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狗血文里反虐四个渣攻》   作者:越苓   【正文完结】   星际狗血文开局,兰沉是嫁给帝国上将的漂亮废物。   大雨倾盆之夜,他被淋到浑身湿透,看着自己的上将丈夫和白月光站在一处。   上将看他的眼神冷淡高傲,却将白月光牢牢护在身后。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哭红眼睑,捂住小腹苦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系统大惊:宿主,过了过了,演过了!这本不是ABO!   兰沉:?   兰沉:啊,好像真和上一本搞混了。完蛋(x   ——他话音落下。   那个被称为帝国利刃的男人瞬间猩红双眼,一步一步走向他,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受伤猛狮:“你和谁的孩子?”   ***   兰沉,金牌万人迷,驰名渣攻打手,居然在一本普通星际文里翻车了!   系统颤巍巍:宿、宿主……检测到主要角色失控,世界线崩溃,好几本书正在融合!   兰沉:……你是说,我要在一本书里,攻略所有渣攻?   系统悲壮点头。   兰沉:6   为了不被扣工资,兰沉开始了同时在四本书里完成剧情点的打工生活。   终于完成所有剧情点之后,他潇洒死遁,挥一挥衣袖,正要脱出世界,却突然发现——离开世界的通道关闭了。   而在他面前……是正在赶来的几位渣攻。   ——从战损失忆恢复暴戾真容的银河帝王,将寻找娇贵人鱼的悬赏遍布宇宙;   ——冷酷无情、俯视众生的天之骄子,为他踏着鲜血,执起权柄;   ——纵横驰骋,以一人之力独挡百万雄师的星盗霸主,正疯了般,要在群星墓间挖出他的骨殖。   当他们最终相遇。   同时升起的,是将他彻底摧毁的暴虐。   ——他终会是他们的掌中之物,无处可逃的羔羊。   兰沉:……怎会如此!   有点兴奋了哦。   这只迷人的爱意怪物,悄然勾起嘴角。   ***   “你可是哈勒昆,我自言自语道,只要身披方块戏服,世界就由我的闹剧主宰。我是哈勒昆,死而复生的浪子,以戏弄生者为乐。面具遮颜,魔杖在手,我就是哈勒昆。”   ——尼尔·盖曼《哈勒昆情人》   ***   阅读指南:   1、恨海情天狗血追妻火葬场+修罗场,不吃这口的勿入   2、剧情感情对半星际战争大长篇,1v1,HE   3、非NP非炒股不海王,正攻阿喀琉斯   ​ 第1章 这味对了!   好美的狗血,好古早的味道。   兰沉十八岁,嫁给宗霆。   宗霆这个名字,在莱茵帝国,便等同于神话。   他是帝国最锋利无俦的一把尖刀,他为帝国扫平了无数场叛乱、冲突、敌袭,他的星际舰队所到之处,无不为他稽首臣服。   人们称他为战神。   帝王亲自为他授勋。   国会特许他的亲卫舰队驻扎在帝都星上空。   但是宗霆却娶了兰沉。   出身平凡,除了一张漂亮脸蛋之外,没有任何优点的兰沉。   起初兰沉还不敢相信,毕竟宗霆之前从未与他相识。   可宗霆却直接点名要与他结婚。   直到一整套结婚流程按步骤走完,兰沉才逐渐敢相信这一切。   他开始心生欢喜,觉得自己无比幸运,能够得到宗霆的垂青。   他不禁期待自己与宗霆的婚姻生活,偶尔想到自己还要和宗霆共同抚育子女,都会害羞得红了脸。   ——“等等,这本是传说中的ABO先婚后爱小甜饼?”   剧情讲解还没结束,兰沉便在脑海中出声打断:“穿书局赶时髦,让我开辟新赛道?”   “哗啦啦——”   他猛地从水池中站起身,淡蓝色液体不断滴落。   在这个单人时空跃迁池中央,他就这样浴水而出,身上闪烁着一层荧荧蓝光。   一张面庞在满池荧光中,仿佛AI生成的人类建模般虚幻而美丽。   他眉眼漂亮,身段柔韧,四肢修长。   手臂却从水中伸出,慢慢扯下了贴在太阳穴上的神经元连接线。   “先说好了,我只接狗血文,要是穿书局让我去别的文做任务,出什么岔子我可不能保证。”   他抬高眉毛,似笑非笑,美到空灵。   正在念剧情旁白的电子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便换成了一个略带人类语调的声音,在“滋滋”声过后从池中响起。   “这本是狗血部新文,只是剧情预告刚推出就备受争议,穿书局因为收到很多投诉,才找你来重新完成剧情。”   兰沉这才停下他扯开神经元连接线的动作,又缓缓潜入水中。   “哦~那你继续。”   他把整张脸都浸入水底,四维冷凝液无声无息包裹住他的躯体,仿佛一个蓝色的气泡。   系统顿了顿,剧情再次展开。   ——直到结婚当晚。   兰沉的噩梦开始了。   这一天,宗霆缺席了婚礼仪式。   所有人都以为是军部有急事,兰沉也同样以为。   宗霆回来时已是深夜,兰沉还在房间内羞怯而忐忑地等着他,可接下来的一切,却是兰沉从未预料到的。   宗霆根本不看他的脸,粗暴地将他翻身,按住他的脖子,用后背位毫无怜悯地要了他。   兰沉疼得浑身发抖,整个人仿佛被劈成两半,又怕让宗霆扫兴,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嘴唇小声抽泣。   仿佛一场无声的凌迟。   血迹斑驳,伤痕累累。   等一切结束,兰沉意识已经陷入模糊,宗霆却转过他的脸,只说了三个字:“分房睡。”   兰沉如坠冰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想再问,宗霆的视线已经从他脸上移开。   那是兰沉的新婚之夜。   也是宗霆最后一次用正眼看他。   兰沉不知道的是,原本宗霆和他结婚,只是因为一句承诺。   两年前,一次任务意外,宗霆所在的主星舰遭到毁灭式打击,导致数千名宗霆的亲信部下丧生。而兰沉的父亲,恰恰是那艘主星舰上的备飞官。   他拼死救出宗霆,并把自己的维生装置让给了宗霆,选择自毁飞行器。   临死前,他对宗霆的唯一一个要求,便是迎娶兰沉,让宗霆庇护兰沉一生。   宗霆答应了他的临终托孤,并如约在两年后向兰沉求婚。   然而,结婚当天,宗霆却收到了摄政王送来的一份大礼。   原来,那次任务意外,是由宗霆的政敌——摄政王所暗中策划,目的便是要打击宗霆的势力。而摄政王的内应,正是兰沉的父亲。   摄政王得知宗霆要娶兰沉,便故意在结婚当天让宗霆知道真相。   他要让兰沉的存在,成为插在宗霆心上的一把刀。   数千士兵的生命,被背叛的滋味,还有持续一生的,捆绑他的婚约。   宗霆只要看到兰沉,便会想起这一切。   他又怎么会再对兰沉,有一丝温情。   兰沉并不知道一切的真相,他只以为是宗霆不喜欢他,因此更加战战兢兢。   他谨小慎微,默默忍受命运送来的一切不公。   宗霆冷落他,把他当作隐形人,不跟他说一句话,只有偶尔需要他时,才会在他身上毫不留情地发泄一番,然后再把他送到别的房间。   丝毫不关心,兰沉身上驳杂的伤痕,触目惊心。   “——感觉来了。”   看到这里,兰沉摸着下巴,眯了眯眼睛:“人模狗样的,原来是出生!”   系统:“。”   系统52996人格化地思考片刻,说:“宿主,我以为渣攻越出生,你越兴奋。”   兰沉娇羞:“宝,你有些直白了捏。”   系统:“赫赫。等着,这本还有你最喜欢的白月光虐身虐心剧情。”   兰沉和宗霆结婚两年,宗霆对他不仅冷淡疏远,甚至不让家中雇佣与兰沉多作交谈,兰沉的任何事,宗霆都无动于衷。甚至兰沉因为抑郁症而从学校退学,他也不闻不问。   有一次,兰沉因为他而跌落楼梯,所有人却都只去迎接来上将府邸拜访的洛特斯·怀特中校——宗霆真正的白月光,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而没有人看兰沉一眼。   兰沉跌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之后,还留下了后遗症,左耳永久性失聪。   总之,兰沉在知道了宗霆白月光的存在之后,更是被宗霆反复虐心,一会儿搞白月光替身梗强制爱,一会儿又搞虐恋情深,弄不清自己真心左右摇摆,让原著中的兰沉遭受一次又一次苦难。   原著剧情后期,兰沉在身体和心理遭受双重折磨下,得知了当年宗霆娶他的真相,这才明白,原来宗霆永远不可能喜欢他。   ——毕竟他们之间,隔着数千条性命垒成的尸山血海。   兰沉终于心死。   他想要和宗霆离婚,却没想到此时的宗霆,已经在和兰沉一次又一次的虐身虐心剧情中,不知不觉爱上了兰沉!   典,太典了。   狗血文里要是没这剧情,都不是这个味!   他不愿承认自己对兰沉的心动,便嘴硬说这辈子不可能放过兰沉。   兰沉却以为宗霆对自己恨之入骨,想要折磨他一辈子,心中更是万念俱灰。   于是,他在走投无路之下,中了摄政王的计谋。   摄政王假意示好,帮助兰沉离开帝都星,并隐藏了兰沉的行踪。   发现兰沉失踪的宗霆第一次方寸大乱。   他发动自己的大部分兵力去全帝国各地寻找兰沉,却在途中遭到了敌国军队的突袭——摄政王故意向敌国军队通风报信,想要彻底铲除宗霆。   但炮灰摄政王没想到,主角攻宗霆的战斗力,和别人有壁。   宗霆果然不愧为渣攻战神,竟战至力竭而不死,最终全歼敌军,硬生生撑到了援军到来。   但同时也身受重伤,双眼被射线穿透,双目失明,几乎将身上的血都流尽。   关于宗霆的报道传遍整个星系,自然也被躲在某个偏远星系的兰沉看到。   兰沉心急如焚,也终于发现了摄政王的真面目。   他想要回帝都星看宗霆,却被摄政王百般阻拦。在遭受了种种非人折磨,甚至自愿被摄政王□□之后,他才历尽艰辛回到帝都星。   无菌医疗仓内,宗霆正在接受全帝国顶尖医疗资源的治疗,而医疗仓外,兰沉甚至比他受伤更重,浑身破烂,只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在流泪。   兰沉看着宗霆眼睛上的白布,下定决心般,看了这个折磨他多年的男人最后一眼。   然后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他说,他愿意把自己的眼睛移植给宗霆。   兰沉最后的一幕,是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医疗仓走廊,有人在扶他,有人在推他,但他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他们给宗霆移植了兰沉的眼睛,宗霆醒来之后,仍在寻找兰沉,却在镜子里,看到了兰沉的眼睛。   那双从他们第一次相见,便无比清澈的眼睛。   他不敢置信,一瞬间心痛欲死,几乎发狂。   他冲出医疗仓,没有人拦得住他,他疯了一般四处呼喊着兰沉的名字,但已经没有人再会怯懦地回应他……   帝国的战神,在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大街上,泣不成声。   好美的狗血,好古早的味道。   兰沉:……   ——忍不了了!!!   这什么垃圾古早文剧情!!随便哪个情节都降智到不行,人体器官零配件一样说换就换,帝国战神说重伤就重伤,主角受更是在最后关头超人附体硬是闯过重重包围圈直接KO摄政王!!   关键所有情节都在口口的高压线上跳舞,集老土狗血梗于一身就算了,连最后的火葬场也根本没火葬,渣攻甚至只是泡了个澡。   还搞开放式结局,怎么的,开放了受就能和攻大团圆?   这要是HE他都咽不下这口气!   他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冷凝液中冒出一串气泡:“这是什么时候的书?”   系统:“今年新文。”   兰沉思忖:“这书……不是口口文学城的吧?是不是隔壁短佩的?”   系统:“是口口的版权无误,书名叫做《嫁给帝国上将后我成了万人嫌下堂妻》。”   兰沉:“6。”   看这书名,确实是正宗的口口本地文,正绿旗。   系统循循善诱:“所以才需要你来完成剧情,毕竟你是穿书局最信任的金牌渣攻打手。”   兰沉立刻谦虚:“过誉了,宝。”   紧接着问:“那么,这本书的酬劳是多少呢?”   系统压低声音:“据说至少五位数。”   兰沉:!   平常他累死累活做完一本书的任务都只有四位数兑换点基础收益,没想到这本平平无奇的渣贱文居然能让穿书局给出五位数兑换点的高价!   他立刻来了精神,在冷凝液中闭上双眼。   “走吧,别耽误时间,马上开工。”   “滴——已接受剧情开启指令,正在开启剧情中。”   系统再次变成了没有感情的电子机械音。   滴,滴,滴。   随着三声提示音响起,系统AI模式按照兰沉的设置进入休眠状态,而躺在床上的瘦弱少年,也轻轻动了动眼睫。   浓密眼睫似不堪重负,在穿过窗帘的浅淡阳光下颤动。   随即有声音响起。   “您醒了,少爷。”   少年却没有动作,只睁着眼,似是发愣,一昧看向窗边。   窗帘半开,只拢着白纱,屋内陈设简单干净。   原来是……这个时间点。   刚进入书中的兰沉眨了眨眼睛。   昨晚,书中的“兰沉”被宗霆推下楼梯,并摔得左耳失聪。   但没有任何人在当时察觉。   “您感觉如何?我已经为您进行过治疗。”   说话的人正站在兰沉床畔,俯身向兰沉问。   随着他压低身位的这个动作,少年才仿佛感知到他的存在,缓缓转过头。   眼前的青年身形修长挺拔,棕发狗狗眼,身披白色医师袍,脸上微笑淡淡。   嚯!   这是谁呀,这不是咱们渣贱虐文里的必备医疗工具人,专门负责给热爱虐身的主角们进行医治,时不时还要接到“检测出绝症”、“发现主角怀孕”种种高风险任务,堪称虐文最受压榨人员,传说中的家庭医生嘛!   换句话说,专业进行渣攻打脸的兰沉,每换一本书,都得认识这么一位工具人。   一见到他,兰沉就知道——这味对了!   兰沉动了动手指,并不回答,只是皱皱眉,似乎有些不舒服。   青年忙给兰沉倒了杯水,把水放在床头柜上,并没有动手喂兰沉喝水的意思。   虽然小心谨慎,却显出疏离。   这座将军府邸的雇佣与员工,都在宗霆的影响和默许下,有意与兰沉保持距离。   无一例外。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兰沉不被宗霆喜爱,讨好兰沉反倒有可能触怒宗霆,便一同沉默着,参与了这场对兰沉的冷暴力。   围观者总以为自己无辜,身不由己。   却意识不到,不作为也是一种作恶——平庸的恶。   他们何尝不是施暴者的一员。   兰沉转过头,看着那杯水。他嘴巴很干,知道自己声音一定哑得吓人。   那么没关系,这样效果最好。   面色苍白的少年,面颊上投下睫毛的阴影。   他长得极美,连下颌收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仿佛一把名贵折扇的最难打造的线条。   而当这份美丽的拥有者微微蹙眉,不经意间露出落寞的神色时,这张面孔就成了脆弱的蝶翼,在见证者心脏上颤抖扇动。   “我听不清你说话。”   少年连撕开嗓子吐字都显得费劲,简单一句话也说得极慢,却叫修泽愣住。   这位优秀的医生表情立刻凝重。   他知道兰沉摔得不轻。但他没有过多检查,只是按照以往的习惯,用治疗仪替兰沉治疗了身上那些肉眼可见的外伤。   但如果兰沉听不清外界的声音,那很可能已经伤到了与听觉关联的部位。   或许是耳膜,更糟糕的,或许是……脑部神经。   “我想再仔细为您检查一遍身体,您身上或许医疗仪有没有查出的伤处,”修泽扶住兰沉,神色严肃,“我会尽快通知上将。”   兰沉抬眸,看向青年。   原书中,“兰沉”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左耳听不见这件事,导致所有人都是在很久以后,才发现了他的残疾。   而那时,兰沉早已和宗霆进入虐身虐心阶段的大后期,这个巨大的爆点,也仅仅是让宗霆在一次和兰沉的虐恋情深剧情过后,出于心中愧疚,主动找兰沉求和。   ……不够,太不够。   金牌渣攻打手兰沉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他弯着嘴角,眼神又冷静,又轻佻,眼尾还残留着刚从沉眠中醒来的一抹淡红。   这么大一个可以拿捏宗霆的剧情点,可该好好利用。   ——所有剧情,早该提前开始。   “其实,你并不意外,对吗?”   他用着最哑的嗓子,质问一个最熟悉他身体状况的家庭医生。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一百个小红包送上。   绿色声明:   1、本文主角受与他人不同时发生关系、不海王、不np,最终结局1v1。   2、欺骗感情是不对的,受所有的行动都是以完成剧情点为目的,而并非欺骗感情为目的。受只真爱正牌攻一个人。   3、为保持剧情悬念和阅读乐趣不能揭露攻的身份,但正牌攻和受绝对是真爱。   4、麦当劳,我的人生之光,欲望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麦——当——劳;舌尖得由上腭向下移动三次,到第三次再轻轻贴在牙齿上:麦——当——劳。麦门!   5、多年以后,面对编推榜,越苓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总会想起给读者见识预收的那个下午。   《小狗勾》   【小狗文学,纯甜,双重生救赎】   【野生哑巴狼狗攻/娇养天真小狗受】   ***   简觉铭人生的前十七年,在泥里打滚、鼻青脸肿,饿得能将这世界生吞活剥。   他是没人要的流浪狗,街上抢食,人人见他都要躲开。   只有那个笨蛋简知,会从车上走下,关心地问他:“你有没有事?”   那时他以为简知是他够不着的星星,是住在城堡里的小王子。   可原来,他才是简家的真少爷,而简知只是一个被抱错的小孩。   ***   简知在他短暂的一生里,最怕的就是简觉铭。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简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他和简觉铭的十七岁。   这一次小狗瞬间机警地支起耳朵:“不好,远离简觉铭保平安!”   他狠心想跑,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的大魔王简觉铭,居然红着眼眶看向他,连手都在发抖?   简知小脸表情凝重,心想:“太吓人了,简觉铭好像疯了,得赶快跑。”   ***   小狗不懂得贫穷和富裕,小狗的爱从来都堂堂正正。   你今天抱了我六次。   下辈子,换我做你的小狗吧。   ***   阅读指南:   1、双重生,双向暗恋,双向救赎。   2、纯甜,校园文,1v1HE。   3、攻早期聋哑人,有助听器后会说话。 第2章 重大医疗事故   什么都抠只会害了你!   尽管穿书局对穿书员工的ooc行为——也就是偏离角色设定的举动,有非常严格的监管,但是,凡是一名合格的老员工 ,都会合理利用某些规则上的漏洞,来提高工作效率、缩短工作时间。   兰沉作为资深打工人,更是深谙此道。   他很早就发现,只有在关键剧情发生时,他才需要百分百还原角色。   因为那是会最终呈现在读者面前的,一本作品的面貌。   而在关键剧情之外,读者看不见的角落,他都能拥有相当程度的角色偏离值豁免权。   穿书局管不着关键剧情外的员工行为。   兰沉才不愿意在穿书世界中,每时每刻都保持原角色设定——抱歉,那得加钱。   多给穿书局创造一分免费价值,都是玷污了“打工”两个字!   打工人坚决不打白工!   ——青年瞬间惊愕。   连那双狗狗眼都似乎被惊讶冻结,半天没说出话。   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如何应答,只能僵着双手,神色愕然。   “你能够做这儿的家庭医生,”兰沉微微歪过头,靠在枕上,眉眼间仍然带着讥嘲笑意,“说明你能力应该相当出众,又怎么会察觉不出我有暗伤,但你只是不上心。对你来说,我可有可无,反正迟早都会从这座府邸离开。   “——你甚至想,帮我治伤,都只是在浪费你的时间。”   狗狗眼青年神情慌乱:“少爷,我从没这么想过!您怎么能这么说——”   兰沉“哧”的一声轻笑,打断对方辩解。   他伸出手,细弱无力的手指搭上后者手背,自顾自说:“没关系,你这么想很正常。可是……要是被别人知道,你作为宗霆的家庭医生,甚至都没检查出患者的听力损伤,你应该会很难办的吧。”   苍白虚弱的少年,却笑吟吟抬起面庞。   那面孔近乎妖艳。   “这算不算重大医疗事故啊?”   轻佻,漂亮,自信。   往日总是低垂的眉眼,此刻突然舒展,像是蝴蝶从蚕蛹里张开绚烂双翅,潘多拉的魔盒正在打开。   有多美丽,就有多危险。   他明明一无所有,甚至左耳都听不见声音。   躺在病床上,却像手握所有筹码。   修泽完全被兰沉不同以往的表现惊得呆住。   他不记得兰沉有过这种笑容,他根本就没见过这样的兰沉。   这样的、这样让人觉得……好像有什么危险,正在降临。   他只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中连击。嘴巴发干,手在出汗。   他清楚意识到,兰沉在威胁他。   ……都不需要宗霆出手,只要兰沉告诉任何一个人这件事,他都将再无立足之地。   他会失去名誉,失去光明的前途,失去工作。   现在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讨好兰沉,让兰沉随便拿捏。   “……我很抱歉,少爷,这确实是我的失职。”   长久的沉默之后,青年身上原本的自信与从容,就像气球泄气一样,从他身上泄了出去。   他表情忐忑,拿听诊器的手微微发抖,努力朝兰沉笑笑,“不知道您能否原谅我?”   那狗狗眼真是可怜到不行,像一条被主人严厉训斥的狗。   认错之快,叫兰沉都小吃一惊。   不愧是各大霸总文中的必备工具人、他风雨同舟的铁血战友,就是熟练,就是上道。   你的灵魂虽然是新的,但你的数据早已是熟悉的形状了。   兰沉不免默哀一秒。   他伸回手,看了一眼修泽,意味深长:“接下去几天,我会发烧,连日不醒,谁都不用来探望。”   狗狗眼微微瞪大,随即明白过来兰沉的意思,紧张地攥住了手心:“您是……”   “咚咚咚。”   他的话被敲门声打断。   有人在外面轻声问:“杜兰特医生,少爷需要进食吗?我们准备了一些营养剂。”   修泽·杜兰特,青年医生的全名。   门外是府上的佣人,和修泽一样,满满都是敷衍。那么大个将军府邸,给病人准备的食物却只有简陋的营养剂。   连个鸡腿都不舍得给他吃!这个家里到底还有没有他的位置!   兰沉痛心疾首.jpg   他挑了挑眉,没有应声,自己掖好被角,面庞转向窗边。   相信一个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医生的聪明人,不会让他失望。   修泽很识相,意识到兰沉的态度转变后,马上松了口气。   他知道兰沉这是不打算追究他的意思,但条件是……他需要为对方做些事。   ……他这才发现,自己背上竟已冷汗涔涔。   修泽平复了下心情,转身应门,让两位雇佣进来:“少爷刚醒,你们来打扫一下吧。”   两个雇佣都是女孩子,进来把盛着营养剂的食盘放下,便开始做简单的清扫整理。   期间没有一个人抬头看兰沉,就好像当他不存在,全是看修泽的面子,才来履行本职工作。   兰沉倒无所谓。他让修泽仔仔细细地用各种医疗器械检查了一遍,全程没怎么说话,只是注视着修泽写完医疗记录,这才将眼神挪开。   ……工具人,就必须得发挥作用。   他故意敲打对方,自然有所打算。   原本的剧情大纲中,“兰沉”其实并没有那么早醒来。   摔下楼梯那一刻,他看到的是宗霆急忙走向来家中做客的洛特斯·怀特。   一众佣仆,也都纷纷向二人围去,甚至没有人肯过来扶他一下。   他独自摔倒在地,鲜血自耳孔流出。   他终于意识到,是他的存在,拆散了宗霆和洛特斯·怀特。   这个打击对他来说,才是毁灭性的。   昏迷之后,他断断续续地发了好几天高烧,是意识不让他的身体醒来,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现实。   ——成功错过了学校给他下的休学建议书最后截止日期。   原本那晚,他只是想找宗霆,帮他在休学建议书上签个反对意见。   学校因为发现兰沉有严重抑郁症状,而给他开出休学建议书,希望让兰沉接受心理干预治疗后再回学校上课。   但兰沉那时,已经把学校当成了他最后的避风港。   他在家中遭到丈夫冷落、佣人排挤,只有在学校里,还能收获一些平等对待。   能让他暂时忘记宗霆带来的痛楚。   这无异于递给溺水者的一根稻草,他怎么会不拼命抓住。   他惊惶无比,生怕自己被学校强制休学,便祈祷着能求宗霆写个反对意见,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他去找宗霆的时候,却被宗霆推开,失足摔下楼梯。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回去上学的资格。   从这以后,“兰沉”更加消沉,意志力几乎凋零。   好一个渣贱文经典情节,“前程被毁”。   这剧情放鲜花网,读者会很兴奋,纷纷裤子飞飞,老练的他们深知:这是小黑屋要来临的前兆。   放短佩也没问题,阅尽千帆的读者们只会吐出一口烟圈,用看破红尘的语气感叹:这还只是小意思。   但放口口文学城,就是会被评论区排雷、读者大量向穿书局投诉的程度了!   也就是说,这就是兰沉需要发力的重点剧情。   每本原著的关键剧情点,穿书员都必须如实演绎,这是跳不过去的。但剧情点可以加速,可以同时打完,也可以在关键剧情点之后自由发挥。   到时候,就是他金牌打手的个人表演专场。   兰沉默默算着时间。   眼下宗霆差不多应该接到修泽的报告,知道他左耳听力永久性受损了。   毕竟是自己失手造成的后果,哪怕渣攻再人渣,也会有所愧疚。   兰沉决定……决定先躺平睡觉。   这错过上学机会的剧情,怎么说也得给它先办了!   他美美睡下,不带一丝心理负担。   利用穿书机会睡觉,等于是在摸鱼,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他在从穿书局身上赚钱了啊!   多睡一分钟,都算赚到。   修泽被他拿捏把柄,更不敢多说什么,对外只说他高烧不退,正在接受治疗。   于是兰沉提前过上废物了一般的神仙日子,每天醒来营养液就在床头,起来吨吨吨营养剂继续睡,一连多日,睡得昏天黑地,简直爽歪歪。   直到某夜半梦半醒,兰沉察觉到有人正在他房间里。   那人身形高大,伫立在靠窗那侧的床边,似乎想借外面的月光看清兰沉面容。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纱,隐约照出床上景象。   熟睡的少年微微蹙眉,很难受的模样,不安地翻了个身,背对着窗户,露出瘦到连肩骨都凸出的肩背。   很瘦。以前好像还没那么瘦。   那注视的目光久久落在少年后脑勺的黑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兰沉闭着眼睛,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几乎凝成实质,在自己身上逡巡。   咱就是说,还搞偷窥这一套?   他淡定装睡,甚至保持连眼皮都不动。   喜欢看,那就看呗,反正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的是他。   兰沉根本不想搭理黑影。现在,还不到他出手的时候。   那黑影越是站在床边不动,兰沉就越是装睡不醒,甚至还在脑海中打开关闭许久的系统AI:“放点视频看看。”   系统:“我这有几部最新的爆米花大片,你要不要看?”   兰沉不上当:“新上映的,要多少兑换点?”   系统:“10点一部。”   兰沉:“那不看。给我放我本地缓存的。”   系统:“……那10点三部!”   兰沉:“把我那个《鸡块旋转半小时》拿出来放。”   系统:“10点看全部,行不,底价了,宿主,你到别的地方根本找不到像我价格这么低的系统……”   兰沉:“放《一小时慢速版鸡块转一圈》。”   系统:6   它痛心疾首:“什么都抠只会害了你!”   兰沉立刻正色:“别污蔑我,我不是那种路过就扣的人。”   系统:“……”   系统:“……!!!!”   52996程序运转黄色含量过头,直接关机自闭了。   兰沉笑得快憋出暗伤,终于忍不住肩膀颤了一下,叫身后注视他的目光,突然一顿。   ……做噩梦了?   半个身子藏在黑暗中的人影似乎想要去看兰沉。   却听到兰沉一声低低的、还带着沙哑的:“……不要……”   鼻音湿润,是那种被压抑的哭腔。   连身体,都在因为恐惧而颤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27 17:21:54~2023-02-18 19:3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做一条发财的鱼、月亮是我的指路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系典、恋腐 10瓶;月亮是我的指路灯 8瓶;雪 2瓶;48906321、lyzs、云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双开门冰箱   ……好好好,好帅!搞这么帅的?   这是无意识的身体记忆,疼痛刻入骨髓,进入每一个细胞。   在回忆里,少年哭泣、挣扎、苦苦求饶,却从来得不到宽宥。   有时浑身发颤,因脚趾过度蜷缩,连腿肚都在抽筋。   瘦弱的手指紧紧攥住床单,几近指尖沁血。   黑暗中的身影停住动作,脚步不再上前。   想必已经明白过来,昏睡中的少年,正在经历怎样的“噩梦”。   他不再靠近,对忍受痛苦的人来说已是最大怜悯。   那身影无声地离开少年床畔。   智能房门自动在对方离开后轻轻关上。   在听到门锁轻微的扣合声后,兰沉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这么早就回来了?比他预期的更快。   原剧情中,这人可是等兰沉都快烧傻了,才姗姗来迟,像施舍般过来看了他一眼。   兰沉阖上眼帘,双手在腹部交握,十指稍微用了点力相互绞住,这才能安抚下……正在发抖的指尖。   他摔下楼的第八天,修泽一如既往地前来为兰沉治疗,装装样子量量体温,顺便带来了一只临时性的外置人工耳蜗。   正在他要把人工耳蜗戴到兰沉耳骨后方时,兰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少爷?”   兰沉从床上坐了起来,表情惊慌,没有理会惊讶的青年医生,而是急急忙忙地捞起床头柜上光脑,打开置顶邮件。   赫然便是那封“休学建议书”。   不多不少,刚好错过能填写继续留校申请的最后一天。   他似乎不敢相信,双手抖到几乎拿不住光脑,面色已然惨白,颤颤巍巍地问向身旁身旁青年:“……我、我错过时间了吗?”   修泽不解其意,刚要张口,便听到少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他所有念头被这声尖叫打断,紧接着就看见少年赤脚跳下了床,撞开他的肩旁,踉踉跄跄地往房间外面跑。   这一失常的举动把屋子里的两位女佣都吓到了,直到兰沉跑出门外,她们才反应过来似的,喊了声“少爷!”便跟着兰沉追去。   修泽也拔腿就追。   但少年瘦弱的身体似乎迸发出惊人潜力,几步就已经跑进走廊。   兰沉赤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脚底寒意刺骨,多日昏沉的身体无法适应这种跑动,根本保持不了平衡,一路跌跌撞撞,擦过墙壁、撞倒边几与花瓶,弄出巨大动静。   但他不能停下。他要抓紧时间的啊。他要去赶快去学习找老师解释清楚……他要去求老师让他继续上学……   修泽几步并作一步,在兰沉又一次跌倒之后,忙伸出长臂,扣住他的肩膀,“少爷,您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兰沉扑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凌乱发丝覆住前额,苍白的面孔上,是一双湿润、泛红的眼睛。   他整个眼眶都因为含泪而发红,积在下眼睑的水珠却倔强不肯下落,只能水光泛滥地堆在眼睛里。   ——开通痛觉屏蔽需要花200兑换点,硬忍一分钱都不用掏,为了兑换点,他忍!   “放开我。”   他轻飘飘地开口,声音发虚,像是意识还留在别的地方,身体却自己在行动,双手猛地一推,扭身挣开修泽手掌。   修泽来不及拉住他,只能抓到少年睡衣的一角,立即被少年挣脱,然后眼睁睁看着少年继续往楼下跑。   这边的声响很快把府邸中所有佣人都吸引过来,他们见兰沉光着脚穿着睡衣往外跑,也纷纷上前想要把他拦住。   一张张面孔出现在兰沉眼前,一双双伸出的手臂都似要抓住他。   兰沉脚步不稳,被他们拉得一个又一个趔趄,却仍然执拗地想往门外跑。   这具病弱的躯体爆发出惊人的意志,甚至能推得动几个男仆伸出来的臂膀,从他们的阻拦中数次扭脱。   他像是被群猎的猎物,用尽所有力气,在逃脱一个致命牢笼。   兰沉不停跌倒,摔到膝盖上青紫斑斓,爬起来又摔,狼狈不堪,却还在往门口方向去,谁都无法阻止他。   摔倒了,就站起来,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就往前爬,膝行完最后一小段路,他把手伸向大门门锁,却被一个女佣紧紧握住手掌。   那女佣半跪在兰沉身侧,声音很紧张:“少爷,回房休息吧,今天将军在家……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   脚步声纷沓而至,十余个佣仆们都围过来,堵在兰沉身前身后。   “让开,放开我、放开我!”他低声喃喃,想甩开手,又被人抱住整条手臂。   眼见动都快动不了,他拼尽全身力气跟他们扭打,疯了般想要闯出门,仿佛抱着什么决心。   此刻兰沉肾上腺素飙升,连那个负责抱住手臂的女佣都快按不住他,提高了些声音:“兰沉少爷!不要再闹了!您再这样我们都——”   她的话戛然而止。   气息尾端甚至都在发颤。   她抬着头,身体僵在那里,满脸都是惧色。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原本拉着兰沉的、拖着兰沉的、抱着兰沉的佣人们,全都松开手,齐刷刷往兰沉身后的方向低头行礼。   连空气都似乎在一瞬间冻得凝结。   兰沉用手撑住地面,察觉到身后的寒意,回过头抬眸。   清亮湿润的黑色双瞳,在看清身后来人后,微微瞪大。   ——好家伙,迎面走来一台双开门冰箱了这是!   不得不说,当原本只是剧情画面中的主角攻宗霆,真的出现在兰沉眼前的时候,饶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兰沉,也小小吃了一惊。   因为,实在有点帅。   他很高,目测两米上下,宽肩窄腰长腿,黑发浓密如墨,照理来说,会是很让人喜欢的,成熟款的浓颜系英俊长相,但是这种英俊,却格外具有冲击力和毁灭性。   ……压迫感。   他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   像是一头凶兽在缓缓走来,刚吃掉猎物,身上的肃杀之气和血腥气甚至都还没有消散。   只需要看他一眼,就能够让人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帝国永远常胜不败的杀神。   也难怪原著中的“兰沉”,会害怕宗霆害怕成这样。   兰沉眼睫微颤,手指用力扣紧手心,指甲都快钻入掌心血肉。   只有这样,才能止住这具身体面对宗霆时,条件反射般的颤抖。   宗霆就这样走到兰沉面前,居高临下地低头看他。   他与兰沉形成鲜明对比:一个黑色军装平整笔挺,毫尘不染,连脚上的皮鞋都擦得发亮;一个却狼狈地撑在地上,只穿着一身单薄睡衣。   若之前是兰沉一个人对抗一群人的围猎,那么此刻,便是猎场的主人正式现身。   他们已将他逼上悬崖绝境。   兰沉动了动。   他垂下头,直起身,苍白干枯的手指慢慢握成拳,视线从宗霆脸上移开,似乎想要站起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宗霆却在沉默地看了兰沉几秒后,俯下了身。   他屈膝半蹲,黑色军装长裤折出褶皱,身位正好与兰沉平视。   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抬起兰沉下巴,强迫兰沉和他对视。   “出去干什么?”   宗霆语气平静,倒是察觉不出喜怒。   标准的军人,连情绪都会隐藏。   兰沉抬起眼帘。   ……好好好,好帅!搞这么帅的?穿书局最近的捏人审美水平显著上升啊,可以可以,就照这个样子打版,下次再多来点!   看着这张帅脸,打工人连抡大嘴巴子的胳膊,都更有劲儿了!   兰沉暗地里心花怒放,脸上却已经飞快地露出一副哭相。   他双目含泪,鼻尖、下巴浮现出淡淡绯红,泪珠却不掉下来,只把眼睛遮得湿湿漉漉,十足可怜。   又要哭。永远都是在哭。   宗霆冷淡地看着他,捏着兰沉下巴的手动也不动,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只要兰沉和他在一起,就永远都是一副这样可怜的模样,眼泪会不间断地滚落,眉头哀哀皱起,无时无刻不在乞求。   就好像是眼泪做的一样,见了谁都要哭,无论怎么样都要哭,卑微又怯懦。   宗霆本就对他心存芥蒂,长此以往,难免愈发厌烦。   但兰沉含着那颗眼泪,迟迟没有落下。   相反,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身体发颤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像在努力平息什么,却终究抵不过心头汹涌的情绪,哽咽着开口:“……为什么啊,宗霆?”   宗霆目光凝住。   ——他从来没有听过兰沉叫他的名字。这是兰沉第一次称呼他丈夫的名讳。   兰沉微微侧首,下巴躲开宗霆的手指,含泪的脸上,居然露出苦笑的神情。   他大口喘息,抬起手摸向自己左耳,手掌把他左半张脸也包了起来,好像异常痛苦一般,“我听不清、我听不见……他们说话我都听不清楚……”   他拉开那张名为“愧疚”的巨弓。   成功让宗霆放下手,微微蹙眉。   发抖的五指紧紧捂住左耳,又突然双手握拳,抬高双臂,痛苦不堪地敲打自己脑袋两侧,口中反复喃喃:“为什么、为什么怎么都是我——”   他猛地抬头看向宗霆,双唇控制不住地颤抖,双眼张到最大,这才让那颗早已积蓄已久的泪珠,又急又快地从脸上滚落。   你怎么可以毁了一个人的幸福,又夺走他所有期待?你怎么能这样地冷酷,将不属于他的罪责,统统怪罪在他身上?   少年单薄的身体直打哆嗦,却用前所未有的勇气,第一次伸出双手,揪住男人的直角衣领。他跪坐起身,声嘶力竭地、带着哭腔质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想回学校……我只是想回学校……我想有学上……就是我错了吗?”他奋力将男人拉向自己,但屈膝在他面前的男人身体冷硬得就像铁板一块。   于是他只能用小臂去打,用胳膊肘去撞,用身体对抗另一具远比他强壮得多的身体,“让我走、我要去学校……你走开啊!”   宗霆沉声:“什么学校?”   ——他根本就不关心兰沉的一切,甚至不知道兰沉已经被学校强制休学。   男人只是借着自己的强健身躯,稍微用点力气,就很容易地把兰沉控制住,按在双臂之间:“你冷静一下。”   宗霆的提问显然更刺激到兰沉。   他带着气音“哈哈”地笑了两声,费劲全力昂起头,那角度似乎都要把脖子折断,又是哭,又是笑,眼泪从眼角流到太阳穴,“你甚至都不知道……”   他嘴唇开开合合,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又意识到他无论说什么,男人都不会听到。   就像以前每一次一样。他的苦苦哀求、他的痛呼哭喊,全是徒劳无功。   “放开我、放开我……你放开我!”他再次挣扎起来,一边踢打着宗霆一边哑声抽泣,却在大幅度的扭打中,碰掉了原本戴在手腕上的光脑。   光脑感应系统被摔坏,“嘀嘀”两声,自动打开主界面,跳出那封被置顶的邮件。   ——《休学建议书》。   帝国大学徽章水印,花体字抬头,遣词优美文雅,清楚写明让兰沉休学接受干预治疗的建议,及其原因。   宗霆用臂膀锁住兰沉,低头一眼便看清楚了光脑投影屏上的文字。   他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咻——   被拉开的巨弓蓄满力崩到最紧,放开弓弦,箭矢撕咬而出。   “这是什么?”   他带着惯有的那副冷淡腔调,咬字却很重,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作者有话说:   兰沉:上来直接发疯,其他人做得到吗?(摊手,回头,大鹏展翅.jpg) 第4章 一场好戏   咱这好学精神!感天动地!   兰沉被宗霆按在怀里,艰难地扭过头,看向地上光脑。   他的身体再次开始颤抖,由轻颤慢慢变成战栗,喘息急促起来,双手抓住宗霆的领口,连手指都在筋挛。   看到兰沉这个状态,宗霆已经无需再询问。   他眉头紧锁,察觉到兰沉状态不对,直截了当地分开兰沉都快蜷缩起来的双臂,将他打横抱起,“你先回房间,这个事情我会去了解。”   兰沉还以为他会像普通霸总文里的霸总一样对着显而易见的事情无能狂怒,复读机一样不停地问“这是什么!你说啊!这是什么!”,但事实证明,这本书虽然情节狗血淋头,但角色还保持着基本的智商。   宗霆这种人,只需看一眼光脑,就完全能够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句废话都不用多问。   他按住兰沉后脑勺,手指似乎想要安抚,却异常僵硬,只能虚虚包裹住那一片柔软的发丝。   兰沉靠在他胸口,差点笑出了声。   跟他预估的结果相差无几,虽然宗霆在剧情里看起来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但至少,他还有一些仅存的良知。   他现在还没有像剧情后期一样“爱上”兰沉。爱天然伴随着恨,淹没于爱恋的双方都恨不得用匕首捅向对方胸膛,到那个时候,他们两个的情感纠葛会让宗霆失去理智,而使得后期发现真相时的剧情效力大大减弱。   面对自己亲手造成的后果,现在的宗霆,还会感到愧疚。   那么,这个叫做“愧疚感”的东西,就是兰沉眼下,最趁手的一把武器。   他要用它,来剜开宗霆那颗看似刀枪不入的心。   兰沉还在宗霆怀里挣扎个不停,宗霆一路把他抱上楼,正好遇到追过来的修泽,宗霆看了青年一眼,眼神中隐含着怒火。   他这一眼把修泽看得又冒起冷汗,修泽硬着头皮说:“将军,少爷他刚醒就突然跑出去,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   “我知道了。”   宗霆走进房间,把兰沉扔到床上,兰沉却还是固执起身,不说话,光是抿着嘴,表演无声默剧,螳臂当车般与宗霆的长臂对抗。   宗霆干脆单手捏住兰沉双腕,把他的手抬起高举至头顶,侧首对修泽道:“给他打镇定剂。”   宗霆的话在帝国就等同军令,修泽不敢犹豫,垂首去取镇定剂。   兰沉睁大眼睛,气喘吁吁,心中却狂喜:好家伙,直接给上镇定剂了!!这可是后期才会有的剧情点,没想到宗霆一上来,就帮他走完了!   这是什么精神!这就是自愿自觉、助人为乐的伟大渣攻精神!   宗霆,哥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个好人!!   兰沉努力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实际心底已经巴不得修泽动作快点。快扎他,使劲扎,用力!   但在宗霆和修泽眼里,却是少年在挣扎过后,终于被修泽注射了一针镇定剂,这才慢慢平复呼吸。   他很快安静下来,躺在床上,衣服头发都很凌乱,那双漂亮的眼睛渐渐失神。   镇定剂起效很快。修泽使用的都是军部支领的药剂,这是军部医疗系统最常用的一款镇定剂,能够快速安抚情绪、缓解狂躁症状,副作用极小。   这一针的剂量,足够让一个远比兰沉高大健壮的士兵迅速镇静,更何况是本就瘦弱的兰沉。没等多久,他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宗霆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兰沉身上在之前跑出去的时候弄出的淤青,目光沉沉。   片刻之后,宗霆的视线落到房间里另一个人身上。依旧冷漠,平静,谁都看不出深浅。   “到我书房。把他所有医疗记录传给我。”   ……   帝都星,是一颗人造星球。它是莱茵帝国的心脏,鼓动着整个帝国的脉搏。   城区内高楼林立,环形轨道列车在高楼间绕来绕去,数不清的飞行车在空中疾驰而过,宛如一座钢铁与机械构成的森林。   兰沉坐在车内,观赏着车窗外的繁华景色,手指有节奏地敲打自己腿面。   昨天修泽和宗霆离开房间后,他装睡了有一会儿,也没等到两个人回来。   倒是有佣人过来替他换过衣物,动作小心谨慎,像是被叮嘱过。   直到今天早上醒来,他才见到此刻正坐在车内前排那个青年。   青年大抵是宗霆部下,在客厅沙发上都坐得端正笔直,红发绿眼,穿着和宗霆一个配色的黑色军常服,军装常服饰有银色镶边,佩戴领章、肩章和胸章,衬得整个人都英气勃发。   但是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面孔瞬间变得青春稚气。   他笑眯眯地对兰沉说道:“少爷,将军命令我来接您去诊疗中心,您叫我鲁西迪就行。”   兰沉假装昨天镇定剂的效力还没过,木然地点点头。   于是他就被鲁西迪从宅邸中带了出来。   鲁西迪显然对兰沉有些好奇,总是偷偷看兰沉,但是每当兰沉转过头,他就迅速收回目光。   如此几次,兰沉干脆开口问:“你好像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没有。”鲁西迪飞快回答,眼神却依然往兰沉这边瞄。   兰沉索性闭上眼睛,装作小寐。   鲁西迪看似是在陪同他,保护他的安全,但实际上,也是在监视他。还监视得很明显。   不用想,这绝对是宗霆的授意。   为什么?   是他昨天表演得太用力,以至于宗霆害怕他会想不开?   不,对宗霆来说,这反而是好事。   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是在提醒宗霆,他曾经有过一次巨大的失败。   兰沉敲击膝盖的手指忽然停下。   难道说……   鲁西迪把他送到一家私人诊疗中心。这是一家民办的精神诊疗中心,规模不小,占地有五六层楼,鲁西迪看上去也是头一次来,在门口看了下指示牌,才带着兰沉进去。   兰沉跟在鲁西迪身后,视线从青年背影上划过。   诊疗中心前台接待了他们,把他们引进等候室。   这家中心虽然是私人产业,但装潢高档舒适,隐私性很高,想来接待的客人都非富即贵。   等候室的光屏投影正在播放着一部校园偶像剧,一个小女生在安慰另一个小男生:“你别想他了!他那样的大少爷Alpha……根本就不会对我们动真心的!”   鲁西迪在旁边愤愤不平:“这些电视剧就会瞎说!我们Alpha都是一心一意的好男人!”   兰沉却看得津津有味,心想:确实。   有些人岂止不会动真心,更像完全没有心。   他们没等多久,护士小姐便温柔地把他带进咨询室,留鲁西迪继续在外面等待。   房间装修成会客厅式样,米色墙纸、白色家具,还摆放着几盆绿植,不像普通医院门诊办公室那样冷冰冰。   兰沉坐到房间当中的一把扶手椅上,有人脚步轻快,从隔断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兰沉抬起头看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吃惊又欣喜的表情。   来人穿着白色医师袍,亚麻色长裤,长相平平,但笑容却十分温润亲切,连眼角的皱纹颇有几分成熟的魅力。   这是“兰沉”很熟悉的人——他在学校里最信任的老师,陈友霖。   原著中,正是这位看上去一表人才的老师,在后期利用了兰沉想要逃离宗霆身边的心理,诱骗兰沉至家中,差一点点就迷//奸了兰沉。   狗血文嘛,这也是经典桥段,没有英雄救美,都不能叫狗血文。   剧情中宗霆及时赶到,把兰沉救出,但两人之间的裂隙却已经到了再也不能弥补的地步。   不过,在这个时间点,陈友霖这衣冠禽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老师,怎、怎么会是你?”兰沉身体前倾,微微睁大眼睛,想靠近又不敢过分表现出来。   对于这位在学校里处处关心他的老师,原著“兰沉”无疑是孺慕的。正因如此,后来“兰沉”发现他的正面目后,所受的伤害和打击也就更大了。   陈友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他走到兰沉身前,弯下腰,两只手刚要放到兰沉肩头,又想到什么似的,赶快缩了回去。   “兰沉,我今天是特地找了一位前同事帮忙,才能在这里见到你的。你这几天一直没来学校,我很担心你,所以去查了下你的情况……”   他压低声音,“你真是个傻孩子,为什么以前不告诉老师呢?”   语气十足痛心。   兰沉:?   他观察着陈友霖的表情,眨眨眼睛,“我没想……”   他低下头,装出纠结又痛苦的模样,手指攥起衣角,“这些都是我的私事,我有什么立场来麻烦老师。”   “唉!”陈友霖长叹一身,直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直摇头,“你就是不喜欢跟老师说心里话,你难道就没想过,只要你跟老师说说自己的难处,我还是有能力帮你的吗?”   兰沉被他滑稽得想笑,憋住笑,决定继续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看看陈友霖到底怎么回事。   “老师……你,你能怎么帮我……”他嗫嚅着,眼底却带着亮闪闪的希望。   陈友霖一看有戏,忙说:“老师可以帮你离开这里!兰沉,你愿意离开帝都星吗?去西里亚星,老师可以在那里帮你安排学校好好上学,你以后可以生活在西里亚,不必再回帝都星。”   兰沉抬起眼帘,鼻尖发红,似乎感动得都要哭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   真是难为宗霆了。   一夜之间,就能为他精心安排好这一场戏。   不仅安排自己的部下来当陪衬,还特地找来这么个货色,让兰沉心甘情愿地离开帝都星。   故意让兰沉发现自己正在被“监视”,仿佛生活在帝都星就是生活在一个牢笼内,然后让陈友霖登场,扮演一个黑暗中的拯救者,热情、真挚、关切,拳拳真心,要带兰沉离开帝都星,离开这个地狱。   绝望之中的兰沉,一定会想也不多想,就选择离开。   如此一来,宗霆即可与兰沉划清界限,而又不至于打破自己的誓言——毕竟,这是兰沉自己要走。   无可指责,无可挑剔。   兰沉慢慢地,露出一个含泪的、喜极而泣的笑容。   “真的吗?老师,我、我可以在西里亚重新上学?”   看看,咱这好学精神!感天动地!   作者有话说:   这周先隔日更啊,忘记申榜了,压一下字数。 第5章 奥斯卡之夜   兰沉:……表演欲挺强的。   兰沉的表现,似乎已经相信了陈友霖八九分。   陈友霖见如此轻松就能说动兰沉,当下喜形于色,眉毛都快飞起来了:“老师说过的话,什么时候有假?后续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只需要听我话就行。”   门外,红发青年按住右耳中的隐形通讯装置,看着光脑上的画面,压低声音:“等他完全信任你之后,带他从后门走,飞行车安排在四楼出口。”   屋内的陈友霖稍微压下喜色,扶起兰沉的胳膊:“怎么样,跟老师走吗?“   兰沉顺势起身,面露紧张,担忧地看了一眼身后,又忽然纠结,“老师,我不想连累您,宗……他,帝都星到处都是他的部下,要是被他发现,他不会放过你的。”   他像是从狂喜中恢复了理智,松开双手,“您不要管我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我不想牵连您。”   “那怎么行!”陈友霖有些激动地说,看上去愤愤不平,“我是你的老师,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看到自己的学生成了这个样子,我要是坐视不管,我就枉为人师!”   牛的,还是个奥斯卡级别的演员。   兰沉心底冷笑,表情却更加感动,“老师……”   陈友霖轻拍他的手臂,安抚道:“没关系的,你跟着我走就行。”   如此可靠正直的一位年长者,又怎能不让少年寄托全部信任。   兰沉用力点头。   他听从陈友霖的指挥,套上了一件挂在墙上的白色医师袍,两人从诊疗中心后门离开,在四楼的接送平台处上了一辆出租飞行车。   兰沉在车上略显不安,频频回头望,像是害怕鲁西迪会追过来。   陈友霖在旁微笑道:“别害怕,没事的。老师帮你订好了票,用的是别人的名字,你到时候只需要去站台用这张ID卡进站,就能登上去西里亚的飞船。“   他递给兰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身份ID芯片。   兰沉接过芯片装到自己的光脑上,光屏显示出他的三维数位照片和新的个人信息。   除了照片之外,ID卡上所有信息都与他原来的不同,包括姓名、住址与年龄,连注册码都不一样。   一夜之间能做好这些,宗霆也算是煞费苦心。   兰沉侧过脸,视线从浓密睫毛下看向车外。   他打开系统AI。   “帮我确认一下,现在是宗霆送兰沉离开帝都星,算不算我完成了后面那个‘逃脱宗霆’的剧情点?”兰沉问52996。   52996很快回答:“经过数据比对,判定标准是只要兰沉登上离港飞船,就算完成剧情。”   兰沉:“我现在的剧情完成度是多少?能预支多少兑换点?”   “已完成15%关键剧情,预计可提取1350兑换点。宿主,你这次任务进展好快。”   52996言语间满是崇拜,顿了顿,又问,“但是我很好奇,为什么宗霆会这么急着把你送走,原剧情中,他不是后期死活不肯放兰沉走的吗?”   兰沉轻轻一笑,将视线从窗外收回,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光脑,用手指轻微旋转光脑搭扣,在脑海中道:“因为现在不是后期。   “只有后期宗霆爱上兰沉的时候,他才会显露占有欲。现在的宗霆,是察觉到自己对兰沉产生了愧疚——对他这种人来说,最大的危险就是情绪失控。愧疚感,是他不应该拥有的东西,这让他感觉到了危险。所以,他会想尽办法,让我从他身边消失。”   52996听得直咋舌:“……人类的想法真复杂。”   就这弯弯绕绕,它还得学上几百年才能弄明白。   兰沉没有接话,看着光脑上自己的新ID卡,像是沉思。   出租飞行车驶出D-97城区后,陈友霖又带着兰沉换了一部车,顺利通过港口检查点,来到最近的一处星际客运港。   这处小型星际客运港人流量不多,只开通了几条太空航线,前往西里亚的航线就是其中之一。   陈友霖送兰沉到安检入口,摸出一封纸质的信件递给兰沉,“里面有两把钥匙,一把是你到了西里亚之后的住处钥匙,一把是飞行车钥匙。还有学校的事情也不必担心,我已经帮你写好了推荐函,西里亚那边的一所大学会给你发入学通知书。”   听得兰沉都忍不住在心里给宗霆鼓掌,简直面面俱到,星际头号暖心好男人!   他接过信封,“老师,你,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陈友霖双手插兜,语气轻松:“别放在心上,我既然当了你老师,自然能帮一点是一点。”   兰沉:……表演欲挺强的。   他转过头,紧张地环顾四周,像在害怕有人会跟过来,直到确认了周围不会突然冲出一群军部士兵后,才将信封珍重地藏进外套口袋。   开玩笑,宗霆给他的东西,四舍五入还是他们的夫夫共同财产,他这是在保存自己的钱。   绝对没有偷偷敛财的意思!   星际港口内,红发青年站在地面安保中心的巨大光屏前,目光盯着画面中少年随人流登上飞船的身影。   这间屋子里其他无关人员都已经被调度中心临时清退,只剩他一人。   他按住右耳通话键,绿眼睛看向光屏,“报告将军,我安排的人已经把东西都交给少爷,少爷现在进了登船通道,目前没有任何异常。飞船将在半小时后起飞。”   “……调两个人上飞船看住他,随时和我保持联系。”   通讯器另一头,高大俊美的帝国上将在说完这句话后,轻轻放下手中报告。   他表情仍然冰冷,不见得有半分松弛。   尽管通宵未眠,但他周身的压迫感仍然有如实质般积压在书房内,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种压迫感似乎比往日还要强上几分。   鲁西迪翡翠一样的绿色双眼眨了眨,他舔舔嘴唇,“是,将军!”   虽然他嘴上什么都没问,可暗地里其实已经好奇得抓心挠肝。   到底是为什么!上将为什么会突然想要让兰沉少爷离开帝都星,之前上将不都是直接把兰沉少爷当不存在的吗?   不过宗霆的心思,谁也不敢去多加揣测。作为下属,鲁西迪向来只是奉命行事,即使再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开口去问。   通讯器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又道:“你驾驶飞行舰跟随飞船,落地后与西里亚那边的人员继续对接。”   “明白了,将军,我会保证少爷的安全。”鲁西迪一边低头调遣士兵,一边应下。   他从后台系统中安排出两名士兵,又通过军部渠道与飞船运营商沟通,让那两名士兵可以悄悄登上飞船,伪装成普通乘客监视兰沉。   运营商自然十分配合,很快就让那两名士兵进入了兰沉所在的客运仓。   两名士兵都穿着便服,混在乘客中 ,听从鲁西迪指挥,在客仓中落座。   “这是目标对象,你们的任务是保护目标安全抵达西里亚星,排除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鲁西迪将兰沉在监控中的照片发到士兵光脑上。   然而,几分钟过后,他的通讯器中,传来了最让他意想不到的话。   “报告长官!目标对象不在飞船上——我们刚刚查过了整艘飞船。报告完毕!”   士兵喘着气,在通讯器中低声向上峰说道。   鲁西迪猛地抬头。   “什么?!”   “再查两遍。”   另一个声音与鲁西迪的声音同时响起。   宗霆在通讯器的另一端,沉着脸站起身。   戴白手套的手推开书房门,“鲁西迪,检查客运港所有监控,我会过来处理。”   他大步流星走出书房,几步跨下楼梯,来到底楼。   有人正坐在客厅悠闲喝茶,右手刚拿起骨瓷茶杯,便听到宗霆下楼的声音,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宗霆:“你怎么了,要出门?”   宗霆的脚步顿住。   他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青年。   青年半长头发束在脑后,穿着白色镶金边的文职军官常服,五官端正精致,四肢修长,芝兰玉树般俊美。   他朝着宗霆微微一笑:“你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呀。”   宗霆脸色更臭了。   旁边的几个女佣此刻已被宗霆身上的威压吓得瑟瑟发抖,青年却从容起身,嘴角含笑:“发生了什么?”   宗霆臭着脸不说话,左手整理袖袢,两条长腿走路带风。   青年跟了过去,脸上笑意不减。   他走到宗霆身边,双手背在身后,在宗霆走进地下室停车库后,靠近道:“是你那个小妻子的事情吧?让我猜猜,是他要跟你离婚,还是离家出走了?”   宗霆停在打开的飞行车门前,转过头。   “洛特斯·怀特,注意你说话的方式。”   他声音压得很低,掺有几分威胁与暴虐,说话时下颌线条微凹,显得轮廓格外冷硬锋锐。   洛特斯·怀特丝毫没有被吓住,还是笑盈盈的,指尖抚摸过飞行车线条流畅的车顶,抢在宗霆之前,身手利落地钻进了车里。   他在车里翘起二郎腿,挑眉道:“快上车,来呀,我跟你一起去。”   “你在僭越上级,怀特少校。”   洛特斯“噗嗤”笑出声,歪过头说:“你又来了,我们什么关系,还能叫‘僭越’?好了,别浪费时间,看你这么着急,快走吧快走吧,别因为我耽误了你的小妻子。”   宗霆黑着脸坐进飞行车,在中控台上输入目的地,与洛特斯·怀特一同前往星际客运港。   与此同时,星际客运港中一架即将起飞的太空飞船后翼舱门外。   兰沉摘下头上那顶燃料装配员的头盔,回头看了眼正在缓缓关闭的舱门。   他想了想,从自己衬衫上扯下一粒纽扣,塞进舱门尚未闭合的缝隙。   “来,给你留个线索,可别太笨了。”   他自言自语着,抬头看了眼乌云沉沉的天空。   这颗人造星球上,暴雨将至。   作者有话说:   文案梗马上来咯。   说明一下,我知道讲夫夫关系的时候当然称呼另一方“丈夫”更好点,“妻子”也是个女性配偶专称,但是真的觉得,叫受为“小妻子”好涩好涩哦!!我喜欢,对我的杏癖很友好,雷的可以跑。本文基本不会顾忌任何雷点,放飞之作,去留随意啦。   感谢在2023-02-18 17:30:51~2023-02-21 17:5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亮是我的指路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至夜归人 90瓶;雯 10瓶;1551 7瓶;云止 2瓶;夜遇紫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这下寄咯   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他们找遍了整艘飞船……只在后翼舱门边上找到这个。”   飞船发射区域的宽阔平台上,红发青年摊开手,一颗白色贝母纽扣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在他身前,宗霆冷面而立。   男人从他手中捏起那颗纽扣,视线聚焦在纽扣流溢着贝母幻彩的表面,眸光沉沉。   “他上了飞船,又通过工作人员舱门下船,”宗霆缓缓道,“而你们三个人都没有看住他。”   鲁西迪吹在身体两侧的双手轻轻握拳。   他低下头:“是我的无能,属下自愿领罚。”   “陈友霖呢?”   鲁西迪马上道:“我们第一时间就把他控制住了,目前没让他知道少爷的消息,他还以为我们要把他在校外收受家长贿赂的证据移交审判庭,已经哭着求饶很久。”   宗霆转过头,看向那架已经延迟出发的飞船,“他走工作人员通道,只能沿着地面中心的路走。如果无人接应,在关闭后勤出入口的情况下,他不可能出得去。”   “我们正在排查所有出入口处的监控摄像。”   宗霆收拢手心,把那颗纽扣放进自己右侧口袋。   “不必排查出入口,重点检查港口内部监控。多派一支队伍过来,进行地毯式搜查。”   帝都星晚上7点49分。   宗霆的亲信部队“强袭”小队约二十余人已进入客运港,悄无声息地控制了客运港所有出入口。   客运港调度中心大厅内,巨大的无介质全息投影光屏同时播放着一千二百个实时监控画面。   宗霆站在光屏前,面无表情地盯着光屏。   洛特斯站在他身侧,一手摸着下巴,眼角弯弯,看了看宗霆冷峻的侧脸,又看了看光屏:“呀,看起来很难找哦。”   宗霆一言不发。   忽然,那双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流光。   白手套虚指光屏的左下角落,“把这个监控摄像放大。”   画面很快被放大数百倍,高清摄像头呈现出清晰的图像——   四面密封的走廊中,一个单薄而颀长的身影,从一队清洁机器人后面匆匆走过。   “咦?”洛特斯在旁发出惊讶的声音,“你的小妻子还挺聪明,一直藏在清洁器人的储物肚子里。不过这个方向,可不是出去的路。”   宗霆没有理他,转身便走,“C2楼6层。”   C2楼6层。C2楼6层。   宗霆在心中默念着这个位置,眉头越皱越紧。这里是到不了港口外面的,只能越往上走,越靠近顶楼,他想要去哪里?   帝都星晚上7点53分。   人工暴雨准时开始落下。   大风吹拂雨帘,一排排硕大的雨珠斜着降落,在宽阔平整的顶楼天台上激起片片白色水花。   兰沉双手插兜,若有所思地站在天台边缘,脚尖离踏空只差一寸。   他浑身已被大雨淋湿,本来就只穿了一件薄衬衫和一件短外套,被雨一打,衣物面料遍都黏在了身上,显露出瘦削的身形。   雨水甚至顺着他的裤子从裤脚流淌,淌至鞋尖,汇满鞋底。   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狼狈,甚至显得从容。   他摸着口袋里那两把钥匙,低头笑出了声。   ——怎么会这么好笑?   身份ID卡、房产钥匙、飞行车钥匙……所有这些都由陈友霖转交给他,似乎陈友霖说什么,兰沉都会轻易相信。   是个正常人都会察觉出不对。   陈友霖一个普通大学副教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能力,让兰沉悄无声息地在宗霆眼皮子底下离开帝都星,还给他准备这么多东西?   兰沉是恋爱脑,但不是笨蛋啊。   太搞笑了,宗霆好像还不怎么习惯当一个骗子。   那就让他,来教教宗霆该怎样说谎。   兰沉抬起头,脸上挂着微笑,心中默念倒数。   五。   四。   三。   二。   一。   “砰!”   顶楼天台没有关紧的小门被人从里向外踹开,门扉撞在墙壁上,发出响亮碰撞声。   蓝色闪电劈开天空,少年凄惶转头,一瞬间闪电亮度几乎让所有人致盲。   紧接着,天际沉雷炸响,如巨石轰然滚落。   雷声轰鸣中,宗霆一身黑色军装,白手套耀眼无比。   他从门后走向天台边缘,身后跟着洛特斯和鲁西迪。   大雨顷刻将他覆盖。   雨声夹着绵延不绝的雷声,冲击耳膜。   少年站在天台边缘摇摇欲坠,单薄的身体在雨中,像年幼的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宗霆死死盯着他,紧攥手心,哑声道:“你别动。”   兰沉故意折磨他,侧过脸,露出失聪的左耳,示意临时人工耳蜗丢了,雨势又大,他根本听不清声音。   雨幕中,少年神情凄然。   他无声地用手放在耳后,掌心拢成一个扩音器的姿势,似乎这样就可以听到宗霆在说什么。   宗霆在看到他动作的那个瞬间,忽然觉得连喉咙都焦灼在烧。   心脏有一秒钟的短暂骤缩。   他又走近一步。   兰沉站在天台边缘动了动脚尖。   宗霆止步。   兰沉的视线从宗霆身上移到他身后的洛特斯·怀特身上。   洛特斯不知道从哪里顺了一把伞上来,撑开伞站在宗霆身后,气质高雅,身姿挺拔,好看得像一株发光的白色郁金香。   跟他相比,少年是那么苍白狼狈,如同黯淡的纸页。   即使到现在,宗霆也和洛特斯·怀特在一起么……?   少年眼中渐渐浮现出绝望,神采在一点点消失。   宗霆察觉到兰沉的情绪变化,立刻说道:“你先冷静一下,过来。”   “就是,千万别做傻事,”洛特斯提高声音,“为了别人做傻事,可不值得。”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   活生生要将少年往死路上逼。   兰沉低下头,手在发抖,指尖摸着那两把钥匙,几乎都快——笑得想死。   吗的,宗霆这表情,也太精彩了吧!!   这表现力可以啊,宗霆,宗大壮,看不出来面瘫还能有这么复杂的微表情!   “是你让老师骗我的吧。”少年垂首,声音轻飘飘似要被风吹散。   宗霆无言,只攥紧了手心。   “你甚至都不想再看到我了……”兰沉颤声说道,再抬起头时,眼睑已经发红。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落至面庞,在尖尖的下巴处汇成了小小溪流,让人分不清他脸上的是雨水还是眼泪。   他轻声质问:“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当初,要和我结婚呢?”   他精准无误地戳中了宗霆的逆鳞。   星际狗血渣贱文中的霸道总裁Plus版——霸道上将,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戳中他的逆鳞的!!   宗霆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他迎娶兰沉的原因,和背后的真相。   他紧抿双唇,表情冰冷,眼神在少年看来冷淡无比。   根本不愿解释半个字。   兰沉看见宗霆那瞬间冷下去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戳对了地方。   可以可以,打脸进展很快,天时地利人和,不如再加大一点力度——   给宗霆来个大耳刮子!   少年的嘴角艰难地向上提了提,露出一个像哭,又像在笑的神情。   他伸手捂住小腹,将演技发挥到极致,眼圈泛红,轻轻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哔——   被他关闭的AI系统忽然强制开机,在他耳边拉响尖锐警报。   【宿主,过了过了,演过了!!这本不是ABO生子文啊啊啊啊!!!!】   兰沉:?   兰沉:“。”   唉呀,出现重大失误了。   可是……这本,怎么会不是ABO呢?   时间短暂地,停顿了一秒。   一秒钟后,那个被称作帝国利刃的男人瞬间猩红双眼!   宗霆红着眼睛,一步一步在雨中走向满脸疑惑的兰沉,声音沙哑得像一头受伤的猛狮:“你和谁的孩子?”   ……这下要寄咯。   兰沉被男人用力拽向怀中,力气之大,似乎都快要将他的骨头绞碎。   好疼。   从来不舍得花兑换点开疼痛免疫的兰沉皱起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剧情提纲、来到这个世界中的画面、他在诊疗中心看到的电视剧、Alpha、Omega……所有线索不停在他脑海中闪回。线索织成陷阱,铺天盖地的罗网迎头朝他罩下。   冷不丁有一把黑暗中的匕首,寒光反射莫可名状的恶意,从背后捅向他。   他突然头痛欲裂,像有一把尖锥在钻进大脑,太阳穴都在发跳。   但双眼中,却忽然腾起鲜明的怒火——   穿书局!   这是一个……这是一个穿书局用来对付他的陷阱!   是穿书局,不停地安排一些出现“Alpha“和“Omega”的画面诱导他,甚至在总结世界观时故意含混不清,让他误以为这是一个ABO世界。   可他明明已经按照穿书局的要求,做完所有任务了——穿书局还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刻意隐瞒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信息,给他安排误导事件,就为了让他任务失败吗?   他任务失败,穿书局能获得什么?   “轰隆隆——”   人工雷暴接连在天际炸开。   系统52996的声音颤巍巍:“宿主,宿主,检测到本世界主要角色【宗霆】失控,这条世界线好像要崩了……”   帝国的战神,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捏住兰沉的手。   他用力掰过兰沉的下巴,强迫兰沉抬起头,“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   兰沉眼帘上掀,睫毛在大雨中湿成尖尖的好几簇,宗霆的身影映在他眼底,已经开始变得像怪物一样恐怖——   男人不知道,自己的脸在融解,皮肤一块块掉下来,身体裂出缝隙,从身体内部发出蓝光,像是有什么东西,或许是一颗光芯,正要破土而出。   一滴雨珠碎裂在兰沉的瞳孔上。   世界发出崩塌的巨响。   52996开启紧急避险通道,正打算马上带兰沉脱出这条世界线,突然,它察觉到几股庞大的数据流在急速向这条世界线奔涌而来。   就像一座堤坝溃毁,然后所有的川流都开始向这里汇入。   个十百千万亿兆京……无量大数的数据正在汇进这个世界,世界数据在高维度层面交汇融合,犹如宇宙在大爆炸中诞生、原核细胞从海洋的温床中涅槃、因果律重启,连52996都无法承受的数据量正攻击系统,它陷入瘫痪边缘。   然后一切又突然慢了下来。   数据流的输入放慢节奏,像是温热的水流冲刷神经,深至世界的每个角落,深入地底,又进入太空,直至星与星吻合,日与月相逢——   那滴雨水在兰沉眼珠上迸溅。   【宿主,宿主,出大事了,好几本书都在跟这个世界融合!】   作者有话说:   另外三个攻在赶来的路上了! 第7章 各有千秋,风味十足   《嫁给帝国上将后我成了万人嫌下堂妻》   系统紧急提示在兰沉眼前变成一行加粗的醒目大字。   他垂死病中惊坐起:“融合?”   “对……有三本背景比较相似的书,都跟这本融合到了一起。”   世界崩塌终止。   雷暴声渐渐平息,天空中仍有蓝色闪电的裂痕。   兰沉在宗霆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面孔,眼睫轻颤如蝴蝶翅膀。   下巴仍然被宗霆死死捏着,力度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   四目相对。   兰沉朝宗霆无力地勾勾嘴角。   还好,兰沉暗暗欣慰,宗霆刚才那副快要变异的样子已经消失,消散的脸正在恢复。   这可是他要放进收藏夹的捏人模板,绝对不能随便弄坏了!   “为什么会突然融合?”兰沉问系统。   “我也不知道……好奇怪,刚才这条世界线差点就要崩了,突然就有大量数据传输进来,自动把这个世界补全了。”   相比系统的“一头雾水”,兰沉此刻却要冷静得多。   他眯了眯眼睛,世界线融合……这恐怕,正是穿书局要送给他的一份大礼。   兰沉询问:“目前这个世界,我的剧情进度怎么样了?是算中断,还是能继续做完?”   系统声音微弱:“宿主,我跟你说的这件事,你千万不要激动……你之前打的15%剧情进度没变是没变,但是现在,另外三本书的剧情进度也开了——都是0%。“   兰沉:6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确认:“那如果我选择脱出这个世界,是不是等于我同时放弃这四本书的任务,会扣掉我四本书的兑换点?”   系统:不敢说话.jpg   雨还在下。   兰沉小幅度扭过头,把手放在宗霆的手腕上,双唇紧抿,垂下眼帘,倔强又心碎的模样。   这破碎感,谁看了不得说一句时髦值满分。   一顶黑色雨伞移到他头顶,为他遮住凶猛的雨势。   穿着雪白军装的青年走到兰沉身边,微笑劝道:“行了,雨下这么大,还是快到里面去吧,嗯?”   还得是白月光会看眼色。   宗霆终于松手。   但兰沉的下巴上已经留下通红的两个指印,衬着他惨白的脸色,显得格外惊悚,像是两道伤口。   宗霆像个闷葫芦一样,阴沉着脸,没说话,握住兰沉的手腕,把他往室内带去。   他两米的个头,两条长腿一迈,步距不是普通人能跟上的,兰沉被他拽得踉跄,连鲁西迪都看不下去,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宗霆却管也不管。   兰沉也很硬气,忍着不吭声。   他被宗霆带上车。他一个人坐在后排,洛特斯和宗霆两个人坐前排。   从兰沉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这两人军装一黑一白的肩袖,天生一对,如此般配。   换成任何一个穿书局员工,恐怕此刻都已经被刚刚的世界线突变吓坏,但兰沉偏偏心理素质强大到像只怪物,一边与系统核对现在的情况,一边还有心思打宗霆这条剧情线。   车内气氛沉默压抑,兰沉在后排看着前面的宗霆,忽然开口:“我原本想……去签一个领养协议书。”   他说原本想和他共同抚育一个孩子长大。   宗霆段放在大腿腿面上的右手慢慢攥紧。   “但看来好像不需要了。”   兰沉声音轻到像在自言自语,他低下头,捂着肚子,双臂微屈,肩胛骨因此而拱起,是一个对外防御的自保姿势。   他浑身湿透,车内地毯被他双脚踩着的位置都洇出水渍,如此疲倦而狼狈。   原来是他一厢情愿,像个笑话。   “我们离婚吧,宗霆。”   “不行。”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宗霆便已开口。   语气冷硬,活脱脱像座冰山。   这座冰山在说话:“这件事情没有商量余地。我不允许。”   吐字很急,又斩钉截铁。   洛特斯·怀特貌似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嘴角藏起意味不明的笑。   兰沉垂首无言,身躯似乎因为感到寒冷而发颤。   “你把这几本书的名字再给我报一遍。”   他在脑海中怀疑人生。   系统:“宿主,融合的三本书分别叫《替身情人:恶魔皇子别太坏》、《呢喃岛屿》、《娇软美人的银乱日记》。”   ……好家伙,一点也不比这世界原著书名《嫁给帝国上将后我成了万人嫌下堂妻》逊色!   各有千秋,风味十足,四大高手齐聚一堂了这是!   兰沉翻看这几本书的剧情。   不仅书名极具代表性,这几本书的剧情也都狠狠拿捏了各自平台特色。   《替身情人:恶魔皇子别太坏》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替身虐恋校园偶像剧。   原著受出身贫寒,靠自己努力考上贵族学校,却在学校里遇到了校霸皇太子。皇太子是名副其实的皇太子,星际帝国——现在已经被世界线自动补全成莱茵帝国——唯一的继承人,却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各种针对受。   原来是因为受长着一张皇太子早死白月光的脸,傲慢的皇子觉得受这张脸玷污了自己的白月光,便对受百般欺负刁难。   但顽强如野草一般的受怎么会这样向强权屈服!太子帮想把他赶出校园,受咬牙坚持,甚至还反击皇太子,让皇太子当众丢脸,怒不可遏。   自幼尊贵的皇太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他冷冷一笑,说——   “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   兰沉主动配音。   原作者,你是懂什么叫经典的。   极品陈年配方,原汁原味的狗血。   兰沉看到这里时,顺手翻了翻那让皇太子魂牵梦萦的早逝白月光资料。   ……果不其然。   就和他预料中一样,那活人永远比不过的早死白月光,赫然就是他在真实世界中的样貌。   这完完全全就是直接复制黏贴了他的初始数据!!剽窃!!凭什么他穿的每本书里的替身类白月光都得用他自己的模型!!   天知道兰沉每次看见那些深情渣攻们在他面前怀念自己的早死白月光的时候,他的心情有多复杂。   穿书局恶心人最有一套。   “下次记得转告穿书局,再这样滥用我的个人数据,我就要告他们侵//犯肖像权了。”   兰沉对系统“呵呵”冷笑。   他继续看剧本。   就像所有类似的校园偶像剧剧情一样,两个人在针锋相对的过程中,竟然不知不觉产生了好感。甚至由于受缺钱,大聪明皇太子还与受签订了一纸契约,让受成为他的契约情人。两人拥有了一段短暂美好的校园恋爱时光。   剧情就在这里开始急转直下,开始从偶像剧本转向人间真实暗黑剧本。   不久之后,这份契约意外被曝光。受在学校里受到千夫所指,都认为他是故意攀附皇子,各种校园霸凌接踵而来,比之前更甚。而皇太子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对早逝白月光上头,觉得自己对兰沉心动,是对不起白月光,所以决然与受分手。   受无依无靠,更因此导致患病的母亲去世,被逼到退学,又被拐卖流落到黑市。   写到这里的时候,剧情画风已经朝着另一个方向狂飙不止。   直到受在黑市中被人调//教成了一个只会求//欢的杏//奴,皇太子才幡然醒悟。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对受的感情,可当他找到受的时候,他却看到了受最卑微、最下贱的模样。   天之骄子怎么能够接受自己的恋人变成这样。但——和正常人的思维完全相反,他在痛苦的同时,还觉得受被弄脏了。   他把受囚禁起来,虐待,凌//辱,折磨,折腾成破布娃娃,彻底成了他一个人的玩物。到最后,原本清冷聪慧的受失去了自我意识,只会缩在皇太子的怀里傻傻地说着“我爱你”。   兰沉:硬了。拳头硬了。   这又是一本足以让人看了吐血的烂尾狗血文,烂尾程度比起现在这本,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强压怒火,又粗略地翻了翻另外两本剧情,没想到一本比一本精彩,渣攻一个比一个出生。   其中有些剧情,甚至在挑战他的忍耐力极限。   看来是物以类聚,能被这条世界线吸引过来的,都是些差不多的世界,它们或多或少都有问题,是剧本中的“残次品”。   属于即使在穿书局,都是很少有人愿意接下的那类任务。   而他,要同时攻略这四本书中的渣攻。   兰沉闭上眼睛。   系统52996还以为他在自闭,安慰道:“宿主,你没事儿吧宿主?这任务是难了点,要不然,我们脱出世界算了……?”   兰沉睁眼。   燃烧在他眼底的、熊熊的火焰几乎都要把他点燃,浓密的睫毛不住颤动,每一次扇动,都为这双眼睛里蒙上一层黑色阴影,烈火渐渐消弭,阴影浓黑如墨,沉落下去……   泛出浓郁的紫。   邪气顿生。   垂下的刘海挡住他勾起的嘴角,他满脸轻佻,和不易察觉的疯狂。   “脱出?凭什么?”   他连尾音都在颤抖,但不是因为本该有的害怕抑或焦虑,而是不可理喻的……兴奋。   “同时攻略四个出生,这不是……很有趣的事情吗?”   他在脑海中低低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兰沉:我的眼睛会变色,其他人做得到吗?(摊手,回头,大鹏展翅.jpg)   感谢在2023-02-24 18:00:56~2023-02-26 18:1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亮是我的指路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伞子 5瓶;抱紧blue呀、夕墨gir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什么是ABO   校园恋爱戏拉开序幕   飞行车抵达B-31城区,军部的住宅区。   洛特斯半途中便下车离开,宗霆拎着湿漉漉的兰沉回到府邸时,把佣人们都吓了一跳。   大晚上又是一番折腾,方才把兰沉安顿好。等宗霆来到兰沉房间里时,兰沉已经洗完澡,烘干头发,换好衣服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了。   只可惜他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惬意,在宗霆面前还得保持人设,靠在床头,眼神发空,双手无力地放在身前,破碎感狠狠拿捏了!   宗霆拿了把椅子坐下,两手交叉膝头,指尖相抵,搭出一个三角形。   似乎在琢磨着怎么开口。   对这间房间来说,他算是个稀客了。   平常八百年不来一次,都是兰沉去他房里挨艹。   穿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   “我看了修泽写的医疗记录。”良久,宗霆才开口说道。   兰沉一动不动,在脑子里和系统聊天,像是没听见宗霆说话。   有了左耳永久性失聪的借口,他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能理直气壮地装聋。   不过宗霆知道兰沉听得到自己在说什么,因为他特意坐在兰沉右边。   有点过于地狱笑话了。   宗霆生性内敛,与兰沉沟通时,更显得说话生硬直接。他看着少年线条精致的侧脸,说道:“……这件事,是我的过错。”   兰沉很稀奇地看了他一眼。   ……还别说,宗霆这发胶真挺牢固的,这么晚,又淋过雨,依然是个帅气的大背头,一绺多余的发丝都没掉出来。   暖黄灯光下这张脸帅气不减。   兰沉对宗霆的个人形象管理表示非常满意。   就是不知道他认错的是哪一件事,好像有点多。   见兰沉不说话,宗霆又陷入沉默,十指分开,白手套按住膝头。   兰沉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这是在陷入良心的谴责。   心里过意不去,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唉,兰沉都替他尴尬,这么下不来台,该怎么办呢?   兰沉坏心眼地决定再加把火。   他终于出声:“我们应该离婚,宗霆。”   宗霆瞬间抬起头,“我不同意。”   “为什么?”兰沉追问,少年神情落寞,“你就不能放过我么?”   宗霆缓缓呼出一口鼻息。他站起身,俯视兰沉,“你永远只能是我的妻子。离婚的事情不用再提,我不会同意。”   看到少年露出受伤的表情后,他的声音顿了顿,又低下去:“……一个要求。”   “什么?”   兰沉装作不解其意。   宗霆别过视线,目光却像故意在和大脑做对一样,落在了紧挨着墙壁的五斗橱上。   那里放着一张他们在婚礼仪式前拍摄的结婚照。   他都快忘记曾经拍过这样一张照片。   照片上他穿着全套白色军礼服,佩戴金色绪饰、肩章、领章、袖章、军功奖章和佩剑,似乎非常重视那次拍摄,而兰沉则一身合体修身的白色西装,拿着一束粉蓝手捧花,笑意盈盈看向镜头。   那时候的兰沉,还会有这样的笑容。天真,稚气,双眼中满是神采,如同星光闪烁。   宗霆的脸色又难看了一点。   兰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里狂笑,哈哈哈,多看几眼,他特地翻箱倒柜翻出来这张照片,就是为了让你看的。   “……除了离婚这件事之外,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一个要求,在我能力之内,都可以为你办到。”   宗霆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回来。   来了来了,兰沉等的就是这句!   少年脸上突然泛起一阵异样的神采,双眼下方的皮肤微微升起热度。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男人,左手抓皱了被面。   他好像就因为这句话而鲜活了过来。   他何其聪慧,已经意识到,这是宗霆所做出的最大让步。   “什么……都可以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宗霆颔首。   兰沉仰起面庞,谨慎地观察宗霆神情,似乎生怕宗霆只要轻轻一压下眉毛,就会收回刚才那句话。   他的表情像是一片极易被打碎的湖面,几乎带着乞求:“我,我想……搬出去住,可以吗?”   宗霆果然有所反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想搬出去?”   然而他刚一开口,少年便像被打破了一个梦般,露出失望的神情,难过地低下头。   宗霆闭上双唇,把自己的尾音吞入腹中。   承诺既已出口,再反悔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这是兰沉自己提出来的,他不必再与兰沉同住一屋檐下,不必每天都见到兰沉,对他来说,本应是桩乐于见到的好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宗霆竟发现自己,有一丝隐隐约约、难以辨明的……不甘。   他将双手背到身后,下颌线条僵硬,如同审视般看着兰沉,过了好几秒,才接上一句:“……这件事我会安排妥当。但是,我已经联系好相关方面的执业医师,明天会来家里给你做检查和治疗,如果你想搬出去住,那么至少也要等你的治疗方案出来。”   没想到宗霆这么快就同意了他的要求,这似乎在少年意料之外。他惊讶又不知所措,说话都磕巴:“真,真的可以吗,那我是不是能回学校上课……”   那学校里还有个大聪明皇太子等着他呢!   兰沉已经等不及要参演《替身情人:恶魔皇子别太坏》这部顶级狗血校园偶像剧。家庭伦理剧演多了,也得换换口味不是吗。   “学校的事情,我会与校方沟通。等你确认自己的状态能继续学习,你就可以回去。”宗霆回答道。   简直事无巨细,每一处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就是强迫症完美主义者的办事风格。   要不是宗霆是这本书的渣攻,兰沉简直想给他脸上啵一口。   兰沉很满意,自然也对宗霆给了点好脸色,难得合作地点点头,没再折磨他,“谢谢你。”   宗霆没有接下他的道谢,只是轻轻握拳,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半个月后。   帝国大学。   环形阶梯教室最前面,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正指着一张光屏投影念讲义:“所以我们知道,这种根据人类基因潜能进行等级判定的方式,其实暗藏着某种不言自明的统治意味:从Alpha至Omega的二十二个等级中,高等级者总是拥有更多的特权、更广大的权利……”   一排排学生都听得昏昏欲睡,兰沉坐在倒数最高几排的位置,一边用手拨弄着药盒里的几颗药,一边在写字板上用光脑录音记笔记。   在听到老教授说出“Alpha”这个词时,他右手一顿,紧接着嘴角讥诮地扬了扬。   ——这就是当初穿书局特地安排的坑他的陷阱。   这个世界的Alpha和Omega不是指性别,而是一种等级名称。   在莱茵帝国,每个人刚出生时都会进行一次仪器检测,通过仪器给出的基因素质潜能,政府会给公民划分不同的等级,按照古代地球上的希腊字母表排序共计二十四个级别,从上至下,以“Alpha”级别开始,到“Omega”级别结束。   此外,还有一种极其罕见的等级,位于Alpha之上,叫做Enigma,不过因为这一级别的人数太少——目前莱茵帝国只有一个还活着的Enigma,所以不算在一般的等级分类里。   越是高等级的公民,其智力、体能、耐力和精神力的综合素质就会越强;与之相反,公民等级越低,则代表他综合素质越差,或许偶尔能够在某个方面达到与高等级相近的程度,但必然就会在另一个方面有所缺失。   高等级公民从一出生就会获得更好的资源,帝国所有的政策都会优待他们,他们从事着帝国最核心、最重要的工作,是帝国的中流砥柱,犹如帝国皇冠上的一颗颗璀璨宝石;   而低等级居民,自然便要向高等级居民让出应有的一部分资源。这是最残酷的地方,低等级公民注定只能成为低端劳动力群体,担任一些价值含量极低的工作,且无法享受许多特权。可以说,他们就是帝国的“人矿”。   野蛮,残忍,原始,明目张胆的社会达尔文主义。   莱茵帝国正是靠这个等级体系,铸就出一架庞大的国家机器。   虽然几千年来,无数专家学者和社会活动家都试图推翻这一制度,但它是许多人心中帝国的基石,无论声讨如何激烈,这个制度依然稳固,风雨中岿然不动。   挺奇葩的,这还是兰沉穿过的第一个有Alpha和Omega,却不是ABO性别的世界。   为此,他特地来旁听这门“等级与秩序的现代性反思”公共课,就是打算好好把这世界的狗屁规则都弄清楚。   下次绝对不会再上穿书局的当了。   他在后面奋笔疾书,与前面哈欠连天的学生形成鲜明对比,使得老教授讲课途中频频看了他好几眼。   下课铃终于打响。   满屋子的学生纷纷拎着书包冲出教室,只有兰沉一个人还坐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这位同学,你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老教授正值课间休息,本想去走廊透透风,见兰沉没走,便停在他身边顺口问道。   兰沉微微一笑,单肩背上书包站起身:“老师,你下堂课是给一年级讲吗?”   老教授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兰沉会问他些关于刚才上课内容的问题——他明明看到兰沉很积极地记了笔记。   “哦……是的,下堂课是我给新生上的等级与秩序通识公共课,15分钟后。”尽管意外,老教授还是耐心回答了他。   “谢谢您,门德尔松教授,那我先告辞了。”   兰沉确认完毕信息,又向这位教授送出一个微笑,步伐轻快地走出教室。   他上课的这栋教学楼位于一片坡地上,建筑后面是一大片草坪广场,门口则是一条下坡的林荫路。   此时正值课间,来往的学生很多,大多行色匆匆,低头赶路。   兰沉站在上坡口,扶着一辆自行车,看了看手腕上光脑显示的时间。   差不多到点了。   他向这条林荫道的下方望去。   原本拥挤的人流像摩西分海一般朝两边分开,还算宽敞的路面硬生生被分成三块区域,左右两边人挤人,中间却空得像一条专用通道。   ……那当然是一条专用通道,在这个学校里,帝国皇太子踩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属于他的私人领土。   兰沉远远地望着那个走来的少年。   少年人身形修长,却不显得单薄,挺拔得像是一颗雪松,又像是一头年轻的、还在磨爪的狮子。   兰沉前后左右都响起窃窃私语声。   “居然是太子……他还来上通识课吗?”   “喂,你别偷拍殿下啊,被发现了要被皇家禁军请喝茶的!”   “好紧张,我们是不是还得行礼啊?”   “你是不是蠢,学校规定校园里不用对皇室成员行礼……”   就是现在。   兰沉跨上自行车,双手握住车把手,右脚一蹬,自行车游鱼般窜出,顺着下坡的林荫大道一路飞驰。   路面年代久远,难免有些不平整,自行车前轮歪歪斜斜,好几次险些擦上路边行人。   兰沉把着龙头,面无表情地叮叮拨动车铃,惹得那走在路中间的皇子,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这一眼,即刻冻住他的脚步。   他看到他最想念的、藏在记忆最深处的那个人活了过来,全世界瞬间静默,耳边只有清脆的、自行车铃铛的“叮叮”声。   叮铃铃、叮铃铃——自行车轮胎倾轧路面发出细微声响,微风吹拂头顶枝桠,树叶在风中簌簌低吟。   他离他越来越近,带着一阵清新涌动的风。   身体先于意识,自行车刚要从他面前,年轻的皇子就伸出手臂,用力抓住了那个正要往下冲的人。   强大的惯性反作用于自行车和车上少年,少年一下跌倒,他也被惯性拖拽得向前踉跄,却死死抓住了少年的肩膀。   然后少年坠入他怀中,带着那张他梦里的脸。   那张脸惊讶地瞪大眼睛,又迅速皱起眉,恼怒地开口——   “您有事吗?”   兰沉在皇太子的怀抱里,发出义正言辞的质问!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26 18:18:09~2023-02-27 20:1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至夜归人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卷王的诞生   为什么,你以为……这是补偿吗?   啪唧。   宇宙历9412年3月19日,陆昂·狄奥多西·尤里乌斯,第一次听到了自己梦破碎的声音。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对方——   年轻俊美的面庞上满是哑然。   但被他抱住的人,已经用肩膀推开他的臂弯,因为这个动作,白色衬衫领口微微拉大,露出一点清晰可见的锁骨。   少年消瘦,却很漂亮,眉眼清冷,表情显得极不耐烦。   他低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摔歪车把的自行车,回头质问这个校园里最尊贵的人:“为什么突然拽我?”   陆昂瞪着兰沉,午夜蓝的双眼明亮如星。   高傲矜贵的皇太子,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当面斥责过。尽管情绪还沉浸在刚才的惊鸿一面中,但他的理智已经回笼,此刻被冒犯的愤怒慢慢涌上心头。   “你最好弄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他收回视线,仗着身高优势,高高在上地俯视兰沉。   兰沉面色还是冷冷的,甚至带着点厌恶。他打量了下身前的陆昂,似乎尚未意识到对方身份,弯腰扶起自行车,口中道:“我在问你为什么拉住我干什么?还摔坏了我的自行车。”   他有些心疼地用拇指擦拭自行车把手上的刮痕。   陆昂几乎要被气笑了,每天有的是人排长队来见他,只为了能够跪下来亲吻他的鞋面,而这个人居然还在责怪他不该伸手碰到他??   他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无法理解的怪胎。   他双手插兜,甚至不屑于用手去碰兰沉,扬了扬下巴道:“你该感到庆幸,能在这里有和我说话的机会。”   岂料那人用一种极端无语的表情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他是不是有病”。   ——兰沉的这个眼神出自真心实意。   知道这小子大聪明,但不知道他能这么聪明。   简直天降小学鸡。   陆昂被这一眼看得怒从心起,他哽了一下,刚想张口斥责对方的不敬,少年就已经扶着自行车从他身边离开,一幅不想与他计较的模样。   “喂——”陆昂伸出一条长腿,踩住对方的自行车前轮,挑眉道,“想跑?”   敢这么冒犯他的人,这是第一个。陆昂不肯轻易罢休。   兰沉冷着脸转头:“我们认识吗?你为什么要在这浪费我的时间?”   陆昂嗤笑,反问:“你也配和我认识?”   兰沉:……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想和你认识,你弄坏我自行车的事情我也就当没发生过,请你让一下,我赶着去图书馆。”   陆昂平生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不想与他结交。   他气极反笑,那张俊美的面孔凑到兰沉眼前,勾着嘴角,“你知道我是谁吗?”   兰沉站定,沉静的黑色瞳眸中映出陆昂的脸。   不得不说,小学鸡般的皇太子殿下,在这个距离看,有着一份能让人直接审美体系重构的英俊——只要见过他一次,便再也无法接受其他类型的帅气。他的矜贵冷峭,与天生自带的高傲,如同星辰般闪耀。   尤其是黑发蓝眼,正戳兰沉的私人杏癖。   兰沉火速为皇太子的颜值打分:仙品!   陆昂看着不说话的少年,正隐隐期待着对方在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后立刻惊慌失措——心里已经在爽了,却没想到少年只是平淡地别过眼神,道:“你是谁和我没关系,校规规定了在学校里所有学生都享有权利上的平等。”   显然,他很可能知道陆昂是谁,但他不在乎,也不愿向陆昂谄媚逢迎。   兰沉拧转自行车龙头,把自行车前轮从陆昂脚底下挪开,利落地扭身跨上车,没有理会一时失语的陆昂,右脚一蹬,潇洒离去。   自行车轱辘在坡道上飞快转动,他弓起背骑在车上,塞进长裤的衬衫下摆勾勒出一截纤细柔韧的腰肢。   他带走了一阵风。   徒留陆昂站在原地,神情空白,连手臂都僵硬。   ……   借助校园网络,兰沉和陆昂的这个“小摩擦”似乎飞快地帝国大学里传开了。   兰沉坐在图书馆自习区的椅子上还不到一小时,他就看见原本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男生,在偷偷瞄了他好几眼之后,匆匆忙忙地整理起东西,搬到了不远处别的位置上。   而周围暗中打量的视线也越来越多。   不少人在路过他身边时,还会加快脚步。   兰沉转动笔尖,满不在乎。   他懒得去看校园网络上怎么传播他的新闻,拿过旁边的一本厚厚大部头参考书翻开,继续沉迷学习无法自拔。   在《替身情人:霸道皇子别太坏》这本书里,他的人设和《嫁给帝国上将后我成了万人嫌下堂妻》那本有所区别。   世界融合之前,作为一个Sigma(西格玛),兰沉在学业上表现平平,只能说是比大部分Sigma都要优秀,但在人才济济的帝大,他的成绩实在说不上亮眼。   再加上婚后他的抑郁症日渐严重,已经影响到记忆力和思维能力,哪怕有心向学,却根本没了学习的能力,成绩便一落千丈,直至被学校发现端倪。   但世界融合之后,他居然成了一个以笔试第一名的成绩入学的天才Sigma!   没错,兰沉在这本书里,定位是本专业成绩第一、碾轧无数高等级同学的究极学霸。顽强得像一株野草!聪明得让人害怕!传说中的、校园文里读者最爱的清冷型学霸系草!   也就是说,在努力攻略原著攻之余,兰沉为了能打出某几个特定的关键剧情,还背负上了巨大的学业压力。   不仅门门功课都得拿满分,原著中他拿到的那些竞赛奖项,也要一样不落。   兰沉:……这鸟班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对很多穿书局员工来说,这不算什么麻烦事。   只要花上150兑换点,就能在系统商城中购买一个“百分百正确率学霸答题器”,轻轻松松解决所有问题。   但是对于兰沉。   150兑换点,还不如要他的命。   一个连痛觉屏蔽装置都不愿意买的人,更不可能花钱去购买一个答题器。   所以他的解决办法,只有卷。   给我往死里卷!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必会长眠追光的人终会光芒万丈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年少轻狂我只知道胜者为王,今日不肯埋头明日何以抬头努力只能及格拼命才能优秀,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学!学就完事儿了!   兰沉当年读MIT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卷过。   没想到现如今还要在穿书世界里卷生卷死。   他在图书馆里卷得浑然忘我,直到一声收到新邮件的“叮咚”打断了他的解题思路。   他放下笔,点开光脑查看邮件。   是教务处发来的通知,告知他已被录用为一年级新生的学生助理,可以登陆个人中心后台接取工作任务了。   这是帝国大学给学子们提供的校园工作岗位,让他们承担一些基础性的后勤教务工作,用以赚取生活费。   不过帝大学费高昂,能有勇气就读这所学校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也不缺这点工资,所以申请这个岗位的学生人数其实少得可怜。   这就让兰沉捡了漏,轻轻松松地通过了岗位申请。   他在图书馆中一直卷到晚上七点多,等到肚子发出饥饿的提示声时,他才动身离去。   宗霆给他安排的住处离帝大校园很近,即使骑自行车也只需要半个多小时车程,因此兰沉每天都是骑车来回。   到达小区后,他把车停在车库,抱着几本书走出电梯,手里夹着一管简易包装的营养剂,打算回家继续卷。   他的脚步在门口停住。   那根他早上出门时夹在门缝的头发不见了,地上也没有。   有人来过,打开了门,并且能看见地上有这么细的一根头发,还把它捡走了。   为什么?因为这人是个强迫症完美主义狂。   想也知道会是谁。   兰沉扫完虹膜识别码打开门,屋内的灯果然亮着。   穿着黑色军常服的身影正坐在客厅里等他。   兰沉一秒切换模式,从疲惫的冷漠卷王脸变成悽惶的美少年。   他抱紧手里的几本书,像是被吓得往后一跳,靠在门上,小声道:“你、你怎么来了……”   宗霆站起身,先是环顾了一圈乱糟糟的屋子——这才搬来三天,原本温馨整洁的二居室已经乱得不堪入目,连沙发上都有咖啡渍的痕迹,然后才看向门口的兰沉。   兰沉很有些心虚:搞这么乱他也不想的,实在是卷得没时间打扫……而且这些东西怎么就自己乱跑呢?这咖啡机,怎么就飞到沙发垫子上了呢?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兰沉此刻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常年不做家务的垃圾男,被负责给家里打扫卫生的冤种对象给逮住一样。   这副心虚的表情落在宗霆眼里,便成了畏惧的躲闪。   宗霆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道:“吃药了吗?”   这话说的,要不是兰沉知道他什么意思,还以为他在骂人呢。   “刚在学校里吃过了,”兰沉低着头,从包里拿出方形药盒,里面装的都是医生给他开的抗抑郁药物,“等会儿睡觉前还要吃一次。”   宗霆点点头,眼睛黑沉沉的,看上去无波无澜,语气很平稳:“离皇太子远一些,不要和他过多接触。”   兰沉顿住。   少年抱着书的手用力攥紧,他算是明白了宗霆今天特地过来干什么——原来不是因为三天不见想他,而是因为他见到了不该见的人。   他脸上表情把他的心绪转变演绎得一清二楚,奥斯卡学院派看了都得佩服。   这颗原本因为宗霆的到来而有些惊喜和欢欣的心再次失落,他抬起头,神情有些受伤,又有些自嘲:“你派人在学校里监视我吗?为什么,你以为……这是补偿吗?” 第10章 被门咚了!   压枪是基本功哦   宗霆皱起眉。   陆昂身份特殊,作为庞大帝国现在唯一的继承者,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多方监控,军部自然也时刻能获取到陆昂的最新信息。   皇帝垂暮老迈,早已不理国事,陆昂自幼由摄政王抚养长大,在血脉上还是摄政王的亲外甥,无论如何,陆昂都会属于摄政王一派。   而摄政王视他为眼中钉,一直都想对军部下手。   不管从什么角度上来说,兰沉与陆昂接触,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不会告诉兰沉这些,宁可回之以沉默。   见宗霆不说话,究极折磨王兰沉又准备磨刀霍霍折磨人了。   他微微侧过头,恰到好处地将自己左耳耳廓上的助听器露出来,看向窗外道:“我确实很想离开帝都星……主要是为了离开你。”   宗霆目光深邃,盯着兰沉那个助听器看了几秒,随后淡淡道:“不用想这个,你不可能在我还在帝都星的时候独自离开,除非我出征前线,你才会有一点机会,但成功率依然很低。”   居然还一本正经分析起来了。   兰沉转回去看向他。   “我们结婚一年了,你都对我不闻不问,为什么现在又不愿意放过我呢?是因为这个,你觉得亏欠了我吗?”   他抬高左手,摸向自己的耳廓,那双漂亮的杏仁眼看着宗霆不放,像是自然中沉默而受过伤害的某种生灵。   突然,细长的手指向耳廓内用劲,似要把那一处愈合的手术伤口扯开,把那个助听器从血肉中挖出来,“那我不要这个了,我也不需要你补偿我什么,我不想要。”   “住手!”宗霆立刻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问道,“你疯了吗?”   他的力气何等之大,“咚”一声就把兰沉的手腕按在门板上,横过来的虎口像一把巨锁,牢牢锁住兰沉的动作。   宗霆只是稍微用力推开他的手腕,兰沉却感觉像是被一辆挂式大货车迎面冲撞。他几乎是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摔”在了门板上,右手中抱的那堆书随之哗啦啦掉落,尖锐的书角砸在两个人的脚面,啪嗒啪嗒连着好几声。   ……这就是莱茵帝国唯一一个顶级Enigma的恐怖力量。   等级差距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兰沉喘息急促,睁大了眼睛。   不好!折磨王被门咚了!   但折磨已经初见成效。   宗霆低头看着兰沉,用另一只手掰过他的头,匆匆用手指抹了几下他左耳的手术部位,检查有没有出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问得很严厉,与平常的冷静大不相同。   随即,指尖传来让人惊讶的,微微升起的热度。   少年耳廓后那块白皙细腻的皮肤用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发烫,连带着整个耳后根,大半片左脸,都浮现出某种异样的潮红。   宗霆愕然地停下动作。   ——他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近了。   兰沉仰着头,胸膛急速起伏,脸上越来越红,眼睛也变得水汪汪的,彼此间热气蒸出一层水珠。   缩小的空间,营造出一种亲密氛围。而这份亲密,是他们之间从未拥有过的。   兰沉整个人都被宗霆罩在怀里,Enigma高而强壮,像一座山脉围拢一池湖泊。他睫毛颤得不行,精致漂亮的脸上满是红晕,牙齿将嘴唇咬了又咬。   气氛渐入佳境。他们都有觉察,却都心照不宣地无声。   为什么要躲避。彼此之间再如何伤害,他们仍是婚姻关系。   那双小动物一样的清澈眼睛闭上了,但睫毛仍在颤动,像是不死心,爱意又冒出。   他还是抵挡不住心底深处对丈夫的爱恋。似乎弱者天生慕强,宁愿溺死在强大的压迫感中。   闭眼的动作就像邀请。暧昧似空气粘稠。   被牙齿碾过的唇瓣终于解放,丰润鲜艳,水光盈然,原来苍白的少年,却有着最艳丽的嘴唇。   宗霆情不自禁地低头亲吻他的小妻子。   他屡屡为他失去自控,大脑发出危险警报,却无法停止。   兰沉仰着头接受男人的吻。   双唇被打开,唇舌相触,原来这么冷漠的男人,嘴唇也有人类的温度。男人带着压迫感入侵,上膛齿列被刮过,大脑皮层颤栗,手脚发软出汗。   宗霆将兰沉抱紧,白手套托住少年的后脖颈。   意乱情迷,但也名正言顺。他理所当然地拥有他的小妻子。   可在他的怀里,少年却开始从指尖发颤。   慢慢的,颤抖越来越剧烈,他整个人坠入冰窟般战栗。   蛰伏的回忆苏醒,那些回忆与疼痛、噩梦、苦难有关,身体在不由自主抗拒。   宗霆的动作突然冻住。   他离开那两片唇瓣,稍微拉开距离,看见兰沉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甚至在冒冷汗。   他在恐惧,在他丈夫的怀里簌簌发抖。   谁造成了这一切,不言自明。   宗霆哑然。他只觉心脏被一只兽类啮噬,沉甸甸地坠落,这一股情绪陷入不可解读的深渊。   双手像是在艰难破冰,一点点从兰沉身上挪走。   少年缓缓低下头,大口呼吸着,嘴唇仍娇嫩,却仅仅在汲取空气。   垂落的发丝挡住他的目光,他逃避宗霆的视线,痛苦又害怕的模样,难耐地用双手捂住脸,带着哭腔:“我、我没法……”   宗霆的双手垂落身侧,静静地看着他,努力维持平静的假象,但开口时连声音都低哑:“……没事。”   暧昧消失殆尽。   他避而不提刚才发生的事,只是向后退了一步,寻找其它话题,“后天周六,医生会来家里给你复诊,你记得过来。”   说完,他便伸手开门,生硬地匆匆离去,高大的背影怎么看都没有之前一丝不苟。   兰沉在门后,安静了几秒,然后发出剧烈的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憋笑憋得肚子都痛了,刚才甚至只能捂住脸,才不让宗霆看到他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真的会被笑死,既然当了上将,压枪这这个基础功就得好好给他掌握住咯!   折磨只是刚刚开始,折磨王永不停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兰沉笑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捡起书本,抱回书房继续卷。   因为心情格外愉悦,一不小心还卷到了深夜,第二天早上差点没起得来。   为了保住这全系第一的位置,兰沉每天六点多就会起床去学校,先在图书馆卷一两个小时,然后再去上课,中午随便在食堂吃点,下午继续卷。日日如是。   卷王之名,谁与争锋!   上午课程结束后,他到就近的食堂吃饭。   帝国大学有十几个食堂,而且都在帝都星上闻名遐迩 。有些食堂仅提供晚餐,还需要学生和职工着正装用餐,有些食堂则提供一日三餐,菜品很丰富,无论食材质量和烹饪技艺都属上等,不少校外媒体还把帝大食堂也排进过帝都星的最佳餐厅排行榜。   兰沉从机器人处领完餐,端着餐盘正要找座位坐下,却被人挡住去路。   那人迎面朝他走来,不避不让,兰沉正准备绕过,却被对方直直地撞了过来,连带着餐盘里的汤汤水水,全都泼在兰沉胸前。   他胸口瞬间染上一片五颜六色,罗宋汤滴滴答答地从他身上滴落,还很烫,烫得他皮肤发红。   周围响起一片小声惊呼,许多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那人却笑嘻嘻地,脸上毫无歉意,“咦?瞪着我干嘛?”   还瞪着你干嘛,当然是看谁这么大冤种了。   兰沉内心十分平静,甚至有几分怜悯。   这是个陌生人,等级比兰沉高很多,但最多也就Delta(德尔塔)级,长得高壮宽阔,看兰沉的眼神满是挑衅。   “不过是个低贱的Sigma……你也配冒犯太子殿下?”   他上下打量兰沉,脸上带着冷笑,急于想要表现自己,朝左右两边的人道,“喂,你们都来看,这小子可真够滑稽,谁让这种Sigma来帝大读书的——”   他话音未落,突然猛地向前踉跄一步,随即被背后伸出的那只脚重重踩到了地上!   他脸朝下摔倒在地,整张脸都埋进了地上掉落的食物堆里,而那只脚则踩到他的后脑勺上,不让他起身,只能发出“唔唔“的声响。   那只脚的主人双手插兜,低着头,表情傲慢又厌恶,像在踩一只蟑螂。   他一头金色鬈发,鼻梁高耸,眉眼深邃,“你是谁啊,怎么这样丑态百出,真够丢人的,谁给你的资格敢提起殿下?”   那双闪亮的漆皮牛津鞋踩在别人的头发里,仍然高贵不凡。   他甚至连看都不看兰沉。   周边一圈围观者开始低声惊呼:“快看……”   金发男生身后人群出现骚动,都在探头探脑向地不远处看去。   人群骚动的中心,一个高挑的寸头男生微微侧身,回头往这边瞟了一眼。   他侧身的动作,正好露出原本坐在他身后餐桌前的人。   黑发蓝眼,俊美如星。   他生来就是万千目光注视的中心。   即使被所有人看着,帝国皇太子依然姿态优雅贵气,独自坐在餐桌前,仿佛那是一张晚宴长桌。   他拿着刀叉,切下很小一块精心烹制过的嫩牛肩肉送进口中,咀嚼后咽下,然后放下了刀叉。   “真难吃。”   他不疾不徐地点评。   寸头男生给他递去一块手帕,他接过手帕,随意地擦了下嘴角,目光穿过人群,看向满身狼狈的兰沉。   那张俊美的面孔上满是嫌恶,午夜蓝双眸冰冷似雪。   陆昂站起身,遥遥对金发男生说道:“没意思,我要走了,巴伦,把那个Sigma带过来。”   被他唤做巴伦的金发男生这才把视线移到兰沉身上。   他跨过那个趴在地上起不来的男生,将手肘搭载兰沉肩头,似笑非笑地说:“怎么样,和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 第11章 “嘴真硬。”   小学鸡:尴尬死了,但我不说   他一个Sigma,边上三个Alpha。   兰沉被拖拽着塞进一辆飞行车。   太子党的豪车就是不一样,连车门都是往上开的,车顶上还带星空装饰呢。   飞行车疾驰如风,顷刻驶出帝国大学所在的C-01区,来到F环区,到达一处行宫。   类似这样的行宫,帝都星上有一百多座,都是从前皇室成员用来度假的地方。   现在皇室人丁凋敝,这些行宫大多闲置,于是摄政王便下令开放行宫为公众提供服务,人人都可以来行宫内用餐住宿,只不过价格昂贵,且预订极其困难。   谁要是能在行宫订到一桌晚餐,都可以向亲朋好友夸耀上整年。   但对陆昂来说,这不过就是一处将就吃饭的地方。   他在只为他预留的套间里架起双腿,向后靠到椅背上,脸上带着一点看不起的模样,打量兰沉,皱着眉:“怎么搞这么脏啊。”   兰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紧闭双唇。   “怎么变哑巴了,”陆昂笑笑,底气很足,“昨天不是很伶牙利嘴吗?”   金发的巴伦在旁边笑,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高大寸头男生:“喂,高光宇,咱们似乎有好戏看哦。”   寸头男生单手插兜,靠在一把沙发椅扶手边面无表情。   “你带我来这里想干什么?”兰沉漂亮的杏仁眼瞪视陆昂。   陆昂挑了挑眉,那个叫做高光宇的黑发寸头男生已经站直身体,提醒兰沉:“这里是校外。”   校外。   意味着校规失去约束力,在学校里,或许他和陆昂是平等的,但在这里,他们的身份有着天壤之别。   他眼前这个人,是帝国未来的主人。   帝国的每一个臣民,都将匍匐在他脚边,顶礼膜拜这位宇宙中最尊贵的君王。   “我看你还没弄明白,”巴伦走到兰沉身后,附身在他耳边道,“你现在最该做的一件事,是向他下跪。”   兰沉露出无法理喻的表情,杏仁眼中燃烧的火光蔓延,“你们都是一群自以为是的神经病。”   巴伦“哈”的一声笑,转头对高光宇道:“他骂我们,还骂了殿下,你看这罪名是不是能够抓去送到审判庭了啊?快通知你爸去。”   高光宇目光看向兰沉,道:“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句话,足够让你以亵渎皇室罪接受审判。”   得,这还是个皇权至上的君主独裁国家。   兰沉在心里默念“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独裁!”,顿时觉得自己肩负改天换地的重任。   “行了,”陆昂适时开口,他皱着眉,“你们干什么?”   他本来以为看到兰沉吃瘪他会很开心,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兰沉顶着那张脸离巴伦那么近,他就觉得哪里都很不爽。   那张脸……一个Sigma,一个平民,他怎么配得上那张脸?   兰沉玷污了这张脸。这张脸的主人不会摆出这种表情,不会生气,不会愤怒,更不会瞪他,而是永远温柔的,永远笑盈盈望着他,像是一个缱绻难言的梦。   陆昂没想到自己反而更不爽了,他站起身,绕着兰沉走了一圈,眼神从兰沉的鞋子,一路往上看到兰沉的耳畔。   这下看得一清二楚。   除了脸哪里都不像他的朱利安。   朱利安更高,四肢更加修长,穿衣服也不会这么没品味,朱利安怎么可能穿这种印着学校名字的校园文化衫,而且朱利安也没有那么消瘦,瘦得都快只剩骨头。   要是兰沉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一定会说:放屁,我自己的数据我还不清楚?我明明最喜欢穿文化衫!   一切不过是小学鸡自己脑补的白月光回忆滤镜罢了。   陆昂的目光落在兰沉左耳耳廓上那个像耳钉一样的微型仪器上。   他勾勾嘴角,满是恶意地说:“这是什么?窃听器?你是谁派来潜伏在我身边的吗?”   陆昂倒是挺有幽默感的。   他知道军部、元老院、摄政王、审判庭那些人都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但他毫不在乎,甚至还能拿这个开玩笑。   兰沉转向他,捏紧了身上的挎包背带。   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某种陆昂看不懂的情绪,亮晶晶的,反而显得很好看。   ——呵呵,这是什么,这是本折磨王的专用刑具!   兰沉心里冷笑不止。   “?”他的反应有些奇怪,让陆昂歪了歪头,新奇地观察他表情。   巴伦表情尴尬,欲言又止地和高光宇对视了一眼,高光宇抿抿唇,出声道:“那是他的助听器,殿下。”   陆昂愣住。   他明显没意识到那是一个助听器——搞什么,他们给他的兰沉资料信息上都没提到过这个,而且他也从没见过这个玩意儿,他怎么会想得到那是个助听器?   陆昂终于解读出兰沉的眼神——那是被人发现伤口后,难以掩藏的屈辱和受伤。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这眼神重重地撞了下,心脏漏跳一个节拍。   “你戴助听器干什么。”陆昂干巴巴地说。   兰沉拽着自己的挎包背带,开始折磨了:“哦,大概因为,我这只耳朵听不见?您对我的回答满意吗,殿下?”   他语气淡淡,第一次口称陆昂“殿下”,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陆昂摆出臭脸,轻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跟他对呛,不耐烦地对巴伦道:“让他们上菜吧。对了,找个人带他去换身衣服,脏死了。”   巴伦点点头,很自如地走出去,让等在外面已久的仆从们准备上菜。   他虽然是菲兹大公的长子,同样尊贵不可言的勋爵,但在陆昂面前,依然什么都不是。   陆昂谁都看不起,谁都不当回事。   仆从很快开始依次上菜,全是最顶级的食材和外面看不到的菜式,每人手边一瓶琉璃瓶装的蓝洞水,光是这瓶水,已抵得上帝都星一户普通人家一个月的收入。   而陆昂只喝这种水,别的水一滴都不会沾上他的嘴唇。   兰沉也被仆人引去换了身干净衣物,浅蓝衬衫、白色阔腿裤,最简单的款式,却因为质地做工的上乘,而透出不凡质感,穿在兰沉身上,显得他更修长轻盈,肤白似雪。   这么看,还有点像个小贵族。   陆昂拿起瓶子喝了口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顿饭兰沉吃得很痛苦,他必须得装出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硬是只有陆昂威胁似的看他一眼,他才能“勉强”吃一口,还得表现出食不下咽的模样。   不过他暗中自有对策,每次都挑点不一样的尝鲜。   这是什么?岩浆鳗鱼鱼子酱,吃一口。   这是什么?香煎龙蛋,吃一口。   这是什么?白松露火腿,吃一口。   ……   兰沉尝得正欢,陆昂却放下餐刀,冷笑道:“看来你没什么胃口。”   什么都只吃一小口就不再吃了,还故意吃得很慢,像是味如嚼蜡,这等同于在给他甩脸色。   兰沉吞下嘴中的克利兹鱼肉,有些遗憾地想,唉,最后一口。   他看向陆昂,“你什么时候才肯让我回学校。”   原来他吃饭的时候全在想着回去。   陆昂莫名生气,干脆道:“既然这么没胃口,那就别吃了。这么急着回学校做什么,怕耽误了你的课吗,第一名。”   知道哥是全系第一就好!别耽误哥开卷!   兰沉冷脸:“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陆昂双手抱臂,看着他道:“想回去?”   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微微一哂,“好像不对吧,你对我不敬,我不仅没有追究,还帮你在食堂解围,你是不是该对我说声谢谢再走?”   兰沉道:“我没让你帮我解围,我本来自己就有能力解决。”   巴伦在旁边忍不住轻笑:“嘴真硬。”   陆昂朝巴伦、高光宇二人使了个眼色,对兰沉道:“我和他们昨天打球的时候翻出来的草皮好像还踩平,这样吧,你去帮我们把草皮踩了,之前的事就全都一笔勾销,怎么样?”   兰沉一看他这表情,就这大聪明知道不怀好意。   不怀好意就对咯,这不就是他打剧情点的大好机会?   兰沉心里乐意之至,脸上还是不情不愿地说:“什么踩草皮?我做完,你就让我回去吗?”   巴伦乐不可支,一边拍手一边笑:“他连踩草皮都不知道,哎呦,殿下,你看怎么办?”   陆昂道:“这么简单的工作,知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喂,你跟我过来。”   他饭也不吃了,站起来就走,很有小学鸡准备欺负人之前的兴奋劲,兰沉也开心——好哇,我吃不饱,你们也别想吃饱饭!   要饿肚子,就四个人一起饿!   兰沉终于舒服了。   一行四人走出行宫室内,来到行宫后山。   这里是一处巨大的马球场地,碧草茵茵,草地上还画着白线。   巴伦拍拍兰沉的肩,将草地上那些翻出的一小块一小块草皮指给他看:“看到没有,我们打球的时候,这些草皮会被球棍和马蹄弄翻,你去帮我们把这块场地上的草皮踩平,我们就放你回去。”   是很简单。   但考虑到球场有多大,兰沉要一个人慢慢走遍踩平,工作量其实也不小。   兰沉没有拒绝,只是向陆昂确认道:“我踩完就让我走吗?”   陆昂挑挑眉,蓝色眼睛里全是促狭,“我亲自送你回学校,怎么样?”   “那就大可不必了。”   兰沉别过脸,将装满了书的斜挎包小心放到地上,独自跨入球场。   少年仿佛在走入一片绿色的海洋。   他低着头,很认真地找出每一块翻起的草坪,用运动鞋仔细踩平,纤瘦的身影越来越往球场中心靠近。   空旷的绿色球场如同电影画面中的背景,兰沉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   他一丝不苟地完成着他们交给他的“工作”,毫不懈怠。   他确实是十分努力且勤勉的人,否则凭借一个Sigma的天分,又如何能当的了这全系第一。要知道,他就读的还是最难的复杂系统理论系,多少Alpha都没有能力从这个专业中毕业。   忽然,电影画面沿着中轴线被打破,一道雪亮的闪电突入其中。   哒哒的马蹄声在兰沉身后越来越响,呼啸的风声鼓动耳膜,兰沉终于转过身,便看见一匹白马,正朝着自己直冲而来!   白马上尊贵无匹的帝国皇太子剑眉星目,遥遥朝他高举起手中的马球杆——   几步之间,球杆便携带着风声,要抽向他身上。   这一杆下去,必定皮开肉绽。   作者有话说:   多多留言宝贝们,多骂骂大聪明,或许能让他变得更聪明(不是   感谢在2023-02-28 18:24:40~2023-03-03 16:5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至夜归人 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年少心动   老婆是即将失去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空气发出啸叫,强风吹开兰沉的头发。   视野中一人一马越来越近,他却依旧站得笔直,不躲不闪,死死盯着陆昂的脸,像一棵高山上的雪松。   额前发丝轻拂,露出一双无比坚定而清澈的眼睛。   他似乎毫不害怕,镇定、勇敢,丝毫不愿向后退步,哪怕强风已灌入他衬衫敞开的领口。   好像风再怎么大也吹不倒他。   黑白分明的眼睛与陆昂对视,光洁的面孔上一双眼睛有着惊人美感——   这双眼睛所蕴含的力量在瞬间便如同闪电般击中了陆昂。   原本高举球杆的手臂忽然一松,连勾起的嘴角都微微降下,陆昂骑在马上,马背颠簸,带动身体上下起伏,心脏如同一个球体,在空荡荡的身体里猛烈滚动。   他看着兰沉,在狂风中心如擂鼓。   马蹄奔踏不止,顷刻飞驰至兰沉身前,陆昂几乎下意识一收缰绳,白马随之改变方向,隔着几厘米与兰沉擦身而过。   紧接着又是两个不同方向传来的马蹄声。   巴伦和高光宇亦策马从不远处赶来,各自手中都握着一支球杆,两人聚精会神,目光紧紧盯着兰沉身后不远处那一颗白色小球。   陆昂与他们形成对抗之势,伸出手臂,正要将球棍击出。   原来他刚才其实是想打兰沉身后那颗球,就是故意吓兰沉而已。   高光宇先手挥动球棍,击锤精确击中柳木球,小球呈弧线飞出,再次经过兰沉身边。   他与巴伦两人一匹棕马一匹黑马,追着马球分别从兰沉左右两侧包夹,高高扬起的马蹄仿佛就要踩到兰沉身上。   然而陆昂却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他勒住缰绳将马匹急停,然后调转马头回身追球,三人三马看起来就像要把兰沉包围。   兰沉站在三匹奔驰的高头大马中间,显得更加伶仃单薄。气流呼啸飞旋,他似乎随时都能被马匹撞倒、被球杆击中,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已吓得腿软,丑态毕现了。   但兰沉偏偏不跑也不躲,甚至站得笔直,不卑不亢,目光追寻陆昂的身影,双眼中写着明晃晃的质问——就只有这些了吗?你只能这样吓唬我吗?   陆昂几次掠过他的目光,手中缰绳握得一次比一次紧。   球再一次被巴伦打出,他在马上探身,挥出球杆将球击远,柳木球飞起,却正好打中兰沉的小腿。   兰沉与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再怎么样,也难免会碰到他身上。   陆昂立刻勒住缰绳,白马一个急停,扬起前蹄打了个响鼻。   他张了张嘴,原想问兰沉有没有事,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口,只能恼怒地皱起眉,看向兰沉。   巴伦和高光宇看到他停下,也勒马急停,朝两人看过来。“殿下,怎么了?”高光宇问道。   “没什么。”陆昂答得又急又快,骑在马上,眼睛却盯着兰沉不放。   兰沉面色沉静,也没有蹲下身去摸腿,看上去没什么事,只是仰起头看着陆昂,轻声问:“我刚踩平的草面,你故意这样做,只是为了耍我吗?你不想放我回学校?   陆昂无法回答,抓着缰绳,不知道该说“是”或者“不是”。   他确实是成心想吓一吓这个不知好歹的Sigma,但也没打算真的不让兰沉走,仅仅是想让兰沉吃点教训而已。他还以为,像这种Sigma,很轻易就会被吓哭。   但为什么,真的这么做了之后,他好像也没痛快到哪里去呢?   就在此时,球场边缘,有个男仆步伐匆匆地跑了过来。   “殿下!”男仆大步向他们跑来,直到在陆昂的白马前行单膝跪礼,口中仍在急喘,“有一位研究院的大人想要拜见您,他已等候在接待室。”   陆昂看向他,午夜蓝双眼中露出意外神色。   研究院的人,这么快就来找他了?   不过这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索性摘下头上的马球帽,朝那男仆扬了扬下巴:“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高光宇,你们看住他,别让他乱跑。”   他向高光宇比了个眼神,示意他们在原地等他。   陆昂骑马回到室内,将白马交给驯马员,自己则穿着一身球服去了接待室。   接待室巴洛克风格装潢,铺设有厚实的手工刺绣地毯。陆昂大步穿过几套胡桃木天鹅绒沙发组,走到那个正站在窗前看风景的金发青年身后:“你们这次速度倒是很快,怀特少校。”   金发青年转过身,白色军常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面容隽美高雅。   洛特斯·怀特右手握拳,轻置于左胸前,弯腰向陆昂行礼:“殿下。”   陆昂点点头,问道:“图纸呢?给我看看。”   洛特斯微微一笑,抬起右腕,点了几下腕上的光脑,投影光屏在陆昂和他之间铺展开来。   两架机甲的三维立体图像在投影中缓缓旋转着。   “我们给您设计了两套不同的机甲方案,一套配备有可拆卸机翼,内置爆发系统,可选配光束□□、头部肘部轨道炮和相位电磁光炮;一套具有蒂姆伦钢内骨骼,可以承受2000G加速度,是目前我们能做到的安全性最高、速度最快的机甲……“   洛特斯怀特侃侃而谈。   陆昂盯着那两个三维立体投影看,指向旁边标注的数字:“二十多米高,你们给我设计的中型机甲?”   “是的,殿下,这是相对来说更适合您驾驶的机甲型号,非战时情况下,中型机甲已足够您的练习使用——”   陆昂直接打断了他。   “我不要什么中型机甲,你们以为随便做个玩具就可以搪塞我吗?”   他质问洛特斯,眉眼间虽未显露怒气,但语调下压,显得高高在上,又傲慢矜贵。   “宗霆的那款机甲什么样,我就要什么样。怎么了?你是觉得皇室掏不出这笔钱给你们吗?”陆昂咧了下嘴角。   “绝无此意,殿下,”洛特斯被他这样气势汹汹地诘问,也没有慌了手脚,依旧风度翩翩,微笑应是,“如果这是殿下的意思,那我们便一定会为殿下办到。只是摄政王那边,或许我们报批起来会麻烦许多……毕竟驾驶实战机甲很容易对驾驶员的身体产生伤害,我想,选帝侯大人并不愿意见到您受伤……”   陆昂“哧”地轻笑一声,后退一步,俊美如星的面庞上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少拿摄政王来压我——别忘记你参军时宣誓效忠的姓氏到底是什么。”   他的话里隐隐透露威胁,却不再像面对兰沉时那样动辄露出鲜明的怒火,而是冷静压抑着,显出几分深沉和成熟。   唯独紧咬的牙根,不经意间背叛了他的伪装。   “殿下,臣下自然不会忘,您与陛下是臣唯一忠诚的主君,”洛特斯再次将右手放到胸前,屈身向陆昂行礼,“愿伯利恒的辉光永远照耀您与陛下,我将永远对帝国保持忠诚。”   陆昂这才没继续揪着他不放。   他很勉强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洛特斯的祝福,摆摆手道:“行了,图纸拿回去重新设计吧,下次别让我再看到玩具设计图。”   洛特斯低头应是,刚起身,视线便好像被窗外什么光景吸引,转过头向外看去——   只见行宫后山的马球场边,三个少年聚在一起,其中一个金发少年手中提着个黑色挎包高高举起,而另一个身高矮上很多的少年走上前,似乎想要抢下那个包,个头最高的少年则站在他们身后,伸腿拦住那个矮个子少年的路。   陆昂当然也看见了,而且看到兰沉跳起来抢包的样子,他还觉得有点好玩。欺负这个Sigma真有意思,一下把他因为摄政王而引发的坏心情驱散了。   见洛特斯看得那么专注,他随口问道:“怎么了,你认识巴伦和高光宇?”   洛特斯轻轻摇头,又点点头。他看向陆昂,眉眼含笑,“不,我只认识另一个。”   “兰沉?你认识他?”   洛特斯的视线落在兰沉身上,脸上笑意浅浅,“他是我一位好友的……亲戚。”   陆昂挑了挑眉,心知这很正常,兰沉毕竟也是军人家庭出身,与洛特斯沾亲带故再正常不过。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此人话里有话。   他琢磨着洛特斯的意思,道:“那你既然和他是熟人,就顺路把他带回帝大吧。”   洛特斯笑笑,自然应下。   向陆昂告辞后,他来到马球场带走了兰沉。兰沉看上去很惊讶会在这里碰到他,但脱身心切,到底还是跟着他一同离开了行宫。   兰沉坐在洛特斯驾驶的小型飞机上,抱着他的斜挎包,脸上毫无表情。   空着肚子踩了半个马球场的草皮,是个人都会累。   唯一能够慰藉他的,只有后台飞涨的剧情点完成度——还别说,大聪明真是个宝贝,自己给他送上5%的剧情点,兰沉别提有多心满意足,瞬间觉得这两条走到快报废的腿也没什么了。   哈哈哈。看一眼。7%。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再看一眼。7%。哈哈哈哈。   大聪明,你是我的宝,我唯一的宝!   这样打剧情,这不得快死?   兰沉第三次打开后台查看数据,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洛特斯转过头看他,也是笑眯眯的:“在笑什么?”   “没什么,”兰沉随口应付他,“我想到一些高兴的事情。”   洛特斯没有转回去。他认真地看着兰沉兀自开心的侧脸,定了几秒,忽然靠过去,用手指将兰沉脸旁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有时候我在想……你到底是谁呢?”   他在兰沉耳边轻声低语,眼角带笑,绿色的眼睛却像玉石般冰冷。   兰沉闻言,拎起眉峰,抬眸看向面前这个夺目的美人。   他们的距离,已近似狎昵。   洛特斯的呼吸簌簌吹拂在兰沉脸侧,手指还放在兰沉耳朵上。   暧昧似热恋期情人,即将陷入拥吻。   兰沉缓缓歪过头,眨了眨眼睛。   真奇怪。   为什么洛特斯·怀特会突然表现得像是对他很感兴趣呢?   他一点也不觉得洛特斯·怀特这是找他雄竞来了。   原剧情中的洛特斯·怀特,虽然是宗霆所谓的“白月光”,和宗霆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在军校读书、一起加入军队,但实际上,他对宗霆一点兴趣也没有。   因为他的真实身份……是个二五仔。   明面上,他是军部研究院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机甲系统设计师,常常与宗霆同进同出;但暗地里,他却效忠摄政王,宗霆发生的那次意外,和他脱不了干系。   在大后期,他还会背刺宗霆,然后暴露自己的身份,由此让宗霆意识到,他真正爱的人,其实只有兰沉。   二五仔的动机成谜。   但是,和他无关。   兰沉一点也不担心洛特斯是不是认出他不是之前那个“兰沉”——说实话,什么“兰沉”不“兰沉“,都是无意义的废话。   他就是兰沉,“兰沉”就是他。   “兰沉”是什么样的人,由他来定义。   穿书局所有给穿书员提供的穿书世界,都只是剧情提纲而已。在穿书员进入书中世界之前,这些世界仅仅是简单的二进制数据,是穿书局档案资料中的一段文字,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存在。   只有当穿书员开始任务,书中世界的时间才会流动。而只有穿书员完成任务,这些剧情提纲才会真正成为一本可供读者翻阅的“书”。   可以说,是穿书员,赋予了一个个书中世界真正的灵魂。   所以,兰沉根本无所谓洛特斯的暗示。   即使他和洛特斯之前认识的“兰沉“不一样又如何,即使他ooc又如何,关键的剧情点不塌,这个世界随他怎么高兴怎么来。   兰沉忽然向洛特斯·怀特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他嘴角弯弯,握住对方的手,杏仁眼大而明亮,“怎么,爱上哥了?”   ……一开口就是老普信男了。   看到洛特斯·怀特瞬间哑然,兰沉哈哈大笑,他屈腿改坐为蹲,用手撑着脸,极甜蜜地说:“怎么样,又觉得我和刚刚也不一样了?”   洛特斯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定定地看着他。   兰沉撑着脑袋,“关于我是谁这个问题,你要是实在想不明白,可以找我看我的身份ID呀,为什么要一个人冥思苦想?”   他笑意盈盈,比任何人都要明艳漂亮。   “你……”   “没错没错,你想的都没错,每个想法都对,”兰沉像哄小孩一样不停点头,又凑向洛特斯,唇瓣轻轻擦过后者精致的下颌线条,“你怎么看我都没关系,不过,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别让摄政王失望哦。”   洛特斯猛地抓住他手腕!   “什么摄政王?”   他并未反问“你怎么知道”,而是故意装作听不懂。   还留了点小心眼呢。   兰沉又是甜甜蜜蜜地笑了笑,把手腕扯回来,“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好,别来干涉别人的事,我想这道理,成年人应该都懂吧?”   说完,他轻轻哼起不成曲的小调,心情很快活的样子:“你是不是要回军部?正好,我看也不用绕远路再去C区送我回学校了,把我带到宗霆那儿吧,晚上我和他一起回家。”   打完大聪明线,再去打大壮线,甚至还有免费的交通工具可以搭乘,这日子显然是越过越红火啦!   兰沉笑嘻了。   洛特斯却被他气得吐血,憋着一口气,又问了好几遍“你的话什么意思”,但兰沉比他更会装傻,干脆点开助听器,直接听起歌来了!   这星际时代的助听器就是高级,不仅体积小,还内置降噪音乐模式呢,连上光脑蓝牙,即开即用。   兰沉快乐地摇头晃脑。   洛特斯气鼓鼓地开着飞机把他带到军部。   帝国军方总部的多边形建筑群巍峨壮观,大得一眼望不到尽头。   飞机降落在军部研究院区的停机坪上,兰沉进入大楼内部时,又被从头到脚地核对了一遍身份,然后才由两位保卫士兵带领着,前往宗霆的总指挥办公室。   宗霆不在办公室里,卫兵去找了鲁西迪过来,帮兰沉用虹膜锁开门。   年轻的红发Alpha满脸惊讶,他急忙把兰沉带进办公室,险些同手同脚走路。   “您先在这儿等会,将军马上开完会了。”鲁西迪道。   兰沉四下张望着点点头,目光落在办公室中间最醒目的一块区域。   那是一幅巨大而闪烁的星图投影,全息立体的宇宙空域被放置在这个空间里,一颗颗发光的恒星用细线相互勾连,从左至右,从上至下,形成一个伟大的、没有边际的星际帝国。   这是莱茵帝国的疆域图。   兰沉走到星图前,目光在那些瑰丽的星云和形状各异的星系间流连。   鲁西迪站在他身边,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少爷,您也觉得这幅星图很壮丽吧?”   他指向星图的边缘,那些大大小小、散落钻石般的光点:“这些星域,都是将军为帝国扩展的疆域,任何一个帝国的公民,当他在这个宇宙中航行时,都能看到属于帝国的恒星。”   原来是个宗霆的小迷弟。   兰沉默然不语,将手伸到星图中间,让手指穿过那些光点。   说什么“扩展”……不过是一种高等级文明向另一种文明的侵略。这种星际背景的设定其实都蕴含着非常原始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思想,不过是人类历史的太空复述,扩张,侵略,战争,永远也摆脱不了狭隘的种族利益观。   星际文,他看得多了。   “总有一天,帝国的疆域会到达银河系边缘,我们终究会回到人类的故土……”鲁西迪兴奋地拖动星图,拉到星图边缘,指向一个耀眼的银盘形状星系。   银河系。   人类的故土,人类的起源地,还有那颗蔚蓝静谧的,无数人愿意为之献出生命的地球母星。   兰沉凝视着浩瀚的银河系投影,心想——   无语死了,银河系里还有个出生在等着他去打任务。   得赶快把莱茵这边的任务完成掉,要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跑去银河系。   就在鲁西迪对着星图没完没了地抒发他对宗霆的崇拜之情时,宗霆终于开完会回来了。   办公室电子门“嘀嘀”开启,宗霆大步走进办公室,一边脱去手上的手套,一边抬眸看了眼兰沉。   鲁西迪立刻向他立正敬礼:“将军。”   宗霆颔首:“你去忙你的事吧。“   他又看向兰沉,很快将兰沉上下扫视一遍,淡淡道:“坐吧。”   鲁西迪离开办公室,电子门轻轻合上。   兰沉抱着挎包,坐到宽大的半圆形黑色沙发上,动作拘谨,似乎很不自在。   宗霆也在办公桌后坐下,将文件整理到一边,先将几份要签字的文件处理好,然后才抬起头:“没去学校?”   少年瑟缩了一下,以点头代替回答。   宗霆收回视线,没去问原因。   得知陆昂一行人带走兰沉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便去查了陆昂的去向,然后委托洛特斯前去行宫带走兰沉。   陆昂对军部向来心存芥蒂,他不便派亲信出面,只能找到供职于研究院的洛特斯帮这个忙。洛特斯能替他接走兰沉,这已算他欠对方一份人情,又何须再去苛求洛特斯将兰沉送回学校。   他将钢笔插回笔筒,说:“我派人送你去学校。”   “不用了,”兰沉忙摇头,抱紧挎包,“不用麻烦你了…… 反正今天是星期五,我等会儿和你一起回家——可以吗?”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宗霆。   这样无措,像被放进陌生环境里无法适应的小鹿。   宗霆突然意识到这还是他们结婚以来兰沉第一次来军部找他。   他心中觉得有些微妙,平常只用来办公议事的一间屋子,因为坐着个兰沉,而显露出不同以往的氛围。他思忖着问:“下午不上课?”   兰沉朝他亮出手腕:“我用光脑看,我们学校的课都可以实时在线上网课的。”   宗霆于是没再表示。他低下头,开始查看军事文件,兰沉则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起课来。   兰沉听得很认真,一部分是为了卷,一部分是因为他确实对授课内容很感兴趣。   还真别说,这口口文学城的星际狗血文小说里,上的理工类课程是越听越有意思,从太空舰队到机甲系统的设计原理无所不包,几乎等于在对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做深入分析。   他上课上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动手记笔记、画方程,不知不觉间就从坐姿变成趴在沙发上,两条小腿弯在身后,极悠闲地交错摆动。   这又是宗霆没有见过的,他专心致志的模样。   两片浓密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在午后阳光下轻轻扇动,嘴巴微微张着,偶尔咕哝几句,念叨着知识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干扰。   此时此刻,宗霆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少年只有十九岁。   十九岁……   完全还是个孩子。   本该无忧无虑地上学、玩乐、与家人撒娇、和朋友来往,而不是泪眼朦胧地向他抬起面孔,问他:“为什么啊,宗霆?”   宗霆无法再继续想下去。   他从兰沉身上移开视线,刚想借看文件转移注意力,却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喀嚓”。   他皱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兰沉左手食指与拇指之间夹着半片薯片,正要继续往嘴巴里塞。   原来他的挎包里还放着零食。   这可是兰沉差点被巴伦抢走的好东西!   兰沉心想:趁现在上着网课赶紧拿出来吃掉,免得明天忘记。   再多塞点,别浪费了。   宗霆的视线落到兰沉手边掉下的薯片碎屑上,大脑里那根名为“强迫症”的神经一跳一跳。   兰沉终于感应到宗霆看他的视线,衔着一块薯片抬起头:“?”   宗霆:“……你很饿?”   少年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匆匆把薯片咽下去,欲盖弥彰地用挎包盖住薯片包装:“中午没怎么吃饭……”   开着的薯片袋被挎包一推搡,薯片立刻窸窸窣窣地往外散落,掉得沙发缝里到处都是。   ——必须给宗霆来点小小的脏鬼震撼!   他竟还饿着肚子。   宗霆决定不去看那包薯片,平静地问:“太子把你带去行宫干什么?”   来了来了。终于问到点上了。   兰沉提起精神,杏仁眼中眼波流转。   “他……他是想帮我解围,”少年局促不安地撑起手肘,从沙发上爬起来,双肩向上撑在腿面,“他们都对我挺好的,让我换了衣服,还带我去散心……”   宗霆的直觉告诉他兰沉在说谎。   