热腾腾的菊花茶, 呼出一口浊气,叹道:“吃完解油腻,爽口哎!”   当上村知事以后,他每日最悠闲的?时候就是这个时候了,紧接着就听到院子?门口传来一道朗润的?嗓音:“九叔公!”   沈谷堆闻声唰地?放下茶盖,看向院子?门口,只见沈舒撩着袍角进门, 一缕太阳照在身上, 跟画中人似的?。   沈谷堆如今见了沈舒比见到亲儿子?还?亲,忙不迭将茶水搁下, 从?胡椅上站起来,一边喊自己的?儿子?虎子?让他给沈舒倒茶,一边快步迎上来道:“舒娃子?,你怎么有空到九叔公这儿来了?你叔婆今早蒸油肉糯米吃,你刚好吃点,一会儿让叔婆给你摘两把菜带回?去。”   沈舒哪里会要他的?,只摇了摇头?,含笑温和地?道:“实不相瞒九叔公,我找你是有正经?事儿,这事儿只有您能办。”   “说,归九叔公出力的?九叔公绝对不说一个不字。”沈谷堆一听心里那个熨帖,看沈舒的?眼?神更亲切,“是不是吴家村那边又想挑事?还?是小满村打输了不服?”   沈舒又摇了摇首,拉着沈谷堆耳语了几句,沈谷堆听了一阵琢磨,犹疑不定地?道:“会不会把事情闹大?按规矩,村子?的?斗争是不能拉伙的?。”   沈舒白皙面皮上的?清隽笑意显现出些?许锋芒:“是小满村先坏了规矩。九叔公,小满村那位心眼?多城府深,撺掇吴家村的?人来找茬这事儿保不准还?会有第二回?,此次村架咱们平梁村的?人伤了不少,再经?不起风浪,为了让他能够安分一些?,咱们也?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顿了顿,他又道:“虽然事情是小满村从?中挑拨离间,但吴家村的?人毕竟出了手,九叔公,您找吴家村那位真正主事的?谈谈,让他给个交代,若是态度不端正,便将他们一起算上。”   沈谷堆也?知平梁村这回?吃了亏,不找补回?来,村子?的?尊严全?无,点了点头?:“好,那我一会儿就让我家虎子?去吴家村走一趟,听说吴大坑他妹婿也?就是他表弟吴猛是吴家村真正的?主事人,他跟虎子?年纪差不多大,应该好说话。至于红方?村……”   他想了想,觉得?找村长方?江海不靠谱,于是给沈舒建议,“不如去找他儿子?方?从?坤,小年轻性子?浮,更喜欢生事,回?头?等他做了,方?江海那老?家伙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沈舒原就想找方?从?坤,特意没提留给沈谷堆找补,见沈谷堆颇为上道,他大肆夸奖道:“好,姜还?是老?的?辣,果?然还?是九叔公您办事老?到,比我想得?更周全?。”   沈谷堆哈哈大笑,极为受用,拍了拍沈舒的?肩膀,殷勤地?替沈舒办事去了。   待他找到方?从?坤,向方?从?坤说明来意,还?表示会给予一些?好处时,方?从?坤嗤地?一笑,问?:“这是沈舒的?主意?”   沈谷堆一噎,不好说自己人老?心黑,故而捋着胡须答:“后生,平梁村和红方?村虽然不睦了这么多年,但毕竟是近邻,如今平梁村遭人欺负,你们红方?村……”   话未完,被打断。   “啰嗦!”方?从?坤不耐烦地?睨了他一眼?,“行了,你只管说这是沈舒的?主意,老?子?正好闲得?没事干,应了!”   说完,他从?马路牙子?上一跳而下,穿过田垄,回?自己村子?里去了。   是日,小满村村民一出村就挨揍,始作俑者方?从?坤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能给红方?村留下把柄,故意给小满村村民套了麻袋。   起初,小满村村民以为是私人恩怨,吃了大闷亏没敢上报,结果?他们发现只要他们出村必遭黑手,小满村村民哪儿还?坐得?住,赶紧上报赵不会。   这会儿,赵不会正因小满村输给了平梁村而心有不忿,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找回?场子?,虽说小满村没有和拢庙村一样丢了田,但面子?上总归是挂不住,然后就听到村民们过来哭啼,顿时火了。   不消想,这事儿绝对是沈舒搞的?鬼,因为他撺掇了吴家村的?人出手,所以他现在也?撺掇了某个村子?的?人来打他的?村人。   一个村民意愤难平道:“村长,这事儿绝对是平梁村的?人干的?,他们就是想逼咱们卖田,咱们绝对不能如他们的?意。”   赵不会聚顶的?火气因为这话骤然冷却,的?确,他不能再随便出手,让沈舒从?他手中占得?任何便宜,不然他还?怎么当小满村的?村长?!   深深吸了几口气,他问?:“目前有几个人被打了?被打成了什么样儿?”   村民答:“大牛二牛都被打了,还?有七八个人呢,都是被打得?这里青那里紫,估计不养个几天好不了了。”   赵不会闻言松了口气,还?好,没下死手,说明沈舒也?不想将事情推至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自己只要勒令村民们最近少出村就行了。   所以,他严肃的?交代下去,让村民们最近结伴同行避一避风头?,不要轻易离开村子?,等村里男人们的?伤养好了再做计较。   小满村村民尽管心里憋着火,但考虑到现在村里的?情况,也?只好不甘不愿地?应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小满村的?村民们都变成了缩头?乌龟,一个个不敢出村,连村口隶属于小满村的?大片农田也?不种,都窝在村子?里。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受到了产生了巨大的?阴影,因为村子?里散养的?鸡鸭跑出去一只就少一只,出去觅食的?猫狗都不见了踪影,就连村口的?麻雀也?不知道是谁弹了下来,尸体在地?上排成一排,活脱脱的?威慑,小满村村民终于忍不住了。   他们又寻赵不会,怨气冲天道:“村长,这样下去他们没完没了还?,咱们小满村没一个孬的?,大不了跟平梁村再打一架!”   赵不会老?脸阴沉,按住村民们的?怒火,道:“不行,咱们村子?的?汉子?现在都在养伤,打不了村架,你们有谁看到动手的?是哪个村子?的?人了么?我去找他们村长谈谈。”   顿时,屋内一片寂静,众人跟被鬼扼住了喉咙似的?。   又过了一会儿,人群冒出一道极小的?村民的?声音:“村长,我看到了……好像是红方?村的?人。”   他就住在村口,听到外头?有动静,就小心出来瞥了一眼?,正见红方?村村民逮着一只猫,在那儿可劲儿的?逗它玩,估计他们守在村外挺无聊,所以跑到他们小满村农田旁边的?水沟沟里抓鱼喂它,使得?那猫还?把肚皮露出来给他们摸。   赵不会变了变脸色:“红方?村?我记得?方?江海那家伙跟沈大同一直不合,怎么他儿子?跟沈大同的?儿子?关系这么好?”   上回?土神祭,也?是方?从?坤帮沈舒抢福钱,让他好一阵震惊。   “是的?村长,就是红方?村的?人,那个姓方?的?长相有点凶,上次在土神庙里见过,我认得?。”   赵不会眯着眼?睛沉思一阵,喊来自己的?儿子?赵严,让他踩着饭点的?时候从?村里摸出去,到红方?村找红方?村村长。   他只道:“这么多年,两个村子?之间有矛盾,别的?村子?是不能插手的?,你告诉方?老?村长,如果?再多管闲事,这笔账小满村可就要记下了。”   赵严连忙照办,一到饭点就从?小满村里悄悄咪咪的?溜出去了。   *   傍晚,方?从?坤从?小满村回?到红方?村,一进村,就听到有村民说,方?江海有事儿找他,他皱了皱眉,回?到家里,就迎来了自己亲爹的?一杖头?。   方?江海也?是个暴脾气,年轻时候就爱打架,老?了也?没改暴烈的?本性,他盯着方?从?坤,一脸凶神恶煞地?道:“大白天不跟你舅学做事,跑哪儿去了?”   方?从?坤估摸着他早就知道自己干嘛了,也?懒得?装,直接摊牌:“揍小满村的?人去了。”   说着,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水,咕噜噜灌了一碗,抹了把嘴,问?:   “怎么,小满村的?人偷溜出来跑你这儿告我的?状了?”   方?江海原先还?生气,看他这不怕事的?模样,却又不气了,冷哼一声道:“净给红方?村惹事,看看人家平梁村那小子?,年纪轻轻就能主持大局,你什么时候有他一半我就知足了。”   方?从?坤最烦听这话,听了就想发脾气,正想顶嘴呢,忽然一把子?压住,故意气方?江海道:“听说他是把镰刀,以前跟个姓刘的?外村男人搅合在一起,你要是想让我学他,让方?家断子?绝孙,要不我干脆去平梁村给他下聘礼,也?找个男媳妇儿。”   方?江海暴喝:“方?从?坤,你敢!”   “哼!”方?从?坤纯说着玩儿,看方?江海这模样忒没意思,“不敢,事儿我已经?捅了,反正也?没让你知道,回?头?你就对外说,这纯是我自己拿的?主意,最多带我去小满村道个歉呗。” 第100章   “你……”   方江海快被自己这个不孝子给气死了。   诚然, 方江海就?是这么?想?的,小满村和红方村隔得远,再者小满村现在村里情况不?好, 他让方从坤道了歉,谅小满村也不敢不依不饶。   但是这话从方从坤嘴里说出来, 多少有点有恃无?恐, 方江海恶狠狠地告诫:“好, 之前?就?算了, 以后不?准再去堵小满村的人, 不然老子把你扔到山上去。”   方从坤想也不想掏了掏耳朵, 一脸敷衍的模样:“知道了,知道了。”   每天听他这些话, 烦都烦死了。   他想?,他也骚扰小满村这么?多天了, 沈舒心里的气儿该出完了吧, 要是还没出完,他自个儿想?办法去。   这头?, 沈舒听闻村民们?的“战报”,心中的确出了一口气,但仅是这样还不?够,他还须让赵不?会长长记性。   沈谷堆让自己儿子往吴家村走了一遭,吴家村村长吴大坑他妹婿吴猛亲自接见,然后给了准话,说是只要平梁村愿意将这事儿揭过, 愿意把打人的那二十来个吴家村村民交给平梁村发落, 听着很有诚意。   至于吴大坑……   沈谷堆面露难色说:“吴猛的意思是,吴大坑毕竟是明面上的村长, 闹得太难看,吴家村那边也交代?不?过去。”   沈舒明白吴猛的想?法,意思是让他放吴大坑一马,他问:“那打人的吴家村村民什么?时候过来?”   “已经?来了。”沈谷堆翻了翻嘴皮子,“我家虎子带来的,正一溜儿的跪在村口树底下?呢,我怕咱们?村里人对他们?动手,坏了你的事,让虎子在那儿看着。”   沈舒说:“好,红方村的人已经?撤了,让这些人去小满村村口堵着吧,他们?打了咱们?,也得打他们?,才算是公平。”   沈谷堆听完替小满村村民掬了一把汗,他这位村长可真是记仇又腹黑啊,挨了欺负非得讨回得够本才行。   还好这是自家村子的村长,换成别人村子里的,不?知道自己要被气成什么?样儿。   是以,当赵不?会听跑腿回来的儿子说方江海已经?让自己儿子收手不?再堵小满村村民时,他狠狠松了一口气,在村里解除了戒令。   这一解除,小满村村民喜极而泣,这些日子他们?成天窝在村里,县城不?能去,亲戚家里也没法走动,愣是憋得心中郁结愁云满面。   于是,他们?欢快的往村外?走,有的结伴,有的独行,结果才刚一出村子,吴家村的人就?扑了上来,把他们?一顿打。   村民们?又鼻青脸肿的去找赵不?会,哭嚎道:“村长,这回堵人的是吴家村的人,他们?说是平梁村的人让他们?这么?干的,账往平梁村头?上算……村长,平梁村简直嚣张,咱们?怎么?办啊,总不?能一辈子不?出村吧?!”   先不?说这么?堵着过几天亲戚家的酒席还能不?能喝得上,就?说隔三岔五过来卖东西行脚商要是被堵得没法进来,他们?盐呐醋啊搁哪儿买去?   听着村民们?一阵抱怨,赵不?会老眼里的阴毒像是草汁一般溢了出来,他看向自己的儿子赵严,问:“阿严,咱们?村子里的汉子好几个了?”   赵严苦笑道:“七八个吧。爹,这缺胳膊断腿儿的哪儿那么?容易好,平梁村要实在想?买田,咱们?把田卖给他们?吧。”   赵不?会冷怒道:“把祖田卖了,你让你爹我的老脸往哪儿搁,我又怎么?跟大伙交代??不?行,这事儿绝对不?行,我绝对不?能让沈舒那小子得逞。”   赵严扫了一眼期期艾艾的村民们?,压低了声音对赵不?会道:“爹,咱们?田可以卖,但平梁村买不?买得起就?是另一回事了。只要咱们?答应卖田,跟平梁村就?算有了交情,不?管成与不?成,他们?都没法再堵着咱们?村子里的人,不?然其?他几个村子不?会卖田给他的,您说是不?是?”   赵不?会闻言一默,然后满意的拍了拍赵严的肩膀,笑道:“还是小严你聪明,以后爹把村子的位置给你,你可不?要让爹失望。”   赵严沉稳一笑:“爹放心,儿子保证给您打理好村子。”   于是,赵严就?带着赵不?会交代?的任务去到了村口,远远的喊了一声吴家村的村民,跟他们?交涉,让他们?帮忙给沈舒递个话,还许了一些好处。   送上门的利益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吴家村的村民赶紧替他跑了趟腿儿,听到吴家村村民带来的话,沈舒愣住了,继而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赵不?会以为自己派人一直堵着他们?,是想?逼他卖田?   好家伙!   平梁村还能白得这好处?   “嗯。”沈舒微微一笑,“你就?说我们?平梁村同意跟他们?谈谈,你们?吴家村的人暂时先不?堵他们?。”   吴家村村民也不?想?成天搁那儿堵人,又无?聊又拘束,说不?定还要跟小满村结仇,得了沈舒的应允,他撒开脚丫子跑得飞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话带到。   约莫过了一上午,双方约定好,小满村亲自派人上门谈卖田的事儿。   来的是赵严。   “村长,赵不?会那老东西是只老狐狸,他儿子没准是只小狐狸,你可注意着些,别上小满村的当。”沈谷堆尽心尽力的规劝着。   沈舒面含温润浅笑,回道:“好,我先听听小满村开出什么?条件,要是觉得不?对,先应付着,回头?找您商量。”   沈谷堆放心了,点了点头?,看沈舒离去。   由于平梁村和小满村现?下?关系不?睦,赵严不?敢进村,怕被拘下?来,直接抵了地,所以他带着几个人站在平梁村村口外?的位置,等着沈舒出来。   待见到沈舒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袍子,年轻而又澄澈,像是一汪泉水,他的眼神颇为诧异,赵不?会早跟他说沈舒年轻,却没想?到年轻到这个地步。   且见他面如桃李,笑如春风,一派温文尔雅的模样,赵严的警惕心不?由得放松了些许,听得沈舒上前?喊了他一声:“赵大哥。”   赵严也不?由自主和气,叫了一声:“沈村长。”   沈舒问:“赵大哥,赵伯伯让你来谈卖田的事儿是么?,是干脆就?在这里谈,还是去我家坐坐?”   赵严道:“就?在这里谈吧,谈完了我也好早点回家吃饭。”   沈舒应好,于是就?地跟他谈了起来,他先问赵严能卖多少亩田,分别卖多少钱一亩,最后问田契有没有带来。   赵严当然不?会说有带来,防着平梁村的人直接上手抢田契,只逐一回答道:“我爹的意思是,祖田贵重,是我们?小满村村民的根,要不?是实在被……实在没有办法,是不?会卖的,所以这价格嘛……等等,你刚才说分别卖多少钱一亩?怎么?,一个村子里的田还能卖不?一样的价吗?”   沈舒面庞仍是漾着笑意,温良无?害地说:“当然,肥田多卖,贫田少卖,赵大哥你是想?所有的田都一个价儿卖我?那也不?是不?行。”   “可是我爹说……”   赵严面色凝重。   他记得出门前?,赵不?会说的是沈舒只想?要接壤县城那条路的田啊,怎么?变成小满村里所有的田了?   似乎看出他的疑虑,沈舒进一步道:“原先是想?只买靠着县路的那些田,但是现?在情况有变,能买多当然不?买少,赵大哥,你开个价吧,卖多少我们?全要了。”   赵严一下?子被打乱了计划,看向身边一同来的小满村村民,见他们?同样露出举棋不?定的表情,迟疑地说道:“我们?只卖靠着县路的那些田,出价五十两一亩,其?他的田卖不?了。”   这也是赵不?会给他划分的卖田区域,说好的价格。   沈舒又笑了,不?过这回是好笑的笑,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赵大哥,你不?会在逗我吧,靠着县路的田不?接水源,又干又贫,如果这样的田都能卖到五十两一亩的话,那你们?村子其?他田是不?是卖到上百一亩了?”   赵严被说得有些羞愧,的确一亩农田卖到上百两无?异于天上下?红血,但依着赵不?会的吩咐,这事儿就?该是这么?办的,他不?由正色,搬出早已想?好的说辞:“沈村长,我们?肯卖田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要是没有诚意,那这事儿算了吧。”   沈舒早猜到他会用?这招,一把子把话给他堵了回去:“赵大哥,生意从来没有一锤子买卖,都是慢慢谈的,我不?急,你呢?”   赵严被迫道:“……我也不?急。”   然后顺理成章的,两人从下?午谈到天黑,谈到小满村村民被蚊子咬麻了,沈舒还一副接着谈的架势。   他们?忍不?住小声催赵严:“严娃子,咱们?午饭都没吃,跟平梁村这小子说一声,咱们?走吧。”   赵严哪里不?想?走,每次他提出告辞,沈舒都会拿“如果小满村诚心不?想?卖田就?算了,何必故意耍我们?平梁村玩儿”给堵回去,导致他只能一直跟着拉锯,消磨耐性,好几次他都想?干脆松口把田卖了算了。   瞧,这会儿明明村民是在跟他说话,却还是被沈舒耳尖的听到,沈舒说:“赵大哥,你们?中午没吃饭吗?正好,跟我到村里吃晚饭,咱们?接着谈。”   赵严简直要对“谈”这个字过敏了,闻言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沈村长,咱们?明天再谈吧,再晚点回去都要看不?见路了。”   沈舒点点头?:“嗯,确实有点晚了,要不?赵大哥在平梁村吃完饭,干脆在平梁村歇下?吧,我怕你明天不?来了,我也不?好再让吴家村的人跑一趟。” 第101章   赵严:“……”   他是扣人吧?   绝对是想扣人吧!   赵严急了, 心说拢庙村的田就是这么没了,他绝对不能被扣下来让小满村被掣肘,于是他一边跟沈舒拉远距离, 一边说“不了不了,我?明天肯定?来, 肯定?来”, 说着就想走。   小满村村民见状连忙跟着赵严一道?退, 生怕慢一步就被沈舒强留了。   而平梁村村民见他们一副要跑的架势, 也果然步步往前逼近, 眼瞅着就是要上前逮人的架势, 沈舒虽兀自站在原地,却还在“热情”相劝:“赵大哥, 你?别害怕,我?们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你?们要是怕家里?人担心, 我?们可以帮忙去你们村里递信,不管怎么说先吃点再走……”   赵严岂敢, 被吓得更狠了,然后做了一个十分不明智的决定——   他带着小满村村民转身就跑,跟后面有鬼撵着似的。   他一边领着人跑一边庆幸,还好自己聪明没跟沈舒进平梁村里?说话,这会儿?他们撒开脚丫子跑回家,平梁村的人追都?追不上。   谁能知?道?沈舒看上去?温良无害,实际这么难缠呢, 果然跟他爹赵不会说的一样, 他就是一只?过水的筛子,满身的心眼子。   一眨眼, 赵严带着小满村村民跑出两里?地,回头一看,平梁村人没跟上去?,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跟在他后面小满村村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道?:“个老?子的这个姓沈的一肚子鬼主?意,还好咱们跑得快,不然就要被留下来了。”   赵严深以为然,叹了口气:“先回去?跟我?爹说说情?况,看看明天该怎么办,我?总觉得平梁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诚然,此时此刻,平梁村村民看着赵严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身影,哈哈大笑,满是讽意:“村长,你?看他们那怂样,真怕咱们做点啥似的,小满村派这么些人过来也忒丢人了。”   沈舒眼里?也满是笑意,唇角弧度清浅,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当平梁村村民笑完,有点纳闷地问?:“不过,他们跑了,咱们也没法再像之前对红方村和拢庙村那样,掬着人换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好不容易逼得小满村松口卖田,不能人一跑就算了吧。   说完,便闻得沈舒悠悠然道?:“咱们诚心诚意与他们谈生意,他们却?没有拿真心待咱们,村也不进饭也不吃就跑了,如此真心被辜负,咱们岂能不要个解释,明天就托吴家村的那几位好大哥去?小满村帮咱们问?问?去?。”   平梁村村民眼睛一亮:“诶,对呀,这事儿?他们理亏,的确是得给咱们一个说法。”   于?是第二天,吴家村的人又去?了,一脸被迫劳役的苦相,雷打不动堵在村口,仍是谁敢出村就揍谁。   赵不会昨晚听赵严说了交涉的情?况,今天听说吴家村的人又来了,气得七窍生烟:“这个小子真是诡计多端,要是昨晚你?留在了平梁村,估摸着这田不卖,你?们是回不来了,可你?一跑这事儿?又成了咱们的错,非得找咱们要个交代,再跟他们谈卖田的事儿?,怕是要被平梁村占去?便宜。”   赵严也很后悔昨晚没仔细想清楚做个更好的决定?,被沈舒吓一下就跑回来了,他此时弄巧成拙,已是无计可施,焦灼道?:“爹,咱们该怎么办?”   赵不会无比恼然地道?:“小严,你?先去?跟吴家村的人应付着,我?去?找太公们商量一下。”   宗老?们经历的事多,想必会有办法。   是以,当他找到宗老?们商量该如何应对沈舒时,宗老?们不约而同给出了同一意见?:“祖田不能卖,哪怕是翻山出村,也不能让平梁村如愿以偿。”   行。   吴家村的人爱堵就堵,最多堵不过一个月他们就会散,他们有事翻山出村就是。   然而,整个小满村的村民听了赵不会的话都?沉默了,众所周知?清河县最大的一座山就是他们这十几个村子拥挤在山脚下的这座山,这座山绵延数百里?,丛林密布,又高?又深,小满村背靠的这一截山体由于?猛兽频繁出没,平时除了猎户无人敢入,现在让他们翻山出村?   他娘的,这哪儿?是翻山出村,这是上山送命吧?!   要不是说出这话的是他们小满村的村长,他们几乎都?要觉得说话之人脑子被驴踢过。   一个小满村村民直言不讳道?:“村长,咱们村子跟平梁村打村架前,你?到底有没有去?过吴家村?”   他们想来想去?,事情?搞到这一步,都?是平梁村一口咬定?是小满村先挑事起的,如果小满村没落人把柄,平梁村怎么有底气跟疯狗一样咬着小满村不放?   就算要买田,箕斗村离平梁村更近呢,平梁村怎么不先逼箕斗村卖田去?呢?   顿时,此话一出全场寂静,所有小满村村民盯着他们可敬的村长,想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赵不会闻言老?脸极度难看,没法否认,更没法承认,咬紧了牙关。   赵严是知?道?亲爹做的那点事的,但他也知?道?赵不会是为了小满村好,他连忙出来打圆场,说:“我?爹给咱们当了这么多年的村长,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咱们小满村好,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大伙如果有更好的法子,也可以帮忙拿个主?意。”   问?话的小满村村民懂了,又沉默了一下,道?:“村长,去?给平梁村村长低头认个错吧,咱们小满村的人不能折在山上。”   这事儿?是赵不会一个人造成的,在村民们看来理当由他一个人解决。   可赵不会哪里?拉得下脸去?给沈舒道?歉,他年逾半百,做了一辈子村长,从来都?是权威的化身,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听过,而今就为着这点破事英明尽毁,怎么可能呢?   毫不犹豫地,赵不会阴沉着老?眼道?:“这是平梁村逼咱们卖田的奸计,你?们不要上平梁村的当,认了错他也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说完,他又加以补充,“我?知?道?大伙不想翻山,我?也不想让大伙翻山,这样吧,我?再去?找平梁村当家的谈谈,看看能谈成什么样儿?,总之我?会给大伙一个交代。”   得了这话,小满村村民总算满意了,也不再追究赵不会的责任,赵不会私底下叫了赵严,让他再去?村口给吴家村的人递话,就说他要亲自和沈舒谈。   然后,吴家村的人跑了趟腿儿?,就把沈舒的回话给捎回来了。   他说:“赵伯伯,我?们诚心诚意跟你?们谈买田的事儿?的时候你?们跑了,现在后悔了又想接着谈,我?想你?们恐怕得先表现一下诚意。”   赵不会险些一口老?血从喉咙里?呕了出来。   什么诚意,他不就是想压价吗?   五十两他嫌贵,四十九两他也未必买得起!   赵不会让吴家村的人再去?传话,说出的原话颇为阴阳怪气:“五十两一亩的良田我?以四十九一亩的价格卖给沈村长,沈村长你?看我?这够不够有诚意?”   吴家村的人又跑了趟腿儿?,又带回了沈舒的话:“一两银子算什么诚意?赵伯伯可别逗我?玩儿?了。”   赵不会自觉理亏,又压了一两,四十八。   沈舒还是驳了回来。   一来二去?,双方都?知?对方在磨彼此的耐心,有意拖着延着,看谁忍不住先松口。   赵不会颇为恼恨,心说再这么磨下去?假卖地要变成真卖地了,介时他怎么跟村民们交代,怎么跟宗老?交代,最后一口咬死四十五两不肯再降,生怕再多降一点点平梁村就能买得起。   沈舒却?从一番拉扯中看出来,四十五两是赵不会的底线了,一把子答应,说:“行,四十五就四十五,买了。”   难为吴家村的人跑了几趟腿儿?,这事儿?终于?有了定?论,而赵不会一听到这回复,整个人风中凌乱。   “?”   什么?!   事实上,沈舒就没指望跟赵不会一直磨,林家主?派人给他送信,说外地市场摸索得差不多了,让他快些做好准备,他修路的事儿?已是迫在眉睫。   四十五两一亩的乡下农田贵是贵,但比起未来将要获得的巨大利润不值一提,另外凭赵不会那狡猾劲儿?,周旋的越久买下的希望就越渺茫,他总不能一直押着吴家村的人。   所以,沈舒表面上百般犹豫,实则已经想好速战速决。   这下,赵不会慌了,他没真的打算卖田啊,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四十五两银一亩的田他也买,他脑子被驴踢了吗,他怎么跟村民们还有宗老?们交代啊?!   不到半个下午,平梁村的人就亲自来了,他们约莫是早有谋算,敲锣打鼓走了一路,到了小满村村口还放了一串鞭炮,请赵不会到平梁村去?摁手印。   霎时,整个小满村的人都?知?道?赵不会身为村长却?卖了祖田,他们气疯了,赶紧请来了宗老?,让宗老?来主?持大局。   宗老?们早听赵不会提过卖田的事,也否决掉了这个提案,不曾想一转眼赵不会就把祖田给卖了,这是浑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啊,他怕是嫌自己这个村长当得太安生!   而赵不会前脚刚到村口,后脚就看到宗老?们过来,他自知?犯了天大的错误,赶紧上前解释,并说出卖给沈舒的价格,这才看到宗老?们脸色好了一些。   虽然被逼到卖田的地步,但是平梁村给钱是真大方,世上有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况且,平梁村故意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不就是怕他们不肯认嘛。   哎……   这田终究是没保住。   这事儿?终是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   至于?后来,赵不会拿着卖田得来的银两分了多少给村民又送了多少给宗老?们才平息下村里?众人的怒火沈舒不得而知?,沈舒一股脑把田契塞进了匣子里?,然后让沈文庆开始做账目,自己则又重新去?填了村学堂夫子的空缺。 第102章   秋凉, 风冷,绿意盎然的村庄眼见着转向萧瑟,路边的草地如同洗旧一般褪色发干。   沈舒早起给学生们上完课, 回到?家时感觉颇为疲累,约莫是?前段时日顾怀瑾给他代课, 使得他偷懒松散了一阵, 今天早上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时候, 他还有些?不适应, 身体?跟灌铅似的困顿, 上课的状态也?有些?不济。   由于顾怀瑾走得急, 他没来得找夫子顶上,眼下自个儿事务缠身, 没有什么闲暇照顾沈小萁,于是?让沈青蛾把沈小萁带回家住几日。   乍然回到?家, 屋子里一片寂静, 仿佛天气一般清冷,令人尤为不适应, 沈舒下意识叫了顾怀瑾三回,才想起顾怀瑾已?经走了,不由沉默哑然。   先前知道顾怀瑾走了,沈舒很是?高兴,因为再也?没人不管不顾的纠缠他了,而今他从?一堆事务里脱开身,还没来得及仔细去品味这份高兴, 就已?经落入习惯被改变的不适感中?, 让他有些?许烦闷。   换往常他一进门,顾怀瑾就会给他倒好?水, 等他洗完手坐在椅子上,顾怀瑾就会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来,虽然很不情愿,但沈舒不得不承认顾怀瑾对他上心的时候给予的照顾是?非常妥帖的。   继而,沈舒又叹息的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这么想,他这哪儿是?对顾怀瑾产生了感情,分明是?属意顾怀瑾的劳动价值,把顾怀瑾当?成了一个趁手的工具人,如今这个工具人没了,他感觉不习惯了,这才念起人家的好?,属实有点渣啊……   这不行。   沈舒心想,自己还是?应该去寻找一份真正?的感情,与他人进行灵魂与灵魂的碰撞,而不是?着眼于别人给自己带来的利益,然后同对方安定下来,养出新的习惯。   是?以,沈舒吃完饭,就去找了表姑邓氏,请他帮自己介绍合适的对象,家世彩礼什么的都好?谈,二婚的也?不嫌弃。   邓氏听了沈舒的要求,着实惊奇,睁大眼睛问:“小舒,你这么早就想成家了?你和那顾哥儿……”   沈舒淡笑答:“他走了。表姑,我今年二十三了,村里十七八岁成家的都有,也?不早了。”   邓氏一怔。   这倒是?。   村里的汉子都十八九岁就抱娃娃了,沈舒今年二十三,老早就该娶亲的,可是?他之前和刘敬和定了亲,现在又当?上了村长,成天忙村里的事务,她还以为他不会那么早想成家的事儿呢。   “那顾哥儿还回来不?”邓氏仍是?想着顾怀瑾,“他同你般配,你要是?对他有意,不如等他回来,咱们村里没几?个能抵得上他的,至于姑娘嘛……怕你不喜欢,二婚的也?太埋汰了。”   沈舒面色略带犹豫:“没有不喜欢姑娘,只是?……”   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个纯断袖,还是?男女皆宜,可能要和人家接触了才知道。   邓氏只当?他对刘敬和耿耿于怀,安抚了几?句,说:“依你这样貌这学识这身份,无论如何?都是?配不上二婚的的,你既然想成家,那表姑帮你留意留意。”   沈舒道:“成过亲的没关系,我现在无父无母,家里的情况算不上顶好?,人家真愿同我好?,是?我的福气。只一样,我希望表姑给我相个温柔些?的,不要太霸道,不要太泼辣,我怕她理解不了我的工作,成日让我围着,或是?找我吵架,那日子必然过得不安生。”   邓氏好?笑说:“咱们村里有几?个泼辣姑娘?那个个都是?贤良淑德,踏实能干,你只管放心好?了。”   而且,她不仅要给沈舒找个温柔的,还要给沈舒挑个各方面都出众的,如此和沈舒站在一起,才能称得上是?登对。   揣摸着这个心思,邓氏忙去村里打听适龄的姑娘,欲帮沈舒促成好?事,沈舒则将整副心思投进了“怎么才能买下其他村子的农田”里。   有小满村这个“出尽风头?”的例子,几?乎所有村子的村长都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平梁村不好?惹,且为了从?别人手里搞到?农田手段频出丧心病狂,与其坐等着平梁村上门挑事,还不如主动找沈舒把话?说个明白?。   吴家村村长吴大坑他妹婿吴猛就是?第一位,他亲眼目睹平梁村和小满村最终如何?收场,感觉吴家村就是?下一个小满村,睡觉都睡不安稳。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吴猛找上门来,携着重礼,对沈舒道:“沈村长,我是?吴家村村长的弟弟,我叫吴猛,今个儿代我哥上门,是?想跟你谈一些?重要的事。”   沈舒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手握实权的吴家村主事人,观其一身勃发的腱子肉,穿着短褂像两个摆锤露在外面,身高近七尺,总算明白?吴大坑为什么会蛰伏其下,他实在是?威风凛凛。   但他这分威风凛凛与顾怀瑾又有不同,顾怀瑾是?优雅而又危险,深具上位者的高傲贵气,而吴猛则如其名,猛人一个,十分野性。   他的双眼如同闪电般炯炯有神,紧紧盯着他,令他颇具压迫感,沈舒顶着这份压迫感,淡然一笑:“吴大哥,你今日过来,令我这小屋子蓬荜生辉,你且坐,喝些?茶水。”   为了表现自己诚心待客,沈舒将沈四郎送给他的紫苏饮泡了呈上,然后才问:“吴大哥,我能否问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说实在的,小满村和吴家村的事儿双了,他没法估摸出吴猛上门的目的。   吴猛却捧着热茶,直视沈舒直言不讳道:“沈村长,上次土神庙发生的事我哥都和我说了,他说你想要买我们邻近几?个村子的田,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沈舒闻言脑子仍是?没转过道来,兀自按兵不动,又问:“原来如此,我对此事确实颇有想法,不知道吴伯伯是?怎么个想法?”   吴猛将茶碗一放,索性放开了说道:“实不相瞒,沈村长,你想买我们的田那是?难比登天,这是?我们的祖田,世代相传,绝对没有卖出去的道理。你套着小满村卖了田,小满村已?然变成了我们口中?的笑话?,吴家村不能再继小满村的后尘,所以我专程过来替我哥给个交代,道声?歉。”   沈舒懂了,原来是?小满村被迫卖田的事儿给其他村子带来了压力,使得他们不得不提前找他把话?说个明白?,可这事儿他非办不可,哪里会听吴猛这三言两语就消了念头??   故而,沈舒心思一打转,便笑了笑:“吴大哥的心情我理解,不过吴大哥可知平梁村是?以什么样儿的价格买下小满村的田?”   吴猛眼睛一睁,明显感觉其中?有门道,问:“多少?”   沈舒答:“四十两银一亩,不然小满村哪里会将田卖给我?”   吴猛骇然抽气。   四十两一亩?   这价买县城的农田都绰绰有余,沈舒疯了花这么多钱买小满村的田?!   接着,就见沈舒颔了颔首,神色颇为认真地道:“吴大哥,赵伯伯是?个什么人你也?知道,他若是?不让我算计,我岂能算计得了?这田非是?我逼着他卖的,而是?他甘愿卖给平梁村,毕竟这世上谁会同钱过不去?”   四十两一亩的田卖给十亩就有四百两,赵不会花点小钱安抚下村民,再道自己是?被逼的,从?中?抽个三百两的油水,又有谁会知道呢?   几?乎是?一瞬间,吴猛就想通了其中?关节,一时大为心动,心说他吴猛要不是?没钱去县里谋营生,怎么会甘愿待在一个小颇村庄里,挟着吴大坑那不中?用的东西?在村子里当?个假村长?   村子的利益固然重要,但比起自己的利益不值一提,吴猛骇然过后,脸色稍变,一派客气,同沈舒说:“沈村长,你能否给我交个底,你买这田究竟是?为了做什么?若是?对咱们十里八乡都有好?处,这田倒也?不是?不能卖。”   沈舒似乎讶异,反问:“吴伯伯没跟你说么,我准备买些?接壤去县城那条路的农田,把它填平了拓宽,修好?了方便咱们十里八乡的人去县里赶集,让牛车驴车出入,方便咱们跟县里人做买卖。”   吴猛立刻动了动眼皮,作权衡状,然后对沈舒道:“沈村长,你如此费心为十里八乡的人着想,我回去劝我哥再考虑考虑,这田离村子远不好?浇灌,还不如卖了造福大伙。”   沈舒就知吴猛已?经被他撬动,一番乘胜追击,道:“吴大哥,你肯帮忙真是?太好?了,你不知我在诸位村长中?年纪小,时常说不上话?,你若是?能劝得其他几?位村长也?把田也?卖给我,我愿意给小满村最高价,保证不让任何?人知道。”   吴猛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四十两一亩的价还往上加,那得加到?多少钱去?   他岂不是?……   “好?。”吴猛眼冒精光,拍着胸脯,“我肯定会让我哥帮你游说其他村长,至于成不成……”   话?说到?这儿,他故意一顿,他不忘给自己留个转寰的余地。   沈舒从?善如流地接上话?茬,道:“不管成不成,平梁村都记吴大哥一分好?,买田的价也?好?说。”   吴猛再也?坐不住,火急火燎的走了。   沈舒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他实在没想到?拿下小满村,还能带来这连串的好?处,早知如此,他早早派人去小满村惹事,哪儿还等到?今日?   想起之前为这事儿掉的头?发,沈舒觉得自己真是?白?瞎了。 第103章   于是接下来几日, 沈舒都在家里等着吴猛的好消息,同时不忘去杏花村那边督看修路的进度。   沈二黑等人已经痊愈,重新开始修路了, 见到他来,沈二黑等人十分高兴, 纷纷囔囔道:   “村长。”   他们卷着袖管裤管, 敞开胸膛, 饶是凉爽的天气, 看上去也是汗流浃背, 可见干活十分卖力。   沈舒心里一暖, 他喊了“二黑哥”,然后走了过?去, 问:“二黑哥,你们什么时候复工的?”   沈二黑答:“前天。”   他们好了之后, 赶紧就过?来了。   接着, 他无?不?自豪指了指路面,邀功似的说道:“村长你看, 我们这路修得怎么样,是不?是比红方村那段修得还要?好?”   沈舒低头一瞧,路面确实平整,跟削过?似的,连铺在上面的石板方正大小程度都差不?多。   “这些石板……”   “哦,问了咱们村里的石匠师傅,从山上凿下来的。”   这不?之前沈舒说害怕下暴雨把土路冲垮嘛, 他们就想为沈舒解决这个问题, 特意费了些功夫在里面。   沈舒实在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话,被沈二黑他们给记住了, 他看到沈二黑扬着眉头,颇为得意地道:“村长你就等着瞧吧,等我们修好了它,保管它比红方村的那段路好。”   沈舒笑?得明朗,不?吝夸赞:“大伙真能干,一会儿我找表姑父去,让他中午给你们加鸡腿。”   沈二黑哈哈婉拒:“不?用了村长,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闻此,沈舒也不?再单纯怀着督工的心思,卷起?袖管,把袍角扎进腰带里,帮他们铲路面里的尖石子,拔草根。   这时,远方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女音:“小舒哥哥。”   沈舒抬头,就见穿着绿色裙裳的翠花从村口那头的方向?走了过?来,她的手上提着个竹篮子,也不?知道装得什?么,晃荡起?来沉甸甸的。   而翠花本人更是肉眼可见的打扮过?,挽着少女式样的双鬟,一近前,沈舒就看到了她面颊上的胭脂。   沈舒回了句“翠花妹妹”,目光就落在她的篮子上,里面放着几个山梨,青青绿绿的,形状圆润,看上去就很可口。   他一望,翠花就拿了个梨子递了过?来,满面娇羞地说:“小舒哥哥,我听说你到这边来了,特意摘了几个梨子过?来,你吃不?吃,我洗过?了的。”   沈舒温和?点头,将梨子接过?,递给沈二黑,翠花干脆把所有梨子都分了,最后拿了一个沈舒,硬是想让他接。   沈舒方才接下,说:“谢谢翠花妹妹,翠花妹妹找我有事么?”   翠花踌躇的扫了沈二黑等人几眼,壮着胆子道:“小舒哥哥,你……你能不?能和?我去旁边讲话?”   沈舒面色微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和?她走到一边去了。   虽然不?知道翠花为什?么要?提出?这种要?求,但他一向?不?善于拒绝别人的请求。   两人大概走出?十步远,停下一棵孤零零的歪脖子柳树下,沈舒咬了一口梨子,任梨汁在口中四溅,问:“翠花妹妹,你想对?我说什?么?”   翠花却是将篮子一扔,直挺挺把他抱住,脸蛋贴在他胸前,哭似的语气哽咽地问:“小舒哥哥,我哪里不?好,你为什?么宁愿让邓婶随意给你说媒,也不?愿意接受我,难道我就这么不?合你的心意吗?”   沈舒被扑得猝不?及防,脸色微变,但手中还有个梨,怕梨汁滴在她衣服上,赶紧将梨子举了起?来。   他低眉看着怀里的姑娘,不?由低声?轻叹:“翠花妹妹,你这又是何苦?”   尽管他决意成家,但他毕竟拒绝过?她一次,哪里还好意思吃回头草,自然也是不?赞成她再拿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翠花越抱越紧,且仰起?脸看着自己爱慕已久的那张白皙俊颜,泪眼婆娑道:“小舒哥哥,你不?要?骗我了,邓婶说你托她说媒,想要?成婚生子,她今早说到了小芳家里,正好被我听到了。其实,你是喜欢姑娘家的对?不?对??小芳长得没我漂亮,性子也没我稳重,独独比我小两岁,你是嫌我大了配不?上你,还是我家没她没家底子丰厚?”   沈舒摇了摇头:“翠花妹妹,我没有嫌你大,也没有嫌你家底不?够丰厚,是……”   是他已经辜负了她一次,唯恐再辜负她第二次。   “小舒哥哥……”翠花不?明白,既然不?是这样为何还要?拒绝她,干脆执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随即她道,“小舒哥哥,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情意也没有,我不?介意你喜欢男人……”   沈舒终是忍不?住抽回手,将她给推开,“翠花妹妹,我对?你确实没有什?么感?觉,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归宿。”   翠花哭得满面梨花带雨。   她眼里一片幽怨,无?比凄楚地说道:“小舒哥哥,我在你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你为何不?愿意同我试一试,说不?定会喜欢我呢?”   沈舒冷静的将她扔在地上的篮子捡了起?来,拍了拍灰,递给她道:“刚才已经试过?了。”   就在方才她抱他的时候,他不?仅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还想起?了另一个人抱他的画面,那个人总喜欢从背后抱着他,令他感?觉到束缚和?危险,却又刺激着他的感?官,挑动着他的神经,虽然这未见得是喜欢,但起?码不?会像她抱他一样心如?止水。   最终,翠花哭着离去,沈舒回到沈二黑那边,沈二黑他们老早就盯着沈舒这边的动静,也远远看到了翠花似乎抱了沈舒,这会儿见沈舒回来,他们纷纷挤眉弄眼的打趣:   “村长,你和?翠花妹妹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沈舒不?见半分笑?容,无?比正色的对?他们说道:“我和?翠花妹妹没有什?么关系,你们不?要?乱传,免得坏了翠花妹妹的声?誉,害得她不?好嫁人。”   沈二黑等人就知两人估计是吹了,不?好再拿翠花开玩笑?,一个个缩着脖子,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   至吴猛从平梁村离开的第七日,吴家村那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吴猛说服了其他村子的村长卖田,且谈下了三十八两一亩的价儿,想让沈舒把余出?来的那二两都给他,充当是辛苦费,沈舒应了。   总归这钱是要?花的,花在谁身上并不?重要?,只要?事儿能办成,什?么都好说。   而小满村那边听说其他村子愿意主?动卖田,着实震惊,派人一打听,田价都没小满村高,暗地里揣着高兴。   是以,几方都觉得自己赚了,几方都很高兴,唯沈文庆看着沈舒掏了祖产,从匣子里拿出?一张万两的银票亲自去县城兑钱肉疼得厉害。   “小舒,你这祖产掏出?来,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本……”沈文庆劝沈舒道,“不?如?你再想想?”   沈舒道:“难得买田的事儿办得这么顺利,错过?这个村,恐怕就没有这个店,祖产再好也是死物,不?及干点实事重要?。”   沈文庆亦然觉得如?此,但他自觉换做是他,他没有这么大气,由此他更敬佩起?沈舒的品行来,舍己为人不?足以形容。   岂知,沈舒只是笃定自己一定能赚回本,不?修路难致富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不?可能一辈子当个穷村庄的村长,那还怎么配得起?他巴巴穿过?来?!   所以,这钱必须垫!   下午,沈舒就往县城去了。   县城里是有银庄的,专门供百姓存取,十分方便,然沈舒把这万两银票递上,银庄的伙计却一看再看,然后道:“这银票乃是百年前的银票了,如?今国号更改,票面也改了,此物不?流通,只能七折兑换。”   沈舒错愕,他自穿来就没见过?银票,周家人结账都是抬银子来,原来这祖产还是过?期财产?   好家伙!   沈舒赶紧换了。   虽然打了七折,但一万两兑七千两,买田还是够的,余下的钱他准备交给沈文庆,充作修路资金。   最终,沈舒从银庄里兑了数十张五百两的银票,以及一些散银,带了回去。   买田拿契当日,几位村长皆是来到平梁村,签字画押,领了该得的钱,交了田契。   他们同红方村那边提出?的要?求一样,买下的田不?能迁坟不?能挖沟从他们村子里取水,其他随便,沈舒爽快答应。   忙不?迭地,沈舒召集村民,建了好几支修路的队伍,他让这几支修路队伍跟着沈二黑他们取经,学习怎么把路修好,终于这路开始轰轰烈烈的修起?来了。   翌日,解决完了一桩心事的沈舒身心轻松,起?床都起?得比平时晚,他前脚才洗漱完毕,后脚表姑邓氏就找上门来。   邓氏约莫着怕自己没赶上趟,步子迈得又大又急,直到看到站在院里打水洗毛巾的沈舒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唤了一声?:“小舒。”   “表姑。”沈舒拧干了毛巾,抬脸看向?邓氏,桃花眸里漾出?一抹笑?,“早呀,您吃了吗?”   “吃了吃了。”邓氏满头大汗,抬袖擦了一把,才上前神神秘秘地说,“小舒,我给你找了个顶合适的姑娘,你看看你同不?同意。”   沈舒一愣,因为忙他早已把这事儿抛到九霄云外?,这会儿才想起?来,惊道:“这么快?”   邓氏简直被他的反应给逗笑?了,忍不?住打趣道:“可不?是,你是咱们村里的香饽饽,一说要?给你做媒,村里的婶娘都把女儿往我这儿推呢。”   这不?,才不?到几天的时间,她就从里面筛选出?了个最合适沈舒的姑娘,今年十六岁,模样也好,漂亮水嫩得跟能掐出?水似的。 第104章   沈舒一面把毛巾晾在竹篙上, 一面漫不经心的听着邓氏说话,一听对方只有十六岁,嘴角一抽, 一语中的:“您给我说的是村里的秀秀吧?”   邓氏点?点?头说:“咱们村里就翠花和秀秀长得漂亮些,翠花嘛你也?知道, 十八的老姑娘了, 家里兄弟姐妹多, 底子算不得好, 娶她的话她家里添不了多少嫁妆。所以, 我就帮你去说了秀秀, 秀秀家就她和她弟弟两个孩子,她爹娘疼她也跟疼宝贝疙瘩似的, 村里不少汉子惦记着呢。”   而且,十六岁正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比翠花更风华正茂, 像翠花这样十八岁的老姑娘,难以高嫁, 最多找个差不多的或是比自己还差点?的,说给沈舒实在太不厚道。   然而,沈舒却一脸无奈的表情:“表姑,十六岁太小了,我大?她足足七岁,多少有些糟蹋人家姑娘,村子里有没有年纪大些的, 大?我五岁之内都行。”   邓氏霍然咂舌, 只觉得沈舒这想法和村里的汉子真真有着天壤之别,不禁嗔怪道:“你这孩子, 年纪小的不要,非要找个大?的,大?你五岁,足足二十八,这都老了。你也?不想想,你娶一个二十八岁的姑娘,村里人怎么笑话你,这年纪她要是没嫁,多半生?不了孩子,要是嫁了,一准让你当便宜爹呢。”   “……”   哎!   他要怎么和邓氏说,十六岁的女孩放到现代?还在上高中,他一个成年人荼毒未成年,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沈舒实在是过不去心里这一关,又见邓氏恼然,遂改了口:“表姑,小我两岁的呢?二十二十一的也?行,实在不行十八也?可以,但不能是翠花妹妹……”   邓氏见沈舒执意如此,委婉叹气?:“哎,好吧,村里找不到,表姑给你上别的村子找去,肯定不会?委屈了你的。”   闻言,沈舒松了一口气?,冲邓氏一笑,模样俊得晃眼,道:“谢谢表姑。”   邓氏也?跟着笑,笑容十分和蔼,拨了拨头上的木钗,风风火火的走了。   *   转眼临近中秋,村子里的人开始频繁外出?走动,有些不方便中秋回娘家的,在中秋前几天会?捎上节礼回娘家探望,邓氏亦是其中之一。   不过,邓氏从娘家回来?以后?,还顺带着给沈舒捎回来?个好消息,她说她在娘家人口中打听到箕斗村有个很不错的姑娘,今年二十,是家中独女,父母双全?。   依邓氏的话说:“她爹是瓦匠,靠一门祖传手艺在县里很是吃香,她娘是绣娘,针线活做得极好,和周家也?有往来?;她自?个儿呢也?传得了她娘的手艺,绣的帕子我看过,那是真的没得挑。表姑特意访了她家三次,这姑娘是越看越漂亮,性?子也?十分可人。”   而且,正是因?为独女,她爹娘舍不得她早出?嫁,所以留了又留,这才把她留到二十岁,跟沈舒正合适。   沈舒心间一动,眉宇舒展,颇为机灵地笑道:“听表姑说得这么好,那这姑娘对自?己未来?夫婿的要求也?不低?”   邓氏叹了口气?:“哎,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姑娘叫梁小莲,她和她爹娘的意思是得先和你见上几面,才决定要不要同意。”   沈舒还愁自?己万一是个弯的耽误人家的功夫呢,爽快道:“挺好,婚姻大?事不能草率,我也?不赞成盲婚哑嫁。”   听得沈舒这么说,邓氏就放心了,她看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连对成亲的态度都大?差不差,于是她赶紧往箕斗村去了,安排沈舒与梁小莲见面。   当天,她就与梁家人约好了时间地点?,并转告沈舒:“表姑已经和梁家人说好了,明日辰时你和小莲那姑娘在蚬子溪边见面,蚬子溪旁有一棵大?柳树,你就在柳树下等她。”   沈舒颇为诧异:“蚬子溪离平梁村近,离箕斗村远,她愿意过来??”   邓氏调笑道:“你这是说的哪里话,难道她还怕你吃了她不成?你放心吧,梁家老两口十分开明,一心盼着自?己能有个好女婿,不兴这些老套规矩。”   沈舒也?笑了:“我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劳人家姑娘走远路,没有别的意思。”   邓氏连说:“是是是,咱们村子里就没有比小舒你更讲礼节的人了。”   是夜,为了以表对此次约会?的重视,沈舒格外留意的从衣柜里挑了件看上去较新的衣裳,非是一贯穿的蓝色袍子,而是如同竹叶般的青衫。   他本就容貌出?众,发黄的皮肤因?为这些日子养得好又白了回来?,穿上这身衣裳,就跟竹仙修了人身似的,甚是清新雅逸,超凡脱俗。   为了不失体?面,他还从箱底摸出?一根与青色有些相似的翠绿发带,搭在了椅背上,准备明日用它把头发挽上。   至第二日,沈舒起了个大?早,仔细拾掇了自?己一番,穿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衣服,系上翠绿的发带,吃过早饭便出?门了。   今日天气?晴朗,蚬子溪在太阳底下闪着粼粼波光,因?为它是平梁村外的一条野溪,没被划入任何村子的范畴,平时鲜少有人过来?。   沈舒就立在蚬子溪旁的独柳下静静等待,片刻闻得身后?传来?一声?娇柔而又妩媚的女音:“沈大?哥。”   沈舒回眸一望,就见身后?站着个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姑娘,她自?是唇红齿白,身姿绰约,聘聘婷婷,煞是貌美?,手中还执着一方芳帕,明眸含笑,灵动得仿佛会?说话。   仅是瞧上一眼,沈舒便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娴静、稳重,和她的美?貌相得益彰,无疑这是许多现代?男人的梦中情妻。   沈舒不禁心说,邓氏不愧是亲表姑,着实为他上了心,竟然在这穷乡僻壤之地给他找了个如此蕙质兰心的姑娘。   随即,沈舒喊了一声?:“小莲妹妹。”   端是彬彬有礼,语气?既不过分冷淡,也?不过分殷勤,温柔得恰到好处,轻易卸下人的心防。   梁小莲见了沈舒亦是尤为满意,她听邓氏说媒时吹沈舒多么的清隽俊秀、斯文出?尘,还当邓氏是做惯了媒,逮人就瞎吹,不曾想沈舒还真如邓氏所说的那般谦谦君子,就连声?音也?泠泠若泉,如此动听。   “沈大?哥对不住,让你久等了。”   沈舒温和含笑:“无妨,并没有等多久。”   这是事实,并非显示自?己的体?贴周到,梁小莲却入了心,对沈舒愈发满意,和沈舒一道沿着小溪漫步,聊天说话。   眼下,蚬子溪流水潺潺,美?人行步缓缓,端是柔情画面。   梁小莲对沈舒的好感一再飙升,却还道:“沈大?哥,我从小在我爹娘身边,从没与男子接触,不知我们可否多相处一段时日,习惯习惯再提提亲的事。”   沈舒正有此意,苦于不知道怎么开口,听得梁小莲这么一说,他眉宇松了松,颔首道:“好,那咱们下次……”   梁小莲巧然一笑:“三天后?,还是这里,咱们准时碰头。”   “行。”   沈舒答应了。   接着,沈舒顺理成章的把梁小莲送到箕斗村村口,自?己转身回村,约莫是担心他相亲不顺,邓氏大?中午饿着肚子等在榕树下面,不停的往村外张望,看上去甚是焦灼。   “表姑。”   沈舒喊了一声?,快步朝邓氏走去。   邓氏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连扯着沈舒的袖子问:“怎么样?见到那姑娘了吗,她对你热不热乎?”   沈舒想了想,答:“还成。”   邓氏复又问:“那你对人家姑娘的感觉如何?挑不挑得出?什么不喜之处?若是没有,赶明个儿咱们就上门提亲去。”   沈舒顿时失笑:“表姑,我与小莲妹妹才第一次见面,还不曾培养出?感情,不如过段时间吧。”   这可把邓氏给急坏了,她连连道,:“一家有女百家求,小莲人生?得好,喜欢她的多着呢,你要是不上点?心,一拖再拖,当许她许了别人。”   沈舒仍是淡定:“她若许了旁人,便就说明与我没有缘分。”   邓氏闻言气?得不轻,不禁骂道:“你这孩子……按你这么说,谈婚论嫁之前那还得把脾气?摸清楚了才能喜欢上?等脾气?摸清楚了,这普天之下的婚事还有几桩能成得了。”   诚然,沈舒就是这么想的,也?无法反驳邓氏——   这世上所谓的一见钟情全?受激素支配,日久生?情又很难有成的,所以彼此了解对方仍能深爱着对方才称得上难得,这或许就是爱情的真谛吧。   片刻,沈舒开口:“不论如何,我先与小莲妹妹相处试试,如若合得来?,表姑您就是我们的媒人,我给您包个大?红包。”   邓氏的骂声?戛然而止,“哎”地叹了一声?,着实拿沈舒没办法。   她只得任由沈舒去,看沈舒和梁小莲能结什么果。   三日后?,沈舒在蚬子溪边与梁小莲二度会?面,这次梁小莲比上次更庄重,敷了粉,还涂了口脂,一张桃花脸美?得楚楚动人。   她约莫是受了爹娘的催促,主?动向沈舒示好,所以比上次见面更热情。   沈舒受宠若惊,不由问:“小莲妹妹,你这妆……”   梁小莲心里羞怯,面上却大?方,反问:“好看么?我娘让我画的。”   梁母便跟邓氏一样,在得知女儿非常中意沈舒之后?,心里认了沈舒做女婿,让女儿好好抓住眼前人,今个儿非逼得她画了妆出?来?。   按梁母的原话讲便是:“心肝,你年纪不小了,能遇到这么合适的是天赐的缘分,既然喜欢咱们就不能放过,不然被人家抢跑了,你没地哭去。”   此话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梁小莲打小听母亲的话,也?只好稍微放下矜持,对沈舒热情一些。   沈舒何等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个中详情,笑了笑:“好看的,但是小莲妹妹还是做自?己最好。”   上次来?时她没画,可见她平时是不爱或者懒得画妆的。   说完,梁小莲咬了下嫣红的唇瓣,不禁在心里埋怨自?己的亲娘多此一举,沈舒分明不喜欢画妆的姑娘。   幸而沈舒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谈论画妆的事,邀她去附近的林子里走一走,还从袖子里给她掏了一块手帕包着的点?心,是邓氏一早送给他的。   上次他空手而来?,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临走前便特意拾来?一块,梁小莲接过点?心,心里一暖,忍不住问:“沈大?哥,你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沈舒答:“嗯,对大?部分人是这样。”   除了顾怀瑾。   不是……   他怎么又想到顾怀瑾了?!   接着,梁小莲又问:“那沈大?哥你之前有过喜欢的人吗?”   她想,沈舒都二十三了,还没娶亲莫非是心里装着什么人?   沈舒摇了摇头:“没。”   除了顾怀瑾,从未有人正儿八经的追求过他。?   当然,他对顾怀瑾的追求方式不敢苟同,鬼才会?答应他呢。   梁小莲确信了,沈舒是洁身自?好的好男人,他迟迟没有娶亲或许是因?为忙着打理村务的缘故,继而她又想起梁母跟她说的——   “心肝,你生?得好看,十里八村没几个男人能拒绝得了你,倘若女婿太过正经,不敢表露心思,你就趁着走路的时候悄摸的摸一下他的手,看他是个什么反应,他要是给你牵住了,心里就有你。”   于是,梁小莲垂眼看向沈舒自?然荡在身侧的手,又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去摸了一把。   ……虽然她不知道如何跟男子相处,但听母亲的总归是没错的。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沈舒忽然停住了脚步,整个人似被钉住,随后?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往前走。   梁小莲呆住了,她不知道沈舒是怎么个意思,是太害羞了呢,还是以为刚才是个误会?,想了想,心一横,干脆直接抓住了沈舒的手。 第105章   这次, 梁小?莲有了答案,沈舒挣开了她的手,一副疑惑的表情望着她:“小莲妹妹你……”   梁小?莲顿时尴尬无比, 想要找借口却没想出来,终是在沈舒的注视下低下了头, 羞怯道:“沈大哥, 天?色不早了, 我该回去了, 我娘在家里等我吃饭。”   沈舒道:“我送你。”   梁小莲连连婉拒:“不, 不, 不用了。”   说完,她逃似的离开了这片树林, 转眼就?没了人影。   沈舒望着她仓促的背影,面?上笑?意忽敛, 神色很是难看, 抬起了自己方才?被抓住的手。   他怔怔望着自己的手出神,望了好一阵, 抿紧薄唇,然?后回到?村子里去。   邓氏仍在村口等他,见到?他飞快地?迎上来:“小?舒,这回如何,感觉你俩能成吗?”   沈舒长长沉默,容颜清冷,半晌道:“……大约是成不了了。”   被梁小?莲摸了一把, 他最本能的反应是诧异, 诧异梁小?莲为何要摸他,紧接着他生出的感觉是……冒犯。   他不喜欢旁人的碰触, 哪怕对方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丝毫没有心动的感觉。   诚然?,顾怀瑾每次摸他时,他亦有强烈的被冒犯的感觉,想要挣脱他的束缚,但顾怀瑾性子霸道,总爱抓着他的手不放,三番四次的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顾怀瑾的温度。   思及此,沈舒心底一阵气恼,恼顾怀瑾为人可恶,总爱强迫于他,更恼自己竟然?无声无息中接受了顾怀瑾的“调/教?”。   顾怀瑾个狗!   邓氏忙问其中缘由,当听到?沈舒说对姑娘家没感觉时,露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笑?了笑?,安慰道:“你先有敬和,后有顾哥儿,合该是喜欢男人的,没关系,表姑帮你物色男子就?是。”   沈舒如鲠在喉。   这已不是喜不喜欢男人的事。   他怕的是他容忍了顾怀瑾就?再难容忍别人。   静立许久,沈舒心中仍是尤为不甘,道:“表姑,小?莲妹妹那里劳你帮我说一声,是我对不住她,但这婚我还是要结的。”   邓氏信誓旦旦道:“当然?,表姑明日就?给你物色男子去,找那又高?又壮,给你做顶梁柱,保管你以后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听到?邓氏如此说,沈舒心中方好受了些?许,朝她点了点头,魂不守舍的回到?家里。   *   中秋当日,日照晴空,村子里的人忙着做月饼,一股脑的往沈舒这里送,一早上他已经收到?好几盘了。   平梁村月饼不同于现代,全是高?科技,是撒着芝麻包着莲蓉馅料的大饼,一刀下去,大饼被切成两半,散发着莲蓉的馨香,他们均是给沈舒送了四分之一块,吃下去足以饱腹,中午都不消得做饭了。   周、林二家也不忘送来节礼,两府的小?厮提着三层的礼盒,里面?装着月饼、螃蟹还有咸鸭蛋,讲究着呢。   沈舒没什么?可回礼的,就?把大伙送来的月饼,装了两盘到?空出来的礼盒里去,又把村里人共同酿制杜康酒分了两坛,让小?厮拿回去,以表平梁村对生意伙伴的谢意。   除此之外,沈舒还见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周子衡。   他约莫是跟在周家小?厮后面?来的,等小?厮走了才?鬼鬼祟祟的出来,然?后捋着自己身上富贵的银锻暗花长袍,扶了扶发髻上簪着的银色发冠,然?后跺了跺同色的缎面?长靴,才?“啪”地?展开一把折扇,优哉游哉走到?沈舒跟前。   “沈舒,本少来找你玩儿。”   沈舒眉头一皱,想到?今个儿的日子,道:“周公子好久不见,今日中秋你怎有闲情逸致到?这穷乡僻壤来,不与令尊一起过节么??”   周子衡不耐烦地?说道:“每年?中秋我爹都忙着送往迎来人情世故,跟个陀螺似的,才?没功夫跟我一起过节呢,难得私塾放假,我便过来找你一起玩乐,这个节我打算同你一起过。”   沈舒闻言默了默,他想反正他也是一个人过节,倒也不排斥多一个人,于是道:“也成,远来是客,周公子便留在我这儿吃顿便饭。”   刚好把周家送来的螃蟹蒸一蒸,又送回周家人肚子里去,如此他也能较为心安理?得。   周子衡折扇一收,眼睛锃亮:“好哇!本少辛苦跑来,连口水都没喝。”   沈舒遂迎他进门,给他倒茶,就?见周子衡环视屋子一圈,东瞧瞧,西瞧瞧,没瞧见顾怀瑾的人,问:   “上次那个小?白脸呢,今个儿怎么?没有见到?他的人?”   沈舒一面?捉地?上挣脱了绳子乱爬的螃蟹,一面?转身进灶房从善如流地?答:“他有事,出了远门。”   周子衡哼了一声:“倒还识趣,知道本少要来就?走了。”   然?后,他兴致勃勃的跟着沈舒进灶房,看沈舒拿刷子刷螃蟹,兴奋道:“我帮你。”   对于县里的富贵少爷来说,乡下什么?东西都是新鲜的,他不识得丝瓜瓤,见沈舒丝瓜瓤刷碗刷得十分干净要一阵惊叹,见沈舒切肉的刀法颇为利索也要呼出声来。   不过,他看了一阵,眼珠子便咕噜噜一转,低声道:“沈舒,你什么?都会干,当真是十分了不起,若是能进到?私塾里去读书,想必也会十分出众。”   沈舒好笑?答:“我今年?二十又三,才?读书是不是晚了些?,况且我对读书也没什么?兴趣,更交不起束脩。”   周子衡拍拍胸脯说:“我替你出,你到?兆年?私塾伴我如何?”   沈舒觉得不怎么?样,现代读书已然?让他苦不堪言,穿到?这时代还要读岂不是要他的命么?,他直截了当的拒绝,使得周子衡无比挫败。   周子衡原是想,只要能把沈舒放在身边,就?有跟沈舒培养感情的机会,岂料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冥思苦想出来的办法就?这样被拒绝。   当然?,周子衡也不会这般轻易就?放弃,既然?长远的不行,那就?着重于眼下,他见沈舒备菜备得辛苦,连忙献殷勤,抢过沈舒手里的刀,道:   “这个我会,让我来。”   沈舒着实一惊,迟疑地?问:“周公子,这你也会?”   “我会我会。”   生怕沈舒不信似的,周子衡拿起刀就?学着沈舒方才?那样剐鳞片,沈舒看他剐得确实顺手,便去外面?给他打水,待他把水提进来,周子衡的鱼鳞也剐好了,提着鱼尾巴给他看:   “怎么?样?”   沈舒望着上面?没剐干净的鳞片陷入沉思,片刻道:“我来吧。”   又重新把这鱼剐了一遍。   说起来,虽然?周子衡和顾怀瑾同样养尊处优,但顾怀瑾做事比周子衡有章法得多,他第一次剐鱼的时候,就?把整条鱼剐得跟天?生没长鳞片似的。   而且,他不仅剐了鱼鳞,还把鱼儿开膛剖肚,将鱼内脏掏得干干净净,且没弄破鱼胆。   这技术连沈舒都自叹弗如,因为他有时也会不小?心弄破鱼胆,把整条鱼弄得又腥又苦,难以下嘴。   思及此,沈舒不禁有些?烦闷,跟人相处惯了的感觉真不好,连这种小?事也会联想到?顾怀瑾。   此时,周子衡站在一旁,见沈舒迟迟不说话,只专心弄鱼,不由讪讪,心说他回去一定要学会杀鱼,等下次来给沈舒露一手。   待到?吃过午饭,周子衡又央着沈舒留他住下,还往桌上拍了一袋银两,道:“沈舒,你人好,让我住一夜,我不白吃白喝,这些?银子都给你。”   沈舒提起锦袋掂了掂,这袋银两份量不轻,起码得有五十两,顿时想起村中建设,道:“行吧。”   留周子衡住一晚无甚不可,不过是把原先顾怀瑾睡的那间房腾给他睡,左右妨碍不了什么?。   然?而,等到?沈舒回到?自己的卧房,他发现自己的书桌上放着一封信,醒目到?了极点。   ——书桌是他整理?过的,除了摞起来的书还有笔墨纸砚,其余的地?方都没有东西,也之所?以是因为这样,这封信才?如此的突兀。   沈舒蓦地?感觉不妙,眉心突突地?跳,这凭空出现的信,莫非是某个人的手笔?   实在是不怪沈舒一下子想到?顾怀瑾,实在是这风格太?突然?太?霸道,太?符合顾怀瑾了。   拆,还是不拆?   沈舒步到?床前坐下,斜望着桌面?上的信,犹豫着,纠结着。   过了一会儿,沈舒愤然?躺倒。   不拆!   凭什么?顾怀瑾送来,他就?要看,既然?他人都消失了,再诈尸就?不礼貌了。   尽管原著里,渣攻总是在平梁村里来来去去,并未真正离开过苦情受,但在沈舒这里,走了就?是走了,不做任何某人还会回来的打算,再等平梁村富一点,他就?携着祖产离开平梁村,彻底与某人划清界限。   可是,在床上摊煎饼似的瘫了一刻钟,沈舒又鬼使神差的坐了起来,把那封信拿了过来。   ……呵。   沈舒深深的自嘲,好奇心害死猫这句俗语真是没错,他真是作死,居然?忍不住想看看顾怀瑾到?底在信里写了些?什么?。   拆开信封,展开了信,开头一句“含璋,见字如晤,吾不在汝身旁,汝尤为快活,等吾归”给了他当头暴击,沈舒唰地?松开手,仿佛摸着了烫手山芋,那信便掉在了怀里。   沈舒表情几欲裂开,汗毛倒竖,不禁恶寒,心说顾怀瑾远在边境,怎么?知道他过得“快活”? 第106章 (一更)   他?左顾右盼, 似想找出顾怀瑾留下的眼线,当然他?这么做全是徒劳,墨羽骑的首领若能让他如此轻易让他?寻到踪迹, 也不配当墨羽骑了。   继而,沈舒想起了十三?, 怪不得当初他?让十三?走, 十三?答应得那么爽快, 原来是从明面转到了暗地里, 继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想起自己?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 沈舒脊背一阵发凉, 他?甚至不敢想顾怀瑾从边境抽身回来逮住他?以后,该是怎样的雷霆大怒, 又会如何的惩罚他?。   顿时,他整副身心都为之战栗, 脑子里再想不起旁物?。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有勇气拾回去信,接着往下看, 信中的内容平平无奇,不过祝他?中秋快乐,说不能回来与他?团聚颇为遗憾云云,又让他?添衣防寒,多?吃长肉,安心等?他?回来。   他?的口吻像极了在?外征战的丈夫,挂念自己?守在?家中的妻子, 尤其是沈舒把掉在?地上的信封抖了抖, 里面?还掉出一沓千两的银票。   沈舒:“……”   什么鬼!   他?才不是他?那等?着领丈夫新俸的小娇妻呢。   他?给他?寄银票做什么!   沈舒攒不住火,欲将?那银票撕成两半, 顿了顿,又将?银票塞回信封,扔到了床底下,眼不见为净,气呼呼的躺倒。   果然,普天之下只有顾怀瑾一人拥有随时随地令他?发脾气的本事,即便不在?身边,做的事也轻而易举让他?肝火大动?。   狗东西!   沈舒一把掀起被子捂住脑袋,不想再想这沙雕玩意儿,恼然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沈舒是被周蔚吵醒的,大约是周子衡中秋未归,使得周家人找了个翻天覆地,也不知周蔚是怎么联想到了平梁村,一大早就带着周家人找上门来。   看到周子衡好生生的站在?沈舒旁边,周蔚堪才松了一口气,他?朝沈舒揖了一首,喊了一声:“沈大官人。”   沈舒虽是困顿,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周管事是来找周公子的么?”   周蔚尴尬的点了点头,跟请祖宗似的请周子衡回去,哪曾想周子衡丝毫不给面?子,当着沈舒的面?跟他?讲:“我才不回去,你回去跟我爹讲,私塾的课甚是无聊,听得我心焦,我不想念了。索性周家以后的产业都?是我的,我这个书念与不念也没什么干系,倒不如省些?学?费,别做他?用。”   周蔚顿时直呼要命,请沈舒帮忙劝劝,沈舒收了钱,哪有资格再劝,反而问:“周管事,生意上的事怎么样了?”   周蔚面?色一正,暂且搁置了劝周子衡回家的念头,答:“托沈大官人的福,如今邻里三?个县都?找到了盟商,合约也已经定了下来,如今万事俱备,蓄势待发,只等?沈大官人你把这酱做了运过去,咱们就可以坐等?着赚钱了。”   并且,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将?菌菇酱售往邺朝各地,周家和林家谈拢,远地由?周家负责销路,近地由?林家坐镇。   此举对于周家来说虽然有些?吃亏,但好就好在?远地林家的手够不着,更方便周家大展拳脚,有朝一日说不定能脱离林家的操控。   沈舒惊道:“这么快就已经解决了三?个县?那你们初步断定要多?少罐酱?”   周蔚又答:“依着我家老爷初步谈下来的,这三?个县一个县两千罐,便是六千罐,再加上回来运货的游商反响颇好,要的比上次更多?了些?,林林总总算下来可能最少要两万罐。”   两万罐,整个平梁村的人日夜兼程的干都?得起码半个月,倘若那三?个县卖得快,又搞定几家盟商,这生意怕是跟暴雨一样瓢泼下来。   沈舒整个内心都?在?震颤。   他?终于迈出了带领全村致富的第一步,说不定还要因为生意过于火爆,带着别的村子一起干。   正好,他?老早就打上了杏花村的主意,如果干不过来,就把杏花村的人也捎上。   周子衡听他?们说得激动?人心,也稍稍变了变脸色,一脸好奇的问:“沈舒,两万罐很多?吗?你要做多?久,我可以留下来帮你做。”   沈舒堪才想起周子衡还在?旁边,对周子衡道:“周公子,你还是回去吧,接下来的日子我有得忙,怕是没功夫留你做客了。”   周子衡很不满,提醒沈舒:“喂,你可是收了我五十两银呢,五十两只住一晚也太贵了吧,你起码留我多?住两晚。”   周蔚听到周子衡给了沈舒五十两银就咂舌,暗在?心里骂了一声“败家子”,面?上却还恭敬:“少爷,你再不回去,老爷要派人来绑你了,到时候闹得难看,沈大官人也难办。”   周子衡臭着个脸,知道自己?是不想回也得回去了,他?可以不顾周蔚和周老爷的想法,却不能不顾沈舒的处境。   转而,他?对沈舒挥了挥手:“沈舒,待本少日后有空,再来找你。”   沈舒同周子衡客气了一番:“嗯,周公子尽管来就是了。”   于是,周子衡和周蔚以及周家一干奴仆从沈舒的院子离去,周子衡走在?最前头,大摇大摆的出门,周蔚却不知道想到什么,又退回了脚步,扭头道:“沈大官人,最近边关不太平,咱们清河县离边关不近,却也不远,你若要出远门,小心则个。”   沈舒神色一凝,原来顾怀瑾离开平梁村是去边关平乱了么,也是,原著里渣攻每次离开平梁村都?是因为边关动?荡,他?不由?多?问了一句:   “咱们和异邦又打起来了吗?”   周蔚点了点头,轻声一叹:“上次碣勒大败,举国欢庆,碣人安分了一段时日,他?们大抵是心有不甘,又勾结屠蒙、蚩柔等?几个部落四处偷袭,听说边关的百姓苦不堪言。现在?官府已经下令,让咱们县的人也警醒些?,说不定哪日边关没守住,那些?个贼人长驱直入,苦的就是咱们了。”   介时,别说做生意了,就连活命都?成问题,多?少大家族在?动?荡中树倒猢狲散。   沈舒并不担心周蔚说的这一点,熟知原著剧情的他?深深坚定,凭借顾怀瑾的主角光环,邺朝起码安定一百年,但他?仍是感念周蔚提醒他?的恩德,笑道:“好,多?谢周管事提醒,我知道了。”   待送走了周蔚,沈舒开始召集平梁村村民,因着修路将?男丁都?派了出去,如今村中唯余妇女居多?,沈舒把事情告诉了她们。   听到平梁村平梁村接下来要做两万罐酱,村妇们纷纷咂舌,她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   “村长,你说什么?两万罐?”   “时限呢?时限是多?少天?”   “咱们卖什么价?”   “这回真要发财了?!”   ……   沈舒一一为她们解答:“先?做供给附近三?个县的酱,大概是六千罐,按之前咱们供给周家的七成价格赚,另外的一万四千罐还是原价,所?以合计下来大概有个九千两的样子。”   村妇们齐齐瞪大眼睛:“九千两?”   嚯!   这可是个天大的数目。   她们可是一辈子都?没见到过这么多?钱呐!   村妇们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忙讨论村里有多?少户人家,每家能分到多?少钱,一算,村里有六百余户,每户均摊都?能分到十五两银。   这还没刨除一些?参与不了的人家,比如说村里的孤寡老人、又或是家里有老弱病残要照顾凑不出人头的,这再一算下来,每户至少十六两没跑了。   这要是让沈氏列祖列宗知道了,不得高兴得从棺材里面?爬出来么?   便又闻得沈舒道:“不过,这次林家和周家都?没法现给,得先?做出来卖出去了才能回款,乡亲们要是等?不及的话,可以说一声。”   唰——   刚才还说得起劲的村妇们鸦雀无声。   退出?   谁要退出?   她们这些?个妇道人家成天不是在?家里干活,就是在?家里做干活,干活赚不到钱,更是得不到丈夫的尊重,她们才不愿意待在?家里听丈夫颐指气使呢。   换以前,面?对沈舒这画饼似的说辞,她们说不定还会犹豫一下,现在?……哪怕最后周、林二家赖了账,她们也不后悔跟着沈舒干!   于是第二日,整个平梁村的村妇倾巢出动?,上山的队伍宛如一条长龙,连隔壁杏花村修路的村民都?被惊动?。   他?们齐齐远眺旁边一座山上的人头,密密麻麻如蚂蚁,疑惑道:“平梁村的人今个儿是怎么了,怎么都?跑到山上来了?”   被征进队伍里修路的林大眼撇嘴道:“鬼知道,平梁村自从换了个村长,村里人都?是一肚子的鬼主意。”   其他?杏花村村民:“……这倒也是。”   没点主意,怎么能从他?们几个村子的手里买到田呢。   *   半个月后,平梁村做了两万多?罐菌菇酱出来,因为装酱的坛子不够,还去周家的陶铺扛回不少罐子。   这些?罐子本应该要钱,然而沈舒一进县城就遇到了周子衡,周子衡大手一挥,直接把陶罐的钱全免了。   在?周子衡看来,罐子都?是泥做的,要不了什么钱,可得知此事的周老爷被气得不轻,险些?动?手打人。   不过想想,周老爷决定还是算了,难得周家跟沈舒重新做起生意,万一这事儿传到沈舒耳里,惹得沈舒不痛快,以后再合作怕是难了。   尤其他?听说平梁村到县城的路紧锣密鼓的修着,沈舒为了盘这条路下了好些?血本,又决定卖个人情,吩咐手底下的伙计,以后平梁村的人来买陶罐,对折卖给他?们。 第107章 (二更)   这些?, 沈舒浑然不知晓,这会儿他正盯着周、林二家的伙计搬货呢,周蔚和林富贵站在一处, 像一对冤家。   林富贵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颇显富态, 笑眯眯地对沈舒道:“沈公子?, 我?们?林家福的钱结清了, 剩余的钱都该周家出, 介时你找周家要。”   沈舒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刚才他收了四千两的定金, 就是林家出的。   显然,林家是这笔生意的最大主理人, 邻里三个县的六千罐酱生意归林家做,周家托游商卖的那一万四千罐酱林家还要从中抽成, 林家是三方里赚钱最多的。   周蔚看林富贵这张脸就嫌人, 接了话茬:“待钱到?手,周家会主动派人送给沈大官人, 无需林管事你操心。”   林富贵仍是笑,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我?只?是告诉沈公子?一声?,周管事你莫觉得我?在点你,咱们?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周蔚忍不住冷哼一声?,心说?要不是林家横插一杠子?,沈舒有任何点子?都只?会找周家商议, 生意也就还和周家一人做成,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周家和林家现在唯有表面和平, 私底下连酱铺伙计都不对付。   沈舒懒得理会两人的勾心斗角,只?管把?钱拿到?手,然后跟村子?里的人分,六百户一人分了七两。   拿到?这七两,沈四郎就开始琢磨着建砖瓦房,他老早就想把?自己那陈旧的屋子?砸了重?建,这会儿兴冲冲的过?来找沈舒,道:“村长,咱们?村子?里的田是不是该分了?要是分田,能不能把?屋子?也分一分,这样离自家田近,种粮食也好?种些?。”   虽然做酱赚钱已经逐渐成了平梁村最重?要的营生,但村子?里的人世代为农,对田地看得仍是很重?,就怕哪日生意万一做不成了,还有田种。   哦,粮税也得靠种的粮食交上去。   闻言,沈舒一拍脑袋,因为忙他已经险些?将分田的事忘了,此时经沈四郎一提起方想起来,忖了忖,决定道:“问问其他人的意思,看他们?怎么想。”   沈四郎忙不迭把?村里人召集到?一起,鼓动他们?重?新分田分房,村民们?一听就知道沈四郎在打什么主意,他们?毫不留情面的揭穿:“四郎啊,你这是想从村尾搬到?村里,给自己盖间砖瓦房吧?!”   沈四郎被说?中了也并不心虚,嘿嘿一笑:“难道你们?不想吗?”   村民们?齐齐一默,然后答:“想,这谁不想?!”   砖瓦房比泥巴屋好?看太?多,也更顶风抗热,住着肯定舒服!   得了村民们?的首肯,沈舒便开始着手分田分房的事宜,列了个?很长很长的名单,折叠成册,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解决了这件事。   当?天,村里极为热闹,村子?各家各户都在搬东西,不是锅碗瓢盆的碰撞,就是骂骂咧咧的笑音。   “嘿我?说?沈二狗,你可是咱们?村子?最早赚钱的一波人,怎么家里还是跟进了强盗似的,连个?门都不修?这墙角都有耗子?洞。”   “乔婶你这还问什么,二狗有点钱都给他媳妇儿买首饰啦,他媳妇儿昨天还戴了个?新玉镯子?,成色看上去可水灵。”   “石生啊,对不住了啊,你家这四房的屋子?被我?占了,我?家七个?妮儿终于?不用挤一个?屋子?了。”   “沈大嘴,你家破破烂烂,我?家连炕都是新修的,你得把?你家这张桌子?补给我?,不然这屋子?就不换。”   “一张桌子?给你稀罕的,拿去拿去,我?有钱我?明个?儿就去县里买新桌子?。”   ……   村里人大多都对沈舒的安排很满意,尤其是张铁牛搬到?了沈舒的隔壁,这可不是沈舒有私心,而是合计来合计去,张铁牛一家正好?适合跟他原来的邻居沈实换。   沈实在沈舒第?一次做菌菇酱出来要吃的时候拦得最狠,这会儿也是颇为感叹:“舒娃子?,有事还来找你三叔,你爹临走前托我?照顾你,这事儿实叔是一定会记得的。”   沈舒眉眼温和:“嗯,还请三叔放心,我?也会好?好?照顾我?自己,不会让您操心的。”   张铁牛刚好?搬着家当?准备进门,听到?沈舒在院门口跟沈实说?这话,响亮爽快地笑着插过?话:“实叔您就放心吧,我?铁牛会照顾小舒的。”   说?完,沈实总算放下了心,搬着自己的家当?走了。   而张铁牛往新家放了东西,也过?来串门,他灌了沈舒半壶鱼腥草茶,不掩激动道:“小舒,张家这次分了这么多田地,真是多谢你了。”   沈舒仅是公事公办,含笑道:“都是铁牛哥你应得的。”   张铁牛停了一阵,忽地想起邓氏这些?天在村子?里明里暗里张罗的事儿,忍不住问:“小舒,你是不是想成亲了?前两天我?看邓婶一直找人问,有没有男人好?那一口……”   沈舒冷不丁被问得一愣,然后感觉有点脸热,“嗯,是。”   张铁牛耳根子?蓦然红了,他沉默了好?一阵,似是鼓起了勇气,直喇喇问:“小舒,你看我?怎么样?”   话落,沈舒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面色涨得通红,心里万分震撼惊愕:“铁牛哥你……”   “如?果是小舒的话,我?可以。”   *   自张铁牛和沈舒表白以后,沈舒一连多日心神?不宁,他实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隐藏属性,比如?再直的男人看到?他都会弯掉那种,不然张铁牛实打实的一个?糙汉,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如?果是张铁牛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试一试?   沈舒开始怀疑自己。   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很奇怪的状态里,好?像谁都可以,好?像谁都不可以。   呼,早知道这么麻烦,倒不如?不想感情的事了,平白给自己添这许多愁绪。   好?在又过?了两日,平梁村卖出去的两万罐酱的回款到?了,周蔚让人抬着几个?大箱子?过?来,跟沈舒清账,并道:   “沈大官人,这回的酱货比上回还要得多的多。”   “哦,要多少?”   沈舒就见周蔚比了一个?巴掌。   五。   五万罐?!   周蔚笑得开怀:“游商队伍把?酱货运到?了京都,京都的老爷们?都很是喜欢呢。”   非但如?此,京都一位大酱商也爱上了这菌菇酱的味道,跟周家做了桩大买卖,任何东西只?要京都流行起来,其他城池跟着风也就不再愁销路。   ——清河县的酱终于?走出县门了。   送走了周蔚,沈舒便通知村民,让他们?开始做酱,自己则去了杏花村一趟。   他找了杏花村的村长林正,提出要跟林正合作,并让林正准许平梁村的村民上山去采菌子?,林正早念着沈舒的好?,自然答应,却对合作的事存疑,询问个?中情况。   他道:“这笔生意真有这么赚?如?若没有,你可得说?实话,不能让我?骗了杏花村的乡亲。”   沈舒笑道:“当?真,我?是万万不敢说?虚言的。”   林正很是心动,如?若这件事要是真有沈舒说?的那么好?,杏花村的村民们?可就有福了。   作为村长,他最想看到?的是什么,不就是大家吃得饱,穿得暖,兜里有碎银,感念他这个?村长么?   “行,那我?告诉乡亲们?一声?,看看他们?答不答应,有信儿了再派人与你传话。”   沈舒不慌,这种好?事他不信杏花村的村民不会心动,干脆的点了头:“好?,那我?回去等林伯伯消息,到?时咱们?两村合作,发笔大财。”   林正送走了沈舒,就召集起了杏花村的村民,如?实告诉了他们?这件事,杏花村村民皆是一脸茫然和不可置信,议论纷纷说?:   “假的吧,平梁村有这种好?事怎么会捎上咱们??”   “前段时间我?去县里卖菜,好?像看到?平梁村村长被抓起来了,他这生意怕是有问题。”   “真有问题,人家官老爷能给他放回来?”   “我?看他赚钱是真的,但分咱们?多少就说?不准了,保不准骗咱们?去给他们?做苦力,最后一分没有。”   “谁说?不是呢。”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均是觉得此事不靠谱,不太?想参与。   这时,一个?村民说?:“村长,我?堂妹嫁进了平梁村,这事儿我?知道一点,好?像是真的。”   霎时,人群中炸开了锅,纷纷围着这说?话的村民开始询问。   那村民便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不前几天中秋了吗,我?堂妹回来送礼节,她嫁给平梁村的那户人家原本穷得叮当?响,可你们?猜她这次和我?那堂妹夫送礼送了什么,竟是提了一只?鸡还有一整只?猪腿回来。”   县里肉价本来就贵,乡下能养鸡的人家都是等着下蛋,哪里舍得拿去送礼,更别提那整只?的猪腿,不知道要多少钱。   恰好?他也在堂家做客,还沾了点光,堂家送了他一只?猪蹄子?,他过?得不如?人家好?,自然不会四处声?张,但是如?今有了赚钱的机会,他不得不说?出来。   闻言,杏花村村民一派沉默,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轻信这事实。   但很快就有年轻小伙子?站出来,高高举手道:“村长,我?愿意干,哪怕不成,也就白搭一身力气,亏也亏不到?哪里去。”   村民们?:……也是。   菌子?山上采的,大料平梁村愿意提供,还能亏什么。   林正看了眼那年轻人,心里很受触动,因为他蓦地想起了沈舒在土神?祭上跟他说?过?的话,他说?年轻人是村子?的未来。   如?今,他似乎能明白沈舒为何那么看重?年轻人了,因为年轻人总是敢想敢做,比保守的人更多一些?勇气,比他们?这些?老家伙更多一些?热血。   有了他的带头,其他一些?年轻小伙子?也都表示想跟平梁村合作试试,村子?里的人瞬间同意了一半。   林正见状吐出一口浊气,深沉的说?道:“好?,你们?愿意干,我?就派人知会沈村长,把?你们?送到?平梁村去跟着沈村长学习。”   顺理成章的,杏花村和平梁村达成了合作,这一批人被接去了平梁村,沈舒让平梁村村民教他们?辨认菌子?并做酱。   过?来的年轻人很是勤恳,也很机灵,学得很快,不过?一周就能完全独立上手。   沈舒对他们?说?:“由于?平梁村用具不够,你们?把?材料带回去,做好?了,明天我?让人去搬。”   杏花村村民欣然应允,带着整袋的大料回去,至于?菌子?,他们?决定自己上山去摘,就不从沈舒这里拿了。   在平梁村和杏花村热火朝天的努力下,五万罐菌菇酱以最快的速度产出,一坛又一坛的堆放在临时挪用的仓库中。   是夜,沈舒去沈文庆家里吃饭,被沈文庆拉着小酌,喝得微醺。   沈文庆半刻钟前就已趴下,醉得稀里糊涂地说?道:“小舒哇,做咱们?平梁村的村长真是委屈你了哇,当?初你爹要是送你去读书,你能做官,做大官……”   沈舒哭笑不得,双颊酡红地看向邓氏,邓氏收拾着凌乱的桌子?,笑道:“莫理他,他每回喝酒都发酒疯。”   不过?,沈文庆说?得无疑是对的,她亦觉得沈舒若是当?初去县里的私塾读书,一定会读得比刘敬和好?,说?不定早就考上举人了。   沈舒只?好?忍着愈发上涌的醉意,扶着桌子?踉跄着起身,道:“那表姑你快扶表姑父回去休息,我?也回去休息了。”   邓氏便扶沈文庆回房里,当?她从屋子?里出来,想留沈舒也住下,沈舒却已不见了踪影。   此时,月色皎洁,沈舒趁月而归,他的头脑虽算不上清醒,眼神?却依旧清冷。   临要进门,居住在隔壁的张铁牛许是听到?动静,打开院门出来,喊了一声?:“小舒。”   沈舒侧首一望,张铁牛长了三个?脑袋,面色微作异状,口齿不清地喊了声?:“铁牛哥。”   张铁牛觉察沈舒有恙,疾步上前,殷勤道:“你喝酒了?我?扶你回屋子?。”   说?完,也不等沈舒点头答应,他握着沈舒的胳膊,将人扶到?床上躺下,还妥帖的为他脱了鞋子?、袜子?。   继而,他去烧热水给沈舒洗脸,拿着热腾腾的毛巾帮沈舒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沈舒已然神?志不清,辨不得伺候他的人是谁,只?觉眼前一片朦胧人影晃来晃去颇为碍眼,下意识呵斥:“顾怀瑾,滚回你房间里去。”   张铁牛一怔,然后面上涌起一抹无奈,替他擦完了脸,就出去把?门给带上了。   第?二日,沈舒一觉醒来,头疼欲裂,他抚着脑袋,发现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响。   ——他错过?了去学堂的时辰。   连洗簌都顾不上,沈舒急急忙忙穿好?衣服鞋子?就往村学堂赶,才进乡君斋的大门,便闻见一阵读书声?,心里安定了不少。   待进到?学堂,他才发现课室里还有一人,穿着银袍银靴,头戴玉冠,一身潇洒风流公子?哥的仪态站在台上,除了周子?衡还能有谁?   沈舒怔了一怔,然后拢起眉头问:“周公子?,你如?何在这儿?”   周子?衡朝沈舒灿烂一笑,轻摇手中折扇附庸风雅:“我?爹说?你们?村缺个?夫子?,你看我?怎么样?” 第108章   老实?说, 不怎么样。   沈舒揉了揉眉心,应付周子衡道:“周公子莫与开玩笑,你到我这穷乡僻壤来当夫子, 我可付不起你薪水。”   更?何况,他自身还有学业, 周老爷是万万不可能放他来平梁村做夫子的。   与其收容他, 让周老爷误会他勾引他儿子, 还不如劝他早些回去务点正业。   接着, 就听见周子衡极其不满地说道:“沈舒, 我可是真心要到你们?村里来做夫子的, 除了我,清河县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愿意来。”   “所以, 为什么?呢?”沈舒直接问,“旁人不愿意, 周公子你又为何愿意?”   周子衡话到嘴边, 余光蓦地瞥到底下的学生们?,上前拉扯着沈舒, 道:“我们?先出去?,我再告诉你。”   沈舒不可能丢下学生不管,尤其是他今日本就迟到,没有理?由再用私事耽误孩子们?的课程,遂拂开周子衡的手,说:“周公子,你若不方便, 那还是别说了罢, 请你出去?等等,有什么?话我们?放学了再讲。”   周子衡不禁气急了:“我没什么?不方便, 不过是顾念你。”   还不等他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底下的学生们?却哈哈大?笑起来,极大?的胆子揶揄沈舒道:   “村长,他喜欢你,他不好意思?开口。”   “周夫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说对不对呀?”   “哎呀周夫子就跟顾夫子一样,都是为了村长才愿意教我们?的。”   ……   别看学生们?年纪小,一个个都是鬼灵精,眼见周子衡和沈舒一番拉扯,他们?凑热闹不嫌事大?,直接替周子衡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这回,周子衡不急了,也不觉得害臊,反倒堂而皇之地问:“你们?倒说说,我与那个姓顾的,哪个更?配你们?村长。”   顿时?,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讨论声:   “我觉得顾夫子更?配,因为顾夫子更?强壮。”   “我也觉得是顾夫子,顾夫子对别人都凶凶的,只对村长一个人好脾气。”   “周夫子你不要伤心,虽然你不如顾夫子好看,但我还是觉得你比顾夫子配一点,因为你看起来比顾夫子有钱。”   ……   沈舒“噗——”地一声暗伤吐血。   这些都是什么?鬼?!   他黑着脸,拿戒尺敲桌子,严厉训斥道:“课堂上不许再讨论与学习无关的东西……”   顿了顿,他瞪向?周子衡,示意他出去?,不要再给他添麻烦。   周子衡自觉自个儿是个贱骨头?,沈舒越瞪他他心里越畅快,赶紧出去?了。   等到放学,学生们?从学堂里跑出来,沈舒最后一个离开教室,他望向?立在廊道上的周子衡,不禁拢起双眉,道:“周公子,你早上说的话我权且当作没听到,你速速回县里去?吧,莫惹得周老爷担心,又派人找到平梁村里来。”   周子衡偏不,撑着一张厚脸皮凑到沈舒跟前,说:“沈舒,你同我试一试,我不比那姓顾的差。”   沈舒面色冷淡,问:“周公子,你究竟喜欢我哪点?”   他对他感兴趣这件事他一直都知道,但他并不觉得他有什么?真心,对他的认知仅限于风流公子哥热衷于拈花惹草而已。   周子衡自是不会被这种问题所难倒,酸不溜丢地说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甭管我喜欢你什么?,总之我喜欢你就对了。”   沈舒笑了一笑,仿佛丝毫不为这个回答感到意外,越过他,径自走了。   见状,周子衡连忙跟了上去?,步步追在沈舒的身后,问:“沈舒,你是不满意我的回答么?,其实?我先是为你的容貌所倾倒,而后又拜倒在你于县衙所表现出的沉稳风范之下,如今也十分喜欢你的性?子。”   他觉得沈舒就跟水一样,行事说话都令人舒坦,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他亦觉得沈舒是能容得下他的。   闻言,沈舒骤然停下脚步,对他道:“那周公子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打动我呢?”   周子衡细数自己的优处,一个劲儿地往外倒:“我有钱,我周家是清河县数一数二的富贾,其次我是个读书人,你若想当官夫人,我可以努力去?考取功名。再者,我长得不丑,人也不矮,家世?也好,放眼整个清河县都是数一数二的良配,你何不再考虑一二?”   沈舒却又问:“周公子可知我找伴侣最看重什么?吗?”   周子衡脑子突然卡壳:“什……什么??”   沈舒面无表情道:“我最看重的是对方是否对我专情,也就是有了我,便不能再娶妻纳妾,周公子明白么??”   他是周家的独苗苗,是不可能有了他就再也不找别人的,尽管他各方面条件确实?不错,但他从未正视过他,哪怕一眼。   霎时?,周子衡变了脸色,他许是没想到沈舒对伴侣如此严苛,惊疑不定地问:“借腹生子也不行么??”   “不行。”   沈舒可没有让无辜女子代/孕或做同妻的打算。   这下,周子衡算是彻底萎靡了,倒不是说他有了沈舒还想去?找别人,而是他若真这么?干,周老爷必定会雷霆大?怒,将?他赶出家门。   以周老爷的脾气,他必然连夜纳几房小妾,给他亲娘添堵不说,还会赶着生个孩子代替他继承家业。   暂时?他还没法?为沈舒放下这么?多,周子衡不禁面色衰败道:“那那个姓顾的呢,他也能为你终身不再娶,永远洁身自好么??”   沈舒神色一成未变,语气也淡漠令人心头?发?慌,“我想是不能,所以我也不会同他在一起。”   至此,周子衡总算明白了沈舒的想法?,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原以为顾怀瑾一直和沈舒住在一起,便是入了沈舒的眼,原来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人走进沈舒的心里,怪不得顾怀瑾会走,恐怕是达不到沈舒的要求,和沈舒发?生了分歧,而他不过重蹈顾怀瑾的覆辙而已。   “沈舒,你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   周子衡失魂落魄的说着,心下尤然叫嚣着不甘,他无法?就这样放弃自己难得看上的人,就像丢掉自己最喜爱的宝贝。   沈舒不多给周子衡眼神,淡淡道:“你慢慢想,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言罢,沈舒便回去?了。   是日,周子衡回到周家,旁敲侧击的跟周老爷提起绝后的事,周老爷一个眼风扫来,阴阳怪气地说:   “你要是不想做我周家的子孙,早点坦白,老子今年不过花甲,房事上勤勉一番说不定能老来得子。”   周子衡被说得哑口无言没法?还口,砸了周老爷最爱的花瓶把周老爷气得七窍生烟,转而扭头?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   没了周子衡的烦扰,沈舒感觉耳根子清净了许多,五万罐酱如期交货,县城的路眼看着也快要竣工,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   而当他把定金的一部分交给杏花村村民时?,杏花村村民也傻了,一个个嗔目结舌,不敢置信道:   “这……这么?多?!”   他们?就像那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捧着几两?碎银像是捧着邺朝的藏宝图,一个个眼红发?热,呼吸粗重。   早已体会过这份冲击的平梁村村民则是低调装了起来,满脸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才多少?咱们?以后都是要赚大?钱的人,就这点蝇头?小利连给咱们?塞牙缝都不够。”   杏花村村民魂都没了。   蝇……蝇头?小利?   别开玩笑了!   这可是整整五两?银子啊!   而且,按沈舒说的,这五两?只是定金,还有更?多的尾款,他们?才替平梁村干半个月,就能有这么?多钱?   天呐!   要是被杏花村其他村民知道,他们?不知道要嫉妒成什么?样子。   谁让当初林正问他们?谁愿意干,只有他们?举手了……   思?及此,捧着银子的杏花村村民恨不得立刻飞回村子去?,叫其他人也看看自己究竟有多么?能干,又是赚了多少钱回来。   而杏花村村民也果然这么?做了,当天早上回去?,当天下午就在村子里掀起了一番轩然大?波,所有没来平梁村做酱的杏花村村民都后悔不迭,说是肠子悔青了都不为过。   他们?简直恨不得时?光倒流,跟着这些赚钱的村民来平梁村做酱,更?是上门找林正,让他去?问沈舒下次做酱是什么?时?候。   沈舒也给了准信,估了个大?概的时?间递过话去?,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里,杏花村村民无心农务,望眼欲穿,只等着沈舒说的日子来到。   *   中秋过后便是寒露,深秋愈冷,温度愈低,山上的菌子已不再生长,为止防止它们?冻坏,沈舒觉得须得尽快采摘囤起来,免得断了营生。   继而,沈舒率着两?村村民四?处采摘菌子,还传信给了林家主,让他尽快召集县中识得菌子的百姓,把清河县附近几个大?山头?的菌子采摘。   至于摘菌子、运菌子所产生的人工费用,沈舒等收到菌子,跟林家伙计当场结了账,并留了凭证,唯恐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林家主深切体会到沈舒办事心细,原本还想打打小算盘,蓦地吓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心说他可得忍住,可不能赴了周家的后尘。 第109章   事实上, 沈舒完全没指望林家主?会老老实实,哪怕林家漏个几百斤上千斤菌子不给他,自己请人加工再卖出去, 在他看来也实属正常。   但是,做生意嘛, 抓大放小?, 偶尔的过火可以容忍, 只要不触碰底线, 什么都?好说。   沈舒完全不担心林家会将平梁村甩开自己单干, 因为林家没有大量产酱的能力, 除非他把旗下所有的铺子都改成酱铺,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且, 就算他把所有的铺子都改成酱铺,以后生意越做越大, 要的菌子越来?越多, 附近长有菌子的山头的山契都握在他手上,他免不了要从他这儿进货, 到时?候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有了林家雇人不断送来?的菌子,囤积得几个仓库都?放不下去,沈舒决定不等周家的通知,提前把这酱做了封存起来?,到时?候要货直接给货,反正天气冷也?不怕它?放坏了。   如此大的工程,两个村子合力都?有点?费劲, 沈舒动过再找一个村子来?帮忙的念头, 但考虑到自己在?别的村子那里没有信用,得先给钱才能支使得动人, 只好暂时?打消了念头。   不过,沈舒遇到了一个麻烦,平梁村要做那么多酱,几天才来?一回的行脚商显然提供不了他们?所需要的大料,得找个大料供应商,才能供应得上他们?要的佐料。   他写?信给林老爷,问他有没有什么人脉,林老爷靠的是胭脂水粉发家,认识的都?是些什么首饰行、香料行的老板,还真不认识什么佐料行商贾。   沈舒遂又?写?信给周家。   很快,周老爷回了信,道是自己的确认识个这么个老板,且可以低价帮谈价佐料价格,但在?供酱一事上,他隐晦表示沈舒可以公平些。   眼看着京都?的市场打开了,且以涟漪一般向周围城池扩散,依着周家和林家的约定,这些远地的市场归周家占据,若是有了销路却没有货,无异于自断财路。   沈舒考虑了一番,写?信问了林家主?的意见,林家主?一边骂周老爷见缝插针,一边含恨同意,谁让这大料的供应也?是重中?之重,而他偏偏又?没有佐料行的人脉,只得给周老爷见缝插针的机会。   有了源源不断的大料,平梁村和杏花村源源不断的产酱,沈舒从学?堂忙到做酱,真恨不得有三头六臂,每日沾枕头即睡,根本想不起别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县城的路完全建成,同一日,之前没结的五万罐酱的尾款也?到了平梁村手上。   周蔚人逢喜事精神爽地说道:“沈大官人,京都?的酱卖得颇好,我们?周家要这个数。”   他张开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   八万罐?   嚯,这可是大幅增长。   这些时?日,平梁村和杏花村没日没夜的干,也?才做了十万罐,他一要就要了大头去,回头林家要是也?要这么多,他们?还得赶工。   不过不管怎么样,林家现在?还没派人来?,先不提,先把周家的酱给了去,囤积在?平梁村各个仓库里的酱坛子顿时?荡然无存。   好在?平梁村通往县城的路已经修好,不然光靠人力要搬到猴年马月?   拿了周家给的定金,平梁村村民一致决定办场大宴欢庆一番,犒劳自己连日来?的辛苦,祝自己赚得愈发盆满钵满,今年冬天他们?总算可以买新棉袄以及喝酒吃肉了。   他们?再也?不必抠抠搜搜过年都?买不上几两肉的年货,也?不必再穿漏风的棉袄冻得门都?不想出,更不必担心交完粮税吃完上顿没下顿了。   一切都?是因为沈舒。   一切都?是因为他们?了不起的平梁村村长!   是以宴上,平梁村村民争相给沈舒敬酒,都?感念着沈舒带来?的福气,依着村民们?这么个劝法,沈舒哪怕不想喝也?盛情难却,免不得泯上一小?口,泯着泯着就感觉自己要醉了。   终于,在?村民们?不知道敬过第几轮,沈舒摆手制止道:“乡亲们?,够了够了,我喝不下了,再喝胃要疼了。”   听了这话,平梁村村民纵是再想让沈舒喝,也?纷纷打住——   这要是把沈舒喝坏了,他们?上哪儿再去找第二位这么好的村长?!   于是,沈舒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提前从宴上离席,生怕一会儿醉意涌得更厉害,连回家的路都?看不清。   张铁牛见状,不动声色的跟出去,毕竟上回沈舒醉成什么样儿他是知道的。   果不其然,走?到半道上,沈舒就开始摇晃,张铁牛一把子扶住他,见他转过头,欲要发脾气,正想说话,沈舒却又?似乎看清了他是谁,笑?了笑?:“铁牛哥,谢谢了。”   此刻,月色清冷照着路面,如同在?村子里洒了一层银霜,醉眼朦胧的美人面颊酡红,呼出的气却滚烫,着实撩人心弦。   张铁牛耳根子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小?舒,我上回说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   沈舒满眼疑惑,问:“铁牛哥你?上回说了什么话,我记不清了。”   张铁牛再一次道:“你?不是想找个男人过日子,你?看我怎么样?”   沈舒面色茫然,双眼微微失神,好像不能够理解,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接着,张铁牛害羞的挠了挠头,低声说:“我问过我娘了,我娘也?不反对我娶男媳妇儿,尤其小?舒你?对张家有恩,张家上下都?很同意,如果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保管一心一意对你?好。”   所以呢……   沈舒难得从混乱的麻醉思绪里挤出一丝理智,问:“所以铁牛哥,你?是因为我对张家有恩,才想跟我在?一起的么?”   张铁牛连忙摆首说“不是”,停了一下,又?道:“也?有一些这样的原因在?内,但不仅仅是这样。”   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听说邓氏想给沈舒找个男人搭伙过日子,自己一下子就心动了。   他年纪也?不小?了,今年二十五岁,还没有娶亲,再想娶媳妇儿,要么给高额彩礼,要么娶个丑的或是嫁过人的婆娘,他扪心自问是不愿意的。   倒不如娶了沈舒,一来?可以照顾他,报沈家对张家的恩,二来?沈舒实在?漂亮,漂亮得就算是个男人,他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所以这才来?对沈舒陈明心迹。   沈舒却因他的话愈发清醒,婉然拒绝:“铁牛哥,我想要一份纯粹的感情,不掺杂任何因素在?内,如若你?是想报我的恩,咱们?邻里之间多照顾就是,没得非要搭上自己的后半辈子,你?应当寻个合适的姑娘。”   张铁牛忍不住问:“小?舒,你?是还忘不了他吗?”   “他?谁?”沈舒惊诧的看着张铁牛,“你?是说刘敬和,还是顾怀瑾?”   张铁牛心里直泛酸水,苦笑?道:“上次你?喝醉了,喊了顾……怀瑾的名字。”   沈舒:“?”   他在?说什么鬼话?!   这是不可能的!   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沈舒才按捺住暴走?的冲动,露出难看的微笑?:“铁牛哥,你?会不会是记错了,我怎么会喊顾怀瑾的名字?”   张铁牛不答反问:“其实刚才扶你?的时?候,你?想对我发火,也?是因为顾怀瑾之前扶过你?对吗?”   因为他始终没能忘了顾怀瑾给予他的感受,所以他总是条件反射,如果这都?不叫忘不了,还有什么才叫忘不了。   沈舒沉默了一瞬,拢起好看的眉宇,道:“我同顾怀瑾没什么,他不过是扶过我罢了。”   再退一万步讲,哪怕他当真喝醉了且喊了顾怀瑾的名字,那也?不过是习惯使然,习惯不能代表有感情,只是习惯,仅此而已。   张铁牛不再与沈舒争执,默然送沈舒回去,到院子门口,方?道:“小?舒,你?要是不喜欢顾怀瑾,那就考虑考虑我,我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的。”   “一心一意”这四个字出现了两次,实在?很难让沈舒不在?意,沈舒不禁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道:“好吧铁牛哥,我会认真考虑一下,等我想好了,再给予你?答复。”   张铁牛总算露出了笑?容,松开了手,道:“我回去烧水,一会儿过来?给你?擦脸。”   沈舒摇了摇头:“夜深了,铁牛哥早些休息,我今晚懒得洗漱,明日再拾掇。”   张铁牛这才甘愿被沈舒隔绝在?院外,在?沈舒院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身回屋去。   此时?,沈舒应付完张铁牛已是身心俱疲,一股混沌的思绪占据了脑海中?所有的清明,他摸黑进了屋子,凭着对屋子的了如指掌,又?摸黑进了卧房。   正如沈舒自己说的那样,他不打算洗漱,准备和衣就睡,然而他刚解开衣带,忽见床尾处凝着一道黑影,吓得指尖一抖,俊脸发白,仓皇伸手去摸书桌上隔着的火折子。   大晚上的床尾站着个人,简直要多惊悚有多惊悚好么,沈舒忍住尖叫的欲望,心说他穿来?的这个世界怎么还带玄幻剧情,这是什么鬼呀!   然而,他的手刚摸上火折子,身体就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掌缚住,那人垂直将他抱在?怀里,顺着床沿坐下,沈舒温热的背脊立刻抵上了冰冷的铠甲,铠甲的棱角让他硌的极为不舒服。   然后,沈舒闻到了熟悉的冷寒气息,似乎掺杂着一丝残存的血气,闻得他胃部翻涌,身心抵触。   沈舒立刻没了恐惧,惊疑喊了一声:“顾怀瑾?!”   来?人仍是未有只字片语,只张口衔住了他的耳垂,伴随着他的一阵逗弄,沈舒明显感觉身体在?战栗,醉意完全褪去,唯剩一股陌生的感觉在?身体里炸开。 第110章   这是怎样一种感觉, 酥酥麻麻,似有电流横窜……   沈舒从未想过自己的耳朵会如此敏感,被男人?顿续厮磨, 就像是启开了洪闸,连绵的快感在体内奔涌、堆积。   沈舒眼底氤氲着薄雾, 神?智却还未被完全侵蚀, 他伸手去抵身后之人的下颌, 男人?却捉住了他的手腕, 拨过他的下颌, 吻了上来。   这一刻, 沈舒完全肯定对他为所欲为的人是顾怀瑾,除了他, 没有人?会如此霸道和强势,如此这般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随意施为。   他的吻一贯如同?急风骤雨, 此刻亦是如此, 急切得像是要掠夺他所有的呼吸,沈舒仅不舒服的嘤咛了一句, 便似无辜的羊羔引来饿狼更深切的觊觎,一转眼被摔到了床上,立在床边的高大身影笼罩下来。   沈舒原就被吻得头?晕,又被不轻不重的摔了一下,眼前一片昏晕,待他稍缓片刻,借着月光定神?去看, 就见床前之人?卸去了铠甲, 沉重的在地上砸出闷响,又抽去了腰间的革带, 革带上应是坠了什么配饰,黑暗中发出清脆的叮当响。   望着顾怀瑾这架势,沈舒眼皮一跳,连忙往床的另一侧缩了两寸,大声道:“顾怀瑾,你回来也不点灯,也不作声,究竟想干什么?!”   男人?眼疾手快扣住他的脚踝,不许他再退,顺势爬上了床,跪坐昂首,一双乌黑的凤眸灼烈逼视着,这才低声开口:   “我想做什么,还不够清楚?”   他的掌心握着他的踝骨,指尖漫不经心摩挲过,缓慢而又柔情,眼神?却似猛兽一般,闪动着深沉的欲望。   “多日?未见,含璋可曾想我?”   沈舒梗着脖子与他对视,眼睛清亮似把利剑,“想也不是这么个想法,你将?我放开!”   顾怀瑾笑了一声,低唇吻了吻他的脚背,追问?:“哦,那你说说,你都是如何想我?”   沈舒面颊涨得通红,问?他如何想的,他自然是一丁点也不愿意记起他,偏他跟针似的无孔不入,着实?令人?恼恨。   他踢了踢脚,想把顾怀瑾的手踢开,却没踢掉,反而被他握得更紧,不由恼火:“你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顾怀瑾顺势一攀,将?他禁锢在身下,只手撑在他的耳侧,另一只手执着他的下颌,摩挲他的唇瓣,意味深长道:“我不回来,含璋你又如何快活?”   他的眼神?极为露骨,轻易就让沈舒想起了他临走前的那一夜,他是如何的俯身,又是如何的吻他。   沈舒被臊得脖颈都爬上粉色,紧揪着他的前襟,恼然怒喝:“闭嘴,谁想快活?!”   顾怀瑾闻言眸子一深,忽想起十三传给他的那些信,信上说沈舒在他走后立马央人?替他说亲,还与周子衡交往甚密,他不思念他,倒背着他另觅新欢,当真无法无天。   顾怀瑾口吐佻言:“含璋忘了,那夜你兴致昂扬,玉颈微抬,连这里?都在不停滚动……”   他的指尖划过沈舒因紧张而不动耸动的喉结。   “我尤记得,含璋眼波横秀,水色跌宕,不知道有多动情……”   随着那一字一句从顾怀瑾齿间迸出,沈舒羞愤得差点晕死过去,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看着血压飙升,又闻得顾怀瑾作下结尾:“含璋,你就不想再快活一次么?”   草。   快活他妈!   沈舒一口咬上了顾怀瑾的肩胛骨,铆足了劲儿,誓要咬死他这个黑心肝。   顾怀瑾纹丝不动,凤眸微微眯起,肩上弥漫的痛意激发起身体里?的狼性,他一再克制,再也克制不住,在沈舒松口的一瞬间,拽着他吻了下去。   “唔唔……”   在顾怀瑾跟前,沈舒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顿时,两人?的衣袍犹如敝屣一般落于床下,乌发亦是重叠相缠,狭小的卧房里?一片暧昧铺陈,溢出许多旖旎靡音。   “顾怀瑾……顾怀瑾……别?亲……”   月色隐没,冷风搅动婆娑树影,老旧的窗台里?,模糊能窥见一道俊挺的轮廓俯下身去,窗外随之下起连绵细雨。   一刻钟后,沈舒点亮蜡烛,看到顾怀瑾腰间裹着的纱布,怔了一怔,然后幸灾乐祸地道:“你看你,受伤了还逞什么能,伤口裂开了吧。”   眼下,纱布里?正缓缓渗出血来。   只见顾怀瑾俊容苍白?,俊眉修眼上覆着一重恹色,人?却镇定得厉害,他跟那窟窿不是捅在他身上似的,瞧着沈舒及他身上的狼藉,勾着因接吻变得绯艳的薄唇轻轻一笑,戏谑道:“我受了伤,方才不还是让含璋缴械投降了么?还投降了三次。”   沈舒被说得羞愤欲死,恶狠狠的瞪他:“还不是你强迫……”   不然,他怎么可能那么不争气?!   顾怀瑾靠在沈舒的身上,懒洋洋道:“给我换药。”   沈舒扶起他的脑袋,欲要下床,又被靠上,没好气道:“你不让我去拿药,我怎么给你换?”   顾怀瑾抬了抬睫毛,示意他朝床头?望,沈舒才看到枕头?旁边有个精致的瓷瓶。   沈舒只得一把将?那瓷瓶抓过来,拆了他身上的纱布,拔了瓶塞,倒上瓷瓶里?的药粉。   他一面给顾怀瑾绑纱布,顾怀瑾一面不安分的亲他,眼瞧他又要胡作非为,沈舒赶紧绑完纱布,抵着他的脑袋。   便见顾怀瑾闭着眼,很没精神?地说:“含璋,我多番取悦你,现在该轮到你了。”   沈舒听了瞬间凝住,差点以为自己幻听,看向他的腹部,又看了看他的脸,不禁按捺不住暴走的冲动——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脸上无欲无求,身体有欲有求的?!   “含璋,你总不会想让我真的让你含璋吧?!”   顾怀瑾久未等到回答,睁开眼盯着沈舒难看的脸色,不徐不疾地道:   “你与旁人?私下相看的账,我可还没与你勾销。”   *   次日?,沈舒从梦中醒来,头?疼欲裂,撑着床沿准备下床的时候,明显感觉身旁多了一人?。   他侧首一望,忽见顾怀瑾那张昳丽俊颜,吓得抖了个激灵,然后开始回忆昨夜之事,脸上颜色疯狂变幻,一阵青一阵白?。   他原以为是梦,是喝醉酒做的荒唐绮梦,却不想顾怀瑾真的回来了?!   草。   沈舒接受不能!   忆及昨夜他与顾怀瑾相互取悦,后面还与顾怀瑾疯狂交吻,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掌心血迹斑斑,全是从顾怀瑾身上蹭来的,因为他和顾怀瑾亲密时不慎压到了他的伤口。   沈舒整张脸都裂了开来,恨不得整个人?没存在过,捡起地上的衣物迅速穿上,仓皇欲逃。   顾怀瑾不知何时醒了,怏怏的倚坐在床头?墙壁上,阖着眸子满脸疲惫,道:“今午我就要走,你哪儿也别?去,在这儿陪我。”   沈舒骤然回首,眼睛发亮:“真的?”   “嗯……”顾怀瑾似乎不愿过多提起那些烦心事,“几?只蚂蚱拴在一起蹦跶得有点厉害,我得再回去收拾一下。”   顿了顿,他睁开凤眸,语气无不危险地问?:   “怎么,含璋希望我赶紧走?”   沈舒再傻这时候也不会承认,无辜的眨了眨眼,“哪能呢,你别?多想,你想吃什么?”   顾怀瑾说:“喝点粥水即可。”   沈舒赶紧去给他做。   用了早饭,沈舒给顾怀瑾换药,顾怀瑾的精神?好了不少。   沈舒问?他昨日?几?时回的,顾怀瑾道:“路上遇到伏击,耽搁了两天,不然早该回了。”   他回来是为了阻止沈舒相看,而今沈舒都相看完了。   他不由道:“含璋,女子无趣,还是我更能让你开心是不是?”   沈舒冷笑:“别?的男人?我还没试过呢。”   顾怀瑾一脸好笑:“左右我离了平梁村也管不得你,你尽管相看,看中谁我回头?杀了便是。”   沈舒骤然起火,刚要指责他,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张铁牛的声音,不轻不重的恰好落入两人?耳中。   “小舒,你醒了吗?我给你煮了醒酒汤来。”   沈舒心里?顿时咯噔一响。   顾怀瑾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看来舒郎是要同?他试试了?”   沈舒哑口无言。   的确,他昨晚好像答应要给张铁牛一个机会来着。   顾怀瑾见他不辩驳,眸底黑压压的沉,它的里?面好似蓄起汹涌风暴,狂乱得欲将?人?摧折,半晌却又突兀一笑,淡淡道:“看来含璋不与旁人?试试,是不会心甘情愿跟我的,既如此,含璋尽管去试,倒让我也瞧瞧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是否抵我一半中用。”   “……”   沈舒头?疼。   他不好与顾怀瑾一直口舌纠缠,丢下一句“我先去应付一下”,便大步走了出去。   一踏出门槛,沈舒就看到张铁牛端着一个托盘过来,那托盘里?不仅有醒酒汤,还有专程给他做的早饭,两个香喷喷的肉包子以及一碗白?粥。   沈舒摆出一贯温和态度,笑着喊了一句:“铁牛哥。”   张铁牛见着他憨笑不已:“小舒,我娘今早蒸了包子,我特意给你拿了两个过来。”   自昨个儿沈舒答应给他一个机会,他已完全将?沈舒当作媳妇儿来看待,媳妇儿不就是用来疼的? 第111章   沈舒盯着?那?俩包子, 沉默着?犹豫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话同他讲清楚。   “铁牛哥,我头不疼, 早饭也已经吃过了……昨晚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这些你?还是拿回去吧。”   张铁牛呆了呆, 大约是没想到沈舒说变就变, 表情逐渐失落。   沈舒看了这一幕心里也极不好受, 倘若顾怀瑾昨晚没?回来?, 他?今晨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怪只怪顾怀瑾苦苦纠缠着?他?, 还拿无辜之人的性命来威胁。   沈舒毫不怀疑自己要?是真和张铁牛在一起?,张铁牛就?会变成平梁村的一捧黄土。   他?亦觉得, 在自己没?有?彻底斩断和顾怀瑾的干系之前,心?安理?得的享受别人的追求也是对他?人的不尊重。   他?要?如何去做昨夜还与顾怀瑾亲密交吻今早就?受人殷勤的事?   他?的良心?承受不来?。   张铁牛低头问:“小舒, 你?是后悔了吗?是因为我长得丑吗?还是觉得我没?本事?”   诚然, 若非村子里断袖少,无论如何都轮不上?他?来?配沈舒的, 沈舒是村长,还是村学堂的夫子,头一个跟他?订婚的是秀才,后来?的顾怀瑾也写得一手好字,他?与他?们相比实在欠缺太多。   沈舒讶然:“你?怎么会这么想?铁牛哥,你?很好,是我昨夜饮酒冲动了些, 实在是愧对你?。”   张铁牛懂了, 其实沈舒一直对他?没?什么想法,是他?昨日缠得厉害趁了他?的危。   好吧。   当时沈舒的确不太清醒, 他?不该跟沈舒表明心?迹,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要?他?放弃还是太难。   他?抬起?头道:“小舒,昨日你?喝醉了,说过?的话可以不算数,不过?我没?醉,我说的话还是算数的,你?要?是想找个人搭伙,随时可以来?找我。”   沈舒闻言心?下一松,无声吁了一口气。   他?还真怕张铁牛同顾怀瑾一样,执拗不肯罢休,还好张铁牛比顾怀瑾善解人意得多。   “抱歉了,铁牛哥。”   沈舒再一次郑重向张铁牛道歉,感觉对他?不住。   这时,顾怀瑾忽从?屋子里踏了出来?,修长的身躯立在门槛前,慢条斯理?地插过?话:“含璋,让客人站在外面说话可不讲礼仪,不请人家进屋坐坐么?”   沈舒霍然背后一紧,好生无语。   他?分?明说管不得他?,让他?尽管同别人试,结果这点功夫都按捺不住,跑了出来?。   而张铁牛更是一瞬间就?朝顾怀瑾望了过?去,复又看向面色有?些尴尬的沈舒,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自然,他?明白的和沈舒考虑的不是一个东西,可他?仍然不愿退却,闷声对沈舒说了一句“他?待你?不好,你?再来?找我”,然后扭头就?走。   待得张铁牛离去,沈舒回首剜了顾怀瑾一眼,他?这波操作成功让张铁牛以为他?是因为“旧情人”回来?了才会拒绝他?。   顾怀瑾笑意盈眶,悠然惊叹:“含璋,你?的爱慕者可真不少,一茬接一茬,都赶得上?春天的韭菜。”   沈舒懒得睬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越过?他?,准备进屋去。   孰料,顾怀瑾一下就?扼住了他?的手腕,也敛了笑容,质问:“你?既和他?将话说了个明白,又为何与我置气?”   沈舒甩开他?的手,颇为恼火:“你?出来?,便是让他?误会了我,误会我三?心?二意,将他?视作备胎。”   “备胎?”顾怀瑾闻着?新鲜,挑了下眉,“你?同他?划清界限本就?是因为我,误会了又如何?”   “你?当然是不痛不痒,可我还要?脸。”沈舒被气得不轻,“顾怀瑾,你?凡事不为我考虑,只会在床上?刁难我罢了。”   说完,沈舒便跨进了屋子,挑拣教材,准备去村学堂。   他?本也没?想真的留下来?陪他?,他?永远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然而,当他?抱着?教材从?屋子里出来?时,就?见顾怀瑾坐在墙头,吊儿郎当的悬着?一只脚,革带上?的玉饰也随之晃悠,不知要?作何打?算。   沈舒直觉不妙,仰头道:“你?在那?上?面做什么?”   顾怀瑾嘴角噙着?一抹弧度,懒洋洋道:“含璋不是说我凡事不会为你?考虑么,我这便为含璋考虑,同他?解释一下,你?是被我强迫的。”   沈舒瞬间变了脸色,气得脑瓜子嗡嗡疼。   他?想,顾怀瑾无疑怀疑老天是派来?克他?的,为的就?是让他?快些英年早逝。   就?闻得顾怀瑾朝着?隔壁喊了声“张铁牛”,接着?要?说出什么荒诞无稽的话,沈舒飞快截住他?的话头:“顾怀瑾,你?住口!”   顾怀瑾扬眉侧目,笑了一笑,“怎么,含璋又不要?脸了吗?”   “你?才不要?脸。”沈舒火冒三?丈,胸膛剧烈起?伏,“赶紧给我下来?!”   顾怀瑾道:“下来?可以,但话得说清楚。含璋,床笫之间你?我皆是欢愉,这种事算不得刁难。”   沈舒倏地涨红面皮,不知是被羞的,还是被气的,转身回去,甩上?了门。   适时,张铁牛闻到外面有?动静,从?屋子里走出,他?环视一圈,刚觉察异动看向墙头,就?瞥见一抹消失的衣角。   顾怀瑾门前轻敲,颇有?耐性和兴致。   沈舒怒然往门上?砸了只杯子。   狗东西!   鬼才放他?进来?!   顾怀瑾隔门感受着?他?的怒火,也不恼,瞥向了门旁的窗。   那?窗子并未关严实,他?也没?立刻就?翻,而是不紧不慢地说:“含璋,我可以同你?道歉。”   “滚!”   最终,顾怀瑾还是破窗而入,伏低做小哄了一上?午,堪才唤来?一匹骏马,扬长而去。   十三?仍是被留了下来?。   *   后日立冬,天气愈寒,自周家从?平梁村提走八万罐酱货之后,林家也提走了五万罐。   菌菇酱逐渐在邺朝各地大肆兴起?,走入千家万户,几乎不论是什么阶级的百姓,都对其赞不绝口,只觉得其酱香满满新鲜下饭,甚至不乏有?文化的食客,为其赋诗两首,交口传诵。   已经有?大商循着?酱罐上?贴着?的平梁村标签踏上?来?清河县的途中,但沈舒此时并不知道。   将要?立冬,所有?平梁村人都在忙,忙着?交粮储粮、裁制冬衣、以及搭砖瓦房。   粮税由沈舒去县城问过?石数,官府的人专程过?来?把集齐的粮食押走,而砖瓦房的搭建村民们则去了邻村,央了烧砖瓦的师傅,让他?多烧一些,整个平梁村的砖瓦房都指着?他?一人了。   然后,众人开始商议先从?谁家搭起?,毕竟搭房子是个大事,须得同村人搭手,这样才能搭得快,免得受寒挨冻。   沈四郎急不可耐,囔囔道:“这还用说?这主意我提的,让我搭了先。”   沈舒赞同,这村里估计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沈四郎更想搭新房子了。   然而,一向凑热闹不嫌事大的凤菊姨插了一句:“咱们能搭瓦房都是村长的功劳,当然得村长先搭,四郎你?急什么急?”   村民们同意不迭:“就?是,四郎你?憋着?,明年再搭。”“咱们村儿还能有?人比村长更先?”“四郎,你?就?说我们说得对不对吧?”   啊对对对……   沈四郎对上?沈舒立刻就?怂了,嘿嘿一笑:“好吧,如果是村长的话我没?意见,村长,你?先搭。”   沈舒徐徐含笑:“我手头紧,四郎哥你?先。”   虽说大伙帮忙搭房子不要?钱,管管饭就?成,但买瓦还得要?钱呢。   此时,众人才想起?沈舒为着?买下几个村子的田方便做生意,管顾怀瑾借了钱,又掏了祖产来?垫。   是的,当初为了不引起?村民们的怀疑,沈舒将大部分?祖产说成是顾怀瑾借他?的,还告知了村民们顾怀瑾“衢州富商”的身份。   一片沉默后,村民们道:“四郎,还是你?先搭吧,等咱们村子把村长的钱还完了,再给村长搭。”   沈四郎“哎”地一声,心?里突然没?那?么高兴了,心?说沈舒为平梁村做了太多,哪怕现?在卖酱的钱他?们都自愿划一部分?给沈舒,这钱也不知道得还到何年何月。   然后,沈四郎开始搭房子,他?从?村尾搬到村里,搬来?的房子本来?就?破旧不堪岌岌可危,而今刚好拆了,先拆东边,西边留一间自个儿住,免得还要?住到别人家里去,这房子便搭得热火朝天。   沈舒也给他?帮忙,尝试着?调了下水泥,让水泥代替粘土,以使得这房子搭得更牢固。   沈四郎咧着?大白牙笑:“村长,书念得多就?是好,什么都懂,不知道我家瓦子明年出生,未来?能不能在学堂读出门道。”   沈舒诧异问:“四郎嫂怀上?了?”   沈四郎一边往砖上?糊水泥一边答:“村长你?这记性……我媳妇儿早怀上?了,等明年开春都要?生了,那?个时候估计读书人正好考县试呢。”   所谓县试也便是童试,考上?了就?是童生,也就?是秀才。   “呃……”   沈舒听得一愣,心?跳也漏了半拍。   县试,这么快?   看来?沈小萁的学习得抓紧了。   恰好,近来?还算安分?的沈有?志从?这边路过?,听到沈四郎的话,停下了脚步,他?冷冷的目光盯着?沈舒,阴阳怪气地插过?话来?:“四郎,你?若是真想你?家瓦子有?点出息,就?别把你?家瓦子送到村学堂去,我家小萁一天天在学堂干混,也没?见变聪明一点。”   沈有?志正是沈青蛾的丈夫,沈小萁的亲爹,对沈青蛾跟着?沈舒做酱却没?拿到钱的事极其不满,碍于沈青蛾时不时就?要?被一起?做酱的村妇们叫走,他?连撒火的机会都没?找到,这连日来?积攒的郁气和不满便全都忍不住发泄在沈舒身上?了。 第112章   对于?沈有志的话, 其实沈舒并不在意,毕竟村学堂的孩子们未来将有会什么作为谁都说不准,教育普及的重要性后世人已经证明。   即便最终平梁村的孩子一个有出息的都没有, 没法步入仕途福泽乡邻,起码自?己?可以立住, 懂得一些道理。   沈四郎听着沈有志的话刺耳得厉害, 却不好反驳, 当初沈舒执意要?开村学堂, 还?自?己?贴钱做奖励, 村民们就很?不看好, 现在因着沈舒在村中愈发有威信,村学堂被村民们接受, 但实际上谁也没对村学堂抱有期望,把孩子送去全为着土地的积分?。   “沈有志, 村长?教你家小萁教得最用心, 哪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跟村长说话呢?”沈四郎真诚维护沈舒。   沈有志阴冷的盯着沈舒, 冷嘲地说道:“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用心,他自?己?心里知道。”   沈青蛾做酱的钱只?拿了极少?极少?的一部分?回来,其他的全部交给?了沈舒,如今整个?平梁村就他们家的日子毫无改善,连相好的寡妇都逐渐对他爱答不理。   偏生沈舒只?点了沈青蛾做酱,没有点他做酱,就连县城道路的建设, 都没让他掺合进去, 他怀疑沈舒故意暗中针对他。   沈舒朗然道:“有志哥,小萁是学堂里最聪明的孩子, 他学得比别人都要?好,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沈有志言辞愈发尖锐,讽笑道:“出息?什么出息?明年能考上秀才么?”   沈小萁今年才三岁,翻过年也才四岁,考上秀才显然是不可能,他刻意拿这话头呛沈舒。   不想沈舒无比认真地道:“我会尽力的。”   不是……   沈四郎扯了沈舒一下:“村长?,沈有志他明显给?你出难题呢,你别搭理他。”   沈舒朝沈四郎淡淡一笑,“无妨的,四郎哥。”   沈有志说的本就是他想做的,不然沈青蛾怎么和他和离呢。   沈有志哼地一声,看沈舒越发不顺眼,抛下一句“好,那我等着看”,就挟着满身火气的走了。   随即不到半日,这件事被好事者传遍全村,所有平梁村村民都议论?了起来,讨论?得很?是火热:   “其实我也觉得学堂在咱们村里没什么大用,还?不如改成放酱的仓库来得实在。”   “小萁明年才四岁,考得上秀才那真是见了鬼了。”   “哎,真不知道咱们村子什么时候能再出一个?刘敬和,没有有功名的人在咱们村里,咱们的粮税都比交得比往年多。”   “这事儿你就别想了,没个?百八十年祖坟冒了青烟,那都成不了。”   “村长?心是好的,就是凡事想得太容易了点,咱们村儿的学堂哪能和县里的私塾比呢?”   ……   众人一致觉得,村学堂的存在委实没有必要?,也不指望这些孩子能读出头,还?是那句老话,念书念不出什么名堂不如种田养猪。   尤其是现在平梁村有了发迹,读不出头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平梁村做酱呢。   更甚至直接就有村民到沈舒家里去了,衷心建议沈舒取消村学堂,也放过不是读书那块料的孩子们,让他们帮着家里干农活、上山采菌菇。   哪想沈舒一力驳回,态度前所未有的严肃,道:“他们中间最大的才十二岁,不读书难道要?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还?是说,平梁村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你们就这样?满足了?”   提出建议的村民面色一讪,却又?振振有词的反驳道:“村长?,孩子们长?大以后待在乡下种田有什么不好,我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只?要?有口饭吃,有点小钱花花,就算是好日子了,做官那都是富贵人家想的事,咱们这鸡窝怎么飞得出凤凰,那不是白日做梦么?”   这么多年了,平梁村拢共也就出了三位秀才,个?个?都没当上官儿,可见那官场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寻常人哪怕打破脑袋,也够不上那惊天的富贵。   沈舒不赞同的皱眉:“难道我们这么过,孩子们就要?这么过么?倘使孩子们读过书,知道自?己?有许多的出路,仍选择种田,我自?是没话说。但是咱们居于?这大山之中,却不给?孩子们一个?观天的机会,对他们也太残忍了。”   闻言,提出建议的村民瞪圆了眼,想也不想地说道:“咱们都是为了他们好,怎么就残忍了呢?村长?,你别太惯着他们……”   他们是孩子,当以孝为先,不让他们上学,他们难道还?能怨他们?   沈舒面无表情地问:“不许他们上学,当真是为他们好么?”   辩驳的村民顿时没了话说。   嗨,读书的好处人人都知道,既不用干活,又?有出头的机会,但这钱可是大伙出。   前段时间,为了培养孩子们写字,沈舒还?上县城订了一大批墨笔和砚台,这玩意儿几乎掏空了他们做酱上缴的所有银子。   要?是孩子们能读出名堂也罢,怕的就是读不出什么名堂,到时候他们捐的钱就全都白费了,可别最后栽培出若干刘敬和来。   “村长?……”默了半晌的村民犹豫着说道,“你看你这学堂翻过年也快搞了一年,明年县试咱们村儿能出个?秀才不?”   如果出不了秀才,大伙肯定是不愿意再给?村学堂捐钱的,没谁愿意将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全部打了水飘。   如果出了,那他们也没话说。   霎时,一股压力堆在了沈舒的脑门上,沈舒一派从容不迫,面不改色地道:“会出。”   村民追问:“那明年要?是出不了怎么办?这村中的公款……”   沈舒从善如流地接茬,“出不了,村学堂我自?个?儿掏钱,另外找地方修。”   村民说:“好。”   有了沈舒这句话,他们就坐等着看了。   他们自?是不想为难沈舒,心想哪怕明年真出不了秀才,也未必非得让沈舒把村学堂迁到别处去,但那么多公款都是村里人一分?一厘凑的,他们宁愿把这些钱花在修路上,也不愿意再往学堂里砸钱了。   随即,这个?村民从沈舒的家里离去,将沈舒许下的诺言传开,村民们都炸锅了。   “村长?真这么说?豆子,你可别骗我们啊。”   “哎,村长?也是为了咱们平梁村好,豆子你私下抱怨两句也就算了,怎么还?说到村长?跟前去了呢。”   “村长?好归好,就是在这事儿上拎不清,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伙的钱打水飘。”   “这话说得也是,咱们村儿的学堂那是一点用都没有,村长?要?是觉得小萁聪明,不读书浪费了,大可单独教小萁去。”   “沈有志可埋怨村长?了哩,前两天还?跟我说,要?不是教小萁的是村长?,早把小萁领回了家。”   ……   事实上,大伙都是这么想的,要?是一力开设村学堂的不是沈舒,上课的不是沈舒,他们早让孩子们滚回家。   唯一支持自?己?孩子读书的怕也只?有沈小玉她娘,沈小玉她娘天天说读书好,也不知道好在哪里,村里人都说沈小玉以后长?大了嫁不出去呢。   反正,现在沈舒都松了口了,那他们就等着看吧,明年开春就知道结果了。   此时,沈舒正检查沈小萁的课业,因着事务缠身,沈小萁许多日没有和他同住,他也很?久没有考校沈小萁了。   沈小萁圆眼睛水汪汪的,眼瞳像是两颗养在水里的黑葡萄,眨巴眨巴纤长?的睫毛,要?萌到人心里去。   他软绵绵地说道:“夫子,五经我都学完了。”   沈舒着实疑惑,不由扬起眉毛:“嗯,这么快?”   沈小萁仰着包子脸,笑答:“顾夫子教的。”   之前顾怀瑾在村学堂授课,启蒙书教了几篇就给?扔了,说学这无用,直接教四书五经。   放学以后,凡是沈舒在忙,顾怀瑾就逮着补习,教得尤为细致,他这已经算是慢的了。   听言,沈舒不禁咂舌——   好家伙,两个?天才凑在一起,这学习效率真是杠杠的。   还?好顾怀瑾教了沈小萁这许多,不然自?己?的压力还?真是大,沈舒蹲下身来,平视沈小萁,轻声问:“小萁喜欢读书吗?若是喜欢,夫子多教你几个?时辰好么?”   沈小萁灿烂一笑,似月牙弯弯,点了点小脑袋:“喜欢。娘说小萁好好读书,以后就会有出息的。”   于?是,接下来的时日,沈舒抓着沈小萁学得昏天黑地,顺便把这具身体原本学过的东西?狠狠巩固了一下,和沈小萁一起飞快进步。   所谓鸡娃子不如鸡自?己?,沈舒甚至在学习的过程中冒出一个?惊天的想法,要?是明年县试村学堂的孩子们没人考得上,那就自?己?上。   万一他考上了秀才,未必非要?做官,但足以将村学堂延续下去,如此一想,肩上的压力大大减少?,前途肉眼可见的光明。   然而,他低估了沈小萁的聪明程度,如果说人生来就有智商高低的分?界,那么沈小萁便是最顶尖的那一撮,蠢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跨越。   怪不得他没让顾怀瑾额外教沈小萁,顾怀瑾还?教了沈小萁那么多,想来是看到一个?好苗子,自?己?也忍不住,沈舒忽然对沈小萁充满了信心。 第113章   骏马疾驰, 黄土飞扬,官道旁竹林摇曳,竹叶垂落, 冷风簌簌。   顾怀瑾一人策马赴往边境,腹部的伤口随着一路颠簸起伏隐有裂开?的趋势, 他皱着剑眉, 不去在?意。   几个部落联合挑事, 战局本就有些危难, 他是击退了?他们一波, 确保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异变, 堪才日夜兼程回到平梁村偷得这半日闲欢。   如今几日过去,几只杂碎想必又是蠢蠢欲动?, 意图破坏边境安宁,他须得?尽快赶回去主持大局, 以免军心中浮动?。   然而, 他策马狂奔了?一阵,骤然勒住缰绳, 望着前方寂静的竹林官道,面?色冷沉如冰,接着喝了?一声:“出来!”   竹叶飘,鸟声寂,不对劲,有伏击。   但见“咻——”地一声,一支锋利箭羽从竹林中窜出, 其准头力度比平梁村和小满村打村架时的小打小闹凌厉了?不知道多少倍。   顾怀瑾利落拔出悬于马侧的宝剑, 一刀将那袭来的箭羽劈为两截,而后愈多的箭支如同?骤雨铺天盖地卷来, 叮叮当当的兵器交接之声便连绵不绝。   箭势一过,歹人继出,穿着黑衣的刺客持着剑四面?八方的攻上,同?顾怀瑾缠斗,招招凶狠凌厉,却?不料顾怀瑾受了?伤仍是勇猛,抬手起落间割下几只?头颅。   顾怀瑾与他们打斗,神智却?愈发清醒,此前他回来时便遭受过一次伏击,而今又遇到一次,想来是自己阵营里出了?内鬼,透露了?行踪,亦或者是有官员与异邦勾结,偷摸将异邦的杀手放了?进?来。   难以对付的始终是那些卖国求荣的内贼,否则邺朝泱泱大国,悍将无数,怎会连几只?杂碎都迟迟收拾不了?。   顾怀瑾眼神锋利,勾起薄唇,冷嘲一笑,他可没有沈舒那么好的度量,连一些背刺之人都容得?下。   ……   此时,沈舒正?带着沈小萁去县里量体裁衣,因为冬日寒冷,往昔的破旧棉衣难以保暖,沈青蛾将赚来的钱都交给了?沈文庆,自然没法亲自出面?给沈小萁买棉袄。   她?央着沈舒给沈小萁做一身,银两大可去沈文庆那里支取,还道沈舒也可以顺势给自己做一身,就当她?感谢他尽心尽力照顾沈小萁的谢礼。   沈舒自然不会要,不过冬日寒冷,他的旧衣不耐穿,确实也得?给自己做一身了?。   