虽然军方没有在行宫内布置眼线,他并不清楚陆昂他们对兰沉做了什么,但他知晓陆昂的性格。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帝国皇太子倨傲骄矜,而兰沉只是一介平民,陆昂不可能会对兰沉以礼相待。   但兰沉为什么对他要说谎?   宗霆看着兰沉说:“你确定吗。”   少年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但不是宗霆熟悉的恐惧,而是那种极为罕见的、害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珍宝一样的神情,半带羞怯、半带憧憬,连眼下的皮肤都微微发红。   他用手背撑着下巴,声如蚊蚋:“嗯……太子殿下他、他只是看起来脾气坏了点,实际上是个很好的人……”   那个最不可能发生的可能出现了。   兰沉抬高眼帘,用在阳光下剔透发亮的双眼,望向面色忽然无比冷凝的男人。   嘴角是藏也藏不住的,年少不识爱恨的懵懂心动。   作者有话说:   宗霆:…… 第13章 劲爆八卦   那到底离婚,还是不离婚?   而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宗霆心里重重一沉,像是突然吞了块石头,舌根泛起冰冷难言的石腥气。   他悄无声息地挪开视线,薄唇轻启:“是么。”   而少年没有听出他语气里微不可查的嘲讽,还是欢欣地点点头,直起腰,刚想再说什么,却在看见宗霆已经低头开始处理公务之后,又落寞地慢慢缩回身体。   宗霆的气场好像一下子变了。   变得冷酷、生硬、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像是他摔下楼梯之前那样——   兰沉捂住肚子,扭过头,憋笑憋得肚子痛。   要不是宗霆还在,他几乎要笑出声了。   怎么样,我就站在你面前,表明了要让你一点点失去我。   ……可你,有什么办法阻止吗?   强权与蛮力,或许可以阻止一个人的脚步。   但又如何……去阻止一颗心的复活?   一下午宗霆没再和兰沉说一句话,埋头批阅军务文件,仿佛当兰沉不存在,无视了个彻底。   少年发现了他的变化,却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又得罪了宗霆,只能想到或许是因为宗霆之前已经提醒过他不要与皇太子接触的缘故。   所以是他又做错了事情,惹得宗霆生气。   他忐忑不安地想再与宗霆说几句话,可无论他如何开口,宗霆都没有理他。   完全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这似乎让少年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的脸色逐渐苍白,等到宗霆终于起身要走的时候,那张面孔上已经一点红润的气色都找不到了。   他跟在他高大的丈夫身后,小心翼翼地问:“要回去了吗?\"   宗霆没有回答,刷开虹膜锁,抬腿就走。   兰沉走在他身后,看着宗霆毫不犹豫向前走的背影,低头拼命抿住嘴唇,笑都要笑发财了。   宗霆那两条大长腿走路步步生风,兰沉得小跑才能跟上他,没几步已经气喘吁吁,即使这样,宗霆也不肯停下脚步等他。   闹脾气了这是!   唉,男人不能太宠着,一宠就得寸进尺。   说到底就是折磨少了,还得好好折磨啊。   兰沉无奈摇头。   等宗霆终于走到接送他来往通勤的军部飞行车前时,兰沉额上已经有一层薄汗,连发丝都黏在脸旁,让飞行车前的保卫士兵都愣愣地看了他好几眼。   这士兵常年负责宗霆的通勤,所以认识兰沉,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军部看见兰沉。   宗霆坐进车内,兰沉站在车外,尴尬地抓着挎包带,局促不安:“我可以上来吗……宗霆?”   保卫士兵听到都惊呆了:将军夫人敢直呼他们将军的名字!   他不动声色地又多瞄兰沉几眼,心里不禁充满敬佩:不愧是将军夫人!将军脸色这么臭还敢跟他搭话!要是他们,肯定半个字都不敢多说的。   宗霆冷脸看向车外,没有表示。   兰沉见状满脸失望地垂下头,故意道:“那你先走吧……我自己回去……”   “这里是军部,”宗霆冷冷开口,“你想在附近找到公共交通吗?”   少年立刻抬头,知道这是让他上车的意思。他好像生怕宗霆会反悔把他赶下车,忙坐进车里,连说两次“谢谢”。   他和宗霆都坐在后排,宗霆坐在右边,他就整个人都贴到左边,两个人隔了很远一段距离,打个车都得20块。   宗霆看了眼他们之间打个车得花20块的距离,身上的气场不知为何更加冷了。   一路安静地回到上将府邸,府上佣人见宗霆和兰沉一起回来,又都暗暗吃惊,不多时,就有些小道消息在府中飞快传播。   难道将军去接少爷放学了?看来上次之后……他们将军和少爷之间的关系变好许多……这就是传说中的先婚后爱?   不过将军怎么看起来比前段时间更吓人了……该不会是回来的路上又吵架了吧……啊啊啊,越想越劲爆!   佣人们心思各异,在屋子里无声无息地交换眼神,畅聊一手八卦。   两人各自回到房间,兰沉毫无压力,根本懒得去关心宗霆的心理状况如何,卷了会儿学习,又刷了几遍校园网个人中心后台,终于刷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下周一年级的新生游学活动,需要一名高年级学生助教担任陪同指导。   岗位显示的“可接取”图标。   兰沉一手撑着下巴,毫不犹豫,点击接取。   新生游学是帝国大学的传统活动,每年入学的新生,都会分批次去不同星球集中住宿参观,学校会举行一些课外集体活动,以便让学子能更深刻地体验莱茵帝国不同星球文化,增加集体荣誉感。   前几批新生游学都已开展完毕,这批排到最后,是为了安排出那颗最安全、最方便布置保卫人手的星球——因为帝国尊贵的皇太子殿下,就在这一批学生名单里。   兰沉看着光脑屏幕上显示的“接取成功”字样,微微一笑。   团体出游!集训住宿!校园偶像剧里的经典情感升温桥段,起码5%关键剧情点,这不得拿下?   喜欢当校霸的大聪明有福了。   晚上吃饭时,宗霆仍然没和兰沉说一个字,哪怕兰沉几次用那种湿漉漉的、可怜的眼神看着他,他也不为所动。   少年的眼神越来越失望,佝偻着身体,坐在餐桌边,低头默默吃饭。   宗霆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放下餐刀,看向默然用餐的少年,终于开口道:“我下周会离开帝都星一段时间。”   宗大壮这是生怕自己绿云罩顶,要提醒他好好在家里呆着当个娇妻?   他装作不安地点点头,抿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宗霆吃过晚饭就回到房间,换了体能训练服,在楼下健身室做一些日常体能锻炼,然后回房洗漱,刚用速干吹风机吹干头发,便听到房门“笃笃”地被敲响。   “进来。”他拿走毛巾应道。   门被轻轻打开,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从门后探出。   兰沉看向屋内,眨眨眼睛。   又眨眨眼睛。   呵!   我们宗大壮穿个短袖都那么帅。   柔软的棉质居家短袖裹在宗霆身上,露出他身上鲜明的肌肉线条,短袖下的胳膊、臂膀、胸口、腰腹肌肉线条都劲健有力,宛如一尊银弓之神阿波罗的雕塑。   大壮这身材胸是胸,腰是腰,对兰沉的眼睛很友好。   就是不能多看,美色容易误事。   兰沉像是被吓到般,慌张地移开视线,整张脸都在泛红发热。   他双手向后攀住门沿,靠在门框上,穿着一身蓝格子睡衣,齐膝中裤下的小腿隐隐泛出刚洗完澡的粉红。   宗霆一见是他,目光在对方身上顿了顿,便一言不发地看向别处。   兰沉垂着头,声音轻轻:“我……对不起,我不该和太子接触的……”   他坏心眼地故意煽风点火,目的只想把宗霆气个半死。   果不其然,宗霆身上的冷气一下更足。   他看都不看兰沉,自己走向墙壁的中控面板边,正要关掉房间大灯。   兰沉小跑进屋,一下窜到宗霆的胳膊边上,仰着脸看他:“……你在生我的气吗?”   他问得这样可怜小心,却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宗霆以前从未对他的哀求心软。   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明知他对不该有好感的人产生了好感,宗霆却已为这一句疑问心软难当。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又能有什么办法?   是因为什么呢?因为陆昂与他年纪相近、出身尊贵、相貌英俊,还是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未感受过来自丈夫的喜爱?   宗霆常年冷静的心绪头一次这么烦躁。   也头一次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一个人。   他不去看兰沉,但兰沉却偏要来惹他。   “你不要这样不说话……像以前一样,我很害怕……”少年尝试般抓住他的手肘,抱住他的小臂,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颤个不停。   宗霆低头看他,沉默而带着压抑的眉眼。   兰沉抬高眼帘,用出终极武器,将脸微微侧过去,露出左耳,开始折磨:“我以为你会跟以前不一样的……明明好不容易……”   他声音越说越低,眼睑开始变红:“……好不容易,你对我稍微好一点。”   说完,他就像是耻辱于表露了自己的心迹般,用拳头抵住嘴,踮起的脚跟落下,侧过头,落落寡欢地想要离去。   却猛地被宗霆抱起来,两臂圈住他的腰,直接提在了怀中。   脚尖瞬时腾空,双脚下意识交叠在男人背后,而双肩则被按在墙上。   以宗霆的体格抱他,就像在抱起一匹小马驹。   少年发出小声惊呼,双手慌张地搂住了宗霆的脖子:“你干嘛——”   这个姿势让他们正好面对面,他一下子清楚地看到灯光下丈夫俊美凌厉的脸。   ……被帅得晕晕乎乎了。   宗霆这张脸,真的是兰沉穿过这么多世界里,见到过最帅的那一批。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那么赏心悦目,让人延年益寿。   兰沉不由心中暗自惊叹点赞。   “为什么,”宗霆直勾勾看着他,喉结上下一动,“想让我对你好?难道你不想跟我离婚吗?”   兰沉咬住下唇,睁大眼睛,眼里漫漫沁出水光。   他怎么能问得这样冷酷,又这样理直气壮?难道他不是最清楚,为什么兰沉想要跟他离婚?   兰沉几乎被宗霆强大的心理素质气笑了。   好,不愧是你,宗霆,果然渣也能够渣得堂堂正正,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过,反正他永远都是对的。   可以,这种死不悔改一往直前的态度,他最喜欢。   “……我当然,想跟你离婚,”他磕磕绊绊,声音都有哭腔了,“你以前对我一点也不好……是我做错了吗?可是只要你对我好一点点,我、我又很开心,我又觉得你很好…… 我、我不知道……”   少年含着泪,眼神慌乱而没有落脚点,像是连自己都困惑,这颗心该往哪里安放。   宗霆看着他无措又茫然的模样,心脏跳得一次比一次更响。   “那到底离婚,还是不离婚?”宗霆强自镇定,但声音已低沉沙哑。   兰沉当然不会给他想要的答案。   “我不知道……”少年嗫嚅。   呵呵,慢慢感受折磨吧。   宗霆仿佛被火烧心,他的手上用了点力气,少年在他怀里吃痛发出轻哼,他径直吻上那两片不安的双唇,直到此刻才被清凉缓解烧灼。   兰沉被他亲得小声“唔唔”,连脚趾都蜷缩起来,眼角那颗眼泪终于落下,双手似想推开宗霆,却已经被亲到无力。   无法推拒,只有享受,亲密的吻是最好的错觉,以为彼此深爱,佳偶天成。   或许这是一段以错误开头的婚姻,暗藏他人的恶意,但或许它也可以成为水到渠成的姻缘良配,亡羊补牢,尚且及时。   一吻深缠,像是暴雨。   分开时兰沉气喘吁吁,双唇都有点肿。   宗霆深深地看着他。   兰沉也同样回以专注的凝视,一边喘气,一边慢慢道:“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说件事……下周,我,我也要出去几天……我要和学校同学一起去西里亚。”   宗霆骤然圈紧他的腰,手指力气之大,在他身上迅速留下青紫印记。   “去西里亚?和陆昂?” 第14章 他赌对了   大壮,你要坚强!   ……被兰沉猜中了。   近来帝国四域承平,没有突发战事,宗霆如果要离开帝都星,肯定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就比如说,要去保障帝国唯一继承人的安全。   他们要去的,很可能是同一个地方。   ——太热闹啦,我们西里亚。   兰沉呼吸一滞,宗霆抓得他很痛,而这种痛,是身体所熟悉的。   他的手又开始发颤,眼神里写满恐惧,漂亮的杏仁眼看向宗霆,幅度极小地点点头。   “怎、怎么了……”   他害怕又引起宗霆的不悦,身体已细细颤抖。   宗霆察觉到了兰沉的害怕,但危机感点燃怒火,让他的心顿时变得比铁还硬。   他强硬地掰过兰沉下巴,“我会和你们校长沟通,你不用再去了。”   “为什么?”兰沉加大折磨力度,一边发抖,一边努力质问,“这是学校的活动……而且,你怎么能,总是这样自己替我做决定呢?”   他低垂眼帘,喁喁细语:“……我不是你的玩具娃娃,你让我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我也是,是一个人,我会自己做决定的……“   就差把”你别教我做事“直接说出口了。   兰沉在心里狂笑,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只有下压的嘴角显露出几分倔强。   这就是“兰沉“的个性,他向来如此,既懦弱又勇敢,如此矛盾的复合体。   看似软弱可欺,可谁都不能动摇他的决定,一如剧情中,他在摄政王的百般阻挠下,拼命回到帝都星来见宗霆。   这是兰沉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忤逆宗霆,显然出乎宗霆意料之外。   宗霆皱起眉,眼神越来越冷,抿紧嘴唇,忽然手一松,将兰沉放到了地上。   兰沉险些没站稳。   宗霆却不予理会,冷淡而疏远,后退站开,转身去取毛巾,不发一言。   又是那种高高在上、完全把别人当空气的作风,和之前一模一样。   冷处理,是宗霆的强项。   ——看样子是气坏了。   兰沉:哈哈哈哈哈!   宗霆憋气的样子真好玩,再偷偷多看会。哈哈哈哈。   他装作紧张又踌躇,既不想让宗霆生气,又不想改变自己的决定,仿佛在做极大的心理斗争,磨磨蹭蹭地在宗霆房间里呆着不走,几次想要开口。   宗霆:“出去,我要休息。”   居然在赶他走。   兰沉一脸受伤的表情,哀婉地看了宗霆一眼,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房间。   他刚走出门口,身后的自动感应门便“砰”一声地重重的关上。   门摔得有多响,宗霆被折磨的程度就有多重。   兰沉:大壮,你要坚强!   毕竟,折磨才刚刚开始呢。   他们不欢而散,直到次日医师来家里给兰沉复诊时,宗霆仍然没有给兰沉好脸色。   正好让兰沉有了借口没留下过夜,而是在复诊完后回到自己家。   他真正的“自己家”,剧情中他长大的地方。   原剧情中,“兰沉”的原生家庭还算幸福。父母恩爱,家境说不上优越,但也足够一家人在帝都星上过得滋润自在。   只是在兰沉与宗霆结婚后,他就很少回家看望母亲了,因为他觉得歉疚——   他歉疚这一颗心,妈妈辛苦为他做出来的一颗柔软的心脏,却被他自己弄得破破烂烂。   母亲总是很容易就能发现自己的孩子在外面受了伤,他害怕妈妈看见他的样子会伤心,所以傻傻地不敢回家,自己一个人吃了所有的苦。   就是这样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善良小孩。却有人总是毫不心软地伤害他。   不过兰沉回去,是为了印证一个推想。   几个穿书世界融合后,世界线为了逻辑自洽,会进行自我修复,自动更改一些数据设定。   在《嫁给帝国上将我成了万人嫌下堂妻》这本书里,兰沉的母亲基本是没什么出场镜头的,故事也大多和她无关;但在《替身情人:恶魔皇子别太坏》里,兰沉却有一位缠绵病榻、每个月要花掉一笔巨额医疗费的母亲。   他已经隐隐有了一个让他感到愤怒的猜测。   许久没有见到儿子的兰安雅发现兰沉回家,自然十分惊喜,她忙把兰沉安顿下来,欢天喜地地去厨房给兰沉做饭,让兰沉在自己房间里休息。   卧室里干净明亮,虽然很久没有住人,却依旧一尘不染、没有任何霉味,看得出来,兰安雅会常常来这间房里打扫收拾。   兰沉站在书桌前,神情有些低落。   这房间和他在现实生活中的房间有几分相似,连书架摆放得位置都一样,让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在现实世界中的家。   他已经有好几个世界没回家了,也不知道爸爸妈妈怎么样了。   他总是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完成穿书任务,在每个穿书世界里都舍不得多花一点兑换点,仅仅是为了能攒到足够多的兑换点回到现实世界。   999个穿书任务累计的兑换点,可以让他在现实世界中因为车祸而失去生命体征的身体复活。   他完成了999个穿书世界,迫不及待地兑换完,在急症室醒来,却只在父母身边呆了一周。   原来黑心穿书局的回到现实道具只能让他复活,999个穿书世界只是首付,后续还有无穷无尽的月供!   黑啊,真的黑。   黑心资本家压榨起打工人来,根本就没有底线。   他得不停地做任务攒兑换点,才能回到现实世界的亲人身边,而每次最多也只有一周时间。   如果像别的穿书员那样,干脆留在穿书主世界里,开销或许还没有那么大。   但偏偏兰沉对所有穿书世界都毫无留恋,他一心一意只想回到自己的现实世界,哪怕为此,他要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穿书机器。   他毫不后悔。   兰沉的视线落在书架上的一本相册上。   他刚要拿出相册,就听到厨房里传来一阵乓啷声响,有什么东西砰然倒地。   他拔腿就往厨房里跑,只见散落了一地的菜叶、切好的萝卜土豆、厨具碎碗,还有晕倒在地的兰安雅。   她已不醒人事,身上还系着烹饪围裙。   兰沉冲过去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同时飞快拨打急救电话。   他以为自己足够冷静。   却没有发现,嘴唇早已被咬出鲜血。   他坐在地上,抱着昏迷的兰安雅,头低低地按下去,眼中却燃烧着,憎恨的熊熊火焰。   ——凭什么?   她本来完全可以不必这样……她本来根本就不用出现在故事线里!   就因为,穿书局想要让他出丑、让他陷入绝境,想要看他像个小丑一样在他们的棋局里竭力求生,才会导致这几个世界融合,让兰安雅现在就这样苍白虚弱地倒在他怀里。   她原本不用经受这一切。   可现在他却要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母亲踏上死亡的道路。那是剧情中注定的情节,她会错过最后的治疗机会,连临死前都没能看到自己的孩子最后一眼。   而她甚至不知道…… 为什么会轮到她。   兰沉深深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左手用力紧攥到颤抖,指甲嵌入掌心,挖出鲜血。   尽管兰安雅只是一段数据,可他仍然无法原谅。   既无法原谅自己的疏漏,也无法原谅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始作俑者。   “穿书局……”   他低声念着,咬牙切齿,恨意入骨。   急救中心的飞行车很快赶到,把母子二人带去医院。   医院对兰安雅进行急救,兰沉全程都呆在等候室外,低着头,望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不说话,也不动。   路过的护士看不下去,安慰他道:“没事的,别担心,里面做手术的是我们最好的主刀医生,他会把你妈妈救回来的……你的手要不要去清理一下?”   兰沉没有动作。   护士叹了口气,她见过很多这样的病患家属,大都和兰沉反应类似。她拿出消毒仪,帮兰沉清理好手上的伤口防止感染,兰沉小声跟她说了声“谢谢”。   急救手术很成功,算是保住了兰安雅的性命。   是因为脑部肿瘤而引起的脑部出血,好在施救及时,没有引发其它后遗症。   只是这个肿瘤,是一个恶性肿瘤,还是晚期,已扩散至全身。   基本没有治愈的可能。   即使凭借帝国最先进的医疗技术,也只能延缓她死亡的时间。   但同样需要天价医药费,还要每天定期照射专用放疗仪。   初步治疗就需要两百多万帝国币。   凭兰安雅和兰沉两个人的账户储蓄,只是杯水车薪。   他需要很大一笔钱,如果今天不交钱进行治疗的话,兰安雅只会死得更快。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动用他和宗霆的那个共同账户。   帝国法律规定,处于婚姻关系中的配偶必须由双方共同支配财产。他和宗霆一直都有一个共同账户,他没有什么收入,里面基本都是宗霆的钱。   够是够付医疗费了,可问题是,原本的剧情设定里,宗霆和这条线无关。只要他动用他们的共同账户,宗霆必然会有所察觉。   如果把宗霆牵扯进这个剧情线,那兰安雅的治疗就没了经济压力。再怎么样,兰安雅也是宗霆法律上的岳母,宗霆不会不管她。   可这也意味着,在陆昂那边,他会失去一条最重要的核心剧情线——因为缺钱,他与陆昂签订合约,成为契约情人。   这是那本书最关键的剧情点之一。   他打不到的话,或许整个任务都会失败。   兰沉打开系统,看了看后台宗霆和陆昂的剧情点进度。   宗霆23%,陆昂8%。   陆昂那边又多了一点点,是因为他接了那个游学的陪伴工作。   如果他用了这笔共同账户里的钱,会发生什么?   陆昂那边的剧情线会因为消失,引发连锁效应吗?   被他关闭许久的系统看出他的想法,小心说:“宿主,你不要冲动,别因为一个NPC就让自己任务失败啊。”   兰沉轻笑:“NPC?她难道不是只是一段数据吗?”   系统:“呃,我稍微美化一下嘛——总之,宿主,你千万别重蹈覆辙!你,你总是这样,为了几个根本无关紧要的NPC就耽误自己任务……”   系统52996是从兰沉刚开始进穿书局做任务,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随身AI。   所以它当然记得,兰沉在成为穿书局的金牌打手之前,有多么“劣迹斑斑”。   它这个宿主,虽然平时看起来总是游刃有余、胸有成竹,但系统知道,兰沉的个性其实……是有些疯的。   一开始,兰沉因为在新人中各项综合评分表现突出,被评为S级,而被穿书局分配到了“龙傲天部”。   虽然只能从龙傲天文中的配角做起,但那时候穿书局上层对他期待有加,都觉得只要让他稍微经过几个配角历练,就能直接上岗做龙傲天文主角。   连选的世界也对兰沉十分关照,是一本和兰沉原生世界背景很像的都市异能文。   原文中,兰沉扮演的角色是龙傲天的前期小弟,和龙傲天从小青梅竹马。   然而那恰恰是一本,那几年最火的“心狠手辣流”龙傲天文。   原文龙傲天完全是个黑心绿茶屌,不仅将兰沉利用了个彻底,花光他的家产,还在兰沉失去利用价值后,设计让他身亡,并以此为借口光明正大黑化,开始肆无忌惮地掠夺权利、抢占资源,最终成为世界之主。   而兰沉死后还被男主以想念兄弟为名炼魂,成了男主的魂器,之后还处处帮助男主,最后散去七魂六魄,帮男主打败了大BOSS。   结果,兰沉进入那个穿书世界后,原本还在按部就班做任务,却因为看见龙傲天毫不犹豫地将一个无辜路人女孩抹杀而彻底愤怒,直接偏离主线,开始攻略起龙傲天了。   他不仅让龙傲天爱上了自己,还让龙傲天在自己死亡后真的陷入疯狂,几乎和行尸走肉无异,在复活后还一直用自己的死来折磨龙傲天,龙傲天都快被他折磨到精神失常,已经完全看不到一点主角的影子。   成功让读者都不忍心看下去,觉得主角太惨,纷纷向穿书局投诉,穿书局于是赶紧叫停了他的任务。   他第一个任务,自然是失败了。   兰沉至此再也没有接过龙傲天文的穿书任务,而是被送到了穿书员最不想来的狗血部,从此,便开启了他的金牌渣攻打手之路。   有惨痛教训在前,系统自然担心兰沉又会让这个任务失败。   它苦口婆心地劝他:”宿主,你真的要好好想想,如果你让这条剧情线消失,关键剧情点就很可能直接坍缩,等于一次扣掉四本书的兑换点啊!你不是,不是一直想回去吗,你很久没回你的现实世界了吧……“   “我知道。”兰沉淡淡地说。   他比谁都清楚后果,这颗聪明的大脑每时每刻都在计算着自己手中的兑换点。   没有人比他更不愿让任务失败。   那意味着他又得很久、很久都不能回家了。   他站在医院的收款机器人前,面无表情地点开光脑,划到支付程序里,选择了那个他和宗霆的共同账户。   “滴——付款成功,共计六十五万七千八百九十一元。”   收款机器人声音甜美。   兰沉垂下手,闭上了眼睛。   猛然间天旋地转!   ——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离 ,他一下子跌倒在地,心脏部位传来剧烈而持久的疼痛,像是有人伸手在他胸腔里,捏爆了他的心脏。   他瞬间全无血色,摔倒在冰冷的医院走廊,心脏的痛楚让他几乎窒息,他却在这种几乎能够杀人的强烈痛苦中,忽然睁大了眼睛。   “哈、哈……”   他艰难喘息,一声声挣扎出气音,可居然……是在笑。   清澈的双眼中,露出近乎癫狂的喜悦。   太好了。   ——他赌对了。 第15章 狗血文必备要素   你敢给我扣问号?   与此同时,某军部专用航空港内,正要登上机甲的宗霆,收到了账户有大笔消费支出的紧急提示。   他低头扫了眼,信息显示消费地点,是一家大型综合医院。   他瞬间停下所有动作。   “刀锋GAB-TK01-I行动模式已打开,一号维修队已撤离,驾驶舱升降机正在上行,预计将在十秒后到达主控制舱位,十……九……八……七———启动程序命令中止,驾驶舱升降机已暂停。“   驾驶舱升降机内,宗霆按下红色的紧急停止按钮。   正在启动的机甲系统语音随之关闭。   他脱下头盔,在十几米的高度从驾驶舱里跳下,顺着机甲落地,耳边对讲机中传来控制中心工作人员的声音:“上将,是刀锋状态异常吗?为什么突然停止启动?”   宗霆面若冰霜,“延迟出发,我去处理点事。”   说完便摘下对讲机,径直走向机甲轨道基地出口。   机甲基地的工作人员全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人见过宗霆这么着急的模样。   他连身上的机甲战斗服都没来得及换,便自己驾驶着一架军部专用的飞行器去了信息上标注的医院。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当他在医院寻找今日入院病人的名单时,脸色有多么吓人。   身上恐怖的压迫感,叫那接待他的医院院长都吓得直发抖。   “这、这位女士是几个小时前刚被急救车送过来的……我们为她进行了手术,手术很成功,现在她已经暂时脱离生命危险,目前正在重症监护室观、观察……”   这家平民区综合医院的院长哪里见过宗霆这样的大人物,平日里只在网络和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帝国战神此时就站在他面前,让他连说话都磕磕巴巴。   “楼层号给我。”   看到名单上“兰安雅”的名字,宗霆紧攥的拳头,这时才微微松开。   院长将重症监护室的位置报给宗霆,宗霆想也没想便转身前去,没理会院长在他身后紧张的一声:“将、将军……病人还有……”   他都还没说完,宗霆便已走出办公室很远。   重症监护室门口。   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医疗机器人履带滑动的声音。各种医疗仪器在病房中平稳运转,机器嗡鸣声极其轻微。   一串沉重急促的脚步声打破这种死气沉沉的安静。   高大的男人从走廊尽头快步走来,停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的一排休息座椅前。   兰沉垂着头,视线里出现一双灰白色的驾驶靴。   他缓缓抬起头,面色惨白,在医院的灯光下,看起来随时都要消失一样。   宗霆面色凝重,黑眸深深,什么话都没说。   兰沉看着他,怔怔地落下两行泪来。   ……就是这两行泪。   直接滴落在宗霆心口,像是铁水,“滋滋”地烫出两个深洞。   身体下意识蹲下,双臂轻轻合拢,将清瘦的少年揽入怀中。   他一言不发,只是头一次,用戴着手套的手,轻柔地托住少年的后脑勺。   兰沉被宗霆抱在怀里,脑袋搁在他肩头,背一颤一颤的,像是在抽泣。   让宗霆抚摸他头顶的动作不由更加温柔。   恐怕上将大人,这辈子都没对别人这样耐心温柔过。   可实际上。   兰沉却在宗霆肩头,脸颊贴着宗霆的脖颈,露出一双尚未褪去狂喜的眼睛。   手中紧紧捏着的,不仅是兰安雅的诊断书,还有他自己那一份。   他赌对了这条世界线的“自我求生”本能。   这个世界由几个穿书世界融合而成,本来就容易产生逻辑漏洞,而这这种漏洞,就是穿书局员工口中常说的“奇点”。   一旦奇点形成,便会自动触发穿书局的探测警报,出于中央世界的安全考虑,穿书局都会直接暂停有奇点产生的世界,让穿书员终止任务。   如果穿书员终止任务离开穿书世界,穿书世界也就不会存在了。   所以为了维持世界线继续运转,世界线本身往往会进行一些设定上的自我修复,以防产生奇点。   现在兰沉让宗霆参与进了“兰安雅重病”这个剧情线中,他与陆昂之间因为缺钱而产生的契约关系受到影响即将消失,世界线便直接补全成了……让兰沉也患上重病。   狗血文的基本要素,这下齐活了!   主角没个不治之症,又怎么能叫狗血文。   兰沉在收到自己的检查报告之后,反而露出笑意。   这简直就是天降神兵,在助他一臂之力。   检测报告上根据模型算法推测,他只能再活半年。   除非他能掏出一笔天价医疗费,进行全身性的医疗置换手术,否则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无异于死亡判决书一样的报告,对兰沉来说,却是他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笑吟吟地,将检测报告藏进了自己的光脑,并且婉拒了主治医生的积极医疗建议。   医生看着他,叹了口气。   他刚不久才把兰安雅的检测结果交给兰沉,那笔巨额医疗费已经让少年看起来神情恍惚,显然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没想到紧接着这孩子自己也发病被送去急救……还是一个治疗费用更加昂贵的罕见病症。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祸不单行吧。   想必这孩子拒绝治疗,是已经决定把有限的资金都用在母亲身上了。   医生因此对他格外关照,难得还嘱咐了一句:“如果你不愿意接受积极治疗的话,那平常最好不要过度劳累,心情放松一点,否则容易加速病情恶化。”   兰沉笑笑,“谢谢。”   此时此刻,他趴在宗霆的肩头,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办法,”他含着一点点眼泪,转过头看宗霆,“医生说妈妈的病很严重,要花很多钱,我、我没那么多钱……”   他抓住男人的手掌,冰凉的、柔软的手指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样,颤抖着握住宗霆的手指。   他似乎急需被安抚。   宗霆的手僵着,他不熟悉这种亲昵的动作,仅仅是兰沉抓着他的手指,已让他觉得异样。   他没说什么,只是任凭兰沉把他抓得紧紧的,心情颇为复杂微妙。   理智上,他察觉到自己对兰沉的态度再一次软化了。   哪怕兰沉在昨天才与他不欢而散,哪怕兰沉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耻辱的印记,但他已经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完全将兰沉无视,对他冷脸相待。   他在节节败退。   理智和自尊溃败得一塌糊涂。   尤其是兰沉那两行眼泪。   带着泪的双眼望向他,那一刻整双杏仁眼里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他明明知道,此刻兰沉遭受的是怎样的悲痛,但他心中的占有欲却在那一瞬间彻底失控——   兰沉只有他。只能望着他,只能企盼着他,看他的眼神,像看到一个救世主。   这眼神太漂亮,也太危险。只向他一个人露出的眼神。   要是兰沉永远都用这个眼神看他,该有多好?   永远都只做他驯顺的妻子、臂膀里可怜的雏鸟,永远只需要看到他一个人。兰沉不用再有朋友、不用上学、不用社交、不用再见任何人,每天只需要呆在家里,乖乖地等他回来就好了。   宗霆从未预料过自己心底深处居然会冒出这样的恶念。   他焦躁地想,他不能这样失控。这样被情感驱使,可笑至极。   有情感就会软弱,而软弱,是一个战士的致命缺陷。   他必须要采取动作,解决掉这个失控。   “我、我只用我们的共同账户给妈妈刷了医药费,别的一分钱都不会动的,真的很对不起……我会努力还给你的……”   兰沉开始开始睁眼说瞎话。   他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什么“别的一分钱都不动”,可都是他精心埋下的地雷,只等几个月后悄悄引爆——砰,一定能炸得不同凡响吧。   但那时的宗霆,还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宗霆把自己的手从兰沉手里抽了出来,站起身道:“共同账户本来也是你的财产,不用太过在意。我会联系军区的医院,等你妈妈稳定下来,就把她转去军部医院治疗。”   兰沉抬头,满脸感激:“谢谢你,谢谢……要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的每个字都说得十分真挚,仿佛已把宗霆当成他的救星。   宗霆没有流露太多情绪,只是带着兰沉处理好了兰安雅的转院问题,又陪着兰沉在医院里等到深夜。   兰沉不愿离开医院,一直呆在医院里等兰安雅醒来,宗霆也就陪着他一起等。   直到兰安雅情况稳定,被转进军部医院的单人病房,兰沉才有时间合上眼睛。   他在病房里的看护小床上睡觉时,并不知道宗霆已悄悄离去。   因为这场突发意外,宗霆所率领的部队延误了整整一天,才出发前往西里亚。   他们会在西里亚南半球进行大型全帝国联合野外作战训练,同时在西里亚上空提前布防,保障陆昂的人身安全。虽说西里亚离帝国核心星域不远,但帝国皇太子的出行,无论在哪里都是重中之重。   兰沉在医院照顾了兰安雅三天,其实过得还挺滋润。   这间病房是被特殊关照过的,有四五个看护同时待命,几乎不用兰沉做任何事,他只需要在边上喝喝茶、搞搞学习就行。   兰安雅醒来后,连连对着兰沉说了好几个“对不起”。   母子俩都是一个性格,总觉得是自己给身边人造成了麻烦。   她靠在枕头上,满是歉疚地握着兰沉的手:“宝宝,妈妈觉得很对不起你,我也没想过自己会生病,你一定吓坏了……妈妈陪你的时间太短……”   兰沉对她倒是很有耐心。他反握住她的双手,柔声道:“妈,你别想太多,你的病会治好的,宗霆他,他给你安排了帝都星上最好的医生,一定能看好你的。”   兰安雅点点头,仍是难过的模样,最后迟疑地问:“上将他……他对你好吗?你这个孩子,总是喜欢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结婚这么久,都很少和他回来看我,我就一直在猜,你是不是在那边过得不开心……”   兰沉微微一惊。他没想到兰安雅居然这么敏锐,能看出他和宗霆之间的关系异常。   他反应很快,“你说什么啊,妈,我们一直都挺好的,他对我很好呀……”   演技在这时派上用场。他脸颊微红,眼睛亮亮的,睫毛扑闪,趴在兰安雅床边,像是回忆道:“宗霆他看上去不爱说话,其实对我一直很上心,知道我心情不好,就要让我去西里亚度假,还帮我在学校附近安排了房子,让我上学能更方便一点……”   他说的可全是事实,只是语言是一门巧妙的艺术。   让人怎么理解,就看怎么说了。   “我有时候还在想,”他貌似羞涩地垂下眼帘,“等过几年我毕业之后,我想和他去领养一个小孩,不是有那种军人子女领养制度吗?”   他在病房里和兰安雅说着话,而病房外的红发青年,满脸震惊地停下了推门的手。   鲁西迪站在病房外,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这、这……少爷他,听起来好像很爱将军啊!   哪怕将军以前对他这么差,他都这样维护将军……还、还要准备和将军领养小孩!   鲁西迪被兰沉对宗霆的感情深深感动到了。   少爷对将军,真的是痴心一片。这么好、这么体贴,再看看他们将军对少爷的所作所为,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身为宗霆的亲信,鲁西迪顿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负罪感。   ——不行,他必须做点什么,让将军能够感受到少爷的心意!   红发青年火速抬起光脑,在内部通讯软件上向宗霆报告了刚才他听到的话。   完完整整,一句不差,半点没有添油加醋!   宗霆那边迟迟没有回复。   鲁西迪没有再等,在外面整理了下衣服,便按响了病房外的探望铃,进了房间。   他是被宗霆指派来探望兰安雅的,还给兰安雅带了一束鲜花。   兰安雅抱着花,很开心的模样。   鲁西迪活泼帅气,最讨人喜欢,兰安雅和他聊了几句,不多时便被他哄得笑意盈盈,不住捂嘴微笑,兰沉这才松了口气。   他坐到一边,低头摆弄光脑。   光脑上,在名为“帝大新生游学十九班”的百人大群里,原本活跃的讨论气氛此刻突然变得死一般寂静。   因为有人把一个名叫“Lion”的账号拉了进来。   这个账号的头像只是一张随手拍摄的阳台风景照。   但问题是……   照片上,从阳台望出去的风景,是每个人都在电视上见过却没人进去过的,0区皇宫天空塔。   而把这个账号拉进来的那个人,叫做高光宇。   “Lion“是谁,已不言而喻。   群里鸦雀无声。   每个在线的人都在光脑背后,出奇一致地想:   怎么办?在网上,需要行赛博礼节吗?   发个电子表情包?   兰沉也点开陆昂的账号主页看了看。   什么信息都没有。陆昂不是一个喜欢在网络上留下痕迹的人。   他正要关闭群聊界面,忽然在软件上跳出一个抖动弹窗。   [vvip至尊钻石用户vl.9999]Lion想要加你为好友,是否同意?   ——这聊天软件的会员特权广告也太夸张了点!连加好友都带自动弹窗提醒的!莱茵帝国的软件生态未免太资本了!   兰沉眼疾手快地点下“拒绝”按钮。   没想到弹窗还在跳出来。   “您已拒绝[vvip至尊钻石用户vl.9999]Lion的好友申请,请填写拒绝理由,否则视为无效操作。”   兰沉:……挺会玩的。   他抬手,在那个输入框里打下一个“?”,然后点击“发送”。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听到了“咻”的一声,好友申请通过的提示音。   ——这居然还是陷阱按钮!!点发送就直接变成同意好友申请了!   对方立刻发来消息。   Lion:?   Lion:你拒绝我的好友申请,还给我发问号?   Lion:?   作者有话说:   我爱陆昂,陆昂让我快乐 第16章 他已为他加冕   三句话,让陆昂为我花三千万。   兰沉:。   小学鸡皇太子偏偏要往枪口上撞,怪的了谁。   他直接将陆昂拉进黑名单。   弹窗跳出:[vvip至尊钻石用户vl.9999]Lion已使用vvip特权消除黑名单,并已设置“黑名单保护伞”专项特权,您无法在三十分钟内再次将对方加入黑名单。   Lion:?   Lion:拉黑我?   Lion:解释。   ……这软件到底还有没有人管了!离谱!   兰沉直接在后台里关闭这个社交软件,再也没点开登陆。   直接把聊天软件那头的陆昂气笑了。   在连发了十几个问号都没有得到回复后,皇太子殿下恶狠狠关上光脑,黑着脸转过身:“他竟敢不回我信息!”   巴伦站在他身后,手肘靠在柯林斯式大理石柱子上,一边侧身让收拾东西的宫内女仆经过,一边懒洋洋笑道:“您着急什么,反正明天游学活动肯定能看见他,您就这么急着收拾他吗?”   陆昂摆出臭脸:“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着急?”   巴伦“哈”了一声,举起双手说:“没有,我没看到,是我瞎了。”   表情却十分揶揄。   陆昂啧声,正要呵斥他几句,却被他的内厅女官截住话头。   “——殿下,请问您要带上哪一顶冠冕?”   打扮干练的女官走上前,向陆昂屈膝行礼,侧身展臂,露出身后站成一排的五个女仆,女仆手中各自端着一个暗红色天鹅绒软垫。   每个软垫上都放着一顶璀璨夺目的冠冕,造型各异,无不精致华贵。   陆昂却看都没有看一眼,无所谓地说:“这种小事你自己看着办。”   女官点点头,神态从容,早已习惯陆昂的目无下尘。   她从软垫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一顶皇冠,展示给陆昂看:“那臣下就帮您把这顶‘巴比伦之冠’列进这次出行的仪仗名录里。”   这顶冠冕是结构美学的极致,它不像寻常的巴洛克式冠冕采用那种主钻镶围的传统造型,而是由三十三条钻石连缀的“星链”交错而成,几十颗大小不等、颜色深浅不均的稀有绿钻洒落在钻石弧线之中,犹如一座错综复杂的巴比伦空中花园。   皇太子满不在乎地摆手:“随便你。”   他满心只有该怎么折腾那个讨厌的平民Sigma的各种念头,根本无暇再去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转了个身,又一手握拳拍向手心,兴冲冲向巴伦道:“我知道了,我到时候……”   他兴致高昂,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这幅模样有多么罕见,让巴伦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但笑不语。   次日,按照学校发的通知,帝大学生们都在C区最大的一处星际客运港集合,乘坐帝大专用的中型民用太空飞船前往西里亚。   兰沉早早到达客运港,作为伴游助教,他要负责帮新生们解决所有一路上可能出现的问题,包括像是忘记了行李放在哪儿的这种小事。   他提早登上飞船,在客舱里安排新生们陆续入座,忙活半天,才在即将开始航行前半小时有了休息时间,坐到自己座位上休息。   还不忘见缝插针地卷一下学习,用光脑看几道物理模拟题。   刚做完一道题,他就听到身后座位上的新生在说:“喂,看外面,那是什么?是……战机?!”   兰沉随之看向客舱窗外。   就在他们这艘太空飞船不远处,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架深蓝色涂装的太空战机。   午夜蓝,是莱茵帝国皇室禁军专用飞行器的特殊涂装。   看样子,这架战机是来护航他们所乘坐的这艘飞船的,原因不言而喻。   他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埋头做题。   飞船开始升空,很快抵达逃逸速度,突破大气层进入宇宙,舱内广播正在播报:“飞船正在加速,即将进入第三宇宙速度,负压空间暂时关闭……”   而那架战机也一直跟在他们的飞船后面,从兰沉的座位望出去,依旧能看到深蓝色战机在不远处的宇宙中发出隐约灯光。   客舱里忽然响起沉重密集的脚步声。   一队禁军士兵全副武装走入客舱,为首的是一名佩戴着上尉肩章的军官,腕上光脑打开着。他低头看了一眼光脑,又扫视一圈客舱内所有乘客,很快将目光锁定到兰沉的身上。   他大步向兰沉走来,在兰沉身前停下,“您好,太子殿下请您去休息室一叙。”   说话很客气,但他身后站着的那一排禁军士兵看起来却并不客气。   兰沉合上光脑做题本,朝对方笑了一笑。   他从容起身,什么都没问,微微一扬下巴:“走吧。”   “您跟我来。”   禁军上尉带着他穿过客舱,登上飞船上层空间,进了一间最大的套房。   特权阶级真的可恶,他们普通学生只能在下面坐几百人一间的经济舱,有人却独享整间套房,不仅有客厅、卧室、餐厅,甚至还有个豪华书房!   不行,必须得想办法白嫖一下。   兰沉被带进房间,那名禁军上尉自觉退下,还轻轻关上了门。   就在他身前,陆昂闲适地坐在一张沙发上,背后是整面透明的玻璃墙,可以看到深邃无垠的广袤宇宙。   地上是随意散落的手工羊绒毯、王权宝珠,各种昂贵精巧的小物件被扔得满地都是。   “你找我做什么?”兰沉冷着脸问他。   陆昂歪过头,勾起嘴角:“他们说你是我们的助教,那我遇到问题了,是不是该找你呢?”   “什么问题?”   陆昂站起身,走到兰沉面前,双眼的午夜蓝颜色比身后的那片宇宙更加浓郁。   “那群白痴把本来给我准备的一箱蓝洞水弄丢了,不知道被放在货仓哪个角落,作为伴游助教,你是不是该帮我去找找?”   他双手插兜,俯身盯着兰沉说道。   兰沉面无表情地侧身,像是不想与陆昂距离那么近,“茶水间有饮用水源。”   陆昂低笑一声:“你让我喝这飞船上的循环饮用水?”   “你爱喝不喝。”   兰沉甩下这句话便作势要走,陆昂立刻扣住他的肩膀:“喂,你这么不为同学着想,要是被教务处知道了怎么办?”   居然还拿教务处来威胁兰沉,看样子已经把兰沉这助教工作的来由查了个底朝天。   不得不说,用心得让兰沉感动,甚至都有些怜爱了。   这么天真,这么傻。   兰沉装作气急,“你威胁我?”   陆昂耸耸肩,“我只是提醒你,这也叫威胁?你好像很需要这份工作,我好心让你不至于丢了工作,你却态度这么差。”   兰沉冷冷看他,双目清明,眼神沉静:“陆昂,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无聊。”   陆昂不笑了:“谁准许你直称我的名讳?”   兰沉直接转身,不想再与他多话:“我去货仓给你找水。”   他连背影都看起来满是抗拒,白衬衫扎进裤子,勾勒出一截纤细腰肢。   ……真的和陆昂记忆中的朱利安很像。   陆昂眼神复杂地看着的背影,直到兰沉合上门,仍站在原地不动。   不悦的神情却已消失无踪,只剩一丝徒然。   他故意用斥责去掩盖刚才那一瞬间,兰沉叫他名字时的悸动。   那个语调……简直和朱利安一模一样。他们连声线都如此相似,几乎叫陆昂完全无法分出区别。   但朱利安已经死了。   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朱利安,兰沉也好,所有他以前见到过的那些和朱利安能有几分相似的人也好,都不过是朱利安拙劣的仿冒品。   只有朱利安是独一无二的。这些赝品……不过就是玩具。   没错,玩具。   只要用来给他解闷就好了,玩具而已,他们哪里比得上朱利安一根头发。   陆昂沉默不语,走回沙发前坐下,踢开脚边那颗碍事的纯金十字王权宝球,打开光脑,开始看货仓那边的监控。   他故意让人把那箱蓝洞水藏在货仓一个隐蔽角落,一百多平的货仓里堆满了学生们的行李,兰沉要一个人找到那箱水,并非易事。   无所谓,他就是无聊又如何,只要看到这个Sigma吃瘪,便足够有趣了。   陆昂津津有味地看着监控中兰沉在一堆堆行李小山中穿行的画面。   兰沉找得很认真,一个个箱子认真翻找过去,不停蹲下、起身,不多时,就已经累得只能扶住边上的货架,坐在地上不动了。   监控中的清瘦身影坐在那一动不动,背对着镜头看不见正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而实际上。   兰沉:随便装装样子找找就行了,偷偷卷会儿。   他竟然聚精会神地在光脑上解题!   刚才那道题差点思路就被打断了,他一直挂念着那道还没解完的题,大笔一挥,直接把算式写完,成功得出答案。   陆昂莫名紧张起来,正准备让人去货仓看看怎么回事,兰沉又突然站起了身。   ……陆昂松了口气。   兰沉:啊,做完题了,好空虚。   他收起光脑,走向那个早就被他发现的箱子处,掀开上面的黑布,打量着这个巨大的橡木箱。   箱子里放了一打琉璃瓶装蓝洞水,很重,兰沉弯腰去搬,刚好能让他搬动箱子,但最多只能踉跄走几步,凭他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搬得走这箱子的。   陆昂确实很会折腾别人。   大概生下来就已掌握这个本领,全皇宫的仆从,都等候着他的差遣。   但兰沉又不是他爹,凭什么惯着他?   兰沉垂下眼帘。   监控外,陆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兰沉几次努力尝试搬起箱子,不由想笑。看吧,Sigma就是Sigma,他轻轻松松就能拿得动的东西,这个Sigma却要费这么大力气……   是时候让他安排的人过去帮这个Sigma把箱子搬上来了。   陆昂刚要按下通讯按钮。   监控画面中的兰沉却突然向前摔倒在地!他手中的箱子随之砸落,琉璃瓶碎落一地,蓝色水花飞溅。   陆昂想也没想,立刻冲了出去!   他推开门就往外跑,让守在他房间门外的禁军都没反应过来。他毕竟是Alpha,又年轻健壮,跑起来速度之快,根本没人能跟上他。   他几步并作一步,沿紧急通道跑进货仓,心脏几乎跳到喉咙口。   他冲向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一把将兰沉抱了起来:“喂,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兰沉面如纸色,嘴唇发白,连眼神失去焦距,眼帘半闭着,根本无力回答。   陆昂心急火燎,把兰沉打横抱起,想也不想,便抱着兰沉跑出货仓。   他把兰沉带回套房,放在自己床上,向身旁的禁军上尉大吼道:“喊医生过来!你还在这看什么?”   兰沉依旧是那副昏昏沉沉的模样,整个人都蜷缩在凹陷的被子里,似乎痛苦难忍。   套房里乱作一团,人仰马翻。   陆昂眉头紧皱,伸手将兰沉前额打湿的头发弄开,却被兰沉一把抓住手腕。   少年努力睁大眼睛,黑眸却没有亮光。   “别叫医生……我……没事……”   他手指像一截冰,覆在陆昂手腕。   陆昂:“你这种样子,还叫没事?”   他气极反笑,反手握住兰沉手腕按到被子上,“别来指挥我。”   兰沉闭上眼睛,急促喘息着,将近嘶哑的气音,“……滚!”   陆昂难以置信地抬高眉毛:“你说什么?”   “滚……”   兰沉居然还真的再说了一遍。   陆昂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当面说“滚”。   他差点没气晕过去,顿时就拉下了脸,刚要发作,便看到兰沉用尽全身力气,撑着手臂想要坐起身,却怎么都坐不起来,身下的被子都被他弄得皱成一团遭。   陆昂又气又怒,把兰沉按住:”你给我消停点!我马上叫医生过来了!”   “殿、殿下……”他的禁军上尉这时急匆匆跑到床边,直接单膝跪下,“这班飞船上没有医生。”   ”废物。”   陆昂冷着脸别过头,又看向床上面色惨白的少年,“还有多久到西里亚?不行,直接到阿卡特中转星,通知阿卡特行宫的医生,让他们现在就开接驳船过来——”   兰沉再次抓住他的手腕。   少年漆黑的双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视线努力聚焦到陆昂脸上,陆昂一低头,便正好撞进了他眼中。   那双眼睛像黑夜中的大海,潮涨潮落,却是陆昂从未见过的……凄婉哀求。   陆昂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脑海中某根神经仿佛“啪”一声断裂。   他浑身僵住。   “……不用了,是我低血糖而已。”兰沉的睫毛颤动,轻声说道。   陆昂说不出话,口干舌燥,一时之间心脏都要停跳。   少年却像还在担心他会让整艘飞船中途降落似的,下了什么决心一样,艰难地说出口:”……我休息会,就行。”   他分明是在求他。   陆昂一点点,低下头,望着自己被兰沉抓住的手腕。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僵硬地从嘴巴里说出一声:“……我知道了。”   他的心已经乱了。   兰沉从一开始与他相遇,便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沉静清冷的模样,会和他顶嘴、会朝他冷笑、会用眼神瞪他,陆昂虽然一直被冒犯,却反而觉得有趣,总忍不住想要故意气兰沉,看看这个人如何逞强嘴硬,他无论什么反应,都叫陆昂感到新奇鲜活。   但偏偏兰沉在他面前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反叫他霎时间被一股名为“自责”的陌生情绪搅得坐立不安。   是他过分了吗……?   陆昂这一辈子从来都没自责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歉疚,只觉得心底烦乱无比。   直到得到他的回应,兰沉才终于松开了手。   他疲惫不堪地侧过脸,“……谢谢。”   他于有礼貌了些,陆昂却莫名失落。   “你就在这给我好好躺着。”陆昂无所适从地说。   兰沉闭上眼睛,胸腔的起伏慢慢平稳下去。   ——看吧,这不就轻轻松松白嫖到了。   迟早得把这帮帝国主义特权阶级通通打倒!   他舒舒服服地睡了三小时,直到被飞船降落时的巨大轰鸣声吵醒。   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他揉着眼睛睁开眼,却没想到正对着陆昂的一张俊脸。   “!!”   陆昂吓到般忙后退一步,直接把手里的衣服扔到兰沉脸上:“你干嘛!”   他倒是恶人先告状,不知道在别人睡觉时想干什么,凑这么近。   兰沉被衣服糊了一脸,扒拉开脸上那件衬衫,头发乱糟糟,很不解地看向陆昂:“……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近?”   他因为刚刚睡醒,平常的攻击性少了大半,说话时语气软软的,直到慢慢看清楚手里拿着什么,眼神才开始变得清明。   “——衣服?”   原来陆昂刚才是想给他拿衣服来。   “你先换上,这是干净的,”陆昂皱着眉退到远处,努力用凶巴巴的表情掩盖自己的底气不足,但微红的耳廓无疑已经出卖了他,“你想穿着这身湿衣服出去吗?!”   兰沉:“哦……”   刚醒的他出奇听话,陆昂这么一说,他就低头开始解自己的衬衫扣子,指尖解开从上至下第二颗扣子,露出一小片白皙的颈项皮肤。   立刻叫陆昂再度往后退了一步,直至退无可退,抵在墙边:“——停停停!你就这样换吗?你,我,我还在这呢!”   ……小学鸡果然名副其实,纯情到不行。   换个衣服都能让他反应这么大。   实际上早已清醒过来的兰沉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他故意逗陆昂,根本不理对方,继续解扣子,连锁骨那一片也从衬衫底下露出——陆昂微微睁大眼睛,飞快转过身,咬牙切齿地说:“我出去了!”   未曾想身后传来小声的惊呼:“啊……“   陆昂立刻转回去看发生了什么。   少年坐在床上,蹙眉捏着左腕上的光脑,眼角眉梢逐渐恢复往日清冷,”光脑摔坏了。”   他一脸惋惜,抿住嘴唇,手指还在摸索那块已经被摔出裂痕的小屏幕,似乎这样就能让摔坏的光脑回光返照。   陆昂还当是什么,原来只是个光脑,便道:“光脑而已,换个新的不就行了。”   兰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低下头,沉默地把光脑摘下。   陆昂:?   他看不懂兰沉那是什么表情,见兰沉又开始解扣子,忙又转身道:“我去外面,你快点出来,别赖着不走。”   身后的少年没有回应。   兰沉手脚利落,很快换好衣服走出卧室,全飞船广播正在播放着到站信息,陆昂坐在沙发上,任凭那些来往的船务人员帮他整理散落的物品,头也不抬:“你去哪?”   “下船去宿舍。”   兰沉简短回答,无视陆昂伸出来的两条长腿,径直走过他身边。   陆昂没开口留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兰沉一眼。   西里亚是一颗知名的度假星球。星球表面积不大,却与地球极其相似,绝大多数都是平原丘陵地貌,拥有包围整片大陆的漫长的海岸线,气候宜人,风光秀丽,东半球基本已被开发完毕,到处都有便捷的基础设施和旅行周边服务。   他们在西里亚降落后,便乘坐接驳车集中抵达一处海边观光小镇,入住位于镇上的帝大分校营区宿舍。   等学生们各自在宿舍休整完毕,已经到了傍晚。   晚上还要举行游学开营典礼,兰沉补了会儿今天该上的网课,又整理出一份资料,便去往典礼举行的室外场地。   这次典礼据说还来了不少大人物,连西里亚所属星系的一位大公都莅临现场,因此周围安保严密,天上甚至还停驻着一架战机。   他坐在后排,低着头用纸笔写写弄弄,根本没听台上几位大人物的无聊发言,直到校长宣布这次活动将由皇太子殿下来举行敲钟仪式,他才往台上看去。   台上的陆昂被一众高层显贵们围在中间,头戴钻石皇冠、肩披紫色天鹅绒白鼬长袍,众星拱月般辉煌夺目、贵气逼人。   他确实长了一张天生就该在万人之上的脸。   亿万颗星星,都不过是他手掌中滚落的钻石。   这样俊美高贵,不入凡尘。   似乎他的一个垂眸,便已经是被注视者的无上荣光。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用一柄权杖敲响那尊金钟。   钟鸣声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室外会场,随即早已准备好的庆祝烟花在夜空中炸开。   深蓝色夜空盛开出中一簇簇绚烂的花火,欢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兰沉多看了会儿台上的陆昂,在校长宣布典礼结束后,才悄然从人群中离去。   “——拿着,我出去走走,别跟过来。”   陆昂其实早就看见了兰沉,见兰沉离开典礼会场,他马上把手里的权杖扔给身边的一位禁军士兵,从后台出口处追了过去。   兰沉去的方向不是宿舍的路,而是在往旁边的一座山坡上走。   陆昂满心疑惑,跟着兰沉踏上石子铺的山林小径,不近不远地缀在后面。   他一手伸进兜里,摸了摸那支崭新的光脑手环。   脚步不由加快。   这座山坡就在海边,夜色中海风轻拂,树林发出窸窣声响,兰沉走到山顶,原来这里有一处人工修建的小平台,布置了夜灯和帐篷。   陆昂隐隐约约看到平台上有另一个高瘦的人影,而兰沉正走上前,与那人会和。   陆昂停下脚步。   他下意识闪身绕到几棵树后,没有现身,无声观察二人。   那是一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男生,只见兰沉走到他面前,男生低下头,很亲昵的模样,摊开手臂,从陆昂的角度看过去,他几乎就要将兰沉整个抱在怀里。   夜风中隐约传来他们的说话声,听得并不清楚。   “……你怎么迟到了……我在这等了很久……”   “我有点事……光脑坏了……还是原来价格……”   “……太贵……”   两人似乎起了争执,兰沉看起来想走,又被那男生一把拉住。   然后他们又靠得很近,彼此间小声说话,陆昂努力压下响亮的心跳声,嘴唇抿成一线,死死盯着他们看。   ……搞什么?兰沉在和别人做什么交易?   脑海中无法遏止地冒出一个最坏的猜想。   这不能怪陆昂。   他自幼在宫中长大,虽然对贵族圈子里那一套背地里肮脏下作的玩法嗤之以鼻,从来都看不上也不愿参与,但多少耳濡目染,自然容易不由自主想到那方面去。   眼见那男生又去碰兰沉的手臂,而兰沉蹲了下去,那男生脸上居然还露出笑容,双手往前,似乎要碰到腰带——   陆昂忍无可忍了!   他怒不可遏,大步上前,从那男生身后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将对方狠狠甩到地上!   “你们在干什么?!”陆昂大声斥问,瞪了兰沉一眼,又跨步过去,揪起那男生,迎面直接给了他一拳。   男生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年轻盛怒的Alpha一拳砸中鼻梁,被打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过了好几秒才恢复意识,惊恐地看向陆昂:“殿、殿下!”   兰沉似乎也被他吓了一跳,呆楞几秒才冲上前,用力推开陆昂,大喊道:“陆昂!你干什么啊!你疯了吗?快放手!!放开!”   他又用胳膊去挡住那男生的脸,帮别人擦鼻血,急道:“你先走,我等会儿来找你——”   “你还想去找他?!”陆昂一听,火气更盛,简直要被气得抓狂,“你说说看,你们在干什么?啊?你等会儿还要找他?你要不要脸!”   兰沉猛地抬头,睁圆双眼,“你说什么?”   “你就这么缺钱?嗯?这点钱也要赚吗?”陆昂大声质问,他抓住兰沉的领子,午夜蓝双眼中像燃烧着两簇火光,“你就这么下贱?”   那男生已在一边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捂着自己不停流血的鼻子,话都不敢多说,直接拔腿就跑,看上去心虚极了。   兰沉仍然看着陆昂,脸色在月色下白得吓人,眼睛逐渐湿润,双唇微颤,“……是,我是缺钱,很缺,我就要赚这份钱,不可以吗?”   说完,他用力挣脱陆昂的手,转身蹲下去,弓着腰,在地上一张张收起刚才撒落的纸页。   ……陆昂这才看清楚,地上铺着好几份印满字的纸张,“这是什么?”他怔怔地问。   兰沉没说话,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把纸页重新叠好。   陆昂走过去,踩住一张兰沉刚捡起的纸,低下头,仍带着火气,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   兰沉松开手指,卷了好几折的衬衫袖口下,手腕细瘦伶仃。   他别过头,依然沉默,索性把已经弄皱的一摞纸抱在怀里,安静地蹲在原地,不声不响。   直到陆昂听到了”啪哒“一声,水珠溅落的声音。   陆昂这才有些慌张,他蹲下去扶住兰沉的肩膀,“喂,你哭什么,现在才知道丢脸吗—— ”   兰沉抬起脸,露出月色下湿漉漉的、挂着泪珠的双眼。   一颗原本凝结在下眼睑的泪珠,恰巧因为这个动作,而顺着他的面颊滚落。   陆昂一下子呆住。   他的心跳到狂乱,连原本张嘴要说什么都忘记,只能愣愣地看着兰沉脸颊边那颗眼泪滴落——   像月亮撞进他的胸膛。   兰沉眼睑泛红,眼神里满是陆昂难以理解的情绪。   陆昂心乱如麻,他避开兰沉的目光,低头从他怀里抽出一张纸:“这是什么……试卷?”   他无比诧异地扫了一眼纸上的文字,确认这是一道道试题,白纸黑字密密麻麻,全是各种专业课题目,没有半点无关内容。   这确实是一份试卷。   而兰沉刚才蹲下去,只是想找个地方把这些卷子铺开,给那个男生看吗?   陆昂颤声问:“你刚才,是要把这些试卷卖给他吗?”   兰沉垂下眼帘,用手背擦去脸上的眼泪,满脸倔强,闭口不言。   陆昂意识到自己或许完完全全地误会了兰沉,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难以形容的痛楚焦灼,让他感觉连皮肤都在发烫。   他胡乱地把兰沉怀里那堆试卷抢过来,哑声道:“你为什么要把试卷卖给他?这些是学校里的试卷?你知不知道私自转卖考过的试卷违反校规……”   兰沉站起身,用双手擦干眼泪,在听到他说“违反校规”这几个字时,又冷冷清清地笑了一下,然后朝他掀起眼帘。   “因为我缺钱,我下贱,我不要脸,所以我偷偷默记试卷卖给别人,不行吗?”   他终于开口,湿润清亮的黑色双眼直勾勾看向陆昂,“你说得全都没错。”   陆昂被他这一眼看到手脚冰凉。他心情复杂难言,立刻抓住兰沉手腕,“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兰沉别过脸不看他,“放开,我要回去了。”   陆昂却死死攥住他的手腕,怎么都不肯松手。   兰沉有些激动地提高音量,“你放开我!别碰我!”   “我就不放!”陆昂同样大声。   他猛地拉过兰沉,让兰沉一个踉跄,跌进他怀里。   兰沉惊呼:“陆昂!你干什么?”   陆昂慌乱摸出兜里那块光脑,往兰沉手腕上套:“给你的新光脑!拿去,我本来就是想来给你这个……”   兰沉不停挣扎,硬是不让陆昂把那块光脑戴到自己手上,“我不要你的东西……别给我了!”   陆昂气得更加用力抓住他的肩膀,低吼道:“你再动一下试试!”   他这次几乎是吼出声,向来高高在上的皇太子第一次如此失态,连头发都乱了,肩上的紫鼬袍也掉到地上,却紧紧把兰沉抱在怀中。   两具躯体的近距离接触,叫兰沉一下僵住。   Alpha年轻炽热的胸膛贴在他胸口,他都能感觉到对方心脏猛烈的搏动。   他缓缓抬头,带着一双水润的黑色眼睛。   陆昂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问:“你是不是真的很缺钱?”   兰沉在几秒后,无言地点点头。   “需要多少?”   兰沉无力地笑了笑,“不知道,无底洞吧。”   陆昂竭力让自己显得冷静,他抿了下唇,抬高兰沉的手腕,把兰沉扯得离自己更近。   月光下兰沉的脸好看得不似真实,倒映在陆昂午夜蓝的双眼眼底。   皇太子年轻英俊的脸上微微泛红。   “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陆昂看着他说,“我们做笔交易,怎么样?把你自己卖给我,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想要多少钱,我这都有的是——”   兰沉的瞳孔瞬间缩小。   他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陆昂。   “怎么样?”陆昂又问。   兰沉像是在做极大的心理斗争,连放在陆昂手臂上的手指都在发抖。他胸膛起伏,视线向下看去,“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你觉得我什么都能卖……”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昂着急解释,却被兰沉打断。   “那,好啊。”   兰沉轻声说道。   他在Alpha怀中轻轻颤抖,自暴自弃地说:“或许我该谢谢你,还把我当成值钱的东西,对吗?”   陆昂心里很难受,他没料到兰沉会答应得这么快。他知道兰沉误会了他,但他更无法说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能紧紧皱着眉,“你完全没懂我的意思……算了。”   他低叹一声,“那就这样说定了,这个……是定金。”   他捡起刚才掉落在边上的钻石冠冕。   这是一整座巴比伦花园。精巧的铂金细线连缀钻石,一颗颗绿钻在其中轻轻晃动,闪烁着难以言喻的迷人光辉。   他把这顶价值连城的皇冠戴到兰沉头上,像随手施与微不足道的礼物。   兰沉感受到头顶的重量,无声抬眼。   这顶皇冠竟出奇与兰沉相称。   月光下他的面容秀美精致,钻石折射月光,衬得他脸上像有星星。美如安静的海洋。   陆昂看得目不转睛。   耳边心脏的跳动声奋力作响。   年轻的皇子不知道。   就在今夜,他已亲手为兰沉加冕。   而这,会让他最终万劫不复。 第17章 是初恋啊   一切NTR,终将绳之以法!   陆昂很满意地看着他,勾勾嘴角:“还挺适合你。”   兰沉也笑了下,脸色仍是苍白的:“谢谢。”   他们之间的契约成立了。   刚才还争锋相对的两个人,现在又突然都无法开口,彼此间都感受到一股非同寻常的暧昧气息,让人面红心跳。   陆昂慢慢松开手,目光聚焦在兰沉脸上,怎么都不舍得挪开。   兰沉小声说:“……你放开我吧,陆昂,你抱得我有点喘不过气。”   陆昂才知道自己抱得有些太紧了。   他慌忙松开手,又拿出那支光脑,“那这个,你也拿去戴上吧。”   兰沉这次没有抗拒。   他接过光脑,沉默地把它戴在手腕上,光脑是最新款式的顶配型号,陆昂总是这样,什么都只用最好的。   他又说了一声“谢谢”。   陆昂心满意足,现在看兰沉,突然又觉得哪里都合他心意了。   兰沉像是为了躲避这股暧昧气氛,不自在地转过脸,走到平台边上坐下,抱膝望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背对着陆昂问:“你对我这么大方,是想让我为你做什么呢?”   陆昂也跟过去坐下,屈起一条腿,手腕搭在膝盖上,没有正面回答兰沉的问题。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要兰沉做些什么。   他是一时冲动,并不考虑后果。他只是想,既然兰沉这么缺钱,那他就找个理由给他就是了。   兰沉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人怎么会为了一块坏掉的光脑而露出那种惋惜表情……他无法理解,却还是给他找了一块新光脑带给他。   他不知道“缺钱”是什么概念,自然更无法理解兰沉要为了那么一点钱,去冒有可能会因为违反校规被开除的风险。   “我很好奇,”陆昂坐在兰沉身边开口,“你为什么会这么需要钱?帝国对战亡将士的抚恤金额从不吝啬,足够将士亲属解决温饱问题,而且你还拿着学校的奖学金,据我所知,帝大的奖学金基本可以覆盖学生的所有生活开销。”   兰沉看向他。   他对这些倒是一清二楚,而且丝毫没有想要掩饰自己调查过兰沉背景的这一行为。   陆昂无论做什么事,都是理所当然的,他的身份和权利给予了他充足的底气。   但他唯一不会知道的是,在那些被记录在官方档案的信息之后,兰沉还有另外一个,被人精心保护着的、特殊的身份。   兰沉看着他说:“因为我欠了一个人很多钱,很多很多,我想在……之前把这笔钱还清。”   他隐去了某几个关键词,并不愿意让任何人牵涉那个真相。   他垂下眼帘,月光照在他的面孔上,显得落寞又怅然。   他明明就在陆昂面前,可陆昂却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一下子变得很远。   陆昂打量着他,问:“那个人是谁?”   兰沉摇头不答,扭过头看向海面:“如果……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他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但我不想再欠他什么。”   陆昂嗤笑一声,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   “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帮我。”   陆昂挑起眉,神采张扬,眼中熠熠闪光。   他意气风发,写满这个帝国下一任掌权者应有的自信。   兰沉轻轻笑出了声,眼中的愁绪消散,眉眼间透出一分笑意。   他歪过头,将脸贴在手臂上,就这样侧着脸看陆昂,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他第一次在陆昂面前露出这种笑容。   没有嘲讽、没有厌恶、没有故意强撑的冷硬铠甲,是一个纯粹干净的笑,一张只属于少年的笑脸。   陆昂的喉结上下一滚。   那种纷乱的心跳又开始了,他移开视线,难以确解自己的心绪,干巴巴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兰沉跟着他站起身,轻声说好。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径下山。   这是专门为徒步铺设的步道,坡度平缓,沿途风景清幽,穿行于山中,还能听得见鸟鸣与潮声。天边陆陆续续仍有烟花绽放,西里亚的夜晚总是有烟花表演。   听到兰沉为了跟上他而步频很快的脚步声,陆昂停下脚步,回头道:“你有没有试过,在下坡路上往下冲?”   “?”兰沉不解地看他。   “过来,”陆昂朝他招招手,等兰沉靠近之后,直接蹲下身,“我背你。”   兰沉惊讶地站在原地:“……做什么?”   “我让你上来,听不懂吗?”陆昂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耳廓却微微泛红。   兰沉没办法,他现在是陆昂的所有物,必须得听陆昂的了,只能僵硬地爬上陆昂的背,小心地用手臂环住陆昂脖颈。   简直是世界奇妙物语。   他居然骑在帝国皇太子背上,还是陆昂亲口要求的。   陆昂起身,说了句“抓牢点”,便长腿一迈,大步向下冲去!   年轻又强健的Alpha飞奔在下坡路上,他速度极快,重力加速奔跑,几乎有在空中下坠的错觉,空气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吹得两个人头发都往后飞。   兰沉发出惊呼,不由自主圈紧双臂,身体因为陆昂的奔跑而剧烈震荡,必须紧贴陆昂的背才能不至于滑下去,声音被风吹散:“陆昂!干什么——别跑那么快!”   陆昂边跑边笑,背着兰沉却显得十分轻松。   他脚步飞快,几乎像是一只轻盈的飞鸟,任空气流过他们身边,强风迎面吹拂,夜空中烟花大朵大朵绽放。   一路下坠,宛如扑向狂风怀抱,心脏因为察觉到危险而砰砰狂跳,却兴奋异常。   太危险,也太刺激。   这是陆昂童年最爱的游戏,那时候是朱利安背着他,往天空塔下冲。   而现在是他背着兰沉。   是十八岁的他,和十九岁的兰沉。   兰沉在他身后惊呼,他却步履不停,速度越来越快,刺激肾上腺素不断增长。   穿梭风带,时间被速度无限延长,心脏每一秒跳动,都欢呼雀跃。   ——直至抵达终点。   陆昂终于在山脚处停下。   兰沉被风吹得头发衣服都乱了,皇冠也在头上滑落,幸好他眼疾手快接住抱在怀里,气喘吁吁,说不出话。   陆昂把他放下,兴高采烈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   他连汗都没出一滴,完全看不到刚跑完之后的疲惫。   兰沉:年轻人玩得未免有点太刺激了。   不过确实好玩,很爽很爽。虽然是在拿命玩这么危险的游戏。   他刚要开口,视线中却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   兰沉脸上的笑容敛去,看向陆昂身后。   陆昂也察觉到什么,回身一看,原来是面无表情朝他们走来的高光宇。   高光宇在山脚下等了不知有多久。他看了看陆昂,又看了看兰沉和他怀里抱着的那顶皇冠。   兰沉和陆昂齐齐冒上一股莫名的心虚。   这仿佛早恋被班主任抓个正着一般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殿下,”高光宇开口了,“我找了您很久。”   陆昂皱眉,刚才那种小男生邀功般的得意神情退去,还是一张酷酷的臭脸:“什么事?”   高光宇瞥了眼兰沉:“能否跟您单独说话。”   兰沉识趣地别过脸,走过陆昂身边:“那我先回宿舍了,你们聊。”   陆昂啧了一声,立刻对高光宇道:“你等会儿再来找我。”   说完便快步追上兰沉,无所谓地说:“不用理他。”   兰沉笑笑,边往宿舍走,边道:“我回宿舍休息,你跟着我干什么?”   陆昂紧跟在他后面,扬了扬下巴:“怎么,我不能去你宿舍做客?”   “……随便你。”兰沉无语地看他一眼。   他们一路穿过营区,引来不少人的侧目。陆昂却全然置之不理,他从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如此我行我素。   直到走到兰沉的单人宿舍门口。   兰沉才像忍不住似的,无奈地转身问:“你真的要来我宿舍吗?里面很小,又不是你住的那种豪华套房。”   “有什么关系?”陆昂道,脸上是还没有消散的兴致冲冲。   他满心欢喜,少年人的感情总是来得炽热甜蜜,简直一刻也不舍得让兰沉离开他的视线。   “我房间里没有茶水,你喝的那种我那没有。”   兰沉道。   陆昂这下真的犹豫了几秒,但很快就说:“……好吧,那你……你过来点。”   他朝兰沉勾勾手指。   兰沉靠近他,满脸没有防备,一双黑眼睛漂亮清透:“怎么啦?”   陆昂心下得意,他在走廊灯光下看兰沉,怎么看,怎么都让他愉快,心道自己真是做了笔好买卖,忍不住想动用下特权:“眼睛闭上,不要看我。”   兰沉莫名其妙地闭眼。   陆昂有点紧张,他弯下腰,目光看向兰沉柔软的双唇,刚要亲上——   兰沉背后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   门后出现了一个高大犹如山岳般的身影。   阴影中露出宗霆俊美、却带着血痕的面孔。   他双眼深邃如同黑潭。   身上的作战服上犹有零星血迹。   “我想知道,”他镇定,而慢条斯理地开口,如同一只雄狮在磨着爪牙,“太子殿下,在我妻子的门口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尴尬,我数错章节了,这章还是免费章,大家随便看,本场消费由越公子买单!(鼓掌   下一章三合一大肥章马上就到,有人本垒打,有人终于要出场了。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鞠躬! 第18章 《娇软美人的XX日记》   “可是,不能哦,我的小公主。”   时间突然暂停。   陆昂仿佛被人当头一棒, 连血液都凝固。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宗霆。   嘀嗒。   走廊上那座钟表秒针走过一格,发出清脆声响。   “你在说什么?”   “陆昂!”   他的声音和兰沉同时响起。   兰沉神色无比惊惶,在陆昂眼中定格成慢动作——   他被门后的宗霆吓得倒退了一步, 又急忙抬头,抓住陆昂的衣角, 满面仓皇:“你听我解释……”   宗霆的目光落在兰沉身上,右手微不可查地握拳,臂膀鼓出肌肉分明的线条。   “兰沉,”他沉声叫他, “你想解释什么?”   陆昂怔怔地看着他们。   午夜蓝双眼如同破碎的一片深空。   脑海中闪过好几个画面。   兰沉在树荫里抬眼看他,一点也不害怕的模样;   绿草如茵中,少年抬起头,倔强地与他对视;   海边的山坡上,兰沉一边望向大海, 一边说:“我欠了一个人很多……”   一切的一切,如同纸扇在他眼前展开, 闪电般前后贯连,他猛然间意识到了, 藏在兰沉话语背后的那个真相。   被细致保护起来的、兰沉不愿让他明白的那个真相。   而他竟然连这点查明事实的能力都欠缺。   他被一个Sigma耍得团团转,小丑一样可笑又滑稽。   兰沉在他的自尊心上, 狠狠地踩下了一脚。   在他最快乐的时刻, 有人将他拉下悬崖。   这颗骄傲的、尊贵无匹的心脏, 第一次被人用这种方式刺入匕首。   他无法再细想, 猛然间腾起一股携带着心碎剧痛的怒火,顷刻将他的理智全部点燃。   那双午夜蓝的眼睛, 带着滔天的怒火看向兰沉。   “你欺骗了我, ”他一字一顿, 眼睛里的蓝色浓郁到溢出,“好,很好。”   兰沉面如纸色,轻轻摇头,眼中泛出水光:“我没有……你听我解释好,陆昂……”   “你不配称呼我的名讳!”   陆昂大吼出声,眼中厌恶浓烈到叫少年窒息。   他朝兰沉高高扬起手,兰沉下意识闭眼,却在那只尊贵的手掌快要落下时,被宗霆一把握住。   宗霆抬眸,黑眸深沉,有如一只被侵占领地的雄狮。   “殿下,”他沉稳开口,不疾不徐,“还请注意您的身份。”   这却是不折不扣的威胁了。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吐露的话语,还有身上那股强大的、带着血腥气的压迫感,无一不在昭示着,比起陆昂,他才是那个真正拥有着帝国军权的在位者。   他看起来是在提醒陆昂不要失去皇家的仪态风度。   实际上,却是在告诉陆昂,他只是一个尚未登基的皇储。   连皇帝都已经没有掌控帝国的实权,还需仰他鼻息,方能保障帝国四域承平,陆昂又如何在他面前,与他相比?   ……陆昂输得一无所有。   他从来是都被众人捧在神坛上的帝国皇太子,生来尊贵的人间之王,整片星域都只是送给他的礼物。   一出生就被评级为Alpha,外表、能力、体格无不顶尖。   他似乎根本不必沾染凡尘,凡尘便已随他索取。   他只需坐在他钻石砌成的宝座上,就什么都有了。   然而。   宗霆一出现,仅仅是一句话,已叫他输得一败涂地。   被漫天星光宠坏了的皇太子啊……   他又怎么会经历过,真正无力和屈辱的时刻。   陆昂看向宗霆,脸色一寸寸灰暗。   皇子的骄傲被人打碎。   年少悸动的一颗真心亦被人踩踏。   兰沉就站在旁边,看着陆昂的脸色一阵阵变幻。   心底都不由得怜爱起来了。   唉!大壮真是的,我们陆昂好不容易心动一次,你却让他输得这么彻底!   好可怜的小学鸡,真是让人不忍心。   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加油!陆昂,你还年轻,一定能从今天的打击里站起来的!   你到时候就能知道,只有权力,才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相信不久之后,你就能像今天的宗霆一样,把对方气个半死了。   兰沉偷偷看陆昂,心想:恐怕今天以后,陆昂就要和他走起“我恨你又爱你所以我要口是心非折磨你”的剧情了吧。   刷!剧情点给我狠狠地刷!   后期的暗黑线剧情点,怎么也得提前给他刷完!   兰沉不仅不害怕,反而还笑眯眯地暗中期待。   唇尖轻舔唇珠,露出一点迷人的艳红。   那是……以迷恋和爱情为食的迷人怪物,宣告开餐的微笑。   小孩子的清纯过家家已经玩腻,接下来,就该到大人的时间了。   陆昂拂袖而去,头也不回。   兰沉装作绝望地朝他喊了一声:“陆昂!”作势想要追过去。   立刻被宗霆拉住手掌,攥得他指骨都发疼。   男人的掌心干燥、炽热,充满力量。   他被宗霆拉向身前,双臂直接环抱他的腰身。   宗霆背着走廊灯光,五官本就高鼻深目,现在眉眼直接陷入看不清的阴影之中。   那是雄狮看向猎物的恐怖威压。   是被别人触碰到了自己所有物的压抑愤怒。   他直直盯着兰沉的双眼,脸上的血痕从颧骨划至下颌。   兰沉仰头看着他,被他这种可怕的压迫感吓得身体发抖,簌簌落下眼泪。   他都快忘了……自己的丈夫,真正的面目。   他是一头凶兽。   撕扯开少年脆弱的防线。   叫人连心脏都鲜血淋漓。   他被宗霆“抓”进房间。   单人间宿舍是真的很小,仅有一张床,一套桌椅,洗漱都在走廊里的公共卫浴间。   一关上门,不拉开窗,就像是密闭空间。   宗霆高大的身躯在房间里几无下脚之地。   他把兰沉抵在门板上,一手按在他脸侧,一手掐住他的下巴,强迫兰沉抬头与其对视。   兰沉把陆昂给他的那个皇冠抱在胸前,身体发颤,哭得一抽一抽,眼中全是泪水。   看在宗霆眼里,就像是他破坏了少年的一场心动爱恋。   他好像成了那个最不该闯入的局外人。   宗霆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很少对兰沉再这样凶戾过,哑声问:“陆昂把他的皇冠给你了?”   他低眸看向兰沉手中那顶华美昂贵的冠冕,绿钻影影绰绰地闪烁。   兰沉哭着点点头,又摇摇头,咬住嘴唇,一个字都不愿再多向他透露。   呵,多么喜欢,坚贞到不愿向他交代他们的感情。   宗霆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嘴里隐隐发苦。   他伸手去碰那顶皇冠,却被兰沉用手挡住。   “你不明白……”兰沉哭得睫毛都凝成一簇簇,他这样说着,全无向宗霆解释的意思,只是努力躲开宗霆探究的视线。   宗霆无言地看着他的妻子,在他面前哀哀垂泪。   “陆昂是太子,”他低压着嗓音,“……你以为,他们会轻易让你和陆昂在一起吗?”   兰沉合上眼帘,难过地侧过脸,还是一句话都不愿回答。   宗霆又道:“陆昂背后牵涉甚广,事关整个帝国的基业,他身边是最危险的地方,我早就已经告诉过你。你才是什么都不懂的那个……兰沉,你让我失望。”   兰沉猛地抬起头,眼里泪光更加盈盈。   他嘴唇轻颤:“我真的……让你很失望吗?”   眼中全是心碎和绝望。   宗霆不语,沉默地用手捧起他的脸,心里百味陈杂。   兰沉的眼泪滚落到宗霆手背,惊人的滚烫。   “那就当我,让你失望了吧……对不起……我没有想过……我已经太累太累了……”   他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还不知廉耻地占据着宗霆妻子的身份。   而宗霆因他失望,让他更不敢想象,宗霆最终看见他怎样懦弱地离去之后会有什么表情。   说到底,是他欠了宗霆。   是他鸠占鹊巢,让宗霆无法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那么还不如,让他来结束这一切。让宗霆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离开他身边。   这颗千疮百孔的心,终于做出决定。   他用手擦掉眼泪,低着头,坚定决然:“宗霆,我想和你离婚。我们回帝都星,就去离婚吧。”   ……宗霆从一开始见到兰沉和陆昂时,就已经预料到他会说这句话。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已不能再容许任何人存在。   宗霆心下,就像是明知道坏消息会传来,然而却依旧固执地等着,最终果然等到了那个坏消息时的感觉一样。   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喟叹。   可尽管,他早已料到。   但心头仍然升起一股勃然的愤怒!   他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一身军功,都是在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又怎会允许,自己的颜面被这样践踏。   他觉得可笑,原有的对兰沉的愧疚与心动,如今纷纷变成了射向他的箭矢。   无法原谅。怎能轻易释怀。   “你要为了陆昂,和我离婚?”他低低地问兰沉,眼神像是要吃人的凶兽。   兰沉深吸一口气,狠下心道:“是。”   却躲避着宗霆可怕的眼神。   “你考虑过后果吗?”   “……我不用考虑有什么后果了。”兰沉捂住嘴,低头闷闷地说。   宗霆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是兰沉头一回听到他笑。但这声轻笑,却极为吓人,像是什么不详的预兆。   宗霆出离愤怒。   心头的那恶念纷纷冒出,已按耐不住,他想,他为什么要这样放过兰沉,让他出来和别人见面,他早就该把兰沉关在家里……只要看着他就好了,只要被他关起来就好了,做他最乖巧的小妻子,眼里只需要有他。   兰沉:大壮,坚强,坚强!!把坚强两个字,刻烟吸肺!!   他不让宗霆看见自己都已经快咧到耳根的嘴角,低着头说:“我想过了,我们根本就不合适,这一年多来,你本来也都没怎么正眼看过我,你喜欢的一直都是洛——”   他的声音被宗霆截断。   宗霆一把将他抱起,狠狠按在门上。   兰沉的整个人都被这冲击力撞得生疼,他打了个哆嗦,就被宗霆抬起下巴。   “……是我最近对你太宽容了。”   宗霆凑近他颊边,低低叹道。   他看向兰沉颤动不休的睫毛,带着血痕的面孔英俊而暴虐。   兰沉惊恐地睁大眼睛,因为身体记忆,浑身都开始剧烈发抖……   但男人已不会再忍让。   他带着怒气,撬开少年的唇舌。   兰沉发出痛苦的呜咽,被宗霆在口中攻城略地,一点点水光从唇角滑落。   “呜、呜呜……”他努力想要推开宗霆,身前却像铁板一块。   毫无怜悯,冷硬残酷。   这是那个他记忆中的,让他陷入噩梦一场的宗霆。   他无比恐惧,手指攥紧宗霆的肩头,将宗霆身上的那身战斗服抓得乱糟糟,还在拼命推拒。   他的拒绝让宗霆的动作更加凶狠。   宗霆是真正的狠角色。   不说话的狗向来咬人最凶。   他将兰沉的唇瓣亲到发肿,又亲他的眼睛、面颊、耳廓,仿佛即将撕咬。   兰沉喘息,眼泪滴落。   内心在喊摩多摩多,米多面多!   表面却是一幅垂泪的、受伤的模样,似乎心如死灰。   终于再好不容易他们的关系有所缓和之后,一切再次回到原点……不,甚至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彼此都深知,这一步走下去,他们的关系只会落进无法拯救的深渊。   但宗霆依然如是,再无止息。   他轻而易举地将兰沉抱起,像抱起一根没有重量的羽毛。兰沉向来很轻。   然后“砰”一声重重扔在那张单人小床上。   宗霆低头看他,指节粗大的手指有条不紊地撕开战斗服衣领上的尼龙搭扣。   战斗服上都是血迹。   就在兰沉和陆昂在路上的时候,他已在西里亚西半球开展作战演训。   结束后匆匆赶来东半球的这处海滨景区,连伤口都未处理,只是为了看看他阔别多日的妻子。   一整夜的行军拉练,模拟登陆作战演训,枪林弹雨中难免受些小伤。   在战场上他一如既往身先士卒,和他的士兵冲在前线。   而战火本就增加肾上腺素。   更让他心绪难平,浑身肌肉賁张。   是怒火、是占有欲、是不甘,是他心底深出不愿承认的……嫉妒。   纷纷化作野兽般欲渴。   他们距离极近,但心却在越来越远。   兰沉背对着宗霆,靠在枕头上,脖颈纤细得像轻易就能折断。   他哭到声音沙哑,耳朵通红发烫,头发丝柔软地垂落、四散,又被男人粗鲁地用手掌覆盖,发丝在粗大的指关节间缠绕。   少年泣声呼痛,哀哀求饶,痛得咬住自己的手指。   宗霆从他齿列间拿出那根鲜血淋漓的手指,俯身在他指背上轻啄一口。   兰沉:呜呜呜!壮!你真的好会!   他真是爱死宗霆这种总是在乎细节的完美主义狂强迫症了。试问谁能不爱,谁能!!   这完全是一次惩罚。   少年几乎崩溃。   他捂着脸,不停地闷哼:“宗霆……我真的恨你……我为什么要遇到你……”   他在恨他夺走了最后一点点,对丈夫的期许和温情。   而宗霆闭口不言,沉默地将他抱进怀里。   兰沉还声音细若游丝,却依然表达着他的憎恨:“我真的……恨死你了…… ”   他拼尽最后一点点力气,只为与宗霆彻底决裂。   心脏在流血,眼睛在流泪。   以为这样,就能让宗霆讨厌他。   不知过了多久。   兰沉终于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只有一张面孔还干干净净,白皙光洁,发丝被汗水沾湿,都贴在了额头上。   宗霆无声地用手指拨开他的头发。   带着血痕的面庞上,并不看得见半分餍足。   有的只是无穷无尽、深切的失意。   在没有任何人目睹的时刻,这个无坚不摧的帝国战神,这个杀神,头一次满眼落寞。   理智与心中的恶念做着斗争,而向来冷静克制的他,再一次用他素日所骄傲的自制力,战胜了那些荒唐的、不可言说的念头。   他本该感到庆幸,却仍然落落寡合。   没想到终有一日他也会落入这种境地。   他紧紧抱住自己的小妻子,忽然卸去一身铠甲。   最后一次,吻了吻少年耳骨处的那个冰凉的助听器。   他对着昏迷不醒的少年低声道:”……如你所愿。”   然后抬腕点开自己的光脑,第一次个人私事上动用他的最高权限,解除了帝国官方的民政档案里,他与兰沉的婚姻关系。   “恭喜你,你自由了。”   他明知兰沉不会听到,却仍然低低地,沙哑地说。   兰沉次日醒来时,宗霆早已不见身影。   身上被稍微清理过,只不过是很简单地擦了擦,各种青紫印记依然斑驳吓人。   宗霆似乎有什么急事,走得很匆忙。   光看这身痕迹,还以为他被谁拳打脚踢揍了一顿。   大壮真是会下狠手。   不过不得不说,大壮确实……技术不错。   兰沉爽到了,并表示很满意。   他本就是喜好追逐危险的怪物,天生为感知疼痛与欢欣而存在。   可以给宗霆打个满分。   谁会不喜欢又高又帅、动作利落、还身上带伤的猛男前夫哥呢。   这样的前夫哥,才是真正的仙品啊!   昨夜其实只是在装晕的兰沉笑盈盈打开新光脑。   看见自己的个人身份信息里婚姻状态那一栏,已经从“已婚”变成了“离异”。   以前这上面还能通过链接直接点到宗霆的信息,虽然除了他们本人之外,别人都看不见。   光这么看,他和宗霆是再也没有一点关系了。   可是兰沉知道,宗霆的折磨,现在才只是开始。   唉,刚睡完前夫哥,就开始有点想念他了。   兰沉万分惆怅,他好不容易有了美好的杏生活,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他眼光一凝。   侧首看向窗边。   天空蔚蓝平静,白云丝丝缕缕。   他却警觉地预感到了什么。   杏仁眼微微眯起,唇角弯弯。   如果是真的如他所猜测的那样……   那么杏生活,或许也不会远了。   哎呀,真是件好事。   这日子简直越过越有盼头!   他这才悠闲地查看起光脑上的未接通信。   算上昨天白天,他将近24小时没有看光脑了。未接通信里长长一列,最早是宗霆打来过一次,原来他早就用光脑联系过他,并非突然而至;随后就全是来自同一个人的通讯申请,每隔十几分钟就不间断地打给他,从昨晚一直打到了现在。   来电显示的身份ID,是高光宇。   兰沉去换了身衣服,穿的是上次在行宫里,陆昂让人给他换的那套。   衬衫质地精良,做工极佳,袖口内侧低调地绣着皇室专属印记。   然后回拨过去。   那边立刻接通。   高光宇的清晰立体影像出现在光脑投影中。   他眉头紧锁,一看见兰沉,就急冲冲地问:“你到底和殿下说了什么?”   兰沉歪过头,懒得演戏:“怎么啦?”   “他昨晚把房间里能打碎的东西都打碎了,我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这不是重点,他今天早上就拿着禁军那台机甲的操作权限,开着机甲离开了这里!我们所有人到现在都没联系上他!”   向来寡言的高光宇难得一次性跟他说这么多话。   兰沉懒洋洋地用手撑着脸,挑挑眉毛:“哦,就这种事啊,别急别急,他是受了点刺激,离家出走也很正常。”   “你怎么……”高光宇愣了下。   他直到这时才有所察觉,兰沉和他往日的形象大不相同。   立体投影中,少年嘴角弯弯,眉梢眼角满是慵懒轻挑。   就像是一只……吃饱了鱼的猫。   他浑身上下,仿佛都有着某种致命的魔力,叫人挪不开眼。   危险。危险。   兰沉还是笑:“我怎么啦?放心,我去把你的殿下找回来,这样行了吧?”   他完全是哄小孩一般的口气。   让高光宇说不出话,神情惊愕。   也才十八岁的少年,哪里见过这样的绮艳。   他明明用着一张最清纯的脸,身上衣服也穿得完完整整,却每个动作都叫人心慌手软、头皮发麻。   他磕磕绊绊解释:“你、你不知道,殿下的安危有多重要,一旦有半点差池……你、我,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可能逃得过摄政王的惩处……”   “知道了,知道了,”兰沉指了下自己的助听器,示意自己听得很清楚,“我这就去找他。”   他关掉通讯,打开了那个之前陆昂加他的社交软件。   他向陆昂发了条消息:“你在哪里?”   界面却跳出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   “您已在对方黑名单,对方将不会收到您的信息。”   陆昂还把他拉黑了。   太子殿下真是小心眼啊。   兰沉笑了笑,拿上陆昂给他的皇冠,出门哄小孩去。   走出宿舍,昨夜一直悬停在天上的那架战机已经不见,估计也是出动去找陆昂了。   校舍营区四处都有禁军穿行,全副武装,完全最高警戒状态。   皇家禁军全面接管了校区,把控着所有出入通道,不让任何人离开。   这样的高度戒备……有些不合常理。   再联想到宗霆的匆匆离去,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而不单单与陆昂有关。   兰沉远远看到高光宇站在校区门口处,正与一队站岗的士兵交涉。   那些士兵穿的军装不是禁军的深蓝色……而是军部的黑色。   他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高光宇一看见他,便急忙朝他走来:“你知道殿下的去向?”   之前兰沉在通讯里信誓旦旦,他便以为兰沉清楚陆昂去了哪里。   兰沉不答,一脸无辜地问:“禁军的机甲没有定位吗?”   “殿下关闭了定位系统,还启动了反追踪程式,我们根本无法定位到他。”高光宇深深皱眉。   兰沉又看向那些军部士兵,问他道:“这里是在干什么?军部的人怎么会在这?”   高光宇直接闭口不言,仍对他颇有顾忌。   兰沉倒是无所谓,他直接走向门口,刚要向那些士兵询问能否出校门,又被高光宇拉住。   “现在外面,很危险,”他警告性地看了一眼兰沉,“你最好不要单独行动。巴伦从帝都星派了他们家的机甲过来,马上就会到这边,如果你知道殿下去了哪里,就和我一起去找他。”   然而一个站岗军部士兵看见了兰沉,忽然神色一变。   他端着激光集束枪走过来,按住头盔上的某个按钮,一片信息光幕在他右眼升起,他快速扫了下上面的图像,确认完毕后向兰沉伸手道:“抱歉,您不能离开校区。”   高光宇比兰沉先一步出声:“为什么?我刚才不是给你们看过我的通行证?”   “这是上面的指令,”那士兵态度强硬,“我们收到命令,不能让这位同学离开校区。”   “不行,他必须和我一起走。”高光宇同样坚决。   他虽然疑惑为什么军方会出手控制兰沉,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必须要尽快找到陆昂,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得带上兰沉一起走。   咔哒。   士兵的集束枪立刻上膛,枪口对准高光宇。   他身后五名士兵,也都朝这边看过来。   “请不要让我们动手。”军部士兵端枪威慑。   他们竟然毫不在乎他的身份。   高光宇拉着兰沉,动作停住,神情越来越冷。   他隐隐咬着牙根,下颌线绷出锋利的线条,“你知不知道,如果耽误了我的事,你会有什么下场?“   又来了,太子党又要开始用身份压人。   怎么就一个全都学不乖呢。   这个也得好好教育一下。   兰沉在旁,不动声色,眼波流转。   他拨弄着手里的皇冠,视线看向远方天际处,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的一架机甲。   帝国的机甲,是汇聚了人类最高科技水平的战争机器,并非随处可见,人人可以拥有。   这些机甲通常造价高昂,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有时一些小星球根本无力承担建造一部机甲的费用,即使是背后有皇室财力支持的皇家禁军,也不过拥有两部机甲而已。   再加上,操纵机甲需要极为强大的精神力链接,普通Alpha机甲建立精神链接,只会遭到神经损伤,而且身体也因为无法承受机甲驾驶与飞行中的巨大加速力,而受到严重内伤。   可以说,每一位机甲驾驶员,都是万里挑一中的万里挑一,价值几乎与一部机甲比肩。   所以高光宇会那么着急陆昂的去向。   身份高贵的陆昂,从来都不是作为一位机甲驾驶员培养的。   即使陆昂有过机甲驾驶的经验,但在没有经过系统性机甲操作培训的情况下,陆昂冒然驾驶机甲离去,本就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那架巴伦·菲兹家的机甲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机甲通体蓝白红三色涂装,右肩装配着一整排竖式巡空浮游//炮,像长出一扇羽翼。   兰沉:好帅!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个世界的机甲。这里的机甲远比其它他穿过的机甲文里的机甲体型更大,高达六七十米,远远望去,就如同一座移动的大楼。   宏伟。壮观。人类文明的奇迹。   随着那架机甲从天边降落,地面发出明显震感。   所有人都转过头,往机甲着陆的方向看去。   就在这时!   高光宇瞬间动作,一把推开兰沉,从腰侧掏出一支小型等离子枪,扣下扳机,朝那士兵开枪!   士兵立即张开电磁防护盾,向后急退一步,所有枪口都在刹那间对准高光宇,同时上膛!   兰沉被推得摔倒在地,仆倒在警戒线边,离警戒线仅一步之遥。   枪声轰响!   集束枪射线亮光大起,高光宇抬手拧身,身手极快地扭过一名士兵的臂膀,顺势转到对方身后,借用对方的电磁防护盾躲开射线。   “走!”   他向兰沉大喊。   兰沉艰难地爬起来,一名士兵看见他的位置,马上朝他大步走去,伸手正要揪住他的衣领,却被一发爆炸在他们身边的光束弹轰然炸开!   爆炸的气流如同巨浪,音浪爆//破,兰沉被一阵巨大的冲击力推开,一连滚了好几圈,浑身如同被列车碾压而过,每个关节都痛不可当。   尘烟飞溅,炸开的尘土像是突然涌至的大雾。   兰沉在一片迷雾之间,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咳咳”地直咳嗽着,双眼含泪。   似乎觉得自己就会在这里死去。   手指却仍死死抓着那个皇冠。   直到一双白色的、巨大的机械手从迷雾中伸出。   像天国福音,在他眼前降临。   这只机械手灵巧轻柔地抓起兰沉,迅速将他从尘烟中捞出,带到空中。   它把兰沉放在掌心位置,五根手指合拢,密不透风,挡住了那些士兵开枪射击出的射线。   少年惊魂未定地坐在这只机械手手掌中,浑身狼狈,睁圆一双杏仁眼。   ……可怜得像是一只落入猎人囚牢的幼鹿。   他瑟瑟发抖,满眼是泪,抱着膝盖,伶仃的双腕都擦破了,全是细小的伤痕。   枪林弹雨中,机械手移到机甲身前。   这台机甲,将他护在了心口。   机甲的另一只手挡在胸前,就此停止动作。   驾驶舱门打开。   一个穿着机甲战斗服、头戴头盔的高挑身影,从舱门中走出。   即使看不见面目,身形也依稀能看出宽肩窄腰的轮廓。   驾驶员步下驾驶舱,一步一步走向兰沉。   头盔后的视线无声注视着这个满身伤痕的美少年。   他皮肤很白,因此那些伤口便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让人想起……诞生于尘烬里的一只雏鸟。   柔软、精致、漂亮,也容易死。   驾驶员把兰沉打横抱了起来,兰沉慌张地抓住他的领口,还在急喘。   “没事了。”   驾驶员低下头对他说。   杏仁眼里满是仓皇。   兰沉被抱进驾驶舱,放在了副驾驶座位上。   机体内部的操作空间在他眼前展开。   中控台上是密密麻麻的操作按钮和推杆,舱门关上后,便成为了一面全景显示屏。   驾驶员耐心为他绑好安全束带,戴着战术手套的手从兰沉脖颈间滑过,顺着锁骨,扣上腰带,然后是两条下肢束带,一共五处安全保护扣,他一一扣好。   还不忘帮兰沉戴好那顶皇冠。   然后打开空气膜保护装置,将兰沉罩在里面。   不这样的话,副驾驶位置同样容易受伤。   驾驶员又看了一眼兰沉现在系好安全带的姿势。   乖巧地被紧紧锁在副驾驶座椅上,只能移动两条小臂。   样子很好看。   让人愉悦。   兰沉喘着气,手在发抖,转过去看向驾驶员,“你,你是巴伦派来找陆昂的吗?”   “嗯。”驾驶员简短回答。   他坐上驾驶座位,重新插好头盔后的神经元链接束。   右手拉高控制推杆,双涡轮马拉约纳粒子反应堆启动,发出啸声,机体内部的机械结构开始嗡鸣运转。   “高光宇说他启动了机甲的反追踪程式,现在没有办法定位到他……”   兰沉着急地说。   “哦,是这样啊。”   驾驶员仿佛根本不在意兰沉说的内容,看向显示屏上的景象。   刚才爆炸位置仍然尘烟阵阵,混战中高光宇已经被几名士兵联手制服。   这些军部士兵可没对高光宇有多客气,他被反剪双手,枪托低着后脑,牢牢压在地面。   兰沉也看到了高光宇的模样,立刻惊呼:“高光宇!快,快去救救他,把高光宇也带上来。”   他指挥得这么自如,似乎习惯了高高在上地向下人发号施令。   即使面对一位全然陌生的驾驶员,也依旧改不掉骨子里的劣习。   ……是金贵、骄矜、又美丽的小王子呢。   他急切地看着驾驶员。   可机甲却凭空拔地而起!   足部推进器推力提高至最大,驱动引擎轰鸣,那坐在主驾驶位置上的机甲驾驶员,将推杆压到了最高档。   机甲极速升空,顷刻抵达第一宇宙速度,凌空飞越冯卡门线。   少年惊呼出声,湿漉漉的眼睛惊讶又不解:“你干什么呀!别走,去救高光宇!”   颐指气使的模样娇纵可爱。   机体突入散逸层大气,飞向太空。   显示屏上的景像十几秒间就从地面,变幻成了越来越遥远的星球表面。   西里亚星的弧形边缘切开画面,一半是太空,一半是蔚蓝的静谧地表。   少年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地表离开西里亚。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生气地说:“你简直在乱开!干嘛把高光宇留在下面,他要和我一起去找陆昂呀……”   好笨。   完全没想过,自己已经被劫持。   机甲在太空中高悬,四周宇宙静谧,群星在几亿光年外闪烁。   这具庞然大物静静地,看着下方的西里亚。   右肩浮游//炮一根根推出,喀哒喀哒,机体已做好战斗准备。   驾驶舱内,驾驶员转过头,朝兰沉掀开头盔上的显影玻璃。   露出一张英气勃发、俊朗非凡的面孔。   散落的金发灿烂,比恒星更佳耀眼。   ……让旁边的无数星光,都顿时失去颜色。   他英俊得好像一个太阳神。   却勾着嘴唇,张扬恣肆。邪气无法言喻。   绿眼睛看向他的猎物:“可是,不能哦,我的小公主。”   ……来了来了。   他的《娇软美人的X乱日记》!   兰沉不由泪目。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09 11:50:59~2023-03-10 12:4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亮是我的指路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买女孩的小火柴i、楛円 10瓶;七伞子 6瓶;云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采摘小玫瑰   某神秘鲜花市特产特供特销的双星文学   看着面前这个金发大帅哥。   兰沉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他的杏生活啊啊啊呜呜呜啊呜呜呜!!   这就是他会走路的杏生活!!   好日子终于要来力!!   《娇软美人的X乱日记(双)》。   有经验的读者一看名字就会知道, 这是一本某神秘鲜花市特产特供特销的双星文学,在每日热推畅销榜前三的那种。   不可否认,穿书局业务涉及面极广, 从终点龙傲天文学到同仁攻抚慰文学,无一不包, 又怎么会错过鲜花文学这片巨大的红海。   这本的剧情也非常迎合鲜花市近些年同样流行的笨蛋美人系列,简单粗暴,就是一位笨蛋娇宝小少爷在一次星际旅行中,被星盗给绑上了飞船酱酱酿酿的故事。   由于太有鲜花特色, 在系统的剧情提纲上,绝大部分剧情都被穿书局暴力打上了马赛克,只留下一些重点情节。   然而出现问题的,正是这些重点情节。   按照常理,类似主题的作品大多都是小甜文, 攻受之间即使再如何缺少情感互动,也会在一次又一次的鲜花才能出现的接触里, 狠狠爱上对方(的身体)!   可是这本书的原作者或许是搞凰搞得太投入,忘记了补充上这一关键要素。   结果, 便导致了剧情如脱缰的野马般一发不可收拾。   原著受——当然,在剧情提纲由兰沉接受后, 自动变成了兰沉的名字——逐渐对绑架他的星盗产生了斯德哥尔摩情结, 不可避免的, 他开始越来越迷恋这个X大活好的肾宝男。   但星盗却从未对他产生过丝毫感情。   他只把兰沉当成他的玩具, 又怎么会把他看成一个真正具有独立人格的个体。   他想尽办法对兰沉开发各种玩法,所有在鲜花市能看到的、所有具有惊人想象力的各种情节, 都一一上演, 直到兰沉被彻底玩坏。   这里说的玩坏, 是真的“玩坏了”那种,从身体到心理,都彻底崩毁。   在兰沉没有一点点利用价值之后,星盗则毫不留恋地把他随手丢弃在了一个荒废星球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男人只要XX硬了,心就会软”,这条普世真理在星盗身上,完全无法验证。   这简直就是在挑衅鲜花世界观!   即使是抗压能力强大的鲜花网读者们,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剧情安排,流水一样的投诉纷纷飞向穿书局。   所以不出意外,这本书成为了兰沉的任务之一。   兰沉:杏生活杏生活杏生活!!   他心中早已有了如何折磨对方的计划。   不就是把他当工具人嘛,无所叼谓,任何渣攻,终将绳之以法!   他装作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一样,愣了一下,看着身前的机甲驾驶员,小声道:“喂、你在说什么?你什么意思……我才不是什么公主!”   少年带着些羞恼,瞪了他一眼,却完全不晓得害怕。   他仍以为这位机甲驾驶员,是巴伦派来的帮手,并不知道这架机甲真正的驾驶员,早就被拧断脖子扔进了太空。   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背负着无数条人命的、罪行累累、被全宇宙联合通缉的星际大盗。   埃德加含笑看他,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隔着空气膜戳了戳少年那气呼呼的脸蛋。   “真可爱啊。”   他低叹道。   太可爱了……见到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总忍不住……用力弄死。   要忍住。   兰沉脸上一下绯红,像从没被人这样狎昵触碰过一样,震惊地微微张唇,“喂,谁允许你、你碰我……”   驾驶员挑了挑眉,在兰沉的目光中,将那根碰了兰沉面颊的手指慢慢往下移,摸到兰沉的双唇,在他的唇瓣上揉捏。   兰沉本想推开他,却惊愕地发现,自己被绑在副驾驶座椅上,一动都动不了。   只能被人用手指按着他的嘴唇揉来揉去,嘴巴都合不上了!   “……认识一下,我叫埃德加,小公主。”驾驶员笑嘻嘻凑近他,眉峰凌厉如刀,是异常俊美、又危险的一张面孔。   这个人坏死了!   兰沉气得直瞪他,却只能收获对方愈加灿烂的笑容,叹问:“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埃德加低低地笑出了声,终于放过他的两片嘴唇,用手轻轻拍他的头顶。   金发驾驶员将目光看回屏幕,表情愉悦,口中道:“是时候验收一下我们的成果了……来,让我看看……切换卫星信号是哪个开关……”   他低着头,还真在思考该按哪个按钮,视线在中控台上看来看去,最后像发现新大陆一般说:“啊,在这里!”   兰沉更惊讶了,“你连机甲都不会操作吗?”   埃德加”扑哧“笑了声:“原谅我一下,小公主,第一次开机甲,还不太熟练。”   少年的脸上露出疑惑神色,他费劲地思考了下,才得出结论,“你、你不是原来的驾驶员!你是谁?”   直到这时,他才察觉到危险,表情开始变得惊恐。   埃德加按下中控台上的按钮,抬头看向屏幕,口中答道:“我?你的未来老公。”   “你在乱说些什么呀……”兰沉立刻反驳,红着脸声音小小。   显示屏幕上的画面,已经从机甲外的深空,切换成了西里亚地面上的实时卫星景象——   他们整个学校营区,都已经落入一艘庞大的太空战舰的阴影之下,而那艘皇家禁军的午夜蓝战机,则搁浅在海滩上,机身残破不堪,零件到处散落。   这是在刚才几分钟之内,结束的一场闪电战突袭。   就在埃德加和兰沉在机舱内调笑时,他的亲信,已登陆西利亚东侧,用强大的火力,硬生生攻下被禁军和军方共同守卫的西利亚东海岸沿线。   军部主力并不在附近,而且一时之间,也无法赶到——   因为就在昨夜,他已在0.5光年之外,点燃了一场波及全宇宙的战火。   本想干一票大的,绑架帝国皇太子,让帝国拿出一笔足够让他满意的赎金,没想到还有了个意外的收获。   埃德加微微一笑,一边盯着屏幕上的画面,一边问道:“你和莱茵的皇太子很熟吗? ”   他在推想少年的身份。   刚才抱起少年时,他就看见了对方折起的袖口上,那个莱茵皇室的标志。   还带着那么昂贵的皇冠……言语间和陆昂·尤里乌斯亦极为熟稔。   看起来,他在硝烟里,采摘了一朵温室中娇养的小玫瑰。   少年却已被屏幕上的景像吓得不轻。   他面色发白,杏仁眼中隐隐又沁出泪光,喉中呜咽:“你、你到底是谁……”   “怎么怕成这样?”埃德加瞥了他一眼,极轻快地说,“都说了是你老公了,嗯?别怕,我暂时还不想弄死你。”   他把那么恐怖的话说得那么轻巧。   少年恐惧地咽了下口水,身体不由地发起抖来。他不敢说话,生怕自己惹怒了这个男人,只能紧张地握紧拳头,竭力不让眼泪掉下。   “看起来他们没什么收获,皇太子已经跑了,”埃德加看着屏幕,“怎么办,你说老公我该不该在你们那位上将没赶回来之前,把人手撤回来?”   兰沉:呵,还知道我前夫哥厉害。   急着当他新老公是吧,等前夫哥回来,有你好果汁吃!   “你能不能、能不能放我回去……”他鼓足勇气开口,刚才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消失不见。   十分欺软怕硬。   埃德加被他逗笑了,刚想伸手再去捏捏他的脸,一道耀目的光弹,便直冲机体背后!   机甲被轰击得发出震响。   “嘀嘀嘀,嘀嘀嘀,受击警告,机甲已收到损伤,正在计算受损程度!“   舱内警报声瞬间大作!   埃德加眼神一变,握上控制推杆,操控机甲向后转身,躲开了又一发朝他发射过来的光弹。   显示屏已切换回外部画面。   就在他们的几百米开外,一架风暴蓝色的机甲,正抬起手心,手掌中的复列位向能源炮口正在旋转,装填着下一发火力。   “滋——滋——”   机甲内部的无线电通讯被启用,喇叭里传来另一具机甲中,驾驶员的声音。   “把他放了。”   一道清冽而熟悉的声音,从对面的机甲中发出。   少年面露喜色,飞快地说了一句:“陆……啊。”   他急急忙忙吞下后面那个字。   小公主难得反应机灵了一下。   刚才埃德加就提到过“皇太子”的称呼,他们的目标或许就是陆昂。   如果他暴露了陆昂的身份,这或许会对陆昂更不利。   糟糕,好像要长出脑子来了。   他在舱内东张西望,找到那个无线电通讯装置,激动地向对方通风报信:“这架机甲的驾驶员不是我们的人!他说他叫埃德加——”   埃德加却掐住了他的喉咙。   绿色双眼中是惊人的野心、和跃跃欲试的兴奋。   他扬起一个嗜血的笑容:“老婆,你干嘛手肘往外面拐,对别人这么好?你刚才喊他……陆什么?”   兰沉闭上嘴。   他的杏生活还是很聪明的,只需要稍微一个提示,就能猜出对面身份。   那双杏仁眼里盈满泪水,害怕到浑身发抖,喉咙被掐住,几乎无法呼吸。   通讯还未被切断。   战术手套越掐越紧,顷刻在少年脖颈间娇嫩的皮肤上留下通红印记,毛细血管爆裂,沁出血痕。   他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只能被动仰头,努力吸入一点点空气。   “呜、啊……哈啊……”   少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喘息声,眼泪大颗掉落。   呜呜,干嘛给我在陆昂面前,搞什么窒息普勒啊!!   作者有话说:   把支持,打在公屏上!!   =====   感谢在2023-03-10 12:47:11~2023-03-11 09:5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海芋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做一条发财的鱼、明曦月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荔枝 30瓶;七漪 6瓶;七夜、雪寂 5瓶;王大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通通无所叼谓!   千里救前妻,你是真的爱啊,壮。   他和小学鸡!昨天!还在搞青春校园纯爱!   今天就直接在陆昂面前上演重口味普勒。   太过了。简直揠苗助长!   兰沉倒不是担心陆昂会为他着急什么的——陆昂想必现在恨他恨得要死, 巴不得他早点被创死。   就是怕孩子还小,没能循序渐进,容易直接把陆昂带歪啊!   等于青铜玩家直接排进顶端局。   这让陆昂, 该如何反应呢?   “呜……”他濒临窒息,大脑缺氧, 脑皮层炸开电光。   意识在模糊边缘疯狂蹦迪。   有一种肾上腺素激增的兴奋感,叫他无法停止思考。   身体战栗,连同心脏用力泵血。   汲取最后一丝空气。   他——快——死——了!   再这样继续,他真的会死, 被埃德加活生生掐死在机甲里。   陆昂,陆昂,你还不来救我吗?   杏仁眼看向显示屏上的风暴蓝机甲。   兰沉的喉咙被掐得“咯咯”作响。   通讯连接对面诡异地安静了一阵。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发强大的复列位向能源炮攻击!   光束粗如水瀑,从那架风暴蓝机甲中射出, 太空中寂静无声,却光芒大亮!   埃德加立刻松开了手。   兰沉这才重新获得呼吸的权利, 他浑身一软,大口地呼吸着, 胸膛剧烈起伏。   没有空气传声的真空之中,只能依靠机甲显示屏上的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摄像头观察四周。   而他们这具机甲, 这次却在埃德加的操纵下, 在光束炮抵达之前, 用人类几乎都无法反应的速度, 异常灵活地向上飞跃,躲开了那发光束。   兰沉盯住正在操控机甲的埃德加。   ——这怎么可能是第一次驾驶机甲的新手?   这么夸张的速度, 这么快的上手一具完全不熟悉的机甲, 甚至都不需要看任何引导教学, 就已经适应了战斗。   他简直就是怪物。   机甲内部传来“喀哒”声响。   机甲外壳爆衣,壳体向上掀开,露出关节接驳处更佳柔软灵活的表层,流动的蓝色灯光依次亮起。   这台机甲,全面进入战斗形态。   ”他好像生气了呢,”埃德加舔了下嘴唇,笑得很开心,“我的小公主看来很受太子重视?”   机甲向上抬手,拔//出放在外置喷气式背包的等离子激光束长剑。   “老公要为你去打架咯~”埃德加向兰沉说道。   兰沉:老公撕得好呀,再撕响些!   他的目光落在埃德加操作推杆和移动□□的双手上,默默记住埃德加的动作。   机甲推进喷口一齐启动,执剑冲向不远处的陆昂!   那架皇家禁军的暴风蓝机甲同时张开防护盾,右臂向下一震,也拔出一把光束长刀,迎面向他们冲来!   两架机甲刀剑相撞,光束发生激烈的相互切割,驾驶舱内摇晃得像在地震,光束亮到仿佛睁眼直视太阳。   埃德加重重拉下头盔显影玻璃,遮住刺入双目的光线,不忘对兰沉说道:“把眼睛闭上。”   说完,便抬起防护盾,一记重击,砸向陆昂驾驶的机甲!   暴风蓝机甲头部瞬间被砸出伤痕,涂料消失,泛出外壳材料本身的金属光泽。   啊啊啊,他的杏生活,在打他的三千万!   兰沉笑得想死。   撕,再撕,继续别停!   那暴风蓝机甲被打得向后跌落,喷气式动力背包自动制动,稳住机甲的身形,随后抬起手掌,似乎是要再次发射能源炮——   埃德加立刻操作机甲举盾防御,却没想到,那竟然只是陆昂做出的一个假动作。   暴风蓝机甲随即猛冲上前,就在埃德加放下盾牌的刹那,左手握拳,一拳砸在机甲胸口!   左臂推进动力达到最大化,这汇聚了机甲瞬间所有爆发性能的一拳,以气贯长虹的力道,直直锤在驾驶舱外。   “砰——!”   驾驶舱受击发出震响,警报声愈加尖锐:“警告,警告,驾驶舱正在收到攻击,驾驶舱主防御系统已受损,正在计算损伤程度……损伤度13%……”   嗷,他的三千万奋起,开始揍他的杏生活了!   冲冲冲,这才是星际文该有的雄竞!   通通给他狠狠雄竞起来!一个都不能逃过!   兰沉在空气膜的保护中津津有味地看热闹。   陆昂抓住机会,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砸向他们这具机甲的胸口。   “轻轻”敲醒埃德加沉睡的心灵。   【驾驶舱正在收到攻击……驾驶舱损伤度21%……】   【损伤度36%……请及时反击,并准备脱出方案!损伤度99%时将自动启动维生弹出装置!】   遭了,这下要变轻轻敲死沉睡的心灵了。   机甲没几下就被打得受损严重,蜂鸣警报器在驾驶舱里大声作响。   埃德加终于失去笑容,面无表情地握住操作推杆,在驾驶舱强烈的震动之中,大拇指按下红色按钮。   这具机甲的主兵器——浮游炮自动调准射击方向,推出发射!   推进燃料点火轰鸣第一次!   第一支浮游炮从机甲右肩飞出——击中风暴蓝机甲的右肩。   推进燃料点火轰鸣第二次!   第二支浮游炮紧随其后,击中风暴蓝机甲头部。   推进燃料点火轰鸣第三次!   其余四支浮游炮瞬间齐发!四支浮游炮通通冲向风暴蓝机甲,仅在一霎那间,便将机甲肩部、肘部炸毁,整台机甲,都被巨大的冲击力炸得向后滚落!   六支浮游炮全部发射,意味着这台机甲已经失去主武器。   他们接下来的战力明显不足了。   埃德加神色冷凝,绿眸像是两片结冰的翡翠。   他转过头,伸手关闭兰沉副驾驶座上的空气膜,解开安全带,把兰沉拽进自己怀中。   风暴蓝机甲右臂彻底损坏,整支机甲右臂几乎掉落,只剩下几根管线还连接着,却仍然在尝试稳定制动。   埃德加用手摸到兰沉的后脖颈——在他脊椎神经处的位置。   隔着几厘米的距离,他掌控兰沉的生死。   他再次打开无线电通讯装置。   对陆昂道:“他在我手心里,脖子好细——你碰过他的脖子吗?”   埃德加轻笑一声:“他看起来很喜欢这个姿势呢,抖得好厉害。”   他低头看兰沉。   兰沉:?   你拿我当人质归人质,请不要颠倒黑白谢谢!   通讯器那边没有声音。   可能通讯装置已经毁坏,又或许是陆昂不愿意回答。   埃德加已有去意。   西利亚的位置本来就不好,离帝都星太近,他和他的人手每在这里多拖一分钟,都会增加巨大的风险。   他是无所谓,但是他留在西里亚上的亲信手下,更容易比他身陷危险。   现在看来,顺利劫持到陆昂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那倒不如及时抽身,或许还能做到不亏。   兰沉被埃德加揽在怀里,就坐在他的膝头,整个人正对显示屏幕,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台风暴蓝机甲摇摇晃晃地,停下了再次启动喷气动力的动作。   ……陆昂要放弃他了吗?   他死死盯着屏幕。   目光忽然一凝!   在那台风暴蓝机甲身后,浩瀚无垠的深空中,一台完全隐匿于黑暗中的庞大机甲,正极速向他们飞来!   这台机甲通身纯黑,白色灯饰流线型亮起在机甲四肢关节,如同嵌在机甲上的薄刃。   它的名字,叫做刀锋。   只属于帝国战神的专用机甲,GAB-TK01-I 刀锋。   ……是前夫哥来啦。   千里救前妻,你是真的爱啊,壮。   兰沉都要笑出声了。   埃德加同样也看见了那台机甲。   他立刻用力拉升制动推杆,将机甲速度开到最大,时刻准备上演他最擅长的太空魔术——凭空消失,却没有料到刀锋快得超过了想象!   这台机甲出现在视线中,便有着令人恐惧的、血海倾倒般的威压。   它双持白色光束军刀,在埃德加甚至没能让机甲足部推进器成功点火前,便已突近他们面前!   刀光斩落。   就像是在太空中劈开一道天光。   直接劈碎机甲刀枪不入的外壳!   第一次驾驶机甲的埃德加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这样可怕的速度,比一个人类在经过数万次训练之后所做出的身体反应更快,这一刀劈下,埃德加挡都来不及挡,机甲外壳便四分五裂。   “警告,警告,机甲主体受损,驾驶舱主防御系统受损……损伤度56%……”   警报声响个不停。   旋即又是一刀。   刀光这次闪现在屏幕上,刀锋这一刀,直接劈在了主驾驶舱门。   “警告!驾驶舱住防御系统受损87%!准备维生舱脱出程序……”   埃德加却难掩兴奋之色。   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   这就是宗霆……传说中的战神!他毕生都在等着和他正面交手,又怎会甘愿就这样束手就擒!   他在驾驶舱的碎裂声中,毫无顾忌地操作面板,不停拉动一个又一个推杆——   这在战场上,便显得极为诡异,因为这架机甲,居然硬生生在刀锋面前,熄火了。   然而下一秒!   宗霆像是发现了什么,立刻控制刀锋向前,张开五指,向机甲的驾驶舱位置伸来,似乎想要就这样挖出驾驶舱。   机甲轰然爆炸——   双反应堆爆炸的威力近乎毁天灭地,刀锋也被这冲击波推开,向后飞出。   在机甲爆炸的冲天火光与电光之中,一台圆球形的维生装置,顺着四散的冲击波,被飞速向西里亚掷去。   维生装置穿过大气层,摩擦起火,外壳上是上万度的高温火焰。   即便是在做了防火装置的维生舱内部,依然滚烫惊人。   原本仅容许一人逃脱的维生舱内,埃德加高大的身体蜷缩成团,把兰沉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在最后时刻,他还是带上了兰沉。   维生舱发烫,像是一个在火焰中炙烤的空心铁球。   埃德加更贴近外侧,身上的皮肤都被慢慢烧得通红。   只有兰沉完好无缺,仅仅额头上热得冒汗。   埃德加脸上挂着狂热的、意犹未尽的笑容,回味着刚才与宗霆的短暂交手,对兰沉道:“怎么办,带着我们两个人,维生舱可能落地就会摔烂——早知道不该带上你的,老婆。”   他怀里的少年眨了眨眼睛。   跟他如此紧密相贴,却满面不解地,说着最残忍的话:“不应该是让我上维生舱吗?你、你才是挤进来的那个……”   他轻轻嘟囔,埋怨地说:“说到底是你太没用了呀……没用的家伙。”   他完全不把他们的死活放在心上,语气自如。   脱离埃德加的控制后,依旧金贵、漂亮、高高在上。   居然是一个没有心的,小怪物。   什么吊桥效应,什么斯德哥尔摩,通通无所叼谓!   埃德加意外地看着他。   随后从胸膛里,发出了此生最快乐、最爽朗的笑声!   来嘛。   不就是比谁更没有心吗?   兰沉想,还没有人能比得过,他心脏的无坚不摧。   作者有话说:   准备好跟上我的速度了吗!剧情即将飞奔!   下章开始日万,周一晚上11点之后随我出发~   有营养液还会继续加更的哦   *   推推基友预收!!搜文名就有啦!!   《看上的修勾成为了alpha》by听礼   黎祝作为一个顶级alpha,家世外貌能力拉满,喜欢他的omega和beta天天围着他转。   不厌其烦的黎祝借着工作的借口去乡下度假散心,却没想到第一天就在小巷里遇见了个意外。   对方蜷缩在角落,浑身上下都是伤痕,奄奄一息,不知道受了多大的伤。   可看向黎祝时眼里的狠厉立马消散云烟。   他声音沙哑:“哥哥……”   黎祝心一软,顺手把人救了,结果对方就像狗皮膏药似的,甩也不甩掉。   黎祝笑着问:“沈去鹤,你是小狗吗?认定我就不走了?”   沈去鹤不语,只是愈发粘人。   黎祝并不讨厌沈去鹤,他甚至想好了等对方分化omega就向对方求婚。   沈去鹤长得秀气,柔柔弱弱的,黎祝从来没有想过沈去鹤不是omega还能是什么?   难不成还能是alpha?   结果某天晚上沈去鹤爆发出强势的信息素,黎祝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沈去鹤的声音却如初见那般,发着哑,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哥哥……我愿意的……”   “我愿意做你的狗。”   当晚黎祝就联系了自家的私人飞机,拖着暧昧累累的身躯飞速逃离。   他以为两人这段荒唐的关系就此结束,谁曾想五年后,在合作方的谈判桌上,少年褪去了以前的青涩,西装皮革盛气凌人,点点直击要害。   正当他分神思考少年这些年成熟变化时,却感觉自己的腿正被人用脚轻蹭着。 第21章 感动星际前夫哥   夭寿啊!这是想让他做选择题?   维生舱在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中飞向地面。   眼看就要坠毁在地表上。   一架通体纯黑的机甲, 从云层后飞出,用远超第二宇宙的速度,追上了坠落的维生舱!   “轰——”   机甲推动引擎轰鸣, 向前张开五指,就在维生舱与地面仅相距百米不到的距离时, 抓住了维生舱。   维生舱在这具高楼般庞大的机甲手中就像是一颗小小的弹珠。   机甲里的两人双双被冲击力撞击,好在有埃德加将兰沉抱在怀里,才免得兰沉被撞得七零八落。   即使如此,兰沉也觉得内脏像被人狠狠踩过一脚, 五脏六腑都翻了个底朝天,痛得几乎要咳血。   黑色刀锋将维生舱托在掌中,轻轻放到了地上。   他们降落的位置在一片沙滩附近,沙土松软,刀锋屹立于海水中, 向前涌动的海水不过刚刚覆盖过机甲的脚面。   地面又是一阵颤动。   紧随其后降落的,是另一架风暴蓝机甲。   风暴蓝机甲不远不近地落在沙滩上, 向下躬身,驾驶舱门打开, 一个高挑的身影跳了下来。   维生舱内,埃德加猛烈地咳嗽了一阵, 嘴角溢出鲜血, 眼神却还带着无法扼止的笑意。   真是捡到宝了。   这个臭名昭著的星盗笑嘻嘻想。   他手上的皮肤都快烫烂, 脚上的鞋也被高温融化变形, 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用脚重重地向外踹着维生舱门, 一连踹了好几脚, 才终于把舱门踹开。   随着舱门被从内向外破坏, 一阵清凉的空气大股涌入舱内。   “咳咳咳、咳咳、咳咳……”   新鲜空气逼入肺部,兰沉因为呼吸得太猛而开始不停咳嗽,身体一动,便从维生舱里掉了出去,摔倒在沙滩上。   眼前出现同时出现两只向他伸来的手——   一只骨节宽大、手指粗长,戴着白色手套,手的主人是这个帝国的守护神。   而另一只手,则修长白皙,连指缘都修正得干净光滑,是一只矜贵到极致的手。   兰沉捂着嘴,泪眼盈盈地看向面前站着的两人。   宗霆、陆昂、埃德加三个人在同一时间,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有人沉默,有人怒气冲冲,还有人饶有兴味。   夭寿啊!这是想让他做选择题?   毫无疑问,他当然是选择……前夫哥啦!   兰沉眼神戏很丰富地,往陆昂脸上看了一眼。   情绪极具层次,难过、迟疑、胆怯,都在这一眼里biubiu发射。   这演技,不拿奥斯卡都说不过去。   今年奥斯卡舍他其谁!   果不其然,陆昂原本还冷着的脸色微微一变。   但兰沉却颤颤巍巍地,将手指伸向了宗霆的手。   宗霆一下绷紧了表情。   他紧紧皱眉,立刻握住兰沉的手,显然没有预料到兰沉会在他和陆昂之间选择他。   身体快过思绪,先一步将兰沉打横抱起,轻轻松松地来了个公主抱。   直到兰沉的身体又一次落在他怀里。   ……那股心底从昨夜以来的失落才好像要开始愈合。   可当他低下头,正要查看兰沉身体情况时,却看到了少年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旁边的皇太子。   而陆昂脸色发黑,愈发如霜雪般冰冷。   那阵霜雪似乎把他怀里的少年冻伤了,兰沉瑟缩了一下,继而脸上露出受伤的神色,努力别过视线,不敢再看。   可眼中已沁出泪水。   他们之间的这一来一回,清清楚楚收入宗霆眼底。   宗霆忽然觉得心底无比苦涩。   他肌肉僵硬,喉结动了动,一句话都没说。   维生舱里的埃德加,看出了三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他的视线毫不顾忌地打量着兰沉,眼中兴味越来越浓。   他再次放声大笑,笑得停都停不下来,哪怕赶来的军部士兵,都已经将光束枪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笑声伴随着维生舱燃烧的哔啵作响声,远远传到天空。   余音不绝。   宇宙历9412年10月28日,全宇宙最知名的通缉犯、恶贯满盈的星盗战犯埃德加·阿斯兰,于西里亚星被莱茵帝国军方抓获。   帝国大学的新生游学活动第一次意外终止。   虽然埃德加的那些手下已在军方大部队抵达前快速撤离,但帝大师生仍然损失惨重,不仅所有人的财物都被洗劫一空,连禁军战机上的许多武器装备也都被带走。   帝国持续发动着对这伙星盗流浪者团体的通缉,悬赏金额再次增加,到达了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数字。   而埃德加则在严密的看守下,被押往帝都星,帝国异端审判庭将对他进行公开审判。   兰沉和宗霆一起回到帝都星。   他总算坐了一回宗霆的这架一直不给他看的宝贝机甲,机甲内部同样纯黑配色,蓝紫色氛围灯,科技感满满。   宗霆驾驶机甲时分外寡言,也可能是和前妻共处一室太尴尬,全程没往兰沉这边看过。   兰沉:壮,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说啊!   他笑得想死,暗戳戳观察着宗霆的驾驶室,偷看宗霆操纵机甲。   他的前夫哥开机甲的时候看起来比平常更帅。   白灰色机甲驾驶服本来就是很能衬托身材的款式,而且驾驶服领口高到下颌,更添几分禁欲气质,说不上来的迷人。   兰沉像是纠结了很久,才在机甲快要抵达帝都星时开口:“我、我收到了信息中心给我发的消息……”   他握拳攥住安全带,低下头,声音低落:“你把我和你的婚姻关系取消了。”   宗霆目视前方显示屏,“嗯。”   声音很镇定,好像并不在意。   兰沉呼吸一滞。   他垂着头,几次想要开口,又讪讪地闭上嘴,最后小声说:“谢谢你……”   “回去之后,我会把我的东西都收拾走的,以后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烦你了,你也可以、可以和洛——”   “这些事宜都会由律师处理。”宗霆打断他的话。   兰沉讷讷地看向他,表情无措而可怜。   宗霆强行让自己不去看兰沉。   只要看一眼,他就一定会心软。   他暗暗想,现在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兰沉主动提出要跟他离婚的,而他也答应了他,他不算违背誓言。   他已做出让步和兰沉离婚,兰沉又有什么好值得他心软?   他不可能再对兰沉做出任何让步和承诺了。   宗霆拉上加速推杆,刀锋加速飞行,进入帝都星引力范围圈。   他们回到府邸之后,修泽很快便赶来帮兰沉检查身体。   兰沉懒散地躺在床上,一边吃草莓,一边顺从地摊开手,让修泽用仪器给自己做清创。   旁边的检查医疗仪滋滋运转,吐出一份纸质报告。   修泽随手拿过报告,低头看了一眼,立刻神色大变。   “你怎么会有……!尘埃辐射病变?明明上次我检查的时候各项指标都还很健康……”他万分惊讶地拿着报告,急匆匆又翻了几张,确认指标数值无误。   尘埃辐射病变,是这个时代很多人都会闻之变色的一种绝症。   星际时代,居民在星际间旅行频繁,总会不可避免地接触到宇宙中的一些尘埃辐射。   而有些人的基因天生就会对这种辐射产生反应,容易导致细胞发生病变,病变的细胞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扩散到全身每个角落,而这个时代的医学科技对这种病基本没有任何治疗的办法。   这个病症的发生几率比抽奖中几十亿彩票的概率还要低,但一旦得病,便是药石无医,只能等死。   “不可能,一定是仪器检查错了,少爷你根本不怎么出远门,怎么会得这种病——”修泽慌张地说。   兰沉把草莓吞下,朝他摊开手:“没检查错,我去西里亚之前就在医院里查出来过——报告给我。”   修泽面露震惊,将检查报告递给他,坚持说:“医院里检查也很有可能出错的,要不然再去军区医院复查一下……”   兰沉笑笑,接过报告,慢慢在他面前把报告撕碎。   “不用了,”他轻轻一笑,撕碎的纸条纷纷扬扬从他手中洒落,“你就当没发现这件事,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说,明白吗?”   他把这堆碎纸,又放回修泽手心。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想你应该懂得。”   修泽着急:“少爷!这不是小毛病,你到底知不知道,这病发病有多快?你不能这样讳疾忌医,不行,必须得立刻联系医院送诊——”   兰沉拉住他,极甜蜜地笑笑:“好了好了,别着急。我有分寸的,放心,这件事情绝对不会牵涉到你,你别告诉宗霆就是了。”   “我不明白……”狗狗眼青年坐在那边,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和宗霆离婚了。”   兰沉这时开口。   引来修泽难以置信的一眼:“什么时候??”   兰沉:“在西里亚上,我睡着的时候,他解除了我和他的关系。”   他顿了顿,视线移向修泽身上,“他既然不想再和我有联系,那我如果在这个时候告诉他,我生了病,他会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用生病来绑住他?”   “将军怎么可能——”   “我不想再让他讨厌我,”兰沉勾勾嘴角,“你要是告诉他这件事,你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来——”   他握住修泽手腕,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脖颈边上,脸上笑意盈盈,像是邀请:“杀了我。”   修泽瞪大双眼,被他的疯狂吓到说不出话。   兰沉:“你选一个吧,告诉宗霆,或者现在起杀了我。”   修泽:……我能不选吗?   他为兰沉对宗霆这种疯狂到吓人的感情而胆寒。   是,他确实一直以来都知道,兰沉喜欢宗霆,但他从没想过,兰沉会爱宗霆爱到这种地步……宁愿一个人瞒住痛苦,也不愿让宗霆知道这件事。   救命,少爷的爱好可怕!!   他现在确信兰沉是爱惨了宗霆。   修泽哆哆嗦嗦地收回手,“我、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将军的,但是少爷……你必须去医院……”   兰沉收起笑容,神色淡淡:“你不用管,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干脆翻过身:“你都弄完了吧?出去吧,我想睡个午觉,下午还要收拾东西搬家。”   他竟是这样的性格。   少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模样的呢?   他记得以前的少爷从来不会这样!   修泽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看来真的是将军伤害他太多……才会导致少爷如此性情大变。   修泽心理不由满是同情,他站起身:“那我、我先告辞了……您多注意休息。”   他背着医生包大步走出房间,行色匆匆,一边在面上答应兰沉不将这事告诉宗霆,一边心想:不行,他不能让少爷这样自我放弃,他必须想个办法,一定有办法……   兰沉趴在窗口,撑着脸,目光注视着修泽离去的背影。   眼神深深。   他晚上留下来在宗霆家里蹭了顿饭。   家里的佣人们并不知道他已经和宗霆离婚的事情,看到兰沉自己拖着个箱子,还主动问:“少爷,要我们帮您拿吗?”   近来他与宗霆关系改善,这批人也对他友善许多,还会找他说话了。   兰沉摇头不答,便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   是宗霆从机甲基地里回来了。   他已换回军装,进门时正好撞见准备离开的兰沉。   兰沉脚步停住。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宗霆,只能怯懦地躲开宗霆视线,低着头握紧行李箱拉杆。   宗霆也在看他。   他脖子上的掐痕、手背上的伤口都已用医疗仪加速恢复,现在身上基本已经看不到伤口,仍然白皙干净,还换了一套平日里常穿的衣物,卫衣牛仔裤,和平常没有任何差别。   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了最为彻底,而深刻的变化。   如果没有这场婚姻,他们本就是两个永不相干的陌生人。   宗霆的视线从兰沉身上移走,面色冷淡地经过他身边。   兰沉:哈哈哈哈哈!!   每天都在见证宗霆的不同微表情呢。   这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明明很在意又努力装得视而不见的模样,真是太精彩了。   他抬腿要走。   光脑发出“叮咚”一声,是有人请求通讯的提示。   他抬腕点开,来电人是兰安雅。   兰安雅的立体影像在光脑投影中跳出来,她穿着病号服,靠在病床上,气色很不错的模样,一看见他,便急匆匆问:“宝宝,我刚看到新闻,说西里亚遇到了星盗抢劫,你没事吧?现在回来了吗?”   兰沉忙道:“我没事,妈,你别担心,我很安全的,我中午就回来了,现在在——”   他停了一下,咬住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斟酌几秒,才道:“……我在家里。”   宗霆的目光瞬间朝他看来。   兰安雅没看见宗霆,便又关心道:“将军呢?我看新闻说西里亚那边的跃迁点也有发生暴//乱?他还好吗?你们都回帝都星了吗?”   兰沉尴尬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唔”。   “什么?”兰安雅不解。   兰沉装作简直要尴尬得用脚趾抠地板,他站在那里,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回了。”   他用求救般的眼神看向宗霆。   “他还好吗?没有受伤吧,据说这次还损伤了一台机甲是吗?怎么会这么严重……”   宗霆到底还是走了过来。   他站到兰沉身边,看向投影摄像头:“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他一下又和兰沉距离极近,为了让摄像头把两个人都拍在里面,他们不得不紧紧相贴,兰沉的后脑勺就抵在宗霆胸膛上,几乎都能感受到宗霆的体温。   兰沉瞬间爆红了脸。   他双颊发烫,睫毛轻轻颤抖,与宗霆贴得这么近,他都能闻到宗霆身上的硝烟味。   可是、可是他们刚刚才离婚啊……   怎么能又这么亲密……   但在兰安雅面前,他不敢表现出半分异样。   甚至还——小恶魔微笑了下,故意更加靠紧宗霆,还伸手抱住了宗霆的胳膊,把头靠在宗霆的臂膀上。   宗霆身体一僵。   兰安雅看着他们,脸上有了点微笑:“你们都平安就好,哎呀,看到你们这样我就开心了,以前你们都很少一起来看我,让我总是很担心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兰沉状似局促,马上道:“妈,都说了你别瞎想,我们、我们还很好的……真的……”   他飞快抬头,乞求般看了宗霆一眼。   宗霆:……   他无法直接将拒绝说出口,只能不动声色地任凭兰沉抱住他手臂,假装配合。   兰安雅微笑道:“那就好,你自己平常生活上也注意点,将军事务繁忙,你不要总是去打扰他,知道吗?”   兰沉:……岂止打扰,还折磨了。   嘎嘎嘎嘎。   他努力憋笑,认真地点点头,连说:“我知道的,妈,你不要、不要再说这些了……”   这下不仅脸红,连声音都发虚,急急忙忙就想关闭通讯,却被宗霆拦住。   “没有打扰。”   宗霆直视兰安雅,正色道。   兰安雅愣了下。   宗霆认真地说:“兰沉平常没有打扰过我,他很少主动找我。”   嚯!这还嫌委屈,主动告起状来了!   宗大壮!看不出来你还是这种找父母告状的人!!   兰沉佯装急得不行,一连往宗霆脚上踩了好几脚,让宗霆将目光移到他身上,无声看他一眼。   兰沉:哈哈哈哈哈哈,你也知道痛吧!!   继续踩踩!   “妈,不是这样的,你别听他瞎说,我没有、没有……不经常找他,是我怕他会生气!我以前进他书房,他都会说我的。”   兰沉急忙辩解。   不就告个状吗,谁不会?   兰安雅表情复杂:“啊……这样吗……”   “我没有生气,”宗霆又开口,完全不肯让着兰沉,“你上次来军部找我,我就没有生气。”   ……虽然后来察觉到少年对陆昂的好感,还是让他不悦许久。   “你明明就有!”兰沉马上扭过头去看他,饱含控诉,眼神委屈,“那次你回来的时候就对我冷着脸……还不等我上车……”   “那是因为你做错了事。”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丝毫没有发现,他们这幅情景在外人看来,完全就是小情侣吵架的模样。   直到兰安雅的一声笑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好了好了,”她看看宗霆,又看看兰沉,表情很是欣慰,“看你们这个样子我就放心了,伴侣之间,总会难免拌拌嘴,越吵感情说不定还会越好呢。”   兰沉和宗霆双双闭上嘴巴,彼此心照不宣地陷入沉默。   都不愿承认,方才确实是心动,且快乐的。   心脏砰砰狂跳。   在他们相互辩驳的那一刹那,不知道为什么,就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打通了——   有一种和以前截然不同的连结,正在他们之间建立。   这连结柔软、温暖,是把两颗心相互系在了一块,他们各自站在绳子两头,轻轻拉扯,便能听到,对方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他们原来从未向对方说过真正的心里话吗?   兰沉红着脸,用手背蹭了蹭眼下,找补道:“妈,你别瞎猜了,我们没有……哎呀,算了,我先挂了,妈,我过几天就来看你,好吗?”   “这么快就挂吗?“兰安雅有些失落,”那好吧,宝贝晚安啊,早点休息。”   兰沉忙点头,与她说了晚安,便挂断通讯,逃避般把光脑塞回袖子里。   “我走了。”他不敢看宗霆,背身走上前几步,又在玄关处停下。   “我、我的东西该拿的都拿了,剩下那些你要是看着心烦,就全扔了吧。”   他以退为进。   果然,宗霆在听到他这么说后,立刻开口:“你这么急着搬走?”   哈哈,好酸,酸味溢出屏幕了。   兰沉忍住笑,背对他道:“……我是怕你、你不想在家里看见我。”   他还把这称呼为他们的“家”。   宗霆冷着脸,沉默几秒,说道:“我从没赶过你。”   兰沉低下头,给宗霆留下一个清瘦倔强的背影,握着行李箱拉杆,手都用力到发白:“我知道……谢谢你,没有把我赶出去。我这几天会暂时住在你给我安排的住处那里,等我在学校附近找到房子后,我会搬出去的。”   简简单单几句话把宗霆气得噎住。   他都快被兰沉气笑,捏了捏拳,道:“那套房子本来就写的你的名字。”   兰沉:壮!你果然还是爱我的!   离婚直接分房子,这种前夫哥去那里找啊,有被感动到。   而且那套房子,那个地段,那个配套设施……随便一挂都能卖出个好价钱。   行,他的私人小金库又充实上了。   “我、我会还给你的……“他低头匆匆说道,打开大门电子锁,拉着行李箱离开。   ——笑死,说说而已,根本不会还。   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脚步声。   宗霆几步追上他,走到他身后,出声道:“……我送你。”   他吓了一跳般转过身,抬头用一双大眼睛看宗霆,不安的模样:“不用了……我自己能过去,你快去休息。”   宗霆不动:“很晚了,你怎么去?”   兰沉刚要说“我打车也可以”,便收到前夫一记眼神警告,只能“无奈”地闭上嘴,跟在宗霆后面,往车库里走。   宗霆开着飞行车把他送到小区楼下。   两人在车里气氛微妙,都不说话,又都在暗中注意着对方的动作。   宗霆帮兰沉提行李箱,索性送他上楼。   一开门,里面又是龙卷风刮过一般的景像。   地上堆满书、资料、作图工具,杯子、锅子、碟子到处乱放,喝光的营养剂空管插在花瓶里,外套和裤子挂在吊灯上,乱到不忍直视。   宗霆看着这幅光景,无比沉默。   兰沉尴尬地低下头:”我在学校里有点忙……“   还行,还知道羞愧。   宗霆冷静地说:“明天我会让家里佣人过来打扫。”   兰沉:“不用了不用了!我会收拾的,不用麻烦他们……”   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家里的“少爷”,有什么资格让他们来帮他清扫。   他忙摆手,又道:“我去给你弄点喝的,你要坐一下吗?你喝热可可味的营养剂吗?”   宗霆环视一圈屋内的景像,神经直跳,实在无法点头说是。   他直接拒绝兰沉的提议,说:“不用,我这就回去,我已经约好律师,过几天你需要和我见一次面,我们商量下关于财产分配的问题。”   兰沉神色一黯,落寞地放下刚要去拿热可可冲剂的手,点点头:“……好的。”   宗霆强行不让自己去看兰沉表情,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让宗霆不愿意留下来计划通!兰沉终于又回归自由!   他笑嘻嘻回头,兴奋地扑向了……地上的书和资料,看它们时含情脉脉的眼神,能让任何一个人为之目眩神迷。   好几天没认真卷了,得赶快卷回来!   他在学校里无忧无虑地卷了几天,这几天中,陆昂都没有出现在帝大。   而且他也没办法通过任何方式联系到陆昂。   哪里都没有陆昂的消息,自从他离开西里亚的帝大营区后,皇太子的消息便被全面封锁,公共平台上一点讨论都没有。   陆昂就像是突然从他生活中消失了。   只有那顶他带回来的皇冠,证明着陆昂曾经来到过他的生命里。   兰沉光脚蹲坐在沙发上,手指套在皇冠里,慢悠悠把玩着皇冠。   绿钻摇晃在指尖,带来些许冰凉。   他若有所思地拨通了高光宇的通讯。   不出意外,也没人接。   这已经是他这几天来拨打的第二十次通讯了。   他耐心地等着通讯声滴到最后,并不抱多大希望。   没想到却在最后一声通讯等待音响起的时候,有人接通了通讯。   光脑投影亮起,如一个圆锥头朝下底朝上展开。   高光宇的上半身出现在投影中,他看起来和上次兰沉见到他时没什么两样。   看上去自我调节能力还挺强的,那些军部士兵把他按到地上的事,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大阴影。   高光宇直勾勾看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兰沉扫了眼投影,便抱过皇冠,放在膝头,还故意用皇冠正面对着他:“……你有陆昂的联系方式吗?他还好吗?”   他语气难掩急切。   高光宇:“殿下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必再多做过问。”   言下之意,是他还不配知道陆昂的消息。   他既不够格,也没有相应的身份。   这么聪明的一个Sigma,又怎么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兰沉抿唇,眼帘半垂,手指摸着皇冠,极为倔强的模样。   顷刻之间,又穿戴起他全副武装的铠甲。   “你以为是我想理他吗?”他反问高光宇,又抬起眼帘,“我只是不喜欢被别人误会。请你帮我转达一下,他有空的话,来把这顶皇冠拿回去吧。”   高光宇一顿,“……行,我会传达给殿下的。你还有别的事吗?”   兰沉摇了摇头,“还有一件事,我想当面和你说。”   高光宇挑眉,“什么时候?”   “明天吧,等我下课,你在圣班扬教学楼的咖啡馆里等我。”   高光宇如是应下,便挂断了与兰沉的通讯。   他握着光脑,看向身侧不远处,正屈腿坐在一张洛可可式软椅上的陆昂。   陆昂穿着昂贵的真丝缎衬衫,未系领扣,露出一小片可以看得见肌肉形状的胸膛。   年轻的皇太子摆着一张臭脸,右手垂落放在膝头,左手搭在椅背,用脚踢弄放在地毯上的一盆鲜花。   左手中揉皱一团紫色绶带。   “您听到了,”高光宇道,“我就不用再向您转达了。”   陆昂一下将手中那团绶带扔到地上,这不知是从他哪件礼服上扯下来的饰品。   “他有什么资格,”他咬牙切齿,“说我误会他?”   皇子又气又怒,眼看又要发火,站在旁边的女官立刻蹲身,对他道:“殿下请息怒,是否需要用茶?”   陆昂冷冷地看她一眼,并不说话。   她神色不变,没等到陆昂的回答,便躬身退下,自顾自端出一杯倒好的新茶,举至陆昂身前。   陆昂气息平缓,却不见得心情平静。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选帝侯把你教得很不错。”   “臣下不敢。”女官应道。   陆昂不说话,浑身肌肉绷紧,像压抑着深沉的愤怒。   ——最终彻底爆发。   他挥手拍掉女官手中茶盘,茶杯与茶壶顿时碎了一地,发出清脆声响。热水滚烫飞溅,烫了她和高光宇一身。   “滚。”他低声道。   女官仍是那副表情,连眉梢都不曾动过一下。   “遵命,殿下,臣下这就告退了。”她再次向他行礼,然后领着几位女仆悄然走出房间。   仪态完美到挑不出一丝疏漏。   高光宇看着陆昂的表情,叹息一声。   自从回到帝都星后,陆昂便被摄政王以养伤为由,禁足在了宫中。   仿佛是为了惩罚陆昂私自离开他的监视,摄政王才故意给陆昂,来了这么大一个教训。   陆昂已经被关得发了好几次大火。   这几天宫里已不知道重新更换过多少陈设。   却没人知道,摄政王到底要将陆昂禁足多久。   这对陆昂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短短几天内,他便将这辈子所受的屈辱,都受全了。   连高光宇都看得出来,现在的这个陆昂,已经和之前的陆昂,有了些许不同。   高光宇离开皇宫时,又听到陆昂在远远的地方发火砸东西。   他脚步一顿,低头握拳,随即又很快继续踏上自己出宫的路途。   次日他与兰沉在咖啡馆碰头。   出乎他的预料,Sigma看上去……气色很好。   完全没有半点在担心什么的样子。   高光宇心下暗暗讶异,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兰沉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杯奶茶,很滋润地先喝了几口,然后才向高光宇道:“打通你的通讯真不容易。”   高光宇不语,他并不想告诉兰沉,那最后一通投影通讯,还是陆昂自己忍不住,才让他接的。   “我找你,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兰沉放下奶茶,微微一笑,“我想,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   “你先说是什么。”高光宇道。   “我想去见埃德加·阿斯兰。”   兰沉笑笑,说得云淡风轻。   他知道高光宇的父亲就是审判庭最高大法官,有的是关系能帮他做成这件事。   高光宇微微变色。   “为什么想见他?再过几个月,你就可以在法庭上看到他,你将会作为证人出庭指控他的其中一项罪行。”   兰沉又拿起奶茶喝了一口,“再过几个月啊……我可能会等不到吧。”   他神色天真,颇好奇地看向玻璃墙外行人,单纯得就像是个普通学生。   高光宇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道:“你知不知道,他现在被关押在帝国最严密的监狱里,那里一共有十三层安保,并不是随便能够探视的小看守所。”   “知道呀,那又怎么了,你办不到?”兰沉回过头,用手撑下巴。   高光宇深呼吸一口气:“我凭什么要帮你做这件事?”   兰沉看起来像在思考,歪着头:“唔……大概因为,你很想我离开陆昂吧。”   他忽然灿烂一笑。   连窗外的秋日艳阳,都比不过他这个笑容的灿烂明媚。   高光宇却骤然握拳!   神色一下冷了下去。   这个Sigma……远比他想的还要聪明。   他不知道兰沉是怎么看出来的,或许是他表现得太过明显。   他向来就不是那种善于掩藏自己情绪的人。   兰沉对于陆昂来说……是一种风险,和陷阱。   高光宇在旁边看得很清楚。   陆昂已不知不觉间为他动了心。   一个未来的帝国继任者是不该动心的。   帝国的掌权者一旦动了心,就容易为这个国家,点燃战火和灾难。   高光宇因此并不乐意见到陆昂和兰沉在一起。   “如果你帮我这个忙的话,我向你保证,再过几个月,我就一定不会再出现在陆昂面前。”   兰沉笑得像只狐狸。   再过几个月,他就直接肉身脱离这壳子了,保证消失得干干净净,陆昂最多也只能看到他的骨灰而已!   他可是言出必行的哦。   高光宇有些看不透他,思考了很久,才缓缓道:“如果你说话可信的话,我就和你做这笔交易。”   “放心吧,我绝不会食言。”   兰沉笑眯眯。   高光宇深深看着他,并不说话。   几天后。   帝都星X区,赫克托耳监狱。   这里是帝国看守最严格监狱,里面关押着宇宙中最穷凶恶极的罪犯、恶贯满盈的杀手、疯子、战犯、叛徒、反贼,它不是地狱,却比地狱更血腥、更难以逃脱。   兰沉从高家的私人飞机中跳下,跟在前方一位保镖身后,走入蟹壳监狱的地下通道。   一路经过重重关卡,被搜了一遍又一遍身。   经过地底最深处的一道守卫关卡时,他还穿上了连体防护服、戴上了全遮挡面罩。   又乘坐电梯,不知道往下降落了多深,这才抵达目的地。   幽深狭长的走廊尽头,是两扇齿状合拢的合金门。   保镖刷开电子锁,合金门向两侧拉开,露出门后深不可及的深渊。   这是地下深渊,仿佛直通这颗星球的人造核心,冒出一股幽幽的蓝光。   仅有一条由总开关控制起落的板桥,跨越深渊,连接向这个洞穴深处的一座石台。   石台上是由一整个全透明的高密度防弹玻璃囚笼,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二十几个监控摄像头同时对准,时刻监视着被困在这座玻璃囚笼中的恶徒。   这个金发男人坐在单人床边,垂着头,双臂架在膝头,只穿着白背心与囚裤,露出一身矫健凶悍的肌肉,线条极度优美与暴力。   他听到电子板桥降落的声音,微微动了动手指,却没有抬头。   白色防护服在玻璃上轻轻擦过。   “笃笃。”   有人用指背叩击玻璃。   金发恶徒抬起头,看见囚笼外站着的穿着严密防护服的身影后,轻抬眉峰。   他扬了扬嘴角,脸上露出几分兴味。   白色防护服在玻璃墙壁上,用手指慢吞吞写下几个字:   ——“猜猜我是谁?”   金发恶徒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他含笑走上前,与那白色防护服隔着玻璃对视,绿眼睛里隐隐约约的兴奋。   白色防护服一把摘下面罩。   ……露出了一张漂亮、清贵、干净到像是幻梦的面庞。   兰沉歪着头,双眼好奇地打量他的杏生活。   哎呀呀,杏生活看来最近过得不怎么好呀,胸肌都消瘦了。   必须得狠狠恶补回来!   胸肌是男人雄竞的本钱!是男人吸引配偶的资本!没有胸肌的男人不是一个合格的男人!没有胸肌的男人就是没有男德!怎能允许它们轻易消瘦!   埃德加定定看了他几秒,忽然大笑起来。   他笑个不停,双手“砰”一声撑到玻璃墙壁上,用某种仿佛两栖动物般邪气十足的视线,从头到脚地将兰沉舔舐了一遍。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的小公主?”   兰沉抱着面罩,用极为天真的神态,睁大眼睛望向他:“因为我有点好奇……你死了没有。”   “是不是想我了?知道心疼老公了?”埃德加笑嘻嘻。   兰沉摇摇头,脸色微红:“我才没有心疼你!你不要乱说话……我只是,只是有点想……”   埃德加挑眉:“什么?”   兰沉舔舔嘴唇,大眼睛直直看向对面的金发恶徒。   “跟你在一起玩很刺激,我还想要。”   他坦坦荡荡,毫不见羞怯与退缩。   双唇柔软水润,眼神明亮。   ……是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什么都可以轻易索取,因此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的,最没心没肺的迷人造物。   金发暴//徒眼中的兴奋顿时燃烧至顶点。   作者有话说:   一章搞三个,三个都是不同风情,老婆们尽情享用~   ====   感谢在2023-03-12 01:30:54~2023-03-13 20:2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月亮是我的指路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山 3个;月亮是我的指路灯 2个;北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芋 40瓶;老狸 23瓶;春山、Photographer_P、阿黎、不想断粮的糖磕 10瓶;朝还暮去 7瓶;立志要绿晋江所有的攻 5瓶;58337675 3瓶;是袅袅啊 2瓶;别抢我馒头、吕吕吕吕、缪晓、湿与远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恶毒婆婆驾到!   ——是死人的血腥味。   身体里的每个细胞, 都在叫嚣着渴望。   他浑身热血在腾。   太美丽了,他在宇宙中流浪了这么久,都从来没见过这样瑰丽的宝物。   没有心肝, 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只有对欲//望的坦诚,这样迷人的造物,难道生来就是为了追逐欢愉吗?   埃德加笑到疯狂,他拍着玻璃墙壁, 目光完全无法从兰沉身上离开。   “你真的是老公的宝贝,”他笑着说,“真想现在就把你带回我的星舰上关起来,谁都不给看。”   兰沉撇撇嘴,道:“现在被关起来的是你吧。”   他狡黠一笑, 贴近玻璃墙壁,很开心地说:“看吧, 现在是你要求我帮忙啦。”   埃德加隔着墙壁望他,翡冷翠绿的双眼发亮:“宝贝要救老公出去吗?”   “谁是你宝贝!”他瞪对方一眼, 似乎嫌站的累了,便坐到地上, 仰着脸说, “你说我要不要救你?我也不知道, 他们说你是重刑犯, 几个月后就会被判处终身监禁,永远都不能离开监狱了。”   埃德加也蹲下去, 与他平视, 屈膝半跪的模样, 如同一个真诚凝望自己心上人的中世纪骑士:“那不是很好吗?你天天都可以来探望老公了。”   ……尽管他衣衫褴褛,身陷囹圄,却仍如骑士般英俊到让人脸红心跳。   他笑出声:“想想真感人啊,宝贝。”   少年微微侧首,不是很满意:“那样不好,因为你关在这里面出不来。”   “出来能做什么呢?”金发的暴徒循循善诱。   兰沉的大眼睛望向他,白皙指尖一点点摸上自己脖间。   就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天,这里曾被一个劫持犯留下可怖的印记。   那是一圈几乎要把他脖子掐断的掐痕,可他却在那种游走于生死边缘之际的恐怖感中,感觉到了……脑皮层极度兴奋战栗的快乐。   叫他流连忘返,食髓知味。   他都不用说话,只需无声暗示。   便已让埃德加兴奋到难以言喻。   他狂热地看着他的小公主,喉结上下滚动。   “你喜欢老公这么对待你吗?”他连声音都低哑。   兰沉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凝视对方,然后开口道:“我只是觉得你很有意思。”   “真嘴硬啊,明明就是喜欢老公。”埃德加得意地说。   少年轻轻“哼”了一声,像是被什么好笑的话逗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笑着说:“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呀,你连给陆昂提鞋都不配。”   他似是自得,虽然美丽,却实在愚蠢,洋洋得意地向一个让全星际胆寒的匪徒炫耀自己的珍贵:“连陆昂我都不喜欢,他就算把皇冠都送给我了,我也不喜欢他,更何况是你。”   埃德加笑得更欢,他用手撑住额头,低声闷笑不停。   金发暴//徒自以为能从兰沉脸上,把什么都看透,又引导问道:“你那个皇冠,是陆昂送给你的?那么宗霆呢,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哦,他呀……”   少年眼帘颤动,眨了眨眼睛,“他是我前任,我不喜欢他了,就把他甩了。不过他好像还是很喜欢我哦,对我还是很好,我想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   他还有点小骄傲,弯弯嘴角:“你信不信,只要我现在给宗霆打个电话,他马上就会过来。”   兰沉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脸上是那种天真的,又笨笨的表情。   脑子似乎长了一点,但不多。   他受尽万千宠爱长大,又怎么会感知到危险。   根本意识不到,向一个匪徒透露自己的人际关系,是多么致命的错误。   埃德加陡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笑到都无法维持蹲姿,直接躺到了地上,张开双臂,仰头看向天花板,笑得胸膛急促起伏。   太有意思了、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他没有想过,也根本想象不到,自己随手绑架的一个小东西,居然能够拥有这么大的魅力,同时周旋于莱茵的皇太子与帝国战神身边。   男人的征服欲总是来得很简单,有时候这种征服欲甚至无关他们想要征服的对象本身。   当那个对象身上拥有更多的标签、象征着更多的权利、被更多人追捧,他们就注定会升起强烈的征服欲,因为那——意味着他比所有人都要更强。   埃德加好胜、残酷、桀骜、野心勃勃,他是兽群的狮王,他是英俊的恶棍、是迷人的坏蛋,也能成为最热烈的情人。   只需有人在他心上点燃一把大火。   现在,兰沉已经倒好了汽油。   只等打火机扔出的那一刻。   他撅嘴:“你笑什么?”   埃德加笑得气短,咳嗽了好几声,才从地上坐起来,双手贴紧玻璃墙壁,像在抚摸兰沉的面庞:“怎么办,老公真的好喜欢你。”   兰沉哼了声,没有接下这句话,转而说道:“我想把你弄出来的,可是不太行,高光宇说没办法,你做过的坏事太多啦。”   埃德加笑盈盈:“对呀,我是坏蛋,怎么办呢?”   他摊开双手,歪着脑袋,“宝贝,能不能帮帮我?”   兰沉装作不解:“你要我怎么帮你?你可以自己出去吗?”   埃德加凑近他,隔着玻璃墙壁,像动物园里的一头猛兽在盯着外面围观的游客,凶猛而跃跃欲试。   他张开双唇舔了舔嘴角,眼神在四面八方的监控摄像头上扫过,微笑问:“你现在在这里,他们有说会关掉你过来时的监控吗?”   兰沉点头:“嗯,高光宇说过了,他会让人把这边的监控都关掉的,不会留下我来过这里的记录。”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知道你来过这里?”   兰沉想了想:“唔……好像没有别人了。”   埃德加沉吟不语,片刻后问道:“你还记得进来的时候,经过了多少道守卫关口吗?”   “我怎么可能记得住,”兰沉怪怨道,“不要问我这些,我就记得、就记得……嗯,这里外面是一大片海,灰色的,这个地方是一座岛,在X区,飞机飞过来的时候,好像还经过了一座很高的山峰。”   埃德加眼里多了点笑意:“哦,这样啊,那行,不记得也没事,那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一个地下通道,边上有很多苔藓和大石头,是小门。”   埃德加点点头:“我知道了……宝贝,能不能帮我留一条消息给外面?你住在哪个区?”   “我住在C-01区,学校旁边。“   “好,你明天去E-98区的柳林广场,把你今天看到的东西都录到一支备用光脑上,署名写“魔术师”,广场入口处有一家专门贩卖飞船零配件的小店,你把光脑留在店门口,立刻就走,不要停下,听懂了吗?”   埃德加压低声音,说得很仔细。   兰沉:……能不用光脑留消息吗?   光脑也是很贵的好不好!他哪来的备用光脑!   真是装阔一时爽,掏钱火葬场!!   兰沉心痛得滴血,咬牙点头。   埃德加很满意,他向兰沉笑笑,绿眼睛看起来深情款款:“宝贝别急,老公很快就能来找你。”   这话讲的,怎么听起来还有点瘆人。   兰沉不乐意地拉下脸,还在心痛自己的光脑:“说了多少次了,你不是我老公。”   埃德加无所谓地笑了下:“宝贝害羞了?”   “你这人讲话真没分寸,”他叹口气,站起身,“好啦,我要走啦,高光宇说我不能待得太久。”   埃德加坐在地上,含笑凝望他,两条双臂撑在腿面,肌肉分明、匀称劲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气质。   他要是能去拍电影,恐怕早就成大明星了。   还怎么可能落到这种境地。   只可惜有些人就是天生热衷于危险的动物,他们喜欢猎杀、喜欢以身犯险、喜欢逍遥法外,享受被追逐的刺激感。   即使套上再文雅的西装,他也依然是个天生暴//徒。   埃德加注视着兰沉离开这间囚室。   板桥被收起,这座玻璃牢笼再一次成为孤岛。   他躺在了地上,脸上带笑,眼神疯狂而热切。   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和雀跃。   身体里的力量几乎都要按耐不住,猛兽即将出笼,这个帝国不知道……它惹了一个多大的麻烦。   他无声狂笑,用手松松覆盖在脸上,着迷地嗅闻着,刚才隔着玻璃墙壁触摸到的气息。   欲//望。野心。热血。贪婪。   全是他的最爱。   他将在这片宇宙里点燃战火——   让所有人,都掉下那高高在上的王座。   ……   兰沉乘坐飞机回到C区。   帝都星上一共被划分为27个行政区,以皇宫为0区中心,从A区到Z区,呈环形面积,依次指代这颗星球上的不同区域。   离皇宫越近的区,相应也就越核心和繁华,而越远的区,也就越偏僻和荒凉。   类似于X区和Z区这种地方,基本不会有普通公民居住,只有驻军和一些较为隐秘的帝国部门在此办公。   A区大多是政府部门的驻点,以及其它星系国家的大使馆所在地;B区则主要由军部把持,都是军队驻地和军方人员居住区;C区便属于帝都星上商业地价最昂贵的地段,帝都星上最好的大学都扎堆在这里,同样也处于安全性极高的核心位置。   因此当兰沉一下飞机,便看到先一步跳下飞机的保镖被一颗子弹直接爆了头时,他还是颇感意外地顿住脚步。   混合着脑浆的温热鲜血渐在他脸上,甚至还有一滴血,挂在眼睫。   一条活生生的性命,眨眼之间,就从他眼前消失了。   兰沉面无表情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鲜血。   他没有去看那名高家保镖倒在地上的尸体,只是轻轻握了下拳。   目光镇定看向前方。   约有十几名穿着黑色制服的男女站在不远处,为首者一身白衣,言笑晏晏。   他动作优雅地放下手中狙//击//枪,向兰沉露出一个清丽绝伦的笑容。   金色长发垂落右肩,优美如瀑。   兰沉微微眯起眼睛。   他一手插兜,缓步朝兰沉走去,身姿挺拔优游,郁金香般美貌。   就好像刚才杀了一个人的不是他,那双清贵的手上怎么会沾染血迹。   兰沉满是身上是飞溅的血珠,狼狈不堪。   表情却似笑非笑,看不到一点害怕。   “孟菲斯监狱的风景如何?”   洛特斯·怀特走到他面前,含笑问他。   兰沉:“还不错。”   洛特斯哼笑一声,拍拍手,绕着兰沉走了一圈,把他从头发丝到脚跟都端详了一个遍:“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你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说动高家那位少爷,把你送去孟菲斯。”   兰沉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心想二五仔今天这么有底气,大抵后面有人在给他撑腰呢。   不难猜出那个人是谁。   “你直接开门见山吧,别浪费我时间,”兰沉勾起嘴角,“我到点还得去见我前夫。”   洛特斯脸色微变,提高音量:“你倒是胆子很大,你不怕我把你做的这些事告诉宗霆吗?”   兰沉嗤笑:“你尽管告诉他,出了事我帮你兜底。”   “你!”洛特斯又被他气得噎住,恨恨道:“你别以为你知道我是摄政王的人,就能把我怎么样,要不要打个赌试试,宗霆会信我还是信你?”   这人也是真的奇怪,明明根本不喜欢宗霆,却总是喜欢找他雄竞。   兰沉表示:雄竞太low,拜拜了您!   他懒得在这些话题上与对方周旋,直接开口:“说吧,摄政王派你来找我干什么?就为了在我面前来个下马威,想试探我的胆量?”   洛特斯冷笑:“呵,你未免也把自己看得太重。”   “如果他想杀了我的话,现在就可以动手,不是吗?”兰沉冷静地说,“你到现在还没有动手,说明他现在还不想对我下杀手,你找我肯定是有别的事。”   洛特斯:“你比你看上去要聪明得多。”   “这个我自己知道,你不用再提醒我了。”兰沉反呛。   洛特斯又被他呛得说不出话,哑然失笑,不爽地抿了下唇,才道:“选帝侯大人请你去他府上一叙。”   兰沉点头,毫不在乎自己身上的狼狈,淡定得仿佛他才是这个场景中的上位者。   “那走吧,我得抓紧时间。”   洛特斯脸色难看。   这一群人将他将他带上一艘星舰,星舰内部是全封闭设计,根本看不到外面到了什么地方。   一个小时后,星舰降落。   他身处一座巨大的庄园,却完全不清楚,这里是在帝都星上的哪个区域。   又或许他们已经离开了帝都星,正处在宇宙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庄园花影扶疏,犹如雨林。   这是一座迷宫花园,湿润的水汽蔓延在脚下的青石板上,长长的走廊四处连结,复杂有如蛛网。   走廊上挂着宫灯,四处焚香,烟雾缭绕,有如幻景。   庭院里到处长满奇形怪状的树木和花朵,形状姿态之奇异,都超出大脑所能想象。   洛特斯走在兰沉前面,见兰沉在看这些植被,便道:“选帝侯大人酷爱收藏,这些都是他从各个星球上,找回来栽种在这里的奇花异草……有些还能唱歌。”   “又不是你的东西,你炫耀什么。”兰沉道。   他真是牙尖嘴利,说话毫不留情。   洛特斯一跟他说话,就要被他气死,脸色铁青地转回身,决定再也不跟他搭腔了!   他们进入室内。   室内更是景像奇异,各种活着的动物都乖顺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有很多已经灭绝的动物,都活生生出现在兰沉眼前。   路过一个水池时,兰沉还看见了池底游泳的银尾人鱼。   洛特斯带领他穿过仿佛无穷无尽的室内隔间,终于来到最后一扇屏风前。   屏风上珐琅彩漆,绘有一幅漂亮的中式花鸟画。   后方垂落着暗红色锦缎布帘,一盏立地宫灯照出幽幽黄光。   洛特斯把兰沉送到后,便欠身告退。   兰沉一个人站在屏风前,既不行礼,也不问好,静静地等着后面的人先开口。   他带着满身鲜血,却冷静得像在观看一场表演。   半晌,屏风后传来瓷器轻微碰撞的脆声。   “……我的茶泡好了。”   那声音从容优雅,慵懒十足。   “进来喝杯茶吧。”   兰沉绕过屏风,视线最先看到的是一张精美繁复的手绣绒毯,就这样被人随意扔在地上,用光脚踩踏。   顺着这只脚往上,是一身刺绣锦袍,裙幅花瓣般散开,悬挂着琥珀珠和翡翠装饰。   这身装扮的主人一头黑色长发,肤色苍白,眉眼精致锋利,如同一幅工笔画般精雕细凿,美得雌雄莫辨。   选帝侯池皎,按照官方资料,他今年已七十有余。   却青年般年轻漂亮。   这位帝国真正的掌权者斜靠在一张软塌上,面前的小茶几上放着一套茶具,两个瓷杯中盛有些许清茶。   他面带盈盈笑意,眼神却像蛇一样冰冷。   金色竖瞳让他看起来更不像人类。   兰沉:老妖怪了这是。   他在软塌上坐下,表情沉静,拿起其中一杯茶,放在鼻尖轻嗅。   摄政王微微一笑:“不怕我在茶里下毒?”   兰沉道:“想杀死我很简单,不必毁了一壶好茶。”   池皎抬眸,正眼看他,面上有赞赏神色。   眼前的少年极漂亮,不卑不亢,聪颖大方,只需坐在那边,便可吸引万千目光。   陆昂会被他吸引,倒也说得过去。   池皎没有再说起这个话题,转而道:“之前是我轻视了你,我没想到,我送给宗霆的这份礼物,会这么精彩。”   兰沉呷一口茶:“嗯,现在承认错误也不算晚。”   池皎悠然看他一眼,颇愉悦的模样,“你知道了你是我安排到宗霆身边的?”   “现在知道了,”兰沉放下茶杯,“我是不是该向您说声谢谢?”   池皎微笑:“你父亲……为了完成这个计划,丢了他的一条命。是我让他救下宗霆,然后把你托付给宗霆,宗霆才会选择与你结婚。”   他真是残忍,就这样在一个无辜少年面前揭开真相。   以为这样就能够击败兰沉的心理防线,让他崩溃。   上位者的冷酷无情,总是这样,叫人直冒冷汗。   兰沉垂下眼帘。   池皎有些期待地,观察他的反应。   “他确实是个好父亲,”兰沉勾唇,“为了让我能过好下半辈子,而甘愿牺牲自己。我挺感动。”   表情却看不见一点感动,甚至还露出那种看滑稽戏一样的轻佻。   池皎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精心保养的十根指甲泛出光泽,轻轻敲击桌面:“是因为你恨宗霆,所以才选择接近陆昂,去报复宗霆吗?”   他耐心询问。   ——原来是为了这茬。   兰沉终于弄明白了摄政王找他的目的。   居然是因为他和陆昂走得太近,才来警告他。   这这这!   这不就是他最熟悉的,狗血文里的恶毒婆婆找上门剧情?   兰沉瞬间一把子期待住了。   按照常规剧情发展,这下一步,不就是该拿支票甩他脸上,说”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了?   不对,到摄政王和陆昂这个级别的,陆昂家里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拿五百万出来也太看不起人了,少说也得是九位数!   兰沉双眼放光,有点激动。   摄政王:?   怎么突然觉得钱包空空的。   他见兰沉不说话,便继续问:“我猜的对吗?”   兰沉:怎么还不给我甩支票?   他拎起眉毛,抬眼看向池皎,“您猜错了,我并不恨宗霆,接近陆昂,也并不是为了报复宗霆。”   池皎:”那是……?”   兰沉轻轻一笑,小臂撑到茶几上,身体前倾,将面庞完全展露于池皎目光下。   “当然是为了,好玩啊。”   他睫上带血,脸上带笑。   面颊上仍沾有干涸的斑斑血迹,像是刚吃完心脏的食人魔。   却笑得明艳至极,是那种完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眼神。   就好像他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世上的一切事物,都与他无关。   整个帝国,都不过是他的游乐场。   他说他只想取乐。   不带任何动机,没有利益上的出发点,仅仅是因为好玩。   便轻轻松松,将这帝国最有权力的几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池皎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竟真的意识到……兰沉没有在说谎骗他。   他感觉得出来。   帝国的掌权者缓缓呼出一口气息,神情仍平稳从容。   他不动声色,只是挑起眉峰:“你倒是……胆子很大。”   他放慢语速,便显出威压,如同一条毒蛇在黑暗中吐露蛇信,预告死亡的来临。   “你知道这么告诉我的后果是什么吗,”池皎低头,微笑着观察指尖,“我以前见过你这张脸。”   兰沉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只是装傻:“是吗?”   池皎:“你和他长得真的很像,像到我都快以为你们是同一个人呢……只可惜,那个人十几年前就死了。”   “他是谁?”   “陆昂的宫廷教师,朱利安·摩徳,”池皎将手指向手心扣合,嘴角含笑,“陆昂那时候才几岁,他太依赖他了……陆昂告诉我,他长大之后,要娶朱利安做他的太子妃,是不是很可笑?”   兰沉:忍住,千万不能笑。   ——但是,噗,陆昂,噗哈哈哈哈!!   几岁的小屁孩就连自己未来太子妃人选都决定好了,一想到陆昂光着个腚说要娶他的数据的模样,兰沉就憋笑憋得内伤。   虽然知道拿陆昂的伤口来嘲笑他很不好,但兰沉真的忍不住。   他只能偷偷捂住嘴,装作惊讶,配合捧场:“——后来呢?”   “我把他杀了,”池皎眼睛一眨也不眨,金色竖瞳直直看向兰沉,“就在这间房间,一枪解决。但是我还保存了他的一样东西……”   他语气森森,似有鬼气。   “他的眼睛,被我做成了标本。”   摄政王微微一笑,偏过头,像展示自己收藏的好客东道主:“那是很好看的一双眼睛。”   兰沉:……我的数据碎片有这么好看?   池皎的变//态程度让他有点反胃。   即使那只是几行复制过来的数据,但一想到和自己在真实世界中一模一样的数据被人用这种方式保存着,兰沉仍然有些膈应。   ——说到底,还不是得怪穿书局随便乱用他的数据!   兰沉恶狠狠地在自己的记仇小本本上又给穿书局记上一笔账。   他记仇的表情在池皎眼里,却成了害怕。   黑发美人缓缓露出笑容,又加上一句,”你什么地方都和他很像,只有一双眼睛很不一样。”   他在恐吓兰沉。   言下之意,是暗示兰沉,他同样也可以把他的眼睛做成标本。   兰沉抬头。   没有理会他的恐吓,而是在帮他分析:“你这样不让任何人靠近陆昂,把他保护得太好,只会培养出一个暴君。”   池皎:“暴君有什么不好呢?一个帝国……是需要暴君的。”   兰沉:“没有了宗霆,只有暴君的帝国,走不长远。”   池皎深深看他,脸上表情饶有兴致,“为什么这么说?”   他带着一点纵容,一点宠溺,似乎就想看看,兰沉能用什么话,来说服他。   兰沉又是一笑,“你确定,帝国能对付的了银河系那位……人皇?”   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起银河系那位近些年令全宇宙侧目的君主。   用一个人的力量,雷厉风行地统一银河系,将人类收复的失地,一点点从异种手中夺回,结束银河系的全面战争时代,重新整顿出一个强大的银河联邦。   百年前,银河系还是根本威胁不到莱茵帝国疆域的一团散沙。   它长期陷入战争的泥淖,割据与混乱,贫弱与匮乏,将银河系拖得不堪重负,几乎成为宇宙中最让人不愿踏足的星系之一。   尽管银河系的那颗星球上……有着人类最初的母星。   但现在,它已令庞然大物般的莱茵帝国,察觉到危险。   仅在百年之中,银河联邦便将大部分异种和虫族赶出银河系,修养生息,重新繁衍,科技、武力、人口都再次进入井喷式发展状态,现在的银河系,实力之强,足以让莱茵帝国警惕。   池皎不语。   兰沉继续说:“你又怎么能确定……宗霆那时候还会为帝国出手?”   他笑眯眯地撑住下巴:“宗霆,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池皎眯起眼睛。   “陆昂,一样也逃不掉。我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陆昂是怎么爱上我的,而你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我——”   池皎一下掐住了他的下颌!   他动作快得就像一条蛇,转瞬已越过茶几,扑在兰沉身前,和兰沉鼻尖对准鼻尖,靠得如此之近,金色竖瞳在兰沉眼前一眨不眨。   五根长长的指甲,陷入兰沉的皮肤。   他终于将这位掌权者惹恼了。   池皎压低声音,嫣红的嘴唇贴在兰沉颊边:“你胆子真是太大了,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   一条毒蛇“嘶嘶”地吐信。   兰沉却还在微笑,带着满脸鲜血:“你现在杀了我,宗霆只会立刻带兵离开帝国。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四面楚歌了。”   池皎将手越掐越紧,快要掐破兰沉的皮肤。   兰沉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仍然盯着那双金色竖瞳,自顾自说:“其实,对于陆昂,这是一件好事。”   池皎的睫毛浓密垂落,“你的眼睛很好看。”   “他太年轻,也太自负,以为生来就拥有一切,总该有人让他知道,很多东西,都是他无法轻易拥有的。只有这样,才会让他真正地,成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君主。”   兰沉从容而镇定。   “哦?”池皎终于提起兴趣,“你的意思是……?”   “我会让给他好好上一课,让他知道,权力是多么迷人的毒药,”兰沉忽然笑开,眼角笑意盈然,“在我……死亡之前。”   池皎慢慢松开手。   兰沉满不在乎地一笑:“我得了尘埃辐射症,医生说我最多只能再活半年,我想这点时间,对你来说,应该完全算不了什么,眨眨眼就过去了。”   池皎冷着脸,知道兰沉没必要用这种一查就查的出来的借口骗他。   “不如就给我这半年时间,让我试一试,如何?反正你最不怕的……就是伤害陆昂了。”   能毫不留情地杀掉一个孩子最信赖的老师。   能面不改色地,将陆昂所爱之人的眼睛做成标本。   或许还曾向陆昂展示过……那双“好看”的眼睛标本。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顾及陆昂的感受。   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对他孺慕的孩子,而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君主。   他所有对陆昂的“保护”和“监视”,都只是为了,让陆昂成长成他想要的模样罢了。   池皎是最自私、也最无情的人。   他冷冷地凝视着兰沉。   良久,才慢慢勾起嘴角,“……三个月。”   “三个月之内,我要你让陆昂失去一切。”   他比兰沉更狠。   “……然后我会再让他心甘情愿地,回到他该呆的位置上。”   这个蛇蝎美人,向兰沉微微一笑。   他真的被兰沉说动了。   兰沉的从容不迫,便是他最好的样品。   而他也有自信,有他在背后看着,兰沉翻不出什么风浪。   若兰沉一旦出格……那就只需要他简单出手,做出第二份标本。   说到底,兰沉不过是个小角色。   无权无势,甚至连命也快要丢了。   他想要动手,易如反掌。   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那么,合作愉快。”   兰沉朝摄政王伸出右手。   五根修长的指甲,同时贴向他手心。   他们握手言和,各自心怀鬼胎,合作正式成立。   兰沉又被洛特斯·怀特带上星舰,在一个小时后回到C区。   兰沉:这一天天的,赶场真累啊。   刚从摄政王那里回来,就又得去赶大壮的场。   打工人的心酸,谁懂?   还得为了不让宗霆发现异常,特地在浴室里把自己搓了又搓,洗掉身上的血迹和在摄政王那里沾上的熏香味。   他把自己洗得香喷喷,还换上一身新衣,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这是要去赴约。   宗霆也不例外。   他在军部医院的走廊外见到了匆匆跑来的兰沉。   少年脸蛋红扑扑的(敏感肌被为了搓掉血迹被洗面奶刺激的),发梢还未干透,穿着还带折痕的新衣服,一幅精心打扮过的模样。   手里甚至还抱着一大束鲜花。   宗霆开口就是:“你去见陆昂了?”   吗的,冷面前夫变柠檬精了!   好酸啊!!   兰沉心下狂笑,明面上摇摇头,像完全不敢看宗霆,擦着宗霆的前胸进入病房。   他们约好今天一起来看兰安雅,给她伪造出一个他们还很“恩爱”的假象。   “妈,我们来看你啦。”   兰沉酝酿好情绪,脚步欢快地走进病房,把那束鲜花拿给兰安雅看,“快看,我在花店里给你挑的,茱丽叶玫瑰配野马康乃馨,好看吗?”   兰安雅惊喜地看着他们,脸上的笑意根本藏不住:“哎呀,真好看,好漂亮的花,谢谢宝贝!”   兰沉帮她把花放到一旁,又走到宗霆身边,揣起宗霆的手臂:“是他说要给你带一束花的。”   语气亲昵炫耀。   兰安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啊,那真是谢谢将军了……看不出来你这么有心……”   宗霆手臂僵硬,没有说话。   已经在为刚才误会了兰沉而感到些许折磨。   兰沉坐到兰安雅床边,拉着她的手开始聊天,心情很好地说起这几天在学校里的所见所闻,让兰安雅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法淡去。   宗霆就默默站在床尾看着他。   直到兰沉说得有些累了,他才闭上嘴,嘴唇有点发干,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兰安雅也看出他口渴,用眼神看向床对面墙壁处:“那边有饮水器,你快去喝点水。”   “哦,好。”   兰沉讷讷应下,刚要起身,宗霆便已经端着一杯水走到他身后。   他们险些撞上,好在宗霆手极稳,并没有让杯中的水洒出。   只不过兰沉的头顶,这下正好埋到宗霆胸口。   宗霆低下头。   他看到了兰沉的发旋,柔软黑发从中淡淡发白的一个小旋,看上去可爱极了。   眼神却微微一变。   ……作为Enigma,他自幼有着比别人都更加发达的躯体、大脑和五感。   他的听力、视力、嗅觉都是人类的巅峰水准,有时候甚至还超过了人类的标准。   因此也就能够闻到,兰沉身上被掩藏在浓重的廉价洗护用品香气下,那若隐若现的一缕幽幽檀香。   这种檀香品质极高,价值连城,一克的重量比黄金还要昂贵数倍,世所罕见。   在帝都星上,他只遇到过一个人,用这种檀香。   而且兰沉的身上,还有一股他在战场上闻到过千万次的,再熟悉不过的……血腥气。   ——是死人的血腥味。   作者有话说:   谢谢支持~   ====   感谢在2023-03-13 20:23:47~2023-03-14 22:5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因因欢欢、不渡江。、闲云野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诺诺冰 44瓶;不渡江。 30瓶;想要亲亲你的眼睛、妄璇 20瓶;豆豆、舟妍似美.、闲云野鹤、近月 10瓶;涏里、味一、酩酊大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宝宝多大啦?   “陆昂。”(一更+二更+三更)   宗霆不动声色地, 往兰沉脸上望去。   少年眼下皮肤微红,眼神清透明亮,仿佛在害羞一样, 连忙把脸转过去,接过宗霆手中那杯水, 小声而飞快地说了声“谢谢”。   耐人寻味。   他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   宗霆所能想到的,摄政王池皎与兰沉之间的唯一联系,只有一个。   那就是兰沉,成为他妻子的真正原因。   这是池皎布下的一场针对他的局。   拥有选帝侯爵位的摄政王池皎, 向来视他为最大威胁,一心只想从他手上夺过兵权。   这场局满怀恶意和针对,背后虬结盘曲着多方势力,仅仅是为了敲山震虎,让他对其有所忌惮。   为此, 池皎甚至毫不在乎那死掉的上千条人命。   就这样,他与兰沉的婚姻, 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阴谋。   所以他曾经迁怒过兰沉,哪怕明知兰沉与这件事, 没有任何关系。   兰沉一直不知道真相。   他被蒙在鼓里,只以为是自己的丈夫不爱他, 根本没有想过, 自己只是一颗被人用来当作诛心之刃的棋子。   他是池皎用来陈兵在宗霆面前的一步棋。   ……但如果兰沉知道了真相呢?   他会选择怎么做, 会站在哪一边?   在心底深处, 他其实是并不愿意让兰沉知道真相的。   不知为何,他有某种直觉, 告诉他一旦兰沉得知了他们的婚姻从何而来, 兰沉一定会更不愿见到他。   而如果兰沉真的已经知道了真相。   却还能表现得一如往常, 甚至面不改色地与他交谈、对视。   那么他对兰沉的认识,或许就该彻底重新洗刷了。   宗霆无法猜测出兰沉的想法。   也不确定兰沉是否真的见到了池皎,这只是一种可能。或许也有其它的可能,譬如说兰沉与某个同样用着这种檀香的人曾参加而过。   ……但可能性微乎其微。   宗霆向来不惮以最坏的猜测去考虑一切。   他知道他有必要采取行动了。   兰沉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宗霆瞬间变化的眼神,又坐在兰安雅床边,喝了几口水,看向那束花:“妈,我去帮你把花插花瓶里吧,这儿有花瓶吗……”   他起身到处翻找,想要在病房里找出一个可以当花瓶的容器,没想到军部医院的病房里,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军部的医院到底不能和外面的私人医院相比,力行军部传统简约风气,完全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的角落上下多余功夫。   “呀,怎么这样……要是不插花瓶里的话,这花活不了几天,”兰沉有点烦恼地说,“那我出去给你买一个花瓶吧。”   兰安雅不置可否,往墙上的电子钟看了一眼:“也不晚了,你肚子饿不饿?快去吃饭吧,别担心这些,吃饭要紧。”   兰沉一看时间,确实已到傍晚,便道:“那我先去外面吃饭了,妈 ,我等会儿顺便给你带个花瓶回来。”   兰安雅含笑点头。   于是兰沉便和宗霆一起去医院食堂吃晚饭,打算吃完后走路到附近的商场给兰安雅挑个花瓶。   军部医院食堂里到处都是军人及其家属,宗霆和兰沉出现在食堂里,格外引人注目。   当然,主要让人侧目的,是宗霆。   他肩上的肩章和胸前徽章在讲究等级分明的军队里已足够显眼,更何况还有那傲人的身高和出众的一张脸,在军区,没人不认识这张脸。   他几乎算得上是全军崇拜的强者,在军中拥有无数拥趸。   因此整个食堂的视线,都明里暗里集中到了他们身上。   全在偷偷打量宗霆和他身边的兰沉。   吃瓜这种事,即使到了星际时代,也是人民群众最喜欢的业余活动。   那个跟在上将身边的少年到底是谁?   他没穿军装,看来也不是军部的人,又和上将走那么近,上将还低头跟他说话……!他是少将的亲戚?少将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里?   群众们纷纷用眼神传达吃瓜的激动心情。   医院食堂里的菜色还算丰富,吃的是自助餐,兰沉跟在宗霆身后,认真地挑选菜品,往餐盘里拿了几碟食物。   原本在他们附近拿菜的人们都自觉给他们让道,又偷偷回头打量二人。   兰沉无知无觉,和宗霆找了个空座坐下,两人刚要开始进餐,便有人快步走上前,向宗霆立正敬礼,将手举到额边:“将军!”   宗霆放下刀叉,沉默看向来人。   这名青年顿时感觉如临大敌,脖颈后的皮肤瞬间紧绷!   他已经在心底开始咬牙咒骂身后那几个撺掇他过来找宗霆问好的混蛋——就是他们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把他推出来,让他来寒暄套话。   他紧张地并拢双腿,将背挺直:“晚上好,长官,您、您也来医院食堂吃饭吗?”   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问的什么显而易见的白痴问题!!将军不会觉得他智商有问题吧!!   青年欲哭无泪。   “嗯,”宗霆看了一眼青年的勋章和肩章,“列昂诺夫中尉,你来做肌腱康复?”   维克多·列昂诺夫惊讶地睁大眼睛。   他没想过宗霆还会记得他的名字。   他仅仅在宗霆手底下出过一次任务,那时他甚至还只是众多底层官兵中的一个,根本毫不起眼,只是在战舰上负责战机调度,可宗霆居然到现在都还能认识他,甚至还记得他受了什么伤!   他磕磕绊绊:“啊、是、是的,长官!我来做第八期肌腱康复锻炼,已经快要调理好了……这、这位是?”   他还没忘记自己过来的根本任务,硬着头皮问。   宗霆看向兰沉。   兰沉一脸尴尬地放下刀叉,抓起水杯喝水,没有接住宗霆的视线。   他们的婚姻从开始就是对外保密状态,仅有宗霆身边的几位亲信知道他和宗霆的关系,因此军部这些军官和士兵,都不认识他。   ……他们还是正式配偶的时候,宗霆尚且不对外界承认他的身份。   而眼下他们已经离婚,他和宗霆就更是毫无牵扯的陌生人了,宗霆会怎么告诉对方他是谁?   兰沉默默咽下一口水,并未主动向那士兵介绍自己。   他的退缩和回避,让宗霆也陷入沉默,他就这样望着低头不语的兰沉,脸上没有表情。   维克多·列昂诺夫:……?   怎么突然觉得冷飕飕的。   这食堂里怎么会吹来冷风啊。   与此同时,餐厅里那些偷偷摸摸打量的视线,也都集中到了他们这边。   所有人都对这名青年上尉肃然起敬——如此有胆魄,竟敢主动上前和宗霆搭话,简直就是吃瓜群众中的英雄!   整个餐厅都开始诡异地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悄悄竖起耳朵,想要偷听他们这边的对话。   兰沉疯狂喝水,就是不抬头,也不说话。   实际上心里在使坏,暗戳戳期待前夫哥会怎么介绍他,想想都好玩,哈哈哈。   兰沉又喝了一口水,挡住自己偷笑的嘴角。   半晌,还是宗霆打破这种僵局,淡淡开口:“他是我的……前妻。”   “噗——!”   兰沉直接一口水喷了出来,被呛得满脸通红,用手捂着嘴,咳嗽个不停。   壮!!你这破罐子破摔也太彻底了!!   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这么坦诚地说这种话啊!!这是要吓死人的知道吗!!你要把吃瓜群众都吓死吗!   坐在他正对面的宗霆没有幸免于难,身上也或多或少被溅到了点水珠。   好在军装是防水材质,他面不改色地用手套拂去水珠,便看到兰沉急得满脸通红,跑过来拿手帕给他擦衣服。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咳咳……咳咳……”   兰沉忍笑忍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一边咳嗽,一边哆哆嗦嗦地用手帕胡乱给宗霆擦衣服。   然而在同一时刻,食堂里和兰沉一样被吓到呛住的人还有很多。   食堂里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一些人还在悲愤地想:怎么回事!我不是受过特种兵训练的吗?!怎么我也会没忍住!   吃瓜群众全都惊呆了。   他们是知道宗霆已经结婚,有一位妻子,但大部分人都觉得宗霆的妻子会是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恋人,没人能想到,宗霆的妻子、传说中的上将夫人,居然会是一位这么年轻的少年!——他成年了吗?   更没人能想到,将军他、他居然还不声不响地离婚了!   ——可是,既然离婚了,他们又怎么会一起出现在军部医院?而且看起来关系还……不错?   完全没有普通离异夫夫那种彼此视同水火般、针锋相对的气氛,是因为什么?   有瓜,一定有瓜!有大瓜!!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   维克多·列昂诺夫难以置信地长大了嘴巴,后退一步,话都不会说了:“啊,是、是这样啊,原来是夫人……不是,前夫人,不,是、是……”   啊哈哈、哈、哈……他好像问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宗霆抓住兰沉手腕,不让他继续弄乱自己的勋章,所有人中只有他表情淡定,“不用擦了。”   兰沉蹲在宗霆身前,涨红了脸,抬头时已经准备好情绪,眼睛水汪汪的,拎着眉头,着急又求饶般小声对宗霆道:“你怎么能说呀……这下他们都知道了……怎么办…… ”   他急得直想哭,看宗霆的眼神慌乱无措,又带了些埋怨和求助,完全是他们两个人才懂眼神交流。   竟显得分外亲密。   是旁人无法融入的氛围。   宗霆感知到这股氛围,竟然从中,隐隐约约地获得了一丝愉悦感。   他向兰沉道:“这已经是事实,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把兰沉拽起身,没有安慰对方,只是看向列昂诺夫说:“他叫兰沉,还在学校读书。”   列昂诺夫慌张地向兰沉伸手:“您、您好,维克多·列昂诺夫,帝国太空战队战舰部队少尉。“   兰沉怯怯地与他握了下手,然后转回去看宗霆脸色。   宗霆没什么表示,只说:“吃饭吧。”   列昂诺夫自觉道:“那、那我就不打扰您用餐了,将军,属下告退。”   宗霆颔首,列昂诺夫立刻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他们的餐位。   兰沉坐回座位,拿起餐刀,看起来都要哭了:“你这样一说,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和我结过婚,我们离婚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的……”   “怎么,”宗霆镇定自若,“你还没告诉他这件事吗?”   这个“他”,代指陆昂。   宗霆自然能察觉到周围人都在使劲偷听他们的对话,碍于陆昂身份,他并未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陆昂的名字。   兰沉:噗。   疯了,壮真的是酸疯了。   怎么能这么醋啊。   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婆被别人挖墙脚挖走,想必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还得在那装成云淡风轻、毫不上心,想想都要让兰沉怜爱了。   他装作委屈,脸上的羞红缓缓退去,眼神躲闪,就是不愿与宗霆对视。   ……也对,他就是在宗霆面前,骗他自己喜欢上了陆昂,才能和宗霆离婚的。   宗霆肯定比以前更讨厌他了。   可是相比得到宗霆的厌恶,他更害怕……自己的病会耽误宗霆。   所以他要咬紧牙关,不能松口,将这个谎言欺骗到底。   “……嗯,我还没、没跟他说。”他声如蚊蚋。   宗霆定定看他,眼神越来越冷,身上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几乎要叫少年发抖。   “说谎。”   宗霆言简意赅,像在法庭上给他下判决。   而兰沉就是那个被法官的判决吓到脸色发白的犯人。   他打了个冷颤,惊愕地抬起头,瞪大一双杏仁眼:“什、什么说谎,我没有说谎!”   他着急地辩解,生怕宗霆识破了自己的谎言。   宗霆默不作声,向周围环视一眼,立刻让那些正支起耳朵偷听的吃瓜群众全都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餐盘里,以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你联系不上他,”宗霆慢慢说道,“他近日来一直在被禁足。”   兰沉: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壮。   所以宗霆也知道陆昂身为帝国皇太子,却被摄政王禁足在宫中长达半月,而他并不打算出面插手这件事。   还真是有够小气。   ……原来说他说谎的是这个。   少年像是松了口气般低下头,凌乱道:“我、我和他朋友有联系的,我们还是能、能传一些消息……”   怎料他越说,宗霆脸越黑,身上的气压越来越低,眼看这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兰沉忙止住话头,不再说起陆昂,飞快往嘴巴里送食物,吃得好像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宗霆没吃多少。   他对饮食向来兴致缺缺,往日在军中习惯喝营养剂了事,比起这些精心烹调过的食物,他反而更倾向于选择快捷方便的营养剂。   因此心情不好时,他就更不乐意进餐了。   两个人“味如嚼蜡”地相对吃完一顿晚饭。   兰沉吃饱喝足,和宗霆一起去医院附近的商场给兰安雅买花瓶,顺便散步消食。   B区的这些商场服务对象也大多是军方人员及其家属,即使到了晚上,客流量也并不多,还有很多顾客认出了宗霆身份,陆续有人过来向他敬礼问安。   如是多次,连宗霆也难免感到不便。   他很少像这样私下出现在公共场合,没想过自己的身份会带来这种麻烦,于是去换了身常服,将那身军装寄存在店铺里,让他们稍后送到府邸上。   男人换上普通的浅色长袖卫衣、深蓝运动长裤,宽肩长腿展露无遗。   他戴了顶鸭舌帽,如此一来便不会让人一眼认出。   兰沉很紧张的模样,小心问他:“我想、先去超市,给妈妈买点水果零食,她跟我说医院里给她做的营养餐不怎么好吃……可以吗?”   宗霆没有拒绝。   两个人便先去了地下超市。   兰沉推着个小车,在超市里挑挑拣拣,还格外认真地检查每一样拿在手中的商品的配料表,生怕里面有兰安雅不能吃的东西。   宗霆在他身后,站得分外笔直。   他常年穿惯军装,剪裁合身的军装几乎已成了他的第二层皮肤,头一次在除了家里之外的公共场所穿上便服,叫他很难适应,连没戴手套的双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兰沉背过身,在宗霆看不到的地方偷笑。   宗霆真的好笑死了,那是什么姿势啊,就跟罚站一样。   他坏心眼地故意拖延时间,嘴巴里念叨“芝麻糊……芝麻糊……不行,妈妈得吃无糖的……”   然后挨个把货架上的袋装芝麻糊都拿起来看了一遍。   宗霆看不下去,在兰沉垫脚去够货架上排的时候,伸臂越过兰沉肩头,帮他拿下一包芝麻糊,木着脸说:“这个。”   兰沉转过身,在宗霆肩膀投下的阴影里睫毛扑闪,脸上微红:“啊,好、好的……”   他的前夫把他壁咚在货架前,怎么办,好害羞。   他拿起商品,靠近自己眼前,读那几行配料表文字来转移注意力,想确定里面没带一点糖,神情专注。   宗霆默默看着他,超市暖黄灯光下少年皮肤白净,睫毛纤长,乖巧又清纯。   ……他曾是他的妻子。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他心里百味陈杂。   很多他与兰沉相处的画面从他脑海中冒出来。   大多时候,兰沉都是用那种带着眼泪的神情,乞求一样地看他。他从没和兰沉有过这种家常的、平静相处的时刻,没想到他们第一次逛超市,还是在他们离婚之后。   宗霆心情复杂,觉得有些淡淡的讽刺。   人心易变,世事百转千回,连他也未曾预料得到。   如果当初……他没有对兰沉那么冷酷,能够尝试不带偏见地接纳兰沉,他们是不是也不用走到这一步?   兰沉是不是还会是他的妻子?   宗霆忍不住这么想着,随即又一怔,马上把这些念头压了下去。   他不该有这种想法。   他从来不会向后看,更无需后悔。   这都是兰沉自己的选择,而他已仁至义尽。   宗霆的脸色突然又臭起来。   兰沉莫名地看他一眼,把那包芝麻糊扔进购物车,又前往别的售卖区挑选商品。   宗霆走在他身边,时不时伸手帮兰沉拿他够不着的货品,兰沉无法决定在两样商品里买什么时,还会让宗霆帮忙做决定。   两人都穿着平常,宛如一对饭后出来购物休闲的普通伴侣,而且两人都长相出众,即使宗霆用鸭舌帽遮着上半部分脸,也能看见他优越的下颌线条,让不少超市里购物的顾客都频频回首,艳羡不已。   他们看着可真是般配啊……   兰沉推着购物车去结了账,刚准备用光脑付款,宗霆便按下他的手腕,低声道:“我来付。”   “不,不用了!我来吧……都是买给我妈妈的东西……怎么能让你付钱?”兰沉忙阻止他。   宗霆在鸭舌帽下无声看他一眼。   兰沉立刻被他这眼神看得乖乖收起手,不敢再争。   ——笑得,他把宗霆拉来超市,就是为了让他掏钱买东西。   白嫖的就是香啊!   宗霆帮他拎着购物袋,他美滋滋拿了罐酸奶喝,含着吸管,给大方的前夫哥狠狠点赞!   买完吃的,他们又去楼上家居区给兰安雅挑花瓶。   这商场的家居区是开放式布置,商品陈列在一间间装修好的样板间里,顾客有看上的就可以找导购提货。   兰沉挑了个方形花瓶,离他们最近的那位导购却在服务另一对年轻夫妻,他们只好等了一会儿,那导购才跑过来招呼他们。   “不好意思,刚才那边有客人……”导购小姐匆匆忙忙地跑到他们身边,看了一眼他们身边的货品,笑容满面问道:“哦,两位是想买婴儿床是吧,宝宝多大啦?”   兰沉一下爆红了脸!   他这才发现原来他们站在一张粉蓝色的漂亮婴儿床边上,让导购小姐误以为他们想买的是这张婴儿床。   在这个时代,同性伴侣之间也有很多种方法能够拥有子嗣,既可以利用基因工程技术培育一个人造婴儿,也可以去政务中心申请领养小孩,像他们这样的夫夫,家里有小孩并不罕见。   所以导购小姐下意识就以为他们要选购婴儿床。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导购小姐已经又说上了:“哇,你们二位都好帅呀,真有夫夫相!你们感情真好呀,在家里平常肯定很恩爱吧,还一起来给宝宝挑婴儿床。”   她很有职业素养,看到客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彩虹屁。   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彩虹屁夸在这两个人身上,听起来有多么阴阳怪气。   简直句句都阴阳到了点上。   兰沉:笑得想死。   他都不用去看宗霆,都能猜到宗霆的微表情有多精彩。   他装作害羞得不行,赶忙摆手澄清:“不是不是,我们没想买婴儿床——我们、我们不是配偶,我和他没那种关系……”   宗霆斜斜看他,捏紧了拎着一袋子食物的手。   兰沉心里狂笑,继续折磨:“……我们也不可能有小孩的。”   他突然语气失落,转过身道:“——我是想买那个花瓶。”   导购小姐愣了下:“啊?”   她有点不敢相信。   在这做了这么久导购,她自诩看人能有八九分准,这两位顾客之间的气氛状态,怎么看都怎么像是一对伴侣,而且还是老夫老妻的那种,怎么会不是配偶关系呢?   好在她反应机灵,抿唇一笑,想要缓解尴尬:“啊,这样啊,那真是不好意思,抱歉抱歉,我看你们这么登对,还以为你们早就结婚了。”   老阴阳大师了属于是。   她看看只露出半张脸的宗霆,又看看红着脸的兰沉,心中暗暗确定,他们一定是一对还没确定关系的恋人。   她向兰沉笑道:“您要看那个花瓶是吗?我这边帮您扫到终端上,您离开的时候就可以在门口的取货柜上拿走了。还有别的要看看吗,这个水晶壁灯喜欢吗,这是粉水晶做的,小情侣要是用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有好消息哦~“   金牌销售员导购小姐不遗余力地冲击KPI!   宗霆终于出声:“不用了。”   他脸色有点黑,让兰沉拼命抿嘴忍笑。   “你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宗霆问兰沉。   兰沉忙摇头,对导购小姐说道:“没有了,只要这个花瓶就好,谢谢你啦,我们先走了。”   “好的,那二位慢走!还可以去我们楼上的男装区逛逛哦,我们商场东西很多哒!”导购小姐元气满满。   两个人脚步飞快地逃脱了这位热情到让人有些吃不消的导购,彼此都很尴尬。   兰沉简直像在落荒而逃,在商场出口拿了花瓶就走。   宗霆提着东西,走在他身后,在路灯下盯着兰沉的背影。   兰沉一路小跑,而宗霆只需要稍稍加大步伐,就可以轻松跟上他。   两个人都没说话,陷入某种心照不宣的安静,走在柏油步道上,一前一后,一高一矮,倒很和谐。   兰沉低着头,看到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正好与宗霆的影子重合,他的影子轮廓完全消失,只有宗霆的影子又长又阔,斜拉在地上。   他渐渐慢下脚步。   双肩有些无力地垂落。   他不知道这是否是最后一次,他和宗霆能够像这样两个人独处。   算算剩下的时间,好像机会也不多了。   宗霆见兰沉慢下脚步,便走上前,与他并肩而行,没有出声。   兰沉抬头,眼睛里像有千言万语,看了一眼身边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双手慢慢攥紧,又慌忙地伸进卫衣口袋,好像害怕会暴露什么。   直到他们走到医院侧门口。   宗霆停下,在路灯下低头看着兰沉。   兰沉略显局促,避开宗霆视线,左顾右盼:“怎么……不进去?”   宗霆开口:“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兰沉立刻道:“没有。”   他一口咬定。   宗霆静静地看他,在灯光下眉眼分外深邃。   他想给兰沉最后一个机会。   让兰沉自己向他坦白关于他和摄政王池皎见面的事。   就算是兰沉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呢?   宗霆在心里自问。   如果兰沉知道了真相……知道了他们的婚姻只是一场谎言和欺骗,他又能怎么样呢?   好像依然什么都无所改变。   但他隐隐感觉到……那对兰沉,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只能希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测。   既希望兰沉现在就向他坦白,又希望兰沉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知道。   兰沉表情有点难过,被路灯照着,眼睛里像有一点点星光,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路灯的反射。   ……宗霆这时候,都没有明白,他表情背后的含义。   他和兰沉想的完全是两件事。   兰沉咬着嘴唇,又重重摇了几下头,转移话题道:“我们进去吧,妈妈还在里面等我们回去呢,她睡得早,再过一会儿就要睡了。”   ——他自愿放弃了宗霆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宗霆没有动作,站在原地,冷静,而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用依然平静的语气说:“你进去吧,我先回去了。”   兰沉像是不解,又很快道:“啊,好……”   他乖顺地从宗霆手中接过那袋食物,传递手拎带时,两个人的手自然地触碰到一起。   宗霆手心干燥、温热,指腹有粗糙的老茧,质感粗硬。   兰沉的手却白皙漂亮,修长柔软。   被宗霆碰到时,他触电般缩回手,拎着东西,把下巴埋进衣服领口。   宗霆没有再看他,转身独自在夜色中离去。   兰沉站在灯光下,静静目送宗霆的背影。   一双漂亮的杏仁眼中,忽然漾开一层涟漪般的笑意。   ……啊,前夫哥好像发现了什么呢。   他扯动嘴角,一手抱着花瓶,一手拎购物袋,在路灯下仰起一张精致到毫无瑕疵的皎白面庞。   目光看向那束照下来的灯光,久久未曾移开。   次日,他孤身前往埃德加所说的E区柳林广场。   那里是一座相当普通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有一片柳林,四周是供居民散步的步道和几间屋檐低矮的门店。   他找到了埃德加口中那家专门贩卖飞船零配件的小店。   不过,他没有听埃德加的话,从店门口走过,不踏进店内。   他直接走进店里。   里面没有人,只有一个用废弃零件拼出来的机器人,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响。   到处都堆满了杂物,甚至没有下脚之地。   各种大大小小的零件塞满整间屋子,充斥着铁锈味和机油气味。   看来这里就是星盗的联络点了。   他弯下腰,目光从地上掉落的一颗后旋式飞船反应堆固定螺母,移到另外半截机甲手指关节外壳上。   ……看来好东西倒是有不少。   他默默记下在这件店里看到的一切。   然后把自己那枚摔坏的光脑,挂在了一个熄火的拟太阳炉上。   差不多行了。   还浪费他一个旧光脑,想想都让他心痛。   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离开店门口时,风衣下摆扬起波浪般弧度。   “喀嚓——”   在某个隐秘角落,外表像是一座报时小鸟钟的机械鸟转过脸,藏于右眼的摄像头,正好拍下他离去时的身影。   ……   入秋后,帝都星天气晴朗,秋日阳光明媚飒爽。   帝都星上的居民纷纷选择在这个时节出游,到处游人如织,繁忙拥挤。   只有位于星球行政区最中央的皇宫,依旧巍然森严,寂静空旷。   在那连绵成片的宫殿建筑群内,一声马啸,忽然打破这份寂静。   紧接着是惊呼与尖叫,和东西不停被撞落打碎的声响。   “殿下!”   “殿下小心!”   此起彼伏的声音一路从走廊尽头,如潮水般奔涌到走廊另一头。   这条富丽壮观的走廊,每一根廊柱上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人物塑像,地面是彩绘拼接到找不到一丝接缝的砖面,头顶千万盏水晶灯依次垂落。   然而就在这条走廊上,一匹高大矫健的黑色骏马,正踏蹄奔驰。   这匹名贵的宝马通体泛出水光,纯黑色毛发顺滑茂密,奔跑间马鬃飞扬。   一匹马,在一条室内走廊上横冲直撞,打碎了摆放在边几上的一件又一件珍贵藏品,却无人敢出声指责。   ……只因为那骑在马上的,是这个帝国,最尊贵、也最煊赫的皇子。   他是生来天潢贵胄。   黑发蓝眸,璨若星辰。   陆昂一身骑装,手持马鞭,冷笑着看骏马撞翻一个个摆件、花瓶、雕像,不仅没有放慢速度,反而任凭这匹黑马发疯一般狂奔。   身后跪了一路的宫内仆从。   有人尝试劝他,有人哀哀乞求,都无法让他停下。   这是皇子奢侈的乐趣之一。   被禁足在宫中的这些时日,他已从一开始的暴怒,到现在自得其乐,就喜欢看这些人兵荒马乱的模样。   陆昂带着些想要毁去这里一切的憎恨,策马扬鞭,自走廊中疾驰而过。   前方是一队正在拆下油画的外包工程队,都穿着厚重的白色防尘服,头戴呼吸过滤口罩,小心翼翼地从墙上固定的画框中揭下一张油画。   他们是帝国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正要把这些旧油画拿去维护修缮,再重新挂回皇宫的墙壁上。   这些外来人员哪里见过宫中这般动静,都张大了嘴巴,看见骑马冲来的陆昂,僵在了原地,连跑也不敢跑。   这可是活生生的帝国皇太子!   帝国皇太子在骑着马朝他们过来!   几位文质彬彬的古画研究员们完全无法作出反应,呆呆拿着画,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看这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就要撞上那张脆弱的油画——   一个穿着防尘服的身影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油画前,直直正视马上的陆昂!   马蹄高高扬起——   就在即将踏下的刹那,陆昂勒住缰绳,身体向后一压,夹紧马肚,硬生生停下了这匹奔驰的骏马。   他气冲冲地瞪视那身影,冷冷道:“你找死吗?!”   穿着防护服的身影仰起头,看向马匹上俊美无俦的皇子。   然后抬手,摘下脸上的防尘眼镜和口罩。   “陆昂。”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这章还挺甜的,不是吗(doge   小学鸡已经被禁足整整三章了!有没有人在乎!!(悲   谢谢大家的支持~   =======   感谢在2023-03-14 22:54:42~2023-03-15 22:5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赎药、动感光bi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抱着面包的兔子 32瓶;赎药 21瓶;小说美杜莎 20瓶;斑爷本命、智者不入爱河 10瓶;闲云野鹤 7瓶;立志要绿晋江所有的攻 6瓶;七夜、雪寂、西州 5瓶;舟妍似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皇冠没了(悲   ……皇子殿下,终于要开始长大了啊。   他露出那张即使化成灰, 陆昂都不会忘记的脸。   年轻、精致、清冷,眉梢轻抬,眼角冷冽。   马背上的皇子瞬间愕然!   随即, 那双午夜蓝的眼睛里腾起一股猛火,他直接俯身, 一把拽住兰沉的手腕,把兰沉在众目睽睽之下,掳掠上了他的马鞍。   兰沉差不多是被陆昂甩到了马上,还没坐稳, 陆昂便一放缰绳,再次策马狂奔起来。   他发出惊呼,几乎就要被扬蹄飞奔的骏马给颠下去,好在有陆昂一手拉住他的小臂,才不至于让他滑落下去被马蹄践踏。   “陆昂!停下!你干什么!”他在猎猎风声中呼喊陆昂。   陆昂看也不看他, 直盯前方,骑马带着兰沉一连绕过好几条走廊, 不知又打碎多少路上的花瓶摆件,直到撞进一间巨大的卧室套间。   陆昂翻身下马, 抓着兰沉的领子,把他从马上拉下。   兰沉被摔倒了地上, 关节处发出剧痛, 他不由闷哼一声, 捂住手肘。   而此时门外才陆续有脚步声传来, 是追过来的仆人们。   陆昂向他那匹黑马吹了个口哨,黑马仿佛有灵性一般闻声打了个响鼻, 便往门外跑去, 又把外面赶来的仆从们吓得纷纷退让。   “谁都不准进来, ”陆昂向一个为首赶来的男仆冷冷道,“把门关上。”   “是、殿下……”那男仆战战兢兢,低头撤后,分别关上了两扇高大的雕花拱门。   陆昂转过头,看向地上的兰沉,箭步上前,双眼都像要喷火,“谁让你进来的?”   兰沉撑着手臂,从地上坐起身。   他坐在一块柔软而厚实手工地毯上,没有回答陆昂的问题,用手摸向腰间挂着的那个帆布工具包。   他这幅镇定自若的模样,更加点燃了陆昂的怒火。   皇太子怒气冲冲地蹲身半跪,直接抓住兰沉的领子,低吼道:“我再问你一次,谁让你进来的?”   在这儿见到兰沉,他好像厌恶到不行,仿佛兰沉才是那个闯进他生活的入侵者,仿佛兰沉根本不配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他带着憎恨的眼神,怒气冲冲地打量兰沉。   少年面庞洁净,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疏淡的阴影。   他低着头,没有看他,双唇淡粉而柔软。   “说话,”陆昂愤愤地说,“不是很牙尖嘴利吗?怎么不敢开口了?你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吗?”   兰沉终于在那个帆布工具包里摸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他用手指推开一把扳钉钳,从包里拖出那顶陆昂赠予他的皇冠。   “……我来把这个还给你。”   他把皇冠拿到身前,递给陆昂,“你拿回去吧。”   ——就为了这个。   就为了这个!他冒着被抓住处死的危险,乔装打扮潜入皇宫,一句话都不肯和他多说,就是为了把这破玩意还给他??!   陆昂瞪着这顶皇冠,心绪难平,气到快要爆炸了。   他不愿承认内心更深处涌起的失落,和紧接着出现的淡淡苦涩,用暴怒来掩饰自己的情绪,压着声音道:“……这是什么?”   “我问你,这是什么?你以为我会收回我给出去的垃圾?你以为我会稀罕?!”他冷笑一声,挟着勃勃怒火,从兰沉手上拿过皇冠,长臂一扬,直接把这顶价值连城的皇冠扔了出去!   皇冠撞上墙壁,刀锋镶嵌的钻石和铂金骨架顷刻碎得七零八落。   那些昂贵的钻石一颗一颗地掉到了地上。   兰沉的视线追着皇冠落地,眼睁睁看着它四分五裂。   他没有过多表情,只有眼底渐渐凝出一层寒冰。   陆昂死死盯着他。   兰沉垂下头,叹出一口鼻息,额前几绺发丝垂落。   “……我只是想还给你。你要不要,是你的事。我走了。”   他没有与陆昂对视,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   陆昂扯住他手腕,几乎要咬碎牙齿:“告诉我,你到底怎么进来的?你知不知道皇宫是什么地方?但凡被他们发现你,你都有可能直接被禁军处决——”   他当然不会就这样让兰沉走。他怎么可能甘心。   兰沉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泛出一丝淡淡的哀戚。   又很平静地将这抹哀戚藏在那片结冰的湖面后,语调没有起伏:“……这和你没关系,我既然来这里,自然也做好了准备。”   陆昂笑了一下,收回手,不想让自己显得对他依依不舍,“是宗霆帮你的吧?哦,也对,他当然有办法,能把你弄进来,再把你全须全尾地弄出去。”   他在那边讥嘲。   兰沉:猜错了宝,当然是你亲爱的好舅舅把我弄进来的呀。   ……这座皇宫名义上是尤里乌斯一族居住的宫殿,可实际早已在摄政王池皎的掌控之中。   在自己人的大本营里,他想进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池皎现在是他的盟友,他只需要跟池皎打个招呼,自然就有人能替他安排好一切。   不过他并不会告诉陆昂这残忍的真相。   而是闭上嘴,沉默不语地别过脸,就好像被陆昂说中了一样。   陆昂:”哈……“   他气得都快说不出话了,摄政王如此,宗霆也如此,一个个全都爬到了他头上,一个个都根本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池皎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禁足在宫里,哪也去不了,而宗霆更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个大活人送进皇宫,没有任何人能察觉。   这哪里还是尤里乌斯家的帝国,哪里还是他的家。   陆昂捏紧了拳头,心脏中像有一股气撞来撞去,死死咬紧牙关。   兰沉偷偷抬眼看他。   原本还意气风发的皇太子,此刻突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抹掉了身上的色彩,一身昂贵骑装,也变得粘满灰尘。   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他在这场权利顶端的逐鹿中,没有丝毫胜券。   比起宗霆和池皎,他实在太年轻,也太天真。   他还没来得及握紧掌心中的那些钻石,钻石便纷纷从他指缝中坠落。   真正的权利游戏,现在才向他揭开序幕。   ……皇子殿下,终于要开始长大了啊。   作者有话说:   今天休息一下,整理下思路,明天继续万更啦~   谢谢大家支持,追文就是对作者最好的鼓励啦。   ====   感谢在2023-03-15 22:55:02~2023-03-16 21:5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芋、章鱼小丸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夜、雪寂、不困、秋星落晓霜 5瓶;月亮是我的指路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衣柜.avi   浅浅打个直球吧   面对兰沉的闭口不言, 陆昂气得把拳头都捏的咯咯作响:”……滚。”   他低低地从牙齿里挤出这个字。   兰沉站在那边,面色一寸寸苍白下去。   他抬起眼帘,看向对方, 不禁带着几分失望:“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说完,转身就要走。   “什么都不明白的是你!”陆昂在他身后吼道。   兰沉停下脚步, 低着头,肩膀微微下压,仿佛苦涩难言。   陆昂现在心里乱得简直像分成了两个人。他脑海里的其中一个人并不想让兰沉就这样走掉,催促身体上前拉住兰沉, 但另一个人却双手抱臂在那冷笑,对他说:“你已经被他骗过一次,还想被他骗第二次吗?”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心底是什么滋味,只能带着怒容嘲道:“呵,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的也没错,但我现在至少知道了, 你是宗霆的妻子,你一直都在欺骗我, 不是吗?”   兰沉背对着他,捏紧双拳, 低声问:“——我骗了你什么?”   “我一个字都没有骗过你, ”他转过身, 看向陆昂,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是……我……”   他像是说不下去,又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闭上双眼, 脸色愈发苍白。   陆昂还在那边咄咄逼人, 冷笑道:“你没有骗我?那你在我面前装成那副故意清高的样子干什么?你还说你缺钱?你的戒指呢?宗霆不会买不起一只戒指给你吧?”   兰沉呼吸急促,想要稳住自己的情绪,却终究失败,定定出声:“我跟他离婚了……我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   陆昂瞬间顿住。   他似不敢置信,语气慢了下来:“——什么?”   兰沉抿嘴,眼帘垂落,不想看他,轻声道:“……我走了。”   但他刚才那句话已经把陆昂的心搅得乱作一团。陆昂再次拉住他,一把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抓住他的肩膀,强迫兰沉看向自己:“你和宗霆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   他虽然震惊,但心里却隐隐有个小小的、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的猜想。   会不会、会不会是因为……他?   这个念头让陆昂如芒刺背,口干舌燥,直接连珠炮一样地向兰沉发问。   兰沉吃痛,抽了口冷气,侧过脸道:“……不关你的事。”   “告诉我!”   兰沉缓缓抬眸。   ……这下让陆昂看清了,他眼底沁满的水光。   兰沉偷偷掐一把自己的大腿,精准拿捏住右眼那颗摇摇欲坠的泪珠!   他落下一滴眼泪,随即眼帘轻颤,咬住嘴唇,再怎样也不肯开口。   陆昂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他落泪,像看到他的铠甲不堪一击地碎裂。   “哭、哭什么……”   陆昂慌张地嘟囔着,伸手去帮兰沉擦眼泪,兰沉却别过脸,不让他碰到自己,满脸都是倔强。   陆昂一下心软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根本没办法抵抗兰沉的眼泪。兰沉总是和他嘴硬、喜欢和他对呛,可一旦兰沉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点点脆弱……他便立刻向他缴械投降。   从来没有人能让他心情这么复杂过,他又恨、又生气……又感到茫然。   陆昂匆匆扯了几张纸巾,塞到兰沉怀里。   “你自己擦吧。”他道。   兰沉不说话,把纸巾全都揉皱了攥在手心,努力让自己语气冷硬:“我把‘定金’还你了,之前我们的那笔交易……作废吧。”   “凭什么?”陆昂马上回道,他挺直了背,低头瞪兰沉,“我没要你还给我,我也没收回,凭什么作废?”   兰沉自己擦掉脸上的泪,重新整理好情绪,眼神看向陆昂刚刚把皇冠扔出去的地方。   陆昂也跟着他一起看过去:“……”   那皇冠死状惨烈,让人不忍直视。   兰沉道:“我想过了,我不能要你给我的钱,我自己欠宗霆的,我会自己还。”   陆昂一听到“宗霆”两个字就心里腾腾冒火,说:“你还想跟他有牵扯么?”   兰沉:“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管。”   陆昂憋着一肚子火:“……我不同意!你已经答应把自己卖给我了,又怎么可以单方面反悔?”   “你已经让我滚了,难道我还要赖着不走吗?”兰沉反问。   这一下把陆昂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干脆胡搅蛮缠:“反正我不同意!无论如何,这都已经是一笔说好了的交易,是你自己想出尔反尔!”   兰沉没再说话了。   他干脆抬脚就走,又第三次被陆昂拉住。这次陆昂直接把他整个人抱住,强硬地按在怀里,年轻炽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兰沉的后背。   他像一条受了委屈的大型犬,用自己强壮的手臂环住兰沉腰间,头压得很低,几乎就凑在兰沉耳边,不甘心地问:“……你为什么要和他离婚?”   兰沉:“你放开我!”   就是不回答陆昂的问题。   可他越是避而不答,陆昂便越是确定了心中那个猜测。   他难免有一点雀跃,心底的咆哮小人彻底被另一个小人打死,满心都涌出一股酸涩的满足感:……兰沉为了他和宗霆离婚了。   这全是为了我。陆昂想。   在宗霆和他之间,兰沉选择了他。   这怎么能不让他感到欢喜。从西里亚委屈到现在的一颗心终于被温柔安抚,他浑身的刺都被兰沉就这样抚平了,他好像再没有听过更好的消息,也再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悸动。   他在兰沉耳边说道:“总之,你已经把自己卖给我了,我没允许你走,你就不能走。”   说话时呼出的温热气息都染在兰沉耳朵和脖颈间。   兰沉:……刚还冲他发火呢,现在又这样。   小学鸡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就是不知道他的爱,是否也会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可得好好爱他一点啊,毕竟马上,就有一场好戏开演。   他佯装挣扎,想掰开陆昂的手,陆昂却把他抱得更紧,让他耳朵上慢慢升起一片红晕。   暧昧心动,彼此间都有所感知。   那些西里亚夏日夜色中的回忆,从山上吹拂而来的晚风,是独属于他们的记忆。   ……再难忘不过了。   水火不容,谁又能确定这不是一种掩饰。   “陆昂,那就是、就是一个玩笑,你别把那个当真了行吗?”兰沉出声道。   “我可没说那是一个玩笑,”陆昂认真地说,“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不是玩笑,你已经卖给我了,你就得听我的。”   兰沉扭头看他,对上皇太子殿下明亮有神的午夜蓝眼睛。   ……他这样英俊。撤去怒容之后,比童话中的王子还要帅气百万倍。   年轻的脸上鼻梁高挺,嘴唇虽薄,却泛着蔷薇色的光泽,下巴颏中间微微凹陷,是还没有经历过人世间的种种磨难一张脸,完美无缺到让人艳羡。   兰沉耳廓微红,“你能不能别说了……什么卖不卖给你…… ”   “难道不是吗?”陆昂坦荡问,“你就是我的东西。”   兰沉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可奈何的模样,解释道:“我必须得走了,我跟着博物馆里的人一起过来的,他们把那几幅画收好之后就要坐车离开,我总不能留在这里。”   他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肘,带上往日那份嘲讽语气:“还是说,你想让我留下来当你出气包,这应该是我对你来说最大的用处了吧?”   陆昂听出他在生气自己刚才从马上推他那一下,心虚道:“我看看——”   他把兰沉转过来,捋高他的袖子,果不其然在手肘处看到了一大片青紫。   陆昂:。   他瞬间心虚无比,握着兰沉手腕,“我、我去让他们给你用一下医疗仪。”   “不必了,”兰沉收回手,自己把袖子拉下,“我要走了,本来也就是看你这么久没回学校,我才想来看看你是不是死了。”   陆昂一听这话便轻哼,“明明就是担心我,还嘴硬。”   “……随你怎么想。”兰沉面色微红。   陆昂抓住他手腕不放,忽然勾起嘴角:“等一下,你说你是和那些博物馆里的人一起进来的?你们来了几个?”   兰沉奇怪地看他:“大概十几个……你想干什么?”   他确实聪明,一眼就看出陆昂在朝他们做打算。   陆昂笑了一下,俯身靠近他,双唇微张,仿佛就要贴到他脸上……那两片蔷薇色的嘴唇停在兰沉耳畔,压低声音,“我跟你们一起出去。”   兰沉被吓到般向后退了一步,再也维持不住冷脸,眼底原本冻着的坚冰倏然碎裂。   “你!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怎么跟我们一起出去……”   他语气慌张,眼神四下乱看。   哦,所以高冷学神也会害羞。   陆昂抬高一条眉毛,右手插兜,表情似笑非笑。   他果然是喜欢我。   陆昂心中再次确定这点。   “我穿上你们的衣服,戴上眼镜和口罩,不就可以混出去了吗?”陆昂心情很好。   兰沉皱起眉,避嫌一样退到门边:“可是你,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走?你现在是不能自己出去……?”   陆昂立刻拉下脸。   他不想在兰沉面前告诉他自己被禁足这件事,只能冷哼一声,略过这个话题,道:“你别问这么多,听我指示就是了。”   兰沉半信半疑地看他,弄得陆昂自己觉得很没有威信,干脆行动起来,往这件套房里的一处小房间走去:“过来。”   他喊上兰沉,走进一间金光璀璨的房间——字面意义上的金光璀璨,房里每面墙都呈列着数不清的珠宝,各种权杖、徽章、宝石、挂饰堆放得到处都是,仿佛掉进了巨龙的宝库。   尤其是最中间那一排透明的展示柜里,放着一顶又一顶大大小小的皇冠,仅粗略看去,就有十余顶冠冕,金碧辉煌,光芒四射。   兰沉:……吗的,迟早得打倒帝国主义!   所以对陆昂来说,他送给兰沉的那顶皇冠,确实只是随手给下的定金。   陆昂看也不看这些东西,径直往房间最里面走,停在一个立地的巨大银色圣杯前,用手在杯沿抹了三圈。   墙后传来轻微的声响,仿佛是滑轮一点点拖动——整面墙向左移开,朝他们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密道入口。   里面没有灯光,只有入口处能勉强看清点轮廓,墙壁都是严丝合缝的金属板材。   兰沉略微惊讶地看向陆昂:“你房间里……怎么还会有密道?”   “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东西,你没听说过?”陆昂道,他已经在往里面走,“跟上我,别走丢了。”   兰沉快步跟上他,两个人一齐进入密道。   这密道暗不见光,只能用他们两个的光脑照出前方一点点路,陆昂走在兰沉前面,仿佛里面的路很熟,脚步没有分毫慢下。   “这条路会通到哪里?”兰沉快步跟在他身后问。   陆昂停了几秒,才道:“……仆人间。”   兰沉有点意外:“为什么?一般这种密道不都是用来逃往宫外的吗?”   他说得并没错。   在莱茵帝国历史上的几次宫廷政变中,这些遍布在皇宫中的密道,确实帮助了许多前朝皇室成员成功逃生。   但陆昂房里的这一条密道,却有着一个更不堪的用途。   这是用来……让宫内专门伺候他的仆人为他侍寝的。   陆昂小时候只把这条密道当作一个用来玩的地方,直到他十几岁才时知道这条路的真正用处。他恶心到几欲作呕,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打开过这条密道。   这座建造于鲁米利亚王朝的华美宫殿,每个角落里都藏着龌龊和肮脏。   陆昂甚至在兰沉的疑问中,逐渐生出一股恼怒。   他憎恨这座皇宫的很多地方,却有人只想让他住在这里,做一个最名正言顺的傀儡。   见他抿嘴不说话,兰沉便也没再继续问,安静地跟着他在密道里绕来绕去,最终在一个隐约有亮光的出口处停下。   出口处的门是生物识别码电子锁,陆昂自然有权能打开门,他带着兰沉走出密道,两人来到了一间配殿的公共休息室,这里就是陆昂所说的“仆人间”了。   休息室里倒一应陈设齐全,若是放在宫外,也算得上豪华。   他们刚要穿过休息室出去,便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陆昂反应很快,立刻拉过兰沉,四下一看,拽着他退到旁边一个置物柜前,拉开置物柜就把兰沉塞了进去,随后再把自己挤进去。   ……置物柜里面的空间本就狭窄,还挂着许多仆人制服,他们两个人钻在里面,几乎没有立足的空余。   为了关上柜门,兰沉只能背靠木板,让陆昂上身和他贴紧,将双脚缠在陆昂腰侧。   ——这个姿势实在太过暧昧,让人脸红心跳。   兰沉的腿刚挂上陆昂背后,陆昂便瞬间涨红了脸。   他一条手臂撑在置物柜顶部,一条手臂拉着开合的柜门,根本无法再移动。   昏暗的光线下,皇子连脖颈都涨得通红,蓝眼睛色泽浓郁得像要沁出一片风暴。   置物柜里,空气温度正一点点爬升。   两个人均是面红耳赤,兰沉眼睛湿润,呼吸间隐隐发颤,气息全都吹在了陆昂身上。   陆昂手臂肌肉绷紧,瞪了兰沉一眼,脸却更红。   可他们甚至不能说话,因为外面已经有人在休息室里交谈。   听脚步声一下来了好几个。   一个比较年轻的女声说:“你们听说了吗?殿下把一个外面来的工作人员带进寝殿了。”   另一个稍微粗点的女声道:“还有这种事?你听主殿的人说的吗?天呐,殿下不会是——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殿下这么多年从未临幸过宫里任何人,而且也没和贵族小姐交往过,怎么会看上一个外面进来的人……”   置物柜里,两位她们谈话的主角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陆昂的脸红得都快烧起来了,他满面恼怒,狠狠瞪向兰沉,企图用这招掩盖自己的羞赧。   兰沉双眼湿漉漉地看着他,眼睑下方的皮肤也在发红,做嘴形说:“你——没有——”   陆昂无声地做嘴形:“闭嘴!”   他当然知道兰沉想说什么,但他是不可能承认的!!   外面的两位女仆还在聊天:“你说,那殿下会不会只是把那个工作人员带进去训斥呀?是不是他冲撞了殿下,惹殿下不快了?”   另一个年轻的女声说:“我不这么想。你不知道,他们说殿下把门都关了,还不让别人进去……好像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呢!”   她“嘻嘻”地笑:“哎,幸好是这样……殿下之前一直那个样子,对谁都冷着一张脸,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因为……所以才……”   她笑得格外耐人寻味。   两人顿时笑作一团。   她们都以为房间里没有别人,这才敢如此放肆地讨论陆昂,嘻嘻哈哈地说个不停。   ……置物柜里,空气死一般沉默。   陆昂简直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人私底下胆子居然这么大!敢这样议论、猜测他!   要是让他知道外面这两个人是谁,他一定得、一定得把她们逐出宫不可!   兰沉挂在陆昂身上,眼睁睁看着陆昂的表情变了又变,憋笑憋得差点破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要不是陆昂在这,他都想要仰天长笑了,没想到,陆昂才十八岁,就开始陷入了男人最可怕的危机,被人怀疑能力不行!!   陆昂真的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社死了。   他怒极反笑,撑着置物柜顶的手放下来,掐住兰沉的下巴,看着兰沉双眼中溢出的笑意,恨恨做嘴形:“很好笑吗?”   兰沉拼命咬唇忍住笑,又因为在置物柜里空气本就不够,气息愈发急促,憋得两只眼睛都水汪汪的,扑闪扑闪,一个劲猛瞧陆昂。   陆昂被他这样看得又气又怒,同时心里还跳得厉害。   心脏跳得都快要不受控了,砰砰地在胸膛里作响。   他咽了下喉结,拇指用力,把兰沉下巴上那块皮肤都按得发白,身体下意识靠近,双唇轻抿,凑到兰沉面前。   现在他们是眼睛对着眼睛,鼻尖顶着鼻尖。   兰沉怔怔地看着陆昂。   陆昂的这双眼睛,是他们家族特有的午夜蓝颜色。   只有尤里乌斯家的人才会有这样一双眼睛。光线不好的地方看,是如同深海暗涌般的墨蓝色,光线亮的地方,就可以看到纯正浓郁的蓝,好看得像是一簇矢车菊。   而此刻,这双眼睛亮得惊人,几乎要将他灼伤。   他们的喘息都融在一起,难舍难分,彼此都感到灵魂颤栗。   终于不知是谁先破了冰,将嘴唇贴到另一个人唇上。   这一吻下去便像着了火,怎么都停不下。   燎原大火已经点燃。   嘴唇的触感干燥柔软,唇齿相触时有一种从心底升起的震颤,紧接着便是冰冰凉凉的舌头,有人无师自通,很快已在对方口中攻城略地。   他从不知道、从没想过、也从没经历,原来接吻是一件这样容易让人沉溺的事情。   仅仅是双唇的相碰,唇瓣彼此轻碾,就已带来无上欢//愉。   手发软,心在跳。   但掠夺的天性就此被诱发,如何能及时止步。   失控。彻底失控。   一直被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挣断。   世界在狭小的置物柜里变成果核、变成宇宙。   外面是笑声,而里面是一场近乎停滞的漫长深吻,连灵魂也尖叫。   兰沉被陆昂用双臂紧抱,被陆昂用唇舌索取,舌头刮过齿列与上膛,仿佛大脑皮层触电,神经元一齐欢欣鼓舞,从头皮发麻到脚尖。   年轻的、尊贵的皇子吻得太暴烈,像新生的雄狮终于展开它的爪牙,第一次撕开自己的猎物。   ——可究竟谁被谁捕获,谁成为谁的俘虏。   这头年轻的狮子,不得而知。   他亲得兰沉都快喘不过气,大脑缺氧,面色越来越红,近乎窒息,在濒临意识模糊之际,用手轻轻推开对方的肩膀。   陆昂这才慢慢停下,退出时嘴唇仍留恋般在他唇上碾了又碾,最后还用牙齿意犹未尽地咬了一口。   兰沉嘶声抽气,用湿漉漉的眼睛瞪他。   怎么看怎么没有威慑力。   陆昂还是脸红,明明刚才和他吻得难舍难分,现在又是一幅纯情模样。   这时外面的说笑声淡去,两道疏疏落落的脚步声逐步走远。   似乎是那两位女仆离开了。   陆昂僵着身体,用肩膀稍微顶开了一点点柜门缝,小心地向外打量。   ……看来确实是走了。   他这才转回去,看向兰沉。   兰沉在他怀里轻喘,头发散乱,眼睛却明亮得甚过所有钻石。   叫陆昂看得心乱如麻。   “你……”   “你……”   他们两个同时开口,陆昂飞快地闭上嘴,双颊绯红。   兰沉也红着脸,他抓住陆昂的肩膀,抢在陆昂再次开口之前,先一步问出:   “陆昂,你是不是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   感谢在2023-03-16 21:58:31~2023-03-17 22:4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因因欢欢、梅子酒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朝暮不离 22瓶;春华秋实 15瓶;七伞子、鸡蛋煎饼、秋星落晓霜 5瓶;月亮是我的指路灯、舟妍似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怎么可能!   我是学牲,送我。   陆昂呆了一秒, 随后身体先于大脑,下意识说出:“……怎么可能!”   他自然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对兰沉的心意。   骄傲的皇子,怎么可能承认自己会喜欢上一个Sigma。   至少、至少也要等兰沉先向他表白, 他才有可能承认……   兰沉脸上肉眼可见地露出几分失落。   他睫毛颤了颤,眼里的光亮黯淡下去, “哦。”   他从陆昂的脸上移开视线,眼帘低垂,嘴唇仍是柔嫩水润的模样,上面还有陆昂留下的一个显眼的牙印, 沁出一点点血。   ……明明刚刚他们还在接吻呢。   陆昂颇有些尴尬,心下燥热不安,嘴硬道:“是你自己喜欢我吧,你少异想天开了,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兰沉别过脸, 不想说话。   陆昂底气不足地哼了一声,用肩膀推开柜门, 这时才向兰沉道:“……你、你松开。”   兰沉依言从陆昂腰侧放下两条腿,双脚终于踩到地面, 两个人的距离也迅速拉开。   陆昂的心脏仍在砰砰直跳,他口干舌燥, 也没再牵兰沉, 自己先一步走出去, 匆忙道:“跟上。”   兰沉跟在他后面, 从这间仆人休息室里离开。   陆昂又带着他穿行于皇宫的大小宫殿之中。   这里是陆昂从小长大的家,没人能比他更熟悉宫中的每个角落, 他领着兰沉避开了所有监控摄像头, 两人躲在一处靠近主殿的大理石雕像后面, 陆昂靠在雕像底座上,问兰沉道:“博物馆的人要拿哪几幅画?”   兰沉报出几个名字。   他记性很好,即使只是在来的路上看了一眼这次的画作修缮名单,也能够一个不差地全部记住。   陆昂点点头,他记得那几幅画在哪,便带着兰沉绕过去,果不其然在一副旧肖像画附近找到了博物馆那几名工作人员。   尽管他们中的一员不久前刚被太子带走,但这不是他们这些普通小员工能插手的事,该交涉的自然有上面的人去交涉,他们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工作就是了。   陆昂看准机会,在其中一名工作人员落单之时,动作利索地从背后向他劈了一个手刀,把这名工作人员击晕过去。   堂堂帝国的接班人,自然会从小学习防身自卫的本事。   陆昂天赋过人,格斗、击剑、射击种种,都由全帝国最好的老师教授,无论什么都能很快上手精通,一身本事即便放在军中,也算得上不凡。   他把这名工作人员身上的防护服和护目镜、口罩都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还不忘系上腰间的工具包,只花几分钟,就摇身一变,成了和兰沉一样的“工作人员”。   虽然这身防护服尺码小了点,穿在他身上袖口、裤脚都短一大截,倒也不碍什么事。   等下午博物馆的接送飞行车抵达皇宫后门时,没人能发现,他们的皇子已无声无息地混在人堆里,离开了皇宫。   陆昂和兰沉在位于C区的帝国博物馆下车,很轻松地摆脱掉那些还想让他们一起去下班喝酒的研究员们,坐上帝都星的公共环形轨道列车。   陆昂从没坐过环形轨道列车,在车站里连如何开套票刷光脑进站都不知道,还是兰沉帮他在光脑上开了张列车套票。   兰沉本想最低档的月票,一个月之内都可以免费在帝都星F区以内乘坐轨道列车,没想到陆昂一看套票有六档,立刻不满意了:“你为什么给我开最便宜的卡?“   他从兰沉手里收回手腕,直接大手一挥,选择开了个最贵的终身无限制乘坐套票。   兰沉:……行。   现在正是傍晚的下班和放学高峰期,即使是在星际时代,环形轨道列车这种公共交通工具也依旧繁忙拥挤。   站台上人山人海,他们挤在人堆里,顷刻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包围。   好在陆昂个子高,他戴着兰沉的一顶棒球帽,显得鹤立鸡群,边上人群为他身上那份贵气所慑,不自觉与他留出一点空当,让兰沉能够站在他身边,不至于被人群冲散。   陆昂显然是从来没有一下子被这么多人这样近距离包围过,他很不自在,表情不耐,原本还双手插兜,一副悠闲模样,现在已经下意识握住兰沉的手腕,低声问:“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他们从哪冒出来的?”   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子殿下,又怎么会理解小屁民每天通勤的迫不得已。   兰沉回道:“你以哪里都像宫里一样宽敞吗?环形列车本来就是这么挤……”   陆昂很不爽地看他一眼,更加抓紧他的手腕:“喂,人这么多,你别挤丢了。”   岂料兰沉早就去垫着脚去看正驶来的那两环形列车,根本不和他搭腔。   他们被挤得差点上不了车,还是兰沉眼疾手快,看准人群的一处空隙,拉着陆昂便抬步冲进车厢。   车厢里面比外面还要拥挤,几乎没有立足之地,他们和车厢里的人群紧紧挨在一起,不是这个的包装在那个的背上,就是那个的脚踩在了这个脚上。   陆昂一低头,就看到兰沉被前面一个提着一大袋东西的中年男人挤得摇摇晃晃,好几次都没站稳,他皱起眉,长臂一伸,把兰沉拉到自己怀里。   兰沉撞到他的胸口,又感觉到陆昂的手臂锢在他肩背上,让他整个人都和陆昂贴在了一块。   “你干什么……”兰沉小声抱怨。   这姿势已经突破了亲密的底线,兰沉的头顶刚好抵在陆昂下巴上,他只需要稍微低头,脸颊便会碰到陆昂的胸膛。   陆昂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白色高支衬衫,胸膛坚实,表面触感柔软而温暖,身上有干净好闻的淡淡香气,简直让人不能再心动。   陆昂低头瞪他,不说话,用眼神扫了一眼边上的人群,手臂把兰沉抱得更紧。   列车继续向前行驶,兰沉轻声问:“你打算去哪里?”   陆昂抿嘴不答。   他跟兰沉出宫纯属一时兴起,完全是因为在宫中禁足让他无聊透顶,才会选择冒险偷偷混出宫。可要是真的问起他接下来打算去哪,他却答不上来。   他又对兰沉很不满:这个人,就不能自己主动提出邀请他赏光去家里坐一下吗?非得让他自己开口?   眼见陆昂的表情越来越黑,兰沉暗暗偷笑,知道对于陆昂来说,在这么拥挤的狭窄空间里和这么多人接触,无异于一种折磨。   折磨就对了。   太子殿下也总该体察体察民情,看看小屁民们平常都过着什么日子。   就在他们附近不远处,两个女生时不时将目光投向他们,站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一个女生还打开光脑,飞快地刷出好几张照片,认真地将他们和照片上的人做对比,却怎么都对不上。   她有些失望地和同伴说着什么,还是频频朝兰沉和陆昂看过来。   终于在几站之后,她们两个鼓足勇气,趁车上的人少了点,走向兰沉和陆昂:“打扰一下……请问一下,你们是哪家公司的练习生吗?”   女生难掩的激动和期待。   她们刚上车就看见了这两个帅哥,好帅!她们在现实中还没见过比这两个人更帅的男生,而且个子高的那个男生,身上自带的那股气质,好像天生就是为了吸引目光而存在,完全叫人移不开眼睛。   虽然看不清他的全脸,但女生心里已经确定这一定是哪个她不认识的爱豆。她刚才和小姐妹火速把各大偶像公司这年推出的新人名单都筛选了一遍,打算回去之后再关注,却没想到怎么都找不到对得上名字,这才大着胆子,和他们搭话。   陆昂:?   他不解地看向她们,眉头紧皱,刚要开口,兰沉就先一步说:“不是。”   他一脸正经:“我们都是普通学生,他是哑巴。”   他把陆昂拉过来一点,让陆昂表演一个震惊却又无法开口的表情,两个女生脸上顿时露出惋惜神色:“啊……这样吗。”   仔细想想,好像真的是这样……这个高个子男生刚才一直都没说过话,他们全程只用眼神交流。   两个女生不约而同地心疼起陆昂:长这么帅,怎么会是哑巴呢?   陆昂:???   听着兰沉当面污蔑自己是哑巴,他完全不知道作何反应。虽然心里明白这是兰沉为了不暴露他身份想出来的借口,但怎么就这么不爽呢!   他愤愤瞪了一眼兰沉的后脑勺,岂料兰沉就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马上回过头,朝他狡黠一笑。   陆昂:……忍住,忍住。   要是被人发现他在这里坐平民交通工具,他们就别想从车站里走出去了。   他强行按耐下说话的欲望,配合兰沉的满口胡话,冷着脸,压低帽檐,在那边装高冷哑巴。   两个女生遗憾叹息,又看了眼陆昂骨相优越的下半张脸,不知为什么,怎么好像越看越眼熟……   不过正常人都不会想到自己能在环形列车上遇到太子,这比白日做梦还要异想天开,所以她们都没把眼前的陆昂和新闻里的那位殿下联系起来,只是感慨几句,便与他们道别,下车离开了。   直到她们下了车,陆昂才气势汹汹朝兰沉发作,咬牙切齿地小声在他耳边道:“你干嘛说我是哑巴!”   他谨慎地看了一眼周围开始疏落的人群。   兰沉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跟他咬耳朵,镇定回答:“只有越和你的身份不像,她们才越不会怀疑你。”   陆昂嗤笑一声,才不肯相信他冠冕堂皇的鬼话。   分明就是指桑骂槐地讽刺他刚才没回答他的问题,陆昂心里很清楚。   真是小心眼。   陆昂暗自想,这Sigma脾气坏,性格也差,也就只有自己才会这么大度,不和他计较。   他难免自得了一阵,又和兰沉继续坐了几个站,这时列车已抵达D区,车上的乘客已少去一大半,他们也总算有座位可以坐下。   兰沉与陆昂并肩而坐,他看了看光脑,再次问陆昂道:“你到底打算去哪?这趟车终点站会到F区,离C区很远,我等会儿来不及回去的。”   陆昂警觉:“你没有住在B区?”   兰沉声音低了低:“……我搬走了,现在住在学校附近。我一个人住。”   陆昂勾勾嘴角。   一听到兰沉和宗霆彻底没了关系,他就忍不住心里暗爽,心情颇为愉悦地说:“你不用回去了,和我一起去巴伦·菲兹那儿,他家的庄园就在F区。”   兰沉拧起眉头,他对巴伦·菲兹没什么好感:“我不去,你自己去吧,下一站我换乘回C区。”   陆昂当然不同意,他威胁道:“不行,你和我一起出的宫,现在外面肯定到处都是想要找我的禁军,你一个人回去,肯定会被他们抓走处决掉,你只能跟着我。”   “而且……一百万,”陆昂不屑轻哼,“你和我一起去,我给你一百万,怎么样,要不要?”   ……为了拐人,陆昂无师自通学会恩威并施了。   兰沉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男主不愧是男主,就算是篇烂尾文里的渣攻,他也还是男主,这成长速度,实在让人惊叹。   这小学鸡……说不定是个雄竞的好苗子!   兰沉感到非常欣慰。   他装作不情不愿地扭过头,挣扎片刻,才嘟囔道:“……知道了。”   陆昂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脸上不由露出笑意,忙又拉下棒球帽,不想让兰沉看到自己上扬的嘴角。   陆昂誓要把装酷进行到底!   环形列车车窗外,太阳已开始西斜。   天空被皴染成明黄,犹如一大罐摔碎的橘子果酱,云层飞絮与落日都堆在天际线上,把整个世界晕染成金黄一片。   兰沉打了个哈欠。   他昨天卷得太晚,坐在行驶的列车上,便冒出些睡意,头随着列车的行进而一点一点,困得不行了。   陆昂用余光看到了他这幅模样,心下觉得好玩,故意没出声叫醒他,而是打开光脑,将摄像头对准兰沉,喀嚓一声,拍下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少年靠坐在列车长椅上,身后是暖黄灿灿的落日,他闭着双眼,神态恬然。半睡半醒,好看得像是电影里的一帧画面。   叮咚——   “尊敬的乘客您好,本躺列车已到达终点站。请您收拾好行李,有序下车……”   列车到站了。   与此同时,帝都星B区,军方总部。   宗霆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是一个又一个亮在半空中的投影光屏,光屏大小不等,错落交叠。   每一个光屏上,都是兰沉的身影。   有兰沉从学校教学楼中走出来的画面,有兰沉回到家中的景像,也有兰沉在校外的书店里,低头认真挑书的模样……   全是兰沉从西里亚回来后的这段时间里,所去过的地方。   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指点开其中一个光屏。   光屏放大,是兰沉正在某家光脑维修店里,找人修复旧光脑的情形。   宗霆当然认得那支光脑。   那正是兰沉当初,在他怀里掉下来的那一支。   它被摔坏过屏幕,后来他就让府邸上的佣人帮兰沉重新换过触屏。   后来在西里亚,这支光脑应该是在混战中摔坏了,之后他见到兰沉时,兰沉手上都戴着另一支最新款式的光脑。   宗霆目光沉沉。   既然有新的,兰沉为什么还要去修那支旧光脑……?   他轻轻地,用拇指推开左手握着的钢笔笔帽。   他又点开另一个光屏。   画面中,兰沉和高光宇在学校咖啡厅相对而坐。   摄像头的位置较远,只能看到兰沉的侧脸,坐在他对面的高光宇被拍得更清楚一些,脸色却并不好看。   不知兰沉和他说了些什么,男生面色一阵一阵变化,最终趋于平静,向兰沉点了点头。   宗霆握住钢笔,视线在两个光屏中缓缓移动。   他有一种这两个画面之间缺少了一些什么的直觉……而那缺少的画面,才是他真正需要找到的真相。   他用钢笔在纸上写下两个日期。   11月7日。11月14日。   前者是兰沉和高光宇在咖啡馆见面的日期,后者则是兰沉去维修光脑的时间。   相隔一周。   这一周里的每一天,他都能找到相应的监控记录,唯独11月6日那天上午,相关监控记录消失了。   帝大任何一个监控里都没有出现兰沉的身影。   而正是那天下午……他在兰沉身上闻到了不该出现的血腥味。   宗霆停下笔尖。   高光宇……   宗霆知道他是谁。   帝国异端审判庭最高法官高简明的独子,陆昂的玩伴,和陆昂交往甚密,自幼同进同出。   高光宇。陆昂。池皎。   这几个名字在他脑海中连成一线。   他愈发确定,兰沉见过了池皎。   也只有池皎会有这样缜密的心思,不着痕迹地抹去兰沉那天上午的一切行迹。   可是,池皎到底和兰沉说了什么?   宗霆放下钢笔,正要再看另一个光屏,办公室外便响起了三声敲门声。   “进来。”宗霆按下桌边按键,收起所有光屏。   红发碧眼的青年左手托着军帽,走到他面前向他敬礼致意:“将军,禁军那边刚传来消息。”   “说。”   鲁西迪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宗霆表情,道:“他们说太子殿下在宫里失踪了,想要我们军方协助帮忙找人。”   宗霆抬起头。   脑海中那一点点线索电光火石般串联,他没等鲁西迪再开口,便问:“是失踪在宫里,还是宫外?”   “……殿下好像是用什么办法溜出宫了,所以他们没在宫里找到他。现在禁军正在封锁C区以内的区域,准备进行彻底排查。他们说,想让我们帮助封锁领空和航空港,并且派一些防暴部队过去,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宗霆沉下眼眸,忽然道:“兰沉今天没课。”   鲁西迪满脸疑惑,愣了一下:“……将军?”   宗霆沉默不语,将双手交叉,在下颌交叠出一个小小的金字塔形状,看向浮动着各式数据和电子信息的桌面。   鲁西迪:……救救救救救救!!!   将军一下子变得好可怕,感觉随时都要站起来把他拍飞了!!   什么少爷有课没课啊,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将军说完这句话之后直接就开启压力模式了,为什么要压力他,跟他有什么关系QAQTUT   他心里发毛,大着胆子问:“将军,我们是该否同意协助排查?”   宗霆沉默良久,半晌,才在一片死寂般的恐怖气氛中道:“派点人过去,你把兰沉今天的行踪调查好发给我。”   “是,长官!”鲁西迪立刻敬礼受命,忙不迭逃出宗霆的办公室。   ……   F区,菲兹大公庄园。   陆昂没有提前通知巴伦他过来的消息,所以当巴伦·菲兹在家门口的监控里见到陆昂和兰沉两人时,他吓了一跳,忙跑出去迎接。   他已经听说了陆昂在宫里失踪的消息,却没想到陆昂会跑来找他,因此十分意外:“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他神情尴尬地引着他们走进庄园,“我去让人给您准备房间和晚餐。”   他看都没看陆昂旁边的兰沉。   兰沉安静地被陆昂牵着手,眼神带着一点点笑意,看了看巴伦。   巴伦立刻收紧肩膀,昂首向前看。   陆昂道:“怎么,我不能来?”   巴伦轻笑一声:“殿下哪里的话,寒舍随时恭候您的尊驾,只不过……宫里知道您到这儿来了吗?听说宫里已经找翻天了,现在禁军正在地毯式排查0区和A区四周。”   陆昂嗤道:“让他们找到我再说。”   他和兰沉在餐厅吃过晚饭,便在庄园里的后花园休息。   菲兹家的这间庄园,拥有一座闻名于帝国社交圈的美丽花园,花园在一处山坡之上,种满了玫瑰和紫藤,夜色中萤火虫星光点点,仿若仙境。   兰沉换了一身衣服,坐在庭院中看光脑认真学习,陆昂便靠在边上,和巴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巴伦好像格外紧张,时不时望向花园远方,陆昂很奇怪:“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巴伦马上转回过头,“我在看那边的玫瑰田……这个品种的玫瑰只在仲秋开花,这花很难得,是来自于银河系那边的品种,您不去看看吗?”   陆昂根本没心思:“不看,有什么好看的。”   他在池皎那见过更多奇花异草,灭绝的、没灭绝的、几百年开一次花的、开一次只开一分钟的……他对这些向来没什么兴趣,在他眼里,这些花花草草远不如兰沉有意思。   陆昂不满,很不满。   兰沉一直在那看功课,竟敢不理他!   他又往兰沉那瞟了一眼,兰沉还是那副沉浸式学习的模样,面庞被光脑发出的光线照得十分明亮,两丛眼睫像有碎光洒落。   这一眼又把他看得悸动难言。   陆昂抿住嘴唇,无声地将视线落在兰沉身上。   对于陆昂来说,所有的课程都很简单,他从小到大,都不需要怎么用功学习,就能轻松拿到最好的成绩。   他毕竟是Alpha,生来天赋出众,却没有想过,他轻轻松松可以做到的事情,Sigma却要花这么多的功夫才能办到。   可陆昂却出奇的,没有感到一点点可笑或者轻视。   相反,他反而有某种隐约的心动,就好像被人轻轻推了推胸膛,有一个缩小版的兰沉站在他心脏门口,探头探脑问:“我可以进来吗?”   他心想,兰沉是和别人不同的。   兰沉比别人更努力,也更不会愿意让简单的基因测序决定自己的命运。这么倔强,难怪喜欢嘴硬。   夜风轻拂,送来阵阵玫瑰花香。   兰沉像是看得有些累了,用手揉了揉眼睛,转过头时,正好对上陆昂看过来的视线。   陆昂忙别过眼神,心底被年少的欢喜撞得七上八下。   兰沉却直直看他,手里的光脑越捏越紧。   ……怎么还没转给他一百万呢?不会吧不会吧,小学鸡要赖账?   兰沉也很不满!   他心里在咆哮,陆昂,你不可以赖账知道吗,你再不给钱,我下个月就要吃不起药了!   他心里嘀嘀咕咕,嘴上也不饶人:“你们在那边说话,很吵。”   陆昂一笑,正要说话,巴伦却抬腕看了眼光脑,脸色一变:“殿下——禁军传讯到我这来了,我去处理一下。”   陆昂收起笑意,脸色瞬间变冷,盯着他道:“不许告诉他们我在这里,你知道要是说错话的后果。”   “我知道的,您放心。”   巴伦点头,行色匆匆地与他作别,往前厅跑去。   花园中,兰沉谨慎地站起身,看向陆昂:“他们找到你了?”   陆昂轻蔑道:“只是禁军在联系巴伦而已,不用管他,他不会说出去的。”   兰沉面露忧色,收起光脑:“我们要不要现在就走?这里应该呆不久了——”   “嘀嘀”两声,陆昂的光脑通讯响起。   “殿下,”巴伦焦急的声音从光脑里传出,“……是选帝侯的人来了,您快走,花园右手边有一条小路,您从小路出去,可以通到外面的大路。”   陆昂直接掐断了通讯。   他二话不说,牵起兰沉的手:“走!”   他们在夜色中穿过重重玫瑰花枝。   花园夜露凝结,雾气深重,玫瑰花影影绰绰,伸出的花枝不时勾住他们的衣角。   陆昂快步走在前面,兰沉在后面跑着,费力跟上他的脚步。   而身后已经亮起了探照灯。   锥形的灯光刺破浓雾,在天幕上照来照去,远远就能听到对讲声和脚步声。   陆昂加快脚步,紧咬牙关,拉着兰沉跑了起来。   他们一路不知跑了多久,总算顺着花园小径来道这座花园的尽头。   兰沉越跑,步伐越慢,到达时已气喘吁吁,脸上全是汗水,连话也说不出,一味撑着膝盖喘气。   他们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   陆昂止住脚步,打量四周。   花园尽头砌着一圈矮墙 ,墙体不高,他轻松可以跃过,但兰沉显然是没办法再跳过去了。   他当即把兰沉拉过来,抱着他的腰,把他举到墙头放下。   兰沉发出小声惊呼,还没等反应过来,陆昂便也跳上墙,坐在他旁边,撑着一条手臂,回头看了看浓雾中还没有追过来的追兵,轻轻笑了一声。   ……搞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   他为这念头而感到好笑,不知为什么他们像在私奔。他转过去看向兰沉,嘴角含着笑意,就往对方嘴唇上轻啄一口。   “都什么时候了,”兰沉面色微红地推开他,“快走!”   “知道了知道了。”陆昂满口应着,转了个身跳下矮墙,正要回头去把兰沉接下来,就听到了几步之外,有沉沉的脚步声响起。   陆昂的眉峰一寸寸冷凝。   他回过头,一阵强光打在他身上,照得他微微眯起眼睛。   强光驱散浓雾,照出几米外,黑压压、一排排的士兵。   他们站成了一度密不透风的人墙。   连只苍蝇也不可能飞的出去。   陆昂定住视线,穿过消散的雾气,看向前方的为首者。   一名佩戴着少校肩章的军人直身而立,站在前方。   他右手握拳,置于左肩,向陆昂躬身行礼:“参见殿下。”   陆昂捏紧拳头,没有说话。   双眼中午夜蓝如同墨色暗涌。   “请殿下随下官回宫,”这名少校道,“选帝侯大人正在等您。”   陆昂的脸色越来越冷,眉眼料峭宛如寒冰,眼中似有风雪。   “要是我说,”他缓缓开口,“不呢?”   “那就请恕下官僭越了。”   少校这样答道。   ……他们居然连装也不装了,直接告诉他要用武力把他带走。   陆昂只觉血气上涌,他被点燃盛怒,冷冷一笑道:“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下官相信。”少校不卑不亢。   陆昂走上前,揪住对方的领口,抬手攥拳,正要砸出一拳,对方却也迅速出手,展臂格挡住他的动作!   他居然敢跟他还手。   陆昂怒不可遏,瞬时动手,与这名上尉在眨眼间交手数招。   对方不仅精通格斗术,而且还毫不退让,与陆昂打得有来有往,出招卸力、见招拆招,一时之间竟分不出高下。   拳风呼啸,陆昂侧身避开对方送来的一拳,旋即抬腿踢向对方,正要揣出,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扑通坠落的声音。   有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   陆昂连忙回头,随即便挨了一拳,砸在他胸口,叫他心神俱震。   而另一边,兰沉从矮墙上跳下,他没有站稳,摔在地上,手臂瞬间擦出长长的一条血痕。   ”陆昂!“他顾不着自己的伤口,忙抬头看陆昂,神色焦急,“你别跟他们打啊!”   可陆昂分神在他身上,便已经又挨了一拳。这一拳,对方的指骨擦过他面颊,在他颧骨上留下一道擦伤。   陆昂感到肾上腺素在体内激增,他没有痛感,有的只是无法遏制的愤怒。他向后一仰头,很快又站稳脚跟,捏紧拳头,再次与对方交起手来!   年轻的Alpha像一头健壮的狮子,每一拳携带着雷霆盛怒,力量惊人,摧枯拉朽般势不可挡,叫那少校暗暗心惊,不知不觉间也身上也挨了陆昂好几下拳头,连连后退数步。   他身后的士兵手急眼快地接住了他。   陆昂走上前,浑身盛怒难止,可怕得像是一阵暴风雪。   ——就在这时,一个冰凉的枪口,抵在了兰沉太阳穴上。   “殿下,”有人站在兰沉身边,用光束枪顶在他脸侧,“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陆昂如遭雷击,一点一点,转过身。   他看到兰沉狼狈不堪地被人控制住,用枪抵着脑袋,脸上露出惊惶神色,却还在拼命跟他说话:“你别打了!陆昂,你别跟他打架!”   他被人威胁了……   他四面楚歌,没有任何援手。   他像是突然被丢进了一个绝境,前后都没有路走。   陆昂只觉浑身的血都在变冷。   兰沉的性命,只在他一念之间。   他们当然有胆量开枪,兰沉只是一个普通平民,背后没有任何牵涉,他的性命在这些人眼里贱如草芥,可以随便处置。   他们甚至连他都不放在眼里……   他在这些人面前,没有丝毫威信。   ……陆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把手捏得发白。   这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看着他如何被人威胁,向坐在屏风后的那个人屈服。   陆昂咬紧牙关,屈辱与愤怒不间断地灼烧理智,心底的恨意浓烈到几乎要杀人。   可最终说出口的,只是低低的一声:“把他放了,我跟你们回去。”   “陆昂,不要……”兰沉含泪冲他摇头。   陆昂移开视线,不愿看到他含着泪水的脸。   “您自愿跟我们走,这样就是最好的了。”   那名少校咳嗽了几声,暗自猜想自己断了多少根肋骨,走上前向陆昂行礼道:“殿下,请上车吧。”   陆昂没再看兰沉,低着头,在那名少校的接引下登上飞行车。   一群人安静而有序地登上飞行车,陆昂被看管在车上,哪也去不了。   飞行车很快起飞,逐渐远离地面。   陆昂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他听到有人在远处喊自己的名字,一声声地喊他。   他向窗外看去。   地面上,兰沉看着他们这辆飞行车,艰难地迈着步伐,紧紧跑在后面。   他脚步踉跄,跌倒了又爬起来,跌倒了又爬起来,膝盖上、手掌上摔得到处是伤口,却依旧执着地朝这辆飞行车的方向追过来。   就是不想让他走……明知自己毫无办法,却仍然苦苦地追逐着他们……一声声地喊着“陆昂”。   ——你那一百万,还没给我啊啊啊!!   陆昂目眦欲裂!   他双手颤抖,扶在窗沿,心痛得仿佛滴血。   人生第一次,他尝到了什么叫做心痛欲死。   作者有话说:   兰沉:一百万,什么时候转给我!   谢谢大家的支持~   ======   感谢在2023-03-17 22:48:00~2023-03-18 23:5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亮是我的指路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亮是我的指路灯 22瓶;花开富贵、祭司 20瓶;念生 10瓶;acerifolia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我的一百万!!   我、我还能活着走出将军府吗??   眼看着那几辆飞行车离他越来越远, 终于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兰沉狠狠殇了。   我的一百万!!!   他泪汪汪地坐倒在地上,膝盖上摔出一片可怕的伤口,青紫间红, 鲜血淋漓。   痛是很痛啦……   ——不过,陆昂, 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呢?   你终于明白了,被夺走一切的痛苦吗?   他低着头,眼波轻轻流转,因为疼痛而不由自主落下的泪随之滚落, 却很清楚,此时此刻,陆昂只会比他更痛。   那再好不过了。   他需要疼痛,疼痛让他清醒,让他不会沉浸在这些虚幻的穿书世界中, 和书中扮演的角色同频,做上醒不来的黄粱一梦。   不开疼痛屏蔽器, 其实也是因为他需要让自己记住他是为了什么,才会站在这里。   而住在钻石高塔中的, 从来不知道疼痛为何物的皇子,终有一日, 也需要尝尝痛苦是什么滋味。   你在将剧情中的那个少年抛下深渊的时候, 看着他逐渐失去自己视为生命的一切的时候, 有动过一丝恻隐之心吗?   还是说, 你从未设身处地体验过,什么叫做失去呢?   他没有擦去泪水, 回头看了一眼浓雾中那座古老的庄园。   眼中微微露出一丝轻嘲。   这一切从头到尾, 都是他早就布置好的狩猎游戏。   从他进宫那刻起, 摄政王就已经配合他,暗中安排好了一场好戏。   从宫内厅、博物馆、到巴伦·菲兹的家的这一路,都是他精心策划的舞台。   所有人都是幕后的道具师,注视着舞台上聚光灯中心的两位演员。   唯一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只有陆昂。   他将皇子送上舞台,与他共同上演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感人戏码。   而皇子并不知晓,他的这段感情,将会用多么惨烈的方式收尾。   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掌上的鲜血,织物蹭开皮肉,疼得他面色惨白。   忽然又有一道亮光,远远地从头顶上方照下,将他整个笼罩在一个圆形的光斑里。   他仰起头,看见空中有一架飞来的中型直升机,正将探照灯对准他的方向。   灯光太强烈,照得他睁不开眼睛,只能抬起手臂,挡在额前。   在光柱中,他在地面上小得就像是一只随时消失的、伤痕累累的飞蛾。   直升机上,红发碧眼的副驾驶员面色惊异,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方的男人:“将军,那、那是不是少爷……他怎么会在这?”   宗霆侧首,目光穿过机窗,在半空中遥遥俯视那个小小的兰沉。   他没有说话。   直升机缓缓降落。   兰沉被机翼飞旋刮出的大风吹得瑟瑟发抖,浑身狼狈。   有人从直升机里跳下,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在这个大雾弥漫的夜晚,他被人轻柔地打横抱起,跌进一个坚实而冷硬的胸膛。   兰沉泪眼朦胧地抬头——   前夫哥!!你可算来啦!!   再不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演下去辽!   宗霆抱着他曾经的小妻子,在夜雾中看不清半点表情。   他用手指捏住兰沉的下巴,无声端详着遍体鳞伤的少年,目光从他眼中的泪水,慢慢移到他惨不忍睹的膝盖、和在跑动中丢掉了鞋的双脚。   宗霆眼神微动,下颌绷出分明的线条。   兰沉倔强地扭过头,自我评价是:绝美。   这满身是伤,加上倔强清冷的表情,已经拿捏到狗血渣贱文里的关键核心要素了!   男人办事,不带点血,都不叫虐身虐心渣贱文的!   他躲避的动作让宗霆不由将他抱紧,力气大到像要掐碎他的骨头。   兰沉脸色苍白,咬住嘴唇,硬是不肯呼痛。   宗霆缓慢呼出一口鼻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他把兰沉抱上直升机,让副驾驶座上的鲁西迪吓了一跳:“少、少爷,你怎么弄成这样了,飞机上好像没放医疗箱,等回军部我去给您包扎一下……”   却被宗霆冷冷地杀了一记眼刀。   鲁西迪立刻识相地闭上嘴。   “回我的住处。”宗霆道。   “是,将军!”   红发青年不敢再多嘴。   兰沉一路被宗霆抱在怀中,两人却什么话都没说。   他视线放空,呆呆地看着空气,而宗霆则在他头顶转过头,望向窗外。   飞机降落于B区上将府邸。   宗霆把兰沉抱回府中时,惊得府中佣人们都纷纷跑出来,各自忙着端茶倒水、收拾床铺、给家庭医生打电话,乱得人仰马翻。   兰沉被宗霆放到床上,宗霆坐在一边,沉默地看着他。   此景此经,宛如和小男友偷偷私奔之后被家长抓住的现场,非常、极其地焦灼。   兰沉靠做在床上,因为紧张,而半遮半掩地用手盖住伤口,屈起双腿,像是抱膝坐在床上,眼神没有与宗霆接触。   一名女佣端着消毒用品和温水走进房间,忐忑地看了眼宗霆,问道:“将军,少爷的伤要不要先处理一下……?”   她偷偷摸摸地打量兰沉。   这几天来,府里的佣人们也都已经听说了宗霆和兰沉离婚的消息,她们都很震惊,毕竟之前将军和少爷的关系看起来还比以前好多了,怎么会突然离婚的呢……?   不过宗霆一切如常,他们也自然不敢多问。虽然兰沉最近一段时间都没住在府中,但他们依然每天在打扫他之前住的那件房间。   今天这两个人又大晚上回来,少爷还满身是伤,不会是两个人吵架,将军把少爷给打了吧……   女佣心里掀起一阵阵惊涛骇浪。   不,她怎么能这样揣测将军,将军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她尽管拼命催眠自己,但内心已经隐隐开始谴责起宗霆了。   兰沉开口,很平静地说:“不用……再叫我少爷了。我和他已经离婚,我以后也不会再来这里了。”   说完,他苦涩地垂下头。   女佣愣了下,心惊肉跳:这、这是可以说的吗?   她战战兢兢地硬着头皮又看了眼宗霆,征询他的意见。   宗霆没出声,不置可否。   女佣便更不敢说什么,她有点慌忙地把东西放到一边,刚要蹲下帮兰沉处理伤口,宗霆就开口:“放着吧,我来弄。”   她顿时松了口气,马上道:“好的,那我先退下了。”   她赶忙低着头离开屋内,完全不敢参与里面那两人的交流。   电子感应门在女佣离去后自动关上。   宗霆站起身,走到床边,拿起放在盘子里的消毒棉签,对兰沉命令道:“腿放平。”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没有任何别的情绪。   兰沉:……壮,你手背上都捏出青筋了。   他怯怯地低着头,把腿伸直,小声道:“……我自己来吧。”   宗霆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扫过一眼兰沉同样满是伤口的手掌。   兰沉尴尬地将双手放下,交叠在身前。   宗霆坐在床沿,侧过身子,垂眸给兰沉清理伤口。   他出身行伍,常年行军征战,对他来说,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因此早就习惯于简单处理这种外伤。   他动作熟练地用毛巾蘸温水擦掉兰沉腿上血渍,然后用镊子帮他挑出那些嵌在皮肉里的碎沙砾和石子。   当宗霆将一颗石子从伤口中夹出来时,兰沉疼得腿一抽,情不自禁痛呼了一声:“唔……”   宗霆手一顿。   那两片形状好看坚毅的薄唇轻轻抿了下,黑色浓眉微抬:“很痛?”   兰沉咬唇,蹙眉道:“……还好。不,不算很痛……”   宗霆冷着脸,终于问出:“你就这么喜欢他?”   “谁?”兰沉先是不经大脑地回了一句,随后才反应过来宗霆指的是谁。   他立刻警觉,攥起手心,不愿回答。   这幅模样,看在宗霆眼中,便是更确定了兰沉对陆昂的感情。   ……甚至他已经见过摄政王,都不愿放弃这份感情。   宗霆完全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   他不想承认,心底油然而生的……嫉妒。   就为了陆昂。   这一股暴烈的心绪叫他几乎无法自制,他只能用力捏拳,才不至于让正在给兰沉清理伤口的手重重落下。   他无言而愤怒。   有许许多多可笑的问题堆积在喉咙口,他都快要忍不住脱口而出,大声斥问兰沉到底为了什么,可他硬生生用自己惊人的、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将这些话全都吞下……吞进肺腑之中。   如同烈酒,烧灼着他的血液。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愤怒在摧毁理智,让他再也无法继续维持平静的假面。   ”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他沉声问兰沉。   兰沉用那双受伤小鹿般的眼睛抬头看他,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宗霆听到了自己粗哑的声音:“既然你已经见识过摄政王的手段,难道你还会觉得,他会轻易放过你?”   兰沉表情明显慌乱了,“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摄政王找我是告诉我、说陆昂在被他禁足,问我想不想去宫里见陆昂——”   “所以你就和陆昂私自出宫?”宗霆打断他的话。   兰沉失落地垂下眼帘,无力解释:“……是陆昂自己想出去。”   宗霆垂眸,刹那间已明白过来一切。   ——摄政王是想拿兰沉,当作对付陆昂的一把刀。   兰沉再一次被摄政王当成了棋子,可这颗棋子,却像那时嫁给他一样,不仅毫无觉察,还满心欢喜、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呵。   宗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就好像有一个他一直放在书桌上的摆件,往日从来没有在意过,可当那个摆件有一天突然被人夺走,他就只能看着桌面上那空空落落的一角——感到无限的,愤怒。   他抓住兰沉的手腕,低低道:“你还真是不怕死。”   兰沉睁大眼睛,好像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竟然以为,他是想要亲近他,甚至还尝试着伸出手,轻轻推拒他的身体,那伤口还未结痂的手掌擦过他的黑色军装,不知悄无声息地留下多少血迹。   宗霆一下把兰沉按倒在了床上。   床上的枕头柔软而蓬松,兰沉上身陷在枕头里,面露惊惶,“宗霆……”   宗霆欺身而上,一手撑在枕头边,一手按住兰沉的手腕,将兰沉彻底禁锢在自己的阴影里。   那双眼睛比幽潭更黑、也更深邃。   兰沉慌张地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宗霆已将面庞凑到他跟前,高挺的鼻子几乎就要碰到兰沉的脸。   他在审视、端详,不动声色,压抑吓人。   兰沉被他吓坏了,下意识就想逃开,拼命用胳膊肘和手腕推他,想要挡住他对两人之间空间的侵占。   这些所谓的反抗,在宗霆看来,轻微到根本没什么感觉。   可兰沉越是推搡他,就越是让他怒火攻心。   他气到几乎要笑,嘴角轻扬,“呵”地低笑一声,眼睛的颜色更深,盯着兰沉的双眼直看。   兰沉有一种被大型食肉猛兽盯上的错觉,他吓得发抖,身体记忆复苏,脸色白了又白,眼里噙着眼泪:“别这样,宗霆……求你……”   他咬紧牙关,眼泪从太阳穴滑落,”我们已经离婚了。”   “所以呢?”   宗霆哑声问。   “……我们应该保持距离……”兰沉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想看宗霆的表情。   所以他也没有看到,此时此刻,宗霆脸上露出的,浓浓的苦涩。   宗霆抬手,正要帮他拂开一缕掉在眼皮上的发丝,却被兰沉一下抱住手腕,用力往上推:“别这样了、你放开我,宗霆,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家!”   宗霆气极反笑,刚想开口,质问他到底把哪里当家,卧室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抱歉我刚睡着花了点时间——啊!”   门口的狗狗眼青年发出一声惊呼。   他浑身僵硬,脸上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哆哆嗦嗦:“将、将、将军。”   看着床上呈对抗之势的两个人,修泽内心无比崩溃。   当他接到将军府上打来的电话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格外激动,就好像半夜突然开工这件事他早就该来上一次,风风火火地提上医疗箱就往这边冲,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撞到了最不该撞见的场面。   我、我还能活着走出将军府吗??   修泽泪崩。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   感谢在2023-03-18 23:55:19~2023-03-19 22:4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山山山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做一条发财的鱼 20瓶;闲云野鹤 5瓶;哈哈哈哈哈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轻轻放一盆狗血   兰沉:笑不活了。   房间里, 被突然闯入的修泽打断的两人,一个脸色发青,一个满面仓皇。   宗霆先一步动作。   他收回双臂, 坐直起身,冷淡地看用眼尾扫了一眼修泽, 开口道:“进来吧。”   修泽觉得自己完蛋了。   他恨不得疯狂摇动几秒钟前的自己的双肩,质问他:“你那么积极干什么!!你那么积极干什么!!就不能慢点过来吗!!”   这两个人,哪一个他都惹不起啊!   一位是他向来冷酷威严的雇主,而另一位, 则是让他每每害怕到心悸的恐怖折磨怪物!   他惹得起谁??   修泽连看也不敢他们,提着医疗箱,同手同脚走向床畔。   他听与他联系的佣人说了兰沉的伤势,来的路上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一看兰沉腿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还是惊得抽了口冷气。   这伤……都已经伤到真皮层了,要是不用医疗修复仪多次治疗的话, 肯定会留下十分狰狞的伤口。   他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兰沉会伤到如此严重, 碎碎念道:“伤口有点深了,可能修复仪一时半会还不能完全治愈, 接下来几天我会再多过来几次。”   医疗修复仪只能通过某种特定的波频促进体表加速愈合, 像以前兰沉身上那种细碎的小伤口, 他就可以很快帮他修复, 但这样深的伤口,却不一定能够治愈得了。   被修泽碰到伤口时, 兰沉抽了一下腿。   听到修泽这么说, 他抬起眼眸, 马上道:“不用了——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不用麻烦你再过来,我、我回去养几天就行。”   而同时,宗霆也投来死亡视线:“给他先做手术。”   被夹在两个人相反意见当中的修泽:……怎么办,压力很大QAQ。   他不敢多嘴,尝试道:“我先用修复仪试一下……不过我这只有便携式修复仪,如果不去医院的话,有很大可能性会留疤的。”   他征求意见般看向宗霆,试图用眼神传达信息:将军,一定要带少爷去医院啊啊啊!你快去带他做检查,少爷已经疯了啊啊啊他在瞒着你他生病的事情!   但可能是那双狗狗眼表达情绪的能力是在太弱,宗霆并没有接收到他的信息,只是面色沉凝,望向兰沉。   兰沉一听医院,脸色就变了,他愕然地看了眼修泽,旋即开口:“我、我不去医院!你不用再给我治了,我这就回去……“   他推开修泽双手,直接翻身就要下床。   两人视线交错间,他背对着宗霆,与修泽面对面,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   修泽:!!!   我、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修泽一阵惶恐。   宗霆一把抓住兰沉手腕:“去医院。”   “不去!”他急忙回道,音调不知为何突然升高,就好像在竭力躲避什么。   宗霆绕过修泽,走到他面前,冷静而深沉地低头看他。   “为什么不想去医院?”   兰沉别过头,慌张又不知所措,强行顶住宗霆压迫感十足的注视,说:“不是不想去医院,是我、我有点事,现在要赶回去了。我自己明天会去医院的。”   宗霆继续问:“你能有什么事?”   兰沉当然不会告诉他真实原因,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慌不择路地随便抓起一个缘由就用:“陆昂、陆昂被带走了……我还没有联系上他,我想回去给他打电话……他受伤了。“   所以他这么急着离开,不顾自己身上连走路都困难的伤势,只是因为担心那位安全无虞的太子。   可笑到像一只根本不知道自己已被关在无形的笼中,还在为了那簇蜡烛燃烧的光芒,而用力撞向墙壁的飞蛾。   ……飞蛾扑火。   