衣铺是周家的产业,衣铺的掌柜也认得?沈舒,给沈舒和沈小萁量好了?尺寸,就给打了?八折。   沈舒不好占周家的便宜,执意付了?全?款,牵着沈小萁从衣铺出来时,正?见被按着头不情不愿过来巡视自家旗下产业的周子衡。   约莫是周子衡之前言之凿凿要继承周家的产业,周老爷有心让他尝一尝当家的苦,最近私塾一放假,他就被提溜着干活。   周蔚要忙着卖酱的生意,今日不在?他身边,他身边是个脸生的管事,穿着打扮和周蔚一样。   周子衡不期然瞥到了?沈舒,颓丧的表情瞬间一扫而净,迈大了?步子,挂着笑容上前叫道:“沈舒。”   沈舒闻声抬起了?头。   多日不见,周子衡比之前瘦了?一点?点?,但举手投足间的纨绔恣意,倒是一点?没变。   眼看街上走过来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伯,沈舒举手说“等?一下”,走开?给沈小萁买了?支糖葫芦,他剥开?了?糖葫芦上的纸衣,递给了?沈小萁,然后才含笑的看向周子衡,道:“周公子,好久不见,可还安好?”   周子衡存心忽略他的话,兀自问:“那个姓顾的小白脸最近有回来过吗?”   沈舒不解地看着他,不答反问:“怎么?”   周子衡皱着脸,踌躇了?一下,道:“沈舒,那日你拒绝我,我回去认真?想了?一下,我这辈子不可能?不娶亲生子,也很难忤逆我爹娶你,但是我从来没有如此喜欢过一个人,难以这般轻易放弃,所以……沈舒,你能?不能?不要名分跟我,咱们来一段露水情缘不好么?我绝对比那个姓顾的小白脸更能?让你快活。”   话落,跟在?周子衡身边的管事嘴角一抖,实难想象自己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能?听到如此离谱的发言。   要不是这是自家的少爷,他一准忍不住开?口唾弃上了?,而当他偷偷瞄向沈舒时,沈舒的脸色竟然比想象中好很多,一丝发怒的迹象也无,仅是浅浅蹙着眉头道:“周公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周子衡执拗着语气:“当然。沈舒,邺朝男风盛行,男男之间荤素不忌不是罕事儿,若是连身子都合不来,多的是鸡飞蛋打的姻缘。再者,断袖之间难以孕育子嗣延继香火,哪一对不是及时行乐日日贪欢?我比那个姓顾的小白脸年轻且富贵,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我都给你,便算是对你的补偿。”   停了?一下,他又迫不及待的补充道,“当然了?,倘若你我生出了?感情,我爹仍是不允我们在?一起,我可以买间大宅子给你住,总归不会弃你而去,让你无甚傍身。”   如此丰厚的条件,唯有他这样金尊玉贵的大少爷能?开?得?起,这也是周子衡敢大胆提出自己想法的理?由。   换之前,沈舒定然看都懒得?多看周子衡一眼,冷然袖手离去,现在?却?不知道为何,耐心多余得?厉害。   大概是他觉得?周子衡说的话其实也不无几分道理?,爱情三要素是激情、承诺与亲密,一直以来他只?被迫与顾怀瑾亲密,从未试过旁人。   被顾怀瑾取悦的感觉很好,好到他听了?周子衡的话忍住担心,万一自己习惯了?顾怀瑾,再难习惯旁人可怎生是好。   如此,他岂不是要跟原著里的苦情受一样,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一步一步心甘情愿的被顾怀瑾栓在?身边了?么?   不行!   这还不如跟周子衡呢。   起码跟周子衡在?一起,他不爽了?随时可以走,而顾怀瑾为人霸道,占有欲强,哪怕有朝一日厌弃了?他也绝不会放他离去,给别人染指的机会。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会如此轻易接受周子衡的蛊惑,身体上的欢愉换谁谁不能?给,大不了?他自己来,他又不是没这不能?活。   沈舒再次拒绝了?周子衡:“周公子,恕我无法答应你的请求,抱歉了?。”   说完,他牵起沈小萁的手就要走。   周子衡一把拦住沈舒,急道:“为什么?难道那个小白脸的活儿就那么好吗,让你如此恋恋不忘?”   沈舒面?色微红,双眸清冷:“青天白日的周公子还是收敛一些,莫要惹人耻笑。”   他的声音那么大,连路人都往这儿侧目,他不要脸,他还要脸呢。   显然周子衡顾不了?那么多,拽着沈舒的衣袖不停的央求:“沈舒,我比他能?干,不会输给他的,你便同?我试一试好不好?求你了?。”   沈舒是疯了?才会答应他,拂开?他的手,“周公子,在?下爱莫能?助。”   周子衡不甘心,却?又不得?不甘心,沈舒这朵高岭之花,他根本折不下来,他真?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打动?他……   蓦地,周子衡红了?眼,大声道:“刘敬和瞒着你在?县里和千金小姐暗通款曲,那个姓顾的小白脸如今也弃你而去,焉知那个姓顾的在?别处没有跟刘敬和一样暗中找了?别人?我周子衡虽然瞧着浪荡,但在?感情上却?是极为正?经。只?要你愿意跟我,我可以发誓,余生只?有你一个男欢,日后至多抬个通房生个子嗣,再不染指旁人。”   沈舒望着周子衡被逼急的样子,心中不无触动?,到底微微一叹,他道:“周子衡,我所求不过唯一,哪怕是一个通房,我也难以接受,谢谢你的抬爱。”   言罢,沈舒再没有给周子衡拦着他的机会,带着沈小萁匆匆走了?。   周子衡望着沈舒的背影极是颓然,袖子里的拳头不断握紧,咬紧了?牙关……   回去的路上,沈舒心不在?焉,就连沈小萁仰着脑袋盯了?他好久都不知道,然后沈小萁眨巴着眼睛,问:“夫子,你在?想什么呀?”   沈舒摇头说:“没。”   过了?一会儿……   沈舒停下脚步问:“小萁,你觉得?顾伯伯人怎么样?他会……”   他会像周子衡说的那样,在?别处同?别人厮混么?   倒也不是吃醋,只?是他若是同?别人厮混,下次他再回来,他无论如何都不许他摸了?。   眼见沈舒面?含忧色/欲言又止,沈小萁好奇的睁大了?眼睛,等?着沈舒继续把话说下去。   沈舒却?打住,几不可闻地轻叹:“算了?。”   问沈小萁也是无用,沈小萁还是个小孩子,能?知道什么呢?   回到家以后,沈舒照例做饭、处理?村务、教沈小萁做文章,然后在?天黑时,哄沈小萁入睡。   待得?沈小萁睡着,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坐在?书桌前,他无可避免的想起了?白天的事。   他觉得?顾怀瑾应当是不会同?人厮混的,原著里渣攻虽然渣,但是洁身自好,除了?屡有人想从他手中讨得?好处,设计若干献美人的桥段,他从未沾染半分女色、男色。 第114章   哎。   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沈舒心说, 难道没了顾怀瑾,他就不快活了么?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应当想想自己是不是只有在顾怀瑾那儿才能讨到欢愉,正如周子?衡说的?那样, 这世上多得是鸡飞蛋打的姻缘,如果他同别人在一起, 是否会?因为身体上的?不合, 走向分崩离析?   之前他一味追求心灵的?契合, 身体上的?事从未想过, 而今他觉得自己该想想了, 不然又?出现与梁小莲在一起的?尴尬局面该如何是好?   所?以, 灵魂要契合,身体也要契合。   突然, 沈舒体内涌起一股冲动,大概是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 有些暧昧的?事不能细想。   他的?面庞浮起绯红, 定?定?坐了一会?儿,没能消了那欲念, 不自觉低头看向袍摆,拢起眉宇。   半晌,他撩起袍摆,眼底一派挣扎犹豫,叹了一声。   这种事对于?男人来说实属正常,虽然他是个弯的?,但是应该也没什么?丢脸的?……吧?!   沈舒一面自我取悦, 一面神魂游离的?想着, 他漫不经心地盯着桌上悬挂的?墨笔,逐渐难耐地咬住了唇, 面上绯红逐渐变为深红。   这是沈舒第一次做这样火热的?事,难以形容的?羞耻伴随着不断攒高的?欢愉袭来,他看了那悬挂的?墨笔一阵,闭上了眼,不断的?安慰自己——   没关系的?沈舒,这很正常,自己有了快活的?法子?,以后?免受顾怀瑾的?支配,你不必贪图他给予你的?欢愉。   顺理成章地,沈舒又?想起了顾怀瑾那张惊艳绝伦的?脸,浓黑的?剑眉,狭长的?凤眸,以及勾着笑意的?唇……   顾怀瑾生得实在没话说。   不对。   他不该想起顾怀瑾。   起码不该这个时候想起顾怀瑾。   沈舒强迫自己将顾怀瑾的?容貌从脑海中扫去,试图换一个人来取代,一瞬间刘敬和、张铁牛、周子?衡等一些杂七杂八的?人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们的?容貌无法停驻片刻,倒是有一副潜藏在记忆里的?出浴图幽幽飘出。   朦胧雾气里,冷白的?肤色、凹凸的?锁骨、匀称的?腹肌、以及那宛如峰柱一般的?长腿一一呈现在眼前,猿臂蜂腰,分明惑人。   沈舒从未发现自己的?记性如此之好,竟然记得那些不可言说的?细节,此刻给予了他无限遐想的?空间。   霎时,沈舒呼吸一重?,睁开?了眼,他未曾攀至顶峰,却无法再继续未完成的?事,面色变幻不停,羞恼万分。   这样暧昧的?时刻,他竟然只想得起顾怀瑾,谁都想不到,难道自己以后?快活,都要想着顾怀瑾的?面容么??   也是,认识的?诸多人里唯有顾怀瑾生得最?好看,也唯有顾怀瑾一人的?身体让他瞧见过,欢愉时刻,男人最?是遵循天性,他不想着漂亮的?,还?能想着某个丑八怪么??   接着,沈舒冷冷站了起身,不顾自己狼藉的?半身,坐在了床上。   既是如此,他不弄便是。   然而,他到底意难平,且不甘头一回就功败垂成,坐了小半会?儿,又?屈辱的?草草完事。   期间他竭力?压制着不去想顾怀瑾,思绪一片空白,完结的?那一瞬,他的?心里只有烦躁,并无欢乐,他发现自己动手竟然不如想象中快活。   过了几日,沈舒去县里取做好的?棉衣,新棉衣衣料不仅顺滑,里面塞的?棉花也厚实,这个冬天穿着它?估摸着不会?太冷。   待得踏出衣铺,沈舒并未立刻回去,而是在衣铺门口站了一会?儿,方又?折回身去,道:“能帮我请你家少爷过来么??”   衣铺掌柜无所?不应:“能,还?请沈大官人稍等。”   然后?,派了个麻利的?伙计去跑腿儿。   须臾,周子?衡赶到。   他一身衣冠楚楚,身后?仍跟着上回那个脸生的?管事,看他鼻尖沁着汗珠,想是得了信儿,就匆忙跑了过来。   见到沈舒,周子?衡十分欢喜,他以为上次沈舒拒绝了他,他们二人便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   想到今遭是沈舒主动请他过来,周子?衡心里就极为期待,他快步走至沈舒跟前,一刻也不愿让沈舒多等,热络地喊道:“舒舒。”   沈舒果真不曾纠正他,只是皱了下眉,淡淡唤了他一声:“周公子?。”   周子?衡眼睛奇亮无比,唇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道:“舒舒,你可是改变主意,愿意同我在一起了?”   沈舒默了一息,点了点头:“嗯,我们试一试,如若不成,一拍两散,你不能怨我无情?。”   真心不真心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他须得先验证自己的?身体是否非顾怀瑾不可。   待得他确认这一点,他自会?与周子?衡了断,再去寻得自己的?真爱。   至于?是否愧对周子?衡……   反正周子?衡未曾想过对他负责,也亲口说了是露水情?缘,若非如此,他不会?选择他的?。   周子?衡笑了,笑得神采飞扬,竖起两根手指作发誓状:“我不怨你,也绝不纠缠。”   能得到自己喜欢的?人,哪怕是片刻,也是意外之喜,还?能有何奢求?   却又?听沈舒说:“顾怀瑾并非普通人,他乃官身,权势滔天,若知我与你混作一处,许会?报复,你……可再想想?”   周子?衡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浑不将顾怀瑾放在心上,道:“他即便是官身,还?能只手遮天不成?我周家人脉甚广,未必怕了他去,况且即便我真受了他的?报复,丢了小命,只怪我命不好,我周子?衡认了。”   沈舒听他这么?说,松开?了眉宇,他淡淡一笑,道:“你不是说要给我置办间宅子??你置吧,以后?我们就在那里见面。”   周子?衡闻言喜上眉梢,忙吩咐旁边的?管事去办,管事心里直呼荒唐,但周老爷让他近日全心全意听周子?衡差遣,他也只好领命。   随即,沈舒抱着棉衣提出告辞,周子?衡心疼他步行,安排了一辆马车送他回去。   又?过了几日,周子?衡在县里觅到了一处极好的?幽宅,这宅子?离周家的?商铺甚远,远避周老爷的?视线,离县门极近。   周子?衡很满意这座宅子?,沈舒一进县里就能见到他,尽管他从周家跑到这边来费些脚程,但他分毫不在意。   于?是,他给沈舒去了信,约沈舒来县中私会?,还?派了最?好的?马车去接。   私会?当日,他仔细拾掇了自己的?外表,令自己看起来愈发像个正人君子?,堪才去见沈舒。   沈舒已经到了,穿着新做的?棉袍,棉袍宽大但不显臃肿,反倒衬得他脸小,气质愈发清冷。   今日之举大胆且放肆,但沈舒心里并无什么?期待,所?以也不曾好好整理自己的?外表,仅简单扎了个马尾。   他忙里偷闲过来与周子?衡见一见,过会?儿还?要回去忙手头上的?事。   随后?二人相见,周子?衡看到沈舒如同看到情?郎……不,准确来说,沈舒现在已经是他的?情?郎了。   他面容含笑,欢欣备至地喊了一声:“舒舒。”   沈舒目光触及他的?笑容,心间一顿,淡漠的?神色也缓了些许,笑了一笑:“周公子?。”   周子?衡大步迈到沈舒的?跟前,一把握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就要带他逛宅子?,好显示自己的?财力?与眼光独到,并道:“你唤我子?衡吧,不然唤我小九也行。”   沈舒被握得一僵,垂目看向他握着自己的?手,下意识想挣开?,但理智告诉他不能挣,是他先答应了周子?衡要同他试试,不能出尔反尔,遂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   惊觉沈舒的?身体有片刻迟滞,周子?衡也并未在意,他一边引着沈舒往前走,一边问:“舒舒,牵一牵无碍吧?”   “无碍。”沈舒问,“你小名叫小九?”   周子?衡笑得露出大白牙,“正是。”   说着,他便牵着沈舒在宅子?里逛了一圈,带沈舒看宅子?里的?摆设装潢,问沈舒有没有什么?不喜欢的?,好着人进行整改。   沈舒心不在这宅院,态度散漫:“都好,只是一处可供落脚的?地方,不然总在街上拉拉扯扯,总归是不太像话。”   周子?衡亦作此想,不再强求,缓缓携着沈舒停在宅子?里的?锦鲤池边上,眼中装着沈舒一人,惴惴道:“舒舒,你是真心想同我试试的?么??”   沈舒与他对视,平静答:“当然,不然我也不会?来这里。”   周子?衡笑了,说:“我真高兴,今日咱们便先看看宅子?,待会?儿我带你上街去玩儿,过阵子?我带你去邻近的?衢州玩,保管让你不后?悔跟了我。”   沈舒却道:“我眼下无心玩乐,只想同你试一试,周子?衡,你想交吻么??”   周子?衡一瞬发懵,连道了两声:“啊、啊?”   这么?快么??   他还?没做好准备呢。   顿时,周子?衡的?面庞一红,和耳脖的?红连成一片,他小心翼翼觑了一眼沈舒的?嘴唇,淡粉色的?两片,薄而软,甚为诱惑。   周子?衡不禁用尾指勾了勾沈舒的?小拇指,心痒难耐道:“舒舒,可……可以么??咱们虽是露水情?缘,却也不必急于?一时。”   沈舒认真道:“可以的?。”   不吻一吻,怎么?知道自己是否非顾怀瑾不可? 第115章   周子衡闻言极是羞涩, 紧张得手心都在?滴汗,便好似原来不可高攀的神衹陡然落在?了他的怀里,还邀他奔赴极乐, 分明他们两个还没有亲上,他的心却已是醉了……   “舒……舒舒。”   周子衡临要好事当头, 反倒磕磕绊绊, 生怕沈舒反悔, 问:   “你当真愿意同我亲吻么?”   沈舒想了想, 从他捡到顾怀瑾开始, 或被胁迫, 或半推半就,从未掌过半点主动权, 于他而言,顾怀瑾的行为就是一方弥天大网, 无论得不得趣儿?, 总是让他喘不上气,或许这?一次他可以自己掌握主动权。   不能再受旁人支配了。   否则自己迈出?的这?一步毫无意义。   沈舒泠泠若泉道?:“周子衡, 闭眼。”   听到沈舒这?句话,周子衡不由自主飞快闭上眼睛,一颗心在?胸口?扑通扑通的狂跳,声?音十分?鼓噪,然而很快他感觉有点柔软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唇瓣,如同蜻蜓点水一擦而过,顿时耳边万籁俱静, 整个天地都渺小起来。   沈舒浅浅啄了周子衡一下, 心神全然没能投入,只?心不在?焉的垂着眼睫, 分?析自己的心理现状——   很好,虽无感觉,也无厌恶。   果然,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他也不是不能同人亲密,比突然之间被人冒犯好多了。   接着,沈舒又吻了上去,从而进?一步验证自己从中是否能够得趣……   周子衡已经完全傻了,猛地睁开眼,眼睁睁望着怀里的人与他贴面,连鼻尖都差点抵在?一起,大脑一片混沌不清。   他只?觉有无数烟火在?耳边炸裂,沈舒的味道?沾染了一身,然而还不待他沉溺进?去,细细品味,就见沈舒容色淡然的退了一步,慢条斯理的抬袖拭了拭唇锋。   然后,沈舒问:“周子衡,快活么?”   周子衡很难说清当下的感受,目光游魂似的落在?沈舒的脸上,如踩云端,极不真实,却又下意识喃喃:“这?么一会儿?,能有什么快活的?”   沈舒却不纵着他,神色庄重而清冷……结论他已经得出?来了,他与旁人交吻虽不及同顾怀瑾深切缠吻来得刺激,但也不是没有一丝触动,所以他并不是非顾怀瑾不可的。   身与心,是两样东西。   情与欲,也可以分?开。   这?一刻,沈舒想的不是顾怀瑾带给他的感情困扰,而是庆幸还好他没有变成原著里的苦情受,被人亲一亲、抱一抱、睡一睡就屈服。   果然,他对顾怀瑾只?存在?低级的欲/望,并不存在?什么情意。   但,这?样的情意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两情相悦、两心相知、情到浓时、水到渠成,哪怕牵一牵手,两人都能甜得跟吃了蜜一样,而他和顾怀瑾从未有过这?样甜蜜的时刻。   他们之间有的只?是无尽的胁迫、轻佻的狎语、失智的沉沦……   甚至,在?相互纾解之后,他们从未相拥过,或是各躺一侧两背相抵,或是四目相对回味无言。   尽管期间他也有过片刻沦陷,望进?顾怀瑾饱含笑意的双眼,有过一些恍惚和错觉,但如此低级的情感,同原著里畸形的禁宠之恋有何区别?   他不要,亦不愿。   他确信他对顾怀瑾只?有习惯,没有爱情。   “周子衡,今日且到这?里。”沈舒说,“目前我?对你,只?能做到这?么多。”   周子衡并不贪多冒进?,红着耳根子连连摆手:“做这?么多就可以了,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沈舒说:“没有勉强。”   说完,沈舒转身出?宅子,周子衡急忙相送,他眼睁睁望着沈舒的马车离去,不自觉摸了摸唇,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沈舒刚才?虽然吻了他,但分?明没有任何情动,反倒像是在?研究什么功课。   他说愿意和自己试一试,是要试些什么?   等等……   沈舒总不会把他当那个姓顾的小白脸的替身吧?   思及此,周子衡面上蓦地一阵青一阵白,好不精彩,转而他又想到即便沈舒把他当替身,也是他自个儿?凑上去要结露水情缘,既是露水,他又怨得了沈舒什么?   顿时,周子衡想开了,难得心上人愿意拢向?他,得过且过及时行乐没什么不好,他又何必非要去贪图沈舒的真心。   *   沈舒见到了平梁村下的第一场雪,细细的小雪似雨点绵绵的落下来,还未着地已然化去,只?留下微不可见的雪点。   今日天阴得厉害,沈四郎家的砖瓦房却搭得差不多了,他这?屋子里的家具还没摆利索,人已经琢磨着摆个席庆贺乔迁之喜,让沈舒帮忙定夺席上的菜品。   按沈四郎的意思是:“我?是咱们村儿?第一个搭砖瓦房的人,年底到宗祠放鞭炮祖宗知道?了都高兴,咱们之前办席都是随便沾点荤腥打打牙祭,我?好面子,这?回琢磨着让大伙吃好点,咱兜里不差钱。”   沈舒无奈提醒他:“四郎哥,四郎嫂马上要生了,养孩子还得花钱呢。”   沈四郎踮着脚,一把勾住沈舒的肩膀,颇为放心地说:“村长,这?不是还有你吗?有你这?尊活财神在?,我?哪儿?还操心什么孩子的事?儿??最近左眼皮跳得厉害。”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隐隐感觉平梁村要发笔大财。   沈舒好笑道?:“四郎哥怕是太兴奋了,昨晚没睡好吧?行,既然四郎哥都开口?了,那我?就给你拟个菜单,这?头菜咱们上一道?腊味合蒸……”   两人一番絮絮叨叨神秘兮兮,引得过路人频频侧目,最后沈四郎一拍掌心,喜形于色道?:“好,就这?么办,村长你信我?,咱们平梁村肯定有好事?。”   沈舒点了点头,笑道?:“好,我?信你,四郎哥。”   摆席当日,沈四郎依着沈舒说的上了十荤两素,另有汤水,直亮瞎了平梁村村民们的狗眼。   村民们俱是一惊,眉毛抖个不停,问沈四郎:“四郎,你这?席是咋办的,怎地和平时不一样?”   “我?找村长出?的主意,你们就说我?这?菜好吃不好吃!”沈四郎浑身舒展,迎着同乡人的目光,说不出?的得瑟惬意,他大声?招呼道?,“乡亲们吃好喝好,等我?媳妇儿?生了,我?再办一席……村长,我?敬你。”   村民们齐齐呆住,然后心里疯狂大动——   今年他们不缺粮,兜里也有钱,这?席办了当真有面子,回头他们也办,也找沈舒商量上什么菜,一定要比沈四郎比下去!   毫无疑问,富裕起来的平梁村村民已经完全不考虑什么钱不钱的事?了,有沈舒在?他们还能没钱么?!   沈舒浑然不觉自己的可靠形象已经深深在?村民们心里扎根,喝了沈四郎敬的酒,含笑道?:“只?能喝一杯,不能多喝。”   上次他喝得迷迷糊糊,不小心答应了张铁牛的表白,又和顾怀瑾“玩”疯,这?次他吸取教训,绝不再让自己陷入无法思考的状态。   沈四郎原本还想跟沈舒喝个痛快,听见沈舒婉拒,只?好去找别人撒欢。   也在?这?时,一名村妇推开了沈四郎家的院门,远远喊道?:“村长,有人到咱们平梁村来了,说要见你呢。”   她的声?音大,但席上热闹,喝酒的喝酒,猜拳的猜拳,谁都没听到。   幸亏沈舒耳朵灵敏,朝院门处望了一眼,然后从一干嘈杂中抽身,他踏出?门槛,走上前去,问:“婶娘,是什么人?”   村妇老实巴交道?:“不认识,看着像是外地来的。”   沈舒微微一怔。   外地来的?   那就不是顾怀瑾。   约莫也不是周、林两家的人,周蔚和林富贵在?村里也混得脸熟。   沈舒拢了拢袖,温和道?:“劳烦婶娘带我?过去看看。”   村妇便携着沈舒匆匆往外走,一路到了村里的岔道?上,只?见岔道?上站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男人,金袍银带,织锦靴屡,还披着防寒大氅,比周老爷穿得还要光鲜许多。   他孑然一身,站在?空地上,也不急,数着手里的乌檀佛串。   村妇指头一指,小声?道?:“村长,就是他,偷偷摸到了咱们村子里,然后不认识路,走来走去,问了才?知道?他找你哩。”   沈舒谢过了村妇,走上前去,叫了一声?:“这?位老爷……”   那中年男人就抬起头来,看向?沈舒目光一讶,随即不徐不疾地开口?道?:“沈村长,久仰大名,未曾谋面,今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在?下乃是陵州商贾,本名高要,远道?而来,想与沈村长谈笔生意。”   他实在?没想到一路沿途打听到的平梁村村长如此年轻,与想象中的出?入甚大。   沈舒听到“陵州”二字已是愕然,陵州离清河县遥遥千里之隔,他竟然从那么远的地方?跑过来和他谈生意?   “高老板,您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陵州到这?里怕是有将近整月的路程。”   高要点了点头,道?:“沈村长说笑了,高某正是跋山涉水而来,听说沈村长做的酱销遍各州各县,专程过来同沈村长学本事?。”   沈舒懂了,他不是来买酱的,而是来买技术的…… 第116章   此人倒是?机敏, 周老爷才把生?意做出去,他就寻着味儿找上门来。   邺朝之大,菌菇酱的生意光靠一个平梁村, 一辈子也做不完,这做酱的法子倒也不是?不能卖, 而?是?……   沈舒眼光一闪, 请高要?回去说?话, 两人边走在路上, 边道:“高老板, 我这制酱的方子是祖传的, 祖上有令不得外传,您看您千里迢迢的过来, 我这实在为难……”   高要?在心里笑骂了声“小狐狸精”,他若真不卖, 何必邀他回家喝茶, 直截了当拒了他便?是?,他还能赖在这里不成?   字里行间, 他就听出三个字“得加钱”。   到了家中,沈舒把村里人执意送他的好酒女儿红搬了出来,给高要?倒了一盏,微笑道:“高老板,暖暖身子。”   高要?依言喝了一盏,实在等不及要?谈正事,搁下酒具, 开门见山道:“沈村长, 我千里迢迢到此,是?抱了十分的决心?, 您看您想要?提些什么条件,才肯让我学成这门手艺?”   沈舒估摸不清楚自己?的酱方价值几何,脑子一转,故作?惋惜地说?道:“虽是?祖上有令,不许小辈卖掉这祖传的酱方,但前些日子家逢变故,已是?迫不得已卖给了我们?清河县县中的商人。我听说?,他在县里开了好几家分铺,还把生?意做到了别?处,赚得盆满钵满,我却仍是?一身清贫,无颜面见父老乡亲,准备离开平梁村,拿着卖方子的钱去京都开酱铺呢。”   高要?生?怕他人跑了,忙道:“沈村长,实不相瞒,我从陵州过来,一路探听了不少消息,那京城已是?有大酱商在卖您这酱种了,去京都怕是?做不成生?意。”   沈舒十分讶异,“啊”地一声抱怨:“那姓周的老东西这么快就把生?意做到了京都吗?我不知道,那济州城呢?”   高要?笑了笑:“济州城也已经有了你这酱品,还有文豪为其赋诗呢。”   说?完,怕沈舒不信,高要?就把济州城的酱诗念给沈舒听。   沈舒这回是?真的懵,竟然还有人为他的酱赋诗?   很好。   酱方的价格一下子就提了一个度。   沈舒又?说?了好几个州城,被高要?否定了三个,剩下的几个因?为地方太远还没发展过去,沈舒顿时心?里有了数,状似陷入为难,给高要?发挥的余地。   高要?果然诚心?,不与沈舒绕弯子,也多少看出来点沈舒的试探之意,直白?地说?出一个数:“沈村长,你看一万五千两行不行?”   高家在陵州是?出了名?的大贾,茶叶丝绸销至邦外,根本不在乎这万把两银钱,但一个酱方子他觉得就值这么多。   沈舒一刹头皮发麻,心?里骇然。   哎哟我的天哟四郎哥,事情真被你说?中了,平梁村竟要?发一笔横财。   但是?有一万就有两万,谁会嫌钱多,沈舒保持镇定,又?把价往上提了提,提到两万。   高要?简直爽快得过头。   只能说?,平梁村还是?不够赚钱,沈舒跟高要?的阔绰比起来一整个没见过大世面,心?里极不是?滋味,他心?说?:他迟早也要?做这样人物,挥金如土眼都不眨。   高要?接着对沈舒道:“沈村长,这段时间叨扰你了,麻烦你为我以及我的两个仆从安排一下住处,这是?银票。”   他指尖在袖口里一捻,捻出两张万两的银票来。   沈舒把这两张万两银票拿起,仔细端详,发现它跟匣子里放的祖产银票大不一样,无论?是?新旧程度,还是?精致程度,都更胜一筹。   县里钱庄的伙计果然没有骗他,他的祖产银票已经过时了,却不知他这具身体的祖宗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然拥有这么多的财物,要?是?不过时,不大不小也得是?个富户。   说?着,沈舒便?将这两张银票揣进怀里,对高要?道:“您的仆从这会儿在哪里?”   高要?说?:“为免失礼,我让他们?等在了村口。”   沈舒深觉高要?办事妥帖,立刻着手去安排,他把高要?安排在了自己?家里,然后去到席上征集村民们?的意见,问他们?谁愿意收留高要?的仆从。   村民们?听说?了高要?的事,也倍加欣喜,像是?被一块馅饼砸中晕头转向,双眼放光道:“这个姓高的老板真要?买咱们?的方子。”   沈舒只道钱已经收了,还如实说?出了高要?的出价。   霎时,村民们?欢天喜地手舞足蹈,高兴囔囔道:“村长,咱们?修路的钱回来了!”   这可?是?压在一众村民心?中的大石头。   沈四郎也乐了,大腿一拍,咧着嘴说?:“村长,我就说?我这左眼皮没跳错吧,咱们?平梁村一准有好事!”   沈舒笑着颔首,遂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村民们?纷纷举手道:“我我我,我家可?以收留他们?,不嫌挤……”   最终,两个仆从被安排到其中一个村民的家里,那个村民的家离沈舒的家极近。   席间的张铁牛笑容有些苦涩,要?不是?张家人多,没有空屋子住,他也想出头解决沈舒的麻烦。   而?关于那两张万两银票,村民们?十分乖巧,一致觉得全部都归沈舒所有,一来沈舒为修路垫了钱,这修路的钱本该公出;二来酱方本来就是?沈舒研究出来的,尽管沈舒无私,拱手把这酱方变成了平梁村共同的财产,但他们?个个念着沈舒的好,谁乐意为这区区二万两银子跟沈舒翻脸。   是?以,沈舒的事务里又?多了一件,那就是?带着高要?上山辨认菌子。   几日后,周子衡传信过来,约沈舒去县里会面,他已许多日不曾见到沈舒,沈舒也未曾传信告诉他近况,他便?有些按捺不住。   哪想,沈舒打发了他派去跑腿的小厮,说?手头正忙,无心?约会。   周子衡瞬间呆若木鸡,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   不、不会吧?!   该不会他和沈舒只是?吻了两下,就再?也没了亲热的机会?   这……这让他上哪哭去?   当晚,周子衡怅然失眠,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   而?沈舒对周子衡的心?碎浑然不觉,他投入到诸多事务中,跟个陀螺似的连着转,哪儿还顾得上风花雪月。   *   拖拖拉拉教了一个月,沈舒总算是?把自己?那点本事教出去了。   倒也不是?高要?人笨,而?是?沈舒为了让高要?觉得那二万两银子花得值,故意教一点藏一点。   不然二万两银子掏出来,三天就完事了,他怕高要?回去的路上,想起他都气得咬牙。   显然,高要?很吃他这一套,不但觉得他尽心?,临走前还把手上一直带的乌檀手串送给了他,并道:“沈村长莫要?推辞,区区廉物聊表谢意。”   沈舒掂着这乌檀手串,檀木珠子颗颗圆润光滑,色泽黑亮发润,还有檀木的香味从中无声无息的漫出来,这乌檀手串不用说?绝对是?极品,卖出去都得值个上千两,化身财迷的沈舒根本不知道“推辞”两个字怎么写,一股脑收下,微笑道:“那就谢谢高老板。”   言罢,高要?就登上舒适的马车,带着两个仆从从平梁村走了。   沈舒把乌檀手串戴在手上,方想起若干天前周子衡的相邀,决定与他见一见。   是?他主动说?要?同周子衡试一试,总不好同对方只试一次,就把人家如同抹布似的抛诸脑后。   当即,收到信的周子衡活了过来。   二人依然相见于县门口的那间私宅,沈舒如约而?来,对周子衡说?抱歉,周子衡不禁抱怨道:“舒舒,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   沈舒说?:“怎会?”   只是?,由于自身忙了一阵,让他意识到自己?恐怕会时常难以兼顾事业与恋爱,他与周子衡来往的意愿大幅下降。   他总不能一直以忙为借口,让周子衡老是?等他吧,那样未免也太令人过意不去了。   周子衡望着沈舒白?皙的面庞,蠢蠢欲动不止,他拉过沈舒的手,委婉询问:“舒舒,你今个儿还……还亲我么?”   沈舒揉了揉眉心?,微微一叹:“最近很累,没有心?思投入,不如我们?一起安静的坐一会儿,权当你今日陪我?”   周子衡亮亮的眼睛顿时黯淡下来,无不失落地道:“好吧。”   两人的约会便?这般匆匆的结束。   是?夜,沈舒回到家里,由于冬日昼短,黑夜绵长,他从马车上下来时,路面都有些看不真切。   好在周子衡体贴,临走前让他提了灯,沈舒披着周子衡执意给他系上的狐裘,冒着淋漓的风雪,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但见院子一片漆黑。   虽然顾怀瑾走后,他逐渐习惯了家里不再?有人为他点一盏灯等他回家,但一股莫名?的危险感?觉从他心?底爬了上来,令他下意识伫足,有些惴惴不安。   这通黑的屋恍如一张猛兽的巨口,仿佛谁一踏入就会将人吞下,沈舒默了片刻,摇了摇脑袋,嘲笑自己?忙得过头,竟然产生?这种荒唐的想法,这是?他的家,哪里会有什么危险呢?   于是?,他推开了屋门,提着灯笼进了卧房,燃起书桌上的烛台,昏暗的烛光一瞬间洒满整个屋舍,也洒上了立在窗边的修长身影。 第117章   此刻, 夜色如墨,窗外漆黑,汹涌的?风雪凌乱飘进窗子?, 将老旧到变色的窗框打湿。   一豆灯火微弱的?往外晕出,同时也给那一副冰冷的铠甲镀上明暗的?颜色, 鲜艳的?披风色红如血, 上?面布着点点滴滴暗暗的淋漓的血迹, 散发出浓烈的?腥。   沈舒便对上顾怀瑾那双幽然的?阴翳的?眸子?, 看他锐利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缓慢扫过, 如同一只无情的大手攫住他的心神, 浑身微僵。   在?答应和周子?衡试试之?前,他早已做好承受顾怀瑾怒火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顾怀瑾回得那么突然, 简直让他猝不及防。   短暂的?扫视过后, 顾怀瑾朝他走了过来,一步一步的?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他的?心上?, 沈舒攥紧了手里的?灯笼,眼睫如同蝶翼微微发颤。   然后,一只手扣住了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沈舒看清了顾怀瑾原本?隐没窗外昏光下的?另半张面容,一道血痕,血液汩汩外流。   这一刻, 顾怀瑾在?沈舒的?眼里与恶鬼无异, 偏这恶鬼还纡尊降贵俯首凝望他,指尖重重碾在?他的?唇上?, 低声发问:“听说含璋最近与周子?衡走得很近,与他一同出入某间私宅?”   沈舒就知道逃不过他的?监视,慌乱之?后余下心定?,一双清亮的?桃花眼从容望着他,勇敢的?将他吃人般的?目光堵了回去,淡淡道:“是的?,我与周子?衡私下来往密切,牵过,吻过。”   话未完,顾怀瑾愈发用力的?按住了他的?唇,饱满的?唇色被?按得变为苍白,只见顾怀瑾眼里迸出一股骇然戾气,如同万丈深渊下被?封印的?恶鬼,仅潦草对视,就惶然发怵如临大?祸。   几乎是一字一句地,沈舒听到顾怀瑾森然质问:“为何与他来往?”   沈舒痛得直蹙眉,眼神不由染上?埋怨,态度却是坚定?不移,同样冷然地说道:“因为我不想?再同你纠缠下去。顾怀瑾,我们之?间的?关系总要?有个了结,不清不楚算什么?”   他来了又走,走了又回,动不动将他抵在?床上?狎弄,算是怎么一回事?!?   沈舒亦觉得他说得不对,床笫之?间相互取悦算不得刁难的?前提得是两方皆情愿,若非他真心喜欢他,连他床上?的?过火与捉弄都视之?情趣,那他的?行为便是赤裸裸的?刁难,是他为自己的?无耻行为找的?借口。   “不清不楚?”顾怀瑾闻着这几个字,于舌尖反复咀嚼,嗤地一笑,“你与周子?衡暗中?来往,不叫周家人知,就算是有清有楚了?!”   沈舒一口气梗在?胸口,眉眼倔犟得厉害,“露水情缘,不必拘泥。”   顿了一顿又说,“顾怀瑾,边关事急,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回来。”   顾怀瑾闻言气笑了,他宁愿与周子?衡结露水情缘,都不愿和他在?一起,当真是好得很,瞬时怒火冲头,杀意炙盛,松开了沈舒的?下颌。   他大?步流星的?往卧房外面走,吹了声口哨,哨声响亮,唤来哒哒的?马蹄响。   沈舒眼皮一跳,显然知道他要?干什么,立刻紧跟而上?,踩着屋外的?积雪,扯着他握着腰间挎剑的?手,急道:“顾怀瑾,你怪我即可,不要?迁怒别?人。”   顾怀瑾一把反手紧擒住他的?手腕,眸底冰冷如冻,薄唇却勾起一丝令人一眼胆寒的?微笑,道:“我的?宝贝含璋,我如此钟情你,怎舍得怪你?下次含璋将我的?话好好记在?心上?,莫要?惹人遭受无辜殃灾。”   他早说过,他尽管去和旁人试,试了他杀了那人便是。   沈舒陡然也怒了,一把拂开他的?手,踉跄退了一步,由着这越下越大?的?鹅毛大?雪落在?他的?脸上?睫毛上?,大?声道:“好,你去杀,你去杀了周子?衡,将我圈/禁起来,我左不过是你的?玩物,由你随意摆弄!最好你连我一起杀了……咳咳……我……咳咳……”   沈舒情绪激动,胸膛剧烈起伏,灌了满喉的?风雪,蓦地四肢冰凉,接不上?气。   从春到秋,沈舒一直没想?明白原主天生体?弱到底弱在?哪儿,现在?他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弱在?冬季,受一丁点风寒就撑不住。   顾怀瑾骤然变了脸色,上?前欲要?抱他,结果沈舒推了他一把,无情的?双眼凝视他,自个儿拄着唇咳嗽。   这会儿,便是十分?的?怒也会变成二十分?的?怒,顾怀瑾不顾他的?抗拒,将他拽进怀里,吻了下去。   乍一触碰到他冰凉的?唇,顾怀瑾就被?冷得剑眉一蹙紧,他狠狠咬住他的?唇,将他的?唇齿吻热,沈舒竟真的?好多?了。   冰天雪地,二人拥吻,虽然富有诗意,可总也不是那么回事,待这一吻过后,顾怀瑾将沈舒打横抱起,旋身进屋,将人置在?床上?。   沈舒见他手伸来解自己的?大?氅,以为他又想?为所欲为,冻麻的?双手抓住了顾怀瑾的?大?手。   他自是不觉大?氅被?融雪打湿,堆在?床上?容易把床单沾湿,那俊秀的?眉眼慢慢沁出一抹浓浓的?疲惫,哑声道:“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根本?不在?意我的?想?法,难道床上?这点事就对你这么重要??顾怀瑾,你饶过我罢,我真的?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我也是有尊严的?……”   顾怀瑾目光一凛,蓦然收紧了自己的?大?掌,在?他的?掌心间逐渐攥紧成拳,他的?骨节顶得沈舒手疼,终是没忍住扼住沈舒的?脖子?,将人抵在?了床上?,恨恨咬咬牙道:“我不在?意你的?想?法?沈舒,你当本?王多?好的?耐性?,只贪图床上?那点事,能留你到今日?”   “本?王就该在?山洞痊愈那日奸了你,任你哭也好,喊也罢,今日焉能有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且本?王尽心尽力伺候你,你倒是忘了我们在?床上?,你快活过几回,本?王才快活过几回?好,本?王这就一一讨回来,让你仔细数个清楚明白!”   沈舒面颊腾地通红,恼然瞪着他:“顾怀瑾你……”   哗——   顾怀瑾扯开了大?氅的?系带,将大?氅从他身下扯出,扔到了地上?,然后重重吻了下来。   顾怀瑾的?吻一如既往的?强势,如同窗外呼啸的?风雪,明晃晃的?长驱直入,沈舒一句话都未来得及从口中?脱出,便被?生生堵了回去。   他似乎存心不想?让他好过,鼻梁都快要?给他压断,他一面躬起身体?,手扯过被?子?将他裹成粽子?,一面扶着他的?脑袋,不让他抗拒的?凶狠的?啃吻。   “唔……唔……”   沈舒再度喘不过气。   此时,顾怀瑾是真想?将沈舒碾碎了吞咽进肚子?里,免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净知道惹他生气。   什么叫做玩物?!   他又何曾摆弄了他?!   真真是痴心喂了狗!   停了一息,顾怀瑾给沈舒换气儿的?时间,凶狠逼问:“你与周子?衡,谁先动的?口,牵手又牵了多?久?沈舒,你最好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沈舒微微凌乱的?喘着气,方才他险些?以为自己会溺毙在?顾怀瑾的?吻里,连视线都不禁游离,现在?又被?顾怀瑾的?话给拉了回来——   他和周子?衡谁先动的?口?   自然是他了。   他给不了顾怀瑾满意的?答复,总归两人是亲过了,无论谁先动的?口,顾怀瑾心里都会有疙瘩。   眼见沈舒面色微顿,不知如何作答,顾怀瑾已然有了答案,冷笑一声,沉沉道:“说试就试,含璋,你好大?的?胆子?。”   沈舒淡淡看着他:“我早同你说过,自然说话算话,你嫌脏,可以不亲我。”   顾怀瑾怒极反笑,将他拽了起来,连人带被?的?禁锢在?怀中?,深黑眼瞳里透出丝丝嘲弄的?光,“含璋,你怕是不知道宫闱有多?脏,什么恶心的?事我没见过?如果你这就想?恶心到我,未免也将我想?得太单纯了一点……”   他一面说,一面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指尖启开他的?唇锋,嗓音尤为低沉邪恶,“你可知,我完全可以用我的?将这里填满,让你这辈子?也忘不掉我的?味道。”   沈舒连愤怒的?情绪都没了,早已习惯了他这般胡言乱语,面容平静地问:“顾怀瑾,你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有曾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顾怀瑾冷问:“你和周子?衡厮混,又何曾顾念过我的?感受?”   沈舒心累了,当真是累了,又说:“顾怀瑾,你自称本?王,生于皇室,位高权重,想?必什么美人都见过。我想?问,你究竟喜欢我哪一点,要?对我如此的?执着,是因为我救了你,还是凡是你看上?的?东西非弄到手不可?”   顾怀瑾又是冷笑一声:“这世上?的?事若真能桩桩件件说清楚就好了,我也想?知道为何偏生是你合了我的?眼。换作旁人,他们只怕削尖了脑袋也要?与我扯上?半分?关系,至于我瞧上?的?东西是否非弄到手不可……呵,当然,包括你。”   作为皇室中?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身份显赫,若连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弄不到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占有和掠夺是每个皇族的?天性?,他亦不例外。   沈舒无言以对,闭上?了眼。   他觉得他跟顾怀瑾没法沟通,阶级不同,理念自然也不同。   顾怀瑾站起身来,默然从房中?走开,沈舒以为他去杀周子?衡了,面色寡淡,谁知他执着一方湿湿的?锦帕,又走了进来。   他重新坐在?床前,用锦帕擦拭他的?脸颊,方才两人交吻,他的?血迹不慎蹭到了他的?脸上?。   沈舒睁开眼帘,就见顾怀瑾用那拭过他脸上?血迹的?帕子?,擦去自己脸上?的?血污,随手将锦帕扔到一边,道:“周子?衡我饶他一命,你不是想?他和试么?可以,但你必须连我一块试,倒也让我瞧瞧周子?衡有什么本?事能胜得过我!” 第118章   沈舒眉眼一皱, 面色发冷:“顾怀瑾,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但闻顾怀瑾从容答道:“你执意背着我去?找周子衡,想必他的才貌品性有哪点打动了你, 我须让你知谈今论古我无?不可,市井怪谈我亦谈得, 你说你与他交过吻, 日后他吻你舒服, 我只?会吻得你更舒服, 他能让你十分快活, 我便能给你十二分的快活。”   沈舒觉得顾怀瑾当真是疯了, 竟然为了证明自己,不惜与人分享他, 可他把他当做什么?   战利品?   工具人?   却又听得顾怀瑾说:“沈舒,你口口声声说我将你视作玩物, 还说了两次, 一次是在县城里,一次是在外面, 左不过觉得我贪图你的清白。你不慕我,我不怪你,是我手段太逊,无?法得到?你的青睐,但你总要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如?此?我输也输得甘心。”   沈舒简直听傻了,他竟然如?此?诚心的希望他给他一个机会, 但是脚踏两只?船不是他的志向……   “顾怀瑾, 你连我和周子衡行欢也忍得么?”   几乎是话?音刚落,顾怀瑾的俊脸就变了颜色, 他眉目间情绪翻涌,乌眸沉凝如?霜,立刻打断:“你与周子衡已经好到?了愿意献身的地步?”   “不是……”沈舒说,“但即便不是周子衡,也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顿了顿,他予以补充,“顾怀瑾,世上这么多人,我不是非要从你和周子衡里面选出一个不可,我告诉过你的,我想要找个喜欢的人偕老一生。而今,我愿意同周子衡试试,不过是因为……”   “因为什么?”   顾怀瑾见沈舒面上流露出踌躇之?色,敏锐的觉察到?了其中?的不对劲,瞬间有了想法,脱口而出道:   “莫非你因我心乱,方才去?周子衡那?里求证?”   顿时,沈舒胸口心跳漏了一拍,飞快地回驳,“没有,原因我不方便透露,总之?不是因为你。”   顾怀瑾向来对人心洞若观火,仅从沈舒那?异常的语速便判断出沈舒撒了谎,步步紧逼道:“当真没有?”   沈舒便抬头,直面他:“你确实给我造成了烦扰,但我已验证过了,我的确不喜欢你,顾怀瑾。”   顾怀瑾一下子乐了,勾起了薄唇,“哦?你是怎么验证的?让我听听是否属实。”   沈舒被子里的双拳握紧,撇开了视线,“这你就不必管了,你的要求我不答应,我没有脚踏两只?船的兴趣。”   他所想要的就是摆脱自己不喜欢的人,去?找自己喜欢的人,望他知难而退,望他大发善心,还他追求幸福的权利。   从前他一忍再忍,始终觉得自己可以扭转原著的感情,但他愈发得寸进尺,令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自己迟早失去?阵地。   所以,这一回他终于直面了他,改掉了自己善于逃避和极力爱好和平的性子,与他冲突起来,不掩自己与周子衡来往的事实。   他的要求于他而言,本?末倒置,他是想就此?和他划清界限,而不是与他纠缠得更深。   顾怀瑾冷冷一笑:“你莫要以为我在同你开玩笑,含璋。邺朝多的是二嫁的女人,我对贞洁看得也并?没有你想得那?么重要,别说你现在属意周子衡了,就算你是有夫之?夫,我也要得起。你想在我头上跑马,我便给你一次放纵的机会……”   沈舒觉得顾怀瑾简直是疯了,为了得到?他无?所不用其极,这当真是真心喜欢么?   “好,这是你说的,我现在就找他去?。”   说着,沈舒就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站起,又?被顾怀瑾按了回去?。   他一只?大手按着他的肩,眼神幽幽,语气也幽幽,说:“含璋,你可得想好了,你要是执意与他欢好,未能避过我的耳目,我便拿白绫勒着他的脖子,数数他在你身上能动几下;介时,公?平起见,你给了他的也必须给我,我可不会轻易饶过你……”   沈舒气得不轻,手脚被冻得冰凉,转眼被顾怀瑾重新塞进了被子里。   继而他恼然瞪了顾怀瑾一眼,说:“你分明不打算给我放纵的机会,还说什么不在意我的清白,虚伪!”   顾怀瑾嘴角微翘,坦然承认,“没错,我就是虚伪,周子衡妄想染指你,他也配?!”   沈舒气到?不想说话?,掀起被子蒙头不理他,无?声下了逐客令。   顾怀瑾目光一凛。   然后,他站直了身体,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那?团被子,提醒道:“脱了外袍再睡觉,你的袍角方才沾了雪水,这么睡容易生病。”   沈舒置若恍闻,纹丝不动,睬都?不睬顾怀瑾。   于是,顾怀瑾强势的将他从被子里抖了出来,迎着沈舒愤懑的视线,强行脱去?他的棉袍,却不料看到?他腕上的乌檀佛串,凤眸一深,扼住了他的手。   他沉声质问:“这是哪来的?周子衡送你的?”   沈舒道:“不是,是……”   话?语一顿,他淡然迎上他的眼,改了话?锋,“不论是谁送的,都?与你没有半分关联。”   既已决定与他划清界限,没有理由事事同他报备。   眼见顾怀瑾强势将那?乌檀佛串从他的腕上摘下,沈舒神色一紧,拔高了声音斥道:“你是不是又?想将它扔了,或是扯断?顾怀瑾,你总是这样不顾我的感受,纵是才华家世优于周子衡千倍万倍,我也不会喜欢你。”   话?落,顾怀瑾面色骤冷,好不容易压下的戾气倏地又?迸发而出,凤眸里的阴翳宛如?一场风暴迅速汇拢。   “含璋,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你知我不爱听这样的话?。”   沈舒望着他,心说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的,是刀山是火海现在就趟了吧,他的喜欢便犹如?一只?龙头铡刀,时时刻刻让他担心落下来,左不过皮囊一具,似原著里被拘禁于后宅……   “不过一只?乌檀手玩而已,你想要,我改日派人给你送你一车。”   沈舒眼皮也不抬,含沙射影道:“乌檀佛串不稀罕,偏生我只?喜欢这一只?,即便你送我一车更好的,也只?有这一串合我的心意,戴起来舒服。”   顾怀瑾被堵得无?话?可说。   他死死盯着手中?佛串,像是盯着什么凶物,眉间厌憎惧有,捏得指骨发白,手背都?凸起青筋。   正当沈舒以为他要发作时,他倏地将那?佛串粗鲁的扔在了他怀里,头也不回地离去?。   沈舒被佛串砸得一愣,脸上露出浓浓惊诧之?色……   他以为凭顾怀瑾的性子,定是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佛串毁去?,不想他竟然退让了下来。   这……   回想顾怀瑾对待周子衡的玉印,那?是半点不留手,难道他为了博得他的青睐,竟真的大度到?连“情敌”所赠之?物都?容得了吗?   是夜,沈舒睡得混混沌沌,半梦半醒,因着天寒地冻,单人不暖,他总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迷迷糊糊之?中?,忽有一道热源靠近了他,将他整个拢在了怀里,然后齿缝被撬开,什么滑了进来。   他感觉自己逐渐透不过气,一刹睁开了眼,就见顾怀瑾伏在他身上,隔着被子压着他的手,吻得十分凶狠。   他约莫是刚才一口恶气难出,有心折磨他,索吻好长一阵,最终苦了自己,掀开了被子。   他的铠甲早已卸去?,披风也跟乱麻似的在床边堆成一团。   顾怀瑾一口咬住他的耳朵,冷冷道:“你便仗着我舍不得动你,说话?也不怕我伤心死。那?周子衡是个什么东西,跟他送的手玩一样低贱,你合该拥有天底下最好的……他有无?像我一样碰你?”   沈舒被他碾磨得呼吸凌乱,苍白面颊沁出一抹红晕。   他推他,却又?推不动他,“顾怀瑾,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尊重我?你是不是想逼我去?死?”   顾怀瑾捉着他的手,冷怒道:“他碰你你不想死,我碰你你就想死?你想死,我也不会让你死,你猜我在碣人那?里得到?了什么好东西?”   沈舒闻言抬起视线,望着他从前襟里掏出一枚玉环,那?玉环环口可松可紧,色泽十分动人。   “含璋,记住今晚,绝了你与旁人欢好的心思。”   沈舒一眼认出这是何物,是原著里描述过的道具,顿时瞳光浮动,语气发颤:“顾怀瑾,不……不可以。”   “乖,忍耐忍耐。”   漫漫长夜,烛火微燃,这一晚屋内吟声未歇,逐渐哑然。   待得鸡啼时分,卧房内终于消了动静,沈舒疲惫睡去?,眼角还残留泪痕。   顾怀瑾伺候了沈舒一整晚,方才将那?玉环随手掷在地上,轻轻的抚摸他的眼角,而后他下床拧了湿帕,给他清理,那?一团团的水渍悉数没在他的外袍上,他将外袍扯了出来。   至傍晚,沈舒方才醒转,脸烫得像是起了烧,顾怀瑾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确定不是起烧,方道:“饭已经做好了,起来用一点。”   沈舒不想起,撇开脸,闭着眼睛道:“顾怀瑾,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一应做了吧,不必再纡尊降贵的忍。”   顾怀瑾火气又?腾地上来,绕到?他撇脸的那?一侧床边,俯身执着他的下颌,“你明知我不想如?此?待你,非要惹我生气?”   沈舒迎着他的视线道:“顾怀瑾,你开心了才许别人开心,你不高兴就令别人不高兴……是了,我现在一滴也挤出不来了,你自然觉得不尽兴,该我取悦你了是不是?你把衣服脱了。”   顾怀瑾目光隐忍。   他怒极反笑,松开了他的下颌,道:“我金尊玉贵,一向都?是别人替我更衣,你想取悦我,自己来脱。”   沈舒听完竟真的从床上爬起来,赤足踩在地上,解他的腰带。   顾怀瑾终是没忍住,钳制住了他的手腕,深吸一口气,额角青筋突兀,“昨日是我的错,不该玩弄你,你且回床上去?。”   地上凉,他体弱,受不得寒,一折腾,怕真要发烧了。   沈舒这才退了一步,坐在床上,声音嘶哑而疲惫:“顾怀瑾,你放过我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顾怀瑾道:“只?要你愿意钟情于我,你要什么我亦可以双手奉上。”   沈舒语气愈发绝望:“顾怀瑾,你若真心喜欢我,便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要尊重,要承诺,要自由,要心动意动,要两情相悦,可你只?会强迫我。”   “无?论是刘敬和,还是张铁牛,亦或是周子衡,他们永远不会,在我眼里,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比你好。”   “你自是只?手遮天,没有任何人能逃得出你的五指山,所以可以随心所欲,所以可以任性施为。而我不过区区一介草民,既没有选择的权利,也憾不动你,最终若是与你在一起,唯有被厌弃的结果。”   停了一停,他如?覆了雾霭的桃花眸望着跟前之?人,道:“顾怀瑾,你明白吗,我的真心难以交付于你,放过我才是你对我最大的恩赐,便算是还了我的救命之?恩了。”   顾怀瑾眸色忽深,情绪几经翻转变幻,方答:“我倒也想放你,可如?何放得得你,你什么也不用做,蜂蝶自来,我不予以管束,指不定哪日你被旁人勾了魂。”   “除了放你,其余的我皆可答应你,含璋,你与我本?就是天生一对。”   沈舒反问:“你防得了一时,防得了一辈子么?除非你把我关起来,不许我见人。”   诚然,顾怀瑾有过此?想法,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那?么做。   果不其然,沈舒紧接着说道:“你若真这么做,便是要逼死我。顾怀瑾,喜欢是一把利刃,少?了缺点滋味,多了可以杀人,唯有点到?即止的爱才是真正的爱,这世上也没有处处圆满的事。”   顾怀瑾怔然。   “你不许我和周子衡来往,我以后不会再同他来往,也不会再和任何人谈感情,包括你。”   索性穿来前他就是孤家寡人,再是憧憬爱情也不是非要爱情不可。   正如?他自己说的,世上哪有处处圆满的事。   “含璋,不论你怎么说,我都?舍不了你。”顾怀瑾难得一丝笑意也无?,面色无?比凝肃,“我看你还是想想该提什么条件,然后同我在一起。”   沈舒话?已说尽,顾怀瑾还是油盐不进,他突然恼了,面无?表情道:“那?你把自己阉了吧,你阉了自己我才相信你对我是真心的。”   顾怀瑾骤然喉咙一哽。   沈舒却越说越认真,一字一句道:“你不是不贪图我的清白么,那?此?物便无?用,你不阉,因着身份身旁美人云集,我怎知你日后不会背着我找旁人?而你阉了,便只?有我不嫌弃你,想来你也不愿将这弱处陈于他人跟前,我们自是长长久久,幸福美满,胜过世上一切山盟海誓。”   顾怀瑾眉心疯狂抽动,“含璋,你认真的?”   沈舒点了点头:“自然,我说话?绝不食言,端看你愿不愿意。”   顾怀瑾哑然无?话?,深深沉默。   旁人接近他,为求财求权。   让他提条件,他唯要他去?根。   古往今来,他怕是第一刁钻之?人。   顾怀瑾揉了揉眉心,道:“可以,我阉,你也阉。”   沈舒一刹变了脸色,皱眉道:“我阉什么,是你非要和我在一起,不是我非要和你在一起。”   顾怀瑾拢了拢袖子,不徐不疾地说道:“我没了那?物,短时弊处虽是不显,但时日一长,你必定舍我而去?,我放心不下,你须得和我一起。唯有如?此?,我才信你是真心想和我在一起,而非欲图挟意报复我之?后投靠旁人。”   说完,他转身取了墙上的宝剑,扔到?了床上,“能和含璋做世上最有情的一对阉人,我倒也甘之?如?饴。”   沈舒眼皮一跳,将剑从床上踢了下去?,“你这么多要求,分明不愿,就别再怪我不给你机会。”   然后,他从床的另一侧下来,将衣服穿好,抛下一句,“我去?将饭菜热一热。”   顾怀瑾跟着掀帘,“我来。” 第119章   吃完晚饭, 沈舒神色恹恹,擦拭了下身体又泡了个脚就睡了。   冬日寒冷,不宜赤身沐浴, 前脚热水倒进盆,后脚进去水就凉了。   穿来前, 沈舒并不是畏寒体质, 所以从不知道体弱的人遇着寒会是如此难受, 分明被子的棉花也不薄, 却还是觉得那冷意从四肢百骸丝丝缕缕的渗透进来, 令他不禁蜷缩成一团。   不一会儿, 顾怀瑾也上了床,将他拢在?怀里, 覆耳说道:“我不碰你,你挨着我好受些?。”   沈舒没理, 闭着眼, 背对着他,五官在?烛火中显得寡淡极了。   于是, 顾怀瑾当?他默认了,紧紧搂着他,像是搂着一块冷冰,下颌抵着他的脑袋。   有这?个大火炉在?,沈舒睡得不错,竟是连梦都?没做,就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天冷人易生惰性, 沈舒醒了还闭着眼, 打算赖一刻钟床再起来去?村学堂。   顾怀瑾却是早早的起来,穿上锦袍束好腰带, 转身道:“我今日中午走,今早的课我代你上,一会儿做好午饭你记得起来吃,回头我让人送几个汤婆子给?你,晚上睡觉你拿汤婆子在?被窝里热一热,睡着暖和些?。”   沈舒堪才支着身体坐起来,投去?视线,皱眉道:“边线到平梁村几日的路程,你这?般来来回回前方战事不要紧么?”   顾怀瑾嘴角翘了起来,似是从他的话语中品出了一点关切,“不要紧的,一群杂碎每次被打痛了都?会安分一段时日。”   闻言,沈舒放下了点心,叮嘱了一句:“那你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如果今天中午回来吃饭,提前叫个人回来跟我说?一句,我把你的饭煮了。”   顾怀瑾的笑?意更深了点,“嗯,到时候我派人跟你说?。”   说?罢,顾怀瑾就从卧房里出去?了,隔着一堵厚墙在?灶房忙了一阵,就出了家门。   唯余沈舒倚在?床头,想起来做点什么,又实在?没勇气与寒冷对抗,干脆又钻进被窝。   这?被窝还有点余热,是顾怀瑾留下的体温,沈舒蹭了蹭,就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到他再醒来,已是午时,顾怀瑾没派人来给?他传话,估计已经离去?。   沈舒慢悠悠的起来,吃了顾怀瑾做的早饭,去?了村学堂,村学堂果然已经没人在?那儿。   怀着复杂的心情,沈舒开始处理村务,这?些?天,县城里送来的菌子没有断过,皆是林家主雇的百姓,从他承包的山头采摘的。   但是由于天冷,菌子停止生长,百姓送来的菌子越来越小,品质越来越差,沈舒觉得这?项工作有必要停一停了。   他想,古代没有恒温技术,光靠菌子生意支撑一整年实在?是有些?勉强,或许他该另想办法,让平梁村再多一条财路。   哦,有了。   黄豆酱。   黄豆由于易储存,四季都?有得卖,做起来也方便。   不过,由于收来的菌子太多,在?平梁村堆积成山,沈舒一时之间并不能搁下这?些?菌菇。   周、林两家已经很久没有传来动静,不知情况如何,沈舒决定主动写信去?问问。   很快,他就收到了林家主的回信,林家主说?他正在?衢州谈生意,如果能谈成,将会是一笔大生意;而邻近三个县的酱铺老板赚了钱还想压价,让他不快,他一怒之下晾了一晾,现在?算算时日晾得也差不多了,明日就让林家人来提货,三万罐最低。   紧接着,周家主也回信了,他居然提起了高要,问高要是不是到平梁村来过,怎么也开始卖平梁村的酱,沈舒才觉周家主神通广大,连陵州那种偏远地区都?有发展意向,往下再看,周家主要了十万罐酱。   对于现在?的平梁村来说?,这?些?酱根本不叫多,毕竟杏花村还帮着做呢。   再加上最近天冷,村民们?也不干农活,成日里就在?屋子里鼓捣这?个,那酱货就跟流水线似的咔咔生产出来。   不等周、林两家派人,沈舒直接安排村民驾着驴车、马车把货运了过去?。   哎,谁让平梁村现在?富有,连代步工具都?升级了呢。   前一天村民们?刚把货送过去?,后一天两家同?时来人了,他们?自是过来交付货款,装钱的箱子也不抬了,都?兑成了银票。   却没想到周子衡也跑了来。   林富贵把合数的银票交给?沈舒,笑?眯眯道:“沈公子,我家老爷原是想打算把银票给?村民,让他们?带回来转交给?你的,想了想,到底还是不放心,让我来跑这?一趟,我想这?钱还是亲手交给?沈公子你会更稳妥一些?,你收好。”   沈舒接了银票,揣到袖子里,笑?了笑?:“是的,林家主想得十分周到。”   虽说?他与村民们?的感情已不似从前,但人最不能做的就是挑战人性,难保不会有人在?重金的诱惑下冲昏头脑携款潜逃,介时他没法和其他村民交代。   说?完,周蔚就极其鄙夷地睨了林富贵一眼,同?样将银票递上,说?:“这?种事还用想一想?我家老爷可不会动这?种蠢念头。”   林富贵也不恼,好脾气的转了转扳指,什么也没说?,拍拍屁股走了。   跟着周蔚前来的周子衡许是嫌周蔚碍事,赶他回去?,惹得周蔚老脸一讪,提前向沈舒提出告辞,登上马车离去?,才迫不及待地开口道:“舒舒,你最近忙么?”   沈舒对上周子衡那双殷切的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不忙。”   周子衡顿时一脸雀跃:“舒舒,私塾放了年假,你若有空,咱们?周游去?。”   每年兆年私塾都?会放寒假,直到明年开春才再上课,这?是周子衡最快活的时日。   往年他都?会跟好友一起四处溜达,但今年他想跟沈舒一起,所以拒绝了好友,他想带沈舒离开清河县见见世面?。   然而,沈舒却是遗憾拒绝:“虽是不忙,却也没法离开平梁村,周子衡,你不如叫别人同?你一起去??!”   周子衡立马失落起来,不禁满口埋怨:“平梁村有什么好的,天天守着这?个鬼地方,闷都?要闷死了,你还不如去?县里跟我一块儿读书,未来说?不定还能谋个小官当?当?。”   说?到这?儿,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提议大为可靠,进一步蛊惑,“凭周家的财力,就算考不上,买个职位也不成问题,到时候我做县令,你做师爷,咱们?天天都?能见面?,你说?好不好呀?”   沈舒蹙起眉头,心说?不好,并反问道:“为何是我做师爷,你做县令?”   周子衡顿时一噎,挠了挠头,心虚答:“倘若我想入仕,我爹肯定不会只买个师爷给?我做的,我要是做了县令,那你就只能做师爷了……再者,考试是很难的,我虽然天赋不济,但好歹比你多读两年书……”   所以,他觉得自己做县令的几率大些?,沈舒做县令的几率小些?,为了能常常在?衙门里见面?,就只能委屈沈舒了。   沈舒揉了揉眉,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放下手,对周子衡道:“平梁村村长我是一定要当?的,周子衡,你有你的前途,我也有我的前途,我不可能为了你放弃我的前途……”   周子衡听了就受伤,忍不住与他争辩:“不放弃,难道你打算一直待在?这?个破地方么?我们?隔得那么远,十天半个月才见一次面?,县里总归是比村里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凭你的本事原就不该屈居在?这?小小的平梁村内!”   沈舒不温不火的抬眼:“所以,你觉得师爷便是我最好的归宿?”   霎时,周子衡哑然,面?上涨红。   他虽知沈舒在?做生意上颇有天赋,但并不觉得沈舒在?乡下念书能念出什么名堂,不然县里那么多学子为何挤破了脑袋想进兆年私塾,还不是因为兆年私塾是清河县最好的私塾。   而即便兆年私塾是清河县最好的私塾,每年考中秀才的人也是屈指可数,为着一个师爷的职位,读书人想尽各种办法买通关系打破了脑袋也是常有的事。   如果不是周家实在?有钱,他都?不敢说?出这?样的厥词,沈舒居然还不满意……   “舒舒……”周子衡没将个中利害说?与他听,只是面?露痛苦之色,低头小声?问,“难道你不能为我小小的牺牲一下么?”   沈舒说?:“不能。”   哪怕师爷是编制,也要受人管辖,他们?感情好时,或许他的日子还算松快,但万一不好了呢,岂不是等着被拿捏被穿小鞋?   他不能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他绝不会答应这?个提议。   沈舒吐了口气,平复了下情绪,终是说?出了最残忍的那句话:“周子衡,我们?分手吧,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周子衡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就为这?么一点小事,你要和我分道扬镳?”   沈舒郑重驳回:“不是小事。并且,我们?早说?过的,露水情缘,随时叫停,没有责任需要担负的感情自然也会没有责任的结束。”   说?完,周子衡定定地看了沈舒好一会儿,然后红着眼睛道:“沈舒,你真残忍。” 第120章   沈舒想, 或许吧……   回想自己穿来以后的感情经历,不是在?拒绝别人的路上,就?是在?拒绝别人。   他并非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遗憾、抱歉、愧疚, 只是他总不允许自?己踏上错误的道路,所以再多负面的情绪他也只能强硬消化。   拒绝和被拒绝同样的痛苦。   沈舒一下子陷入深深的无助里。   意识到爱情这东西他还来不及仔细体会, 以后就?要离他而去了, 他想这是他屡次拒绝别人的代?价, 他大概……也是不配拥有爱情的。   接着, 周子衡走了, 背影都似染上了阴天的灰, 笼罩着浓浓的失望。   沈舒原地?麻木呆立,只觉心口就?像是一只破了洞的布袋子, 只装得下呼呼的风声。   待得给村民们分了钱,沈舒回到家?里, 发现堂内桌子上多了几只锡壶, 这锡壶没有壶嘴,一整个完整的椭圆, 约莫就?是顾怀瑾临走前说的“汤婆子”。   ……想要的感情得不到,不想要的感情偏要来。   沈舒走过去,将?那汤婆子拎着掂了掂,哂笑一声,他还真是可笑啊,竟然真的被慰藉到了。   罢了。   世事不能尽如?人意。   受了别人的好,总是要心怀感激的。   沈舒放下汤婆子, 给自?己做了顿饭, 然后往沈青蛾家?去了。   *   大雪之后便是冬至,冬至当日要吃饺子, 习俗是防止冻耳朵。   张铁牛一早就?给沈舒送来了满簸箕白菜肉馅的饺子,个个手艺精巧,包得漂亮,沈舒原是打算自?己包的,昨个儿晚上就?擀好了饺子皮。   而沈小萁从醒来开始就?囔囔着要吃饺子,起床起得飞快,衣服也穿得飞快,督促的站在?沈舒床头,生怕他赖床。   沈舒好笑的从被窝里爬起,才穿好衣服,还没来得及洗簌,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张铁牛的唤声,踏出了屋门。   也不知道今天是过节,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张铁牛看上去很高兴,他一扫多日被拒绝的阴霾,将?不大不小的圆簸箕往他跟前一递,憨憨笑道:“小舒,这是我娘让我送给你的,全是白菜猪肉馅儿的,也省得你怕冷还费心。”   继而,沈舒的视线落在?那簸箕上,理了理棉袍的褶皱,没接,他淡淡一笑:“铁牛哥,你今天精神头不错,是碰上什么好事了么?”   张铁牛瞥了沈舒腿边的沈小萁一眼,蓦地?挠了挠头,似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半晌才红着脸道:“小舒,我……我马上要成亲了,一会儿就?出门提亲去。”   沈舒愣了一下,着实诧异,然后问?:“哪家?的姑娘?”   张铁牛支支吾吾答:“箕斗村的姑娘,姓梁……上次我去县里赶集,正好碰到她碰到地?痞,就?救了她一下……我跟她说了会儿话,才知道她是箕斗村的……”   沈舒笑容愈大,将?那一簸箕饺子收了,如?沐春风道:“真是恭喜铁牛哥了,好好珍惜人家?姑娘。”   张铁牛细若蚊声应了个“嗯”,脸上更红。   他只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沈舒,明明承诺沈舒只要他愿意搭伙过日子,随时都可以来找他的,结果他转头就?要成亲了,以后没法和沈舒搭伙了。   “小舒,你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我……是我对你不住,比你先成亲。”   沈舒从未将?张铁牛的承诺放在?心上,不觉得他先成亲有什么问?题,由衷说道:“铁牛哥,你能够幸福,我心里就?好受许多了。”   随即,沈舒送走了张铁牛,把饺子下了锅,和沈小萁一起美?美?的吃了个早饭。   沈小萁撑得肚子圆滚滚,莫名?想起顾怀瑾,一张小嘴嘟哝道:“夫子,顾伯伯又离开我们了吗?”   沈舒心里一顿,安静垂下眼眸,“嗯。”   *   大抵是周、林两家?在?卖菌菇酱这件事上颇为卖力,当几座大的城池也开始流行此物后,平梁村的生意突然爆了。   那十几万罐酱卖出去,就?跟水滴在?大海上,根本不够看的,周、林两家?相继派人过来,张口就?是要几十万罐,连沈舒也懵住了。   沈舒不禁扯着周蔚的袖子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那么多?”   周蔚笑意满面:“沈大官人有所不知,咱们邺朝冬天爱吃涮锅子,你这酱被一个美?食饕餮当了蘸料,也因?此现在?整个邺朝都流行起了这种吃法,如?今整个邺朝百姓都在?抢这酱,都抢疯了,要知道咱们这酱销往外地?还是三百文一罐,可架不住大家?喜欢,没招啊哎……”   他嘴上说着“没招儿”,心里却巴不得大家?抢得更狠些?,到时候涨涨价,能赚更多的钱。   沈舒也没想到是这么个事情,默了一默,乡下人生活贫苦,还没流行吃火锅呢。   于是,沈舒说:“现在?平梁村里只有二十万罐酱,你们周家?和林家?各分一半,先拿去解急用,容我们再紧急加工。”   周蔚直直说好,就?让人运走了属于周家?的那十万罐,心说还好周老爷英明,提前和沈舒约定好了分酱时不能厚此薄彼,不然周家?得少赚多少钱呐。   待得送走周蔚,沈舒紧急召集平梁村村民,让他们连夜产菌菇酱,平梁村村民一听说有大单子,浑身是劲儿,立马就?投入了紧锣密鼓的制作中?。   除此之外,沈舒还给杏花村村长?林正去了信,让他多召集些?杏花村村民帮着做。   之前杏花村就?一百来个村民在?帮着平梁村做酱,现在?半个村子都得参与进去,如?果真只用得上半个村子还算好的,沈舒深有预感这回单量实打实的下来,恐怕一整个杏花村都不够……   而事实正如?沈舒所想,二十万酱出去一眨眼就?没,周、林两家?的人催疯了,两个村子的村民感觉自?己长?八只手都用不过来,何况是两只手了,赶工赶到天昏地?暗,还是交不了足额的酱货。   更要命的是由于做酱的疯狂消耗,之前囤积的菌子眼看着也要用光了,在?生意最火热的时候断了食材,无疑是致命打击。   平梁村村民急哭了找沈舒:“村长?,怎么办啊?马上菇子就?用完了,咱们这酱还没做完呢。”   沈舒早料到这个局面,无比沉稳地?道:“不管还剩多少,先做。”   冬天菌子不长?,人为解决不了,要是自?己能养,他早养了。   只能趁机“转型”了,早早将?黄豆酱提上日程,据他了解,邺朝还没有人卖黄豆酱,也不知道百姓对黄豆酱的接受程度如?何……   不过,沈舒更倾向于往乐观的方向去想,毕竟在?现代?黄豆酱也是走入千家?万户的酱种。   是以,沈舒不得不分出一波人去买黄豆,为了避免大量的买进引起市面价格的波动,他只能从粮庄收一部分,再从百姓手里买入。   闻讯,平梁村村民很是不解:“村长?,你买这么多黄豆干什么?难道黄豆也可以做酱?”   沈舒没有卖关子,直接点头:“是的,我打算做一些?黄豆酱出来,分担一下菌菇酱不足的压力。”   平梁村村民半信半疑:“这……还从没听说过有人拿黄豆做酱呢,好吃吗?”   而且,之前菌菇酱的价格抬起来,是因?为没人识得无毒的菇子,把菇酱当稀有肉酱在?卖。   而今黄豆百姓们都识得,卖价要是超额,定然会有人向官府举报,举报平梁村货次价高,黄豆酱的价也就?抬不起来。   一旦抬不起来,黄豆酱就?不值钱,也没法赚钱,辛辛苦苦把它做出来岂不白费精力?   沈舒还未想到个中?详情,总归不管出什么问?题都有办法解决,暂时先看一步走一步,反正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不是吗?   “先做着看看,管它做不做得成。”   平梁村村民尽管觉得这法子不甚靠谱,但也没有反对,对于他们这位平梁村村长?,他们有着盲目的信任。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沈舒便投进了黄豆酱的制作研发里……   转眼冬二九,菌菇酱还是供不应求,沈舒哪怕是进县城给学生们买文房四宝,也能闻到街上食肆飘来菌菇酱的香味,掺杂着羊肉的檀腥味道……   沈舒同书局老板订完了货,让书局老板把自?己买的东西送到平梁村去,然后就?进了酒楼,准备也吃一回涮锅子。   实在?是不怪他嘴馋,而是他即便坐在?马车里过来,一路上也被冻得直打颤,手脚都是冰凉冰凉的。   再者,他确实很想领略一下古代?的火锅是个什么味道,进了酒楼就?要了一个三珍锅,等了一会儿,酒楼伙计给他上了一只小铜炉子。   那小铜炉子三只脚,底下一个相衔圆盘,估计是要往那儿搁炭火,酒楼伙计执着白毛巾,嗓门敞亮地?说道:“客官,您是要吃蘸酱的还是要吃不蘸酱的?咱们这儿蘸酱的要多加三十文。”   沈舒温声问?:“那酱是菇肉酱吗?”   “是的。”酒楼伙计说起这个挺了挺胸无不得意,“现在?咱们各地?都流行这个吃法,您是不知道,这还得是咱们清河县才有这么多酱可以蘸,出了咱们这地?界儿,嘿,想蘸也蘸不着啦!” 第121章   看?得出, 菌菇酱最近确实很畅销,连卖爆了的消息都传到了清河县内。   沈舒又问:“如今咱们县里的菇肉酱是多少钱一罐?”   酒楼伙计道:“如今涨到了一百文一罐……嗨,虽然贵, 但别的地方都得卖这?个数呢。”   说着,他伸出个手, 竖起三根手指, 代表三百文?。   沈舒心里着实惊骇, 心说这?菌菇酱的受欢迎程度竟然逼得清河县的菌菇酱价都涨了, 那外面得是有多紧俏。   最终, 沈舒对酒楼伙计摇了摇头, 表示自己?不要酱,酒楼伙计也不嫌他, 笑眯眯的将毛巾往肩膀上一搭,走了。   不一会儿, 他的下锅菜被?一盘盘端了上来?, 有羊肉片、火腿片、有鱼丸、有油馓、有白萝卜……等?,其中一道桂花蜜糍粑作为主?食, 玫瑰清茶作为饮品,用?以中和荤菜的乏味油腻,一整桌下来?差不多二两?银子,倒是替食客样样考虑到了。   沈舒颇为满意的将涮菜一一下了锅,由于?他点的锅底清淡,不甚咸辣,较起旁边几桌人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 倒是少了几分滋味。   好在这?滚烫的东西一吃下去, 他的身子立马就暖和起来?,那四肢百骸的热气?同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身子与心灵俱是一起满足。   临走前,沈舒还要了一小竹筒辣酒,堪才离开酒楼登上马车,闲适的回家去。   半个月后,平梁村仓库的菌子紧急告急,只剩下最后两?个仓库,村民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发现?沈舒始终岿然不动。   自派人将黄豆收过来?起,沈舒就整日整日不见人,也不知?道人跑到了哪里去,村民们想找他拿个主?意,结果因是临近元旦,又加上雨雪天气?,村学堂的孩子们都放了假,他连村学堂的课都没上。   事实上,沈舒一直在家里,只是大门紧闭,足不出户,连卧室对外的窗子都不曾打开过。   他在苦心研究黄豆酱的做法,为了提高黄豆酱的风味,沈舒先是做了一大罐甜面酱,他将甜面酱倒进黄豆、辣椒、鸡胸肉……等?熬制的酱料半成品里,小火慢慢熬,等?到收尾再倒进一些白酒,黄豆酱就算成型了。   只是,这?法子是他穿来?前从别的博主?那里看?到的,并没有亲身实践过,掌握不好火候和白酒的用?量,他只能?试上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争取让它变得跟想象中的超市里的拌饭黄豆酱味道差不多。   还有一种黄豆酱,是从前跟爷爷一起在乡下住时,爷爷爱做的传统黄豆酱,要经过一两?个月的漫长自然发酵,那样的黄豆酱自己?等?不起,只能?做这?种简单的下饭酱。   等?解决此次燃眉之急,他一定要把自然发酵的黄豆酱推广出去,无论烧菜还是拌面,都绝着呢。   终于?,在他经历无数次失败后,他做出了一罐合心意的黄豆酱来?,用?筷子撬了一点给沈小萁尝,沈小萁也是圆眼一亮。   他那白白嫩嫩的包子脸上堆满了馋意,流连不舍的舔唇角,说:“好吃。”   沈舒自己?也撬了一点尝过,又掀开灶上小锅的锅盖,里面蒸了几个馒头,拿筷子戳了一只馒头出来?,蘸了蘸酱咬下,也是好吃极了。   于?是,他戳了一只馒头给了沈小萁,让他蘸酱吃个尽兴,才道:“小萁,你帮夫子去把邻里的几个叔叔伯伯喊过来?。”   沈小萁乖巧同意,颠颠跑去,眨眼将张铁牛以及邻里十几个人都喊到了家里,张铁牛进门便是一脸疑惑,问:“小舒,你叫我……不对,是叫我们干什么?”   沈舒含笑看?着陆陆续续的来?人,拿出家里全部的碗筷,一一分过,并把那做好的黄豆酱拿了出来?。   “大伙尝尝。”他说。   众人的视线立刻落在了装着黄豆酱的罐子上。   这?是何等?熟悉的场景,他们其中不乏有亲眼目睹沈舒初次做出菌菇酱跟沈谷堆对峙的人,那会儿他也是将这?么一个黑不溜丢的罐子放在桌面,掷地有声说“世?上有无毒的菌子”,一晃眼他竟然又做出了新酱?!   很快,众人想起前段时间沈舒说要改卖黄豆酱,难道里面装的是他做的黄豆酱?   走近一看?,果然如此,黄澄澄的豆子被?浸没在红油里,香味虽不如菌菇酱的冲击大,但依然清晰可闻其中的豆香。   这?……   村民们不愿意吃,而?是略微犹疑地说:“村长,不是我们不看?好你这?黄豆酱,这?酱就算做得再好吃,过段时间大家悟出点名堂了,恐怕不会买咱们的酱。”   卖黄豆酱纯粹是不赚钱还白费力气?,这?黄豆酱定价能?定到三百文?去?   不,五十文?已经是天价了。   与其想着卖黄豆酱,还是不如想想去哪里能?挖更?多的菌子回来?。   沈舒也不恼,笑吟吟道:“不管生意成与不成,大家先尝尝,如果味道不行,咱们也别想着卖了,肯定是不会有人买的。”   张铁牛一看?其他人磨磨唧唧,吃个酱跟试毒似的,顿时大步走出来?,冲身后人不耐烦地说道:“小舒说让吃就吃,他能?做出来?已经很不容易……小舒,小萁手里的馒头给我一个,光吃酱怕是尝不出什么来?吧。”   酱是蘸料,要么蘸馍,要么拌面,再不济就着白米饭,基本没人空口吃呢。   沈舒一拍脑袋,说了句“看?我”,连忙去灶房里拿了一盘馒头出来?,将其中一个递给了张铁牛,剩下的掰开了分给其他村民。   村民们默然对视一眼,也不好再不给沈舒面子,齐齐围上来?,夹了一筷子头黄豆酱到馒头里,一口吃下。   然而?,这?不吃不知?道,一吃不得了,熬得咸香入味的豆子跟鸡肉似的,在齿间顺滑的绽开,一股浓郁的酱香味瞬间像洪流似的铺天盖地的卷来?了,它们无孔不入,丝丝入扣,直让人吃得口齿生津,回味不绝。   不过分辛辣的红油渗透进馒头里,馒头也变得好吃起来?,像是莫名咀嚼出了甜味,酥掉了牙。   村民们霎时呆住,这?这?这?……这?还是黄豆吗,如果说菌菇酱胜在它天生带有异香,令人沉迷,那么这?黄豆酱便是化腐朽为神奇,从普通里杀出一条血路,非同凡响。   张铁牛是个俗人,三五口吃完了馒头,就竖起一根大拇指,不吝夸赞道:“好吃!”   沈舒盯着他问:“铁牛哥,你觉得这?黄豆酱合你几分心意,卖不卖得出去?”   张铁牛毫不犹豫地点头:“合我十分心意,肯定卖得出去,只是这?价儿……小舒,你想卖多少钱?”   沈舒莞尔一笑:“还没定呢。”   他不知?道大家对黄豆酱的接受程度几何,万一卖得贵了,攒不住口碑,那是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然后,沈舒又看?向其他村民,问:“你们觉得如何,跟菌菇酱有得比么,咱们能?不能?卖?”   村民们瞬间改了主?意,直说“能?卖”,但还是有一丝丝担心,“村长,黄豆价贱,咱们卖低了怕是划不来?,但要是卖高了,就……”   就连人力物力都填不上。   要么说菌菇酱就是好呢,菌子从山上采,连成本都只算个人力,黄豆价再低,也得花钱买回来?。   到时候黄豆酱的定价不高,成本占比却高,成本一高,那他们是公出还是私摊,公摊的话得筹钱,出多了村里人肯定不乐意;私摊的话那相当于?各自为营,另起炉灶,这?黄豆酱同从平梁村里出去,价格肯定会在市面上打架。   继而?,又有村民说:“村长,咱们这?酱如果要卖,还往周、林两?家卖?我怕他们到时候请师傅把咱们这?酱仿出来?,撇开咱们单干。”   这?一个两?个的都是问题,都不曾在菌菇酱上出现?过,可见黄豆酱想要往外卖之艰难,难到让人头疼。   沈舒闻言却不急,不徐不疾地笑道:“究竟要定个什么价我虽没想好,但在定价这?方面,我早做了预防,这?黄豆酱里有鸡肉,怎么也不该单按纯黄豆酱的价算吧。”   鸡肉在邺朝可是贵价食材,除了酒楼做招牌菜,寻常百姓都会把鸡养起来?,等?着它下蛋,蛋都要几文?钱一枚。   回头平梁村确定要做黄豆酱产业,他就筹人开个鸡场,白天把鸡放到山上去散养,散养出来?的走地鸡不仅肉好吃,可以卖给酒楼,甚至还能?分别切下各个部位做卤货,在县里支个卤水铺子起来?。   这?么一想,平梁村的路真是又宽又广,沈舒十分憧憬,村民们也被?说动了。   其中一个村民嘬着筷子头说道:“怪不得我在黄豆酱里吃出了肉味,原来?是放了鸡肉,村长你可真舍得,换我们肯定是舍不得的。”   但,舍得的好处是酱里多了几块鸡肉,这?酱的价将扶摇直上,回头他们就给这?酱取名叫“鸡肉黄豆酱”,鸡肉在前,黄豆在后,百姓们还能?不心动么?   ——那必然是心动的!   于?是,沈舒又做了更?多的黄豆酱,召集全村村民来?吃,根据村民们的口味,调调改改,分别做出了原味、辣味、五香味的。   此时,沈舒还不知?道不远的未来?清河县会因为这?黄豆酱的横空出世?,成了邺朝的制酱大县。   总之,沈舒还是找上了周、林两?家,跟他们谈合作…… 第122章   燕云关。   月如银钩, 黄沙如被,寒风吹折霜草,顶顶帐篷在火把的映衬下, 宛如一个个小?山丘。   军营驻扎在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边上,四处都有小?树拴着鞍具齐备的战马, 由?于刚打完一场胜战, 几个将士领着手下的兵卒在一堆篝火旁烤羊腿, 他?们脚边是一个个酒坛子, 但酒坛子里装的只是清水。   这位从京都过来坐镇的王爷手段铁血, 来的第?一日就?下了禁酒令, 许他?们放纵的时候吃肉小?赌聊女人,却不许他?们沾半点酒水。   索性不喝酒他们也有的是享乐滋味, 他?们一个个成日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奉行的人生道理便是及时行乐, 不然哪天人头被碣人割下提去换了赏钱, 可就?得不偿失了。   却是这时,尖锐的号角划破长夜, 帐篷营地某处亮起一抹火光,一道又一道慌乱的哨兵呼声响起:“敌袭,敌袭——”   坐在篝火旁的将士和兵卒立马拎起武器站起身来,朝着那最混乱的地方奔去,就?见碣人垂着湿漉漉的辫子,衣角银饰都滴着水,手?持大刀, 整个人像一条水草。   他?们俨然是趁夜从小?河的那边偷渡过来的, 就?想趁着他?们战胜放松时刻扳回?局势,岂知由?于顾怀瑾不让手?底下人喝酒, 几乎所有士兵一听到动静就?从帐篷里跑了起来,将他?们活捉。   偷袭的碣人操着邺人听不懂的怪话破口大骂,从激愤的神?色中可以?看出来,他?们约莫是在骂他?们祖宗十八代?。   这时,顶上镶嵌着明珠的帅帐帘子被掀开了,顾怀瑾从里面?走了出来。   俊美的男人卸了铠甲,仅着一身墨色的锦袍,外拥一件厚重的狐裘,浑身气质贵不可言。   他?五官冷峻,薄唇轻抿,眉宇间隐隐透露出几分郁色,似是烦于被人吵醒,正火气上头。   然后,顾怀瑾上前踢了那破口大骂的碣人一脚,直踹断他?几根肋骨,踹得连押着他?的兵卒都踉跄几步。   “带下去关起来,明天再定夺。”   顾怀瑾发了话,一行碣人就?被带了下去。   然后,顾怀瑾又把目光投向刚才还在片羊腿的将领和士卒,道:“你们继续作乐,明日再奖赏你们。”   说?罢,顾怀瑾重新钻进帐篷里去了,多一句话都没给?士卒们留。   士卒眨了眨眼,询问上司的意见,将领道:“王爷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继续吃肉聊天。”   万一一会儿碣人再偷袭,他?们也好像刚才一样反应迅速,这一天天的脑袋被别在裤腰带上,现在不享乐什么时候享乐。   士卒忍不住道:“真?不知道殿下在帐子里忙什么。”   虽说?他?从不希冀顾怀瑾一个京都来的王爷,金尊玉贵的,能和他?们这些平民厮混到一起,但顾怀瑾一无事就?待在帐子里,几乎从不在闲余时刻于他?们跟前露面?。   将领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脯,斜斜看向他?笑:“莫瞎猜,说?不定是在想女人呢。”   于是,众人又坐下吃烤羊腿,吃得十分欢畅,转眼把顾怀瑾抛到脑后。   营帐里。   顾怀瑾解下大氅,扔到床尾,神?色恹恹,他?方才做梦梦到沈舒了,梦到沈舒在他?身下哭得十分伤心。   换以?前,他?只会骨血愈发沸腾,而?今在梦里见他?那双红肿的眼睛,竟是百般不忍,心肝摧折,当真?是心境更迭。   喜欢,难道会滋生怜悯么?   连在梦里望一望心上人的泪眼也会如此难过。   顾怀瑾不禁想起沈舒对他?说?过的话,他?说?“你总是这样不顾我的感受”“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尊重我”“放过我才是你对我最大的恩赐”……   在此之前,顾怀瑾还从不知道自己的垂青竟让人如此避之唯恐不及,分明在宫里,每一个人都对他?阿谀奉承,对他?谄媚讨好,便是记住对方一个名?字,对方便感天谢地受宠若惊。   沈舒却不,身份高贵打动不了他?,温柔小?意打动不了他?,连强硬的手?段都憾不动他?,他?给?予他?的从来都只有横眉冷对,不假以?辞色,恨不得令他?从此消失。   呵……   顾怀瑾自嘲的笑了笑,却又忍不住惦念,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是否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多穿一点、会不会长胖……   真?想快点回?去啊……   该死的碣人,全灭了才好,灭了他?才能心无旁骛的回?到沈舒那边去。   思及此,顾怀瑾眉间涌起一抹戾气,掀帘走出帐篷,连夜提审刚才前来偷袭的那群碣人。   审不出东西不要紧。   重要的是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   沈舒刚从县城里回?来,心情也不太好,只因自己新做出的黄豆酱最终定价八十文,周老爷却不同?意,想趁着平梁村的名?声正盛,把黄豆酱的价提到三百文去。   ——商人唯利是图,哪管这酱未来死活。   三百文的黄豆酱前期固然有人冲着新奇买账,但是时日长了,大家?摸出了门道,肯定会自己做,介时哪里还有黄豆酱的市场。   所以?,沈舒才定了个八十文的价钱,既保证了自己能赚到钱,又保证物美价廉,即便百姓们能自己动手?做也懒得做,能买还费那闲心功夫去折腾什么?   林家?主的态度比周老爷好一点,但也觉得八十文太便宜了,他?的意思是这酱起码值二百,和菌菇酱捆绑销售,免得又要费精力从头开始挖掘黄豆酱的市场。   只能说?,他?们的想法一个比一个离谱,都不符合沈舒对黄豆酱未来的规划。   一回?到村子,村民们便乌涌乌涌围过来,齐声问:“村长,谈得怎么样?”   沈舒摇了摇头,把周老爷和林家?主的原话跟他?们说?了,哪知村民们也颇为心动,劝沈舒答应周老爷和林家?主的提议,还道:“村长,他?们愿意把价定得这么贵,那是认可咱们的手?艺呢。”   试问这世上谁会嫌钱少?,自然个个都着眼眼前的利益,想着多赚一点是一点。   沈舒蹙着眉,冷冷反驳:“我们的手?艺他?们是认可了,可别人吃不起咱们的酱怎么办?一旦吃不起,却又凭空有了这东西,他?们肯定削尖了脑袋做出这酱,介时断了财路又该如何?”   话刚落,一个村民飞快接过话茬,说?:“那咱们还卖菌菇酱呗,咱们又不是没有钱可以?赚。” 第123章   说到底, 连村民们都觉得这黄豆酱只是一时之策,私心里还是更偏重菌菇酱,压根没把黄豆酱的生?意放在心里。   沈舒很不高兴, 虽说菌菇酱是他研究出来?的,也确实为平梁村带来了许多利益, 但他并不希望村民们只盯着这一个酱种。   路应当越走越宽, 不能?往窄里钻。   穿来?前, 他看过现代那么多品牌翻车的案例, 深深明白“水能?载舟, 亦能?覆舟”, 谁若把百姓来?愚弄,最终只会毁灭自身。   于?是, 沈舒没有说话,无声中透露着反对。   那村民们看了沈舒的脸色, 脖子顿时缩了一缩。   其他村民见?状连忙道:“村长, 你?想怎么办,说出来?咱们大伙商量商量, 可行?的话大伙都听你?的。”   沈舒方才坚定的抬眼,将?他们一一扫过,说:“我想咱们单干,自己筹钱去县里开间酱铺子,卖咱们这黄豆酱,八十文,多一分都不赚。”   闻言, 村民们倒抽一口?凉气, 眼皮跳个不停……   他说什么?   自己单干?   虽说平梁村因为卖菌菇酱狠赚了一笔钱,去县里支个铺子起来?没有什么难度, 但他们可是早早把赚来?的钱规划好了,媳妇儿,生?孩子、搭砖瓦房……等。   而且,自己单干意味着风险全由自己承担,到时如?若亏了,那就是妥妥的拆东墙补西墙,把自己做菌菇酱赚来?的那点血汗钱都搭了进去,这……   “这不太好吧,村长。”刚才接沈舒话茬的村民再次开了口?,“那周家跟林家都是县里长期做生?意的老奸商了,他们都不打算做黄豆酱的长期生?意,咱们怕是要亏本。”   沈舒知道他们的顾虑,事实上市场的风险谁都无法把控,一切只能?凭着自己最?大的努力?,他淡淡道:“我不想咱们村子哪天?又因为一点变故被生?意伙伴抛下,这样的事情我只允许它发生?一次。”   所以,纵然?黄豆酱的生?意没人看好,纵然?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他还是想试一试、赌一赌。   万一能?成?呢?   只要能?成?,平梁村直面的是整个黄豆酱市场,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此时,张铁牛开了口?,吸引去了所有人的视线,“我铁牛愿意跟着小舒干,往黄豆酱的铺子里搭钱。”   沈舒面色一变,喊了声:“铁牛哥。”   其他村民们纷纷道:“哎,铁牛,你?不是刚提完亲么,不打算正儿八经的迎人家过门了?”   张铁牛看向沈舒,一脸沉静稳重地说道:“我相?信小舒不会让我亏,到时候婚礼办个更热闹的。”   他表现出了莫大的信任,就像是相?信自己一样,丝毫不去考虑失败的可能?性。   紧接着,沈四郎也站了出来?,举起手囔囔道:“村长村长,还有我呢……别看我刚搭完新房子,手里还有一点闲钱,全给你?村长。”   四郎嫂还怀着,小年前后就要生?了,沈四郎家这会儿也正是缺钱的时候,却还愿意把钱拿出来?支持沈舒。   沈舒心里一热,不禁想要拒绝:“四郎哥,要不你?还是留着吧,我……”   话未完,沈文庆也站了出来?,乐呵呵地笑着说:“我这边还在心里替你?算开铺子要多少钱呢,小舒你?这边人都快筹完了。哈哈,他们都愿意出钱,我这个表姑父就更不能?小气,回头酱铺的账我也替你?算了。”   一个、两个、三个……都站了出来?。   村民们眼看着,沉默着,心里却颇受触动,猛地想起沈舒当初竞选村长时所立下的誓言,他说“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会有大家一口?汤喝,我会竭尽全力?让大家吃得饱穿得暖有钱花”,而今他兑现了他的誓言,不仅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有钱花,还让他们盖上了附近几个村都盖不起的砖瓦房,让他们的孩子跟县里的孩子一样坐在学?堂里上学?。   这一路,沈舒付出得太多太多,难道他们要这样继续沉默下去,辜负沈舒的信任,让沈舒自己开酱铺踽踽独行??   不。   他们做不到。   也不会去做。   他们是平梁村人,平梁村人就该为平梁村人,他们永远要拧成?一根麻绳。   “村长,我同意。”   “我可以出钱。”   “我也愿意出钱。”   ……   此起彼伏地,几乎所有村民都发了话,赞同沈舒所做的决定。   他们想,去他娘的,管他有什么风险,大不了就是把最?近赚的钱全部赔进去,跟谁赔不起似的,赔就赔!   沈舒笑了,清亮的桃花眸里漾着潋滟的水色,像是春风将?湖水缓缓化开,荡出涟漪和波光。   他重重点头,说:“好,我一定会努力?不让乡亲们失望的,等到咱们赚了钱,咱们开更多更多的铺子,争取成?为大邺第一个酱村。”   村民们俱是眉开眼笑,其乐融融道:“酱村?这可真?是个好名?字哩,到时候咱们赚了钱,一块儿到天?王老子脚下逛逛,看看京城到底有什么好玩意儿……”   有了这美好的憧憬,村民们掏钱都掏得非常爽快,不到一天?就把钱全交到了沈文庆那处。   沈舒也开始分批派人去往县城里面,查看县城的好地段,争取开一间成?功的酱铺。   *   转眼到了元旦,平梁村人依习俗上山祭拜先祖,沈舒也不例外,一大早被沈文庆喊起来?,跟着平梁村村民一道上山去。   由于?山下地皮珍贵,要分给平梁村的村民居住耕种,村里人通常会把去世的亲人葬在半山腰上,每逢清明、中元、元旦……才会上来?。   好在今日天?晴,风吹得没有昨日冷,山脚下的积雪已是化了。   不过,半山腰上的积雪却还是皑皑,村民们踩得一脚深一脚浅,直道这山路不好走。   就听得走在前面的村民大声道:“等咱们平梁村有了更大的发迹,一定要把山上这破路给通了。”   其他村民闻言一致表示同意,连连附和说不管是上山扫墓还是上山采菌子,这路很有必要修一修,不然?走得未免也太辛苦了点。   沈舒揣着个汤婆子,跟在队伍的最?后边,听了这些话心里也很是意动,老早沈大同就想打通山路引水灌溉农田,可惜没通成?,他倒是想啃下这块硬骨头。   有了这个想法,沈舒侧头跟沈文庆说了一下,沈文庆也很心动,但犹豫道:“山上的路怕是不好修,不光是银子的问题,之前你?爹筹人修这条路的时候,出了不少意外呢。”   有人修着修着去一旁尿个尿被豺狼给叼跑了。   有人修着修着不慎被蛇咬一口?中了毒。   还有耐不住山上植物毒虫等莫名?长疹子的。   ……   等等等等。   沈文庆说:“当时这条路总共才修了七天?,就停了工,村里的巫婆说,是因为得罪了山神,才会没了两条人命,你?再修恐怕筹不到什么人。”   别看村民们嘴上说要修,其实让他们来?修他们心里也发慌。   沈舒只好暂时搁置想法,对沈文庆道:“事贪不多,等我解决完了酱铺的事,再来?考虑这件事。”   沈文庆亦作?此想,深深认同:“嗯。”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半山腰上的一片野竹林,野竹林里四处都是小土包,小土包上立着一块块墓碑,村民们一眼望去就找到自己家亲人的墓地,各自分散开。   沈文庆把装着纸钱和祭品的竹篮子交到沈舒手上,道:“你?先给你?爹拜拜,一会儿我们一块下山。”   沈舒点了点头:“嗯。”   然?后,朝着沈大同的墓地走去。   他在沈大同的墓碑前插了香烛,洒了酒,把贡品奉上,在规规矩矩拜了三拜之后,他拿袖子擦去墓碑上的灰尘,低声道:“我顶了您的位置,做了平梁村村长,如?今平梁村崛起在即,望您保佑我诸事顺利……”   尾音刚落,竹林里摇起一阵狂风,这风来?得又猛又急,奇异的是插在土包上的香烛并没有灭;那两簇火苗在差点折断之际,倔犟的微弱的亮了回来?,倒是有一片竹叶慢悠悠的从空中落下,曳到沈舒的跟前。   沈舒一把抓住那竹叶,目光错愕之余又乍然?变得锃亮,薄唇一勾,柔软一笑,起身朝墓碑鞠了一躬。   过了许久,沈文庆找了过来?,跟沈舒一起下山回家,他发现沈舒的步子迈得比来?时轻快,心里有些疑惑,可也没有问什么。   *   眨眼,沈舒跟沈文庆分开,回家自己家里,今日沈小萁因为要跟着沈青蛾和沈有志一起上山祭祖,所以不在,但没想到院子的门是敞开的。   沈舒伫足皱眉,他记得他走前明明有把院子的门拴上,是谁到他家里来?了么?   怀着不安的心情,他踏了进去,却见?点点斑驳血痕从门槛一路洒向屋内,看着便是触目惊心。   还没等他进屋,屋里突然?出来?了几个人,皆是身穿墨色长袍,系着披风,戴着獠牙面具,俨然?肃杀。   沈舒扫了他们一眼,觉得这打扮颇为眼熟,接着想到了顾怀瑾之前留下来?监视他的十三。   所以,他们是顾怀瑾的人?!   ——顾怀瑾!   沈舒骤然?眼皮一跳,快步跨进门去,却见?这几个人丝毫未加阻拦,只是牢牢跟在他的身后——他们本也是准备出门找沈舒的。   而沈舒一进客堂,就凭着直觉掀帘进了自己的卧房,他果然?看见?顾怀瑾浑身是血的倚在他的床上,俊美容颜失了血色,唇色白中发乌,阖着双目,一副羸弱疲倦的模样,半张脸隐没在室内昏暗的光线里。 第124章   像是蝶翼一样, 他?的眼睫微不可见地振动,呼吸也起伏微弱,沈舒蓦地心?头一滞, 无意?识伫足在帘前……   他已许久不曾看到顾怀瑾这模样,上一次还是在平梁山上, 那时的他?虽然身受重伤, 但眉间始终凝着锐气, 哪像现在竟然透露出一丝狼狈。   闻到脚步声, 顾怀瑾似被惊动, 一双凤眸徐徐睁开, 漆黑的瞳子岑寂地看了过来。   他?扯了扯唇角,大抵是想笑, 但笑得太过勉强,沈舒立马走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 却被他?捉住了手, “别动,含璋, 我有东西送你。”   顾怀瑾费力抬了抬手,从染血的胸襟里摸出一只手串来?,这手串呈褐红色,色泽润到发亮,颗颗饱满的珠子,如同一轮轮生了锈的明?日,从中透出丝丝缕缕尊贵逼人?。   顾怀瑾便?用他?那只指缝里都?淌着血水的手, 将这只手串戴在了他?的腕上, 他?近乎迷恋的欣赏了一番,满足道:“还是这件手串更衬你。”   什?么破烂乌檀, 在这只象征着帝王之尊的小叶紫檀面前如同劣质的下?脚料,连看都?不值得一看。   沈舒觉得他?真是疯了,自己受了伤不治,一心?惦记着给他?送礼物?,顿时站起了身,说:“我去打水给你擦擦,帮你把伤口包扎一下?。”   顾怀瑾却又执住了他?的手,轻轻的,没有一丝力气,“让他?们来?吧。”   沈舒看了眼下?帘处消失的靴子,不得不留在这个房间。   于是,他?严声询问:“顾怀瑾,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怀瑾胡扯:“男子动武,难免磕磕碰碰。”   沈舒却极不相信,明?明?原著里渣攻战无不胜,所过之处势如破竹,将异邦人?打得落荒而逃,即便?受伤也只是受些?皮肉伤,怎么会像他?现在一样伤得这么重?   但是,顾怀瑾不愿意?交代,他?也没法逼问,两人?倏尔陷入沉默。   须臾,十三端着水盆进来?了,铜盆清澈的水面飘着一只锦帕,因着是冬季,盆里的热水氤氲着热雾,看着都?滚烫。   沈舒将水盆接了过来?,放到书桌前的椅子上,拎起盆里的锦帕瞧了一眼,蹙了蹙眉,扔了回去。   他?走到卧房里的盆架处,从盆架的架梁上取了一条搭着的厚毛巾,用它来?擦身体明?显会更干净。   沈舒将毛巾浸得全湿,又拧成半干,侧头看向顾怀瑾,吩咐道:“脱衣服。”   闻言,顾怀瑾恬淡的视线投向立在沈舒身旁等着换水的十三,十三立刻上前将他?扶得坐起,帮他?把外袍脱下?。   沈舒看着这一幕登时错愕,顾怀瑾竟然连坐都?坐不起来?,需要人?扶?   “顾怀瑾,你究竟伤哪儿了?!”他?再一次追问。   “殿下?是中了毒。”顾怀瑾未答,十三答了。   答完,顾怀瑾冷冷斜睨了十三一眼,十三才知失言,惶然噤声。   沈舒愈发感?觉事情不对,复又追问:“你为何会中毒?”   顾怀瑾语气恹恹:“男子动武,中毒也很正常。”   沈舒心?说,不,中毒对于别人?来?说正常,对于他?来?说不正常,原著里他?可从来?都?没有中过毒。   所以,他?在撒谎。   ——又骗他?!   沈舒愠然将毛巾扔进水盆里,冷冷站起身来?,“既然你连句实话都?不肯说,凭什?么让我伺候?正好有人?在身旁,就?让他?来?吧。”   一反常态地,顾怀瑾竟没有吭声,似是默许了沈舒所说的话,半晌道了一句:“含璋,你先?出去,待会儿再进来?。”   沈舒更气了,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十足窝火:“顾怀瑾,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跟我说,你就?不该回来?!”   换以前,依他?的性子,肯定是半哄半强迫的让他?留下?;而现在,他?一副藏着掖着的模样,分明?把他?当?陌生人?都?不是。   他?是什?么类型的冤种,要当?他?的临时驿站,供他?换程落脚,伺候他?伤重伤好?   顾怀瑾见沈舒是动了真怒,怕是今个儿放他?踏出这个房门,以后连话都?别想再和他?说上一句,微微一叹,口吻端是无奈:“含璋,你真想知道么?”   沈舒下?意?识想说“当?然,我为什?么不想知道,如果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还要问”,却陡然有道灵光从脑海中划过,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话语戛然止住。   他?一向敏锐,天生骨子里就?刻着拥有精准直觉的基因,此时此刻直觉竟然告诉他?不要再问。   霎时,卧房一片寂静,静到像是有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到,风声将老旧窗框吹得咯吱作响。   顾怀瑾似是看出他?的迷茫和徘徊,嗓音低低:“含璋,我无意?瞒你的,只是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你先?出去吧,等我处理好伤势再进。”   “……”   一秒。   两秒。   三秒。   沈舒足足沉寂了三秒,紧紧望着顾怀瑾,心?底满是挣扎——   他?觉得这会儿他?该走的,起码先?让人?包扎完伤口,但他?却挪不动步子,像是被钉在了床前。   他?问自己,你怕什?么呢,有什?么是你不敢知道的,无非就?是蝴蝶效应,无非就?是……   沈舒一想到那个可能性,就?胸口一堵,闷得喘不上气,好一会儿他?才抬起自己的手腕,莫名抖声:“是因为它吗?”   顾怀瑾的视线从那一串小叶紫檀上滑过,无比从容的,不露半点声色。   “别多想,别为难自己。”   无论是不是为它,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东西已?经回来?了,他?也已?经戴上了。   看着他?戴的样子,他?满意?极了。   顿时,沈舒不知被戳中了哪条神经,蓦地凶狠起来?,笃定地逼视过去,道:“就?是因为它是不是?顾怀瑾,你别撒谎骗我了……之前你就?骗我说自己是衢州的商人?,结果你是哪门子的商人?,这回又在为自己找借口。”   说着,他?一口气儿也不带换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的自持冷静,“不过是一只手串,你有什?么不敢认的,我又有什?么不敢认的?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做人?坦荡点,不好么?”   顾怀瑾迎着他?这双宛如要将他?严刑拷打的眼,又是一默,他?竟从未发觉他?也有这样令人?招架不住的时候,终是吐出一个字:“是。”   一刹那,整个卧房再次陷入寂静,沈舒就?像话说到一半被人?强行打断,喉结滚了几滚,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凭着对原著剧情的了解就?能准确推断。   其实只要不问,就?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的接受眼前这一切。   但是……   “怎么中的毒?”   沈舒突然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突兀地问了一句。   顾怀瑾如实答:“攻到了碣人?的王都?,看到碣人?的宝库里有只箱子,所以打开了它,但没想到碣人?狡猾,在宝箱各处都?涂了剧毒……你放心?,我已?经及时服下?了解毒丸……”   果然。   原著里的渣攻并没有送苦情受什?么劳什?子的手串,所以去边关平乱从来?没有被重伤过,而他?非要送他?一只手串,这才拖着一身病体回来?。   这一刻,沈舒的面容平静得可怕,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无情,一字一句地道:“顾怀瑾,我好像没有让你送手串给我。”   顾怀瑾亦是一脸稀疏平常,淡淡回答:“我知道,是我自己心?心?念念要送给你的。”   话落,沈舒眼眶一热,睫毛湿透,眼底落下?一滴泪来?。 第125章   极轻极凉的泪, 轻得令沈舒自己都察觉不?到,凉到沈舒觉得卧房里好像刮进了一阵风来。   沈舒不?知道该对顾怀瑾作何评价,明明一只破手串不?能吃不?能喝, 送给他他也未见得喜欢,他却为之落得一身的伤。   但是,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受到这样有份量的礼物, 也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不计代价的为他付出……   沈舒眼睛有点烫, 心底也十分的烫, 却无比的刻薄地?, 嗤地骂道:“你真是蠢得要命, 顾怀瑾。”   “是么?”   顾怀瑾想,他的确是蠢极了, 明明常年深居皇宫,见过无数比这更好的东西, 却在攻入碣勒王宫宝库的一瞬间?就相?中了它, 他一路策马疾驰想将此物以?最快的速度戴到他的手上,却在途中毒性发作, 被国破逃窜反扑的碣人拦路伏击。   大概碣人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来来回回被伏击了四次,却还是执意?要走?这一条路——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明明当初只是见色起意?,单纯想要金屋藏娇,怎么就不?知?不?觉入了心。   而?今,看到他脸颊上的这一滴泪, 他心疼得厉害, 像是身上所有的伤口都被狠狠牵动了一样,逼得他暗自倒吸一口凉气。   这口气也是冷的, 犹如刀剑化成,直窜他的肺腑,慢慢的割。   然后,就见沈舒坐了下来,捞起水盆里的毛巾,从他的手开始擦拭。   顾怀瑾被擦得五指洁净,抬起了手,粗粝的指腹抚过他眼睑处,低声道:“余毒泡几日药浴就好了,身上的伤也不?重,不?要为我焦心。”   固然他心里是有一丝喜悦在,但他还是更愿意?看他不?难过的样子。   沈舒经得他这么一拭,才发觉自己面庞冰凉有泪,乍然沉默无声。   半晌,他低头轻声道:“顾怀瑾,这只手串我会还给你?的。”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或者说配不?配去?承担这份真心。   在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前,他无法收下他用命换来的礼物。   顾怀瑾指尖一顿,手离开了他得面颊,紧紧握起,接着?眉目染上一丝凝重,郑重请求道:“含璋,我以?后不?会再强迫你?,这是最后一次,收下它,好么?”   来之前,他就想好,或许他可以?改一改自己的脾气,将自己管束得再严格些,不?要再惹他伤心。   可是,这只手串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他想要他戴在手上。   沈舒抬眸凝视他的凤眸,再一次问:“顾怀瑾,你?究竟为什么喜欢我呢?”   世人都说喜欢没有理由,可他觉得是有理由的,如若两个?人不?能相?互欣赏,仅凭一腔情愫翻涌,根本难以?持久。   顾怀瑾终于因?这句话仔细审视起自己的内心,回想两人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从一开始的见色起意?,到后面的心有不?甘,再到反省自身,最后难以?自拔的爱上,一步步沦陷,沦陷了个?彻底。   他想,他爱他的与众不?同,爱他的善良真实,爱他的用情专一,也爱他的冷漠无情,爱他的忤逆违抗,爱他的不?臣之心。   “含璋,人生?苦寒,我想有个?人一道依偎取暖。”顾怀瑾说,“如果你?问我为什么非要选择你?,大概就是冥冥之中,注定是你?将我救起,让我被你?妥帖照顾,瞧见了你?的好,自此你?在之处,我便心安,我想和你?长厢厮守。”   *   顾怀瑾回来的第三日,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不?到半天?探病的人来了大半个?村子。   一来,当初沈舒说从小满村以?及其他几个?村子的手里买田是顾怀瑾借的钱,众人感念他的恩德。   二来,他们实在是想知?道这段时间?顾怀瑾去?哪儿了,究竟和沈舒还有没有可能。   总之,再冷的天?气阻挡不?了村民们八卦的心情,就连沈小萁从沈青蛾那头回来,也扯着?沈舒的袖角,小声问:“夫子,顾伯伯是病了吗,他怎么成天?躺在床上不?起来?”   沈舒点了点头:“对,他病了,得休养几日才能好。”   沈小萁眨巴着?水汪汪的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又问:“那顾伯伯以?后还能干活吗?”   闻言,沈舒嘴角一抽,心说这是亲学生?,人还没好,就已经想着?让他干活了。   而?在这时,顾怀瑾忽然扶着?墙缓步走?出卧房,立在帘前,黑着?一张脸道:“沈小萁,今晚查你?的功课。”   沈舒一刹回头,看到他居然下了床,惊了惊,连忙上去?扶住,“怎么下床了,伤口不?痛了吗?”   顾怀瑾乌眸含笑道:“无妨。”   说着?,他执着?沈舒的手腕,低头凝视他腕间?的手串,原本那串周子衡送的乌檀佛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沈舒取了去?,只剩下他送的这一串小叶紫檀。   他满意?了,薄唇噙着?愉悦的弧度,道:“边关之乱已平,以?后我就待在村子里,还劳含璋费心看顾则个?。”   沈舒听得心头乱跳,躲过他炙热的视线,不?自然地?抽回手,转了话锋,“既然能下床,那正好,把药浴泡了。”   头三天?,顾怀瑾泡药浴都是他扶着?的,虽然澡盆就在卧房,从下床到进?澡盆总共也没几步路,但他力气有限,扶得也很是辛苦。   顾怀瑾自然应好,什么都听沈舒的,近日性情之乖顺,令沈舒都忍不?住格外多看他一眼。   事实上,顾怀瑾已经决定改一改性子,他认真考虑过沈舒对他说的话,深觉追人如熬药,一味的用大火只会将药熬糊,将炉烹炸,全无好处,偶尔他也该小火慢炖,给沈舒留一些喘息的空间?,如此才不?至于将人逼得太紧,往死里逼去?。   只怪自己以?前见了他就头脑发热,不?懂这个?道理,而?今才冷静下来。   待得放好水,沈小萁适时眼睛亮晶晶的捧来一条毛巾,脆生?生?说:“夫子,给。”   沈舒接了毛巾,顺手揉了揉沈小萁的头,以?作奖励,引得沈小萁露出骄傲又腼腆的样子。   顾怀瑾望着?这一大一小,分外和谐,唇角勾起,心说今晚查功课的时候,他也不?是不?能给沈小萁放水。   思索间?,沈舒已经从抽屉里翻出了药瓶,是十三临走?前留下的,有好几支,作用都不?一样,唯以?瓶塞颜色区分。   沈舒问:“顾怀瑾,哪支是你?泡澡要用的药?”   顾怀瑾一眼扫过,答:“红的。”   沈舒就把其他的药瓶放了回去?,倒了半瓶子红瓶药粉到澡盆子里,撸起自己的袖子,用半截手臂将洗澡化开。   然后,他说:“好了。顾怀瑾,你?开始脱衣服吧。” 第126章   顾怀瑾没动, 挑了下眉,迟疑不定地问:“含璋,你先出去?”   沈舒皱了皱眉, 面露怀疑之色:“你手抬得起来?”   闻言,顾怀瑾一默, 心说这话问得可真是要了命了, 他既然能?起身, 手当然是能?抬得起来的, 但抬得起来, 跟想不想抬起来是两码事?, 他感觉自己哪只手都不想抬起来。   “算了,你还是别勉强了, 我来帮你吧。”   沈舒看他着实为?难,只当他男人自尊心作祟, 不愿意在他跟前露了怯。   顾怀瑾垂下眸, 遮住自己一腔思绪,漫不经心地想——   也许, 这脾气?明日改也可以?!   他实在抗拒不了沈舒主动向他靠来。   话落,沈舒走到了顾怀瑾的跟前,低头去解他的腰带,因着顾怀瑾中的是乌水之毒,全身乏力,时热时冷,顾怀瑾睡了一晚过后, 闷出了汗, 今早穿得很是单薄。   基本外袍一脱,里面就只剩下一件里衣了, 他勾着顾怀瑾衣裳上?的系带,手脚很是麻利。   顾怀瑾仗着挺拔的身量,俯首凝视眼?前人清俊秀气?的面庞,这精致好看的眉眼?和领子裹了一半的白嫩嫩的脖颈就像是无声的勾引,引得他喉结连连滚动,心跳如?擂鼓。   明明他中的只是乌水之毒,却觉自己犹如?中了至烈春/药,他毫不怀疑有?朝一日,倘若沈舒愿意,自己会死?在沈舒手上?……   一瞬间?,许多旖旎念头浮上?,顾怀瑾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想抓住这只在眼?皮子底下乱动的手,将手的主人圈在怀里用力亲吻。   不过,这念头刚一闪过,就被顾怀瑾强行遏制住,他记得沈舒不喜欢他强自将身体塞给他看,床笫之间?快活时也不曾愿意多看他一眼?……   是了,任何未经允许妄自施加的暧昧举止都是轻佻薄待,与街上?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浪子无异。   他该忍一忍,收起自己的獠牙来……   终于,沈舒解完了衣裳,一抬头,看到顾怀瑾隆起的胸肌,一低头,又?看到顾怀瑾腰腹处结实的肌肉,耳根子瞬间?热得厉害。   他尴尬地避开视线,退了一步,道:“里裤你……你就不脱了,就这么穿着泡,一会儿我给你找条干净的裤子过来。”   顾怀瑾敏锐的看到了他颊上?的红晕,嘴角微微翘起,说:“好。”   然后,沈舒就跟身后有?人撵着似的,从卧房里仓皇逃走。   这一刻,顾怀瑾体会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甜蜜滋味,不是从沈舒那儿勉强要来的,而是沈舒自己主动给他的,令人十分欢喜。   直到泡完了药浴,这份欢喜仍然没有?散去,他对外喊了一声“含璋”,等着沈舒进来予他更多的甜蜜,结果帘子一掀开,是沈小萁抱着条裤子走了进来,干巴巴道:“顾伯伯,夫子出门了。”   *   虽然顾怀瑾还伤着,但沈舒也不可能?为?了他什么也不做,他出门去了县里面,打算看看村民们?共同选出来的商铺,顺便再买只鸡回来给顾怀瑾补补。   病人应当清淡饮食,可他从他的侍卫那里得知,顾怀瑾为?了一举攻破碣勒王都,几天几夜没合眼?,吃喝方面俱是敷衍潦草。   这大概就是能?力愈大责任愈大吧,沈舒敛起杂乱的思绪,交叉拢了拢袖子,从马车里下来。   然后,他立身于清河县最?繁华的吉庆街上?,看着眼?前这间?大门紧闭的商铺,问身旁找到这间?的村民道:“商铺老板几时过来,是诚心诚意要卖么?”   村民答:“是的,这儿原本是间?裁缝铺,平常的生意也很不错,可惜老板老娘得了重病,他得马上?回老家去……我跟商铺老板都商量好了,这铺子卖咱们?这个数,只要咱们?能?买下来,马上?就可以把东西搬进去。”   沈舒对于自己村子里的人还是挺放心的,站在街头等了一等,没过一盏茶功夫,商铺老板急匆匆的赶来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穿深青色棉袍,身形削瘦高挺,有?着很深的眼?窝子。   他一边同沈舒道歉说自己无意来迟,一边开了商铺的门锁,带沈舒进去参观,商铺里的东西已经搬空了,一眼?可以看到铺子的格局。   这铺子有?正堂有?仓库还有?休息室,户型可以说是十分完美,沈舒看了非常满意,问老板开个什么价,老板果然说了村民刚才说的那个数,许是怕沈舒砍价,开口?想要诉说自己的不舍与不易,却不料沈舒价也没砍,给钱给得爽快极了。   商铺老板立刻改口?:“官人心善,以后必定生意兴隆,索性?我这里还有?些剩余的布料,官人要是不嫌弃,全都送给官人,裁两件衣裳或是做个旗幡也是极好。”   这街上?大大小小的商铺都有?旗幡,就为?了能?让顾客一眼?看见,沈舒正愁这旗幡该找谁做呢,干脆就找了这商铺老板,又?付了他一笔做幡子的钱。   商铺老板应了。   解决完了商铺事?宜,沈舒让村民先乘马车回去,免得赶不上?中饭,他则要去附近的集市再逛逛。   然一踏出商铺,就见周蔚从斜对面的一家茶水铺出来,他似乎没想到能?在此时看到沈舒,快步走了过来。   “沈大官人,你来县里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我派周家的马车去接你。”   周蔚一如?既往的客气?,把人情世?故四个字的分寸拿捏得极准。   沈舒瞟了那茶水铺一眼?,才发觉那茶水铺也是周家的字号,怨不得他会正正撞上?周蔚,周家的产业还真是挺广。   他笑吟吟的,丝毫不见前几日和周老爷谈崩的不虞,答:“来县里办点私事?,不必兴师动众,周管事?你这是……”   “噢,小弟因为?被老爷器重,所以被派来看那间?茶水铺子。”周蔚面上?一派喜气?洋洋,瞧着很是春风得意,显然他的弟弟能?被周老爷看重,也是因为?他的缘故,他在酱铺的生意上?作用大极,不过他也没忘了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想起前几天沈舒和周老爷谈新酱没谈拢的事?,他不由得问,“沈大官人,您对您那黄豆酱有?什么打算?”   沈舒直言不讳道:“这次怕是合作不成,我盘了间?铺子下来。”   霎时,周蔚惊呆了,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散去,急急问道:“沈大官人,您是跟林家合伙开酱铺?”   沈舒摇头说“不”,淡淡道:“我盘了间?铺子下来,准备自己单干。” 第127章   单干?   周蔚惊了一惊。   他原以为沈舒要和林家合作呢。   不过, 不和林家合作才是最好,周、林两家不对付,周家跟沈舒做不成的生意, 周蔚也不想林家跟沈舒做成。   念头千回百转间,周蔚事情?还没想清, 嘴里的话就已经说了出去。   他?道:“沈大官人, 你看看这街市上栉比鳞次的铺子, 莫看他?们?人来人往, 每家都是个顶个的热闹, 实则里面颇有名堂。就比如您刚从这里头出来的商铺, 它以前是家裁缝铺,才开三个月不到, 就被挤兑得关门了。”   “不懂经营的老板只觉得?我买地?儿,卖点货就算成事, 但是个中的艰辛只有老板们?自己知道, 您还须仔细思量。”   顿了顿,他?又委婉劝阻, “当然了,我也不是有意想吓唬沈大官人,只是咱们?已经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亏本?,只要沈大官人愿意再跟我家老爷好好谈一谈,想必我家老爷也会给沈大官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沈舒主?意已定,岂会因他?三言两语就退缩, 笑了笑:“多谢周管事的好意, 不管成与不成,我先试上一试。”   周蔚见?他?态度坚决, 不肯转圜,只得?罢休,心说:开,尽管开,周家的酱铺就开在斜对面不远处,从来没有人能在周家的眼皮子底下能把一样?的铺子开起来,等他?亏了钱,他?自然会回来找周家,跟周家谈生意。   “那?就祝你生意兴隆,沈大官人。”   周蔚端是笑面虎,皮笑肉不笑的,透露出浓浓的虚伪。   沈舒一眼就能看穿他?在想什么,也不在意,提出了告辞,然后往集市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沈舒回到了家里,将?买来的鸡鸭散养在院子里,给他?们?撒了一把米,他?一踏进卧房,就看到沈小萁圆嘟嘟的小脸搁在书?桌上,盯着?桌上的砚台听顾怀瑾授课,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沈小萁的记忆力自然没得?说,过目不忘倒背如流,天才之程度可?见?一斑,但他?年龄太小了,没有充足的人生阅历,听一些东西跟听天书?一样?,顾怀瑾不得?不举浅显易懂的例子给他?细讲。   譬如,“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意思是今天家里没米了,夫子还不知道家里没米,他?要比夫子更着?急买米,而今天中午要是吃鸡腿,第一只鸡腿要给夫子先吃,自己再吃,才算是心疼夫子。   沈小萁在听到“鸡腿”两个字时?,明显眼睛更亮,一脸期待:“顾伯伯,今天中午吃鸡腿吗?”   “沈小萁,你再问?这些无聊的话?,我打?你屁股。”   顾怀瑾倚在床上,额角青筋紧绷,黑着?一张脸。   沈舒见?他?教得?着?实不容易,眼里不由透露出一丝笑意:“今天中午熬鸡汤,鸡腿给小萁吃……顾怀瑾,你还是饶了他?吧,他?能把这些句子记下且完完整整的写出来就不错了。”   闻言,顾怀瑾与沈小萁一齐抬头,两人皆是面露欢喜,沈小萁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囔囔喊“夫子”,顾怀瑾的嘴角迅速扬起。   但听了他?说的话?,顾怀瑾不太赞同,一本?正经道:“此子伶俐,宽待他?是对他?的放纵,假以时?日天赋必废;我小时?也是早早进了皇家学院,被太傅耳提面命的教导,那?些个警世名言我七八岁便已融会贯通了。”   “是是是,一般人谁能跟你比。”沈舒边说着?边忍不住吐槽,“你要是做了父亲,恐怕孩子每天都想回炉再造。”   甭问?为什么,问?就是读书?读的。   顾怀瑾哼地?一笑:“你给我做王妃,我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顿时?,话?一出口,两人齐齐愣住,唯沈小萁一脸懵懂无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沈舒瞬间脸颊爆红,服了顾怀瑾了,居然什么都往外说,半羞半恼地?拔高了声调:“顾怀瑾,当着?孩子的面,别瞎说。”   顾怀瑾却觉得?“王妃”两个字在舌尖回旋,越品越有滋味,愈发蠢蠢欲动,不收敛反而更加得?寸进尺地?说道:“我在京都没有通房,在边关也没有,我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人。”   沈舒:“……”   这话?属实有点难解。   因为沈舒发现自己好像无论怎么答,都像是在和顾怀瑾调/情?,他?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好,我知道了”,生怕自己驳了顾怀瑾,顾怀瑾不依不饶的就着?这个话?题跟自己讨论起来。   顾怀瑾愉悦一笑,眼神?里多了几分缠绵。   沈舒着?实被这火热的目光盯得?有点喘不过气儿,一派脸红心跳,他?避开顾怀瑾的视线,心里划过一丝异样?,却又不忿地?想道——   谁说要给他?做王妃了,不要脸!   果然,自己就不该收他?的手串,如今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氛围里,挣也挣不出来。   肠子都悔青了!   直到吃中午饭,沈舒的心情?才堪堪有所平静,他?熬了一个多时?辰的鸡汤,鸡汤熬得?又黄又浓,还没端上桌,沈小萁就朝砂锅里眼巴巴的望着?。   依言,沈舒给沈小萁盛了一只鸡腿,另一只鸡腿给顾怀瑾送去,由于考虑到顾怀瑾身体欠佳,不适合喝太油的汤,他?还特意撇去了一些油沫子。   “这汤我特意拿人参熬的,还放了红皮花生,给你补气血……”   沈舒向来心思细腻,在照顾人这方面没话?说,顾怀瑾闻着?鸡汤的香味,食指大动,将?汤碗接了过来。   他?浅浅一笑:“含璋,辛苦了,等我好起来,也熬鸡汤给你喝。”   沈舒听得?顺耳,回了一句:“那?你倒是快点好起来。”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氛围格外融洽。   沈舒便起身,准备出去跟沈小萁一起吃饭,谁知才掀起门帘,就被顾怀瑾叫住,顾怀瑾当着?他?的面,执着?筷子夹起了碗里得?鸡腿。   他?说:“我不吃鸡腿,含璋,给你吃。”   沈舒视线落在那?鸡腿上,怔了一下,“为什么?”   顾怀瑾好笑道:“一只鸡拢共两只腿,我吃了,你吃什么?”   别以为他?会忘了,今早他?说过会分一只鸡腿给沈小萁。   沈舒又是一怔,思绪游离了片刻,过会儿,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你吃吧,养好身体要紧。”   顾怀瑾一本?正经地?说:“小萁是小孩子,可?以分一只,你比我小,也该有一只。”   沈舒眼睫一颤,低了低眸,又抬起了眸,面上露出几分无奈:“顾怀瑾,我已经是大人了。” 第128章   顾怀瑾反问:“大人有什么要紧?况且, 你有?我大么?”   ……没有?。   顾怀瑾今年二十七岁,他才二十三岁,整整比顾怀瑾小了四岁整。   但是, 沈舒口中“大人”的意思是他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成年人,在分鸡腿这样的小事上没必要那么较劲……   便闻得顾怀瑾道:“去拿碗吧, 皮不?吃可以给我。”   沈舒顿时无言, 恍然生出一股错觉, 感觉自己好像得到了某种偏爱, 在跟前人心底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   曾经, 他被父母送到乡下?跟爷爷一起住时, 也曾得到过这种偏爱,他承包了爷爷所做的每一只鸡腿、鸭腿……西瓜都吃最甜的部位。   但是, 爷爷去世以后,他回到了父母的身边, 父母生了个弟弟, 比他小八岁,自此什么好东西都优先给了弟弟。   鸡腿, 弟弟要?一个人吃两只。   他们说?,弟弟还小,舒舒你让让他。   玩具,弟弟要?独占。   他们说?,你已经这么大了,不?该这么幼稚。   沈舒无意跟弟弟争抢,毕竟他确实比弟弟大好几岁, 可不?争抢不?意味着不?失落、不?遗憾, 他的父母好像忘了这些年他没有?吃过他们烧的鸡腿,也没有?玩过他们买的玩具, 一夕之间他就从爷爷眼里的“小宝贝”变成了他们口中的“大人”,失去了被疼爱的权利。   要?说?难过,倒也不?是非常难过,被爱过的人是不?会斤斤计较的,但沈舒深深明白,他自此得将自己当作?“大人”来看待,得遵循“大人”的规则。   ——大人是不?会抢鸡腿的,也是不?会玩玩具的。   ——大人不?能?奢求任何人为他付出,只能?服务于别人。   在此之前,起码在这一刻之前,沈舒从没期望自己还能?得到这样的偏爱,但此时此刻顾怀瑾给了,给得很?是稀疏平常,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沈舒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怔怔地盯着顾怀瑾,然后才一言不?发地出去拿碗进来。   他把碗递到了顾怀瑾的跟前,看顾怀瑾把鸡腿夹到了他碗里,轻声道:“顾怀瑾,谢谢你。”   顾怀瑾执着筷子,把鸡腿上的皮给他扒拉了下?来,闻言惊诧瞧了他一眼,好笑?道:“这点事也要?谢?你要?是真想谢,回头跟我进宫谢我的母妃吧,从小她就把最好吃的留给我吃,连皇兄要?也不?给,所以我觉得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起码在吃食这方?面不?能?苛待了去,不?然自己吃好的,让心上人吃剩的,这样的真心值几个钱?”   语罢,他把鸡皮吃了,汤也往他碗里倒了一点,“索性我不?挑食,以后你不?爱吃的都给我吃。”   沈舒一时说?不?出话,心里颇不?是滋味,闷了闷,抬头道:“顾怀瑾,你咬一口。”   随即,把鸡腿夹了起来。   顾怀瑾很?是迟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沈舒会对一只鸡腿如此的“斤斤计较”,沉默望了沈舒一阵,才把送到嘴边的鸡腿咬了一口。   然后,他瞧见沈舒松开了眉头,唇角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端着饭碗出去了。   ——成年人的世界风雪交加,但爱可以抵御一切严寒,或许这就是他为什么如此憧憬爱情的原因。   他的爷爷,有?奶奶。   他也想和?爷爷奶奶一样,找到自己的人生伴侣,将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吃完饭,沈舒把桌子给收拾了,嘴角还挂着笑?意,这时院里传来了一声“村长”,是有?村民来找他。   沈舒擦干净了灶台,把抹布搭在灶台上,走了出去,就见院门?前站着一群村民,伸长屋里往里张望,等他出来。   沈舒打开院门?门?闩,扫了他们一遍,笑?问:“大伙午饭吃了么,找我有?什么要?事情么?”   村民们异口同声地笑?道:“村长,咱们平梁村第一间铺子,你也不?上点心,咱们下?午把东西搬过去,好好装点装点。”   他们都想好了,他们合伙在县里开的第一间铺子要?叫“平梁村酱铺”,牌匾的字体要?做烫金的,字要?请县里最好的书法先生来写。   至于那门?窗的颜色,都涂成朱红,朱红喜庆吉利,象征生意蒸蒸日上,介时挂在酱桶上的牌子全都涂成紫色的,紫色寓意好,刚好“红到发紫”。   对于这间酱铺,平梁村村民充满无限希望,每个人都想添点想法在里面,所以他们刚吃完饭,就迫不?及待来找沈舒,希望沈舒也给点意见。   最好,沈舒是能?跟他们一起到县里去,亲眼看着他们搬东西,因为他们没有?装点铺子的经验,还须沈舒指点。   他们浑然忘了,沈舒也没有?开铺子的经验,对沈舒盲目崇拜,好在沈舒听了他们的话也未令他们失望,开口道:“好,等我回屋拿个汤婆子,就跟你们一起去。”   天冷,全靠顾怀瑾送的汤婆子续命了。   随后,沈舒进了屋,直直进了卧室,他把一只汤婆子从被子里摸出来,顶着顾怀瑾疑惑的目光,道:“我去县里一趟。”   顾怀瑾剑眉紧皱:“早上才去过一趟,下?午再去身子受不?受得住?”   沈舒莞尔:“没关系,去一会儿就回来。”   于是,顾怀瑾沉了沉声,“我回来时穿的那件狐裘应该是干了,你穿着我的狐裘去。”   沈舒心底一热,点了点头,穿着狐裘拢着汤婆子出门?了。   *   马车摇摇晃晃往县里行驶,因为坐不?下?那么多人,后面还跟着一辆坐人的牛车,以及两辆装东西的驴车,一路上村民们热切聊天,很?是快活。   村里人说?话一向?口无遮拦放荡不?羁,尤其是有?这么长的跟沈舒说?话的机会,一个个嘴巴就跟闲不?住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村长,你跟顾哥儿怎么样了,啥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铁牛这棵老树都开花了,村长你可不?能?比落了他的后啊!”   “问题是顾哥儿好像是衢州人来着,当初还骗我们说?是麻子的表哥,他这么有?钱,不?会看不?上咱们家村长吧。”   “呸呸呸,柱子你净瞎说?,顾哥儿成天黏着村长,一双眼睛都快长到村长身上去了,他能?看不?上咱们村长,得是咱们村长看不?上他。”   “村长,给个准话吧,你俩八字有?没有?一撇啊!”   ……   村里人闲聊就爱聊八卦,哪家王八跟哪家绿豆看对眼了,哪家白菜被哪家猪拱了,他们一清二楚乐此不?疲,连村里的狗都想给配个种。   沈舒穿着狐裘,鼻间尽是顾怀瑾身上清冽的檀香的气?息,好似整个人被顾怀瑾拥住了一样,闻言他面颊发烫,语气?却颇为从容:   “我和?顾……他暂时还没一撇,等有?了我再告诉你们。”   车厢里的村民顿时起哄,“哟哟哟”地说?:“村长,是你搞不?定顾哥儿,还是顾哥儿搞不?定你,要?不?要?我们给你出出主?意?”   沈舒实在无力招架,只好把话题扯到张铁牛身上去,“铁牛哥人不?在,你们跟我说?说?,铁牛哥好上的那姑娘长什么样,漂不?漂亮?”   惯来消息灵通的凤菊姨张嘴说?道:“这还用问,能?让铁牛看上的姑娘能?不?漂亮?说?起来,村长你跟人家姑娘还有?些关系呢。”   接着,不?等沈舒问,凤菊姨就跟倒豆子一样,把话往外倒了出来,“那姑娘是箕斗村的姑娘,正是你表姑之前给你介绍的那姑娘的堂妹,家里也好过着呢。”   “当初你要?是娶了人家姑娘,今个儿铁牛的媳妇儿就成了你的堂妹,到时候你管铁牛叫堂妹夫,辈分还压铁牛一头。”   沈舒闻言嘴角一抽,心说?这世界未免也太小了,怎么哪哪都是沾亲带故的?!   没多时,县城到了,马车、牛车、驴车停在商铺跟前,村民搬着东西进进出出,还没开张呢,就有?人看起了热闹。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斜对面的周家茶水铺,周蔚的弟弟周川从茶水铺里走了出来,依然是身着上好的棉袍,次等的靴子,跟哥哥周蔚那一身地主?似的气?派打扮大相径庭。   周川对沈舒记忆犹新,当初他和?周蔚一起到平梁村去买酱方?,被沈舒一眼识破了下?人的身份,沈舒没给他半点面子。   对于沈舒,周川实在喜欢不?起来。   听他哥哥说?,沈舒这回撇开了周家,要?自己开酱铺,卖什么黄豆酱?!   对此,周川心里唯有?鄙视——   借着周家的东风发家,还想撇开周家致富?!   哼!   自不?量力。   他赶紧派了个茶水铺伙计去找周蔚,让他向?周蔚禀告沈舒的一切动向?,然而周蔚回信的口吻却是十分轻松,浑不?将沈舒这一行径放在心上。   还道:“吾弟莫忧,此子误入歧途,此举不?成气?候,静候佳音。”   是以,周川也不?再将平梁村开酱铺的事放在心上,只等着看沈舒亏本惨淡收场。   然而,半个月后,平梁村酱铺火热开张,敲锣打鼓,客似云来,原本挤在菌菇酱酱铺门?口的百姓,一股脑朝平梁村酱铺涌去,周家酱铺因离平梁村酱铺最近,成了最严重的受害者?。   同一时间,林家酱铺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们比周家还惨一些,因为没听说?沈舒单干的消息,生意被抢跑时还是懵的。   林家酱铺的伙计忙不?迭去给掌事林富贵报信儿,林富贵得到信儿时正在喝茶,这热茶才刚掀起茶盖,一下?子手抖得倒翻。   林富贵干脆扔了茶盏,急匆匆的出门?,去看林家酱铺的生意情况,就见他看到了当初林家主?眼巴巴看着周家酱铺初开业的那一幕……   一整条街的生意都涌向?了平梁村酱铺,连附近酒楼的生意都受到了影响。   “老天爷,这可真是……”   风水轮流转,鬼知道到谁家。   林富贵让伙计挤进人群里去,看看平梁村酱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伙计挤了进去又艰难的挤了出来,说?:“平梁村酱铺为庆贺开张大吉,买一罐酱打九折,买两罐打八折,三天后才恢复原价,百姓们在里面抢疯了,好些人都买了四五罐,说?平梁村的新酱能?有?这价钱,掺了屎也得买了尝尝。”   当然,百姓们并不?觉得平梁村人会在酱里掺屎,只是平梁村因为菌菇酱的大热,其人做出的酱的品质深入百姓人心,更何况有?文豪为平梁村的酱赋诗。   “哎,老爷糊涂。”   当初沈舒来找林家主?谈黄豆酱的合作?,林家主?就该答应沈舒的一切要?求,不?然哪里会出这么多事,未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只希望黄豆酱的市场能?如林家主?打算的一样,越来越不?走俏,到最后卖不?出去,不?然黄豆酱的生意以后就要?被平梁村一个人做了,任何人都别想从平梁村手里分一杯羹。   思及此,林富贵又朝周家酱铺的方?向?看了一眼,一改情绪低迷,翘起了八字胡——   哈哈,这回难受的绝不?会只有?自己。   而事情正如林富贵所料,周川把消息递给了周蔚,周蔚在路上走着走着,险些栽了个大跟头。   他瞠目结舌道:“你……你说?什么?平梁村酱铺的生意爆火,周家酱铺没人了?”   被他紧紧盯着的伙计咽了咽口水,磕磕绊绊地答道:“是……是的,周管事。”   周蔚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上了马车,赶到吉庆街去,果然见平梁村酱铺门?前人山人海,而周家酱铺门?可罗雀一派清冷。   根据茶水铺伙计的形容,平梁村酱铺一上午起码卖出去两千罐酱,还是保守估计,因为平梁村酱铺临时空了两波,回村里调货,让百姓在等货期间欣赏临时请来的杂耍班子表演的杂技。   不?得不?说?,沈舒是会做生意的,无论是开业打折,还是请百姓们看杂技,都把百姓的心拿捏得死死。   这一早上,平梁村酱铺的生意就没断过,人来大一波,买完酱走一小波,又来一大波,整个吉庆街都因此变得拥挤。   周蔚沉着脸,让人去把事情禀告给周老爷,请周老爷拿个主?意,看该采取个什么法子应对。   谁知,周老爷亦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一心顾着外地菌菇酱的生意,整个人沉溺在成功的快意里无法自拔,对清河县的这点小打小闹根本看不?上眼。   他遣回伙计答复周蔚:“以不?变应万变,勿要?轻举妄动。”   