他是最清楚一切的旁观者,在眼睁睁看着这只飞蛾自寻死路。   可这只飞蛾……曾经也用过同样的力气,跌跌撞撞地扑向他。   宗霆抬起兰沉的下巴,看向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   ——兰沉眼里的光,似乎要把他燃尽了。   “求你……求你让我回去。”   他苦苦地、带着哭腔哀求。   宗霆一瞬间失去任何言语。   兰沉真的在低三下四地求他,哪怕当初他将他视若无睹时,兰沉也没有这样卑躬屈膝过。   而现在……为了另一个人,他在求他。   宗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绪起伏难平。   恶念彻底爆发,几乎就想这样直接抓住兰沉的手腕,把他锁进旁边的柜子里。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你不该放手。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把他关起来,拴上锁链,让他永远只能看见他丈夫一个人,让他永远只做他的小妻子。   是啊,他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宗霆反问自己。   为什么……当初他要放手?   他明明那时候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他。   非要等到现在……他才任凭这情绪失控。   兰沉在灯光下慌乱地看着宗霆,他察觉到宗霆的身上的气息变化,表情越来越慌,不由自主地后撤一步,想要把手腕从宗霆的禁锢下抽//出。   宗霆随之向前,又用手指抓住他另一条手腕。   兰车彻底慌了,他开始拼命抵抗宗霆,手肘、肩膀、手腕一齐上阵,胡乱地推打宗霆,还暗戳戳——特地挑了最容易让人吃痛的几个地方打。   宗霆难免挨了他几下,手上便愈发用力,把兰沉推到门上,用手臂压住兰沉的肩膀,另一只手掐住兰沉下巴,想要让兰沉看向自己。   兰沉像被捕获的鹿一样剧烈挣扎起来,两条腿使劲踹了宗霆几下,没想到反而自己踹得脚趾头发痛,像踢到一块石头。   他眼里带泪,气死他了,一下猛地挥手:“放开我!”   “啪——”   响亮而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刹那间一切都安静。   屋子里静到落针可闻。   兰沉睁大了眼睛,胸膛起伏着,惊恐地看着微微侧过脸的宗霆。   他、他……他居然——   给了宗霆一大耳刮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兰沉:笑不活了。   他手在发抖,看着宗霆侧脸下颌处微微发红的印记。   ——当然红了,他特地用了吃奶的力气打的。   宗霆别过脸,半天都没有说话。   另一边,旁观了整个耳光的修泽:……   妈妈呀他真的要完了呜呜呜啊啊啊啊!!   现在假装自己会隐身还来得及吗??   兰沉喘着气,似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眼圈通红地看向宗霆,整个人都在颤抖:“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不,百分之百纯属故意,绝非意外。   宗霆垂下眼帘,松开手,紧紧握拳。   兰沉吓得还以为他要还手,赶紧闭上眼睛,缩了缩脖子——   可想象中的那记耳光,迟迟没有落下。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对上宗霆黑到看不见底的双眼。   “你就这么恨我吗?”   男人一字一句地问,近乎咬牙切齿。   兰沉满眼是泪,仰头看着他,想要摇头否认,却怎么都动不了。   ——他知道,现在就是最好的,和宗霆彻底划清界限的时刻。   他死死咬住嘴唇,重重点头。   “对,我恨你,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我一点也不想呆在这里,这里让我觉得痛苦,哪怕走进这府邸的大门,我都很痛苦很痛苦,你根本就不明白!”   兰沉红着眼圈抬起头。   他的眼泪簌簌掉落,难过地捂住脸:“……你以为对我好一点,就可以让我忘掉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一切吗……我试过了啊,宗霆,我真的试过了。”   他哽咽:“我试过去忘记……我真的试过了,可是我就是忘不掉啊,你只要靠近我,我的耳朵就好疼,我疼得都要听不见声音了…… 我做不到!”   他第一次在宗霆面前放声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几乎要哭出一捧心头血。   整个人都像被暴风雨击打的一朵绣球花,在雨中七零八落。   是啊,他还能怎么样……   难道那些回忆、那些眼泪、那些痛苦,可以因为几句温和的交谈、几道柔情的眼神、几个爱怜的动作就被抹消吗?   难道一颗被狠狠践踏过的真心,会因为一点点示好和关怀,就毫无伤疤地愈合吗?   连最尖端的医疗修复仪都做不到让任何伤口完美愈合,更何况他受伤的,是一颗曾经赤诚天真的心。   他也曾快乐过啊……他们拍结婚照的那天,他穿着最合身漂亮的衣服,手里拿着捧花,笑盈盈靠在他胸前看向镜头时,眼神里全是对丈夫的期盼和爱意。   那时候的兰沉,不会想到,这场婚姻,给他带来的不是幸福……而是人生中无法逃脱的一场噩梦。   宗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终于感觉到了什么叫做万箭穿心。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痛不可当。   兰沉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成了一把匕首,一句接一句地刺入他的心房。   他的心在流血,可眼神仍是平静,平静到像夜色中无波无浪的大海。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兰沉痛哭失声。   好像仍然是兰沉那个曾经那个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他的丈夫。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说够了?”   兰沉因为过度哭泣而开始抽噎,无法回答。   他静静地,垂眸看着他,从口袋中拿出手帕 ,递到兰沉面前,又被兰沉轻轻推开了。   宗霆垂下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今天从这里出去之后,”他哑声对兰沉说道,“我们不必再见面,也不会再有任何牵扯。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的死活,也和我无关。”   既然这是兰沉想要的……   是兰沉哭着哀求他,不要再靠近他,放他走。   那么他就给他。   他给他想要一切。给他自由。给他永不相见。   就当作是……他对他的最后一次致歉。   兰沉的眼泪慢慢停止,他低着头,让宗霆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肩膀瑟缩着,指尖发白,死死抠住门板,在宗霆说完这番话后,又滴下了一颗眼泪。   啪嗒。   兰沉死死咬住牙,像在突破无数阻力般,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接受了宗霆给予他的这份“礼物”。   他无怨无悔,已心满意足。   兰沉踉踉跄跄,一步一瘸地离开了房间。   他走下楼梯,迎面遇到的佣人们都表情震惊,不敢多话,有好几个想要过来扶他,却又不知道该不该扶,犹豫地站在一边。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蹒跚下楼。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拖着两条伤口吓人的腿,连背也微驼,背影却无比决绝坚定。   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他好像一夜之间放下所有牵挂,再也没有任何能够让他留恋这里的了。   这一次他离开府邸,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一步一步走出宗霆的府邸,身后的大门重重关闭。   兰沉站在门口,听到身后的关门声,轻轻勾起嘴角。   脚步只顿了一下,又马上接上,继续往前走。   只留给那二楼阳台上,黑暗中沉默注视他的双眼一个倔强清瘦的背影。   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壮,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他就这样拖拖拉拉地,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才走到宗霆府邸所在的小区门口。   这里是军部住宅区,小区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安全保卫员巡逻,他在路边坐下时,有认识他的年轻士兵看见他,便跑过来朝他敬了个礼:“您好……请问您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年轻士兵眼神里露出一丝不忍。   他是知道兰沉就住在这附近的,不过并不清楚兰沉是哪一位长官的亲属,只知道兰沉经常一个人出入,周围鲜少有人陪同。   可要是他的家属只是不在乎他也就算了……今天兰沉身上摔成这样,都没有人来接他吗?   这也实在太冷漠了……   兰沉装作没看见这年轻小伙子脸上的同情,朝他笑了笑:“没事,我在等人。”   ——他当然要等人来找他了!   就凭他鬼这样子想也一个人回不去住的地方啊,宗霆但凡还有点良知,都会派人来找他的。   吵架归吵架,老夫老妻的情谊还是在的嘛。   他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一串仓促的脚步声。   “少、少爷……我来送你。”   夜色中一个高挑的身影追了过来。   修泽喘着粗气,表情担忧:“……将军让我过来找你。”   兰沉轻笑了一下。   免费的司机是说到就到,哪里用得着他掏钱打车。   修泽让他先坐在这等一会儿,然后把自己的飞行车开过来,把他接上了车。   修泽坐在前座上,时不时偷看一眼后座的兰沉,欲言又止。   兰沉察觉到他的视线,懒洋洋地靠在窗口,说道:“别看了,你想说什么?”   修泽吓得一激灵,立刻收回视线:“没——我是想,想问您,要不要我帮您处理一下伤口,至少包扎一下……“   兰沉毫不留情地拒绝:“不用。”   开玩笑,他等会儿还要回去跟陆昂视频通话用一下苦肉计呢,继续加大对陆昂的折磨力度,怎能轻易让修泽破坏。   修泽面有忧色:“您这样很容易感染……就算您心情不好,也该保重自己的身体。”   “身体?”   兰沉一臂靠在车窗,直起身子往前面瞅了一眼修泽,无所谓地笑笑,“不重要啊,保重有什么用,还不是都要死。”   当然不重要啦,再过几个月他直接把这具身体换了,哪里还需要精心保养。   反正都是数据而已。   兰沉满不在乎。   他说话时,飞行车正经过一片高楼群,内透的城市灯光星星点点打在他脸上,车窗降下一道小缝,他在夜风中,看起来就快要被风吹散了。   修泽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模样,不由一阵揪心。   狗狗眼青年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有点替兰沉难过,少爷为什么会变成这种脾气呢……   完全不听劝,明知自己时日无多,就这样随便糟蹋自己的身体,完全破罐子破摔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无力。   作为一个背过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医生,对他来说,最残忍的事情就是见到自己的病人毫无希望地离世。   不行!   他绝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他不能让少爷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他一定要想想办法……   修泽握紧双手,暗暗下定决心。   兰沉又轻笑了一声,转过脸看向窗外。   他难得心情很好地打开了系统。   “统,看看进度。”兰沉在脑海中对系统道。   眼前迅速浮现出他目前正在完成的四本书剧情点进度条。   《嫁给帝国上将后我成了万人嫌下堂妻》:52%   《替身情人:恶魔皇子别太坏》:36%   看到这两条进度条,兰沉十分满意,尤其是宗霆的那条进度条,傲然屹立于所有进度条之上,进展喜人。   兰沉不由感叹了一下,前夫哥是真心实意地对他好啊!   他紧接着又往下看。   《娇软美人美人的银乱日记》:18%   《呢喃岛屿》:1%   兰沉:……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统,《呢喃岛屿》的1%是哪来的?我都还没有去过银河系吧?”兰沉奇怪地问。   他算盘打的很好,准备在这具身体用完之后就去银河系重新载入数据,到那时候再完成最后一本书的剧情点,可没想到……怎么这剧情点就自己跑起来了??   系统也迟疑了几秒,连忙扫描一遍这四个世界的数据库,疑惑道:“……不知道耶,我这也没有异常数据上报,照理说,这1%剧情点不应该产生啊。”   兰沉皱起眉,“你把《呢喃岛屿》的核心剧情点整理一下再发给我一份,我看看是哪里触发了剧情。”   系统应下,很快便抛出一个文件包,送到兰沉的意识深处。   兰沉一边解压文件包,一边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落在修泽的背影上。   修泽把他送到学校附近的住所,在电梯口道别。   他站在电梯前,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药片,叮嘱道:“您回去一定要吃这盒抗炎药,伤口尽量不要碰水,如果碰水就用消毒毛巾擦干……最好还是去医院照一下修复仪,否则您腿上留的疤会很深。”   “留的再深也只能留几个月,还需要这么麻烦么。”兰沉笑笑,接过药盒,满脸漫不经心。   修泽表情更复杂了……   “您真的不打算接受治疗了吗?”他还是忍不住问。   兰沉笑盈盈地歪过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生这病的人,有几个能活下来吧?”   在星网的官方记录上,尘埃辐射症患者的生存几率……是0。   没有任何人能在患病后活过一年。   有记录以来存活最久的一位病人,还是某星系的富商,他倾尽家产只为保命,却最终只能肢体溃烂地躺在病床上,绝望地选择将意识上传至终端,成为没有知觉的虚拟生命。   修泽喉结滚动,抿嘴不答。   他低下头,轻声道:“至少、至少经过治疗,您可以再多陪将军一会儿……”   兰沉哑然失笑。   他低下头捂着肚子在那边笑个不停,肩膀一耸一耸的,笑够了,才抬起头,含笑看向修泽:“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喜欢宗霆吧?”   修泽:“……啊?”   他惊愕地微微张嘴,完全不理解兰沉的话。   兰沉笑着搭上他的肩膀,手指绕了一绺这位狗狗眼医生的头发,将面庞凑近他眼前。   是美艳到极致的,危险又迷人的一张脸。   修泽的心跳瞬间升至顶点!   大脑发出危险警报,心脏在胸腔中尖叫。   这双总是在宗霆面前含着眼泪的、像有千百句话百转千回的漂亮眼睛,此刻柔情万种地凝视着修泽,如同能把魂魄卷入的漩涡。   而他眼前,是从漩涡中诞生的,最迷人的怪物。   这头怪物弯起嘴角,冲他张开仿佛涂着红色唇釉的嘴巴。   “真笨啊——我当然,全都是骗你的啦。”   “你不会真信了吧?”   兰沉笑嘻嘻,将嘴唇在修泽面颊上擦过。   手指余情未了地,又绕了他的头发一圈。   发丝从指尖弹落,轻轻拂过修泽的耳廓。   修泽顿时满面赤红!   他心脏狂跳到说不出话,只觉落入怪物的陷阱,膝盖僵直,胃在抽//搐,而这头怪物,却只是随手将他放在爪牙下玩弄。   兰沉嘴角微翘,玩得很开心。   他笑意盎然地后退回身,放过已经浑身烧成一个小红人的青年医生,手掌贴在唇前,轻吻了一口手指,又用这只手朝修泽摊开,送去一个飞吻。   “好啦,再见咯~”   他极甜蜜地跟他道别,转身潇洒离去。   连背影都迷人,仿佛空气中因他,而升起一股甜腻的、醉人的香气。   徒留可怜的小医生站在电梯口,久久都没有回过神。   他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修泽茫然地抬手,按了按心口的位置。   兰沉走到家门口,开门时他平常习惯放的那根发丝轻飘飘落入他手心。   可自动感应照明灯却并未亮起。   兰沉皱了皱眉。   他一瘸一拐地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向客厅,想要检查一下中控开关。   ——却突然被一道冰凉的刀锋,抵在了脖子上。   黑暗中,有一具热气腾腾的身体靠近他,贴在他身后。   有人用手臂将他勒住,他的脖颈被夹在对方肘弯,只能仰起头,害怕地想要远离那道刀锋。   他没有尖叫,而是细细碎碎地颤抖。   性命悬于一线。   这把刀顷刻就可以切开他的颈动脉。   他呜咽了一声,颤抖的肩膀和背不小心碰到身后那人的胸膛。   “是、是谁……”   他声音发颤。   好像吓得都快哭了。   作者有话说:   猜猜是谁来啦~   提示词:纯狱风   *   感谢大家的支持~   ========   感谢在2023-03-19 22:47:44~2023-03-20 21:1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冬瓜点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冬瓜点灯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夏夏吖 20瓶;_OYu_9WG 5瓶;缪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影帝的场合   杏生活你可算来咧!!   兰沉出门时没有拉开窗帘, 因此屋子里黑得甚至看不见一丝亮光。   在浓稠的黑暗中,身后那人低声轻笑,口鼻中呼出的一缕热气喷洒在他耳边, 带来致命的热度。   耳朵痒痒的,身体因为未知的恐惧而发软。   那把刀还悬在他动脉边上。   他像被吓得不轻, 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一动也不敢动。   “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请别伤害我……”他想与这位不速之客商量。   而闯入的歹徒却完全没有和他商量的意思。   这不速之客用手指摸着他的皮肤, 揉捏他的颈部皮肉,皮肉下血液流动得更欢,在血管中有力穿行。   少年哭了。   他的眼泪顺着面颊滴落,掉在不速之客的虎口上,引来对方的又一声轻笑。   随后, 这个神秘人凑得与他更近,甚至歪过头——用舌头舔去了他脸上的泪痕。   那热乎乎舔在脸上的舌头真的把他吓坏了。   他双腿发软, 站都站不住,喉咙里呜咽声更响:“……求求你, 不要这样……”   对方还是没有开口,像有听到他的乞求, 仍带着某种变态的寻乐心理, 在他脸上一点点舔舐, 向上舔到他的眼睫, 舌尖刮去那颗将落未落的泪珠。   黑暗中仿佛有一场淫//行。   他被冰凉的刀锋架在生死之间,也被人下流用唇舌亵//玩。   不由哭得更厉害, 连身体都发抖, 终于站不住, 一脚软下。   他软软地跌倒,刀锋随即削过皮肤表面,险些就要剖开他的喉咙,却被人迅速收起,仅仅削掉了肉眼无法看见的一层毫毛。   对方抱住了跌落的他,手臂穿过他腋下和膝弯,将他牢牢抱在怀里。   对方又在黑暗里低低笑出声,笑得胸膛震动,呼吸喷洒,他能感觉到那张脸离他越来越近,最终就停在与他距离一厘米左右的地方。   这位不速之客总算开口:“怎么这么可爱,都吓哭了啊,老婆。”   他笑嘻嘻,以为少年会在自己说话的第一秒就认出他的声音,却没想到,怀中的少年即使听到了他说的话,也依旧在害怕发抖。   “你、你是谁啊……我不是你老婆……”   少年哭得一抽一抽。   埃德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金发的暴徒像是被人揍了一拳,连表情都空白。   “我是谁?”他咬牙问了一句,面部肌肉抽//动,语气变得十分凶狠,“你再问一次我是谁,宝贝?”   兰沉哭得更厉害了,他惊呼一声,随即用手背遮住眼睛上的泪,“你、你是谁啊……”   妈的,居然还真的再问了一遍。   埃德加头一次体会到被人气到吐血、又没办法发作是什么滋味。   他气到发笑,粗暴地把兰沉按到怀里,虎口贴近对方柔嫩的脖颈:“不记得我是谁了?那你总该记得这个吧?”   他刚要用力收紧手掌,就听到少年在他怀中用极可怜的语调轻轻说了一句:“疼……”   可怜到让素来毫无同理心的埃德加都动作一顿。   “哪里疼?”   埃德加低声问。   怀中的少年打了个哆嗦,用手摸索着自己的衣物,埃德加的手覆盖到他手背,跟着他一起碰到了膝盖。   兰沉只穿了一条中裤,因此膝盖全是露出来的,当埃德加碰到他膝盖的皮肤表面时,指尖传来的触感,叫他倏然一惊。   “谁弄的?”黑暗中那个声音愈显低沉。   兰沉不说话,吸了吸鼻子。   埃德加的手指停在了他这片遍布伤疤的皮肤上,几秒内,好几次想要重重按下,让少年在自己怀里尖叫痛哭,却终究没有那么做。   ……这么爱娇又怕疼的宝贝,怎么会摔成这样呢?   埃德加在黑暗中低叹一声,“好了,我不吓你了,你看看我是谁。”   “啪嗒”一声,他打开光脑上连接的无线控制开关。   屋内的灯光霎时全都点亮。   兰沉被强光刺得眯了眯眼睛,然后才慢慢睁大双眼,看清楚了眼前的男人的面容。   金发碧眼,英俊张扬。   “呀……”他微微张嘴,“原来是你啊。”   不知道为什么,语气中丝毫听不见欣喜,反而有些失落。   埃德加抬高左边眉毛,笑眯眯地看他:“怎么,很失望看到的是我吗,老婆?”   兰沉垂下眼帘,撇了撇嘴:“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呀。”   埃德加笑而不语,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飞翔的那只机械小鸟。   他被自己人救出后,就收到了他们递给他的这个录像。   录像中,他的小公主还故意戴着副黑框眼镜,经过一番精心“伪装”,才找上他们的据点。   看得他哑然失笑,怜怜感叹他是真的可爱。   这只机械寻人鸟花了许多天才找到了这里。   而他则又花了很多力气,才在帝都星遍布全球的监控搜捕下,悄无声息地来到他公主的城堡。   “你去柳林广场的那天,”他靠近兰沉,笑唇擦拂少年的眉眼,“穿的风衣很好看。”   兰沉一愣,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仍是疑惑不解地微微张开嘴。   埃德加的嘴唇擦过他的面庞,这个迷人得要人命的金发坏蛋却只笑吟吟看向他的小公主,用手指帮他弄好刚才乱掉的头发。   “有没有医药箱?我帮你上药。”   客厅里,兰沉坐在沙发上,一条腿垂落,一条腿架在面前的金发男人膝头,像一位被巨龙掳走尝尽苦头的公主,终于等来了命中注定的骑士。   埃德加单膝跪地,脚边放着医药箱,手指灵巧地帮兰沉清理伤口。   完全看不出那一双总是粗暴的、惯于犯罪的手,会有这样温柔耐心的一面。   他一边帮兰沉包扎,一边在他的伤口处摸来摸去,兰沉被他摸得又痒又痛,情不自禁地往他心口处轻踹一脚:“你别乱碰——”   埃德加直接握住他的脚,含笑抬起头,绿眼睛像能把人溺死在里面:“公主殿下,我劝你不要乱动。”   “是你先摸我的,”兰沉睁大眼睛,“我没让你随便摸我呀……”   埃德加哼笑一声,抬起他的脚,让兰沉不得不向后仰躺在沙发上,而男人则欺身上前,看向他的公主。   这姿势太不敬,也太暧昧。   埃德加侧过头,轻吻一口兰沉的脚踝。   换来一个惊讶的瞪眼。   少年很不满意的模样:“你,你怎么能亲我的脚……”   兰沉:恋//足癖是病,得赶快给杏生活治了。   “老婆身上老公哪里不能亲?”   埃德加笑着反问。   他又凑近兰沉一点,兰沉怪不舒服地缩了缩脖子,有些抗拒的表情,全然无知埃德加到底想对他做什么。   天真,愚蠢,又没有心。   埃德加简直被他蛊到不行,胃里涌上一股空前的饥饿感。   他咬了下舌尖,舔舔嘴角。   绿眼睛带着炽热的火焰。   又去轻酌一口兰沉的脚背。   ……他比谁都不急。   因为早晚有一天,他会让这盘美味可口的佳肴,自己送上他的嘴边。   金发暴徒握着兰沉的脚,眼眸垂下。   他帮兰沉包扎完伤口,又亲了亲少年同样伤痕累累的手掌,低声问:“在哪摔的?”   兰沉一脸苦恼的模样,不知道该不该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包扎好的腿和手,最后道:“都怪陆昂,非要跟着我出宫,我们被摄政王抓了,我跑的时候摔成这样的。”   埃德加莫名地笑了一声。   “你到底是怪他,还是喜欢他呢?”金发男人悠悠地问。   他还是那副笑脸。   兰沉歪过头,眨眨眼睛。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少年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嘴唇湿润,明明是最精致漂亮的一张脸,却说着最让人失笑的话:“他可是太子诶,让他对我魂不守舍,我在学校里岂不是很有面子?”   天真,愚蠢,又没有心……还是个小骗子。   埃德加哈哈大笑!   他笑得直不起腰,一把抱起兰沉,“老婆,怎么办,你太可爱了,可爱得我都快忍不住了。”   ……忍不住杀死他、吃掉他、拥有他。   最迷人的宝物,当然是要彻底地占有,那就只有杀死他,才能让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兰沉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在处在死神即将挥落的镰刀之下。   他还在那边惊呼,带着点儿埋怨:“你别踩——啊,你踩到我的书了!”   埃德加险些脚步打滑,把兰沉给抛出去。好在他对身体的掌控能力惊人,才没有发生这样的意外,向后一仰,撑着脚站稳身体。   兰沉怕自己掉下去一样,急忙攀住他的脖子,把自己像无尾熊挂树一样挂在埃德加身上,还在那抱怨:“你把我的书都踩脏了。”   埃德加笑得停不下来,托着他抵到墙上,一手撑墙:“老婆,为什么往地上扔那么多书?”   他在刚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房子的与众不同之处。   乱就不说了,想也知道他的小公主不是那种善于打理住所的人,但地上却不知道为什么,扔了许许多多的书和文件,他走在里面,都得小心翼翼,才能不至于踩到这些东西。   兰沉稍稍凝眸,看向眼前面带笑意的金发匪徒。   ——哎呀,好像要崩人设了。   被人发现自己是学霸了!   呜呜,好紧张。   这怎么能行呢?!   今天这笨蛋美人,他势必要装到底!!   兰沉睁着一双大而美丽的眼睛,面不改色,昧着良心道:“因为看不下去,都是老师让我们看的,我一看到这些书就头晕。”   他气鼓鼓。   换来埃德加的又一阵大笑。   男人把他抱得又紧了点,喃喃道:“老婆,你总是这么可爱。”   兰沉:呵。   可爱是吧。   看老子不可爱死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搬新家啦,庆祝蠢作者正式成为独立的成年人,评论里抽50个小红包~   谢谢大家的支持~   =====   感谢在2023-03-20 21:19:20~2023-03-21 22:3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冬瓜点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羊羊 24瓶;钟离的狗 10瓶;七伞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听不懂一些骚话   在自己最无力的年纪,遇到了最想守护的第10086个男孩子。   他用小臂打了一下埃德加的肩膀:“你放我下来, 我要去洗澡睡觉了,明天星期一,我还得上学。”   埃德加笑嘻嘻问:“要我帮你吗?老婆。”   兰沉脸红了下, 又白他一眼,“不用。”   埃德加把他放下, 他也不管还有这么大一个活人杵在旁边,自顾自拿上换洗衣服,便去浴室洗漱。   他浴室里装了两不同类型的洗漱装置,一种是和浴缸一体的花洒, 可以放好热水烫进去泡澡,另一种则是快捷清洁喷头,只要人站在喷雾底下按下按钮,纳米级别的水珠就可以瞬间带走人体污渍,然后迅速蒸发, 不留一丁点水渍,简单又高效。   这和帝国明明有成熟的营养剂制作技术, 但大部分公民都还是热衷于吃真正的食物一个道理。   都星际时代了,人类提高自己生活舒适性的技术只会更多, 而不会更落后。   兰沉早期去过的一些星际背景世界里,营养剂反倒成了全民食物, 而现成制作的菜肴成了少数特权阶级才能使用的奢侈品, 给出的理由是——食物资源短缺。   这让兰沉觉得非常不合常理。   那些世界里, 科技早已达到了能够随心所欲利用高维空间折叠技术的地步, 而且能源也足够提供各种武器动力,怎么就偏偏没法攻克让培育食物原料的痛点?   别说是星际世界的科技水平, 就连兰沉自己的真实世界, 那个21世纪的地球, 人类也拥有着比技术大爆炸之前的几千年里更多、更琳琅满目的食物。   技术发展,最先解决的肯定是两个问题,一是武力,二就是食物。怎么会到了星际时代,人类都还会存在食物短缺的问题呢?   所以兰沉一直对那些全民营养剂的世界感到匪夷所思。   不过好在,这个世界里的科技树看来是正常生长的,他倒不用担心吃不上饭,日常生活中也没有遇到一些反人类的“高科技设计“,某些时候,还会因此获得小小的便利。   他用快捷清洁喷头清理完毕,换好睡衣走出浴室,埃德加仍然用胳膊靠墙等在原地,笑吟吟地看他:“老婆洗完了?身上是不是香喷喷,来让老公亲一口。”   兰沉的脸被蒸汽烘得红扑扑,水灵灵像一个苹果,他歪过头,看着埃德加问:“你怎么还没走呀?”   好像以为他早该自己滚了。   “我好不容易来看你,”埃德加心下觉得好笑,耸了耸肩,双手一摊,“怎么能轻易就走?”   “而且,你不是一直想让老公出狱吗,老公现在出来了,可不得多陪你一会儿?”   兰沉皱眉,好像在思考的样子:“可是……我这里只有一间卧室,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埃德加笑着走近他,“不可以吗?”   “你身上臭臭的,”兰沉直言不讳,“我不要。”   他故意挑刺。   实际上这纯属泼脏水。   埃德加身上并不臭。作为鲜花文主角攻(跟专门负责抹布主角的路人攻那都不是一个档次),埃德加很有随时随地就要完成一整章万字play的职业操守,无论什么时候,【哔——】掏出来都是干干净净的!!   “你嫌弃老公了,”埃德加很委屈地说,“为了来找你,老公都三天没睡觉啦。”   他的苦肉计果然有效。   少年一听他“三天没睡觉”的说辞,脸上就露出一点犹豫的表情,“……真的啊?”   埃德加点头,“对呀,而且我在帝都星上无亲无故,外面到处都有人要把我抓回监狱,怎么办,老婆,你只能收留我了,要不然我就要回监狱睡觉咯。”   “你也不想我被关在那玻璃笼子里的吧?”   他无耻诱骗一位“单纯”的小公主。   兰沉挣扎了下,显然也不希望他再被抓回孟菲斯监狱。   毕竟他好不容易把他弄出来呢…… 这么好玩的人,他也不想又得找高光宇才能探视他。   “……好吧,”兰沉动摇了,“那、那你留下来吧,但是你不能跟我一起睡!”   “为什么?”埃德加笑眯眯,“老婆害羞吗?”   “谁害羞了,”兰沉红着脸,往卧室里走,“我不喜欢别人和我睡一张床——“   他忙把门关上。   埃德加被他“砰”一声关在门外,门板险些拍上他高挺的鼻子。   英俊的金发暴徒无声轻笑了下,转身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兰沉躺在床上玩光脑,登上社交软件,看陆昂把他从小黑屋里放出来没有。   他试着给陆昂发过去一条“你怎么样了?”,没想到收到的还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好啊,堂堂帝国皇太子,竟敢赖账不给钱!   一百万,那可是一百万!!   兰沉出离愤怒了。   他恨恨地把陆昂的账号再次拉进黑名单。   没想到下一秒,屏幕上就跳出弹窗:   [vvip至尊钻石用户vl.9999]Lion已对您使用“永久黑名单保护伞”专项特权,您无法将该账号加入黑名单。   兰沉:……?   感情是在装死。   而且还时时刻刻在关注他的动向。   就是不愿意出来给钱!   陆昂,你小子怎么能变得这么抠??   快把当初那个随手就能给一个几千万皇冠的陆昂还给我!!还给我!   兰沉恶狠狠关闭社交软件。   紧接着,他沉吟一秒,又把软件打开,翻到通讯录,看了看里面的联系人。   很好,前夫哥居然也在。   这都不把他删了,前夫哥的爱是真的。   他翻了下宗霆的朋友圈,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又是一个和陆昂一样的死现充。   既然这两个都是现充,那他就得让他们好好领教一下什么叫做互联网时代的百转千回了。   他直接打开搜索引擎,关键词”深夜\\emo\\告白”,找了一张一个人在海边的背影照片,直接发在朋友圈。   一个字都不用多说,主打的就是一个欲语还休、若隐若现、朦朦胧胧。   他不信他们不会看到这条朋友圈。   至于他们怎么琢磨,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兰沉干完坏事,还在那边偷笑,卧室门锁便发出“咔哒”一声,撬锁偷电什么都会的某星盗已走进房间。   他一下惊呼:“你怎么进来了——快把衣服穿上!”   那张脸瞬间变得通红,他连忙转过头,背对着别人:“干嘛、干嘛不穿衣服呀……”   “你这没有我能穿的衣服,老婆。”金发匪徒不知廉耻地在兰沉身后大秀身材,坦坦荡荡地说。   兰沉感觉到床一沉,有人的膝盖已经搭在床沿,双臂撑在他两侧,“为什么转过去,害羞了?”   “谁让你进来的!”兰沉无措道。   “你总不能让我睡沙发上吧,”埃德加很是无赖,“我腿太长了,你那张小沙发睡不下。”   还挺凡尔赛。   兰沉在那边哼哼唧唧,不知该怎么回,某人已经跨身上床,一个翻身就躺在他身边,笑嘻嘻地撑着头看他:“老婆,要做吗?”   行,彻底切换鲜花模式了。   “做、做什么呀……什么做不做!”兰沉的目光在对方饱满壮硕的胸肌上迟疑了一秒,然后迅速滑走,又翻身正面躺下。   兰沉:……我的杏生活,胸肌好像男妈妈。   之前在监狱里消瘦下去的胸肌,这没几天就完全恢复了。   可恶!这男人竟是该死的不守男德!自己不好好穿衣服,还想出来勾引人!   他到底懂不懂男人不自爱,就像烂叶菜!   兰沉在自己最无力的年纪,遇到了最想守护的第10086个男孩子。   埃德加还是嬉皮笑脸,凑到兰沉脸边,“老婆,小埃德加憋得快爆炸啦。”   兰沉又翻身背对他,简直像条寿司,翻了一圈又一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笨蛋装傻,越装越傻。   埃德加笑了一声,手臂干脆伸到兰沉肩膀上,把他掰过来,让兰沉和自己对视:“真的不做吗,老婆?”   绿眼睛在房间灯光的映衬下格外好看,像流光溢彩的玻璃瓶底。   兰沉犹犹豫豫:“……什、什么啊……”   杏仁眼湿漉漉的,饱含着某种隐秘的期待,分明是听得懂埃德加的话,又碍于骄傲而不肯承认,眼睛在埃德加身上看了又看,最后盯在男人向外凸起的喉结上。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喉结:“你这里这么这么凸啊……”   那颗圆球在他指尖滚了滚,他一脸天真和好奇,眼帘抬高,完全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喉结,“我这里就没你那么凸唉……”   草。   哪怕埃德加刚才只是在故意逗他,现在也真的被他勾得起了火。   世界上怎么有人能把纯洁和放//荡如此和谐地融为一体,这张脸生来就写着“清纯”两个字,眼神干净清澈,却坦荡地向欲望寻求答案。   他迷人到让血液倒流。   埃德加真的忍不住。   这下是真的要爆炸咯。   他一把抓住兰沉那只还在摸自个儿喉结的手,五指嵌入兰沉指缝,十指紧扣,指缝间细嫩的皮肤相触,让兰沉痒得颤了颤眼睫。   埃德加另一条手臂撑在兰沉脸侧,在兰沉上方俯身,英俊的面孔靠近兰沉:“老婆,你怎么这么会啊?”   兰沉不明所以地看他:?   埃德加笑了:“天生的?还是谁教你的?”   兰沉:谢谢,自学成才。   他眨着眼睛,漂亮的杏仁眼看向埃德加,双颊微红,“你到底在说什么?”   真听不懂就发脾气了。   因为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反而听不懂别人的衷心赞美。   埃德加满脸都是笑意,他低头轻轻啄了一口兰沉的眼睫,声音沙哑:“……好可爱。”   他从眼睫,亲到眉心,再亲到鼻尖,又亲到嘴角,细细碎碎地轻啄,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下,他把这个宝物生吞活剥的欲//望。   那两片天生自带笑意的嘴角在兰沉脸侧停下。   兰沉仰面躺着,头发都向下垂落,便露出了耳廓上那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助听器。   之前一直被头发挡着,埃德加竟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他和陆昂一样不认识这个东西。   他自幼成长的环境里,残废是没有活下去的必要的。   瞎了就瞎了,要是装不上电子义眼,就只能等死;聋了就聋了,只要还能打能冲,便有一口饭吃。实在影响生活的话,也就没有理由再留着一条命了。   这样精巧的、只是为了让人生活不受影响的装置,向来不在地下世界流通。   埃德加土老帽一样地问:“这个是什么,耳饰吗?”   兰沉被戳中什么痛点一样,立刻伸手捂住了耳朵。   他表情恼怒:“不关你的事!”   说着,还要踢腿踹他。   埃德加被他弄得莫名,忙伸手按住他不安分的腿,避开他膝盖附近的伤处:“怎么了呀,老婆?怎么突然生气了?”   兰沉闷闷不乐,捂着耳朵不去看他,埃德加便哄他:“好了别生气别生气,我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怎么了,这个不是耳饰?”   兰沉仍是撅嘴,过了半晌,才纡尊降贵地开口:“……助听器。”   声音比蚊子叫还轻。   埃德加愣了一下。   绿眼睛注视他的公主,很快反应过来:“你的耳朵……听不见吗?”   兰沉皱了皱鼻子,很要面子地反驳:“只有左边。”   他完美无缺的公主殿下,原来是个小残废。   在埃德加熟悉的那个语境里,“残废”代表着可以随时被抛弃、不被重视、没有用处、浪费资源。   埃德加向来自私狠戾,从来没正眼看过这些人一眼,却没想到有一天,他会遇到让自己兴奋难耐的……残废。   好像有人早就在小公主的裙子上,扯下了一块布。   这既然埃德加感到烦恼,又隐秘地升出一股恶念:既然早就被弄坏了……那他再多破坏一点,也没关系。   埃德加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又问:“怎么弄的?”   兰沉不耐烦地说:“你怎么什么都要问?”   他气呼呼地瞪对方一眼,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埃德加笑叹一声,绿眼睛神情复杂,低头亲亲他的额头:“好了,不想跟老公说也没事,别生气了,睡觉吧。”   兰沉有点爱答不理,侧枕着脑袋,压住自己的左耳不让埃德加看……他终究还是在意自己的缺陷。   残缺的、破碎的……让人想更进一步弄坏掉的,高高在上的小公主。   埃德加眼神冷下来,心中那股恶念的力量愈发强烈。   他揉了揉兰沉的头发,没再多说什么,“……睡吧。”   兰沉没多久就睡着了。   他不知道。   在他沉沉地安眠时,枕畔另一个人,却睁着一双亢奋的绿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又笑。   正如他不知道。   他已成为某个星盗,势在必得将要盗取的宝物。   ——从帝国的桂冠上,偷走这颗闪闪发光的璀璨宝石。   兰沉第二天醒来时,一看闹钟,差点没跳起来。   有个混蛋关了他的闹钟!再过半小时,他就要上第一节课了!!   兰沉忙把衣服胡乱套上,急匆匆洗漱完就要冲出门,却被客厅桌子上满满一桌各式各样的早餐绊住了脚步。   煎蛋、三明治、茄汁焗豆、烤香肠、培根、松饼……香得他肚子立马咕咕叫起来。   高大的金发男人围着围裙,笑眯眯靠在厨房门口,双手抱臂:“老婆,吃点东西再去上学啊。”   兰沉满脸震惊。   他、他的杏生活……居然还有人夫属性!!   如果说之前杏生活在他这的打分只有90分的话,那现在计分条就直接爆表,突破到了——两百分!!!   谁能拒绝一个又能给他带来杏生活、又会下厨做饭、胸肌还大的男妈妈呢!   兰沉感动到眼含热泪。   他果断坐到桌边,拿起刀叉:“你原来还会做饭。”   “在太空里流浪的时候顺便钻研了下,”埃德加笑笑,脱下围裙走过来,“味道还行吗?”   兰沉舀起一勺茄汁焗豆尝了下,矜持地说:“还可以吧。”   埃德加乐不可支,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塞了几口东西,就急着要出门上学。   “早点回来哦,老婆,我在家里等你~”   金发男人公然鸠占鹊巢。   兰沉出门前还在那边说:“你快点找个别的地方住。”   “知道了知道了,”埃德加应付他,“快去上学吧,要我送你吗?”   兰沉:“你有飞行车?”   “两条腿送你也是送。”埃德加笑得毫无愧色。   兰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家里养了一个小白脸。   惨,惨,惨!自己都快没钱活命了,他还得装阔在家里养野男人!   啊啊啊,这时什么绝世苦情文学!比兰沉穿过最虐心的狗血文都还要虐心!   兰沉的心在滴血。   他魂不守舍地走出家门,背着挎包,又因为腿伤骑不了车,只能再次让钱包出血,打了辆飞行车去学校。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异常怀念和前夫哥在一起的日子。   真的是,想当年前夫哥哪里让他自己打过车呀……前夫哥,你就是最好的!   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前夫哥能不能再爱他一次?   兰沉坐在教室里,心中悲痛万分地合上笔记本。   不行,他的钱包元气大伤,必须得找个地方补回来。   他走出教室,走廊里人头涌动。   正在课间休息时分,所有人都在赶往下一节的教室。   忽然,他听到身边有人议论:“快看内网论坛……好像殿下回学校了。”   “真的?殿下终于回来了?”   “……和他上同一节课的都说了看见他了……”   兰沉:是我的一百万!   他忙打开光脑登上帝大校园论坛,果然看见首页飘着好几条帖子,围绕着陆昂出现在学校里的消息议论纷纷。   毕竟陆昂已经大半个月没有来帝大了。   自从西里亚事件发生后,他就消失在公众视野中,连学校高层都不敢过问他的去向。   人人都很好奇,他到底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再回学校上学。   ——最容易被封杀的小道消息传言,皇帝陛下已经病危,陆昂正侍候床前,等待着随时继承大统。   这不算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   现任君主践位两百年有余,早已垂朽不堪,连寝殿都无法走出,一切国事都交由摄政王打理。   从陆昂出生开始,关于皇帝即将驾崩的消息便屡见不鲜。   ……好在陆昂终于出现。   他的一百万有着落了!   兰沉兴冲冲地拖着一瘸一拐的脚步,低头查看陆昂的课表。   ——没错,陆昂的课表只要有心,就能轻松在学校里的内网上找到。他有一个极其壮观的“皇太子后援会”,早在陆昂入学之初,便通过海量筛查战术,确定出陆昂的这学期课表。   每次陆昂去上课时,外面都围满了他的后援会成员们。   不过他们也仅仅是看,并不敢冒然靠近陆昂,毕竟谁也没那个胆量,去承担冒犯皇室的罪名。   ——除了兰沉之外。   他看准自己下课和陆昂下课重叠的时间,找到陆昂所在的教学楼。   陆昂正从悬空走廊的一头走出来,身后是高光宇和巴伦,边上的人流自觉让开,纷纷低头。   兰沉抱着书,从走廊另一头直直朝他们走去。   巴伦和高光宇一见兰沉,脸上的表情各自都很精彩。   高光宇想的是:……他怎么还要来找殿下?上次帮他去了孟菲斯还不能让他满意?   巴伦想的确是:他他他、又想出什么办法折磨殿下了吗??   可巴伦一点也不敢插手。   因为他知道,兰沉背后站着的……是摄政王。   陆昂见兰沉朝自己走过来,表情变了变,眉眼间的那片冰霜刚要融化,又立刻冻结起来,冷冷地别过头。   ……可他还是用余光看见了,兰沉一瘸一拐向他走来的模样。   陆昂的心脏就像是被人刺了一下。   他死死捏紧拳头,下颌线绷得像一块铁。   兰沉在所有人注视中走到陆昂面前。   他打量着一晚上没见的皇子。   陆昂脸上的擦伤都没了,宫里的医生肯定紧急给他修复过,现在又是完美无暇、冷若冰霜的一张面孔。   再也看不到昨夜的一丝狼狈。   依旧尊贵无比,叫人情不自禁,要向他臣服。   可是昨天晚上,那个牵着他的手,穿过花园的陆昂呢?那个笑着和他一起坐在墙头,亲了他一口的陆昂呢?   兰沉微微抬眼,视线在陆昂脸上久久停留。   他轻轻开口:“陆昂……你没事吧?”   ——没忘了你还欠我那一百万吧?   陆昂用力地捏拳。   他没有转过头用正眼看兰沉,而是留给兰沉一个鼻梁笔直高挺的侧脸。   表情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冷漠。   就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昨天还在和他互相依偎着,坐在环形轨道列车上的少年,而是一个纯粹的陌生人。   “你是谁?”   陆昂缓缓开口。   他瞥了一眼兰沉,面庞微微转回来,午夜蓝的眼睛冰冷似雪。   兰沉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一瞬间失去所有表情。   ……陆昂你小子,为了赖账,直接装不认识了?   陆昂看着他惨白的面色,只觉得心痛如绞。   他感到喘不过气,拳头捏到连手指都发白,呼吸间都似乎漫上一股苦涩的铁锈味,身体只想向前一步,把这个因他而伤痕累累的瘦弱少年搂进怀里。   他昨天晚上还在发那种朋友圈图片……是不是在告诉他,他很想回到他身边,哪怕要跨越高山大海?   可是——   陆昂想起昨晚他和池皎的约定。   他会用彻底和兰沉划清界限的方式,来换取兰沉的安全。   只有这样,池皎才不会向兰沉出手。   所以,他只能强忍着将兰沉拉进怀里的冲动,快速而隐蔽地看了一眼兰沉腿上包扎的绷带,然后面无表情地,从兰沉身边走过。   那双午夜蓝眼睛,连看也没看兰沉。   兰沉:???   作者有话说:   陆昂:我一定是深情男主。   兰沉:?赖账?   感谢大家的支持~   ====   感谢在2023-03-21 22:32:38~2023-03-22 22:2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冬瓜点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朝暮不离 44瓶;在线助攻ing 10瓶;42246498 9瓶;不爱吃鱼的猫 5瓶;秋星落晓霜 2瓶;西、云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全员吃醋   “这瓶子还要吗?”   这、这……这是!   兰沉火速打开系统后台, 翻到《替身情人:恶魔皇子别太坏》这本书的剧情进度页面。   果不其然,原本只有36%的剧情点进度,就在陆昂说完那句“你是谁?”之后突然坐火箭般飞升到了42%。   ……这是原剧情中, 他在成为陆昂的“契约情人”之后,又被陆昂抛弃的剧情点。   没想到, 他还没来得及开始走这段剧情——陆昂就自己帮他走完了。   要不是边上都是人,兰沉都快笑出声了。   怎么回事呢大家,剧情点走得一个比一个积极,让他都有些受宠若惊。   哎呀, 这多不好意思。   可以,看在小学鸡这么积极地帮他做剧情点的面子上,他就先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他讨回那还没兑付的一百万了。   比起剧情点,一百万都是小事。   兰沉转过头,看向陆昂的背影, 眼中都是感激的泪花。   可这幅表情看在别人眼里,却成了——   他被陆昂冷漠地抛下, 一脸受伤地凝视着陆昂离去的背影。   少年好像被伤得不轻,久久都无法回过神。   许久之后, 他才低下头,攥着背包带, 一步一步走开。   他与陆昂背向离去。   陆昂走向走廊的西侧, 而他则向东侧出口处一瘸一拐地走去。   周围都是窃窃私语声。   不少人明里暗里地偷偷看他, 当着他的面, 挡住嘴巴,和同行人议论起他。   “他就是上次冲撞殿下的那个Sigma吧……听说还是他们专业的第一名……”   “第一名又怎么样, 真不要脸, 还故意去找殿下说话, 他是觉得殿下脾气很好吗?”   “你没看殿下理都不理他,真好笑……”   闲言碎语千纸鹤般飞向兰沉耳边。   他却根本听不见这些声音,一心只关注着自己在系统后台里缓慢上升的剧情点。   0.1%、0.3%、0.1%……   每一秒剧情点都在爬升,涨势喜人。   很好,看来他被陆昂“抛弃”的消息,已经开始飞快地在校园里传播开了。   这剧情点进度就跟吃了激素一样,一涨停不下来。   不知是哪位好心人还在校园论坛里发布UC震惊体消息:“现场直击!太子殿下回归校园,竟在走廊里发生了……(点击展开全文)”   帖子几分钟之内就被顶成Hot热贴,跟帖留言的账号众多。   大多是在落井下石,嘲笑兰沉的不知好歹。   当然了,少不了陆昂那庞大的后援团在里面推波助澜,疯狂带节奏谴责兰沉故意多次碰瓷陆昂,就是想要攀上陆昂的高枝。   兰沉都要笑麻了。   这全都是给他涨剧情点的助攻,他看着那飞升的剧情点,连高兴都来不及。   “统,看看我现在剧情进度可以转换成多少兑换点?”   他问系统。   “宿主,你目前已完成115%关键剧情,共计可转换9870点兑换点。”   ——也就是说,他再凑130兑换点,就有一万额度的兑换点,可以选择回到自己的真实世界中一次了。   兰沉加快了下楼梯的脚步,心情就跟即将解放的劳动工人一样期待又激动。   马上不上这破班了!回现实世界当家里蹲!(开门拖鞋)(躺床上摆烂玩手机)(摆烂玩手机)(摆烂玩手机)(翻身继续玩手机)……(玩到回家时间结束!)   兰沉想想都兴奋。   终于乐极生悲,在楼梯出口处滑了一脚。   还好他反应快,即时抓住了楼梯扶手,要不然肯定会狠狠摔个跟头。   这一幕正好被在楼上教室里向下看的陆昂收进眼底。   陆昂一下紧张地站了起来,目光牢牢锁在兰沉身上,惹得高光宇和巴伦都同时回头,看他发生了什么。   在陆昂的视角里,那个清瘦的背影连走路都踉跄。   而这都是因为他……   是他让他失望。   是他让那双杏仁眼中,露出落寞的神色。   陆昂无法形容此刻心底的滋味,仿佛有锥心之痛,无限的悔恨与苦涩。   午夜蓝眼睛注视着兰沉向教学楼外走去的背影,眼中全是伤痛。   如果他再强大一些……如果他能够拥有更多的权力……   这一切本可以不用发生。   陆昂咬紧了牙关。   兰沉走出教学楼,脸上的兴奋劲都还没下去,一边回味着着上次他离开现实世界里还没看完的那部电视剧,一边拖着鞋子往前走。   可还没走多远,便在路边的一条长椅前停下了脚步。   有人伸腿拦住他的去路。   对方脚尖微微上翘,脚后跟磕在地上,另一条腿轻搭腿面,十分悠闲。   兰沉面无表情地转过脸,视线落在对方脸上那副琥珀色的粗框眼镜上。   ……这眼镜很熟悉。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还是他之前在两元店斥巨资买的。   ……这人身上穿的衣服也很熟悉。   破破烂烂的防水夹克、白背心、行军长裤、印花三角巾。   好像昨天晚上,他遇到的某个金发入室匪徒,就是穿的这一身。   可是这张脸,怎么就怎么看怎么不熟悉??   就好像他根本没见过这张脸一样,无论怎么努力地想要从脑海中找到一个和这张脸对得上号的名字,都只有失败——   真是见鬼了。   兰沉皱了皱眉,像是很讨厌对方这轻浮的动作,正要绕过去,这人却变本加厉,又伸出一条腿拦在他面前。   “你干什么?”他恼怒地问。   对方却笑嘻嘻,用手指顶到鼻梁中间,将眼镜顶上额头:“老婆,又不认识我了?”   一张满是笑意的英俊面庞,出现在兰沉眼前。   兰沉惊讶地说:“怎么是你!好奇怪,我刚才完全认不出你——你戴我的眼镜干什么?”   埃德加站起身,又把眼镜戴回脸上,“老婆,你没看过《超人》吗?超人有一副眼镜,只要戴上之后别人就都认不出他,你看我像不像超人?”   埃德加不停地把眼镜推上又拉下。   然后这张脸就不停地在“识别不出面目的大众脸”和“英俊坏蛋脸”中切换。   兰沉:“……“   他的杏生活,真的有点子冷幽默在身上。   他深呼吸一口气:“你怎么弄的?”   “我给它加了点小东西,一个磁场屏蔽装置,”埃德加轻松一笑,“这样路上的摄像头就没办法核对我的面部数据了。”   兰沉又问:“你来学校干什么?”   “想你了就过来看看,”他说得很随意,目光却在他们四周那些若隐若现打量的人群上略过一遍,“老婆,你是不是不开心?”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人对兰沉的“敌意”。   怎么回事呢……他的小公主,好像在学校里被欺负了。   他透过镜片观察兰沉的神情。   兰沉一脸没当回事的模样,反倒生气他乱动自己的眼镜,小声念叨:“谁让你碰我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不在乎,还是笨到没发现。   埃德加笑了一声,揉乱他的头发,“别生气别生气,嗯?下午还有课吗?老公背你回去?”   他看到了兰沉的腿脚不便,自觉地提出要当兰沉的人肉坐骑。   既然对方这么主动,兰沉当然也不会客气。   他点了点头,埃德加便蹲下//身,让兰沉爬到自己背上,背着他站起来。   一瞬间周围打量的视线更多了。   不少人面露惊讶,偷偷地往他们这看。   埃德加警告般地朝一个正要拿光脑偷拍他们的男生看去一眼,用手托牢兰沉的膝弯。   这是一路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满是肃杀之气的一眼,叫那男生顿时像被某种极为恐怖的庞然大物扫过,吓得手一抖,连血液都快凝固。   他收起光脑,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想拔腿就跑,却发现……自己的腿早已在打颤。   埃德加收回视线。   兰沉趴在他背上,装作并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玩他的金发,甚至还扯下几根发丝。   ……而这一切,都被楼上观望的陆昂,看在眼里。   陆昂瞳孔骤缩。   寒气一点一点爬上他的面庞,温度低到将他表情冻结。   “……殿下?”   高光宇走到他旁边,出声提醒道:“您在看什么?马上要上课了。”   陆昂浑身冰冷,寒着脸,将眼珠转向他。   ……   “联系元老院让他们加紧排查,我需要马上知道结果——他们一定还有事瞒着我。”   军方总部内,宗霆丢下一份文件,动身走出会议室。   留下身后一屋子冷汗直冒的军方高层官员面面相觑。   今天凌晨,军方驻扎在帝都行上空的通讯舰船上,截获了一条正向外太空逃逸的电磁波片段。   因为这截电磁波的频段不在任何一个他们记录在案的范围里,所以通讯舰船很快派专人破译了电磁波信息内容——   有人正在向外界传递关于帝都星上的“阿尔戈斯之眼”监控系统的分布图。   阿尔戈斯,神话中的百眼巨人。   这套遍布帝都星的监控系统,正是用这个名字,来表达它的无处不在。   它有无数只眼睛,隐秘地被安排在帝都星每个角落,每个监控摄像头都直接连接在元老院核心计算系统上,只要输入任何一个公民的名字,它就能在瞬息之间,准确定位出这个公民在帝都星上的位置。   它是武器,也是在摄政王池皎的逼迫下,苟延残喘的元老院尚能与其制衡的一张底牌。   阿尔戈斯之眼一旦遭到泄漏既而被攻破——那么最大的获益者,便是早已对元老院的权力垂涎已久的摄政王。   他一定会将元老院毫不犹豫地一口吃下。   到时候,目前帝都星还算平衡的政局就会被彻底打破,池皎的势力进一步增强,尤里乌斯家的皇位,便会岌岌可危。   为此,宗霆已和军方要员紧急开了一整天的会。   从凌晨到现在,连水都没时间喝,进食也只是用营养剂解决,一屋子的军方要员都苦不堪言。   可没人敢当着宗霆的面诉苦,只能在宗霆终于离开会议室后,各自长吁短叹了一番。   “将军,”红发青年在走廊里匆匆向他敬礼,面带犹豫,“这是少爷今天的行程记录,另外,我们还发现他之前……”   宗霆停下脚步。   他接过鲁西迪递来的纸质文件,却没有低头看一眼,而是极为罕见地出神了一秒。   眼前浮现出那时候他去兰沉的住处找他,少年靠在门板前,受伤地问他:“……你以为这是补偿吗?”   兰沉很反感他对他的监视。   他又想起昨天晚上,看到兰沉发在朋友圈里的那张图片。   兰沉和他成婚后,就再也没发过朋友圈了。   那还是他一年以来看到兰沉发的第一条朋友圈,却是一个想要逃往海洋的背影。   那么想逃离他……或许也是因为他对他的过度控制,让他觉得喘不过气吧。   宗霆戴着手套的手指,下意识把文件捏皱。   “——以后不用再让人监视他的行踪了,”宗霆把文件塞回鲁西迪怀里,“你去里面把会议记录的信息整理给我。”   “啊?哦,好的,将军。”鲁西迪露出意外神色,抱着那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有些欲言又止,可还没等他开口,宗霆就已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可、可这上面还有少爷被别人背走的照片啊……   鲁西迪艰难地,吞下了这句话。   少爷都要被拐跑了,将军真的不看看吗……   到时候背锅的,不会是他吧!!   红发青年在宗霆身后,满脸欲哭无泪。   ……   兰沉趴在埃德加背后,很嫌弃地嗅了嗅男人身上的味道:“你……几天没换衣服了。”   埃德加半真半假地回答道:“不知道,衣服是我从别人那偷的。”   兰沉立刻嫌弃地提高音量:“怪不得……真的很臭!”   埃德加却笑:“老婆又在嫌弃老公啊。”   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兰沉装作忍不了,在后面拍他的肩:“喂,从这条路左拐,到前面主路上,去商场,我给你买几件衣服。”   ——不行,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心痛了。   “对我这么好?”埃德加挑了挑眉,“怎么这么爱老公?”   兰沉掐他后颈皮肤:“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被他上手掐来掐去,埃德加也不恼,低低笑了一声,“你很想跟我一起走吗?”   兰沉轻哼一声,不回答,只是又用手拍了他一记,晃着小腿,催促道:“快走快走,讨厌你在我家里白吃白住。”   埃德加哈哈大笑,故意把他往上抛了抛,让兰沉小声惊呼着抱紧他的脖子。   他背着兰沉来到一家商场。   兰沉从他的坐骑上下来,让某个金发在逃嫌犯·无业游民·游手好闲流浪人员·偏远星系来的土包子跟在他身后,挑挑拣拣地逛起商场。   埃德加果然是没见识过帝都星这种高端区域的商场,对里面的每样东西都很好奇,一会儿弯腰研究那个悬浮安全机器人,还用手指戳机器人的电磁//炮口,一会儿又笑嘻嘻指着一个自动蒸汽熨烫阀门问兰沉这是什么。   兰沉很不耐烦的模样:“你怎么什么都要问,这都没见过吗?”   埃德加一脸理所当然:“没见过,不可以问吗?”   他话音未落,便低下头,看到了一个被别人踩扁丢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被清洁机器人收走的空易拉罐。   不知道是哪个没素质的人扔的。   他弯腰就去捡,兰沉惊恐地看向他,“你别捡那个——那是垃圾!”   好,他现在是真的以为埃德加土包子到连空易拉罐都没见过了。   埃德加笑了一声,不顾旁边走过的一位顾客匪夷所思的神情,把易拉罐捡了起来,握在手心捏来捏去。   兰沉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以为他的杏生活想靠捡瓶子赚钱。   怎么办,让他都有点心酸了。   堂堂一个在太空里让人闻之色变的大星盗,现在居然要在帝都星上捡一分钱一个的易拉罐……   别以后见到他第一句话,开口就是:“这瓶子还要吗?”   兰沉想想都有点难受。   他强行快步往前走了几步,想让埃德加离自己远点,别上来问他手里的水瓶还要不要。   但埃德加很快追上了他,还在他身后笑眯眯问:“老婆,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兰沉:“你别去翻垃圾桶!这里的垃圾桶都会第一时间回收掉的,里面没有瓶子——”   埃德加哑然失笑,走到他身边,笑得胸膛都在一震一震,“我捡垃圾,让你觉得很丢脸吗?”   兰沉急得眼圈都红红的,气冲冲看他:“哪有人、哪有人在商场里捡垃圾的啊!陆昂才不会这样,宗霆也不会!你没看到刚才那个人在看你吗……他肯定在心里笑话你……”   他是真着急了,连陆昂和宗霆都搬出来拉踩,埃德加双手插兜歪过头,脸上仍满是笑意,绿眼睛亮晶晶。   等他一通抱怨完,埃德加才把手从裤兜里伸出来,在兰沉面前展开手心:“好了,你看这是什么?”   在他手心里,躺着一只小小的,胖乎乎又活灵活现的铝制小鸟。   小鸟身上的图案,赫然就是刚才那个空易拉罐外面的灰绿色印花。   原来他是用易拉罐,捏了一只小鸟。   “拿去玩吧,”他把这只小鸟放到兰沉手里,“老婆,别生气了?”   这个金发的匪徒,向他的公主献上了一只由垃圾做的漂亮小鸟。   兰沉呆呆地捧着这只小鸟,果然被它吸走全部注意力:“你哪来的呀……啊,好像真的鸟,还有翅膀……”   他拨弄着小鸟栩栩如生的翅膀,迅速忘记了刚才在埋怨什么,眼角弯弯,愉快地收下了埃德加送给他的礼物。   ——直到他们逛完商场回去时,兰沉都还把这只小鸟抓在手里。   当然,某人对此索取了相应的报酬。   晚上睡觉前,他又从头到脚地把兰沉亲了一遍,健壮有力地臂膀举着兰沉的手腕压到头顶,笑吟吟问:“陆昂会这样吗?宗霆会这样吗?”   ……原来还是吃醋了。   兰沉被他气死,用一双湿漉漉的杏仁眼瞪他,却换来某星盗头子的又一次俯身。   这次亲的是他那嵌有助听器的左耳。   那个助听器上明明没有触觉神经,却像能够感知到嘴唇的触碰,带来触电般酥麻感。   兰沉浑身都在发烫,他哼哼唧唧,情动难耐的模样,爱娇、贪心、漂亮,肌肤索取触摸,屈起一条腿,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埃德加捧着他的脸,痞里痞气地勾唇轻笑。   热血上涌,欲渴沸腾。   他的公主如此迷人,又这样贪婪,让他几乎想将他生吞活剥。   他正要低头,吻上兰沉那两片早已水光潋滟的双唇——   却看见兰沉忽然抬眼,杏仁眼毫无杂质,干净、透亮,带着点恍然大悟,好像刚刚才想起某件事。   他开口:“宗霆确实不会这样。”   作者有话说:   埃德加:主打的就是一个贫穷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评论!所有追更的小天使都是我的宝!每一条评论我都看的,真的很谢谢每章都留言的小天使呜呜,因为不想经常打开晋江打乱写文的思绪所以不会每条都回,不过我之后会努力回复的!!   ====== 第32章 别人的妻子   亲起来才开心。   ……埃德加的双唇, 就停在离兰沉那两片刚刚说完话的嘴唇上零点几厘米的上方。   绿色的眼珠一点点向下挪动,正对上兰沉那双依然天真的眼睛。   埃德加:?   他原本长了一张天生微笑的嘴唇,就算没有故意发笑, 嘴巴看起来也时时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但现在这份笑意从他脸上消失了。   有一瞬间,他看起来就像要把兰沉吞吃下肚, 如同发现自己的猎物已被人分走的鬣狗,神情阴狠。   他掐住兰沉的下巴,视线从兰沉的眼睛上缓缓滑落到兰沉微微起伏的白皙脖颈。   “宗霆会怎么样?”他低声地问。   兰沉好像很奇怪于他的反应,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宗霆很少像你这样亲我呀, 他很无聊的,每次和他上//床他都不怎么亲我别的地方,只会亲我的嘴巴……”   两片丰润的嘴唇不停开合,还能看得到一点红艳的舌尖。   埃德加静静地听他说话,又抓住他话中的某个关键词:“每次?”   “嗯?”兰沉被他晾得不舒服了, 皱着眉撅起嘴,明显不想再和他继续把这个你问我答的游戏做下去, “怎么了呀,我难道没跟你说过, 我和宗霆结过婚吗?”   他随意地就把这个消息抛出口。   被军方秘密保护起来的、除了军方人员之外无人知晓的……他与宗霆的那段“婚姻”。   ——原来他就是宗霆那位传说中神秘的“妻子”,和宗霆成婚后, 便从未出现在大众目光中的“将军夫人”。   传闻中宗霆十分喜爱他的妻子, 为了保护这位妻子, 宗霆便从未向外界公开过他的身份, 甚至一直拒绝带他出席任何公共场合。   埃德加偏偏就没想过这个可能。   ……原来宗霆的这位妻子,就是他的公主。   毕竟兰沉在他面前, 与一位“妻子”的形象差得太远了。   他的小公主, 任性、天真、愚蠢、骄纵, 自以为凭借美貌就可以玩弄人心,周旋于皇太子与宗霆之间,屡屡涉险而不自知,年轻单纯到让人想要保护他这种愚蠢。   这样美艳贪欢,又愚蠢至极。   埃德加只以为兰沉只是他们的情人,是他们秘密追逐的一朵玫瑰。   玻璃罩子里长大的玫瑰。   玫瑰会向每一个他所见到的人说:“我需要你来爱我。”   却又在世人向他送上爱情后,漫不经心地把他们的心丢弃。   玫瑰就是这么骄纵的坏东西。   埃德加以为自己看得很明白。所以他尽管总是对兰沉给予他的深情款款,却从不会对他敞开自己的一颗真心。   无所谓,他只需追逐快乐,撷取玫瑰的芬芳与娇艳,却无意向对方献上真情。   他们都不过是贪欢的动物,各自向对方索要身体上的愉悦。   公平交易,你情我愿。   即使触犯禁忌,也毫不在乎。   可现在这朵玫瑰变成了他人家养的……被精心呵护在花园里的夜莺。   被占有过,被别人完全拥有,又私自出逃,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小鸟。   埃德加几乎无法分辨,此刻心中的感觉是嫉妒……还是兴奋。   像吞下一口烈酒,灼烧他的肺腑。   或许是兴奋吧。   他在兴奋于自己可以玷污一个曾属于别人的妻子,把他弄坏最好了,把他弄得脏一点、再脏一点……   任何一个匪徒都无法拒绝这种乐趣,就像在虔诚的信徒面前偷走供神的祭品。   可是……   即使兴奋。   却仍然妒火灼心。   他看上的东西,怎么能被别人捷足先登?他看上的这只夜莺,早就已经为别人在花园里歌唱过不下千百次了吗?   这本该是我的东西。他想。   嫉妒快要把他烧坏。   他连指尖都滚烫。   绿眼睛的绿意更浓,充满了破坏欲和妒火。   兰沉在他身下眨了眨眼睛,“你怎么不说话?”   不会是吃醋吃到缓不过神了吧。   他眼尾一翘,继续炸鱼:“哦,对了,宗霆前段时间跟我离婚了,他现在只是我的前夫。”   埃德加低低一笑。   他忍耐着心头的破坏欲,抚摸兰沉的面庞,指尖落在他耳畔的那个助听器上,哑声问:“为什么和宗霆离婚?”   兰沉很不耐烦:“你在查户口吗?”   还不如查他学历!   埃德加不再问了。   他闭上嘴,按耐心中的欲望,有一股越来越强烈的禁忌感,叫他越来越对这双漂亮又愚蠢的眼睛着迷。   他的公主曾是别人的妻子。   当他认识到这一点后,再亲吻他时,便有了一种更深刻的……掠夺的愉悦。   妒火掺杂征服欲,让他渐渐无法停下,快忍不住啮噬撕咬的本能。   他亲过兰沉的鼻尖、嘴角、耳畔,眼睫、耳廓、下巴……却故意略过那两片好看又柔软的嘴唇。   他轻啄兰沉膝盖上由他亲手包扎的绷带,与他那散漫的外表不符,他包扎伤口的功夫很细致,或许是因为他从小到大就已经习惯了受伤,处理伤口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这是他昨天刚给他的公主缠上的绷带。   洁白的绷带上,沁了一点点血迹,像是在雪地里摔出的艳红榴花。   然后是那两条白皙如羊油般的小腿肚,到踝骨突起处时,他甚至用牙齿将那块皮肤咬出血痕。   兰沉:“呜……”   他的脚趾都紧紧缩在了一起。   只是亲吻,就让他很受用了。   埃德加握住他的脚腕,肩背隆起,背部的肌肉如同峰峦群聚,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淡色伤疤。   埃德加高挺的鼻梁就抵在兰沉脚踝边,他低声道:“要是宗霆像这样亲你,你还会喜欢他吗?”   兰沉吱唔了一声,似乎不愿意动脑子思考他的问题,而是质问道:“你好烦呀……怎么又停下了?”   语气很不满意。   就好像只是把埃德加当成一个为自己给予快乐的工具人,全然不关心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这样没心没肺……这样的不把他放在心上。   仿佛随时可以把他抛在脑后。   埃德加缓缓直起身。   他坐在床尾,遥遥看向兰沉。   兰沉靠在枕上,冲他歪了歪头:“怎么了?”   埃德加脸上扬起一个莫名的笑。   他近乎咬牙切齿,“想让我继续?”   兰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埃德加深深地看他一眼,坚实的手臂上肱二头肌都鼓胀起来,浑身肌肉线条分明,似乎在竭力控制什么,慢慢呼出一缕鼻息。   “那今天就这样了哦,”埃德加扬起嘴角,绿眼睛深得像两池幽潭,“你明天还要上学呢……老婆。”   ……他在称呼别人的妻子“老婆”。   他脸上的笑容扩大。   整个人又爽又不爽,矛盾到快要扭曲,把那床板,都抓握得凹下去一角。   兰沉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他一眼。   实际上却在暗暗发笑。   他当然知道,杏生活会这样反应啦。   这个自私自利的暴徒、目中无人的强盗,向来以自我为中心,在原剧情中,就只把兰沉当成自己泄//欲的RB//Q,而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别人家的鲜花攻是勾吧硬了,心就会软;他是勾吧硬了,心也还是硬的。   这样自私的人……最讨厌的,或许就是自己成了别人随手可抛的工具。   他自然不会甘心。   而且还会越来越不甘心的。   可是。   ……自负的他不会想到,就是这一点不甘心,会慢慢地变成毒药,毒杀他那冷硬的心脏。   兰沉在心里轻轻地笑了下。   眼帘往上掀起时,仍然睁着一双不满的眼睛。   “什么啊……”他有点生气的模样,“真搞笑。”   他气呼呼地翻了个身,直接把被子卷到身上,“不做就不做,你出去!”   埃德加还真的作势要下床离开房间。   兰沉抬起身体,瞪了一眼正在套衣服的埃德加:“你去哪?”   埃德加笑笑:“我出去抽根烟。”   他套上长裤,便开门走出卧室,穿过客厅,离开这套两居室的房子。   室外夜色依旧,天空中星光点点。这些针尖一样的亮点,都是宇宙中巨大无朋的恒星。它们的光芒花了几百亿光年才能抵达这里,时间的维度早已在宇宙中被打破。   埃德加去过其中一些星星附近。   他站在楼下,靠着一棵花园里栽种的大树,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藏在衣袋里好几天的香烟。   香烟有害健康。   但妒火同样也有害健康。   他把香烟夹在手指间,看着香烟底部明灭的火光,轻轻笑了笑。   ——就在此时此刻,记录着信息的电磁波频段,正如同洪流般,穿过天穹,刺破散逸层,向广袤无际的宇宙中冲去。   他抬起头看向夜空。   绿眼睛里映出一片星辉。   ……这片电磁洪流的尽头,直指遥远的,宇宙另一个角落。   那是莱茵帝国千百年来便一直不肯放弃的,人类的银河系。   ……人类生来便被神所赋予的,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   银河系的亿万颗群星,正在广袤的宇宙中,如同一个巨大的星盘徐徐展开。   人类的终场之战即将拉开序幕。   亿万生灵都将沦陷于这场被他亲手点燃的战火。   而他也快要到了,将他的公主亲自迎接回城堡的时刻。   作者有话说:   埃德加不是小白脸!!(正色   听我说,他是——战犯。   *   谢谢大家的留言和支持~   ==================   感谢在2023-03-23 23:18:55~2023-03-24 23:2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婷酱酱酱 20瓶;秋阳 14瓶;fa 10瓶;不爱吃鱼的猫 5瓶;星妙、云止、尼罗河下的桃子、魔法秃头莉莉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要露馅咯   已然初见一位暴君的雏形。   一颗流星擦过天空。   这颗被帝都星引力捕获的小行星正在大气层内燃烧, 在暗蓝色夜空中形成一道明亮的彗尾,点亮天空塔的阳台。   0区天空塔,莱茵帝国皇室的标志性建筑物。   它高耸入云, 形如一座布满雕刻图案的方尖碑,又像是一把刺向天空的宝剑, 谁能握住这把剑,谁就掌握了整个帝国的权力。   陆昂站在天空塔高层的一处阳台上,背对着夜空,抬眸看向室内。   夜风吹过他的衬衫, 领口、袖口均在风中轻摆。   他双手插兜,面色冷凝,遥遥看向屋内跪了满地的人。   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帝国行政机构的中流砥柱,与皇室最后的心腹。   他们的家族先辈均是帝国君主亲自择选的精英, 被授予“伯利恒之剑勋章”,将永远直接向皇室成员效忠。   只需一声令下, 他们随时可为尤里乌斯家的血脉前仆后继、所向披靡。   可是……   这么多人,这么多所谓的“人才”、“菁英”, 却查不出一个名不见经传者的来历。   地上跪着的人里,有青年, 也有老年, 有男人, 也有女人, 有Alpha,也有Beta。   全都默不作声, 冷汗直冒。   和陆昂一样, 他们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无能, 竟然无法查到一个已经被监控摄像头拍下的人的任何信息。   陆昂就这么看着他们,午夜蓝眼睛像凝固的冰层。   “你们的无能让我大开眼界,”他许久才慢慢开口,带着帝国继任者的高傲和冷戾,“帝国每年用这么多钱养着你们,而你们却只是依附在宫廷的躯体上贪婪吸血,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做。”   “殿下……”“殿下请息怒……”“殿下容禀……“   他的“伯利恒之剑”们纷纷开口。   陆昂缓步走进屋内。   这间房间的正中央,是一个被放大的立体光屏投影,三维投影中,兰沉正趴在一个人背上,两人在帝大校园的路上走过。   陆昂站在投影前,注视着兰沉如何跳上那个男人的背,那个男人的双手又是怎样穿过兰沉的膝弯,把他牢牢托在身后。   视频是截取的监控片段,只有短短十几秒,因此被反复播放,这几帧画面便一直在他眼前循环。   陆昂说不出自己在看到这一幕的那一刻,是什么心情。   是震惊,抑或是被背叛的怒火,还是失望。   他只觉心脏发冷,像被人随意地,扔进了一片冰湖。   这个人不是宗霆。也不是他。   而是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男人。   可兰沉与对方动作的亲密绝不会作假。   这样的亲密无间……毫无抗拒。兰沉甚至没有在他面前流露出过这种姿态。   看样子认识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不可能是兰沉雇佣的仆人,也不会是宗霆派来接送兰沉的部下。   那么……他会是谁呢?   陆昂眼前浮现出一片金黄的暖调落日。   在行进的列车上,兰沉背后是那片落下的夕阳。   少年抬起头,眼神明亮地看着他,目光中似有无限心动与憧憬。   “陆昂。”   回忆中兰沉的面孔与现在光屏里的这个身影交叠。   陆昂甚至觉得万分可笑——   在兰沉一边笑着和他说话的时候,在兰沉冒死进宫来找他的时候,兰沉却还在和另一个男人过从甚密。   他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没有让人拦住他们。   换做以前的他,肯定会这么做。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发作。   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他想,这是兰沉第二次羞辱他了。   第一次,是在西里亚上,他以为兰沉从此就会成为他的所有物,却被宗霆堂而皇之地向他宣誓了主权。   那时兰沉瞒着他,不告诉他自己是宗霆的妻子。   这一次,兰沉当着他的面,爬上了别人的后背。   那么这次……兰沉又要瞒着他什么呢?   陆昂从来没有这样冷静而麻木过。   他像是突然成了一个旁观者,自己的肉体正站在这件屋子中央,而自己的视野却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自己的表情。   陆昂,你已经被他耍过一次,你还要被他耍第二次吗?   这个旁观者在边上问他。   陆昂缓慢地转过视线。   他就是个骗子,你被他骗得团团转,小丑一样可怜。   旁观者再度开口。   午夜蓝双眼中顿时充斥暴戾!   “你给我闭嘴!”他突然大喊。   这一瞬间的发作,让屋子里的人纷纷稽首匍匐,双手搭在额前,肩膀死死下压:“殿下息怒……”   唯一还直着身体的,是那个向来跟随在他左右的黑发少年。   高光宇面色自若,并未显露出惧怕他的模样。   陆昂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你在看什么,高光宇?”   高光宇低下头:“殿下,您为什么想要查出那人的身份?那是兰沉自己的事,您大可不必过问——”   “我做事也需要你来指指点点吗?”   陆昂打断他的话。   他走到高光宇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个向来沉默而寡言的“朋友”。   “你不会真以为,”陆昂轻笑一声,“你能和我说上几句话,就成了能跟我平起平坐的人吧?”   他站在高光宇面前,傲慢、冷漠、无情,一字一句划开他们的界限。   傲慢尽显。   已然初见一位暴君的雏形。   他竟然已在不知不觉中,踏上一条通向至高权柄与荣耀、却坐拥无尽孤独的道路。   高光宇抬头看他,黑色的眼珠仿佛胶固,却没有说话。   陆昂冷淡地从他身上掠过眼神。   他转身看向这一屋子的废物,朝这些没用的东西说:“你们要是查不出,就给我找元老院的人过来,启动阿尔戈斯之眼,无论如何,我都要查出这个人的身份。”   “阿尔戈斯之眼也没有用,那就给我一个一个地找,他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在帝都星,只要他还在帝都星上喘着气,我就要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陆昂冷冷道。   他收回视线,再次看向三维投影中兰沉的身影。   “如果明天还没有再让我收到准确消息,那么你们——全都可以把家里的那块勋章交出来了。”   众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出,然而也有人小心翼翼地回答:“殿下,伯利恒之剑勋章乃先皇天授……”   言下之意,便是陆昂没有这个权力,褫夺他们的勋章。   ——因为他仅仅还是一个尚未践祚的皇子。   太子这个位置,他从生下来就坐着,到现在,已经坐了整整十八年。   陆昂看向说话的那人。   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陆昂知道他的名字,威力·克伦索尔,伯爵爵位。   午夜蓝双眼中未见暴怒,反而异常平静。   他极轻地一笑,朝那人走去,“哦,所以你觉得,你这位子坐得比我更稳,是吗?”   “臣不敢——”   克伦索尔连忙说道,但下一秒,陆昂便抬脚踢上了他的胸口!   陆昂一脚踹出,正中心窝,他猛然向后四脚朝天摔倒在地,眼前发懵,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就又被陆昂一脚踩在咽喉处。   陆昂脚下力气丝毫不减,将男人踩得喉中“嗬嗬”作响,他完全无法反抗,手脚都在不停抽搐。   “殿下!”“殿下请息怒——”“殿下息怒……”   一群人都在向他求饶。   陆昂冷着脸,抬脚再次踩下。   男人双眼翻白,满脸都涨得通红,几乎都快窒息:“嗬……咳咳……咳咳……”   陆昂就这样冷冷地看着他挣扎,直到克伦索尔的手都没办法再动,他才收回脚,放他一条生路。   “别以为你们屁股底下的位子能坐得多稳,我想要你们的命,有的是办法。”   陆昂立定,环顾一周,不疾不徐地说道。   众人面色各异,面面相觑,都没再开口。   陆昂扫了他们一眼,便径直离去。   他走出这间屋子,踏上向下的楼梯。   黑暗中感应壁灯一盏一盏依次打开。   在壁灯还没有亮起的地方,光芒与黑暗相触之间,他看到旋转楼梯下方,露出一张美艳到雌雄莫辨的脸。   刺绣锦袍,黑色长发,柳叶细眉。   对方向他弯起嘴角,微微眯眼:“殿下,听说您发了好大的火。”   陆昂定定地看向对方。   他的舅舅,摄政王池皎。   “你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陆昂单手插兜,淡淡地说,“怎么,特地赶来看我?”   “我只是来提醒殿下,”池皎向陆昂微微一笑,“阿尔戈斯之眼的事情,您就不必再插手了,最近元老院那边出了点问题,我会处理好再去向陛下禀告。”   陆昂站在楼梯上方,居高临下地看他。   灯光下池皎的脸绮丽到像一只怪物。   从陆昂很小的时候,他就恨透了这张脸。   就是这个怪物,从他身边夺走了朱利安。   小时候的陆昂看到他总是会害怕,害怕他总是笑眯眯的模样,让他觉得像看到一条阴湿的毒蛇。   毒蛇没有利爪,却有最尖的牙。   它伤人往往猝不及防,一击毙命。   但随着陆昂年纪渐长,他看到这个人时,就只有恨意。   他内心翻涌着浓浓的杀意。   迟早有一天,他会亲手了结这个人的性命。   他要叫他知道,谁才是这个帝国的真正的主人。   陆昂面不改色地,向下朝池皎走去。   池皎在他经过时再次开口,带着一丝称赞的口吻:“殿下,你今天又在学校里见到那个孩子了。但你做得很好,你将他弃若敝履——”   他的话不知道是触及了陆昂的哪一片雷区。   年轻的Alpha宛如狮子般看了他一眼,面色阴沉而可怖。   陆昂将手指捏得关节作响,抬脚靠近池皎,盯着池皎这张与他竟有几分血缘上的神似的脸,低声道:“你再拿他威胁我一次试试。”   池皎的表情停顿。   他抬眸看向陆昂,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   “……我从未威胁过您,殿下。”   陆昂垂下眼帘,鼻息间全是池皎身上那股浓郁的檀香。   他厌恶至极地退后一步,不想让这股檀香染到身上半分。   他一言不发地远离池皎身侧。   自顾自走下楼梯,连目光都未曾舍得看他。   年轻的皇子走下黑暗中的阶梯。   池皎在旁边静静看着。   仿佛已看到了一条鲜血铺就的红毯,在陆昂身后徐徐逶迤。   快了。   他想。   ……   因为没有用医疗仪修复,所以兰沉的伤口好得很慢。   第二天也没见丝毫起色。   早上起来时,埃德加给他换了药,男人蹲在他身前,低头认真地重新给他绑上绷带。   而兰沉则坐在沙发上,在埃德加头顶小口吃松饼。   当然,松饼也是埃德加新鲜现做的。   害,都花钱养野男人了,总得享受点服务不是吗。   对星盗头子提供的全方位家政服务,兰沉表示还算满意。   他吃完松饼,拎起挎包就匆匆要走,刚踏出门口,他想起什么似的,翻包看了看,果然发现他又忘记带上了自己的药盒。   他都忘带好几天了,这几天没吃药,显著感觉卷起来不得劲。   兰沉现在吃的药很杂,又得吃之前的抗抑郁药,又得吃在医院里买的缓解尘埃辐射病症状的药,一时半会药粒颗数都数不全。   见他又返回来,埃德加抱着手臂,挑眉问:“忘带什么了?我帮你拿。”   很好,很有做家庭人夫的自觉。   兰沉低头四顾:“我有一个蓝色的方形小盒子……你看见过没有……”   埃德加转身从后面的置物架上拿下一个蓝色小盒:“这个?”   “哦,对!就是这个!”兰沉接过药盒,二话不说便塞进挎包,急匆匆跑出了门。   大门”砰“的一声在埃德加面前关上。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兰沉匆忙的背影,展开了刚才握拳的左手。   手心中赫然是一颗椭圆形的白色药粒。   药粒被人体的温度轻微融化,一层极细的粉末粘在埃德加手心。   他静静地看了这颗药几秒,然后将它塞进了衣兜。   兰沉坐在出租飞行车上,不停地刷着光脑上的校园个人后台。   昨天他在学校内网上认真享受了一番校园网络暴力后,便通过潜伏进陆昂那个后援会的私密版块(要先在自己个签上更新‘我爱殿下‘才能加进去),获取到一条最新的情报。   ——十一月底的校园运动会上,陆昂会参加射箭项目。   帝大校园运动会因为选手水平高、赛事完善、周边服务齐全,影响力早已不局限在帝大内部,许多外界的媒体也会来到帝大运动会现场采访播报,算得上是C区难得的一项盛事。   作为他们那一届新生里最煊赫的那一位,陆昂自然会参加比赛。   兰沉刷着后台,目光飞快地在后台那些不停发布的任务上一行行滚过。   像机器人在读取数据。   终于停在了一条他希望见到的岗位信息上。   兰沉果断点进去,接取岗位,随即,“任务接取成功”的通知消息便在后台刷出。   ——恭喜您,成功接取本周射箭馆的整理打扫工作,请于下午凭借此条信息,前往射箭馆领取通行证。   兰沉关上光脑,面孔转向窗外。   下午上完课,他就抱着书跑去了射箭馆,领好出入通行证之后,便去里面的更衣室换工作制服。   他打开更衣室里单独的个人柜门,先把挎包和书本笔记塞进去,正准备解开衬衫扣子,便听到了更衣室大门再次开启的声音。   有几道脚步声前后传来。   来的人还在相互交谈。   有人在说:“殿下,等一会儿还去行宫么……”   他们走进更衣室。   兰沉听到那几道脚步声,就在他身后停下。   “——不去。”   清冽的声音,在他背后不远处响起。   作者有话说:   哎呀,又到了我喜欢的更衣室play环节(捂脸   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谢谢!每一个追更的小天使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希望大家能一直陪我完结这篇文呀,不养肥就是对作者最好的激励了,谢谢~昨天那章锁了让我有点破防,心里真的很难,能看到有人喜欢才有动力坚持下去,要不然我会哭哭的。谢谢大家的支持~   ================   感谢在2023-03-24 23:24:11~2023-03-25 23:5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妒火欲焚   (1k营养液双更)像踩碎他年轻的、悸动的心。   兰沉背对着他们, 一动也不动。   解扣子的手停在半空。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自己身上,密密麻麻全是昨夜埃德加留下的吻痕。   一旦他解开衬衫,所有人便都能看到他这一身暧昧的痕迹。   兰沉忍不住想笑。   ……是不是有些太刺激了。   他可没料到会这么快就在更衣室里遇到小学鸡。   他停在那里的姿势, 一览无余地摄入身后来人眼中。   年轻Alpha的脚步停在那里,就在距离他几米之外的地方。   陆昂看着他, 当然认得出,这是属于谁的背影。   就在昨天,他已将这个背影端详过千百遍。   他以为自己早已看得麻木,可以足够平静地面对这个背影。   但当他真的看见他——   心脏仍骤然漏跳一拍。   陆昂停步不前, 让他身边的巴伦也奇怪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看到兰沉的背影,金发男生脸上的表情一下僵住。   巴伦有点紧张地打量陆昂。   他完全预估不到陆昂会有什么反应。   最近陆昂的脾气和以前比起来变了太多,纵使他自幼与陆昂一起长大,也不敢说能猜透陆昂的心思。   陆昂的视线落在兰沉手边那个更衣柜的编号显示屏上。   B-302。   他的衣柜在B-303。   陆昂轻笑了下。   更衣室里安静到让他这声轻笑显得十分突兀, 就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他走到自己的更衣柜边,用光脑刷开柜锁。   正好与兰沉并肩而立。   兰沉还是站在那里, 察觉到陆昂的靠近,微微侧过头向边上看去, 不愿让自己的目光触碰到陆昂。   陆昂也没有看他。   两个人的视线各自错开。   陆昂打开柜门,开始脱衣服。   他今天在衬衫外面还穿了一件细羊绒V领背心, 脱背心的时候头从领口里钻出去, 微微弄乱了头发。   被宫里的仆人们精心打理过的发型稍微翘起几绺, 更添几分散漫不羁。   兰沉扶住柜门, 仿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陆昂又解起衬衫扣子。   从领口第二颗扣子开始解起,衬衫向两侧打开, 露出坚实的胸肌和形状好看的腹肌。   陆昂本来就是Alpha, 体格天生精壮健硕, 而且常年保持运动习惯,年轻且生命力蓬勃的身体俊美得像在发光。   美、美男计!   世风日下,真的是世风日下,连小学鸡都会用美男计勾引人了!   兰沉听着旁边窸窸窣窣的换衣服声,万分痛心地谴责。   忍不住偷看了一眼陆昂。   却正好与陆昂低头寻找放在柜子里的运动短袖的视线对上。   陆昂飞快地一扭头,抓住兰沉急忙想要躲避的目光。   兰沉愣在那里。   陆昂眯了眯眼睛,重重地将手中团成一团的衬衫扔到柜子里,发出“砰”的一声。   兰沉别过视线,装作在拿储物柜里自己的衣服,从陆昂身上移开注意力。   陆昂死死盯了他几秒,见兰沉根本不理他,便看向另一边的巴伦。   他开口:“下次让这里的人看紧点,别把什么不相干的人都放进来。”   ——他把来勤工俭学的兰沉称呼为“不相干的人”。   啪嗒。   兰沉在柜子里翻着衣服,不小心带出了自己的挎包,挎包一半搭在置物板上,一半向下跌落,他那个蓝色的药盒便正好滑出,摔在了地上。   药盒搭扣摔裂,关闭的盒体蚌壳一样张开,掉出了里面二十几颗白色的、大小不一的药粒。   药粒零零散散,掉的到处都是,还有很多滚落到陆昂脚边。   陆昂听到声音,闭上嘴巴,回头看向兰沉。   杏仁眼中露出明显的惊惶。   陆昂第一次在兰沉眼中看见这种情绪——   这双眼睛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去。   兰沉下一秒便忙蹲下,他慌忙地抓起药盒,从地上捡那几十颗药粒,手指一颗又一颗地捏住药粒,指尖惨白到没有血色。   陆昂低头看他。   少年的背瘦削见骨,肩胛处瘦得都快突起,从陆昂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兰沉细得不盈一握的腰,和线条流畅饱满的屁股。   兰沉确实拥有一具天生尤物的身体。哪里瘦,哪里又该有肉,他的身体知道得一清二楚。   陆昂冷冷地看着兰沉蹲在地上捡药。   少年的指尖一点一点靠近他。   那些滚落在他脚边的药丸,像是一颗颗埋在地砖下的地雷。   兰沉一一捡起,手指伸到陆昂脚边。   陆昂的脚没动。   他就这样任凭兰沉在自己面前近乎跪姿,用一种极度卑微的姿态,在他脚边捡起一颗药丸。   兰沉甚至没有抬头看他。   陆昂的心里有些麻木。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只不过是兰沉又在向他装可怜的手段。   你该清醒一点,兰沉怎么可能会这么可怜,他背后有宗霆,还有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男人,这个人同时应付他们几个都游刃有余,你何必再去可怜他。   可看到兰沉这幅模样,他的内心却仍钝钝地发痛。   他忍不住想,兰沉为什么在吃那么多药?又哪里不舒服了吗?像上次一样低血糖?又没好好吃饭?   但他转念一想。   ——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个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本就不该交集。   为了他,他已经让自己受够屈辱。难道这些屈辱……还不够叫他警醒?   他不会再对兰沉动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   于是,在兰沉犹豫着,低着头看向那颗滚落到陆昂双脚之间的药粒的时候,陆昂轻轻抬了抬腿。   他转过身,轻便的室内运动鞋鞋底精准踩上那颗药粒。   ——像踩碎他年轻的、悸动的心。   兰沉终于抬起头,安静地看他。   “听明白了吗?”   他没看到兰沉的抬眸,已转身和巴伦·菲兹说话。   巴伦·菲兹表情迟疑,他刚要抬眼看陆昂,便在陆昂身后,看到了直起身体的兰沉,向他投来的一瞥。   兰沉在陆昂身后,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清丽至极——也恐怖至极。   然后竖起食指,抵在唇前,朝他作出“嘘声”的手势。   巴伦·菲兹如受锤击,心里“咯噔”一声,难以置信在这种时候,对方还笑得出来。   到底是什么人……能有、有这种心理素质……   这个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面露怔愣,引来陆昂不满的一眼:“你聋了?”   巴伦·菲兹方才如梦初醒。   他低头咳嗽一声,“知道了,我会去跟他们说的,不过他在这里是干什么?喂,你也来训练吗?”   他朝兰沉扬了扬下巴。   兰沉拾起药盒,站起身,没看陆昂,回答道:“我接了这里的后勤整理工作。”   陆昂嗤笑一声,也不看他,一边穿上运动短袖和护胸,眼睛看向柜子,一边道:“装模作样。有人很缺钱?”   兰沉也看着柜子,把药盒重新放进挎包:“有人说过给我的一百万到现在都还没有兑现。”   陆昂猛地转过头瞪他。   他直接伸手抓住了兰沉的领口,硬生生把兰沉拽得踉跄一步,靠近自己跟前。   “你怎么敢?”他带着暴怒,午夜蓝双眼中似刮起风暴,“跟我提起这个?”   陆昂一想起那个时刻,就怒不可遏。   他只要一想到,在那时候,他愚蠢地以为,兰沉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而他坐在那列通往F区的平民列车上,以为将会抵达爱情的终点。   他以为他们在那列列车上时是相爱的。   却没有想到,兰沉早已在那时,和另一个人暗中有了来往。   他仿佛受到无限的羞辱。   好像心脏在被人用锯刀来回拉扯,他不仅感觉到痛苦,还有一种痛苦过后的麻木和恨意。   他不知如何是好。   便只能用愤怒掩饰自己的苍白。   看向兰沉的双眼中冰雪料峭。   兰沉:?   想光明正大赖账了这是。   不行。兰沉坚决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今天这一百万,陆昂休想再逃过去!   ——少说也得付个首付。   毕竟他现在是家里养了野男人的人,男人一有家室,经济压力就很大啊。   兰沉默然,抿住双唇,浓密的睫毛在陆昂的视线中微微颤动。   他像是听不懂陆昂到底在说什么,坚持道:“你说过……只要我和你一起去他家,就给我一百万。你想反悔吗,陆昂?”   旁观的巴伦·菲兹忙举起双手:“这是你们的约定,和我可没关系啊。”   生怕自己成了那个掏一百万的冤种。   好家伙,平日里一个两个拽得二五八万,好像多有钱一样,真到了掏钱的时候,一个都不肯掏!   兰沉痛心疾首。   ——莱茵帝国的财政,已经紧张到这个地步了吗?连皇太子都拿不出一百万?   这说出去可是要被全星际笑话的。   陆昂恨恨地看着他,咬牙切齿:“你就只想找我要钱?”   兰沉:啊,那不然呢。   难不成还找你谈感情。   快别搞笑了……谁会想和一个从来不懂人间疾苦的皇子谈感情。   这个人吃肯德基甚至都不用看星期几!   他低垂眼帘,不去看陆昂的眼神,面色发白。   他的自尊心,早已在这个人面前,被踩了又踩,现在好像已经被踩平了,连他自己都可以无视,满不在乎地向任何人,承认他的卑劣。   “……我很缺钱,陆昂。”他声音很小。   好像破罐子破摔,他又机械地将这几个字咀嚼一遍:“……我很缺钱的。”   他越说越木然,越说越抛弃一切。   自尊有什么用,那一点点心动……又有什么用?有妈妈的命重要吗?有自己的命重要吗?   和宗霆离婚后,他便更没有借口去向宗霆求助了。兰安雅的医疗费与日俱增,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在攒钱了,可面对天价的医疗费,终究只是杯水车薪。   只有人到真正走投无路的时刻,才会意识到原来什么都很贱。那些原本看重的东西,在生死面前,便轻飘飘失去一切重量,化成灰飞了。   ……他是真的,很需要钱啊。   少年垂落眼帘。   陆昂的指节攥到发白。   他抓着兰沉的领子,逼视兰沉那不停抖动的眼睫,喉结上下滚动,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嘶哑的闷哼。   他笑了。   “好,很好,”他松开手,“你终于对我坦诚一次了。你只想要钱是吧,行,我给你。”   他打开光脑,很快调出转账页面,“看好了,这是一百万,我现在就转给你。”   他毫不犹豫地点下“确认转账”按钮。   一百万以光速到账。   兰沉:哦耶!   “我说过的话,从来不会收回。我不像有些人,说反悔就要反悔,明明已经答应把自己卖给我,还要在那里故作清高,装出一副坚贞不屈的模样……想给谁看?”   陆昂向后退了一步,与兰沉拉开距离。   兰沉沉默不语,按着手腕上的光脑。   心情十分激动。   ——今时不同往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转瞬之间,他已经身价百万,是个百万富翁了!   这是什么境界啊,家人们,他穿过这么多狗血文,基本都是地狱开局,都很少做过百万富翁呢!   谢谢陆昂,谢谢快穿局!   陆昂又笑了一下。   他打量着安静的兰沉,看着这张秀美的面庞,忽然道:“我还可以再给你很多个一百万。”   兰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舒展开垂落的双手。   “你既然卖给我了,那我们就按照交易做事,我出钱,你听话,这不是很好吗?”   陆昂冷着脸说道。   兰沉:确实。   他的沉默,让陆昂有一种对着空气挥拳的无力感,由此引发愈加燃烧的怒火。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他可以成为宗霆的妻子,可以那么亲密地和那个人走在一起,可面对他,却只有这样的沉默?   陆昂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他觉得不甘心,觉得愤怒,觉得嫉妒和痛楚。   他一边说着最刻薄的话伤害着兰沉,一边往自己的心上插刀。   “来,”他从衣柜里拿出护臂,绑在自己的手臂上,“我再给你一百万,你来帮我拿靶。”   兰沉抬眸。   陆昂强迫自己不去看兰沉的眼睛,又戴上护指,系好箭袋。   “跟我过来。”   他走出更衣室。   兰沉跟了上去,巴伦·菲兹随即跨步跟上,双手插兜,压低声音问他:“不是吧,你真的要去干?你有那么缺钱啊?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外面黑市星球上赌钱欠高利贷了?”   兰沉白他一眼。   然后把手放在脖子上,微笑着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巴伦立刻闭上嘴,一脸正色往前看,再也不敢跟兰沉搭话了。   兰沉跟着陆昂,走进射箭馆中一间无人的空旷练习室。   左手边最里侧靠墙放着一排遍布箭孔的木质箭靶架,下面是一些还没来得及整理挂上去的箭靶板。   陆昂拿了一块箭靶板,贴上新的箭靶贴纸,便把它丢给兰沉。   “拿着,”他又去取了一把复合弓,指给兰沉看,“站到那边。”   他指向训练室右侧那一排的位置。   距离射箭的点位十米开外,边上都是高大的箭靶架,而他要让兰沉站在那里,当他的人肉靶子。   何等残酷又冷漠的妙想。   他真的是将自己的纨绔发挥到了极致。   兰沉静静地看了他一秒。   陆昂遥遥与他对视,手执长弓,神色傲慢。   宛如《伊利亚特》中,那位动怒向希腊人射出毒箭的银弓之神阿波罗。   ——他们对峙着。   谁也不肯退步,谁也不肯开口向对方服软。   其实陆昂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在说。   只要兰沉说一句话,只要他喊一声他的名字,他就会放下弓箭,让他回去。   可是兰沉却不声不响,抓着箭靶板,朝那个位置走去。   他一如既往地倔强。   用这种卑微的姿态,却依然将陆昂气个半死。   陆昂怒火攻心,眼睛里都像在喷火。   兰沉走到位置上,用双手抱着箭靶板,把它举到胸口。   箭靶圈环的圆心,正对准他心脏的位置。   少年抿着双唇,隔空与陆昂对视。   陆昂气得太阳穴神经在跳。   既然如此,他也不会让步。   他抬起长弓,手臂拉开弓弦,肌肉绷出健美无匹的线条,挽弓对准兰沉。   ——箭矢的尖端,对着兰沉的眼睛。   巴伦·菲兹一看他这模样,难免忐忑,心想:这可是摄政王的人,殿下不会真要弄死他吧?   这样一看,倒也很合理,毕竟殿下早就记恨摄政王已久,估计就是借此想除掉这个Sigma?   看来他还是不插手为好。   毕竟他谁都得罪不起。现在这情况,自保才是上策。   巴伦暗暗压下了自己想要出声劝下陆昂的冲动。   他在旁边观望着,看看陆昂,又看看兰沉。   兰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向陆昂,他视力很好,自然看得到陆昂的箭尖偏向哪里。   可他没有退缩,依然固执地站在那里。   杏仁眼中肉眼可见的失落。   陆昂闭上右眼。   引弓放矢。   箭矢破空,一声啸叫。   直直射中靶心!   由于陆昂射箭的力量过大,箭尖扎进箭靶中时带来的冲击力让兰沉险些双手脱把,箭尾仍在震颤不休。   箭矢的冲击力让兰沉没站稳,他后撤半步,勉强稳住身形。   “这是十万。”   陆昂远远地盯着兰沉,出声道。   兰沉:好你个小学鸡,学聪明了,还搞分次计件。   真是资本自发迅速进化呀。   他也回望陆昂,杏仁眼清澈见底。   陆昂低头,从箭袋中摸出下一支箭,搭箭,张弓,扣弦,动作流畅至极,一气呵成。   箭尖再次对准兰沉。   兰沉眼望陆昂,突然张开双唇。   陆昂心里一紧,扣弦的手指捏向手心。   ——是要向他求饶了吗?是刚才那一下吓到他了吗?   可兰沉所做的嘴形却是……   “二十万。”   他原来在帮他计数。   陆昂顿时气到发晕。   他松开弓弦,第二箭射出!   箭矢像掷出的长矛般撕咬空气,夹着凄厉的风声,精准无误地扎中靶心。   兰沉再次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晃了一下,他勉力站稳脚跟,手指被靶板凹凸不平的边缘两下摩擦到发红。   而他脸上却毫无血色。   他不再看陆昂了,只是很小幅度地做着嘴形,无声地念了两个词。   陆昂看得清晰无余。   那是“三十万”。   陆昂盯着兰沉的脸,面色越来越阴沉。   好,很好,既然他喜欢这样,那他便奉陪到底!   陆昂再次拿出一箭,弯弓如满月,手臂扣弦到最紧,射出第三箭。   “三十万。”   又射出一箭。   “四十万。”   开弓上箭。   “五十万。”   “——六十万。”   第六支箭射中,兰沉握不住箭靶板了。   箭靶板从他手中脱落,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碰撞声。箭矢被摔得拦腰折断,箭尾和箭尖裂成两截。   兰沉站都站不稳,双手红得几欲滴血,双臂发软脱力,从肩膀以下的手臂部分都快失去知觉。   他蹲下//身,把只剩一半的箭头拔//出来,吃力地捡起箭靶板,蹭蹬了一步,靠在墙上,把箭靶板抱在胸前。   “继续吧。”   他轻声说。   陆昂快要把手里的弓都捏断。   他放下手臂,已在挣扎。   他不想向兰沉低头让步。他总是在兰沉面前让步,让了一步又一步,让到自己饱受耻辱,连真心也被对方践踏。   可是……一看到兰沉那副模样,他就心痛到快要滴血。   这一箭一箭,都好像射在了他自己身上。   他明明是在折磨自己。   陆昂低着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兰沉在那边远远地提高声音:“继续,陆昂。”   陆昂抬起头。   “记住你说的话。”陆昂咬牙道。   他再次抬弓,射出第七箭、第八箭、第九箭——   每一箭,都让那块靶板掉在地上。   兰沉每一次都要蹲下去捡起来,再把箭拔//出。   他的指尖已肉眼可见沁出血丝,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毕竟只是个Sigma啊……等级之差本就天壤之别,Sigma和Alpha之间差了足足有二十级,仅仅是Alpha的射出的一支箭羽所带来的余温,就足够让他吃足苦头。   可他就是不愿意向陆昂服一次软。   死都不肯。   彼此折磨,各自欣赏着带血的锋刃。   是箭矢破空,也是刀剑相交。谁比谁更狠心,谁比谁更能面不改色地,把匕首插入对方心脏。   陆昂抽//出第十支箭,看见兰沉摇摇欲坠地,站在视野尽头。   他连靶板都握不稳了,靶心动来动去,让陆昂花了更多时间来瞄准。   这是十万块一次的靶子。陆昂苦涩地想,比免费的靶板糟糕得多了。   最后一支箭发出。   箭尖深深扎入圆环正中心。   箭靶掉落在地。   和兰沉的眼泪一起。   他眼睛里湿漉漉地,浮出一层泪光。   眼睑通红。   ——这可是又一个一百万!!   赚了赚了,这次真赚到了,回家给自己多买个鸡腿庆功。   陆昂怔怔蓦然。   心脏一阵剧痛。   兰沉缓缓垂下双手,没有看陆昂,一个人慢慢地扶着墙走出训练室。   脚步跌跌撞撞,几乎每走一步,都要绊一脚。   他就这么在陆昂的注视下走出训练室。   而陆昂直直站在原地,手握长弓,双眼赤红。   过了许久之后,午夜蓝眼睛中的冰层破碎,年轻的皇子像忍无可忍般,终于抬脚追了过去!   他几步冲进更衣室,想要追上兰沉。   他急急忙忙,连打开的柜门都来不及绕开,好几个坚硬的柜门角都快速砸过他身上。   绕过好几排柜门,他冲到那个更衣柜前,却突然停步。   ——在他眼前,兰沉正脱下衬衫,露出了那遍布上身,层层叠叠的鲜红吻痕。   如玫瑰花一样,盛开在这具清瘦的身体上。   陆昂红着眼睛,都快哭出来了。   他上前一步,抓住兰沉的手腕,带着想要杀人般的口吻:“……告诉我,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兰沉:主打的就是一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谢谢大家的支持QUQ谢谢!!   =============   感谢在2023-03-25 23:55:24~2023-03-26 23:2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唔呼哇咔咔咔 62瓶;素质是什么能吃吗、圆耳朵兔、朝暮不离 20瓶;无绣 10瓶;糖磁儿、闲云野鹤、七伞子、鸡蛋煎饼、寒酥未肯消(已嘿化 5瓶;缪晓、西八、云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心痛欲死心痛欲死!!   (贷款1k5营养液双更)兰沉心痛欲死!!!!   这一身的暧昧痕迹, 像是火漆烙印,一瞬时陆昂眼中再也看不到其它,一个个吻痕、牙印、咬痕被无限放大, 精准按戳于他眼底。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出这句话, 快把牙齿都咬碎。   可其实心里早已知道答案。   他又怎么可能认不出这是什么。   但他就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敢相信会在兰沉身上看到这些。   这对他而言宛如一记重锤,将他的五脏六腑都要锤裂。   说出最后一个字时,他的尾音甚至都在发颤。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在掐兰沉的手腕,兰沉的骨头都被他掐得咯咯作响, 满是伤口的指尖无力地松开,几乎就要硬生生把兰沉的手腕掐断了。   兰沉却很平静地,被他拉在身前,瘦削的身体仿佛随时都会支离破碎。   他含着刚才没有落完的眼泪,黑眼睛没有一丝亮光, 抬起眼帘打量着几欲发狂的皇子。   陆昂的表情……看起来都要哭了。   他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已被大人用微笑骗去陌生的地方抛弃, 茫然又脆弱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抛弃。   好可怜啊。   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太子殿下, 也会有这么可怜的时候吗?   陆昂,你抛下兰沉, 让他一个人面对学校所有人的拒斥和孤立的时候, 有想过这么一天吗?   兰沉安静地打量着陆昂, 眼中飞快地, 闪现过一抹亮光。   对付自以为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学鸡,最好的办法, 当然是——   让他看到真正成年人的世界。   权力。欲望。恶念。占有。   大人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纯情的校园恋爱, 也没有什么不带利益纠缠的关系。大人的世界很肮脏, 很龌龊,口唇中吐出来的都是谎言,眼神中写满的都是野心。   ……欢迎来到大人的世界,陆昂。   他手持一把击锤,毫不留情地砸碎了陆昂的钻石堡垒。   就在几天前,华美炫烂的巴比伦皇冠的钻石在空中四散,碎落一地。   而那正是发令枪中的子弹,打响的一刻。   兰沉轻轻地,从陆昂脸上挪开目光。   他不说话,不解释,不回答。   仿佛已精疲力尽,再也无法应对陆昂的盛怒。   陆昂却红着眼睛,把他又拉近自己一步,眼神从兰沉的脸上,一点点扫过他上身:“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敢说吗?啊?”   兰沉半阖眼帘,被陆昂抓得仿佛一棵飘来飘去的树。   良久,他才轻轻开口:“……这和你有关系吗?”   陆昂如遭雷击,眼珠颤动:“你说什么?”   兰沉抬眸。   “……你用什么身份来质问我呢。我和你连同学也算不上……”   尽管陆昂不久之前,还在告诉自己,兰沉的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可当他真的从兰沉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却耳鸣到好像突然和兰沉隔了十几米远。   陆昂怔怔地看着兰沉,因为血气上涌,连手指都发抖。   “你再说一次?”他轻声道。   “……我说这是我自己的私事,用不着你来过问——”   “你的所有权在我!”陆昂急切地打断他,把他推到衣柜上,发出“咚”的一声,压着兰沉的手腕抬高,“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谁的东西?你已经把自己卖给我了!”   兰沉转过眼珠看他,微微抬头。   “连书面合同都没签的交易,还能成立吗?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幼稚,什么都会当真——”   既然他们在互相伤害,那索性无所顾忌。   恶语伤人,他最擅长。   穿戴好满是尖刺的铠甲,正反两面都是刺,一面伤害想要拥抱他的人,一面伤害他自己。   尖刺刺入肌肤,流出鲜血,疼痛却带来清醒。   提醒他和陆昂该怎样保持距离。   陆昂都要疯了,他被兰沉的话刺得心脏喷血,气上了头,忽然高高扬起手臂,眼看手掌就要挥下。   兰沉却躲也不躲,仍站在那里,睁着眼睛望向他。   杏仁眼中充满着陆昂读不懂的情绪……像是一股极端浓烈的悲伤,又满是无法言说的酸楚。   他不明白那是什么——却被它们撞得心脏一搏,手臂停在半空。   他被冻住。   这一记掌掴终究没有落下。   陆昂到底不舍得。   一身的倨傲,尽数溃败到一塌涂地。   兰沉抬着脸,和陆昂对视,看着陆昂那只举起的手掌,眼中缓缓地、缓缓地落出了泪。   两行清泪滚过面颊。   他就这样无声地,对着陆昂抽泣。   带着一身吻痕,满手伤口。   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啊?   他怎么好像有无数多的委屈,好像心里压着无数多的苦。   委屈一旦决堤,就如洪水冲出重围,怎么都拦不住了。   他哭得停都停不下来,眼泪冲刷面庞,自己用双手去捂,带有盐分的泪水把指尖上的血迹都染开,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洇开的血痕。   陆昂只觉胸腔中的气都要被抽走了,心脏一下一下地抽痛。   他放下手,低头看着兰沉的眼泪,几次想要抬手帮他拭泪,却又强忍着,虚虚握拳,垂落在身侧。   兰沉哭了很久很久。   而陆昂也就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时间好像漫长到几乎停止了。   原来痛苦这么难捱,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饱受折磨   陆昂想。   兰沉:差不多得了,再哭得加钱了。   他的眼泪渐渐干涸,用手背擦去脸上血迹和泪痕。   然后轻轻开口:“……把刚才那一百万给我。”   咱就是说,吵归吵,该给的钱都一分不能少!   多狠啊。   哭成这样,都不忘继续伤害他。   陆昂麻木地看着兰沉,视线仍死死盯着兰沉的身上。   他声音嘶哑:“那个人……到底是谁?”   兰沉:行,非得明说才肯给钱是吧。   他装作拂开头发,用颤抖的手指虚遮住额角,掌根正好挡住忍不住坏笑勾唇的嘴巴。   看在陆昂眼里,却是他故意避开他视线的又一个证明。   他轻轻开口:“……他谁也不是。”   陆昂一副根本不信的表情。   兰沉用食指抹去下睫毛上湿润的水珠。   “但是我需要他……如果我有一天死了,给我收尸的人只有他。”   陆昂觉得自己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心里又痛又想自嘲,为了告诉自己他不喜欢他,为了推开自己…… 兰沉宁愿说出这种可笑的誓言。   他要和那个男人相爱至死,而他只是他们感人爱情的旁观者。   难道他和宗霆离婚……也是因为这个人吗?   陆昂心里空空荡荡,无限的失落与不甘。   他好像一下子就沉稳了,居然没有再次暴怒。   而是冷静地问出口:“你是为了他才和宗霆离婚的吗?”   兰沉没有点头,沉默地抓住手心。   陆昂抬起光脑,直接又向兰沉的账号转去一个一百万。   兰沉差点憋不住笑。   好家伙,陆昂,很懂眼色,有钱你是真的给啊。   他轻声说:“……谢谢。”   陆昂不答。   兰沉像是在犹豫,斟酌许久,才慢慢说:“这是……我和宗霆的事。”   他无力再解释更多。   那是他不愿意向任何人承认的,将会带进坟墓的秘密。   陆昂紧抿双唇,心酸而痛苦到茫然。   茫然到极致,便成了宁可让一切都毁灭的愤恨。   他突然上前,想把兰沉抓到自己怀里。   既然这个人原来对他毫无感情,既然他根本一点都不喜欢他,那他为什么还要这样低声下气地想要挽回他们的关系?直接抢过来就好了,反正这个人本来也是属于他的、是他的东西——   抢过来、夺走他、把他锁起来、弄掉他身上的痕迹、让他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心里的那股暴虐一下冒出。   他动作粗暴,不计后果,就想这样把兰沉拖走,兰沉完全无力反抗,只是轻轻地,把额头靠在了他肩上。   前额体温透过薄薄的一层运动短袖布料,传导至陆昂皮肤上。   如同一道闪电,劈在陆昂脑海。   他顿时僵住。   ——他都在干什么啊?   为什么,他会变成自己最憎恶、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陆昂抱着兰沉的背,双手僵硬弯曲。   “……你还想对我做什么呢?”兰沉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肩头,头发痒痒地擦在陆昂脖颈间。   “想做就做吧,给钱就行了。”   兰沉:——不过得先说好,十万起步!   再低就扰乱市场价格了。   他好像已在陆昂面前卑微到什么都不剩。   可这样自我贬低,把自己物化,又是为了躲避什么呢?   陆昂心里乱作一团。   那股暴虐渐渐平息,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痛楚。   他又推开了兰沉。   兰沉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   陆昂轻轻握拳:“……不,我不会再给你钱了。你说的对,连书面合同都没签的交易,本来就是无效的。我们的交易取消。”   兰沉突然痛苦至极!!   他心里已经跑出一个呐喊小人,拼命地在那边喊“不要啊——不要啊陆昂——你清醒一下!你和我除开交易就没有别的关系了!!你这样会永远失去我的!!”一边喊一边泪奔。   陆昂别过头:“我不会再用这种方式羞辱你了。”   他现在恨透了当时那个因为好奇,而跟着兰沉走上山顶的自己。   要是他当时能知道……自己会走到这种地步,他一定不会向兰沉,提出这桩让他无比痛苦的交易。   兰沉:不,不是这样的,你羞辱我,你继续羞辱,拿一百万狠狠羞辱我!   他心痛难当地将手臂横在眼前,却无济于事,还是被陆昂看到了,那两行流淌至下颌的泪痕。   陆昂心里又是一痛。   可他还有什么办法。   他什么办法都没了。   他所拥有的,兰沉全都不在乎。   说到底,两个人的爱或不爱,根本就是不平等的付出和给予。   他早已在那山顶上,在兰沉哭完又抱着膝盖朝他轻轻一笑的时候,将他的心交易了出去。   可兰沉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心。   他拥有那么多。   却惟独要求不了,一个人的真心。   到头来,都是他自作多情。   陆昂转过身,不再看兰沉。   而兰沉则在他背后,扶着更衣柜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吗的,提款机飞了!   我的提款机啊啊啊呜呜呜啊呜呜呜呜呜呜啊!   兰沉心如刀割。   陆昂走出更衣室。   门外,巴伦·菲兹满脸复杂地站在那边。   他或许听到了不少他们的对话,可陆昂已经无心去计较。   他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径直去了训练室。   这一天,他一个人射空了训练室里所有的箭袋。   “……总之就是这样,然后殿下就一个人在训练室里发火!你不知道,他把好几个箭靶都打烂了!”   D区某私人酒吧,巴伦·菲兹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侧首向身边的高光宇说道。   高光宇右手搭在吧台台面,表情看不出心思。   他侧脸英挺,下颌线硬朗,眉毛浓黑,常年沉默的眉眼看起来总是有许许多多的故事。   这双上下都包裹着浓密睫毛的眼睛,微微有些出神。   巴伦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高光宇迅速回答,他抿了一口酒,“殿下什么时候回宫的。“   巴伦“呵”地一声笑,看了下钟:“反正我走的时候,他还在训练室呢……八点的时候。”   “兰沉呢?”   巴伦:“你关心他干什么?”   八成好得很呢。他看那个Sigma的模样,简直就是脑子有病,那副样子还能笑得出来。   高光宇不说话,只是缓慢转动手中酒杯,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没劲。   他放下酒杯:“我先回去了。”   巴伦很惊讶地说:“啊,这么早就走啊,再喝点呗,明天你有早课?”   高光宇摇摇头:“我回去睡觉。”   便拒绝了对方的挽留,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记我账上,你慢慢喝吧,今天我请你。”   巴伦“嗤”地一声笑,摆摆手没再理他。   高光宇乘坐飞行车回到他位于A区居住区的家中,正好撞见他父亲高简明匆匆出门。   父子两人在门口碰头,高简明略略向高光宇一颔首,没问他从哪里回来。   高光宇站定,打量着高简明略显紧张的神色,又看了看他一身整齐挺括的西装。   ——这么晚,还要出门么?   这不太像是他父亲的习惯。   高光宇疑惑问道:“爸爸,你要去哪里?”   高简明的眉毛跳了一跳,他神情局促地冲高光宇一笑:“你别问了,快去家里休息,妈妈给你留了点家里晚上做的菜,是你爱吃的……我去去就回来。”   他故意忽略高光宇的问题。   高光宇狐疑地看着他。   高简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知道他这儿子太聪明,肯定已满腹疑心,但他怎么能说得出口……唉,这事迟早都瞒不住。   他长叹一声,向高光宇挥挥手,大步离去。   高简明坐上了前往B区军部中心的车。   他坐在车中,越是靠近目的地,他就越是忐忑,到抵达时,背上已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可还是硬撑着,在几位士兵的引领下,走到了一间会议室。   会议室里,圆桌正前方,帝国对外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已坐在那里,等候他多时。   宗霆一身黑银配色的军常服,连手套都戴得一丝不苟,右胸前那同时分属“帝国防卫军”和“帝国太空军”的最高指挥徽章亮得刺眼。   他向高简明点了点头:“您来了,请坐。”   高简明抽了把椅子坐下,面露难色。   “关于阿尔戈斯之眼信息泄漏的消息,您那边有想法吗?”   他一坐下,宗霆就开门见山。   高简明被他看着,压力巨大,他拿起旁边准备好的茶杯喝了一口,才顶着宗霆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开口道:“我想,将军阁下这么晚来找我,并不是为了问我这个事情吧。”   宗霆沉默一秒,“所以您也知道。”   他抬起眼帘,看向衣冠楚楚的高简明:“元老院中六位元老,今天一齐告病,说无法前来与会;三位元老,几日前已临时前往不同星系进行视察;两位元老,失去联系,没有踪影;一位元老,说正在与选帝侯商议要事,不便与我通讯。”   他说完,原本微屈放在桌面的手指展平,手掌紧贴桌面,“我想知道,元老院和审判庭,到底在瞒着军部什么?为什么元老元这几天在秘密派遣警察进入各区巡查,他们想找什么?”   高简明:“这个……这个事情,其实和审判庭没什么关系……是元老院那边……”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们把孟菲斯监狱里前段时间关进去的那个弄丢了。”   宗霆立刻站起身:”——埃德加·阿斯兰。”   他用的不是问句,而是一句肯定句。   孟菲斯监狱里关押着谁,他比谁都要清楚。   可他自信于孟菲斯监狱的坚不可摧——他到底还是高看了元老院那些人的能力,居然能在孟菲斯监狱这种地方,放跑一个宇宙中最恶劣的罪犯!   瞬息之间,他已想明白很多事情。   好几处他推敲不出原因的关节刹那间被打通,他眼神一凛,冷冷出声:“所以元老院瞒着我的,就是这个。”   高简明:“……元老院希望我这边能替他们守住消息,因此我才没有联系阁下,我实在是迫不得已——”   他还没有说完,宗霆就已经起身走出会议室。   “将军?”   高简明急忙站起来,跟上宗霆:“将军……审判庭这边也可以出力帮忙追查此人……”   宗霆转过头,“不必了。”   他眼神冷淡且压抑,周身气场,叫饶是见过无数大奸大恶之人的高简明,都吓得有点发冷。   宗霆:“您先回去吧,此事我已知悉,后续军方会跟进处理。”   高简明低下声:“……好,我知道了。”   他如同逃过一劫般,小心地松了口气。   ……   兰沉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踉跄跄地走回家。   一边狠狠在光脑上订了附近最奢侈的外卖,价值2999的超级豪华海鲜刺身大拼盘!   一想到自己的提款机就这么飞了,他就悲从中来,按下“确认订单”的手指都带着点儿泄愤的意思。   回到家时,他本来以为会看到在家里等他花钱的野男人,没想到屋子里今天却格外空寂。   野男人不在。   也不知道是去哪里偷东西去了,最好偷点值钱的回来补贴一下家用。   兰沉不想管他,独自吃完了一整份超级豪华海鲜刺身拼盘,一点都没给埃德加剩——本来也不打算分给他吃,这都是他用纯血汗钱换来的,凭什么给他吃!   吃完拼盘,他就拎着垃圾袋下楼丢垃圾,顺便到小区门口去买点水果回家。   还特地挑了点他平常不舍得买的贵价水果,以犒劳他今天饱受摧残的心灵。   当他在柜台结账时,看到摆在商店里那一排山寨的陆昂喝的那种蓝洞水时,他心中又是一痛。   呜呜,我的提款机,呜呜呜。   搞得水果店老板都有些惊恐,默默心想:现在的年轻人,买不起进口水果还要硬买?这水果贵是贵了点,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有人愿意买……   兰沉哭丧着脸回了小区。   刚走到他住的那栋楼底下,他就看到了一辆非常突兀的,挂着军部牌照的飞行车。   ……他记得这个牌照号。   兰沉拎着水果袋的手一紧。   哟,是前夫哥终于舍得来看他了啊。   呵呵,既然来了就别想走,陆昂牌提款机飞了,这不还有一台现成的前夫牌提款机!   兰沉喜出望外,立刻精神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上电梯,果然一出电梯口,就看到了前夫哥的身影。   他酝酿好情绪,在宗霆就要回头望来的刹那,一个闪身又跑到走廊拐角后。   他紧紧贴着拐角墙壁,目光放空,手里的一袋水果因为剧烈跑动,而纷纷从塑料袋里滚落,啪嗒啪嗒散落一地。   他又是着急地蹲下//身捡水果,又害怕宗霆刚才已经看见了他,急得直想哭。   可等摸到那个昂贵的、好不容易才舍得买一次的娇贵水果,却发现它已被摔得软乎乎时,终于掉下了委屈的眼泪。   他蹲在拐角处的这堵造型墙后,抱着怀中摔坏的水果,拼命压抑着抽泣声,眼泪一滴一滴掉在手背上。   可他不敢擦眼泪。   他怕自己一动,就又会弄出声音,惹来宗霆的注意。   为什么还要让他看见他呢……他不是说过,他们可以永远不用再见面吗?   那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家门口呢……   兰沉吞咽下喉中的哭声,可尾音仍轻轻地,擦过某个人的心弦。   他的视野被泪水模糊,逐渐便成白花花一片,直到这一片朦胧的泪光中,出现了一抹黑色。   兰沉的呼吸停滞一秒。   他抬起头,含着满眼的泪,看见自己前夫,沉默的黑色双眼。   ……那双洁白无暇的手套,耐心而温柔地,捧起他的脸,替他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还没1k5营养液但是就假装我有吧,先把双更发了23333   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谢谢!!   ==============   感谢在2023-03-26 23:21:40~2023-03-27 23:4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懒羊羊、冬瓜点灯、千岛本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北 55瓶;夜安梁 20瓶;雪至夜归人、跳跳糖、莳姒、坎坎坷坷 10瓶;糖磁儿 5瓶;星妙、年时玥、云止、西八、别抢我馒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来点大人的生活   (营养液1k8双更)看起来格外有些……娇娇的。   他和宗霆相识一年半, 结婚一年。   宗霆从未用这么温柔的动作,对待过他。   记忆中宗霆对他一直是冷漠的,不耐烦的, 甚至粗暴的。   他们从没有过这种温柔相许的时刻。   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眼泪仍怔怔地落下。   泪水大颗滚落。   却被那双白手套一滴不漏地接住。   直至掌心洇湿。   他才微微睁大眼睛, 带着被泪珠打湿成一簇一簇三角形的眼睫,惊慌地望向身前的男人。   宗霆没有开口,紧闭双唇,就这样沉默地看着他。   男人单膝半跪, 上身依然笔挺,肩膀与胸膛均展露出舒展坚实的线条,就好像那是世界上……最可靠的避风港。   兰沉快速别过眼,视线不敢再看宗霆。   好像怕但凡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心底对男人从未磨灭的爱意, 扑进对方胸膛。   但宗霆的举动却让他再也无法掩饰内心动荡的情绪——   这个总是高不可攀、冷漠疏离到像一座冰山的男人,却低下头, 在帮他捡起四散的水果。   宗霆把地上剩下那两个水果捡起来,却没有放到他怀里, 而是向他展平手掌,示意他把怀里那堆一个人抱不下的水果交给他。   兰沉睁着眼睛, 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他大哭起来, 眼泪像拦不住一样, 不停地从泪腺中滚出。   双手松开, 怀中抱着的水果自然又掉落一地,可他却毫不在乎, 只是一味地捂着脸痛哭。   是那种像小孩一样的哭法。   彻底失控, 放弃压抑, 小心翼翼地藏了这么久、这么努力地隐瞒着心里的委屈,到底还是没有藏住。   兰沉:前夫哥,你怎么才来啊!!我的提款机都飞了!!   呜呜呜,你知道我有多苦吗??   面对他铺天盖地的眼泪,宗霆无声地,抱住了他的脑袋。   他把兰沉拉进自己怀里,可少年却在他怀中,哭得更加厉害。   泪水止都止不住,顷刻打湿他的军装。   那些代表着彪炳战功的徽章上,都沾上了少年泪水的湿气。   宗霆却并不在意。   他默默地把兰沉又抱紧了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兰沉的眼泪,以前他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对此感到厌烦过。   那时候兰沉也总是在他面前哭,每次看到他,都隐忍着眼泪,小心翼翼地含泪望他。   而宗霆那时只能感到不耐烦。   他觉得兰沉是他的污点、他的耻辱,他对他没有丝毫怜惜,每次见到这张哭泣的面庞,他只能想到他的失败。   ……可现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会忍不住地,想把这个痛哭失声的小孩,放到自己的羽翼之下。   兰沉第一次当着他的面用这种哭法。   不是往日的拼命压抑,而是放开了在哭,脸上挂着泪珠,稚气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原来除了他之外,还有人,能给兰沉更多的委屈。   宗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低下头,凝视着兰沉哭红的眼睑。   这个角度望过去,兰沉湿答答的睫毛纤长,脸颊带肉,鼻梁透亮,看上去分明岁数很小。   十九岁。还在上学的年纪。他十九岁的时候,甚至还没从军校毕业。   就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却有这么多眼泪。   他用手掌托住兰沉的后脑勺,因此兰沉在他怀中靠得更深。   兰沉都快要把整个人都缩在宗霆怀里,直到哭得累了,才慢慢停下哭声。   宗霆仔细地观察他,眼尖地发现了他手指上细细碎碎的伤痕。   他抬起兰沉的手,把这只手托在手心,打量了一眼这些伤口,还有指肚上被箭靶板撞出来的一道道红痕,问道:“怎么弄的?”   兰沉哽咽未答,眼皮轻颤,把面庞埋到宗霆胸口,真的像个小朋友一样,受了委屈还要自己闷在肚里。   他不愿在宗霆面前诉说自己的委屈,可宗霆却很执着,抓着他的手不放,连兰沉想要把手抽回去都抽不动。   兰沉仓皇抬头,便看到宗霆注视着自己的双眼。   兰沉像是被这双眼睛给慑住了,他呆了几秒,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陆昂让我帮他拿箭靶。”   当然啦,还射一支箭给十万,这种私人收入,就没必要跟前夫哥说了。   宗霆带着一点平静的了然,甚至在他意料之中。   原来兰沉的这份委屈,真的是陆昂给他的。   因为和陆昂产生矛盾,所以才会哭成这样吗?   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波澜不惊。   却还是在言语中,透出一股口是心非:“吵架了?”   兰沉:……壮,你别装没事人了,酸味冲天了。   兰沉低下头,不再开口。   自己交叠着双手,合起手心,轻轻绞着,仿佛内心异常不安。   宗霆干脆把兰沉抱了起来。   他没去管那些掉落一地、昂贵罕见的水果,抱着兰沉走向房子门口。   ——他在刚才就已发现,兰沉没有删掉电子门锁上他的生物码信息。   实际上,在兰沉见到他之前,他已进入屋内,看了一圈。   从高简明处得知埃德加·阿斯兰越狱的消息后,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赶来看兰沉是否安全。   在西里亚上,埃德加·阿斯兰劫走的人就只有兰沉,而且当时,此人已发现了他和陆昂对兰沉的关注,一旦和他们牵扯上,兰沉便很难逃得开此人的注意。   他推测埃德加·阿斯兰越狱后,很有可能会找上兰沉,所以想都没想,就赶来这里。   ——他甚至都没有想过,其实他本可以派自己的部下过来,查看兰沉的安危,而用不着他亲自赶来。   宗霆在走到门口时才意识到这一点。   他突然明白过来,其实一切只是自己的借口。   ……或许他只是,为了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见兰沉。   尽管他已向承诺过,再也不会出现在对方面前。   可到底仍是放不下。   他从未有过这种无法放下的时候。   面对兰沉,总是一而再再二三地打破自己的誓言,渐渐失去底线。   大门自动识别感应,向他们打开。   兰沉也意识到自己没删掉宗霆的生物识别码这件事被本人发现了。   他紧张地看了一眼宗霆,正想解释说是自己忘了,宗霆就已经把目光从门上掠过,抱着他走进屋内。   这几天野男人把他房子打扫得很整洁,难得宗霆居然还肯踏进屋子里。   兰沉可记得,前夫哥上一次过来的时候,还因为他把家里弄得太乱,不肯进来呢。   ——不过。   他的杏生活,好像把他在这屋子里呆过的痕迹,全都清理掉了。   兰沉抬眸,不着痕迹地往屋子里巡视一圈。   他之前回来时并不关心埃德加的去向,也就没有留意屋子里的细微变化。   现在一看,果然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玄关放的那双大号拖鞋,已经不见了;桌上的两副碗筷,也只剩一副;还有那个放在茶几上的,被埃德加用来喝水的水杯,也收起来放在了收纳架上。   原来杏生活不是出去补贴家用,而是吃完他的用完他的——跑了。   兰沉气晕。   宗霆把兰沉放到沙发上,兰沉自己擦了擦眼泪,心里正在咒骂着杏生活呢,刚要拿起放在旁边那个小几上的茶杯补充点水分,就看到了杯底压着的那块小几表面,刻着的一个Q版小人图案。   小人微卷的头发扎成马尾,圆滚滚胖乎乎的脸上还臭屁地比着wink眨眼,眼尾上扬,耳朵上打着一颗耳钉,嘴边冒出一个爱心。   不就是埃德加他自己!   兰沉都要被气笑了。   这个人,怎么跟狗一样,还要用撒尿的方式圈地盘。   在他的桌子上乱涂乱画,这么不文明,非得留下一个自己来过的记号。   真的是条恶劣肮脏的臭流浪狗。   兰沉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咖啡杯放回去,一边愤愤地想。   宗霆看向兰沉,在他面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兰沉还是那副挂着点眼泪的模样,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就是不肯抬头看他。   不过短短十几天,他们就已经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哪怕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也不肯向对方开口说些什么。   宗霆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可当他真的看到兰沉用这副疏远的态度对他时,终究还是惘然。   他看着兰沉,缓缓道:“最近你有见到过什么人吗?”   兰沉抬眸,噙泪的双眼略显茫然:“……什么?”   不会是前夫哥怀疑起他来了吧。   难道——他还是发现了杏生活的踪迹?   宗霆不语,安静了几秒,眼神落定在兰沉身上,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在说谎。   兰沉努力摆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在宗霆的注视中,不自在地别过视线,露出微红的耳廓。   他一旦与他两人独处,就总是会下意识露出这种藏也藏不住的羞怯和期盼。像是一种身体下意识的本能。   ……可是,他现在,又能从宗霆身上,期盼到什么呢?   他们已经离婚,再也不是配偶关系,几天前,他还那样朝宗霆发了脾气——他们要彻底当陌生人了。   想到这点的少年,脸上的血色又慢慢退去。   “在F区发生了一件事,“宗霆徐徐开口,“之前劫持过你的那个绑匪越狱了。目前警方还没有查到他的踪迹,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兰沉略显惊讶,慌乱地说:“是、是那个金头发的……”   宗霆闭上双唇,挑眉看他。   意思是为什么连别人的发色都要记那么清楚。   兰沉准确get到宗霆传达的信息,差点没笑出声。   前夫哥还是一样那么爱吃醋。   而且还喜欢闷在心里吃醋——那种他不说,也不表现出来,但就是能让你知道,他有点不爽的别扭醋法。   兰沉讪讪地:“……我、那我该怎么办……“   他有些不安,用无助的眼神看向宗霆,仿佛真的在害怕那个穷凶恶极的绑匪会过来再次绑架他。   宗霆:“这两天我会派军部的人手过来保护你。”   兰沉看起来并不想答应。   他纠结地握着双手,不知是在顾虑什么,大概是觉得宗霆又要派人来监视他了,垂落的眼帘颤了又颤,最后问出:“他们会跟着我……一起去学校里么?”   宗霆皱了皱眉,他想不出兰沉问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猜测兰沉是怕军部人员进入学校会太过引人注目,便道:“帝大校园里也并不安全,即使是陆昂,也都一直有禁军士兵暗中在学校里保护他。”   兰沉抿起双唇,头压得很低,不让宗霆看到自己的表情:“……可以不要吗?”   宗霆反问:“为什么?你不害怕?”   兰沉:废话,那越狱犯天天跟我睡一张床,我当然不怕。   嘴上却道:“我不习惯……”   “你的习惯没有你的生命安危重要。”   宗霆斩钉截铁地说。   他总是这样,全凭他的意思行事,不允许别人拒绝。   这种强硬的作风……或许正是兰沉像要逃开他的原因之一吧。   宗霆一边说,一边心想。   兰沉满脸无奈,嘴巴张开又合上,似乎怎么也想不出该如何拒绝宗霆的安排。   他的眼泪原本就没干,被宗霆这样一说,又隐隐沁出一点湿意,眼看着就又要哭了:“可是……可是…… ”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宗霆看着他那湿漉漉的双眼,心知到自己该走的时候。   他若再留在这里,或许就真的会心软。   他起身:“我先走了,明天会有人过来——“   可兰沉却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那个几天前还哭着说有多么恨他的少年,朝他仰起面庞,眼神中满是祈求。   “你可以……可以留下来陪我一会吗?”   他小心翼翼,眼睑泛红,神色脆弱无比。   好像在外面受尽了风雨,来到他这里,讨要一点点糖。   宗霆无声地望着他。   他无法读懂兰沉脸上的表情。   一个人怎么会沦落到,向一个曾经给予过他那么多伤害的人,去乞求陪伴呢?   他在向他乞求什么?   是伤害、冷漠、训斥,是同情,还是早已无果的……爱情?   在宗霆还是他丈夫的时候,宗霆其实知道兰沉想要什么。   但那时他并不想给。   可到了现在,他却突然弄不清楚,兰沉还渴望从他身上获得什么了。   他的沉默让少年更加局促不安,眼圈越来越红,一时间空气都要凝滞。   ……终于在时间停止的前一秒,宗霆在兰沉愈发绝望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兰沉忙用手背挡住眼睑下方,防止那一颗眼泪掉下——原来他也知道,以前的宗霆,最不喜欢看他哭了。   “谢谢你……”他哑声说,带着一丝意想不到的庆幸,又忙用手背,极粗重地擦了几下眼睛,把眼睑下方的皮肤都擦得通红。   宗霆第一次在这间他亲手操办的房子里留下来过夜。   他还记得当时给兰沉准备这套房子时的心情。   那时他只觉得……歉疚。   他挑选了帝大附近最好的地段、最安全的小区,只想让兰沉能在这里过得安稳——能不想着回去,就更好了。   他那时候最希望让兰沉自觉地离开,因为已察觉到兰沉的存在,能够打乱他的情绪。   他觉得很危险,也很不妙。   想着或许能够少见到一点兰沉,这种危险的变化就会推迟发生。   没想到终究还是变成了这样,屡屡为他退回底线。   宗霆在兰沉衣柜的某层抽屉里找到了自己那时候准备好的衣物。   他事事都想得齐全,哪怕当时明知自己不可能会在这套房子里住下,也依然准备了一套换洗衣物。   或许那时就注定了他会有这样一天。   宗霆心下微妙。   他洗漱完毕,换上这套家居服,便去帮兰沉的伤口换药。   兰沉靠在床上,见宗霆拿着医药箱进来,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兰沉:好险,差点被前夫发现我在查看我的账户余额。   呼。吓死谁了。   宗霆怎会没有察觉。   但他只装作没看见,坐到兰沉床边:“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兰沉小声:“还、还好……我这几天也在上药。”   “腿伸出来,”宗霆侧首道,“我看一下。”   兰沉有些拘谨,掀开被子,犹犹豫豫地拎着家居服裤脚,“我、我我自己弄就可以了,不用麻烦你……”   宗霆不说话,直接上手,掀起他的裤腿,露出两条小腿上那包扎得平整严实的绷带。   绷带的包扎手法精准干净,看起来确实在认真处理,没有随便应付了事。   但不用修复仪到底会留疤。   宗霆没说什么,动手拆开绷带,给兰沉上药。   