周蔚心里那个急啊,照这个势头下?去,这生意再一动不?动就要?成王八了。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莫名?涌起一种预感,那就是他家老爷也要?被打脸了,这黄豆酱的生意怕是要?成为周家的痛点。   果不?其然,又过了一周,黄豆酱将菌菇酱斩落马下?,原先几家卖菌菇酱的酱铺纷纷改行做起别的生意,唯有?周家酱铺始终咬牙坚持,毫无起色,最后酱铺的伙计每天闲到捉虱子。   然后,他发现原本和?周家有?所来往的游商私下?里去见沈舒,在沈舒手里赊账卖货,把黄豆酱带到外地去卖。   周蔚:……这卖酱模式该死的熟悉。   眼见黄豆酱的生意越做越大,周老爷也坐不?住了,右眼皮跳个不?停,他请了家里一直养着的风水先生过来给自己测吉凶。   一测,大凶。   周老爷:“……”   于是,周老爷赶紧让周蔚去平梁村找沈舒,让他把沈舒请到县里来,欲跟沈舒重谈黄豆酱的生意。   此时,沈舒正忙着跟村民们数钱,根本不?知道自己给周、林两家带来如此大的困扰,还计划着增加黄豆酱的产量,以免黄豆酱在外地卖爆了没有?库存。   游商虽是赊账,但沈舒很?是放心,这酱出去了他也就没想收回来,只想对外打个招牌,吸引一些似高要?这样的大老板过来买方?子。   与此同时,平梁村仓库的菌子终于告罄,一朵也没剩,全做成了酱,运到了周、林两家去。   等到周、林两家卖完这波酱,一直持续到明年七八月份他们都不?会再有?酱卖,沈舒一想到这里,心说?还好黄豆酱的生意没跟周、林两家分一杯羹,介时让他们看着平梁村的生意眼红去。   不?过,沈舒也没料到黄豆酱的生意居然能?够如此火爆,以至于连清河县的黄豆价格都翻了一番,逼得他不?得不?去找卖黄豆的老板谈生意。   说?来也怪,那卖黄豆的老板是个外地人,有?心想狠宰平梁村一笔,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他就改了口,说?愿意以原来的价钱把黄豆卖给他们。   沈舒自然不?会蠢到认为对方?是善心大发,看他们做生意辛苦,这才甘愿以原价卖,他看向?经过长达半个月的休养身体已经痊愈的某人,迟疑问:“你弄的?”   顾怀瑾正在指导沈小萁的书法,矫正沈小萁的坐姿和?手势,让他练落笔和?悬腕,闻言头也不?抬,任自己含笑?的嗓音飘了过来:“怎会?”   这漫不?经心的语气?,着实让人怀疑他到底把话听进去了没有?。   然而,沈舒却毋需他回答得有?多认真,心底跟明镜一样,他先是道了谢,然后才略带几分倔犟地说?道:“不?过,这些事你以后不?要?帮我了,我自己能?处理好。”   顾怀瑾堪才侧眸看过来,薄唇噙着浅浅的弧度,“含璋,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只是我觉得我们二人之间,不?必算得这么明白。”   沈舒抿了抿嘴唇,道:“不?算明白,怎么还得清楚?”   他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无论是生活上还是感情上,总倾向?于自己多付出一点,才能?心安理得。   顾怀瑾却失笑?道:“还不?清楚就不?还,总归我不?会以此为筹码,向?你索取些什么……”   停了一下?,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改口道,“不?对,我倒是真有?一桩想要?的,你若实在觉得欠我良多,干脆给我做王妃抵债?”   沈舒霎时脸涨得通红,羞恼瞪他一眼:“当着小孩儿的面,你又瞎说?!”   沈小萁昂起了头,包子脸上满是好奇,问:“顾伯伯,王妃是什么?”   霎时,沈舒大囧,立刻用眼神?警告顾怀瑾别乱说?话,以免教坏小朋友。   顾怀瑾却低低一笑?,意味深长地答道:“王妃是喜欢的人的意思,对吧,含璋?”   “!”   沈小萁遂看向?沈舒,一脸的求知欲,想知道顾怀瑾说?得对不?对。   沈舒耳根发热,逐渐沁出一抹血色,顶着顾怀瑾炙热的视线,不?大自然地避开了视线,“嗯,是这个意思。”   “哦。”沈小萁懂了,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笑?得弯成月牙,“那夫子也是小萁的王妃,小萁是娘亲的王妃。”   沈舒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把捂住了额,埋怨地瞪向?顾怀瑾——   得,还是把小孩子给教坏了!   *   至下?午,沈舒睡了个安神?觉,一觉醒来天色不?早,他惺忪的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的从被窝里爬出来,掀帘出去,就见顾怀瑾在堂里洗菜叶子。   那双洗菜叶子的大手被严冬的冷水冻得通红,劲瘦的手背上青筋突兀纵横,一片片翠绿的白菜叶子被他的洗得干干净净,这画面怎么瞧怎么铁血柔情。   沈舒不?禁脱口而出道:“顾怀瑾,你洗菜掺热水了吗?”   顾怀瑾抬眸望他,薄唇一勾,“醒了?无妨,我不?怕冷。”   别看他一双手冻得红通通的,实际上顾怀瑾并未觉得有?多么难受,再冷的水从井里打起来也带点温度,比他打仗时碰的那些冷兵刃要?好得多。   沈舒走了过去,欲帮他洗白菜,道:“一会儿吃完饭,手上抹点油吧,免得皮肤皲裂。”   顾怀瑾含笑?宴宴:“好,你替我抹。”   对于这些能?够触碰到心上人的机会,顾怀瑾向?来不?舍得错过。   紧接着,沈舒问:“小萁呢?”   “在小房里。”顾怀瑾道,“我让人给他做了个矮案几,就着他的身高,方?便练字。”   沈舒正要?进去看,就听得顾怀瑾说?:“周家派了个人过来,说?要?见你,我看你睡得不?错,故而打发他站在院内,含璋你可要?一见?”   沈舒眼皮子一跳,连问:“他几时来的?”   顾怀瑾答:“约莫你才睡着那会儿,应是未时中。”   沈舒眼皮子跳得更狠,未时中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他竟然让周家人在外面吹了这么久的风?   不?待仔细思考,沈舒匆匆踏出门?槛,就见周蔚缩着个脖子像一只鹌鹑迎风站在院中央,他看到沈舒出来,眼睛唰地一亮,如同看到救星般——   “沈大官人,你醒了。”周蔚满脸堆笑?,快步迎上来道,“我家老爷派我过来请你去县里小聚,我听顾公子说?你睡着了,也不?敢打扰……”   沈舒忙将人请到屋内喝杯热茶祛祛寒,生怕自己担上发达傲慢之嫌,落得个苛待生意伙伴的名?声。   然而,那茶是顾怀瑾倒的,一双凤眸似笑?非笑?的望来,优雅从容地将茶水放到他的手上,周蔚一对上顾怀瑾的眼,就忍不?住抖了个激灵,他原本想卖一波惨,来赚取沈舒的同情心,好顺利完成周老爷交代办的事儿,但这会儿他的舌头就跟打结了似的,不?仅不?敢卖惨裹挟沈舒,还把态度放得极低,卑微的请沈舒去县里。   沈舒闻了周蔚来的目的,却是摇了摇头:“抱歉周管事,这铺子的生意不?单是我一个人在做,而是整个平梁村在做,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我想以现在黄豆酱发展的势头,平梁村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愿意把到手的利益拱手相让。”   周蔚心里明白,别说?平梁村村民了,是他他也不?会愿意把这天大的好处分出去,只能?说?周老爷千般英明万般狡猾,最后到底还是败在了一个“贪”字上,贪短期内的巨额利益,欲把黄豆酱炒成像菇肉酱一样的贵酱,却与沈舒的想法背离。   哎……   事已至此,周蔚也改变不?了当前局势,只得问:“林家派人来找过沈大官人吗?”   沈舒答:“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周蔚心里好受了许多,想来林家那边比周家更早的认命,林家主?大抵是放弃了黄豆酱市场。   于是,周蔚只好回去了,将沈舒的话如实禀告周老爷。   周老爷纵然遗憾,但想到菌菇酱的生意已是如日中天,分出精力去做黄豆酱的生意未必对自己有?好处,也不?再执着。   *   时间悄然流逝,一眨眼来到腊八节,黄历上万事皆宜,钱袋再次鼓囊起来的张铁牛终于去箕斗村迎了亲,带着喜仗队一路敲锣打鼓,抬着花轿把人姑娘从箕斗村接了过来。   半个村子的人都往张家来了,沈舒也不?例外,一大早就从床上爬起来,挑了件颜色鲜亮的棉袍。   其实他应张家要?求本可以做司仪,奈何穿来以后无父无母,属于福薄之人,不?适合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于是婉拒了张家的邀请。   ——人家一生只有?一回的大事,总归是要?大吉大利万全万福才好。   就算张家不?介意,他也不?愿坏了规矩,便只跟着沾沾喜气?好了。   穿完衣服,沈舒又系了根新的发带,是前两天去县里买的。   他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惹眼甚多,就听得顾怀瑾在身后说?道:“含璋今日真是高兴,我竟一时分不?清今日是张铁牛成亲,还是含璋成亲了。”   闻言,沈舒拢起眉头,朝身后看去,只见顾怀瑾一面含笑?宴宴地说?着话,一面慢条斯理地理着身上的褶皱,举手投足之间再是云淡风轻不?过,但说?出的话那叫一个不?中听。   说?来,这些时日顾怀瑾的脾性较之前好了许多,沈舒都快以为这具躯壳的芯子也换人了,不?想这熟悉的味道一袭来,立刻打消了沈舒的猜想——   这厮又开始抽风!   确是顾怀瑾本人无疑。   沈舒不?禁问:“顾怀瑾,你一大早在阴阳怪气?些什么?铁牛哥成亲,我自然是高兴的。”   顾怀瑾眉眼深深地看他,“那日含璋你醉酒,他同你表白,我若是不?回来,或许今日成亲的便是你们二人?”   沈舒瞬间哑然,不?自觉蹙起眉宇,想了想,道:“不?大可能?。”   固然当时他心意缭乱,如无头丝缕,对张铁牛说?出的“搭伙过日子”的想法很?是心动,但他本身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憧憬“搭伙过日子”的人。   在他看来,没有?爱情的婚姻毫无意义?,婚姻的本质应该是“狭小天地,你我二人,两不?相负,互相扶持”,不?能?跟凑合、将就、搭伙……等词有?任何牵连。   所以,即便他最终同意和?张铁牛试一试,估计也很?难和?张铁牛修成正果。   “顾怀瑾,我从没喜欢过张铁牛,张铁牛也从没真心喜欢过我。”沈舒说?,“你若是心里不?畅,可以同我一起过去。” 第129章   顾怀瑾微微一笑, 挑了下眉,“这样好?么?”   沈舒面?庞不?动,嘴角一抽, 在心里疯狂腹诽,这样不?好?你倒是别去啊, 瞧这嘴角都tm快咧到太阳穴去了。   “左不?过添双筷子, 我多给一些喜钱, 你尽管跟我坐在席上吃。”   得了这句话, 顾怀瑾堪才勉为其难道:“好罢, 那就随你的意, 我同你一块儿去。”   沈舒又?好?笑又?好?气,“顾怀瑾, 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明?明?吃醋了不?直说,非要阴阳怪气, 末了暗搓搓的黏着他, 还装出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   顾怀瑾对沈舒的贬损置若罔闻,悦然的视线扫过沈舒的衣着发带, 夸了一句:“今日?含璋甚美。”   沈舒:“……”   因着张铁牛一大早出去迎亲人还没回来,张家的宾客都是张父、张母还有他的妹妹招呼着,沈舒一进门,就吸引了整个院子的人的注意,齐齐高兴喊他:   “村长。”   沈舒对大伙问了声好?,才施然走到张父张母跟前,递出红纸包着的银锞子。   因为穿来之初, 张铁牛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的人, 沈舒包的红包本就比旁人多,这会儿又?加上?一个蹭饭的顾怀瑾, 红包的份量那叫一个不?轻。   张母摸了一下,就摸出了个大概,格外受宠若惊,道:“哎哟喂我的村长,你这包得也太多了,拿回去,拿回去。”   沈舒温和一笑,指了指身?侧的顾怀瑾,“不?单是我一个人的,还有他的。”   张母的目光便跟着他的手指飘到顾怀瑾身?上?,不?知道会意了什么,笑得合不?拢嘴,道:“好?,等铁牛回来,我让他给你们多敬两杯。”   沈舒笑了笑,不?好?推拒,赶紧把位置腾开,让别的村民过来送礼,领着顾怀瑾去一旁吃红鸡蛋了。   过了好?一会儿,约莫是巳时的时候,鞭炮声和敲锣打鼓声由?远及近的来了,张家外面?一阵哗然欢呼,以孩童的声音最?甚,沈舒跟着鱼贯而出的村民们出门看,只见一顶红色小花轿落在门前,喜婆囔囔着要新郎官踢轿。   沈舒看得喜气洋洋,不?禁也沉浸在了成亲的喜庆氛围中,笑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花轿。”   穿来前,他只在书本里以及影视剧里看过花轿的模样,远不?如眼前来的真切。   顾怀瑾瞥了眼那花轿,本无触动,可俯首望到沈舒的表情,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回:“来日?我们成亲,我命人打一顶红檀轿子给你,随你想镶几颗明?珠,必不?会比这顶轿子逊色。”   顿时,沈舒面?颊通红,回身?看向口无遮拦的某人,恼斥道:“别瞎说,花轿是姑娘家坐的,我不?坐。”   而且,谁说他要和他在一起了?!   这厮总是见缝插针想引他入套,他才不?上?他的当!   顾怀瑾眼波流转,漫不?经心地,脑海里已浮出自?己与沈舒成亲的画面?,必是热热闹闹轰轰烈烈更?胜于?眼前百倍。   紧接着,新娘子下轿,跨火盆。   张铁牛牵着新娘子的手跨过火盆,跨过门槛,喜婆连连说:“新娘举步跨火盆,明?年麟儿是男丁,跨过门槛福禄寿,夫唱妇随结同心。”   说罢,喜婆往门外撒了一兜子果子、冰糖、豆子、草节……引得孩子们和村民们上?去疯抢。   沈舒不?慎被冲出去的村民撞了一下,正好?撞入顾怀瑾的怀中,顾怀瑾搂着他的腰,目光炙热,活似一潭流动的熔岩,都能把人给烫化了。   奇怪的是,以前沈舒对上?这样的视线总是会惶然、心悸,现在却没什么感觉,只是迎着他的眼笑,“咱们不?抢,一会儿私底下管铁牛哥偷偷要点。”   凭着他跟张铁牛的交情,这喜糖他铁定能吃上?。   顾怀瑾松开了他的腰,转目看向贴着大红囍字的堂内,“还看么?”   “看。”   趁着村民们还在地上?“扫货”,沈舒赶紧拉着顾怀瑾去堂里占了个好?位置。?   随着喜婆的一番赞贺之词,将拜堂事宜自?然抛给司仪,张铁牛和新娘子牵着一根绣球红布带,开始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送入洞房。”   ……   村民们顿时起哄,让张铁牛当场掀盖头,把新娘子的脸露出来给大伙见见。   这时,一道娇媚柔美的女音半是顽笑半生气地传来:“哎,你们平梁村怎么还带欺负人的?我们箕斗村可没这规矩,赶紧放我堂妹回房。”   这声音端是耳熟,沈舒听得一顿,他刚想循着声音来处侧首,结果一只大手将他的眼睛捂住,眼前一片漆黑。   他的耳畔有低沉的嗓音落下,夹杂着温热的呼吸,“含璋,非礼勿视,你想看谁?”   “……”   沈舒真是服了顾怀瑾了。   “你这么捂着,我一会儿怎么吃席?”   他不?过是觉得那声音耳熟,故才想看上?一眼,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这女子应是之前邓氏介绍给他的相亲对象梁小莲。   顾怀瑾慢慢松开手,朝着说话那女子望去——不?是梁小莲还能有谁?   今日?梁小莲穿着一身?粉莲绣样的夹袄,搭着赤色的鸳鸯绣样袄裙,她在这明?亮的喜堂里犹如一枝娇嫩菡萏,明?艳不?可方物,平梁村的汉子看了她眼睛发直。   听十三报,此女跟沈舒相看过,两人一道漫步在蚬子溪边。   登时,顾怀瑾的乌眸一沉,收回视线,俯首凝视沈舒,皮笑肉不?笑道:“含璋,今个儿真热闹,旧情人一个接一个的登场,你说是不?是?”   沈舒皱了皱眉:“顾怀瑾,你别抽风!”   虽然他的确和梁小莲相看过,但?他已和梁小莲划清界限,他怎么这种醋也吃?   碍于?一堆外人在场,沈舒不?好?同顾怀瑾仔细分辩,故而压低了分贝:“顾怀瑾,凡事等吃完席回去再说。”   顾怀瑾胸中妒火翻腾,哪里还吃得进去席,想回去,又?怕给了旁人机会,一张俊脸愈发冷峻不?禁。   有了梁小莲的解围,张铁牛成功乐呵呵的把媳妇儿送进了洞房,然后他过来给沈舒敬酒,憨笑个不?停道:“村长,今天我大喜,这杯酒第一个敬你,没有你就没有我铁牛今日?……”   沈舒执起酒杯,从容笑道:“铁牛哥今日?少喝些,莫醉得不?省人事,令新娘子独守空闺。”   张铁牛自?是知道这一点,挠头嘿嘿一笑,又?倒了杯酒朝顾怀瑾看去,立刻变了脸色,郑重道:“顾……顾怀瑾,小舒是张家的恩人,更?似我的弟弟,你以后要是敢欺负他,我拼了命也要打断你的腿,知道吗?!”   顾怀瑾两根修长手指拈着杯子,神色甚是淡然,却问:“仅是弟弟吗?”   张铁牛爽快答:“当然。”   顾怀瑾堪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微微一笑:“嗯,明?白了,铁牛哥。”   沈舒:“……”   真的。   沈舒觉得别人要是有八百个心眼子,顾怀瑾至少得有八千个。   分明?他已经告诉过他,他跟张铁牛之间并没有那种感情,而且张铁牛已经成亲了,他还是要自?己确认一番才放心。   这时,梁小莲娉娉婷婷走上?前来,扫了沈舒和顾怀瑾一眼,对张铁牛道:“堂妹夫,婚事既成,那我便回去了,你以后好?好?对我们家小蝶。”   张铁牛对这个貌美如花的堂姐很?是敬重,连说要让自?个儿小妹送她回去。   梁小莲摇头婉拒,却又?挪回视线看向沈舒,“沈大哥,我走了。”   沈舒被说得一愣,脑子还没转过来,梁小莲就已经从席上?离开。   当即,闻得身?侧传来一声冷笑,顾怀瑾将杯子重重放下,冷然起身?。   他拂袖而去,看得张铁牛一头雾水,迷茫地看向沈舒,意在询问“发生了什么,要不?要追出去看看”。   沈舒岿然不?动,摸起桌上?两根筷子,淡淡道:“不?用管他,该吃吃,该喝喝。”   他跟梁小莲早已没有干系,便是人家临走前跟他打声招呼也是出于?礼貌,他凭什么吃醋撒泼,以为能降得住他?   待得慢悠悠的吃完席,沈舒还喝了村民们敬的几杯酒,他堪才端着一盘从张家灶房锅里夹的余菜以及白米饭回家。   沈舒将盘子放在堂里的饭桌上?,掀帘进房去找顾怀瑾的人,谁知人还在帘外,手堪堪将帘子抬起,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将他扯了进去,抵在墙上?,然后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   这些时日?,同沈舒同床共枕却没有丝毫冒犯,顾怀瑾本就已经忍得十分辛苦,嫉妒冲头,什么克己隐忍全都见了鬼,想到沈舒与旁的女子漫步溪边有说有笑,还在他跟前眉来眼去,他便恨不?得将沈舒弄死在床。   换以前,顾怀瑾这么个吻法,沈舒只会觉得心慌恐惧,拼命挣扎;而今也不?知道是不?是顾怀瑾强吻的次数多了,沈舒竟然出奇平静,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甚至,他的脑子里不?合时宜的飘出一些想法——   才吃完,没漱口,顾怀瑾也不?嫌磕碜?!   不?对,还是漱了口的,回来的时候喝了一杯清茶。   小萁也在吃席,一会儿小萁回来不?会刚好?看到吧?   ……   再然后,沈舒就想不?出来了,因为顾怀瑾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痛得他回神之后,愈发凶猛的吻了下来。   唇齿交缠,柔软的绯瓣被反复碾磨,灵活的小鱼儿都被缠得无处可逃。   两人挨得极尽,面?贴着面?,各自?贪婪汲取彼此身?上?的气息,有绵绵不?绝的细密的吮声从中传出。   起初,沈舒还只是被迫承吻,十分的被动,眼角甚至沁出一滴泪;在逐渐得了趣儿以后,他揪住了顾怀瑾的前襟,迫使他俯下身?,双手勾着他的脖颈,向他索取更?多。   顾怀瑾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将他抱起,边吻着边将他放到床上?。 第130章   难得?地, 沈舒没有推拒,整个人沉迷于意乱情迷之中,像只只知道欢快食草不知恶豹潜伏于侧的懵懂羔羊。   他双颊酡红, 桃花眸里漾着温软的水光,使人望一眼就想将其狠狠的欺凌, 让他绽放出更靡丽的春色。   顾怀瑾握着他腰的力度一紧, 浑身燥热, 理智却?逐渐回笼, 在他缱绻备至的嘤咛声中停了口, 眉眼之间明显情动却不失冷静, 嗓音嘶哑地问?:“那个女子,你可曾对她动心, 又动心至何等地步?说不明白别想快活。”   话落,沈舒眼底一片茫然, 盯着上方冰冷的俊颜, 然后吃吃地笑出了声,懒懒的放松的平躺在床上, 道:“不?快活就不?快活。”   他满不?在乎的,含着一丝戏谑的,分明带着调侃地说道:“顾怀瑾,是你先亲我的,要不?是我喝了酒,平常还?不?愿意让你亲呢。”   顾怀瑾剑眉一凝,黑了黑脸, 捉住他的手, 问?:“你喝了多少酒?”   “四五杯吧。”沈舒漫不?经心地答着,颇有恃酒行凶你奈我何的劲儿?, 反借着顾怀瑾的手力坐了起来,双手攀着他的肩,居高临下?地笑道,“你走以?后,好多人给我敬酒,但我只喝长得?好看的人的。”   然后,他伸指玩了玩顾怀瑾的睫毛,拨一下?,再拨一下?,故意逗弄地问?:   “顾怀瑾,你是不?是什么醋都会吃呀,你再吃一个给我看看。”   瞬时,顾怀瑾深深吸了口气,一把将那只不?安分的手逮住,心道真是无法无天了,明明知道他在生气,竟然还?敢加以?挑衅——   “含璋,你若是醉昏了头,我不?妨碍让你清醒清醒。”   沈舒视线莫名飘到他捉着他手腕的那只大手上,又看了看他愠怒隐忍的神色,眨了眨眼,然后开?始闷闷地笑,像是作恶得?逞的猫儿?一样?。   他道:“顾怀瑾,你果然什么醋都吃,也不?问?问?他们?分别都是谁么?”   顾怀瑾眉头锁得?更紧,听他一一报出村民们?的名字,成了亲的、生了子的、七老八十的……他在作弄他!   毫无疑问?,还?作弄成功了。   顾怀瑾刚想从他身上讨回来,又见沈舒微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顾怀瑾,下?次不?要乱吃醋了好不?好?我跟梁小莲没什么,不?曾对她动心的。”   顾怀瑾剑眉舒展,薄唇不?自觉地勾了下?。   下?一刻,只见沈舒好似受到无形蛊惑一般,深深凝视了他片刻,然后颤着眼睫轻轻吻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的含着他的唇,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极轻极慢的吮一下?,再吮一下?,像是落在荷叶上的蜻蜓。   顾怀瑾登时喉结一滚,目光变得?十分幽暗深晦,他不?曾做出任何行动,生怕吓了他去。   果然,一番试探下?来确认安全无虞的沈舒胆子更大了一些?,吻得?比方才急切稍许,还?青涩的撬起他的唇缝来。   待得?他如愿以?偿的那刻,顾怀瑾终是忍无可忍将沈舒扑倒在了床上,狠狠夺去他的呼吸,掠过他所能被?占据的每一寸。   沈舒眼尾发红,却?不?似从前委屈得?要哭出来,而是满满的渴望和欲求。   他迎合着他,手甚至勾住了他的脖颈,让自己与他缠得?更紧。   顾怀瑾只觉这一刻真是要了老命,恨不?得?把所有都给了他去。   闻着隔壁宾客高谈阔论的动静,屋内一片寂静的暧昧丛生……   许久后,沈舒跟煮熟的虾子一样?蜷缩在被?子里,顾怀瑾执着热腾腾的毛巾站在床头,他望着沈舒一脸好笑道:“方才有胆量亲我,现在又是在害羞什么?”   沈舒眼也不?睁,打定主意装死?,耳朵的绯色却?愈发明显。   就闻得?顾怀瑾说:“莫羞了,快些?让我给你擦擦,不?然一会儿?小萁回来了,便不?好擦了。”   沈舒把被?子一卷,脸也扎进被?子里面,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面传出道:“你下?次不?要再一直挤我了,迟早我要去找林大夫开?治肾亏的药。”   顾怀瑾有意臊他,不?徐不?疾反问?:“是谁得?了趣儿?,便扯着我一再贪求?还?哄我,叫我怀瑾哥?”   霎时,被?子里哑了声,半晌沉默地飘出一句:   “我喝醉了。”   啧。   喝醉了,这倒真是一个极好的借口。   酒后乱/性人之常情,撒疯也是情有可原,但他怎么听着就这么不?得?劲呢?!   顾怀瑾再一回领教沈舒的无情,又好气又好笑的不?想同?他计较,他兀自摸进了被?子里,草草将人料理干净,看着被?子团成一团,僵得?跟块石头一样?,道了一句:   “好,权当你是醉了,盼你酒醒了能想起来。”   那被?子底下?方才有了细微的动静,像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呵,贪欢却?不?想负责,这小心思真是明显得?过分了,顾怀瑾如是想。   就连躲在被?子里的沈舒也忍不?住愧疚地想,他这算是渣么,算是渣吧,他竟然这么坏的么,下?次一定不?再喝酒了,真是喝昏了头了。   ——他不?能再和顾怀瑾不?知羞耻!   继而这件事带来的是接下?来的日?子,沈舒有意无意的避免与顾怀瑾私下?独处,连说话都莫名的尴尬和不?自然,好像自己有多么对不?起顾怀瑾似的。   就连沈小萁都觉察到了两人中的奇妙氛围,不?解地问?顾怀瑾道:“顾伯伯,你和夫子吵架了吗?”   顾怀瑾眉目一凝,淡淡答:“没有,大人的事小孩别多问?。”   沈小萁回了句“噢——”,就不?再问?。   顾怀瑾也不?知道沈舒在想些?什么,分明那日?快活完的时候还?好好的,这几日?整个人都不?对劲,他挑了下?眉,不?禁想——   难道是他上次还?不?够卖力仍未能满足他,使得?他内心对他不?忿?   亦或是,用口已然不?能使他感到快活,得?用旁的东西来代替?   如果沈舒此刻能够听到顾怀瑾的心声,一定会吓得?晕厥过去,他哪里是不?快活,简直是太快活,快活到他隐隐觉得?自己身子发虚,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导致。   他特意喝了点补酒,是村民们?体?恤他冬日?体?寒专门?送来给他补身子的,因着之前总是揣着顾怀瑾的汤婆子,他也没喝上,这会儿?终于记起补酒拿了出来。   喝了大约两小盅,沈舒便感觉四肢百骸生热,整副身子轻松活泛了起来,好巧不?巧这一幕刚好被?顾怀瑾撞见,顾怀瑾提着从集市里买回来的鱼,幽然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小盅以?及他身旁桌面的药酒上,凤眸一肃。   沈舒立刻把小盅藏到自己,看向他手里的鱼,慌乱发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是说要去县里买鱼么,驾马也不?应该这么快吧?   顾怀瑾却?问?:“含璋,你在喝什么?”   语气直直的,不?容他逃避。   沈舒心虚撇开?了脸,答道:“村里人送的补酒,我怕它放久放坏了,尝尝味道,准备将它拿出去晒一晒。”   “噢,是么?”顾怀瑾眼皮子也不?抬,语气慢悠悠的,“我竟不?知道似这般需要在阴凉之处存放的东西,也须得?拿到太阳底下?晒一晒?不?若让我也尝尝,它究竟坏了没有。”   眼见谎言当场被?戳破,沈舒面色肉眼可见的转向羞恼,他简直想上去捂住他的嘴,让少说两句——   为什么要喝补酒,难道他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么?   非得?逼他找个洞钻进去才肯作罢?   然而,偏生顾怀瑾这回就是不?伶俐,迈着长腿踱步上前,将鱼搁在药酒坛子旁,逼近他道:“含璋,你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故而对我冷淡又扯谎?说出来,我可以?改。”   沈舒羞愤欲死?,咬了下?唇,“我不?曾对你有什么不?满,你也毋需改什么。”   顾怀瑾面容沉沉,再问?:“那你近日?为何对我爱搭不?理,难道那日?我做的有何不?周到之处?”   霍地,沈舒眼前一黑,忙拉着他往外走,生怕房里练字的沈小萁听到这话,于院门?口压低了声音,恨恨道:“顾怀瑾,你说话能否注意下?场合,眼下?青天白日?,你……”   “有甚么?”顾怀瑾嘴角微微翘起,“那日?也是青天白日?。”   “……”   沈舒愣是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一口气哽在胸膛,憋得?难受,终忍不?住白他一眼,破罐子破摔似的说道:   “我天生不?足,身体?虚弱,那日?放纵太过,见了你就腿软,你满意了吧?”   顾怀瑾闻言一怔,凤眸里溢出相当愉悦的笑意,“噢,确是我错了,是我不?该纵着你,下?次我想着你些?,绝不?让你贪求。”   沈舒越听越来气,这回是真不?想搭理他了,冷冷的回了屋去。   *   随着黄豆酱的出世,清河县的酱种莫名其妙多了起来,许是县中百姓从沈舒做的这些?酱里摸索到了些?什么,很快各大酱铺出现了猪肉酱、萝卜酱、羊肉酱……   但这些?酱要么成本太高卖得?太贵,远不?及黄豆酱价格亲民,又不?具备菌菇酱的特殊性,卖不?出去;要么味道不?济,跟自个儿?做的腌菜无异,买这酱只能觉得?自己的钱花得?冤枉。   不?过,沈舒还?是挺敬佩县中百姓的创新精神,正是因为他们?迈出这一步,且后面不?断有人迈出这一步,后世才会有那么多的美食存在。   他把最后一批菌菇酱给周、林两家?送去之后,就告诉了他们?菌子清之一空的消息,周家?也想着试着做黄豆酱,直接请了位老师傅复刻沈舒的黄豆酱,却?不?料最后黄豆酱的味道是仿了个十成十,但这各项成本合计来合计去,都没法定出比八十文更低的价格。 第131章   周老爷这才意识到?, 当初沈舒找他商定的价格是经过多番考量做出的最完美的选择,这一次是他失算了。   一朝不慎,亏空巨大, 周老爷彻底从菌菇酱远销外地赚足金钱和名声的成就感里?挣脱出来,后悔自己鼠目寸光, 过于飘飘然。   换做旁人, 他也许会耍手?段让挡了自己财路的这家酱铺开不下去, 但若是沈舒, 他还?指望着明年平梁村再做菌菇酱给他呢。   是以, 周老爷也只能干看着, 完全没法对沈舒动手?,并埋怨自己当初为何贪心太盛。   同样, 林家也是一样,面临着菌菇酱断供的危机, 像是势如破竹的竹长到?一半就被一根无情手?指摁回土里?。   他唉声叹气?直呼失策, 派林富贵去平梁村跑了数次,欲重谈黄豆酱的生?意, 均没有?好结果,只好等?待明年。   将临新岁,冬雪覆盖,平梁村除了做酱,一切事务暂停。   沈舒迎来了他今年最悠闲的时候,可以心安理得的待在家里?,每天睡到?三竿起, 将穿来前的懒散属性暴露无疑。   好在, 家里?还?有?个人纵着他,顾怀瑾起得总是很早, 准时辰初起床,练剑做饭劈柴。   偶尔顾怀瑾也会有?惫懒的时候,譬如现在,他与沈舒同睡一枕,将沈舒整个拢在怀中,享受清晨宁静的氛围。   而后,沈舒醒转,是活生?生?被热醒的,因为?顾怀瑾身上温度高,又将他拢得紧,活似一个烧烫的火炉。   他当即挣了挣,将被子掀开,散了散自?己的身上的热气?和薄汗,道:“顾怀瑾,你能不能自?己一个人睡,这么?小?的床我连翻身都不太方便。”   顾怀瑾捉着他露在外面的手?脚回笼,防着他被冻到?,慵懒地坐了起来,穿衣服,“不识好歹。放你独睡,半夜你又该被冻醒了,回头我命人打张大点的床。”   沈舒面颊一红,无言辩驳,心说自?己好像是有?些不识好歹了,热着总比冷着好吧。   接着,他咳了一声,改口说:“今日还?是你睡着吧,换我起来做饭,也……也不能总偷你的懒。”   顾怀瑾恰好系上腰带,精致的带钩“哒”地一声合上,他坠了玉牌,玉牌上的银绦顺着他的衣摆垂下,衬得他凛然而又贵气?。   他的容貌亦是昳丽而又惑人,挑起眉尾,颇为?促狭地说道:“还?是别了,你天生?不足,身体虚弱,我怕你做饭的时候腿软,到?时又怨我不懂得怜惜你。”   闻言,沈舒的脸愈发的红,抄起枕头朝他砸了过去,羞恼喝道:“顾怀瑾!”   顾怀瑾欠欠逗完了人,甚是愉悦地勾起薄唇,将枕头接个正着,放到?床尾,然后转身出去了。   他一走,沈舒睡意全无,将床尾的那只枕头揪了回来,气?呼呼的枕上,用?被子蒙着脸想——   这厮真是恶劣至极。   鬼才喜欢他呢!   哼!   到?了饭点,沈小?萁也从床上爬了起来,自?个儿洗簌完毕,来唤沈舒——他对吃饭这事儿一向殷勤。   “夫子,顾伯伯今早做了羊肉汤,还?在货郎手?上买了烧饼,可香可香了,快起来吃。”   沈舒堪才慢悠悠的起床,仔细拾掇了自?己一番,浑不见?刚才的不淡定,他含笑掀帘走出卧房,就见?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簸箕和碗筷,碗里?是由羊肉和面片混合的汤食,簸箕里?放着洒着芝麻的烧饼。   清河县这一带早上都吃这个,但寻常百姓可没底气?往面片汤里?加羊肉,就只吃普通的面片汤罢了。   沈舒一面眼睛亮亮的走过去,一面毫不掩饰夸赞道:“顾怀瑾,你做得好香,我再?被你养养,就要养胖了。”   穿来前他估计自?己最多?一百二十来斤,但现在他洗澡时明显感觉自?己身上的肉多?了一些,没之前洗着硌手?。   顾怀瑾净了手?,慢条斯理地在桌前坐下,道:“岁日在即,早饭吃完,我们一起去街上打年货。”   沈舒怔了一下,下意识问:“过年你不回京和家人一起过吗?”   顾怀瑾捧着热碗,低头饮了一口里?面的汤糊,吐出一句话,“不回,陪你,等?过完年节再?回去。”   索性碣勒已经平了,邺朝安定无忧,他早回晚回都不妨事,想来他的母妃和皇兄知道他是为?了追人才滞留在此处,能够体恤他。   霎时,沈舒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慢慢说了一句:“其?实……我可以自?己过的,你若是不方便,可以回去和家人团聚。”   顾怀瑾眼皮子也不掀,也不答话,叫了句“小?萁”,催他快点吃饭,一会儿带他上街买糖葫芦去。   听到?这话,沈小?萁立刻化身小?猪崽埋在碗里?吭哧吭哧的吃饭,大冬天的愣是吃出一身的热汗。   没多?时,他倒了倒自?己的空碗,舔了舔唇,向顾怀瑾邀功,说:“顾伯伯,我吃完啦,我去洗碗。”   他唰地下了桌,抱着自?己的碗跑到?灶房里?面。   然后,顾怀瑾才看向沈舒,勾唇笑着说:“含璋,你是大人了,吃饭难道还?吃不过小?萁吗?”   沈舒大囧,赶紧吃羊肉面片汤,干了一整只烧饼,将方才的心绪悉数抛在脑后。   严格上说,这还?是沈舒第一次和顾怀瑾一起同游县城,许是年关将至,百姓辛苦了一年手?上阔绰,街上多?了不少玩乐活动。   平时杂耍的班子一块地方至多?一两个,而今五步一个,十步一堆,又是顶大缸、又是喷火球……   沈舒很是感兴趣,抱着沈小?萁在人群里?看了一阵,跟着其?他百姓一起,往表演者的碗里?投铜币。   接着,发现杂耍班子耍来耍去耍不出几个新花样,沈舒很快失去了兴趣,带着沈小?萁去逛街上的摊子。   今日的摊子也比平时多?了一倍有?余,沈舒给?沈小?萁买了顶虎头帽,戴在沈小?萁的头上,两只圆圆的虎耳朵竖起来,更衬得沈小?萁稚嫩可爱。   转头,却见?顾怀瑾拿起了摊布上的布老虎,布老虎绣活粗糙,布料也一般,针脚倒是还?可以。   眼见?顾怀瑾仔细端详了一番,迟迟没有?放下,沈舒疑惑地问:“怎么?,你喜欢?”   顾怀瑾俊容深邃,将那布老虎放回原位,道:“布老虎有?身体强壮、健康之意,回头等?我回了京,让绣局缝一只给?你……你小?时玩过它么??”   沈舒笑了笑:“应该没有?吧,我也不太清楚。”   穿来前,他是五岁的时候被送到?乡下的,五岁之前的事记不太清了。   穿来后,他名义上的爹都挂了,哪里?还?会注意这些东西?!   “你有?心给?我,何必等?到?回京,临走前自?己缝一只给?我不就好了?”沈舒又把他搁下的布老虎拿了起来,爽快付了钱,“这只买来做样子,我也照着缝一只给?你。”   反正过年闲来无事,除了教沈小?萁读书就是读书,过阵子沈小?萁要回自?己亲娘身边过节,恐怕连教书也教不成,正好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顾怀瑾着实没猜到?沈舒的反应,神色瞬间变得无比微妙,“你要缝了送我?你会做针线活?”   沈舒不服的乜他一眼,哼笑道:“你看不起谁呢,我针线活很好的。”   之前在乡下,他的衣服裤子被树枝挂破了都是他自?己缝的,偶尔还?跟爷爷一起做手?工;要说心灵手?巧,他在村里?这么?多?男孩子里?排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顾怀瑾的目光转而落到?他手?里?的布老虎上,翘了翘嘴角,“我只碰过刀剑,没碰过针线,含璋到?时莫要取笑我做得不好。”   沈舒很是大气?,闻言笑道:“没事儿,我可以教你,你一定会学会的。”   待得打完年货,已是申时,沈舒跟顾怀瑾一道买了好些果脯点心、鸡鸭鱼羊,依着顾怀瑾的意思是,虽然今年过节独他们两个人,但也不能马虎,须得庄重操持起来。   过年要吃什么?菜,喝什么?酒,皆由两人边买边商量着定下,沈舒付了钱,仍是不太敢信地问:“顾怀瑾,你当真要留下来和我一起过节吗?”   顾怀瑾眉眼幽深,却是反问:“你不想让我留下来吗?”   是“不想让我留下来吗”。   而非“你想让我留下来吗”。   这个问题分寸拿捏得过分的好。   尽管如此,沈舒心头还?是颤了一颤,垂下了眸,缓缓道:“没有?不想,多?一个人陪伴会更热闹。”   顾怀瑾遂道:“含璋,你若过意不去,纯当我冬日行马困难,路上容易遭难,不仅仅是为?了你。”   说完,他又指了指他扔在小?贩摊上的铜板,嗓音含着不易觉察的笑意,“京都离此处数千里?之遥,赶不上过节便不赶了……说来,买东西的钱全是你付的,如今还?是你养着我呢,我一个干吃饭的,无以为?报,留下来给?你做苦力,如何?”   沈舒逐渐舒展了眉头,勾起嘴角道:“也是,你还?欠我一条命呢!”   *   第二日,沈舒起个大早准备炸一箩萝卜丸子,这萝卜丸子是他每年过春节必吃的菜,也是穿来前爷爷过年必炸的,寓意圆圆满满。   顾怀瑾正在给?家里?除秽,仔细料理平时不起眼的墙角桌沿各处,忽然十三自?暗处浮出,双手?托着一封信,道:“殿下,京都急报。”   顾怀瑾凤眸一凝,面不改色地用?抹布擦了擦手?,将那信接过来,拆开,却是皇兄的亲笔信。 第132章   信上道?, 年节一过,万邦来朝,碣勒虽平, 但不少异族还是人心浮动,让他暂留边关, 同这些邦国使臣一同回京, 也好镇一镇他们。   信上还道?, 兄甚愧吾弟, 未能使弟归家与太妃团聚, 望弟莫怪, 太?妃一切安好,唯念君甚。   “皇兄倒是?真会递枕头?, 免了我找理由修书回京。”   顾怀瑾心情大好,将信折了三折, 塞回信封, 对十三说:   “替我修书一封,就说弟领命, 还请皇兄母妃保重贵体,等我回去。”   “属下遵命。”   十三眨眼消失在?屋内,鬼魅似的身影仿佛从没来过。   但听到动静的沈舒还是?从灶房里走?了出来,眼神扫过握着扫帚不动的顾怀瑾跟前,聪慧的觉察到了什么,若无其事道?:“顾怀瑾,来尝尝我的丸子炸好了没有。”   顾怀瑾立刻看向沈舒, 扔了扫帚, 朝他大步走?了过去。   他跟着沈舒来到灶台边,油锅里的丸子是?圆滚滚的金黄, 沈舒夹了一颗吹了吹放到他的嘴边,他衔过,滚烫的温度烫得他舌尖打转,就见?沈舒眉眼弯弯地笑?。   啧。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近来沈舒愈发大胆,总喜欢拿他寻乐趣。   闻得沈舒问:“怎么样?里面炸熟了没?咸不咸?咸了我再在?萝卜糊糊里掺点水和面粉。”   顾怀瑾故作沉思:“咸倒是?不咸……”   “那就是?淡了?”   “淡也不是?很?淡。”   沈舒无语:“那到底是?咸了还是?淡了?”   顾怀瑾道?:“烫了,尝不出滋味。含璋,一会儿我口舌生疮,你得赔。”   沈舒公然耍赖:“不赔。”   说完,他拿铲子将油锅里的丸子都捞到簸箕里,极其顺口的支使他,“去把火灭了。”   顾怀瑾莫名看不惯他这个嚣张劲儿,逮着他就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这才去灭了灶孔里的火。   沈舒呆了一呆,面颊唰地通红,端着簸箕出去,再不肯搭理某人?。   要?不是?看在?他留下来陪他过节的份儿,他一准抡铲子敲死他!   沈舒如?是?想着,咬了一口热腾腾的萝卜丸子,外焦里嫩的萝卜丸子被咬得咯噔一响,一股热气直冲舌尖,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将这丸子吐出不是?,吞下也不是?,一整个在?舌尖打转,露出痛苦面具。   他在?心里骂了一声“靠,有这么烫吗”,视线心虚的往灶房里飘,却见?顾怀瑾从容不迫地走?过来,手里端着一杯凉水,含笑?睨视他。   沈舒强行将丸子吃下,喝了一口凉水,不好意思地道?歉:“哎,我不知道?有这么烫,你嘴巴真的起疮了吗?”   “哪能。”顾怀瑾朝他招手,“过来,让我看看,烫伤了吗?”   沈舒一面说“应该没有吧”,一面朝他靠过去让他瞧,结果顾怀瑾抱着他吻了下来。   他含了含他的唇,似是?抚慰,道?:“皇兄刚才来信,让我留在?这边,说等年后外邦使臣入关,接他们一同归京,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回去?”   沈舒正闭着眼享受二人?间的亲昵,闻言睁开了眼,皱起了眉,道?:“外邦使臣怎么年后就入了关?”   原著里,他们可是?在?皇帝寿诞的时候才会来朝,也就是?快要?入夏的时候。   顾怀瑾听这问题好生奇怪,可也没细想,只当沈舒不懂政事,与他细细解释:“大邺周边异族众多,但大部分已经被收服,每年春秋两季他们都会挑个时日来朝上贡,年后进关也是?常事,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同我一道?回去,见?见?我的皇兄、母妃。”   他能感觉到的,沈舒对他的态度软化了许多,隐隐有倾慕的成分在?里面。   却不料,沈舒认真忖了一番过后,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坚定地说道?:“顾怀瑾,我不能和你一同回去,抱歉。”   顾怀瑾面色未变,只问:“为何?”   沈舒答:“我生性好安乐,不喜远游。”   这个回答着实令顾怀瑾始料未及,因?他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人?不对京都的繁华心动,只愿屈居在?一方小小的山村之中,拒绝他这位身份尊贵的爱人?。   愣过之后,他试图说服他,“含璋,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我的心意你也已经知晓,做我的王妃不好么?”   沈舒直直看着他道?:“的确,自从我穿……我爹死后,没有碰到比你对我更好的人?,我对你不无心动,但是?心动归心动,我不能为了你放弃我所有拥有的一切,跟你到京都去,我是?平梁村人?。”   “平梁村人?又如?何?区区一村,纵是?村长,也不过尔尔。”顾怀瑾剑眉紧蹙,口吻不经意间露出一丝霸道?和狂妄,“做我的王妃,我荐你入仕,介时莫说一村、一县、一洲……凡你想要?,凡我能给?,全都给?你。”   “所以……”沈舒面容平静地问,“你认为我们的关系是?美?色与利益的交换?是?感情可以被权力无情的倾轧?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村、一县、一洲的安定都不重要?,管我有能力与否?”   霎时,顾怀瑾眉头?突突的跳,太?阳穴鼓胀得厉害,他陡地意识到他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那就是?自打他待在?平梁村起,沈舒就一直在?兢兢业业的为平梁村的子民。   他不是?权欲熏心之辈。   亦不是?追名逐利之徒。   这样的人?放到官廷里,也是?世代清白的良臣,他怎么想的,竟拿仕途做话头?。   “我自然不是?这么想的。”顾怀瑾沉了沉声,“含璋,你我之间情真意切千金难换,你跟我去京都一无所有,我总要?给?你一些依傍,才不至于让你心有戚戚。至于做不做得来能臣没有关系,你不会的我可以教你。论出身,你或许连朝中官员的一半都比不上;但论心,多的是?贪腐之辈远不及你。”   顿了顿,他又说,“含璋,你尽可好好考虑一下,我不是?在?说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沈舒摇了摇头?,语气十分的清冷:“对不起,我还是?不能跟你去京都。顾怀瑾,你回去吧,这个年我一个人?过也可以。” 第133章   顾怀瑾俊脸终于变了颜色, 乌眸里涌起愠怒,“你赶我走?”   他心心念念的留下来,仅想陪他过一个热闹的春节, 以免他孤苦一人,羡慕别人家的烟火, 他却三言两语和他没谈拢, 就让他离开?   他不禁扼住他的手腕, 灼灼地?盯着他, “你究竟想要什么, 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成为我的王妃?”   沈舒与他对视, 目光里有很多很多的情绪闪过?,让人看不懂。   他说?:“顾怀瑾, 我信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只是我暂时没有勇气和你远赴京都, 原谅我, 虽然喜欢你,但还不够喜欢你。或许在?你看来, 一见钟情然后私定?终身很?正常,但是这种事?情在?我这里永远都不会发生,我要明确我自己的心意,是喜欢你到今生今世非你不可,才会彻彻底底的皈依你。”   说?着,他撇开了视线,语调轻慢地?道, “如果你等不起, 可以放弃,我们身份有着天壤之别, 或许本就不是一路人。”   顾怀瑾被气笑了,将?他的脸扶了回来,按捺不住威压地?逼问:“你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我还没有过?此念想,你已经替我打算好了是吗?”   沈舒看着他的眼,没答。   半晌,他沉默道:“顾怀瑾,喜欢我是很?辛苦的。”   顾怀瑾的怒火尤甚,收拢了手指气势汹汹地?说?道:“我是今天才开始辛苦的吗?辛不辛苦,由得你定?论?”   不够喜欢就不够喜欢,他也?没指望他能有多喜欢。   但是,想让他就此放弃——做梦!   他处心积虑的来到他身旁,步步为营的撬开他的心,可不是一句“不够喜欢”就能打消念头的。   思?及此,他恨恨搂着他吻,吻了一会儿,又想起这没良心的跟他在?一起只是贪图他床笫间的手段,吻他倒便宜了他。   顾怀瑾将?人一把推远,气个半死,怒火高涨难平,转而将?桌上?沈舒方?才没喝完的半杯茶水泼在?地?上?,道:   “有本事?你再?吃,烫死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语毕,他愤然离去,也?不知道到哪儿撒火去了。   唯余沈舒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地?上?一汪水渍,又好气又好笑——   说?谁没良心呢!   哪有刚好上?就说?要见家长的?   分明是他不讲理!   总之,两人吵架了,互相不理人了,一直到沈小萁回沈青蛾那边过?春节,情况都没好转起来。   除夕当日,两人硬梆梆的配合着贴了春联,做了一桌子好菜,沈舒炸的萝卜丸子打头,用酱油和蒜苗炒成一盘“万事?如意”,顾怀瑾单做了一道炒年?糕,寓意“团团圆圆”。   剩下的,都是一人洗菜一人切菜一人烧火一人翻炒做出来的,有荤有素,色相味俱全。   这个时候不吝吃不吃得完,图个“年?年?有余”的好彩头。   沈舒搬出了两人上?街打年?货时买的屠苏酒,问:“要不要喝一点?”   顾怀瑾淡淡斜他一眼,难得没有阴阳怪气地?反驳,递上?一只杯子。   又听沈舒说?:“除夕要守岁,只能喝一点点,不然晚上?醉了,赶不了年?兽。”   顾怀瑾懒懒道:“你酒性差,自得少喝,我千杯不醉,但喝无妨。”   沈舒狠狠噎住,幽然无奈道:“好吧,顾怀瑾,咱俩歇战,如何?”   顾怀瑾掀了下眼皮子,从沈舒脸上?扫过?,无声勾了勾唇,“嗯。”   冷战到底不是那么回事?儿,每天大眼瞪小眼,脸红脖子粗,晚上?睡觉还要背对背。   难得沈舒愿意哄他,他也?不是不识抬举,干脆就顺着台阶下吧。   接下来,这顿饭就吃得有滋味了许多,沈舒给他夹菜,还给他包了压岁钱,顾怀瑾直接把随身的佩玉给了出去。   这块玉是他出生时就戴在?身上?的,是一块玉锁,寓意是平安喜乐,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   哪怕是上?次被碣人追杀到平梁山上?丢了代?表身份的腰牌,他也?不曾丢了这块玉,可见他对其有多珍重。   沈舒径自拎着玉绳,将?这玉锁反复打量,开玩笑道:“这么好的玉,恐怕值不少钱。”   顾怀瑾凉凉道:“你若是把它卖了,我就把你掳到京都关起来,管你愿不愿意。”   闻言,沈舒立马怂了,赶紧把这玉锁挂到脖子上?,藏进衣领里。   顾怀瑾见了心里舒适,这才哼地?笑了出来。   待得吃完除夕饭,沈舒拿出装针线的笸箩,以及之前买的那只布老虎,提出要教?顾怀瑾缝。   顾怀瑾很?是乐意借此打发时间,一双大手拿着绣花针还挺像样,可惜生手就是生手,缝出的线歪歪扭扭,还漏针,做出的东西极丑。   沈舒忍笑忍得辛苦,一张脸憋得通红,鼓励他:“没关系,把线拆了重新缝,再?缝肯定?能缝好的。”   顾怀瑾不觉得丢脸,只是瞥他一眼,幽声说?:“你想笑就笑,别忍了。”   沈舒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不行,我答应过?你,不能取笑你的。”   顾怀瑾:“那些话听过?便罢,可以当我没说?过?。”   沈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极其的夸张。   他笑得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道,“顾怀瑾,你绣得好难看,小萁一定?认不出来……”   顾怀瑾云淡风轻的,一把子戳中他的软肋,“没事?,小萁不玩,绣给嫌它丑的人玩。”   嘎——   卧房里一下子陷入寂静。   沈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然后,轮到顾怀瑾笑了,嘴角翘起,问:“怎么不笑了?含璋,我让你不必忍笑,可没让你奚落我。”   沈舒:“……”   就是说?,他要不要这么讨人嫌啊!   气死了。   沈舒不服输道:“你给我做的这么丑,我也?要做个丑的给你,看咱俩谁做得更丑。”   顾怀瑾颔了颔首:“可以,回头我把它和腰牌挂在?一起,逢人问我这是谁送的,我都说?这是平梁村村长沈舒送的。”   沈舒:……您是魔鬼吧?!   算了。   沈舒认输了。   他没某人脸皮厚。   他不想社死。   顾怀瑾看他两眼无光的表情,略略觉得好笑,拆了手里布老虎的线,“含璋倒也?不必这么绝望,我留在?平梁村的时间还有很?多,可以做个好的。” 第134章   子时时分, 村里响起连绵不绝的?鞭炮声,沈舒舒展了下筋骨,将快做成的布老虎放到笸箩里, 出?门去放鞭炮。   顾怀瑾随手拾了件外袍,跟在他的?身后?, “夜晚寒露深重, 披件衣裳再出?去。”   沈舒披了袍子, 打开了门, 迎面吹来一阵冷门。   他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将炮竹点?了, 用力的?扔到院子里去,瞬间“噼里啪啦”的声响汇入村里的炮声大流。   顾怀瑾与沈舒并肩立在门槛外, 望着?那炸开的?炮仗,低声道?:“含璋, 新?年吉乐, 望你年年岁岁皆有此良辰,幸福圆满。”   沈舒亦回:“同乐同乐, 岁岁平安。”   逐渐地,鞭炮炸出?一地残红,两人不期然?缓缓对视,然?后?无数不可言喻的?心绪潮涌、情愫波折在这个嘈杂又安宁的?寒夜里滋生。   顾怀瑾心尖火热,凤眸倒映着?眼前人的?影子,情不自禁喉结一滚,俯下身去。   他擒着?沈舒的?手臂, 衔住沈舒的?软唇。   啪——   披在清瘦肩上的?衣裳落到了地上。   万家灯火的?光芒掩映中, 一对璧人亲密交吻,寒风料峭中都是细密的?暧昧的?唇齿交缠之音。   是夜, 窗花之侧,轻泣不断,白皙如玉的?脊背不断耸动,那清瘦纤长?的?手指才扣上桌沿,就被人强势插入指缝捉了回去,而后?一股绝望的?哽咽自房中响起——   “不、不行……”   “乖,试一试。”   次日,沈舒起了个大早,眼睑处泛着?淡淡的?乌青,俨然?昨夜没睡好。   他打开院门,准备迎客拜年,正在隔壁张家讨要糖豆的?孩子一股脑涌了进来?,喊:   “村长?,给您拜年啦,祝您新?年吉祥如意,万事称心。”   沈舒被孩子们簇拥,看他们兜里塞的?鼓鼓囊囊,有瓜子、花生及糖豆等,显然?是一家一家拜过来?的?,转身准备进屋,拿打年货时买的?蜜饯、芡实糕给他们分一分。   然?而还不待他进屋,顾怀瑾穿戴整齐神清气爽的?走?了出?来?,他一面端着?装满零嘴的?托盘,递到孩子们的?跟前,任由孩子们哄抢了去,一面用含笑?的?目光斜视沈舒,眸底是无尽的?餍足欢愉。   跟他一比,沈舒犹如被妖精吸了精气的?凡人,脸色愈发差得可怕。   孩子们一人抓了一把零嘴,又对顾怀瑾说了一些吉祥话,然?后?结伴去下一家拜年。   待人走?后?,沈舒目不斜视越过顾怀瑾的?身侧,冷淡跨进屋里去;顾怀瑾伸手欲留,沈舒预判了他的?动作,不着?痕迹的?一避,使得他的?大手落了个空。   顾怀瑾只好无奈笑?笑?,去做早饭,然?后?喊他出?来?吃饭。   坐到桌前时,沈舒仍是神色疏冷,形容倦怠,看上去精神不济。   顾怀瑾耐心哄他,给他夹了一只饺子,“一直都是我伺候你,你总也得容着?我一回,莫生气了,好不好?”   沈舒抬头看他,恹恹的?,“你看我像是生气的?样子吗,我是累得慌。”   他说要蹭就给他蹭,结果他蹭个没完没了,实在烦人。   顾怀瑾深知自己有错,又哄道?:“一会儿咱们去县里买焰火,今晚我给你放。”   沈舒才慢慢地看了他一眼,心情看上去好了一点?。   很快,两人吃完早饭,坐着?马车去县里,顾怀瑾盯着?沈舒闭目养神的?面庞,觉得沈舒实在好哄。   ——旁人没几件玉器古玩就搞不定的?事,到沈舒这里一碟吃的?、一些玩的?就能轻易哄好。   啧。   怎么就让他遇到了如此乖巧可爱的?心上人。   一瞬间,顾怀瑾的?心窝子都是软的?、热的?,直想把人藏起来?,免得他被旁人觊觎,被别人诱哄了去。   转而,他又想到自己才是那个居心叵测的?大骗子,在沈舒身边恐怕没有比他更诡计多端的?人……更快乐了。   虽说眼下正是过年的?时候,但有些生意就倚仗着?过年的?时候发财,早上还会开门。   顾怀瑾买了几箱焰火,让十?三搬到马车里去,问沈舒还想要什?么,沈舒摇了摇头。   他好奇发问:“这些能点?着?吗?是不是要绑到树上去放?”   顾怀瑾轻轻颔首:“对,不去树上的?话,放不高?,半空就会坠落下来?。”   沈舒堪才说:“你带钱了吗?多买一些吧,我们到河边去放,让县里的?百姓也看看。”   在清河县,焰火是贵物,与炮仗价钱差异颇大,寻常人家放不起。   顾怀瑾心头一动,越发觉得沈舒像个忧国忧民的?好官,“甚好,那我让十?三把剩下的?焰火也全都买下来?。”   他挥了挥手,让十?三去办事,十?三倒也机灵,干脆让铺子里的?伙计直接将焰火搬到河边去。   于?是,为了等到夜里放焰火,两人在县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期间,顾怀瑾和沈舒去酒楼吃了锅子,酒楼里的?蘸酱又多了黄豆酱。   酒楼伙计依然?十?分骄傲,对两人说:“二位客官有所不知,这黄豆酱也已经卖出?了咱们县,在别处价值一百二十?文一罐,也是受欢迎着?呢。”   沈舒心说,等过完这个年,生意上的?事怕是要忙起来?了,他的?消息到底不如这些做生意的?灵通。   顾怀瑾自是知道?那黄豆酱出?自沈舒之手,笑?了笑?:“含璋,等我归京,我让皇兄招你为皇商,将你的?酱变成御供之物,介时流传到民间必然?生意更盛。”   沈舒坚决拒绝这个诱惑:“不必了,顾怀瑾,我不想借你的?青云梯。”   纵然?青云梯能让人扶摇直上,但同样很容易让人放弃努力和思考,所以他暂时不想走?这条捷径,以免卷到宫廷里面,他和顾怀瑾的?感情出?了什?么差错,他难以从中抽身。   到了夜里,一簇簇华丽的?雀羽从枝桠间直窜而上,铺满整片寂静的?夜空,五彩斑斓,亮如白昼,耀眼的?流光好似星辰坠落,美得县里所有百姓都忍不住推开窗子或是在街上驻足仰头观看,连待在家里抱着?女儿轻哄的?姜县令都扭头看向天幕,大为赞叹。   清河县萧条多年,上任数年间从未有过如此盛景,其间一片安祥和乐之意,令他不禁少?了许多急于?摆脱这个贫困之地之心。   此时,沈舒立在积雪消融过半的?河边,仰望天上的?烟花,感觉一片如梦似幻,轻声喃喃道?:“原来?这个时代的?烟花是这样的?啊……”   顾怀瑾忽想起京都每逢佳节,皇宫里照耀整个皇城的?焰火盛宴,极想带沈舒也见识一番。   他的?眸底倒映着?五光十?色,五光十?色里又是沈舒的?脸,他看心上人对此景象无不动容,低声道?:“含璋,如果你喜欢,以后?每年我都这样为你放,如何?”   沈舒深深沉溺在这片烟火绚烂之中,听到身旁的?话,他回神侧目,看着?被焰火映得一下红一下绿的?顾怀瑾,迟疑道?:“可以么?”   “可以。”   顾怀瑾想,现在不够喜欢他有什?么关系呢,他相信他迟早会更喜欢他的?。   而他只想陪着?他一直观这烟火盛世,仅此而已。   就见沈舒眉眼弯弯地一笑?,桃花眸里漾出?清亮的?波光,“好,顾怀瑾,如果你愿意多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努力更喜欢你的?。”   *   随着?瑞雪一天一天的?收敛,春节眨眼过去,顾怀瑾必须离开平梁村。   他接到了皇兄的?来?信,道?是邦国使臣准备正月二十?五入京,让他提前去燕州接应,顾怀瑾必须初五就动身去燕州。   临走?前,顾怀瑾给了沈舒一只布老虎,是他这些日勤勉缝的?。   这布老虎称不上有多好看,但也算不上是难看,起码针脚紧密了,也看得出?是老虎的?样子。   沈舒将自己给他收拾的?包袱塞到他手上:“燕州离清河县有多远?你路上小心些。”   顾怀瑾亲了他一口,翻身上马,说:“等我回来?。”   然?后?,鞭子一挥,和随身的?墨羽骑疾驰远奔。   看着?这踏在残雪土地上的?马蹄印,不知道?为何,沈舒右眼皮跳了跳,胸口一阵心悸。   他皱着?眉,仔细回想原著里的?内容,原著里渣攻并未在使臣来?朝上贡的?时候出?什?么事,应当是他多心。   思及此,沈舒不再想顾怀瑾,转而去找沈文庆,打算跟他合计一下上山修路的?事。   年后?黄豆酱的?生意肯定会得到拓展,到时平梁村就有钱了,他得完成沈大同的?遗愿……   沈文庆道?:“修路的?事恐怕得放一放,还有另外一件事急需解决。”   沈舒一怔:“什?么?”   沈文庆答:“村学堂。”   年前村民们就盼着?拆除村学堂,好把买笔墨纸砚的?钱拿出?来?再去县里开一间酱铺。   他们的?意思是,反正村学堂也养不出?什?么人才,还不如把钱花在有用的?地方,让那些孩子早些“子承父业”,成为对村子有用的?人。   顿时,沈舒剑眉一蹙,问:“县试是什?么时候?”   沈文庆答:“往年是元宵节过去的?第七天,今年还看官府的?通知。”   沈舒心里一沉,低声道?:“有些紧迫。”   沈文庆不禁安慰:“小舒,这村学堂实在开不起来?就算了,你看好小萁,回头召集大伙商量,就只供小萁一个人念书考试,你看如何?” 第135章   不如何?。   “表姑父, 村学堂我是一定要办的,无论如何?等到县试开始,先让孩子们去考, 考不考得上再说。”   沈舒始终觉得一件事?没?尽到最?大?的努力,不能够作下定论, 万一呢, 万一有?人考上了呢?   沈文庆唉声一叹, 也不好再驳了沈舒的意思, 姑且同意, 并道:“好, 那你这些时日多费些心教小?萁,山路的账我给你算, 回头算好了给你看。”   沈舒道:“辛苦了表姑父,我这就去接小?萁回来。”   语罢, 两?人分道扬镳, 沈舒径直往沈青蛾家去了,接沈小?萁的时候, 还遭了沈有?志的一顿冷嘲热讽。   在他看来,沈小?萁能考上秀才,那是八辈子也不可能的事?,倒是沈舒借着教沈小?萁为由,克扣了沈青蛾做酱的钱,让他看沈舒颇不顺眼。   沈舒前?脚把沈小?萁接走,后脚沈有?志就在村里说三?道四, 年还没?过完, 所有?人都在意起了村学堂的事?情,又起了议论:   “哎, 你们说小?萁能考上秀才不,这见天的学,总要学点真东西吧?”   “你想啥呢,小?萁才四岁,能考得上秀才?他要是能考得上秀才,我家大?黄都能去官衙里做师爷了。”   “那其他孩子呢,我看黄素珍她闺女沈小?玉也挺聪明。”   “小?玉是聪明,岁数也大?,但没?听说过秀才还准姑娘家考呀?”   ……   总之,所有?人都觉得这村学堂是关定了,马上他们又有?闲钱在县里开酱铺赚钱。   唯有?沈小?萁跟着沈舒学了两?天,一日听到村里的闲话,稚嫩的包子脸上流露出一丝迷茫之色,问:“夫子,考秀才很难吗?”   “难,也不难。”沈舒说,“在学诗经之前?,你觉得诗经难吗?”   沈小?萁答:“难。”   沈舒笑了笑,道:“这就对了,任何?事?不去做都难,只有?做了才会?不难,所以这世?上才有?句话叫做万事?开头难,等小?萁你坐上了考场,才会?知道秀才的试卷难不难。”   闻言,沈小?萁重重点头,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地?说道:“夫子,小?萁要考上秀才,小?萁要保护娘。”   回了一趟家,跟沈有?志、沈青蛾过了个年,沈小?萁亲眼旁观了沈有?志的暴躁,沈青蛾的可怜,心智似乎被催熟了许多。   沈舒蹲身揉了揉沈小?萁的脑袋,莞尔开口:“小?萁尽管去考吧,考不考得上都不要紧,余下的事?交给夫子解决。”   听了这些话,沈小?萁读书愈发用?功,精神格外?的专注,完全不似其他同龄的小?孩儿。   沈舒特意去了县城一趟,向县试府确认考生的限制条件,以及时间流程,才知今年的县试比往年更早一些,正正在元宵节当天。   依着朝廷的意思,如今朝中?人才稀缺,正要广纳贤士,不计门第出身。   沈舒格外?问了一句:“女孩子能考吗?”   县试府的负责人员懵了一下,皱起一脸褶皱,“虽然县试未有?男女限制,但自古以来就没?有?姑娘家考试的先例,你是哪家私塾的,怎么问出如此奇怪的问题?”   沈舒直言自己是乡下来的,想让自己村学堂的女学生也来考着试试,孰料县试府的负责人员露出一脸鄙夷,斥道:“胡闹!区区村中?学堂,不好好教学生也就罢了,当我们这儿是什么人都进得了的么,我们不收女学生。”   显然,他十分看不起穷乡僻壤之地?的学堂,亦不相信鸡窝里能飞出金凤凰。   沈舒皱了下眉,也未曾发怒,只是道了句“抱歉”,回去就给顾怀瑾写信,问他县试的应试条件。   他不确定这信几日内能否交到顾怀瑾手上,只是让顾怀瑾留在村里待命的十三?送出去,结果短短三?天,他就收到了顾怀瑾的回信。   顾怀瑾道:“我教的学生自然能考,我已派人前?去县试府打点,介时你尽管带着乡君斋的孩子报名便是,另外?,历届县试题目不会?太难,大?题多是谈民生税赋、兴农之策,行文宜多加赞誉朝廷。”   顿时,沈舒嘴角一抽,心说顾怀瑾这后门开得可以,连考试题目都帮他押上了,这算不算泄题啊?   接着,他继续往下看,又见顾怀瑾说:“当然,为防含璋误会?,以为我拿百姓生计开玩笑,特此说明,历届考题所知者众,并不稀罕,还望含璋勤勉授学。”   好吧。   沈舒打消了多余的念头,也无欢喜也无失落地?把信合上,开始连夜研究相关策论。   *   县试一共有?三?轮,一轮是初试,需考生提供亲供、互结、具结才能参与。所谓亲供便是考生的基础信息;互结便是五名考生互做担保,一人作弊,五人连坐。   而具结则是请往届知名秀才为某一考生做担保,如若考生冒名顶替或是出身不清正,则该秀才将要承担罪责。   所以,考生多半贫穷,通常就穷在请人做担保上,要往里砸好些钱才能拥有?考试名额。   但因为顾怀瑾提前?派人打点过,不知借谁的身份出了具结书,尤记得沈舒将那份具结书呈上时,县试府的负责人员脸色都变了,毕恭毕敬的请村学堂的孩子们进去,将他们写在了报名册子上。   初试过后,村学堂百分之九十八的孩子都被刷了下来,唯有?沈小?玉和沈小?萁进入了第二轮的童试。   二人双双考上童试,来到这最?后一轮府试,也就是正儿八经的县试,将在七天后才会?开始。   此时,清河县已是闹得满城风雨,皆因清河县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还有?姑娘家考秀才的,以及最?小?的考生今年才四岁。   听说这两?个考生全都出自平梁村,清河县的百姓只觉平梁村村长魔怔了——   做酱做得好不代表做什么都能行,那秀才是一般人能考得上的么?   别?开玩笑了!   当然,也不乏凑热闹的在话头里疯狂搅合,故意取笑道:“嘿,人家怎么就考不上了,这不前?两?轮都考上了么?”   立刻有?百姓答:“一看你消息就不灵光了,那么小?的两?个娃娃那是能随随便便考上的么,那是因为中?间有?私。听说那平梁村村长的来头可不小?,认识朝廷的大?官,请人家亲自出面做担保,县令都不敢不收……我还听说咱们县令原本骨子也硬,但平梁村村长给他塞了不少钱收买了他,你说说,这黑心肝的村长还真是厉害,咱们县周围的几座山头最?后也是卖给了他……” 第136章   “嘿, 这?山头不是卖给了林家么,怎么是卖给了平梁村?”   “你?傻呀,那林家?在跟平梁村做菇肉酱的生意, 林家?当然很乐意为平梁村办事情啦。”   还真别说,偌大县里总有能人能够猜出其中的内幕, 一时间百姓们众说纷纭, 议论不断, 有关于沈舒的流言如同冬天的雪花。   然?而, 不管百姓们怎么说, 沈小玉和沈小萁将要考府试是铁板上的事实, 所有人都等着瞧这?出荒唐的好?戏怎么收场——   至考试当日,沈舒早早带着沈小玉和沈小萁来?县里, 牵着他们下了马车,引来?许多提前过来?等着考试的学子的目光。   春初的清晨, 天气?尤然?寒冷, 呼出的热气?都会化成薄雾,沈舒分别替沈小玉和沈小萁理了理衣服, 对他们道:“此次考试你?们会在里面待上三天,和之前一样,要上厕所就?举手,晚上睡觉的时候你?们把带来?的被子盖上,因为有点薄,你?们晚上不要脱衣服。还有,如?果?你?们觉得身体难受, 不舒服, 那就?直接弃考。尤其是你?……小萁,有不懂的就?问考官伯伯, 考不下去就?出来?,夫子依然?在门口等着你?们,听明白了吗?”   对于十三岁的沈小玉,还有四岁的沈小萁,连考三天的试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考验,沈舒不希望他们为了考试出什么差错,更不希望他们考不下去死撑,所以特意叮嘱他们一遭。   沈小玉自然?是懂的,因为她说:“好?的夫子,你?说的话?出门前我娘都跟我说过了。”   沈小萁睁着葡萄似的大?眼睛,包子脸上一派稚嫩的肃然?“嗯嗯,夫子,小萁明白。”   沈舒这?才勾唇摸了摸他们的头,看向县试府的大?门,县试卯时正开始,现在才不过卯初罢了。   然?后,他把袖子里的热饼掏了出来?,递给了两人,说:“出门前吃饱了没有,饿不饿,要不要再吃点?”   看着这?饼,沈小玉果?断摇头婉拒,沈小萁却是眼睛一亮,双手捧着热饼欢快地啃,也不管自己肚子是不是已经圆滚滚。   过了一会儿,县试府的大?门打开,蹲守在府门口的学子们齐齐站起了身,殷勤排队,沈舒领着沈小玉和沈小萁排在最后边。   学子们也是由自己家?里人送来?的,见?沈舒垫在队伍末尾,对两个孩子一副担忧的样子,这?些家?长们顿时不掩分贝地说道:   “听说平梁村村长送了两个娃娃来?考试,那个什么村长是不是他?”   “是他是他,之前去县衙打过官司,我见?过一面呢。”   “模样倒是挺俊的,看着也是个读书人的样子,怎么他靠卖菇肉酱赚了这?么多钱,不舍得把自个儿村里的孩子送到县里的正经私塾来??”   “咱们清河县有句老古话?,叫‘莫以貌取人’,长得俊不代?表心地好?啊,你?说谁赚了钱还舍得把钱再掏出去,这?俩娃娃看着也不像他亲生的。”   “啧,之前我还愁我儿子考不上秀才,如?今有两个娃娃垫底,怎么着这?成绩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咱们还得谢谢这?位不靠谱的村长呢。”   ……   说完,三三两两站在一旁的考生家?人偷声窃笑,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   排队进府的学子们俱是扭头朝后望来?,露出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而负责检查考生们亲供是否合格、是否携带作弊工具的人员则大?力拍了拍桌,发出喧哗的响动,不悦道:“快进,愣着做什么?还有你?们,县试府门口是你?们吵闹的地方吗?”   顿时,考生家?人的调笑声戛然?而止,尴尬又愤恨地望着沈舒,只觉沈舒是收买了县试府的人,县试府的人才会替他说话?;他们暗暗攥了攥衣角,在心里狠狠诅咒沈小玉和沈小萁落榜。   唯有沈舒依然?面不改色,眼观鼻鼻观心的给沈小萁和沈小萁整理好?了待会儿需要出示的证件,让他们不要分心,别受别人的影响。   当所有考生都进入考场之中,县试府的大?门“哐——”地一声合上。   沈舒转身将?刚才说话?的家?长们扫了个遍,被扫到的考生家?人不禁呆了一呆,只觉他目光清冷得过头,忍不住小声咕哝,“看什么看,我们又没说错,这?试本就?不是娃娃能考的。”   结果?,沈舒转身登上了马车,掩下了车帘,看上去根本不在意他们说什么的样子。   “……”   考生家?人们见?状一阵讪讪,又在心里狠狠骂了沈舒几句,堪才四散而去,准备等到三天后再来?。   三天后,县试考完,考生们从县试府里鱼贯而出,跟着自己的亲人回家?,沈小玉和沈小萁也从门里走了出来?。   沈小玉已然?是考蔫了,浑不见?进去前活泼,走到沈舒跟前,仰头双眼通红:“夫子,我考砸了。”   沈舒被惊了一惊,忙问什么情况,就?见?小姑娘掉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说道:“我的考桌在茅厕旁边,臭味熏天,我考试的时候吐了三回,把考卷都给污了。”   闻言,沈舒直呼倒霉,连忙对小姑娘进行安慰,好?不容易稳住沈小玉的情绪,又见?沈小萁分外的沉默,问他也考得不好?吗。   沈小萁撅着两条弯弯的小黄眉,瘪着个嘴,看上去要哭不哭的样子,“考题好?难好?难,小萁看不懂。”   这?……   好?吧。   沈舒无奈一叹,心说这?波多半是全军覆没了。   不过,沈舒也不慌乱,因他仔细想过,觉得之前嘲讽他的那群考生家?长说得对,他做酱赚了这?么多钱,何不把村里的孩子送到县里正经的私塾呢?   村学堂是教育,私塾也是教育,只要能够让孩子们受到教育,不拘在村里还是在县里,是他之前没想到这?一点,差点钻了牛角尖了。   “没事儿,考不好?咱们下次再来?考,今个儿先回去。”沈舒拍了拍两人的头,说话?比平时更加温柔,“你?们考试辛苦,回去夫子做鸡腿给你?们吃。”   “呜呜呜。”   伴着沈小玉的哭声,三人回村了。   而当他们一回到村里,守在村口的村民们就?立刻围了上来?,虽说这?村学堂他们不想要,但?两个娃娃都考进了最后一轮考试,让他们心里又升起了一丝希冀。   不料,沈小玉和沈小萁双双失利,让村民们大?失所望,村民们沉默极了。   倒是沈小玉的亲娘黄素珍还算镇定,上前拉过女儿的手,说:“小玉,你?才学半年的功夫,就?能考进前两轮考试,真是太了不起了,等娘多赚点钱,娘送你?县里去读书,咱们明年再考。”   沈有志则冷不丁的在人群里刻薄出声:“哈哈,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要不说当村长就?是好?呢,教、教不出个什么东西,银子倒是收得爽利,以后这?学谁再敢让我家?小萁上,我打断谁的腿。”   说着,他也不管沈舒下不下得来?台,扯着沈小萁的胳膊就?往家?里走。   沈小萁没考好?原就?伤心,被他不小心拧了肉,没忍住“哇——”地哭了出来?。   沈青蛾连忙去抢孩子。   平梁村上空一片乌云笼罩,村民们望了望沈舒,此起彼伏地哀叹了一声,也散了。   他们知道就?算他们不说,沈舒也没脸再把村学堂开下去,虽然?这?个结果?如?他们所愿,但?真得到这?种?结果?,他们又觉得心里不是很?畅快,总之矛盾极了。   而后,特意留下来?等着安慰沈舒的沈文庆道:“小舒,你?也别往心里去,本来?咱们村儿的孩子就?不太机灵,考不上也是正常。”   沈舒淡笑着摇了摇头,神色还算从容,“考不上是情理之中,考上了是老天眷顾,我该想想别的法子,让青蛾嫂同有志哥和离,带着小萁单过。”   沈文庆早知个中详情,并不惊讶,只认真出主意,“实在不行的话?,挑个时间把他们娘俩送到别处去,回头村里人问起来?,就?说他们娘俩不小心掉到河里淹死了。”   “如?果?真的没有别的法子,恐怕也只能这?样了。”   ……   又过了三日,是县试放榜的日子。   沈舒想着此次考试无论结果?如?何,今天都到县里亲眼看一看,却不料他才从床上爬起来?,就?听见?有人大?力的拍院门。   “村长,村长……”   激动的喉咙,夸张的力度,院门给快被来?人给干碎了。   沈舒原还沉浸在困顿之中,一听这?响动赶紧穿好?衣服出去,他刚一打开院门,就?见?一群村民趔趄地往院子倒。   沈舒目露疑惑,望着门前黑压压的人头,问:“大?伙,你?们这?是……”   村民们震声道:“考上了,考上了……”   沈舒仍是茫然?:“谁考上了?”   站在最前面的村民放声道:“都考上了!”   他们今个儿天不亮就?去县里卖黄豆酱,本来?酱铺里也没什么人,谁想到辰时刚过没一会儿,来?了一群百姓来?抢酱,一边抢一边嘴里囔囔着“神通酱,神童酱”,着实把他们吓到了。   经过多番打听,他们才知县试府辰时放榜,沈小萁和沈小玉的名?字一个高居榜首,一个刚好?挂在末尾,把整个清河县的人都给惊呆了。   自然?,一个十三岁的姑娘一个四岁的男童竟然?能考过所有比他们年长、读书久的考生,使得前些日子的流言让百姓们信以为真,许多考生的亲人跑到县试府去大?闹,言之凿凿说要讨一个公道,谁知县试府直接贴出了两人的考卷,给所有百姓观瞻,上一秒还说“这?成绩绝对是弄虚作假”的百姓下一秒脸都被打歪了。 第137章   现在, 整个清河县都知道平梁村这个山沟沟飞出了两只金凤凰!   就连姜县令本人也没想到此次县试居然会是?这么个结果,他作为?阅卷官,批改的考卷按规矩糊了名字, 可以保证这个结果绝对是公正的。   好?家伙,清河县一下子出了两个不满十五岁的天才, 其中有一个才四?岁, 拿去跟京都的世家子弟做对比, 天赋也是?拔尖的。   又一想到这两个天才是暗访清河县的那位大人物钦点参考的, 他只觉脊背一凉, 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如此出众的人才就在自己的县内, 他竟未能发觉,还等到这位大人物慧眼识珠了自己才知道, 真是?顶顶不中用。   于是?,他赶紧让师爷去定?制嘉奖牌匾, 给这两?位新?晋的秀才送一送。   沈舒听?村民们详述了始末, 脸上?的表情一阵阵转变,从震惊到喜悦, 从喜悦到骄傲,他连道:“我也到县里去看一看。”   这可是?自己教?出的学生!   居然真的考上?秀才了!   他领着乌涌乌涌的村民,连洗簌都来不及,就坐着马车往县里赶。   刚到村口,就见黄素珍带着沈小玉,沈青蛾带着沈小萁,看上?去都是?迫不及待要去县里的样子。   沈舒赶紧让她们上?来。   “夫子。”   “夫子。”   沈小玉和沈小萁异口同声地喊着, 二人脸上?均是?写着高?兴, 虽然结果的重要性他们并不知晓,但是?他们知道他们考好?了就不会令沈舒失望。   黄素珍那?叫一个振奋, 笑得嘴巴都合不拢,搂着女儿一直夸一直夸,夸得沈青蛾都忍不住说:“小玉真聪明,都没小萁跟着村长学得多呢,都能考上?。”   沈小玉可得意了,昂着光洁的下巴,说:“哼,夫子早跟我说过,我不比男孩子差。”   没有见天的被沈舒带着学也没关系,她自个儿在家里学,而且因为?她比沈小萁年龄大,思想更为?早熟,好?多沈小萁理解不了的道理她一点就通了呢。   沈青蛾笑着笑着,忽然美眸里泪光闪烁,又看向沈舒,哽咽唤了声:“村长。”   她知道沈舒如此尽心尽力的教?沈小萁,是?为?了自己,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日沈舒找来,对鼻青脸肿的她说“嫂嫂,和离吧”。   她终于可以?和离了。   见此,沈舒递了个安慰的眼神,冲她笑了笑:“嫂嫂,好?日子才要开?始,莫哭,以?后你带着小萁好?好?过,说不定?未来会成为?诰命夫人呢。”   沈青蛾感动?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惹得黄素珍投来诧异的眼神,黄素珍想了一下,瞬间想通,笑了笑,拍了拍沈青蛾的肩膀。   很?快,马车进入县里,驶到县试府的门前。县试府位于清河县的繁华街道之上?,平日里门前便是?车水马龙,眼下更热闹了不止十?倍,黄纸底的榜高?高?贴在县试府的墙壁上?,榜下人头攒动?,有路人、考生、考生的亲人……   沈舒的出现使得百姓们响起一阵骚动?,因为?他容貌俊秀,之前又在县衙里打过官司,不少人都认得他,更遑论之前第三轮考试的时候,某些考生的亲人还对他嘲讽连连。   沈舒一眼就望到了沈小萁的名字,因为?沈小萁的名字太醒目了,单列一行,字体粗大,与其他人的名字有着明显区别?。   然后,他又在黄榜末尾看到了沈小玉的名字,简单的笔顺同样让她特别?好?找——她居然真的考上?了秀才!   顿时,成倍的高?兴在沈舒心中翻涌,他当场没按捺住把沈小玉和沈小萁轮番举起,“小玉,小萁,你们看,你们考上?了,你们真了不起,夫子真为?你们感到自豪!”   两?个小孩均是?欢快的咯咯笑出声来。   而目睹这一幕的考生家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瞪向自己家的考生,就差没当场骂他是?个废物,二十?多岁了,竟然连两?个小孩都考不过。   亏得他们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感谢沈舒送两?个小孩进考场垫底,如今一看,这是?谁垫谁呐?   气死人了!   “读读读,成天读也没读不出个花儿来,以?后别?读了,早点出来帮家里干活。”有脾气暴躁的考生家人当场没忍住拧住了考生的耳朵,带着考生愤怒离去。   而其他脾气好?些的考生、考生亲人俱是?低着头,生怕引起沈舒的注意,灰溜溜的从榜前撤走。   沈舒高?兴完了之后,当场拍板决定?带沈小玉母子以?及沈小萁母子进酒楼搓顿好?的,其他跟来看榜的村民听?言也想跟着去搓一顿,却冷不丁想到自己之前根本不同意沈舒开?办村学堂,没脸地把话咽了下去。   就他们还好?意思让沈舒请搓顿好?的呢?   沈舒没让他们请一顿就不错了。   村民们愣愣地盯着沈舒,心里颇不是?滋味,却不料沈舒回头含笑看着他们,对他们招手说,“大伙,走啊,愣着干嘛?”   瞬间,村民们感动?不已,自责后悔,热泪盈眶,“村长,我们以?后再也不反对你做的决定?了,是?我们眼皮子浅,没看到你开?学堂的好?处。”   沈舒莞尔道:“你们都听?我的,那?不就一言堂了么,一言堂其实没什?么好?处。所以?,以?后还劳大伙继续给学堂捐钱,供孩子们读书,等到咱们村里考上?更多更多的秀才,咱们平梁村就改名秀才村,大伙说怎么样?”   村民们齐齐振臂高?呼,“好?的哩,村长!”   沈舒眉眼一弯:“走咯!”   很?多年后,跟着去吃这顿庆功宴的平梁村村民还是?无法忘怀今日的画面,他们敬爱的村长像是?清晨从太阳里射出的第一道光,照在他们的身上?,让他们心间发烫。   他们津津乐道了许多年,将这个故事传扬了一代又一代,让后代也将此事深深铭记。   当然,这都是?后话,这会儿的平梁村村民只顾埋头在酒楼的美食佳肴里,当他们吃饱喝足回到村里,跟没跟去看榜的村民们炫耀起,没去的村民们只觉损失了几大锭金子,一片捶胸顿足。   然后,沈舒把宗老召到了一起,又派人去请了沈谷堆,最后叫来了沈有志。 第138章 (修)   沈有志被叫来的时候, 才刚沉浸到沈小萁居然真的考上了秀才的喜悦里面,再?见?到沈舒他浑然没有多日前的冷嘲热讽,一脸骄傲得意的笑?容。   ——虽说他之前一度认为沈小萁是沈青蛾跟别人生的野种, 但现在村里人人都夸他生了个好儿子,他觉得他也不是不可以把沈小萁当亲生儿子看待   以后, 他说不定能跟皇帝老子当亲家呢!   而宗老们被沈舒请来, 心里煞是疑惑, 因着上次被迫放权, 他们不再?参与村中事务, 不知道沈舒请他们过来是为了什么。   沈谷堆亦是惊诧, 暗自嘀咕着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做好,一进临时充作会议室的村学堂大门, 就看到宗老们坐在课桌拼成?的长桌前,摆出了三?堂会审的架势。   除此之外, 村里的村民们也来了大半, 因为课堂里面小,站不下, 在门槛内外蜂拥。   “舒娃子,你到底要做什么,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直说吧。”宗老们直觉沈舒叫他们来不是为着什么好事,径自开了口。   沈舒朝课堂连着耳室的那?扇小门喊:“嫂嫂,小萁,你们过来吧。”   沈青蛾带着沈小萁徐徐出现在众人跟前。   他们一出现,村民们心里愈发疑惑, 这?好端端的沈青蛾和沈小萁是出了什么事?   转而, 他们又想起沈小萁考上了秀才,是村里的功臣, 难道沈舒是想当众褒奖沈小萁吗?   一想到这?儿,村民们觉得多半是了,直叹同人不同命,他们家怎么就没?摊上这?么聪明的孩子呢?   沈有志更是眼神炙热,看上去对沈小萁和沈青蛾也温和了不少,招手道:“你们来,到我?这?里来。”   谁知沈青蛾看了他一眼,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宗老们的方向磕头道:“诸位太公,我?沈青蛾今天?想和表哥沈有志和离,望村长还有太公们成?全。”   沈小萁也跟着乖乖巧巧的在沈青蛾身旁跪下,小小的身子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霎时,“轰”地一声响,堂内仿佛落下一道惊雷。   所有村民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朝沈青蛾及沈小萁看去,然后神情逐渐变得幸灾乐祸,朝沈有志投去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视线。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没?想到沈有志刚得了个神童儿子,媳妇儿跟孩子就想跟他划清界限,这?简直是泼猴唱戏——一出接一出。   这?些日子,沈有志实在嘚瑟,逢人就说他家小萁有出息,可没?少让他们心里嫉妒……   沈有志一刹那?变了脸色,眼帘阴沉得似能?滴水,阴恻恻地说道:“沈青蛾,你在瞎说些什么,快点?给老子滚过来。”   沈青蛾闻声回过头去,美眸含着认真和执拗,毅然决然道:“沈有志,不管是为了小萁,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不想再?和你过了,我?们和离吧!”   话落,沈有志的表情异常难看,颇有几分扭曲的样子,咬牙切齿道:“沈青蛾,皮又痒了是不是,老子没?跟你和离就算是对你的大恩大德,你竟然想跟老子和离?!”   沈舒这?才皱着眉提醒:“有志哥,说话注意分寸,小萁还在这?儿看着呢。”   顿时,村民们也跟着起哄调侃道:“是啊有志,当初你跟青蛾成?亲的时候,脸拉得老长了,说要不是为了你老娘,你才不会娶,现在青蛾终于想开了,不跟你过了,你得高?兴才是。”   沈有志暴怒心想:是,当初他是不情愿又怎样,今时不同往日,沈小萁考上了秀才,他以后得靠沈小萁奉养。   况且,就算是要和离,也只能?他先提,容不得沈青蛾先提。   沈有志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暴戾,一双眼睛猩红,对沈青蛾说:“老子再?给你一次机会,跟老子回去,有什么话咱们私底下说,不要在这?儿丢人现眼。”   沈青蛾充耳不闻,事到如今她哪里还会跟沈有志回去,扭头往前膝行了两步,磕头喊道:“太公……”   宗老们闻言皆是面面相觑,满脸为难之色,不由自主齐齐看向沈舒——   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虽是长辈,也不好在这?种事上面下决断。   更何况,现在村子里最有威望的是沈舒,哪儿有他们说话的份儿啊。   但见?沈舒立在堂中央处,周身披着门外射进来的清辉,神色同那?雪光一般皎洁淡然,不徐不疾地说道:“有志哥,你愿意同嫂嫂和离否?”   沈有志死?死?盯着沈青蛾,一字一句答:“我?、不、愿、意。”   沈舒不紧不慢地道:“既然有志哥和青蛾嫂意见?相左,那?这?件事只能?听小萁的意思了。”   听到这?句话,坐在宗老旁边的沈谷堆差点?笑?了出来——   他们敬爱的平梁村村长一如既往的狡诈。   沈小萁才四岁,能?做什么正确的决定?   况且,没?看沈小萁这?会儿正跪在沈青蛾旁边么?   此事被摆上台面,沈舒看似公正,实际上心都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甚至沈谷堆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搞不好就是沈舒促成?的。   也是,沈有志平日里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动不动跟沈舒抬杠,这?石头算是“哐当”一下砸脚上了。   继而,沈谷堆出面装模作样地说道:“舒娃子,小萁今年才四岁,问小萁怕是不好吧?不论怎么说,有志都是小萁的亲爹,这?婚怕是轻易离不得。”   听言,沈有志连忙附和说是,挺直腰杆道:“九叔公说得对,我?可是小萁的亲爹,村长你是想让小萁没?爹吗?”   沈舒没?理沈有志,反倒冲着沈谷堆一笑?,“九叔公您有所不知,小萁如今有功名在身,论情,他是咱们村儿最聪明的孩子,足有资格提出意见?;论理,他也可以凭借对平梁村所做出的贡献,分地建宅,自立门户,绝对不能?因为他年纪小,就对他不公平。”   说完,他堪才瞧向沈有志,“有志哥,你别怪我?,小萁是我?的学生,我?得为他好。”   沈有志眼睛红得滴血,恶狠狠瞪着沈舒,“村长,小萁再?有出息,也不能?不认我?这?个亲爹吧?他这?是不孝!”   沈舒轻飘飘堵住他的话,“有志哥,你待小萁好,小萁不会不认你的……小萁,你是想跟你爹一块儿过,还是跟你娘一块儿过?”   沈小萁跪在沈青蛾旁边,听到沈舒喊他,抬起包子脸,脆生生答:“小萁想跟娘一起过。”   沈有志彻底维持不住自己的理智。   他当场失态,指着沈小萁破口大骂道:“老子早知道你是个野种,当初你生下来的时候,就应该把你给掐死?,扔在路边喂狗,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们娘俩……”   说着,就往沈青蛾和沈小萁跟前扑,朝他们砸下重?拳。   站在不远处的张铁牛眼皮一跳,赶紧上去拉住沈有志的胳膊。   沈舒冷冷道:“有志哥,快住手,你在做什么?!”   沈有志又回过头来,像是知道自己被沈舒算计了一样,大吼大叫道:“是你,是你给这?贱女人出的主意,是你想逼老子和离,你跟这?贱女人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老子绝不会放过你。”   沈舒依旧从容,一双眸子不含任何温度,语气也趋近无情:“但凡你当初对他们母子俩好一点?,哪里会有今日,有志哥,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站在门槛内外的村民们一听沈有志骂了沈舒,当场不答应,纷纷开口指责道:   “有志,想跟你和离的是青蛾,不想跟你过的是小萁,你怎么能?把事情怪到村长身上去呢?”   “村长跟顾哥儿是一对,顾哥儿前脚刚走,后脚你就说这?种话,小心顾哥儿回来把你舌头给打折咯。”   “就是,村长哪怕喜欢女人,也喜欢不到青蛾头上去,翠花跟秀秀那?么漂亮,村长都没?看上呢。”   ……   沈青蛾还不如翠花跟秀秀漂亮,非说沈舒跟沈青蛾有一腿,他们是不答应的。   沈有志一派孤立无援,眼球里顿时布满血丝,目眦欲裂,握住了拳头,指骨握得咯吱咯吱作响。   他已然明白自己的处境,今日要么答应跟沈青蛾和离,沦为全村人的笑?柄,要么咬死?不肯和离,回去再?收拾沈青蛾这?个贱女人和沈小萁这?个狗杂种。   他忍了一口气,恨恨的屈辱地说道:“和离,我?绝不同意,要分开,只能?休妻。”   被休的女人跟被和离的女人地位大不一样,前者是犯了七出之罪,人生将染上污点?,鲜少有再?嫁的可能?,而后者则是普通的夫妻不和,二嫁极其容易,未来也是有可能?得到夫家的爱重?的。   沈有志便是打算捏着这?一点?,逼沈青蛾放弃和离的念头,他不信沈青蛾不惧流言蜚语,毕竟在村里流言蜚语可是会杀死?人的。   殊知,沈青蛾就没?想过再?嫁,也早料到了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再?被千夫所指,也好过日日挨打,她沈青蛾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尤其是,在眼下这?一幕发生之前,沈舒特意支开了沈小萁,私下跟她谈过话。   他道:“嫂嫂,和离之后,你和小萁会受到许多议论,但是你有银钱傍身,也有小萁这?个争气的儿子,你的人生将是一片光明顺遂,千万别怕。”   他还道:“嫂嫂,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的,去县里过也好,在村里过也好,尽管昂首挺胸过自己的日子,只要有本事,和离的女人也会得到别人的敬重?。”   于是,沈青蛾当真昂首挺胸,美目里散发着异常浓烈的向往自由的光彩,说道:“沈有志,只要能?单过,被休我?也甘愿,你尽管写休书?吧!” 第139章   再一次, 堂内陷入寂静,所有人被震住。   谁都没想到沈青蛾为了跟沈有志分开,能说出这样决然的话来。   这……   “青蛾这是怎么了, 我?还?当她闹着玩儿呢,居然来真的?”   “嗨,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有志他啊早跟村里的小寡妇勾搭上了, 这事儿咱也不好往外说, 青蛾她命苦呐。”   “啥?还?有这档子事儿,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住人小寡妇隔壁, 那?动静我?还?能不知道?,不过有志平日里瞧着老?实, 估摸着说出去也没人信我?就没说,怕他们夫妻两个?拿石头砸我?家门呢。”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沈有志跟村里寡妇搅合到一起的事儿早就被人知道?, 只是之前不方便传,现在才传出来。   眨眼?, 所有人都知道?沈有志在外勾三搭四,见?天的不着家,沈青蛾是受不了?他,这才决定和离的。   原本一些觉得沈青蛾闹得太?过的村民?还?准备帮沈有志说话,一听到这些话瞬间倒戈了?立场,莫说邺朝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三妻四妾那?是大户人家的事, 跟他们这群乡下人有个?毛的关系, 哪个?女?人受得了?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偷/人?   “呸,不要脸, 钻寡妇被窝,腿都应该打折。”   “那?寡妇也是个?浪蹄子,应该绑了?石头沉塘。”   “真没想到有志看着一副老?实相,做的事却?没眼?看。”   ……   听着四周不加掩饰的议论,沈有志气得脸色铁青,他一向好面子,不喜被人说道?,所以哪怕怀疑沈小萁是野种,也没有往外张扬,却?没想到自己还?是被人看了?笑?话。   他怒声道?:“你们闭嘴,都闭嘴,是这贱女?人对不起我?在先,我?怎么对她都是她活该。”   沈青蛾分外冷静地辩驳:“沈有志,你为了?讨好相好的,把家里的家当都拿去变卖,我?为了?弄点钱,成天趴在牌桌上?,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   沈青蛾爱抹牌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实,却?没想到她抹牌的原因居然是这个?。   一瞬间,村里人对沈青蛾更多?了?几分同情,讨伐沈有志的声音愈烈。   沈有志森森磨着牙槽,“我?沈有志从小不是读书的料,大字不识一个?,生得出这么聪明的儿子?分明是你背着我?偷了?人,跟别?人生出这么个?怪胎……”   顿了?顿,他怨毒的视线又落到沈舒身上?,“我?看小萁倒是很像这个?小白脸。”   对于沈舒,他是村长也不叫了?,恨不得将眼?前这对狗男女?千刀万剐。   沈青蛾眼?里透露出一丝怜悯,“你不愿意承认小萁是你儿子,那?就当小萁不是你儿子吧,总之今天咱们必须得离,免得你天天怀疑我?对不起你。”   沈舒皱了?皱眉,说:“嫂嫂,你没犯七出之罪,只能和离,不能被休……有志哥,和离书我?已经替你拟好了?,你签了?罢。”   语罢,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和离书出来,放到沈青蛾跟前,让她摁下手印,又拿到沈有志跟前。   沈有志想也不想把和离书撕成了?碎片。   他盯了?一阵沈舒,又盯向沈青蛾,阴阳怪气地笑?了?出来:“我?反悔了?,和离书我?不签,休书我?也不写,今个?儿谁都别?想让我?离……沈青蛾,你生是我?沈有志的人,死是我?沈有志的鬼,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沈青蛾蓦地俏容煞白,无助的视线投向沈舒。   沈舒脸色一沉,冷声道?:“有志哥,想想自己的名声,不要做这种跌份儿的事儿,大伙都看着呢。”   “就是,你对不起人家青蛾在先,还?好意思说不签,你不签我?们大伙可不同意。”   “赶紧签了?吧,小萁摊上?你这种爹,可真是倒大霉了?。”   “以后小萁当官,被人知道?自己有个?喜欢偷/人的爹,怕是要让人戳脊梁骨,让咱们平梁村的面子往哪儿搁去?”   “你不签,让太?公做主替你签。”   ……   村民?们也见?不得沈有志这么不要脸,纷纷帮腔。   然而,沈有志是打算豁出去了?,就想拉着沈青蛾一起,不让她好过,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任大伙骂,权当听不见?。   沈舒慢慢看向宗老?们,意味满满地和他们对视。   宗老?们:“……”   就知道?突然找他们来准没好事。   罢了?。   似是败下阵来,一个?宗老?代为出面做了?恶人,掷地有声地开口:“有志,小萁是咱们村子的神童秀才,整个?清河县都看着呢,他的名声不能有任何污点,也不能有你这么个?不靠谱的爹,你赶紧把和离书签了?。”   霎时,所有村民?齐齐看向宗老?,只觉得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要知道?宗老?迂腐,比村里任何人都信奉“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信条。   沈有志面色一变,万万没想到宗老?也站沈青蛾那?边,急了?:“太?公,我?……”   “有志。”宗老?冷然打断了?他,一双老?眼?浑浊,周身透露出泰山般的威压,“太?公是为了?你好,乖乖听太?公的话。”   明显地,村民?们感觉宗老?的后半句没说完,那?就是“不听话太?公就要对你动手了?”。   对于沈舒的严厉,村里没几个?人感受过,但宗老?们的威严可是刻在平梁村所有人骨子里的,这几句话劈头盖脑的砸下来,任是哪个?平梁村后辈都扛不住。   沈有志果然怕了?。   还?不等?他主动找沈舒要和离书签,宗老?朝边上?几个?姻亲后代使了?个?眼?色,接着那?几个?壮汉便齐齐走出来,一面押着他的身体,一面抓着他的手往白纸上?摁。   这一个?大红手印落下来,别?说是写和离书了?,就是写成巨额欠条,他也得受着。   “太?公,太?公,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好好对小萁的……”   听着沈有志发出惨声哀嚎,沈舒不动声色垂下眼?,慢条斯理的拨动着腕间的小叶紫檀手串串珠。   ——世上?万事有序,恶人还?得恶人治,把宗老?们请过来真是请对了?。   沈青蛾更是整个?人直接呆住,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村里人竟然会站在自己这边,还?预想自己会被千夫所指,这真是……   沈青蛾忍不住激动得哭了?出来,又冲着宗老?和沈舒磕了?几个?头,吓得沈小萁直喊“娘”。   沈舒扶起沈青蛾,粲然含笑?道?:“嫂嫂,你自由了?。” 第140章   沈青蛾捂住了唇, 眼泪珠子唰唰直掉:“是,是,我终于可以不用再过苦日子了, 以后我要带着小?萁好好过?。”   沈舒问沈青蛾是想在村里搭房子,还是去县里过?日子, 沈青蛾蹙着秀眉, 无比纠结地询问沈舒的?意见。   沈舒道?:“嫂嫂, 小?萁聪慧, 带他去县里上正经私塾, 方便他取得更好的?成绩, 介时?你就在县里酱铺里帮忙,谋个生计吧。”   至于她存在沈文庆那里的那些钱, 刚好去县里买个小?宅子,和沈小?萁一起安住。   沈青蛾感动?到语无伦次, 又?想跪下, 被及时?拦住,“村长, 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不如我让小?萁认你做干爹吧,今生来世都报答你的?恩情。”   沈舒莞尔一笑,却是拒绝:“嫂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早已视小?萁如亲子, 用不着再做小?萁的?干爹, 只要他有出息,我的?付出就是值得的?。”   说罢, 他又?当着众人的?面?,给沈小?萁分了田地,弯腰摸了摸沈小?萁的?头,“小?萁,平梁村永远是你的?家,等你长大以后再来看夫子。”   沈小?萁泪眼汪汪地抱住沈舒的?大腿,并?不想跟沈舒分开。   接着,宗老们走了过?来,没好气地瞪了沈舒一眼,道?:“舒娃子,我们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还是别叫我们了。”   沈舒不自然咳了一声,厚着脸皮答:“诸位太公身体朗健,再活一百岁也不一定,没了太公,我心不定,以后还是请太公们多多为我撑场面?。”   宗老们心里齐骂:……小?兔崽子,权力是一点不给,使唤人倒是挺顺手?的?。   但他们也没有跟沈舒作太多计较,又?瞧向沈青蛾和沈小?萁,说:“青蛾,既然你决定带着小?萁出来单过?,那就好好栽培小?萁,可别耽误了他,回头你想嫁给别人,先把小?萁送回来,他生是我们平梁村人,一辈子就都是平梁村人,你明白吗?”   沈青蛾恭敬低头:“我明白的?太公。”   “嗯。”   敲打完了沈青蛾,宗老们满意离去了,于他们而言,平梁村的?利益才是头顶大事,小?两口合还是不合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只要沈小?萁能出人头地,什么都可以为之牺牲,别说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爹了。   紧接着,沈谷堆也走了过?来,笑眯眯地看着沈青蛾,说:“青蛾啊,村长给小?萁分了田地,回头我叫人帮你们娘俩把房子搭起来,以后你们娘俩就是咱们平梁村的?独户,小?萁跟你姓沈。”   反正都姓沈,改不改都一样。   沈青蛾自是感恩戴德,把自己准备带小?萁去县里念书的?消息全盘托出,沈谷堆也不在意,只说“平梁村永远是你们母子俩一席之地”云云,说完又?瞧向沈舒,啧了一声走了。   沈舒:“……”   还好他当初没有跟沈谷堆彻底撕破脸皮,不然他还真不一定能搞定今天的?场面?,凭着沈谷堆那能把死的?说成活的?的?口才,再加上村民们容易被煽动?的?性子,沈青蛾怎么也得顶上一顶“为妻不贤”的?大帽子。   最后,沈舒转眸望向被迫摁完手?印的?沈有志,只见沈有志双目猩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眼神恶毒得令人脊背发凉。   下意识地,沈舒狠狠皱起了眉,叫来了张铁牛,让他护送沈青蛾母子俩出去。   张铁牛也怕沈有志心里气不过?,又?对?沈青蛾和沈小?萁动?手?,立马跟在沈青蛾母子俩身后,才跟到踏出村学堂的?大门,沈有志就抄起地上的?石头冲了上去,张铁牛一把把沈有志逮个正着,重新?扭送到沈舒跟前。   沈舒微微一叹:“铁牛哥,把他送去见官吧。”   杀人未遂,不受惩罚,是不会有悔过?之心的?。   张铁牛毫不犹豫,拉着沈有志走了,沈有志这才知道?慌张,先是向沈舒讨饶,最后见讨饶不成,破口大骂,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村民们原还觉得沈舒罚得有点重,想念在同村人的?份儿上替他求情,结果见他死不悔改,索性也不理他了。   “村长,文?庆伯说要修山路,是不是真的??这条路可不好修哇。”   “要不还是不修了吧,反正一年也到不了几回山上去。”   “谁说到不了几回山上去,今年山上菇子长出来,咱们还要去采了做酱呢。”   “也是,哎,当初二狗修这酱被豺狼叼了去,也不知道?这次修路要填进去几条人命。”   ……   解决了沈有志,村民们转眼惦念起了正经事,听说沈文?庆在做山路的?账目,拉着沈舒就开始讨论。   沈舒一面?感叹他们消息灵光,一面?安慰他们:“大伙,山路要修,但怎么修我还没想好,等我有了确切的?想法再告诉你们,绝对?不会让你们往里填命进去。”   村民们一听,尽都放心了,开始盘算着等到下半年,黄豆酱和菌菇酱一起赚钱,究竟能赚多少钱。   *   三日后,游商队伍找上门,不仅还清了之前的?赊账,还找沈舒要更多的?黄豆酱,说要卖给黄州的?老板。   沈舒精神一振,问:“要多少?”   游商直直伸出一个巴掌,说:“沈老板,托你的?福,我们这群人要转行?了,我们要这个数。”   沈舒迟疑道?:“五万罐?”   游商哈哈大笑,“五十万罐,按一百文?一罐的?价卖,沈老板你卖不卖?”   沈舒霍然倒抽一口凉气,连忙应道?:“卖!”   年前他就知道?年后会忙,不想居然是这么大一笔生意上门,这下恐怕两个村子的?人做酱都不够,得招更多的?人帮忙。   游商继续对?沈舒说道?:“沈老板,黄州那地儿不产黄豆,本?地人又?不好菌菇酱那口味,你这酱卖过?去,十分走俏;那黄州要酱的?老板说,这五十万罐酱还是要得少的?,等到他到隔壁青州开了酱铺,还要更多,青州的?口味跟黄州也是一样。”   黄州跟青州都是人口密集的?大州,因着美食饕餮众多,酒楼行?业繁盛,再多的?黄豆酱到那儿去也是塞不足个牙缝。   听说黄州人对?黄豆酱的?喜爱程度已超越了市面?上所有酱种,还拿黄豆酱研究出了一道?新?的?黄州菜——黄豆酱烧猪蹄,如今这道?菜不仅成为各大酒楼的?招牌菜,还成为了百姓们最喜欢的?家常菜,这黄豆酱烧起猪蹄来就跟不要钱似的?往锅里倒。   “这黄州老板姓什么,出手?真是大方。”沈舒想托游商牵个线,“这酱他什么时?候要?”   游商答:“老板姓钱,看着是个和气的?,总之沈老板你越快越好吧,最好不要超过?半个月,我们一去一回的?脚程耽搁不少功夫。”   一旦那黄州老板等不及卖这黄豆酱,自会削尖了脑袋想法子自己做出酱来卖,重金之下何止不缺勇夫,亦不缺智者?。   沈舒心里“嗬”地一声,心说真是要招人了,一股压力直直落到肩上来,他破天荒的?用不确定的?口吻说道?:“不知道?赶不赶得出来,我尽力试试吧。”   游商重重点头:“沈老板,你抓紧,实在不行?我们先送过?去一些,然后快马加鞭回来找你提货。”   言讫,游商回去了,他前脚刚走,后脚沈舒就火急火燎的?去找沈文?庆商议此事,沈文?庆听完也是惊呆了。   “五十万罐酱,半个月?”沈文?庆嗔目结舌道?,“咱们平梁村和杏花村所有人加起来一个月都做不完,这……”   “表姑父,你说红方村有没有可能加入我们?”   冷不丁地,沈舒冒出这个想法,并?说了出来,让沈文?庆帮他参考。   沈文?庆肃起了脸,神色凝重地说道?:“红方村确实人多,只是恐怕……他们会趁火打劫,不会那么轻易加入我们。”   如果红方村要的?太多,分到平梁村人和杏花村人手?上的?钱只有一点,那这门生意岂不是纯为红方村干了,苦了自己肥了别人。   闻言,沈舒颇为认同,沉吟道?:“的?确,得仔细想个办法才是。”   沈文?庆一叹:“办法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想,方江海那老家伙不是什么善茬,你爹在时?没少吃那老家伙的?苦头……”   还有周围其他几个村子也是一样,个个都是不好相与的?角色,所以平梁村和他们斗了这么多年,一点上风都没占到。   更何况,前些日子沈舒还逼得他们卖了祖田,这卖田的?钱他们虽是拿到手?了,这账估计还在心里记着。   哎……   沈舒心中怅然,只觉此事棘手?得很,看来这生意只能尽量去做了,成不成端看老天允不允许。   次日,沈舒起了个大早,准备到红方村走一趟,谁知自己还没出门,就有村民连滚带爬的?找上门来,他将那村民扶住,问:“福春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沈福春一把扣住沈舒的?肩膀,怒火熊燃地说道?:“村长,咱们村子的?人被红方村的?人给打了。”   沈舒愣了一下,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沈福春拔高了声调,道?:“我说,咱们村子的?人被红方村的?人给打了,方江海他儿子方从坤亲自带人打的?人,说要跟咱们平梁村打村架,让咱们把从红方村赢去的?田给他们还回去。” 第141章   沈舒拢起眉头, 不禁问:“怎么这么突然?”   沈福春心说,鬼才?知道红方村的人心里在想什么?,但打了平梁村的人已然是摆在台面上的事实, 现在平梁村里炸开?了锅,都囔囔着要给红方村人一点颜色看看……   还想要田?!   呸!   进了肚子里的东西谁他娘的给他吐出来?!   再者, 半年过去平梁村汉子的体格已是今非昔比, 早就不是当初打架需要智取的弱鸡了, 平日里他们大鱼大肉的养着, 干活又干得勤快, 一身结实的肌肉根本不是一般的小块头能比的, 小心他们生起气来,把他们拍到墙上去抠都抠不下来……   “村长?, 沈三受了点轻伤,你要不要去看看?”   “走, 看看去。”   沈舒心里有了计较, 跟着沈福春到了村民?沈三家里。   村子?里其他村民?已经在沈三家里围了一圈,见着沈舒过来, 齐声义愤填膺地说道:“村长?,沈三被红方村的人打了,方从坤那家伙真不是个东西,还有脸管咱们要田,咱们再跟他们打一次,打服他们。”   过年养肥膘的平梁村村民?个个觉得自己?浑身力?气没处施展,正愁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调剂生活的平淡, 红方村就这么?直直撞了上来, 反倒趁他们的心意。   沈舒置之?未语,拨开?人群看向被众人团团围住的沈三, 就见沈三颧骨处有一团不大不小的淤青,只是受了点轻伤,松了口?气,道:“沈三哥,你能否跟我说一下当时?的经过。”   沈三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是他今日该去县里酱铺干活,途经红方村那段修好的县路,就被方从坤带着红方村村民?给打了,依着方从坤原话的意思是——   听说你们平梁村花高价买了其他几个村子?的农田,独我们红方村是强行要去,这口?气红方村必须讨回来,回去告诉你们村子?的村长?,三日后红方村村口?见。   沈舒堪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红方村不忿自己?村子?的农田因打村架输了给了平梁村,而其他村子?同样输了村架,却还是卖出了高价。   要知道当初小满村那边还是他们红方村帮忙堵人,小满村村长?赵不会才?会被逼着卖田,到头来红方村一点好处没占到,反而帮着死对头把日子?蒸蒸日上?   这种事红方村决计不能忍,所以一过完年就开?始发作;至于为什么?要等到过完年才?发作,沈舒也很门清,大概是因为乡下信息落后,过年了各大村子?的村民?开?始互相走动,这才?得到了信儿。   很好。   沈舒弯了弯桃花眸,心说老天真是会递枕头,他正愁没法子?拉拢红方村呢,红方村就主动送上门来——   不怕红方村管他们要钱要田,就怕红方村无欲无求。   “沈三哥你先休息,我亲去红方村跟方从坤交涉,绝对要个说法来。”   沈舒不过一表态,整个屋子?的村民?都沸腾了,急吼吼的说要回去抄家伙,然后跟着沈舒到红方村去。   沈舒并未反对,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红方村,气势汹汹的叫阵,把方从坤和一干红方村村民?叫了出来。   “嗬,我当是谁在叫呢,原来是平梁村村长?啊。”方从坤心里憋着一股子?恼火,也是懂阴阳怪气的,皮笑肉不笑道,“挨打的那小子?脚还挺快,这么?快就把消息传到了你那儿;怎么?着,带着这么?多人过来,这村架你是想今天打?”   沈舒被村民?们簇拥,宛如众星捧月,淡淡含笑道:“方大哥,打村架伤和气,红方村输的田已经修成了路,决计是还不成了。”   方从坤脸色顿沉,冷冷道:“沈舒,当初你说要和我们红方村打村架,我们红方村是应了的,如今轮到你们平梁村应架,你们平梁村却想当怂包?要真是这样,那你可?别怪我天天在你们平梁村村口?堵人。”   天知道他在晓得小满村及其他几个村子?将村里农田卖出天价以后后有多么?生气,合着周遭几个村子?输村架就只是单纯的输村架,只有红方村是真正的输田。   尤其是那几个村子?在拿到卖田所得的巨款之?后,在村里大肆修葺建筑、发展畜牧业,如今邻近几个村子?就红方村最落后,连红方村的路都不及别的村子?平整,使得去别的村子?走亲戚的村民?都产生巨大落差,回来抱怨连连,让他爹这位在任村长?以及他这位正儿八经的未来村长?失去了不少威望。   沈舒道:“方大哥,稍安勿躁,我只说还不成农田,却没说不给任何?补偿,虽然这田是我们平梁村赢来的,但为了两?个村子?之?间的和气,我们村子?愿意做一些忍让……”   顿了顿,他扫了身后面露错愕的平梁村村民?一圈,不徐不疾地说道:   “方大哥,我给你们红方村十金怎么?样?”   霎时?,平梁村村民?里响起一片哗然,纷纷急切喊道:“村长?,这姓方的忒不是东西,我们怎么?能给红方村钱呢……”   方从坤直觉沈舒不会这么?好心,眯起了眼道:“沈舒,你最后说的是真的。”   沈舒微微一笑,“当然,不过我想请方大哥看在这十金的份儿上,帮我一个忙。”   方从坤:“说。”   沈舒:“把你们红方村的人手借给我,我有点小事忙不过来。”   方从坤瞬间露出冷嘲的表情:“恐怕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不过,如果你们平梁村当真愿意补偿我们红方村十锭金子?,我也不是不能答应,说吧,你想要多少人手?”   沈舒有一点点不好意思:“你们一整个村子?的人。”   “……”有那么?一瞬,方从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到沈舒脸上气死人无辜的表情,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沈舒,你别逼我现在就对你动手!”   什么?一整个村子?的人,亏他说得出来!   这哪里是补偿和帮忙,分明是把他们红方村人当廉价苦力?。   十金再多,分摊到各个村民?身上,又能有多少!   偏偏沈舒还很是无耻地说道:“方大哥,索性你们过完年也闲得无事,不如趁着这闲的时?候赚点家用,十金如果你嫌太少,我可?以适当再加一点……你若是拒绝,既没钱也没田,打村架还不一定打得赢,到时?候吃亏的是自己?。” 第142章   方从坤气得?咬牙, 一字一句道:“沈舒,你别欺人太甚!”   什么叫做打村架不一定打得赢,吃亏的是自己, 明明是他有求于他,竟还有脸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仿佛施恩一样……   “方大哥, 你可曾到杏花村去过?”沈舒说, “你可以去杏花村看看, 再决定要不要答应我的请求。”   方从坤冷哼一声:“管你说什么, 我都当你在放屁, 你也别想我上你的当。”   说着,方从坤双手抱胸, 撇过了脸,一副“少叨叨, 老子只想打架”的姿态。   身后的红方村村民跟着囔囔道:“你们平梁村的人怎么话这么多, 这架究竟是打还是不打,不打赶紧滚。”   沈舒不恼不怒, 仍是从容,看向?身后的平梁村村民,说:“咱们回去吧。”   平梁村村民自是不愿走,一个个蠢蠢欲动摩拳擦掌,然而对上沈舒云淡风轻的视线,他们又沉默了,惊疑不定地看了看方从坤及红方村等人, 最终还是乖乖跟着沈舒离去。   方从坤目送平梁村一行人远走, 也微微眯起了眼,然后转身回到村子里面。   几乎是前脚回到平梁村, 后脚平梁村村民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村长,咱们要红方村那么多人做什?么?还他娘的要给钱,不如跟他们打一架,干死他们丫的。”   沈舒徐徐停步,一双桃花眸转过去望着他们,将黄州那边来的生意和盘托出?。   平梁村村民俱是惊呆了,不免倒抽一口凉气……嚯,五十万罐黄豆酱,这是什?么天?降的好生意,怨不得?沈舒想方设法的笼络红方村的人呢。   不过……   平梁村村民犹豫道:“红方村那边是不会答应的吧?方从坤那小子跟他爹一个模样印出?来的,狡猾得?很呢。咱们也不是非得?找红方村的人,箕斗村离咱们不是也挺近的么,咱们大可跟箕斗村的人做生意,反正咱们捎上谁,谁就?跟在咱们后面捡肉吃。”   有好处,哪个村子的人不会心动,红方村的人他们还不稀罕呢。   但闻沈舒潺潺若泉地开口:“再是狡猾的人,也敌不过一个利字当头?,咱们紧挨着的几个村子都有抬头?的迹象,唯独红方村还是原样,想必方从坤和他爹方村长都很急。”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突然囔囔着要跟咱们打村架,说要把输出?来的田给要回去,一亩田才值多少,左不过是看别的村子从咱们这儿得?了钱眼红罢了。”   “他们越是想从咱们手里要钱,咱们能支使他们的几率就?越大,所?能给出?的价格就?越低。箕斗村固然也好,但咱们主动上门去请他们帮忙,少不得?就?要多分他们一点。”   闻言,平梁村村民悟了,忍不住嘿嘿一笑道:“村长不愧是村长,这么快就?把事?情都计划好了,我看方从坤那小子再狡猾,都不如村长你机灵,回头?咱们支使红方村的人给咱们做苦力。”   沈舒笑了笑,坦然接受了村民们的赞誉。   回到红方村以后,方从坤一股脑跟亲爹方江海说明了情况,询问方江海的意见。   方江海正围在火盆边上,烤着鞋子,仔细听了来龙去脉,顿时骂道:“什?么十金补偿,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让咱们村子的人去给他们做劳力,十金虽多,摊一摊还不够塞牙缝的。”   方从坤黑着个脸,不觉意外?,火气旺盛道:“我就?知道沈舒没安好心,这就?带人堵他们村口去,铁定让他把咱们赢去的田还回来。”   一面说着,方从坤就?一面往外?走,还没走上两步,方江海就?叫住了他:   “回来!”   方从坤扭过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还有什?么事?,赶紧说了,急着呢。”   方江海拍了拍鞋面上的灰,将鞋穿上,一双老眼沉沉,道:“你先到杏花村走一趟,看看杏花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觉得?以沈舒的性子,要是杏花村与他们之间的事?没一点干联,沈舒是不会说出?来的。   方从坤嗤地就?笑了:“爹,你别跟我说,你信了沈舒的鬼话,杏花村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最后肯定白跑一趟。”   方江海执着吩咐:“你先去。”   方从坤:“……”   父子俩隔着火盆里的光对视一阵,两相沉默,各怀心思,最终方从坤还是拗不过方江海,“嘁”了一声,转身走了。   他叫了两个红方村村民,打着探亲的名义去杏花村内套话、闲逛。   这不逛不得?了,一逛吓一跳,只见杏花村村里拾掇得?比其?他几个村子还要好,不仅修了村路、山路,还修了水车,将山上流下来积成?小湖的水引渡到农田里实?施灌溉。   眼看那一排排韭菜跟春笋似的长出?来,又嫩又新鲜,旁边圈起来的地里养着鸡鸭鹅,附近的人家?围墙里还传出?母猪的哼唧声。   别的村子单是养几只家?禽已经是了不得?了,没想到杏花村里还有人养起了猪,养一只猪得?要多少粮食。   更甚至,方从坤还从挨挨挤挤的屋舍里看到一间砖瓦房,乌色的瓦片看得?人心里直泛酸水,被探亲的杏花村村民循着他的眼光一望,诚实?地笑道:“那是村长家?里,搭了新房子,可把村里人给羡慕坏了。不过啊,这都不如平梁村人,半个村子都已经是瓦房了,听说要不是烧瓦的师傅烧不过来,一整个村子都得?是瓦房呢。”   方从坤霍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什?么?平梁村半个村子的人都住上瓦房了?”   杏花村村民说:“是呀,你们红方村的人过年没人去平梁村走动么?平梁村不仅都是瓦房,院外?的篱笆墙都盖瓦,还在后院建茅房呢。”   霎时,方从坤眉眼阴翳,不做声了——   因着红方村和平梁村交恶多年,两个村子的人少有嫁娶,即便有,过年也不怎么走动,所?以红方村是唯一一个一丁点也不知道平梁村近况的人。   现在虽然知道了,但还不如不知道呢,放眼清河县所?有村子,哪个村子不是路边建茅房,全村人抢着上,哪怕红方村强势了这么多年,地皮比别的村子都广,村里的茅房也仅是比别的村子修得?多些,还从没有谁舍得?浪费那黄金似的地儿,在家?里建茅房。   跟在方从坤身后的红方村村民亦是心里百般不是滋味,酸不溜丢地开口道:“平梁村在县里开的酱铺这么赚钱?我上次去看,也没什?么生意啊。”   “你去看的时候是不是过年?”   平梁村酱铺只有过年那阵子没生意,其?他时候客似云来,生意不知道有多好呢。   杏花村村民无心炫耀,但还是在红方村村民心头?扎下一根刺,说:“我们杏花村也是多亏了平梁村接济,才能有今日这好光景,再有一段日子,我们村里也要都建瓦房啦。”   至此,方从坤和红方村村民脑子才转过弯来,那就?是杏花村的变化?居然全靠平梁村……带飞?!   忙不迭地,方从坤给打着探亲名义的红方村村民使了个眼色,那村民立刻开口:“大侄子,你这日子过得?真好,怎么来给我仔细说说呗。”   倒豆子的杏花村村民是个心大的,也不防着,把平梁村跟杏花村合作的事?说了个一五一十。   越听,方从坤的脸色就?越差。   越听,红方村村民就?越心惊。   怪不得?沈舒那小子让他们到杏花村来呢,合着是为了让他们亲眼直观平梁村给杏花村带来的好处,以此给予他们深深的诱惑。   又闲聊了一会儿,套完了话,方从坤急急忙忙带着两个村民走了,他急着把这件事?告诉他爹,快步走在他身旁的红方村村民却问道:“从坤,你心里有主意没有?”   方从坤不答只叮嘱:“两位叔,这些话你们暂时别往外?说,等我跟我爹商量完了,再给你们个准信儿。”   俩村民对视一眼,明面上没吭声算是默认,实?际上回到村里立马就?说了,不到一个下午传遍了全村。   本来其?他几个村子有起色,红方村村民就?急着,这下听说平梁村比其?他村子日子还要好过,哪里还能坐得?住,一通气,全跑村长家?里去了。   他们还没到,方江海听到儿子的汇报已经先大惊失色,鞋都掉到了火盆里,他眼皮一跳,连忙将鞋从火盆里捞出?来,也顾不得?烫手,问:“是真的?没一个字假话?”   方从坤烦躁道:“不信你自己去杏花村问,我还能骗你?”   方江海狠狠噎住,确实?,方从坤没有骗他的必要,难道平梁村真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这……   方江海有些绷不住,同?样是生儿子,怎么沈大同?就?生了个这么好的儿子呢?   原先他听说平梁村在县里开酱铺,还准备效仿着在村里筹点钱做门营生,现在这念想完全覆灭了,毕竟杏花村村民说了,平梁村是因为跟县城首富周家?搭上了弦才起来的,他上哪儿认识周家?的人去?   难道,他真的要跟放下姿态,跟平梁村化?敌为友,接受平梁村的“招安”。 第143章   又闻得儿子方从坤在一旁说:“爹, 你想想办法,我们该怎么做?”   方江海吹胡子瞪眼睛,“你问我, 我问谁去?,但凡你有沈舒那小子一半顶用, 发达的就是咱们红方村。”   方从坤心情极其糟糕, 因?为就算他?再不情愿, 也不得不接受沈舒确实比他?厉害的事实, 他?可没?有本事让红方村的人全都住上瓦房, 还拉着?别的村子的人一起赚钱。   这时, 院门突然被拍得哐当作响,足以凸显来人的急躁, 方从坤忍不住高喝一声“拍拍拍,拍什么拍, 来了”来发泄心中的恼怒, 结果他?走到?院前?一开门,门外就涌进一群村民, 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急吼吼的要去找他爹方江海。   “村长,平梁村的事我们都晓得了,你赶紧拿个主意啊……”   方从坤被撞到?一边,立刻在低骂了一声“草他?娘的”。   ——说好消息不外传,怎么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方江海顿时也一个头两个大,再次在心里骂了句“小?崽子不顶用, 连个消息都瞒不住”, 沉着?脸看向快把门槛踩烂的村民,道:“大伙别急, 平梁村的事我也是才知道,咱们商议商议。”   红方村村焦躁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还冷静得下来,七嘴八舌道:“村民,咱们也搞点营生,去?县里开个酱铺,跟平梁村对着?干吧,未必开得比平梁村差……”   方江海直在心里说开个屁。   平梁村搭上了生意大户周家的人,红方村有人认识村里的富户么?   再者,真要从他?们口袋里掏钱,就跟要了他?们的命似的,最后还不是眼巴巴盼着?他?这个村长出大头?   虽说自个儿是村长,但村长一直都不好做,方江海都忍不住佩服起沈舒了,他?那酱铺是怎么开起来的,怎么就能?够让村子里的人乖乖掏钱呢?   “那个……”方江海挤出个艰难的假笑,安抚村民们道,“开铺子的主意是不错,但是咱们也不能?盲目,不然到?时候亏了算谁的?去?县里搞营生可没?那么容易。”   红方村村民一听更急了,一个个跟盯着?救命稻草似的问:“那村长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眼看着?平梁村过得比咱们好、比咱们强,到?时候欺负咱们村子的人,把咱们村子吞了吧。”   自古以来,村子之间的争斗就跟国战似的没?有停过,一个不慎就会被吞掉失去?姓氏,并入别人的籍贯。   红方村强势上百年,方姓历史源远流长,绝不能?成为其?中之一。   方江海也想安慰村民们情况没?那么糟糕,事情没?有大伙想得那么坏,但一想到?之前?被红方村吞掉的小?村子,才有了红方村今日,不由又塞住了话,好半晌才说:“是得想想办法,不能?让平梁村壮那么大……这样?吧,从坤,今天开始你带人堵堵平梁村的人,别堵村口,就堵平梁村人去?县里的路上。”   他?一叫,方从坤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鞋面上还有村民踩得脚印,神情难看无比,应了声:   “好的爹,咱们是要抢他?们的货,还是……”   方江海想了想,答:“不能?把他?们逼急了断了自己?的后路,货暂时给他?们留着?,先骚扰他?们,看看他?们是个什么动向。”   红方村村民只?觉方江海做事不如之前?狠辣,平白灭了一半志气,忍不住抱怨:“村长,要我说,就把他?们的货抢过来,看看他?们那酱是怎么做的,咱们也做去?,把他?们的财路砍断。要是他?们不服,咱们再跟他?们打一架,把他?们打服咯,让他?们都跟着?咱们姓方。”   方江海愈发在心里跳脚开骂,他?倒是想呢,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之前?红方村就没?能?吞掉平梁村,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平梁村人多,再怎么着?也不会轻易灭村,现在说要靠打架吞掉平梁村,还不如诅咒平梁村明天发场洪灾靠谱。   懒得理会瞎说的村民,方江海兀自吩咐道:“从坤,你去?点人吧,有情况再来跟我说。”   方从坤知道方江海顾及什么,立刻去?办了。   ……行吧。   看方江海好歹有点应对之策,红方村村民再不满心里也稍微好受了点。   他?们低着?头,像打霜的茄子,恋恋不舍的在方江海的屋子里待了一会儿,才肯推搡离去?。   方江海望着?他?们的背影,老眼阴晦,希望平梁村被搅了生意早早找上门来,他?所求不在跟平梁村打架,只?想凭此手段搅合到?平梁村的生意里面,分一杯羹。   通过两天的蹲点,方从坤终于摸清了平梁村村民的运货状况,叫了二三十来人,把早起去?县里卖酱的平梁村村民打了一顿。   此事传回村里,平梁村村民勃然大怒,直叫嚣着?不贪红方村人做苦力了,也要把这笔账还回去?,蜂蛹冲到?沈舒跟前?,让沈舒集结人马去?红方村。   沈舒却是淡定,仔细问了方从坤堵人时的具体情况,得知酱货并没?有被掀翻,打人时也有留手,他?笑了一笑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打咱们,咱们打谁。有没?有愿意明天早起跟着?车队一起去?县里的乡亲,早上去?县里吃点好的,饭钱我请了,来三十个。”   此话一出,众民沸腾,别说是三十个了,就是五十个、一百个也大有人在,一个个把手举得老高。   沈舒一通乱点,点了三十个身强体壮的村民,一个个往那一站,活似一根巨木,让人看着?就心底发寒。   次日,这三十个村民护送着?运酱的车队去?县里,躲在暗处等着?出手的方从坤见状一句低咒,听身旁的红方村村民问:“坤哥儿,碰不?”   方从坤狠狠咬牙,再三权衡,吐了个字:“碰。”   ——虽说对面人高马大,但对面三十多个人,他?们也三十个多人,只?有碰了才能?见真章。   于是,方从坤带着?自个儿村里的三十个村民冲了出去?,家伙招呼了平梁村村民一脸,平梁村村民被打得措手不及,起先还吃了一点亏,但随着?迅速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立马开展有力的反击。   那三十个身强体壮的平梁村村民打冲过来的红方村村民就跟打孙子似的。   他?们随手一摁,将把对方摁在车上动弹不得,那一拳头挥过去?,直接让人当场眼冒金星。   就连方从坤,也扛不住平梁村村民的猛攻,被打得无比狼狈,跳到?几步开外,直喊撤退,红方村村民闻言立刻目露惊恐的连滚带爬的跑到?方从坤的身边。 第144章   真他?娘的邪门了, 明明半年前他?们打平梁村的村民还跟打面团似的,这才多久局势骤然颠倒,居然打不过平梁村村民了。   他?们?自?是无法想象平梁村村民在这半年内吃了多少好东西, 身体长了多少肉,在庞大?的体格差异面前, 任你使什么把戏都是徒劳。   拿个锄头有?什么用, 锄头把子都给你掰折咯。   平梁村村民冲着方从坤所在的位置大声嘲笑道:“姓方的, 你那屁大?点心眼子我们?村长早就料到了, 就搁这儿等你呢, 真没想到你们这么不经打, 害得我们?都没使上劲儿,回头去村长那里领早饭钱都不好意思。赶紧回去叫人去吧, 多叫点人过来,哈哈哈……”   方从坤的脸色无比难看,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蹭了一指头血渍,不用看都知道已经淤青。   其他?被揍的红方村村民则更惨, 要么磕破了头,要么顶着个熊猫眼,他?们?躲在方从坤身后一脸讪讪,活似一只只胆小?鹌鹑,讷讷喊道:“坤哥儿……”   他?们?自?是想跟平梁村村民说?的那样,多叫些人来掰回场面。   但他?们?一个个被打得这么惨,回到村里就剩俩字——丢人。   方从坤握紧拳头, 顶着平梁村村民调侃的目光, 齿间碾磨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回去。”   明知打不过还?要扑上去, 除了蠢就是蠢,再丢人他?也只能?先回到村里,跟村里人商量想对策,才能?把场子找回来。   说?着,一行人迅速撤退,回到村中,果然整个红方村都响起哗然之声。   且不提方从坤是村里的打架好手?,在武力值方面颇有?威望,尚且还?能?顺利脱身,回去跟方江海汇报情况。   就说?其他?红方村村民乍一在村里露头,就遭到了村里人的围观及质疑,质疑他?们?打架没出力、没拼命,丢了红方村的脸面,把几人冤枉得不轻。   他?们?原还?觉得没打赢愧对了大?伙,一见这状况连忙为?自?己辩驳,急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平梁村的人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神药,一个个力气大?得跟牛一样,有?本事你们?打去,别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   讨伐的红方村村民均是不买账,甩脸子道:“嘿,你们?几个……平梁村的也是吃饭咽菜,力气再大?能?大?到哪去,没用的东西!”   双方一番争执,也不等方江海那边出来说?下一步该怎么办了,立刻就有?人叫了五十个人,去县路堵平梁村人。   平常平梁村一天只往县里送一趟货,也不知怎地,今日?生?意格外好,愣是酱货不够,让平梁村村民多送了一趟。   还?是那几个村□□货,三十个壮汉护送,红方村村民一见他?们?的影儿就不管不顾的扑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红方村又回来了一批鼻青脸肿的人,一个个低着头,如同死?一般寂静。   一干村民立刻围了上来,见状沉默,再也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   半晌,一个村民出声安慰道:“他?娘的,看来平梁村村民是吃了神药,不过这回比上回好,上回才去没一会儿呢就回来了,这回好歹跟他?们?打了一阵,只要咱们?去更多的人,一定要能?打赢平梁村的人,我就不信这村架咱们?打不赢了,大?伙,你们?说?是不是?!”   其他?村民顿时被鼓舞,刚想说?“是”,结果就听?到某个被打的村民闷闷开口道:“没有?打一阵……”   其他?村民:“啥?”   被打村民表情是生?无可恋的,语气是自?暴自?弃的:“就打了半刻钟不到,我们?就输了。”   其他?村民:“那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被打村民:“我们?觉得丢脸,在村口蹲了一会儿。”   其他?村民:“……”   离谱!   这就一个大?写的离谱!   红方村村民完全接受不了。   上一波挨打的村民见机立刻出来为?自?己平反道:“我就说?我们?平梁村人吃了神药了吧,我们?哪儿是不拼命,根本就是太拼命……”   不然他?们?会被揍得这么惨么,脸都被平梁村村民给打肿了。   嘶……平梁村人真不是东西!   没法,他?们?只好又去找方江海,问?方江海拿主意。   岂知方从坤前脚刚到家跟方江海说?明白情况,嘴角上了药等着止痛呢,后脚村民们?就找上门来,跟催命的小?鬼似的。   他?烦得很,懒得见,索性不理,自?个儿待在房里不出去,可苦了方江海,正焦头烂额着呢,村里人又来管他?要说?法。   “村长,平梁村那伙人不知道吃了药,一个个生?猛着呢,刚才我们?去了五十多个人,都没打过他?们?三十个多个人,你给想想办法,用点招儿对付他?们?……”   红方村村民满心想着,既然当?初打村架,平梁村弱成那个鬼样子,都能?靠沈舒的计谋取胜,那他?们?红方村也可以。   方江海一把年纪了,不能?比沈舒差吧?   沈舒今年才二十多岁呢!   姜总归是老的辣的!   方江海一听?,头发都要起火了,连问?:“你们?刚才又去堵人了?”   人群的声音一下弱了下来,答:“是的哩。”   方江海一口老血差点呕出来,他?让方从坤去堵人,是想试试平梁村如今的实力深浅,顺便以骚扰为?主要目的,让平梁村陷入烦躁无奈之地,再上门谈合作,以便抬高自?己身价,这群蠢货竟然未经他?的同意,私自?上门讨打,把红方村的底儿掉个干净。   深深吸了口气,一忍再忍,到底还?是没忍住问?罪:“刚才那架打的是谁出的主意?”   被问?的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往后退了一步,指了指带头的那个。   被指的村民:“……”   一群孬货!   一点义气都没有?。   方江海凛声道:“罚跪祠堂三天。”   被指的村民立刻起身,梗着脖子想要跟方江海对冲,一触及方江海严厉的视线,又怂了,憋着一口气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然后,方江海闭了闭眼,朝房里喊:“从坤,你到平梁村跑一趟,探探沈舒那小?子现在到底是个怎么个意思。”   方从坤的嗓门隔着一张帘子传过来,“我还?没当?上村长呢,这事儿你自?个儿操心,我不去。”   方江海气得两眼一瞪,掀开帘子怒骂:“你不去谁去,让你爹我去?”   方从坤阴着个脸:“老子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沈舒,你不想丢脸,就让我去丢脸?让舅舅去。” 第145章 (一更)   方定天就站在屋子的角落, 是被村民们挤过去?的,村民没来时跟方江海商量着事儿?呢,这会儿冷不丁被自己的外甥点名, 眉毛拧成了麻花。   他倒是不嫌丢人,但红方村主动送上门去找平梁村也不是个事儿?呐, 这不意味着接下来的事态全捏在平梁村手上了么?   “妹夫。”方江海使唤不动自己的儿?子?, 骂了一阵“小白眼狼翅膀硬了”云云, 为?难的看向了方定天, “从坤这孩子?不稳重, 这趟还是你去?吧, 事关咱们红方村的生死,你去?我?放心些?。”   话落, 所有村民齐齐看向方定天,视线直勾勾的, 无形中带来莫大的压力。   方定天便是不想去?也不行, 话到嘴边又咽下,点了点头, 往平梁村去?了。   彼时,沈舒正听去?县里才回来的平梁村村民描述战况,三言两语尽是轻蔑,直把那红方村人说得跟泥鳅似的,任由他们拿捏。   虽然事实?也是如?此,但村民们绘声绘色大肆渲染,听起来别提多夸张。   沈舒莞尔道?:“大伙出了一身力, 一定累坏了吧, 不如?回去?好好歇息歇息,明天再?战。”   村民们嘿嘿一笑, 连连摆手说“不累”,意犹未尽的一步三回头,还想再?吹嘘两句,但还是适可而止的相继离去?。   他们一走?,站在?沈舒身旁的沈文庆就开口?道?:“小舒,红方村的人被打得这么?惨,该不会因此记恨上我?们,更不愿意让咱们使唤吧?”   沈舒摇了摇头答:“不会。”   不过,为?避免这样的事真的发生,他早已做了二手准备,让沈谷堆到箕斗村走?动去?了,如?今人正跟箕斗村磨着呢。   索性此次黄州那边要的货量大,多少人都用得上,如?果能?收伏红方村是最好,收伏不了那就再?想想别的办法。   作此想,沈舒又让人去?盯着红方村的动向,好进行下一步的打算,却不想派出去?的人前?脚刚去?,后脚就跑了回来,说红方村派人来了,要见他。   “来人是谁?”   “方从坤的舅舅。”   听村民汇报,沈舒大感意外,他还以为?来人会是方从坤或是方江海呢,没想到来的是方从坤的舅舅方定天,上次打村架方从坤被俘虏,就是方定天过来赎的人……   念头一闪,心里大概有了主意,沈舒跟着村民到村口?去?见人,就见方定天穿着灰青色的棉袄棉裤,携着零丁几个红方村村民站在?路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等了一会儿?,兴许是等得有点不耐烦,他身后的红方村村民道?:“定天叔,沈舒那小子?这么?久都不来,该不会故意晾着我?们吧,要不咱们直接进村找他去??”   方定天不温不火瞥他一眼,语气平淡:“你要是想闯村子?讨打你就去?,不想挨打就乖乖在?这儿?等着。”   如?今今时不同往日,平梁村再?也不是可以任由红方村横着走?的存在?了,虽说他并未像方江海一样,因为?平梁村崛起生出巨大的危机感,但也不是认不清状况。   被怼的村民喉咙一哽,憋红了脸,哑火了。   再?然后,闻得一声令人如?沐春风的含笑嗓音,“方伯伯,好久不见,您的驾临真是让我?们平梁村蓬荜生辉。”   红方村村民及方定天皆是抬眼一望,只见身穿月白色棉袍清瘦如?竹的男子?朝他们走?来,身姿挺拔,面容温润,举手投足都是居于高位的泰然。   为?何如?此泰然,红方村人心里都清楚,尤其是方定天,瞧着沈舒今个儿?束着的一眼看上去?就颇为?值钱的富有光泽感的雪色腰带,蓦地觉得牙痒痒。   想方从坤跟沈舒同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方从坤今冬还穿着去?年的破棉袄,哪里有沈舒这般光鲜?   巨大的贫富落差昭然显现,使得方定天在?对沈舒说话时语气都不太好,颇为?不善道?:“客套话还是免了,咱们有话直说吧沈村长,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沈舒一脸笑吟吟,点了点头:“当然,方伯伯应是为?