伤口还是很深,正在开始结痂愈合的地方还流出黄色脓液。新生的粉色嫩肉、暗红的伤口、黄白交杂的脓液,看起来当然很丑。   兰沉不好意思地用手去挡,他不想让宗霆看到自己身上这么难看的伤口。   但宗霆只是挡住他的手,淡淡地说:“没什么,伤口都是这样。如果你觉得难看的话,当时就应该让修泽给你用医疗仪。”   他说得很直白,虽然没有责怪兰沉的意思,却也足够叫兰沉面红耳赤。   少年眼神明显飘忽起来,似乎又想起了那一天,他们的那场争执。   宗霆低下头,没再说什么,用棉签棒给兰沉的伤处消毒清理,又敷上一层药膏,然后扎上绷带。   如果说埃德加包扎的手法是精准,那么常年在战场上的宗霆,包扎的手法就是又稳又快。   他把绷带缠得一丝不苟,还不忘用剪刀修掉一点多余的织物纤维,低着头,神情看起来严肃又认真,英俊到让人发昏。   如果兰沉不是兰沉,估摸着自己也会爱上前夫哥。   ——可惜了,他就是兰沉本人。   动心?留给傻子去干吧,谁会爱上一个家庭冷暴力到让另一方直接重度抑郁的人渣。   谁动心,谁就万劫不复。   他全程冷漠地看着宗霆帮他包扎完,在宗霆抬头的那一刹那,眼神又变作胆怯而退缩。   宗霆:“手。”   他想要帮兰沉处理手上的伤口。   兰沉缩了缩手:“手上没事的……一点点,很快就好了……”   宗霆定定看他。   谁都受不了被宗霆这样注视,仿佛在直面恐惧的深渊。   兰沉被吓得脸色发白,只能又颤颤巍巍地向宗霆摊开手,连指尖都在发抖。   宗霆握住了他的手。   兰沉的目光便紧紧落在宗霆指尖与他相触的皮肤上,脸上迅速发红,完全不敢看宗霆。   宗霆默默帮他在手指上贴上创口贴,两只手十根手指,总共贴了六条创口贴。   ——所以这就是,他去追逐陆昂,换来的一身伤痕。   宗霆垂下视线,左手悄然握拳。   兰沉看着自己的手,说:“啊……这样贴满创口贴,会不会用不了光脑……”   他不敢直接质疑宗霆的小题大做——只是一些几天就能消的小伤口,何必要用上创口贴,只能这样自言自语了一句。   宗霆:“你现在就可以用用看,要是不行的再想想别的办法。”   兰沉硬着头皮,打开光脑,果然操作起来不利索许多,即使把投影屏比例放到最大,还是很容易误触,一不小心就会开到别的页面去。   ——然后他就“一不小心”地,点到了自己在帝大学生个人后台上的私信界面。   一条条不堪入目的辱骂信息瞬间奔涌而出。   有恶毒的咒骂,也有落井下石的嘲笑,大多都是在指责他妄图攀附陆昂,在陆昂面前找存在感,是他不要脸、异想天开……   这些私信大多是匿名发送的,密密麻麻,大概有成百上千条。   而每一条私信的状态,都是“已读”。   兰沉一下就慌了,他拼了命地想要关掉界面,可手指却在这个时候反而按不到那个小小的退出键,甚至还不小心点到了“放大”。   他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他慌张到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不被宗霆看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居然还试图用手掌挡住光屏,用衣服去遮——狼狈到像一个笑话。   宗霆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从光屏上,慢慢移到他落泪的面庞上。   所以这才是……他在外面受的委屈吗?   兰沉终于关掉了光屏页面,也很清楚,宗霆已经什么都看见了。   他低着头,双手抱膝,压抑着轻微的哭声。   什么都不用再解释。   宗霆也什么话都没说。   他在床边坐了很久,一直等到兰沉的哭声慢慢停下,他才道:“早点睡吧。”   兰沉:……你早不说,哭都哭困了。   他讷讷点头,在钻进被窝前,还像怕宗霆会过来和他一起睡一样,忐忑地看了他一眼。   宗霆立刻看出他在担心什么,自觉道:“我睡沙发。”   兰沉:不……你误会了!!壮!!快来一起困告!!来点大人的生活!   可宗霆已经关上了他卧室的房门。   兰沉含恨尔康手。   次日,光脑的唤醒震动将他弄醒,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宗霆正站在房门口,已穿戴整齐。   哎呀,大早上就对他眼睛这么好,真是神仙日子!   兰沉心情愉快地从床上爬起来,看向宗霆,眼神中透出不解。   像是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宗霆会在大清早,出现在他门口……他好像把昨天晚上的事都忘光了。   他刚起床,睡眼惺忪,还在打着哈欠,尽管眼神不解,看起来却格外有些……娇娇的。   是从未在宗霆面前,展露过的模样。   宗霆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快不自然地挪开。   “起床,我送你去学校。”   作者有话说:   (糟糕,快没有双更的借口了   谢谢大家的支持!!   ===========   感谢在2023-03-27 23:45:22~2023-03-28 23:1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狸 80瓶;我什么也做不到、穆宙 40瓶;水心无渡 38瓶;一呜呜一 33瓶;不炖土豆的锅、滢菀、你先别急 20瓶;湿与远方 19瓶;祁、雪至夜归人、离顾、非桐 10瓶;吃杂粮的 6瓶;妄璇 5瓶;唯一、50609429 4瓶;寒酥未肯消(已嘿化 3瓶;糖磁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重回初恋   成年人的专属暧昧   兰沉:?   他有些惊讶地望向宗霆, 好像现在才终于清醒过来,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哦……原来是他那糊涂,却英俊的前夫哥啊。   他揉了下眼睛, 仿佛没反应过来一般,木木地点了下头:“哦……啊?为、为什么……我自己去学校就行。”   少年坐在床上, 满脸茫然和不解。   他们从结婚到现在,宗霆就没送他去过一次学校——当然,不仅是学校,反正哪里都没送过。   这突然而来的殷切, 叫他分外无所适从。   他扒着被子,一边慢吞吞爬下床,一边推拒道:“……你不用送我,不用因为我耽误你的时间。”   宗霆面无表情地说:“你再多说几句,就真的会耽误。”   兰沉慌忙套上拖鞋, 走到房门边抬头看宗霆,顶着乱糟糟的头发, 一脸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就差直接把“咱们都离婚了你还送我去上学干嘛”写在脸上了。   他在早晨的时候似乎没平常那么害怕宗霆。   居然还敢这样直白地看他的前夫。   宗霆低头,看了看他凌乱的头发, 头顶上还有一绺翘起来的呆毛。   他刚要伸手,帮他压下那绺突兀的头发——兰沉却在他抬手的刹那, 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宗霆抬起的手停在半空。   ——身体记忆。   居然会这样深刻。仿佛他的靠近, 就已经是伤害的前奏。   黑色双眸微微往下看, 与兰沉抬起的视线相触。   兰沉忙移开目光, 慌乱地躲开宗霆,背紧紧贴着门框, 几乎把整个人都压缩成一张纸片, 从宗霆身侧窜了出去。   甚至都不想跟他碰到。   宗霆站在门边, 视线追随着兰沉跑进洗手间的身影。   这套房子卫浴做的干湿分离,洗手间在浴室外面,半开放式,从宗霆这里看过去,依然能看到兰沉匆匆忙忙刷牙的模样。   兰沉刷着牙,还要偷偷通过镜子的反光观察宗霆,一双杏仁眼照在镜面,在镜子里正好又碰到了宗霆看过来的目光。   兰沉立刻收回视线,红着脸低头一个劲猛抽牙刷。   好像生怕再跟他有眼神交流。   也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个拉着别人衣角让他不要走的人是谁。   宗霆看了一阵,出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兰沉佯装松了口气,小幅度快速点点头。   他一知道宗霆在外面等他,就故意拖慢洗漱时间,慢悠悠刷完牙洗好脸,难得很精致地抹了点润肤霜,又在那面磨蹭着换好衣服,方才背起挎包打开门。   宗霆已经在外面等了他半个小时。   见他出来,宗霆看了一眼光脑,发表评价:“拖延时间。”   被他看穿,兰沉干脆死皮赖脸,没有否认,故意装出不情不愿的模样:“……你真的不用送我去学校。”   “我时间很紧。”宗霆道。   他转身就走,不容分说,兰沉只能跟上去,一路坐电梯抵达地下车库。   车库里早已停着一辆军部的车,兰沉坐进车里时,看到前面已经坐着两位军部士兵。   宗霆在旁道:“你记一下他们的脸,这段时间他们会随时跟在你身边。”   那两位士兵转过头,向兰沉颔首。   兰沉为难地点点头,说了声“你们好”,便紧张地抓起手。   ——因为宗霆正坐进车里,坐到他身边。   虽然这辆车是加宽版的军用车,后座空间充足,但宗霆一旦和他坐到一起,就难免让他紧张。   兰沉浑身僵硬,屁股小幅度地向左手边挪了几厘米,试图慢慢远离宗霆。   宗霆:?   他向前坐两位士兵道:“出发吧,先去帝大。”然后就转过头,看向还在尝试着往车窗边上贴过去的兰沉。   兰沉假装看风景,抱着自己的挎包,屁股还在一点点挪动。   不知道为什么,宗霆突然生出一股自己是被用过就丢的工具人一样的感觉。   他心情难以言喻:明明昨晚,那个苦苦向他寻求陪伴的人是兰沉自己;可现在,却好像又把他当成了洪水猛兽。   宗霆眯了眯眼睛。   车子平稳起飞,驶离地下车库,开向帝大校园。   其实兰沉所住的小区原本就在帝大学区,兰沉之前每天骑自行车来去也不过花上二十多分钟,飞行车的速度就更快,即使因为在学区空域内必须限制时速,也只需两三分钟就能抵达。   可偏偏正是因为学区空域内限速的关系,车子只能在低空区行驶,便撞上了最繁忙的通勤时间段,正好与上下班的飞行车大流相遇。   于是,他们所乘坐的这辆车便横空与一辆民用飞行车擦肩而过——   飞行车自动驾驶系统随即作出避让反应,车子向右侧倾斜了整整四十多度,避开那辆飞行车的车身。   而兰沉在车内,正好在重力的作用下,直接扑到了宗霆所在的另一边。   ——四目相对。   兰沉不敢置信地……在宗霆黑色双眸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爆红的脸。   ——他正用跨坐的姿势,坐在宗霆的大腿上。   他们的距离比任何时刻都更近。某些角度还贴得更近。   衣物布料相互摩擦,渗透彼此的体温。   尤其兰沉的膝弯,因为绑着绷带,不能大幅度动作,所以竟然直接搭在宗霆的大腿上。   被擦开的裤脚露出一截小腿,小腿肚软软地贴着宗霆的军靴。   ……连鞋子也被蹭掉了一只。   因此那一截小腿和脚,就更显得毫无防备,在宗霆连裤缝线都锋锐笔直的军装长裤衬托下,变得格外涩气。   兰沉的双眼都快眨不动了。   杏仁眼睁到最大,眼睫仿佛冻住,一颤不颤,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要怪就怪宗霆手疾眼快,在兰沉往这边掉过来的第一时间,他已伸出双臂,准备好接住他。   虽然接也是接住了,可此时此刻,他抱住兰沉腰间的双手,比不抱更引人遐思。   距离太近,呼吸的热度交融。   宗霆无声地看着兰沉。   眉眼似压抑,似意外,也似……忍耐。   兰沉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哪怕百般抗拒、竭力躲避,他的身体……在那些被冷酷伤害过的记忆之外,到底也还记得另一些片段。   而在那些片段里,或许他也曾……感受到过对方给予他的一点点快乐。   所以当原本两个人小心翼翼维持的距离一旦被打破,暧昧气氛就会陡然升起。   是成年人专属的暧昧。   脸红心跳,耳根炽热。   心脏跃跃欲试,妄图挣破界限。   竭力隐忍的爱意与酸楚伴随回忆,成了打破坚冰的一把破冰锤。   ……还能怎么办。   他当然一直、一直地喜欢着自己的前夫。   所有的故意躲闪,都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卑微地仰望着他。   可现在这个男人就在离他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对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兰沉怔怔地,原本拉住宗霆臂章的手,慢慢软了下来。   宗霆沉默不语,注视着兰沉这双漂亮清澈的眼睛,双手动了动,正要将他再抱紧一点——   “咕噜噜……”   从兰沉肚子里传来了胃部饥饿的呐喊。   兰沉好像一下被这声音惊醒,急急忙忙地放开宗霆手臂,面红耳赤:”对、对不起……!”   ——还不都得怪宗霆催他出门,他都来不及吃早饭!   他捂住肚子,社死到不行,弯腰想去够掉到车门下的鞋子,宗霆却比他动作更快,长臂一伸,直接捞起了他那只鞋。   宗霆也没看他,“扶手箱里有营养液。”   他拎着兰沉的鞋,没再多说什么,在兰沉坐回左边座位之后,托着兰沉的脚踝,帮兰沉重新套上了鞋子。   兰沉脸红到不行,盯着宗霆给他穿鞋的脸,像是重回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心动。   那时的宗霆,也是像现在这样,在他不小心崴脚把鞋子蹭掉后,扶着他的腿,蹲下去帮他穿好了一只鞋。   “兰沉”就是在那个时刻,彻底爱上的宗霆。   然而结婚后宗霆就再也没有用那种态度对待过他——直到这一刻。   他们明明已经经历过无数对彼此的折磨,却又像是第一天初见,重又心动,重又陷入欲//望和暧昧。   ……这就叫老树发新芽,感情越吵越深呐。   破镜重圆的魅力,不就在这里吗。   兰沉笑吟吟地,在宗霆低头的那个瞬间,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飞行车抵达学校。   帝大学校外面的区域是可以允许飞行车进入的,但内圈教学楼区却禁止一切飞行载具入内,他们的车子便只能停在外校区,让兰沉下车步行前往教学楼。   他下车时,脸还是带着点微红。   宗霆也紧跟着下了车,站在他身侧:“我送你去教室。”   兰沉这次没有拒绝。   宗霆总是不给别人拒绝的机会,他再多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和宗霆并肩走在学校路上。   一路都有人回头看他们。   没有人不认识宗霆身上的肩章与勋章——即使是身处帝国最偏僻星球的公民,都会认得这个帝国守护神的标志。   而现在,这个帝国引以为傲的战神,竟然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Sigma走在一起??   ——哦,倒也不能说名不见经传,毕竟他可是这几天以来,学校里话题度最高的学生之一。   这个“话题度”,指的是内网论坛上,那些嘲讽、斥骂他的高楼。   他们在许多惊讶的目光中,走到了兰沉要去的教学楼。   兰沉脚步一顿。   随即,慌张地移开了视线。   ——就在他面前十几米的地方,帝国的皇太子,正满面冰霜地靠在一根廊柱上,双手抱臂,朝他们看过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8 23:11:35~2023-03-29 23:5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因因欢欢、唯一、别抢我馒头、懒羊羊、青春疼痛文学免疫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北 84瓶;迷路的串串香 60瓶;46939727 49瓶;白卿忆 20瓶;妄璇 15瓶;鸡蛋煎饼 8瓶;闲云野鹤、为什么会有开学考!!!、斑爷本命、糖磁儿 5瓶;不爱吃鱼的猫、_OYu_9WG 2瓶;60117651、星妙、云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你是懂雄竞的   贪恋这种危险的快乐。   陆昂脸色冷得像结了冰。   眼神盯着兰沉不放。   他靠着的那根廊柱, 正好在教学楼的出入口上,兰沉想要走到教室,最近的就是这一条路。   要是故意绕开, 就会显得十分刻意。   兰沉原本抬起的脚步就这么停在那里,他面露犹豫, 继续往前走也不是,绕开也不是。   宗霆站在他身边,无疑也看到了不远处的陆昂。   他遥遥地,向陆昂颔首。   “殿下。”   宗霆右手握拳, 轻放于左肩之上,向陆昂行了一个最基础的礼节。   陆昂面色不虞,只是往宗霆那边扫了一眼,就像故意忽略宗霆一样,仍然往兰沉脸上看。   兰沉尴尬地低下头……   实际上差点在心里笑吐。   ——小学鸡每次遇到宗霆, 都有一种仿佛抓奸般的美呢。   陆昂对宗霆的不理睬,显然叫周围的一圈围观者都隐隐有些紧张。   这……这……他们是知道陆昂向来眼高于顶的个性, 谁在他面前都会自动矮一头,但他们都没想到, 即使是对待帝国上将,陆昂也是这种倨傲的态度。   难道说……太子殿下不待见上将?还是他们早就有过龃龉?   ——我去, 这可是事关帝国政治中心的大瓜啊!   围观群众们心思各异, 都默默转过头, 假装在忙自己的事, 不敢多看多听了。   这点政治敏感度,作为帝都星居民, 他们还是有的。   ——这可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话题。   兰沉看出他们之间的气氛紧张, 他故意拱火, 藏着坏心眼,往宗霆那边靠了靠,拉住宗霆的袖子:“我们、我们走别的路……”   这话一出,二人反应截然不同。   陆昂是脸色更冷,眼里发出的寒光几乎要把兰沉冻死——   他就这么讨厌他?甚至还不肯从他身边经过?   而宗霆沉默地低头看他,黑色双眸看不清情绪。   ……他们吵架,却需要用他来做挡箭牌。   他什么时候,居然也沦落至此了。   宗霆暗暗地想。   心下弥漫出一股难言的酸涩。   他丝毫没有那种被兰沉选择了的胜利的喜悦,反而愈发失望。   ——但今天,他必须将兰沉送到底。   兰沉在学校所受的这些明里暗里的排挤,基本都与陆昂有关。   而他出现在学校内,站在兰沉的身边,便已是一种无声的警示。   他在提醒那些暗中参与、谋划着一场对兰沉的集体霸凌的人,兰沉的背后是他。   若他们想对兰沉动手,那至少还需先考量一下他的存在。   宗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做。   明明他已经和兰沉解除了婚姻关系,在法律意义上,他不必再向兰沉负任何责任。   可他偏偏还要多此一举。   宗霆无声地看向陆昂。   陆昂冷着脸,放开双手,向兰沉走来。   他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故意装作不认识兰沉,而是直接在兰沉身侧停下,侧首看了两人一眼。   兰沉的手正抓着宗霆的袖口——   他从未意识到过,他对宗霆,总是有些改不了的亲昵动作。   只要他和宗霆站在一起,他下意识,就会更亲近宗霆。   呵……   当然如此。   他们也曾是配偶,一年的婚姻,足够培养出很多很多习惯了。   陆昂心里又气又烦,原本只想无视他们走过去,可现在是怎么也忍不了。   凭什么宗霆能用一副得胜者的姿态出现在这里?   他不和兰沉离婚了吗?这种坦然自若的态度,又算什么?他不知道避嫌?   陆昂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兰沉那只在宗霆袖口抓握的手,心中那股想要破坏掉这一切的恶念越来越深,终于驱使他开口:“既然感情这么好,你为什么还要和他离婚?“   他这一次,看的是宗霆,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兰沉:!   他要笑疯了,小学鸡真的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一鸣惊人啊!   直接扎中前夫哥的心。   这不得把宗霆气死?   雄竞得好呀,雄竞得再起劲些!   他就喜欢看男人们雄竞起来。那才真叫一个各显风采,惊喜连连呢!   宗霆看向陆昂,面色不变,似乎陆昂的话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他云淡风轻:“早上一起出门,我只是顺便送他来上学。”   兰沉:!!   壮!!你好能雄竞!不动声色地就向陆昂宣誓了主权——既然他们是早上一起出的门,那昨天晚上,他们肯定也睡在同一个地方。   他不禁深思:我们壮……似乎也是个雄竞的好苗子!   陆昂果然被宗霆的话气得不清。   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是表情发冷,那现在就简直是脸色黑如沥青。   他瞪了兰沉一眼,一手插进兜里,强迫自己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勾起嘴角:“哦,你这个前夫当得还挺热心。”   他同样知道怎么才能让宗霆更不舒服,故意说出“前夫”这个词,为的就是提醒宗霆:他已经和兰沉离婚了,现在,他的身份比谁都更尴尬。   宗霆没再说话,兰沉及时拱火添柴,佯装被陆昂戳破真相后的情绪低落,抓了抓宗霆的袖口,又急忙放开,转移话题道:“我、我去教室了,马上要上课了。”   他抬头望向宗霆,眼神中似有哀求,求他不要再与陆昂争论。   ……所以他到底还是要维护陆昂。   宗霆沉默地,转过了头。   可看在陆昂眼里,却是兰沉匆匆拉着宗霆走开,似乎不愿再与他说话。   陆昂站在那里,眺望着他们两个人离去的背影,神情逐渐显出一丝淡淡的落寞。   少年人身上的一股锐气,忽然便有了几分蹉跎。   宗霆一直陪兰沉走到教室门口。   教学楼室内走廊狭窄,宗霆站在走廊里,几乎要叫整条走廊上的人都偷偷看他。   学子们不时窃窃私语,低声交谈。   “不会吧……真的是…… ”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认识……”   “……还亲自送来学校……”   宗霆将他们的低语声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往旁边看一眼,只低头看着兰沉,道:“我去军部了。”   兰沉无所适从地点头,背靠教室门,好像巴不得宗霆快走,眼神飘忽:“快去吧,别耽误了你的时间……”   他们不像是离婚的配偶,倒像是刚刚初识的恋人。   还要这样腻腻歪歪,送到门口才走。   宗霆看了他几秒,不知是在等他说出什么。   但兰沉一直不肯将目光抬高,只是一味四下乱看,宗霆等了许久,都没见他还想说什么的意思,方才转身离去。   兰沉朝他的背影轻轻一笑。   他认真地上完一节课,下课时,果然能感觉到周围对他敌视的目光少了许多。   更多的……是探究。   想必此刻,宗霆送他来上学的最新消息,又要再校园论坛被顶成高楼了。   兰沉当然知道宗霆今天特地送他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但迟来的关心,也算好意么?   他在这一年间一步步把兰沉逼成抑郁症的时候,可没有这些学校里的学生们这么温柔。   兰沉把笔记本放进挎包,眼帘轻轻地,向下垂落。   ……一个把别人逼成抑郁症的刽子手,义正言辞,说他要洗去手上的血渍。   可那股真正杀人的血腥气,是能用清水洗掉的吗?   即使他将这双手洗一百遍,一千遍。   也无法洗去,如噩梦般缠绕着的血腥气味。   他走出教室,去楼道尽头的洗手间洗手,水流冲刷过指尖,他搓了下手指,刚要擦手,就突然被人从身后捂住了眼睛和嘴巴,直接拖进厕所里面!   那人动作粗暴,手掌宽大,一只手就可以完全盖住兰沉的眼睛和嘴巴,另一只手则掐着兰沉的肩颈,硬生生把兰沉拖进一个隔间,然后按住他的后脑勺压在墙上,不让他转过头。   这个人身形也十分高大,他和兰沉站在厕所隔间内,兰沉整个人就都被他罩在身下,根本没有一丝活动的空间。   兰沉发出“唔唔”的声响,仿佛在努力挣扎,背部弓起,似要撞开身后那人的禁锢,可偏偏正好向对方的胸膛送出他清瘦肩背,只隔着一层薄薄衬衫,他碰到那人坚实的胸膛。   他僵住身体,和对方肩背相贴,腰肢细瘦,因呼吸而起伏扭折——   如同一只被囚笼困住的雪白羔羊,无辜又脆弱,只需要随意抚摸,就可以欺骗他、威胁他、吃掉他。   衬衫领口下露出的后脖颈皮肤,是世所未有的白皙和娇嫩。   身后那个“绑架”他的人没有出声。   兰沉垂首,在对方的手掌上,缓缓眨眼。   于是两片长而纤细的睫毛,就这样刮蹭过对方的手心,带来一丝轻痒。   兰沉上半身几乎都被对方控制,也只有腰还能动,他用小腿向后踢,想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可那个人却用小腿夹紧他的腿,让他彻底一动都动不了。   密闭的隔间里,兰沉眼前一片黑暗。   什么都看不见,也说不出话。   他喘息着,胸腔中的空气迅速用完,似要窒息。   大脑已因为缺氧,开始发麻和眩晕。   神经元正在发出尖锐警报……   警告他,不要像以前一样,贪恋这般危险的快//感。   忽然,他张开双唇——唇瓣贴着那人的手心被掌肉挤压,他用自己的牙齿,狠狠咬住对方的掌际。   他用的力气不小。   牙齿顷刻咬破血肉,在那人手掌边缘咬下一圈咬痕,对方吃痛松开了手,兰沉便趁机转过脸,在一片昏暗中,弯起带血的嘴唇。   ——“说吧,你想给我,什么教训?”   作者有话说:   诶嘿~!   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谢谢!!   ==========   感谢在2023-03-29 23:59:30~2023-03-30 22:1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做一条发财的鱼 2个;快乐大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 119瓶;weedy 17瓶;明曦月兮 16瓶;灯烧陆海 10瓶;ukiiii 5瓶;云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心脏砰砰直跳   ——可危险,已让他着迷。   他在昏暗中, 看见对方坚毅的下颌、与紧抿的薄唇。   黑色寸头的高大男生沉默地站在他背后,双眸漆黑,脸色难看。   兰沉眼尾微红, 眼神轻佻,一点都不见惧色。   他明明是被人用一种极端粗暴的方式困在了这里, 却依旧游刃有余,甚至面带兴味,期待着对方的反应。   好像他才是这场“绑架”的实施者。   高光宇动了动,他用另一只手擦去手上血迹, 看向兰沉,声音低哑:“……你知道是我。”   兰沉因此获得了掌控身体的自由。   他松下双肩,转过身子,面庞仍贴在墙壁上,却双眼含笑, 唇上挂着一颗血珠,缓缓靠向身形高大的男生。   “我一猜就知道是你, ”兰沉把脸贴向他,伸手扯住高光宇的领带, “这学校里,只有你最讨厌我了, 不是吗?”   他笑盈盈地歪过头, 动作却暧昧而危险, 扬起面庞, 观察着高光宇晦暗的表情。   高光宇的胸膛轻微起伏,眼神泛着冷, 又翻涌起一阵黑色的海潮。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   兰沉笑笑, 像是在思考, 眼神从上到下地,将这个高大的男生细细打量。   “你不想让我接近陆昂,”兰沉拎着他的领带,而高光宇则抬起手,掐住他的手腕,“可是,真的是因为陆昂……你才会那么讨厌我吗?”   他说话时,温热的呼吸都喷洒在高光宇上下移动的喉结上。   小隔间里空气流通不畅,两个人的体温像在向空气导温,四周温度缓慢爬升。   他的手腕被高光宇掐得越来越紧,男生向来寡言的面孔上,蓦地升起一股隐怒。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像两颗黑曜石,嘴唇微微张开,好像体内新鲜空气已经告急。   兰沉仍眉眼带笑,一点一点,把自己的手腕,从高光宇掌心中抽回。   手指顺着高光宇的蓝色领带慢慢下滑,扯了扯领带尖端,便将男生的脖子,扯得微微向下弯,正好能低头与他对视。   高光宇的心脏砰砰直跳,他疑心自己的心跳声,已经响得能被兰沉听见。   不行。这太危险,也太容易让他失去筹码。   ——可危险,已让他着迷。   他下意识驳回:“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你让殿下太过反常,你会伤害到他——”   “所以呢?怎么,你要把我从学校里赶出去吗?”兰沉诘问。   他与高光宇靠得越来越近,两双眼睛仿佛带着迷人的毒药,在睫毛阴影下勾人夺魄。   ……高光宇的呼吸明显变重。   他刚要开口,光脑的来电通知铃声就尖锐响起,他低头扫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陆昂。   他只能接通。   可在他按下接听按钮的那一刹那,兰沉突然脸色发白地捂住了肚子。   光脑中传来陆昂清冽的嗓音:“在哪?”   高光宇默然几秒,紧皱着眉,看了兰沉一眼,才压低声音回道:“——刚下课,在哈德良楼。”   陆昂在通讯的另一边,莫名地笑了下。   他慢悠悠道:“哦,哈德良楼……三楼的卫生间。”   最后的三个字,是在隔间外响起的。   他的声音与通讯中的声音重叠,小小的空间里,隔间中传出的声音,准确无误地暴露出他们所在的位置。   陆昂的脚步声不重,却格外劲脆。   鞋底踩过瓷砖,一步一步,走到隔间外。   他还没有挂断通讯,两个声音再次重叠:“高光宇,原来我养了一条会乱咬人的狗。”   兰沉苍白着脸,背靠着墙,缓缓向下蹲身。   他抬头望向高光宇,视线又看向那扇隔间门。   ——高光宇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在陆昂开口质问的那一刻,兰沉就在高光宇的面前,吐出了一口鲜血。   高光宇瞬间挂掉了与陆昂的通讯!   他一步上前,抓住兰沉的手腕,蹲下去问道:“怎么回事?”   “出来。”陆昂被挂断通讯,不禁更加火大,同时在外面说道。   兰沉的嘴唇失去血色,唯独掌心中一片嫣红。   可那双眼睛却仍然仿佛带着毒药一般地发亮,居然还在笑,也不回答。   峰   他一笑,嘴角就淌出鲜血,他忙又捂住嘴,干呕了一下,又呕出一口血。   高光宇二话不说,直接抱起兰沉,转身踹开隔间门。   他迎面撞上在隔间外的陆昂,陆昂原本还冷着脸,一看到他怀中的兰沉,瞬时面色大变,想都没想,立刻上去抓着高光宇的领子,一拳砸向高光宇面门!   他一拳把高光宇砸到向后摔在隔间木板上,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兰沉便在他怀中跌落,又被陆昂抓住,拉进了怀里。   陆昂整个人就像一头被触怒的狮子,他用一条手臂揽住兰沉,怒气冲冲,又是一脚,踹向高光宇腹部。   高光宇直接被他踢得半坐在地上,狼狈不堪,陆昂正要再上前,却一眼看到了兰沉嘴角殷红刺目的鲜血。   陆昂一下惊住,下意识抬手帮他擦血,却惊觉手上的血越擦越多,滑腻的鲜血顷刻染红兰沉整个下巴和侧脸。   而兰沉没说话,就这样睁着颤颤的睫毛,安静地看着他。   ……他就像是一个,突然失去了灵魂的人偶,小小的,瘦瘦的,体内的生机,正一点点湮灭。   陆昂浑身的血都在发凉。   他的心脏都快停跳,手在发抖,“我带你去校医院……我带你去校医院……”   他打横抱起兰沉,拔腿就往外冲。   陆昂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他的心不停往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再跑快一点。   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   他抱着兰沉,一路在校园里狂奔,穿过人群,穿过教学楼、林荫道、学校广场……终于在漫长无比的几分钟后,撞进校医院。   又是一片兵荒马乱。   惊呼声、呼叫声、奔走声、仪器运行的声音不绝于耳,兰沉被送进紧急抢救室,手术无影灯亮起,照得他不由闭上眼睛。   而他捂着肚子,仍一言不发。   因为……实在是很痛。   很痛很痛很痛。   疼痛几乎钻入骨髓,内脏四分五裂如被痛苦嚼碎,他痛到连神经都感觉被麻痹,直都直不起腰来,恨不得自己把手伸进肚子里,扯掉那些给他带来如此痛楚的脏器。   他直冒冷汗,眼前一阵一阵发晕,可却依旧强撑着,咬住舌头,都不愿让自己就这么昏过去。   连原本待机的系统都看不下去了,它强制开机,小心翼翼地问:”宿主……你要不要紧,要不然还是买一个痛觉屏蔽器吧?”   兰沉断断续续:“……不……买!”   他痛到甚至都没有在脑海中和系统说话的力气,然而这股疼痛越是强烈,越是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快摧毁,他就越是不愿意屈服。   他不会,向穿书局,让出一步!   穿,书,局!   来啊,折磨他,摧毁他,再用力点折磨他,不就是想看他崩溃吗,不就是想让他跪下吗,啊,他偏不会让任何人如愿以偿,他偏不会放手!   想让他低头——绝不可能!   兰沉猛然睁开双眼,亮如白昼的无影灯几乎灼烧他的角膜。   他身边围着一圈医生和护士,他们相互交谈着:   “……大量失血……先输血……”   “……可能是上消化道……用仪器检查……“   兰沉的牙齿都在痛得打战,他拼尽力气,让自己的大脑在剧痛中保持清醒,一点点转过头,看向一位站在他最近的医生。   他磕磕绊绊地,向对方报出一串数字。   “……我的家庭医生……求求你……通知他……“   ……   B区,军方总部。   宗霆站在巨大的投影光屏前,英俊深邃的面孔,被投影光屏的光影照出一片数字的图案。   他注视着这满屏幕的电磁波频段数据。   这些电磁波频段虽然用波谱藏着同样的信息,但它们的发射源位置却并不统一,并且时刻都在变动。   这些发射源被检测到来自于在帝国许多不同的区域,每当他们的信号接收装置捕捉到它们的时候,发射源的位置就会被改变。   如此一来,他们就陷入了无比被动的境地,只能等待着这些电磁波频段的发射,却无法找到他们的发射源。   这指向一个非常惊人的猜测。   那就是发射信号的这个组织,已经深入到了帝都星上的每个角落。   忽然,宗霆脑海中有一根弦崩断。   就好像有人扣下扳机,发出一声枪响。   他刹那间意识到什么,迅速转身,在办公桌上的文件堆里寻找那份前几天鲁西迪想要给他看的资料——兰沉的行踪记录。   他一定遗漏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他匆匆翻找,却没有找到那份文件——随后他才想起,自己是把那份文件塞回了鲁西迪怀里。   他顿了一下,抬起光脑,正要联系鲁西迪,光脑屏幕上,却突然亮起了一个他很少见到的联系人号码。   修泽·杜兰特。   宗霆心下疑惑。他不知道他的家庭医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找他,如果是向他报告最近一段时间的医疗记录,也不需要在工作日来打扰他。   修泽当了他两年的家庭医生,不可能会连这点分寸都没有把握。   那么,就一定是对方认为足够紧急的事情了。   ……宗霆接下通讯。   光脑锥形投影中,跳出狗狗眼青年的上身立体图像。   修泽神情犹豫,双手中捏着一份报告,拎起眉头,为难地看向宗霆:“将军,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但实在是——”   作者有话说:   明后两天都日万,过一个大剧情,希望大家多支持我一下,能够陪陪我呀~   谢谢所有追更小天使的支持~   ===============   *   感谢在2023-03-30 22:16:17~2023-03-31 22:0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梅子酒酱、冬瓜点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说美杜莎、是夏夏吖 20瓶;离顾、钟离的狗、xiax 10瓶;关鸩 9瓶;瑟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真的可以从头再来吗   (2k营养液三更)天呐,我怎么说漏嘴了!   修泽的话才说到一半。   他就收到了一通后面标着红色星号的紧急来电。   这个红色的星号标志, 代表着帝都医疗紧急通讯,每一个在帝都星注册在案的医生都必须按照规定,在第一时间接听通话。   修泽顿住, 原本还想说什么瞬间卡壳:“将军,抱歉, 稍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他匆忙挂掉了与宗霆的通讯,接起那一通来电。   “您好?请问是修泽·杜兰特医生吗?”对方选择的是语音通讯,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呃, 我是,请问是什么事?”修泽忙回答道。   “是这样的,我们是帝都大学校医院急诊部的,刚才来了一位上消化道大出血的病人,他说你是他的家庭医生, 希望能让我们联系到你来帮他进行治疗,所以我们来通知您——”   “是兰沉吗?!我马上过来, 请稍等——”   修泽一惊,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定是兰沉的尘埃辐射症发作了。   这个病症, 前期就是容易引发内脏出血,它会一点点摧毁身体的每个部位, 从内脏开始、到血液、骨髓……病人往往生不如死, 只能依赖医疗修复仪和抑止药物延长身体被摧毁的时间, 可无论如何, 最终病症仍会波及至大脑。   当大脑也宣告死亡的那一刻,尘埃辐射的折磨才会终止。   所以说这是人类目前遇到的最可怕的绝症。   早几千年, 人类还在使用核能的时候, 就发生过很多核泄漏污染事故, 暴露在核辐射中的人类就会像这样一点点死去。   尤其是遇到大型宇宙战争的时候,核能源驱动的种种大型武器都会在战争中发生核泄漏,由此导致大片太空区域受到污染,在太空的很多区域,几百万年内都仍留有人类战争的阴霾,那些地方,往往已成为了人类无法涉足的禁区。   为了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重演,人类很快将能源生产技术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利用反物质具有的超高能量原理而研发出的反物质引擎,就可以避免核反应堆的辐射污染,人类技术的新奇点再次诞生,歼星舰、机甲、人造行星……各种各样的新产物跃上历史舞台,技术与文明的大繁荣正带领人类进入第二个新世代。   可是,告别了核污染的恐慌,人类又遇到了尘埃辐射。   或许这就是诅咒吧,那些千年之前遗留在宇宙里的战争遗迹,仍以它们强大的摧毁性,威胁着千年后的人类生命。   许多人猜测尘埃辐射症的病因会和宇宙中的核辐射残留有关,但即使是最优秀的病理学家,也无法断言二者的关系。   面对宇宙沉默的诅咒,人类只能选择绝望等待死亡的来临。   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哪怕医疗技术已经飞跃到可以替换人体百分之99的器官,却依然无法阻止一个诅咒。   修泽心里急得冒火,连收拾医疗箱的手都在发抖。   他匆忙背上医疗箱,冲进飞行车,设定最高速度,飞向帝都大学。   ……   修泽在十分钟后抵达帝大校医院。   他跑得直喘气,校医院方面早已有护士在等待他过来,他一到,快速核对完他的身份后,就把手术服和检查项目报告交给了他。   修泽套上手术服,在消毒室里用快速消杀喷气消完毒,便火急火燎地跑进手术室。   兰沉已经在接受输血,人还醒着,戴上了呼吸机,看到修泽过来,眼帘微微地颤了两下。   他朝修泽动了动手指,修泽忙走过去,“少爷,你怎么样了?”   修泽虽然着急,无比担忧兰沉的病况,可身为一名出色的医生,越是这种紧急时刻,他反而越是出奇地冷静了下来。   那双狗狗眼关切地扫过兰沉全身,又落在兰沉半阖的眼帘上。   兰沉向他抬起一根手指。   虽然只抬起几厘米,但修泽知道这是他想要和他说话的意思,立刻凑近,侧耳倾听兰沉微弱的声音。   “别让……他们给我做辐射检查……”   兰沉吃力地叮嘱,“不要……告诉任何人……”   修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都到这种时候了,兰沉还是不愿意接受真正的治疗。   到底有什么原因……   他难道,就真的是一心想死吗?生命在他看来如此不值得挽留?   修泽满心无奈,正想再劝劝兰沉,可当他看到兰沉的双眼时,心下突然猛地一沉。   ……这双眼睛里,根本就没有求生欲。   它在无影灯下,闪烁出琥珀一般的光泽,却没有半点生气。就好像对方只是一个一切的旁观者,正把整个世界,当成一场大型的表演。   修泽的心在撞,快要跳出嗓子眼。   “您出血的情况很严重,”修泽低声道,“必须先用修复仪止血。检查的事情……我会和他们沟通的。“   他站起身,喉咙紧张到发干,心情复杂,与原来负责紧急抢救的医生交谈了几句。   “……我来给他做吧,他的情况我比较了解……”   修泽争取道。   医生知道他的身份,又与他简单交接了下兰沉的情况,便把手术的事情交给了他。   修泽设定好医疗检测仪数值,催促自己冷静,开始操作检测仪,给兰沉做腹内检查。   检测出血位置、修复仪止血、监测输血数据……修泽很快完成了一连串急救措施,成功稳定下兰沉的血氧和心率,直到摘下口罩时,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满头大汗。   手术室外,代表着“抢救中”的红灯终于“叮”一声转绿。   手术成功。   一直埋头坐在手术室外的陆昂随即抬头,午夜蓝的双眼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隔离门。   隔离门被打开一条缝隙。   护士们把躺在手术床上的兰沉推出来,他身上盖着手术无菌布,一条手臂虚虚垂落,几乎没有任何血色。   陆昂一瞬间,大脑空白。   连世界都好像被按下“静音”键,时间的流速变缓。   他在无限延长的时间中冲了过去,双臂扶着手术推床,看向床上只露出半张侧脸的兰沉:“他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修泽跟在手术推床后,神情紧张地开口:“……他是胃出血加急性胰腺出血,已经没事了……”   ——他到底,还是帮兰沉隐瞒下所有。   修泽惶惑地将目光移到兰沉脸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可他隐隐有所直觉,如果他把兰沉真正得的病告诉给别人,兰沉或许会做出某些让他无法挽回的事情。   ……他相信兰沉做的出来。   一个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生命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修泽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兰沉的那天。   他例行前往将军府邸给那宅子里的主人做医疗检查。   宗霆那时不在府中,他在佣人的引领下,走进了一间位于二楼最西侧的房间。   房间里,一个漂亮却苍白的少年,坐在靠窗的扶手椅上,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向他转过脸,艰难地微笑了一下。   他走上去,向对方介绍自己的身份。   少年讷讷地点了点头,跟他说“你好。”   他眼神明亮,虽然笑得很难,可脸上却还是带着一点点光。   可那时修泽已经在佣人口中,听到了宗霆对这位新婚妻子的不喜。   他因此不愿连累自身,不想因为与对方关系太好而受到宗霆的迁怒,也就只是简单地帮他做了点小检查。   少年身上总是会有伤口。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伤都是从哪里来的。   但他一直都在装聋作哑,不愿开口帮他。   他想,这不关他的事,他只要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已经足够了,只要宗霆没有额外的嘱托,他就没有必要去多管闲事。   最好他能当一个隐形人,安稳地度过给宗霆当家庭医生的这几年。   这对他来说是职业生涯上最好的跳板。有了这个履历,他可以去很多更好的平台,拥有更多的机会,他前途无量、一片光明。   ……谁又会去在意,那个被宗霆冷落的,年轻无助的小妻子。   在宗霆和兰沉的这段婚姻里,他总是充当着一位观众的角色。   他在旁边看着兰沉一点一点陷入抑郁,他知道兰沉状态越来越差,可他也知道,他要是出手帮兰沉,很可能遭致宗霆的厌恶。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直到那一天,兰沉醒来后,突然笑盈盈地望向他。   他以为对方只是受到刺激性情大变,所以也只是悄悄忍让。可他眼见着,每一次见面,兰沉都比上一次……更不想活了。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有留下来的理由。   ——因为早已有人,剥夺了他所有的期望。   他被夺走了对婚姻的憧憬、他失去上学的机会、他罹患不治之症……一桩桩一件件的不幸纷至沓来,谁还能在这样的命运里,坚持下去?   修泽突然意识到。   他自己……也是那个把兰沉退下悬崖的刽子手之一。   他以为自己是无辜的旁观者……他真的以为,自己手上没有沾血。   可原来他的手上已经全是血了。   是他活生生地把一个人,逼到不想活的地步。   他从头到尾地参与了这场早已成功的谋杀。   修泽站在手术推床后,突然晃了晃。   他连站都站不稳,只能伸手扶墙,在护士关心的询问下,仓皇摇头。   他弓着背,被他故意无视的良心在他胸腔中啃噬,他喉咙里全是血腥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带着最后一点希望,企图寻求被害者的宽恕。   狗狗眼寻找着兰沉的视线,妄图从那张面孔上,找到一丝肯定。   然而兰沉却没有看他一眼。   躺在手术推床上的少年,半张脸陷入柔软的枕垫中,轻轻闭上了眼睛。   兰沉被送进单人看护病房。   他没有睡着,因为需要保持清醒,才能应付接下来的剧情。   他在脑海中翻看着几本书的剧情提纲,目前为止,《万人嫌下堂妻》这本的剧情点已经完成了快65%,还剩下几个关键剧情,很容易就能打通。   至于《替身情人》这本……目前来看,前期剧情也已经完成得差不多,只是后期的退学剧情和不可描述剧情,还需要他继续努力一下。   就是《呢喃岛屿》的剧情点不知道为什么又涨了1%,让他有些疑惑。   照理说不应该啊。   ……那四号倒霉蛋,现在不应该还在银河系,打着他的仗吗?   兰沉还在那边出神,陆昂坐在病床边,低头翻来覆去地看着他的检查报告。   胃出血……胃出血,会是这种样子吗?   松了口气的同时,陆昂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抓皱报告,看向兰沉,“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东西?怎么会弄出胃出血?”   虽然是责怪的口吻,却明显比之前多了几分亲近。   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诚然之前,他恨不得兰沉永远从他面前消失,可当他真的亲眼看到兰沉在他面前一口一口吐血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了某种直击灵魂的……恐惧。   他抱着兰沉跑向校医院的那一路,脑海里都是空白的。   他根本无法设想兰沉到底发生了什么,每一个念头冒出,都让他心惊肉跳、热血倒流,连手心都发麻。   要是兰沉有个三长两短……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兰沉只是胃出血和急性胰脏出血……经过修复仪治疗就能治好,他还没有失去他。   陆昂脸色不太好看,可人还是坐在兰沉的床边,怎么都不肯动。   兰沉嘴唇没什么血色,一副懒得理会他的模样,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天花板,不肯跟他说话。   陆昂叹了口气。   他今天心情大起大落,现在总算稍微平静了点,原本心里还在生兰沉的闷气,也被这一番惊吓给吓没了,但他拉不下面子,也不愿出言向兰沉讨好,便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没命了。”   兰沉扭过脸,拧着眉头,眼睛温润,带了点儿气,瞪了陆昂几秒,最后还是开口:“……谢谢。”   就好像那条原本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结冰的河流,忽然又开始淌动。   他刚轻声说完,陆昂的脸上就浮现出一丝笑意。   皇太子唇角微翘,蓝眼睛亮晶晶:“你还知道谢谢我。”   兰沉抿嘴,拧起来的眉头最终还是舒展开。   他很要面子,说出“谢谢”两个字已是极致,又怎么肯再多说,垂下眼帘,看着陆昂放在床边的手。   陆昂:“那个医生,是你之前的家庭医生?你以前就胃不好?怪不得那时候在飞船上,你那个样子……”   他记性倒很好,还没忘记上次兰沉和他一起去西里亚的时候晕倒的那一次。   兰沉不想回答,干脆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知道高光宇和我在卫生间里。”   他一提起高光宇,陆昂的面色就冷了下来,轻哼一声,“我看到校内论坛上有人在说见到高光宇把你拖进去了——他简直在找死。”   “你很生气吗?”兰沉侧过脸问。   他眼神沉静,看不出想要让陆昂回答什么,可看在陆昂眼底,这幅许久没有见过的平静表情,却格外让他心动。   陆昂怔了一下。   旋即,他很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傲娇道:“我最讨厌别人背着我做事。我会处理掉他的,你以后不会再在学校里见到他。”   兰沉道:“……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陆昂冷笑:“我知道他找你做什么,他和那些老东西一样,一直都看不起你。”   兰沉:哦那倒不是因为这个。   他神色淡淡,没和陆昂多说什么,高光宇的事陆昂自然会自己解决,用不着他多嘴。   陆昂又道:“明天你来皇宫,我安排宫里的医生给你重新检查一下。”   他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   兰沉正要开口婉拒,便听到门口穿来脚步声。   他抬头望去,病房门被人推开,他的前夫行色匆匆,走进病房。   宗霆面如冰霜,长腿上套着军靴,一手把军帽夹在胳膊下,一手扶门,身后则站着表情犹豫的修泽·杜兰特。   陆昂脸上的笑意淡去。   修泽满脸纠结,他看了看床上的兰沉,又看看宗霆,心里并不知道,他通知宗霆的做法到底对不对。   虽然他没有告诉宗霆原本他计划的事情,但他想着,至少,这能让宗霆再多关心一点兰沉……就当是他在赎罪吧。   修泽痛苦地想。   宗霆站在门口,视线从陆昂身上掠过,打量兰沉:“做完手术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所有信息已在修泽口中知晓,他无需多问,径直走向兰沉,神色镇定,看起来倒没有多关心兰沉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修泽的消息时,他内心焦灼如焚。   他甚至放下了鲁西迪刚送到的文件赶过来,头一次因为个人私事而耽误公务。   宗霆走到病床边,就在陆昂右手侧站定。   兰沉轻轻点了下头,神色疲倦,向宗霆解释道:“……没什么要紧,只是有点胃出血。”   宗霆不作反应,陆昂却冷冷地别过头,站起身。   “你以前都不给他吃饭么?”他挑衅地看向宗霆,“这种毛病,可不是一天两天就会得上的。”   宗霆这次没有再向陆昂行礼,他转过脸,直视陆昂:“多谢殿下提醒,是我没照顾好他。”   陆昂立刻被他这以进为退的一句气到了,他深吸一口气,面带冷笑,“还好你们离婚了,要不然迟早把他饿死。”   宗霆无声垂眸,视线落在兰沉有些担忧的表情上,没有再反呛陆昂。   ……他确实没有资格,提起之前他如何对待兰沉。   陆昂居然第一次,在宗霆面前压过他一分。   皇太子勾了勾嘴角,又道:“我明天会安排宫内的医生再为他做详细检查。”   宗霆抬眸看他:“无需殿下费心,此事我会安排。”   陆昂问道:“等你再把他饿到胃出血一次?”   宗霆轻轻握拳,眼神暗下,如同蛰伏的猛兽,压下天性中好胜的欲望,“……不会。”   他没说到底是不会再让兰沉胃出血生病,还是再会对兰沉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曾苛待过兰沉,就这一个理由,已让他在陆昂面前失去博弈的资格。   至少陆昂……没有将兰沉逼上过绝路。   而兰沉现在也真心地,喜欢着陆昂。   只有他前后失据,陷入最不利的境地。   宗霆的视线,又落回兰沉身上。   兰沉满面忧色,像是生怕他会和陆昂吵起来,正努力地想要坐起身说话。   他伸手欲扶,而陆昂也同时向兰沉伸出手臂。   ——这一次落空的,是宗霆戴着白手套的右手。   宗霆的表情,慢慢凝肃了下去。   兰沉搭在陆昂的手臂上,被陆昂面带不悦地质问:“坐起来干什么?你肚子不痛了?”   原来陆昂平常和兰沉说话都是用这种语气。   宗霆心想。   陆昂倨傲骄矜,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即使是对兰沉,态度也算不上多好。   可就算这样,兰沉还是恋慕着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   ——陆昂,有那么好吗?   宗霆看向兰沉。   岂知兰沉也刚好在看他。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虚虚一交,兰沉迅速将目光压低一寸,视线落到宗霆的领口:“……我想喝水。”   陆昂愣了一下。   他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该去给兰沉倒水,而是下意识先往屋内看了一圈,才发现这里没有他所习惯的仆从待命在旁。   等他想到可以去给兰沉倒杯水的时候,修泽已经默默地拿着一杯水温水走上前了。   兰沉接过修泽端来的水杯,轻声道谢,喝了一口水,转过肩膀,宗霆已走过去,接下他原本要伸长手臂,才能放到床头柜上的水杯。   兰沉又是一声“谢谢”。   陆昂看着他们,神色有些复杂。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好像突然成了局外人。   ……他怎么会连一点小忙都帮不上兰沉。   陆昂扫去这一股难言的疑惑,向兰沉道:“明天我派人接你到宫里。”   兰沉抿了下嘴唇,摇头:“我不去皇宫。”   “为什么?”陆昂皱眉。   兰沉放在被子上的双手轻轻蜷起,低下头,不再回答陆昂的问题,只是道:“……我有点困。”   陆昂无奈:“…… 一会口渴,一会又困——算了。”   他一想到兰沉之前那副模样,还是有些余悸,便也不再追责兰沉,只打算让兰沉先好好休息,又问:“那你现在要睡么?”   向来俯视众生的皇太子,如今也会低声地询问兰沉要不要休息,也是破天荒第一次。   兰沉轻轻点头,在宗霆沉默的注视中,又道:“我想再喝一口水。”   宗霆把杯子递到他嘴边,兰沉就着他的手,又喝了几口温水,然后看向修泽。   修泽会意,主动道:“病人需要休息,将军、殿下……要不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陆昂点点头,扶着兰沉躺下,又叮嘱一句“你多睡会”,便经过宗霆身侧,冷冷看了他一眼,走出病房。   宗霆与陆昂、修泽前后脚离开病房,陆昂站在门口,还在通过房门上的玻璃,观察病房内的兰沉。   他侧脸英俊高挺,一双午夜蓝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整片星空。   皇太子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么关切。   ……少年人的爱意,总是世界上最难藏住的东西。   年轻,炽热,真切,直白。   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都在无声无息地表露心迹。   因为年轻,所以可以无所顾忌地表露自己的心绪;因为年轻,无论做什么,他总还有重来的机会。   而这,正是他最大的砝码。   陆昂的光脑响了一下,他低头接起,看了眼还站在旁边的宗霆,选择了单向接听模式。   这样一来,光脑的扬声器就只会把音频波收束传向他耳边,别人是听不见的。   陆昂接通通讯,与通讯对面的人交谈了几句,忽然神情一变,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是吗。”   他轻轻问道。   通讯那边的人不知道还说了些什么,陆昂早就没有耐心听完,他黑着脸挂断通讯,再抬头时,蓝眼睛里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星光。   他捏紧了拳头,眼底慢慢地,燃起暗色怒火。   可他不愿被还在走廊里的宗霆发现自己的暴怒,这是他花了一辈子在隐藏的事情,他不会允许外人看见他一丝一毫的难堪,于是强作镇定地,抬脚向走廊安全出口走去。   他一言不发,唯独经过宗霆身边时,脚步一顿。   随即又继续向前,匆匆离去。   在陆昂走后,宗霆又在外面等了许久。   他正襟危坐,坐在走廊外的等候椅上,没有看过一次光脑,目光望向空白一片的墙壁,眼神深深。   兰沉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后就有护士进来给他打针,宗霆也一道进入病房,站在边上,看兰沉被捋高袖口打针。   ……层层堆叠的袖口下,兰沉的手腕,居然已经瘦到了骇人的地步。   完全像是皮包着骨头,没有一点点肉。   宗霆微微蹙眉。   他不知道兰沉事怎么回事,他一直忽略了什么吗?兰沉怎么会这么瘦……这根本不像是健康人的体型。   宗霆隐隐察觉到一丝疑虑。   他在旁边开口:“你最近还在吃药吗?”   兰沉垂眸:“在、在吃。我已经好很多了。”   宗霆这一次半信半疑。   他观察着兰沉的神色,想要分辨他到底是在说谎还是在说实话。可兰沉神色坦然,看起来并不像是在骗他。   如果兰沉不是世界上最高明的骗子,那他大概就是真的在按时吃药。   宗霆若有所思。   在护士给兰沉打完那一针后,他看了眼兰沉手臂上贴着的止血创可贴,出声道:“你搬回来住吧。”   兰沉惊讶抬头,眼神里写满意外。   “我……我怎么能搬回去……我们都……”他脸色微微发红,不敢看宗霆,犹如当初被宗霆求婚时的模样,“……都离婚了。”   他声音小了下去,有些落寞。   宗霆默然片刻,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又在打破他的誓言。   “……我能用什么身份再回去。”兰沉小声说着。   他脸上还是有些微红。   在他与宗霆离婚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奇怪而微妙。明明两个人已经毫无关系,可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他们还会见到,甚至还变得比之前更加亲密……   太奇怪了。   真的好像,在重新开始——从他们初识的那一天,缓缓起步。   可是就算真的重头再来一次,一切就不会发生吗?   兰沉忐忑不安地双手交握。   宗霆看出了他的不安。   他于是没有退步,仍坚持道:“你现在这个情况,需要修泽每天过来给你治疗检查;而且之前的干预治疗,看来并不能中断——你并没有好很多。”   兰沉低下头,“可是我……我……”   ——我还在外面养了个野男人啊哈哈哈!   兰沉偷偷憋笑,一边分神想着,杏生活要是再回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又和宗霆住在一起会是什么反应,一边装作羞赧,眼神躲闪着,仿佛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宗霆。   ……他最终也还是没能拒绝宗霆。   宗霆向来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兰沉也不可能再做改变。   当夜,他就被宗霆带回了府邸。   兰沉第一次来到这座巨大的宅邸时,是他一个人走进来的。   没有人送他,也没有人陪着他一点点熟悉这个房子。   他的丈夫不在家,也没有回应他的讯息,他只能怯生生地跟着佣人走向主卧,拿着他小小的一份行囊。   而他这一次来到这里,却是被宗霆稳稳地抱在怀里,甚至不需要他自己走路。   他安稳地在宗霆怀中,两条小腿轻轻垂下,随着宗霆走路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右侧面颊贴着宗霆的胸口,只向外露出一点雪白的耳根和下颌,而当府上佣人朝他们围过来时,连这一小块皮肤,都开始慢慢映出一点绯红。   “将军……”“啊,少爷也回来了……”“我去帮少爷整理房间……”   家里的佣人们都表情惊异,也有一些人喜出望外。   宗霆颔首,没有向他们解释什么,轻声嘱咐了几个人去准备晚餐。   兰沉被宗霆抱上楼,带进一间陈设完备、卧榻舒适的客卧。   这间客卧之前是给宗霆的妹妹过来时住的,因此布置都偏精巧秀丽,地毯丰厚柔软,床铺是垂幔吊顶的公主床,垫褥也都铺得很厚实。   宗霆把他放在床上,解释道:“你原来的房间我没让他们动,所以这段时间没怎么打扫,等他们打扫完后,你就可以搬回去。”   兰沉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嗯。”   宗霆蹲身,半跪在床前,目光与兰沉的视线平齐,“……晚上我会留个人照顾你。”   这样体贴细心,和之前的那个对他不闻不问的丈夫,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兰沉愣愣地看着宗霆,杏仁眼在灯光下,清晰地照出宗霆的模样。   ……你怎么会到现在,才开始爱我呢?   为这迟到了整整一年多的,小小的温柔,他忽然鼻子一酸,眼圈很快泛红。   他诚欢诚喜,鼻尖红红的,双眼湿润,双唇微微张开,似乎要对宗霆说什么,可一张嘴,就是一声带着湿漉漉鼻音的:“……好。”   宗霆无声凝望他,在兰沉就要落泪前,用拇指擦掉了他眼睑上凝出的泪珠。   他用拇指拭去兰沉的眼泪,手掌捧着兰沉的脸,低声道:“不要哭了。”   ……他也不会再让他哭了。   兰沉含泪:“……嗯。”   可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委屈一旦被人戳破,就怎么都止不住。   他终于把这一年来所自己默默愈合的伤口又剥开给宗霆看,尽管拼命抿着嘴唇,不想掉泪,但脸上不受控制的面部肌肉还在发抖,最终还是呜咽了一声,眼泪扑簌簌落下。   宗霆没有开口责怪他,而是安静地将他揽在怀里。   他抱着兰沉的脑袋,让兰沉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抚摸着兰沉的后脑勺,低声安慰:“没事了……以后也会没事的。”   他曾经带给少年无止尽的伤害,让他像是孤身走进一场下在生命里的风雪。   可现在他会陪他一起,走出这场永远不会停下的暴雪。   前路漫漫,白雪皑皑。   似乎怎么也看不到头。   但他会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在雪地中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终至走出这片风雪交加的回忆。   兰沉在他肩膀上哭了一会儿,慢慢止住眼泪,又被宗霆摸了几下头,问他要不要喝水。   他点点头,宗霆就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坐在床边喂他喝水。   兰沉喝了几口,眼睫忍不住向上抬,不停地打量着自己的前夫。   他的前夫沉默英俊,其实和初见时没有两样。   可偏偏看起来比以前还要顺眼。   他屡次偷看宗霆,终于让宗霆忍不住问:“为什么一直看我?”   兰沉像被抓包的小偷一样吓了一跳,忙转过脸,慌乱道:“没、没有啊……随便看看……”   他抓着被角。   宗霆放下水杯,“我让他们送饭上来。”   他正欲起身,又被兰沉扯住袖管:”……你不要走……可以吗?”   宗霆回身看他。   兰沉小心翼翼,满眼依恋地抬头望着他,靠坐在柔软的床褥上。像是一只精致又黏人的小猫,用它开花的爪子,在勾住主人的衣角。   宗霆冷硬了几十年的心,突然一点点化开。   他第一次,知道了“心软”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   原来是悱恻万种,百炼钢也化作了绕指柔。   他的喉结动了动,哑声道:“好。”   他用光脑拨通电话,让佣人们把晚餐送上楼。   餐食做得很清淡,但好在都是兰沉已经吃习惯的口味。   其实府上的佣人都知道兰沉喜欢吃什么。以前兰沉总是会将自己的喜好表现得很明显,喜欢吃的东西就会吃光,不喜欢吃的东西就很少碰……小孩子一样。   小餐桌放在床上,他胃口看起来还算不错,虽然只能吃点流食,但依然把佣人们准备的餐食都吃光了。   宗霆坐在床边,看着他低头认真吃饭,目光深邃专注。   他吃完饭,自然又要洗澡。   同样也是宗霆抱着他去了浴室。   兰沉被放在洗手台上,他坐着,宗霆站在他面前,耐心地帮他解病号服扣子,很仔细地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又小心地揭开他腿上绷带,贴好防水贴。   原来他的前夫,也可以是世界上最温柔英俊的情人。   兰沉很不好意思地在宗霆面前露出身体,他推了推宗霆,抬手虚虚遮住宗霆的眼睛,怯怯道:“你不要看呀……”   他耳廓通红,声音也发飘。   宗霆在那边一五一十道:“……早就什么都看过了,有什么不能看。”   兰沉被他说得更不好意思了,羞愤地用双手捂住宗霆眼睛:“——你之前又没有这样看过!”   ……当然没有啦。   在他们还是配偶的这一年里,每一次,宗霆都是在黑暗中,冷漠而生硬地浸入他。   他甚至不想看到兰沉的脸……因为那很容易让他心软。   宗霆不说话了。   兰沉也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有些讪讪地,又松开手:“……我不是想怪你……“   “你确实应该怪我。”宗霆却道。   兰沉神情有些难过,宗霆却握住他的手,“我不看你。”   他把视线落在兰沉脸上,果真再没向下看一眼。   他帮兰沉脱了衣服,又把兰沉抱到快速清洁喷头下面,扶着兰沉,用清洁喷头快速洗完澡,然后用一张浴巾裹住兰沉,再把他抱回床上。   这一切,他都亲力亲为,没有让任何人帮忙。   兰沉被宗霆伺候得脸红扑扑的,直到要睡觉前,还用那种湿漉漉又乖巧的眼神黏着宗霆,“你要回你房间里睡觉吗?”   宗霆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说——”兰沉很不好意思地开口,纠结了半天,“说会留一个人陪我。”   宗霆会意,认真问他:“你要让我和你一起睡吗?”   他问得太直接,让兰沉瞬间红了脸,他别过头:“……不可以吗?”   宗霆看了他几秒,心知这个时候,兰沉哪怕让他去摘下宇宙中的一朵星云,他都会答应。   他从未像这样,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他留了下来,让佣人拿了换洗衣物过来,去卫生间洗漱完毕,终于躺在兰沉身畔。   兰沉只觉得床一沉,是他的前夫靠在了他旁边的枕头上。   “困了吗?”宗霆问他。   兰沉摇头,在床头灯灯光的照耀下,杏仁眼亮亮的,“不困。”   宗霆道:“你可以玩会儿光脑。”   兰沉还是摇头:“……不玩了。”   宗霆:“那你要看书?”   兰沉沉默了一下:“我想看你。”   宗霆:?   他挑了挑眉毛,看向兰沉,兰沉却一脸“天呐我怎么说漏嘴了”的表情,面红耳赤地拉高被子,钻进被窝,露出毛茸茸的头顶,打死都不肯吭声了。   宗霆难免轻笑了一下。   他满心怜爱,心脏都要化开,碰了碰兰沉头顶:“自己说了又害羞。”   兰沉在被子里哼哼唧唧。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你们很急,但是先别急!听我说,既然要死遁了,那必须得给渣攻们先上点刻骨铭心的东西~   谢谢大家的支持!   ==============   感谢在2023-03-31 22:03:59~2023-04-01 23:3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目盲且一无所知 25瓶;夜安梁、懒羊羊、苍禾霜 20瓶;灯烧陆海 15瓶;闲云野鹤、昼晓雾焕 10瓶;旺旺雪饼彩虹糖 8瓶;跳跳糖、七漪 6瓶;糖磁儿 5瓶;吾辈当自强 4瓶;塞西莉亚、孟留词、云止、原航线、离顾、星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遗失的玫瑰   (2k5营养液三更)他在坠落。   0区, 鲁米利亚皇宫。   陆昂大步行走在天空塔中的旋转楼梯上。   楼梯的每一层阶梯都十分陡峭,墙壁上镶有电子烛火,富丽堂皇的金色花边点缀在每一层阶梯侧面, 每在这楼梯上向上踏出一步,都向权力的巅峰更靠近一步。   他大步流星, 步履生风,走进一条长而狭窄的走廊。   走廊地面上铺设厚重的手绣地毯,两边墙壁上挂着尤利乌斯王朝历代君主的肖像画,他目不斜视, 径直穿过走廊,抵达走廊最深处的那间房间。   拱形雕花木门自动感应打开,他步入房内,穿过重叠的漆木珐琅屏风。   几串碧玉珠帘顺着他的双肩滑落,年轻的皇子犹如一头狮子, 冲进珠帘后的茶室,将半坐在蒲团上的那人, 含着怒火打量。   池皎一身素色长袍,黑发如瀑, 正提着一把茶壶,往一只小茶杯里倒茶。   他似乎并不意外陆昂的到来, 茶水仍顺着出水口涓涓流出, 逐渐将倒至半满, 随后才轻轻抬头, 看了一眼陆昂。   “殿下来了,”他微微一笑, 双目沉黑如潭, “不妨陪舅舅喝杯茶吧, 请坐。”   他将那盏茶杯推到陆昂的方向,茶水顺着杯沿微微晃了一下,一滴也没有溅出。   陆昂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他唇边含着一分愠色,却不显露,只是轻轻勾起嘴角,嘲弄地说:“舅舅真是悠闲。”   他故意将“舅舅”两个字咬得极重,仿佛某种反讽。   “其实也并没有殿下所看到的这么悠闲,”池皎不疾不徐,抬头看向陆昂,“殿下今日,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他向陆昂弯弯眼角,嘴唇鲜红如血,“我没有想到,殿下能有这种手腕,可以在我的人里安插你的心腹。”   陆昂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插兜,神色阴鸷。   “人在哪。”陆昂问。   池皎放下茶壶,涂有黑色甲油的指尖温柔摩挲茶壶杯盖,朝陆昂微微歪过头,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我全杀了。”   陆昂满面厉色,死死盯着池皎微笑的红唇,半天没有说话。   池皎淡淡地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殿下虽然手段高明,但选的人却并不怎么有用。这些废物,杀了也就杀了,殿下日后,还需更用人有度才是。”   他似在为陆昂批改试卷般客观点评,不带一点个人恩怨,中立且冷静。   可陆昂比谁都清楚,池皎分明,是在敲山震虎。   ……他在威胁他。   他今日可以毫不眨眼地杀掉他的手下,明天,同样也可以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他身边的任何人。   就像曾经,他笑眯眯地杀了朱利安那样。   陆昂的眼神陡然一凛。   他走向池皎,俯身抓住了池皎拿着茶杯的手腕!   他把池皎的手腕捏得咯咯作响,虎口绷出白痕。   池皎的手腕被迫抬高,手背靠近脸边,五指指腹光洁细腻,莹莹批着一层白光。   陆昂靠近池皎,年轻的雄狮在威胁他的毒蛇面前,低低地喷出带着温热的鼻息,自胸腔中发出隆隆低语:“——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君为臣纲。”   池皎的黑眸仿佛蒙着雾,瞳仁与眼白之间的界限并不清晰,他抬眼看着陆昂,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加深:“殿下——您长大了。”   他竟似在欣慰。   陆昂猛地甩开他的手!   他压着怒火,午夜蓝的眼睛里满是暴戾,“如果你再敢威胁我一次,我就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君为臣纲。”   池皎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以为他什么都不在意。   可其实,他早已明白,池皎并非他在这世上唯二的两个亲人,而是注定要与他不死不休的敌人。   尽管他和池皎名字里有着同样的姓氏,“狄奥多西”,他们身上留着相似的血。   可池皎终究只是狄奥多西皇后——陆昂母亲的胞弟,而不是尤利乌斯家的血脉。   他把持朝政数十余年,独掌大权,野心早已不仅仅止于做他的选帝侯、摄政王,更想夺过尤利乌斯家的王权宝珠,戴上那顶真正的帝王冠冕。   他以为陆昂什么都不知道。   可陆昂从来都无比清楚——   凌驾于这片星域之上的最高皇座,只能镌刻上尤里乌斯的姓氏。   池皎笑了笑:“殿下何必动怒,不过几个下人的性命,怎么还要和舅舅置气呢?”   陆昂冷笑:“那阿尔戈斯之眼也不过是一个算法玩具,你怎么还不愿意让我碰呢?”   池皎的笑意不减:“敢问殿下,是为了什么想要启用阿尔戈斯之眼?是为了那个孩子吗?”   “你的问题太多了,”陆昂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眯了眯眼睛,“我想用阿尔戈斯之眼做什么,都与你无关。这整个帝国都是我的东西,我想调用什么,难道还要等你的批复吗?”   “而且,”陆昂顿了下,凌厉浓黑的眉峰微抬,“元老院的那帮废物正在泄漏阿尔戈斯之眼的信息,这件事,你也不想让我知道吗?”   池皎缓缓地,揉了揉他被陆昂掐过的手腕,表情赞赏:“此事已经有人在处理,殿下不必为此忧心。”   陆昂:“呵。”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陆昂一字一句,“你从头到尾就只打算袖手旁观,所以也要拦着我——去接触阿尔戈斯之眼。”   池皎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几分。   “你很想当元老院大元老?”陆昂冷嘲,“选帝侯、摄政王、大元老……下一个你想要的头衔是什么?狄奥多西一世?”   池皎:“殿下,您言重了。”   陆昂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池皎面前表现自己的喜怒,他越是不遮不掩,池皎就越是容易看穿他。   面对池皎,他唯有冷静博弈,方能在这方棋盘上挣出更多活气,而不至于被池皎连番提子吃尽。   陆昂道:“我言不言重,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池皎不说话,抿一口茶,眉眼仍是舒展,不慌不忙。   陆昂看着他分,拿起茶杯,把茶水倒在了池皎面前的小茶几上。   茶水滴滴答答地,顺着桌角流下,在池皎的衣摆上汇聚成一个小巧的水潭。   “那几个人的名字我都记着,这笔帐,我会算在你头上的。”   陆昂缓缓道。   他侧过脸,俊美深刻的眉眼像一把锋芒出鞘的剑,加上一句:“……舅舅。”   这一句“舅舅”,没有半点亲近之意,有的只是,浓浓的威胁。   池皎冷漠地放下茶杯,注视着陆昂拂袖离去的身影。   原来陆昂,也已经学会威胁他了。   涂黑的指甲在茶几上轻轻敲击。   柳叶眉梢,寸寸轻抬。   他仰起面庞,视线在颤动的珠帘上,飞快地掠过一眼。   陆昂成长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计划成果已经足够,或许,他可以提前终止他的交易了。   他低下头,拿起旁边放着的光脑,沉吟片刻,拨通了其中一个通讯号码。   “你过来一下。”   ……   兰沉在被窝里闷得脸红,宗霆看他快要憋死,便把被角拉下去一点,“你想闷死自己?”   “没、没有啊!”   兰沉小声反驳,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宗霆:“……睡觉啦,我睡觉啦。”   宗霆点头:“你睡吧,我看一下文件。”   就在刚刚,他们又截获了新一批逃逸的电磁波频段,军方的信号转录部门正将电磁波信息不间断地传送给他,他打算在睡前再看几篇分析报告。   他打开光脑,放大投影光屏,靠在床头,视线一行一行地扫过最新报告。   兰沉“嗯”了一声,背着宗霆,也打开自己的光脑。   不过他看的是每个人都睡前必刷的社交聊天软件界面!   他打开那个充满着资本主义铜臭味道的社交软件,拉到陆昂的对话界面那边,再次尝试给陆昂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果然,这次再也没有跳出“您已被对方加入黑名单”的提示,小心眼的太子殿下总算把他从小黑屋里放出来了。   他发了一个问号。   半分钟后,光脑震动,陆昂也很快发来信息。   Lion:?   Lion:我怎么不小心把你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   好幼稚,死要面子不肯承认是他自己主动把兰沉加回来的。   兰沉想了想,从表情包选项里,挑了一张猫咪哒哒哒贴到镜头前的表情,可爱小肥猫满脸疑惑地歪了歪头,大眼睛里全是问号。   他把表情包发给陆昂,陆昂估计在那边震惊了一下,聊天界面好几次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又恢复原样,过了几分钟,才发来一句:   你发的什么东西。   聊天界面另一头。   陆昂躺在一把软椅上,万分慌张地关掉了放大查看表情包的界面。   向来在他面前沉静冷淡的兰沉,突然给他发一张这么可爱的表情包,就好像他亲眼看到了兰沉像这只小猫一样朝他跑过来歪着头的样子,冲击力可谓前所未有的巨大。   陆昂连耳朵都微红。   ……好可怜的陆昂。   看起来什么都有了,可居然——从来没有人给他发过表情包!   原来陆昂是表情包赤贫阶级。   兰沉恍然大悟。   他打字向解释:这是表情包,好玩的。   Lion:。   陆昂估计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别的。   Lion:你现在怎么样了。   兰沉:挺好的,我的家庭医生手术技术很好,我现在肚子已经不痛了。   Lion:你那家庭医生不行。   兰沉:?   连这也要雄竞?   陆昂真的是个雄竞的人才,就是不知道修泽要是看到陆昂说他技术不行,会是什么反应。   兰沉坏心眼地猜测:狗狗眼医生……会哭的吧。   Lion:如果你不想来皇宫,我就派几个宫里的医生过来,给你重新检查一下。   兰沉故意逗他,发过去:不用了。   Lion:理由呢?   兰沉:我搬回去和宗霆一起住了。   这次陆昂那边是真的不发消息过来了。   兰沉以为陆昂是被他气个半死说不出话,实际上……倒也没错,只是陆昂直接把光脑重重摔了出去,光脑直接被摔坏,黑屏待机GG了。   陆昂气得不轻,眉头紧拧,眼中寒光凛凛。   他就知道他之前不能走……他一走,就是在给宗霆机会,让宗霆能够堂而皇之地把兰沉带走!   真是无耻。无耻之徒!   光脑砸在墙壁上的声响惊动了门外侍奉的几名仆人,他的宫内厅女官小心地推开门,探身进来:“……殿下?”   陆昂一条手臂架在软椅靠背边缘,另一手放在膝上,虚虚握了下拳,平复心头怒火,才吩咐道:“拿个新光脑过来。”   “好的,殿下。”女官低头退身,很快回来,从内务仓库里拿了一支新光脑给他。   陆昂打开新光脑,用生物识别码刷入自己的账号,再次登上那个聊天软件,继续给兰沉发信息。   Lion:为什么跟他回去?   Lion:你既然跟他离婚了,就应该知道避嫌。   终于连陆昂也变成了酸溜溜的醋坛子,还是傲娇风味醋坛子。   害,我们太子殿下,老傲娇大王了。   兰沉一边在心里狂笑,一边不情不愿:你来拒绝宗霆试试。   聊天界面那头,陆昂冷嗤一声。   Lion:你就那么怕他?   Lion:也不见得你有多怕我。   兰沉:你有什么好怕的。   兰沉:你跟他又不一样。   他这话让陆昂很是受用。原来在兰沉心里,他到底是不同的。   陆昂只觉心里像在被一根小羽毛轻轻地搔痒,有点……悸动。   他心情好了点,表情也没再像刚才一样臭。   Lion:比如哪里。   兰沉面不改色地打下:“你是幼稚鬼。”   Lion:???   陆昂一连发了三个问号过去,在聊天界面那端差点又要捏坏一个新光脑。   Lion:你什么意思?   兰沉:就是这个意思。   陆昂都要气笑了,他打字发过去:你说我幼稚,你不也一样幼稚吗?   兰沉:我哪里幼稚?   Lion:你跟我闹脾气,还找我要一百万。   兰沉:这明明是你要朝我发火,是你先生气的。   Lion:……是你先和别的男人走在一起。你觉得我不会生气?   虽然只是聊天气泡里的文字,但兰沉就是硬生生从里面,看出了陆昂的委屈巴巴。   他都可以想见陆昂纠结起来的眉头和拉下的嘴角,午夜蓝的眼睛色泽浓郁湛蓝,近看有一种夺人心魄的英俊。   怎么会有这样的的皇太子,又幼稚又自大,又可爱。   他忍笑继续发,装作很不服输,还带着点委屈:那也是你先装不认识我。   Lion:所以你都是为了故意气我?   兰沉不禁点头赞许。小学鸡的脑补能力很让他满意,都不需要他再多解释什么,自己就脑补出一场狗血大剧。   兰沉:才不是。   他越是不承认,陆昂就越是相信起这个猜测。   陆昂兴致勃勃:你等着吧,我会查出来的。   兰沉:……随便你。   陆昂在那边又是好几次“正在输入中……”的状态,最后发了一句:“我明天过来找你。”   想也知道这是他经过多少反复思考才说出口的。   对于陆昂来说,这或许就等于是一句“对不起”了。   兰沉:?我明天不去学校,在家里养病。   陆昂的对话气泡连发三条。   Lion:我知道。   Lion:那又不是你家。   Lion:你住那里还不如住皇宫,以后皇宫才是你家。   兰沉:你有毛病。   Lion:?你敢不敢再说一次。   他和陆昂在聊天软件上不停斗嘴,笑得肩膀都一抖一抖,被宗霆发现了,便往他那边看了一眼:“你在干什么?”   兰沉忙跟陆昂说了一句“我睡觉了”便关掉光脑,转过头看宗霆:“……我在和同学聊天。”   宗霆看向光屏文件的视线微微一顿。   他垂眸:“和陆昂?”   行了,又醋一个。   兰沉暗暗忍笑,两只杏仁眼睛纯洁无辜,信誓旦旦:“没有!不、不是陆昂……”   他提起陆昂时,双颊又微微泛红,在枕头上压住半边脸,好像不想让宗霆发现他的心事,这样遮遮掩掩,反而让宗霆心情复杂。   再吃多多的醋。   兰沉每一个动作都写着“故意”两个字。   宗霆果然很不爽,他直接关掉光脑屏幕,说了句:“睡吧。”   兰沉小心:“哦……”   他钻进被窝,在宗霆关了床头柜小夜灯后,把身体和脑袋一起埋在被窝里,好像这样就不用忍受被害羞烧红了脸的苦。   可他的脸却依旧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温度直逼高烧。   其实他从来没有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和宗霆一起睡觉过……连在西里亚那次,宗霆在他身边睡了半夜,都算得上意外。   所以这可以说是他和宗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同床共枕”。   却是在他们离婚以后。   兰沉在被窝里小心翼翼地,一点点,一点点,把手指往宗霆那边够。   终于快越过被单上的巨大平原,抵达宗霆身边的时候,却被宗霆警觉地一把抓住这只偷偷摸摸的小手,把他的手包在了手心。   “怎么了?”宗霆问。   兰沉的手心也发烫,他被抓个现行,顿时红透脸,支支吾吾:“没、没事啊……”   宗霆默默包紧他的手,“那早点睡吧。”   兰沉还是忍不住说出口:“……我想牵着你睡觉,可以吗?”   他的愿望原来只是渺小简单的一个牵手。   结婚一年,他们甚至都还没有牵过一次手。   宗霆放开了包着他的手掌:“……好。”   他宽大的手掌改为与兰沉十指相扣,指缝相触,紧紧贴在一块,十指富集的触觉神经带来皮肤摩擦的酥痒,像有微小的电流,顺着指缝沿小臂一路爬上。   兰沉的睫毛颤动,掌心很快沁出一层细细的薄汗。   他觉得和宗霆扣在一起的手掌湿漉漉的,又热又黏,却让人上瘾,不想分开。   也不知道手心是他的汗还是宗霆的汗,明明怪不舒服,但心里却分外满足,好像一汪温水,沉甸甸地在胸腔里滚来滚去。   兰沉的手安分下去,可呼吸却越来越沉,胸腔用力吸入空气,却感觉怎么也吸不够,等等、好像要窒息了……   宗霆突然动作。   他翻身起来,把兰沉吓了一跳。   他在黑暗中靠近兰沉,上身就压在兰沉头顶——然后他伸手,掀掉了兰沉头上蒙着的被子。   “别把头钻进被子里睡,”宗霆的声音从他头顶传过来,“你怎么会有这种习惯?”   兰沉被掀掉被子,面孔终于接触到了沁凉鲜爽的空气。   他睁大双眼,在黑暗中,看着头顶宗霆模模糊糊的影子,视线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宗霆的五官。   原来宗霆目光一直在看着他。   兰沉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在一片寂静的黑夜里,他和宗霆对视了数秒,像蜡烛的烛火缓慢燃烧。   最后宗霆喟叹般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在兰沉的眼睛上轻轻啄吻一口。   ……是一个很轻,如蜻蜓点水般的吻,却是之前,宗霆从未给予过他的吻。   他亲在兰沉的眼皮上。   兰沉眼皮轻颤,“唔”了一声,随后宗霆的吻又下落,亲在他的微凉的鼻尖,最后才到那两片已经被兰沉自己抿得湿湿润润的嘴唇。   他的嘴唇被摩擦,下意识微微张开,露出一点柔软的舌尖,正好碰到宗霆的嘴角。   宗霆身体一僵,五指仍与他交握,抓得极紧。   ——这像是某章序曲。   唇与唇相贴,随后是一个深入的吻。   宗霆的吻和他的人一样,强硬,霸道,也让人无法拒绝,唇齿相交,兰沉的口腔被他攻城略地,嘴巴合都合不上,嘴角溢满湿答答的口水。   他陷在床褥里,浑身都发软,动都动不了。   好像整个人都被对方掌控,每一寸骨肉都是他的掌中之物。   宗霆握着他的手,把他的手腕压在脸侧,兰沉被迫仰起头,接受这个漫长又深入的吻。   他被亲到舌尖都发麻了,“唔唔”地低哼。   回忆如暴风雨涌来,那些伤害、那些痛苦、那些眼泪,都在这个吻中被暴风雨不断吹打洗刷,回忆摇摇晃晃,再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一吻深长,像是过去好几个世纪。   宗霆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一个吻,目光深深看向他。   兰沉双目湿润,急促喘息,嘴唇都有点肿了,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宗霆的目光从他漂亮好看的双眼慢慢移到他的嘴唇,喉结上下一滚,声音低哑:“……早点睡吧。”   兰沉:“哦……”   他怪失落的,虽然还和宗霆牵着手,却感觉和宗霆远离了一步,没有刚才那种亲密了。   他左想右想,还是得寸进尺:“……可以抱着我睡吗?”   宗霆:。   他的小前妻,原来本性是只黏人小猫。   但有什么办法,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他难道还会拒绝。   宗霆哑声应下,又翻过身,侧躺着把兰沉拉到自己怀里,让兰沉的背贴着自己胸口,双臂抱在兰沉肋骨下方。   是一个完全把兰沉圈起来的姿势,兰沉整个人都在他怀里,好像背后靠着一座山一样充满安全感。   他低着头,耳廓和而背都发热发烫,这下真的不敢动了。   “……还不睡。”宗霆在他耳边道。   “哦,睡、马上睡了!”兰沉急忙说。   他闭上眼睛,拼命装睡,但耳边自己的心跳声如此响亮,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睡着,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有了困意。   随后脑袋越来越沉,大脑慢慢陷入黑甜的梦乡。   ……直到他的呼吸悠长而平稳,宗霆才在他身后,无声地睁开眼睛。   他把手从兰沉肋下拿起,默默地摸了几下兰沉的脑袋,然后凑过脸,轻轻地又在兰沉发心印下一个吻。   好像在重新标记、拥有他的小猫。   这只小猫,瘦骨嶙峋,以前被他丢走,现在又跌跌撞撞地,回到了他身边。   这或许已经是世界上,最幸运的重新开始。   兰沉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多。   醒来时宗霆已经不在他身边,估计很早就去军部了。   兰沉悠闲地起床穿好睡衣,有佣人过来敲门,问他是要在房间里吃早饭还是下去吃,兰沉看了眼光脑,回答道:“那等我一下,我下来吃!”   光脑屏幕上,校园论坛正被昨天宗霆送他来学校,和陆昂抱着他冲去校医院的事情刷屏。   吃瓜群众们又开始纷纷议论了,到底他和陆昂之间是个什么关系,要是说陆昂讨厌他,那为什么还会这么不故仪态地带他去校医院。   反正各方观点争论不休,大部分人认为,那只是因为陆昂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看到同学身体不适,热心帮忙而已。   兰沉:……你们对陆昂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当然在猜测他和宗霆关系的贴子也有不少。   许多人都留言询问他是不是宗霆的某个远房亲戚,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见过宗霆家里的雇佣员工,他们都说兰沉是宗霆部下的亲属!   兰沉:谣言就是这么来的!   他一边刷内网论坛,一边走下楼吃早饭,手指在其中一个楼层上停住。   428445342:你们都说错了。兰沉是上将的前妻,这是真的,我哥是太空战队中尉,他跟我说他见过上将和兰沉一起军区医院吃饭。   这条楼层被后面的无数个楼层引用回复“哈哈哈哈哈哈”无数次。   “笑死我了,看了这么多楼,你是最有想象力的。”   “哈哈哈哈真的笑放屁了”   “科幻小伪经应该你来写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在放肆嘲笑这一层楼,而原层主虚弱的辩驳“我真没乱说啊我哥亲眼看到的”则被淹没在一众“哈哈哈哈”的海洋里,根本没人能够察觉。   ……看来,在任何地方,真相都是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   有时候真相就在眼皮子底下,都没有人愿意看一眼。   兰沉一直觉得校内网论坛挺有意思,之前天天围着陆昂打转,现在基本上是天天绕着他搭起高楼,不知不觉,他都已经成帝大校园的风云人物了。   他看了一眼《替身情人》这本书的剧情点进展。   还真不错,这次的剧情计算对他还算厚道,这些校网上的非议,都被折合进了“遭到校园霸凌”这个剧情点里,这一段剧情点进度都快满了。   接下来他只要完成后续的“退学”剧情点和流落黑市、以及与陆昂的不可描述剧情,就能够刷满整本书的剧情点。   这意味着——他很快就可以不用卷了!!   一想到可以不用每天这么卷生卷死,彻底躺平摆烂,兰沉就喜极而泣。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打工人马上翻身做主人!   他心情一好,胃口就很好,大口吃完早饭,便在家里东逛西逛。   那些佣人们也都对他态度殷切,毕竟他们昨天已经看见了宗霆是怎样小心把他抱回家的。   宗霆对兰沉的态度一好,他们对兰沉自然也不敢怠慢,兰沉走到哪里,都能收到笑脸。   他就在花园里和负责整理花圃的园丁聊天,兴致勃勃地看别人修剪花枝、移植冬天开花的花苗,跟在后面问个不停。   中午宗霆从军部回来时,没在楼上看到兰沉,便问身旁的一位女佣有没有见到兰沉。   女佣道:“少爷在花园里……”   宗霆颔首,往二楼东侧面朝花园的大露台上走去,站到栏杆边上,果然看见了花园里兰沉纤瘦的身影。   兰沉正撅着屁股,在那边拿着园艺铲子帮园丁挖土坑。   宗霆看他挖得那么那么,便没有出声叫他,还是兰沉自己察觉到宗霆的视线,莫名地回过头,才看到了楼上的宗霆。   兰沉愣了下,随即向宗霆绽开一个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秋日阳光明媚金黄,他站在太阳底下,满眼都是宗霆,稍微歪过头,笑得露出两排牙齿,比阳光更璀璨。   连头发丝都好像在阳光下发着金光。   宗霆默然望着他,心脏在胸膛里横冲直撞。   “你怎么中午也回来啦?”兰沉把铲子插到土里,拍了拍手,从露台下方的小门跑进屋内,兴冲冲地走上露台。   宗霆默不做声,视线紧紧锁在兰沉身上,直到兰沉的那张脸在他面前加倍放大。   兰沉跟他靠得很近,因为身高差距,他得吃力地仰起头,才能和宗霆说话:“好难得呀,你以前中午都不回来的……”   宗霆“嗯”了声,双臂扶住兰沉的腰,轻轻松松就把兰沉抱了起来,放到大理石栏杆宽阔平坦的边缘,让兰沉能和他平视。   “我回来看看你。”宗霆实话实说。   兰沉脸上微红,眼睛却发亮,好像在这一刻,他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真的啊……那、那你要和我一起吃午餐吗?”   “嗯,一起吃。”宗霆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腕看了下光脑。   光脑跳出鲁西迪刚发给他的信息:将军,这是之前少爷的行踪报告,上次您不要之后我就把纸质文档销毁了,幸好我还复原了一份电子版。   宗霆低下头,很快划动光屏,随意地扫了眼上面的内容,但眼神,却在一瞬间凝结。   ——光屏上,照片中的兰沉,正和一个身形高大健硕的男子交谈着,随后他跳上男人的背,两个人亲密地走在帝大路上。   宗霆的表情,一点一点,冷淡下去。   他的心在极速下坠,血液慢慢变冷,舌尖泛出铁锈的腥气。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兰沉还一无所知,坐在栏杆上,歪过头问他。   宗霆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视线死死盯着光屏上的照片,不曾离开半点。   这时,一位女佣急匆匆地跑了上来。   “将军……怀特上校来了,您要下去接待他吗?”   女佣向宗霆道。   兰沉愣住,视线看向宗霆,慢慢浮出某种祈求的情绪。   ……洛特斯·怀特,是他的心结啊。   那一天,他摔在楼梯下,就是看着所有人,绕过他围向了洛特斯,连宗霆,都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他从此一病不起,耳朵也聋了半只。   那个人,就像是他的噩梦,每次见到他,只会给他带来锥心之痛。   他在无声地祈求宗霆,不要抛下他去见他……   他好不容易,获得了宗霆的迟来的爱,难道又要像以前一样,遇到那个永远也绕不过去的洛特斯·怀特吗?   兰沉的面色慢慢变白。   宗霆眉峰轻抬,转过身,还没说什么,露台的落地窗边,便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玉立身影。   洛特斯·怀特一袭白色制服,金发低低束在脑后,手上拿着一沓文件,面带笑容,朝他们走过来。   他一步一步走向宗霆,眼神了然地,滑过兰沉身上。   “你看,我好像来得正好,”洛特斯向宗霆笑道,“怎么这么巧,还能碰到你们两个都在。”   宗霆:“你有什么事?”   洛特斯笑了一笑,视线越过宗霆,看向兰沉。   “我们研究院的频波检测仪,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你要听听看吗?我听说了你们军方最近一直在查的事情——阿尔戈斯之眼的信息正在被人泄漏。”   洛特斯不慌不忙。   宗霆没有说话。   兰沉坐在栏杆上,在洛特斯那笑意盎然的视线中,开始轻轻地发起抖来。   他的耳朵又开始痛了……   他慢慢抬手,捂住左耳,换来洛特斯饶有兴味的一记挑眉。   气质高雅清贵的金发美人满面笑容,转向宗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怎么回事,你不会——”   “……也猜到了吧。”   他背着双手,走向兰沉。   宗霆终于开口:“你指的是什么。”   他看向兰沉身前气定神闲的洛特斯。   洛特斯轻笑一声:“阿尔戈斯之眼泄漏的事情……和你的小妻子大有关系。”   兰沉面色苍白地摇头:“你在说什么……什么阿尔戈斯之眼……我根本就不知道……”   洛特斯又是一声笑。   他转过身,眯着眼睛打量兰沉,总算是把之前在兰沉这里受得气都讨回来了,格外不饶人:“那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他拿出一张文件,上面是一份数据记录。   “11月19日凌晨,军方通讯舰船截获电磁波片段;最早的电磁波片段经过分析,发射源来自T区,随后是R区、F区,11月20日,正式发现了从C区传来的电磁波。而在几天之前,11月17日,孟菲斯监狱中关押的埃德加·阿斯兰越狱。”   他笑盈盈地看向兰沉,继续念:“11月19日晚上,研究院频波检测仪经过分析,找到了那段最早的,来自于C区的电磁波信息,并确定了发射源——”   他向宗霆邀功似地看去一眼,“这还是我今天早上才终于分析出来的呢,发射源的位置,就在——”   “你到底在说、说什么啊?”兰沉磕磕绊绊地说,“什么电磁波……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洛特斯舔舔嘴唇,和兰沉一同望向宗霆。   兰沉的眼神中全是乞求……他在用眼神向宗霆求救,他在让宗霆救救他,不要让他一个人再次面对洛特斯带来的噩梦。   可宗霆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宗霆的沉默,让兰沉眼底的绝望,一点一点溢出。   宗霆到底还是在洛特斯和他之间……选择了洛特斯。   又一次。   第二次,或者是第三次?   洛特斯看出他们之间的端倪,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   “那个地址并不固定,可如果非要再精确一点的话,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真有意思,我发现这个地址,随着你前妻的移动,而在不停更改着。”   “你的意思是泄漏阿尔戈斯之眼消息的人是他?”   宗霆出声。   他没有看兰沉。   洛特斯点点头。   “我真的没有……”   兰沉绝望地说。   洛特斯道:“不,你有。——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似笑非笑,从军服口袋里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遥控信号屏蔽器,按下开关按钮,静静等待了几秒。   随后,一块灰绿色的东西,忽然从天上掉了下来,摔落在三个人之间的空地上。   兰沉低头一看。   ……那是一只被摔坏了的,带有铜锈的机械小鸟。   “你应该比我更熟悉,这是谁的东西吧?”洛特斯盯着兰沉,嘴角扬起。   兰沉的脸上已经全无血色。   他缓缓看向宗霆,期望从宗霆脸上,看到一丝对他的信任,期望宗霆能够为他辩解,站在他这一边。   可是宗霆……什么都没说。   他就那样默然地,冷着脸,遥遥望向兰沉。   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们之间,已隔山水万重。   他什么都不需要再说。   兰沉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脸上怔怔地,落下两行眼泪。   ……再一次,宗霆当着他的面,在他摔得爬不起来的时候,走向了洛特斯·怀特。   他的耳朵在流血,心在流泪。   原本好不容易拥有的一点点幸福……他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的,来自于宗霆的喜欢,就这样被洛特斯·怀特轻轻一推,推倒成灰烟了。   他眼中的生机慢慢消弭。   ……人生怎么会,这么苦呢?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等到的一点甜,却可以被人这么简单地就夺走啊……   他含泪的双眼,看着宗霆。   扶住栏杆的双手,轻轻松开。   他向后仰身。   视线急速地从宗霆脸上,滑向天空。   他看到洛特斯·怀特突然大变的神色,还有宗霆朝他冲过来的模样——但很快全都被抛在视野下方。   眼前是湛蓝无云天空。   而他在坠落。   他在风中,直直向地面坠落。   像一片飘落下去的羽毛。   兰沉闭上眼睛。   耳边是系统的语音播报:“宿主,恭喜您完成130%剧情点进度,总计可转换10000兑换点,已开启‘遗失的玫瑰’兑换资格,兑换后可返回真实世界,请问是否立即兑换?”   “……那当然是,立即确认兑换。”   作者有话说:   键盘冒火!!!下一章正攻就小小露个脸(纯露脸   谢谢大家的支持QUQ   =====   感谢在2023-04-01 23:31:40~2023-04-02 23:3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山、快乐大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总有刁民想害朕 52瓶;夜月 28瓶;懒羊羊 20瓶;V 15瓶;楠之向晚 13瓶;雪月公爵 11瓶;ukiiii、邱邱、难释 5瓶;糖磁儿 3瓶;秋星落晓霜 2瓶;星妙、云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暴雨蝴蝶   ……他确实肉眼可见地,不像平常那样镇定了。   “遗失的玫瑰”, 是系统兑换商城中最昂贵的几样道具之一。   它的价格仅次于可以让穿书员在三维世界中重塑生命的“拉撒路之叹息”,售价高达10000兑换点。要知道,可以让穿书员永久留在穿书世界中的道具也不过区区4888兑换点。   在系统商城的商品界面里, “遗失的玫瑰”显示已出售数量只有“30”,而且购买了这三十次道具的穿书员, 还是同一个——正是兰沉本人。   兰沉才不管它有多贵,他每次只要一攒到兑换点额度,就会立刻选择购买遗失的玫瑰回到现实世界。   这个道具唯一一个好处就是,当他通过它回到现实世界中时, 他所处的穿书世界时间会同时暂停。   而当他用完可支配时间,再次回到穿书世界中时,他在现实世界中的时间也会立刻暂停,直到他下一次回归。   正因为穿书局所在的主世界位于物理学上的第五维度,而兰沉的真实世界处于三维、穿书员进入的穿书世界则位于一维, 高维度世界对低维度世界处于支配地位,所以, 穿书局研发的道具,才能够拥有这种类似于让兰沉逃逸出时间之外的力量。   随着“叮”一声的成功购买提示音响起, 兰沉说出“确认使用”指令,他在空中下坠的速度渐渐趋向静止极限, 耳边风声暂停。   他眼前出现了一朵正在从花苞开始绽放的电子玫瑰。   玫瑰花瓣由无数流光溢彩的电路构成, 花瓣向外展开, 逐渐变得越来越大, 占据整片视野。   随后,世界开始合拢。   他的四周变成了一条闪耀着数不清记忆碎片的通道。   所有他在真实世界中的回忆都在通道的四面八方涌现, 有他刚出生时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有他童年时第一次骑自行车摔倒时哇哇大哭的模样、还有他十几岁独自踏上异国求学时见到的那一片天空……   回忆并非平面呈现的画面, 而是立体可触的真实场景。   这是一条跨维度的爱因斯坦-罗森桥, 每一个涌上的回忆画面,都是他可以突破维度去触碰到的真实。   他可以把他的手伸进那个他八岁时跳下去的泳池,也可以抚摸到另一边,他在十五岁那天,在华人街小巷里遇到的那个男孩的头发。   黑暗中的喘息。小巷砖块的石腥气。衣服摩擦声。黏腻的血。有力而强硬的臂膀。少年眉骨阴影下深邃的眼睛。枪声回响。是他救了他。但他快死了吗?   兰沉站在世界通道的半路上,定定地看了一眼那个漆黑的小巷口。   随后淡淡别过视线,继续往前走。   ——这条爱因斯坦-罗森桥的尽头,是他从小长大的那个卧室。   卧室里到处充斥着一个男孩成长的痕迹,变形金刚贴纸、奥特曼玩具、撕坏的青少年名著读本、发黄的海报透明胶带……还有他睡着的床。   哦。他上一次离开真实世界时,把时间设定在了半夜。   此时此刻,他的爸爸妈妈,还在楼上另一侧的卧室里睡觉。   兰沉加快步伐,大步往他的卧室走去。   快到了、就要到了……他马上就能回家……   他离卧室的天花板只剩几米远,指尖都已经快要碰上吊灯的灯线。   整条世界通道突然开始闪烁红光!   “警告,警告,检测到非正常时空穿刺现象,爱因斯坦-罗森桥即将关闭,请使用者尽快回到初始维度!”   兰沉神色一凛,原本满脸的期待,忽然化作惊异。   他抬头看向四周时空正在飞速扭曲流动的世界通道,出声问:“系统,怎么回事?”   他一边问,一边大步向前,没管那不停重复播报的警告信息的电子音,使劲往他的卧室里冲!   可原本近在眼前的卧室,却忽然变得无限遥远。   他和卧室之间仿佛陷入了永无止境的芝诺悖论,哪怕他拼尽全力,跑得再快,也根本追不上卧室远离他的速度!   兰沉拔腿向卧室狂奔,身后红灯大闪、警报声越来越尖锐,系统的声音焦急无比:“宿主!不好了!好像是因为这个世界是违规融合世界,你不能直接从这里回到现实!”   “我钱都花了,凭什么不让我回去!!”   “警告,警告,检测到非正常时空穿刺现象,本通道将在十秒内关闭,道具将在通道关闭后回收返还,请使用者尽快回到初始维度……”   “倒计时开始,十……九……八……”   兰沉摔倒在离世界通道出口只有十几米远的地方。   “……七……六……”   “宿主、你这样真的过不去的……我们回去吧……还好道具能用没给你算次数,等、等你赶快把这四个世界结束掉,我们再从主世界里回去……”   系统苦苦劝他。   兰沉用手撑住地面,神色莫名,发丝尽数垂落。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这个垃圾的融合世界,居然能让他连家都回不了……   这就是穿书局想要陷害他的最终目的吗?让他被困在这个世界里,再也出不去?   他从地上坐起身,眼神里闪动着,越来越燎原的怒火。   “……五……四……三……”   他轻轻地,从鼻腔中送出一声笑。   “呵。”   漂亮的眉眼望向头顶,真实世界的回忆碎片已经在被世界通道挤压变形,被拉成一条一条的斑驳长线。   正在关闭的通道仿佛一幅织物,复杂到眼花缭乱。   他朝头顶上方举起右手,食指、无名指和小指都往下压,拇指内扣。   ……他比了一根中指。   那藏在这世界通道后的、无处不在的注视着他的视线,监控着所有世界运行的穿书局运转核心,都收到了他这一根中指。   或许穿书局会因此更加苛待他,给他设下更多的陷阱。   让他彻底爬不出来,宁愿浑浑噩噩地活在穿书世界中,失去一切理智。   ——但他无所畏惧。   因为他会记着,穿书局欠他的每一笔债。   迟早有一天,他会一并讨回来。   “……走吧,统。”   兰沉垂眸,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向身后走去。   盛开的玫瑰,在他身后,不过几步之遥。   往前走是永远也到不了的家,可回头却那么容易。   ——但他,偏偏最讨厌回头。   “……二……一。”   “倒计时结束,爱因斯坦-罗森桥开始关闭。”   兰沉耳边的风声再次呼啸!   嘀嗒。嘀嗒。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刺目的秋日艳阳再次照射进他的眼底,无限时空与维度的微尘,纷纷落入他眼睫。   ……他在坠落。   向下掉,不断向下掉。   像在风雪中坠入悬崖。   坠落的速度不减。   ——只是一个眨眼。   风声突然沉闷。   他掉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有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   像接住一只被暴雨打湿翅膀的蝴蝶。   原来年轻的Alpha,也有这样有力的双臂,和厚重的胸膛。   他看到一双比蔚蓝天空还要浓郁的蓝眼睛。   皇太子着急地拧着眉头,看他有没有事:“你怎么搞的,怎么会从楼上掉下来……喂,让我看看,你没受伤吧?”   兰沉呆呆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昂察觉到他状态不对,顿了一下:“……你怎么了?”   又是一声闷响和惊呼。   陆昂从兰沉身上移开视线,看到宗霆也从二楼露台上跳了下来,眉心紧蹙,大步朝他们走过来:“……殿下。”   他伸手想要从陆昂怀里接过兰沉。   可陆昂当然不会把兰沉交给他。皇太子侧过身,用肩膀挡住宗霆伸过来的手,冷淡地扫他一眼:“碰什么碰?”   宗霆脸色难看,眼神越过陆昂肩头,直直看向兰沉。   兰沉却只是侧着脸,双眼看向前方,目光却没有落点。   “请把他交给我,殿下。”宗霆道。   陆昂笑笑,把兰沉抱紧,“用什么理由?你自己没看好人害得他从上面摔下来,要不是我接住他,他现在估计都摔断腿了,凭什么交给你?”   “你说对吧,兰沉?”他低头询问兰沉。   可兰沉的表情……却很不对劲。   他的表情空白,眼神失去焦距,仿佛完全听不到他们的对话,把自己关在了没有任何人的封闭世界里。   陆昂心里一惊,又问了一句:“……喂?”   宗霆沉默地伸出手,不再与陆昂商议,居然想直接从陆昂怀里把兰沉抢走。   ……他确实肉眼可见地,不像平常那样镇定了。   陆昂瞪他一眼,把兰沉的头按进自己怀里,后撤一步:“你想干什么?”   宗霆的手又落空。   这时,洛特斯·怀特也从楼上匆匆跑下,他对宗霆道:“你怎么直接跳下来了,有这么着急?不过是个二楼阳台,摔也摔不死人……”   他口中怪责,见到陆昂,又向他行了一礼:“……殿下日安。”   陆昂很快打量了一眼他和宗霆,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没有应声。   “人我带走了,我接他去皇宫。”陆昂向宗霆挑眉道。   岂料洛特斯·怀特比宗霆先一步出声:“殿下,恐怕不行。此人有重大嫌疑,军方正要逮捕他进行审问——”   陆昂的神情,一下冷了下去。   他看向洛特斯·怀特,双眸中寒风凛冽。   那两片薄薄的嘴唇轻轻勾起,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傲慢与尊贵,犹如在王座上向脚边仆从低头看去的一眼,饱含轻蔑和冷肃。   “你也配,告诉我不能做什么事么?”   陆昂轻轻开口。   洛特斯神色一变,为他这高高在上的神情而震慑,不知不觉,合上了嘴巴。   他竟然会觉得……陆昂像在看着一只蝼蚁。   而他仅被这一眼,就被看得无限低矮下去,连脊背都无法挺直。   这是……   这是——   暴君的垂眸。   洛特斯神情惊愕哑然。   就在他说不出话的时候,宗霆沉声开口:“殿下,请将我的前妻归还于我。”   宗霆再次靠近他们,手掌眼看就快要碰到兰沉的头发。   陆昂刚要厉色,他怀中的兰沉,就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   细瘦的手指一把抓住陆昂的衣领,因为手臂抬起的这个动作,他的袖口向下退落,堆叠在肘部,露出那伶仃的、瘦到皮包骨头的手腕。   这个一缕游魂般的美少年,抬起他含泪的、毫无血色的面庞。   他的眼里全是泪水,双眼看着陆昂,像在看他最后的救赎。   “……带我走……带我走吧,求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先休息一下哦,明天努力加更!   【下面是一点点注释都来自简中wiki,可以不看!不影响阅读】   拉撒路:新约《约翰福音》11章中记载,拉撒路病死后埋葬在一个洞穴中,四天之后耶稣吩咐他从坟墓中出来,因而奇迹似的复活。   爱因斯坦-罗森桥:虫洞的别称。是一种连接时空中不同点的理论结构,它基于爱因斯坦场方程的特殊解。虫洞可以想像成一条隧道,其两端位于时空的不同点(可能是不同的位置和时间)。   芝诺悖论:是古希腊哲学家埃利亚的芝诺提出的一系列关于运动的不可分性的哲学悖论。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就是“阿基里斯追乌龟“说,动得最慢的物体不会被动得最快的物体追上。由于追赶者首先应该达到被追者出发之点,此时被追者已经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因此被追者总是在追赶者前面。   =======   感谢在2023-04-02 23:30:22~2023-04-03 22:3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冬瓜点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风吹绿树 40瓶;是阿如呀LJR 30瓶;史莱姆酱 22瓶;七伞子、吾辈当自强 20瓶;鸡蛋煎饼、糖磁儿、斑爷本命 5瓶;云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原来他早已心动(修)   #自恋小学鸡如何用一句话让影帝差点破功   陆昂愣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兰沉。   他认识的那个兰沉, 自信自尊,沉静倔强。即使身处在最不利的境地,即使明知自己没有任何能够反抗他的办法, 也依然能够从这双眼睛里,看到藏在深处的自傲。   这份骄傲, 就像是被压缩出来的钻石,闪烁着让陆昂情不自禁心动的光辉。   兰沉当然有底气骄傲。   他能够凭借一个Sigma的天资在帝大立足,能够成为帝大唯一一个拿下全奖的Sigma学生——要知道大部分Sigma,只能从事着最底端的体力劳动工作, 甚至都没有办法考上大学。   他为什么没底气骄傲?   他比所有那些用自己的煊赫出身取得耀眼成绩的贵族学生更让人倾佩。   他用功刻苦,堂堂正正地参加每一场考试拿下第一,他从不遮遮掩掩自己的努力,而是大方地让所有人看见他的优秀。   他优秀到以让人不得不侧目的地步。   其实帝大的每个学生,都知道他的名字, 不仅仅是因为陆昂,兰沉自己的名字就已足够响亮。   兰沉向来是不会低头的。   他像一棵笔直的树, 不管狂风怎么吹过来,都不会轻易弯折。   陆昂一直觉得兰沉就是这样的一棵树。   可现在他看到这棵树就快要被风吹散了。   这双含泪注视着他的眼睛, 背后显露出一个,随时都能消散的、疲惫不堪的灵魂。   “……你怎么了?”陆昂下意识问。   “让我看看他。”   宗霆走过来, 似要把兰沉从陆昂怀里接走, 手指碰到了兰沉的头发。   兰沉又是一声尖叫。他的反应比上一次还要强烈, 在陆昂怀中剧烈挣扎, 拼命扭过头,不想让宗霆碰到他, 手指和身体都在发抖, 两条细瘦的手臂, 死死攀住陆昂的脖子。   宗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兰沉哭喊起来,他不断拧动手腕,想甩开宗霆的桎梏,手掌拍向宗霆胸口,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对方。   陆昂见状,立刻伸手挡开宗霆,冷冷道:“你再碰他一下试试。”   宗霆深深地看了兰沉一眼,浓黑的长眉紧紧皱起,神色渐渐凝肃。   ……再这样下去,兰沉只会弄伤自己。   他顿了半秒。   最终还是放开了抓住兰沉的那只手。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陆昂面前,松开抓住兰沉的手。   陆昂直接转过身,带着兰沉迅速远离宗霆。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宗霆,没有出声,而是低头查看兰沉的情况。   兰沉已泪流满面。   他用力抱紧陆昂,把上半身紧紧贴在陆昂身上,满是泪水的脸庞就在陆昂眼前,不停地说着:“带我走、带我走……求求你,带我走……”   陆昂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帮兰沉擦了擦眼泪,低低道:“知道了,我本来就是过来带你走的。”   他原本就打算今天过来,把兰沉带去皇宫。   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兰沉不肯跟他走的准备,计划偷偷把人绑走。   可没想到会直接见证兰沉的一场坠落。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清楚,对兰沉来说,一定发生了很痛苦的事情。   痛苦到让这个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服过软的人,会用这样低声下气的哀求口吻,在他面前苦苦求他。   陆昂心情复杂,轻轻地用手抱住了兰沉的脑袋。   陆昂没有回头。   他抱着兰沉,一步一步往府邸外走去。   小区外,成列的飞行车正在低空中悬停。   陆昂皱眉看了一眼这些气势汹汹的军部车辆,走向他那辆带着皇室专用牌照的飞行车。   ……没有人出来敢拦下他。   而在他身后,宗霆站在花园里,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陆昂离去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转角。   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早已不自觉握紧拳头。   洛特斯面带不忿,在宗霆身侧抱起双臂,讥嘲道:“你就这么把他放走了?那可是泄漏阿尔戈斯之眼的嫌犯!宗霆,你这是在徇私——”   宗霆转过头,面色森冷。   他看向表情嘲弄的洛特斯,黑色双眸愈发沉默而压抑。   ——仿佛陷入某种回忆。   他与洛特斯·怀特少年相识。   他从偏远的边界行星来到帝都星与祖父母一起居住的时候,洛特斯曾是他在这颗星球上,认识的第一个同龄人。   他们结伴度过少年时期,又一起就读军校,虽然各自志向不同,从军后就分属两个系统工作,但也一直保持着深厚情谊,相互引为知己。   在他们读军校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与洛特斯结为伴侣。   他们都说他和洛特斯是如此相配,宛如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他们就是最应该在一起的一对……   可他却对此毫无感觉。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对洛特斯有过别的念头。他看到他,只有浅浅的一份旧友情谊,而从来没有任何想要亲近对方的想法。   在他们最亲密的岁月里,洛特斯也曾向他表达过一丝好感。   那时洛特斯还没有留长发,他穿着白色背心,身段高挑劲瘦,笑眯眯倚靠在学校河边的围栏上,问他道:“宗霆?你说我毕业后要不要跟你一起去太空战队?”   他那时也只是淡淡地合上书本,说道:“你该去你最适合的地方,你感兴趣的方向只有文职战略研究院,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去太空战队?”   洛特斯的表情暗淡了一瞬,随后迅速用笑容遮去那抹阴霾:“啊,你说的也是,研究院看起来更适合我……”   宗霆别过视线,看似平静无波,实际上早已猜出了洛特斯心中真正所想。   洛特斯是在小心翼翼地,向他索要一个答案。   他在问他,他们有没有可能,可以在一起,成为旁人口中真正的一对。   但宗霆并没有向洛特斯许下任何承诺。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究竟想要什么。   ……明明洛特斯·怀特,已经是他最好的那个选择。   直到后来,他已功成名就,成为了人人惧怕的“帝国利刃”,在美术馆前的广场上,他见到了十八岁的兰沉。   漂亮精致的少年,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倾慕,低下头时,红扑扑着脸蛋。   宗霆沉默地低头看他,心头忽然一阵攒动。   他的眼神缓缓全部落在了兰沉身上。   好像世界都突然有了颜色。   宗霆从未想过,在遇到兰沉之前的几十年里,为什么他的世界,会是灰色的。就好像电影里急速飞驰的黑白默片,他旁观他的人生,只觉无趣又疏离。   而现在所有的颜色,都汇聚在兰沉一个人身上。   在他面前,兰沉因为紧张而不小心崴脚摔掉了鞋子,他就蹲下去,托着兰沉的脚,帮他重新穿上了那只鞋。   ……他并没有想过,其实那时,他或许并不全是为了自己的誓言,才决定娶兰沉。   而他在得知真相之后,对兰沉会那么残酷,其实是因为……他在恨。   他恨着自己这迟来的一场心动,怎么会将他推向这样前后两难的境地。   初见时对兰沉越是心喜,知道真相后,他就越是憎恶。   憎恶自己,憎恶摄政王……也憎恶兰沉。   他待兰沉甚至待任何人都要冷酷。   他以为那只是恶其余胥。因为兰沉总会提醒着他那一次巨大的失败。   可他没有想到……   他没有想到。   原来是因为,他真的曾为兰沉,动过心。   直到这一刻。   看着兰沉一点点在离他远去,甚至不想再让他碰他,眼中再也没有了对他一丝一毫的期待。   宗霆隐隐意识到,他或许真的已经开始,离兰沉越来越远了。   ——但是,难道他们不应该本就在这里到此为止吗?   既然兰沉已经选择了和他离婚,那他也早就没有了对兰沉的责任。   他根本无需为兰沉负责,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兰沉咎由自取。   比起兰沉,他更在乎的,应该是整个帝国的安危。   可是。   可是——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么不甘?   洛特斯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后退了一步,讪讪地说:“你怎么了?我说错了?你这就是在包庇罪犯,你知不知道这有什么后果——”   “他的事,我会查清楚,”宗霆终于开口,“不用你来告诉我。”   洛特斯的眉峰,微不可查地跳了一下。   他表情怔松,看向宗霆:“……你在跟我说什么?”   宗霆缄默不言,面无表情,随后目光从洛特斯军装上的简章,慢慢落到他胸口那个战略研究所的一星军功奖章上。   ……那还是他们一起被颁的第一个奖章。   宗霆松开了握拳的双手。   他抬眸,凝视着洛特斯的碧色双眼:“你在摄政王身边做事那么久,只是为了向我揭露兰沉在做什么吗?”   洛特斯脸色瞬间大变!   他面色有些发白,强行镇定地将双手背到身后,“你、你说什么啊,什么摄政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宗霆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   他平静地看着洛特斯反过来诘问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转过身,独自向地下车库走去。   “喂,宗霆,你去哪里,你不去、去追太子吗,你真的要放了兰沉……”   洛特斯匆忙跟上他。   宗霆不答,仍往前走,洛特斯紧跟在他身后,不依不挠:“——你不能就这么放了他!”   宗霆猛然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推到飞行车车门上!   洛特斯被摔得发出“砰”一声巨响,后背撞得生疼,眼前一瞬间有白光闪过,愣了好几秒,才在头晕目眩中,愕然看向宗霆。   宗霆站在他面前,微微低下头,一点点扎好刚才弄乱的袖口。   英俊的面庞冷漠无比。   ……也叫洛特斯陌生无比。   “在我至少还把你当成朋友的时候,”宗霆低声开口,“你应该知道不要再来惹我。”   “……你什么意思?——你要为了兰沉,跟我绝交吗?”洛特斯·怀特不敢置信地问。   宗霆别过视线,径直走过他身边,打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洛特斯捂着摔痛的肩膀,脸色阴沉,站在车外,眼睁睁看着宗霆驾车离去。   ……   陆昂把兰沉带回了宫。   兰沉死死抓着陆昂的衣服,怎么都不肯放手。   即使陆昂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到软床上,少年却仍是攥紧他的衣角,不愿让陆昂离开半步。   女仆们纷纷围上来,安静地半蹲在床榻边上,等候陆昂的吩咐。   他的宫内厅女官帕特丽夏向他行了个屈膝礼,轻声道:“殿下,需要我们为这位宾客准备换洗衣物吗?”   陆昂点点头,随即又被兰沉不声不响地握住了手。   他转过头看他,兰沉躺在床上,已经不哭了,只是眼角还有一点点泪痕,眼睫毛湿漉漉的,软软地贴在下眼睑上。   陆昂叹了口气,俯身帮他擦掉那一点湿痕。   从来没有哄过人的皇太子,第一次笨拙地试图哄人:“行了,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我在你面前,你还要哭?”   兰沉:……   #自恋小学鸡如何用一句话让影帝差点破功   陆昂擦掉那点泪迹,手指随意地抹了抹,看着兰沉湿润又柔软的面颊,突然凑过去,俊美的面孔在兰沉眼中放大——   “现在,你是我的了。”   午夜蓝眼睛里,满是亲昵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实在对不起啊今天有点卡文了QAQ写得不是很顺,没法双更了。明天努力补上!   这章给留言的宝贝们发50个红包以表歉意(土下座   =========   感谢在2023-04-03 22:37:52~2023-04-04 22:4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曦月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阳 5瓶;是阿如呀LJR、云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你别动   (2k6营养液加更)哟,年轻人很精神嘛!   陆昂还是给兰沉叫来了宫里最好的心理医师。   医师战战兢兢, 在陆昂的旁观中给兰沉诊断。   兰沉全程不怎么开口,问得多了,也只是轻轻点头或者摇头, 让陆昂的眉头拧得越来越深。   医师擦了擦汗,又用心理监测医疗仪给兰沉检查了一遍, 其实心里大概有了底,但碍于病人在边上,他不敢直接说,先向陆昂欠了欠身, 才小声道:“殿下,要不要去边上说……”   陆昂很不耐烦地走出门:“你跟我过来。”   他们站在门外,走廊另一侧的巴洛克式凸肚窗明亮洁净,陆昂靠在窗边,神情随着医师一句一句说出口的结论, 越来越冷。   “……从病人的体型看,估计是一直都有食欲减退的症状……他应该原本就有长期重度抑郁的倾向, 这次则是急性抑郁发作,需要尽快进行医学干预治疗。”   医师谨慎地说。   陆昂眉头拧得都快变成一个结了, “长期?你说他一直都在生病?”   医师小心地点点头。   陆昂握紧了拳头,突然想到了什么, 眼神看向窗外, 心头一阵难以言喻的钝痛。   他想到在射箭馆的更衣室里那一次……兰沉把药盒掉在地上, 然后蹲下去在他面前一颗一颗地把药捡起来, 近似于匍匐在他脚边。   而他那时,居然会抬脚踩住……兰沉想要捡起来的一颗药粒。   在他做出这个动作之后, 兰沉地抬起头, 安静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话都没说。   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仔细去想过,他踩着的,究竟是什么。   陆昂简直无法再细想下去。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心脏沉甸甸在胸腔里下坠,他难以忍受,握拳锤了一下窗台,立刻转身就向房间内走去。   “殿下,殿下!病人现在——”医师急忙在他身后想喊住他。   可陆昂听也不听,径直冲到兰沉的床前,脚步急促万分。   兰沉躺在床上,眼神静默,看到他进来,睫毛微微地颤了下。   陆昂停了下来。   他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可看到兰沉这个样子,忽然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只能无声地蹲下去,心里满满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紧紧握住了兰沉的手。   ……年轻的皇子终究学不会道歉,却也已经在试着,给予他所有的温柔。   那双好看的午夜蓝眼睛低低看向兰沉,像是一片低语的蓝色海洋。   兰沉靠在枕头上,稍微歪过头,眼神从陆昂的脸上落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昂伸手碰了碰他的头发,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一想起那天自己所做的事,他就满心焦灼,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弥补他加诸在兰沉身上的伤痕。   他开不了口,喉咙里却烧得刺痛,恨不得回到几天前给自己一拳,握着兰沉的手,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殿下……请问您需要我们立刻给病人做心理干预治疗吗?他的情况有点严重了……”心理医师走进房间,犹豫地问。   陆昂点了点头,仍抓着兰沉的手,终于开口:“你、你这几天,都住在皇宫吧,我让他们给你看病……”   兰沉没有说话,眼神有些发愣,哪里还有陆昂认识的那个兰沉的影子。   陆昂完全看不得他这副模样,转过头,心情低落地说:“……我以后会对你好点的,你快点好起来。”   病床上的少年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皇子的承诺。   ……又或者他听见了,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兰沉就这样在皇宫里住了下了来。   他来的第一天晚上连觉也睡不着,一直迷迷糊糊地惊醒,陆昂没离开房间,就坐在他床对面的一张扶手椅上,在黑暗中撑着下巴小寐。   兰沉每次一惊醒,就会从床上坐起来,摸着周围的东西,像是不明白自己在哪里。   ……而且他还把陆昂认成了宗霆。   陆昂开灯去看他的时候,兰沉就会发出小声的尖叫,在床上一直往后靠,把身体都贴到床头靠垫上,神情惊恐,声音发抖:“别过来……求求你……别过来……”   陆昂起初并没有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怕自己,不解地问:”怎么了?“   兰沉拼命摇头,眼睛里全是泪水,他咬住自己的拳头,呜咽着说:“……不要过来了……宗霆……我好痛……”   陆昂站在床边,理智一寸一寸断裂。   他不知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不至于让自己半夜就去给宗霆一拳。他气得眼睛都发红,声音不自觉低哑:“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兰沉只是摇头,在陆昂靠近的时候挣扎得更加剧烈。   “你看清楚我是谁!”陆昂强硬地固定住他的手腕,把兰沉压在自己怀里,让兰沉和自己对视,“我不是宗霆,你看看我是谁。”   兰沉起先是发抖和哭叫,然后才慢慢意识到这个抱着他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颤抖渐渐平息,饱含眼泪的双眼描摹陆昂的轮廓,“啊……啊。”   “……没事了,我不会像他一样伤害你的,”陆昂笨拙地安慰他,蓝眼睛在灯光下泛出一点暖黄,“你只是做噩梦了,知道吗?”   兰沉微微张开嘴巴,嘴唇剥落的死皮粘出一条白线,眼角的泪珠滑落至太阳穴。   ”……我没有……我没有做……你相信我啊……”他还在固执地,向陆昂解释,带着哭腔,眼神慌乱,又亟待被人相信。   陆昂低声道:”知道了,我相信你,你什么都没做,我不会让他们把罪名加到你头上的,你放心吧。”   “……我真的没有……”   他靠在陆昂的脖颈间,疲惫不堪,口中却一直不停地喃喃。   陆昂心痛得受不了。他抱住兰沉的脑袋,心里又痛又气,几乎咬碎自己的牙齿。   他怎么敢……宗霆怎么敢?!   敢把好好的一个兰沉逼成这样。   这个人本应该是一直骄傲的,对谁也不会低头。   可现在却在他怀里,低声下气地哀求他相信自己……   陆昂在兰沉脸侧,缓缓闭上了眼睛。   ——只有这样,才能不被兰沉看到,他眼中的冰冷杀机。   接受治疗两天后,兰沉已经能够开口说话。   他坐在陆昂身边,看了一眼陆昂那期待的表情,垂下眼帘,抓着大腿:“……前天晚上,你一直都没睡觉。”   原来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   陆昂双手抱臂,靠在立柱上,假装无所谓地往阳台外面看:“哦,我怕有人第一次来皇宫住睡不着。”   兰沉别过脸,艰难地说:“……所以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那个,被他小心地藏起来的,他和宗霆的故事。   他是故事里输得一塌涂地的落败者,带着满身狼狈、一身伤痕,灰溜溜地离开了这个本该美好的童话。   陆昂皱了皱眉,他回头看向兰沉,闷闷地说:“你为什么会和他结婚?”   兰沉低下头,看着自己无力的双手:“他是我父亲的上峰,我从小就听着所有人对他的赞美长大,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就向我求婚,你觉得我能够拒绝吗?”   陆昂冷笑了一声:“你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他心里很不爽,兰沉就为了这种人把自己搞得这副模样,还不是因为宗霆比他早一步——   如果他能早一步见到兰沉,他绝对不会让兰沉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明明可以给他更好的。他可以给兰沉世界上他想要的所有。   宗霆有什么好?   陆昂心想。   就算是结、结婚……选他也不是不行。   陆昂这么一想,耳朵又不自觉红了起来,他咳嗽了一声,移开视线,嘟囔道:“我看你是一点脑子也没有,第一次见面就跟你求婚,怎么看都不安好心——”   他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顿了一顿。   宗霆为什么会向第一次见面的兰沉求婚?   兰沉家世平平,在十八岁之前一路都就读于普通学校,可以说与宗霆从未有过交集,宗霆是从哪里认识的兰沉?又为什么会这么仓促地与兰沉结婚?   陆昂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或许藏着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毕竟这件事,怎么看怎么不符合常理。   即使他对宗霆了解不深,但以他和宗霆接触下来的经验来看,宗霆怎么都不可能是那种贸然决定自己婚姻对象的人。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会选择和兰沉结婚?   他暗暗地把这件事记下,没再向兰沉询问更多。   无所谓,他总会查清楚。   他想知道的事情,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都不会让他失望。   接受治疗四天后,兰沉的状态就好了许多,看起来似乎和陆昂记忆里的那个兰沉没有多大区别了。   唯一的区别或许就是,他对陆昂的态度,要软化得多。   陆昂能明显感受到兰沉对自己的依赖。   或许是因为这座皇宫对兰沉来说大而陌生,即使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他还是只认识陆昂一个人,便也只能和陆昂说话。   每次陆昂稍微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眼巴巴地,试图寻找陆昂的身影。   陆昂测试了一次,故意找借口回学校上了一天课,然后在光脑上查看兰沉寝殿里的监控。   ……果然看到兰沉坐立不安,每隔十几分钟,就要向仆侍确认他的去向。   得知他是去了学校之后,少年满脸失落,抱膝坐在阳台门口,呆呆地靠在廊柱上看风景。   偶尔他尝试努力看书,却都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专心致志,总是看一会儿就放下书本,把头埋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昂本性恶劣,看到兰沉对他这样病态依赖,只觉得暗爽。   他巴不得兰沉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这样就是最好的了,兰沉只会喜欢他,也只能喜欢他一个人,兰沉心里只有他,他会给兰沉一切他想要的,兰沉再也不会从他身边逃开。   陆昂坐在课堂上,默不作声地看着光脑上的监控画面,轻轻勾起嘴角。   他回到皇宫时,兰沉正在阳台上看书。   天色近昏,落日在天边映出玫瑰色的云霞,紫色的云絮里照出一点点亮色光斑,瑰丽如同油彩。   少年靠在躺椅上,手里捧着书,表情却像在发呆,一听到响动,马上转过头看向门口,眼中溢出喜色。   陆昂在晚霞的照拂中向他走去,英俊的眉眼被霞光染红。   他故意假装不知道兰沉这一天的动静,坏心眼地问:“你想我了吗?”   兰沉合上书本,别扭地转过头:“没、没有啊…… ”   “我在看书,”兰沉欲盖弥彰,“才不会想你。”   陆昂暗暗在心中发笑,和兰沉挤着坐到躺椅上,“我不信,你肯定偷偷想我了,实话实说,到底有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去呵兰沉的痒,手指在兰沉腰侧刮蹭,让兰沉忍不住笑出声,扭来扭去,想要躲开他作乱的手。   “没有!说了没有……哎呀……你别……哈哈哈……”   兰沉笑声清脆,两眼弯弯,好看得像在淌着一汪蜜。   他是世界上最漂亮、最精致的蝴蝶。   无意中栖落,翩翩飞向陆昂的指尖。   陆昂情不自禁地俯身低头凝视他,眼底是少年人炽热的欢欣和爱恋。   他停下动作,兰沉便也愣愣地看他。   他们在晚霞的五彩斑斓里,变成了一幅画。   陆昂按耐下胸膛里那颗忍不住四处跃动的心脏,喉结滚了一滚,带着笑意,亲了一口兰沉的眼睫。   “……明明就是喜欢我。”他压低声音,胸膛里发出隆隆的、幸福的回响。   兰沉眼睫眨动,视线四处乱看:“一点也不喜欢你……”   原来他比陆昂还要口是心非。   陆昂笑了笑,轻哼一声,把他从躺椅上拉起来,懒得和他计较,“走吧,吃饭去了。”   皇宫里餐厅无数,陆昂向来习惯在离他的寝殿最近的一间偏厅里用膳。   他和兰沉坐在圆形餐桌的两头,面对面,隔着一桌的烛台与鲜花,旁边有仆从来来往往给他们布菜。   一名女仆在帮陆昂往琉璃杯盏中倒水,陆昂看了她一眼,随口问道:“之前那个倒水的呢?怎么换人了?”   那女仆棕色头发,脸庞微圆,年纪不大,听到陆昂开口问他,神色便有些惊慌,连手中的水瓶都倒出来一滴:“她、她今天有些感冒,所以我来替她的工作……”   陆昂“哦”了一声,又觉得她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熟悉,又多看了她一眼,把小女仆看得战战兢兢,忙低下头。   兰沉却立刻认出了她的声音。   他努力憋笑,偷偷用眼神打量那名女仆,越想越觉得好笑,匆匆吃了几口菜,就起身说“我吃完了”,自己跑出去笑了。   陆昂见状,忙放下刀叉,气势汹汹地追在他身后:“喂,你怎么能只吃那么点,我说了让你好好吃饭……”   他在走廊转角处追上兰沉,脸上还是凶巴巴的模样,“谁准你只吃那么点?”   兰沉捂着嘴,眼睛弯弯,靠到身后雕像上,“你没听出来她是谁么?”   “什么?”陆昂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刚才那个小女仆,“怎么了,她是……我只是觉得她的声音有点耳熟……”   兰沉放开手,终于笑出了声。他歪着头,在雕像身侧的阴影里笑意盈盈,把陆昂也拉进来一点,压低声音跟他道:“她是上次我们在柜子里的时候,说你……的那个。”   陆昂这才猛然想起那一天他听到的那两道声音。没错——就是她!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仆,居然还在被背后说他、说他……   陆昂气死了,尤其还是兰沉提起这个话题,陆昂又是脸红,又是生气,耳朵都红透了。   他把兰沉往雕像背后推了一把,两个人挤到墙壁的小小凹陷里,咬牙切齿地说:“你还在笑我?!”   兰沉:“噗——哈哈哈哈——!”   他笑得开心,殊不知已经把陆昂气上了头,陆昂直接把他抱起来,忿忿道:“你笑我?你笑我?你再笑一下试试——”   皇子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胡乱触碰到了兰沉的腿..根。   ……原本他只想挠兰沉腰侧的痒,却因为把兰沉抱起来的动作,而不小心捋高了兰沉的裤腿。   兰沉穿的是宫内厅给他准备的衣物,上身是顺滑却易皱的高档丝绸衬衫,袖口与领口都带有精致花边,下着西装中裤,小腿裹着菱格纹小腿袜,膝盖红红的,是刚愈合的伤口。   而陆昂捋高他的裤腿,便正好摸到了他束缚在腿跟的……衬衫夹。   衬衫夹形似吊带腿环,连接着几条夹在衬衫下摆的吊带,可以防止衬衫移位和掀开。   为了让衬衫夹不至于磨损皮肤,兰沉戴的这两圈衬衫夹还是白色蕾丝质地,吊带绷得紧紧的,把退肉都箍出软软的一小块,像邀请着别人来捏一捏、掐一掐,反反复复、细细把玩。   陆昂的指尖碰到衬衫夹,意识到这是什么之后,顿时表情空白。   他托着兰沉,浑身都像被火烧一样发红,从耳后一路红到了指尖。   到底是谁给兰沉准备的衣服?还让他穿上这种款式的衬衫夹?   陆昂的脑袋都快要被这前所未有的冲击冲爆炸了。   他心口发热,喉中发干,彻底忘了原来想说的话,心脏一阵一阵狂跳。   兰沉背靠着这座阿芙罗狄忒雕像,只能借着陆昂托住他的力道,才能勉强维持平衡。   他脸上发红,陆昂的手掌滚烫,托着他不肯放,这姿势太亲密、太有有侵略性,让他难免有些不安,轻声开口:“陆昂,你、你干嘛……放我下来……”   他声音润湿,明明是想挣脱开陆昂,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越动越贴向陆昂胸膛。   察觉到什么后,杏仁眼在昏暗的光线中惊愕地看向陆昂——   陆昂呼吸炽热,午夜蓝的双眼中色泽浓郁到快成了墨,是一张俊美又暗自压抑的、让人心神震颤的脸。   他眼睫微颤,低下头看着兰沉,声音粗哑:“……你别动。”   年轻的皇子喘息发沉。   作者有话说:   努力加更了QUQ谢谢大家的支持!   =====   感谢在2023-04-04 22:48:54~2023-04-05 23:1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因因欢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祁 30瓶;一只鲜奶团子 22瓶;余烬、浊水 20瓶;雪至夜归人 10瓶;无绣 8瓶;闲云野鹤 5瓶;超级无敌宇宙大帅逼 2瓶;云止、深海鲛人渡劫化蝶、涏里、是阿如呀LJR、星妙、西八、缪晓、糖磁儿、小馒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意犹未尽   那双崭新锃亮的军靴   兰沉:哟!小伙子挺精神的啊!   