今早的事而来。不过,我?个人觉得村里人一点小打小闹无伤大雅,毕竟牙齿和舌头都有磕磕碰碰的时候,红方村与平梁村多年近邻,感情甚是深厚,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方定天听了眼皮一抽,心里直骂沈舒狡猾,他明明知道?他不是单纯为?两村人县路斗殴的事来的,却还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就是想让他先开口?,置红方村于被动境地……   方定天沉着脸,不惮把脓包挑破了来讲:“沈村长,红方村和平梁村多年交恶,称不上什么?感情深厚的近邻,但也不妨化干戈为?玉帛。那十金你若是痛痛快快的给了,以后红方村里人人心里记你一分好,但你若是推三阻四非逼得咱们动家伙,那我?们红方村的人也不是好惹的。”   沈舒面不改色,仍是含笑:“方伯伯有所不知,这十金非是我?不给,实?在?是这天底下没有赢了反倒赔钱的道?理?,即便我?想痛快给了息事宁人,我?村里的人也不会同意……若要打就打好了,我?记得今早咱们村子?里的人才打过一架,好像是我?们平梁村的人赢了,方伯伯可要想清楚。”   换以前?,平梁村势弱,沈舒可能?还会委婉一下,表达一下“爱与和平”的主题。   现在?,平梁村正面对刚都是稳赢,再?低调可就不礼貌了。   霎时,方定天的神情无比难看,用充满危险的口?吻说道?:“那么?沈村长是想打了?”   沈舒道?:“打不打,看你们。”   那一双清亮的桃花眸子?明明如?同两汪温软的春水,荡漾着粼粼的波光,可不知怎地,一股无声的寒意从里面沁了出来。   任是谁对上沈舒这一刻的眼,都会觉得自己如?置潭底,脊背发冷,而当沈舒慢悠悠的四平八稳的开口?说“没有选择的可不是平梁村”时,埋没在?温柔春水下的宝剑终于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凌厉的锋芒。   唰——   红方村村民脸色俱是一白,六神无主的视线投向方定天。   方定天险些?维持不住体面,直白揭露:“说得那么?轻松,若平梁村有得选,何必在?我?们红方村身上大费周章。”   顿了顿,他阴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红方村耗得起,就是不知道?你们平梁村的生意等不等得起。”   沈舒眼光一闪,适当让步,微笑道?:“所以,方伯伯,我?们各有所求,何必相互为?难,一起赚钱不好么??”   方定天这才冷哼一声,脸色好转些?许,他就知道?这是沈舒的软肋,他和方江海商量的时候就窥探到了个中涵盖的真相,不怕压不住沈舒。   找回主动权,方定天挺直了腰杆,感觉又找回了两分底气,严厉说道?:“我?们红方村的人没那么?好支使,十金远远不够。”   言外之意,得加钱。   沈舒早就对方从坤说过可以适当加点,这会儿?方定天提出来他也不觉意外,问:“方伯伯想要多少?”   方定天不敢胡乱开价,唯恐开低了被沈舒占去?便宜,“沈村长的诚意有多少?”   沈舒说:“我?看方伯伯不是红方村真正的主事人,不如?回去?跟方村长商量一下,要个什么?价。”   方定天又在?心里骂了句“此子?狡猾”,一点底线都不透露,只让他自己去?猜去?算去?摸门道?。   “好,容我?回去?跟村里人商量一下。”   “方伯伯可要快些?,最好是在?明日予我?答复,不然我?这生意等不及,就找别人了。”   说着,沈舒给了方定天一个淡定的微笑,很容易让人猜到平梁村已然跟别的村子?谈起了合作。   方定天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中的恼火,赶紧回去?了。   他把情况如?实?跟方江海禀明,问方江海该当如?何,方江海未经思索,便道?:“如?今红方村处处不如?别的村子?,再?让平梁村找别的村子?合作的话恐怕不利于咱们,至于这价钱……”   十金肯定是不够分的,红方村这么?多人,一人十文钱都分不到,起码得有五十文。   从未暴富过的老古板们完全不知道?平梁村的生意有多大的利润,只以自己的认知判断自身的价值,再?加之有别的村子?竞争束手束脚不敢大胆开价,生怕平梁村找了别人去?,最终开出了一个极其离谱的价格——   五十金。   红方村村民一脸自得:“哼!这个价钱给过去?,怕吓不死平梁村那小子?。”   方江海亦是满意:“五百两到手的话,咱们红方村也搞门营生做做。”   唯有方从坤听了蹙起眉头,烦躁中透露着迟疑道?:“这么?点够分么??别被平梁村卖了,还给平梁村数钱。”   然而,他的话没被人听进去?,因为?他还不是红方村村长。   最终,这个价钱被送到了沈舒的耳朵里,沈舒刚泡好一壶茶,倒了准备喝,顿时一愣,抬头神色微妙,“他们说要多少?”   “五百两。”   “没听错吧?”   “没。”   “……”   好家伙!   虽说他故意不报价让对方先报就是为?了方便后续压价,可没想到自己还没压价,对方先砍了自己一记屠龙宝刀。   这……   早知如?此,他还寻思什么?弯弯绕,直接谈价完事。   沈舒乐开了花。   他忍不住嘴角上扬,说:“好,那去?回了红方村的人,就说咱们同意了。” 第146章 (二更)   红方村村民得了信儿, 脑补了一出“平梁村人忍痛割肉”的大戏,心里一片美?滋滋。   方江海惊疑不定地看向回来汇报的村民,“就这么同意了, 没再把?价压一压?”   那村民答:“没,只说?先付定金, 剩余的等活干得差不多了才结。”   方江海就知自己价开低了, 心里开始盘算究竟平梁村能赚多少钱, 竟然能眼也?不眨的给?出五百两。   方从坤一旁翘着二郎腿, 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道:“事儿都应下了, 再后悔也?迟了, 姑且看?平梁村让咱们做什么,到时候再想法子捞点好处吧。”   “哎……”   方江海叹了口气, 心说?恐怕也?只能这样了,于是?吩咐方从坤明个儿起去平梁村待命, 受沈舒支配。   方从坤闻言将嘴里的狗尾巴草摘了出来扔到地上, 没有辩驳,事到如今红方村输给?平梁村已是?铁打的事实, 他还矫情个什么。   次日,他就领着一帮子人到平梁村去了,问沈舒要做些什么。   就见沈舒拍了拍手,让人将仓库里的黄豆一麻袋一麻袋地扛了出来,说?:“劳烦方大?哥帮我把?这些黄豆洗好了送过来。”   方从坤无语的盯着地上的麻袋,问:“就这?”   沈舒笑道:“就这。”   方从坤不屑一哼,挥手让人把?黄豆扛回?去, 当天就把?黄豆洗了送到平梁村里来。   不过, 洗好的黄豆沈舒并没让人立刻投入加工,而?是?当着方从坤的面让人称了称, 这一称,不得了,好家伙,直少了百来斤。   沈舒直直望着方从坤。   方从坤也?没想到村里人头?一天办事就搞事,巴掌挨个落在身后红方村村民的脑袋上,他凶巴巴地吼了他们一顿,这才冷着脸把?视线转回?去,跟沈舒硬梆梆的保证道:“这事儿是?我们红方村的人不仁义,你放心,保管不会有第二次,再有这事儿我方从坤这双手给?你。”   沈舒徐徐一笑:“方大?哥说?的哪里话,我想应当是?大?伙头?一回?干这种事,干起来难免有点粗心。”   说?罢,他揭过此事不提,让人放开了仓库,对方从坤道:   “方大?哥,这一仓库的黄豆也?麻烦你了。”   方从坤:“……”   他娘的!   此刻,方从坤完全想不到接下来的半个月红方村都泡在黄豆水里,整个村子都散发着黄豆味儿,就连红方村的水塘都飘着黄豆香。   那一仓库一仓库的黄豆跟不要钱似的,才洗完一波又来一波,洗得红方村人人两手发白?,筋络突兀,皮肤就没个不起皱的时候。   他们甚至怀疑平梁村是?赚的钱多得没地方花了,故意拿这五百两来羞辱他们的自尊心。   再想起之前跟平梁村商议好的价格,每人分?到手才那么一点,村民们后悔不迭……   怪不得平梁村那么爽快就答应了,合着他们这一通干下来身价比骡子还便宜。   “必须让平梁村加钱!”   “就是?,加钱!”   “加个屁,咱们还有一半尾款在他们手上呢。”   ……   可恶!   红方村村民每天洗着黄豆,怒骂沈舒八百遍祖宗。   搞定红方村的同一时刻,沈谷堆也?说?动了箕斗村的村长,让箕斗村也?加了进来,每天红方村洗好的黄豆就由箕斗村的人拉回?去煮,煮熟了再送回?平梁村加工。   这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流水线,既不会暴露黄豆酱的做法,使得其他两个村子动什么歪心思,又保证了效率,令沈舒十分?满意。   沈文庆大?肆称赞:“小舒,还是?你聪明,照这么下去,咱们紧赶慢赶,勉强是?能赶出那么多数儿来。”   沈舒笑了笑:“只要能保证八成的货做出来,供应上黄州的黄老板,剩下的两成货咱们可以松些做,自个儿雇些人送过去,也?不妨碍生?意什么。”   所以,这黄豆酱的生?意不出意外是?做成了,有了这笔生?意带来的收益,山上那条路可以敞开了修。   还有什么水车、铁具都可以大?肆安排起来,提高耕种效率,村学堂既然找不到夫子,那把?孩子们都送到县里去读书?。   从此,平梁村将踏上一条无比开阔的康庄大?道,有着源源不断的财富。   沈舒十分?庆幸,自己当初坚持单干,不愿受周、林两家的掣肘,果?然凡事得有一两分?壮士断腕的勇气才能成功。   难得不必再为平梁村的生?意所苦恼,沈舒静下心来,不禁想起了顾怀瑾,不知道顾怀瑾现在到燕州没有,是?否已经?动身去京都。   他低头?看?向腕间的小叶紫檀手串,睫毛如蝶翼般轻轻的振动,默默地想:那日顾怀瑾从平梁村离去他心中颇为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回?头?他去县里的寺庙烧几炷香,替顾怀瑾求个平安。   *   翌日,沈舒去了县里唯一的一座观音庙,庙里供着一尊千手观音,据人称这座观音庙求子最灵,其次是?姻缘,然后就是?保平安。   沈舒来得晚,庙里已经?有不少香客在殿里殿外挤着,挎着装着香烛、贡品等物什的竹篮,他这才想起自己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   于是?,沈舒好不容易挤进了殿,又挤了出去,到庙外买了一盏莲灯、三支清香。   他把?莲灯供在观音莲台下,跪在蒲团上恭谨嗑了三个头?,才把?三支清香插上。   一旁来求子的美?丽妇人见状娇声笑道:“小郎君,这观音庙多是?女子常来,男子都是?去邻县灵峰上的道观,你这是?求什么?”   沈舒答:“我的心上人出了远门?,我怕他出门?不顺,故而?过来给?他祈福。”   那美?丽妇人又笑了:“既是?跟心上人有关系,那必是?准的,千手娘娘不辜负天底下任何一对有情人,定能保佑你的心上人逢凶化吉。”   沈舒也?笑了,笑容朗若清风:“我也?这么觉得。”   言罢,沈舒在功德箱里捐了香油钱,踏出观音殿走了。   半个月后,五十万罐黄豆酱陆陆续续送往黄州,沈舒有意跟黄老板搭线,让游商帮忙传个话,说?把?村里的事务打理一下,就去黄州拜访,游商爽快应允,保证一定会把?话带到。   一个月后,黄州传来好消息,黄老板打开了青州的市场,要买更多的黄豆酱,八十万罐、百万罐、两百万罐……只要能做得出来,统统买下。   那黄老板也?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五十万罐酱的生?意一做成,第二次直接给?了五十万罐酱的预付全款,派人送来并传话:“一单一结,做多少买多少,全款不是?问题。”   莫说?是?平梁村村民,就是?沈舒也?惊住了,这个世?界的老板都这么大?气的吗,就不怕他们拿着这些钱举村潜逃?   似是?看?出他的想法,黄老板派过来的人意味深长地说?道:“沈公?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发财的时候犯浑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沈舒顿悟,哦,明白?了,原来不是?人家老板大?气,而?是?人家老板实力硬,若是?他真敢携款潜逃,恐怕怎么死都不知道的。   送走了黄老板派来的人,沈舒立马开始分?钱,越是?分?村民们就越是?高兴,越是?分?村民们的笑容就越大?,到最后整个村子的人都在狂喜大?笑:   “村长,咱们发财啦,发财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想不到咱们平梁村还有这么一天,祠堂修金的,修金的!”   “老子的瓦房!还等什么杏花村烧瓦师傅烧的那几块破瓦,老子明个儿就上县里买好瓦去,再雇些人来帮老子搭房子!”   “还养什么鸡,养猪,养牛,养王八!”   ……   村民们欢快嘈杂的声音就像是?涛浪一般连绵起伏,吵得沈舒鼓膜躁动,耳里嗞音不绝,可他看?着高兴的村民们,半点不觉得他们吵,且不由自主的弯了弯唇角。   也?许一开始他是?因为穿来无地可去,惧于或懒于离开平梁村,去面对外面未知的虚拟的世?界,才决定继承沈大?同的遗志,偏安于这一隅。   也?许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认为平梁村封建、落后、迂腐……一心想着把?平梁村变成自己熟悉的现代模样,给?孤零零的自己一处安身立命之所,才选择做出这许多事情。   但在这一刻、眼前、当下,他发自内心的觉得能做到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真好,能让人开心真好,能留在这里真好。   他的心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定,像是?找到了真正的栖身之处,不再感觉身如浮萍。   “村长,明天跟我们去县里搓一顿,吃好的,吃最好的,上次你请我们,这次我们请你。”他们当然不会忘了沈舒是?最大?的功臣,一张张笑脸迎向沈舒。   沈舒没有推拒,笑容更灿烂了一些:“好呀,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于是?第二天,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浩浩荡荡的朝着县里去了,不仅搓了顿好的,还疯狂买买买,他们买了一堆新家当,雇车拉回?去,说?是?新房子配上新家当——体面,而?还没有搭砖瓦房的村民则是?去各大?瓦铺里买瓦,还雇了一堆苦力,让他们帮忙搭房子。   有了更多的人手,平梁村的瓦房就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几乎整个村子焕然一新,怎么看?怎么气派,就连灰扑扑的村口他们也?建了恢弘的牌坊,隔两条街都能把?上面烫金的村名看?得清清楚楚。 第147章 (一更)   忙碌之中, 转眼清明,全平梁村人都在这一天放下手中的?活计,成群结伴去山上祭祖。   逝者如斯夫, 生者长已矣,虽然平梁村如今已是今非昔比, 但长埋于地下的人永远都看不到了。   村民们挎着竹篮, 带着一应贡品、纸钱、香烛行在草木丛生的?山路上, 冒着绵绵细雨, 发间衣上拢着薄薄水雾, 难得的?寡言少语。   沈文庆走在沈舒的身侧, 看他提着一壶好酒,其他的?什么也不带, 轻声叹道:“咱们村子如今飞黄腾达,你爹泉下有知一定很高兴, 你今日也别太难过。”   沈舒转脸冲沈文庆淡淡一笑:“好的?, 表姑父。”   须臾,沈舒跟着村民穿过青翠竹林, 拨开春日葳蕤生长的?藤蔓,来到?了沈大同的?墓前。   当初他惶惶穿到?这个世界,亲自?将沈大同扶棺下葬,还未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而今他完成了沈大同的?遗志,振兴了整个平梁村,却是百感交集,将酒洒在沈大同的?碑前。   摸了摸碑上的?刻字, 指尖冰凉而又湿润, 沈舒低声道:“等村子的?一切安定下来,我想去外?面看一看, 您会同意吧?”   之前他没?有根,去哪儿都是一样,所以懒得出?去;现在他有了根,反倒想四处去走走,等累了再重回故土。   竹林雨声沙沙作响,静谧中带着安宁,沈舒闻到?了别处传来的?烧纸钱的?火舌跃动声。   紧接着,沈舒又听到?一侧传来男人的?嚎啕大哭声,转目一瞧,却是沈四郎一边烧纸钱一边抹泪道:“爹,娘,儿子有出?息了,儿子今年给你多烧点,你们在底下买个三进的?宅子好好住啊……”   沈四郎的?爹娘是因为多年前的?一场疫病死的?,从小被大伯养大,长大之后就从大伯家里独了出?来。   他记得自?己的?亲生爹娘,一直长久念着,四郎嫂因着刚生产要坐月子没?跟着上山,他的?身旁也没?个安慰的?人。   不知?怎地,望着沈四郎这又是鼻涕又是泪的?模样,沈舒很没?同情心的?感觉有点喜感。   他低低咳了一声,克制住了这份不合时宜的?心情,走了过去,手搭在沈四郎肩上:“四郎哥,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二老?泉下有知?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   沈四郎把?纸钱一扔,一把?扑到?沈舒怀里,哭得更伤心了,“村长……”   沈舒问:“要我帮你烧么?”   他瞅了沈四郎身旁的?麻袋一眼,里面全是纸钱,沈四郎的?孝心肉眼可见的?似这纸钱般溢出?来。   沈四郎闻言松开了沈舒,抓了一把?纸钱交到?沈舒手上,吹旺了火折子,把?地上的?纸钱捡起?来点了,给沈舒借了个火。   沈舒就在他身旁蹲下,帮着把?这一麻袋纸钱全给烧了。   到?下山时,沈四郎的?心情才重新昂扬起?来。   他跟着沈文庆及沈舒一起?下山,听沈舒跟沈文庆重提修山路的?事,插进了话?,道:“村长,这路我愿意修,我不怕死,修好了我天天上山来看我爹娘。”   沈舒笑着应:“死不了,我打算从杏花村借几个有经验的?师傅过来,带着咱们村子里的?人修。”   杏花村的?山况跟平梁村的?山况差不离,他们能安然修成,平梁村没?道理修不成。   沈文庆早早做好了账目,听到?这话?欣然同意道:“这倒是个法子,小舒你准备借几个人,回头想好了跟我说,我把?他们的?开支也算进账本里。”   沈舒说:“杏花村的?师傅愿意过来就是客,咱们待他们隆重一些,不必抠得这么紧。”   至于究竟要借多少人,说实话?,要是杏花村那边方?便?,他想把?当初修路的?队伍全都借过来,反正平梁村现在也不差钱,料想杏花村拨不了这么多人手。   诚然,事情就像沈舒想得一样,杏花村里并没?有人愿意来,都一心想着帮平梁村做酱赚钱,哪儿有功夫分神?指导平梁村修路。   最终,杏花村村长林正亲自?点了六个经验老?到?的?村民,让他们过来帮忙修路——当初平梁村援助杏花村修路,光冲这一点,杏花村就不能对平梁村的?请求置之不理。   于是顺理成章地,山路开修了,由沈舒召集人手,沈谷堆进行督促,沈文庆每日跟进,修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   杏花村来的?老?师傅有驱赶猛兽、防虫防毒的?经验,未使平梁村村民出?现什么差错,这一修就修到?了谷雨时分。   某日,平梁村连续下了半个月的?淋漓小雨终于放晴,春光明媚,乡下盛开的?野桃花开得灼灼。   因着最近县里的?私塾都在招收新学子,沈舒经过一众村民的?同意,把?村里的?孩子送到?县里,让他们接受正儿八经的?教育。   不过,各大私塾招收学子的?要求不一样,或松或紧的?都得先经过入学考试,平梁村的?孩子们就上了不同的?私塾。   沈小玉和沈小萁都早早被招进了县里最好的?兆年私塾,也就是刘敬和当初读的?那一间,见到?沈舒过来,皆是喜出?望外?,齐声喊道:   “夫子。”   两人身着兆年私塾的?灰色长衫,头束同色纶帽,看起?来好不可爱稚嫩,从中透露出?书生的?秀气?斯文。   多日不见,沈小玉和沈小萁长高了不少,养得愈发水灵红润,沈舒唇畔含笑,温文尔雅地说道:“夫子送村里其他孩子到?县里来上学,特意过来看看你们。”   沈小玉甜甜一笑,颊边笑出?两个小梨涡,隐隐有少女长开的?模样,“夫子,我在这边吃得也好,住得也好,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长大以后出?人头地。”   沈小萁一贯爱抱着沈舒的?腿,今个儿不知?道为何没?有抱,只是凑到?沈舒跟前,把?头低下头让沈舒摸了摸,说:“夫子,我好想你呜呜。”   沈舒rua了他一把?:“小萁,你在这里还习惯吗?”   沈小萁仰脸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一派可怜兮兮,“课椅太高了,小萁爬不上去。”   因为他年龄小,长得又可爱,同窗们总是忍不住逗弄他,抢着要把?他抱上去。   ……丢人,很丢人,还是孩童的?沈小萁已经有了强烈的?自?尊心。 第148章   沈舒忍俊不禁。   他捏了捏沈小萁的脸, 说:“那小萁在私塾里多吃一点,等长高了就可以爬上去了。”   沈小萁立刻充满干劲,两眼弯成月牙儿, “嗯嗯。”   这时,一道严肃的咳嗽声在三人不远处响起, 沈舒抬头一望, 看到一个跟沈小玉、沈小萁有着差不多?打扮的老者走了过来, 他蓄着灰白色的胡须, 面容清癯, 眼神锐利, 看上去很是两袖清风。   老者先是喊了声“小玉、小萁”,似要催着他们回去温课, 紧接着目光落在沈舒的身上,表情稍霁, “你?是?……”   “哦, 我是?小玉、小萁的家长,之前是?我教他们启蒙。”沈舒作了一揖, “两个孩子?年纪小,若有错处,还请夫子?宽待他们一些。”   老者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眼露笑?意不掩赞许地说道:“小玉小萁听话乖巧,塾长都很喜欢他们,你?且放心。”   顿了顿,他又?道, “后生, 我看你?还年轻,能把小玉、小萁教得这么好, 想必自己也不差,是?否考虑来我们塾里读书啊,我可向塾长申请,将你?和?他们放到一处起居。”   霎时,沈舒一窘,答:“这……还是?不必了吧。”   读书对他来说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想起穿来前在学校里卷生卷死?的那些日子?,沈舒心说他可不想再在这个时代卷,真没想到自己只是?过来看个人?也会被人?相中抓“壮丁”。   闻言,老者作罢,并不强求,跟沈舒说了一声,领着沈小玉和?沈小萁回课堂学习去了。   两人?念书要紧,沈舒不便耽搁,便从兆年私塾离去,转而来到了街上,他准备去瞧瞧平梁村酱铺的生意,却发?现?街上四处皆是?一片哗动,百姓们三三两两的说着什么。   由于此街私塾众多?,学子?们最喜欢的事就是?散学到了到茶楼品茶,兆年私塾不远处亦有一座热闹的茶楼,二楼挤着一群衣着富贵的闲人?。   他们倚着二楼的栏杆,姿态潇洒不羁,听得底下的百姓问?:“咱们真要跟那几个异族打仗了?”   那一堆闲人?中长得最年轻的那个“啪”地打开了折扇,一副百事通的口吻说道:“当然,碣勒兵败王都,余下几个异族视之为前车之鉴,生怕我大邺野心难收,连带着将他们也铲除,干脆联手反/叛,试图博得一线生机。此次,几个异族提前来朝,名义上是?庆岁进贡,实际上是?为了谋事,可苦了浑然不察的琼瑞王,险些遭了敌手,从燕州逃至并州……”   敏感捕捉到“燕州”两个字,沈舒倏然驻足,眼皮一跳,朝那茶楼底下的人?群挤去,他如同旁边的百姓一样,仰着脑袋去看那说话的紫衣公子?。   就有百姓问?:“那琼瑞王是?生是?死?,是?个什么来头,打得赢那一群异邦人?不?”   虽说碣勒大败,使得一方平定,但穷乡僻壤之地消息闭塞,百姓们还未能知晓顾怀瑾战功赫赫。   便见那紫衣公子?一笑?,将扇子?摇得风流不已,“琼瑞王乃是?当今圣上的七弟,更是?先帝最最偏爱的幺子?,他和?当今圣上情谊深厚,得知碣勒屡屡来犯便自动请缨前去镇守边疆,这才使得碣勒大败,躲至东瀛……至于琼瑞王是?生是?死?,这我倒是?不知,听说他受了重伤,然后失去了踪迹,我想凭他的神勇无?敌聪明?睿智,应是?安然无?恙,不然我大邺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话落,人?群里突然响起一道清冷若雪的嗓音,直吸引茶楼底下所有百姓的注意力?,“你?的消息是?怎么得来的,谣言惑众可不太?好。”   紫衣公子?闻言微恼,朝着说话之人?望去,只见一抹青衣鹤立鸡群于百姓之中,头上簪着一根简朴的木簪,容色如声音一般疏离不可近攀。   忽然,他又?不恼了,从容悠哉地说道:“兄弟说得哪里话,我何曾谣言惑众,这些消息都是?并州来的叔叔告诉我的,他是?并州的商客,跟官府也搭了一丝关系,并州如今消息传遍了,想是?过不了几日整个大邺的百姓皆知。”   顿时,沈舒俊颜一白,胸口处跳得极快,心说:上一次顾怀瑾执意要送他一串小叶紫檀的手串,不防碣人?在宝箱上面涂毒,险些丢了性命,这一次难道是?因?为顾怀瑾执意要留下来陪他过年,没有时间关注几个异族的动静,才落到如此境地的吗。   他按住胸口,忍不住抬头又?问?:“那这琼瑞王既然占‘王’字,身份尊贵,又?是?在自己的地盘,难道没人?护着他?”   紫衣公子?闲闲瞧着沈舒,不紧不慢地说道:“个中详情我也不知,总归这消息不假,你?是?谁,听你?的语气怎地如此关心这琼瑞王?”   沈舒思绪一派混乱,抿着唇没有作答,随后从人?群中离去。   回村的路上,沈舒的心绪仍未能平静,他满脑子?都在想——   顾怀瑾现?在怎么样了?!   按理?来说,他是?原著男主角,这个世界为他而存在,不应当性命之忧,可敌不过原著剧情发?生改变,产生蝴蝶效应也不一定。   沈舒慌了神,心口似被棉花塞住了般十足的闷,他握了握手心,手心里沁出了汗,被风吹得冷冰冰。 第149章   待回到村子, 沈舒急匆匆进到卧房给顾怀瑾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内容无多,仅三字“平安否”, 写完以后他折成几折,装封封蜡, 叫了一声“十三先生”。   闻到动静的十三从窗户外翻了进来, 望着沈舒道:“公子敬请吩咐。”   沈舒将信交给十三, 如?实对他说了顾怀瑾目下的情况, 并殷切恳求:“十三先生你若是找到你家主子, 派人知会我一声, 留在他身边即可,若是没找到, 你?再回来告诉我。”   十三闻言一派愕然,紧接着蹙了蹙眉, 斟酌着安慰道:“殿下一向聪慧过人, 即使遇危也能安然脱身,公子不必担心, 我且先依公子说的,去并州瞧瞧,待有消息派人传话给公子……”   顿了顿,他又郑重交代,“还望公子好好留在村中莫要乱走,否则殿下安然归来见不到公子,会追究我的失职。”   沈舒既是执意放他出去, 当然不会连累了他, 连连点头,“还请十三先生放心, 我不会乱走的。”   闻此,十三堪才?一溜烟从卧房离去,眨眼不见了人影,唯余沈舒独自立在桌前,抓紧了桌角。   过了几日,沈舒频繁去向县里,探听顾怀瑾的消息,上?次那?紫衣公子也不知姓甚名谁,没再往茶楼里来,倒是百姓中隐隐传开顾怀瑾的事迹,称他为“七王殿下”。   因着时下局势不明,许多百姓热切关注后续,茶楼为了迎合百姓们的胃口,请了说书先生讲述大邺和?周边异族的“爱恨情仇”,并扯出一堆异族王子公主的风流韵事,引得人津津乐道,丝毫没有风雨欲来的紧张感。   沈舒听了个寂寞,不得不耐心等待十三的回信,哪知十三也像石沉大海一般,一连多日杳无音讯,使得沈舒心里咯噔一响。   为了按捺焦灼,沈舒越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生意上?,大抵是老天有意让他一方失衡一方补回,黄豆酱的生意越做越好,竟于某日得到了黄老板的消息,道是这酱已经?扬名各州,传入皇室贵胄之家,被有心人拿去烧了菜呈给了皇帝,欲将这酱纳为御品。   沈舒不知究竟是黄老板的背景雄厚得太过吓人,还是黄豆酱真的合了皇帝的口味,总之这番机遇砸下来,让沈舒立刻意识到黄豆酱的市场要进一步打开了,而这次市场的打开将会让整个平梁村乃至清河县都走向富裕。   沈舒派人去通知其他几个村的村长,召他们入伙,几个村子的村长早从红方村、杏花村那?里得到了消息,正苦于没法拥有这泼天的富贵,没想到富贵就送上?了门来。   这还说什么,一个字,干!   如?此好的赚钱机会谁不赚?   不赚是傻子!   连赵不会都满脸堆笑,一改往昔敌视态度,亲切地喊沈舒:“沈侄儿。”   沈舒虽不至于跟赵不会计较,但看?到他那?态度的三百六十度转变,也不免得嘴角一抽,与他客气?逢迎。   五日后,平梁村来了一堆闻风而动的商人,一个个争着抢着要拜沈舒为师,学习做酱,交了大笔大笔拜师费。   十日后,天量单子砸下,十几个村子齐齐赶工做酱。   身处县里暗自嘀咕着“上?次来访清河县的大人物莫非就是七王殿下”的姜县令冷不丁听说全?县百姓大半改业,研究起了黄豆酱的制法,一脸茫然,询问师爷。   师爷前脚才?弄明白个中缘由,后脚对姜县令禀报道:“哎哟喂我的天老爷,平梁村做的酱被今上?看?上?了,马上?就要成为御用酱品了,如?今各大州都来咱们县里买酱,那?银两?都往咱们县里进呢。”   啥?   姜县令内心涌起滔天骇浪,面上?更?是肉眼可见的失态,他连忙追问:“平梁村最近给县里缴了多少税收?”   师爷答:“还没来得及清算,我这就去算。”   说完,他火急火燎的走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他又火急火燎的回来,那?叫一个脚步带风。   师爷报上?了数目,使得姜县令两?眼一呆,双腿发软地跌坐在椅子上?,拍着椅子扶手,喃喃道:“竟……竟有这么多……”   那?他这个官是迁还是不迁?   师爷也难了,老早他就想跟着姜县令一起升官到别?处去,离开清河县这个鸟不拉屎之地,不想清河县突然天降横财,这税收鼓囊得都快抵上?几个县的总和?了。   如?此一来,清河县哪儿还称得上?什么穷乡僻壤啊,简直就是人人梦寐以求的富庶肥土啊,继续留任于此,躺个几年,政绩斐然,岂是现在马上?申请升任的官位所能比拟的?   “奇哉,妙哉……”姜县令想到什么,唰地一下站了起身,“赶紧派人去把送到州上?的调任文书追回来,这清河县不能走,得再任三年!”   师爷一拍脑子,也想起了此事,赶紧去了。   姜县令立在原地,一派傻乐,想起每年的县官例行下巡之事,心里突然对此无比憧憬起来。   到时……到时他一定要抬一个钦赐牌匾过去,让全?县都知道沈舒的功劳,赞誉沈舒的美名。   *   生意上?的兴隆固然能削减沈舒的惶然,然而每日夜晚回家的时刻,沈舒总是能想起之前顾怀瑾住在这里时,为他留的那?一豆灯火,温暖了他的苦寂孤寒。   他躺在床上?,顾怀瑾给他做的布老虎放在枕边,他借着月光瞧着那?别?扭的针脚,静默一片。   ……蠢死了,在平梁村住那?么久,做了那?么多只布老虎,才?做出这一个能看?的。   他若是真应了蝴蝶效应丢了性命,他以后得找个聪明的人做伴侣,不能从事什么高?危职业,害得自己牵肠挂肚。   反正。   他早就想逃离他的掌控不是吗?   念头缓慢的从脑海里划过,像是床前洒下的皎洁月光清凄无情,沈舒忽又执着身前的被子,将脸埋了进去,整个人蜷成一团。   ……再不回来,再没动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舒啊沈舒,你?没出息,这才?几天,你?就担心成这样。   迷迷糊糊之中,沈舒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穿到了原著里,以上?帝的视角看?到了顾怀瑾所发生过的一切。   月光之下,燕州城矗立在黑夜中宛如?巍峨大物,影子森森投落在地,城门连着敦厚的城墙,撑着刻着“燕州”二字的石质门额。   威风凛凛的骏马队伍一路疾驰到城门之前,马蹄踏着月光嘶鸣扬起,男子身着墨衣手握缰绳,乌发在风中飞扬。   他容貌俊美,面庞冷峻,一双凤眸如?同天上?星子般冷冽摄人,那?腰间的束带上?的银质带钩棱角发亮,腰间却系着一只玉佩,和?一只小?巧的布老虎,削去了一丝不近人情。   顾怀瑾吩咐道:“叩城门,秘密入城。”   为防打扰异族使团,方便?筹谋后续事宜,一行人来得低调,仅叩开城门出示令牌入了城,便?直奔燕州太守府邸。   空荡的街道,无一丝人影,唯青石板上?响起“哒哒”的马蹄声,城中巡逻在近处接连被迷药放倒,“尸体”横七竖八的散布在街道上?,不省人事。   一支冷箭却从暗处射出,直奔为首之人。   一场严密的刺杀拉开序幕,刺客如?同鬼魅般连打斗的动静都极力放轻,与这危机四伏的寂静相对的是,太守府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四处都是妙曼的丝竹声。   此时,燕州太守正于主座上?,搂着异族美女的柔软腰肢,喝得满面醺醺发红,脑子糊涂傻笑不止。   底下,异族使团依次而坐,吹嘘着燕州太守的能干与清廉,直道待得入京为其在圣上?之前美言。   虽然扯淡,但也受用。   那?酒便?一杯又一杯的下了肚,醉得燕州太守不管不顾的和?异族美女席间作乐起来。   顾怀瑾应付了一阵,看?向去而复返的墨羽骑近卫,眼神一暗,沉声问:“怎么回事?”   近卫如?实禀道:“太守失职,醉倒宴席,与异族使团厮混在一处,不敢擅进。”   顾怀瑾闻言凤眸瞬间转冷,直直穿透黑夜望向太守府邸的方向,很快做了决定,让近卫持着虎符去调燕州军营燕州兵士来。   “殿下,燕州军营驻扎在郊外,城内的驻军没有太守令,怕是难以调动。”   刀光剑影之中,近卫的话语恍然带起更?深的危机,应声接踵而来的便?是更?多的刺客涌出,惊得街道旁的一些人家屋内传来窸窣响动,百姓们皆是躲在屋里不敢吱声。   短暂沉寂后,顾怀瑾决然发下命令:“撤,先与燕州军汇合,明日再入城。”   行到城门处时,守城的小?卒已然断送了性命,其余的守城士兵不见踪影,俨然军中有内鬼,使得那?厚重的城门早已敞然大开,只为等着顾怀瑾出笼。   一瞬间,顾怀瑾想明白了许多事,连带着开着上?帝视角的沈舒也莫名明白了局势。   他们就是想逼顾怀瑾出城,在城外动手,因为这些异族目前还没解决掉顾怀瑾这位神勇无敌的战神,不敢公然与大邺撕破脸皮。   为防刺杀失败留下把柄,他们每一环都算到极致,行动隐秘而低调,介时如?若能杀掉顾怀瑾,那?就一并杀了燕州太守,开始宣战。   如?若不能,也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上?京进贡,以谋后事。   ——燕州城,离异族地界还是太近。 第150章   一夜过?去, 顾怀瑾率墨羽骑逃往并州。   燕州城外早已设好的圈套任是他有通天之能,也无法迅速打破,计划再次被迫更改, 他决定铤而走险去旁边的并州城求援。   并州城离燕州城不远,二城原是一城, 因朝代变革分为两城, 那座小小的城池屹立于泪江边上, 滚滚大江铁索森寒。   不过?, 欲入并州城, 须经?城外许多贫瘠村县, 顾怀瑾一路跋涉,暂时?甩开了追兵, 于某贫瘠村子下马补给。   老瘦的妇人看到官兵,颤颤瑟瑟的递上了粮食, 那一张张发黄发干的面孔令顾怀瑾眉头一皱, 朝近卫使了个眼色。   近卫便拉着村民去一边询问本地情况,才知此村名为小水村, 因山上有一伙强盗隔三岔五就来抢女?人打牙祭,村里能走的都走了,就剩一群老弱病残,跑不动,干等死,过?得水深火热。   再一问此地县官为何不管,村民只道:“起初也管的, 但那伙强盗凶悍, 杀了一队剿匪的官兵,把头颅挂在县城门上, 官大人就不敢管了,反正这村里也没多少人,索性睁一只闭一只眼。”   说着,老妇人小心翼翼的将竹筒递给近卫,又偷偷瞥了一眼顾怀瑾,略带讨好地说道:   “大人莫要嫌弃,村子里太穷,能有些吃的已经?不得了,这些已经?是我们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近卫心生?怜悯,接过?竹筒,将其转交给顾怀瑾,如实汇报了情况。   顾怀瑾极为不悦地问:“此地父母官姓甚名谁?”   近卫答:“小水村归属酆县,酆县县官名为何午,是五年前?的进士,因犯了罪被贬职至此。”   ——呵,怪不得连一个村子都管不好,原是手?段平庸无能,抑或是对朝廷有怨,方才对百姓不上心。   “让村民拿着我的腰牌去知会何午,再派兵来剿匪,不然?他就等着我闲后清算,人头落地。”顾怀瑾冷冷道。   近卫连忙去了。   过?了一会儿,负责警戒的墨羽骑过?来与顾怀瑾低声耳语,便见顾怀瑾神色微变,看向来处,阵阵马蹄声由远至近。   顾怀瑾将竹筒里的水喝了一口,挎在马背上,翻身上马,严声吩咐:“走。”   一众墨羽骑跟着翻身上马,往村外撤。   这时?,一伙土匪好巧不巧从山上冲了下?来,他们皆是戴着猞猁帽子,穿着褐色布衣汗衫,下?着黑色长?裤,腰间一溜烟围着狼牙齿骨,还串着人的眼珠,看上去分外骇然?。   为首的土匪头子是个刀疤脸,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持着大刀,看到底下?的人,哈哈大笑道:“兄弟们,今个儿有赚头了!瞧瞧,小水村里来了群什么家伙……”   其他土匪跟着哄然?大笑,回道:“又是那群窝囊废的兵……”   顾怀瑾凤眸一扫,这群土匪足有七八十个,许是因为长?年占山为王,规模已是不小。   接着,又闻得刀疤脸开口,并用刀尖指着顾怀瑾,“喂!你,把你腰上那块玉交出来。”   立于顾怀瑾身侧的侍卫瞬间拔剑,却被自家主子一拦,顾怀瑾徐徐摘了腰间佩玉,爽快抛出。   刀疤脸接个正着,哼了声:“算你识趣。”   顾怀瑾不动声色,漫不经?心地抿紧了薄唇。   然?后,刀疤脸掂了掂玉,亦是爽快道:“你们走吧,老子求财,不与你们官兵结怨太深。”   顾怀瑾挥了挥手?,与一众墨羽骑撤离小水村。   谁知得了意外之财的土匪们并未甘心离去,仍是欺虐起村中人,那村子里的村民一个个被从屋子里赶了出来,或男或女?,或老或少,顷刻哭声求饶声响成?一片:   “大爷,放过?我女?儿吧,她已经?成?亲了,求求你了。”   “呸,老掉牙的东西,也配求我,老子看上你的女?儿,是你一家子的福分,滚!”   “娘,你没事吧。你放开我,放开我……呜呜呜……”   “老伴儿!啊——,我跟你们拼了。”   “爹!”   ……   此起彼伏,聒噪令人心烦。   睡梦中,沈舒锁紧眉头,不安的颤动眼皮,他旁观着这一切,心如置冰窖,担忧顾怀瑾离去,更担忧顾怀瑾回来。   他看得分明,顾怀瑾握着缰绳的那只手?愈发青筋凸起,也看到了那浩大的追兵离他不过?咫尺之隔。   不能回。   回了就要被追上了。   救,不救?!   ……   沈舒无声呐喊着,额头沁出细密的汗。   然?而事与愿违,顾怀瑾还是回了头,在所有村民都被挟持于凶恶之下?,满心满眼都是绝望的时?候,一剑斩落了刀疤脸的人头。   他回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村民和土匪喽啰们都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脸上俱是一片空白。   随后,那刀疤脸的头颅跟脖子分了家,鲜血从里面汩汩流出,村子里的村民发出一声尖叫,忍着、抖着、哽咽着、恐惧着缩成?一团。   又过?了须臾,土匪喽啰们反应了过?来,个个举着刀喊打喊杀,顾怀瑾眼皮子也不抬,任由戾气从浑身散出,用剑尖挑起尸身上的玉,恹恹吐出一个字:“杀!”   墨羽骑顿时?杀人如切瓜,以最快的速度将这群强盗一斩而尽,但飘出去的血腥味也成?功勾来了异族追兵。   “这群土匪的据点在哪里?”顾怀瑾望向村民们问。   村民们早已被眼前?境况吓得失声,不敢回答。   半晌,一个小孩指了指村子旁边的山头,说:“沿山道往西爬半个时?辰,看到营地就是了。”   顾怀瑾便毅然?离开村子,朝山上去,临走仍不忘让村民们找地方躲起来。   ……   后面的事情便很是简单,顾怀瑾上了山被追兵围困,仗着易守难攻的地形,守了好些时?日,然?后断粮突围。   墨羽骑人数死伤近九成?,活下?的不过?巴掌之数,顾怀瑾遁入酆县,酆县位于大邺与异族的交界,前?不着后不着店,异族出兵攻伐。   所有派出去求援的人手?皆被杀死,酆县百姓突遭大祸,上下?一片恐慌,那县令何午贪污成?灾,谎报税收,县里粮仓堆的全是陈芝麻烂谷子。   何午身死。   酆县正式由顾怀瑾接管。   沈舒沉溺于漫长?的梦境中,眼睁睁看着顾怀瑾一步一步走入绝境,每一步都似老天有意相逼,逼他承受违背原著剧情的磨难。   燕州太守失职,一夜过?后得知自己犯了大错,连派人打听顾怀瑾的下?落,并往邻近的并州太守那儿送信,让他帮忙找人。   并州太守亦是害怕顾怀瑾逃到自己地界,而自己未能及时?接应担了大罪,脊背发凉,连下?三道敕令,派兵在并州附近进行搜寻。   如此,顾怀瑾逃到并州的谣言沸沸扬扬,好事者一番添油加醋,更惹得百姓们人心惶惶。   在顾怀瑾逃至酆县半月后,县里的粮食已然?开始紧张,因着百姓们无法出城买卖,乡下?的五谷杂粮瓜果蔬菜一应送不到县里来。   异族军队迟迟无法攻下?酆县,更是心烦气躁,多番强攻,均被顾怀瑾临时?组建的县军抵住,为防燕州军和并州军及时?来此解危,异族谋士提出假意撤退之策,欲使引蛇出洞之计。   顾怀瑾让人拿来了并州城的地图。   对手?在想什么,他自是心知肚明,但到底该如何决断,他还需细细思量。   侍卫将并州城的地图展开,山河走势尽入人眼,沈舒一眼就看到了酆县身后的泪江,泪江对岸的罗州,罗州临江第二的县是……清河县。   他看到顾怀瑾搁在地图上手?指一顿,眼神一刹变得锐利凛然?。   *   鸡啼唤来破晓,村庄笼罩在微熹天光之下?,村子里到处都是早起的人。   张铁牛家的院门刚开,对门的邻居就粗着嗓子笑喊了声:“铁牛,你家媳妇儿怀孕了?啥时?候生?啊!”   张铁牛笑容爽朗且幸福:“怀胎十月,你自个儿算,等生?了请你喝酒!”   邻居的村民哈哈大笑,指了指他的隔壁,说:“你还是先请村长?吧,到时?候让村长?给孩子取名字,到时?候保管有大出息。”   张铁牛也是这么想的,正准备去找沈舒呢,他知道这些天沈舒辛苦坏了,早出晚归的也没人给他洗衣做饭,所以他决定主动替沈舒揽下?家务活,照顾他一些。   谁知,刚准备敲院门,院门就从里打开,沈舒清冷疲倦的脸映入眼帘中,眼睑下?有着罕见的青黑。   他似是一夜没睡好,眉目笼罩着萎靡,见到他也并未有平时?的笑容,只是嘶哑地说了句:“铁牛哥,早。”   张铁牛一愣,回了个“早”,问:“小舒,你怎么了?”   沈舒抬头看向张铁牛,欲言又止,却终是一个字都未能说出口,摇了摇头,“没事。”   张铁牛不信,愈发觉得沈舒心事重重。   接着,沈舒出了门,走在土路上,不知道是要往哪里去。   张铁牛紧跟而上,语气更加关切:“小舒,你吃早饭了吗?我娘蒸了包子,馅儿是昨个儿去县里新鲜剁的猪肉和拔了地里的嫩韭菜做的,你不如先到我那儿吃点,喝点粥暖暖身子。”   沈舒步子骤然?一停,转眸看向他,“铁牛哥,我要出一趟远门。” 第151章   沈舒其人, 向来和煦,说话留有三分余地,鲜少用笃定的语气, 这在印象中还是头一回。   张铁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快步上前, 急声问道?:“现在就走?吗?不吃点东西?要不要跟村里人说一声?遇到麻烦, 大伙都可以帮你的小舒。”   沈舒摇了摇头, 道?:“不, 我要先去告诉表姑父还有九叔公一声。”   虽然担心顾怀瑾, 但他毕竟是一村之长, 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不可能一声不吭就走了。   张铁牛这才顾得上问, 语气小心翼翼的:“是要?去找那?个人吗?”   一刹沉默,沈舒点了点头。   他想, 他到底是不能放下顾怀瑾不管的, 尽管这个人从前可恶,现在也就好了一丢丢, 但他好像确实……没法见他陷在困境里面?。   他对自己说,找一找吧沈舒,无论找不找得到,你都?安心了,空茫的等待总好过日复一日的着急。   张铁牛立刻正色起来,说:“那?我?现在回去帮你收拾包袱,给你准备干粮, 免得路上受冻挨饿, 春还寒着呢。”   停了一停,他又低下头歉疚, 闷闷地道?:   “对不起小舒,我?媳妇儿正怀着,离不了人,不然我?一定陪你去。”   沈舒就没打算让张铁牛陪他一块儿去,扯了个笑容出来,“没关系的铁牛哥,麻烦你了。”   说完,他这才往前迈步。   等到了沈文庆家?里,沈文庆也是大感意外,一双老眼?睁得老大,听沈舒道?尽个中缘由,才沉默的点头,说:“小舒你去吧,村里我?帮你照看着。”   听闻沈舒要?去找沈谷堆,他又说自己帮着说一声就行,让他事不宜迟早点出发,也好早点回来。   沈舒堪才回去取包袱。   张铁牛已经给他收拾得差不多?了,还给他额外包了两个热呼呼的包子,让他拿着路上吃。   沈舒没在意包袱里的细软,兀自回到卧室取了匣子里的祖产,以及这些日子赚的钱,他怕自己用得上。   一股脑塞进包袱里,他坐上了马车,离开平梁村,一路上他受到了许多?村民的注目,但村民们没往心里去,只以为他要?去县里办事情。   *   草长莺飞,人间四月,乡野的桃花都?凋得差不多?了,仅剩枝头零星几抹嫣红。   这还是沈舒第一次离开平梁村,去到这本?书?里另外的世?界,带着户籍和路引,经过诸多?县、城的盘查,赶往那?个困住顾怀瑾的地方?。   他没拿地图,仅凭着梦中那?一瞥深刻的记忆,一直往西走?,边走?边问,唱歌的浣衣女、种田的农夫、游走?的货郎……都?是他询问的对象。   终于,地图上咫尺之隔的地方?在他一路赶赶停停中近了,耗时将近半个月,路上不止一遍让沈舒头疼……这操蛋的交通。   为了防止自己没见到人还白给,沈舒在酆县附近的村子打听了一下情况,却?见村子里露出个爽朗的笑容,说:“围?什么被?围?你是说,一个月前七王殿下被?困在酆县的事么,嗨,这都?过去半个多?月了。”   不等沈舒有所反应,村民跟倒豆子似的吐话道?,“咱们七王殿下可神勇了,愣是带着一支临时召来的杂军将那?群异族人挡在县外,誓死守城,等到了并州军的救援;听说并州军再来晚一点,酆县的粮就要?断了,当时县里各大粮铺米价飙升,你猜怎么着,七王殿下禁止米粮涨价,砍了好几个粮铺的人,让咱们百姓都?有吃有喝,没有闹出大事……”   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战乱一起,粮贵如金,百姓们要?么抢得抢死,饿得饿死,谁知酆县到了那?个地步,都?没内乱,如今酆县百姓都?称顾怀瑾为“七王战神”。   沈舒好歹放下了心,但又极其的懊恼,猛地拍了下脑袋——   也是,他足足赶了半个月的路,这场危机怎么也会落下帷幕,人不论是死是活,岂会像他想的那?样还困在酆县里面?。   接着,他又有些无语,无语自己的愚蠢,竟是关心则乱,白白跑了一趟,早知道?自己应该再坐得住一些,等着顾怀瑾回来就好了,也不知道?等他进到酆县,顾怀瑾会不会已经走?了,两人失之交臂。   念头频闪,沈舒终究还是开心的,他漾起个清浅的笑意,道?:“那?七王殿下还真是厉害啊……”   “何止是厉害,七王殿下还宅心仁厚。”村民夸起顾怀瑾就不带喘气的,可见顾怀瑾这次有多?得民心了,“我?跟你说,当初异军以退为进,退至三十里外,七王殿下受困于此,本?可不顾咱们百姓死活,带人自行离去,跟并州军接头;但是七王殿下说,异族军队或会在他走?后攻打酆县,绝不能让异族军队有此机会。也正因为这个,那?些个异族人气急败坏,还在酆县附近的山头上往下吹毒,当时县里好多?人都?中招了,包括七王殿下……哎,殿下人真是好……”   沈舒的心顿时一揪紧,也顾不得跟村民继续闲聊了,连寻了机会告辞,匆忙进酆县县城。   解禁的酆县县门大开,盘查严密,足问了沈舒好几遍,确认他不是异族奸细,才将他放进去。   一踏进县门,就见熙熙攘攘的街头,商铺叫卖不绝,小贩百姓串走?,毫无危机过后的颓然。   沈舒只是买了个烧饼,问了句“七王殿下住哪儿”,就有人争先恐后的告诉他,七王殿下在县试府新设了一场考试,正准备拔擢新县令呢。   此次考试,不论贫富贵贱,不论身份如何,均可参与。   只因七王殿下说,读书?人以才干品德为先,应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更应“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这两句话一句刻在平梁村村学?堂的门柱上,一句由他亲口说出。   沈舒确认无疑,又问了县试府的地址,往县试府赶去,到了府门口,才知这次考试由前来观考的百姓共同监考,当场出结果。   这密密麻麻的人头挤在县试府门口,令沈舒立在外围,连一丝见缝插针的机会都?没有,过了好一阵,里面?突然传出百姓们的哗动,以及高声的欢呼:   “我?我?我?我?我?……我?考中了,谢谢殿下,谢谢乡亲们的推荐,我?以后一定会当一个好官,绝不贪污受贿,绝不泯灭良心!”   又过了一阵,所有的百姓如潮水般退开,摩肩挤脚推推搡搡的,在府门口分出一条道?路。   沈舒被?挤成了柿子,还被?挤到了最后边。   他不由腹诽,早知道?他就不来了,鞋都?要?被?挤掉了。   然而,还没等他深想,只见身着玄色衣袍的男人在侍卫的簇拥下走?出来,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乌发被?一只镶着玛瑙的银冠束得整整齐齐。   踏出府门的那?一刻,所有百姓都?跪了下来,齐齐高喊“七王殿下”万岁,唯独沈舒一人挺拔的站着,俨然鹤立鸡群。   沈舒:“……”   跪在沈舒身边的路人老兄眼?皮一跳,连忙扯了扯沈舒的袖子,示意他跪下来,别触了七王殿下的霉头。   虽说七王殿下是爱民如子,但毕竟隶属皇室,是位金尊玉贵的人物,容不得人冒犯。   沈舒没动,也没开口,等着顾怀瑾朝他看来。   事实上,顾怀瑾确实朝他看了过来,原本?唇角衔着的淡淡笑意滞住,乌黑的眸子犹如深海,涌动无数令人读不懂的晦暗情绪。   半晌,他恢复了常态,云淡风轻的,仿佛没认出他一样,开口说:“来人,将他绑了,送到我?府上,本?王要?亲自治他的罪。”   沈舒还没来得及反应,甚至临到嘴边的“顾怀瑾”三个字都?没呼出来,就被?他身旁的侍卫押了起来,押上了路边的马车。   此时此刻,沈舒心里分外恼火——   顾怀瑾究竟在搞什么?!   丢脸死了!   但是很快,他就被?押到了县衙,一路去往衙后的住宅。   朴实无华的厢房木门大敞,侍卫立在门槛处通禀,得到了顾怀瑾应允,将人推了进去。   沈舒被?推得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还以为自己要?跌倒,结果撞到了一堵温厚的肉/墙。   他刚想抬头,厢房的门被?合上,室内变得昏暗,漆黑光线中,他被?一具高大的身躯笼罩,抵在门板上。   两人交杂对望,皆是定住,沈舒只觉落入一潭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古井里。   他望着顾怀瑾的凤眸,分明感觉顾怀瑾想吻他,但不知为何,顾怀瑾并没有吻他,只执着他的下颌,更深的凝视他,薄唇勾着充满笑意的弧度,问:   “来这里用了多?久?”   沈舒偏了偏视线,如实答:“没有多?久,两个周吧。”   顾怀瑾又问:“是专程来找我?吗?”   “不然呢。”面?对自己的心意,沈舒极其不自然,却?还强撑着说,“我?让十三给你送信,你没收到?”   “收到了。”   既然收到了,那?为什么迟迟没有回信?   沈舒不禁又把眸子转了过去,蹙着眉,眼?神含着询问。   顾怀瑾笑得愉悦,答得无比理所当然:“含璋,总是我?贴着你,你也该为我?急一急……不过,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你一来我?便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怎么办,你骂我?一骂?”   沈舒确实想骂他,便骂了:“顾怀瑾,你有病吧!”   顾怀瑾用指腹压着他的唇瓣,笑得更惑人:“嗯,我?病得不轻,含璋你心悦我?,再骗不了人了。” 第152章   “……”   无语, 就是很无语。   沈舒极不喜欢顾怀瑾的火辣直白,打掉了?他压在?自己唇上的手,没好气地说道, “这很重要么?”   “当?然?了?。”顾怀瑾说,“向来都是含璋你拒我于千里?之外?, 还?是头一次千里?之外?来?见我, 我心中的欢喜, 岂是三言两语能道尽?含璋, 你再?骂我两句。”   沈舒听得一噎, 却是不想再骂了。   他也忍不住绽了?个笑, 潋滟的弧线在?唇角轻轻勾起,然?后故作淡定地说道:“我可没有行什么迢迢千里?, 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顾怀瑾瞧得喉结一滚,又一滚, 终是再?难克制捧起他的下颌, 吻了?上去,将他的手指缝插得满满当?当?, 十指紧扣,抵在?门框上。   很快,细细密密的吻声在?厢房内响起,刺激着人的感官,如同一簇熊熊烈火炙烤着两人的身体,渴欲的渴求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一对鸳侣紧紧相缠, 眼神俱是朦胧, 仿佛坠入无边的情海里?。   沈舒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软得可怕,又硬得可怕, 随着顾怀瑾的撩拨,化作绵绵水波,欲涛汹涌;他想做点什么发泄这填满胸腔的鼓胀情绪,偏又屡屡迷失中在?那?一阵又一阵的吻中,空白了?思绪,只凭着本能极力迎合。   短短片刻,他的唇被?亲得发麻,指尖被?吮得无力,鲜艳夺目的吻痕大片大片掩映在?凌乱的衣领中。   紧接着,连掩映之物?都没了?,堆积在?两人的脚边,如同一团被?嫌弃的烂物?什。   再?然?后,顾怀瑾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步向厢房内的床,县衙的这间厢房不大,床却出奇的大,许是前任县令是个贪官,很会享受,连悬挂在?床上的红帐都是上好的纱品。   两人乍一倒进柔软锦被?之中,厢房内的温度便急剧攀升,无尽的暧昧与旖旎铺陈开来?,直奔木床、红帐、及其?帐下遮半掩半的靡艳之景。   沈舒被?亲晕了?,连什么时候被?踏破了?底线都不知?道,轻而易举就被?人擒住了?软肋,他揪着顾怀瑾的乌发,阖着双眸沉溺,近乎溺毙,转而难忍至睁眼,想看一看顾怀瑾的脸,却发现作弄之人并不在?身前,而是在?身后。   “顾怀瑾……”   沈舒惶然?唤了?一声,深察身后的男人具有浓浓的攻击性和危险性,他极力仰首侧目,试图寻求视线的着陆点,得到一丝安慰。   身后的男人却是铁石心肠,不闻不问,只一心做着当?下的事,仿佛想要逼着他哭泣。   于是,沈舒不得不咬着唇,眼睫如同蝶翼一般飞快翕动,直至脑海里?惊涛拍岸,水沫四溅,灵魂都似被?吞噬。   顾怀瑾这才想得起吻他来?,强势的扣着他的下颌,迫他抻长了?颈项,连下颌线都绷紧,与他交吻,而后无理?要求道:“含璋,给我。”   沈舒未答,也根本没有什么回答的余地。   有道是“鸳鸯织罗帐,春光乍泄里?;双影交重叠,身皆未着缕。一人眼波转,眉目含春情;另人眼半阖,与其?相交颈。床映雪肤色,被?掩勾连景;低声唤爱郎,始有幽潮起。”   此时,门外?把守的墨羽骑闻到厢房内不同寻常的动静,脸一红,齐齐走远了?一些。   他们是顾怀瑾的下属,自是知?道顾怀瑾喜欢沈舒,只是这光天化日之下,这动静未免……   又道是“且看郎鬓乱,疾风摇骤雨;或有潜龙出,轻吟难抑止。”   沈舒已是醉了?,面颊酡红,不知?今夕是何夕,只觉身似浮萍遇风浪,雨打芭蕉不由己。   他紧掐着顾怀瑾的大腿,似要顾怀瑾和他承受一般的疼痛,但这反倒激起了?顾怀瑾心中的暴虐,愈发用力扣紧了?他的肩——   “其?人如捣练,阵阵捣飞汁;何人欲扶帐,泣泣不绝耳。”   从中午到下午,从下午至晚上,不知?过去多少个时辰,日薄西山,夜幕四合,厢房的门始终没有打开。   那?床榻摇曳的声音没有一刻停歇,如同催命的符咒,催得沈舒醒了?又晕,晕了?又醒,吐出的话都没一句连贯的。   终于——   汗没湿发缠,饶声接浪语;夜半三更漏,共赴巫山里?。   房内云销雨霁,顾怀瑾披着宽大的外?袍开门,餍足而又慵懒地吩咐:“打水来?。”   立马有墨羽骑得令去喊来?侍婢,让侍婢抬水进去,侍婢们一进门,俱是脸红不已,她?们甚至不敢多窥视房中一眼,仅将水放下就匆匆离去。   顾怀瑾将睡着的沈舒抱了?起来?,简单清理?了?一番,才亲手换了?床上一应物?什,将他抱了?上去。   第二日,沈舒直至中午才醒来?,眼皮子干涩,喉咙干涸,身体活跟被?石磨碾过似的。   他抬了?抬手,连手都是酸软的,身上某个部位更不必说,一瞬间昨日情形跃入脑海,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紧接着耳朵绯红,恼然?咬牙。   该死的顾怀瑾,贪欢贪得如此恶劣,简直没把他当?人。   看着身上红红紫紫的牙印和吻痕,沈舒立刻从床上爬起,穿戴整齐,出去找顾怀瑾那?个混账。   一出门,就见顾怀瑾的墨羽骑侍卫守在?门外?,看向他时目光闪烁,接着犹豫地喊了?一声:“王……王妃。”   沈舒被?雷得外?焦里?嫩,心中火气直冒,问:“顾怀瑾呢?”   侍卫如实答:“殿下正在?正厅过午,王妃这边请。”   不消得侍卫引路,沈舒大步扯开脚步,在?县衙里?一阵奔走,终于在?正厅看到了?顾怀瑾的人,这厮竟慢条斯理?的吃着肉粥,好不悠哉自在?。   沈舒原就心里?窝着火,这会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顾怀瑾的粥碗给掀翻了?。   他罕见失态,冷冷叫了?一声:“顾怀瑾。”   顾怀瑾闻着心上人的唤声,一派和颜悦色,伸手去拉沈舒的手,温声道:“含璋你醒了?,我还?以为你要晚上才会醒,快同我一道用午食。”   沈舒板着个脸拒绝:“不,我要回去。”   当?初他不辞辛苦来?找他,是为了?来?确认他的安危的,而不是专程把自己送过来?,给他暖床的。   再?在?这里?待下去,他怕自己会死在?床上。   顾怀瑾唇角笑容微凝,挑了?下眉,扫了?厅中的人一眼,示意他们退下,堪才将人拉到自己膝上,不容其?拒绝的,轻声笑问:“怎么了?,我昨晚没伺候好你么,叫你心里?不爽利,一起来?就同我置气?含璋,留下来?歇两天再?走。”   大抵是将人占有之后,爱意与怜惜之意更甚,顾怀瑾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改往日强势霸道,温柔小意得能拧出汁儿?来?。   沈舒心中抵触之情略有消减,蹙了?蹙眉,说:“平梁村离不了?人,我是一村之长,抛下村民们出来?本就失职,自该早点回去。”   说完,他挣了?挣顾怀瑾的大掌,欲从顾怀瑾的怀里?起身,并说:   “我打算下午就启程,你不必阻留。”   顾怀瑾闻言勾起薄唇,略觉好笑道:“听含璋这话的意思是,是不打算带我一起回去?”   ——当?然?了?。   沈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把你带回去还?得了?,不得成日把他压在?床上,没日没夜的乱来??他又不是傻子,怎地非得给自己找罪受。   只是,生怕顾怀瑾不放人,沈舒含糊道:“我知?你正事要紧,不必顾念我,派人护送我即可。”   顾怀瑾却说:“何必那?么麻烦,正好酆县的事了?了?,我陪你一同归家。”   沈舒:“?”   顾怀瑾:“怎么,看含璋的样子,像是不愿?”   沈舒恼意又起:“你不回京复命么?”   顾怀瑾道:“不回,那?些个琐碎有的是人处理?。”   先不论那?并州太守救援及时立了?大功,正愁没处使劲,好加官晋爵,单说那?燕州太守严重失职,正急没机会戴罪立功呢。   而且,他才得了?新鲜趣味,如同狼口衔着一块肉,哪里?舍得放下。   顾怀瑾搂着沈舒的腰身,又想了?,吻了?吻他的耳朵,“所?以含璋,是我昨夜没伺候好你么?”   沈舒一瞬羞愤,狠狠瞪他,似嗔还?怒,“你还?有脸问。”   差点身体都给他干报废了?。   顾怀瑾忍不住笑,笑音低低的,夹杂着一丝骄傲,“肖想已久,情难自禁。含璋,你总要体谅我一些。”   沈舒气结,不想再?同他光天化日之下讨论这样露骨的话题,拿起桌上的馒头往他嘴里?一塞,“食不言,寝不语。”   语罢,他起身回厢房洗簌,又返回来?,准备凑合着用些,毕竟他肚子也饿了?。   顾怀瑾却命人撤了?这一桌寡淡清粥,让人做了?一桌子好菜,耐心望着沈舒用饭。   沈舒皱眉问:“你怎么不吃?喝粥喝的饱么?”   依着顾怀瑾在?平梁村里?的习惯看,顾怀瑾也是典型的精致主义者,可不是什么素食爱好者。   顾怀瑾无意令沈舒心疼,只莞尔一笑:“前些日子误饮污水,肠胃不大好,大夫让我养养。”   沈舒恍然?想起进县前邻近村子的村民说的话,异族军队攻城不下设法放毒,所?以是……毒病未除?   “嗤——”沈舒胸腔里?颇不是滋味,嘴巴却硬撑着不饶人道,“顾怀瑾,你真娇气。” 第153章   顾怀瑾心里无甚感觉, 只觉得沈舒吃饭的样子可爱,骂人的样子也很可爱,做什么都可爱, 满心陷于沈舒的可爱中?,无法自拔得厉害。   待得?用完饭, 婢女撤桌, 顾怀瑾殷勤凑上去给沈舒擦手?, 一根一根手?指擦干净, 就见沈舒垂着眸, 低声问:“顾怀瑾, 困于酆县的时候绝望吗?”   顾怀瑾动作一停,想了想, 淡淡一笑:“不绝望,大战当?头岂有这许多心思?”   他只知道酆县绝不能失守, 哪怕是困死, 也要困死在这里面。   接着,他把沈舒提溜到怀中?, 亲昵与他贴面,问:“那含璋来?找我时,又是何等心情?”   沈舒沉默答:“我做了个梦,梦到你了,梦到你如何遭人算计,流离酆县……”   顾怀瑾哑然失笑:“倘若重?来?,我倒是不希望你梦到才好, 平白为我担惊受怕。”   沈舒说:“你明明可以走的……”   顾怀瑾摇了摇头, “走不了。”   也许从前他一心只为皇兄守江山,并不曾将这些平头百姓真正放在心上, 完全?可以以“大局为重?”为借口将他们?袖手?弃之;但?认识沈舒以后,亲眼见着他为百姓们?付出,再见那些可怜的面孔,便一心想着沈舒想护的人,他也想护,如此一走了之,让沈舒知道,必然会低看他的。   所谓爱屋及乌便是如此吧,他顾怀瑾也想做个有情有义?的英雄。   “含璋,我不负你,携我归家,好吗?”   沈舒鼻尖一酸,忍不住点了点头。   于是第二日,顾怀瑾命人整理行李,一大早就和沈舒一起坐着马车往平梁村的方向走。   因着前一日下午,沈舒体谅顾怀瑾有许多后事需要处理,特意多容了半日,不想当?夜顾怀瑾又是扯着他一番寻欢作乐,害得?他今日登上马车,就困倦得?厉害,直直蜷在顾怀瑾的怀里睡着了。   至下午,沈舒方才醒来?,马车刚好进入另一个县城,离酆县不远。   依顾怀瑾的意思是,今日耽搁在此,休息和补给,明日再出发?。   沈舒惊疑不定道:“这行程会不会慢了些?”   顾怀瑾噙着笑:“不慢。含璋你成日为人鞍前马后,今次难得?出来?便权作休沐,体会一下这四处的风土人情,我们?再回去?。”   沈舒微微一叹,知道顾怀瑾是为他好,无从拒绝,便允了。   两人宿在一间客栈,白日去?酒楼吃饭,在市集上游游逛逛,晚上便在客栈的庭院里品酒赏月,花下漫步。   沈舒实则是个情调不足的人,但?见顾怀瑾喜欢,一应奉陪;好不容易回到房间,他洗了澡,热气过盛,支了窗子吹风。   顾怀瑾突然来?到他的身?后,捉着他的手?十指相扣,薄唇贴在他耳边。   他拥着他,乌眸映着皎洁的月光,显露出几?分清冷的气息;但?他做的事却不怎么清冷,兀自咬了他的耳朵,细密的啃咬吸吮,勾动他的春心。   沈舒呼吸紊乱,抗拒提醒他:“顾怀瑾,一会儿有人抬水进来?,该你去?洗澡了。”   顾怀瑾尽兴了一阵,才顿了顿,道:“当?初含璋说要与我兄弟相称,方才无意中?想起来?,仍是觉得?可笑。含璋,你对我那般冷漠无情,今日不喊我一声怀瑾哥哥,我怕是要跟你没完。”   沈舒不由回怼:“你给我取个表字叫‘含璋’是何用意,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还没说你,你倒是同我没完了。”   要不是当?初不想与他起冲突,惹恼了他,他怎么会极力忍让,自欺欺人,接受他取的这个表字。   含璋含璋,究竟含的是璋,还是含的是“璋”?   说到底,都怪他从前霸道蛮横,被拒绝岂不正常。   顾怀瑾愉悦道:“表字怎么了,璋乃礼器,说明我对你十分敬重?。你却是意图与我划清界限,伤我的心。”   说完,他抽出了与沈舒十指紧扣的手?,反捉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压在窗台上,道:   “罢了,含璋不悔与我兄弟,我便顺了含璋的意,教含璋一些为弟之道,好好敬顺兄长。”   沈舒顿时眼皮一跳,急声警告身?后某人:“顾怀瑾,你别胡闹,惹来?非议,这客栈人……嗯啊……”   话未完,被打断,因为一股电流从胸口窜过。   顾怀瑾的语气同他的动作一样恶劣,有恃无恐的,漫不经心的,“含璋怕什么,这间客栈除了你我没有旁人,你看这花这月这朱红……含璋,这朱红若是揉碎了,捏熟了,可会吐蜜……”   沈舒面颊瞬间绯色染透,如同浸透了花汁,发?出难耐的细碎的喉音,还断断续续地反驳:“顾怀瑾,你莫……莫要太荒唐……”   这朱红又不是桃芯杏蕊,怎么可能吐得?出蜜来?。   又闻顾怀瑾假模假样地关怀道:“含璋,你怎么了,怎么连句话都说不利索?”   他一边作弄着他,令他神智渐昏;一边戏谑着他,令他生出浓浓的羞耻心。   沈舒咬着唇,望着窗外晚风中?那随风颤动的花影,眼神逐渐不清明,他那只被顾怀瑾压住手?腕的手?,在窗沿上反复抓挠,直到顾怀瑾递了一只手?到他的跟前,让他放肆的咬着。   再然后,宽大的外袍滑褪至腰处,不必猜测也知是顾怀瑾启口的杰作,洗澡的热气是散了,暧昧的热气却升了起来?。   毫无防备地,顾怀瑾莽撞的钝入,逼得?他发?出一声惊呼。   窗内,灰尘簌簌抖落。   窗外,树影癫狂摇乱。   沈舒只觉得?自己好似一条狭窄甬道,被强行挪来?一座巨峰,又似被骤雨摧残的芭蕉,迸溅出淋漓的雨珠。   这滋味实在磨人,没命的撞,激烈的撞,简直要将魂儿都从身?体里撞出来?。   沈舒断续低吟,闻得?顾怀瑾在耳侧止不住的喘着,那一声声犹如猛兽般,难以克制的喉音,让沈舒心悸阵阵,腿儿都打颤。   然而,他趴在窗台上,腰如弓般弯折,汗水打湿鬓角。   房外,抬水过来?的客栈伙计敲了几?下门,见无人应答,又识趣的把水抬了下去?。   沈舒迷离抽出神,字句零落地道:“顾……怀瑾……洗澡。”   顾怀瑾语气和动作愈发?迅疾:“还想得?起洗澡的事……含璋,我洗过了,这水是替你叫的。”   可惜,伙计来?得?太早,他们?才刚刚开?始,待会儿他少不了要再跑一趟。   沈舒瞬间哑火了,汗珠遮着眼睫,连眼底的月色都变得?颠三?倒四,很快他忘了羞耻心,时低时高地喊:“怀瑾哥哥……”   顾怀瑾便在这一声声“怀瑾哥哥”中?越战越勇,一面吻沈舒的脸,一面赞叹:“好乖,怀瑾哥哥在。”   却没有半点放过沈舒的意思。   这极致销骨的滋味,令顾怀瑾欲罢不能,连分心说句话都是多余。   他的脸红得?发?烫,大汗淋漓至衣衫尽湿,下颌的汗珠滴落在沈舒的背脊。   如此癫狂的、于理不合的、罔顾礼法的行欢实在令人快乐,飘飘如仙,顾怀瑾将沈舒污了又污。   良宵过半,云雨初歇。   沈舒连站都站不稳,面上红霞未褪,闭上眼骂:“顾怀瑾,你真是个禽/兽。”   顾怀瑾俯身?帮他揉了揉腿肚子,坦然受了这个称号,“还赏月么?”   沈舒直想骂“赏个屁”,到嘴觉得?不太斯文,道:“不赏了。”   顾怀瑾这才替他拢上了衣裳,出去?打水,亲自把水提了进来?。   好在这是第三?回,没有第一回那般痛苦第二回那般寡淡,沈舒也很是快活,想起方才的举止,羞窘的把自己埋在水里。   他想,他真是昏了头了,居然千里迢迢跑过来?,同顾怀瑾放纵厮混。   暗恨自己的不争气,沈舒洗到水冷才起来?,披着浴袍,从耳室出去?,才知顾怀瑾在写信。   沈舒走了过去?,瞧了一眼,立马变了脸色,抢他的墨笔,“顾怀瑾,你别乱写……我没有说过愿与你入京,成为你的王妃。”   顾怀瑾神清气爽气定神闲地侧目,笑着凝望他:“怎么,含璋与我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想临阵脱逃?”   沈舒抿了抿唇,执拗攥紧了墨笔,道:“顾怀瑾,我们?虽然两情相悦,却还没到远远没到这一步。”   他不可能舍下平梁村随他入京,更不可能甘愿困于后宅,成为他的王妃。   顾怀瑾笑意未改,却是眯起了凤眸,打量他的神色,然后问:“含璋是有何顾虑么?”   沈舒皱着眉,松了手?,道:“不是顾虑,是……”   “嗯?”   “顾怀瑾,我有自己的抱负,不能局限于儿女私情,倘若它是我的绊脚石,我宁愿舍弃它,你懂么?”   顾怀瑾未语,极其认真的盯着他,半晌轻轻一笑,“含璋,你在怕什么?怕我拘着你,让你变成后宅妇人?怕我抛弃你,让你身?处陌生上京,无枝可依?还是怕,你一颗真心交付了我,我却负了你,教你难过?”   未有停顿的,他搁了笔,往前走了一步,道:   “含璋,何必害怕,我知你心思深重?,所虑甚多,我总会让你信服的。你不必再问我喜不喜欢你,喜欢你哪里,我自会用行动向你禀明我的心意,那时你再行决定不迟。”   顿时,沈舒怔了怔。   ……真的么?   他还以为他听了他的话,会发?火,与他起争执。   毕竟当?初周子衡就是这样的,想让他为他付出,为他牺牲。   只是,顾怀瑾越是诚恳,沈舒越是愧疚,低头道:“抱歉,我给不了你太多。”   顾怀瑾抚了抚他的发?丝,牵起他的手?,低头看着他的掌纹,道:“我们?一同去?上京受封,然后我自请驻扎封地,来?平梁村——我替皇兄守着边关,也守着你。” 第154章   归途遥遥, 行程缓慢,沈舒一路看了许多风景。   临近边关的城池多是贫穷,很少有富得流油的, 但由于邺朝的治世还算清明,百姓的日子?也不算难过, 吃喝上不曾短缺, 独手头上没有什么闲钱。   沈舒不由鞭策顾怀瑾, 含着一丝调侃意味地说道:“倘若你真要申请封地?, 驻扎到这边来, 好好搞一下民生, 不然我的生意没法往这边做。”   顾怀瑾也觉察到了?,清河县离此地?不算太?远, 但时下炒得火热的平梁村酱却没卖到这边来,俨然是穷得厉害。   摸着沈舒的手, 他笑了?笑道:“当然, 介时还请含璋帮我想对策,我在从商一事上没有什?么天赋。”   沈舒只是这么一说, 却被顾怀瑾当了?真,爽快答应道:“好啊,到时我帮你……不过,倘使你赚了?钱,得分我一些。”   顾怀瑾眼里笑意盎然,十分纵容,还挑眉反问:“只要一些吗?皇兄金库充盈, 我到这边来得找他要钱, 介时我母妃那儿少不得也要补贴我许多?。”   沈舒听得牙酸,心说有人疼就是好, 一派羡慕嫉妒恨,却又听顾怀瑾改口:   “错了?,我一介男子?汉找母妃要钱多?少有些不像话?,应当是母妃少不得要补贴儿媳许多?,回头我给你列个单子?。”   沈舒:……亲儿子?没跑了?,他俩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已经合计上了?。   只是,沈舒还是完全无法定下心意,他总觉得快了?,太?快了?,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发展几乎神?速,令人仿佛置身云端之上,可能下一秒就会不慎踩空。   于是,沈舒没有接茬,只是对顾怀瑾道:“外面天气这么好,顾怀瑾,你教?我骑马吧,我想出去透透气。”   顾怀瑾应了?声“好啊”,含笑牵着沈舒下了?马车,招来马匹,教?沈舒上马,然后与他同乘一骑,肆意纵横于荒野之中。   春天的风很是暖和,早不似之前寒冷,在耳畔刮过,让人身心轻松。   顾怀瑾搂着沈舒的腰,骑得满头大汗,沈舒也是衣衫汗涔,却难止心里的愉悦,感叹道:“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不用面对未知?的变数,不用去想将来的将来,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只有他们。   顾怀瑾亦是享受这难得的安宁,却不认同沈舒的观点,低沉的嗓音落在他的耳畔,“含璋,我们还有很多?事可以一起做,春赏花冬赏雪,小舟垂钓,煮酒听雨。”   沈舒闻言想象了?一下,那些事情好像也是很美好的,“好吧,那我们改日去垂钓。”   顾怀瑾乐意至极,指着前面的野花丛,“先?赏花,过会儿恐怕就到达县了?。”   达县位于并州和燕州的中间地?带,人口比清河县更为密集,却不如清河县繁华。   临要进县城,为免纵马伤人,顾怀瑾将沈舒从骏马上抱了?下来,一面牵着缰绳,一面走?在沈舒身侧,为他讲述林县的风土人情。   沈舒由衷欣赏顾怀瑾:“顾怀瑾,你懂得真多?。”   顾怀瑾谦虚莞尔:“不过瞧过一些地?理广志,纸上谈兵而已,具体什?么样儿还得住上一段时日才能知?晓。”   待得两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沈舒循着街边食肆的香味,一头扎进里面——他早饿了?。   达县的小吃众多?,且极有特色,咸的甜的一概合沈舒的口味,出来时沈舒都走?不动?道儿。   顾怀瑾看他吃饱了?就犯困,好笑道:“要不找间客栈落脚,好好睡一觉?”   沈舒不免吐槽:“吃饱了?就睡,我是猪么?顾怀瑾,你也不要太?纵容我了?,小心我长胖到二百斤。”   顾怀瑾昨个儿才掂过他的重量,微微一叹:“我倒是奇怪,我好生养你这么久,你怎么还是这么瘦?”   虽然早有等回到京都,就找太?医为沈舒调理身子?的想法,但迟迟养不壮沈舒,还是让顾怀瑾耿耿于怀。   听出了?顾怀瑾语气里的心疼,沈舒怔了?一怔,他恍然想起原著里的渣攻十分喜爱苦情受的病弱身体,那不堪一握的手腕、脆弱易折的颈项、苍白如雪的肤色……就像是苏点狠狠戳在渣攻的心上,大大满足了?渣攻的xp,直到结局也没有什?么改变。   所以……   他其实是喜欢病美人的吧?!   沈舒忍不住问:“顾怀瑾,我瘦些不好么?我瘦些,你抱我更轻巧,瞧我也更赏心悦目。”   顾怀瑾笑了?:“我赏心悦目了?,你又该如何?冬天畏寒畏得像只鹌鹑似的缩在被窝里,脚都是冰的?”   他捏了?捏他的胳膊,没捏到什?么肉,眉眼略带一丝嫌弃,“似你这般的,考上了?进士进殿面圣,皇兄都会让你多?吃一点,赐你一车滋补的珍品。”   邺朝也讲究个以人为本?,概因元帝打江山时,自个儿的左膀右臂皆因身子?不好死得早,元帝打江山打得辛苦,后来选拔官员不论文武都偏好选壮的,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当朝。   是以,沈舒要是真考上了?个什?么状元榜眼之类的,他的皇兄还真有可能给他赐补品。   沈舒心里朗然,唇角漾起一抹弧度:“你这么说,我倒是没什?么负罪感了?,我总觉得我最近的日子?好像太?好过了?一点。”   顾怀瑾不禁失笑,他是从前的日子?过得太?不好了?,才会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太?好,倘若他知?道那些贪官污吏成天过得是什?么日子?,多?半就不会这么想了?。   沈舒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去客栈睡午觉,而是在附近找了?间茶楼听书消食,又在街上走?了?走?。   次日,沈舒跟着顾怀瑾在县中访察民情,虽说顾怀瑾只是路过此地?,但来都来了?,他总要为自己的皇兄办点事,才能够走?得放心。   然后,两人去了?县衙一趟。   敲打自是少不了?的,懂点事的官员都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勤勉一段时日,免得上头的人又杀了?个回马枪。   当然,懂事的县令也知?道自己该为他们接风洗尘,当夜就在私宅里设了?宴饮。   也不知?道是这达县县令是鬼迷了?心窍故才顶风作案,还是顾怀瑾看上去不如传闻中威严冷肃,竟然安排了?相貌才艺俱佳的歌伎以及唇红齿白的清白小倌在席上,一眼就知?存的什?么心思。   起先?,他不停的给歌伎使眼色,让歌伎捧着酒杯给顾怀瑾敬酒,听见顾怀瑾眼神?幽幽,似笑非笑地?问:“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达县县令知?道自己触了?眉头,立马装模作样训斥那歌伎,“贱人,谁允你向殿下献媚,还不快滚下去?!”   顿时,歌伎身子?一颤,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生怕多?留一秒就碍了?贵人们的眼。   顾怀瑾常年被人逢迎,早已习以为常,谄媚主上的人固然不讨人喜欢,但达县的民生马马虎虎,自己倒也不必因此发难,只将此事忽略不计,妥帖给沈舒斟酒。   因为是果酒,饮多?也毫无醉意,所以沈舒贪嘴多?喝了?几杯,顾怀瑾见他喜欢,干脆把自己的杯子?也放在他的跟前,轮着给他倒。   坐了?一会儿,达县县令又按捺不住浮动?的心思,小心翼翼的试探:“殿下,这位公子?是……”   顾怀瑾指尖动?作一顿,还没来得及开口,沈舒抢答:“是拜把子?的兄弟。”   顿了?顿,沈舒目光明显含着取笑意味的望着顾怀瑾,无不戏谑道:   “是吧,殿下?”   ——这县令的心眼子?忒不正经,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乐得看顾怀瑾的笑话?。   顾怀瑾眉眼一深,未出声否认。   达县县令顿时心思活络,愈发想要抓住升官的机会,大胆开口:“殿下一路辛苦,可惜达县清贫实在无甚拿得出手,还望殿下收下这几个清白干净的奴仆,让他们随身侍奉左右,成全下官一片心意。”   沈舒笑容愈发灿烂,从旁打趣调侃:“裘大人一片好意,殿下要不考虑一下?”   顾怀瑾不紧不慢放下了?酒壶,壶底在桌上磕出沉闷的一声响,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含璋当真想让我收?”   沈舒脱口而出:“当……”   “然”字还没发出,对上顾怀瑾深邃晦暗的视线,一刹头皮发麻,立刻噤声,再不说话?了?。   这姓裘的县令却已经让小倌上前,小倌们一股脑围在顾怀瑾的身边,身上散发着浓浓的甜腻脂粉香气,端是难闻,远不如方才的歌伎清丽,那一低头、一勾手、一颤声……花样百出,矫揉造作,沈舒大开眼界,瞋目结舌。   顾怀瑾额头青筋微跳,一拂手,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小倌们犹如惊弓之鸟,赶紧从顾怀瑾身旁褪去,又闻得达县县令呵斥:“还愣着干什?么?殿下瞧你们心烦,你们侍奉含璋公子?便好。”   几个小倌又忙不迭往沈舒身上凑,吓得沈舒一下变了?脸色,心里咯噔一声响——   完了?。   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顾怀瑾霍然站起身来,一脚踹翻了?桌子?,一双黑沉沉的乌眸戾气横生的盯着达县县令:“裘金宝,本?王看你的命是不想要了?!”   掷下这句话?,顾怀瑾拉着沈舒的手腕,大步从席上离去,达县县令惨白着脸坐在椅子?上,如丧考妣。 第155章   回到客栈, 顾怀瑾将沈舒扔在床上,沈舒怕鞋蹭脏了床,一咕噜翻身滚动坐了起来, 他盯着顾怀瑾冷意四溢的脸,表情讪讪, 抢在顾怀瑾开口之前说道:“那裘县令有意奉承你, 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干系, 你可不许迁怒我。”   顾怀瑾气得胸膛起伏, 往前一步倾身逼近, 迫得沈舒不禁身子后仰, 双手往后撤了几下?,一双凤眸微微发红, 愠怒道:“别人塞人给我,你也不吃醋, 只看着, 还有闲心看我的笑话?含璋弟弟,你对我倒是很宽容。”   他重重咬重“含璋弟弟”四个字, 俨然对沈舒那句“拜把子的兄弟”介意得要命。   沈舒心虚得直低头,底气不足地说道:“我那是因为信任你才不吃醋……顾怀瑾,我信任你还不好?么??”   顾怀瑾一声冷笑:“当真是信任,而不是对我毫不在意?”   试问,这世上哪儿?会有人眼瞧着心上人被?人攀附,一丁点吃醋的迹象都没有?   沈舒越发的怂,心知自己开错了玩笑, 连忙辩解, “哪儿?有,我对你当然在意, 不然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寻你?”   顿了一下?,他扶住了顾怀瑾的脸,轻声说:   “你相信我,好?么??”   然而,顾怀瑾眸底情绪翻腾,如同翻滚的云海,泼上了水墨,喉结也跟着动?了动?,一字一句道:“可是含璋,你从没说过你喜欢我,从来没有说过,一次也没有。”   像是触及到了心底某根弦,他扼住了沈舒的手腕,扼得紧紧的,整个人分外无?助。   沈舒望着跟前人的俊脸,对着他的视线,从中捕捉到了浓浓的不安和恐惧,心里微微一滞——   像他这么?尊贵高?傲的人,也会因为?心上人的不在意而满腹酸楚吗?   是了,他总是被?顾怀瑾追着跑,却是忘了爱情面前众生平等,顾怀瑾也会品尝到恋爱时?的千万般滋味,不论这滋味是好?是坏。   思及此,沈舒勾起了唇角,问他:“顾怀瑾,现在说还迟么??如果你想听,我可以说给你听。”   顿时?,伴随他的话落,他的手腕处一紧。   顾怀瑾发红的眸子褪去了怒意,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好?似生怕听漏听错。   就听沈舒慢慢地说道:“顾怀瑾,我是很喜欢你的,虽然不知道未来怎么?样,但眼下?我的心里有你,想要同你好?。”   他说着,眼睫轻轻颤抖,明显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清晰的说了下?去:   “顾怀瑾,我知道你不会接受那些小倌的,所以才不吃醋,你是爱我的。”   顾怀瑾一颗心灼烫,像是在油锅里翻滚,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是好?。   接着,就见沈舒指尖抚过他的眼角,抚上他的额头,将他眉间的褶皱理平,然后在他的眉心落下?轻如鸿毛般的一吻。   这一吻极其的轻,极其的柔,宛如蜻蜓点水。   顾怀瑾瞬间感觉浑身血液沸腾,手掌无?意识收拢,青筋突兀,骨节也发白凸起。   他一忍再忍,终忍不住捧着沈舒的脸,狠狠吻了下?去,恨不能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发了狠,拼了命,不给沈舒留下?一丝喘息的余地。   很快,沈舒被?吻得头晕眼花,舌根发麻,身体化作一滩瘫软的烂泥,倒在顾怀瑾的怀中。   顾怀瑾一只手抱着沈舒,另一只手飞快徘徊于衣摆里,他太硬了,硬得发疼,以至于他怀疑就这样捣到沈舒身体里去,会难以克制自己的冲动?,给沈舒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沈舒浑然不觉,只一双眼儿?迷离,双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片刻停下?了交吻,与顾怀瑾对视。   顾怀瑾乌眸赤红。   沈舒愣了愣,目光向下?看了一眼,然后面颊更红了,像染上了胭脂,他将脸埋在顾怀瑾的肩上,闷闷道:“你怎么?一亲就……”   就这样。   顾怀瑾吻着他的眉眼,哑声答:“马上就好?,你别害怕。”   沈舒不是害怕,只是内心十分挣扎,纠结着眉头,好?半晌道:“顾怀瑾,要我帮你么??”   尽管这种事不是他热衷的,可顾怀瑾毕竟伺候过他许多回,他应当投桃报李。   顾怀瑾却拒绝,不容辩驳地道:“不必,你看着我便好?。”   沈舒遂抬头看着顾怀瑾,只见他五官因情动?愈发显得妖冶,眉梢眼角皆是缱绻的欲色,喉结也在不停的翻滚。   他的嘴唇很红,不似平常色淡,吐息之间微微翕张,看上去非常诱人。   这是他头一回看到顾怀瑾情动?的样子,之前被?强吻他总是闭着眼,后来同顾怀瑾越过了那条线,他也因被?弄得神魂颠倒而顾不得去瞧顾怀瑾是何模样——   顾怀瑾是个妖精。   此时?此刻,分明顾怀瑾已?经沉沦于欲海里,那双黝黑的凤眸却还一直盯着他,如此深情的注视,只让人觉得天底下?唯剩他一人。   他在顾怀瑾的心尖尖里。   然后,受到蛊惑似的,沈舒忍不住亲了顾怀瑾一口,衔着他的唇,由浅入深。   顾怀瑾眸子一暗,冲动?登顶,气血笼头,他甚至顾不得手上的脏污,就迫不及待的抱着沈舒,同他再度抵死交吻起来。   难得的,两人身体上没有勾连,心却更近了一步,顾怀瑾一腔火气泄得干干净净,对沈舒愈发爱如珍宝。   是日,顾怀瑾带着沈舒离开了达县,马车缓慢行走路上,时?间漫长又?枯燥。   但这枯燥只对于随侍而言,顾怀瑾美?人在怀,看一千遍也不嫌腻,窝在马车里一刻也不想出去,给沈舒剥香蕉吃。   “咦,这么?早就有香蕉了吗?”沈舒十分惊诧,“我还以为?要再晚些,它才能长出来。”   顾怀瑾薄唇噙着笑意,相当享受投喂的乐趣,把?香蕉递到沈舒嘴边。   见沈舒咬了一口,他才答:“这些都是异族使团带来的贡品,原是要快马加鞭送到京都去的,但他们胆敢刺杀于我,京都是去不成了,便先拿来献给我。”   闻言,沈舒皱起了眉,仍是对顾怀瑾被?刺杀的事耿耿于怀,“那接下?来你要怎么?收拾他们?” 第156章   异族联手追杀顾怀瑾, 此罪滔滔,传到京都定是全民皆怒,点?兵踏平了他们的领地也不为过。   顾怀瑾却道:“他们推了图柔部落出来当替死鬼, 虽是难消我心头之怒,但我却不想再领兵打仗。”   沈舒惊疑抬眼:“为什么?”   顾怀瑾低首含笑看他:“有家室的人不宜征伐战场, 容易令心上人担心, 只要他?们从此安分, 边关的将士没有必要为我出生入死。”   沈舒面颊一红, 仍是为他?抱不平, 咬了咬唇:“可这样?也太便宜他?们了。”   顾怀瑾搂着他?, 道:“无妨,此次他?们失手, 择日?还?需进贡,介时?狠狠放他?们的血, 让他?们长?长?记性。”   好……好吧。   沈舒勉强接受了, 额外多?看了顾怀瑾几眼,愈发觉得他?与原著里的渣攻大不像, 原著里的那位可是睚眦必报,雷霆一怒,伏尸万计,丝毫不顾念别?人。   吃完香蕉,顾怀瑾又喂了他?些别?的贡果,直将他?的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沈舒抱怨道:“你再喂我, 今个儿午饭是吃不下了。”   顾怀瑾极是享受投喂的滋味, 含笑宴宴的拭去?他?唇角的水渍,“脸上的肉长?了些, 看着比之前圆润喜人。”   沈舒立刻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颊,“真的吗?”   “真的。”   “……”   沈舒顿时?开始愁苦。   哎。   虽说他?身体病弱,身子比常人偏瘦一些,但他?的脸并不瘦呀,该不会发腮了吧?   顾怀瑾见他?拉着个脸,戳了戳他?的肩膀,低声问:“怎么?了?”   沈舒如实交代,并捏了捏自己的腮肉,“光长?脸不长?身体,以后顶着一张大饼脸可怎生是好?”   顾怀瑾一愣,然后低声闷笑,笑够了才顶着沈舒错愕的眼神,道:“无妨,回头把身子养养,对称了就好看了。”   沈舒:“……”   可恶。   被嘲笑了。   转眼行到燕州城,燕州太守亲自出来迎接顾怀瑾,他?渎职害得顾怀瑾身陷险境,自知头顶的乌纱帽难保,连小命都悬,一见到顾怀瑾犹如儿子见了亲爹,哭得涕泪横流,表尽忠心。   顾怀瑾面无表情踹了他?一脚,而后他?牵着沈舒进城,巡视民生,开衙门,升衙堂,接受百姓们一切状告,督促燕州太守履行自己的职责。   燕州太守自是早有准备,将一干子“刁民”提前羁押入牢,以免他?们兴起什么?风波,却不料自己平日?里鱼肉的百姓太多?,百姓们一听说七王殿下来了,均是涌入了衙门。   听着底下声声控诉,燕州太守心里咯噔一响——   完了。   他?瞧向顾怀瑾的俊脸,不巧顾怀瑾也投来幽幽视线,那凤眸里的冷意犹如寒潭里里的冰霜,直令心肝胆颤。   好在,顾怀瑾也没有立刻动手杀了他?,只懒懒起身,道:“尤大人,本?王累了。”   燕州太守连忙将他?请去?了自己的私宅,这宅子自己平日?里也不舍得轻易享受,是花了重金造的。   只见那一阁一榭一亭一水皆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动静层次分明?,五步一画,十步一景。   燕州太守有意讨好,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小心翼翼道:“殿下,下官知您喜欢清静,特意给您寻了这处宅院,望殿下莫要嫌弃。”   顾怀瑾眼皮子也不抬,似是毫无心动之意,只拉着沈舒进了屋,让他?滚下去?。   燕州太守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发怒,更不敢逗留,赶紧离开了。   关上门,沈舒便忍不住问:“这个尤太守作恶多?端,你为何不发落他??”   顾怀瑾瞬间消了冷色,眉眼温柔融融,“我要是现在便发落了他?,他?常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又怎会轻易吐出来?”   沈舒懂了,哼笑了一声:“还?是你诡计多?端。”   顾怀瑾也笑:“是聪明?睿智。”   说完,他?拉着沈舒在屋子里转悠,这不转悠不得了,一转悠吓一跳,屋内也是别?有天地。   只见屋内粉色纱帐随风飘扬,影影绰绰掩着一张金丝被大床,床头设了好些怡情的用具。   而地上的绒毯踩起来格外柔软,怡人的暖香带着催/情的功效,闻了一阵便令人浑身发热,脸红心跳。   沈舒受不了这热,想出去?凉快凉快,又被顾怀瑾拉着走到了一面墙壁前,他?推开了嵌在墙壁上的暗门,就见门后有个天然的温泉池子。   那池子周围栽着青竹,环境格外清幽,池上还?放着花油、美酒等一应物什,作何用途昭然若揭。   沈舒顿时?没忍住骂了一句:“狗官,还?怪会享受的。”   顾怀瑾庆幸:“还?好不曾杀了他?,不然抄了他?的家,也未必能搜出这间宅子。”   似燕州太守那样?的贪官,狡兔三窟,若没猜错,这宅子应该是记在别?人名下的。   沈舒又骂了一声:“狗官!”   顾怀瑾轻轻一笑:“倒是便宜我们了。”   这一路舟车劳顿,落脚的客栈端是简陋,今晚终于可以好好享受一番。   沈舒听得顾怀瑾这么?说,眼皮一跳,手心出汗,“你别?跟我说,你今晚真的想宿在这里,我、我不愿意!”   顾怀瑾往前一步缠了上来,薄唇落在他?的耳畔,语气亲昵,呼吸湿热,“含璋,自上次我素了十日?不止,你当真要馋着我?”   沈舒面颊一红,桃花眸恼然瞪他?,“你怎么?这么?容易想,不能节制节制?”   顾怀瑾挑眉凝视他?,眼中意味明?显——你说呢?   沈舒面颊越来越红,迎着他?的眼,逐渐败下阵来,认命的闭上了眼,圈住了他?的脖颈。   闻得耳旁传来顾怀瑾愉悦的低笑,沈舒连嘴唇也不禁羞耻的抿了起来,紧接着炙热的唇瓣衔住了他?的唇,两人坠入池中……   三日?后,尤太守受到顾怀瑾的召见,明?显感觉顾怀瑾对自己的冷意削减了不少,其举手投足皆是慵懒,像只餍足养神的猫儿,便知自己这宅子是送对了了;继而,他?小心翼翼的瞥向坐在顾怀瑾身侧的沈舒,见他?颈间吻痕鲜艳,足以窥见这几日?的激烈,肚子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啦响。   正当思索着该如何讨好这位七王的爱妾之际,冷不丁听到上首低沉嗓音不悦传出:“尤洪,你这双眼睛是在看哪儿?!”   尤太守一个激灵回神,对上顾怀瑾的视线,那分明?的寒意令他?不禁心尖一抖,连忙奉承道:“下官是觉得沈公子与殿下甚……甚是般配,故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坐着静静喝茶的沈舒闻言手一抖,想起这几日?的荒唐,顾怀瑾也说“含璋不论是身量还?是那处都与我甚是相配”,一张嫩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但见顾怀瑾挑了下眉,神情肉眼可见的变得愉悦,并勾起一丝唇角,笑着问道:“哦?那依尤大人看,我们有多?般配,般配在哪儿?”   沈舒恼然喊了一声:“顾怀瑾。”   尤太守听得沈舒直呼顾怀瑾的名字眼皮一跳,见顾怀瑾竟也未发怒,一下子咂摸出了门道,说起好听的话来滔滔不绝,就差没说自己上辈子是两人的月老。   末了,他?状似忐忑地问:“殿下,前几日?你和?沈公子可还?尽兴?”   顾怀瑾自然尽兴,手指若有似无的敲击着膝盖,神色淡淡:“托尤大人的福。”   尤太守心下一喜,只当自己这条小命是保住了,当天下午就给顾怀瑾送了不少金银珠宝过去?,都是从百姓那里贪来的。   顾怀瑾连带着沈舒在燕州城逗留了七日?,这七日?手下多?番打探,一力掌握了尤太守的罪证,点?清了他?的家当,方才将其定罪斩首。   燕州城的事务顾怀瑾通知了并州太守过来接手,过段时?日?京都会有新的官员过来,如此两人方才从燕州城离去?,临走前顾怀瑾还?从那一堆装金银珠宝中单拎出了一只装着床笫之物的匣子。   沈舒瞧得面热,却是睁一只闭一只眼,并道:“顾怀瑾,这一路耽搁得太久了,后续的行程还?是快些吧,平梁村里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回去?处理。”   得知沈舒归家心切,顾怀瑾不再勉强,利落答应:“好,燕州城离清河县不远,咱们五日?内就能赶回去?。”   沈舒点?点?头,微微一叹——   他?还?真有点?想沈文庆他?们了。 第157章   平梁村。   风和日丽, 小?村热闹,浆衣的村妇见着放牛路过的汉子,皆是眉开?眼笑?的打招呼, 张铁牛乍一路过,就被妇人们喊住。   “铁牛, 你家媳妇儿肚子几个月大了, 看得出来是男是女不?”   张铁牛背着弓, 手上提着一只野山鸡, 爽快的笑答:“村长走时才两个?月大, 现在应当是有快四个?月了, 男女嘛头胎不忌,婶婶们还是别?问了, 林大夫心里也悬着呢。”   村妇们齐齐哈哈大笑?,又想起沈舒, 不禁感叹道:“也不知道村长什么时候回?来, 这村里的生意?越做越大,再不回来文庆伯都要招架不住。”   自打沈舒走了以后, 大部分事情都由沈文庆接了手,沈谷堆辅以协助,全村上下?一条心,也没惹出什么乱子。   只是,黄豆酱因?为声名大噪响遍大邺,致使整个?清河县都变成了“酱县”,平梁村的单子暴增, 好?些笔大生意?还等着沈舒回?来定?夺呢。   却是这时, 村口玩耍的小?童跟小?牛似的一路兴奋跑过来,边跑边喊道:“村长回?来了, 村长回?来了……”   张铁牛心口一突突,睁大了眼,就闻得村妇们急急问:“幺儿,真的假的?你可别?骗婶娘。”   小?童指着身后村口的方向,点头如捣蒜,“真的哩,村长跟个?高高的男人一起回?来的哩。”   村妇们均是一怔,紧接着大喜,扔了手上的捣衣杵,擦着手往村口跑。   ……高高的男人。   准是顾哥儿没错儿!   张铁牛也连忙跟了上去,快步去了村口,就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榕树下?,沈舒已被平梁村村民们团团围住,衣着华美的顾怀瑾被拱到了一边,凤眸含笑?温柔纵宠的看着他们。   “小?舒!”   张铁牛忍不住激动高喊了一声。   人群中的瘦弱青年闻声望来,清亮的桃花眸弯弯一笑?,嗓音温润的喊了声:“铁牛哥。”   张铁牛连忙跑到了沈舒的跟前去,高兴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是好?了,围着沈舒转了又转,看到他毫发无伤,方才说:“小?舒,大伙都担心死了,生怕你出远门遇到危险。”   沈舒浅浅一笑?:“是我不好?,让大伙担心了,如今村里情况如何?”   村民们便一边引着他往村里走,一边跟他说村里的情况,将顾怀瑾抛到了身后,顾怀瑾也不恼,自他们后面慢慢的跟着。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在途中多留了沈舒一阵,与沈舒亲热也亲热过了,温存也温存过了,不然这会儿备受冷落心里定?是不好?受,得要吃醋了。   沈舒听闻平梁村仍是正常运转,放下?了心,又听说积压了好?些事务,亟待他处理,顿时连同顾怀瑾交代?一下?都顾不上,整个?人扑在事务上头。   当天夜晚,沈舒直到亥时才回?来,因?许久没归家,他走夜路都变得有点生疏,只是老远还没到家时,他就见到了自家院子里亮起的一豆灯火,昏黄色的光芒透着满满的温馨。   沈舒脚步停了一下?,缓缓笑?了。   接着,他加快了步伐,往家里赶。   推开?院门,食物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进屋,听到动静的顾怀瑾已然往外投过了目光,他长身立在门槛后,被昏黄的光芒映照着,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里有碗鸡丝面条。   顾怀瑾眉眼一缓,道:“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派人去找你了。”   沈舒心下?既是愧疚又是暖和,急匆匆的跨进门,温声道:“好?晚了,你吃了没有?”   顾怀瑾将托盘搁在桌上,掏出锦帕帮他擦手,然后将他按坐在桌前,堪才从?灶房里端了另一碗面条出来。   这么晚了,他竟然还没吃,等着沈舒一起回?来吃。   沈舒颇为不好?意?思:“放酱的仓库地?面渗水,我去看了一下?,这才回?来晚了,下?次我会早些回?来的,你要是饿不用等我了。”   顾怀瑾慢条斯理的夹起一撮面条,笑?道:“我又不曾怪你,你同我解释做什么,只要你心里惦记着我,我等也无妨,不过晚些罢了。”   顿了一下?,他唇角的弧度勾得更明?显了些,略含着一丝调侃的意?味道:   “含璋,我以后恐怕是要洗手与你做贤夫了。”   沈舒也乐了:“好?呀,虽然你是王爷之身,娇生惯养细皮嫩肉,但我不嫌弃,回?头我娶了你,给你个?正儿八经的名分。”   顾怀瑾啧了一声:“好?,那就多谢村长大人抬爱,我定?尽好?贤夫的职责,今晚伺候村长大人更衣入睡。”   沈舒眉毛一跳,瞬间哑火,吞吞吐吐道:“这就不用了,明?个?儿我还得早起……”   话未完,忽闻得顾怀瑾笑?出了声,才反应过来顾怀瑾是在逗他,立马羞恼:   “顾怀瑾,你个?坏种。”   纯纯一就知道欺负人的坏蛋!   *   有了沈舒的回?归,平梁村犹如找回?了定?海神针,村民们办起事来愈发安心,村子里繁荣万分。   比之去年,平梁村里多出了一百多个?幼崽,个?个?都是六七斤重,生下?来面色红润,很?是喜人。   村子里的牛也多了二十来头,在田里耕种,鸡鸭鹅羊更不必说,都养在瓦房建的笼舍中。   如今,全村皆瓦,大大小?小?的房子错落有致的排列,一眼望去,田园诗意?盎然,村里人的衣着也是罕有补丁。   唯一一件未了的事大概就是通往平梁山上的那条路了,由于过分难修,从?年头修到现在,还没有修好?。   听说杏花村来的修路老师傅崴了脚,被送回?去休养,剩下?的几个?也因?腰间的毛病,隔三岔五才来一回?,村里的年轻人胸口攒着一口气儿,自己摸索着修。   按沈文庆的意?思是:“杏花村来的人心思根本没在咱这路上,一心想着找借口回?村里做酱赚钱,咱们也不好?拦着。”   毕竟是外村人,且也在平梁村待了许久,功劳多少是有的,若是吵架面子上总归是过不去。   沈舒并不着急,只道:“我今天再去看看,看看大伙还遇到什么难题,帮忙解决一下?。”   沈文庆叹了口气:“生意?上的事你已是忙不过来,这事儿还要你操心,辛苦你了小?舒。”   闻言,沈舒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辛苦,既然他身为村长,这些便都是他该做。   说完,沈舒就上了山。   平梁山还是那座平梁山,草木繁茂,充满生机,但有一条山路从?中凿开?,建成了一级一级的石梯。   这石梯大约建了三百多层,沈舒爬到尽头,就看到吭哧吭哧往上修路的村民们,他们挨着蚊虫叮咬的苦楚,修路修得分外沉默。   直到有人发觉了沈舒的存在,这才跟石头投进湖溅起水花一样,此起彼伏地?响起一声声:“村长。”   沈舒亲切的回?应他们:“四郎哥,二牛哥,还有大伙……”   沈四郎见到沈舒先?是眼睛一亮,然后就开?始喋喋不休的抱怨:“村长,你可算来了,这路也忒难修了,有蛇鼠蚊虫不说,前两天柱子去放水还撞到了一只大虫呢。”   其实,沈四郎说这话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找个?人抱怨,吐一吐肚子里的苦水。   谁知沈舒露出担忧之色,开?口道:“大伙辛苦了,等到了午饭的点,大伙下?山吃饭,今天下?午就在家好?好?休息。”   沈四郎眼皮一跳,连忙截住沈舒的话:“村长,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看,早修完早了事,还是别?休息了,大伙你们说呢?”   修路的汉子们立刻附和:“是呀村长,这路总归是要修的,早修一天是修,晚修一天是修,还不如早点修完呢。”   虽说他们苦是苦了点,但除了害怕野兽侵袭,也没别?的问题,既然已经开?始修了,还不如趁着胸口憋着一股气的时候,就这么修下?去。   沈舒跟这群修路的年轻人聊了一阵,才知他们平日里放水都会成群结伴,免得一不小?心被猛兽拉了去,着实胆战心惊。   这样下?去不行。   沈舒蹙着眉,如是想。   然后,他想起顾怀瑾带来的墨羽骑,个?个?都是能赤手空拳打虎的好?手,犹豫着想要不要找顾怀瑾借些人。   只是,墨羽骑是随顾怀瑾四处征战的精锐,被求来修路未免大材小?用,他不确定?顾怀瑾肯不肯借,或是墨羽骑愿不愿意?来。   思及此,沈舒心中沉了沉,对村民们道:“大伙,山上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不会不管的,我会想法子保证你们的安全。”   村民们自是信任沈舒,听得深山里面传来兽吼,催沈舒道:“村长,你赶紧下?山去吧,近日山上不太平,你少往山上来。”   沈舒闻言下?了山,回?家去找顾怀瑾,决定?好?好?同他谈谈。   孰料,顾怀瑾听了他的话,瞧见他面上不安的神色,好?笑?地?说道:“这点事也要征求我的意?见?我是他们的主子,你是我的王妃,便也是他们的主子,你只管差遣他们去,我看谁敢不听你的话。”   沈舒实在意?外,长长一怔,道:“我以为皇权至上,你……不介意?我染指你的权力?”   顾怀瑾笑?意?越明?显了,将手里砍柴的斧子掂了掂,示意?沈舒看向斧子,“我都沦为你的伙夫了,含璋啊含璋,我还要做什么才能教你明?白,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你我之间但论皇权,也是共享的道理。” 第158章   沈舒眉眼一展, 一双桃花眸弯起来,充满了愉悦。   回到山上时?,他的身后不仅多了几个人, 手里还多了一块令牌。   ——是顾怀瑾给的。   他说:“罢了,这个给你。含璋, 拿好, 有了它, 你与我便是一体。”   沈舒顿时?受宠若惊, 惊疑不定地望向他, 确定他没有开玩笑, 才道:“真的要给我?”   顾怀瑾反问:“不然呢?我总不会拿你开玩笑。”   沈舒嘴角也跟着一弯:“你可不许后悔,那?我去?叫人了。”   说完, 也不等顾怀瑾答应,他脚步轻快的踏出了院子, 对?外举起令牌, 守在暗处的墨羽骑齐刷刷飞出,然后跟着他一道上山去?了。   有了这些练武仗剑的好手, 山上的虫蛇猛兽算得了什么,眼观墨羽骑威风凛凛,村民们也放下了心,纷纷在心里嘀咕——   哎,顾哥儿这么威猛,居然还在身边养打?手,难道这就是衢州富商的排场么, 回头他们有钱了也养两个试试, 还怪有安全感的呢。   很快,斗转星移, 山上的路也修好了,村民们凿开了拦水的山碍,涓涓水流便跟小溪一般流下来,滋润着山下的土地。   因?着之前沈舒带他们淘了沟里的淤泥,那?水流慢慢在沟里积蓄,满满当当的清澈,放目一看,银色沟渠条条清越,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村民们心说,这下好了,便是以后生?意没得做,种田也能种出好果?实。   他们均是将沈舒的功劳记在心里,当天就拉着沈舒开大宴,宴上敬了沈舒许多酒。   沈舒不胜酒力,喝了两杯下肚,便让顾怀瑾代他喝。   村民们见到这一幕,接连开始起哄:“村长,你和顾哥儿什么时?候办婚事?大伙手里的酒再香,也没有你和顾哥儿的喜酒香啊。”   沈舒耳朵微微发热,瞥了一眼顾怀瑾,面上却是坦然大方?,微微一笑道:“暂时?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通知大家。”   村民们没听,一股脑看向顾怀瑾,催他主动,便闻顾怀瑾不徐不疾地笑道:“已经找人算日子准备纳吉了,介时?还请诸位为我们证婚,红包见者有份。”   村民们激动呼叫:“喔喔喔喔喔……”   沈舒忍不住撞了下顾怀瑾的胳膊,示意他收敛,不要把话说得太早,结果?顾怀瑾一把牵住他的手,像没事的人一样,同村民们喝起酒来。   沈舒的指缝被他的手指挤得满满当当,心口一热,不说话了。   等到席散,沈舒扶着薄醉的顾怀瑾踏出了祠堂,顾怀瑾揉着眉心,俨然酒劲持续上涌,面容冷峻,耳根子红通通。   沈舒不禁道:“顾怀瑾,你下次少喝一些,对?身体不好。”   顾怀瑾蓦地扭过头来,凤眸却是意外的清明,灼灼发亮:“含璋,你大抵想不到我心里有多高兴,好像做梦一样……当初平梁山上初相见,我就想着这么貌美的小郎君合该是我的,如今我终于得到你了。”   “……”沈舒生?性羞涩,实在很难招架这样火辣的表白,表情又?甜蜜又?尴尬,“咱们回去?再说,小心让人听到。”   顾怀瑾笑了一声,顺从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又?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仿佛不吐不快地说道:“纳采好么?”   沈舒说:“好好好,只要你走快点,怎样都好。”   又?听他问:“问名好么?”   沈舒:“……”   “纳吉好么?”   “……”   “纳征好么?”   “……”   “请期好么?”   “……”   “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我来亲迎你,同我成婚好么?”   “……”   沈舒被问得无?语凝噎。   跟前的人似乎不喜欢他的沉默,温厚的手掌用?力的将他捏了一下,逐渐放慢脚步。   沈舒无?奈道:“好,我答应你,你开心了么,可以回去?了么?”   顾怀瑾低声道:“开心了。”   说了这句尤不够,还是停了下来,乌黑的眸子笑意盎然的凝望他,“含璋,我很开心。”   沈舒被盯得面颊一热,又?好气又?好笑的骂了一句:“酒蒙子。”   哪儿有人求婚是这么求的,仗着酒劲上来发酒疯呢……?   索性他也懒得跟他计较,挽着他的手,将人麻麻溜溜的领回家去?了。   之后,村里一切按部就班,风平浪静,生?意蒸蒸日上。   将近六月,天上突然多雨,连下了几场暴雨不见停。   沈舒晒在屋檐下的衣服晒了几天都没干,皱着脸望着这天嘀咕:“怎么还不停?再下都没衣服穿了。”   屋里,顾怀瑾走了出来,握住他的手,摸着他手背冰凉,给他搓了搓,朗声道:“含璋,回屋吧,小心着凉。”   这暴雨瓢泼,雨势汹汹,连人说话的声音都能盖住,要不把声音放大点,站一块都听不清。   沈舒还惦记着往外送货,可当下的情况俨然急也没什么用?,只得跟着顾怀瑾回屋去?,他一转身,室内暖洋洋的温度将他包围,驱逐了他身上的寒气和水雾,顾怀瑾给他煮了姜汤。   端着姜汤,撩开门帘,沈舒走进卧房,开始提笔,给各个州的老板写信,免得对?方?以为平梁村不讲信用?,与?对?方?商量将交货日期延迟几天。   只是写好了信,他推开窗子,暴雨的雨点斜斜的从檐外溅进来,打?湿了窗台,他看着这雨幕,愁人道:“雨不停,信鸽也飞不起来,这信怕是也没法送。”   顾怀瑾一边端起姜汤喂他喝,一边说:“让墨羽骑去?送吧,他们办事牢靠,你尽可放心。”   沈舒仍是忧愁:“这么大的雨,他们怎么出门?”   顾怀瑾答:“无?妨,他们都是三伏九寒练过来的,在外什么天气都撞见过,何况是区区暴雨。”   而且,只要离开清河县,其他地方?的雨势见小,快马加鞭送信倒也不成什么问题。   沈舒犹豫了一下,说:“好……好吧,那?就麻烦他们了。”   于是,顾怀瑾代他把信拿了出去?,交给住进隔壁临时?腾挪出的房子的墨羽骑。   过会儿,顾怀瑾回来了,肩膀衣料湿润,靴子也是湿漉漉。   沈舒看了一眼就赶忙去?衣柜里取干净衣服,好给他换,顾怀瑾脱了外袍,露出挺阔的肩背,由着精壮的线条隐隐从白色里衣里现出来,没接沈舒手里的衣服,却是顺势扼住了他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的膝上。   沈舒愣了一下,双手扶着顾怀瑾的肩膀稳住身形,“怎么了?”   顾怀瑾示意沈舒听窗外的雨声,哗啦啦的像是锤子砸地,转动着眼睫笑道:“索性闲来无?事,含璋不如与?我……”   意味深长,欲言又?止,眼波流转,衣冠楚楚。   沈舒面颊唰地爆红,“变/态!”   顾怀瑾便知含蓄如某人,大抵是拒绝不了了。   雨势愈大,水流如注,朦胧的喘息夹杂在嘈杂的雨声中,暧昧如同漫天的水雾氤氲。   帘子分隔了里外浑然不同的天地,一只青筋微凸瘦弱修长的手从床上垂下来,抓住了床单一角,片刻又?有一只手将那?只手捞了回去?,床榻摇晃的声音便愈发清晰。   正是激烈情动之时?,院子里隐约传来狂烈的拍门声响,几乎被雨声掩盖,打?断了卧房里的酣战,沈舒汗湿的眼睫微颤着睁开。   他看向院子的方?向,方?走神就被顾怀瑾折腾了一下,待反复确认没有听错后,他轻轻推了顾怀瑾一把,“好像有人敲门,容我出去?看看。”   顾怀瑾欲求不满的咬了他的肩胛一口,从他身上起来,一面从容穿衣一面沉声道:“我去?吧,你且躺着。”   沈舒跟着坐了起来,草草将自己?打?理了一下,将衣服穿好,出了卧房,站在屋檐下观望,只见顾怀瑾撑伞打?开院门,村民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身影出现在雨中。   他冲着顾怀瑾一阵指指画画,俨然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大事,沈舒顾不得淋雨,快步从檐下走过来,见门口的人是沈实,连忙问:“三叔,出什么事了?”   沈实扯着嗓子喊:“小舒,仓库塌了,酱都进水了,大伙都在冒雨搬酱呢。”   霎时?,沈舒变了脸色,忘了自己?伞都没拿,就要跟着沈实出门。   顾怀瑾一把将他拽住,冷声道:“这么大的雨,你去?也什么用?,别乱跑,我代你去?看看。”   他望着他淋湿的裤腿,以及逐渐变得苍白的脸色,单手一搂,将他提起放回屋檐下,然后拉着沈实走了。   沈舒呆愣愣地看着顾怀瑾离去?的身影,心里满是焦灼和不安,却还是乖乖站在屋檐下,等着顾怀瑾回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顾怀瑾终于回来了,他的伞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去?,整个人淋着雨,浑身的水滴滴答答,令得沈舒眼皮一跳,欲往外迎,却被心有灵犀的顾怀瑾快步上前止住了。   沈舒急问:“仓库怎么样,你的伞呢,怎么就这样回来了?”   顾怀瑾拉着沈舒进屋,边抬脚跨进门槛边说:“我去?时?仓库已经完全塌了,好在酱货搬得快,只有一些进了水,其他的都无?事,回来时?看到有个妇人伞被风吹跑了,就给了她。”   沈舒闻言松了口气,连忙帮顾怀瑾脱去?湿衣服,并去?灶房里给他烧热水,免得他受寒。 第159章   雨又下了三天, 下的雨冲垮了好几间没人住的土屋,尤其是沈麻子家那早被火烧过的残垣断壁,已经悉数被雨水冲成了土堆。   因着下雨, 村里所有?人被迫拘在屋内等雨停下,沈舒观积水如同溪流哗啦啦在院子里淌过, 踩着脚下因受潮变得打滑的地面, 眉宇蹙成了一团。   家里的盐已经吃净了, 还?没来得及补, 这种天气行脚商也没法外出, 更别说坐马车去县里。   值得庆幸的是家里还有米粮够吃许久, 不至于到挨饿的地步,沈舒连欢愉的心情都没有?了, 每天都要推开窗子看一眼外面,看?雨势变小了没有?。   顾怀瑾也觉得恼人, 悉心劝沈舒:“含璋莫要忧心, 这雨一连下了六日,再过两日总该停了。”   沈舒心下郁结毫未结开, 叹气?道?:“我?怕的是雨下多了发大水。”   平梁村好不容易才富裕起来,建设到如此地步,要是被一场大水冲没了,该是多么的令人绝望。   顾怀瑾闻言不免也皱起了剑眉,不敢思索这个可能,只拥住了沈舒,道?:“应当不会, 除非老天不长眼, 故意与?你为难。”   沈舒陷入了沉默。   ……哎。   这谁说得准呢。   不由地,沈舒又想起了杏花村村长林正?, 以及几十年前发生?在清河县的大旱,晒死了庄稼,晒干了沟渠,使?得县里的百姓艰生?哀苦,在天灾面前,人的力量渺小如蝼蚁,无异于以卵击石。   于是,沈舒问:“顾怀瑾,倘若清河县有?难,朝廷的赈灾粮款得多少日到?”   顾怀瑾答:“倘若真发了难,我?会动身去罗州,去罗州亲自?借粮款过来,介时朝廷捐了钱,直接填入罗州的空缺。”   沈舒心难定,喃喃道?:“还?是不要这样了,清河县百姓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好过起来……”   *   至下午,沈舒家的门?又被敲响了,是张铁牛撑着伞来借补品,因为家里的好东西都吃完了,他的媳妇儿?却因为暴雨的缘故心慌意乱致使?胎象不稳,正?卧床静养中。   孕妇的身体总归是重?要的,饶是张铁牛再薄脸皮,也还?是求上了门?,沈舒一听连忙去灶房将没吃的猪蹄、腌肉、火腿……等给了张铁牛,并?问:   “铁牛哥,嫂子的身体怎么样?不够再向我?拿,我?给你想办法。”   张铁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扯了个勉强的笑,道?:“没事的小舒,你嫂子只是成天惦记着娘家的土房子,怕娘家被水淹了,才想多了动了胎气?,我?已经让她不要再乱想了,跟她说等雨停了就到箕斗村去一趟。”   沈舒这才放下了心,目送张铁牛离去,一脸怅然,对顾怀瑾道?:“要是雨停了就好了,雨停了可以请林大夫过来看?看?,还?能去县里买几只活鸡回来,给铁牛嫂炖汤喝。”   顾怀瑾拢了拢沈舒的肩膀,扶着他的脑袋,安慰道?:“会停的。”   是夜,暴雨如注,狂风大作,平梁村的人已经安然入睡,沈舒也不例外?。   由于天气?不好,夜晚黑得过分,沈舒的房里还?留了一盏灯,这盏灯静静燃着一簇昏黄的烛光,随着窗缝里吹进来的冷风摇曳跳动,倔犟摇摆一阵过后,还?是猛然熄灭了。   隔着窗户,睡得迷迷瞪瞪的沈舒骤然闻到外?面隐约模糊的尖叫,一瞬间从睡梦中惊醒,冒出冷汗,然后听到了更大的不同寻常的动静。   他立刻摇醒了身侧的顾怀瑾,满面惶然不安,声音也紧张万分:“顾怀瑾,出事了。”   顾怀瑾早在沈舒醒来时就已经醒转,一刹恢复清明,坐了起来,迅速穿衣服,下了床。   他摸黑点?了灯,闪身出了卧房,打开屋门?一看?,只见院门?被拍得格外?大力,急切像是要破门?进来了。   此时,沈舒已经穿好了衣服,跟在顾怀瑾的后面,见到这一幕,连要去打开。   这时,木门?突然开裂,一股滔天的洪水从院外?涌进,巨大的黄流一瞬间吞没了沈舒以及站在他身后的顾怀瑾,裹挟着两人朝外?涌去,源源不断的泥水灌进两人的鼻子嘴巴。   连带着拍门?的村民?也一起被冲走,像是洪水里的一片叶子、一粒沙砾,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连呼救的声音都被淹没了。   咕噜咕噜……   沈舒灌了很多水,痛苦的脸都要裂开了,强大的水压冲击着他的身体,让他的手脚借不了一点?力,哪怕穿来前会游泳,这会儿?也派不上用场。   同样会凫水的还?有?顾怀瑾,在洪水里也毫无施展的余地,木屑、瓦片、家当……等在他身旁飘过、浮沉,好不容易洪水冲到地势低处缓了一点?,他伸手抱住了路边的一棵树,想救沈舒却发现沈舒在他前面,被冲走了。   “含璋!”   狼狈的男人乌眸泛红,眼球爬上了血丝,才刚换了一口气?,未有?片刻犹豫,又放了手。   他被冲了一路,但凡能有?机会使?得上劲儿?,必然奋力往前游,只为抓住冲在前面的沈舒。   ——天可怜见的,他最终还?是抓住了。   沈舒面色苍白?几近透明,在溺水中已经陷入了昏迷,顾怀瑾一手抓着树,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他,不停的叫他的名字,怕他失去神志。   冷不丁地,沈舒往外?呛了一大口水,颤着眼睫毛醒转,看?到当下的情况,无力喊了一声:“顾怀瑾。”   顾怀瑾欣喜万分,宛如重?获新生?:“我?在!含璋,我?在。”   沈舒又虚弱说道?:“拉我?一下,我?也来抱这树,免得你拉伤了胳膊。”   闻言,顾怀瑾立刻用力,拉了好几次,才成功把沈舒拉到身边来,然后道?:“含璋,我?托着你,你踩着我?的肩膀,爬到树上去。”   这么急这么凉的洪水,泡久了,一定会泡坏身子骨,顾怀瑾只希望沈舒好好的,安全撑到洪水退散。   沈舒没有?拒绝,在顾怀瑾的连拉带拽下,爬上了树干。   ——这树原本不矮,如今底下洪水滔滔,却也不显得高了。   紧接着,顾怀瑾又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从跟前飘过去的一根浮木,以防待会儿?树木被冲垮,沈舒又被卷在洪水里。   这场洪水不知道?发了多久,才逐渐停下来,沈舒坐在树干上,听到村子上空响起呼唤声、嚎哭声、以及夹杂其中的对话:   “村长呢?”   “谁看?到村长了?!”   “快找村长。”   “村长,你在哪儿??!”   ……   焦灼的。   恐惧的。   有?许多人他找他。   沈舒仍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害怕中没有?出来,紧接着弥漫在心头的便是直面灾难的痛苦,他望着那淹没在水里的村子,脸上被浓浓的悲伤占据,听到村民?们越来越大的唤声,艰难的从悲伤中拔出神来。   得到沈舒的回应,越来越多的村民?向这边聚集,他们或是划着船、或是抱着浮木、还?有?的慢慢凫水过来。   看?到沈舒相安无事,村民?们齐齐松了一口气?,然后他们难以抑制释放自?己的情绪,颤着唇流着泪道?:   “村长,咱们的村子被淹了,死……死了好多人。”   “村长,我?家二?丫没了。”   “村长,二?黑也没了。”   ……   沈二?黑……   也死了?   霎时,沈舒眼前一黑,脑子如被重?物撞击,嗡嗡直响,如长鸣的丧钟;他浑身湿冷,呼吸急促,胸膛随之起伏,整个人几近晕厥过去。   顾怀瑾见状,立即捉住他的手,重?重?喊了一声“含璋”,将他崩溃的理智拉回来。   沈舒这才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身子不停的细微的发抖,说话时牙齿都在哆嗦,磕磕绊绊道?:“还?有?呢?还?有?谁?我?表姑表姑父呢?铁牛哥铁牛嫂呢?四郎哥四郎嫂呢?”   村民?们沉默了一阵,其中一个村民?道?:“文庆伯和文庆嫂都没事,四郎和四郎媳妇儿?也没事,铁牛他……他媳妇儿?死了。”   话落,唰地——   沈舒的眼眶里滑下了泪。   这滴泪落在顾怀瑾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如刀割,他知道?沈舒是个善良柔软的人,对待对自?己不好的村民?都诸多宽容,对待对自?己好的人更是掏心掏肺,张家一家子平日里对他诸多照顾,早已被他视为亲人。   须臾,沈舒嗓音嘶哑,艰难开口:“大伙先找人,找到了人跟他们说,在村口大路集合。”   村口两侧是农田,想必不会水流成河,村民?们只得忍着悲伤,各自?散开去找人。   待他们走后,沈舒看?向顾怀瑾,扯了下唇角,故作轻松道?:“顾怀瑾,你到罗州调粮款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顾怀瑾已是后悔派出所有?的墨羽骑去各州送信,不舍离去地喊道?:“含璋……”   沈舒闭上了眼,面容一点?一点?恢复冷静,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字一句道?:“顾怀瑾,我?等你回来。”   “……”   死寂良久,顾怀瑾堪才应了一个字——好。   顾不得身上还?滴着水,他用湿漉漉的大手替沈舒拂去贴着鬓角的湿发,递去一丝热热的温度,叮嘱道?:“含璋,至多五日,我?会快马加鞭的赶回来。” 第160章   顾怀瑾走后, 沈舒正式开始处理洪水相关事宜,村民们找了两天的人,才把平梁村所有的人找齐, 幸存的一千六百人蔫头巴脑的站在村口大路上,等着沈舒点名。   每当叫上一个名字, 久久得不到?回应, 平梁村村民的头就更低一分, 倾塌的村庄上空似是被浓厚的乌云笼罩, 垂下一片莫大阴影。   昔日一同欢声笑语的乡亲再也不在, 所有村民心痛不已。   尤其是在沈舒叫了三遍“九叔公”后, 沈谷堆的儿子沈大虎站出一步出声:“村长,我爹他死了……”   沈舒喉咙干涩, 如刀子喇过,艰难的滚动了下喉结, 才对身旁记名的沈文庆点了点头, 沈文庆把名册上沈谷堆的名字划了去。   接着,沈舒又嘶哑着嗓子喊道:“沈福春, 福春哥在吗?……沈福春!”   人群里,沈福春的娘突然爆发出一阵哀声痛哭,肝肠寸断道:“舒娃子,山洪来了福春想去找你,他没?了……没?了……”   沈舒才知原来那个洪水来时狂烈拍门试图提醒他的村民竟是沈福春,手指颤抖,眼底血丝凌乱。   “对不起婶娘……”   福春娘哭着道:“舒娃子, 不怪你, 福春是好样的,是他没?福气。”   怪只怪这场山洪来得太过突然, 又是在夜里的时候,所有人都防备不及,老天有意要收人走,谁能降得住老天呢?   福春爹老泪纵横:“舒娃子,别数了,再数也就这么些人了,村里的活人大伙都找遍了……”   一具具尸体躺在村口的榕树下,足有四百多具,由于死得新鲜,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家丧失的人口。   沈舒心里堵得慌,眼眶也热得厉害,低低应了一声:“好。”   然后,让人去杏花村找林大夫。   洪水过后,死掉的人还是初步的减损,洪水所带来的病毒才是最致命的,一个不慎就会爆发瘟疫,到?时绝不止死四百多人。   一个孤身的村民道:“村长,我去吧,你们都要照顾老小,就留在这儿不要动。”   沈舒点了点头,心情一派灰暗冰冷。   很快,林正来了,得知平梁村遭了大难,愕然呆住,接着心情沉重的为平梁村村民治伤防疫。   一周暴雨,冲垮了上百间土屋,但引发了山洪只有平梁村一个,杏花村的村民均是相安无事。   邻近的箕斗村更不必说了,因为地势高雨水都流到?了河里,村子里的人除了不能出门,一点影响都没?有。   沈舒霍然想到?平梁村为了引水,凿开?了拦水的山碍,脊背一寒,手脚冰凉。   难道是自己害了平梁村村民?   要不然为什么会这样?   原著里根本?没?有洪水这回事!   而?在这时,平梁村的巫婆冷不丁地也开?了口:“咱们凿山修路,得罪了山神,山神动怒,才惩罚了咱们。”   顿时,村民们身体齐齐一僵,凝住了脸色,眼神惊恐地看向沈舒。   沈舒面?色苍白?,咬紧了牙关,第一次没?有在迷信跟前?发出声来。   莫大的愧疚在心中席卷,几?乎将他压垮,让他神志崩塌。   他说不出话,一句也说不出。   却是这时,丧妻丧子的张铁牛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巫婆,怒喝道:“死颠婆,你再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把你扔到?水里?”   巫婆对上张铁牛的眼,见他暴怒如发狂的公牛,心里一怵,还想犟嘴:“铁牛,不是我乱说,是……”   忽然,其他村民也出了声:“如果真?的有山神,让他今晚来找俺,俺倒要问问他,咱们平梁村苦了这么多年,修条路怎么了?他凭什么不让修。”   “他敢来,我就敢找他赔我家二丫的命。”   “总之,这件事怪天怪地怪任何人头上,都怪不了村长,谁敢在心里埋怨村长,我第一个不同意。”   ……   沈舒一一扫过为他说话的所有村民,鼻尖一酸,呼吸微窒。   沈四郎看他难过的样子,急了:“村长,你别听这颠婆胡咧咧,她心里打什么算盘我们还能不清楚?无非就是想哄得大伙信她,抬高自个儿,然后趁机卖符水。”   当然了,说这颠婆不想往沈舒身上泼脏水是不可能的,当初沈舒没?当上村长,村里人还信这颠婆呢,沈舒当上村长以后,一个信她的都没?有。   沈舒眼眶泛红,嘶哑着嗓子说道:“四郎哥,说不定这回真?是我做错了决定,害了村子……”   沈四郎愣了一下,呆头呆脑地回道:“那我们也不会怪你的,村长。”   当初凿山修路是全?村人同意了的,如果不发这场洪水,全?村人受尽修路的好处,回报不了他万分之一;如今不幸发了洪水,就把所有的错怪到?他身上,天底下哪儿这样好的事?   蓦地,一向喜欢八卦的凤菊姨走出一步,无比认真?地说:“村长,就算提前?知道开?山修路会发洪水,这路也必须得修,这一代不修,下一代就得修,下一代不修,下下代也要修,还不如咱们修。”   不然种田要费多少力气挑水,上山要费多少时辰,在山里不幸迷了路碰到?了猛兽又有多少危险?!   他们谁不盼着百年之后,子孙常常上山祭奠,给他们烧纸钱?   人,不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   随着凤菊姨的话落,宗老也慢慢走了出来,一双双老眼沉沉,道:“舒娃子,几?十年前?平梁村发生了旱灾,死了有快一半的人,那时候我们没?怨你爷爷,今天也不会怨你。”   “既然我们选了你做村长,那么你想做的事就是平梁村想做的事,你活着就是咱们平梁村的骨。”   “福春不是救你死的,是为了整个村子死的,他比谁都清楚,你活着村子才有希望。天灾面?前?,没?有对错,村子的繁荣不只靠你一人。”   那苍老的声音裹着强大的力量发出,每一个字都有如千钧般重;霎时,所有村民都燃起如火般的意志,一双双坚定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沈舒。   沈舒被深深撼动,只觉此时仿佛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托举着,不再跌入深渊,眼睛里涌出奔腾的热流。   他无声。   村民们有声。   他们一致望着他,声声唤他“村长”,透露出的信任力量宛如一条奔腾的河流。   之前?,现在,将来。   他们都会拥戴他。   拥戴他们平梁村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村长。   拥戴他们善良、宽容、仁慈的村长沈舒。   终于,沈舒止住了眼里的热流,冲着村民们笑了一下。   他近乎承诺般道:“我保证,我会带领大伙重建村子,重回巅峰!”   *   洪水冲垮村子的第三天是平梁村最棘手的时刻,因为他们不仅要想办法把水排出去,还要面?对洪水肆虐过后的废墟   这片废墟让人如同面?对无头乱缕,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整起,直到?村民们一致决定先修祠堂,把祖先的牌位重新立起来。   村民们在泥土里挖出了没?被洪水冲走的碎银子,还有几?个金锭子,凑到?一处,勉强够修。   沈舒忽然想起自己的钱都放在匣子里,也不知道这匣子飘到?哪里去了,一通翻找,才发现这匣子被压在了一堆瓦片下面?,砸了锁,里面?的银子银票还有地契毫未打湿。   他拿着这匣子去找沈文庆,打算让他帮忙去县里换,同时跟全?村人公布了这个好消息。   村民们望着匣子里的银票和地契陷入呆滞,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齐问:“村长,你恁地有这么多钱?”   沈舒答了一句:“我爹留给我的,我也不知道。”   登时,村民们的神色变得古怪,一个个欲言又止。   沈舒无措地看向沈文庆,沈文庆也不知道村民们在想什么,老脸皱成了一团。   却是这时,一位宗老走到?了沈舒跟前?,翻看了他的银票和地契,又放回去,沉沉一叹道:“没?想到?你爹把这些东西?保管得这么齐整,舒娃子,你还是收起来吧。”   村民们一听好奇心起,连忙问道:“太公,这些钱有什么说法吗?”   刚才他们还以为是沈舒的上一辈、上上辈、上上上辈当村长时在村里捞的油水呢,险些误会了沈大同还有历任村长。   宗老未答,反问沈舒:“舒娃子,你看过村志吗?”   沈舒摇了摇头。   宗老堪才又叹了口气,娓娓道:“你们知道咱们平梁村的由来吗?三百多年前?,咱们的祖先是大邺……不,那时叫平梁,是平梁国的士族,由于战乱,祖先寻求避世,带领族中所有人来到?这里,建起了村子,才有了今日的平梁村,这些东西?就是祖先传下来的。”   那时,族中人都有大批钱财傍身,可惜随着日月的流转,后代逐渐挥霍干净,或是遭遇天灾人祸遗失,已经没?什么人还留有祖产了。   “舒娃子,你手里的地契就是平梁村的地契,是过了官府的手的,所以当初你说要重新划分土地,我们才没?反对。”   平梁村的地本?就是沈舒,他想怎么划就怎么划,想有意见也难。   沈舒听言简直惊呆了。   原著里好像也没?这一段啊……   村民们瞪大了眼睛,心说怪不得村长只能祖先嫡系血脉当,合着他们当也没?用?,他们全?得仰仗嫡系血脉的鼻息安身。 第161章   凌乱过后, 沈舒还是决定把这些钱拿了出来,道:“紧要关头,还是不藏私了, 平梁村最重要。”   倏地,整条村口大路都陷入寂静,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 深深沉默。   ——他们缺这些钱, 却不想要这些钱。   纵然洪灾来袭, 所有人都把自己挖出来的钱都上交了, 但谁都知道上交的钱抵不过沈舒的钱的一个零头, 这不过是沈舒的又一次牺牲和救赎。   “小舒……”   沈文庆极其?清楚村民们在想什么,沉重地唤了一声。   沈舒见众人脸色不对, 亦稍感不安:“表姑父,怎么了?”   沈文庆微微一叹, 扫了一眼村民们, 说:“这恩情太重了。”   重得?他们都还不完。   沈舒惊讶了一秒,如沐春风地笑道:“可是, 这不是我该做的么?”   作?为平梁村村长,手握平梁村地契,怎么付出都不为过吧?   村民们却不是这么想的。   一路以来,沈舒出钱开设学堂、垫钱给村子修路……凡有金钱缺口,都是沈舒想法子解决,他们总是坐享其?成,心安理得?。   而现在, 村子遭了大?难, 又?是他一个人帮扶全村,再是自私的人, 恐怕也没法坦然接受。   他们怎么可以没有一点长进?呢?!   “村长,你还是把这些拿回去吧,我们不要。”一个村民开口道,“土屋子也能住,大?部分的家当?我们也能做。”   闻言,其?他村民也均是附和:“就是,还没到非得?村长你出钱的地步,我们的手可巧着哩。”   沈舒怔了又?怔,动了动薄唇,还是没有拒绝村民们的请求,慢慢道:“好。”   村民们这才松了一口气,摇手一声吆喝:“走了大?伙,搭房子去咯。”   望着村民们的背影,沈文庆的表情很是欣慰,并由?衷感叹道:“小舒,功夫不负有心人,你的努力得?到了大?伙的认可,大?伙一定觉得?你是咱们村子最好的村长。”   沈舒莞尔一笑,合上匣子,把它放到沈文庆手里,“对,所以我也不能辜负他们。”   当?日中午,平梁村的水就被排干净了,村民们手脚泡得?发皱也毫无怨言,把四处的泥沙掏得?干干净净。   这时,村子里来了一群人。   万万没想到,来人竟然是红方村的,领头的方从坤穿着长衣长裤,肩上扛着麻袋,身后跟着一干同样?扛着麻袋的红方村村民,站在土坡上冲他们喊道:   “平梁村的,听说你们村儿?被暴雨冲垮了,让我看看……嘿,还真是,你们怎么这么倒霉?!”   虽说红方村跟平梁村有了合作?,但私下里平梁村的人对红方村的人仍是不待见,今朝平梁村落难,还听得?红方村的人说风凉话,平梁村村民不高兴的抬起头,停下手里的动作?,威胁道:   “姓方的,你们要是敢趁机摸瞎,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方从坤嗤地一笑,大?有几分不屑的意?思在里头,也懒得?跟他们计较,直接问:“你们村长呢?”   好嘛,这不问还好,一问平梁村村民更炸了,他们只觉方从坤贼眉鼠眼,心怀不轨,这会儿?找沈舒,多半要到沈舒跟前去嘚瑟。   沈舒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扔了装泥沙的簸箕,擦了擦手,走上前来。   他看向方从坤,问:“方从坤,你来干什么?”   别是趁火打劫吧?!   这个节骨眼上,沈舒没有不防备的理由?。   方从坤听着这语气恁是不客气,没好气道:“还能干什么,给你们送点吃的,免得?你们饿死。”   沈舒着实?错愕,眉眼一刹滞住,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方从坤瞅了一眼,心里更不爽了,沉下语气道:“沈舒,我们红方村的再不是人,道义还是有的,可别拿你那王八绿豆眼小看我们红方村。”   天灾面前,众生平等,合该同气连枝,同病相怜。   沈舒难得?赧然,为着误会了方从坤,不好意?思道:“是我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这回谢谢你们了。”   方从坤冷哼一声,摆了摆手:“走了。”   他们将扛来的麻袋放在了干燥的地面,大?摇大?摆的离去。   平梁村村民解开麻袋一看,里面竟真是细面米粮。   “我的娘诶,天上下红雨了,红方村居然也有做人的一天。”   “村长,姓方这小子越看越顺眼了。”   “还有菜哩,今天中午煮着吃。”   ……   他们终于?不用去泥沙里面翻能吃的东西了,不得?不说这红方村的援助来得?及时。   沈舒原还打算一会儿?叫两个人去县里买菜,就用祖产兑换成的现银买,没想到红方村这一手,直接替他节约了一大?笔钱。   无法,沈舒只好让沈文庆把钱收好,等后来村民们要搭房子时再用。   没过多久,箕斗村和小满村的人也来了,他们却是空手来的,在出钱和出力之间选择了出力,帮起忙来很是走心,使得?平梁村村民心里暖烘烘的。   如果?不是这场洪涝,谁能想到几个村子还有如此和睦的时候?!   看着一派安宁的场面,沈舒弯着眼睛笑了笑——人类的延续一贯艰难,其?中或许有过黑暗残忍,有过勾心斗角,但在真正的生死存亡之际,却又?能放下私人恩怨团结起来。   或许,这就是人类能够绵延至今的原因,如此现实?,却又?如此伟大?。   人类,真是复杂的结合。   *   洪灾过后的第四天上午,顾怀瑾赶了回来,他的身后还跟着清河县的县令,以及在县城里临时调集的队伍,欲予支援。   暴雨冲垮了平梁村,但具体的灾情范围有多大?顾怀瑾并不知晓,于?是顾怀瑾花了两天的时间去查看灾情,以便调来合理的物资。   结果?,受灾的只有平梁村。   得?知这一点,顾怀瑾果?断弃了罗州,直奔清河县,让县令姜哲生筹粮赈灾,并征召赈灾人手。   谁知,小小的村庄里已是有了许多人手,不仅箕斗村和小满村的人来了,附近村子的人基本都来了,他们甚至顾不得?自己村子里被冲垮的几间土屋,帮平梁村村民重建村子,一切秩序井然。 第162章 完结   如蚂蚁般的人影散布在村庄各处, 构成?一副震撼人心的画面。   姜县令战战兢兢的立在顾怀瑾身后,松了一口气,心说谁能想到一直以来潜藏在清河县的大人物竟是七王殿下, 还?好?自己没撇下清河县走人。   算算时?间,再过?几日他也该例行下巡, 察看辖内情况, 谁知平梁村突然发了洪水。   观目前情况, 平梁村一切良好?, 不像是需要他的样子, 佩服沈舒能力?的同时?, 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自觉自发的指挥征集的人手行动, 帮平梁村村民搭房子。   而顾怀瑾早已在人群中寻寻觅觅,寻找沈舒的身影, 见到沈舒安然的那?一刻, 他的心里涌起深深的后怕。   ——他不该走的。   这一程,他总是不断想起他们分别沈舒那?个脆弱的表情, 无时?无刻不想回来。   沈舒也觉察到了身后的人,迟疑往身后看去,看到顾怀瑾红着眼立在那?儿,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他就被紧紧的搂住了,受到了村民们无声的围观。   洪灾过?后,还?能与心上人重逢是幸事?, 他们有?些人的亲人却是永远都回不来。   沈舒反手拥住顾怀瑾, 轻声笑问:“不是要去五日,怎么四天就回来了?”   顾怀瑾没答, 只是将?他拥得更紧,将?脸埋在他的颈项,感受着他的体?温。   半晌,沈舒实在没好?意思顶着大伙的视线秀恩爱,将?顾怀瑾拉到了别处,他看着顾怀瑾布满血丝的眼睛,说:“顾怀瑾,我有?乖乖等你。”   顾怀瑾嗓音嘶哑:“含璋,下次不许再让我走了,我的心都要碎了。”   沈舒又抱住了他,郑重允诺:“好?。”   其实他也很后悔让顾怀瑾去罗州,早知道其他地?方没有?受灾,就该让顾怀瑾留下来陪他。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沈舒拉着顾怀瑾投入到平梁村的重建里,大事?面前,儿女情长太过?微不足道。   最终,沈舒的祖产还?是用在了平梁村的重建上,而他的匣子里也多了很多字迹歪歪扭扭的欠条,来自于平梁村的村民。   平梁村恢复了往昔的活力?,但逝去的人永不可?追回,沈舒举办了一场浩大的葬礼,将?死于这场洪灾的人的名字写?在了村志上,在村口立了一块碑牌。   过?了一段时?日,碑牌旁边立了一尊雕塑,雕塑没有?脸,只能看出大概的身形,很长很长的后来,平梁村给这尊雕塑刻出了脸,称之为“镇村神像”。   而那?张脸,属于一个眉眼温润的病弱青年。   *   草长莺飞,春日和煦,这是平梁村历经洪水的第?二年。   清河县县令姜哲生例行下巡,带着自己的师爷,他们看着如火如荼的平梁村制酱基地?,以及分布在其他村子的“流水线”,由衷感叹:“七王妃实在生猛。”   这些村子俨然平梁村分村,唯平梁村马首是瞻,自己这个县令未必有?沈舒有?话语权。   还?好?沈舒终究是要做王妃的人,跟着顾怀瑾去了京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然自己这个县令让给沈舒做好?了,也省得成?日削尖了脑袋想着怎么才能升任。   师爷:“大人,海晏河清,幸甚至哉。”   姜县令吁了一口气,捋着胡须笑了笑——   谁说不是呢?   故事?,也该就此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