他不怀好意, 故意和陆昂贴贴,在狭小的雕像后方空间里,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一点空余, 面面相对,呼吸炽热, 像有火焰在烧雪。   湿漉漉的杏仁眼对上墨色暗涌的午夜蓝双眼。   ……四下寂静如蜜。   陆昂咽了下喉结。   他的心脏跳动声在耳边砰砰地响,他以为自己的手在发抖,可实际上只是越来越重、越来越紧地掐住兰沉,快把那一片皮肤都掐肿。   白色蕾丝弹力带不堪重负, 纠缠在他的手指间,勒进指缝。   兰沉吃痛,眼尾都似发红,浓密的眼睫半垂,为保持平衡, 只能把双手扶在陆昂肩头,于是两个人上身的动作就像紧紧相拥, 鼻尖都顶在对方脸上。   陆昂的鼻子又高又挺,鼻尖顶在兰沉的脸颊上, 把他的皮肤都软软地顶下去一小块。   呼吸氤氲,热气蒸腾。兰沉的眼睫颤了颤, 微微侧过头, 躲开陆昂的视线, 嘴唇却正好擦过陆昂下颌。   唇瓣冰凉温软, 像蝴蝶的翅膀扇过,带来一阵切肤的战栗。   丰富的触觉神经被瞬间引爆, 一路炸开火花。   陆昂的脑袋都要被烧坏, 自制力崩毁。他直接捧住了兰沉的脸, 把他的面孔转回来,亲吻那两片嘴唇。   年轻的Alpha有某种狮子一般的气息,像动物的的进攻,倾略性极强。   这个吻根本不容许人拒绝或者撤退,傲慢又强硬,兰沉只能被迫弯起脖颈,承受这份攻占。   这一吻无比深入,探索到未知的地步,所有感官都被攫取,口腔空间被掠夺,浑身被温暖的潮水冲刷,在静脉中涌起洋流。   手脚均在发软。   胸腔急喘。呼吸越来越粗重。   昏暗中外部空间好像也在不断缩窄,狭小到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兰沉被亲得腿都挂不住,小腿根本没了力气,几次掉下去,顺着雕像的衣角褶皱滑落,都被陆昂用手臂拦住去向,又勾起来盘到身侧。   意识在亲密的感知中耽溺,不断沉沦、下坠、掉进深渊。   兰沉背靠的阿芙罗狄忒雕像由坚硬的大理石雕刻而成,阿芙罗狄忒飞扬蜷曲的发丝在背后吹落,兰沉的背就抵在这位美神的大理石头发上,冰凉的触感与滚烫的皮肤奇异相融。   衬衫夹脱落了好几个,金属夹子崩开,昏暗中能听到金属掉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陆昂托着他,力道很重,像要把他扣在雕像上,陷入只有年轻Alpha一个人的牢笼。   兰沉的嘴唇都要被亲肿,又烫又痛,他“唔唔”了几声,但陆昂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抓着他亲个不停。   他对他的探索越来越危险。   被蒸烫熨挺的衬衫已经没了形状,乱糟糟成一堆,兰沉就像掉进陆昂怀里的一朵白云,仰着脸,轻轻闭上眼睛。   口水滴落,沾湿嘴角,他轻喘着,眼睫颤得越来越厉害……   那簇火苗就快要在雪地里烧出一条路——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轻快地从走廊里传来。   好几道脚步声密密匝匝,有人声音轻快,聊天经过走廊:“今天殿下这么快就用完餐啦,好像都没吃几口。”   “你少说点话吧,这可是在主殿里……不要议论殿下。”又有人说道。   “啊,我差点都忘了,”那熟悉的声音里他们越来越近,“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一不小心就忘记我在哪儿了,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服侍呢……”   一群人正在走向他们所在的雕像位置。   暧昧被打断,陆昂匆忙结束了这个吻,意识到他们很有可能被看到之后,就忙把兰沉的衬衫拉下去,转过身,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和他换了个位置,用自己的肩膀挡住兰沉的身影。   他捂住兰沉的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并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兰沉这幅模样。   然而手指一碰到那两片湿漉漉的唇瓣,他就心惊肉跳,连眼睛都不由睁大。   他无声地抿住嘴巴,抱紧兰沉,喘息发闷。   衣料的窸窸窣窣声音在雕像外面响动,她们正从雕像转角处离开,雕像后,兰沉眼神惊慌,在陆昂怀里着急地抬起头,压低声音问:“她们、她们走了没……”   “……我看看。”   陆昂艰难答道。   他耳朵红得都像在出血,竭力让神情显得镇定,探身出去看了一眼,确认那几人已经走远,才向兰沉道:“走了。”   兰沉忙松了口气,同样面红耳赤,低下头,扒拉自己被陆昂弄得皱巴巴的衬衫,还有已经断掉的衬衫夹。   “你都把我的衣服弄坏了……”他小声抱怨,两只手去整理那已经掉到小腿上的衬衫夹,想把它们拉上去。   但弹力带都被扯坏了,根本固定不到原来的位置上,陆昂见状,直接把他的衬衫夹从小腿上剥下来,揉吧揉吧塞进自己的西装裤兜里:“别管了,还不快出去。”   他用粗鲁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慌张,但表情怎么看都是一脸意犹未尽。   就是那种年轻狮子第一次尝到猎物活生生的血肉滋味后的意犹未尽。   刚成年的狮子总有惊人的胃口,能生吞活剥下他的猎物。   浅尝辄止,如何能让一头狮子餍足。   兰沉在心里忍笑,跟着陆昂做贼一样从雕像后面钻出来,两个人轻手轻脚从别的走廊里穿过,回到兰沉的卧室。   陆昂关上门,脸上仍泛着淡淡微红,背靠门上,刻意不提刚才发生的那场“意外”,“我、我回去了!”   ——可兰沉的衬衫夹,还塞在陆昂的左边裤兜里,白色蕾丝弹力带冒出来一截,在空气里摇摇颤颤,怎么看怎么……下流。   兰沉看到这副衬衫夹的“遗体”,脸也红了,手指飞快指了一下:“……你先把那个还给我。”   陆昂忙把衬衫夹掏出来,可布带已经在他手心打结成一团,断的断坏的坏,根本就不可能复原。   “这个坏了,我拿去扔了,”陆昂红着脸道,他低下头,又把衬衫夹塞回去,“你知不知道……这是女款,下次不要再穿这种。”   兰沉显然一愣:“……可、这是他们给我准备的啊。”   “他们给你拿什么你就穿什么?你问都不问?”陆昂气冲冲。   ……那难道他们给兰沉准备女仆装,他也要穿么?   倒、倒也不是不行……   陆昂的脑子里迅速冒出许多兰沉穿着各种款式女仆装的景象,他被自己活跃的大脑吓了一跳,脸烧得更红,忙转移视线,瞪了一眼兰沉。   兰沉很奇怪地看他一眼,陆昂马上偃旗息鼓,语气软下来:“这是宫内厅那些人的问题,我会处罚他们。”   兰沉“哦”了一声,看陆昂要走,又叫住他:“等一下。”   “怎么了?”陆昂干巴巴地问。   兰沉走到他身后,犹豫地说:“……你今天去学校了。”   陆昂点头,又转过身看他,很清楚兰沉想说什么:“你想回学校上课?”   “嗯,”兰沉抬眸,“我已经请了很久的病假了,落下很多课……”   陆昂想,或许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看兰沉白天的样子,要是他不在,兰沉就一直在发呆和找他,根本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这么离不开他了么。   陆昂心里暗爽,装着淡定地说:“我向校长帮你请过假,你不去学校也不会影响成绩,急什么?”   兰沉不说话了,低下头,似乎不知道该找出什么借口。   陆昂故意抛出个台阶:“是不是因为我去上课,你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   兰沉没吭声,在那边抚平自己的衬衫下摆,心里却冷笑了一下。   ……怎么有人总喜欢自我攻略呢。算了,这是他自己送上来的剧情点进度,不要白不要。   他的手指拉住衬衫角,“……明天是校运会。”   陆昂笑笑:“哦,你倒是还记得这个。我都快忘了这回事,你想看我在校运会上比赛吗?”   兰沉:……有些人真的不要太自恋了。   要不是陆昂长着一张天怒人怨的帅脸,换成别人来说这种话,都会瞬间油腻指数飙破一百。   他解释道:“我之前在教务中心接了一个工作,明天我要去运动会上做后勤。”   陆昂了然道:“那你明天和我一起去学校,不过你要记得吃药。”   兰沉点点头,这才把陆昂送走。   ……还连带着他那惨遭四分五裂的衬衫夹,轻飘飘地从陆昂裤子口袋里垂落。   兰沉开着半扇门,倚在门边,看着陆昂脚步轻快的背影,垂下眼帘,默默地打开系统后台看了一眼进度。   很好,刷到60%了。   小学鸡的进度,出乎意料得好刷啊。   ……   B区,军方总部。   宗霆坐在办公室里,右手边的通讯光脑,一直不停地在闪烁着来电通知。   而他的左手边,则是一只被摔坏的机械鸟。   机械鸟外表覆盖着粗糙的铜片,两只眼睛由微型摄像头组成,身体内部则是一套复杂的遥感信号接收和发射装置。   就是这只不起眼的机械小鸟,成了让整个帝国元老院和军部都头疼的大麻烦。   当他们发现了信号的源头来自于什么装置之后,接下来的行动就要简单很多。   几天之内,军方已经和元老院下属的帝国警察联手找到了许多个类似的信号源,也抓到了很大一批利用这个信号源传输信号的嫌疑犯。   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宣称并不知情。   但帝国官方不会轻易就放过他们。所有名单上的可疑人员已全部被批捕,关押进帝国警察的疑犯审讯室,进行下一步审问。   除了……唯一一个被他压下的批捕条令。   这是一条由研究院洛特斯·怀特少校直接申请向上级的批捕条令,批捕对象,自然便是兰沉。   批捕申请层层上达,直接进入军方最高审核系统,却在宗霆这里,被他压了下来。   宗霆压着这条批捕申请,神色森冷,眼前再次浮现出兰沉坐在栏杆边,含泪望他的模样。   少年拼命地摇头,求他相信自己。   ……可他该拿什么相信。   当越来越多的调查报告被呈现在他桌案上的时候,宗霆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去相信兰沉了。   他抬起眼眸,看向办公桌上空的光屏投影。   投影上是兰沉在前段时间的各类行踪记录,和监控视频片段。   他看到兰沉和一个高大的金发男子共同出入商场、进出小区,兰沉手中甚至还拿着一只外观和这只机械鸟极为酷似的金属鸟类摆件。   宗霆漠然地看着视频中兰沉微笑的脸,又打开一份文件。   光屏投影出一张三维立体照片。   ……是那个他在西里亚亲手制服的绑匪,埃德加·阿斯兰的入狱档案。   照片中,金发暴徒双手被缚,身穿白色背心、橙色收腿囚裤,身形健硕魁伟,看向镜头时,脸上挂着一丝浅淡而轻蔑的微笑。   宗霆打量着这张照片,神色愈发森冷。   他再次打开那段监控录像。   然后用手指,慢慢遮住兰沉身边那个男人的头颅。   白色手套不偏不倚,把对方的脑袋挡住,只剩下微弓的身体,和大步迈开的双腿。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宗霆定定地看着这段录像。   他看着兰沉和男人亲密地十指交扣,在对方怀里说说笑笑,时不时还用胳膊肘顶一下对方的肚子,动作、神态无不亲昵。   兰沉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兰沉在他面前,只有战战兢兢,抑或脸红而羞赧,往往睁着一双仿佛受惊的鹿一样的眼睛,慌张地看向他。   ……什么时候,兰沉也会像这样嗔恼又无可奈何地瞪人,时不时露出狡黠笑意。   原来他只是在他面前,展现了仅仅一部分表情。   原来兰沉还有更多的表情、更多的笑容、更多的眼神,都是他根本见都没见过的。   ……可是,他原本也可以看到。   如果是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见到的兰沉,会不会也会向他展露这些表情?   会不会也会像这样朝他毫无负担地做出臭脸,时而生气、时而和好?   ……他真的,应该相信兰沉吗?他要在兰沉身上,下最大的赌注吗?   宗霆神情莫名,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慢慢放下,在桌面上逐渐握拳。   光脑的通讯提示仍在持续不断地亮着。   宗霆侧首,拿起那只机械小鸟,眼帘微垂。   他明明可以轻易地将这只小鸟捏成齑粉……可他还是按耐下胸中那股暴烈的破坏欲,无声地观察着它。   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响。   红发青年走进办公室,手里夹着一份文件,征求他的意见问:“将军,您今天有一个行程,是去帝大的校园运动会开幕式上演讲,我帮您拟了一份发言稿,您要先过目吗?”   ——宗霆这才想起,他曾经答应过帝大校长一个请求。   那还是兰沉刚回帝大时,他原以为……原以为兰沉在学校里见到他会感到惊喜,才没有多想就应下。   哪知后来就是他们离婚、争吵、分分合合,到如今,他要亲手,勾下将兰沉批捕的逮捕条令。   宗霆看了一眼仍在闪烁的光脑。   “……去吧。”   他低声道。   帝大每逢校运会,就会向外界开放校园,让各种媒体和居民都可以进入校园观赛。   因此今日校园内格外热闹。   兰沉和陆昂在学校里一起下了车,陆昂大大方方牵着兰沉的手,不知让多少明里暗里的视线惊掉下巴。   可陆昂完全不理会那些压抑的目光,与一路上的窃窃私语。   他自幼在万千目光的注视中长大,向来我行我素,从不会因为别人的注目而改变自己。   他想做什么事,从来无需顾忌任何人。   畏手畏脚,从不是他的作风。   他做什么事,都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他若要喜欢一个人,那就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对他的偏爱。   陆昂收回视线,牵住兰沉手腕,改为十指相扣,与兰沉并肩而行。   今天全校放假,都不用上课,学生和外界人士都挤在校园里,路上熙熙攘攘,都在赶去帝大最大的典礼会场,围观开幕仪式。   陆昂原本不想过去,但他们校长再三请他出席典礼,陆昂想了想,索性带着兰沉坐到典礼会场下方的第一排观众席上,省得兰沉在后面和别人挤来挤去。   只是陆昂一在观众席上坐下,就眼尖地看见了围绕着整个典礼会场四周,遍布的军部士兵。   这些士兵清一色的黑银军装,动作整齐,身姿挺拔,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许多学生和游客也都发现了这些士兵,纷纷交谈道:“怎么回事?这次帝大运动会这么隆重?还有军方人员来做安保吗?是不是和隔壁军校有联合项目……”   “不是吧,这些士兵不是军校生,都有部队徽章呢……”   陆昂在坐在椅子上,神情不悦地,向台上扫了一眼。   典礼台上,校长正在发言,一场演讲已近尾声。   兰沉坐在陆昂身边,安静地听着校长的讲话,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手却越抓越紧。   ……他又怎么会看不到,那些士兵的身影。   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些士兵身上穿着的黑银色军装。   随着校长的讲话结束,他带着殷切的笑容,请出这次典礼的特别嘉宾——   那双崭新锃亮的军靴,缓步踏上典礼台。   作者有话说:   某个人快回来救老婆咯   =================   感谢在2023-04-05 23:15:39~2023-04-06 23:4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祭司、懒羊羊 10瓶;邱邱 5瓶;糖磁儿 2瓶;别抢我馒头、超级无敌宇宙大帅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王的到来   那颗象征着世界的红苹果,正握于他的手心。   演讲台上, 男人军装笔挺整洁,一头黑发浓密如墨,五官深刻立体, 仅仅一个向下垂眸,便已让场下所有人, 都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这就是帝国人所共知的那个传说。   他是帝国这架庞大的机器所铸就出的,最锋利无俦的一把利刃。   伴随着宗霆这个名字的,是无数场征服、镇压、平叛、冲突、反击。   帝国在一场又一场战争中造神,而他就是帝国精心打造出的, 代表着帝国最强战力的守护神。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有宗霆在的一天,莱茵就永远都会是宇宙中最强大、疆域最辽阔的永恒帝国。   而伯利恒的辉光,终有一日,会照耀到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宗霆在演讲台前站定, 身前并没有演讲稿的光屏投影。   眉骨下的双眼轻轻抬起,锐利的目光, 直直看向典礼台下方,坐在第一排的兰沉。   兰沉身体一僵, 手慢慢开始冰凉。   他面色苍白,仿佛在宗霆的视线下, 已身处一片孤立无援的虚无空间, 他正被对方审视, 细无遗漏, 一点点从发丝,审视至脚跟。   兰沉的掌心都是冷汗, 他呼吸急促, 手指发抖, 视线根本无法触及宗霆的面庞,只能虚虚地,从演讲台上扫过。   可仅仅是这样,已经花掉他所有力气。   陆昂发觉了他的异样,眉头一皱,立刻握住他的手心。   皇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兰沉十指相扣,握着兰沉的手,放在自己膝头。   台上那道看向兰沉的目光更加锋利,几乎都能够灼伤他的皮肤。   宗霆的面色肉眼可见地一点点变黑。   陆昂勾起嘴角,午夜蓝双眼挑衅般看向台上,凑到兰沉耳边,低声安慰道:“没事……别怕他,有我在呢。”   他们耳语交接,从远处看起来就像是陆昂在亲吻兰沉面颊。   “嗡——”   环绕典礼会场的超大音箱中传出刺耳的噪音。   白色手套盖在收音喇叭上,手指一点点收紧。   宗霆死死地盯着他们,眼神几乎都像在扔出两把嗖嗖的小刀,扎到陆昂身上。   兰沉:哈哈哈哈!   别瞪了,别瞪了,壮,再瞪都要得红眼病了。   他故意装出惊魂不定的模样,肩膀微颤,小心翼翼地求着陆昂:“……我们走吧……”   “不走。”   陆昂分外冷酷。   他坐在台下,挺直腰背,肩膀舒展,一手牵着兰沉,微微扬起下巴,抬眼回望台上的那道视线。   午夜蓝双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昂扬战意。   他在兴奋,兴奋他终于在与宗霆的直面对弈中,占了上风。   在这之前,每一次他与宗霆相遇,兰沉都会把手伸向宗霆。   兰沉总会在他们之间,选择宗霆。无论是什么时刻、什么理由,兰沉总有千万种办法,狠狠地在他心上插上一刀。   而他从来都是黯然落败的那一个。   他一次又一次饱受屈辱,千万种不甘与忿怒,终于在此刻,彻彻底底地把刀掷回宗霆身上。   胜利的热血在血管中流淌,陆昂在宗霆充满压迫感的视线中,轻轻向对方抬起眉峰。   ——是年轻雄狮的野心勃勃。   也是一位明日君王的警告。   他在向那个站在帝国顶峰的男人宣告王的到来。   那颗象征着世界的红苹果,正握于他的手心。   空气中火药味十足。   演讲台上,帝国的战神正不疾不徐,发表演说。   他不用看稿子,只是扫一遍,就能记下演讲稿上所有内容,还另外加上自己的见解,发言时声音低沉磁性,好听得让人沉醉。   男人在演讲台上说话时,就好像在向全军发表演说,举手投足间都是难以言喻的个人魅力,这是真正上过战场、领过兵的人才会拥有的领导力,让人能不知不觉向他交出所有信赖,为他臣服、为他冲锋陷阵。   兰沉被陆昂握着手,坐在台下,只觉宗霆的目光,好像无论何时,都落在自己身上。   都这么精彩了,怎么也要再添一把火啊!   他佯装面色苍白,躲着宗霆的视线,双脚惶然地在地上擦了几下,被陆昂察觉,于是皇子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把他半个人都揽进自己怀里。   兰沉顺势更加靠紧一点陆昂,靠在陆昂怀里,差不多连脑袋都要枕在陆昂肩膀上,眼神从台上移开,仿佛柔情缱绻,看向陆昂。   ”嗡————————“   帝国上将的演讲再度被刺耳尖锐的音箱噪音打断。   台上男人的眼神看起来都要吃人了,深邃目光直勾勾看着兰沉。   ——在他当初同意发表这场演讲的时候,他想的是怎么在台上,寻找到兰沉的身影。   预想中他都能看到兰沉微红的面颊,和双眼中暗含的惊喜。   少年会小心地藏住这份惊喜,他带着他们早已成婚的秘密看向演讲台上他的丈夫,朝他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   可他从没有想过。   当他真的来到这里,站在演讲台上。   世事的变化,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小妻子,怎么躲进别人的怀抱,而对他不屑一顾。   宗霆强忍着心头复杂的情绪,竭力保持镇定,硬撑着一字一句地继续演讲。   噪音惊起一片着急的低语:“怎么了?这音响怎么回事?有没有人去看看?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都没检查好……”   兰沉拼命忍住笑,往陆昂胸口缩,似乎是完全不想面对宗霆,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陆昂抱住他的头,轻轻摸了两下,这才有点良心发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兰沉摇摇头,又点点头。   陆昂仅剩不多的良心还在担心兰沉又要发病,便道:“那还是走吧,正好我的比赛也要去场地上准备了。”   兰沉立刻点头:“……嗯。”   于是陆昂又牵着兰沉的手,两人齐齐起身,在许多人的侧目而视中,从典礼第一排观众席上离开。   所有人都暗中偷看着他们的离去的身影,因而没有人注意到,台上正在演讲的帝国战神,视线牢牢追逐着某个背影,神情中竟然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脆弱。   陆昂要参加的射箭项目是校运会第一项开展的比赛,所以他要提早去室外比赛场地做准备。   他在更衣室里换好衣服和护具,看到兰沉也换上一身白色运动装,胸口挂着“后勤支持人员”的胸牌,就笑问道:“你怎么不来支持支持我?”   兰沉扫了他一眼:“我是去给马拉松项目做后勤,等会儿要跟着他们一起去校外赛道。”   陆昂道:”知道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嗯,我和其它工作人员一起坐车去,等他们跑完就回来。”   兰沉在那边整理自己的背包,场地出口处已经有工作人员在催他过去。   他应了一声,匆匆跟上去,跑了几步,又回过头,别扭地对陆昂说了一句:“……比赛加油啊。”   陆昂轻笑,提着长弓,头顶灿烂秋阳,眼神中满是胜券在握的自信:“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真是个臭屁小鬼。   兰沉在心里笑了下,表情矜持地说了一声“哦”,便继续往工作站跑去。   射箭项目前期还需要所有参赛选手都依次参加预选排位赛,总计有六七十人按照得分排名,再根据排名配对竞争,如此逐渐淘汰掉大部分人,直至进入决赛争夺金牌。   所以一场比赛的赛程时间,和他们在校外举行的马拉松比赛所耗费时间大致相同。   等兰沉再次坐着学校的接驳车回来时,陆昂的射箭比赛也接近尾声,已经从淘汰赛进入个人决赛阶段。   场上总共只剩下陆昂和另一位女生,角逐这次射箭比赛的金牌。   那女生也是一名Alpha,名叫奥莉薇,留着黑色短发,干练英气,与陆昂握手后向他行了个左肩礼,抬眉道:“殿下,我是不会让着您的。”   面对她的挑衅,陆昂只是嗤笑一声,道:“尽管尽你全力,反正冠军迟早是我。”   女生向他笑笑,提着长弓走到一边。   决赛阶段,比赛采用小局记分制,每人轮流上场,一局各射三箭,三支箭总计得分更高的人为胜,最后按照胜局多寡定胜负。   陆昂原本胸有成竹,以为金牌十拿九稳,没想到这Alpha确实有些本事,和他的分数咬得很紧,他赢一局,她也赢一局,竟然一路黏着至第五局,最后的决胜一局。   陆昂难免认真起来。   他调整着护指,看向七十米外的箭靶。   小小的圆形靶心形状清晰,他在下一局必须三箭都正中靶心,一毫米都不能有出入,才能赢下这最后一局。   忽然,他远远看到场外密不透风的人墙里,钻出一个白色的身影。   少年被场外观众挤得站不住脚,艰难钻出人墙,胸口的吊牌晃来晃去,却还是努力踮起脚尖,往他这边看过来。   陆昂定定地看着他,视线所及之处,人群发出一片惊呼,都在问“太子是不是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了”。   ……而只有皇太子本人知道,自己看着的,是他的年少心动,此生注定的在劫难逃。   他们隔着射箭场遥遥对视,兰沉勉为其难地朝陆昂露出笑脸,说了句什么。   隔得太远、人又太多,陆昂早已听不见他说的什么,但他可以从口型判断,是兰沉在让他加油。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瞬间万籁俱寂,陆昂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人群交谈声、比赛的播报声、还有天上盘旋的立体摄影机运转声,都在陆昂的耳边迅速消退下去,他看着兰沉,一如兰沉也在人群中,双眼明亮而期待地望着他。   陆昂拿起长弓,从弓袋中抽箭,搭弦挽弓。   他就像奥林波斯山上走下来的天神阿波罗,正手执银弓,射出带有神力的破空之矢。   年轻的阿波罗轻轻闭上一只眼睛,用箭失瞄准靶心,微侧着头,手指松开弓弦。   箭矢凌空飞出,带着强大的动力,直直射中十环正中!   箭羽仍颤动不休。   陆昂神色沉着,紧接着拿出第二支箭,张弓上弦,飞矢射出。   又是一个接近满分的成绩。   然后是第三支箭。   旁边的奥莉薇也和他同时抬起长弓,拉动弓弦,挽弓如月。   两支箭同时飞出,齐齐射向靶心!   ——不,他们并没有同时射中靶心。   奥莉薇的箭射在了圆心稍微靠右侧的位置,而陆昂的箭,仍然精准落在正中。   胜者是谁,已不言自明。   场外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全世界的声音好像这才重新开闸向陆昂涌来,陆昂放下长弓,目光仍在寻找着刚才兰沉呆的位置,却没有看见兰沉的身影——   他急忙四顾,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陆昂”。   他转过身,看到兰沉已经通过工作人员那边的隔离闸口跑过来,兴冲冲地扑进他怀里:“你拿金牌了,陆昂!”   陆昂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住了他,接住这只扑到他胸口的白色蝴蝶。   他低下头,看见兰沉脸上笑意盈盈,眉眼好看得像在发光。   而他身后,是明媚的秋日阳光,和湛蓝乌云的碧空。   周围欢呼声阵阵,人群喧闹,但世界又如此似蜜般安静。   陆昂有些愣怔地,不小心向兰沉说出了他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我拉开弓的时候,只想看着你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兰沉:什么叫回忆里唯一的白月光啊!(战术后仰)   陆昂的好日子马上到头咯~明天就是天堂到地狱的大反转,周末继续万更活动,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感谢QUQ   【一个小注释可以不用看】   世界的红苹果:《145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中写过,奥斯曼军队将征伐君士坦丁堡的目标称为”红苹果“,因为它就是世界霸权的象征。   =================   感谢在2023-04-06 23:48:49~2023-04-07 22:3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星落晓霜 2瓶;是阿如呀LJR、糖磁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你喜欢我吗?   (2k7营养液三更)被全世界的善意宠爱着。   兰沉脸上红扑扑, 眼神躲闪,像是不适应陆昂如此直白的表露,故意道:“你说什么啊……”   咔擦咔擦咔擦。   周围的镜头拍照声四处响起, 无数的镜头都拍下了这一刻,他们拥抱的身影。   陆昂是帝国唯一的皇子, 他的身边就是群星光辉所照耀的地方,而他拥抱的人,所有人都会在今天记住他的模样。   来自于皇子的偏爱,早已为他戴上最夺目的冠冕。   意气风发的两个少年, 在他们人生中最灿烂的时光,被全世界的善意宠爱着。   这是校运会的第一块金牌。   陆昂站在领奖台上,拿到了由校长亲自颁发的奖牌。   此时此刻,他仿佛拥有着一切。   他拥有永不知愁的青春年少、完满的爱情、尊荣的身世、唾手可得的胜利和辉煌灿烂的明日,命运如此钟爱于他, 早早就给予了他人生所能够追逐的,被人羡慕的一切。   陆昂跳下领奖台, 快步走向兰沉,神采飞扬, 眼神亮如星星,“给你。”   他把奖牌摘下来, 随意地抛给了兰沉。   兰沉伸手接住, 笑问:“给我干嘛?你自己戴着呀。”   “戴着这个看起来像个白痴, ”陆昂道, “又不是没有这种东西。”   他哼了一声,满脸难掩的得意, 揽住兰沉, 眼神警告般地看向那些围过来的记者和摄像机镜头, 让他们不要企图过来打扰他。   虽然这是在校内,但他依然可以凭借皇太子的身份,拥有任何他需要的特权。   而那些被他的的眼神扫过的采访记者和摄影师,果然也都自觉退后了一圈,没有人敢上前,像以前一样采访第一个拿到金牌的获奖者。   镜头只能默默拍下他们的照片。   两个高挑修长的少年手牵着手,穿过人群纷乱的射箭场地,走向室外射箭场的出口。   人来人往中,陆昂在出口处,忽然停下脚步。   原本满含喜色、精神奕奕的蓝色双眼,慢慢浮现出一丝冷意。   ……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高大男生沉默地站在树荫下,单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脸上还带着仍未愈合的一道擦痕,衬得他英挺而狼狈。   他眼神沉静,却不避不躲,直直看向陆昂。   ……是早已被陆昂拉黑、并驱逐出帝大校园的高光宇。   好几天前,陆昂就已经向高家施压,让高光宇不能再出现在学校里。   从那天开始,高光宇就再也没来过帝大。   没有人询问他的去向,也没有人发现他的消失。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陆昂身边,就好像这是一件丝毫不值得关注的事情。   陆昂并没有任何惋惜的情绪。   原本他也不把高光宇当成什么东西。   巴伦和高光宇,虽然名义上和他一起长大,从小就跟在他身后,当所谓的“伴读”,但陆昂从来没正眼看过他们,他太傲慢,眼里从来就看不到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但那又如何,命运生来赋予他傲慢的权力,皇座之上,他永远都无需低眸关心任何人的生死。   ……除了他生命中最大的那个变数。   陆昂皱了皱眉,想不出高光宇又跟条狗一样找过来干什么,但一想到高光宇上次竟然敢私自向兰沉出手,就让他万分不爽,因此冷冷地看了高光宇一眼,对兰沉道,“你随便去找个地方等我,我看看他找我想说什么。”   兰沉点点头,“那我去教学楼那里等你。”   “嗯。”陆昂松开他的手,抬脚走向高光宇。   兰沉站在原地,远远看着陆昂朝高光宇走过去,他们低声交谈,高光宇还是那副淡漠的表情,只是眼神无意间,越过陆昂的肩膀,朝他看了一眼。   这一眼黑而深邃,里面是复杂到难言的……压抑和隐忍。   是畸形的欲念,焚烧的欲//火。   真正见过他本来面目的人,恐怕早已连灵魂中,都镌刻上对他的欲望。   ——高光宇,好像要被他逼疯了啊。   兰沉轻轻笑了笑,双唇微微弯起,眼角艳光勾魂摄魄,也危险到让人心脏发麻。   他和那条寡言却喜欢咬人的狗在空中遥遥对视了一眼。   随后转身,潇洒离去,独自走向林荫道尽头的楼宇建筑群。   他一步一步,沿着上坡的石阶,往最近的一栋社团活动楼里走去。   他知道那里有许多空置教室和工作室,今天这种日子,学校里其它地方,包括校园咖啡厅、商业街、图书馆、食堂之类的公共场所肯定都是爆满,也只有社团活动楼算得上闹中取静,可以让他偷偷地卷一会儿。   ——不过算算剧情,恐怕他也不需要再努力卷多久了。   兰沉的脚步在石阶最后一层停下。   视线中出现了一双黑色的军靴。再往上,是笔直犀利的裤线,军装长裤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哦豁。   兰沉白着脸,慢慢抬起头。   他的前夫站在他面前,表情看不出情绪,仿佛带着一张完美无缺的面具,浓眉入鬓,双目狭长深邃。   宗霆低头看着他,视线落在他手里拎着的金牌上。   一枚沉甸甸的金牌,来自于皇子似乎随意的赠予。   可这明明,就是在和兰沉分享着皇子拥有的万千星光。   陆昂在向所有人告知,他对兰沉的喜爱。   是所有权,也是赤忱的少年心迹。   那么光明正大,毫无遮掩。   这就是年轻的特权。   成年人无法说出口的情与爱,默默忍在心底的爱怜、誓言、不甘、欲念,少年人却可以无所顾忌地向世界大声宣告。   这道视线太明显,也太嫉妒,兰沉当然有所察觉。他默默地把金牌包在手心,小心藏起来,然后一言不发,想要绕开宗霆。   宗霆却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终于无法忍耐地开口:“我一直压着他们提出的逮捕申请。”   兰沉顿住,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转过头看他,眼神茫然。   宗霆看着他的小妻子,这样纯洁无辜的表情,就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原来他真的是世界上最高明的骗子。   可以同时在不同的人面前,展露出完全不同的模样。   宗霆本以为自己无法忘记的是那个在艺术馆门口红着脸看他的少年。   可在见过兰沉朝那个金发暴徒露出的笑容、娇嗔的表情之后,他却居然更加地……难以释怀。   他不但没有失去对兰沉的那份好感,反而愈发强烈地想要攫取兰沉更多不同的一面。   被欺骗的暴怒,被隐瞒的愤懑,却反而让他,落入一种“果然如此”的喟叹。   其实他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他的小妻子如此聪明,万中无一。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星际港口监控下逃离他的视线,可以轻易左右他的喜怒,可以让他对他予取予求,一步步退让,一步步打破底线,他其实暗中早已为他捕获。   这怎么会是一个单纯天真到只会脸红的男孩所能办到的。   宗霆从来不去细想,但其实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从他开始怀疑兰沉是不是世界上最高明的骗子的那一刻起,他的直觉就已经在向他揭开牌面。   可他故意无视,存心忽略。   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欲望。   他想要他,他想要让他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他想要重新拥有他的小妻子,他此生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欲望,假作毫无察觉,和对方合作共演一出深情款款的戏码,不过是为了能够顺应对方的意图,让自己在谎言中加速沉沦,以获取拥有他的机会。   想象活跃过界,无法遏止。   他盯着兰沉,仿佛要在这张脸上看出千万种表情,他想要让这张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只属于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使用什么手段。   “我想知道,”宗霆再度开口,“你为什么要接近那个囚犯。你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兰沉睁大眼睛,惊愕地看了宗霆一眼。   原来他,还是不相信他。   他怀疑他所做的一切,他直接抹消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兰沉睁着眼睛,杏仁眼里满是不敢置信的痛苦。   “……我什么时候,接近过他?”他颤声问。   宗霆安静了几秒,然后才道:“我看过你在那几天里的所有监控记录。”   兰沉的面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   他低下头,手在发抖,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所以你相信洛特斯的话,而不肯相信我的……”   “你想让我怎么相信你?”宗霆还在那边逼问他。   兰沉如遭重击,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   他仰起面庞,眼神绝望:“你说……什么?”   原来他是连信任都无法拥有的人。   他被宗霆贬低到无法再贬低的地步,甚至不能为他,付出一点点信任。   他的话无足轻重,哪怕他再努力辩解,也不会让宗霆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宗霆沉着面色,没有回音。   想必已经又被兰沉高超的演技感染,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   兰沉:忍住,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笑场。   他相信他去过孟菲斯监狱这件事,宗霆一定不会查到。因为在同一天,他还被带去见了摄政王。摄政王向来不喜欢被别人发现他做事的踪迹,除非他自己有心揭示。   所以摄政王一定会把他那天的行踪藏得严严实实,即使宗霆发现了他和杏生活相处的证据,也最多只能证明,他认识杏生活而已。   至于到底是谁暗中出手,让埃德加·阿斯兰逃出监狱,那肯定不是他啦。   他兰沉清清白白,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还是被越狱的犯人胁迫的受害者呢!!   兰沉的声音轻到快要听不见了:“不管你信不信……是那个人自己来找的我。他用刀划着我的脖子,让我不能告诉别人他在哪里。“   “如果你觉得这也是我的错……反正,你总觉得,什么都是我的错。”   他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   可他死死掐住手心,不想让自己再在宗霆面前流下眼泪。   他们相处的那两天,就像是一个好不容易被织出来的幻梦。   他原本真的以为他们可以重新开始的啊……就好像做了一场美梦,梦里他又回到自己心动的那一天,看见那个他仰慕许久的男人在他面前蹲下去,给他穿上自己掉落的鞋。   梦里他以为一生会很长很长,以为他会有幸福的、快乐的一生。   可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白日梦醒之后,要这样残忍地,告诉他一切不仅只是幻想,现实还会更加难堪。   他几乎就要把手心硬生生掐破,身体颤抖,下意识想逃开,刚要抬脚,却又立刻被宗霆攥住手腕。   宗霆表情复杂,浓眉紧锁,“……我没有觉得什么都是你的错。”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才意识到……兰沉的手臂,已经在他掌下,抖得不成样子。   宗霆忙向兰沉靠近一步,可兰沉却急忙后退数步,就差一点点要踩空台阶——   宗霆把他拉向怀中,兰沉被惯性一扯,几乎是摔到宗霆怀里,耳边嗡鸣。   连面颊,也被宗霆胸口佩戴的勋章撞红了。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鼓掌声在台阶下响起。   对方慢慢拍手,不疾不徐,好像最有礼貌的观众,在感谢演员的精心表演。   宗霆随即侧首,向下方看去——   圆形纸伞伞面张开,伞面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垂丝海棠纹样,伞沿向后倾斜,露出遮阳伞下,一张雌雄莫辨的美人面孔。   池皎穿着绸缎便装,黑色长发垂在左肩,自台阶下,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们。   而他身后,站着为他撑伞的洛特斯·怀特。   这双鼓掌轻扣的手洁白无暇,柔媚到恐怖。   他舒展开一对纤细漂亮的柳叶眉,轻轻开口:“将军阁下,可真是让我看了一场好戏呀。”   宗霆立刻冷脸,把兰沉护在怀里,朝池皎道:“我没想到选帝侯国事如此繁忙,也会拨冗前来此处。”   池皎歪了歪头,眼神饶有兴味地把宗霆和他怀里的兰沉打量了一遍。   他身后的洛特斯面色镇定,稳稳当当地举着伞,故意不去看宗霆。   “要是不来,我也就看不到殿下夺冠的风采了。”池皎微微一笑,目光如同阴暗森冷的蛇信,舔舐上兰沉面颊。   他看了眼兰沉手里的包着的奖牌,明知故问:“那是殿下的奖牌吗?”   兰沉:呵,老熟人来送助攻了这是。   他大概能猜得出七八分池皎这次过来的目的,因此并不紧张。   ……不就是觉得,他给陆昂找的事儿太多了呗。   陆昂这一天天的,被他钓得七荤八素,眼见一天比一天为他着迷,也越来越长成一位真正野心勃勃的君主的模样。   池皎终于坐不住,意识到自己已受到陆昂的威胁,就想要拿他开刀了。   兰沉让他察觉到了某种潜藏于平静水面之下的危险。   可击锤早已扣下,子弹已从膛管射出,他拿什么阻止,那颗银制子弹射进帝国的心脏?   兰沉就是那颗可以摧毁帝国这个庞然大物的子弹。   他孤身一人闯进他们这场权力的游戏,游走在沾满鲜血的权力荆棘之上,脚底踩着刀尖,在死亡的倒计时中,依次让所有站在权力顶端的人为他神魂颠倒、成为相互厮杀拼咬的斗兽。   池皎当然不乐意见到这一切发生。   他以为自己可以及时出手,毁掉兰沉。   所以先是派出洛特斯,在宗霆面前揭开他和埃德加的关系,还把埃德加在暗中做的那些事冠罪到他身上。   他觉得这样就足够让宗霆失去对他的兴趣,毕竟宗霆原本也只是因为那个他设下的局,才娶的兰沉。   如果宗霆发觉了兰沉的另一面,他大概率就会立刻抛弃兰沉,让兰沉沦为阶下囚。   一旦兰沉被捕,那在帝国警察的监狱里,想要无声无息地抹去一个人存在的痕迹,就易如反掌。   可惜他低估了兰沉在宗霆心里的分量。   宗霆居然顶着元老、帝国警察、研究院、军部等多方施加的压力,硬是压下了对兰沉的批捕条令。   这怎会不让池皎意外。   也更让他警惕兰沉。   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是在出手警告兰沉不要越界,那么今天,他出现在兰沉面前,或许就是为了……彻底除掉他。   可惜了,今天会在这里碰到宗霆,估计这是池皎没有预料到的。   所以他说起“一场好戏”几个字的时候,语气会那么嘲讽,明显就是被气到了。   想到此处,兰沉心中对宗霆的喜爱程度难免稍微升上去几分。   如果说之前因为颜值可以给前夫哥打个六分,现在直接奔着满分开冲了。   我们前夫哥别的不说,做工具人还真是本分到位,能够在每个最需要他的时刻,毅然挺身而出!   多亏了前夫哥在这里,他才没有变成那个在学校里神秘消失的恐怖传说……   兰沉被宗霆护着,偷偷别过脸,像志得意满的祸国妖妃一样,故意劲劲地瞟了池皎一眼。   池皎接收视线,皮笑肉不笑地,抬起一边眉毛。   兰沉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他在猜测,池皎下一步,还想用什么来对付他。   除了直接物理消灭掉他之外,百分百是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兰沉抓紧了那块奖牌,像极珍重一样,把它按到自己胸口,既不愿意被宗霆碰到它,也不想让池皎的视线在落在这块奖牌上面。   他无需说话,已回答池皎的问题,同时也换来宗霆沉下去的目光。   宗霆圈着他的手臂,力气又大了一些。   兰沉在他怀中发抖,肩膀颤动,像是难以忍受宗霆的接触,尤自挣扎。   池皎慢悠悠开口,微嘲道:“我们殿下对这位同侪,还真是宠爱有加。”   宗霆目光锐利,知道池皎这是在讥笑他,不仅毫无察觉地踩中他设下的局,现在甚至连人都无法拥有了。   他对外可以是战功赫赫的帝国战神,可实际上,却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虽然事实就是如此,但宗霆并不落下风,而是平静道:“殿下年轻气盛,心性不稳,难免如此,选帝侯不必太过担忧。”   池皎眼神阴冷,目光看着兰沉,兰沉却在宗霆看不见的地方,向对方露出一个巨大的灿烂笑容。   这一笑,简直把池皎笑得杀心四起。   他开始走上台阶,一阶一阶地向他们靠近,双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态度雍容:“说的也是,殿下是年轻了一些,确实……容易气盛。只不过,我很疑惑,为什么将军阁下,也会和殿下一样气盛呢?”   他站到了他们身前,笑眯眯地看着兰沉:“阁下莫非,很满意我送给您的这份礼物?”   兰沉:哦豁,猜中了。   他还真的是以为这就是离间他们的杀手锏。   直接在两人面前,挑明他们这场婚姻的真正策划者。   兰沉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法接受的消息一般,瞪大了眼睛,猛地抓住宗霆的袖口。   “什、什么意思……”   他茫然地、喃喃地问,视线在池皎微笑的脸上,和宗霆沉默的面孔上移来移去,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什么是“礼物”?什么叫“我送给您的礼物”?   是……是说的他吗?   他眼神惶然,可这么聪慧的脑袋,又怎么会听不出池皎的言外之意?   宗霆面色一沉,迅速将兰沉挡到身后,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你先回去。”   可池皎并不愿意给他机会。他看到了兰沉的反应,反而有些好奇兰沉想怎么脱身,微微歪过头:“啊,难道你还不知道,将军阁下当初选择与你结婚的原因吗?”   “选帝侯是否有些太过于关心他了。”宗霆出声打断池皎。   “——是什么原因?”兰沉装作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凄惶地抬头望向宗霆。   对啊,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宗霆会在第一次见面就向他求婚?为什么向他求婚之后又要这样对他,难道并不是因为宗霆喜欢他又厌弃他,而是其他的缘故?   池皎轻笑了一下,“原来将军阁下,没有告诉过这位小朋友啊。”   他倒是想看看,明明已经知道真相的兰沉,还能表演到什么地步。   “这就是将军的不是了,”池皎一字一句道,“你怎么能瞒着他,他父亲牺牲阵亡的真相呢?”   兰沉惨白着脸,被一句又一句话冲击得摇摇晃晃,“我爸爸牺牲……是、还有什么……”   他的神情眼看着越来越苍白虚弱,而宗霆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告诉我……告诉我啊!“   兰沉用双手扯住宗霆的胸口,手指攥紧,“我爸爸是为了什么阵亡的?你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娶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快告诉我啊!快告诉我啊……宗霆……告诉我啊!”   “哦,这倒是很不幸,”池皎挑了下眉,“原来将军还没有告诉他,兰上校是遵从我的嘱咐,如何英勇地救下将军,并在牺牲前向他将军托孤的这桩感人事迹?”   兰沉的表情瞬间一片空白。   他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像被关掉电源的机器人,安安静静地,在宗霆怀里松开了手。   礼物……嘱托……赠送……爸爸……托孤……结婚……   这几个字眼像在他脑海里不断放大盘旋,他如此聪明,自然能从这么简单地几句话里,猜出前后真相。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宗霆会在他们还不认识的时候,就点名要和他见面并求婚。   他以为那是从天而降的幸运,他以为那是宗霆喜欢他啊!   他还天真地以为,至少在他们结婚前,宗霆曾经有过对他的喜欢。   怪不得结婚那天宗霆对他的态度急转直下,从此再也没有用正眼看过他。   原来是因为宗霆知道了,他是摄政王,“送给他的礼物”。   所以宗霆要那么冷酷残忍地对待他,看他就像在看一个敌人、一只蝼蚁、一件最憎恨的东西……是因为,他真的是宗霆,最讨厌的那个“东西”啊。   ……他是一份礼物。   一份从来都身不由己,被彻彻底底蒙在鼓里的礼物,一个可悲的牺牲品。   最可笑的是,他甚至,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他还以为他和宗霆之间谈的是感情。   他吃的这些苦,受得这些委屈,他都以为是他自己不好,是他不讨宗霆喜欢,是他哪里做错了事……   可是原来,原来,只是因为,他在宗霆面前,甚至都算不上一个人,而是一份“礼物”啊。   爸爸,你就是为了让我吃这些苦头,才答应做的这些事吗?   爸爸……这就是你所安排的,对我最好的结局吗?   你丢了自己的一条命……就是想要让我,变成这样的吗?   兰沉的身体,轻轻晃了晃。   宗霆一把搂住他,双手捧起他的脸,好像远远地在喊他:“兰沉!”   可兰沉却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一样,在宗霆的呼唤中,怔怔地,连双眼都失去神采。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和他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抱着他的这个男人陌生又遥远,他根本不认识对方,也不记得他的名字,所有的声音都在离他远去。   他被汹涌的白色大海吞没了。   他一个人掉进海底,不断下沉。   “啊。”   他嗓音低哑,像植物人的神经反应,回应了一声。   “你们的婚姻从来都只是我的一个玩笑,将军难道还要把这个玩笑,坚持到底吗?”   “兰沉,你听我说……“   “……喜欢我送你的售后服务吗,小朋友?”   “……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很多很多的声音在向他涌来。可这些声音听起来无比遥远,又很怪异,不是正常的发音,他好像一个字都听不懂,也分不清是谁在讲话。   “分房睡。”……“你还想干什么?”……“这件事,是我的过错。”……“这是什么?“……”……不要哭了。“   他恍惚间听到无数个相同的嗓音在和他说话,但是他记不起来是谁了,只能任由这些声音在脑子里突突乱撞,把他撞得摇摇晃晃,站也站不稳。   他好像一个人掉进很深很深的海底去了。   在一片纯白的海洋里,他忽然与世界切断所有联系。   他看不清,听不见,脑袋也动不了,就这样被包围过来的海水温柔挤压,变成小小的气泡,在海底四散游荡。   ——直到他的光脑手环,“嗡嗡”地发出震动。   就像把他的气泡戳破,他好不容易在游荡中清醒一瞬,意识到这是光脑发出的联系人正在进行近距离定位的提示。   他光脑上开了这个权限的联系人只有一个。   是陆昂。   ……就好像在白色的海底,突然看到了天空的湛蓝。   他一下子脑海中就只有这个名字,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不停地低声重复着“陆昂”两个字,在宗霆抱紧他的怀里,迅速地推开了对方。   “我要去找陆昂……我要去找陆昂……放开我……我要去找陆昂……”   他不间断喃喃,根本看不见宗霆痛苦的目光,和池皎若有所思的微笑。   不远处,一个修长高挑的身影,正面带寒气,在道路尽头慢慢朝他们走来。   他死死捏住手中那块奖牌,像捧着自己的心,看向满面寒霜的皇子。   陆昂向他伸出手——   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走。”   陆昂看都不看宗霆和池皎一眼,径直拉着兰沉就走。   他步伐急促且快,兰沉吃力地跟上他,几乎就像是被他拽着走一样,可陆昂根本没有停下来等他,直接拉着兰沉,就往一幢楼宇里走。   兰沉仍神情恍惚,却第一次那么驯顺地跟着陆昂的步伐,一步也不愿意离开。   这是他世界里唯一的一抹湛蓝……   他怎么会舍得离开他呢?   陆昂拉着兰沉,踹开门,走进一间空旷的社团活动室。   然后松开了兰沉的手。   兰沉踉跄了一下,站定之后,看见站在这间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黑发寸头男生高大沉默,无声无息地站在角落,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或许只会把他当成角落里的一道阴影。   兰沉:?   小朋友们……这是搞出了什么新花样?   陆昂转过身,冷淡的目光看向兰沉。   那双眼睛里像结着世界上最厚的冰层。   他向兰沉举起一只手,手中捏着一块小小的光脑。   “知道这是什么吗?”   陆昂开口。   兰沉表情木然,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陆昂笑了一下,午夜蓝眼睛残忍而冰冷:“你喜欢我吗?”   兰沉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终于向他承认了自己对他的爱慕。   因为在这一刻,他只能向他,祈求救赎。   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在向陆昂呼救,只有在陆昂这里,他才能获得一点点希望,证明自己还是一个被爱着的人,而不是一份礼物,一把诛心的利刃。   他的眼神在向陆昂求救。   可陆昂仅仅是打量着他,视线从他的脚尖,向上移至他的面庞。   “衣服脱了吧。”   陆昂淡淡道。   兰沉:???   小学鸡吃生长激素了?一下进步这么大?   他茫然地看着陆昂,最终在陆昂的眼神中,缓缓抬手,开始解自己的衬衫扣子。   从第一颗扣子开始,他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衫。   他的手发颤,解得很不利索,但陆昂就那样看着他,并不上前帮他,十分耐心,满分冷漠。   他解开第一颗扣子,露出脖颈三角形的一小片肌肤。   第二颗,露出锁骨。   第三颗,衬衫开始向外打开。   第四颗……陆昂眯起眼睛,扭头看向角落里的高光宇。   他笑了笑,开口问道:“你还想看到什么时候?”   高光宇双目黑沉,抿紧双唇,黑色的双眼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潭。   陆昂拉下了脸,眼神凶狠,“……东西拿过来,然后给我滚。”   高光宇沉默地走过来,把手里的一套包裹交给陆昂,什么话都没说,仿佛一条最忠诚的恶犬,执行着主人所下达的每一个任务。   可是这条恶犬……却看上了它不该肖想的,主人的东西。   高光宇无声离开活动室。   活动室内,兰沉已经脱下衬衫,光着上身,露出瘦到可见肋骨的身躯。   陆昂静静地看他,然后把那套包裹丢给兰沉。   “穿上。”   兰沉低头,默不作声,无比顺从地捡起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有明显穿着痕迹的衣物。衬衫,缎带领饰,背带中裤,白色小腿袜,还有昨天……他坏掉的衬衫夹。   “穿给我看。“   陆昂冷酷地说。   兰沉:哟!小朋友想搞换装Play了!   他窸窸窣窣地开始换衣。   这套旧衣服居然莫名贴合他的身形,从里到外都是他的尺码,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他穿好衬衫,在陆昂面前褪下自己穿的运动裤,动作迟缓地,套上蕾丝衬衫夹。   因为套衬衫夹时要抬起一条腿,所以他站不稳,弓着腰,一直穿不好,陆昂见状,便蹲了下去,托着他的一只脚,亲手为他套上这条坏掉的衬衫夹。   皇子十指纤长,是从来没有做过重活的一双手,肌肤柔软洁净,甲缘修整得无比得体。   这双手握着兰沉的雪足,捏着两条已经失去弹性的弹力带,顺着小腿,帮兰沉把衬衫夹套上,又扣上夹住衬衫下摆的金属夹。   穿完衬衫夹后,陆昂站起身,冷淡地说:“继续。”   兰沉于是又默默穿好了背带裤,套上中筒袜,没有鞋子,踩在地板上,让陆昂检查自己的着装。   陆昂的表情,如闪电般地软化了一瞬。随即,那张脸重又被冰霜覆盖。   “去坐到画架前面,拿支笔。”陆昂又向他下令。   这间活动室大概是某个文艺社团的空间,堆放着满墙的空白帆布画框,还有许多已经支好的画架,旁边甚至还放着几把大提琴。   兰沉第一次那么听陆昂的话。   他让他做什么,他就安静地做什么。   他走到画架前坐下,从地上捡起一支画笔握在手心,回头看向陆昂。   陆昂坐在一张凳子上,双肘撑膝,垂着两只手,抬头死死看他。   “画点东西。”   陆昂又道。   兰沉便拿起画笔,在画布上画出一条一条的竖线。   陆昂就这样看着他,然后打开了手里的那个光脑。   ……少年清晰的声音,就这样从光脑中传出。像是浮动的灰尘,落满整个房间。   “打通你的通讯真不容易。”   “我找你,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我想去见埃德加·阿斯兰。”   “再过几个月啊……我可能会等不到吧。”   “如果你帮我这个忙的话,我向你保证,再过几个月,我就一定不会再出现在陆昂面前。”   “放心吧,我绝不会食言。”   他的声音一句一句地响起在房间里。   ……是兰沉从西里亚回来后,去找高光宇的那天,他在咖啡馆里,和高光宇所说的话。   陆昂抬头看着兰沉,光脑一直在反复播放。   他脸上的表情是冷漠,甚至残忍的,双眼中一片冰凉。   兰沉怔怔地,握着画笔,回头看向陆昂。   陆昂露出一个微笑,眼神冰冷:“你想去见埃德加·阿斯兰?”   兰沉不答,眼神空空荡荡。   “再过几个月,就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陆昂继续问。   他脸上的笑容甚至在加大。   兰沉仍是没有反应,仿佛已经失去了魂魄,坐在陆昂面前的,只是一个最漂亮、最精致的木偶。   “准备从我身边离开了吗?”   陆昂笑着笑着,又慢慢敛去嘴角的弧度。   他彻底冷下了脸。   这张年轻英俊的面孔上,再也没有一丝有血有肉的温度。   眼神傲慢,嘴角冰冷。   ……一个年轻的暴君,终于在兰沉面前,诞生了。   他站起身,慢慢走近兰沉。   “你知道你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吗?”陆昂轻声问。   他站到兰沉身后,握住兰沉的手掌,把兰沉的手包起来,弯腰贴近兰沉的身体:“——是朱利安·摩徳的衣服呢,你或许不知道他是谁,但你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暴君的手指温柔地抚摸过兰沉的面庞。   他抬起兰沉的脸,“就是这张脸,让我选择了你。”   “从现在起,兰沉这个人会在帝大消失,以后你的名字,就是朱利安·摩徳。”   陆昂用亲昵温柔的口吻,说着世界上最残忍的情话。   “以后你每天,只要在宫里陪着我就好了……朱利安。”   他注视着兰沉一片空白的双眼,看着这双杏仁眼,一眨不眨地,沁出满眼泪光。   兰沉终于哭了。   他好像从白色的海底伸出手,向一个人求救。   那个人握住他的手,把他从海水下拉出来,却仅仅是对下笑了一下,又再度松手,让他彻底沉如海底。   海水很深,越来越深了。   他仰面下坠,在白色的海洋里,毫无反应地看向水面上那双蓝色的眼睛。   是很冷、很冰的一双眼睛。   原来那不是湛蓝的天空……   而是永不融化的寒冰啊。   他不知道自己脸上冰冰凉凉四处蔓延的是什么,睁着一双漂亮好看的杏仁眼,安安静静地流着眼泪。   可是……可是。   他不是说过,不会像别人一样伤害他的吗?   那为什么,也要把他推进海里啊……   杏仁眼中,映出年轻暴君的蓝色双眸。   随后边上的玻璃窗,通通轰然向内炸开!   巨大的火焰腾起,爆炸如浪潮般涌入,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与爆炸的轰鸣声一齐扑来,空气瞬间被高温灼烧至扭曲——   全世界就此按下静音。   作者有话说:   OK,陆昂正式黑化,永久丧失择偶权。火葬场开始啦!   谢谢大家的支持QUQ,明天也要来捧场哦~   ============   感谢在2023-04-07 22:32:53~2023-04-08 23:3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 89瓶;浊水、沈某人 10瓶;是阿如呀LJR、糖磁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Enigma   (2k8营养液三更)……壮,我的雅利安超人。   爆炸的第一瞬间, 鼓膜被超过人耳所能承受限度的音浪冲击,会进入类似真空般的静音状态。   所有嘈杂的声音都会消失。   连同天边的风,树上的鸟鸣, 隐约可辨的遥远人群交谈,活动教室里“嘀嗒”计时的钟表运转声。   这些声音都在一瞬间, 被破坏殆尽。   音量突破阈限,被人体自我保护机制压缩成无限延长的寂静——   视网膜上映出视觉成像。滚烫涌入的火团,像火山喷发出的岩浆,红色火焰与可燃物燃烧出的黑色烟雾混杂在一起, 变成大朵大朵绽放的火花。   时间在高温中融解,被拉伸成百倍数值。   一毫秒,变成一秒。   一秒,变成一分钟。   所有画面都兰沉眼前变成了慢镜头。   他看到玻璃窗碎裂成亿万片的刹那,陆昂已转过头, 看向窗外火光。   火焰喷涌而入的刹那,陆昂向他伸出手, 用身体遮住了他。   他们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开的刹那,他已被陆昂完完全全护在怀中。   他们两个一起在火光中摔向裂开的墙壁, 坍塌的天花板如同撒下灰尘的瀑布。   然后意识陷入停滞,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   是大脑在启动自我防御, 震荡已冲击大脑。   系统的危险警报再次打开:“嘀嘀嘀——检测到寄生宿主正在遭遇外部物理冲击, 请选择是否立刻开启系统保护装置?开启装置需耗费100兑换点。”   100兑换点, 可以保护他的大脑, 防止系统储存模块受损。   穿书员的随身系统几乎就和穿书员是一体的,绑定在穿书员大脑中靠近脑干的某块区域, 如果系统储存模块因为受损而被破坏, 穿书员就很可能也同时丧命。   兰沉头痛欲裂, 意识一阵一阵昏沉,黑暗不间断地侵袭,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坚定地在脑海中说出:“——不,我拒绝。”   “宿主已拒绝开启系统保护装置,紧急监控装置将持续向中心反馈信息——”   兰沉奋力睁开双眼!   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倾倒,头顶的天花板已经破了一个大洞,天光洒入,四处都是灰尘和火光。   周遭火焰烈烈燃烧,他艰难地扭动着脖子,想看看边上到底什么情况,就被一只手用力地掐住了肩膀。   他抬起眼帘,看向左侧,在洋洋洒洒的塵灰中,看见陆昂被鲜血和泥沙盖住的脸。   唯独那双午夜蓝眼睛,是一片坍塌世界中最后的色彩。   陆昂的睫毛都被灰尘染得发白,他和兰沉距离极近,两个人都被困在天花板塌陷的废墟里,彼此都能感知到对方尚且有温度的呼吸。   陆昂的额头和脸上全是血,黑色的血块、红色的鲜血混在一起,连五官都快分不清楚。   他死死抓着兰沉的肩膀,朝他张了张口,似乎问了句什么,但兰沉左耳的助听器已经在爆炸中坏掉,他根本听不见陆昂的声音。   于是兰沉向他摇摇头。   陆昂的表情立刻变得更加难看,握着兰沉肩膀的那只手也愈发用力。   他想靠近兰沉,查看兰沉的情况,却发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没法移动。   他低下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正被一块巨大的断裂混凝土主梁死死压住,难怪动都动不了。   陆昂皱起眉,双手移到那块主梁上,手指扣紧主梁露出的弯曲钢筋,硬生生将它一点点抬起——   “砰——”   又是一声爆炸的巨响。   已经不剩下多少的窗户再次向内爆破,有人掰着窗户上檐跳进室内。   他们身材高大,外表看起来是两名男性,脖间挂着校方发给来学校里采访的校外人员的名牌,脸上却穿戴着重型机械防毒面罩,和电子全息墨镜。   手里都拿着枪支,身上、腿上都绑有武器袋。   他们在火光和烟雾中用全息眼镜的生物定位功能巡视了一圈,很快发现了废墟中的陆昂和兰沉,便大步向他们走来。   “头儿,就是这个吧?”   其中一个人问另一个人道。   另一个男子在机械面罩和全息墨镜的双重包裹中,露出了几绺金色发丝。   他托着枪,隔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和不断坠落的水泥块与灰尘,寻找到了兰沉的眼睛。   这名金发的不速之客点了点头,沉声道:“确认目标。尽快带走。”   头顶仍在窸窸窣窣地掉落着砖块,他一路朝兰沉走去,穿过这一片断壁残垣,扒开一根斜插下来的木架,视线穿过墨镜,看向兰沉。   可他只是看了兰沉一眼。   就很快侧过头,目光落在旁边的陆昂身上。   “嚯,”他低笑一声,“……这下可不好搞了。”   陆昂松开了手,抬眼看向来者不善的二人,沉沉问:“你们有什么目的。”   金发男人在机械口罩后看不清表情,弯下腰,抓住陆昂身上压着的那根横梁,“目的倒也说不上,只不过我们想要太子殿下跟我走一趟……怎么样?”   ——他没有帮陆昂抬起横梁,反而用力将那根横梁,一点点往下压。   轻微的,却分外鲜明的骨头碎裂声响起。   兰沉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陆昂死死咬牙,额头的伤口鲜血汩汩泵出,蓝色双眼爆发出惊人厉色!   原来骨头一寸寸断裂的声音是这样的,轻微却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陆昂没有出声,兰沉却已经受不了了,他嗓音嘶哑:“……别碰他!”   他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裤脚,细瘦的手指扯住对方,徒劳地喊了两声,终于把对方的注意力,又拉回自己身上。   金发男人转过头,看向双眼湿润的兰沉。   兰沉狼狈不堪,头发里、脸上都是灰尘和血痕,漂亮精致的小脸上脏兮兮的,眼角的泪水很快在太阳穴两边冲刷出两道干净的水迹,他“啊啊”地发出声音,拼命向对方摇头。   金发男人的眼神软了一下,他松开手,向边上的另外一名男子使了个眼神,自己则弓身下去,把兰沉从瓦砾堆里抱了出来。   当他把双手穿过兰沉腋下,抱起兰沉的那一刻——陆昂的视线,瞬间变得冰冷而凶狠!   他打横抱着兰沉,不同于刚才折磨陆昂时的残忍暴虐,他的动作极端温柔,近似小心翼翼,就好像他抱着的……是一朵在废墟中找回小玫瑰。   那副机械面罩贴向兰沉的脸颊,他把兰沉的头按在自己肩颈边,低声说了一句:“……老婆。”   兰沉:就知道是杏生活你小子!   他装作受惊,惊惶地在对方怀里连连摇头,手指推拒着对方的面罩,把埃德加的脸推离自己,眼泪簌簌落下,拼命地扭过头,想去看看陆昂怎么样了。   ……而陆昂已经靠自己的双手,推开了那块主梁。   他脸上鲜血淋漓,向来一尘不染的黑发都被鲜血黏湿,一绺一绺地搭落,刚推开那块重达几百斤的横梁,就又被一把激光集束枪顶住了脑袋。   另一个蒙面人端着枪道:“老实点,别轻举妄动,跟我们走!”   陆昂一动也不动,眼神阴狠地盯着埃德加:“放开他。别让我说第二遍。”   埃德加自胸腔中发出隆隆笑声,“你不会以为,自己还有跟我谈判的权力吧?——太子,殿下?”   他在发出“太子”和“殿下”这两个音节时语调微微上扬,摆明了是在嘲讽,而非真的在尊称陆昂。   “带走。”埃德加向边上那人简洁说道。   那人点点头,用枪抵着陆昂的脑袋,想把陆昂拉起来。   可是陆昂刚要动作,就听到了猎猎风声。   紧接着是一个快到让人看不清的黑色身影——   在火光熊熊的走廊中飞奔而出!   像有一阵狂风,携着雷霆暴露,呼啸而至。   枪声响起,激光枪的尖啸声喷薄而出,埃德加下意识旋身躲过一道集束激光,又在抬头的刹那,在全息墨镜的镜面反射中,看到了某种不详的蓝色辉光。   ——宗霆悍然而立,手持着一把银白色的剑柄,神色冷厉凝肃。   从爆炸声响起到现在,不过短短一分钟时间。   他花了一分钟,从远处跑到这里,从楼底到这条走廊,他只花几秒时间,便踏上这片狼籍的战场。   爆炸的余波让整栋楼都在颤动,细碎的灰石掉落至他光洁崭簇的军装肩头。   他右手中的剑柄,是一套由生物机械组成的等离子发射装置,此刻开关已经按下,蓝色的光线像是缠绕的闪电,从发射口中盘旋而出,逐渐纠结、凝实,彷若一条被穿透的巨龙,最终成型,凝成一把电光四射的笔直长剑!   这是他随身携带的武器,一把等离子切割枪,他的……征服者之刃。   黑色刀锋之下,他才是帝国真正的征服者和守护神。   征服者之刃所向披靡,为帝国创下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辉煌基业,剑刃上盘旋的每一颗粒子流,都是无法安息的、被帝国的铁骑践踏毁灭的魂灵。   宗霆横剑而立,缓缓用手指拂过长剑,幽蓝的等离子电光,在他脸上映出一片蓝色的波纹。   剑刃上方,那双深邃狭长的黑色眼睛,像是出鞘的凶刀。   他看向蒙面的匪徒,低声开口:“埃德加·阿斯兰。”   埃德加笑了一声:“哎呀,被你认出来了。”   “放开他,”宗霆竖剑,眉眼锋锐,“你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他并非威胁,而是陈述。   至他从军以来,没有人能够在他的剑刃之下侥幸逃生。   征服者之刃是宇宙中最有名的一把凶器,它的赫赫威名,足够使它名字中的每一个字,都透出彻骨严寒。   这把剑,是在尸山血海中锻出。   而这个人,是帝国的利刃,更是帝国的……杀神。   埃德加歪过头,在机械面罩下的面庞上露出昂扬战意,眼中燃起狂热而兴奋的火焰。   “上次过手好像有些不太尽兴,看来今天是该补上了。”   他丢下手中的激光集束枪,让边上的同伙过来接走兰沉,然后摘下了墨镜。   墨镜后,是一双燃烧着惊人战意的绿色眼睛。   这双眼睛里……只有疯狂,和跃跃欲试的愉悦,全无半点惧色!   转瞬之间,他们已开始交手。   征服者之刃的锋芒乍亮,像是幽蓝色的弧光,在废墟之中亮到刺眼,划出一道道破空的剑光。   埃德加赤手空拳,迎战帝国的最强战力,肾上腺素飙升至最大值,在宗霆凶悍凌厉的一道道杀招之中,躲过又一道剑锋。   等离子的光束在宗霆手中闪现,埃德加抬臂挡住宗霆的手刀,征服者之刃的刀锋隔着他的皮肤划过他颧骨,削下一绺金发,“滋滋”作响的等离子流已经刮到他的眼侧——   埃德加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扭身抬腿踢向宗霆!   宗霆侧身躲过,这时又是一块天花板掉落,“砰”一声砸碎在他们之间。   埃德加顺势与宗霆拉开距离,从身上的武器袋里,掏出两把特制手枪。   他抬起手臂,甚至无需瞄准,一边躲开宗霆的剑锋,一边向宗霆射出子弹!   这颗子弹发射出枪膛,在弹道上迅速打开,分裂成六颗追踪子弹,向宗霆尖啸而去。   宗霆横剑格挡,子弹击打在剑身上,犹如一阵爆响溅落的雨花,刀光剑影之中,他看了一眼边上的兰沉,视线猛然发紧!   兰沉被人拖到一边,扼住喉咙,用枪口抵在太阳穴,脸色发白地望着他。   他站在那里,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身体,摇摇欲坠,随时都能倒下。   可是……   当那匪徒想要伸手把陆昂拽起来的时候,兰沉却忽然动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用自己的身体撞倒那个匪徒。   他摔落在地,被灰尘扬了一脸,烧得哔啵作响的天花板吊顶这时正好掉下,砸在他和那个匪徒身上。   划啦啦——   一连串重物坠落的声响盖过火焰燃烧的声音,与此同时,终于赶来的禁军卫队与帝国军队也一齐破门而入!   “不许动!”“别动!”   无数个枪口齐刷刷抬起,密密麻麻地包围住这一整层残损不堪的空间。   陆昂看到兰沉被吊顶砸中,即刻心乱如麻,他在碎裂掉落的爆炸余震中向兰沉伸出手臂,用手去扒掉那些石块、灰土、瓦砾,在废墟中挖出兰沉的脸。   兰沉的睫毛在灰尘里颤动如同蝶翅,艰难地向他睁开眼睛,杏仁眼里全是灰,却还在努力看清陆昂血肉模糊的脸。   他轻声地,朝陆昂说了几个字。   他的声音实在太轻,让陆昂必须侧过头,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他说的是:“……快走啊,陆昂。”   陆昂顿时目眦欲裂,心神俱碎!   可他还没来得及再把兰沉从废墟底下弄出来,就有人比他更快地,一把拖出了兰沉!   随后枪口齐刷刷转到陆昂背后。   陆昂的手指才刚从兰沉脸上擦过,兰沉就已经瞬间被人抱走,在所有蓄力欲发的枪口中,金发的暴徒顷刻抱住兰沉,让兰沉落进自己怀中。   他站在窗口,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那些准备朝他扣下扳机的士兵,朝不远处的宗霆说道:“你想好了,让他们开枪,被射成蜂窝的可是他。”   他把兰沉抱在身前,因为激战而浑身血脉喷张,肌肉滚烫炽热,又颇不甘心地向陆昂处望去一眼。   宗霆握紧了拳头,缓缓抬臂,让身后所有人,都暂缓扣下扳机。   埃德加□□,身上仍昂扬战意不止,可现在已经不是他继续和宗霆一较高下的时候——   他呼出热气,朝霆宗邪气横生地一笑:“谢谢你,把他拱手让给我。”   宗霆面色一变,迅疾飞奔而出!   在宗霆的手碰到他之前,埃德加已向后一仰,抱着兰沉跳进从天上滑翔降落的反侦查隐形战机内。   他旋身坐稳,已为自己已成功逃脱,正要低头推动驾驶操作杆,机身却“砰”地发出一声巨响,猛地一沉,开始向后倾斜!   ——后视镜头屏幕中,缓缓出现了一个强悍高大的身影。   宗霆抓着战机,在战机发动机高速旋转的气流中,硬生生拖住了战机的起飞。   他宛如泰坦神阿特拉斯扛起山脉,抓着战机的尾部,双臂伸展至最大,死死拖拽战机,居然让这架以反粒子引擎驱动的战机完全无法移动。   战机发动机嗡鸣,反粒子引擎运转至最大限度,每一次轰响,都在撕碎宗霆的手臂和身体,可是这个让人望而生畏的男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他拖住战机,手臂按着战机尾部,纵身一跃,又是砰的一声,跳上了战机后方。   发动机没了阻力,立刻畅快运转,轰然一声,将战机送出百米之远。   已经合上顶盖的操作舱外狂风大作,埃德加坐在操作舱里,看着屏幕上宗霆在狂风中一步一步朝操作舱走来的身影,低低笑了一声。   “老婆,你前夫好舍不得你啊。”   埃德加对坐在旁边的兰沉笑道。   兰沉:……确实。   他安稳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身上全是伤痕与灰烬,衣服也坏了大半,只有一双眼睛,分外清明。   他盯着屏幕,看着宗霆在战机上方,顶着足够将一个普通人撕裂的狂风,走到操作舱封闭顶盖上方,一拳砸落!   整架战机都在震动,头顶的操作舱顶盖被砸出一个形状清晰的拳印。   兰沉:……壮,我的雅利安超人。   他完全没想到……没想过,原来所谓的Enigma,真的和普通人类,战斗力有壁。   Alpha是Alpha,已经和Sigma、Omega之流算不上同一族群,可Enigma是彻底……不算是人了。   原来宗霆之前一直,都没有发挥出他哪怕百分之一的真正实力。   可现在这个不知道被埃德加刺激到哪里的宗霆,究竟要怎样才肯罢休?   咚!   又是一拳。   咚咚!咚!咚!   宗霆的拳头连续不断地砸落,像是钢筋铁骨的雨点,迅速地把操作舱顶盖砸凹下去。   埃德加看了一眼头顶的操作舱顶盖,探身过去,给兰沉扣好了安全带。   “等会儿会有风吹过来,会把你吹飞的,老婆。”   金发的疯子在兰沉耳垂上笑眯眯地啄吻了一口。   他拿出身上挂着的两把枪,握在手里,再次给它们上膛。   呼啸的风声犹如千军万马——   狂风如铺天盖地的海浪灌进驾驶舱,宗霆居然真的徒手砸开了驾驶舱顶盖。   他像撕开一张纸一样,把驾驶舱顶盖撕开,黑沉沉的双眼,正好与兰沉抬头看他的眼睛对上。   那双杏仁眼中,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恐惧。害怕。尖叫。眼泪。陌生。警惕。疏离……宗霆通通都再熟悉不过。   ……这些情绪、这些目光、这些表情伴随着宗霆的童年、少年和成年,他一生都在面对着这些把他当怪物一样看的视线,他除了战场无处可去,他竭力想要在别人面前做一个正常人,可他们最终称呼他的,仍是那个最特殊的词语——“Enigma”。   ……所以他终于,被兰沉发现了,自己最恐怖的那一面。   可是,他已经放手过无数次,他怎么才能控制住自己体内的怪物,怎么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抢走兰沉?   宗霆默然一秒,随即面对着埃德加射出的子弹,伸手挡住!   分裂的子弹这次没有被征服者之刃阻挡,通通射中在宗霆身上,在他的手背、脖子、肩膀、胸口都炸开血花,又迅速被狂风吹走,鲜血洇入黑色的军装。   或许帝国军方选择用黑色做军装主色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不用在军装上看到血迹。   可是他就像只是被石子击中,好像这些穿透血肉的子弹根本就只是雨滴,他丝毫不受影响,仍沉着脸,探身下来,就要抓住兰沉。   埃德加看着即使宗霆中枪都岿然不动的模样,那股尚未平复下去的战意再次升起。   很强大……莱茵的战神确实强大……可以说是他见过的最强大的人之一……但越强大,就越让他觉得兴奋!   只有强者的鲜血才值得被歆饗!只有强者的生命才能够让他狂热追逐撕咬!他是彻头彻尾的疯子,谁都无法阻止他颠覆这个世界的决心,挑战秩序、打破文明、将强者拉下神坛,他的人生,不就是为此而存在!   他抓住被宗霆撕开的驾驶舱顶盖边缘,一跃而上,也跳上了战机顶部。在猎猎风声中,他向宗霆歪过头,露出一个巨大无比的笑容:“来吧,再打一架。”   宗霆这次却没有应战。   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带走兰沉。   他不可能再将兰沉拱手让人,他谁都不会再让。   他探身下去,想要把兰沉抱起来,可兰沉却在他的手碰到自己发心的刹那,缩了一下脖子。   他在驾驶舱内抬起头,眼神惊惧而痛楚,双眼中满是泪水。   他在摇头,他在哭。   宗霆怔怔地看着他。   与此同时,埃德加已欺身上前,想要与宗霆再度交手!   宗霆完全是凭借肌肉记忆接下埃德加的出手,狂风中两人转眼间已走过百招。   双方用的都是在实战中练出来的杀招,招招凌厉,毫不留情,拳脚相加,一招一式你来我往,都在对方身上留下伤痕。   只是宗霆此刻心神不宁,都已经牵挂在兰沉身上,而埃德加出手风格又悍勇暴烈,他此刻战意正炽,浑身燃烧着战斗的欲渴,比宗霆状态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百招过去,宗霆竟渐渐落于下风,随着埃德加的一拳击出,宗霆被击中下颌,向后退出数步,仍愣怔地低头,去寻找兰沉的身影——   埃德加趁机拔枪,对准宗霆:“快把你的那把剑拿出来,快!”   他激动到双目赤红。   驾驶舱内,兰沉解开安全带爬出来,看到宗霆在被埃德加用枪指着,他哭着向宗霆摇头,“别这样……”   宗霆却又是一愣。   ……兰沉甚至,不愿意跟他走了。   他不愿意跟他走,他躲着他,他害怕地看着他,而他已经在兰沉面前,暴露了自己是一个怪物的事实。   ……他们的婚姻,他们的相遇,他的分别,全都由谎言构筑,被阴谋裹挟,现在,连他苦苦保守的最后一个秘密,也一并摊开了。   埃德加已经抬起枪,拇指扣住扳机:“怎么了?宗霆?你不愿意拿你的剑和我打吗?你害怕了吗?是不是觉得用你的剑输给我会很丢人?”   “——这怎么可以呢?”埃德加冷冷地看着宗霆,扣下了扳机。   子弹飞出,分裂,射进黑色的军装。   鲜血如同血花,在军装上盛开。   “快,拿剑。”埃德加笑盈盈。   拇指熟练地在枪身上一滚,继续装填下一波子弹。   扳机扣下。   子弹继续飞出。分裂。射入。   “快点拿剑跟我打。”埃德加瞪着宗霆。   又是一枪。   滴滴答答的鲜血从宗霆身上淌下,他终于摸出了自己的征服者之刃的剑柄,却根本没有力气,再把它拿稳。   他的鲜血甚至溅到了兰沉脸上。   在兰沉脸上变做鲜红的图腾,又像摔开在雪地里的一束火红榴花。   兰沉的双眼中已满是泪水,他捂住嘴,使劲摇头,连睫毛上都挂着宗霆的血珠。   宗霆站也站不稳……他身体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颗子弹,即使是一个怪物一样的Enigma,被这么多子弹嵌在体内,他也不可能再像平常一样了。   战机仍在自动驾驶模式下继续向天际飞去。   狂风四起,风声呼啸,不停地吹散空气中传来的血腥味。   “跟我……回去……”   宗霆一开口,唇角就淌下一道黑红的稠血。   兰沉脸上全是眼泪和血珠。   看到宗霆这幅模样,他又怎么还会记得自己在宗霆那里所受过的伤,他拼命摇头,想让宗霆不要再和埃德加这样打下去,可看在宗霆眼里,却是兰沉仍在坚决地,拒绝他伸出的手。   ……他真的,不愿意再回到他身边了。   宗霆的胸膛里回荡着某种空空荡荡的声响。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湛蓝无云的天空,脚下终于没了力气,在风中跌落,被狂风吹下了战机。   兰沉:……壮!!别摔死啊!我的剧情点!   他疯了一样地想要爬出去看宗霆摔下去的位置,却被埃德加用枪口顶住脑袋。   “老婆,你想干什么?”   宇宙中最臭名昭著的通缉犯,表情难看地低下头,端详着他含泪的双眼。   “……你怎么好像,很喜欢他嘛,老婆?”   ……   0区,鲁米利亚皇宫。   陆昂还记得小时候关于朱利安的第一段记忆。   那时他还是皇宫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皇子,生来就被捧在所有人的手心上,他想要什么只要开口就能拥有,他不知道什么叫做“渴望”,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喜欢”。   后来他们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进一间阳光明媚的画室,一个黑发的高挑青年坐在画架前,拿着画笔,回过头,冲他莞尔一笑。   “小殿下,您好呀。”   那个人看着他的眼睛,蔷薇色的嘴唇弯着最好看的弧度。   淡琥珀色的杏仁眼,在阳光下,看起来就像两颗清透发光的宝石。   陆昂故意沉着脸,他知道自己只要用这个表情,就可以让所有人都对他战战兢兢,给他想要的一切,所以他马上做出这个表情,只是为了让那个人也和别人一样,向他下跪,向他臣服。   可是那个人只是微笑着朝他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蹲下来,对他说道:“怎么这么小就喜欢摆臭脸啦?乖一点啊,小殿下,小孩子应该多笑笑才对嘛。”   陆昂气得要死,怎么有人能不向他下跪,怎么有人敢摸他的头发!   他推开他就跑,可那个人只是笑着追上来,抓住他的手,还用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问他:“生气啦?别生气呀,小朋友生气会长不大的!”   陆昂转过身,就这样遇到了自己人生中,最想要的第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人”。   可是没多久,这个他最想要的东西,就变成了玻璃罐子里的一对眼珠,被放在他的桌子上。   他从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有哭过。   因为哭是没有用的,哭只会让自己一直一直伤心下去,哭会让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只是外表看起来完好的容器,里面全都被某种恶意,一点点打碎了。   他熟知这种恶意。他从小就知道了。   有人恨他恨不得想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快乐。   所以他也一直,装作不快乐的模样生活着。   似乎只要他不快乐,有人就能心满意足。   只要他不快乐,别人就不能再伤害他、再轻易地给予他痛苦。   可是偏偏,命运要让他再一次再阳光下遇到自己的“快乐”。   他看到林荫树下的阳光,像穿过叶片撒漏的碎金,他看到风朝他吹来,路边的所有树都在碰头,发出轻响。   可随后是一次又一次的剧痛——   痛楚比梦境更加鲜明和真实,他不明白,明明自己在那个人身边那么快乐,可为什么总是会让他在最快乐的时候,又被迎头推进痛苦的深渊?   他不是已经装作不快乐了吗?他不是已经把他的快乐藏得很好了吗?   可为什么还是会有不停的痛苦,为什么还是会让他,从来都不能坚实地拥有快乐?   陆昂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痛,痛得他手脚冰凉,再也难以入睡。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池皎那张让他憎恨到灵魂中的脸。   这张脸绮丽美艳,只有陆昂知道,这张脸背后躲着怎样一条阴狠的毒蛇,总是会阴侧侧地盘绕在角落,等着时机,咬上他的脚踵。   他的脚踵……   陆昂闭上眼睛,耳边还能听到自己的骨头碎裂的声响。   和爆炸声很像。   原来骨头碎的声音是像小型爆炸。那些骨头在他的皮肤下爆裂,他的脚变成了一个只套着皮肤的肉袋,里面只有血和肉,还有碎成齑粉的骨头。   随后他又响起了那张在灰尘下露出的脸,还有那双努力看向他的眼睛。   陆昂猛然坐起身!   他死死抓住池皎的手腕,盯着这条毒蛇,声音粗粝沙哑到吓人:“人呢?他人呢?!”   池皎眼神不悦,他眯了眯眼睛,鲜红的嘴唇轻启:“殿下都成这样子了,还在想着你的小朋友吗?”   “殿下现在又不怕,我会杀了他吗?”池皎微笑着朝他歪过头。   陆昂冷冷地看他,坐在床上,已经具有君王的气度:“……我会在你敢对他动手之前,亲手杀了你。”   池皎露出赞赏的眼神,嘴角笑容扩大。   “看我培养出了一个多好的孩子。”池皎满意道。   边上,他的宫内厅女官已经倒好温水,端着盘子,向他屈膝敬上。   陆昂看也不看那杯水,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喉咙嘶哑干裂,几欲出血。   他抓着池皎的手腕,用力慢慢掐紧:“我问你,人在哪?”   ”殿下……”池皎不疾不徐地开口,“他已经被越狱的星盗带走,恐怕现在,您是见不到他了。”   “那就派军队去抓回来,”陆昂道,“他们只是一帮星盗,难道帝国的军队,都会拿他们束手无策?”   池皎笑了笑,故意垂下眼帘,悠闲地摆弄自己的指甲:“我忘了,殿下刚醒,还不知道宗霆已经身受重伤,差点没能救回来的消息。”   陆昂默然片刻,随后咬牙切齿道:“废物,全是废物!”   “殿下所言极是,”池皎悠悠道,“所以殿下,还是别再冒险,想去把他们追回来了。不过是一个长得像朱利安·摩徳的孩子,殿下要是喜欢,我可以随时为殿下再找到成百上千个——”   陆昂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是暴君君临天下的威视,是无穷翻涌的阴云,和锋芒毕现的杀意。这一眼可以把人看得不自觉腿软跪在他面前,匍匐着上前亲吻他的鞋面,痛哭流涕地将他称王。   这是之前的陆昂,从未有过的眼神。   池皎闭上双唇,意味深长地看着陆昂,嘴角似笑非笑。   这时门外有女仆前来通报:“殿下,大人,有两名之前殿下传唤过的医师,想要觐见殿下。“   陆昂此刻已满心是怎么将兰沉抢回来的念头,根本不想理这些无关的闲杂人等,可又突然想到他确实之前有让两名医师给兰沉检查过身体,或许他们想要告诉他兰沉的检查结果,便道:“让他们滚进来。”   “是,殿下。”   女仆退身出去,让那两名医生快步低头入殿。   “殿、殿下……”那两名医生不敢看陆昂,低着头,声音压低,“您之前让我们给那位小少爷做的全面检查结果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们之前怕是误诊,所以再三用仪器核对过几遍,现在才能确定结果——”   陆昂不耐烦地说:“报告给我。”   “是,是……殿下,这是报告。”   一名医生颤颤巍巍地向陆昂递上报告。   陆昂一把抽过,拿在眼前,快速地翻过几张,直到视线停在了最后一栏的检查结果上。   他看到了那几个字。   他当然是认识字的,他知道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意思,可是、可是……这是什么!   陆昂猛然丢出报告,赤红双眼:“这是什么??这就是你们给我的结果?这就是你们核对过的结果!”   那两名医生已经抖若筛糠:“殿、殿下……我们确实已经反复核对过几十遍了,这才敢向您禀报……”   “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我不会信!!”   陆昂大吼道,他掀开床单,就要下床,自己亲自去看那仪器上的数值结果,可第一步踏出,他的身体就像失衡的玩具,往前栽倒下去——   “殿下!”“殿下!”“殿下小心!”   众人齐声喊着向他围拢。   陆昂摔倒在柔软厚实的梭织地毯上,睁大了眼睛,一点一点低下头,看着自己踩空的脚。   不……   那不是他踩空了。   而是他的左腿从膝盖往下,都已经空了。   他的左小腿不见了。   可他明明……明明就感觉得到他的腿还在那里,他甚至还能感觉到骨头碎裂的痛楚,冰冰凉凉,就像是他的骨头还在里面。   他明明感觉得到他的腿还在啊!!   陆昂伸手去摸那截空掉的膝盖,他分明就在因为这条腿上碎裂的骨头而感觉到痛,他分明就还长着腿,怎么会没有呢?   他的手指摸上膝盖,指尖传来纱布绷带细腻的触感,他就像把手指伸在血肉里,而这些绷带只是嵌入了他的身体。   他的腿明明在的啊 。   他喜欢的人……明明也还在的啊。   这么好、这么漂亮的一个人,他这么爱着的一个人……他这么想,永永远远、长长久久地拥有的一个人,明明也还在的啊。   怎么会突然有一天,全都消失了呢?   陆昂看着他的膝盖,像看着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脸上的表情,慢慢从暴怒,变做不敢置信,最后又扭曲成,一张痛苦的、压抑的面庞。   他无声无息地张开了嘴,急促且快速地喘息着,视线中是绘有繁复彩绘的寝殿穹顶,但很快就被水波扭曲,变成了他看也看不懂的花纹——   他的胸膛大幅度地起伏,喉咙中发出“哈”的一声声气音,越来越快,音调越来越高——   时隔十三年,这个高贵而骄傲,生来就拥有着万千星辰、无尽星域的星空中最尊贵的皇子,终于再一次在他的寝殿中,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说:   开始啦~   就是说……陆昂之后装上机械义肢,当上残缺的暴君,然后和兰沉doi的时候,机械腿还会有机械运转的响声……真的好涩,涩得我斯哈斯哈斯哈斯哈   ==========   感谢在2023-04-08 23:32:53~2023-04-09 23:2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亮是我的指路灯 10个;因因欢欢、千岛本月、别抢我馒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羊羊 29瓶;戈德里克的玫瑰 20瓶;稚.、小说美杜莎、千岛本月 10瓶;沏杯白茶 8瓶;秋阳 5瓶;不爱吃鱼的猫 3瓶;是阿如呀LJR、咸鱼不想翻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老四出场!   又迅速退场   兰沉:嘿嘿,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嘿嘿嘿嘿嘿嘿。   嘿嘿。   “统,再看看进度。”兰沉在脑海中道。   “宿主, 能不能别看了,这已经是你今天第四十八次查看进度了!”系统不堪其扰, 发出抗议。   兰沉:“我不管,给我看。”   “不就是一下完成了25%进度吗,至于这么高兴吗……”系统无奈地碎碎念,但还是帮兰沉打开了任务进度页面。   只见由四根柱状数据可视化构成的界面上, 最前面的一条进度条已经攀升至90%的进度,如同擎天柱一般抵在最上方,而余下的几根进度条则高高低低各有不同,但最低的,也已经有了5%的剧情进度。   尤其是那本《替身情人:霸道皇子别太坏》的剧情点进度, 数值已经从前几天的60%,直接给他干到了70%, 啊哈哈哈哈哈!!   兰沉只要多看一眼都会笑出声。   他哪里想得到,陆昂的剧情点会这么好刷, 只不过是听一段录音,就能气到直接不让他上学了!   这一下就完成了包括“退学”和“发现白月光的存在”在内的两个大剧情点, 让进度条像坐火箭般突突上升, 眼看都快追上《万人嫌下堂妻》那本了。   兰沉一边眯着眼睛笑, 一边盘算着《替身情人》的剧情点进度, 会不会加速反超《万人嫌下堂妻》,心里乐开了花。   ——他可终于, 摆脱卷王的苦海地狱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跑去图书馆拼命学习、喝着营养剂赶去上课、昏头昏脑地赶due写作业, 他自由了, 他自由了!!   兰沉热泪盈眶,忍不住想放声高呼:我真不是自愿当卷王的!   要不是生活所迫,谁会想卷,谁会想拼死拼活地在图书馆里卷来卷去?   从今往后,他就将重生,再也不用上这破学了!左勾拳!右勾拳!扭曲上勾拳!尖叫下勾拳!爬行!扭动!分裂回旋踢!龙卷风摧毁停车场!东西很好!物美价廉!谢谢掌柜!   兰沉含泪握紧双拳,满脸都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不过说到美好生活——   杏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给他安排上一张软床垫?   在这硬床上睡了一天一夜,都快硌死他了。   由于身下的床垫太硬,兰沉是实在没办法再继续装晕下去,只能睁开眼睛,坐起身,颤颤巍巍地,托住自己睡到发酸的腰。   哦对,这腰也得算上工伤,天天坐在图书馆卷生卷死,他都快腰肌劳损了。   兰沉打量着眼前这间屋子。   屋子不大,只在床边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扇小窗,墙壁和地面都很陈旧,墙上的油漆和防水涂层早已剥脱,露出暗红色的砖头和黑乎乎的水泥。   地上的木质地板也早已残缺,四处翘起。屋子里没什么家具,就一张桌子和两吧破椅子,除此之外,便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金属零件,和不知道是从哪里拆卸下的机械配件。   这么一看,倒显得他睡得这张单人床无比豪华了,虽然床垫是硬了点,可至少有干净整洁的被单,和还算柔软的枕头被子。   兰沉屈起双腿,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伤口。   虽然爆炸时陆昂护住了他,但他依然被冲击波狠狠抛出,摔在了地上,从胳膊肘到肩膀上划出一长条血肉模糊的开放式伤口,其他地方也都有细碎的擦伤。   好在他在战斗机上晕过去之后,杏生活应该是都帮他处理过一遍伤口,小伤大多已经消过毒贴好了创可贴,胳膊上的伤也用绷带包好了,只是有些隐隐做痛。   ……条件也是够艰苦的,连医疗修复仪都没有用上。   房间外有隐约的嘈杂声响,隔音也不好,不知道这是在哪里,但绝对算得上是兰沉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呆过的最脏乱差的地方。   他没看到杏生活的身影。   兰沉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赤脚走下床,踩着满地的机械油污,走到那张坏了一条腿还用报纸垫起来的方桌边。   桌上放着一个粉红色的小蛋糕,和一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玩偶公鸡?   公鸡旁边还有一张从报纸上撕下来的便签,画着某人的Q版头像,左右两个箭头,分别写着“吃的”和“玩的”。   兰沉好奇地先拿起了公鸡。   不知道是碰到了公鸡身上哪个部位,玩偶体内的小音响突然发出“喔喔”两声鸡啼,然后鸡尾巴向上撅起,一抬一抬地挤出了一颗塑料鸡蛋。   ……是只会下蛋的公鸡呢。   兰沉:……杏生活,还是你小子有意思!   他果然被这个玩具吸引住了,无师自通,立刻又把鸡蛋塞回公鸡体内,然后按了下鸡尾巴,又兴致勃勃地看了一遍公鸡下蛋。   他一连玩了好几遍下蛋公鸡,然后才施施然放开这新奇玩具,拿起粉色蛋糕吃了几口。   蛋糕很腻,糖霜加得很多,C区的蛋糕房都不会出售这种高糖高热量的不健康食物,住在C区的公民们,可对这种容易让人发胖的食品避之不及。   兰沉倒不嫌弃,津津有味地把蛋糕吃完,嘴角还沾着点粉红色蛋糕屑,抱着那只公鸡玩偶,继续在这屋子里“寻宝”。   他走到角落里那堆小山般的机械零配件前,光着脚盘腿坐下。   这些东西里有一部分是他能认得出来的,托他之前在学校里卷生卷死的福,他能看懂很多这个世界的机械装置系统。   兰沉粗略地扒拉了几下,这些东西大多是拆解自运输工具上的零件,还有几台太阳反应炉装置,就是有一个东西,构造比较特殊,并不像是莱茵帝国的科技产物……   他拿起这个长着三只脚的方形小黑盒,研究着上面的按钮和天线,找到小黑盒底部的圆形按键,尝试着按了一下。   “滋——滋——”   有声音从小黑盒上方传出。   他看到一行方块文字从小黑盒顶部凸显出来,这文字很奇怪,像是被加密过的编码,并不是正常的语序,随后一颗嵌在黑盒上的灯珠亮起绿光,将他的上身扫过一遍。   “滋——滋——”   图像瞬间扫描完毕,被刻入方盒内部的信息传输装置。   他不知道。   就在这一瞬间,几十亿光年之外,在某艘静静悬停于银河系右旋臂的太空母舰中央大屏上,已投放出他的模样。   ……少年有着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下巴尖尖,睁着双眼,好奇地看向镜头。   可这个漂亮到让人失语的少年,身上却遍布着细小的伤口,胳膊上还包扎着白色绷带,看上去楚楚可怜,使人疑心他是否遭遇过不该有的虐待。   这是一张仿佛没有受过任何摧残的天真的脸,却和他的身体互相矛盾,构成一种奇异的……迷人。   既想要将他继续摧毁,又想要将他细心呵护,放置于透明的玻璃罩下,用耐心和爱意慢慢滋养。   中央大屏上的画面,映入一双深沉的黑色眼睛。   ——下一秒,画面切断,戛然而止。   屏幕上只余信号丢失的黑白雪花噪点。   “老婆,”兰沉身后传来某个人熟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兰沉放下小黑盒,转过身,看到他的杏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门,含笑站在门边,眼神一眨也不眨地落在他身上,似乎有些泛冷。   男人穿着件旧夹克,牛仔裤,手中拎着一塑料袋东西,金发扎到脑后,倚在门框上,看起来又穷又会家暴。   兰沉抱着公鸡开口:“这里是哪里?”   埃德加摇了摇头,笑吟吟地关上门,朝兰沉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把兰沉刚才扔到地上的小黑盒捡起来,微微侧过脸:“老婆在玩这个?”   ”我醒来找不到你,”兰沉把公鸡塞他怀里,底气十足地说,“这些都是什么东西?这里又是在哪?”   埃德加接住那只公鸡,看着兰沉有些嗔怒的模样,碧绿色的双眼轻轻颤动,薄唇仍然勾勒出笑意盈盈的弧度:“这可不是老婆能玩的东西,还是让老公收起来吧。”   他把小黑盒随意地扔到一边,又看向兰沉:“你不想问问老公是怎么把你带走的吗?”   兰沉皱了下眉,道:“你把我带到了什么地方?”   埃德加轻笑一声,把兰沉抱起来,用手臂托住他的屁股,让兰沉用一个小孩子般的姿势坐在他怀里。   他亲了一口兰沉的下巴,“别怕,我们还在帝都星上。”   ——他们居然还没离开帝都星。   兰沉作出很讨厌他和自己接触的样子,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下巴,嫌弃道:“你身上都是烟味。”   埃德加没有接话,而是别过脸,把兰沉放到床上。   兰沉仰面躺下,屈起一条腿,用光着的脚作势要踹他。   埃德加握住他的脚心,笑眯眯低头亲了一口,然后把那只公鸡玩偶放到兰沉枕头边上,塑料鸡蛋自动推出,掉进埃德加的手心。   兰沉瞪他:“你真不讲卫生,我的脚这么脏你还亲。”   “老婆的脚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香的。”埃德加自如回答,看不到一点尴尬。   他手里捏着那枚鸡蛋,手臂向下,把鸡蛋放到兰沉柔软的小腹上,故意往下按了一按,在兰沉肚子上压出一个小小的凹坑。   绿眼睛陷入眉骨下方的阴影,嘴角弯弯:“老婆,你能吃得下这颗蛋吗?”   作者有话说:   是喜欢玩产卵play的小哥哥一枚呀~   ================   感谢在2023-04-09 23:26:17~2023-04-10 23:1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昼晓雾焕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戚倾燃 18瓶;昼晓雾焕 10瓶;咸鱼不想翻身、西八、是阿如呀LJR、缪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家暴   ——这纯属看不起人嘛这是!   塑料蛋压在兰沉肚子上, 隔着皮肤,已在挤压他的内脏。   兰沉不敢置信地,缓缓睁大了眼睛。   ——这纯属看不起人嘛这是!   他这具身体的数据, 可是在世界融合后按照鲜花网总受的标准改造过的,什么物化壁X抹布RBQ各种Play通通手到擒来, 堪称鲜花网模范黑洞受,区区一个塑料鸡蛋算什么!   你杏生活还来问他这个,实在是有些见外了。   但他可不能向杏生活和盘托出这真实情况。   因为,他并不打算按照原著时间线来走和杏生活的剧情。   原著中, “兰沉”被星盗掳走带上星舰,之后就是上百章花市特供标题长达二三十个字的不可描述剧情,直至兰沉患上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被调叫成了无法离开埃德加的、只会向男人索取欢愉的RBQ。   而埃德加从始至终,都对兰沉的感情不屑一顾。   他享受的只是缓慢摧毁兰沉的过程。看着这个金贵珍绮的宝物被一点点染上脏污, 变得和他一样堕落,甚至比他更堕落、更不堪, 最后只能破破烂烂地仰望着他,在黑暗中将他奉若神明。   这是一种“亵渎的快//感”。远比任何身体上的快乐更让人上瘾, 原著中的埃德加,其实早就中了这种亵渎的瘾。   他之所以不会爱上兰沉, 关键就在这里。   兰沉在他眼里其实并不是一个人, 而更像是一种象征品。他把兰沉当成自己亵渎的那个对象, 一件被人小心珍藏的物品, 一种精巧的、玲珑剔透的玩具,漂亮、脆弱、又容易破坏。   他能够很简单地就得到兰沉的身体, 也能够很简单地就穿过这个漂亮玩具的表层结构, 获取他的心。   他得到的一切都来得太轻松、太容易, 就像是已经站在了富饶的山巅果园里,只需要伸手,就能接住果树上掉下的最甜美的那颗果实。   ——可如果这颗果树是长在有恶龙守护的险礁上的呢?   如果这棵果树,是需要他拼尽性命,才能在狂风暴雨中抵达它生长的地方,然后又要耗尽力气才能攀爬到它的树冠,高高伸手,却怎么都够不到那颗果实呢?   兰沉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颗果实,移植到埃德加只能遥望的地方。   他要让他知道,他无论做出什么努力都无法得到他。   他的努力会被一阵又一阵打来的巨浪摧枯拉朽般淹没,他会溺死在寻宝的航行中,他会无论如何都够不着近在指尖的果实,这颗甜美、诱人、华丽的金苹果,将永远高悬在他的头顶,成为他想要又得不到的……心魔。   金苹果。致命的金苹果。引发战争的金苹果。   噩梦般的金苹果。   男人只有无法得到一样东西时,才最刻骨铭心。   兰沉瞪视着上方的金发暴徒,向来高傲的一双杏仁眼睁到最大,逐渐生出一股愤然怒气!   他恨恨地打掉埃德加放在他肚子上的那只手,一下就把那枚塑料鸡蛋拍飞,砸到墙壁上,又弹落在地,一跳一跳地滚到门边。   “……你给我滚!滚啊!”   他突然无比生气,用小臂捶打埃德加的胸口,手肘重重顶到埃德加心脏区域,又打又踹,像有一肚子的气和委屈找不到发泄口,就干脆全落到埃德加身上。   埃德加笑叹了一声,忍着兰沉的踢打,想要把他抱住,又被兰沉一把推开,推到床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他躺倒在床,兰沉的姿势就成了骑在他身上,双腿分开跨在两侧,还在用力拍他的心口。   埃德加自胸膛中发出隆隆笑声,他仰着头,抓住兰沉胡乱拍打的手,无奈地求饶道:“别打了,老婆,别打了,再打要把老公打死了。”   兰沉的手腕被他握住,还在试图抬臂挥开,在发现自己怎么也挣不开埃德加的桎梏后,他索性气鼓鼓地用身体撞了一下埃德加,然后趴在埃德加胸口,不动了。   这个瘦弱又娇贵的少年蜷缩着双肩,死死趴在埃德加身上,头埋得很深,却在几秒钟后,身体慢慢地发起抖来。   埃德加无声地注视着他,松开了攥紧他的双手,轻轻盖到他头顶:“怎么了,还生气呢,快让老公看看——”   他用双手捧起兰沉的脸。   从他胸口抬起的双眼早已眼睑通红。下睫毛都被沁出的水汽洇湿,并结成一小簇一小簇,惊人的可怜和脆弱。   就好像他受了世界上最大的委屈。   可他这么漂亮,怎么会有人能舍得让他受这么大的委屈呢?   埃德加凝望着兰沉泛红的眼圈,心里情不自禁地软了一瞬。   他低低叹了口气,心想,他的公主果然还是……喜欢着宗霆。   埃德加对兰沉的感觉,难免又复杂了些许。   他本以为他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笨蛋,却很快发现原来他是一个没心没肺、追逐欲望的小怪物;他以为他是个从来没吃过苦头的小公主,可却发现他居然还在偷偷地——   他用掌心贴住兰沉的面颊,满是疤痕的粗糙手心摩挲着兰沉的脸,仿佛砂纸一般,把兰沉的脸弄红了。   “别哭了,老婆。”埃德加低声道。   兰沉倔强地用手背擦掉泪水,小声反驳道:“我才没哭!我也不是你老婆!”   他一说话,白色洁净的牙齿就隐隐约约在两片玫瑰色嘴唇中露出,像是两排精致的小贝壳,他嘟嘟囔囔,贝壳就在唇瓣的起伏收合中隐现:“你是个混蛋……你就是个混蛋!”   “好好好,我是个混蛋,你不是我老婆,然后呢?”   兰沉吸了吸鼻子,又想哭,又想骂人,最后又愤愤揍了埃德加胸口一拳,眼泪也“啪嗒”掉了下来:“都怪你……你自己塞鸡蛋去吧!混蛋!”   埃德加坐起身,双腿盘着,让兰沉坐在自己盘起的两条腿上,指尖湿湿的,接住了兰沉掉下来的眼泪。   他低声问:“你不是因为这个才哭的吧。”   兰沉自顾自用扭过头,不想看他。   埃德加心里有种怪异的情绪,让他终于忍不住说出口:“你讨厌我了?就因为我把你前夫射得身上都是窟窿?”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宗霆,兰沉明显情绪又激动起来,但他又说不出几句脏话,像小孩子一样地骂他:“你才身上都是窟窿!”   埃德加却笑不起来。   他不笑的时候,面庞比含笑时更显得凌厉硬朗,有一种危险的英俊,绿眼睛深邃如谜:“你很担心他吧。”   兰沉皱起眉,像被人戳中心事,反应很大,提高声音道:“我怎么可能担心他!他那么讨厌……跟你一样,也是个混蛋!”   兰沉神色委屈,抿住嘴唇,低下头抱住双腿,像回忆起什么,眼睑又开始发红。   埃德加几乎就想脱口而出问他“那你觉得我算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只是淡淡道:“你为什么会和宗霆离婚?”   “因为我玩腻了,不行吗?”   兰沉似乎很不喜欢埃德加问他这些,语气很冲,抓起旁边那只公鸡往埃德加脸上砸。   埃德加接住公鸡玩偶,把它塞回兰沉怀里:“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不要生气了,老婆……宝贝。”   他突然把兰沉抱起来,内心怀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几分暴烈,双手把着兰沉的腰,把他稍稍举起,酸酸地问:“宗霆以前都怎么叫你的?他也叫你‘老婆’吗?”   兰沉眼睑泛红,被他气得想哭又强忍住,咬紧牙关,不愿意回答,用公鸡去揍埃德加的脑袋。   虽然是在打人,但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可怜极了。   埃德加挨了几下,到底还是心软了,一想到兰沉吃的药,心里就颇不是滋味。   他那天走时,带走了从兰沉药盒里掉落的一颗药丸。   他后来找人分析了一下药丸成分,得知这是抗抑郁药物时,着实也吃了一惊。他没有想过,他这个看起来从没吃过苦头,骄纵又任性的小公主,居然还会患上抑郁症。   他的公主伪装得太好,险些连他也骗了过去。   他原本想不明白,住在城堡中的公主,怎么会一个人偷偷难过伤心,直到前天才明白过来,原来公主是在为了别人伤心。   他的小公主,早已经捧出自己的一颗心,送给了别人。   埃德加的绿眼睛看着兰沉,用手拂开兰沉额前的头发,询问道:“宝贝,别打了,要不要出去逛逛?我带你去外面散散心。”   兰沉这才肯拿开公鸡,别扭道:“外面是哪里?我不要出去,太吵了。”   他们呆的这间房间确实隔音不佳,即使是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也能听到外面轰然的嘈杂声响。   埃德加笑笑,起身从床尾拎出一件衣服,口中道:“将就一下,宝贝,我们可是在帝都星上的W区,你肯定从来没来过这里。”   他把那件皱巴巴的连帽卫衣给兰沉穿上。   卫衣一看就是他自己的尺码,又大又宽,兰沉穿着卫衣就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卫衣下摆盖住他的屁股,露出两条笔直纤细的腿。   埃德加又去从他刚提进来的塑料袋里翻出一双新袜子和新鞋,让兰沉坐在床边,自己蹲下去帮兰沉套袜子、穿鞋。   袜子是纯棉材质,刚好包裹住兰沉的小腿,显得他小腿纤瘦又漂亮。埃德加又给兰沉套上一双运动鞋,低着头利索地帮兰沉打好结:“好了,走吧,宝贝。”   他抬起头,碧绿色双眼宛如恋人一般温柔。   兰沉闷闷不乐,他便向兰沉张开双臂,抱着他走出了房间。   原来他们呆的是一间位于酒馆内部的安全屋,出了屋子后又往上爬许多层,才能在一扇塑料门后面进入酒馆。   酒馆内人声鼎沸,臭烘烘的,放着吵闹的音乐,光线昏暗,天花板和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品味恶俗的招贴画和海报,有吃饭的人、喝酒的人、打牌赌博的人、聊天调情的人……反正都忙着自己的事,谁也不打扰谁。   埃德加牵着兰沉的手,让他坐到吧台边的一把高脚椅子上,给他点了一杯无酒精的桃子味气泡酒和一份粗盐薯条,就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宝贝,我去找人买点东西。”   兰沉抱着公鸡玩偶,缩着脚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点点头。   兰沉:哎嘿!垃圾食品!八百年没吃过了!   他假装一点也不喜欢吃薯条的样子,看也不看地拿了根薯条放在在嘴里,实则已经热泪盈眶:……薯条!人间的福音!薯条!他的罪恶,他的救赎,他的欲望之火!薯条!好香好好吃!杏生活,还是你小子对我最好!   快点快点,再多塞点。   兰沉又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了两根薯条,然后扭头寻找埃德加的身影。   金发暴徒混在人群中,仍显得鹤立鸡群,宽肩窄腰长腿,标准男模身材,但背部肉眼可见的肌肉隆起可远非那些瘦弱的男模能比,更像个迷人的坏蛋。   兰沉看着埃德加和另一个矮胖的男人交谈了几句,双方互相扫了下光脑,矮胖男人神情谨慎,不停地向四周看,然后递给了埃德加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埃德加打开盒子检查了下,点点头,便把盒子收起来塞到身后。矮胖男人立刻匆匆离去,头也不回,仿佛是干了什么天大的亏心事。   嚯,地下交易现场!   兰沉看得津津有味,又塞了一根薯条。   埃德加转过头,视线穿过人群,准确找到兰沉看他的双眼,朝他笑了笑。   兰沉则回以一个愤愤的白眼,顺便再塞一根薯条。   见埃德加大步向他走来,兰沉立刻转回头,视线落了挂在墙壁上的光屏电视上。   屏幕中,主持人正在播报新闻:“距离帝大校园爆炸案件发生已过去两天,警方已对一名嫌疑人进行控制,但另一名嫌疑人的行踪线索仍未被发现——不好意思,下面插播一条临时新闻……”   主持人表情惊愕地看了一眼镜头,随后才念出提词器上的信息:“——皇太子殿下将在三分钟后,进行面向全星域的公开媒体演讲。”   兰沉有些意外地,抬起眼帘。   主持人的声音都有点发干:“……三分钟后,皇宫信号源将全面接管所有的卫星信号频道。”   作者有话说:   陆昂:他果然喜欢我。   宗霆:他果然喜欢陆昂。   埃德加:他果然喜欢宗霆。   某不知名老四:他果然喜欢……公鸡?   【2333公鸡玩偶的造型灵感来自于jellycat的毛绒公鸡,作者weibo上有放图,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眼~可萌了~】   ==============   感谢在2023-04-10 23:11:25~2023-04-11 23:0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804408、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ndi 26瓶;七伞子 20瓶;七夜、雪寂 5瓶;大风机关 3瓶;秋星落晓霜 2瓶;西八、是阿如呀LJR、超级无敌宇宙大帅逼、邶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和嫂子离婚了   他一定会打一场输得一败涂地的仗。   0区, 鲁米利亚皇宫。   天空塔上层的某间房间内,皇室工作人员、侍从正分秒必争地准备着直播所需要的一切物品。   女仆们将那张雕花木桌擦了又擦,镶嵌着贝母的桌面反射出闪亮的光芒, 有人在椅子上仔细地放置好一个红色天鹅绒软垫,连软垫摆放的角度都经过精心考量。   众人全都胆战心惊, 生怕自己哪里不小心的一个疏漏,会让那不远处的皇子大发雷霆。   ——陆昂撑着一根腋下拐章,面色冷淡苍白,英俊的眉眼如同被抽取出色泽的油画, 显得格外阴沉而暴戾。   他站得并不稳,临时穿戴的机械义肢与他的躯体尚未磨合,他也还没有完全适应他新身体的这一部分,总是感觉自己的左小腿仍然长在膝盖下面,抬腿时还有左脚在运动的幻觉。   即使使用过无数次医疗修复仪, 但幻觉中的疼痛依旧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着他。   疼痛深入骨髓,每时每刻, 都在他的神经中蔓延。   就像他的左心房上方,已被人放置毒药, 心脏的每一记泵血,都在向他全身动脉传递痛楚的剧毒。   医生战战兢兢地告诉他, 他现在所感受到的疼痛, 都只是大脑产生的幻影。   因为让他疼痛的那个源头——他碎裂成齑粉的左腿早已被截断, 他的身体上已经不存在任何让他痛苦、让他脆弱的东西, 可大脑却仍然宣称那条腿还存在,宛如幽灵般控制着他的痛觉神经。   陆昂知道, 从此以后, 他的余生都将与这种疼痛如影随形。   诅咒般无法摆脱。   ……呵, 他的余生。   陆昂一想到这个词,就有些想笑。   他好像从爆炸那天起就成了行尸走肉,一个丢了魂的行尸走肉,又拿什么来谈起余生。   他看向那把高背扶手椅。   比起这间金碧辉煌的屋子,扶手椅略显得陈旧,椅背上的暗红色天鹅绒都有些褪色发白,却依旧被人无比郑重地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小心摆放在长桌后。   因为这把椅子,是历来每一任尤里乌斯家的君主发表践位演讲时,所坐的那一把。   上一次这把椅子出现在世人面前,已经是百余年前了。   “殿下,马上就要到时间了……”   宫内厅女官帕特里夏提醒他道。   陆昂面色森冷,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向那把高背扶手椅。   所有人都无声注视着他,没有人敢上前搀扶。   他们都就这样看着年轻的储君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后,将拐杖放到一旁,吃力地坐下。   转播摄像头“啪”地开启,发出轻微运行的嗡鸣。   信号流正从这间房间里,传输向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电视、光脑、大屏直播镜头被一齐切断,紧接着短暂的几秒暗蓝色空镜,画面最中央,是璀璨的金色尤里乌斯皇室徽章:以圆球体的“伯利恒星”为中心,绘有马车、长剑和海水纹路,盾牌边缘则是一只跃跃欲出的狮爪。   伯利恒正是帝都星所在星系的那颗主星,也是莱茵帝国的标志,象征着帝国的光辉将永不落幕。   几秒钟后,镜头中露出帝国皇太子英俊到让人屏息的脸。   年轻的皇子穿着簇新笔挺的黑色储君礼服,立领上用金线绣出伯利恒的光芒,斜佩蓝色缎面绶带,金色饰绪从第二颗纽扣垂落挂至肩章,天潢贵胄、煊赫非凡。   他仅仅是一个露面,就已不知道让多少人在屏幕前激动到尖叫。   帝国……实在已等待这位储君太久。   现任君主登基百年有余,早年间也曾励精图治,让帝国风光无限。   但随着后来,他连续失去自己的四个婚生子女,精力和健康早已大不如前,终于在皇后去世后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再也不问国事,只留下陆昂一个继任者。   这之后摄政王又独掌朝政,把持帝国大权十余年,民众心中其实也都早有怨言。   摄政王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他凭什么成为帝国的无冕之君?   只有他们的皇太子,才是这个帝国,真正的继承者。   整个帝国都在等待着陆昂的到来……   而现在,年轻的储君已经到来。   他坐在直播的镜头前,抬眸看向镜头后的所有人,尤里乌斯家独有的午夜蓝双眼颜色浓郁而冰冷。   “我想你们一定在好奇,为什么我会在今天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你们面前。”   屏幕上的储君缓缓开口,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放在桌前。   屏幕外,兰沉定定地看着陆昂,仿佛没有察觉到埃德加走到自己身边。   少年看向电视机屏幕的神情十分认真,又有些意外,杏仁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陆昂的嘴唇分分合合,从中吐出字句。   “——老婆,”埃德加在他旁边坐下,伸臂揽住他,“在看你的小太子啊?”   兰沉抿嘴不答,杏仁眼一直盯着陆昂苍白的脸。   ……小学鸡,你怎么还变帅了!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小学鸡这礼服一穿,帅气程度直接upup,以前还是个小屁孩,现在一看,居然也有点像大人了。   他兴致勃勃,看着这个好像变了个人一样的陆昂,赶紧又塞一根薯条。   “宝贝?”埃德加似笑非笑地看他,摸了摸他左耳上那个外置人工耳蜗:“这么快就坏了啊,幸好我给你找了个新的。”   他把那个长盒递给兰沉:“你看看能不能用。”   兰沉:哦!!新装备!   他接过长盒,也不急着打开,兴趣缺缺地“嗯”了一声,还在看电视里的陆昂。   “——因为我们正在遭受威胁。”   年轻的储君顿了一下,眼神愈发冰冷地看向镜头,好像穿过镜头,已经看到了某个金发暴徒的脸。   “十几天前,帝都星上的国防安全装置遭到全面泄漏,我们已经查出泄漏源的具体分布情况,也已经知晓接收泄漏信息的相关位置。帝国的权威不容亵渎,任何胆敢侵//犯帝国权威的别有用心者,都将收到我们毫不留情的反击。”   陆昂不疾不徐地,说出一个足以震惊全宇宙的消息。   “我宣布,从今天起,帝国将全面进入战时警戒状态。帝都星区域所有往来星际线路都将暂停,阿卡特星停止职能运行,所有进出帝都星的星舰、太空飞船、运输艇、接驳船都需要接受全方位排查,同时,帝都星上进行不限期戒严——”   酒馆里的所有人,都开始停下动作,转过头看向电视屏幕上的皇子。   “帝国将不遗余力地,寻找这个已越狱的通缉犯,”陆昂抬手,屏幕下方投出一张金发暴徒的入狱照片,“但凡能向官方提供有价值线索者,都可以收到一亿奖金,而如果谁能确认见到他——”   “就格杀勿论。”   陆昂死死看着镜头:“凡是能把此人的尸首带到我面前的人,我都会奖励他十亿现金,以及世袭侯爵爵位。”   兰沉:!!???   好你个小学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拿个一百万都抠抠搜搜不肯给,现在随随便便开口都是几个亿的事情,这差别待遇未免也太夸张了!!   就为了一个杏生活!!拿十亿!!   他辛辛苦苦地在那边演半天苦情戏,居然只能被陆昂v一百万!陆昂!你为什么要藏起你的实力!!难道你喜欢的其实不是我,而是杏生活!   这几个月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兰沉心痛得快要不能呼吸了,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现在就想冲到陆昂面前当场表演一个掐死杏生活拿走十亿奖金,开玩笑,那可是十亿!   掐死个杏生活算什么,兰沉狠起来都能掐死自己。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埃德加,眼神已经充分暴露想法。   ……而有同样想法的,又岂止是他一个人。   酒馆里的许多人,都把目光,移到了埃德加身上。   屏幕上那张他的三维入狱照还在旋转着,清楚到每一根头发丝都纤毫可见。就算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埃德加和照片上的人有多像,又或者说,他正是那个帝国储君要拿出十亿悬赏项上人头的逃犯。   这酒馆本就是鱼龙混杂的地下场所,来这里的人也大多背景复杂,大家都秉持着“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原则,哪怕明知周围的人来历蹊跷,也都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都不想惹麻烦。   所以早已等上帝国通缉名单的埃德加,才能大摇大摆地在这酒馆里走来走去。   可现在要是在他的头顶贴上一个“价值十亿”的标签——   那什么原则,什么规矩,傻子还会管!   这他妈可是十个亿!整个W区的人口都还没十亿呢!   早已有人按耐不住,朝埃德加跃跃欲试。   周围人的眼神仿佛都是一匹匹饿狼,绿油油地盯着这块肥肉。   埃德加的笑容僵硬下去。   绿色的双眼带着几分轻挑和兴奋,转向兰沉:“怎么办?老婆,老公我好像要被人盯上咯——”   “快跑!”   他在兰沉耳边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紧接着就把兰沉的卫衣帽子一盖,罩在兰沉头顶,用胳膊夹着兰沉就往酒馆门口冲。   而子弹和各种武器也在眨眼间,朝他们飞来!   枪林弹雨之中,埃德加一手护着兰沉,单臂撑在一条长桌上跳起,躲开几发破空而来的子弹。   随即又就地一滚,滑过人群中的空档,借纷乱的人群遮挡住自己的身影,拉着兰沉,在一片混乱之中,跑向酒馆门口。   “都去追啊!别让他们跑了!”“快追!他们往门口出去了!”   “别跑!!”   人群喧嚷,高声呼喊着,都一齐冲向门口,成功在酒馆门口引发了连锁踩踏挤压事件。   而兰沉则被埃德加夹着,跑出酒馆,钻进了酒馆门前的一条小巷里。   埃德加脚步稳健,跑得飞快,兰沉只来得及抱住他的公鸡和那个长方形盒子,还什么都没看清楚,就被埃德加放到了一辆重型飞行摩托车上。   埃德加气都不喘,低笑了一声,让兰沉坐在自己身前,和他面对着面,低下头亲了一口兰沉的头发。   “老婆,坐稳点,你要和老公一起亡命天涯了。”   ……   宗安提走出星际港的时候,看到远远地飞来了几辆军部飞行车。   许多军人正从车里下来进入星际交通港,而且还都全副武装。   她观察着那些军人的身影,心里升起某种不详的预感。   虽然她并未从军,但血脉中天生就具有宗家人特有的敏锐,十分容易察觉到潜藏的危险。儿时她就凭借着天生的直觉,躲过了好几次危险。   这种不详的预感越靠近帝都星,就越来越强烈,以至于让她的心脏都有些不舒服。   ……又或许是因为从B-898C星赶来帝都星的这几天,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自己兄长的伤情。   才让心脏负担过重,开始向她报警。   收到帝都星上传来宗霆重伤的消息时,她其实并不惊讶。   因为她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   她的这个哥哥,从军十余年,似乎没打过一场败仗,早已成了所谓的不败战神——可是天底下,怎么会有没吃过败仗的兵?   就算他是将军,是全帝国都仰望的神话,可宗安提就是知道,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打一场输得一败涂地的仗。   宗安提坐上前往军部的环形列车,抵达宗霆所在的军区医院。   她被人送上医院顶楼,在特殊病房里,看到了身上接着无数根管子的宗霆。   ……这就是她的亲生兄长,她唯一还在世的血脉至亲。   他们的父母都是驻守在边际行星的军人,后来他们的父亲战亡,军部便把他们的派遣任务撤回,让他们的母亲回到帝都星。   但他们的母亲却执意留在B-898C星上,不肯回帝都星,只是把宗霆送回了帝都星由祖父母抚养,带着她母女两人一起生活在B-898C。   这之后,母亲和祖父母相继过世,他们两个人便成了孤儿兄妹,家中再也没有长辈。   不过宗霆和宗安提平日里也很少能团聚,因此并不亲近,更多的时候,宗安提也和别人一样,只能从报道中见到自己的兄长。   宗安提叹了口气,走进病房,坐到宗霆床边。   她端详着宗霆毫无血色的面容,垂下眼帘,轻声道:“哥,你还昏迷着吗?我来看你了。”   宗霆的眼帘颤了颤,轻轻睁开眼睛,黑色的双眼沉静如海。   宗安提抿了抿唇,想起某件事,便开口问道:“……我听说了,你是不是和嫂子离婚了啊,哥。”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评论区有大师做的饭,想吃饭的可以去看看!只能说摩多摩多!!大家踊跃煮饭!!我也爱吃!!饭饭香香!   ================   感谢在2023-04-11 23:08:03~2023-04-12 23:2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芋 44瓶;老是不机智 33瓶;ooooopx、大风吹绿树 10瓶;寒酥未肯消(已嘿化 5瓶;为什么会有开学考!!! 2瓶;是阿如呀LJR、超级无敌宇宙大帅逼、别抢我馒头、戈德里克的玫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插刀教教主   你们站在人类文明的最前沿   在宗安提的声音到达他脑海之前, 宗霆仿佛在觉知中旁观着一场电影。   这电影零散混乱,不成系统,他只能看到许多前后没有关联的片段。   他看到自己在教室里上课, 讲台上的老师面目模糊,手中拿着纸质讲义:“……你们站着的地方, 是人类文明的最前沿,脚底下延伸着全人类对宇宙的好奇与探索……”   他听到有人在哭泣:“我们该怎么向所有人解释,宇宙对我们的极度沉默?”   许许多多混乱的画面交叉重叠,像是找不到出路的迷宫。   他看到年少的自己在军校预备考核的动机申请信最后一行写下:“……而首当其冲的是我, 我早已深知。”   也看到他在帝国军校图书馆里,翻到的那本帕斯卡尔《思想录》中的某一段:   “……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地的东西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 而宇宙对此却一无所知。”   他当时心念一动,不知道为什么, 就把这段话逐字逐句地,抄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   然后他看到一双漂亮而生动的杏仁眼, 琥珀色的双瞳,仿佛百亿光年外一团正在同时消亡和创生的星云。   他的世界因此坍缩, 像光线被人马座A星的巨大引力捕获, 坍缩在这双眼睛深处。   然后是灯火辉煌的军部内部庆功宴, 人影幢幢, 觥筹交错,他在众人的包围中, 百无聊赖地转过头, 看见了一个睁着双杏仁眼、格外鲜活生动的少年。   再后来是摆在他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上面印有关于兰沉的所有信息, 他的出生年月日,他的人生轨迹,他的生活照片……宗霆拿起那份文件看了很久,才把它放回文件堆里。   人马座A星永夜无光的深邃洞穴正缓慢旋转,光线想要逃逸却又失败。   一些画面串联起来,像一部从他记忆中抽取出片段的陌生电影。   宗霆看到在美术馆门口朝他跑过来的少年,同时也看到笑着扑进他怀里的兰沉,穿着印有学校名字的校园文化卫衣,抱住他的脖子,抬高眼帘,淡粉色的双唇与他近在咫尺。   他看到兰沉穿着整齐洁白的小西装坐在床边,向深夜归来的他露出惊喜的表情;也看到少年靠在他怀里,抬着头,和他极为亲昵地说话,旁边电脑中播放的电影光线将他的面孔照成了斑驳的暗蓝色。   随后是含泪的双眼,哭泣的眼睛,心碎如死般看着他的一双杏仁眼。   他很奇怪为什么这张脸上没有了笑容,随后才意识到他好像早已和对方站在了一条河流的两端。   他看到那个少年深色苍白,身形摇晃,当着他的面,一步一步走进他们之间那条湍急的河流。   他伸手想要去拉住他,但兰沉却依然义无反顾地落进河水之中,水面被打碎,溅出的水花像千万片碎裂的镜子,照出他突然凝固的表情——   “哥,你还昏迷着吗……”   熟悉的声音让他不得不从这场电影中脱身。   世界极速回到它正常的时间维度上,他从无止尽坍缩的时空中回到现实,睁开双眼,随即又听到一句:“……你是不是和嫂子离婚了……”   宗霆沉默的黑色双眼看向天花板,入目一片纯白无暇。   可视网膜上,仿佛还残留着觉知中那场电影的画面。   他几乎还能看到兰沉在他眼前,用落满秋日艳阳的面庞,朝他抬起头微笑的模样。   他安静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在宗安提的问询中,从嘴巴里艰涩地说出一声:“……嗯。”   是被他亲手结束的配偶关系。他亲自了结的婚姻。   ——他又怎么会不承认。   他亲手把兰沉推开自己身边,亲手将兰沉送进地狱。   ——在审判的法庭上,他无处可逃。   宗霆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连接的各种医疗监测导管、输氧仪、心电图检测器,想也没想就一把扯下,换来了房间里立刻响起的尖锐警报声。   宗安提发出小声惊呼,“哥!你干什么!快躺回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还是重症病人——”   宗霆从床上坐起身,沉着脸看向她,冷静地问:“今天的日期?”   宗安提连连摇头,低下头慌乱地拾起几根监测导线,“你急这个也没用啊……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快躺好!医生要来了!”   她伸手想把宗霆拉回去,但宗霆都已经翻身下了床,高大的身躯几乎能把她整个人遮住,拿起挂在一边的军装,就往自己身上套。   宗霆的手指磕磕绊绊地扣着军装纽扣。   他刚从深度昏迷中苏醒,身上的肌肉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和大脑一起复苏,手指落后于脑神经指挥,因此动作很不利索。   往日他最熟悉不过的军装,如今连扣上扣子都要花费比以前多百倍的力气,宗霆却依旧在宗安提的阻挠中,不管不顾地扣好了风纪扣,再一颗一颗地往下扣。   他不能……绝不能,再让兰沉被别人抢走了。   他必须要抓紧一切时间,把兰沉找回来。   宗霆此刻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早已听不见别的声音。   宗安提在拉他的手臂,他并不理会,继续配上自己的领章与饰绪,套上长裤,穿好了军靴。   即使宗安提已经是Beta里体质最好的那一批,她也根本按不住一个刚刚醒来的Enigma。   她急得直跺脚,开口道:“你到底在急什么啊,哥!你就有这么忙吗?帝都星离了你不能转?!”   而此时,病房的警报声已经让随时候命的医护们赶了过来,和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鲁西迪和好多位宗霆麾下的年轻军官。   鲁西迪才刚和同僚们赶到军部医院,就看到了急匆匆朝宗霆病房跑去的医护们。   他心里一惊,以为是宗霆出了什么事,忙跟着医护们一起跑到病房里,就看见宗霆已经穿戴整齐,正要走出病房。   “啊,将军,您别下来,你还在观察期,情况还没稳定下来……”几名医护都急忙上前拦住宗霆,想让他躺回病床。   鲁西迪也和医护们一起,拦在了宗霆面前。   “将军,”鲁西迪的绿眼睛担忧地看向宗霆,“您是有什么要事吗?”   宗霆定定地看了鲁西迪一眼:“让开。”   鲁西迪摇了摇头,他身侧的几位年轻军官也都神情紧张地围过来:“将军……”“身体为重……”“您不要担心……”   宗霆冷静地看着他们,视线直直落在鲁西迪身上。   红发青年脸上向来藏不住心事,宗霆看了鲁西迪几秒,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不理会众人的劝阻,强自镇定,站得笔直拔挺,沉声开口:“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鲁西迪微微吃惊地张开了嘴,表情纠结,看了一眼身边的同僚们,所有人都在朝他轻轻摇头。   可他们其实心里都知道,这事不可能瞒得住宗霆。   鲁西迪艰难开口,面色难看:”刚刚……太子殿下已向全星域宣布帝国进入战时警戒状态,他封锁了帝都星与外界的一切往来。”   宗安提一听他的话,立刻道:“怪不得我从星际港口下来的时候,见到了那么多士兵。”   宗霆闭了下眼睛,平铺直叙道:“而他越过了我的权限。他甚至没有通知到军部。”   鲁西迪和所有军官齐齐低下头,“——是部下无能!”   宗霆没说什么,努力让自己冷静思考,大脑飞速运转,想到几个关键节点:“他封锁帝都星的原因在于,在我昏迷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追踪到埃德加·阿斯兰逃往外太空的踪迹,所以陆昂判断,埃德加·阿斯兰仍处于帝都星上。”   鲁西迪迟疑地点了点头,“并且,殿下还说要出十亿悬赏星际逃犯埃德加·阿斯兰的性命,任何人见到他,都可以格杀勿论。”   宗霆忽然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当他陷入沉默的时候,周围的气场瞬间就变得极具压迫性,鲁西迪瞬间闭上嘴巴,心惊肉跳地观察着宗霆的表情。   宗霆心中闪现过无数个念头,他甚至不敢去想兰沉现在到底会在哪里,但他清楚,陆昂这一步,一定会将与埃德加·阿斯兰通在一块的兰沉置入极端危险的境地。   愚蠢。愚蠢至极——   他怎么可以这么贸然地,让兰沉再一次陷入风险之中?   “他太莽撞,这样只会让兰沉也遇到危险。埃德加·阿斯兰是穷凶恶极的罪犯,如果将他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他很可能会伤害兰沉——陆昂没有提起兰沉?”宗霆确认道。   鲁西迪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宗霆正要问他,宗安提就打断道:”哥,兰沉怎么了?该不会……新闻上说的那个被劫匪劫持的帝大学生,就是兰沉吧?”   宗霆无声地握紧了拳,被宗安提一句话,再次把思绪带到爆炸的那一天。   眼前浮现起兰沉泪光闪烁的双眼,和看着他却又无比惊恐的眼神。   兰沉甚至宁可被那个匪徒劫走,都不愿意跟他一起回去——   宗霆强撑着镇定自若的身体,突然轻轻地晃了下。   宗安提却走上前,抓住了宗霆的手臂。   她抬起头,深深看向宗霆,打量着自己兄长淡漠的面色,眼里升起一股浓郁的不解和焦急:“——哥,你和他,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太子要那么着急地抓到那个绑匪?”   ……她果然天生遗传着宗家人特有的敏锐和警觉,仅凭只言片语,就猜到了很多东西。   她抓着宗霆的手臂,手指用力到发白:“你们到底怎么了……明明他不久之前,还来找过我。”   宗霆猛地低头看她,双目深邃黑沉:“——他来找你?”   宗安提有点难过地看着他,缓缓点头:“两个月前,他和我打过通讯,他问我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孩,他说准备和你去申请领养一个——还找我问了我们在B-898C上住在哪,说以后想和你过来一起看我……哥?”   宗霆身形摇晃了一下,他摇摇欲坠,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把扶住了门框。   他不知道……   他居然从来不知道……   他听过兰沉说想要和他一起去领养一个孩子的计划,但他没有想到,兰沉居然真的认真地考虑过这件事,甚至还去找了安提……   他从来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兰沉都在干些什么。   在兰沉摔下楼梯之前……他真的,真的从来没有关心过兰沉哪怕一次。   而直到兰沉那天颓丧又小心翼翼地来找他的时候,他是怎么对待兰沉的呢?   他甚至都不想见到兰沉泛红的双眼,他不想看到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所以他只是随手拂开了兰沉想要拉住他衣角的手。   他站在楼梯口,看着兰沉因为没有站稳而向后摔倒,惊恐地睁着眼睛,还在向他伸出求救的一只手……   他当时就站在地狱的边上,亲眼看着兰沉掉下深渊。   他看着兰沉摔下楼梯,摔到爬都爬不起来,从耳朵里流出嫣红的鲜血……染红那一片地毯。   他都想不出,自己为何能够那么冷漠而镇定地,看着兰沉在他眼前,躺在地毯上,努力地想要抬起手指,靠自己站起来。   ……而那个时候,洛特斯正走进客厅,好奇地看着他,和地上的兰沉。   刺目的鲜血,凝成今天向他开枪的一颗子弹,终于直直射进他的心脏。   几个月前兰沉张开的那把巨弓,在风中发出微响。   他浑身的血液都在发凉,连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的手早已发颤,心头血在迸溅,狂烈而痛苦地想着——   你怎么不去死啊,宗霆?   作者有话说:   下一波继续殴打大壮。   大壮的回忆里,有些片段并不属于这个星际时代~   *:“……而首当其冲的是我,我早已深知。”化用自《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第六卷:“首当其冲的是我,是我赫克托耳。”   =========   感谢在2023-04-12 23:24:45~2023-04-13 22:1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退隐黄袍山、不困 10瓶;阿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箭矢穿过时间   从今天起,我就是他死亡的共谋者。   巨弓拉开, 弓弦回落,尤自颤动如同琴弦被拨响。   而箭矢穿过时间,从几个月前兰沉的手中, 深深射入他的心脏。   原来这才是那支箭所要瞄准的位置。   当兰沉哭着在他怀里,质问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的时候, 宗霆并没有想过,这支箭,会如此深刻而用力地穿透他的身体。   现在,他只能在旁人的关切声中低下头, 愣愣地看着胸口这支无形的箭矢,看着它的尾羽被自己心脏的搏击带动,发出微颤。   箭镞绞入血肉,胸膛中早已鲜血淋漓。   ……你怎么还不去死?   你因为自私、因为刚愎、因为武断,选择亲手摧毁掉一个无辜的灵魂, 你把这个灵魂推进地狱,你看着他在地狱中挣扎向你求救, 可你却只是漠然地,向他看了一眼。   你看着兰沉一次次试图讨好你, 哪怕是在离婚后,他也依然常常用一双欲说还休的眼睛看着你, 时不时还能从中发现那一点点小心翼翼的乞求, 他还在努力地想藏住对你的爱意, 可你总是视而不见, 总是退后,总是给他希望, 又很快给他绝望。   你一次又一次推开了他……   在楼梯上, 在路灯下, 在阳台上。   兰沉就这样在你眼前一次次坠落。   可你一次都没有拉住过他。   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在你手心中擦过、分开、然后远去。   宗霆扶着门框,慢慢伸手,捂住了胸口的这支箭矢。   他终于发现,他是直到兰沉被他摔坏的这一刻,他才想要过去,把碎掉的兰沉再拼起来。   ……可是,兰沉却已经再也,不想跟他回去了。   宗霆捂着心脏部位,想要把这支箭拔出来,却发现它似乎都快要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他的手指穿过了无形的箭身,他碰不到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随着他的心脏一起泵动。   难怪这是Enigma的诅咒。   他生来就有的,来自于命运的诅咒,是会让他即使这样中着一支箭,也无法用死亡逃脱自己的罪愆。   “将军……”   众人看他神色不对,忙都过来想要扶住他,可他却拂开了所有人的手,只留下鲁西迪还能搀住他的胳膊,让他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下倒在门口。   鲁西迪皱着双眉,仿佛竭力隐忍,绿色双眼中一片兵荒马乱。   宗霆沉沉地看着他的表情。   他像是早已预知到什么,有某种越来越强烈的预感,驱使他开口:“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鲁西迪吃惊地愣了一下,似乎没预料到宗霆还会问这句话,立刻慌张摇头:“不,没、没什么……”   可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从来都不是说谎的料。   他也是努力掩饰,就越是处处破绽。   宗霆原本还只是直觉对方在瞒着他什么,现在就已经确定,鲁西迪在向他藏着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我提拔你做我的副手,不是为了让你对我有所隐瞒。”   宗霆压着声音,抓住了鲁西迪的领口:“告诉我……是什么?”   鲁西迪仓皇无措,拼命摇头,磕磕巴巴地还在嘴硬:“不,真的没什么事……将军……您要不还是、还是先回病床上……”   “告诉我。”   宗霆没有放开他,哪怕周围的军官和医护们都试图上前让他松手,可他就想着魔一般执着,抓着鲁西迪的领口,指节都攥到咯咯作响。   鲁西迪到底还是没办法违抗他的命令。   军人的天性就是服从,作为下属,他实在没办法顶着宗霆的给他的压力,继续把谎言坚持下去。   鲁西迪干脆破罐子破摔,闭上眼睛,一口气说道:“您的家庭医生昨天辞职了,这是他给我的辞职文件和一些报告,将军……您要不然等几天再看……”   他从口袋中拿出几张被他折得皱巴巴的纸张。   宗霆接过文件,一张一张,慢慢地翻起来。   他的眼神一行一行地扫下去,与此同时,那个不详的预感终于被打碎,在他眼前破开,溅了他一身的鲜血。   第一页,是修泽·杜兰特的辞职信。   他感谢宗霆的赏识,能给他这样一个机会进入府中供职,但他直言自己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医生,甚至,按照帝国的医护法律,他是有罪的……   他的罪行,是他选择了隐瞒下他所知道的一切。   而他隐瞒的那一切,就在这封辞职信后面的几张薄纸上。   第二页,是修泽所做的医疗记录。   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张陈旧又不规整,上面的字迹也显得仓促而潦草。   3月18日。医疗记录。   病人主诉失眠多梦、情绪低落,实查皮下毛细血管破裂,多处紫癜,属不可抗力损伤。   医疗修复仪治疗。   4月7日。医疗记录。   病人失眠严重,伴有心慌、乏力、反应迟缓症状。身体软组织挫伤。   医疗修复仪治疗。给药治疗。   5月29日。医疗记录。   医疗检测仪结果各项指标偏低。病人失眠症状未见缓解。身体软组织挫伤、多处紫癜。   考虑暂停用药治疗。   6月11日。医疗记录。   ……应诊断为抑郁症状。给药治疗。   6月24日。医疗记录。   睡眠障碍。记忆困难。思维迟缓。体重持续减轻。   给药治疗。不考虑采取其它措施。   ……   8月8日。医疗记录。   他应该好不了了。有强烈自杀倾向。   采用给药治疗(划掉)   是否需要干预?(划掉)   更换其它种类药物。   9月15日。医疗记录。   多处软组织挫伤。有内出血和颅内出血可能。   医疗修复仪治疗。   9月16日。医疗记录。   确诊为听觉系统神经中枢器质性异常。听力障碍。   人工更换神经中枢?暂持不确定意见,手术存在风险。   考虑人工耳蜗植入,内置神经传导功能,手术风险较低。   ……   9月26日。医疗记录。   病人今天第一次自杀了。   9月27日。医疗记录。   耳蜗植入手术很成功。其余症状未见缓解。已对接心理治疗医师。   有什么用?会有用吗?(划掉)   ……   10月28日。医疗记录。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此处文字被反复划去,几乎变成一团乱麻)   尘埃辐射症。中期。已可见全身感染。   应立刻转移至大型综合医院。(文字再次被划去)   他让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让我帮他保守秘密。从今天起,我就是他死亡的共谋者。   我成了杀人犯。   ……   11月20日。   内脏大出血。失血性休克。   他让我说是胃出血。   我该如何隐瞒?我没有选择的权利了。   我就是凶手之一。   医疗记录就停在了这一天。   最后一行的“凶手”两个字被修泽写得穿破纸张,像满嘴尖牙的怪物,张开嘴,就要吞噬掉一整张纸。   宗霆安静地,看着这张纸,目光在那五个字上,长久地停驻。   向来镇定而冷静、看起来一成不变的表情,第一次,变得愣怔而恍惚。   他看着那五个字,好像要用目光在纸上烧出两个洞,好像只要再多看一眼,再多看几眼,它们就会自己从纸上淡去,就会自己变成什么不痛不痒的别的名词,而不是这血淋淋、冷冰冰的五个字。   ……怎么,会呢?   他的兰沉。他的妻子。他的,被他亲手推下地狱的爱人。   原来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永永远远地离开他身边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   宗霆握着这张纸,手指托着轻薄到像蝴蝶般的纸页,指尖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地发抖。   他忽然像被人迎头一击,哪怕是在战场上他一个人面对着虫族和叛军的千军万马的时刻,他也没有这样,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冰冷。   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就快要死了。   而他根本从未察觉过,他的妻子正一点一点离开他。   那支箭深入心肌,箭镞在他的心脏上绞动,硬生生在他的胸口,绞出一片鲜血淋漓。   他苍白着脸,目光一下从纸页上抬起,直勾勾地看向前方。   ——不,绝不,他不会允许,这一切发生!   他不会允许兰沉离开他,他不会有允许兰沉敢用这种方式离开他,谁允许的这一切发生,谁允许兰沉秘而不宣地,策划着这场逃亡?   只要他不允许,那哪怕兰沉逃到宇宙的最深处,逃到中微子爆炸诞生的边缘,他也一样能把他找回来!   他要把兰沉找回来。他要把兰沉找回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付出他的生命。   宗霆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声音。   他抬腿就走,周围的人纷纷上前,想要拉住他,他们都惊恐地向他摇头,有人在含泪恳求,有人在哀声求他回去……   他全都不予理会。   他是这个帝国唯一的Enigma。哪怕他倒下了,哪怕他重伤躺在那张病床上,他也还是无人能及的唯一一个Enigma。当他想走的时候,谁又能拦得住他?   他麾下的军官们也开始加入阻挡他的队伍。   这些年轻的Alpha们都是军队中最矫健英勇的战士,可当他们面对宗霆,却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他,他们挡在宗霆面前,他们拉住宗霆的手臂,他们向宗霆出手……却全都失败。   他们只能全都站在宗霆身后,眼睁睁看着宗霆在走廊里——狼狈地扶住了墙壁。   这个帝国的战神,伯利恒光辉照耀下的利刃,常胜不败的传说,就这样在众人的目睹中,跌跌撞撞,一步一步地踉跄,仍执着地往走廊出口处前行。   他走一步,摔一步。   好几次半跪倒地,单手撑着墙,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那向来纤尘不染的黑色军装上,第一次沾上了灰尘。   白手套扶住墙。   浑身尚未愈合、深可见骨的伤口都在崩裂流血。   滴滴答答地从他的军装里沁出。   甚至脚底下都是一路血滴。   还是宗安提第一个冲了过去。   她哭着抱住宗霆的手臂:“哥!你别这样了!哥!”   她把宗霆拽得站都站不稳,朝身后那些人喊道:“你们愣着干嘛啊!快过来按住他!!”   直到这时,众人才仿佛惊醒般,忙跟了过去。   他们齐齐上前,齐心协力地按住了仍在挣扎的宗霆。   好几个医护一起按住他的左臂,鲁西迪和另一位军官则按住他的右臂,他们仿佛在生擒一头重伤的猛兽,可这头猛兽,却拼了性命地想从他们手中离开。   宗霆被按倒在地,从喉咙中发出嘶哑的低吼,眼神不甘地看向头顶所有人的脸——   随后再次陷入一片长久无垠的黑暗。   ……   “嘀——嘀——嘀——嘀嘀——嘀嘀——”   军部医院的某台心医疗监护仪上,突然开始发出心率正在急速降低的警报。   随着监护仪显示屏幕上那代表临危情况的曲线开始变得平缓,逐渐指向失去生命特征,蜂鸣警报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   曲线波动,尖峰距离逐渐拉长。   指示线开始降到红色以下。那是心跳已经停止的信号。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生命曲线最后一记挣扎般地突然大幅度波动,随后迅速变成了一条直线。   一条死亡的直线。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作者有话说:   虽然大概没有人记得……其实第三章 的结尾我就写过兰沉射出了一支箭2333而且那支箭在第三章结尾都是没有射中的状态,现在终于给大壮扎上了,嗯!   陆昂不是在泡澡,是火葬场才刚开始呢……   明天周末继续万更过大剧情!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   目前的话这个月保证周末万更把,工作日底3k争取双更(因为作者现在是和兰沉之前一样的状态每天学得想死还要赶各种due崩溃了真的崩溃了),营养液多多加更多多。   ==============   感谢在2023-04-13 22:15:53~2023-04-14 23:2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恩kY* 13瓶;七伞子、灯烧陆海 10瓶;1551 8瓶;最爱幼崽文丶、是阿如呀LJR、孟留词、咸鱼不想翻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春夜玫瑰(修)   (3k营养液三更)他是为公主所向披靡的骑士   生命监护仪的警报声立刻惊动了值班医护。   病房门被撞开, 医护们冲进这间特护病房,匆匆将病床上即将失去生命体征的女性病人送上抢救台。   无影灯大亮。心脏除颤器接通电源。手术手套被覆盖上双手。   “准备紧急抢救程序!病人心跳已进入暂停状态,心脏除颤器给我——”   光滑的心脏除颤器被重重按下, 这具饱受摧残的身体在电源的电击下开始手脚抽动。   一下。两下。三下。   “有反应!脑皮层神经波动还在——”   心脏除颤器继续按压,手术台边的医生额头浮出一层汗水, 随后心电监视器上的指示线终于一跳,划出一道尖峰。   “有心跳了!病人的心跳在恢复!”   ”马上注射C6H吡拉西坦混合剂——针管给我!准备在生命维持机上灌入强心剂!”   抢救室内一片兵荒马乱,犹如在进行一场战斗。   他们正在与死亡搏斗。   争分夺秒,每一刻都悬在生死之间。   死神已架好了镰刀, 随时恭候在抢救室内,等待着将抢救台上的女人带进死亡的迷雾。   无影灯长明。汗水和呼吸都被灯光的热度蒸发。   医护们神情焦灼,动作紧张却也井然有序。   而生命监护仪上,那条曲线正在逐渐上下勾勒,开始拥有高峰与低谷。   ……   “暂时稳定下来了, 先送进维持机——病人是谁的家属?赶快去通知家属吧,她现在这个情况, 进了维持机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抢救医生好不容易能有一线喘息之机,一边擦着头上的汗, 一边问旁边的护士。   那护士赶快翻了翻手中的医疗日志,随后声音立刻发紧:“——是、是上将的家属……我现在要去通知将军吗?”   “啊?”   医生愣了下, 扭过头, 拆手术手套的双手僵在半空。   ……   夜色明澈, 秋夜星空闪烁。   从高空中向下望去, W区密密麻麻的棚户住宅区和蜿蜒其中的小径,仿佛在大地上亮起了一条灯做的星河。   ——如果不去看那辆打破了这一副静谧景象的重型机车的话。   机车的引擎声轰鸣作响, 如同凶悍的野兽嘶吼, 双涡轮发动机启动, 飞行动力叶片高速旋转,在机车尾部拖出一条长长的亮蓝色焰光。   油门踩到底,引擎声爆破,像在宁静中扔出一颗炸弹,“轰“的一声炸开夜色,将凝结在高空中的云层都轰成了水汽。   兰沉坐在这辆大摩托车上,背朝前,脸朝后,抱着埃德加的腰,在狂风中发出惊呼:“你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实在是——爽飞了啊啊啊啊啊!!   摩托车在夜空中狂奔,与狂风作对。   夜风已不再温柔,而是呼啸凛冽,吹在身上像刀子在卷,然而正是这种无着无落、极速狂飙的危险感,顷刻间点爆炸肾上腺素,浑身的血液和大脑都在兴奋颤抖——   像是在狂飙中逼近死亡,贴着死亡的头皮跳舞。   极度危险,带来极度战栗和快乐。   他兴奋得双脸通红,抓住埃德加的夹克领口,被狂风吹得头发丝乱飞,双腿努力夹紧车座,与埃德加紧紧相贴。   埃德加嘴角勾着一抹笑,弯腰弓身,双手扶住车把,右手再次往下拧,持续加速。   机车轰响,在夜空中超越音速,飞出音爆声,都快把兰沉还完好的那只右耳也要震聋了。   而他们身后,酒馆里追出来的人已经开着飞行车,被他们拉得越来越远,逐渐成为夜色中一个个模糊的小点。   埃德加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单手按住兰沉的背,在风中低声道:“小心,老婆。”   他冲兰沉笑笑,拉开夹克,从夹克里拿出一副防风护目镜,戴在兰沉头上,又用手包住兰沉的耳朵,问:“还听得见我说话吗?”   兰沉隔着护目镜瞪他,埃德加低低地笑出声,用单手抱着他,把他按到自己胸口,“又瞪我。”   兰沉嘀嘀咕咕,贴着对方的胸膛,整件夹克里都是淡淡的烟味,肌肤传来的热度烘烤双颊,比外面温暖得多。   他们在月夜下私奔出逃。   机车卷动气流,风速裹挟心跳。   危险又浪漫到不可思议。   然而很快,机车飞过夜空的扰民声音终于惊动了区域警方,远远地,在夜空中有闪着红蓝双色警灯的飞行车朝他们跟过来,一路缀在摩托车后。   飞行警车的大功率播音喇叭还在朝他们喊话:   “前方车辆请注意,你们已经涉嫌违反航线驾驶和严重超速,立刻停下——”   埃德加“哈哈”笑了一声,把脑袋搁在兰沉肩膀上,微笑道:“警察来抓我们咯。”   兰沉装作着急,从埃德加的夹克里钻出来,护目镜后的视线看向那几辆警车,“他们追得上我们吗?”   埃德加嗤笑了一声,转过头,在兰沉鼻尖轻啄一口:“别小看你男人。”   他仍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他压下下颌,眼神看向前方,身体前倾,右手更加用力地拧动油门手柄。   飞行机车速度仪表盘指针颤动着向右侧不停旋转,一格一格地加速:三百五十米每秒、四百米每秒、四百五十米每秒——   高空追逐,速度突破极限,警察飞行车同样也一直在加速,却也一直都追不上他们,甚至连播音喇叭的声音都被他们抛在身后。   埃德加的身体下压,兰沉随之往后仰,几乎就要躺倒在摩托车上,他下意识抬起双腿夹在埃德加大腿上,埃德加在风中发出轻笑,低头亲吻兰沉飞扬的头发。   与此同时,警方飞行车上,今晚轮值的某名警员愤愤地锤了下中控台,死死看向空中已经和他脱节的目标,拎起对讲机,开始向地区警方调度中心请求援助。   “呼叫指挥中心!呼叫指挥中心!13区附近有超速行驶车辆涉嫌逃脱追捕,我们需要飞机支援!坐标已经发送,需要尽快抵达。“   指挥调度中心接收到这名警员的请求,立刻派出一架空闲的高速飞机前往坐标位置,参与这一场飞车追逐。   超音速飞机很快加入了追赶埃德加和兰沉的行列。   高速飞行的飞机不断向他们靠近,从飞机上投射下来的锥形灯光照在他们身上,黏着在机车尾部,他们的身影在夜空中一览无余。   同时,飞机上的播音喇叭也开始重复那一套让他们减速停下的官方说辞,飞机尾气喷出,引擎运转的震响和喇叭里传出的AI语音播报声交织在一起,嘈杂到震耳欲聋。   “飞机来了。”兰沉看到了头顶的飞机,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别怕,”埃德加含笑看了一眼头顶上方的光柱,“老婆在害怕吗?”   兰沉马上道:“谁害怕?”   埃德加挑眉:“不害怕那还抱我抱得这么紧?”   兰沉从护目镜里翻他白眼,埃德加笑得胸腔震动,又把身体往下压一点,揽住兰沉的脑袋:“准备好,我们要减速了。”   他左手下压,转动刹车柄,摩托车速度急降,整辆机车都像在空中下坠般,直直往地面冲去!   犹如从灌满穿堂风的悬崖之上跳下,他们急速下坠,耳边风声猎猎,俯冲的失重感让身体近乎轻盈,在狂风中被重力牵引,流星般飞向地面!   下降的速度太快,几乎要撕裂皮肤,兰沉被埃德加牢牢护在怀中,仰面朝上,护目镜反光中超音速飞机的追光灯一瞬间直直对准他的瞳孔,亮到致盲——   他闭上眼睛,风声呼啸。   风阻的冲击力都快要把他托起,他们在向地面飞驰。   这种超高速度下,即使他们砸上水面,都会像砸在了水泥上,变成两摊血肉模糊的肉饼。   死亡迫近,心脏的鼓点剧烈敲响——   就在他们要落地的零点几秒之前,机车车头向上拉起。   金发暴徒的双臂肌肉暴鼓,硬生生用肉体的力量,把车头掰向上方,机车去势一变,猛然止住了下落的势头。   然而机车速度还是快到惊人。   方向一变,就又从俯冲改成向前疾驰,然而现在,他们已经变成在高高低低的居民区楼层之间穿梭飞行。   W区的城区居民楼密度极高,又大多是低矮的中高层建筑,楼房上方和外部延伸出许多违章建筑空间,遮盖的凉棚、四处可见的灯箱、穿插的步道、见缝插针栽培的植物箱……都在空间中展开,成了他们最好的掩体。   摩托车穿行在居民楼中间,他们的身影顷刻掩入各种遮挡物下,那束从高空中投下的追光灯,已经彻底被他们甩在身后。   居住区空间窄小,对于快速疾驰的机车来说,无异于是噩梦般的行驶道路,只要有零点一秒的分神,就会连人带车撞上意想不到的位置。   机车在狭窄空间中飞驰,不停地压弯、倾侧,隔着几厘米距离避开一块又一块灯牌。   机车尾焰刚喷烂一盆阳台上的绿植,就又点燃了一团乱麻般纠缠的电线,眼前迅速略过一排悬挂晾干的仿生机器人,又一个压弯,险险擦过一台生锈的空壳飞行车。   兰沉:这是进入障碍赛环节了。   他被埃德加保护得很好,身上一点都没擦到,倒霉的是那些他们经过的住宅楼和商业楼层,飞行机车引擎的巨大轰鸣声都快要震破别人的玻璃,引得许许多多人都从窗户后探身出来,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破口大骂。   埃德加放声大笑,抱着兰沉笑得停都停不下来,他一边笑,一边还能精准操纵机车,继续在居民区之间低空穿行。   追光灯完全丢失目标,飞机在高空中仍不甘盘旋,可却始终无法从人口密度极高的居民生活区中,追踪到他们的红外成像。   警方飞机的光点逐渐在天空中消失不见,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估计马上就会派出地面力量,对这片区域做地毯式搜查。   这场逃亡的猫鼠游戏仍在继续。   埃德加的车速慢下。   他开着摩托车,发动机引擎声减弱,摩托车在狭窄的楼房间穿行,一个急转弯,停留在某间向外突出的开放式阳台外。   摩托车依靠动力在半空中悬浮,他跳下机车,落在阳台上,牵着兰沉的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我们找个地方躲一下,我要弄点东西。”埃德加压低声音在兰沉耳边道。   兰沉把护目镜推到头顶,在朦胧的夜色中安静跟在埃德加身后。   W区这种地方治安本来就不好,因此住在这里的居民晚上都把门窗锁得很紧。   埃德加观察了一下这间阳台门的门锁,从阳台边上摆放的花盆里捡起一根枯枝,三下两除二就把门锁撬开,“咔哒”一声打开了条门缝。   兰沉:……好家伙,原来“找个地方”还真是随便找个地方就硬上啊。   杏生活,堪称星际坑蒙拐骗、偷抢劫盗的大师。   衣服偷的,车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估计也是零元购,钱是顺来的,连人都是被他抢到的。   要论道德感下限,陆昂和宗霆是无论多努力都比不上他了。   埃德加低声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把里面的人都打晕,你再进来。”   兰沉:……行!   说得好听,不就是让他放风吗。   这就要开始跟着宇宙大恶棍偷鸡摸狗的生活了。   他满脸不信任地点点头,抿紧双唇,松开拽住埃德加衣角的手。   埃德加拍拍他的脑袋,侧身走进屋内。   时间已是深夜,屋子里没有开灯,但埃德加仍能从窗户里透出的广告灯箱光线隐约看清房间轮廓。   这套房子很小,客厅、餐厅和厨房都挤在一起,生活杂物堆放得到处都是。看来有人长期生活在这屋子里。   不过没关系,只要把屋主打晕一晚上,他就能和兰沉在这里做暂时休整。   埃德加毫无负罪感地想。   绿眼睛在黑暗中像是一双猫眼,他辨认着客厅右手边的几扇门,正打算潜入卧室,没想到卧室门却先一步无声打开——   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个穿着睡裙、抱着安抚玩具的小女孩。   她不过齐埃德加腰高,双眼乌黑明亮,头发蓬松,呆呆地看着埃德加,仿佛不明白为什么家里会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表情懵懂。   愣了两秒后,女孩才反应过来一般,张开嘴,马上就要迸发出尖叫——   埃德加赶在叫声从她嘴里发出前,迅速出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唔唔!”女孩被吓得睁大了眼睛,泪水很快涌出。   埃德加还没来得及动手把她勒住,卧室里的人似乎就被这边的动静吵醒,小声地嘟囔了几句,伸手按开壁灯。   啪。   灯光亮起,门口的埃德加,和被他捂住嘴的女孩,与床上挤在一起睡觉的一、二、三、四……七个人面面相觑。   画面如同粘土动画般定格。   埃德加:。   他看着床上的一窝人,视线飞快从五个小女孩和两个大人身上扫过。   这些孩子肤色外表各异,两个成年人也都是女性,此刻正惊恐地看着他,下意识张开双臂,把孩子们护在身后,张嘴就要尖叫。   “不许叫!”   埃德加恶狠狠地压低声音,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把手里的小女孩托起来,掏枪抵住她的头:“你们谁敢发出声音,我就弄死她!”   女孩在他怀中不住挣扎,“呜呜”直哭,提着两条小腿往埃德加身上踹。   埃德加维持着表情,默默忍下小女孩踹他的一脚。   两位成年女性慌张地抱住了床上的孩子们,面色焦急,“请别伤害她!你想要什么尽快可以拿,柜子里有现金,请别伤害我们……”   棕色鬈发女子向他哀求道。   她一边说话,一边和另一个女人努力把孩子们塞到自己身后。   孩子们瑟瑟发抖,但都乖巧地没有发出声音,惊恐的眼神越过女人的手臂看向埃德加。   埃德加实在没想到这么小的房子里都可以挤下这么一大家子人,简直就像他以前生活过的老鼠窝一样——   拥挤,混乱,肮脏,和别人一起挤在暗无天日的小房子里,只能依靠着养育者的保护,等待着不知道还会不会到来的明天。   埋在记忆深处的回忆罕见地被唤醒,那些并不愉快的记忆,像一帧帧快速抽走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飞快掠过。   埃德加手臂僵硬,面色铁青。   这个驰名全宇宙的恶棍,第一次有骑虎难下的感觉。   这些人已经看见了他的脸,按照他向来的行事风格,他不会让她们还活着把看见过他这件事说出去。   可他的行动却迟疑了。   他手里的女孩还在哭,埃德加低头看了她一眼,决定干脆假装自己是一个入室抢劫犯,随便拿点东西就走人。   既然当了恶棍,那自然就要做到底。   他暗中松开抓住女孩的手,声色俱厉:“你们两个大人!过来一个和她交换!带我去你们放钱的地方,快点,别发出声音——”   “我来!我来和她交换,求求你,别动她,她是最敏感胆小的孩子……”棕色鬈发的女人急忙举手,另一个女人却忙拦住她,摇头道:“不,你别过去,莉齐,让我去!”   “可是梅泽——”   名叫梅泽的黑发女人将棕发女人按下,自己下了床,在床边摸索半天,心慌意乱中也没找到自己的那双拖鞋,只能光着脚走向埃德加。   她表情看起来很紧张,但眼神却一直紧紧拴在埃德加怀里的女孩身上,声音发颤:“先生,请你,请你放开她……”   埃德加装作冷哼,松开了手里的小女孩,小女孩一落地,立刻哭着扑向床上的棕发女人,棕发女人忙把她拉过去搂在怀里,低声道:“嘘,嘘,宝贝,别哭别哭……”   埃德加冷着脸,把女人拽过去,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凶狠道:“钱、值钱的东西,都放在哪里?全都拿出来给我!”   女人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向床上的众人比了个眼色,“我这就带您去拿,先生,请不要生气……”   她一步一步往左边的抽屉柜方向挪,用手打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些零散的硬币和纸币,以及一支手表和一条项链。   帝都星上现金使用率不高,这些现金总价不过几十块,应该是她们平常偶尔会剩下的一些零钱,远比不上那支手表和那条纯铜项链的价格。   埃德加假装自己不知道手表和项链的价值,一把将为数不多的纸币硬币都拿走塞进兜里,粗声粗气道:“就这么点?!”   女人被吓得发抖,解释道:“先生,这、这已经是我们所有现金了……”   “算我倒霉,”埃德加故意道,他阴狠地瞪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和小孩们,“遇到你们这些穷鬼。”   “你们自己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给我小心点,我随时可以找上你们。”他哑声威胁道。   棕发女人忙抱住几个孩子,哀声道:“先生,您放心,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只要您别伤害我们——我会管好孩子们,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埃德加做戏做全套,打算走过去随便找个小孩切一段头发下来,证明这是以后可以威胁他们的筹码。   他带着黑发女人走到床边。   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在这一刻发生。   黑发女人似乎以为他是想把她们灭口,娇小的身体忽然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力量,一把用后脑撞向埃德加,手里不知何时握紧了一把长枪,猛地刺向他!   埃德加没料到她还会反击,躲闪不及,肌肉记忆触发,身体自动避开,却还是被长枪划中手臂,瞬间飙出鲜血。   “你!”埃德加捂住手臂怒视她。   女人却也被这一下吓得不轻,却又生怕埃德加会发火伤害她的家人,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继续挥着刀扑上来,喊道:“滚出我们的家!我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孩子!”   她拼命挥舞着长枪想要和埃德加搏斗,另一个女人见状也扑了过来,抄起旁边的一个锡制水壶就往埃德加身上砸,孩子们纷纷开始嚎啕大哭。   埃德加一边躲闪着黑发女人的刀锋,一边避开另一个女人的扑打,口中发出啧声。   他无意伤害她们,只能装作不敌,身上挨了好几下,边走边退,看起来就像是被她们联手“赶”了出去。   他退到阳台门口,还在阳台等他的兰沉也听到了屋子里的声音,站起身好奇地向内张望,怎料下一秒,埃德加就夺门而出,阴沉着脸朝他冲过来,夹起他就跑:“走!”   兰沉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埃德加夹上摩托车,发动机启动,一声轰响,身体被惯性扯得向后一倒,顷刻已飞出几百米外。   兰沉忙住埃德加的腰,随后才觉得触感不对,手指上一片滑腻。   他抬起手,借着月色与灯光,看清了手上的一片深色。   “你受伤了?”兰沉吓了一跳。   埃德加抿嘴不答,表情难看,开着摩托车又飞出好几公里,随后一个急刹,摩托车停在某栋民宅的窗外。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亮着的光屏游戏画面,一个胖乎乎的年轻男人头戴耳机,正着迷地打着游戏,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也没注意到停在窗外的这辆重型机车。   埃德加眼神很冷,直接把车头一别,用摩托车车头撞碎窗玻璃,跳了进去。   那男人被惊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手里的游戏手柄一甩,人也滚在地上,“你你你你是谁——”   他还没来得及问完,埃德加就已经把他拎了起来,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刀劈下,他立刻晕了过去。   埃德加把他踢到一边,回头看向兰沉。   兰沉坐在摩托车后座,低头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心。   随即无措地抬起头,“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埃德加看起来心情极差,他走到窗边,把兰沉抱下来,半句话都不说。   兰沉靠在他怀里,幸好房间里亮着灯,他才得以看见埃德加被割开的夹克外套,鲜血正是从这些割口里流出来的。   兰沉:……牛哇。刚才那屋子里怕不是有什么史诗级克苏鲁怪兽,才能把杏生活伤成这样。   大活人进去,大血人出来,脸色还那么臭,难道真是遇到了对手?   埃德加把他放到沙发上,他有些紧张地坐起身,抓住埃德加的袖子,一脸欲言又止。   他注意到了埃德加的伤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关心对方。   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看向金发男人,嘴唇轻轻动了动,却没有吐出明确的字词,只是别别扭扭地,扯了下男人的手。   鲜血顺着埃德加的手臂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兰沉的手掌上也全是血,他用双手在衣服上擦拭了下,小声说:“好脏。”   这句话不知哪里惹毛了埃德加,男人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冷了。   他平常对兰沉,向来都是一张笑脸,现在看上去却格外阴沉,很有杀人越货不眨眼的气质。   兰沉偷偷看他一眼,男人已经从身上摸出几块金属装置,坐在地上开始拼接起来了。   无处安放的两条长腿一条伸直,一条屈起,就这么坐在脏兮兮的地毯上,低着头,在牛仔裤上擦干血迹,摆弄着手里的东西,一副自闭的模样。   金发垂落在额前,金色的睫毛又浓又长,随眼帘半垂,看起来居然有些……落寞。   兰沉:哦豁,这是真的受伤了。   他不清楚埃德加到底在屋子里遇见了什么,但他知道……现在,是一个大好机会。   他于是安静地在沙发上等了几分钟,随后慢慢爬到埃德加身后,用手指戳了戳对方的后脖颈。   “喂,”他声音很小,难得有些怯怯的,“你别弄那个了,帮我装一下助听器,我自己装不了。”   埃德加停下动作。   他放下了手里摆弄的东西,转过来看着兰沉,绿色双眼中罕见地缺少笑意,而是故作平静,“东西给我,我帮你弄。”   兰沉把一直抱在怀里的那个长条形盒子递给他。   埃德加接过盒子,又起身找到厨房洗了下手,然后重新坐下,把盒子拆开,拿出里面的助听器。   助听器是极为精密的金属质地,略粗的弧形线条,贴合着耳后的弧线,还有一个塞住耳道的内置耳机,上下两端和内侧各有一个自粘吸力扣,可以把助听器固定在皮肤上。   埃德加:“转过去。”   兰沉侧过头,用自己的左耳对着他,撩开左耳附近的头发。   埃德加沉默地看着他洁白细腻的耳朵,耳廓上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新鲜伤疤,那是他在爆炸中被弄坏的内置助听器取下来的伤痕。   而他现在戴的那个劣质助听器,已经把耳后皮肤勒得发红。   ……豌豆公主一样,总要用最柔软细腻的软垫将他包裹,再用最昂贵的水源将他灌溉。   要有如此耐心,才能养育出一朵芬芳漂亮的小玫瑰。   男人的手指在他耳廓上摸了一下,兰沉立刻缩起脖子:“别乱碰我,很痒!”   他语气并没有以前那样冲,反而像是某种亲昵的撒娇。   少年转过脸,杏仁眼眼波流转,一刹那间好看到让人失神。   埃德加定定地看他,抿了抿唇:“知道了。”   他手上动作放得更轻,轻柔地捏着兰沉的耳垂往前掀,把原来的助听器摘下,再把新助听器严丝合缝地装到耳后位置,最后再把耳机塞进他的耳孔。   耳机放进去的时候,少年大概是又觉得痒,挤了下肩膀,抓住埃德加的手腕。   “好了,”埃德加的目光落在兰沉抓住他的手指上,可以看见指缝里他自己干涸的血迹,“感觉怎么样?听得清楚么?”   兰沉点点头,挑剔道:“……还行吧,比之前听起来清楚一点。就是不方便,我不喜欢耳朵里塞东西。”   埃德加道:“这已经是外面黑市里能买到最好的了,这款助听器不准私人售卖,一般只能在医院里安装。”   怪不得在酒馆里那个胖男人和埃德加交易时那么紧张,原来真的是在做违法生意。   兰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不理解埃德加这简单一句话,背后得付出多少心思。   他转而道:“那我们等价交换,你帮我装助听器,我帮你包扎伤口。”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又落在埃德加还没脱掉的外套夹克上,眼神透着一股狡黠和得意。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才绕这么一大圈,故意向埃德加求助。   他知道埃德加不想理会这些伤口,就算他提出关心,埃德加也不会回复,所以才找出借口,让埃德加放下手中的活和他交谈。   他满脸写着“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表情生动,却让埃德加顿时哑然。   这个总是满不在乎的金发暴徒,此刻直愣愣地看着他的小公主,绿眼睛里情绪复杂无比。   兰沉像是没有察觉,还在那歪过头,臭屁地朝男人看,嘴角弯弯,鲜活无比。   ……他怎么能做到在这么美丽的同时,又如此丰富和迷人。   像一颗层层包裹的巧克力球,表面是平平无奇的巧克力外层,只有把他含在舌尖舔舐,才能尝到巧克力曾下面香脆的果仁,之后是松软的奶油酥、细腻的果酱、沁香的夏威夷果肉……他一层又一层,都能给人无限惊喜。   他恍惚间,似乎都看到了,兰沉捧着一颗心,向他笑着走过来。   猛然像有什么东西在埃德加心中击出回音,他凝视着兰沉白到发光的脸,半天都说不出话。   兰沉看他没反应,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埃德加如梦初醒般回神,极快地掩饰道:“没什么。”   兰沉勾着嘴角,按住他的肩膀,“快点快点,你坐着,我来给你包扎!”   他兴致勃勃,应该是第一次准备给别人包扎,就像是见到了新奇玩具的小孩一样兴奋。   埃德加僵着身体,坐到了沙发上,顺从兰沉的意思,脱下了破破烂烂的旧夹克外套。   这样一看,才知道他身上的伤有多深。   那两个女人是拼了命地在和他搏斗,手上的力气自然不会有所控制,长枪深深割开他的皮肤,好几道伤口都向外翻出,露出里面殷红的血肉。   兰沉被这骇人的伤口吓得脸色有点泛白,咽了下口水,道:“我去找找这里有没有医药箱。”   他脚步轻快地越过躺在角落里的那个倒霉蛋,在电视机柜子下面找到了一个医药箱,提着医药箱准备给埃德加包扎。   “你躺好点。”   兰沉按住埃德加的双肩,把他按倒在沙发上,两个膝盖跪在他分开的双腿之间,直起身,从医药箱里找出碘伏和棉球,有模有样地用夹着镊子把棉球在碘伏里浸湿。   “这么熟练?”埃德加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调侃道。   兰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故意道:“我看宗霆给我弄过啊。”   他抬起眼帘,眼底纯然一派天真。   然而埃德加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的笑意,在听到他提起宗霆的名字后,就迅速地落了下去。   ——肉眼可见的不爽。   兰沉心里都快笑疯了。   对,就是要这样,总是要让你在心动的时候,再把那颗金苹果远远地拿开。   它悬在眼前,永远等待着采撷,却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就这样为它一步步沉沦,一步步发疯,最后疯狂到饮下自己的血,吃下自己的肉,成为被众神处罚的坦塔罗斯,享受着永世无尽的三重折磨。   气吗?那就慢慢生气吧,愤怒这种情绪,只会越酿越陈,被酿成恨、被酿成爱,最终发酵成为摆脱不了,让大脑上瘾的酒精。   他趴上前,弯着腰,装作看不到埃德加脸上的冷凝之色,夹着棉球,“你忍着点啊,会很痛的。”   埃德加用舌尖顶了顶口腔,冷冷道:“没关系,我不怕痛。”   “那你痛了会喊嘛?”兰沉问。   埃德加:“……不会。”   “哦,”兰沉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实际上安着坏心眼,直接把棉球就往对方身上最深的一处口子上按,“我开始了哦。”   埃德加吃痛,皱了下眉:“?”   兰沉抬眼看他:“痛吗?”   埃德加:“……不痛。”   兰沉:行,不痛是吧,继续加大剂量!   他假装专心致志地给金发男人的伤口消毒,每次都用力把棉球往伤口血肉处怼。   埃德加手臂上的青筋形状都绷了起来,却硬是一声不啃,躺在沙发上,任凭兰沉酷刑处置。   兰沉憋笑憋得肚子都在一扯一扯发疼,他拼命忍住笑,用碘酒消完毒后,再从医药箱里取出促进伤口愈合的喷雾,帮埃德加喷伤口。   埃德加就这么躺着,看着兰沉在他身上忙活。   疼痛让他的大脑无比活跃,刺激身体每个细胞都展现防御姿态,意识与生理抗衡,反而让他更加清新。   看着兰沉趴在他身上手臂上给他贴绷带时垂落的浓密眼睫,他心头忽然一热。   这一天中所有的情绪都在此刻汇聚,逃亡的兴奋、被往事纠缠的低落、和被兰沉挑起的恼怒,一股脑齐齐涌上,某种特殊的感觉在他心头如潮汐般涨落。   兰沉的眼睫轻轻颤动,如同春夜风中一朵清芬馥郁的荔枝玫瑰。   他静静地看他,心里像有热血在涌。   于是不知不觉抬起手臂,捧住了眼前这张瓷白面庞。   兰沉抬起头:“干嘛呀。”   埃德加笑了一下:“看你。”   兰沉睁大眼睛,手上动作加重,直接把一块绷带拍他身上。埃德加闷哼一声,脸上又浮现受虐般笑容,直接托着兰沉的腰把他往前抱在怀里,声音低又拖沓:“……老婆——”   兰沉坚持:“我不是你老婆!”   埃德加挑眉:“那你也不是宗霆的老婆了。”   兰沉:哈哈哈,你小子还挺会给大壮插刀。   这话要是被大壮听到了,还不得气死?   他靠在埃德加胸口,用一条手臂撑在对方左胸,支起上身,满脸气恼:“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吗?你什么都不明白……”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表情也有些消沉,埃德加干脆又用手臂抱住他,把他轻巧地翻了个身,自己翻到了兰沉身上,声音沉沉:“我不明白什么?我不明白——你喜欢他?”   兰沉马上别过脸:“我不喜欢他!”   埃德加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看他眼下微红的皮肤,和带着半透明白色耳机的左耳,心里从未有过的发软。   他情不自禁,在春夜玫瑰的香气里,为他的小公主耳热心跳、方寸大乱。   在这一刻,他已彻底单膝跪倒在公主面前,向他宣誓效忠,成为为公主所向披靡的骑士。   这个时而疯狂的金发暴徒,捧住兰沉的双颊,低头亲吻他的公主。   ……是千辛万苦登上古堡顶楼才换来的一个吻,也是在危险中激增的肾上腺素消退后沉淀下来的一个吻,带着对爱情的渴求,像旅人汲取水源,他亲吻他,缓慢啄吻他的双唇。   原来这个金发的暴徒,也会这种细致温柔的吻法。   那两片总是言不由衷的柔软嘴唇终于被他攫取,兰沉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但他如此爱娇,十分受用他的吻,并没有推开他。   他吻得越来越深,像在前往电子代码层层构筑的数据高塔朝圣。   意识陷入晕眩,在这间赛博朋克风格的屋子里,他们一起坠入电子世界的碎片。   二进制代码被打破、像素点紊乱、程式栈溢出,窗外灯箱广告和荧光灯条点亮天际,世界是仿生人的一个美梦,灵魂被藏于世界的背面,生命被拍扁在宇宙最边缘。   他吻着他,手臂肌肉都绷紧,托住兰沉的腰,抬起兰沉的膝弯,理智已不受控,狂热地想要向公主宣誓效忠。   兰沉被吻得呜咽一声,惊起男人绿色双眼中惊人的狂烈,心脏和灵魂都同样炽热。   被灯光照成淡蓝色的窗外天空中,警笛声尖啸而起——   紧接着,警笛声开始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鲜明,声音在空中盘旋,一声比一声更响亮。   警察已经在赶来抓他们的路上了,猫鼠游戏又将上演。   可他们还在亲吻,谁也不愿意停下。   理智在燃烧。   电子世界的碎片纷纷消解。   警笛在叫。   吻在深入。   爱意在探寻。   这个吻无法停止,直至世界的最终点。   绿色双眼终于含笑拉远视线。   他声音沙哑地附在他耳边:   “老婆,该跑路了。”   作者有话说:   (*)坦塔罗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为宙斯之子。藐视众神的权威。他烹杀了自己的儿子珀罗普斯,邀请众神赴宴,以考验他们是否真的通晓一切。宙斯震怒,将他打入冥界。他站在没颈的水池里,当他口渴想喝水时,水就退去;他的头上有果树,肚子饿想吃果子时,却摘不到果子,永远忍受饥渴的折磨;还说他头上悬着一块巨石,随时可以落下来把他砸死,因此永远处在恐惧之中。 第55章 老四的名字(修)   (3k1营养液三更)厉擎,你爹的,你是真的出生啊!!!!!   这条被人小心加密过的信息经过自动解密, 传到池皎光脑上的时候,他正在皇宫的花园里闲庭信步。   光脑在手腕上微微震了两下,池皎低下头, 看了一眼光脑,立刻感兴趣地抬起手腕, 仔仔细细读完了这一条信息。   一双狭长的凤眼眯了眯,随后眼中露出几分喜色。   他放下手腕,若有所思地嗅了嗅肩侧枝头的一朵蔷薇,垂落的眼帘挡住某种深色。   唯独艳红唇角轻勾, 不经意间露出他的真实思绪。   信息是他在军部医院的线人传来的。   里面写了两件事。一件是宗霆再次被送进重症监护室,一件则是另一个他原本并不关心的人,现在也生命垂危了。   他用手指轻轻地,摆弄着那朵蔷薇,神色淡漠地, 慢慢用指甲把蔷薇掐断。   他摘下这朵蔷薇,满不在乎地把它别在自己衣襟。   蔷薇孱弱, 零零碎碎掉下几片花瓣,他一路走, 花瓣便一路凋零。   这座世所闻名的皇家园林,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在夜风中尽情欣赏。   他穿过规整的草坪、鲜花盛放的花圃、开满的紫藤花道, 进入皇宫最大的一间主殿。   路上所有人都在听到他脚步声的第一时间向他下跪行礼, 如同层层叠叠的多米诺骨牌。   他并不在意他们对他的态度, 恭敬抑或恐惧, 都无关紧要,就像他并不在意这世界上许多人的性命。   他想要的从来也不是这些。   他穿过走廊, 走向最深处。   大型雕花门缓缓为他开启——   门后的房间光线昏暗, 所有窗帘都拉紧紧拉上, 空气中可以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和药味,四下悄然无声,只有机器运转发出的轻微响动。   池皎走进这间明明布置得华美奢靡,却暗到看不见光的屋子。   这里,就是帝国现任君王的寝殿,也是他十余年来,一直所居住的墓穴。   池皎踩在厚地毯上,一步一步走向那张被笼罩在层层帷幕后的大床。   大床四周都放慢了各式维生装置,各种各样的管道从这些机器里伸出,连接到床上的君王身上,就这样每天耗费着千万资源,来维持着一位君主的生命。   池皎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下。   他看向床上躺着的男人。   ——图拉真·尤里乌斯。   这个永恒帝国的真正拥有者,一位君王,一个不称职的丈夫,一个……他的爱人。   年迈的君主紧闭双眼,躺在床上,脸上已全是皱纹,白发斑斑,老朽不堪。   池皎闲闲地用指尖拂过对方的白发,眼神却狂热无比。   这双眼睛居然在发着光,手指颤抖,又似留恋,一点点抚摸着图拉真·尤里乌斯的头发、额头、面颊,最终按到对方胸口。   “姐夫,”池皎低声开口,脸上却在笑,“你儿子好厉害呀,都能把我软禁在皇宫了。”   ——几天之内,陆昂从濒临崩溃,到接受义肢手术,再到暗中掌握整座皇宫的控制权,这一切变化,如此剧烈而无声,却是真的让他,十足意外。   陆昂的成长速度,已经不能用惊喜来形容了。   他的手指放在对方心口处,手掌摊平,耐心感受着手心中传来的心脏的跳动。   只要心脏还能跳,不就是还活着么?   有什么不好,这么乖,这么听话地躺在床上,他只要想看他,就能见到他,而且再也不用听到他对他的任何一句斥骂……   池皎无论再见到躺在床上的图拉真几次,都会依然忍不住地笑出声。   他捂着嘴,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俯身靠近床上的君主,完美精致、雌雄莫辨的面庞贴着对方的脖子,呵气如兰:“我一个个杀掉你那些孩子的时候,可真没想到,你会留下一个这么优秀的子嗣。”   “我真恨不得他是我给你生的,”池皎笑容满面,柳叶眉抬起,眼神专注又痴迷,“他身上有你的影子,连讨厌我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真好啊……姐夫,你就算是想去死,都还要给我留下另一个你。”   池皎笑着说道。   他一头黑色的长发都铺在了床上,雪白的面孔蹭着另一个人松弛的皮肤,不仅丝毫没有嫌弃,反而迷恋又喜悦:“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池皎又笑了一声,用手指捂住嘴唇,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指尖扣向自己下颌:“他就是你啊……他就是年轻时的你,那么恨我,又那么喜欢别人。”   含笑的凤眸忽然冷意森然。   “——你说,你这个孩子,我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呢?我能让你像这样一直陪着我,我该不该让他也像你一样陪我?”   池皎慢吞吞地说着,居然真的在向床上昏迷不醒的君主征询意见。   他自言自语道:“不……好像不行,这个孩子比你更恨我,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他恨我的眼神,我有多开心。”   池皎掐住手心,又从床上直起身,歪着头道:“你当初那么恨我,也不过是把我送到别的星系去,可你还是没想到,我不在帝都星上,也照样可以折磨你的孩子,折磨我的姐姐——我是不是很可怕啊?”   他得意地握住了图拉真·尤里乌斯的手。   “谁让你喜欢折磨我呢?你明明知道我那么爱你,却看都不肯看我一眼,还要迎娶我的姐姐,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嫉妒得都快发疯了!”   他猛地扯过对方的手臂,把君王的手颤抖着贴到自己脸上,侧着脸,沉醉地说:“……不过幸好,我把所有人都解决了,现在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以后,你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你放心,我很快就可以帮你的儿子铲除所有对手,我一定会把你的儿子也留在我身边,我要让他吃过所有我吃过的苦,我要让他知道我有多爱他……”   池皎着迷地说道,用脸再反复蹭了几下对方的手背,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他站了起来,走向窗边。   常年不曾拉开的窗帘难得打开,月影与星辉透过落地窗洒入房间,落在池皎身上。   房间里顿时充盈着月光的清辉,夜色暗蓝如海。   池皎转过身,向床上的男人欠了欠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向前,是一个邀请的手势——   “来,姐夫,和我跳舞吧。”   池皎脸上带着幅度极大的笑容,挺直了腰,抬起双臂,手指向内弯曲,仿佛已经搭上某个人的双手。   他轻声地,哼起了一段琴曲。   那是舞会上的曲调。   他伴着自己哼的调子,开始一前一后地踏着脚步。   他在月光下轻轻旋转身体,目光注视着床上的男人,在自己的幻想中,与对方亲密共舞。   他转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疲倦,也永不停歇。   这个高挑纤长的身影被月光投下长长的影子,映在地毯上,仿佛一个陶醉旋转着的灵魂。   似乎有人与他共舞,似乎这样畸形幽暗的爱恋,在月光中,已获得回应。   ……舞步轻旋。   在这一刻,光脑上被解密的信息,已无声无息地,传输向另一个端口。   ——天空塔之上,年轻的储君面色阴沉,看向了室内光屏上逐行析出的文字。   他的目光在文字上一行行下移。   直到看到了某个让他神色巨变的消息。   他骤然起身,拄着拐杖,大步走向门口,旁边待命的一群人都乌泱泱跟了上去,“殿下?您要去哪里?”“殿下,目前银河系那边情况不明,您贸然出宫会有危险……”   “我会有什么危险?”   陆昂站定,转身看向刚才说话的一个男子。   他沉沉地盯着对方,握紧手中拐杖,“你是想告诉我,我们的敌人,已经在帝国的心脏上,可以为所欲为?在帝都星?”   对方立刻噤声,忙向他下跪:“殿下恕罪,臣绝无此意……”   陆昂冷冷地瞥他一眼,转身道:“备车,我去军部医院。”   “是……殿下。”   B区。军部医院。   皇室车队悄然无声地从夜空中降落在医院顶楼停车坪上。   一辆深蓝色飞行车最后驶落,飞行车底盘上升出起落架,稳稳当当地支撑在地面。   车门打开,最先出来的是一根拐杖,随后才是年轻储君阴郁而苍白的脸。   陆昂拄着拐杖,回头看了一眼夜色深重的天空。   仿佛心有所感,他在夜色下,神情愈发萧瑟。   他垂下眼帘:“走吧。”   一群人跟在他身后,进入了医院内。   陆昂的突然而至,显然让整间医院都措手不及。   值班的医护们都跑到走廊中,低头向陆昂行礼,全都不敢多说半句话。   医院院长急忙赶来,迎上陆昂,向他匆匆行礼。   军区医院的医护大多归属军方编制,所以他行的是军礼,也并未口诵敬辞,陆昂扫了一眼对方的军衔,直接问道:“兰安雅在哪?”   院长露出讶异神色,紧张道:“殿、殿下,兰安雅这位病人正在进行紧急维生抢救……”   他没有问陆昂是怎么知道兰安雅在他们医院的,作为军部医院的一把手,他自然有敏锐的政治嗅觉,知道什么该问,什么又不该问。   现在是陆昂亲自来医院找一位病人,那即便这位病人和宗霆关系非同寻常,他也不可能会向陆昂隐瞒兰安雅的情况。   “在哪?”陆昂语气不耐,示意他给自己带路。   院长忙欠身点头,“殿下请跟我来,病人在另一层楼……“   他带着陆昂乘坐电梯,抵达抢救室所在的楼层。   陆昂拄着拐杖,似乎已经逐渐适应他那条机械义肢,走得越来越快,在看到抢救室的指路标志后,马上加快步伐,赶到了抢救室门口。   ——他的脚步在抢救室门口的长椅前停下。   宗霆一身整齐的黑色军装,坐在长椅上,脸色苍白,双眸黑沉。   他身边还坐着一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性,见到陆昂,便慌忙起身,准备向他行礼。   可宗霆却伸出手按住了她。   陆昂冷冷地看着他,手中的拐杖渐渐松开,不服输一般,把拐杖扔给了边上的侍从。   骄傲的天之骄子,怎会愿意自己在宗霆面前落任何下风。   即使他的那条机械腿此刻正啮噬着他的血肉,从关节连接处传来的疼痛让他快要掐破自己的手心,他也依然不愿意拿起那根拐杖,让宗霆看到他残废的模样。   他直直地,站在宗霆面前,盯着宗霆的脸,开口道:“你知道了。”   ——他并未直接说出口,可事实已心照不宣。   陆昂到现在,都仍然不愿意相信这件事。   可宗霆的表情,分明地,再一次向陆昂证明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陆昂心里满是恨意与痛楚,他如此憎恨宗霆,早已无法容忍对方的存在。   因此看向宗霆的目光,愈发阴鸷和冰冷。   宗霆不答,沉默地站起身向他行礼。   姿势标准,身躯笔挺,行动见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陆昂冷笑了下:“听说你差点死在手术台上。”   宗霆仍是无言,沉着面色,眼神看向抢救室透明的落地玻璃。   倒是他身边那名女性有些生气地看了陆昂一眼,抓住宗霆袖管,似在安慰他。   陆昂扫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只是道:“她进了生命维持机,也不可能再活多久,你们确定能在把兰沉找回来之前,保住她的性命?”   他看向身旁的院长。   与此同时,宗霆的目光也落在了院长身上。   院长被夹在这两个人之间,早就紧张得后背都在冒冷汗。但好在他作为专业医生和军人心理素质过硬,外表仍然十分镇定,欠身答道:“殿下,这并非我们能够左右的事情,全看病人的求生意志是否足够顽强,生命维持机最多可以让病人在无意识状态下多存活一周——”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别的,我只想知道,你能确保她还可以活几天?”陆昂打断他。   “这……”院长征询似的看了看宗霆,面露难色,“三、三天……这是我们可以保证的时间。”   “三天,”陆昂思索片刻,“要是三天之后呢?她会死?”   院长战战兢兢:“我、我们还不能这么武断地下结论……”   陆昂心里盘算着在封锁全帝都星的情况下,他能用多快的时间找到兰沉。   他知道兰沉的身世,兰安雅已经是兰沉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他不希望让兰沉错过和兰安雅的最后一面,可他现在根本就没办法告诉兰沉这个消息!   陆昂心下一沉,又急又痛,转而想着:……可要是,兰沉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更好一些?   ——不,陆昂横下心,他知道没能见上自己母亲最后一面的滋味。   他自幼失怙,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将是一个多大的遗憾。   他于是冷声道:“要是维生机也没用,就把她的意识上传吧。”   ——意识上传,是一种很早就被开发出来的医学手段。   医院可以通过脑神经活动捕捉仪器,将停止生命体征不超过三小时内的逝者的意识数据上传,复制到数据储存中心,成为数字档案。   之后,逝者家属可以选择根据这份意识数据,为逝者建立虚拟AI模型,AI模型会具备逝者的记忆和思维模式,仍然可以与生者进行沟通对话。   这也算是一种对于生者的人道主义关怀,但在伦理学意义上,意识上传所引发的争议一直未曾平息过。   很多人认为,这一举动是侵犯了逝者的人格权益;也有人主张,具备逝者记忆和思维模式的AI模型,已经是一种类生命体,它们的存在是一种道德悖论,并不应该被大肆鼓励和宣传。   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因为家人、朋友或者爱人的逝去而痛不欲生的人,会选择将逝者的意识上传,用这个手段,来让逝者留在自己身边。   院长怔住,他被陆昂提出的这个要求惊了一下,反应了几秒,才磕磕绊绊道:“可是、可是意识上传,是一定需要直系亲属本人签名确认的,我们没办法在没有确认文件的情况下这么做……”   “国玺可以替代签名。”陆昂冷酷地说。   “可——”院长还在试图挣扎。   一直沉默着的宗霆终于出声:“殿下,我反对您的意见。”   陆昂冷冷地斜眼看他:“你反对我?”   年轻的储君眯了下眼睛,又问一句:“你说你反对我?你觉得你是谁?”   ……他言语之中,已尽是一个君王的压迫感。   他在质问宗霆,作为君王的臣子,用什么资格去反对他的意见。   宗霆抬眸,仿佛并不在乎陆昂的沉声威胁。   “意识上传需要兰沉自己来确认,殿下不必再过问此事,后续事宜,将由我全权处理。”   陆昂道:“哦,你能以什么身份?她是你的家属?”   宗霆脸色阴沉,黑色的双眸中像刮起风暴。他看向陆昂,看向这个高傲而冷漠的储君,眼中的怒火一寸寸点燃。   “殿下,她是兰沉的母亲,也曾是我法律意义上的母亲,我有义务在兰沉不在的时候,替他照料她。”   “那你告诉我,兰沉为什么会不在这里?”   陆昂咬牙切齿地质问。   他拖着那条机械仿生义肢,一步一步,走到宗霆面前。   两道怒气冲冲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锋,彼此都不肯退让。   陆昂死死看着宗霆,眼神是几乎要将宗霆处死的恨意:“是你,没有把他救下来,是你,把他拱手让给了别人。”   宗霆握住双拳,脸色黑到吓人。   陆昂一字一句,都似匕首,插向他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   ——而他,竟无法回应,无法反驳。   因为就是他,亲手,将兰沉推了出去。   可是……   难道陆昂,还能比他更有资格,站在这里诘问他吗?   宗霆想起那天他拔剑时看到的一切。   他沉沉地看向陆昂,忽然开口:“——敢问殿下,爆炸发生的时候,为什么会和兰沉在那间房间?”   陆昂一下愣住。   ……爆炸发生的时候。   他在和兰沉…… 他在那间社团活动室里,用那样一种方式,羞辱着兰沉。   他让兰沉穿上了朱利安的衣服,坐在靠窗的画架前,模仿他记忆中朱利安的模样画画。   他在告诉兰沉,他已经剥夺了兰沉的身份和名字,以后兰沉就只能成为他的“朱利安”,兰沉再也无需去学校上课——   而他明明早已看见了,兰沉苍白的面容,和绝望看向他的双眼。   这几天里,他都刻意没有去想这件事,就好像记忆已经识别到那是一个炸弹,自动将它封存,让他免于受伤。   可现在这个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   他的指尖开始发抖,突然觉得那条早已消失的腿、被碾成血肉模糊的腿,仍然在膝盖下方鲜明作痛,他痛到手发抖,心头涌上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他都对兰沉,做了些什么?   他为什么会对兰沉说出那些话,要那样去伤害一个爱着他的人?   高光宇给他的录音里,兰沉用那样淡然的语气说着:“再过几个月啊……我可能会等不到吧。”   少年声音柔和,语气坦然:“我向你保证,再过几个月,我就一定不会再出现在陆昂面前。”   陆昂在听到录音的第一时间,就气得砸碎了一个水杯。   坐在他面前的高光宇无声地抬眸,又迅速垂下视线,什么话都没有解释。   陆昂却已经觉得自己听懂了一切。   听完录音后他简直要气疯了。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那么快乐地把自己的奖牌扔给兰沉,他在阳光下看到兰沉的双眼,他以为那一天他拥有着整个世界——   然后有人走过来,告诉他,其实兰沉早就想离开他。   他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录音里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了他的怒火上。   他当时以为是兰沉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身边,所以他怒气冲冲、大发雷霆,他又气又难过,满脑子只想着去报复兰沉,去让兰沉知道他有多么生气,让兰沉知道胆敢擅自离开他是什么后果……   可他不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   那是兰沉,早就知道了自己活不久了啊。   ……那竟是兰沉,在向他告别。   而他都做了什么……   如果他没有选择用那种方式去报复兰沉,如果他没有把兰沉拉到那间教室里,是不是兰沉也不会被别人抢走,爆炸也不会发生……   陆昂本来就是凭借意志力站稳着身体,此刻心神一乱,身体立刻晃了晃,让随侍们急忙伸手搀扶。   他摇摇欲坠,站也站不稳,在心神俱裂中,一下向后倒去。   ……   埃德加拉着兰沉就走。   他们跳上摩托车,兰沉再次带上护目镜,坐到了摩托车前方。   机车引擎启动发出轰鸣,仿佛一头凶悍的野兽冲出天幕,在居民区内躲避着警方飞行车的追捕。   很快,他们周围的建筑密度开始降低,建筑高度也越来越矮,灯光也变得稀疏,说明他们已经穿过聚居区,进入郊区边界——   埃德加想要带着他,离开W区?   帝都星上各区之间的分界线大多是一些人工制造的自然景观,前方W区与V区的交界线处,就是一片莽莽苍苍的树林,遥遥望去只能看到黑暗起伏的一条不规则曲线,完全看不清另一边的景象。   机车并没有减速的意图,还在往那片森林边缘进发。   然而就在他们快要进入森林的时候,忽然从黑黢黢的树冠中,“嗡嗡”地升起了一片由无人机组成的天幕。   密密麻麻的无人机,亮着一闪一闪的红色灯光,连缀分布在天空中,像是一张遮天盖地的巨网,拦住了他们向前的路。   每一台无人机上都安装着一颗可以全方位转动的镜头,就像是一只只眼睛从树林中升起,生物成像自动对焦,全都转向了他们。   紧随其后的,是正在从V区赶来的飞行车车队。   夜色中依稀可以辨认出飞行车车身上喷涂的“BW“字样,那是帝国军队专用车才特有的编号。   又是一道封锁线。   “怎么会有军部的人?”   兰沉扭过头去看那些无人机和正在朝他们飞过来的车队,他当然一眼就认出了车队的所属,所以反应很大,非要从埃德加怀里扭过去,顶着一副比他脸还宽的护目镜,打量那几辆飞行车。   埃德加挑眉:“怎么了,老婆想跟他们回去?”   兰沉沉吟不语,又被埃德加掰回身体,仍然面朝对方,埃德加低下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兰沉,“你看到军部的车就想回娘家?”   兰沉皱眉,迅速否认:“你在说什么啊……”   可手上已情不自禁攥紧了埃德加的夹克外套。   埃德加哪里还看不明白,他是又想起了宗霆。   金发暴徒的笑容弧度减少些许,扬眉道:“很可惜,他们应该不是专程来找我们的,现在帝都星上已进入战时警戒状态,各区的交界处都有军方派兵把守。”   兰沉没说话,护目镜微微滑落,挂在他挺翘的鼻尖。   埃德加看见了,便伸手帮他重新调整好护目镜,然后道:“宝贝,把耳朵捂住。”   “什么?”兰沉不解其意,正疑惑地抬头看他,男人就压下眉眼,拧动车把,直接加速,冲向了前方封锁线!   涡轮引擎动力攀升到最大,机车尾焰轰轰直响,这个疯子开车摩托车,载着兰沉,宛如离弦之箭般飞向无人机铁幕。   捕捉到飞行物运动弧线的无人机开始聚集,仿佛要围成一张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的天网,而那一排飞行车也停在无人机后方,从车窗中架出黑洞洞的光束枪口。   原本他们可以有很多种办法穿过这道封锁线抵达V区。   他们可以伪装,也可以弃车逃跑,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通过,但偏偏埃德加是这个宇宙中最狂妄的疯子、最大胆的暴徒,他不躲不闪,不避不让,总会选择最疯狂的那一种方法,自杀式突破重围。   他在这片无人机铁幕前,从衣兜里掏出了一颗圆形的金属球。   金属球上有一把安全扣,他用牙齿咬下安全扣,随即小球中开始传出“嘀嘀”的警报声,埃德加又向兰沉说了一次“捂好耳朵”,便挥臂向前掷出这颗金属球!   嗡——————   金属球在被扔出的一刹那间展开,表面亮起绿色的荧光,变形成了一个两头窄、中间粗的灯笼状发音器。中间的一圈圆柱成了发声装置,开始向四周发散出高频率的干扰波攻击!   金属球犹如被扔进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空气荡开层层涟漪,高频干扰波一圈一圈地向外辐射。   所有无人机的无线遥控系统,在被干扰波攻击的一瞬间,就全部陷入了瘫痪!   无人机如同落叶般从空中纷纷掉落,漫天下起无人机暴雨。   埃德加笑意盈盈,眼神冰冷而疯狂,驾驶摩托车穿越这片暴雨,在那些军部飞行车朝他们开始射击的时候,头也不回地单手掏枪回击!   一片枪林弹雨,光束波横冲直撞,四下纷飞。   埃德加手中的老式单发手//枪轻而易举地就集中了一辆飞行车引擎,随后子弹分裂引发爆炸,飞行车后部烧起熊熊大火,接着又是连锁爆炸,像是一朵朵升空的烟花。   爆炸的气流波及到机车,车身也在高速行进中左摇右晃,被热气烫得整台车温度都在升高。   兰沉的手指都发红,身上也热出一层汗,他抬眼看向埃德加,发现金发暴徒还是笑意盈盈,绿色双眼在爆炸的红色火焰烘托中,疯狂到让人头皮发麻。   轰——机车尾焰再一次喷涌,和爆炸的火团相互促燃。   火光舔舐衣角,他们在爆炸中疾速飞出,犹如穿越一场凶猛狂野的山火。   机车仍在夜色中一路狂飙。   兴奋。肾上腺素在神经中传导,呼吸加快,心跳加速,瞳孔不自觉放大。   兰沉拉住埃德加的袖口,提高音量:“我们到V区了,你到底要去哪里——!”   反正去哪里也是跑。   在W区逃跑,在V区逃跑,去哪儿都是逃窜,他们已经成了这颗星球上的流亡者,几十亿人都想要追索他们的轨迹。   兰沉并不明白这个疯子要带着他跑去哪里。   如果要这样一直逃跑下去——倒也不是不行。   在夜色中出逃。狂奔就是最好的注脚。   埃德加低下头,笑唇弯弯,“嘘——我们去秘密基地。”   他似乎胸有成竹,驾驶着飞行摩托,开始驶向V区边境那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   机车闯入山谷,隆隆的水声作响,原来这一片山脉中间是一座巨大的人工水坝,拦截着从V区向下游延伸的一条大河。   ——他们直直飞向水坝口!   兰沉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加速行驶的机车就已经带着他撞向水流瀑布——   铺天盖地的水柱,像是从一个大水桶中倾倒下来,浇在他身上。   他被大水淋透,护目镜镜片上一片朦胧,脸上全是四处横流的小河,滴滴答答地流淌着——   他急促喘息,被冰冷的水流冲刷得浑身湿透,一张开嘴,脸上就在淌水,可他们居然没撞上山壁,而是进入了水坝内部。   原来这座水坝的巨流后方,别有洞天。   这是一处空旷宽广的潮湿山洞,头顶的石穹高得看不清顶部,随着这辆机车飞驰而入,地面上方逐渐升起一条机械坡道,让机车能够顺着这条坡道,继续向前。   机车已经降速,顺坡爬升,终于在机械坡道的最高点一个甩尾刹停,停在了上方的圆形平台上。   埃德加单腿撑地,推下侧边称,把机车停稳,然后打横抱下兰沉。   “欢迎来到秘密基地,老婆。”   绿眼睛的金发暴徒身上滴着水,笑眯眯看向兰沉。   兰沉把护目镜推高,架在头顶,脸上的水珠纷纷滚落。   他大口喘着气,睁着一双杏仁眼,抬头打量这一片全然陌生的空间。   这里大得离奇,要把整座山都挖空才能搭出这么庞大的一个空间,四面全是石壁。   他们所在的圆形平台连接着一条玻璃桥,玻璃桥尽头则是另一个更宽阔的平台,平台上人来人往,灯光明亮,摆放着许多巨型机器装置,和这片粗犷的洞穴画风截然不同。   有人正穿过玻璃栈桥,朝他们走来。   ……   兰沉被他们送进了一间整洁干净的屋子,床上还放着崭新的换洗衣物,浴室里有烘干机和快速清洁喷头。   这个山洞基地和这伙人都来历不明,似乎也并不是埃德加的手下——就在不久之前,那个从桥上走过来迎接他们的女人,对埃德加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到这来了?帝国的人有没有发现你们?”   兰沉用快速清洁喷头清洗了一下身体,换好衣服,躺在了床上,若有所思地看向天花板。   这地方哪里都透着诡异。   不仅整间房间都是纯白色的,连他穿的衣服,也全都是白的,似乎他们在设计之初,就没想过弄脏这里的可能性。   似乎传达着一个想法——要么它存在并且运转,要么,就直接销毁。   兰沉的思绪就此一顿。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伸出手指,挡住头顶惨白的灯光,微阖双眼,呼出系统:“统,上次解压的那个《呢喃岛屿》剧情点文件包呢?”   系统很快回应:“在的,宿主,我帮你储存在下载文件夹了,我找找——哦,在这里,我传给你。”   兰沉收到文件包,开始查看《呢喃岛屿》这本书的关键剧情点。   《呢喃岛屿》,光听这名字就知道风味儿十足了。   典型的废武风味文艺疼痛文学,不同于鲜花的通篇粗暴马赛克,和口口文学城的禁欲系,废武讲究的是一个有血有肉、荤素搭配,才能健康成长!   在这本书里,兰沉是一条人鱼。   没错,就是那种人鱼文里的人鱼,而不是上半身是鱼头下半身是人的猎奇人外文特产人鱼……   这个故事也很像星际版的《人鱼公主》。   作为一条人鱼,他会住在人鱼星上,然后在某一天,救下一个战损失忆的神秘男人。   这本书的前半部分剧情,大概可以归纳为“家人们,捡了只狗,他想跟我回家——”。   兰沉捡到这个神秘男人之后,就把他带回了家,悉心照顾。   随后男人醒来,却发现自己丢失了所有的记忆,不仅不记得自己的姓名和来历,甚至忘掉了自己原本的性格。   ……然后男人就变成了兰沉的痴汉小狗,比较纯种的那种。   他天天绕着兰沉转,不仅帮兰沉做各种杂活家务,还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渐渐爱上了兰沉。   两个人在人鱼星上,天天过着没羞没躁的生活,像两条快乐的小狗一样无忧无虑。   兰沉也何尝不喜欢他捡来的这条大狗狗呢。   兰沉给他取名“阿奇”,一直耐心地照料着他。   阿奇的伤很严重,总是容易复发,而兰沉就想尽办法地去给他找所有能医治他的药材——人鱼星是全宇宙最著名的疗伤圣地,因为人鱼本身,就代表着“生命的奇迹”。   人鱼的眼泪、人鱼的头发、人鱼的指甲、人鱼的鲜血……都可以治疗宇宙中的各种生物,甚至连人鱼星上唯一一处蓝洞中的泉水,都是其他星系的人梦寐以求的宝藏。   ——陆昂喝的蓝洞水,正是来自于人鱼星。   兰沉用尽全力,想要彻底治好阿奇,可是阿奇的病总是一次又一次复发,每次复发的时候,阿奇都会像变了个人一样,让兰沉惊慌失措。   最后,为了治好阿奇,兰沉给出了一颗,他自己的人鱼心。   人鱼心,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它可以治愈任何伤口,也可以挽救任何生命,即便是逝者,都可以通过吃下人鱼心,来获得一颗重新跳动的心脏。   所以兰沉把自己的人鱼心送给了阿奇。   可他失去人鱼心之后,就再也不能当人鱼了。   没有人鱼心的人鱼,只能用人类的形态继续生活,同时,也失去了人鱼的一切特殊力量。   但兰沉并不后悔,只觉得喜悦。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让阿奇健健康康地永远陪在他身边。   阿奇说过以后会对他很好,一直爱他、一直地和他生活在一起。   可他没有想过——   他的阿奇会在痊愈之后,找回自己的所有记忆,并且忘记了他。   为了寻找阿奇,兰沉也离开了人鱼星,又通过阿奇留下的仅剩几条线索,磕磕绊绊地跟着阿奇的足迹,来到了阿奇所在的星球——新厄斯。   在新厄斯上,兰沉看到了很多阿奇的肖像、雕塑和照片。   直到这时,兰沉才意识到,原来他的阿奇,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他的阿奇是一位领导者、一位身份尊贵的帝王,而他却只是一条灰扑扑、普普通通的小人鱼。   ……不,失去了人鱼心的他,现在连人鱼也不是了。   他又该怎样,才能重新见到阿奇呢?   故事开始在这里疯狂加入狗血佐料,从星际清新童话一转直下,成了个BE结局的暗□□故事。   兰沉并不知道,他的邻居索拉已经比他先一步来到这颗星球。   索拉拿着阿奇的信物见到了阿奇,并让阿奇以为索拉就是那个救了他的人,就把所有本该给兰沉的赠予,全都给了索拉。   索拉加官晋爵,当上了公爵,被所有人簇拥和爱戴,他享受着和皇帝同样的特权,风光无限。   而与此同时,失去了一颗人鱼心的兰沉,只能狼狈不堪地在新厄斯上到处捡垃圾吃。   兰沉:——能不能行了!!我再怎么混也不至于混到捡垃圾吃吧!   除非是麦当劳的垃圾。   这个他可以吃(x   经历千辛万苦之后,兰沉终于再次见到了阿奇。   可他万万没想到,阿奇却把他当成是向他自荐枕席的卑贱侍从……   阿奇粗暴地占有了他。   在此之前,兰沉一直以为性//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在人鱼星上,人鱼们都会和自己喜欢的人没羞没躁地交//欢,亲密关系也是一种表达感情的最好方式,它给人愉快、给人幸福,也给人甜蜜的感受。   阿奇还在的时候,兰沉最喜欢和阿奇酱酱酿酿,他因此以为,性//爱本就该如此。   可他错了。   阿奇让他觉得无比痛苦。   他没见过那么凶、对他那么坏的阿奇,他努力想要让阿奇相信自己才是那个救了他的人,可阿奇在知道真相后,却也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告诉了他,一个他从来没想到过的可能。   原来阿奇并不是无意间失落到人鱼星的。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想要一颗人鱼心来治愈自己的病症而已。   他一直都有双重人格,其中一个人格是兰沉所熟悉的那个“阿奇”,而另一个人格,则是兰沉现在所见到的这个帝皇。   他来到人鱼星,就是为了彻底杀死“阿奇”的存在。   所以当兰沉向阿奇送上自己那颗心的时候,他同时也杀死了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现在,“阿奇”已经彻底死去,兰沉对他来说,早已毫无价值。   “不用再叫我阿奇,你可以称呼我真正的名讳,厉擎。”   故事的最后,这个残忍到可以面不改色地杀死另一个自己的男人,朝兰沉露出了一个冷漠的笑。   兰沉:……   哪怕已经看过一遍剧情大纲,他依然在看完所有关键剧情点之后,感到了深深的不适。   厉擎,你爹的,你是真的出生啊!!!!!   关键是,他现在还在打前三本书的剧情点,你跑出来都已经把地下基地修到人家家门口了,算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5 23:39:53~2023-04-16 23:5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伞子 15瓶;春山山山山 9瓶;小晰今天highc了吗 5瓶;秋星落晓霜 2瓶;咸鱼不想翻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勾引而已   男人这么好钓,又有什么难度呢?   兰沉躺在床上, 严肃思考人生。   他在脑海中“扒文”,反复揣测着目前的剧情动向。   厉擎这个玩意儿,说是出生, 那也是真的出生。从接近兰沉那一刻起,就已经打定主意要骗走他的一颗心, 并且毫无半分负罪感。   可实际上这只能算“半个他”。   他毕竟是双重人格,另一个“阿奇”人格,却是完全无辜的。   而且厉擎这么出生,急于想要杀死他的另一个人格, 也是为了他复兴人类的目标。他对兰沉来说是出生,但他对人类来说,却是个圣人。   他独自一人宛如神兵天降般拯救全人类于危亡之中,带领着银河系走向人类复兴。在他出现之前,银河系那边已经经历了长达数万年的“黑暗时代”, 文明颠覆,人类几近毁灭。   而厉擎, 就是人类所孕育出的,让文明重生的希望。   谁都不清楚他来自哪一颗星球, 但等银河系所有生灵都听到“厉擎”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已经以新厄斯为基地, 创造了一个空前辽阔和强大的人类帝国。   他的毕生弘愿就是能够让没有经过基因改造的原始人类, 重新征服这片宇宙, 为此, 他可以承受一切牺牲,包括他自己在内。   ……他把自己的另一个人格当成了体内无用的”废品“。   他的另一个人格, 性格和他完全相反, 不仅愚蠢天真, 还总是会时不时抢走他身体的控制权,让他常常无法做出准确决策。   在察觉到这个人格越来越频繁地出现之后,厉擎就已经作出决定,要想办法除掉他。   这就像是口腔中一颗无用而总是引起炎症的智齿,一段并不需要的阑尾,厉擎心中并无丝毫对这个这个人格的留恋,即使他自幼与其相伴相生。   但他想要彻底铲除这个人格,就得冒着失去自我意志的风险。   毕竟这个副人格沉睡在他的头脑中,和他共享着同一个大脑,谁都无法预测人格剥离手术会给他的大脑造成什么影响。   那是他不能接受的后果。   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愚蠢的人格而让自己无法再继续带领人类向前,所以他才会把目光,落在了“人鱼心”上。   人鱼心可以治愈宇宙中的一切伤病,包括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格。   但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人鱼心“必须由人鱼自愿给予。否则即使生效,也不会让吃下人鱼心的人百分百痊愈。   莱茵帝国的皇帝图拉真·尤里乌斯,就是吃下了一颗并非由人鱼自愿剖出的心。   所以才会不人不鬼地在床上躺了将近二十年,让别人夺走了帝国的皇权。   厉擎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他很快就想出了更好的办法。   一个冷酷、残忍,也十分有效的办法。   ”阿奇“与兰沉的相遇、相识和相知,从头到尾,都是”厉擎“安排好的一个局。   兰沉只是厉擎野心的一件牺牲品,最终的结局也只有永远沦为厉擎宫殿中一个好看的摆件,再也没办法见到他的阿奇。   兰沉:呵呵。   这四个渣攻,不管是什么原因、什么性格、什么背景,倒都有一点出奇得相似:那就是从来都不把他当人看。   从宗霆到厉擎,一脉相承的垃圾。   他们似乎都觉得兰沉的感情是可有可无的,在他们眼中,兰沉本身就不是一个值得被尊重的客体。兰沉被他们凝视、被他们物化,失去作为“人”的特征,成了一样物品。   至于所谓的“感情”——   感情?哪有他们的自尊、他们的脸面、他们的野心和他们的伟大愿望来的重要。   这么一看,其实他们还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兄弟四个呢。   兰沉看向纯白的天花板。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气愤。   为什么他们要把感情看得如此低廉,就好像这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人类的感情,难道就如此不值一提吗?   似乎他穿过的每本书里,扮演的角色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痛苦、绝望、期冀、挣扎,他一开始总是气愤,在第一个任务里,他气到甚至直接弄崩了一本书,才会被穿书局惩罚,调到更虐身虐心的狗血文主角部。   于是他开始捣乱,开始胡乱做任务,开始报复那些狗血文里随意对别人施加伤害的主角,又因此被穿书局发现了虐渣打脸的天赋,逐渐分配给他更多类似的角色和书籍。   ……没办法,谁让他真的很想回家。   他拒绝也没用,反抗也没用,只能被迫接受这些任务,慢慢学会了用平静掩藏自己的愤怒。   可其实他无时无刻不在愤怒。这愤怒不是来源于自己,而是他为书中的角色感到不平。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人类的感情是如此独特唯一,人类正是因为拥有感情,才可以被称之为人,可为什么总会有人,那么喜欢践踏别人的感情?   就好像这些世界都在逼迫他放弃自己身而为人的感情,让他不用再被愤怒和痛苦折磨——   兰沉想到这里时,隐隐闪现过一丝古怪的念头,但这念头产生的一瞬间,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一阵剧痛,像是高压电流穿过脑髓,让他猛地握紧了双拳,狠狠捶向床面。   剧痛袭来,他眼前一阵发白,头脑中像有千万股乱流横冲直撞,他痛得咬住双唇,紧闭双眼,好像过了一万年,才熬过这股剧痛。   等痛楚渐渐消失,他缓缓松开双手,胸膛仍自起伏。   ——杏仁眼睁开,一片清明和冷漠。   兰沉抬手按住额头,疑惑地皱了皱眉。   他刚刚在想什么来着?哦,厉擎……对,厉擎。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自己空空荡荡的手掌。   总觉得……好像哪里漏了点什么。是他漏掉了哪个剧情?   兰沉垂下眼,再次在脑海中把剧情极为快速地过了一遍,反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的关键剧情点之后,才抬眸看向门口。   按照原著的时间线,厉擎是不应该这么早就出现的。   兰沉原本也以为厉擎会在银河系安安稳稳地等他死遁过去,没想到厉擎现在就出现在了莱茵这边的剧情线里。   原来四个世界融合之后,世界线自我修复系统会自动补全一部分设定,原著中银河系那边的剧情线和莱茵这里的剧情线并无交集,但现在已经自动补全成了银河系将与莱茵帝国发生战争,才让厉擎下定决心,除掉自己的副人格。   他要在开战前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确保自己能够率领银河系赢下这场战争。   兰沉:那干脆……就拿这出生当工具人,早点把莱茵帝国这边的剧情点全部走完吧。   算了算其实也不剩下多少。   早点走完拉倒,赶快把这个都不能使用时空通道回家的世界结束,他这次一定要好好在家里玩个够本!   兰沉干劲十足地握了握拳。   加油,打工人!!   这世界上唯一的常量就是打工,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   兰沉跳下床,朝门口走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手腕上的光脑已经消失不见,在他从杏生活的那间”安全屋“里醒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自己的光脑不见了。   埃德加拿走他的光脑是为了什么,其实很好猜。   一个是防止他的光脑中被人安装上追踪程式,能够定位到他们的位置,还有一个,自然是不想让他和宗霆、陆昂两人联系上。   而他耳朵上那个消失的内置助听器——当然也是因为这个,才被外置助听器取代的。   他想让兰沉只能依赖他,不断地带着兰沉前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地方,就是在给兰沉营造出人工隔离真空区,让兰沉除了他之外,无法信任任何人。   所有危险的行为,就是在故意创造吊桥效应,让兰沉和他同生共死,在心脏的快速跳动中,爱上这个金发的暴徒。   ……杏生活看上去粗枝大叶,其实心可黑着呢。   兰沉已经在他身上点燃了妒火,而嫉妒开始让他想尽办法,试图得到兰沉的心。   ——那颗金苹果,已让他垂涎不已,辗转反侧。   殊不知,他已在开始妒忌的那一秒,就走上了夺取金苹果的不归之路。   兰沉拧开门把手,走出房间。   他还记得从最外面那个大平台上到房间内的路线,却假装不认识路,故意慢吞吞地扶着墙壁绕圈,直到警报被触发。   马上就有急促地脚步声隔着走廊传来。   他站在原地,眼神慌乱,又努力拎起眉毛,是强作镇定的模样,看向走过来的一名工作人员:“跟我一起来的人呢?”   那名工作人员迟疑了下,似乎没认出他是谁,正要朝兰沉拔枪,姗姗而来的生物识别码才在他的光脑上弹出结果。   他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兰沉的身份,按在腰侧的手放了下去:“我带你去找他。”   他领着兰沉朝埃德加所在的房间走去,兰沉跟在他身后,边走边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是和那个星盗一伙的吗?你也是星盗?”   那工作人员僵了一瞬,闷声不响,只是往前走,没有回答兰沉的问题。   兰沉微微一笑,大概猜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   他原本还以为这些人是莱茵帝国的公民,但当他故意询问对方是否是和埃德加一样出身时,对方的反应就很明显,身体语言在表露出抗拒,说明他们完全不是和埃德加一伙人。   最讨厌星盗这种东西的,只有军人了。   看来厉擎这手伸得可是够长的,都已经把银河系那边的军人都安插到了帝都星上。   他是想要在帝都星上干什么呢?   兰沉跑快了几步,故意埋怨道:“你走慢点……我跟不上你,我的脚疼。”   他伸手拉住对方衣角,语气娇憨,十足像一个不知好歹、又被宠坏了的金贵小孩。   对方被他拉得顿住脚步,回过头,沉默的眉眼对上了兰沉眼波流转的一双眼睛。   ……原来兰沉还光着脚,赤//裸的双足踩在地面,脚底已经泛红。   他歪过头,用杏仁眼打量着对方,浑然不觉自己在多么危险的境地,这样迟钝、傲慢和愚蠢。   ——又美丽。   他确实在这儿一无所有,但他却有着最能让人为他着迷的一张脸。   兰沉没有错过对方在第一眼看到他时,眼中闪过的那抹惊艳。   对于对方来说,他就是那个来自于遥远宇宙的美丽造物。   一个外星球上的人类,想想看,他们拥有相似的基因,却又有着截然不同的生物编码。差异就是最大的吸引力,生//殖隔离总会引起欲望冲动。   在对方眼底,他天生具有魅力。   所以兰沉只需要小小地向他展现一点鲜活,对方的目光,就会被他深深吸引。   这名工作人员不声不响地看了兰沉数秒,随后蹲了下去,说道:“我背你。”   兰沉笑了:“好啊~你背我过去吧。”   他没有一丝心理负担地爬到别人背上,像是早已习惯来自于他人的偏爱和纵容,晃着两条小腿,用手臂圈住对方的肩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默然片刻,低声回答:“……刘思。”   “我叫兰沉,”他凑近男人的脖子,把下巴搭在对方肩膀上,“我看过埃德加的通缉公告,他真是一个大坏蛋,他是你们的老大吗?”   刘思:”……我不清楚。“   他果然十分抗拒与埃德加为伍,把谎话说得如此拙劣。   兰沉:“你不清楚?你连你们老大是谁都不清楚?”   男人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干脆闭上了嘴,不再接话。   他背着兰沉走到某间房间前,把兰沉放下,兰沉故意向对方展示自己红红的脚底板,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用一只脚搭着另一只脚的脚背取暖。   刘思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往下落在了他的双脚上。   “你的鞋呢?”他问。   兰沉道:“他们没给我准备鞋子,我哪来的鞋?”   刘思低下头,弯腰抽开了自己的鞋带。   食指上带有一道刀痕的双手灵活地解开鞋带,鞋舌松开。   他穿的是一双大码高帮战术靴,他脱下这双鞋放在了兰沉脚边,低声道:“你穿我的鞋吧。”   他都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兰沉自如地把他的脚伸进了这双皮靴里。   少年脚背雪白,上面还带着几道细小的红色擦痕,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却别有艳色。   他伸脚套进了这双根本和他画风完全不符的战术靴里,像踩着一双松垮的雨靴,男人脚上的温度如同第二层皮肤般,包裹住了他的双脚。   兰沉站在这双靴子里,抬头朝他轻轻一笑:“谢啦。”   男人无声地,看着他微笑的面庞,下意识咽了咽喉结。   “你去忙你的事吧,我进去找他了。”兰沉朝他摆摆手,完全是把他当作家中侍者一般的态度。   刘思站在原地,点了点头:“……嗯。”   他目送着兰沉推门而入,站在门口,望着关闭的白色金属门,隔了很久之后,才转身走向走廊。   一颗红色的灯光,从他后脑上茂密的头发丛中,一闪一闪地亮起。   兰沉走进房间,房间里全是烟味,他先是被呛得咳嗽了一声,然后才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道:“喂,你在干什啊,这里好臭!”   那站在操作台前正在组装着仪器的金发暴徒立刻从嘴边摘下香烟,用手指掐灭烟头,回身望向兰沉:“宝贝,你怎么过来了。”   下一秒,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看到了兰沉脚上那双尺码明显不属于他的战术靴。   兰沉踩在这双鞋子上,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还耀武扬威地,在向他真正的家长炫耀自己的战果。   埃德加的绿色双眼一片冰冷。   犹带余温的烟头按住指腹,在他皮肤上烫出一个火热的伤口,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兰沉朝他走过来,还好奇地打量着他的组装台:“这是什么?”   埃德加向兰沉伸出手,把他的小公主抱在怀里,让兰沉坐在桌边。   “一些小东西,”他淡淡回答,目光仍端详着兰沉脚上的战术靴,“老婆,这鞋子这么大,你偷来的?”   “你才喜欢偷东西!”兰沉马上反击。   他哼了一声,晃着两条腿,悠哉悠哉地坐在桌沿,手臂按过去,侧身去看埃德加组装的那些机器装置:“这是别人自愿给我的鞋,他们又不给我准备鞋子穿,我的脚都走痛了。”   埃德加笑了笑:“谁?”   兰沉用手指揉了下嘴唇,脸上带着使坏的笑意:“你想知道啊?”   埃德加点头,一脸镇定:“不可以告诉我吗?”   兰沉还在用手指揉捏自己的下唇,杏仁眼将金发男人上下一扫,似乎很奇怪对方为什么对自己随便穿上的一双鞋感兴趣,就道:“我偏不告诉你,急死你。”   埃德加笑容僵硬。   他低下头,注视着兰沉拿起一只机械做的小鸟,平静地说:“宝贝,那是一个微型核反应堆炸弹。”   兰沉忙放下那只小鸟。   他缩回手,转了个身,去拉男人的衣领,气鼓鼓地说:“喂,你快告诉我,这里到底是哪里?刚才那个人不告诉我,屁都不肯放一个——”   埃德加眼神淡漠,回抱住兰沉的腰,说道:“那我们等价交换,怎么样?宝贝,你把刚才那个人的名字告诉我,我就告诉你这是在哪里。”   兰沉歪着头,眨了下眼睛。   ……笑不活了。   不就是看到他魅力这么大,就急眼了还。   兰沉在心里笑得打滚。   他只是随手勾引个路人甲,就能让杏生活醋成这样。   他这个杏生活,心里蔫坏,满肚子黑水,不仅让他和外界失去联系,还不想让他和别人有任何接触,可他偏偏算计不到,只要兰沉想,他随时都可以变成一个迷人的怪物。   勾引而已。   兰沉漫不经心地颤了颤眼睫。   男人这么好钓,又有什么难度呢?   让男人为他神魂颠倒,互相厮杀,像是被投入斗兽场中的角斗士般你死我活地拼命,才是他最乐意玩耍的游戏。   他用手撑住桌面,故意道:“你怎么这么想知道?不行,你越想知道,我就越不告诉你。”   埃德加凝视着他狡黠的双眼,还有被手指揉捏得水润泛红的双唇,心里的欲念和恶意一瞬间汹涌如同狂风暴雨。   他靠近兰沉,伸手捧住兰沉的面颊,低声道:“老婆,你成心想气我。”   “谁让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兰沉理所当然道,“那我自然也可以不告诉你……”   埃德加的手摸向他的脊背,隔着衣服,在他突起的脊梁上缓慢摸索。   兰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身体孱弱又敏感,男人粗糙的手指抚摸他的背,已经足够让他察觉到对方的别有所图。   他天生就是追逐快乐的动物,一旦和对方产生亲密接触,就容易向对方缴械投降,此刻手脚已经软下,连声音都发飘:“干、干什么……你别碰我……”   埃德加笑笑,眼神危险,他靠近兰沉,把兰沉压在桌面上。   兰沉仰面躺倒,双脚垂落,靴子沉甸甸地拉着他的脚下坠。   “老婆,你真的想气死我。”埃德加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我、我怎么了……”   兰沉仍似天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让男人醋得发疯,不适应地把头转来转去,“你让开,这桌子硌到我的腰了……”   埃德加低低地笑出了声,摸着兰沉的脸,嘴唇就要碰到兰沉的耳朵——   桌面上,某个黑色的方盒,忽然亮起一闪一闪的红色灯光。   埃德加面色一变,拿起盒子,犹豫了一秒,不知道该不该按下,兰沉已经先一步从他手里摸过那个盒子,直接在红点上按了一下:“这又是什么啊?”   ——红点随即亮了三下,小黑盒上展开一个圆锥形的投影,投影中三维立体影像正在生成。   最快生成的是一只放在平面上的手。   兰沉飞快地扫了一眼,图像映入视网膜,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埃德加就抢过方盒,直接按掉了盒子的开关。   “烦人的东西,”金发暴徒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把方盒子在桌面上推得远远的,又看向兰沉,“老婆,不要随便碰这里的东西,很多都是高杀伤力武器。”   兰沉枕在一截金属板手上,杏仁眼有一刹那放空。   他瞳孔微微颤动,眼帘高抬,在不断抖动、快进、慢放、又拉大成多倍特写镜头的回忆里,准确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一帧画面。   ……哈。   哈哈哈哈哈。   还有这种事——   他猛然坐起,气冲冲地推开埃德加,瞪了对方一眼道:“这不能碰,那也不能碰,你干脆不要让我来找你好了!讨厌鬼!我回去了!”   随后跳下桌子,在埃德加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耷拉着一双大鞋子,蹬蹬蹬蹬地往外面跑。   埃德加的目光满是疑惑,追随着兰沉的背影,看着他气呼呼跑出房间,不懂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得公主生气。   兰沉用力推门,走进走廊,朝着刚才他过来的方向大步跑去。   鞋子又大又笨重,连走路都费劲,他跑在走廊里,好几次都被鞋子绊倒,险些踉跄摔跤。   他走到某个转角处,脚下又一崴,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倒,忽然有一双手从后托住了他的身体。   ……他仰头摔倒,却掉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眼前是一双沉默又黑森森的眼睛。   他喘着气,看着这双眼睛,眼角弯弯。   “……啊,又看到你了啊,刘思。”   作者有话说:   刘思(x   阿喀琉斯(√ 第57章 下一个就是你   他们将在群星之间重逢   黑色的瞳仁里, 映出了兰沉微笑的白皙面庞。   他好像一个闯进黑暗里的惊喜。   于是黑夜中有了月光,水面上泛出亮色的涟漪。   这双黑如深潭的眼睛里,忽然连眼神都开始有了亮光。   男人什么都没说, 用双臂抱起兰沉,任凭兰沉用双手攀住他的脖颈, 在他怀里笑着仰起头,视线打量着男人线条硬朗的下颌,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你的鞋有点大了,我穿着不合脚, 怎么办?”   刘思抱着他,像抱起一截月光。   男人站在原地,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向前方,想了几秒之后说:“你要去哪。”   兰沉:“我要回房间, 你送我吗?”   刘思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像个沉默的老好人,兰沉说什么他都乐意帮忙一样。   兰沉脸上仍是笑, 目光却从对方平平无奇的面庞,落到自己胳膊旁边, 对方抱着他的双手上。   ……男人右手的一根食指上, 有一道半月形的刀疤。   而他在那个尚未生成的投影影像中, 看到的那双手, 手指上的同一个位置,也有一道同样形状的疤痕。   兰沉不难猜出他的杏生活在用那个小黑盒和谁保持联系。   按照他目前的猜测来看, 埃德加、厉擎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合作关系。   埃德加这段时间以来在帝都星上的动作, 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星盗会去做的范围。   兰沉对埃德加究竟有什么打算并不感兴趣, 帝都星的死活、包括整个莱茵帝国的政治安全,与他有什么相干?和他的剧情点无关的事情,他一概不会去多做关心。   他关心的只是——   厉擎,你个出生,穿皮套来给他捣乱了啊!   世界上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巧合:他正好在基地里遇到了一个“好心”帮他带路的路人甲,而这个路人甲身上正好有着和厉擎同样位置、同样形状的伤疤。   比这个巧合更合理的推测是:这个路人甲,就是远在银河系的厉擎本人。   兰沉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虽然不明白厉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既然今天厉擎被他抓住了,那怎么说也要好好压榨一下他的利用价值……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这个人格,是哪一个?   兰沉一路思索着,刘思已经把他带回之前的那个房间。   男人默默抱着他走进屋,兰沉很轻松地勾起脚,在男人身后关上了门。   门被轻轻碰上。   兰沉双手向男人脖颈两侧滑落,掌心攀住对方肩头,从他怀里跳下,就在门关上的一刹那,抬起头,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   他和对方靠得很紧,面对面站着,微微仰起头,观察对方毫无变化的神情。   ……很好,这么处变不惊,看起来不是那个“笨蛋”人格。   不是笨蛋就好。他也嫌弃那个笨蛋,还是厉擎的出生人格方便一点。   他勾了勾嘴角,眼底一抹淡淡的轻嘲。   双眼却像水一样净透明澈。   他用这双干净的眼睛直勾勾看向沉默不语的刘思,直接开口道:“这是什么?意识植入?远程遥控?”   刘思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兰沉又笑笑。   他站在刘思面前,随意地撩开垂落在左额的发丝,拂到耳后,就这么随意地让左耳的助听器暴露在男人的视线中。   但他全无顾忌,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这双杏仁眼中,哪还有一丝一毫的骄矜和愚蠢。   他锋芒毕露,如同出鞘的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又让人心旌动摇的魅力。   艳帜大张。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没有人能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他就像一颗金光闪闪、汁液清甜的金苹果,在暗无天日的暴风雨中,吸引着水手丢失性命。   男人的眼底骤然浮现出浓烈兴味。   他无声看他,看着这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几乎就要贴上他的鼻尖。   他垂眸,目光在极近的距离中,审视兰沉迷人的面庞。   报丧女妖已开始吟唱,危险的时刻敲响鼓点。   心跳速度很稳定,但热度却一点一点攀升——   兰沉似笑非笑,与身前这位名字注定会载入史册的人皇镇定对视,好像今天他要是不回答他,他就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   最终,是刘思先向他退让。   男人面无表情,低声道:“你知道我是谁?不害怕吗?”   兰沉轻笑一声,眼帘上掀,“我想,点出来就太无聊了吧。”   他暗自把握着尺度,不向男人说出更多他掌握的消息。   该挑明的,不该说的,他比谁都清楚。   现在他揭穿男人身份,厉擎或许会觉得他值得探究。   可要是他连厉擎有双重人格这件事都知道,那厉擎一定会想都不想就杀了他。   他需要若隐若现,朦朦胧胧,永远半揭半露,让厉擎捉摸不透他到底能够猜出多少,才能充分调动厉擎的兴趣。   ——才能让厉擎,为他所用。   厉擎道:“你聪明得让我意外。”   兰沉道:“你早就已经认识我是谁,一个能拿到帝大第一名的Sigma,我很聪明,会让你意想不到?”   厉擎没笑,双眼深深看他。   “既然你在埃德加·阿斯兰面前选择伪装,那为什么不在我面前继续装下去?”   兰沉挑了挑眉。   该说厉擎不愧是厉擎,一下就能抓到最关键的点上。就这抓核心的逻辑能力,雅思作文不给个9分都说不过去啊!   他微微一笑,说:“你不会以为,你能比得上他吧?”   ——杏生活可是他现在同时在刷的三本书中的渣攻之一,你厉擎现在都还排不上档期呢!   有些人没档期就别来没事找事,成天给他增加任务完成难度。   厉擎的表情终于出现变化。   他双眼黑沉,一边嘴角忍不住向上扬,又浅又淡地笑笑:“看来在你眼里,我没他有利用价值。”   兰沉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对方下巴上:“错了,错了,不是‘利用价值’,而是——值得让我费心思得到的价值。”   他歪过头,发言直接震碎厉擎的三观:“他是我看上的男人,我当然要想尽办法把他弄到手,但你不是。”   厉擎哑然失笑,“所以莱茵帝国的皇太子和三军上将,也是你看上的男人?”   兰沉道,“你把我所有的背景都调查过了。”   他说的并不是疑问句,而是一句平淡无奇的叙述,就好像他早已知晓厉擎对他的调查。   “正如你所说,”厉擎双眼中有隐隐赏识之色,“一个能在帝国大学拿第一的Sigma,还能同时让莱茵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为他神魂颠倒,我不得不多加关注。”   兰沉抬眸,“我想要的和你想要的不同。我只想要他们爱我,我要让他们围着我转,为了我恨不得去死——你觉得,我能做得到吗?”   厉擎:“我认为你已经快要成功。”   兰沉:“但现在看起来还差最后一步。”   厉擎:“愿闻其详。”   兰沉忽然再度靠近他,美艳绝伦的一张面庞仿佛被放大的电影特写镜头,连睫毛都纤毫毕现,美到在镜头中发光。   他将呼吸喷洒在厉擎脸上,气息中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我准备死了。”   厉擎望着他淡然的表情,和决绝的双眼。   他和兰沉一样冷静:“主意不错。死亡总让人印象深刻,你想成为他们心里记得最深的那个人。”   兰沉在心里冷笑:还在这吹彩虹屁呢,傻不愣登的,下一个就是你。   你小子,别以为自己能逃得掉!   他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本来就活不长。”   厉擎点头,“你可以考虑意识上传。”   兰沉:笑死,意识上传了怎么过来刷你的剧情点?   想不到吧,哥还有个备用数据体!   他轻轻一笑,朝厉擎吹了口气。   “人活一辈子就够了,我可不想在计算机里再活几百年,关键要看——有没有活得够本。就比如,我这辈子就挺够本的。”他故意道。   厉擎看着他:“你很难得。”   兰沉笑盈盈地,将手按到他锁骨处,“虽然我无意间帮了你很多忙……但我劝你,别像他们一样爱上我。”   ——至少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   等之后他们再在群星之间重逢,有得是让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机会。   厉擎:“我应该不会和他们一样。”   兰沉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点怜悯了。   哎呀,厉擎你小子,怎么就这么喜欢给自己立flag呢?   他笑笑没说什么,而是道:“看在我帮了你这么多的份上,你不觉得,你也应该投桃报李,回报我一下吗?”   厉擎抬起眼帘,眼睛很黑,和他的肚子一样黑,“尽我所能。”   兰沉:“没那么严重,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把你的光脑借我用用。”   厉擎道:“基地设有反定位波频干扰器,光脑的定位信号发不出去。”   他以为兰沉是想用光脑联系陆昂和宗霆。   兰沉:“你借我用就行,说什么废话?”   厉擎低下头,轻笑了一声,“……是我的错。”   他把手腕上的光脑解下,解开生物识别码,放进兰沉手心:“还有什么是我能够为你做的?”   “暂时没了,”兰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那块光脑上,随口问,“你是一直用这个身体,还是偶尔才会来?”   厉擎:“脑波投射,这具身体是我的生物同位体,平常不使用的时候我可以把他放进培殖液。”   “你们银河系的技术和莱茵不太一样,”兰沉道,“很多都是莱茵没有的东西。”   厉擎:“如果你来银河系,我可以带你去新厄斯上最大的图书馆。”   兰沉抬起脸,双眼含笑,嘴角冰冷微嘲:“——那我大概没有这个机会了。或许你可以带着我的骨灰去参观一下。”   厉擎没说什么,似乎充分谅解他的尖刻,任谁知道自己罹患绝症,语气都不会怎么好。   他道:“那我先走了。”   兰沉点头,不再理他。   厉擎悄然离去。   兰沉先去了洗手间,然后坐到床上,拿着他的光脑,首先打开了新闻。   一天没看新闻了,他好像很着急某人的近况,直奔“军务动态”栏目,看实时新闻直播。   可惜的是,里面并没有提到宗霆的消息,倒是正在播放着军部帝国保卫军正在接管帝国各区治安权的新闻,此外,帝国也正在大量派遣太空战队,前往帝国的边境地区。   他难得这么关心新闻直播,从来没看得这么专注过,甚至都没有发现,房门已被人悄悄推开。   身上烟味都还没散去的金发暴徒站在门口,安静地注视着他。   半天才察觉到这道视线的兰沉抬起头,下意识心虚地把光脑塞进被子底下,新闻播报的声音还在被子里闷闷传出:   “据悉,该伙犯罪团体以‘付费药品测试’为由,已累计骗取二十余名受害者的生物信息进行手术,绝大部分受害者都自述有记忆丢失、人格解离症状……目前该犯罪团体已越境……”   兰沉鸭子坐在床上,色厉内荏道:“你!你怎么进来不敲门啊!”   埃德加脸上的笑意有点发冷,他随手关上门,慢慢走向兰沉:“老婆,我敲过了,你没听见。”   光脑的声音还在继续发出:“……最新型号的宣誓级太空战舰已于昨日投入使用,可装载两台MS机体……”   兰沉索性一屁股坐上去,以为这样就能闷死光脑的声音。   实在又笨又傻得可怜。   埃德加就这么看着兰沉努力想掩饰自己慌张的表情,绿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他闭着嘴,弯腰靠近兰沉,兰沉居然还下意识向后退了一下,让埃德加绿眼睛里的冷意愈发加重。   他把兰沉抱进怀里,身上烟味弥漫,干燥而略带矿石气息,眼帘微微下垂,终于明白过来,之前兰沉为什么会突然朝他生气。   ……原来气的不是因为他不让他碰桌上的东西,而是他拿走了他的光脑。   他在兰沉颈边沉声:“——就这么担心他?”   “谁?”兰沉很不高明地装傻,还在努力地用屁股坐住那被子底下。   埃德加笑了笑,把他整个人都稍微抱起来,然后伸手从被子下面,拿出了那块光脑。   “借你鞋子穿的那个人给你的?”埃德加把玩着还没关掉新闻直播的光脑问。   兰沉:“——不关你的事,还给我。”   埃德加侧过脸看他,“要是不呢?”   兰沉拧起眉头,用眼睛瞪他,“你还不还给我!”   埃德加的绿色眼珠一动不动,面庞英俊而又暴戾。   他忽然觉得无比疲倦——他怎么会有这么疲倦的时刻?就好像做什么都无法让兰沉那颗看起来柔软可欺、实际上却冷硬无比的心动摇,他只能等待着兰沉偶尔才会给予给他的一点关注。   他像在沙漠中仰着头张嘴接雨,等待着一个发生可能概率极低的机会。   而那个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厌倦。耐心已耗尽。不想再做无谓的游戏。   ……他何必要为了寻开心,而让自己如此烦闷。   埃德加阴沉着脸,把手举给兰沉看,然后在兰沉的目光下,握紧拳头——   咔嚓。   光脑发出碎裂的脆响。   他再次收紧手心。加大力度。   咔擦咔嚓……   光脑在他手里四分五裂。   兰沉:“你干什么!!”   他气愤不已,扑上前,用手去拍埃德加的拳头,另一条手臂去打埃德加的脸,就要和男人扭打起来。   埃德加偏过头,躲开兰沉的手臂,把碎掉的光脑扔在床上,抓住兰沉挥过来的手腕,猛然把他按在了床上!   他压着兰沉,直起身,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位金贵的小公主,双眼像是某种被彻底激怒的、粗野的猛兽。   他冷冷笑了一下,用手掌拍了一下兰沉的脸。   “贱货。”他说。   作者有话说:   好,杏生活他要来了!   ======   感谢在2023-04-15 23:26:17~2023-04-19 23:5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悄白 30瓶;大风机关 20瓶;七伞子 15瓶;懒羊羊 14瓶;春山山山山 9瓶;祭司 6瓶;小晰今天highc了吗 5瓶;秋星落晓霜、木久、咸鱼不想翻身 2瓶;孟留词、最爱幼崽文丶、阿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还得是你小子   “怎么样,成交么?”   兰沉躺在他身下, 在他说出这两个字之后,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埃德加的手只是轻轻拍过他的脸,像拍打一个玩具, 带着几分轻蔑与侮辱。   但兰沉皮肤柔嫩,只是这样轻轻拍了一下, 就在上面留下了红色的印痕。   于是他面颊带着红痕,睁着一双黑亮而又受伤的眼睛,仿佛在□□下被狩猎的动物,某种安静的生灵。   好几秒之后, 他才反应过来一般,轻轻张开嘴唇,颤声问:“……你说什么?”   埃德加冷冷地看他,嘴角勾起一个笑。   他抓住了兰沉柔软的发丝,手掌穿过他的头发, 让这张漂亮的脸不得不正对着自己:“我说,你是个贱货。”   他一字一句, 故意放慢了语速,让兰沉能够听得清楚。   兰沉愣住, 杏仁眼睁到最大。   一秒,两秒, 双眼中迅速浮起水光。   从来没有人用这两个字来称呼过他, 也从没有人用这种粗暴而满怀的恶意态度来对待他, 这支玻璃罩下的小玫瑰, 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折辱过?   他瞪着埃德加,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随后才是一句咬牙切齿的:“——滚!”   两条手臂向后撑住床铺, 他拼命想要起身, 却被金发暴徒牢牢按住,埃德加只是用了一点点力气,用几根手指就能按住他的锁骨,让他爬都爬不起来。   他气极了,直接用牙咬埃德加的手腕,却被男人恶狠狠地掐住了脖子,被迫仰起头,艰难地呼吸,流着眼泪一个劲瞪他。   好可怜……也好漂亮。   埃德加唇边噙着一抹冷酷的笑意,凑近兰沉耳边:“小公主,只有贱货才会到处勾引男人。”   他说完,又和兰沉拉开距离,绿眼睛冰冷审视着挣扎个不停的兰沉。   就像一只笼子里的小鸟,飞不出他金色的鸟笼。   埃德加正要张口再说什么,气急败坏的兰沉就直接抬起另一只手,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掴在男人脸上!   啪——   埃德加偏过头,金发垂落,眉眼深陷在头发的阴翳中,下颌线绷到不能再紧。   男人身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一股暴虐气息。   兰沉仰头看着他,手心被反作用力震到一阵一阵发麻,胸膛起伏不定。   兰沉:你小子,就非要吃一个大耳刮子是吧。   埃德加一动不动,维持着这个侧过脸的姿势长达许久,才慢慢转回去,绿色双眼中一片阴鸷。   “打我?你再打一下?!”他阴沉地说。   兰沉: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他于是又一次用尽全力挥动手臂,“啪”一声再次抽向埃德加的脸庞。   “混蛋!”他提高声音,哭着喊道。   这个可怜的小公主,连一句骂人的下流脏话都没学会,只会说着最没有杀伤性的“混蛋”两个字——他甚至想不出更恶毒的咒骂。   埃德加脸上又挨了一巴掌,但这次他没有偏过脸卸力,而是死死盯着兰沉,任凭兰沉的巴掌打到他脸上。   兰沉可是偷偷下了黑手,用的狠劲,第二个巴掌落下的时候,埃德加脸上已经肉眼可见留下了兰沉的指印,看上去英俊而狼狈。   埃德加默然看向兰沉,像被触怒的猎豹,眼下肌肉一阵一阵发抽。   怒火已经点燃,嫉妒、被背叛的愤怒、求而不得的焦渴,让他觉得自己快要发疯,哪还有理智可言——   他抬起手,也重重地扇了兰沉一巴掌。   这一巴掌声音清脆无比。   兰沉被他打得歪过了头,靠在被子上,压着侧脸,睫毛不停地颤抖,仿佛久久无法回过神。   时间被无限拉长——   他雪白剔透的鼻尖通红,慢慢地,淌出一行深红鼻血来。   在看到这点刺目红色的一刹那,埃德加的绿色眼珠几乎凝固。   他也愣了,手掌垂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兰沉被他打得流鼻血。   兰沉呆呆地,连眼神都呆滞,视线放空。   半晌,他才伸手摸了摸自己鼻下,直到视线确认指尖是黏腻的鲜血之后,他张大嘴巴,“啊”了一声,突然嚎啕大哭!   他哭得稀里哗啦,像小孩一样的崩溃式哭法,一边用手背去擦自己的鼻血,把人中和下半张脸上都擦得通红,泪水又冲刷下来,叫他脸上一片狼藉。   却怎么都停不下哭声。   他哭得满脸是泪,好像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种委屈,几乎要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在今天尝尽,委屈到除了放声大哭,什么都做不了了。   那张脸上也迅速浮现出埃德加的四条指印,在他细嫩的皮肤上微微凸起,仿佛寻麻疹时的抓痕,触目惊心。   他又痛又委屈,根本不想擦眼泪,就这么哭到山崩地裂,双手拼命推开埃德加。   埃德加这时也慌了,一改先前的粗暴,忙松开手,俯身去捧住他的脸:“宝贝,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有没有事……”   兰沉哪还愿意让他碰,哭到直打嗝,翻了个身用肩膀去撞对方,磕磕绊绊地说:“滚、你给我滚啊!——呜呜,你滚开!”   他翻身侧趴在床上,眼泪一滴滴落下,顷刻就把被面打湿。   埃德加神色慌乱,兰沉的眼泪让他心乱如麻,他忙想把兰沉抱在怀里,但兰沉异常抗拒,怎么都不想被他碰到,当埃德加要用蛮力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就哭噎着发出一声尖叫,抓起埃德加的手就咬。   他咬得又深又用力,牙齿嵌入埃德加虎口,把埃德加的大鱼际都咬出了血。   埃德加没有在意,而是用另一只手去摸他的鼻头,着急地问:“鼻子怎么样?还痛不痛,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流血——”   兰沉松开牙齿,脸庞被埃德加掰到仰起,抽噎着朝埃德加哭骂:“……你混蛋……呜呜、呜呜……王八蛋……”   埃德加抿嘴忍耐,焦灼地去检查兰沉的鼻子,用衣袖擦掉兰沉鼻翼边的血迹,直到确认兰沉的鼻子没再流血之后才松一口气,道:“……还好,应该没什么要紧。”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控制力气,刚才一瞬间的怒火上头,让他挥出那一巴掌的时候几乎没有考量。   他什么力气、什么体格,而兰沉又是什么体力。在他面前,兰沉就像一只可以轻松被他撵死的蚂蚁,只要他稍微用点力气,兰沉都扛不下他刚才那下。   ——直到此时,埃德加心中,才隐隐升起一股后怕。   他心痛又慌张,早已忘却先前的熊熊妒火,脑子里浮现出种种不可预想的后果,不由自主把兰沉再次抱紧。   按住兰沉后腰的手在发颤。   他刚刚……险些就要真的,折断他的玫瑰花了。   兰沉哭得身体都在发抖,眼圈通红,忽然心下茫然,以至于渐渐地,感到了一丝绝望。   埃德加给他的这一耳光,快要把他的自尊都打碎了。   ——从未有人舍得这样给予他屈辱。   他一无所有地被男人带到了这里,谁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本来就已经很没有安全感,唯一能让他获得安全感的,反而是他那个哑巴前夫。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地想念宗霆。   他想着想着,眼泪突然又流个不停,直到此刻,才发觉自己对宗霆的依赖。可是、可是他甚至都不知道宗霆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宗霆都从飞机上摔下去了,他……还活着吗?   他一直在心里担心着他,只想知道宗霆的近况,却没人能够帮他。   可好不容易,能拿到一个光脑,也被人弄坏。   他越想越觉得无助,抖得越来越厉害,在男人怀里,渐渐又软下身体,驯顺到像一头被征服的小马驹,还在低低抽泣:“……我讨厌你……”   “嗯,讨厌我吧。”   埃德加闷闷地说。   他心情乱到连自己也理不清楚的地步,想不通他到底对兰沉,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如果他是想要得到他,他早就可以行动,他可以用粗暴的方式随意地拥有他,可为什么,看到兰沉的血和眼泪,反而要叫他败给自己的心软。   ——他会是这种心软的人吗?   埃德加费解地低头看向自己手心。   他把兰沉揽住,让兰沉靠在自己肩头小声抽泣,沉着脸紧闭双唇,一句话都不说。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现在又陷入了一阵短暂而诡异的平静。   他们的脸上都被对方抽红,看上去都很可笑,可谁也笑不出来。   埃德加蓦地开口:“你就这么想他?”   兰沉的身体僵了一下,怯生生地缩起腿,随后才在趴在埃德加肩膀,小心点了点头。   他终于承认了。   好像在一点点适应着放下自尊,向别人展露心绪。   可这是因为谁?   埃德加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无望的不甘。像有一把锯子在锯他的心脏,酸楚又钝痛。   就这么……   兰沉就这么放不下宗霆。   好像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再也不能,让兰沉的目光像看向宗霆一样看向他。   在兰沉心里,他到底算什么呢?   是一个可以让他在乏味生活中短暂调剂的有趣玩伴?一个替代品?一个值得探究的陌生人?一个……一个让他寻欢作乐的工具。   埃德加甚至都开始怀疑起,兰沉在那天,为什么要选择跟着他走。   他没问出口,妒火在心头烧得猎猎作响,烧得他连神经都一跳一跳地发痛。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索性放下那些纷乱到让他理不清的念头,哑声道:“——那你和我上///床,我//操//你一次,就给你见一次宗霆。”   “怎么样,成交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先到此为止,避避风头……   =========   感谢在2023-04-19 23:50:47~2023-04-20 20:3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悄白 30瓶;嗷嗷嗷 15瓶;超级无敌宇宙大帅逼 12瓶;缪晓 4瓶;迷路的串串香、别抢我馒头、红枣肉不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我会杀了你   是……不舍得吗?   兰沉靠在他怀里, 眼帘垂落。   那只手开始轻轻发抖——   好像亟待抱住什么,让他感受到切实的拥有,才能停止这种从心底弥漫上的颤抖。   男人的话刺耳又露骨, 他哪里听不出对方刻意为之的羞辱。   ——这个金发的暴徒,在成心折辱他。   对方把他当成一个下贱的玩物来和他商量这场交易, 他的身体成了谈论价值的筹码,被男人用来和他做交换。   可是,他可以不接受吗?他有拒绝这场交易的权利吗?   少年缩了缩身体,自尊被打压到开始在心里不可避免地怀疑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 是个贱货?   可是……除了答应对方,他想不出其他的选择。   他实在太没有安全感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来在这种绝境之下,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埃德加问完后,眼睛就一直盯着兰沉。   他注视着兰沉神色的变化, 最终在兰沉咬着唇瓣朝他点头的时刻,绿眼睛里浮出一片恍惚无措。   他近乎有些慌乱——随之而来的, 还有更黑暗深沉的郁怒。   他骄傲又矜贵的公主,怎么可以, 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 在他面前点头, 答应和他做这种交易?   埃德加心里满是郁火, 朝兰沉很慢、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都要被兰沉气得发疯, 根本没想到兰沉居然还要点头、居然还真的要答应!就为了一个早就和他离婚的男人,一个他曾经信誓旦旦亲口说着“只是玩腻了而已”的男人!   原来不仅口是心非, 还是在努力骗他。   骗子。他的公主, 是一个小骗子。   他欺骗了他, 让他以为这是一个没有心的绮丽造物,让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宇宙中最珍贵的那朵无心玫瑰,却没想到其实他根本就捧着一颗热气腾腾的心。   而当他以为兰沉是捧着一颗心朝他走过来的时候……   其实他的公主,早已这颗珍贵、柔软、勃勃跃动的心脏,亲手献给了别人。   埃德加气到心脏都要漏跳。他直接就把兰沉的手腕抓了起来,按在他头顶,威胁地说:“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约定了,宝贝,你可不要再反悔。”   兰沉没说话,低垂的眼帘在金发暴徒凝视中微微颤动,无声抽噎。   埃德加努力让自己硬下心肠。   他举动凶狠,把兰沉按进被子里,洁白柔软的背面承托住少年,仿佛是一团云拥抱着他。   可比起这团云的温柔,背后的金发暴徒却格外冷戾。   他根本没有留情。   兰沉很快就忍不住哭出声,这个爱娇怕痛的兰沉,这个从来没吃过苦头的兰沉,却在今天陷入了人生中最无助和绝望的时刻。   他如此生涩,仿佛被人娇养、精心呵护的一朵玫瑰,一点点疼都忍不了,可硬是没有把男人推开。   只有真的疼到忍不了,才从紧咬的唇瓣中,吐露出一声唔咽:“……呜、疼、不要了、滚啊……”   仅有这一声唔咽,已是触目惊心的艳帜大张。   皎白的手指抓向被面,陷入丰厚云层,汗水和眼泪将他整张面庞都沁湿。   他泪流不止,咿咿呀呀地被摆弄来摆弄去,手和脚好像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哭得直打嗝,金发暴徒□□,却强自抬起身,双臂撑在兰沉两侧,十指与其紧扣,连声音都低哑:“再哭几声。“   他声音沉沉,兰沉捂着发痛的肚子,哭得更停不下来。埃德加扣着他的手指,眼神深邃到色泽浓郁,脸上表情近乎狰狞。   难以自抑的恶念和妒火都要将他灵魂烧毁,他将面庞贴近兰沉脖颈边,在兰沉哭得最凶的时候,抬起手腕,点亮光脑。   他握着兰沉虚弱无力的手,在光脑上用指纹登录了兰沉自己的个人社交账号。   然后在联系人列表里拨通了一个电话。   兰沉早已连理智都要破碎,根本没有察觉到男人做了什么,直到电话通讯另一头被很快接通的时候,他还在低低抽泣:“……呜……”   ——被接通的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窒息般的寂静。   埃德加没说话,把光脑贴在兰沉脸侧,咬牙道:“你不是想见他?来,他就在听着你呢,说话,宝贝。”   本就满含热泪的杏仁眼,在一瞬间惊恐地睁到了最大。   光脑接通的电话里传来空洞般的回音。   ……在那一头,没有人出声。   可是,他已经明白过来,埃德加打通的,到底是谁的电话。   兰沉整个人,就在这一刹那间,彻底崩溃了。   他发出一声尖叫,拼命想要逃离男人的桎梏,往床头爬去,却又被男人抓着肩膀拖回来。紧随其后的是更加严厉的处罚,他就像一团被揉碎的云,从天上陷入地狱。   他的哭泣和呜咽,还有哭着哀求的声音,通通被光脑收音麦清晰无遗地传到通讯另一边。   良久,光脑中才传出男人低沉到似要发狂的声音:“——我会杀了你。”   埃德加笑了一声,按住兰沉的脖颈,俯身而下,一字一句道:“那你,为什么不挂掉电话呢?是……不舍得吗?”   他大笑起来,抱起兰沉,让兰沉马上哭喊着按住肚子。兰沉整个人都要哭坏了,融化的雪水般瘫软在他怀里,埃德加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汗水和泪珠,冷着脸挂掉通讯。   “你看,我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埃德加贴在兰沉耳边,低声说道。   他抱着兰沉往实验室走,兰沉的手臂从他怀中无力垂下,像一截白色的断藕。   兰沉的脑袋靠在他胸口,眼神空洞,下眼睑通红,脸上已经失去表情。   埃德加只用白色的床单裹着他,因此他斜斜露出半截锁骨,在经过某个基地的工作人员时,对方向他们看过来深沉的一眼。   ……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孔上,一双眼睛深邃而黑沉。   兰沉在埃德加怀里,像是察觉到那暗自揣摩的视线,瑟缩了一下。   白皙到氤氲发光的双足随着男人的步伐而晃动,足以吸引某道沉默的目光。   叫他再也移不开视线。   兰沉侧过脸,埃德加在转角处转弯,正好让兰沉的侧脸露出。   他泛红的眼角,便在若有若无之间,向那个男人瞥去余光。   男人站在原地,被他这一眼间的艳色拽住脚步,长久而无声地伫立。   他深深、深深凝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仿佛仍在久久回味着,兰沉瞥向他的,含笑的一眼。   喉结微动。   仿佛骤然爆发出惊人的欲渴——   这张脸上,嘴角轻轻上扬。   金发暴徒把兰沉抱到实验室,把兰沉放到了那张操作台上。   这近乎一场温柔的酷刑。他们已逐渐契合,品尝到应有的趣味,可兰沉的灵魂却在一点点坠落,这朵骄傲的玫瑰,用它满身的利刺,换来了最不该有的结局。   兰沉躺倒在操作台上,目光看向空空荡荡的白色天花板。   埃德加按下光脑投影,在房间墙壁上,开始投影出兰沉想要看到的新闻。   兰沉却像收到惊吓一般,缩起身体,就好像新闻播报员的声音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他急需被安慰,急需一个让他有安全感的怀抱。   他死死抓住埃德加的衣角,杏仁眼楚楚可怜,小声低语:“……求求你、求求你……我不要看了,我不要看了……”   可金发暴徒却还是笑,绿眼睛冰冷得像凝结的翠湖。   “老婆不是想要看到他吗?你总能在新闻里见到他的脸。我会给你看。”   他像深情款款的情人,低声地哄他的恋人。   投影中各种新闻画面不断播放。   而兰沉已坠入这间纯白色的地狱。   他的自尊已被碾碎,骄矜不复存在,好像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最听话的孩子,被金发暴徒抱在怀里,细致地拂开他被汗水黏湿在脸侧的发丝。   噩梦仍在持续。   一天,两天,时间失去度量的意义,维度被扭曲,兰沉的世界里再次只剩下了埃德加一个人。   他醒来看到的是他,睡前看到的也是他,身体都已经习惯另一个人的存在,总是会在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向对方索取拥抱。   他甚至都学会了在男人向他走来的时候,自觉抬起双手,将双手放进男人掌心。   实验室里的投影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放着。   基地外面每一天都在天翻地覆。   第一天。被限制在自己行政区里寸步难行的公民们就开始发出抗议。整颗帝都星都陷入停摆。   第二天。小规模抗议已经演化成和治安管理方的正面冲突。光脑网络被严格管控,帝国禁止民众在网络上交谈关于冲突的一切。   第三天。军方进场。太空战队的星舰开赴帝国的边隅星域,而帝国保卫军则接管了各区关口与冲突镇压工作,更多潜藏在公民内部的策划煽动者被抓进监狱,他们被认定为敌对势力进行拷问。基地里的人少了很多。但更多的叛乱、冲突、流血、镇压还在上演……   第四天。新闻上终于出现了那位久未露面的,帝国之刃。   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们的战神,在这一片混乱中,仿佛他是那个归来的最后的希望。   画面中宗霆站在身后高如摩天大楼的黑色机甲前,向镜头投来威压沉沉的一眼,而他旁边,站着一位白色军装纤尘不染的金发青年。   而兰沉被埃德加控制在怀里,坐在男人膝头,双脚悬空在地面上,被对方抬着下巴,强迫他反复观看这一帧镜头。   可是无所谓,因为——   ……他已被他摧毁。   作者有话说:   ==========   感谢在2023-04-20 20:34:48~2023-04-21 17:0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岛本月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蕉 138瓶;鱼丸脆啵啵 32瓶;总有刁民想害朕 6瓶;难释 3瓶;秋星落晓霜、最爱幼崽文丶 2瓶;西八、别抢我馒头、剁椒鱼头、秋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刀锋   (3k2营养液三更)我说过,我会杀了你   如果有人能够通过利用空间曲率乘坐反粒子引擎宇宙飞船抵达太阳系, 他会看到一个宇宙中最壮美绚烂的星环。   在这个太阳已经逐步冷却死亡的的星系遗址里,一颗巨大的淡黄色星球,仍在它的轨道上静静旋转着——它就是土星。   在土星的赤道线外部, 有一圈巨大的、呈平面状的星环,星环的直径甚至大过土星的直径, 它们由无数冰晶颗粒、陨石碎块和宇宙尘埃构成,这些碎块和尘埃,很可能来自于被土星引力捕获而被撕碎的小行星。   天文学中,如果两个天体之间的距离过近, 就会导致一颗质量较小的天体被另一颗天体的潮汐力摧毁,这段距离,被称作“洛希极限”。   而在人类的尺度中,想要让一个人被毁灭,其实也只需突破那个无形的洛希极限。   兰沉现在就如同那颗被巨大星球的引力捕获的小行星, 既无法逃离引力区间,同时也正被潮汐引力一点点碾成碎片。   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原来接近一颗星球去接近另一颗星球, 一个人去接近另一个人,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呢?   他被迫抬高下巴, 双眼中倒映出新闻画面。   那道白色的身影就站在宗霆身侧,刚被摄入镜头时, 还在偏过头, 与宗霆交谈着什么。   ——这抹白色, 几乎要将他的视网膜都灼伤。   他不说话,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脊背轻轻发颤, 仿佛已经在无声无息间, 成为了一个被击溃的星环。   可是他这么娇气、这么漂亮, 怎么会有人舍得……摧毁他呢?   身后的金发暴徒还在贴着他的脸侧:“老婆,好看吗?”   光屏上,镜头从远到近,将宗霆的面部特写清晰无余地拍进画面。   男人黑发如墨,长眉入鬓,双眼深邃凌厉。   在一身黑银配色的军装衬托下,更显得整个人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器,刀锋般锐不可当。   兰沉:……是还挺不错的。   这么一看,他们壮还有几分当初兰沉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惊艳呢。   就是杏生活你小子为什么偷懒不干正事!   现在是和他一起欣赏大壮美色的时候吗!?现在是你小子该好好出力,给我狠刷不可描述剧情点进度的时候!!   你得给我像头拉磨的驴一样,累死也不能停!   人呐,都是很有潜力的,一旦开始刷起这不可描述剧情点,剧情进度立刻就像坐火箭一般原地起飞,直接飙到了50%,速度呈几何倍速加快。   不得不说,还得是本来就走鲜花市路线的杏生活这小子好刷。也不用整那些你爱我我爱你的疼痛文学,关键就在于一个do。   Do到位了,什么都好说。   果然,万事万物之中,只有一条恒久不变的宇宙真理——那就是doi是最好的剧情催化剂,什么时候剧情卡住了就可以开始do,do完还卡就继续do,do完再卡就再do。   正如穿书局一代金牌打手、无数新手穿书员心中的神级大拿兰斯托耶夫斯基所说:没有什么是doi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就多do几次。   兰沉:你小子,赶紧的,别给我在这划水摸鱼!   男人说话时呼吸间的热气尽数喷洒在兰沉脸侧,少年的眼帘微微一颤,宛如蝴蝶翅膀在暴雨中的一掀。   他紧抿双唇,不肯回答。   而在他皎白柔嫩的修长脖颈上,一条金属质地的项圈,正一下一下,发出莹莹绿光。   ——这是埃德加,亲手为他的公主戴上的枷锁。   这条项圈内置生物识别码感应器,只要检查到和他的生物识别码不重合的其他人出现在兰沉周围三米范围之内,就会自动发出警报,让埃德加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是谁在接近兰沉。   私奔对象是个手工小达人就是好啊,连项链都省的买了。   兰沉无所叼谓地想。   男人用手抚摸着他的项圈,把他抱了起来,看着他空白的表情,心里泛起一阵无与伦比的苦涩。   他明明已经彻底地拥有了他,可为什么,他仍然觉得,自己还是一无所有?   这颗漂亮的金苹果,一直悬在他眼前的金苹果,他明明已伸手摘取,却似乎无论如何,都和它隔着一寸距离。   他每次延展手臂,向前伸一点点指尖,这颗苹果就会远离他一寸。   他越靠近,它越远离。怎么都碰不到,怎么都无法缓解,他胃部灼烧的干渴。   这种焦灼在胸腔中一点点累加、压缩,屡屡摧毁他的理智,被恶化成难以缓释的毒药,渐渐从他的心口,传遍全身。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已经中毒,可是没有办法,他无法自控也无法停止。   他怎么可能停得下来。   他早已在宇宙中见过无数朵瑰丽的星云,但唯有这一朵,是他翻遍整个宇宙,才发现的珍贵宝物。   每个寻宝者都不会愿意放弃他发现的宝物,他真正的想要的那个东西。   哪怕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走上一条绝路。   为此不择手段、沦为恶鬼,也再所不惜。   埃德加怎么会不明白他这么做只能把兰沉越推越远,可他每一次把兰沉按在自己身下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一种饮鸩止渴般的毁灭欲。   他心里的恶念是有破坏性的、是掠夺式的。   因为掠夺……本来就是暴徒的天性。   他想要兰沉和他一起毁灭。   有什么关系?埃德加想,爱与不爱,没那么重要,一起毁灭不就好了,兰沉毁灭他的心脏,他就毁灭他的灵魂。   他们两个可以一起下地狱。   就像往流脓的伤口上按下食指,看着脓水和腐肉被刮出,有种酣畅淋漓、一痛到底的痛快。   他抱着兰沉走向房间,把兰沉按到床上,兰沉已经自觉地向他张开双臂,攀上他的脖子。   既然选择相互摧毁,doi就要do到尽兴。   兰沉泪眼朦胧,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口中吐出的哭声和语句都无比破碎,头顶随着惯性力而一下一下地撞上墙壁,他吃痛咬唇,又被男人用手掌盖住发心。   兰沉:好好好,继续,别停!   该说不说,杏生活这体力、这体格,足够在全星际都横着走,不去当鸭都可惜了!   兰沉只有一个字评价,那就是爽。   脸上每颗哭出来的眼泪,那都是被爽哭的。   在某个时刻,金发暴徒忽然即为怜惜地低下头,轻柔啄吻他那只全聋的左耳。   兰沉被他吻得抖了一下,脚趾蜷缩,屈起小腿,眼帘上带着颤巍巍的一颗眼泪。   最终他在男人的臂膀中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而男人又把他带去做了清洁,又把他抱在怀里抱了很久,之后才离开房间。   门被轻轻关上。   随着那声”吱呀“淡去,床上本该沉沉睡去的少年,慢慢睁开了双眼。   杏仁眼中一片清明。   这双眼睛冷静,清澈,透亮。   望着被关闭的房门,眼底深处,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兰沉:“唉……”   他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身,龇牙咧嘴地用拳头捶腰。   这一天天的,爽是爽飞了,就是腰酸背痛。   呜呜,杏生活能干是能干,就是这高强度做法,真要把他做到腰肌劳损、英年早逝。   鼠鼠我呀,实在是顶不住了捏!   他翻了个身,手脚并用往床尾爬,摸到床垫的边缘,手往下探,从床垫和床架的缝隙里,摸出好几个散落的金属模块装置。   ……他每次被埃德加带去实验室的时候,都会偷偷从男人看不见的地方,顺手拿走一两样操作台上的零配件。   之前在帝大卷的那些功夫,现在终于发挥了应有的用处。   他从来不是埃德加以为的笨蛋,又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认识。   他认得出埃德加操作台上的每一样东西,专业课本上的图形和一条条理论在他脑海中合一,大脑思维和记忆力都无比清晰,他清楚知道自己到底需要用到什么。   他把这些东西放在床单上,又越过满地的不可描述物品,打开衣柜,在衣柜角落里,找出了厉擎给他的那个光脑残骸。   光脑虽然被金发暴徒捏碎,但它的芯片还完好无损,而且通讯单元也没有受到太大损害,让他还可以好好利用。   兰沉把光脑残骸拿回床上,盘腿坐着,把那几块他差不多已经重新拼凑好的单元模块连接起来,小心翼翼地合上扣点,手指在一堆金属零件中翻飞。   拼完之后,他夹出光脑芯片和通讯模块,手边没有材料,索性用了张创可贴当胶水,把通讯模块修补好,再放进拼好的金属部件里。   最后安装芯片,充电,机器发出成功运转的细微嗡鸣声。   没散热器,才打开电源没几分钟,这个临时组装的波频阻断器就已经烫得不行。   兰沉只能加快速度。   一旦温度过高,光脑芯片很容易就会被烧毁,他得在机器被烧毁之前,用它入侵这个基地的反定位波频干扰器,让干扰器失效。   反定位干扰器失效之后,基地发出的信号就能够被帝国的信号捕捉装置定位到,那么陆昂和宗霆想要找到这里,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杏生活这几天过的日子,属实是有些太舒服了。   男人嘛,总得给他找点压力,没压力就没动力,只有让他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一次比一次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让他再也无法放下他。   他全神贯注,在波频阻断器的输入界面上敲击代码,第一次尝试搜索干扰器信号失败,屏幕上显示“未查找到目标”。   兰沉舔了舔嘴唇,第二次发出指令,让阻断器比对基地局域网络中的干扰器IP地址。   阻断器的嗡鸣声开始变大,温度也在一点点升高,他已经拿不住,只能放到温度稍低的地板上,坐在地上操作机器。   三分钟过去,显示屏上仍然是“正在进行IP比对……“,而机器都已经肉眼可见开始冒烟。   高温会导致芯片算力降低,然后运行速度更慢,更需要加大输入电量,然后温度越来越高,这样一直死循环下去,不出几分钟,机器一定会被烧毁。   兰沉皱起眉,果断停止了IP比对进程,暂停阻断器运行。   他思考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第三次修改指令,这次直接让阻断器搜索基地信号发出源。   很快,显示屏上跳出“成功”提示框。   兰沉愣了一下,随即“哈”地冷笑了一声,眯起眼睛。   ——厉擎这个出生,在这种地方还给他留了心眼。   这基地里根本就没装反定位波频干扰器!   这里的信号发出源就是一个单向程式,它不直接通过帝国的卫星信号进行传输,而是利用太空中的无线电频段,先把发出的信息转导到银河系,再从银河系的某个端口传回来,然后发射向帝都星上其它区域。   也不知道这是埃德加的天才设计,还是厉擎的想出来的主意。   难怪新闻上说帝国的太空站队会开赴帝国边界区域……帝国的人分明是被误导了,以为这个基地的信号发出源在银河系端口。   兰沉沉吟不语,推想厉擎这畜生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让太空战队离开帝都星……还在帝都星上各个区域到处煽动暴///乱,这样帝国保卫军就会派出一部分兵力前往镇压,所以现在兵力最虚弱的地方,反而是帝国的核心区域。   ——他是想要攻击帝国的心脏。   难怪他还需要用脑波投射往基地这里跑,原来是想来这里坐镇,直接指挥行动。   不过他显然对埃德加也多有忌惮,并没有向这个凶名远扬的星盗,揭开自己的身份。   他是在借埃德加·阿斯兰的手,将匕首刺向帝国的心脏部位。   激进。勇猛。缜密。冷酷。大胆。   这就是厉擎的作风,他最喜欢一击必杀,扼断敌人的咽喉。   即使面对庞然大物般的帝国,他也敢想出这种计策。   要知道,莱茵帝国统治着五片星域,十二个超级星系,近乎大半个宇宙,面对帝国,全银河系的兵力加在一起,都不值一提。   ……太自负了。   他以为自己是最成功的统治者,还以为他在这宇宙里都没有对手。   可实际上,仅仅是莱茵帝国背后一直在对付的那些异形、虫群、星盗,都已经够他喝一壶的了。   就是不知道他又给杏生活,许了什么条件,才能让这个恶贯满盈的星盗和他联手?   兰沉一把关掉阻断器电源。   既然这里根本就没装反定位干扰器,那他这个波频阻断器,其实也就没用了。   事实上,厉擎想要干什么都和他无关,可关键是,厉擎这么一弄,倒时候玩崩了把自己赔进去、再把另外三个也拖下水,他拿什么刷剧情点?   行了,别他还没把他们送进火葬场烧死,就先给各自干架干废了。   他就知道厉擎这玩意儿提早出现就是来给他增加任务难度的!   兰沉烦都要烦死了,心里已经把厉擎祖宗十八辈都骂过一遍。   也不知道现在宗霆还在不在帝都星上,不会也跟这太空战队一起走了吧?   他好像记得新闻里说他前夫露面是要去干什么来着……   哎呀,当时忙着催杏生活赶快doi,都没太关注!   他都有点惭愧了。   兰沉拿着阻断器,左思右想,忽然灵光一闪。   这个阻断器的作用机制是通过查找干扰器的信号波段,来进行反向熔断。那么,他只要再往上面增加一个可以接收到无线电频段的装置,就可以定位到基地输往银河系的无线电频段,将其拦截之后,基地的无线电信号不就只能通过帝国的卫星传导了吗?   但关键是,他还缺少一个接收无线电频段的装置。   ——鼠鼠我呀,又要去偷东西了捏!   兰沉想了想,去换了一条口袋宽敞的中裤,把光脑大小的阻断器塞进裤子口袋,这样别人就看不出他身上带着什么东西。   他前往走廊,往埃德加常呆的那间实验室而去。   他原以为杏生活会如同往常那样待在实验室里弄东西,没想到这次男人居然不在。   ……兰沉刚打开门,就迟疑地站在了门口。   如果杏生活在的话,他反而还有借口来这里找他,可杏生活竟然不在,那么他的举动就会显得十分可疑。   兰沉犹豫了片刻,几秒后,还是决定先拿东西再说。   操作台上类似无线电频段接收器这种小模块装置很多,他随手拿了一个,匆匆安装到阻断器上,随后便抬脚离开。   他刚打开门,门外就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目平凡的脸。   ……兰沉抬起的脚落在半路。   他顿住了脚步。   他们的距离不过一米。   脖颈间的项圈在第一时间,亮起绿色的灯光。   “叮!叮!叮!”   项圈警报声音轻快悦耳,是埃德加精心挑选的铃声。   兰沉就在这清脆的警报声中,看见对方轻抬的眉峰,和深邃黑沉的双眼。   “好几天没见了。”男人向他开口。   男人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已显露出他的意料之中。   似乎他早已知道,兰沉会在这里出现。   ——厉擎,你小子早就在这等着了是吧!   兰沉一看到对方的脸,就知道厉擎是发现了端倪,想过来拦住他了。   厉擎肯定不会愿意让他暴露出基地的定位,他能在帝都星上建出这么大一个基地,肯定废了不少心思。这里将是他的临时行军作战指挥营,也是他面对帝国,最秘密而趁手的武器之一。   他的能力,厉擎比所有人都要清楚。   所以这个出生肯定有偷偷在监//视他的举动,一旦察觉到什么异常,就会亲自出手,过来解决掉他。   但是,有什么用呢?   兰沉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里发出警报的项圈。   然后将手伸到口袋里,第一时间打开了那个阻断器。   警报声完美地掩盖了机器运行的嗡鸣声。   阻断器开始运行。   被兰沉设定好的代码自动运转,搜索无线电信号频段,准备在第一时间将其捕捉,并拦截熔断。   一,二,三……   正在搜寻中……   他收回手,笑了笑,走近厉擎,歪过头道:“对呀,好几天没见,你是想我了吗?”   厉擎笑了笑,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问:“口袋里藏着什么?”   兰沉:“奥,这可不能告诉你。“   厉擎看着他,刚要开口说什么,他身后的走廊里,就传来了一道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金发绿眼睛的高大男人,一手插兜,皮笑肉不笑地向他们走来。   他的嘴角虽然是上扬的,然而这份嘴边的笑意却在眼底被凝成了阴郁,像一头被人夺走口中猎物的豹子,阴沉而危险。   兰沉:杏生活,快来抓奸!你找了好几天的奸///夫就在这儿呢!   他拼命憋笑,手腕在厉擎手底下晃了晃,装作想要挣脱对方桎梏的模样,其实是故意让埃德加看见自己是被厉擎抓住的。   兰沉:你小子看好了啊,这可不是我主动!他自己来贴贴我!   厉擎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他松开兰沉的手,沉声道:“把你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兰沉:唉嘿~我就不!   他朝厉擎笑意盈盈,而因为厉擎的肩膀够宽,刚好挡住兰沉的脸,因此埃德加并没有看见他的表情。   等金发暴徒走进他们时,兰沉已垂下眼帘,看似仓皇地瑟缩了一下。   “放开他。”埃德加声音很冷。   厉擎斜看了他一眼,不打算和这个已经不理智的疯子争辩,直接就要动手,但比他的手更快抬高的,是埃德加的拳风!   男人出拳凌厉而迅疾,习惯战斗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处于巅峰状态,拳风在空气中划出啸叫,一阵微凉冷风卷过,直接就要砸向厉擎面门!   厉擎迅速一个侧身,躲开埃德加这一拳,黑沉沉的双眼中,隐隐透出几分暴戾。   厉擎冷声道:“你不能在这对我动手。”   金发暴徒邪气十足地笑了一声,用手揉着拳头,挑着眼睛看他:“原来那个给他光脑的人是你。”   兰沉:对对对,就是他!   厉擎皱了皱眉,深深觉得当初决定和这个人合作的自己是脑子有病。   这个星盗完全就是一个不可控因素,不可理喻,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这种时候,他还在想着一个光脑?   然而厉擎冷漠的面色似乎更加激怒了埃德加,绿眼睛里怒气横生。   他一想到兰沉那天就是穿着这个人的鞋子来找他,兰沉会和这个人说话,而他看见了兰沉那些所有让人着迷的、幽微细致的表情,那些漂亮的眼神和动作,他就觉得神经突突直跳。   没人比他更清楚兰沉身上带着的那抹艳色,是多么叫人难以放手。   脑海中无法遏止地浮现出种种画面,黑暗中渴求的视线、无法移开的双眼,压抑的吞咽、默默隐忍的占有欲……   他都可以想见,别人对兰沉的觊觎。   埃德加冷冷一笑,走上前又是一拳!   他出拳又快又狠,很少有人能够躲开他的拳头,然而厉擎的反应速度快到惊人,在电光石火之间,就一个彻步,避开了他的拳风。   埃德加偏过头,若有所思地扫视对方一眼,随即而来的是另起的一拳!   厉擎终于出手。   他同样也是在刀山血海之中历练出来的胜者,他身上的血腥气和压迫感可以轻易被他掩藏,也可以轻易被他释放,当他不再藏锋,举手投足之间的杀气和战意,便立刻锋芒毕露。   二人飞快交手,拳拳到肉,眨眼间已走过几十招。   埃德加在和对方交手的第一秒,就觉察到了对方身手的不同凡响。   这个人不仅反应极快,而且出招速度也非常快,一招一式都狠戾了当,体格亦十分强健,居然能和他在短时间内打成平手——这已经不是普通人所能够做到的了。   这个人很强。非常强。   他脑海中的意识逐渐鲜明,然而越是发现对手的强大,他的好战细胞便越是开始熊熊燃烧。浑身的肌肉都兴奋不已,他开始认真起来,双眼中战意盎然,在对方云手格挡下他的手刀之时,抬腿一记侧踢,用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踢中了厉擎的右前腿!   厉擎后退一步,双脚分开,定神看他一眼,后仰躲开埃德加随之而来的如暴雨般的进攻,右臂格住金发暴徒的拳头,发力将埃德加推到墙边。   他身手敏捷,一个扭身,右臂随之变换位置,上提勒住埃德加的脖子,压在他身后,只消抬臂一绞,他就可以轻松扭断埃德加的脖颈。   被厉擎勒住喉咙的金发暴徒邪气横生地笑了笑,似乎毫不为意,在对方收紧右臂之时,抬腿蹬向墙壁,借力拧开厉擎手臂,同时一个肘击,挥向厉擎的下颌!   厉擎迅速偏过头,下颌却还是被埃德加撞到,在□□的同时借力反击,抬臂直拳出招,捏紧的拳头上指骨犹如带有锋芒的骨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埃德加颧骨!   两人在同一时间被对方击中,各自被对手强大的力量撞击得向后退了一步,厉擎用手背擦过下颌撕裂的皮肤,而埃德加也抬起手,似笑非笑地,抹开颧骨上沁出的鲜血。   他们棋逢对手,不相上下。   埃德加眯了眯眼睛——要是厉擎的人,一个普通手下,就能有这种身手,那厉擎还需要千方百计地来找他合作吗?   他觉得这简直可笑极了。   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是野性动物,天生具有动物最敏感的嗜血直觉,所以他的直觉往往准确,哪怕看上去极度不可能发生——   这双绿色的眼睛,向下扫了一眼对方微握的双拳。   “厉擎?”   金发暴徒一边抹去颧骨上滴落的血迹,一边笑着问。   兰沉站在旁边,围观了他们整场互殴,简直要笑吐:行啊,杏生活你小子,还是有点脑子的,总算认出来了这是谁。   不过……发现那个奸///夫就是和他一直在合作的厉擎,不知道杏生活,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兰沉兴致勃勃地观看表演。   亏了,真的亏了,早知道来的时候还得带上瓜子!这么精彩的打戏,没带瓜子吃着看真的是血亏!   他眼神发亮,写满了“好想鼓掌不行我要忍住”几个大字,一手伸进口袋里,被正在全功率运转的阻断器烫得皮肤通红。   阻断器已捕获到信号发生源,并开始进行反向熔断。   密集的无线电频段被阻断器干扰,无法向既定目标精准传送,就开始不断外溢,寻找另一个可以搭桥传输的媒介——这座星球的冯·卡门线上方,那些在地外轨道上,安静运转的信号卫星。   此时此刻,这座基地中所有向外传输的信息,便如同向外倾泻的海水一样,正源源不绝地,朝帝国的信号卫星奔涌而去。   他兴奋的神情被厉擎扫入眼底,男人神色不渝,眼神冷了下去。   他并不想承认刘思就是他本人,所以没有正面回答埃德加的问题,只是道:“你像条疯狗一样。”   他不留情面地出言直刺埃德加。   面对他的侮辱,埃德加嘴角的笑意反而越来越深。   他已经确定了对方就是厉擎。   ——不会错,这个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就是他认识的那个厉擎。   被他抓到尾巴了,厉擎。   厉擎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份,这就说明,这个假身份对厉擎来说很重要。   为什么呢……是因为,一具可以操纵的身体,很难获得吗?   可即使这样,却还是喜欢窥伺、觊觎属于他的东西呢。   真是像阴沟里的臭虫一样讨人厌。   埃德加勾起的嘴角回落,面颊上带着几丝血痕,颧骨处的擦伤开始凝结。   他看上去英俊而危险,宛如黑夜中伺机等候发起进攻的捕食者。   监狱中那个被用最高警戒规格关押的暴徒,正在筹划着一场兵不血刃的报复。   他向厉擎举起一只手掌,“啧”了一声道:“你怎么不早说呢?早点说的话,我也不会这么生气。”   厉擎无声地看他,深觉自己无法和此人沟通。   他被埃德加的阴晴不变惹得极为不快,已经动了把对方当成弃子的念头,眼神愈发森冷。   埃德加邪邪一笑,走到兰沉跟前,把兰沉抱了起来:“老婆,吓到你了吧,不好意思。“   兰沉自觉地缩进对方怀里,伸手在口袋中,果断掐掉阻断器的电源。   ……已经足够了。   在基地信息外泄的那几分钟里,他相信帝国可以通过这几分钟的信息流,定位出基地所在的位置。   就是不知道,他们会花上多久呢?   埃德加抱住兰沉,将他提起,让兰沉只能把脚架在他腰侧来稳定身形。   少年无措地伸手抓住他领口,不知道男人想干什么,双眼圆睁,手指指尖微颤起来。   埃德加朝他微微一笑,绿眼睛却冰冷又残酷。   他将面庞凑到兰沉跟前,轻轻地,用牙齿咬住他的耳垂。   他咬得很轻,像是动物的啮噬,在评估食材的新鲜度。   然后,他托着兰沉的膝弯,用膝盖顶住兰沉,故意侧过身,让厉擎看到他怀中兰沉的光景。   少年柔软而驯服,随着金发暴徒的授意,配合地仰头,接受男人的一吻。   他像是一团云,或者一段融化的白色锦缎,一束花期不长的玫瑰,那么驯顺地,在男人怀抱中绽放。   埃德加当着厉擎的面,开始亲吻他的公主。   厉擎的视线落在兰沉一条垂落的手臂上,目光压抑而深沉。   埃德加的吻暴烈又汹涌,像是来势汹汹的海潮,少年仿佛被亲得头晕,身体越来越软,也越来越依赖男人,仿佛男人做什么他都会依从。   ——仿佛他的灵魂,已经被碾碎了。   他娇气十足地发出些细碎的唔唔声,耳廓自然发红,像要滴血,眼神躲躲闪闪地越过埃德加肩膀,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厉擎,随后又是一缩。   这里还有别人啊……怎么可以、他们怎么可以在这里……   可是男人只是轻慢又从容地,把他的膝弯又托上去一点,放开他的唇瓣,哑声说道:“做给他看,好不好,老婆?”   兰沉:——埃德加·阿斯兰,还是你小子玩得花啊!   可以可以,他举双手双脚赞成这个提议,还不赶紧安排上!   他的眼中很快沁出泪来,小幅度地摇头,乞求男人不要这么做。   自尊仍使得他能感受到羞耻,他不愿意被人当成可以观赏的万物,如此下贱又低廉,简直要活生生剜除他最后仅剩的一点点自尊心……   他痛苦无比,热泪扑簌簌流下,但金发的暴徒只是亲昵地吻去他脸上的泪珠,根本看不到他眼中的哀求。   “老婆好容易哭,总是那么可爱。”   金发男人残忍的说。   兰沉:少废话,你给我赶紧的!!   他用尽全力想要躲开男人的控制,但金发暴徒就像是在拢着一束花般拢着他,他的腿动不了,身体也只能靠向男人的胸膛。   手已无力,根本做不了什么,连抗拒的动作都显得微不足道。   埃德加改用单手托住他,另一只手抓起他的手腕,固定到头顶,让兰沉的姿态进一步打开,也更明晰得展露在厉擎的视线之中。   厉擎站在原地,面色晦暗。   可目光……却无法从兰沉身上移开。   少年白得发光,莹润得像一块玉,漂亮的脸上泪珠簌簌落下,像是雨水冲刷着一块美玉。   ……是他未曾见识过的,更引人神魂颠倒的一面。   厉擎动了动手指。   另一边,埃德加已经开始啄吻兰沉的脖颈。他高挺的鼻尖顶在兰沉的皮肤上,兰沉在呼吸之间,动脉舒展,脖颈下的皮肤一起一伏,生动又鲜活迷人。是热气腾腾的,一个最美丽的造物。   埃德加在一个和他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压低声音开口:“……别怕,老婆。”   兰沉张开嘴,眼泪滚落,仿佛无法在胸腔中吸入空气,即将陷入窒息。   他整个人都开始发起抖……   这样的羞辱,快把他的自尊心都摧毁得一点不剩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不是应该……更温柔地对他好一点的吗……   金发暴徒的鼻尖蹭到了兰沉喉咙前凹陷下去的位置。   随后绿色双眼,安静地向上轻抬——   一阵细微的震颤,从他们脚底下的地面开始向上蔓延。   起先还只是细微的摇晃,但几秒之后,震颤就开始越来越强烈,地面发出在内部碎裂崩塌的隆隆声响,墙面不断晃动,被地面的反复作用撕开裂缝,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要从这座基地下方破土而出——   不,不是破土而出,这座基地下方,原本就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仓库。   这座仓库里,只存放着唯一一样东西,一样厉擎想了许多种办法,才通过拆解和他的帮助,一点点在这里搭建和复原的东西。   一架隐秘而伟大的机甲。   这才是厉擎,建造这个基地的最终目的。   厉擎面色一变,快步冲上前,冷脸道:“你启动了机甲?”   埃德加勾唇一笑,抱着兰沉躲开厉擎的手,然后向厉擎,再次做出了他之前那个抬起手掌的动作。   但不一样的事,这一次,他的手心中,多了一个茧形的金属遥控器。   “——再见。”   埃德加朝厉擎晃了晃手里的遥控器,在走廊断裂成两截之前,笑着向厉擎说道。   厉擎的神色顿时可怕无比!   走廊上天塌地陷,被撕裂的地面和坠落的天花板扬起纷纷尘土,埃德加向后跃过那条裂开的沟壑,正要抱着兰沉往地下机甲轨道基地冲去的时候,突然,一记更猛烈的震颤,落在他们头顶!   随后是一道锋锐的银色道光,悍然直刺山体正中!   巨大的银色金属刀刃竖插在他们面前,仿佛一堵从天而降的巨墙,直通天地。   被劈开的山体露出外面的天光,整座水坝都在崩毁,刺目的光线中,一台比山脉更高的黑色庞然大物,出现在他们头顶。   这台宇宙中最凶名赫赫的机甲,将刀锋横贯整座水坝。   从天空中,传来机甲发出的,隆隆的低语。   “我说过,我会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1 17:08:35~2023-04-22 23:5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岛本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安梁 29瓶;省略号儿 19瓶;滢菀、是夏夏吖 10瓶;迟、缪晓、秋阳、最爱幼崽文丶、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普罗米修斯   滚滚滚滚滚滚滚滚!!   这台黑色的机甲, 全名叫做GAB-TK01-I 刀锋。   它的编号,代表着它是GAB世代里,帝国太空战队的第一台机甲, 第一个版本。   机甲编号中的最后一段就是用来记录它是第几个版本的。   通常来说,帝国制造的机甲一旦在战斗中遭到严重损害, 就会被送到帝国机甲研究院进行维修和升级,由此不断更新版本和编号。   例如宗霆曾经使用过,后来被送进帝国博物馆的那台机甲“AXC-J5-III帕特克罗斯”,最后一段编码就代表着它在被废弃使用前, 曾经遭受过三次重大损伤。   而刀锋,从投入使用的第一天至今,它的编码就从未改变过。   这意味着——这台机甲,在战场上,永恒不败。   它是帝国永远常胜不败的最终兵器, 只要见到刀锋,战事便往往已成定局。   刀锋所向之处, 无人敢撄其锋。   天幕中,这台漆黑的机甲犹如巨人般站在水库中, 机甲头部有紫色的视窗,肩部与四肢关节上嵌有白色流线型镶饰, 手中利剑双面开刃, 威压铺天盖地。   兰沉:哎呦, 壮又来千里救前妻啦!   基地内, 山体内部的流沙和落土纷纷扬扬,已经有山上的水流开始形成小型瀑布四处滴落, 埃德加抱着兰沉稳住身形, 神情阴沉地朝天上看去。   “呵……”金发暴徒冷笑一声, 握紧手中机甲的控制器,“宝贝,你看看谁来找你了。开心吗?”   兰沉:还真有点开心。   他瑟缩了一下,偏过头,试图躲开那些掉落的尘土,基地内的天崩地裂,又让他想起了爆炸发生的那一天,让他情不自禁,被记忆刺激得发抖。   那真是恐怖的,噩梦般的一天。   他实在太害怕回到那一天了……   那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的一天。   基地外,刀锋拔出嵌在山体中的利刃,机甲紫色的视窗对准裂开缝隙的基地内部,似乎正在用生物热成像定位基地内的人员。   机甲黑色的巨掌已盖住裂隙上方,五根巨大的手指牢牢扒住裂隙上缘,基地内部的构造随之发出更大的轰鸣声,整个基地都颤动不休,这具机甲,竟是想要硬生生撕开基地!   埃德加向后退了一步,眼睛轻轻眯起,在电光火石之间权衡利弊、做出选择。   既然宗霆都已经来了,就说明帝国已经发现了基地的位置,他不可能继续在帝都星上和厉擎合作了,他必须得趁机脱身,顺便带走基地下面那架耗费他许多心血的机甲——   没错,那虽然是厉擎用了大量人力物力,才在帝都星上建造出来的最新型号机甲,但他同样也在机架上,注入了他的心血。   这架机甲,只能属于他。   埃德加抱着兰沉,正要往基地下方的机甲轨道而去,烟尘之中,厉擎的身影,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男人轻松地跳过那条还在加宽的断裂带,面上神情冷凝,二话不说,便向埃德加出手攻去!   他攻势凌厉,一转之前且防且守的打法,招式如同疾风暴雨般向埃德加袭来,招招直取要害。   埃德加一手抱住兰沉,单手回防,两人走过数十招,过招之间,埃德加快速说道:“你想杀我?”   厉擎出招,一记手刀劈向埃德加颈侧:“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埃德加“哈”地笑了一声,侧身避开厉擎的手刀,同时抬腿提膝,踢向厉擎腰际:“启动程式在我手里,你有什么办法?”   厉擎闪身躲过,忽然面色一凝,脚下所站的那块地板正在塌陷,他伸手按住旁边墙壁,借力向前大步跨去,手往腰侧探入,随后从腰侧摸出一把微型光束枪,反手一枪,扳机扣下,正中埃德加肩头!   他开枪时甚至都没有瞄准,是直接而来的无想一枪,因此埃德加没有丝毫反应时间,便被光束枪的激光直接射入肩部。   埃德加肩膀上爆出血花,从肩前到肩后的蝴蝶骨之间,被高压激光束直直洞穿,鲜血从肩后飙飞,抱住兰沉的手一松。   厉擎抓住机会,趁机上前,动作极快地拉住兰沉手臂,把兰沉拉到自己怀里,右手一勾一提,就稳稳当当地把兰沉托在胸口。   兰沉:厉擎,你爹的,别来给我找事!   他面朝厉擎,瞪了他一眼,厉擎视而不见,迅速后退几步,与埃德加拉开距离。   埃德加的指尖在兰沉身上滑过,下一秒,他怀里的人就已经挪到了对方身上。   他顿时暴怒,低吼道:“你敢碰他!”   兰沉也小声在厉擎耳边道:“快放开我。”   他姣美的面容上尽是不满,杏仁眼瞪着男人时,是生动无比的一抹艳色。   兰沉真的要被厉擎气死,这是他给杏生活找的麻烦,这出生非要来凑热闹,现在宗霆就在外面,他还想把他带到哪里去?   厉擎理也不理,在他们脚下这条走廊彻底陷落之前,飞身跳向另一处断裂的走廊接口,他几个起跃,在一片晃动和混乱之中,躲开好几根掉落的灯管和一块混泥土板,扛着兰沉消失在走廊深处。   埃德加抬脚就追,此时山体又是一个大震,外面的水坝彻底垮塌,山洪和水流倾泻而入,直接隔开厉擎和他之间的一条裂缝,把他拖住了一瞬。   只这一瞬。   头顶的山体就再度被刀锋扯开!   黑色机甲宛如一尊末日来临前的机械之神,徒手撕裂山体,紫色的视窗向下俯视,从扩大的山体缝隙中寻找目标身影。   地面如同飘落到水面的纸巾一样迅速塌缩凹陷,眼看刀锋的指关节就要压上埃德加的身体,他恨恨地往前方水幕看了一眼,然后向后一仰,随塌落的地面一起,坠向基地下方的机甲轨道!   空旷无比的巨大轨道空间内,一架高达七十二米的白金机甲,正亮起胸前的启动灯光。   “普罗米修斯战斗模式已打开……动力源引擎启动……正在检测机体运行状态……检测结果完好……开始启动倒数……十……九……”   白金机甲胸口的圆形灯开始旋转,机体发出关节拧合的“咔嗒”声响,背后的燃料注入线正一根根脱落。   与此同时,坍塌的基地中,厉擎怀抱兰沉,冷静地在中央平台上指挥所有人员。   “销毁所有资料,”他冷漠下令,“做好全军覆没的准备。”   “是,陛下!”   基地内部的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开始销毁所有储存在智脑上的有关资料,其余人员则往各自忙着进行收尾工作。   厉擎又看向另一组研究员,说道:“中止机甲启动程式。”   一名研究员紧张地在智脑上输入快捷指令,随即屏幕上跳出一片红色的失败字符。   “陛下,我们没、没办法控制机甲了!那个星盗在机甲控制程序里留了一个命令后门,他把他的权限修改成了最高权限——”   厉擎冷声:“所以你们一直都没发现?”   “他把权限修改指令伪装成了普通的武器控制系统指令——”   那名研究员满头大汗。   厉擎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而是道:“我会拖住他,你们再想想办法。必须保住普罗米修斯,不惜一切代价。”   他看向怀里的兰沉。   兰沉已经快气笑了:“怎么,你要用我威胁他?”   “你不舍得?”厉擎反问。   兰沉道:“你就只会给我捣乱。”   厉擎沉声:“你毁了我一个基地。”   他说话之间,便抱着兰沉大步往基地靠近山壁的一侧深入,穿过开始变得狭窄昏暗的走廊,把兰沉关进他原来住的那间房间里。   还往兰沉手腕上捆住绳索,他把栓在床板上,让他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量逃离。   兰沉被绑在床头板上,气得直翻白眼,干脆拿脚踹厉擎。   气死了,气死了,这狗东西只会干扰他的任务进度!   一脚踢死算了!直接给他踢回老家去!让你来莱茵串门!让你戴皮套!滚滚滚滚滚!   厉擎,你是真的该死!   厉擎按住他抬起的脚心,手指紧贴他的脚背。   男人不动声色,眼神审视打量。   “基地一旦全部被毁,你也会一起埋在这里。”   厉擎坐在床边道。   兰沉冷哼一声,干脆也不装了:“你想让埃德加来找我,借此分散他的注意力,拖延时间让你们的人重新拿回机甲控制权限?”   厉擎点头:“你太聪明。可惜你的聪明没有用在应该用的地方。”   兰沉朝他翻一个白眼,道:“你觉得他找到这里需要花多久,不出十秒——”   “不,他不会猜到,你会被我关在这里,”厉擎道,“他以为我会带着你走。”   兰沉笑笑。   即使在这个受制于人的时刻,他也忍不住对厉擎感到一丝赞赏。   真歹毒啊,果然不愧是最毒男人心!厉擎完全摸透了杏生活的想法,知道杏生活会下意识觉得厉擎把他看得很重要,所以才有自信把兰沉关到这个房间。   可厉擎和埃德加以为的不一样……他从来没有把兰沉的死活放在心上。   兰沉被留在这里和基地一起陪葬又怎么样,兰沉会死又怎么样,他根本不在乎,厉擎仅仅把兰沉看做一件趁手的工具,当作用来制衡埃德加的筹码。   这就是个毒夫!   兰沉:你小子,下次别被我逮住。   他似笑非笑,抬起眼帘,看向厉擎:“你是不是准备抛弃你这具生物同位体了。”   厉擎点头:“计划已经失败,我不会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们用言语交锋。彼此都无比知晓对方所思所想。如此频率同步的两颗大脑,简直宛如世界上最契合的一对灵魂伴侣。   ……只可惜,他们都很想弄死对方。   兰沉歪过头,眼神挑衅,唇畔笑意盈盈:“那祝你下次能成功吧。“   他心想,下次见面,绝对折腾死你。   兰沉已经开始在心里写起“折磨厉擎的一百零八种方法可能性探讨”研究计划,不行,光是这个主人格还不够,必须得把他那副人格也加上一起折磨。   厉擎哪里听不出他的嘲讽之意,但他只是沉下气,不再和兰沉唇枪舌剑,起身离去。   基地外,宗霆操纵着刀锋,用最后一记擂击,彻底打开了半座山体。水坝全方位垮塌,失控的水流和水库向形成山洪,向山下冲击而去。   刀锋向前一步,将利刃收向身后,机甲手掌在肩后松开,忽然向侧后方看去。   ……不远处,一列战机队伍,正从天际驶来。   机队中最大的那一架大型战机通体深蓝,在机身上印有金色的尤里乌斯皇室徽章,机队在空中盘旋,这架战机也缓缓悬停到基地上方。   战机上,年轻英俊的储君一身黑色立领礼服,左肩斜佩暗红天鹅绒披风,坐在副驾驶椅子上,向地面上的黑色机甲投去异常冰冷的一眼。   他的目光穿过窗口,看向已经塌毁的水坝内部。   ……午夜蓝双眸,愈发冷漠和阴郁。   他握紧手中的拐杖,掌心紧贴拐杖顶端的纯金王权宝球。   而王权宝球下方……年轻储君被黑色长裤覆盖的机械义肢,在座位脚踏上,发出一亮一亮的莹莹蓝光。   刀锋向机队转过头,头部与天空中悬停的机队平齐,透过紫色视窗,仿佛能看到宗霆阴沉的眼神。   陆昂的目光从刀锋的视窗上掠过。   宗霆在十几分钟前,忽然驾驶机甲往这片区域赶来,而莱茵的卫星信号也显示出片区域有一处异常信息源,陆昂只比宗霆晚不到半分钟,就猜出这里发生了什么。   ……兰沉很有可能,就在这里。   陆昂绝不会坐视宗霆比他先一步找到兰沉,因此,哪怕他明知这里极不安全,也依然不顾所有人的劝阻,乘坐战机赶到此处。   “准备降落。“陆昂道。   “殿下,可是我们还不清楚里面的情况……我们无法在这种情况下降落……”旁边的战机飞行员道。   陆昂看也不看他,垂眸望向窗外:“要么降落,要么你把肩章摘掉,自己选一个吧。”   战机飞行员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抿着嘴,即使心知现在降落非常危险,但也不敢冒着丢掉军衔的风险去违抗陆昂的命令,只能开始想办法,找一个合适的位置降落战机。   他正要将飞机拉杆往下压,忽然间,水坝的废墟之中,缓缓升起一架庞大耀目的白金色机甲!   这具机甲通体用白色部件组装,在连接处饰有璀璨的金色涂层,胸腹部覆盖有黑色吸光外壳,机甲额头处有一根白金色的金属尖锥,宛如独角兽般圣洁恢弘,煌煌不可直视。   飞行员惊愕地看着这具机甲从废墟中破土而出,喃喃道:“这、这是什么机甲?帝国没有这个型号的机甲……”   ——“全关节武器装配确认完毕。普罗米修斯战斗模式开启。“   白金色机甲内部,肩部受伤的埃德加坐在驾驶椅上,干脆连头盔都不戴,拉下操纵杆,控制着普罗米修斯从轨道上弹出!   机甲脚下动力推进泵点燃,普罗米修斯一跃而起,冲向空中!   机甲启动带起的狂风几乎将空中悬停的战机队列吹得左右晃动,正在降落的这架战机也受到波及,在乱流中开始颠簸。   陆昂按住座椅扶手,在不断摇晃的战机中稳住身形,握紧手中拐杖:“继续降落——!”   飞行员咬牙推下推杆:“殿下——这样降落我们会坠机!”   “降落!”   陆昂抬起头,从机窗中看向那架白金色机甲,午夜蓝双眼中怒火熊熊燃烧。   他们居然敢……他们居然敢,在帝国的冠冕上、在阿尔戈斯之眼的注视下,建造出一部机甲!   普罗米修斯升上高空,一下拔地而起,越过刀锋,掩藏在面部护罩后的机甲视窗看向被剖开的山体。   驾驶舱内的金发暴徒神色阴沉,焦急地用生物热成像扫视着山体内部区域。   妈的,妈的,妈的!   厉擎的人都从哪里撤离了!他怎么会搜索不到热成像——   在普罗米修斯跃起的那一瞬间,刀锋便收起手中金属利刃,安装到后背龙骨处的武器扣上,随后手中双持白色光束军刀,竖起军刀,向普罗米修斯直劈而去!   光束军刀寒光四射,刀气如虹,在瞬息之间,已经斩向普罗米修斯机体正前!   强大的刀气斩开空气,犹如摩西分海般在普罗米修斯面前斩出一道真空。   驾驶舱内的埃德加恶狠狠抬头看向刀锋,咒骂了一句“碍事的东西”,便操纵机体,普罗米修斯张开手心,迅速展开一面力场盾,挡住光束军刀的攻击!   机甲被刀锋巨大的力量冲撞,在空中顶着动力推进泵的推力,向后退出几十米远,同时肩部盖板向上打开,升起两座巨大的光束加特林枪筒。   枪筒左旋,自动装填光束子弹,埃德加按下操作杆上的红色发射按钮,对准刀锋,直接发射光束蛋!   加特林枪筒飞旋,光束子弹如同暴雨般从枪筒中飞出,在空中变成闪耀的白色流星,急风骤雨般扑向黑色刀锋!   刀锋双持军刀,在光束子弹的暴雨中不躲不让,推进器点火向前,执刀斩落让所有光束子弹,每一刀斩下,都有无数弹雨在刀身上爆溅,光束弹在光束军刀上点燃星火,铮铮作响!   弹雨之中,刀锋顷刻已近身普罗米修斯,光束长刀亮如白昼,再次向普罗米修斯斩去。   普罗米修斯张开力场盾,同时右手启动近战模式,手腕处骤然伸出一把合金长剑,在长剑出鞘的那一刹那,剑气啸鸣。   普罗米修斯挽剑格挡下光束军刀,剑与刀相撞,发出金石相击之声,光束爆燃,滋滋作响。   刀剑十字相交,两具机甲近身直面,暗金色视窗与紫色视窗对视一秒,无需多说半字,彼此都已知晓,这将是真正决一死战的时刻。   好战的热血沸腾,肾上腺素在强大的对手面前激素飙升。   静默的一秒过后——   一场激战,就此展开!   两具代表着人类文明最高科技结晶的机甲在高空之中激烈对战,而地面上,皇家战机已找到尚可使用的降落点,正慢慢降落在剖开的山体中。   战机起落架刚碰到地面,陆昂已经打开机舱门,迎着狂风,向下跳去。   把战机上的飞行员吓得大喊:“殿下!”   飞行员忙解开安全带,从飞机上跳下,追上陆昂的脚步。   皇太子一只昂贵的手工皮靴踩上这片坎坷不平的地面。   这半片山体都被削开了,他脚下踩着的平面从山壁上延伸而出,到处都有塌陷,落石、断壁和尘土堆得满目皆是,他在这片残垣之中,一步一步向靠近山壁的内部走去。   他的脚步在最近的一处宽阔空间停下。   山石和落尘已经将这里覆盖成一片灰白,但依稀可见这里放着一些方方正正的桌面,和整齐的椅子。他走上前细看,就发现在不远处,横着排列着大概二三十个蛹形物体。   陆昂走近几步,这才看清楚,这些蛹形物体,是二三十个整整齐齐的,死掉的人。   这些人身上都洒满了灰白色的尘土,每个人都闭着眼睛,没有任何特殊表情,甚至看起来神态安详。   “殿下——小心危险。”   紧随着落下的几架战机中的禁军们也跟了上来,见陆昂要走上去看这些死尸,便纷纷上前,赶在陆昂之前,过去检查尸体。   陆昂眉头紧皱,视线在这些尸体的脸上飞快扫过,尽管他没在这里面看到兰沉的脸,但心中仍然焦躁不安。   兰沉到底会不会在这里?   “把这些尸体带回去检查。”陆昂下令道。   说完,他转过身,再次向别的通道中走去。   越往山体内部走,因为没有供电,光线就越是昏暗,再加上地面到处拱出、断裂,陆昂前进得极慢,他握紧手中拐杖,脊背仍然挺直。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某个角落里传来轻微的敲击声响。   陆昂侧过脸,静静地将听力集中在声音传来的方向,随即大步上前,踢开了走廊边上的某扇小门!   小门向内破开,门后房间内抱着光脑敲击输入代码的一名男人被这伙不速之客吓得一跳,眼睛惊恐地瞪大,但手指还在光脑的虚拟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   “什么人!”“举起双手不许动!”   两名禁军立刻举枪对准这个男人,怎料此人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种大功告成的释然,嘴角轻轻向上提了提,眼神看也不看他们,小声道:“终于……”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咬下了牙齿间含着的毒药包。   毒药在零点几秒内发挥效应,男人脸上迅速浮现出一层灰白死气,紧接着双目一闭,极快而从容地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陆昂身后的禁军甚至都来不及开枪朝对方射击,这个人就已经死在了他们眼皮底下。   一名禁军谨慎地持枪上前,让众人留在门口护住陆昂,自己则过去检查对方气息。   他再三确认完毕这人已经气绝,才脸色难看地说:“殿下,他服毒自杀了……之前那些人,应该也都是同样自杀身亡。”   陆昂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没有过多表情地转过身,唯独手中金色拐杖越攥越紧。   与此同时,天空中那两具交战的机甲中,忽然有一具机甲,停下了动作。   “警告!最高权限指令已关闭,检测到当前驾驶员为非法驾驶,普罗米修斯制动系统即将强制关闭,战斗模式关闭……”   白金色机甲内部,系统提示音四处响起。   普罗米修斯犹如被树蜡滴中的昆虫,在一瞬间固定凝结!   驾驶舱内,埃德加猛然暴怒,绿色双眼饱含怒火地移向程式显示器。   他设置的最高权限指令怎么可能被关闭?!他已经在指令上加了数百道加密编码,厉擎的人能这么快就破解他的加密编码?!   埃德加怒不可遏,咬住后槽牙,展开程式输入键盘,双手敲击,一行行代码如同飞速转动的卷轴,在显示器上不断向上滚动。   白金色独角机甲从空中坠落,刀锋的动作没有片刻迟疑,立即紧跟而上!   黑色机甲将双持的白色光束军刀向当中合并,光束刀发出耀目光芒,两把光束军刀合为一把,刀身锋锐无俦,刀锋寒芒四起!   “警告,普罗米修斯最高权限通道正在遭到攻击……已开启反程式攻击防御模式……滋滋滋滋滋——最高权限指令重新确认中……”   普罗米修斯内,埃德加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出虚影,他紧盯着屏幕,这个狂傲自负的超级天才正争分夺秒,抢回机甲的控制权。   白金机甲犹如从天上坠毁的一座巨型空间站,在地面上投下几乎巨大的阴影,黑色刀锋紧随其后,自高空向地面俯冲,双手握住手中光束军刀,高高抬起——   在普罗米修斯落地的一刹那,军刀同时斩下,从普罗米修斯的肩部到腰部,光束刀劈出一条几乎要将整具机甲斩断的深壑。   普罗米修斯胸口顿时冒出噼里啪啦的火光!   机甲外壳被斩碎,白色陶瓷合金四分五裂,胸口的主控制室防护罩也严重受损。   驾驶舱内,埃德加被机甲落地的冲击力撞击得向上弹出,好在驾驶安全带固定住了他的身体,他口吐鲜血,肋骨寸寸断裂。   然而这个金发的暴徒眼中却没有丝毫惧色,有的只是,越来越狂烈的兴奋。   还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黑色刀锋半跪在普罗米修斯上方,再次举起光束长刀。   白色光束长刀的刀锋上,映出伯利恒刺目的辉光。   ——犹如圣殿审判庭上,最后的处决。   “我说过,我会亲手杀了你。”   刀锋发出的声音隆隆作响。   随后长刀直刺机体,洞穿普罗米修斯!   光束刀刺进普罗米修斯合金外壳,刺进精神感应框架骨架,刺进驾驶舱防护罩,层层刺穿,直至深深扎入地面!   这凶悍恐怖的一刀,直接将普罗米修斯钉在了大地上。   “最高权限指令确认完毕。”   系统的语音播报,就在普罗米修斯被洞穿的那一瞬间响起。   破碎的驾驶舱内,金发的疯子一边吐血,一边哈哈狂笑,在重新获取机甲操作权限之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后扳动操作杆!   普罗米修斯的六个动力源引擎同时运转,发出爆炸般轰鸣,白金机甲在光束刀的压制下,抬手握住刀刃,右手迎面向刀锋发射掌心等离子炮。   带电粒子包裹重氢等离子团向刀锋轰去,刀锋迅速拔出军刀,用刀身挡住等离子团。   等离子电浆在空气中炸开亮蓝色波纹,山呼海啸般四周荡开,周围所有的林木都被这些波纹在零点几秒内摧毁殆尽,以机甲的战场为中心向外倒伏。   普罗米修斯从地面缓缓升起,双脚下的推进泵点燃火光。   埃德加在控制室里捂住胸口,鲜血不间断从口中溢出。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在急速流逝——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以超过数百米每秒的速度撞向地面,普通人早已在落地的时候被加速度撞成血浆。   即使他现在还能动,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在几秒后变成一具尸体。   不行——   他必须得走了。   他不会让自己成为宗霆的手下败将。他埃德加·阿斯兰,绝不可能死在宗霆手里!   埃德加呕出一口混杂着破碎内脏的鲜血,无比不甘地看了刀锋一眼,然后启动了普罗米修斯的“盗火”模式。   机甲表层隐身模块开始运行,可以模拟出周围环境颜色的隐身粒子被激活,白金色机甲在空气中忽然失踪,随后推进泵亮起光焰,机甲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刀锋伫立于地面上,追索着普罗米修斯离去的轨道,随后开启反隐摄像头,动身就追!   两具机甲的落地在山体中引发地震,已经被撕裂的基地再次开始塌陷,而正处在山体内部的陆昂一行人,也险些被塌落的基地墙体砸中。   几位禁军护着陆昂,在不停晃动的基地走廊中喊道:“殿下,这里开始塌陷了,继续留在山体中间很危险,很可能会被塌方掩埋,我们还是先撤退吧!”   陆昂推开一个想要过来搀扶他的禁军,眼神坚定无比:“不行!”   他就是有一种直觉,兰沉很可能还在这里。   陆昂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的直觉总是很准。他不考虑第二种可能。兰沉一定会在这里。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他都要在这里找到兰沉。   陆昂的坚决让所有禁军都有些发怵,他们不敢违逆他的旨意,可是再继续呆在这里——真的只有被塌方掩埋的份了。   其中一位禁军眼神示意另几名禁军出去把战机开过来,这样塌方的时候他们还有可能及时把殿下带走。   另几名禁军会意,便悄然离开队伍,往山体外侧走去。   陆昂还在向走廊深处前行。   地面崎岖不平,四处开裂,他的拐杖总是被裂缝卡住,他干脆扔掉拐杖,凭借那条机械腿,缓慢往里走。   他踹开走廊边上的每一间房间,一间一间找过去。   但每一间都让他失望。房间里全都空空荡荡,没有人影,也没有别的东西。   这个基地似乎真的一个活人都不剩下了……   陆昂的心越来越沉。   他的手渐渐不自觉发抖,不,兰沉难道不在这里?那他会在哪里?在那具白金机甲上?可是那具机甲里如果再塞第二个人的话,兰沉不可能在宗霆手底下活过一分钟……   陆昂脑海中开始构想出无数种更糟糕的可能。   他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机械义肢和身体的连接处开始产生熟悉的痛感,像有亿万只蚂蚁在他的骨髓中爬行,他的脚步逐渐变沉,总疑心向下看,查看自己的脚是不是还完好——   他在又一扇门前扶住了墙,低下头大口喘息,以此来缓解胸腔中的窒息感。   平复许久之后,他才直起身,看向这扇紧闭的白色木门。   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道电弧,他的眼神飞快看向门把手,意识到了这扇门和别的门的细微差别之处——这扇门的门把手,是被人刻意拧上的。   会不会是……   陆昂的心脏开始在胸膛中猛烈跳动。   他扼住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腿用力踹开房门!   门板被他踹裂,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向房间内部倒塌,然而在昏暗的光线中,陆昂看到了床上那个受惊向后瑟缩的人影。   那个白皙而瘦弱的少年,正缩在床头,抬起肩膀,努力想把自己藏起来。   他四肢纤细,唯独皮肤白到发光,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轻飘飘的、快要枯萎的蝴蝶,疲惫地栖息在这间房间里。   陆昂仿佛被一阵浪头般的惊喜砸中,午夜蓝双眼露出失而复得的狂喜。   陆昂来不及多想,就大步走进房间,几乎是冲到床前,想要抱起他久未相见的恋人——然而下一秒,这对午夜蓝的眼珠就凝固在他的脸上,陆昂神色愣怔,连动作都停滞。   兰沉身上衣衫半开,露出来的脖颈、锁骨、手腕、小腿、脚踝处没有一个地方完好,到处都遍布着或鲜明或已在褪色的吻痕。   而他的手腕则被人用绳索牢牢缚住,将他双手并拢绑在床头,手腕抬在头顶,是一个完全无法自由活动的姿势。   少年看向陆昂的眼神,也没有半点喜悦,反而闪躲着,带着些恐惧,甚至不敢看陆昂的脸。   他的眼睫不停轻颤,仿佛陆昂行走间带出的气流,就足够将他吹散。   陆昂心神剧震,瞬间失语——   他的手发抖,慢慢伸向兰沉,岂料他的手刚伸过去的时候,兰沉的身体就反应很大地弹动了一下,他拼了命地往床头缩,哀声道:“不要……”   陆昂握住了他的手腕,目眦欲裂,刚要说什么,被他抓住的兰沉,就像是惯性反射般抬起面庞,泪眼朦胧地,向他缓缓打开了身体。   他的身体,在柔顺又谄媚地讨好着陆昂,用膝盖轻轻蹭着陆昂的腿,双眼虽然含泪,却努力做出一幅驯顺的表情。   陆昂无比震惊地看着兰沉的脸,然后看到了兰沉脸上,那几道还没有消去的指印。   他呼吸又是一滞。   陆昂想到什么,慢慢扭过头,视线在触碰到满地狼藉时,被冻成了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几乎咬碎了牙,霎时连呼吸都艰难无比。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用什么发出声音,脑海中已经是一片空白。   “告诉我,是谁?”   陆昂听到自己在问兰沉。   兰沉却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陆昂想问什么,又或者他已经无法听到外界的声音。   少年似乎被陆昂可怕的脸色吓到了,他战栗了一下,很快在陆昂的目光中再次蜷缩起来,脸上满是害怕的表情。   陆昂只觉自己已经无法再做正常思考,他闭了闭眼睛,机械义肢上的痛楚强烈到要叫他发出痛呼,他按住自己像要裂开的胸口,在身后那些禁军想要走进房间的一瞬间,回身怒吼道:“滚!”   “全给我滚!”   他的怒吼吓到了兰沉,兰沉尖叫一声,眼泪扑簌簌滚落,陆昂忙俯身抱起他,从腰侧抽出挂在礼服腰带上的装饰佩剑,帮把兰沉割开手腕上的绳索。   绳索又粗又重,礼服佩剑本来就仅做装饰用途,因此剑刃开得并不锋利,割起绳子来十分费力。   陆昂抿唇咬牙,硬是用佩剑在绳索上割了数十下,最后一刀割断绳索的时候,还因为太过用力,划开了他自己的指尖。   兰沉一直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什么话都没说。   陆昂指尖沁血,却根本没有在意,摘下自己左肩固定住的暗红色天鹅绒披风,把兰沉包裹起来,打横抱起。   柔软又贵重的天鹅绒披风裹在身上,像是恋人温柔的抚摸,兰沉躺在陆昂怀里,神色仍然闪躲,却不吵也不闹,安静到像个精致的玩偶。   陆昂心痛万分地抱住他,把他的脑袋按在胸口,颤声说:“……我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兰沉:唉嘿,感谢厉擎老铁送来的助攻666!呜呜呜,厉擎,原来你是个好人!错怪你了!   ===================   感谢在2023-04-22 23:58:19~2023-04-23 23:4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戈德里克的玫瑰、春山、^-^ 10瓶;缪晓、西八、剁椒鱼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是小残废呀~   他们幸福而光明的未来   金色香炉中烟火明灭, 袅袅白眼如同绵延上升的山脉,熏出满室檀香。   厚实的手绣地毯上,一只莹白如玉的赤足用脚尖轻轻拨弄着滚落在地上的一颗琉璃珠, 最后随意一踢,让琉璃珠轱辘轱辘滚向漆金斗柜之下。   而这只脚的主人, 连视线都没有为这颗琉璃珠垂落半秒。   他只是毫不在意地,坐在绣榻上,把玩着手中的一个扁圆柱形状的金属圆盘。   圆盘正面的高密度合金光洁如镜,几乎可以照出他的脸, 在圆形的正中央,则绘有尤里乌斯皇室的盾牌徽章。   在这个需要特定密码才能打开的保险圆盒里,装有象征着这宇宙间最高权力的一样物品。   池皎把圆盒放在膝头,目光看向前方身长玉立的白色身影。   金发青年神色局促,一张高洁不染的美人面上, 眼睫不安地颤动。   “开走了?”池皎轻启朱唇,冷淡地问。   洛特斯·怀特恭敬颔首, “是的,大人, 如您所想,宗霆已经驾驶由我改装过后的刀锋离开机甲维修轨道基地。”   池皎站起身, 将双脚放进旁边软垫上的一双锦缎鞋中, 托着手里那个金属圆盒, 看也不看他, 径直向房间外走去。   洛特斯忙快步跟在他身后,一脸欲言又止。   池皎没有回头, 却似乎能在后脑勺上长出眼睛, 看到洛特斯不安的表情。   他单手拿着保险盒, 另一手向洛特斯轻挥:“不必跟着我,你自行告退吧,去找拉斯领取你的奖赏。”   洛特斯愕然停住脚步。   他为池皎做事的这许多年,池皎从未与他提起过“奖赏”二字。   相反,池皎许诺给他的,是一片大好前景。有池皎在,他往前走的每一步,池皎都会为他铺好一条顺风顺水的坦途。   他可以轻易在军中连连晋升,不用向任何人谄媚讨好,也依然能在竞争激烈的文职研究院里独出其秀、风光无二。   这才是他一直心甘情愿为池皎做事的原因。   可为什么……池皎今天会突然让他去领什么“奖赏”?   池皎没有回头,仍然向前走着:“……这是你这些年来所有的酬劳,你既然忠心为我做事,我就不会亏待你。”   他这话听起来别有深意,就像是打算把洛特斯当成弃子一样丢开了。   洛特斯被这个猜测吓到冷汗涔涔,他呆在池皎手下这么多年,又怎么会不清楚池皎的手段,一旦池皎觉得谁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他就会像丢垃圾一样把那个人丢开——难道今天,就要轮到他了?   他是做错了什么吗?   他忙追上池皎,心里发慌地说:“可是侯爷,您已经给了我很多帮助,我又怎能再厚颜无耻地向您领赏——”   池皎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看他。   黑发的蛇蝎美人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表情残忍而愉悦,笑道:“你弄错了吧?你没主动开口找我要过,我也就不知道该给你什么,我什么时候给你过帮助?”   洛特斯愣住:“您一直在军中拔擢我……“   池皎微微一笑,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他带着那种故意为之的、隐秘的恶意,悠然道:“那并非我的手笔,在背地里帮你的另有其人——你不会自己不清楚吧?”   洛特斯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一直为他在军中背书的不是池皎,那会是谁!还有谁能有如此大的能量,可以这么护佑他……   那个熟悉无比的名字,在他脑海中呼之欲出。   洛特斯只觉脚下忽然一空,明明踩着坚实无比的地面,却仿佛已经踩空,整个人都要跌落下去。   池皎极开心地笑了一声,看着洛特斯瞬间惨败的脸色,和一下子灰败下去的眼神,笑眯眯地抚摸着手中的保险盒转过了身。   他一路往前走,走廊中的拱门依次为他打开。   而在走廊两侧,早已等候着他的禁军队长、皇宫主事、元老院大元老、审判庭审判长……所有帝国站在权力中心的大人物们,都垂下头颅,向他深深鞠躬。   池皎脸上笑意盈盈,经过他们面前,心情颇好地说:“这些天……真是辛苦各位陪小殿下玩过家家了。”   他眯了眯眼睛,站在垂首的审判庭庭长高简明面前,轻声道:“好在,总算快要结束了,对吗?”   高简明讳莫如深,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   陆昂抱着兰沉走出基地。   战机所栖落的平台四周一片狼藉,山体正隐隐发出低频率的沉鸣,地面颤动,这全都是山体滑坡即将发生的预兆。   所以禁军们都抓紧着时间,把陆昂护送上飞机。   陆昂这次坐在了战机后排,他抱着兰沉不肯松手,神情悒郁阴沉,叫禁军们都不敢出声。   兰沉靠在陆昂胸口,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十分新奇,偷偷打量陆昂左腿的机械义肢。   兰沉:哎呦!小学鸡!几天不见,变小残废了呀~   陆昂这机械义肢看起来由纯合金构造,金属表壳连接处还会偷出幽幽蓝光,里面似乎装着一个动力反应堆,除了能够承担原本的肢体职能外,应该还有很多其它用途。   兰沉毫无怜悯地在心里想:这小子的腿,应该是那天被杏生活恶意压断的吧。   凭借陆昂能享受到的医疗资源,他的腿只要还能剩点完好的骨头,医生们就可以给他重新修复好,根本用不着截肢。   所以那天,陆昂的腿,应该是被活生生地压成了一摊烂泥。   没想到陆昂还挺能忍,那个时候,他可看不出陆昂表情有什么异样。   他还以为没什么大事呢。   兰沉冷漠地回想着当初,陆昂嘲笑他耳朵上那装的助听器的模样。   ……年轻的皇子微微扬起下巴,戏谑地看着他,勾唇笑问:“这是什么?窃听器?”   其实这也不过是几个月之前的事。   那时陆昂还只是刚刚遇见他,意气风发,高傲自负,微抬的面庞上,一双眼睛里仿佛凝聚着全宇宙的星光。   他生来就是星空中,最明亮而贵不可言的一颗星星。   但现在,这颗星星……好像因他而坠落了啊。   陆昂想过他也会有成为残废的一天吗?   不知道要是时的陆昂能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兰沉不禁好奇地想。   他打开系统后台,随意地瞥了一眼《替身情人》这本书的剧情进度。   很好,已经升到了78%。   从上次校园爆炸事件到现在,陆昂这边的剧情进度基本没怎么变过,最多也就上升了2%,那估计是陆昂在自我攻略给他带来的进展。   但今天一下又上升了6%,这说明……厉擎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兰沉微不可查地勾起嘴角。   穿书系统在判定任务进度的时候,并不是依据原剧情大纲中的进展来进行判定的,而是根据该段剧情是否符合“剧情关键要素“。   就比如说,之前他完成“被迫退学”这个剧情点的时候,没有像原剧情一样,被校园霸凌逼到只能退学,但也依然被系统判定为完成了剧情。因为那段剧情符合几个关键元素:”非自主意愿”和“退学”。   而刚才,陆昂把他救出来的时候,恰恰符合了后期小黑屋剧情中“限制人身□□窗紧闭”、“二人独处”这三个关键因素,即使陆昂只是和他在房间里呆了不到几分钟,而且把他关在房间里的始作俑者也不是陆昂,但也依然算成功完成关键剧情。   所以他和陆昂的那一段小黑屋剧情,到这就算是完成了。   看着那条都快比肩旁边《万人嫌下堂妻》的剧情进度条,兰沉都快忍不住笑出声。   没想到他因祸得福,反而一下完成了这么多剧情点。   厉擎可能自己都不会想到,他给兰沉送上了怎样一份大礼。   仅仅几分钟,就能让他打完一整段关键剧情。   想到这,兰沉嘴角含着一丝温柔又怜悯的笑意,暗自调侃:“没关系,陆昂,几分钟也很厉害了。”   而抱着他的皇子,对兰沉所想的一切都浑然不觉。   他在战机起飞时,用双手罩住了兰沉的耳朵。   他们乘坐的这几架战机都是帝国最先进的陆上战机型号,最高可以突破第一宇宙速度,陆昂从皇宫出发,穿过整个帝都星抵达V区也不过花费几分钟时间。   只是飞机加速度过大,很容易让机上乘客感觉不适,尤其是耳膜会收到极大的压强作用力,导致头晕目眩。   陆昂自己是Alpha,体魄健壮,自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但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目空一切的陆昂,他居然也会想到,兰沉只是一个Sigma,他会因为飞机的加速力而感到难受。   于是陆昂抬头,吩咐前排的飞行员降低飞行速度,担心地问兰沉:“头痛吗?”   他的手心温热干燥,像两个暖乎乎的耳罩一样盖在兰沉耳边。   兰沉眨了眨眼睛,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陆昂这小子……什么时候还变得这么细心了。   简直就像换了个人啊。   陆昂低下头,像是讶异兰沉还会对他的话作出反应,眼底露出一丝欣喜,“你能听到我说话了。”   他也不管兰沉有没有听进去,自言自语道:“没关系,等回到宫里,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你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哪里是在安慰兰沉,分明是在安慰自己。   只是他越是这么说,脸上的神情就越是低落起来,眼底原本的那一分喜色,也迅速消弭殆尽。   他如何不明白,兰沉罹患的尘埃辐射症,根本就没有任何治疗手段。   兰沉的生命,早已进入倒计时了。   他一次次地弄丢自己的爱人,居然还让兰沉被碾得粉碎,而他抱着兰沉,几乎拼也拼不起来了。   陆昂心头那震失而复得的狂喜,再次被冰冷的浪头浇灭。   他心里钝钝发痛,捂住兰沉双耳的手微微颤抖,午夜蓝双眼注视着兰沉,都块要哭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明明本来,一切都还好好的。   他以为他们会拥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相爱的啊……   他以为青春、爱情、时光都会永恒,曾经在他年轻的生命里,他还没有学会过,什么叫做“回不了头”。   怎么就一下子,就全都让他明白了呢?   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兰沉留在他身边……   难道他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陆昂紧抿双唇,眼帘低垂下去,心中一片兵荒马乱,仿佛将他反复在火上炙烤,如此缓慢地受刑。   他定定地,对兰沉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相信我。”   兰沉原本有些惊慌和闪躲的神色,在陆昂坚定的视线中,也慢慢平稳下去。   他像是听懂了陆昂在说什么,意识正在回归,眼神渐渐清明,杏仁眼直愣愣地看着陆昂,缓缓、缓缓地透出一点光。   那是战机窗外的蓝天白云,映在他眼眸上的光亮。   飞机正在减速。   陆昂轻柔地用手拂开他的头发,将面庞贴到兰沉头顶,像在对自己确认:“……会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你会很好、很健康地生活下去,和我一起。”   他握住兰沉的手,与兰沉紧紧十指相扣。   机窗外,伯利恒的光辉穿过云层,照在兰沉苍白的脸上,温暖有如十万个太阳。   在这一秒,陆昂是真的以为,他即将和兰沉一起穿过这场暴风雨,迎接他们幸福而光明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3 23:46:19~2023-04-24 23:5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唔呼哇咔咔咔 54瓶;七伞子 30瓶;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是夏夏吖 9瓶;难释 2瓶;退隐黄袍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抉择   您想好要选哪一个了吗?   战机以低速穿越帝都星上空, 从V区一路飞回皇宫。   机队中一共有十五架战机,准备降落在皇宫后方广袤而举世闻名的奥菲莉亚花园中。   陆昂所乘坐的战机最先降落。战机在落地前升出起落架,随后是轻微的一震, 起落架承托机身,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   陆昂坐在后排, 低下头,认真帮兰沉解开安全带。   前排飞行员一边按下中控台上的操作按钮,一边在通讯中与其它战机沟通:“DPCX-09723已抵达目的地,正在关闭无线电通讯频道, 本次飞行任务无异常发——”   “砰!”   机窗玻璃碎裂的声响,切断了飞行员的尾音。   碎裂声犹如近在咫尺的爆炸,陆昂瞬时浑身血液凝结,下意识护住兰沉,向后拧身, 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声炸响,并没有如他记忆中那般, 带来随后的震动和呼啸而至的风声。   漫长的一秒内,机舱内寂静如同陷入真空。   一秒钟后, 陆昂震开双眼,焦灼地查看兰沉的状态, 直到确认兰沉没有任何事之后, 才转过身, 看向玻璃碎裂的地方。   ……战机最前方的挡风玻璃上, 赫然被洞穿出一个圆形小孔。   而刚才还在说话的飞行员,已经被从这孔中射出的一发光束弹, 打爆了脑袋。   鲜血混合着脑浆, 溅满整个驾驶舱。   陆昂的视线骤然变冷。他用手盖住兰沉双眼, 然后冷冷地,看向他们前方,正在起飞的十几架战斗机。   战斗机如同滑翔飞出的银梭,贴着他们这架战机的头顶飞向空中,朝他们身后尾随而至的机甲战机发动猛烈攻击!   战机在天上发出巨大的啸鸣,炮火声和爆炸声不绝于耳,与此同时,一队荷枪实弹的防暴部队,也从地面上突袭而至,登进战机内部。   他们全都穿戴重型镇暴套装,头戴全覆盖式防护面罩,手持光束步兵枪,在进入战机内的第一秒,就竖起盾牌,把陆昂和兰沉团团围住。   “殿下,”一名防暴宪兵从盾牌后走出,端着枪道,“请您下机。”   他的全覆盖式防护面罩还配备有特质的语音保护器,发出的声音被保护器重新调整,变成掺杂着电流的金属电子音,嗡嗡作响。   陆昂坐在座位上,冷漠抬眸看他:“你们就是这么请我下机的吗?”   那名宪兵默然不答,朝陆昂走近一步:“臣等谨遵摄政王的旨意,迎接殿下回宫。”   陆昂面色阴沉,午夜蓝双眼有如黑暗中波涛四起的汪洋。   他异常镇定地坐在原处,抱紧怀中兰沉,冷笑道:“那你替我谢谢池皎,真是给我接的一手好风。”   那名宪兵略略颔首:“殿下。”   天空中传来的爆炸声响一声接一声,不知是多少架战机在坠落。   池皎既然有底气让这些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宫中,登上他的战机,如此胁迫他,那么陆昂都不必去联系,都能猜得出,此刻他的那些心腹,恐怕早已受制于人。   就在他离开皇宫的这短短时间内,池皎已经重新夺回权柄。   陆昂现在手上能拿出的所有筹码,都在被池皎一步步击溃。   这是池皎,向他发起的报复。   一场真正的政变。   “请殿下随臣等下机,摄政王已在赫菲斯托斯殿中等候您多时。”   这名宪兵继续道。   他虽然语气尊敬,但说话间层层将陆昂包围的防暴盾,和越缩越小的包围圈,已经彰显出他们的威胁。   陆昂一点点被他们逼入天罗地网。   年轻的皇储仍然端坐,只是抱住兰沉的单臂,却收得越来越紧。   兰沉坐在他怀中,轻轻抓住他肩上垂挂的绪饰,似乎有些不安地望着他。   陆昂低下头,轻声安抚:“没事。”   他握紧放在座位边的那根黄金拐杖,仍低着头,并不配合这些宪兵走下飞机。   僵持了几分钟后,那名宪兵继续向陆昂走近,手中的光束步兵枪发出”嘀“一声上膛声响。   他再度开口:“殿——”   话音未落,陆昂就持杖向他横挥而去!   拐杖在毫秒之间迅速变形,原本手柄处的王权宝珠向外打开,露出可手持的剑柄,剑鐔弹出十字,杖尖伸展,铮然一声,已化作一柄寒光凛冽的金色长剑!   陆昂单手挽剑,在那名宪兵准备抬枪的时候,剑锋就已经扫过对方手腕,飞削他手上护腕,那宪兵反应速度同样不慢,旋即后退一步,躲开陆昂紧随其后的另一剑。   下一秒,所有盾牌立刻高举,层层叠起,透明高强盾宛如铺天盖地的铜墙铁壁,将陆昂层层围困,而那名宪兵,则飞快地与陆昂交起手来!   陆昂执剑身前,那宪兵从腰侧抽出一根防暴棍,和陆昂走过数十招,眼见不敌陆昂的攻势,就立刻趁势一闪,在陆昂挥剑直刺他的时候,直接将光束枪按在了兰沉太阳穴上!   长剑铮鸣,”嗡“地停在半空,犹自轻颤,剑身与这名宪兵的脖颈,只差毫厘。   而宪兵手中的抢口,也正好对准了兰沉,食指紧扣扳机,只要再用力按下两厘米,兰沉的脑袋就会飞行员的脑袋一样炸开花。   陆昂眼中腾起暴怒,一字一句道:“你敢动他一下。”   那名宪兵则将枪口,更用力地按向兰沉太阳穴,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圈红色印痕。   “请殿下下机。”   他像个机器人一样重复道。   陆昂怒火冲天地盯着他看了两秒,攥着剑柄,虎口用力到发白。   他僵持了好几分钟,才缓缓收剑,按下剑柄处十字架,将长剑再次收成拐杖。   “你要是敢按扳机,”陆昂阴森森地看向宪兵,“我就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宪兵沉默,将兰沉从陆昂手里拉到自己身前,用一条胳膊锁住兰沉脖子,“殿下,现在不是您和我们谈判的时候,请您放下武器,随臣等一起下机。”   陆昂眼睛都快红了,把拳头握到咯咯作响。   这个高傲的天之骄子,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威胁过。这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几乎要把指骨都攥断,缓慢地呼出几口长气,然后慢慢地,松开了手。   拐杖掉地,骨碌碌滚向兰沉脚边。   陆昂冷声道:“走。”   那宪兵向陆昂道:“殿下,得罪了。”便示意盾牌墙后的两名防暴兵出列,一左一右,分别擒住陆昂的两条手臂,用一个擒拿犯人的姿势,冒犯皇储的天威。   陆昂脸上神色更加森冷,午夜蓝双眼像是在看一群尸体般扫视这些人一圈,随后一言不发地,由那两名防暴兵带领着,走下了飞机。   他前往赫菲斯托斯宫殿。   一路宫门大开,阒寂无声。   池皎就站在主殿的窗前,双手背于身后,笑眯眯地望着陆昂冷脸走向他。   他穿着黑底锦袍,下摆上绣有色泽艳丽的朱鸟,脖颈间悬挂一串碧翠欲滴的珠串,仿佛古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然而陆昂面色森峭,眼中怒火几乎要烧到池皎衣服上。   池皎笑盈盈地走近他,“殿下这几日,玩得还开心吗?”   陆昂冷冷回答:“若不是忘记杀了你,我会更开心一点。”   池皎微微一笑,伸手托起陆昂垂落在身侧的手,惊讶道:“哎呀,殿下受伤了。这是怎么弄的?怎么也不处理一下,要是感染了怎么办?”   陆昂冷笑:“与你何干?”   池皎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还是笑:“殿下把那个孩子找回来了。”   陆昂恶狠狠看他一眼:“你要是敢把主意打在他身上,我绝不会饶过你——”   “可是殿下,你现在,又该怎么不饶过我呢?”池皎开口打断他,转身看向窗外。   他神情愉悦,目光悠然落在窗外的那几个人影身上。   原来赫菲斯托斯宫殿,正对着奥菲莉亚花园的停机坪,他们站在窗前,只要一低头,就可以看见停机坪上,正被那名宪兵用抢口顶着的兰沉。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依然能看到兰沉在宪兵衬托下,白到像要随风消散的脸。   他垂着眼帘,神情沉静,什么话都没说,身上还半披着陆昂为他搭上的那条天鹅绒披风。   池皎道:“殿下,他的性命,现在就在我手中,你有什么办法,可以保护他吗?”   陆昂死死捏住拳头,视线几乎要把池皎烫个对穿。   池皎轻轻一笑,歪过头,黑发丝滑在肩上滑落:“殿下,你看,你都还没有长大,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又能拿什么来对付我?”   他极轻、极甜蜜地笑了一声,像是在缅怀什么,目光悠悠放开,走到陆昂身侧,仰起面庞,描摹着陆昂英俊而暴怒的面容。   “殿下,您呀,怎么还能像小时候一样天真呢?”   听到对方居然还敢朝他暗示朱利安的事,陆昂骤然发作,抬脚就要朝他冲去!   却被身后那两名防暴兵立刻出手制住,他们分别在左右拉住陆昂双臂,伸腿扣在陆昂脚前,让陆昂一步也无法上前。   陆昂踉跄了一下,却还是死死挺直脊背,如同落入陷阱的雄狮般,怒视着池皎。   池皎看着陆昂愤怒的脸,搭住陆昂的肩膀,余光扫向停机坪上面色苍白的兰沉,然后对陆昂耳语道:“我教您一个,保护自己心上人的办法。”   “我已经给您拟好了退位证书,只要您点点头,我就可以帮您在证书上按下国玺。从此以后,您就不会再是帝国的太子,但您也可以用这个,换来他的命。”   池皎笑得像世界上最美艳的狐狸。   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弯起,风情万种,也剧毒无比。   “您的皇座,和他的性命,殿下,您想好要选哪一个了吗?”   作者有话说:   因为马上要正式进入死遁剧情了,所以我现在写得很慢,要好好把握住剧情防治写崩,大家见谅~明后天努力加更!周末还是照常万更,兰沉估计到周末就可以和大家说再见了2333昨天那章后半部分不是很满意,小修过一次,也可以再看看,谢谢支持!   =============   感谢在2023-04-24 23:54:24~2023-04-25 23:0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漪 18瓶;苏绾 10瓶;江惊鹤 6瓶;为什么会有开学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困兽之斗   他宁可剜去自己灵魂的一半   陆昂站在那里, 眼神一错也不错地落在池皎身上。   池皎笑眼弯弯,明眸皓齿。   这么美的一张脸,这么大的野心。   原来池皎处心积虑想要从他这里夺走的……是这个。   这个至高至尊的皇位。   他从出生那一刻起, 就准备登上的宝座。   满天星辰,辽远浩瀚的星域, 他生来就拥有的礼物。   命运赠予他宇宙中目之所及的一切——这颗光辉灿烂的伯利恒星,这片宽广的星系,还有亿万光年外,无数瑰丽旋转的星云。   陆昂一直都知道, 他是为拥有和统治它们而生。   他身上流着尤里乌斯家的血脉,他会是无穷宇宙的君王、万千繁星的主宰,手里托着象征着世界的王权宝珠,脚下是无尽绵延的帝国荣光。   ……这是他,早已注定的宿命。   可是……   可是。   要他怎么, 去为了这顶华美灿烂、举世无双的冠冕,眼睁睁看着兰沉死在他面前?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遇见兰沉的那天。   少年骑着车, 从坡道上朝他冲来,带着一阵微风, 和一张恍如重新回到他生命中的脸。   他当时没有意识到。从那一刻起,他已决心, 再不会让这张脸在他生命中消失。   他已经放开过兰沉无数次。   不会再放开最后一次了。   陆昂被截断的肢体又在发痛。   脚下的机械腿仿佛深处无数细小的枝节, 往他的血肉中蔓延。   疼痛深入骨髓, 几乎要拗断他的脊梁。   他痛到忍不住用手按住了大腿, 咬住牙齿,血液在一点点变冷。   池皎仍然微笑, 关切地看他:“殿下, 怎么了, 是腿疼吗?”   他伸手帮陆昂按住膝盖,“您的伤,似乎还没好全呢。”   陆昂一把拍开他的手!   “别碰我,”陆昂低喘,下压的蓝眼睛浓郁如同深海,“我嫌脏。”   池皎有些着迷地,盯着他的眼睛。   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他开口道:“那么……殿下想好了吗?”   陆昂喘息着,强忍关节处传来的剜骨之痛,手在发抖,向池皎抬起双眸。   这位尊贵无匹的皇储,再次一点点站直身体。   他站得不能再直了……就好像用骄傲铸成一把剑,撑在他的脊背上。   他看着池皎,神情轻蔑而高傲。   窗外伯利恒的阳光,在他眉峰上凝成一个耀目的金斑。连那双海洋般翻涌的眼睛,也被这片阳光所覆盖。   他微微扬起下颌,嘴角轻提,抬起手,摘下了自己领口的刺绣领章。   那绣有伯利恒光线的领章被他扔到池皎脸上。   池皎脸上的笑容一下散去。   他嘴角下压,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陆昂,一双丹凤眼微微睁大。   眼神阴狠如同一条毒蛇。   “你确定要这么做么,陆昂?”他冷声问。   陆昂看着他,蓝眼睛像是冻结的冰,继续拆下胸前徽章。   一枚代表着尤里乌斯皇室的盾牌狮爪徽章,被他丢在地上,盾牌与地砖敲击,发出清脆声响。   然后是交叉的权杖胸章。   三军效忠饰绪。   星辰袖章。   陆昂把这些东西,七零八落地一件件丢下。   池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近铁青。   最终陆昂身上已再无点缀,只剩下一身仍然笔挺簇新的黑色镶金边皇储礼服。   “够了吗?”陆昂问。   池皎皮笑肉不笑地,将眼神移到陆昂年轻英俊的脸上。   “殿下,您以为仅仅是口头承诺就够了吗?当然不行,您必须要亲自来签署自愿放弃皇位的帝国声明,我会帮您将这份声明向全帝国通报。”   池皎用力地提起一个笑容。   陆昂冷笑了一声,讽刺道:“拿出来。”   池皎向身后的宫内厅女官帕特丽夏看去。   帕特丽夏立刻会意,低着头,转过身自身后取出一卷用红色火漆印封好的羊皮纸卷轴,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上。   “侯爷,殿下。”   陆昂的眼神在她身上定了一下,随即很快掠过。   池皎接过这卷羊皮纸卷轴,剥下火漆封印,展开铺在边上的桌面。   这是帝国最正式的文书专用羊皮纸,细腻光洁,用极细激光镌刻着一封储君退位诏书。   原来他早已事无巨细地准备好一切,只等陆昂落入陷阱。   “您只要在这里签上名字,”池皎指给陆昂看一处空白位置,“您就可以从您的名字中,拿走尤里乌斯这个姓氏。”   他递给陆昂一支激光镌刻笔。   陆昂握住笔,垂下眼帘,落下第一笔时,笔尖用力到快要穿透整张羊皮纸。   他一个字一个字在上面写下了自己那冗长的全名,眉眼坚决。   池皎冷冷地站在一旁,出声道:“签完之后,您就会成为一个庶人。”   “用不着你告诉我。”   陆昂写下最后一笔,把镌刻笔放到旁边。   “够了?”陆昂冷声。   池皎低下头,打开他放在边上的那个金属保险盒。   保险盒盒面自中间裂开一条缝隙,向两侧拉开,露出放在里面的,那个圆形纯金雕刻国玺。   国玺的印面由特殊材料组成,每时每刻都会自动改换分子构型,他托起国玺,在羊皮纸上缓慢下压。   陆昂注视着池皎手中的国玺缓缓印在羊皮纸上。   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整个人生,都被印成印记,然后从他灵魂中剥离。   ……从今天起,他过往所活的18年人生,就都如烟般消散了。   他的姓氏会被人拿走,他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而会成为一个普通人。他人生中到此为止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他记得4岁时,在庭院中上课,紫藤的光影斑斑点点,他坐在小画椅前,看着他的朱利安蹲到他面前,微笑着把脸架在双臂间,对他说:“我们殿下,以后可是要学着当一位君主的啊。”   7岁时,他在广场上数万人的目光中,握起和他人一样高的权杖,随后人群中响起排山倒海般欢呼,他们高唱着他的名字,为他口诵伯利恒赞美歌篇。   14岁,他坐在书桌前,低下头签下一张又一张国书,光脑中巴伦·菲兹还在朝他发来一起出去玩的邀请,但他全都无视。他知道,这是他作为这个帝国储君的义务和责任。   17岁,他放弃了前往军校就读机甲操作系的打算,而改为更为安全、和所有先帝一样的帝国大学战略历史系。作为储君,他不能让自己身涉危险,亲自走上战场,以致让整个帝国都陷入危机之中。   国玺从羊皮纸上抬起的一瞬间。   陆昂像看到了他名为“陆昂·狄奥多西·尤里乌斯”的那一半,被永远留在了纸上。   在这十八年里,他一直以成为一位君王为目的而活着。   陆昂因此以为,他会把皇位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但似乎,现在早已有什么东西,比他的皇位,更让他无法松手。   他宁可剜去自己灵魂的一半,放弃他的全部人生——   也不想再让兰沉,从他生命中失去。   陆昂凝视着池皎,双眼湛蓝如神。   池皎按完国玺印章,朝陆昂笑了一笑:“陆昂,你真是叫我大为意外。你居然愿意为了那种不值一提的人,放弃这个皇位。”   陆昂不愿回答,侧首看向窗外,兰沉仍面色苍白地,被那名宪兵锁在身前。   “让你的人放开他。”   陆昂道。   池皎轻飘飘地笑笑:“陆昂,我养了你18年,你为什么还不明白,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呢?”   陆昂猛地转过头去看他,连牙齿都快咬碎:“你敢!”   他一步冲上前,抓住池皎的衣领,恨不得活生生将池皎勒死,池皎被他扼得抬起脸,不住咳嗽,但眼角余光,含笑望向窗外。   ——停机坪上,那名宪兵,已经开始拖着兰沉,向花园草地更远处而去。   似乎正要找一个不会弄脏的地方,将兰沉处决。   陆昂的目光也跟着他看到了这个场面,顿时目眦欲裂!   那两名宪兵迅速过来制服陆昂,陆昂骤然爆发出一阵极强的力量,飞踹这两名宪兵几脚,宪兵被他踢得几乎飞了出去,软倒在地,无法爬起。   他脑海中已全无其它念头,向门口狂奔而去,池皎还在他背后幽幽笑道:“陆昂,别这么着急,这宫里,可不是一个庶人能随便乱跑的地方。”   陆昂撞开房门,一路朝花园狂奔,走廊中朝向花园一侧的玻璃窗中,兰沉正被人托着往远处走去,而陆昂就在走廊内狂奔不休,胸腔中似有千万颗心脏齐齐跳动。   他在急喘,他在发疯一样地狂奔,心跳声已掩盖一切声响,咽喉中血腥气弥漫。   可越来越多的宪兵和宫廷禁军都在向他冲来。   他们开始拦住他,用武器对准他,把防爆盾架在他面前,仿佛一条生生不息的涌流,一个又一个身影拦截在他面前。   “滚!都给我让开!”陆昂失去理智地大吼,出手和他们缠斗。   他一个人,面对源源不绝地几十上百个人。   犹如掉进铁水中的一滴水珠,激起沸腾的波涛。   陆昂根本记不清自己到底在和多少个人厮斗,也不记得自己打倒了多少人。他宛如一匹陷入狼群的落单雄狮,赤手空拳,只有自己的一副爪牙,和纯然嗜血的天性。   眨眼之间,他身上已到处负伤,他们用防暴棍抽打他,用防暴盾牌镇压他,用所有的招式,将这个想来高高在上、独坐云端的皇子拉下神坛。   他狼狈不堪,原本笔挺崭新的礼服已经破烂不堪,领口翻开,衣袖撕落,手臂青肿,英俊的面孔上尽是斑斑血迹。   他一路搏杀混战,却无论如何都冲不出宫殿,机械义肢还在强行支撑着他站起来,可就在他要踏上花园的路口,被宪兵和禁卫军们死死地按在身下。   他们单膝扣杀,把陆昂死死地按在地面,陆昂却还在用手抓地握拳,聚力起身。他指甲翻出,指尖鲜血淋漓,借着这股连心之痛,就快挣脱开他们所有人。   一个宪兵为了控制住这个发狂的年轻Alpha,用戴着护具的手肘重重击打他的面颊,陆昂眉骨上顿时迸裂出一道可见白骨的伤痕,鲜血淋漓。   陆昂咬牙低吼,头被无数只手按在地上,连抬都抬不起来,粘稠的血液已经糊住他的视线,他却拼尽全力地抬起视线,想要看到远处兰沉被带走的背影。   视线中一片鲜红。   是他的血。   他听到宫女们的尖叫和啜泣,还有自己发疯一样的怒吼。   然后是穿透整个世界的。   “砰”的一声枪响。   作者有话说:   大眼仔有神仙小天使发的超级粗壮luxury car!!看得我斯哈斯哈斯哈,大家快去看!一定要看啊!!@难释太太你是我的神! 第65章 利维坦   所有人的命运,都在生死之间。   高速行进模式下的刀锋GAB-TK01-I最高速度可与一艘太空战舰比肩。   尽管普罗米修斯号开启了隐身模式, 但为机甲提供移动动力的能源泵会在空气中留下高温轨道,刀锋便追索着这些空气热痕,一路从帝都星地表突破冯卡门线, 追入太空。   两具机甲顷刻间已穿过帝都星地外轨道。   “目标定位中—— 目标定位失败——已失去热痕成像源。”   机甲的AI系统语音发出提示声。   进入真空环境后,空气高温热痕消失, 红外追踪系统失效,普罗米修斯便像是一滴彻底融入黑池中的墨,消失得无影无踪。   宇宙中,没有声音, 没有空气,也没有风。   一片万籁俱寂。   驾驶舱内,宗霆神色冷凝,望向前方辽远无际、群星闪耀的宇宙。   他眉眼压抑,握住操纵柄的手抓得极重。   刀锋在太空中短暂降速。   纯黑机甲在伯利恒星的光芒照耀下, 浮现出一层带着金色日光的轮廓。   “追击目标已丢失,请问是否继续保持高速行进模式?”   机甲内置的AI操作系统出声提醒他。   完全已经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 追踪到一具开启隐身系统的机甲。   他又要放过他了吗——   宗霆略略垂眸,深邃双眼向下扫去, 随后又猛然抬起!   “继续追击。”   他简短说道,随后操纵机甲, 急速向前飞出!   “开启EW-波弦探测系统、开启最大范围无线信号监控, 启动反物质粒子碰撞波动探测——“   宗霆飞快指挥着AI系统, 同时双眼目不转睛地透过机甲视窗看向前方黑暗无垠的太空。   刀锋再次打开长刀, 双持白色军刀,宛如在太空中疾奔的死神。   动力泵运转到最大限度——   刀锋的速度已近乎光速。   屏幕上终于再度亮起二维成像图。   成像图显示这片星域中, 正有其他无线电信号源在几光年之外不断运动。   “波弦探测系统已检测到电磁波痕迹, 请问是否需要为您生成智能最短路线?”   AI系统向他询问。   宗霆压下眉眼, “不用。”   随后刀锋再次全力飞出,如同一梭化作暗光的子弹,用接近光速的速度,飞驰向屏幕上的那个信号源目标点。   AI系统开始发出冲撞警报:   “请您减速,依照当前机甲行进速度,您即将在十五秒后与目标体相撞,请降低机甲速度。”   宗霆一字不答,反而盯着屏幕上正在一动的目标点,再度加速!   机甲突破光速,造成附近的空间坍缩,伯利恒的余光被这个超大质量体的引力捕获,光线开始围着刀锋周身扭曲——   这台黑色的机甲,穿过坍缩的真空,冲向前方普罗米修斯!   白色光束军刀如两翼般展在身后,形成“V”字线条,仿佛死神到来的序曲。   刀锋挥刀向前方斩下!   这一刀斩开真空,在黑暗宇宙的幕布上划出一条耀眼到刺目的刀光,刀气凌厉、杀气腾腾,叫普罗米修斯不得不张开力场盾,才能挡下这劈开天地般的一刀!   力场盾在碰到光束刀的第一秒,就一寸寸碎裂。   普罗米修斯被光束刀的冲击撞得向后翻滚,刀锋立刻跟上,抬手旋又一刀!   直取普罗米修斯号的心脏位置——那个驾驶舱所在的位置。   普罗米修斯内。   破损的驾驶舱里,坐着宇宙中最凶名赫赫的暴徒。   这个金发暴徒从显示屏上看着扑面而至的刀光,绿色的双眼中,却忽地升出一股胜券在握的笑意。   他睁开双目,死死盯住屏幕上跳出的“定位点已接受”提示框——   就在光束刀的刀锋已迫近普罗米修斯号胸膛之时,一束激光//炮火,从远处向刀锋直冲而来!   这束炮火在进入刀锋感应侦测范围的第一时间,就被AI系统提示报告给宗霆:“警告,范围内有光束武器袭击,请您立刻进行防御!”   刀锋瞬时错身,躲开炮火攻击范围,然而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炮火。   仿佛一团密不透风、凝成实质的密集烟火,化作九级巨浪呼啸而至!   黑暗中炸开刺目的光芒,光束炮火如同空中花城。   绚烂之中,一架通体雪白的巨型太空战舰,从光束炮火后现身。   太空战舰经过空间跃迁紧急赶到这里,就像是凭空出现在宇宙的巨幕之中。   像宙斯掷下的一道雷霆。   在这艘庞大到都快抵得上小半个行星的太空战舰的映衬下,普罗米修斯小到像是一只翩然跌落的飞蛾。   这架白金色的机甲,早已在坠落时,就损毁了大部分机体,只剩下少数几个系统还能运转。   就连驾驶舱里的驾驶员,恐怕也已经断掉了全身的骨头。   因此,当这艘太空战舰终于赶到时——   普罗米修斯便如飞蛾般,张开双臂,向它倒去。   战舰最前方的战机发射出口向两侧打开,伸出接收轨道,让普罗米修斯能够轻松地坠入它的胸膛。   与此同时。   刀锋内部的侦测提示警告音已经响成连绵不绝的噪声!   如此大量密集的炮火,即便是刀锋,也不得不作出退让。   宗霆眼神冷厉,盯着进入战舰内的普罗米修斯号不放。   他按下力场盾按键,正准备展开防御之时,机甲系统却发出“嘀嘀”两声报错声——   “程序出现错误,力场盾无法打开!正在尝试修复错误……请稍候……”   然而铺天盖地的炮火早已逼近刀锋!   这些光束炮犹如在宇宙中展开一张巨网,无数炸开的弧形光束通通以刀锋为目标冲去,没有力场盾,机甲根本不可能逃脱这么猛烈的炮火攻击!   宗霆冷眼看向屏幕上的报错提示。   “检测到力场盾系统发生故障,程序运行出错,机甲自愈系统修复中……”   “检测到信号传输系统发生故障,紧急联络通道已关闭,机甲正在尝试开启……”   “宗霆,我想帮你把刀锋升级一下,你现在这个样子去强行驾驶刀锋,会对精神力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白衣青年在办公室里找到他,满脸关切地说。   见他不理他,洛特斯努力凑到他跟前,抬起面庞:“你再信我一次,就算我是在为池皎做事,我也不可能想要害你。我是研究院里如今最出色的机甲设计师,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帮你调整好刀锋。”   青年言辞恳切,仿佛一片真心。   而宗霆那时满目漠然,垂下头,没有看他。   洛特斯轻握双拳:“就当是我在求你……”   “砰!“   是一发光束炮火击中刀锋,在刀锋内部传出的声音。   刀锋在炮火中快速穿梭,用超越人类反应极限的速度,躲开一发又一发向它飞射而来的炮火!   宗霆在驾驶舱中不断按下操作杆,眼前炮火如狂风骤雨,形成天罗地网之势,几乎要将刀锋生生淹没。   信号传输系统损坏。紧急联络通道关闭。   力场盾无法打开。   机甲只能在太空战舰狂轰滥炸的攻势中,被光束炮火不断侵袭——   “警告,警告,刀锋已收到外部损伤,损伤程度:15%。”   “……警告,刀锋右肘动力泵受损,损伤程度:100%。”   “……刀锋左侧动力平衡装置已损坏……”   不对,不对,完全不对。   宗霆操纵刀锋拔出光束刀。   “……就算我是在为池皎做事……”   说话时青年眼中闪现一抹异样。   池皎。   是池皎想要向他动手。   而且如此百般心机地,在他的机甲上动手脚,甚至还特地关掉刀锋的紧急联络通道。   仿佛已经预料到,他会驾驶着刀锋,离开帝都星——   调虎离山之计。   宗霆的眼神瞬间无比锐利!   他在刀锋内置AI系统疯狂的报错声中,独自面对着一整艘利维坦式太空战舰的地毯式轰炸,尽管他已经躲开大部分炮火,但刀锋的损坏程度仍在快速攀升——   刀锋左肩直接被炮火击穿!   火花和电弧在裸///露的合金层和机械骨架中闪烁。   紧接着又是一发光束炮,命中刀锋右膝。   刀锋动力平衡系统彻底损毁。   “……机甲整体已损伤43%……”   “……58%……”   刀锋回身,向来处疾冲而去。   同时,宗霆在驾驶舱内按下启动“超光速跃迁”模式按钮。   “……机甲已损伤69%……”   “警告,当前环境并不适合反物质粒子引擎全速运行,可能导致引擎爆炸的风险,机甲将被炸毁,请再次确认是否开启超光速跃迁模式——”   宗霆面无表情地连按三次按钮。   “……超光速跃迁模式启动,刀锋GAB-TK01-I将立刻返航,目的地:伯利恒星系-A。”   双反物质粒子引擎在机甲内部爆发出一阵炫目的蓝光!   引擎降温液飞旋,反应堆咆哮轰鸣,强大的反物质撞击能量最大化供能,驱动刀锋不断加速,最终突破光速,穿越无限宇宙——   向目的地自杀式进发。   ……   枪响声惊动了在花园树枝上栖落的一只翠鸟。   翠鸟啾啾鸣叫,展开双翅逃向天空。   这声枪响,从兰沉左耳边穿过,穿破几百米外的空气,光束子弹射中正按压着陆昂的一名宪兵额头!   宪兵向后倒去,惊起其余宪兵纷纷摸出枪、架起盾,寻找着枪声发出的方向。   而用手肘锁住兰沉脖颈的这个宪兵——开枪的凶手,转过头看向兰沉,朝他发出低沉的声音:“快走!”   兰沉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杏仁眼在阳光照耀下,几乎变成琥珀般浅色。   满头是血的陆昂因此获得了一息喘息,他迅速扭身,一记反肘撞击,撞开离他最近的一名宪兵,又趁对方还没站稳之时,恶狠狠从他手中夺枪而起!   陆昂夺过枪,朝着兰沉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那名控制兰沉的宪兵松开了兰沉。   他再次从左侧腰间拔枪,转了个身护在兰沉背后,双手持光束步兵枪,对准前方朝他们追来的宪兵和禁军,子弹如同骤雨雨点般飞出!   “走!”   他向兰沉低吼。   兰沉站在原地,看着朝他跑来的陆昂。   光束弹正从四面八方向他们飞来。   一场弹雨。   所有人的命运,都在生死之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6 23:35:32~2023-04-27 23:5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戈德里克的玫瑰 10瓶;是夏夏吖 5瓶;退隐黄袍山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无处逃生   那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啊!!!   枪林弹雨, 无处逃生。   兰沉手腕一沉,被那名宪兵攥紧手腕,对方回过头对他急促道:“与殿下会合之后跟我走。”   他别过脸, 看到对方被整张防护面罩和头盔覆盖的脑袋。   他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 宪兵便发出一声闷哼。   有一颗流弹,已经突破防弹衣的凯夫拉纤维外壳,射中了宪兵的腹部。   宪兵连捂住腹部的时间都不剩,抬起面罩, 与兰沉短暂地对视半秒,随后迅速转过头,用身体护住兰沉,掩护他往花园边界处的出口撤退!   兰沉仿佛在这张面罩后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错愕。   ——青年人总是毫无畏惧, 以为自己不会死。   直到死亡来临的前一秒,他们才会错愕, 发现自己原来和所有人一样都要面对死亡。   兰沉用眼神扫过对方露出的脖颈皮肤,和头盔下披着一茬尖锐短发的鬓角。   他向对方抬起眉梢, 眼神殊艳无端:“你知道你会死吗,高光宇?”   宪兵默然不语, 仍抬臂双持光束枪向四周射去, 同时脚下又是一个踉跄——这次是大腿中弹。   鲜血已经从被光束弹爆裂的防护服中飞溅而出——   他却仍死死护住兰沉。   不肯松开一步。   他们且战且退, 在光束弹的光弧中不停往出口撤退。   可显然射中高光宇的子弹还在增加, 兰沉都能听见子弹钻进血肉中的闷沉声响,像用弹弓击中米袋, 世界上最恐怖和残忍的声音。   可是有什么用呢?出口外难道就不会有追兵?   整座皇宫, 都已经是池皎的游乐场。   援兵数量正在呈几何倍数增长, 天罗地网,一层层的人海,看不到尽头。   池皎几乎是把帝都行B区以内的所有警力都在往这边调。   高光宇终于体力不支,翻倒在地。   他带着兰沉一起跌落。   他们背对而坐,高光宇屈起单膝,另一条腿已经无力地松垮下去。   他的呼吸弱到微不可闻,双手中的光束枪连抬也抬不起来。   当他竭尽全力,将光束枪端离地面不过十几公分的时候,便又有光束弹从远处射来,直接洞穿他的手腕。   光束枪摔在地面。   高光宇身上沁出的粘腻血液,都已经沾到兰沉身上。   在高光宇面对的那一侧,是漫天弹雨、无尽硝烟。   光束枪快要把他的身体都射穿了。   可他却用自己的身体做盾,让兰沉安然无虞地,躲在他肩背后的安全区里。   兰沉垂下眼帘,轻声问:“你不怕死吗?”   高光宇声音微弱,仍然低沉:“……不怕。”   兰沉背对他,目光看向朝他们赶来的陆昂:“那你恨我吗?”   “恨。”   皇子挟着呼啸的风声和紧随而至的弹雨跑向了他。   陆昂扑到他面前,脚下皮靴在石子上踩出深深印痕,用胸膛护住他:“走!”   现在换陆昂接手。   陆昂拉起兰沉抱进怀中,那个一直靠在兰沉背后的高大身躯随之倒地,像一团浇灭的火,一捧被火烧融的血。   全覆盖防护面罩从他脸上脱落,露出一张双目紧闭、坚毅硬朗的面庞。   陆昂看了他一眼,午夜蓝双眼中闪现过一抹难以言明的情绪。   他从对方手里拿过另一把光束枪别在身后,再度起身,就要用这两把枪,带兰沉突出重围。   他们顾忌陆昂的身份,并不敢直接向陆昂开枪。   哪怕陆昂现在只是一个庶人,他也依然流着尤里乌斯家族最尊贵的血脉。   所以陆昂前进得比高光宇更加顺利。   他不断扣下扳机,击倒前方一个又一个宪兵。   鲜血飞溅。   光束枪外弹道在空中交叉成白色迷宫。   陆昂在带着逃亡,他此生从未有过这么命悬一线的时刻。   他早已什么都来不及想,视线中只有出口处的那道拱门,世界是红色、惨叫、血液和嘶嚎,是心脏惨烈跳动的声音。   可是——   一颗光束子弹,用最刁钻的角度,从狙击光束枪的枪膛中飞出,打穿他的膝盖。   陆昂向前扑倒,抱着兰沉滚落在石子中。   几百米外,黑色长发的帝国最高掌权者,移开还在发烫的狙击光束枪枪管,歪过头,嘴角是冷漠的笑意。   艳红双唇,像是喋血。   而在他身侧,刚刚才赶到的审判长猛地顿住脚步,踉跄地后退,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向远处那个倒下的身影。   这位父亲一下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高光宇——!”   高简明几乎喊裂嗓子,他抬步就要冲过去,却摔倒在地,立刻被池皎的人手按在地上。   “我的儿子!!高光宇啊啊啊啊!!!!高光宇!!!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   高简明崩溃地被按在地上,犹自哭喊挣扎,却引来池皎厌烦的一眼。   池皎冷冷一笑,走上去抓起崩溃的男人,对着高简明一字一句道:“看看你养了个什么好儿子。”   “他自己找死,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陆昂双目赤红,他用身体护住兰沉,然后向后去看自己被子弹洞穿的左膝。   机械义肢的神经连接被打断,金属连接处闪出短促频繁的蓝色提示光。   他痛到连牙齿都在打战,机械义肢蹬着地面,努力想要支撑身体爬起来,神经连接却已经失去感应。   陆昂按住膝盖,跌跌撞撞地,想要爬起来。   拖着一条断腿,一条残肢——   不,不行,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倒下。   他必须站起来,他必须带着兰沉离开,要不然兰沉会死、兰沉会死在这里!   陆昂的手指在地上抓出血痕。   他撑住双臂直起身,摇摇晃晃地尝试着站起。   兰沉忽然抬眸看他。   一双杏仁眼沉静清冷,仿佛把一切都看透。   他坐在地上,在陆昂来不及阻止他的间隙,从地上拿起那把光束枪,抵在了自己额边。   他抬高眼帘,对上陆昂几欲发狂的视线,“陆昂……算了吧。”   “他想要杀的是我,”兰沉寂寥地说,“不需要再多流血了。”   “快放下!你在干什么!”陆昂朝他大吼,就要上前夺枪。   可兰沉却只是轻轻避开,食指扣上扳机,“你不要再救我了。你再过来一步,我就开枪。”   他的视线越过整座花园,看向几百米开外的那个掌权者。   池皎脸上的笑容扩大。   他把狙击光束枪交给旁边的侍从,遥遥看着用头顶住枪口的兰沉。   “都停下吧。”   池皎抬起手臂,示意身侧宪兵停止进攻。   于是一瞬间,所有的枪膛都悄然无声。   除却天空中云卷云舒的声响,四下寂静如死。   这位美艳绝伦的掌权者,慢悠悠向他们走去。   “终于想明白了,”池皎笑吟吟地说,“说说你想要跟我交换什么?”   “别听他的!跟我走啊!”   陆昂想要拉起兰沉。   可兰沉再一次避开他的手。   “——不要伤害陆昂。”   兰沉垂下眼帘。   他握住枪的手在发抖。   与此同时,在池皎的眼神授意下,有士兵猛然扑上去,按住了本就失去行动能力的陆昂。   陆昂像是一头发狂的狮子,掉进陷阱,发出绝望的怒吼。   池皎点头:“我当然不会伤害他,只要你死了,他就还是我最宠爱的晚辈。”   黑发美人极快活地说。   兰沉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像是满意池皎的承诺。   他说:“好。”   反正他早就已经失去活下去的意义。   他的灵魂早已在一次次坠落中……被碾碎成万千尘埃构成的星环。   一个人可以被反复打碎,再粘合。   但一个灵魂一旦碎裂……   就再也拼不起来了。   何必再为了他,有那么多无谓的流血和牺牲呢?   反正迟早都是要死的。   不过是很短的一段距离。   往前或退后,也没有多少差异。   兰沉愣愣地看了会儿像要发疯的陆昂,随后眼神坚定,食指扣向扳机——   就在扳机即将触发击锤的那个刹那。   天空中传来爆炸般巨响!   超光速跃迁诞生的引力漩涡卷动整片天空的云絮,引力漩涡如同天幕上诞生了一只巨大的眼睛,正专注看向大地。   随后,一架纯黑色的机甲从漩涡中疾驰而出!   ——帝国的行刑之刃,亦是帝国的最强保护神。   黑色刀锋从空中飞向地面,宛如战锤砸落,点燃一道炫目的火光。   轰——   机甲轰锤地面,以0区为中心,引发天塌地陷般的巨震,震感从鲁米利亚皇宫向外界延伸,遥遥波及至C区。   尘烟巨浪般腾涌而起,火光冲天——   浓密的尘烟和赤红火焰,让肉眼能见度几乎降至零点。   这具机甲,在尘烟中猎猎燃烧。   刀锋所有的电路、连接线、动力输送管道都在一点点焚毁,被击中的后暴露在外的内部结构已经烧灼至焦黑。   却单膝跪地,向前弯下腰,右手伸向地面,摊开它纯黑色的、尚且没有收到任何损害的手心。   像来地狱中拯救他,阔别已久的爱人。   ……可他明明,刚从地狱中赶来。   兰沉仰起面庞,怔怔地看向眼前这具燃烧的机甲。   它杀气腾腾、顶天立地,仿佛是来自地狱炎池中的杀神。   又破损不堪,连外壳都快被烧光,随时都能变成一堆废铁。   他和机甲的紫色视窗遥遥对视。   他怎么会不认得,坐在这具机甲内的会是谁。   机甲动起手指。   像要把他从地面上挖走。   面对这完全超出人类理解范围之外的庞然大物,兰沉轻轻、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说:“谢谢。”   “但是,已经不需要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7 23:54:17~2023-04-28 23:4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李李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夏夏吖 20瓶;李李李 11瓶;酸辣椒炒牛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人鱼星   他只是不甘心   事已至此, 他不需要再获得任何人的拯救。   每个人都想要在把他推下深渊之后,再将他从深渊里救起。   他们以为伤害可以用迟来的爱弥补。   赤诚真心,胸中怀火。   可是你瞧……   他解开自己的衬衫, 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肋骨中间位置,摸到了他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   这颗心脏是被反复拷打、摧毁、碾磨过后, 才决定放弃跳动的权利的,它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顽强。   一颗心脏的破碎犹如一百滴眼泪的蒸发,在无尽的折磨后抵达那个临界点,随后一切倏然而至。   这一切本该提早结束。   让尘归尘、土归土, 破碎的心归于悲悯的宇宙,让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灵魂归于无限静默。   他真的觉得从未有过的平静。   这一切都因我而起。他想着。   如果他没有遇见陆昂,陆昂就仍然会是那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星星。   宗霆也不会为了他从神坛上跌落。   高光宇也不会死。还有那么多本来就不用死的人。   那么……就到此为止吧。   兰沉表情沉静,杏仁眼中目光温柔而镇定。   兰沉慢慢扣下食指。   就在同一瞬间!   陆昂猛然翻身,挣脱桎梏, 扑到了他身上,从他手中夺过那支枪, 而高大的机甲也伸出手,托住了他向后摔倒的身躯。   陆昂把光束枪远远扔开, 按住他的双肩,双眼猩红, 朝他怒吼:“你想干什么!?”   他像一头愤怒而绝望的狮子。   他护住兰沉, 死死按住兰沉的肩膀, 让刀锋能够弯起指节, 为他圈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安全空间。   “带他走。”   陆昂冷着脸抬头道。   在这一刻,他仿佛把自己拥有兰沉的权利, 心甘情愿地交给了另一个男人。   而下一秒, 他又被回过神来的好几个宪兵压在地上。   有人用膝盖顶住他受伤的膝弯, 机械义肢彻底失去光亮,不再发光。   陆昂英挺狼狈的、曾经高不可攀的脸,被摔进石子地面,脸上都是擦痕与污渍,灰尘溅入他午夜蓝的双眼,痛不可当,他却还是睁大了眼睛,用力去看向兰沉被刀锋接走的背影。   如此打碎他的自尊。   燃烧的刀锋轻轻托起兰沉,把他放在掌心,像托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可是,它却不敢敞开胸口的驾驶舱接入口,把兰沉放进胸膛之中。   因为机甲早已处于报废状态,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宗霆不会让兰沉和自己一起冒着无法脱身的危险。   他只能让刀锋捧住兰沉。至少这样,在机甲爆炸之前,他还有机会将兰沉放到更安全的地方。   刀锋的手掌正在远离地面。   兰沉从机甲的手心里爬起来,坐起身,仰起面庞,和刀锋紫色的视窗对视。   目光穿过紫色视窗,仿佛与驾驶舱中的帝国战神面对面相视。   又垂下眼帘,摇摇头道:“……不用这样。”   刀锋沉默地和他对峙,明明只是一张由钢铁和金属构筑成的机械面庞,甚至不具备人类的外貌特征,可偏偏似乎能从上面,看出有人晦暗压抑的眉眼。   这具黑色的庞然大物把他护在手心,摇摇欲坠地直起身,想要带着他离开。   然而尘烟散去——   池皎被众多侍从搀扶着,接过一块真丝手帕捂住口鼻。   他冰冷地掀高眼帘,看向这具正在燃烧的机甲。   “我就知道,”池皎挑起半边眉毛,眼神阴毒,“你还会回来。”   刀锋感应到池皎的声音,低下头,俯视着池皎。   它静静地看了一眼这个疯子。   它没有回应,全然无视池皎和那些向机甲射击的光束枪,启动机甲动力推进泵,向天空进发。   机甲如同拔地而起的火箭,顷刻飞向高空。   留下燃烧的尾焰,和轰鸣的音爆声。   池皎站在原地,注视着机甲堂而皇之地离去,气急败坏:“烦人的苍蝇,总是不容易弄死。”   他又微微勾起嘴角,已看清刀锋损毁严重:“我就不信他能带着一堆破铜烂铁从帝都星逃出去,他以为自己能赢得过我?他以为自己总是能赢?”   “他输给过我一次,就还能输给我第二次!”   池皎表情扭曲,一下转过头,摆了摆手,让身边的一位男性随侍走上前。   “通知他们启动风暴III,拦截刀锋——目标,格杀勿论。”   池皎冷漠地说。   那男性随侍低下头:“是,侯爷——陛下。”   啪!   池皎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把他的头都打得歪到一边。   “我准许你如此自作主张了?”池皎恶狠狠地反问道。   他瞪了他一眼,厉声说:“我最讨厌别人揣度我的心思。下次再被我听到,你就——”   他的声音被战机超高速飞行的气流啸声打断!   一架通体白蓝色涂装的战机从飞驰而来,战机上配备有六枚空对地目标锁定导弹,在进入众人视线的第一秒,导弹就从飞机上发射,直直对准皇宫花园地面!   导弹裹挟气流,朝着池皎所在的位置疾射。   众人急忙护住池皎后退,同时打开地面超声波干扰反导系统。   导弹的抛物线型轨道立刻变形,却仍然坠落在了不远处的地面,炸开一朵又一朵炽焰燃烧的蘑菇云。   热浪和音波向四周席卷而去,以摧枯拉朽之势辐照整座皇宫!   原本就已遭到刀锋破坏的花园再次遭遇灭顶之灾,刹那间所有植被都在燃烧,火光冲天!   池皎被众人护着撤退进宫殿,与此同时,战机紧挨着地面滑翔而至,犹如刮过草皮的一把剃刀,卷起无数草屑与尘沙。   狂风之中,降速飞行的战机打开舱门,金发驾驶员向地面用力大吼:“快上来!”   巴伦·菲兹一边死死按下飞机操纵杆,强压下咆哮的战机,一边努力朝陆昂探身。   战机侧倾的角度极度危险,只要再靠近地面一公分,就容易触地坠毁。   但巴伦·菲兹还是在这种情况下,朝陆昂伸出了手。   机身刮起的气流把那几个按住陆昂的宪兵撞开,陆昂因此得以脱身,抓住了巴伦的手。   金发Alpha咬牙发力,一声大喝,把陆昂拉上飞机,拽进了机舱里。   陆昂滚进机舱,战机舱门立刻关闭,巴伦飞快朝他瞥去一眼,“殿下,高光宇呢?”   陆昂沉着脸没说话。   巴伦脸色一白,已从他的脸色中看出端倪,略微出神了一秒,才转回头,握紧操纵杆抬高飞机:“是我来晚了。”   战机再次飞向天空。   陆昂在椅子上坐稳,闭上双眼,仰起头,按住自己血流不止的膝盖,双手一片血肉模糊。   巴伦·菲兹不忍再看,把目光移到前方:“摄政王逼宫造反,强行征用了我们家的兵力,我父亲也被他召去,生死未卜——殿下,您可能暂时要离开帝都星避避风头。”   陆昂还是不说话,良久,才道:“我不是你的殿下。”   巴伦惊愕道:“什么意思?!难道摄政王——”   陆昂睁开双眼。   他声音沙哑干裂:“池皎一定会赶尽杀绝。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帝都行,不——离开莱茵。我必须带着兰沉离开莱茵。”   巴伦:“可是现在帝都星保卫兵力大多已经落入池皎手里,我们怎么能找到一搜空间跃迁飞船……”   陆昂按住膝盖,垂眸看向越来越远的地面,壮丽的皇宫建筑群已在他视线中变成了一副平面的画作。   “联系‘伯利恒之剑’,我安排过几个没有隐蔽身份的勋章成员——如果他们还愿意效忠我。”   巴伦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云层中,燃烧的黑色机甲将兰沉护在掌心,带着他以音速远离帝都星中央区域。   兰沉坐在机甲的手掌中,不知道宗霆想要把他带去哪里。   他抱住双膝,把头埋进双臂,衣服上都是斑斑血迹,比上一次宗霆看见他时更加瘦弱苍白。   他在风里,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能被太阳光吹散。   如此饱受摧残的,一个曾经鲜活纯洁的灵魂。   如今却疲惫不堪,早已失去任何求生意志。   刀锋试着将他护到心口,却在移动手掌时,惊起少年仓皇失措的抬头四顾。   ——于是刀锋停住动作,手掌虚虚轻握,手指并拢,就这样把兰沉圈在一个安全的空间里。   这时,前方的云雾开始大范围腾涌飞散,在如同白色浪花的云潮中,出现了一架暴风蓝机甲。   这架暴风蓝机甲正是之前陆昂驾驶过后受到严重战损的禁军机甲,现在经过维修和升级,再次配备了更强大的武器系统。   机甲右肩部装有巨大的直角形机翼状合金配件,胸口处有配有一门卫星加农炮,肘部和掌心都装有光束炮发生器,腕部则有光束盾翼和一柄“雅典娜武神”光束长枪。   风暴III手持尖头长枪,朝刀锋抬起手心。   光束炮发生器“咔哒”旋转,光束能量装置运转,一束耀目的光束弹向刀锋迎面而去!   刀锋迅速避开这一发光束弹。   黑色机甲右手护住兰沉,左手五指张开,光束军刀在掌心生成,却因为缺乏足够能源而“滋滋”作响,军刀半明半灭。   它装载的两个马拉约纳粒子引擎,其中一个早已在超光速跃迁中损耗殆尽,只剩下一个动力引擎,显然无法支撑这么庞大的一句仿生机甲照常运转。   反物质引擎报废导致的高温还在让机甲迅速燃烧着。   刀锋便提着这一把半明半灭的光束军刀,竖刀向前,刀身上倒映出机甲线条曲折凶悍的机身。   风暴III高握战枪,犹如冲下奥林匹斯山的女武神,化作一团璀璨星火,朝刀锋疾冲而去!   一架全新的、配齐所有火力装置的机甲,向这个燃烧着的黑色传说,发起致命一击。   女武神战枪枪尖泛出凛冽寒光,对准刀锋的心脏部位,誓要将刀锋和驾驶舱中的战神一击毙命。   然而刀锋提起光束刀,直直接下了这一击!   枪尖撞击在刀身,引爆连串火星。   火焰腾起,光束刀刃向上,一提一绞,即刻将女武神战枪绞入自己的攻击范围。   宽大刀身若隐若现,却依然能够接下暴风III全力的这一击。   随后光束刀猛然向后一翻,借着光束吸力把风暴III拉向自己,又用手腕劈向风暴III肘部。   ——即使它完全损毁,这具在战场上厮杀搏命过无数回的机甲,面对一架显然缺乏实战的机甲,也依然有着绝对碾压式的操作优胜权。   风暴III的驾驶员明显一慌,操纵机甲后退一步,躲开刀锋的奇袭,张开力场盾,即刻启动胸口的卫星加农炮,进行能量装填。   同时,它肩部那两个直角形机翼状合金板也相互合并,组合成一架菱形战舰,从机甲上脱出,喷洒着一串浓云般尾气,高啸着朝刀锋袭来!   原来风暴III配备着两个驾驶员。一个驾驶员负责操纵机甲,另一个驾驶员则负责驾驶战舰,进行双向火力压制攻击。   菱形战舰快如闪电,在空中斜射出密集如雨般的加特林光束弹。   刀锋避之不及,转眼之间周身已经被光束弹侵袭!   原本就燃烧的机体更是发生无数小型爆炸,机甲外壳近乎全部损毁,露出其中的合金精神力骨架。   它无法躲避,索性朝战机直冲而去,光束军刀斩下,刀气汹涌,只见寒光一闪,光束刀已削下战机一侧机翼!   战机在空中倾斜失控,鸣啸不止,却还在朝刀锋发射弹雨,刀锋的紫色视窗被弹雨击中,裂开蛛网般密密麻麻的纹路——   就在此时,风暴III抓住机会,再次上前,用女武神战枪击向刀锋视窗!   战枪寒芒大亮,被机甲用尽全力掷出,一瞬间扎穿刀锋头部视窗!   女武神战枪穿透黑色刀锋的仿生头部,穿过视窗,紫色的高密度透光材料纷纷在空中爆裂溅落。   “警告,视觉捕捉单元损坏,三维立体成像系统已失效,请立即开启紧急避险模式——”   刀锋内部,警报语音如同灾难预警般不间断响起。   然而这具机甲的驾驶员,只是迅速打开了备用镜头,利用最后一个仅剩的外部成像镜头,继续与风暴III缠斗!   可是紧接着,原本就若隐若现的光束军刀,在彻底挥霍完机甲供能后,从机甲掌心消散了。   刀锋即刻抬肘,挡住风暴III的又一次攻击,几次抓握手心,试图再次启动光束军刀,可机甲动力已经严重告急,光束刀再也无法从它手中生成。   刀锋索性松开手掌,伸向背后,拔出背后那把实体合金阔剑。   合金阔剑从机甲的脊索中生成,是刀锋装配的最后一样武器。   但——   失去了全视野的机甲,仅能看到驾驶舱前一小部分区域。   驾驶舱中的驾驶员并没有发现,就在他拔剑的这一刹那,风暴III已经从空中跃起,一手抓握女武神长枪,同时右脚蹬住刀锋机械头颅,将深嵌在刀锋头部的女武神长枪一脚蹬出!   刀锋受到反作用力,半颗机械头部都被枪尖撕扯开,机甲向后仰去,坠向地面——   风声呼啸,刀锋在狂风中,向大地上坠落。   却拼命向胸口处托起右拳,想要把它在右拳中护着的人放进弹射逃生装置。   风暴III趁势而上,再次高举战枪,往驾驶舱位置送出枪尖!   就在枪尖要扎入驾驶舱的那一刻,超声波狂潮,从刀锋后方席卷而来!   一架纯灰色的原型机甲,自地面飞上高空,同时手心高抬,朝风暴III发送源源不断的超声波打击。   这架灰色机甲并未涂装,但造型奇特,双臂和双腿处都外配了超长流线型加装部件,整具机甲更像是一架狭长的太空战机。   ……这是军方研究院尚未正式交付使用的,唯一一架大气层专用追击机甲。   灰色机甲的驾驶舱里,金发青年眉心紧锁,眼神死死盯着坠落的刀锋,操纵机甲伸出手臂,攥住刀锋的左手,拉住了这具黑色机甲。   洛特斯·怀特坐在驾驶舱里,焦急地打开无线电通讯系统,试图联系上宗霆:“刀锋的引擎是不是全坏了?你赶快脱出机甲,要是反粒子引擎爆炸,你待在里面会被炸死的!”   可是,急速下坠中的刀锋,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他心里一慌,还以为宗霆已经在驾驶舱里失去意识,脸色瞬时惨白,随即,他才想起——   原来,不久之前,是他亲手关闭了刀锋的紧急联络通道。   也就是说,他现在无论通过无线电说什么,宗霆都不会听见了。   再想到当时池皎笑着告诉他的那个真相,洛特斯顿时心中苦涩难言。   但现在危险关头,他来不及多想,操纵着“天琴座”机甲,向风暴III进行超声波攻击,为刀锋争取喘息之机。   “天琴座”是他在研究院多年的心血,原本尚未投入使用,也没有经过真正的操作实验,但他自信他能够驾驭这具由他一手打造的机甲。   在意识到池皎想要做什么之后,洛特斯就立刻赶去研究院,偷用自己的权限,驾驶着天琴座来寻找刀锋的踪迹。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池皎想做什么……池皎要用他的手,来彻底铲除宗霆!   洛特斯心乱如麻,痛恨自己为什么会蠢到相信池皎,也恨自己怎么会一直看不清真相——   他想,无论如何,他必须得救下宗霆。   天琴座的超声波攻击确实让风暴III吃足苦头。   风暴III的平衡制动模块在超声波干扰下发生紊乱,整具机甲都在空中摇晃翻滚,无法稳定身形。   而刀锋则在天琴座的帮助下,止住下坠之势,再次稳定机体。   刀锋转向天琴座,顿了顿,似乎已经认出驾驶员的身份。   的确,一架尚未登记在案的原型机甲,能够驾驶这架机甲的人,身份昭然若揭。   洛特斯轻抿双唇,操纵天琴座再度朝风暴III发动攻击。   与此同时,刀锋也举起合金阔剑,往风暴III的心脏部位斩去!   风暴III被两具机甲合围,驾驶舱中的驾驶员大吃一惊,还没从头晕目眩中恢复,就已经看到剑罡大盛,凌厉剑影化作白虹,在全景显示屏上无限放大接近。   凛冽剑光,直取他性命。   “……卫星加农炮装填完毕,是否立即发射?”   电光石火之间,风暴III胸口一直加载的卫星加农炮终于终于装填完毕,在系统提示音响起的第一秒,驾驶员便立刻按下了确认按钮。   卫星加农炮炮口飞速旋转!   蓝色光芒大炽,犹如即将爆发岩浆洪流的火山口,三、二、一,卫星加农炮发射!   “小心!”   在看到风暴III胸口加农炮亮起的一瞬间,洛特斯就心下一震。   他没想到维修部会在风暴III上装配这个,卫星加农炮可以说是目前所有机甲武装中最强大的火力装备——   他来不及多想,天琴座立刻推开刀锋,张开光束防御盾,挡住加农炮发出的粗壮光焰。   然而加农炮光焰在接触到防御盾的刹那,就直接轰碎了光束防御盾!   天琴座被加农炮轰飞出去,在半空中如同碎裂的纸蝴蝶,不停翻滚,一路向下坠落。   天旋地转之中,洛特斯·怀特被高G加速力冲击得口吐鲜血,他拼命伸出手,在中控台上摸索到坠落防护系统按钮,连忙按下——   就在天琴座将要砸入大地前,坠落防护系统启动,自发在机甲身后弹出一张巨大的引力网,接住了这具灰色机甲。   可尽管如此,被卫星加农炮击中的天琴座,也已经受到极大损伤。   大半架机甲进入失能状态,宛如被抽出骨架的动物,瘫软在了引力网中。   侧翻的驾驶舱内,洛特斯·怀特被摔得七窍流血,身体抽搐,手臂从中控台上无力滑落。   天琴座的视觉捕捉单元仍然完好运转,眼前的全景显示屏上,仍在投放着刀锋和风暴III的战斗景象。   洛特斯侧躺在驾驶舱里,感觉到鲜血正从自己的耳朵、鼻子和嘴巴里齐齐流出,他绝望地张了张嘴,好想告诉宗霆“快走”,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刀锋的反物质引擎动力源,马上就要耗尽了啊。   显示屏上,被天琴座推开的刀锋已再次稳住机体。   这次,风暴III的卫星加农炮已发射完毕,距离卫星加农炮下一次装填成功还需要很久,而此时的风暴III,面对已经和它近身作战的刀锋,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刀锋举起合金阔剑,直接朝风暴III的头部斩下!   合金阔剑削铁如泥,在空中发出仿佛劈山般的巨响,风暴III头部火花四溅,冒出遮天蔽日的白色烟雾,之后一颗机械头颅从空中滚落。   刀锋的速度如此之快,完全不允许对手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第二剑迅速斩落!   风暴III被合金阔剑深深劈开机体,合金阔剑层层嵌入风暴III,直接拦腰砍断了风暴III的上半身。   紧接着,又是最后斩向风暴III主驾驶舱的一剑。   可剑光,却并没有穿入主驾驶舱——   剑刃停在主驾驶舱前,忽然收住势头,剑锋“铮”地发出余响,向后一侧,剑刃的寒光,照亮了风暴III驾驶员的眼睛。   半空中,刀锋停住动作,推开已经失去战斗能力的风暴III,张开右手五指,机甲凝视向掌心。   ……在他的掌心中,那个他用生命来保护的少年,正发着抖,用手指捂住自己的左耳。   然而丝丝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中慢慢沁出。   机甲之间的搏击、战斗,就算刀锋将他保护得再好,冲击力到底还是伤到了他。   刀锋急忙将他护住,缓缓降落地面。   而天琴座的驾驶舱里,洛特斯·怀特,也通过全景显示屏幕,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刀锋手心中少年的脸。   洛特斯陡然睁大了眼睛。   怪不得……怪不得……宗霆一直不肯松开刀锋的右手。   他还以为是刀锋的右手损坏无法操作……可原来,他在他的右手手心里,握着他不肯放手的人。   金发青年绿色的双眼中顿时漫溢出痛苦。   居然是他……   居然是他啊……   鲜血一滴一滴从他鼻腔、双耳中淌出,逐渐把他的半边头发都黏湿染红,洛特斯无声地轻轻张口:“……快走啊……”   可刀锋完全没有往不远处的天琴座看一眼。   这具黑色的、被烧到露出全身精神力架构合金骨骼、只剩下半个头的机甲,还在温柔而沉默地,看向手中坐着的少年。   仿佛一头怪兽在圈养着自己精心呵护的一朵玫瑰。   洛特斯躺在驾驶室里,双眼中渐渐聚起一层水光。   泪水从眼角淌下,顺着他满是鲜血的面颊坠落。   他徒劳地,试图向着宗霆的方向伸出手。   可他的手似乎是摔断了,连抬也抬不起来。   洛特斯在泪水朦胧中,恍惚想起那一天。   那一天,兰沉是不是也像他一样,躺在血泊里,看着宗霆关切地走向自己?   曾经,曾经那个被宗霆用这种眼神看着的人是他啊……   可这一次,他摔到地上爬也爬不起来的时候,宗霆满心满眼只有兰沉了。   洛特斯痛不欲生地,发出抽泣。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宗霆都不愿意给他一个后悔的机会啊!!!   他艰难地喘息,胸腔大幅度起伏,回忆穿破时间的迷雾,挟着橄榄叶和晚风的香气,扑到他面前——   他看到八岁的自己,穿着最漂亮的小皮鞋,趴在围墙上,笑嘻嘻看向那个在院子里独自玩耍的黑发小男孩。   他用弹弓朝对方射纸团,纸团砸中男孩头顶,换来男孩抬头沉默安静的一眼。   “喂,你叫什么名字,新搬来的吗?”他好奇地问男孩。   男孩似乎生气,放开手里的书,跑进家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撅了撅嘴,只觉对方小气又好玩,心中暗暗决定,等会儿在到对方家里找他。   他看到他和宗霆的十五岁。他们参加完最后一次青少年暑期军训营,在回帝都星的飞船上,他用手肘撞了撞宗霆的手臂,问他:“喂,要不要一起考帝都星军校?”   少年转过头,身后是拥有无尽闪烁星辰的宇宙。   他说:“嗯。”   于是他刹那间陷入欢喜,笑得眉眼弯弯,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看到他十九岁,已高挑修长,和宗霆并肩在军校的河边小道上走着,军校那条路旁边种满橄榄树,空气中都是橄榄树沁人心脾的清香。   夜风微凉,他们还都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又亲密无间。   宗霆在看书,而他心念一动,倚在栏杆边,笑盈盈问:“宗霆,你说我要不要和你一起加入太空战队?”   他那时并不知道自己抱着怎样一种期待和试探的心思。   可却总以为,他和宗霆,就应该像旁人所说的那样,一直在一起。   所以他大概是从那时候起,就抱着一丝不甘心。   不甘心,为什么宗霆会拒绝他;   不甘心,凭什么他和宗霆之间的距离在越来越远,当宗霆已经凭借赫赫战功晋升上将,他却仍然只是研究院里的一个小小文职;   不甘心,为什么宗霆还要去娶别人,去娶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废物!   于是不甘心化作满腔怨毒,让他走上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路。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他真的好不甘心!!要叫他怎么才能甘心!   明明最先认识宗霆的,是他啊……   明明,本该被宗霆用生命保护的人,是他啊……   为什么到最后,他会什么都没有啊……   洛特斯·怀特倒在血泊中,无望地闭上了眼睛。   眼角最后一滴眼泪,掉进鲜血中,迅速地消融了。   刀锋的手掌中,兰沉捂住自己溢血的左耳,朝已经打开胸口驾驶舱的宗霆拼命摇头。   可宗霆还是从机甲里跳了出来,跳进刀锋手心。   ——原来男人身上,早已到处是伤。   驾驶舱中的高温,把他的手背都快烧得露出白骨。   不知道那身灰白色机甲驾驶服下面,又会是什么光景。   而他的一只眼睛,早已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光束炮的射线穿透致盲了。那只眼睛的眼白上全是血,黑色虹膜色素被打散,在眼球上扩散,变成了又丑又恐怖的一团。   他眼神焦灼地捧住兰沉的脸,想要查看兰沉的左耳,兰沉却缩了下肩膀,似乎害怕他的触碰,又似乎是被他的模样吓到。   这完全是少年的身体记忆。   可却让男人,有些迟疑地停下动作。   宗霆无声地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手,好像这样就能擦去他双手上的高温。   兰沉有些不忍心看他,别过视线,低下了头,眼中渐渐沁出泪水。   他强忍着眼泪,不想再在宗霆面前哭泣,眼睫不住颤动。   宗霆却蹲在他面前,小心地掰过他的头,检查他左耳的伤势。   他发烫的手触碰到兰沉的皮肤,顷刻就把兰沉的耳廓和下颌都烫红了。   兰沉努力想把眼泪收住,他没有再躲开宗霆对方,而是轻声道:“……为了我,值得吗?”   宗霆很想告诉他,其实他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他。   而是为了自己的一腔私心。   为他的愧疚、为他迟来的醒悟、为他对他的,无尽欢喜。   这些都是他的私心,又怎么能算是全为了兰沉?   可他到底固执又寡言,到底没有把这些解释都说出口,只是凝结成短短的两个字:“……值得。”   兰沉却突然抬起头,眼神定定地看着男人:“一点都不值得!”   他难过地靠在宗霆的肩头,低语道:“……你不要管我了,你快走吧,我本来就快要死了,你不要再来救我……这是我在求你,宗霆。”   宗霆不说话。他向来不喜多言,越是心绪纷涌的时刻,他越是陷入沉默。   男人只是用手去帮他去擦耳边的鲜血,开口道:“……相信我。”   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让兰沉相信他什么。   是相信他再也不会伤害他,还是相信他,再也不会放手?   就在此时,天际飞来了一架轰鸣的蓝白色战机。   战机发现目标,立刻俯冲而下,停在刀锋手掌上。   金发飞行员从战机中跳下,被宗霆的模样吓得后退了一步,然后才道:“把他交给我,我和陆昂带他去人鱼星治病。”   宗霆沉默以对,视线缓缓落到兰沉身上。   而兰沉正抬起头,向战机的窗口中看去,似乎想在里面找到陆昂的脸。   ……宗霆无声地,把双手藏到身后。   他后退了一步,如同艰难的默许。   他说:“……我护送你们。”   巴伦·菲兹会意,朝他略略颔首,上前抱起兰沉,带着兰沉走上战机。   兰沉被抱进战机,刚进里面,就被陆昂紧紧抱住。   年轻的Alpha抱着他的肩膀,手掌扣住他脑后,面对他失而复得的恋人,连声音都发抖:“……你没事,你没事。”   陆昂干燥带血的唇瓣轻吻着兰沉的面颊。   忽然有一点湿润。   ……那是陆昂,眉头伤口滴落的鲜血。   陆昂忙用指背擦去那一滴血珠,轻柔地将最后一吻,印在兰沉眼皮上。   “我们去人鱼星,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向兰沉保证道。   战机起飞,在一片金黄的风中落日里,向着伯利恒的方向而去。   燃烧的机甲护在他们身后,宛如沉默不语的山岳。   群山不语,却以其宏大和缄默,完成最后的守护。   战机在星际港口附近与一艘秘密安排好的星际跃迁飞船交接。   陆昂带着兰沉登上飞船,“伯利恒之剑”勋章的拥有者们在他身后,向他单膝而跪。   陆昂道:“都不用跪了,起来吧,我已经不是太子了。”   然而他们还是跪着,有人道:“殿下,您只要还流着尤里乌斯家的血,您就是我们唯一效忠的君主。”   “池皎·狄奥多西永远都不能成为莱茵的主人,他算什么——”   他的话被飞射而来的子弹打断了。   光束弹射中了他,无数架战斗机和战舰正在空中向他们飞来。   “快走!”“走!”   所有人都纷纷起身,拿出武器,自觉掩护着他们登上飞船。   飞船紧急起飞,向太空中出发,准备进入跃迁模式。   几秒钟之内,飞船将速度拉到最高阈值,可后方源源不断的太空战机和战舰,正朝飞船追击而来!   在火力追击中,飞船只能躲避着炮火,始终无法逃逸出大气层进入外太空。   直到一具纯黑色的机甲,突破音速,飞向飞船后方!   机甲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所有向他们发射而来的炮火,直到机甲身上的骨骼都开始脱落。   这些坚硬无比的、曾经以能够适应宇宙中所有环境为设计目标的超合金精神力架构骨骼,如今却毁灭在了自己人的炮火中。   兰沉趴在飞船尾部的窗边,眼中蓄起一层泪光。   飞船穿越冯卡门线,进入外太空。   一切都在真空中陷入无声。   机甲身上散落的零件、合金骨架、机油,都开始漂浮在太空中。   机甲身后,仍然有源源不断的光束炮,向他们发出追击。   最先砸中飞船窗户的,是刀锋的手腕结构。   “飞船已进入太空,即将开启跃迁模式,准备进行加速。”   三分钟后,是刀锋熄灭的引擎。   “……飞船加速状态已开启……”   十分钟后,是刀锋的脊索。   “正在寻找可用跃迁区域,请注意引力干扰……”   十五分钟后,刀锋的驾驶舱彻底暴露在宇宙真空里。   兰沉在飞船尾部,和穿着机甲驾驶服的宗霆,隔着宇宙遥遥相识。   兰沉的眼泪扑簌簌落下,他双手握拳,拍击着飞船玻璃,哭着说:“……你快逃啊!你干什么呀……机甲逃生舱还在的啊……”   可永恒沉默而完美的真空,永远无法将他的声音传到另一边。   他看到宗霆在驾驶舱里朝他微微张开双唇,说了句什么,他努力睁大眼睛,隔着泪水,看清楚了那是“对不起”三个字。   然后,最后一束光束炮,冲击向了驾驶舱——   驾驶舱的碎片也拍在了飞船的窗户上。   一阵白光。   在兰沉的眼前,他看着这具曾经在宇宙中成为传说的机甲,彻底四分五裂。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马上!速甜!!莱茵线很快结束了!!感谢在2023-04-28 23:40:11~2023-04-29 23:3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玟杉年 51瓶;悄白 30瓶;雪至夜归人、酸辣椒炒牛肉 10瓶;西八、邶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相爱吧   我们一天看四十三次日落   “宿主?宿主?”   系统52996的声音像清脆的铃音。   兰沉大梦初醒一般, 被脑海中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惊了一惊,然后才回过神:“……怎么了?”   “你发了很久的呆了,你没事吧, 宿主?”   系统52996关切地问。   兰沉:“……没事。”   他有些低落,眼帘垂下, 眼前好像依然能看到宗霆沉默如海的黑色双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知道宗霆不会死,可却依然有些……不舒服。   他问52996:“宗霆那边的剧情进度到多少了?”   52996:“96%,还剩最后4%的剧情点。”   兰沉:“……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早点做完这本书的任务。”   52996:“对呀,宿主,你加油,等你完成这本书,我就去帮你申请看看能不能再次使用‘遗失的玫瑰’, 如果剧情点判定成功,说不定你不用完成另外三本就可以回现实世界!”   兰沉总算稍稍提起精神, 他弯弯嘴角,对系统道:“好。”   “嗯嗯, 宿主加油加油!”小系统快乐地鼓舞他。   兰沉的觉知仿佛这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他微微动了下眼帘,看向自己周围的环境:他坐在一辆低速行驶的飞行车上, 旁边坐着陆昂。   窗外, 是人鱼星静谧美丽的夜色, 蜿蜒的灯火像是一条铺设在地面的星河, 流波闪烁,海岸线带着莹莹蓝光的边缘, 镶围着岸边小镇。   一小时前, 他们的飞船降落在人鱼星。   从帝都星所在的伯利恒星系到人鱼星所在的仙女座大星云, 距离整整767万光年。   这样的距离,即使放在宇宙尺度中,也足够遥远到突破时间维度。   767万光年意味着,当他们在人鱼星的夜空下,仰头寻找伯利恒的位置时,在夜空中看到的那颗明亮的星星,是767万年前的伯利恒,而不是他们离开时照耀的那一颗。   巴伦·菲兹没和他们一起来人鱼星。菲兹大公已被池皎传唤,菲兹家亦遭到威胁,他必须留在帝都星保护他的家族。   但是,他联系了自己早年移民到人鱼星上的朋友来接应他们。   青年名叫德比,一头姜红色短发,皮肤黎黑,神情和悦,从星际港口把他们接上了车,正要载着他们前往安排好的住处。   他给他们两个人安排的房子就在小镇海边,是一套单层的民居,屋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应陈设都很完备,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陆昂膝盖的伤在飞船上经过简单处理后已经好了很多——他是Alpha,又年轻力壮,身体自愈能力惊人,只这么一会儿时间,就又可以一瘸一拐地行走了。   因为他们到的时候已是深夜,德比联系的医生要明天早上才能过来,所以两人简单洗漱过后,就去卧室休息了。   这套房子只有一间卧室,他们也只能躺在一张床上。   陆昂关了灯,和兰沉各自枕着一个枕头,手仍紧紧攥住兰沉的手心不放。   黑暗中两个人的呼吸声清晰无比。   因为在一张床上,一点点动静都能被对方发现,兰沉才刚翻了个身,陆昂就迅速出声:“睡不着吗?”   兰沉轻声说:“……没有。”   陆昂在黑暗中握紧他的手。   其实真正睡不着的那个人……是这个年轻的Alpha。   一天之内,陆昂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从高高在上的王座上跌落,来到一个767光年外的星球,从拥有一切到一无所有。   陆昂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精疲力竭,可以很快睡着,但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全是池皎微笑的红唇,这两片嘴唇在说话,在告诉他:“陆昂,你以后就是个庶人了。”   陆昂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的名字会和“庶人”这个身份联系在一起。   当陆昂在池皎面前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他心里其实一片坦然。   他什么都不害怕,也不觉得失去太子的身份能对他造成多大的困扰,大不了抛下过往一切,学着做一个普通人。   至少他不会再放开兰沉。他已经尝到过两次失去的痛苦,他不会再让自己去尝第三次。   可是……当真的冷静下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迷茫。   他好像突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生来的使命就是统治帝国,继承尤里乌斯家的皇权,做群星的君王,可当这一切从他身上被剥去,他恍惚间觉得,他成了一艘没有锚点的,在风暴中四处流离的船。   陆昂双眼放空,有些微出神。   四下寂静,夜色中有不远处海潮冲刷海岸的声响。   兰沉又转过身,在黑暗中看向陆昂被窗外星光照得微微明亮的侧脸。   他还不知道陆昂为他放弃了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年轻的Alpha是那么的疲惫和脆弱。   这都是为了……他吗?   他轻轻开口:“陆昂。“   陆昂转过头看他:“怎么了?”   兰沉回握住他的手,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强自镇定。   他好像还是害怕着,陆昂会像上一次那样伤害他。   兰沉在黑暗中回握的力道其实只有一点点。   却也足够让陆昂分外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少年手指柔软,指腹光洁温暖。   可陆昂那双曾经养尊处优的手,现在却已伤痕累累——指甲盖都翻出好几个,手心中全是斑驳的擦伤,指尖已结出厚厚一层血痂。   哪怕经过医疗修复仪治疗,这些伤也仍然触目惊心。   那么疼……陆昂是怎么忍下来的呢?   陆昂的手心汗津津的,结痂的伤口质感粗砺,兰沉不敢用力握他,只是将手指扣入他的指缝。   “……疼吗?”兰沉小声问。   陆昂的呼吸一下加重。   他问:“你是在关心我?”   兰沉安静片刻,随后才把头往陆昂的方向挪过去一些:“嗯。”   陆昂的目光,在黑暗中落到兰沉沉静漂亮的面庞。   在窗外星光微弱的光芒下,兰沉的脸秀美洁净,仿佛在发光。   他还是那么漂亮。   一如陆昂初次见到他时的模样,一如在西里亚的那一夜,他亲手为他加冕,看到少年的月光下,美如安静的海洋。   原来那时,他就已为他心动到无法自持。   原来他还有保护他不再受到任何伤害的能力——在他那么多次地伤害过兰沉之后。   陆昂想,这就是他的救赎了。   为这,即使是死亡,他也心甘情愿。   他伸出手臂,把兰沉抱到怀里,好像揽着自己的船锚。   从此以后,这艘船就有了自己的锚。   他对兰沉说:“我不痛。”   兰沉没说什么,两个人第一次如此平和相处,往日那些针锋相对、负气相争,现在想想,都似恍如隔世了。   他靠在陆昂肩头,陆昂呼吸间的热度都沾在他的发丝。   年轻Alpha侧过脸,在他的眉心轻吻,然后道:“早点睡吧,明天我们去看海。”   兰沉点点头,与陆昂相拥而眠。   心脏跳动得越来越缓慢,两颗心脏共享着同一个平静而坚定的频率。   这颗星球上,夜色温柔如许。   次日一早,德比找来的医生就来到住所,帮他们诊治。   他先是帮陆昂看了膝盖上的伤口。   陆昂身上最严重的伤就是被池皎用狙击光束枪射穿的膝盖,但好在处理及时,不需要进行手术就可以用医疗修复仪促进愈合。   医生帮他在伤口上覆盖了绷带。人鱼星上的医疗技术和莱茵大为不同,这里往往并不依靠多么先进的医疗仪器,而是由医生选择不同的药品材料进行治疗。   人鱼星上最大的药物原材料就是人鱼。   人鱼是这颗星球的原著民,他们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可以用作医疗用途,人鱼的头发、人鱼的眼泪、人鱼的鳞片、人鱼的指甲……大多都经过几万年来的医疗验证,可以发挥许多人工合成药物无法达到功效。   因此,早年间人鱼星经常遭受不同星球的劫掠。许多人鱼都被残忍谋杀,身体的不同部位被流通贩卖,导致一桩又一桩血案的发生。   可是后来,很多买家们发现,这些被屠杀的人鱼“药材”都含有毒素,使用后反而会加重病情的恶化。   许多使用者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躯体变异,或者陷入某种谵妄,变成可怕的、失去理智的怪物——这被称为“人鱼的诅咒”。   原来,只有人鱼自愿给予或者交易的“药品”,才不会含有毒素,能够发挥出真正的效力。   人鱼的贩卖潮从此渐渐平息,贪婪的星际商人们便把目光,移到了人鱼星这颗星球上。   人鱼星风光秀丽,和恒星距离不近不远,几乎没有四季,气候温和舒适,星球上没有大陆,全是大大小小的岛屿,自然条件十分优越。   于是星际商人们开始对人鱼星进行商业开发,发展旅游路线的同时,也带动了人鱼星上各类医药原材料交易的繁荣。   商人们向人鱼开出的收购价格不菲,人鱼们自然也愿意和外来商人们交易,于是便有越来越多的星际旅客,都来到人鱼星度假和修养治疗。   人鱼星可以说是宇宙中最让人向往的观景圣地了。   许多莱茵公民,人生愿望就是攒够足够多的钱来人鱼星旅行。   医生帮陆昂敷完药,又给兰沉做了几项检查。   尽管陆昂已经告诉过对方兰沉的病情,但医生做完检查后,脸色还是有些忧虑。   陆昂心里一沉,问:“他怎么样了?”   医生收拾着仪器,斟酌道:“尘埃辐射症……这个病,他现在的状况不太乐观。我觉得你们最好做好准备,就算在人鱼星,这也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治好的小毛病……”   陆昂道:“那就是说,有治好的办法。”   兰沉握住他的手,沉默地看他。   医生皱皱眉头,看向兰沉:“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人鱼心。如果你能找到一条自愿为你献出心脏的人鱼——”   陆昂:“怎么找?”   医生摇头:“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这几百年里,都没有多少例人鱼自愿献出心脏的事情,大部分你们能见到的人鱼心,都是他们通过非法杀害人鱼取得的。你们难道没听说过,莱茵帝国的那位皇帝,就是因为用了人鱼心才——”   “好了好了,”德比惊悚地制住这位医生的话头,“这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您就别提了,您看可不可以给这位病人开点药方什么的,缓解一下他的症状……”   然而陆昂的脸色已经难看到吓人。   ——医生并不知道,他面前坐着的,就是传说中那位“莱茵皇帝”的唯一子嗣。   医生奇怪地看了德比和陆昂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反应会这么大,道:“我会给他配一点药剂,你们等会儿来我的诊所取药吧。”   “好,多谢医生,我等会儿开车过来。”德比赔笑道。   医生点点头,起身走出客厅,德比忙追了过去,在医生后面点头哈腰地说着些什么。   兰沉见陆昂脸色仍然难看,便没有再提起刚才医生所说的事情,只是淡定地安慰他道:“没事,没有人鱼心也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   “不要再说这些,”陆昂打断他道,英俊的脸上眉头紧锁,目光却无比坚定,“我会想办法。”   兰沉:“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陆昂斩钉截铁道。   他站起身,松开兰沉的手,“你等我一下,我去找那个医生问点事。”   兰沉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又有些担心他是还在为医生刚才的话生气,说道:“他说那些也是无心之过,他不知道你是——”   陆昂顿了下,低头向他解释道:“不是因为那些。我父亲的事情,我早就已经听惯了,他说的就是事实。”   陆昂拍拍他的手,让兰沉放心,随后才跟着德比和医生离开屋内。   德比正和医生在院子里交谈,陆昂从走廊上走近,便听见德比在说:“……先生,这医疗费,能、能分期吗?”   姜红色头发的青年满脸通红,局促地搓搓手指:“……我也没想到价格会那么高呀,现在是实在是没那么多现金……”   医生叹气道:“治疗尘埃辐射症的药物可都是用的人鱼原料,价格当然和普通的药物不一样——但是我的诊所不接受分期,病人没有人鱼星医保么?”   姜红色头发挠了挠头,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样:“哎呀,医生,你就当是帮帮忙……”   陆昂大步走了过去,机械义肢的落地声铿锵有力,惊得德比一跳,转头向他看来。   “殿——”   陆昂伸手止住他脱口而出的称呼,对医生道:“医疗费用我会付清。”   他低下头,打开光脑,划开自己的账户,准备给医生转账,手指却在划到账户页面时突然一僵。   ……他名下的所有账户,都被关停了。   包括他私人的、皇室名义的、还有狄奥多西家族名下的信托账户,全都变成了灰色。   陆昂在德比期待的目光中,黑着脸关掉光脑。   池皎确实是想对他赶尽杀绝。   让他彻彻底底地身无分文。既没了身份,也没了资产。   陆昂:“……我进去拿点东西。”   他转身就走,进入屋内,找出那套被他丢在角落里的、带血的储君礼服。   兰沉坐在沙发上问他:“怎么了?”   陆昂一言不发,径直拿着衣服就走。   他走到院子里,把衣服扔进德比怀里:“把扣子拿去卖了吧。”   德比接过礼服外套,闻言将外套一抖,这才看清楚,原来这件礼服的扣子上,镶嵌的都是沉甸甸的黄金和宝石。   他哪里见过如此多昂贵精美的宝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哦!好、好,我等下就去……”   陆昂又解下自己手腕上的最新款光脑:“这个也拿去卖掉。”   德比傻乎乎接过光脑:“啊?可是,您、您不打算用光脑了吗?”   陆昂深吸一口气,“我去换一个别的。”   德比恍然大悟,收起陆昂的光脑揣进口袋:“好的,我会尽快帮您把光脑卖掉。“   陆昂看向医生,道:“这些应该足够支付医疗费用了。后续的款项我会想办法。”   医生好奇地打量着德比怀里的那套礼服,明白过来陆昂的身份非比寻常,忙道:“哎呀,您这,这是……”   陆昂问:“人鱼心,您能帮我买到吗?”   医生表情惊愕,被陆昂的话吓得后退一步,赶紧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人鱼心不是随便就能买卖的东西!这是违反本地法律的!”   陆昂握拳:“如果,有人能在莱茵帝国弄到人鱼心,就说明它同样也可以在这里被买到。这里是原产地,不是么?”   医生道抽一口冷气,目瞪口呆:“但是您要知道,通过非法手段获得的人鱼心,会有什么后果!”   陆昂沉默下去,英挺的侧脸在屋檐的阴影中显得忧郁而阴鸷。   良久,他才低低开口:“如果这是最后一个办法能让他留在我身边的办法,那无论有什么后果,我都会选择这么做。”   医生被他话语中的决绝震慑,噤声不语,目光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的诊所不提供这种非法购买项目,您要是、要是实在有意向,可以托人去地下黑市打听打听……”   “好,我知道了,谢谢。”陆昂颔首。   这天过后,陆昂很快收到了德比帮他换来的现金。   虽然那几颗纽扣所用材料都很贵重,但地下流通市场压价严重,除非是有确切来源和证书的珠宝,才能获得较高的出价,否则像这种来源不明的物品,一律当成赃物处理,出价也被压得很低。   哪怕这几颗扣子才是真正出自皇室工坊的器物,也没有卖出应有的价格,只是材料价而已。   现金付完医药费后所余不多,只够他们两个人开销。   陆昂人生中第一次,有了捉襟见肘的感觉。   好在,他们所在的岛屿并不是商业化区域,生活成本没有一些商业旅游景区那么高,这笔钱还算经用,足够覆盖他们日常所需。   陆昂真的在学着适应普通人的生活。   他换上了廉价光脑,穿着普通衣物,简单的白T恤和长裤、球鞋,依旧显得英俊不凡,难掩一身贵气。   他们在那边住了没几天,就有不知道谁家的小人鱼偷偷往他们房子门口塞求爱信。   兰沉在门口发现了这封信,信纸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出自人鱼手中。   因为没写收信人,他便拆开来看,然后才发现这是一封人鱼写给陆昂的情书。   ……他虽然看不懂人鱼们使用的文字,但他至少能看懂信上画的那个爱心和陆昂的Q版小人。   他赶快把信拿去给陆昂看。   陆昂在后院里修理一辆二手自行车。他盘腿坐在草地上,自行车链条生锈,他在给链条上油,手上都是黑乎乎的油污。   兰沉便帮他把信放到自行车座上,道:“你看看,连人鱼都喜欢你。”   陆昂挑起眉毛:“我没和任何一条人鱼说过话。”   兰沉摇头轻笑,坐到陆昂身边,趴在自行车后座上,道:“这说明……你都不需要和他们说话,人家就被你迷倒了。陆昂,原来你是个万人迷!”   陆昂瞪他一眼,把脏乎乎的手往他身上擦,兰沉忙躲开,又被陆昂擒住,按到草坪上,Alpha高挺的鼻子都快抵到他的脸:“我万人迷?我万人迷,嗯?”   “那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有没有喜欢我?”陆昂逼问他。   兰沉忍不住笑出声,把陆昂推开:“我那时候,觉得你是个——”   “是什么?”   “觉得你是个大混蛋!”   兰沉哈哈大笑,两眼弯弯,用肩膀撞开陆昂想逃,马上又被陆昂按住,这次彻底把他的肩膀和领口都弄脏了:“你就光觉得我是混蛋?我有这么讨厌吗?”   兰沉连连点头,一边说着“我的衣服!”一边用手挡住自己的脸,防止陆昂还想在他脸上抹车油,笑道:“你不知道,你那时候有多混蛋,你把我抓去行宫,还骑马故意吓我……”   陆昂停下动作,他安静地看着兰沉,双眼比背后的天空更蓝。   他认真地说:“对不起。”   兰沉松开双手,露出一双清澈无比的杏仁眼。   眼睛里倒映着蓝天、白云,还有陆昂的脸。   他微微愣住,讷讷地说:“没、没什么啊……都是小事,过都过去了……“   陆昂凝望着他的双眼,将他看了又看,慢慢道:“要是我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如果他能早点遇见兰沉,早在宗霆之前……如果他能早点意识到,自己如此爱他。   是不是那些争吵、伤害、猜忌、失去,就都不会发生?   是不是他和兰沉,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的回忆?   兰沉坐起身,和陆昂面对着面,他垂下眼帘,轻声道:“陆昂……你就像天上的星星,我只能抬头看着你,却永远也够不到你……星星是不应该坠落的,就算我们早点遇到,我们也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能明白吗?”   陆昂拧起眉头,有点凶:“谁准你说这种话?什么星星不星星,我不想听,我不允许你再说这个——”   他急促地说。   陆昂干脆也不想再和兰沉讨论这个,他比兰沉更清楚,自己早在见到兰沉的第一秒,就已为他坠落。   他站起身,在旁边的水管口洗干净手,把兰沉抱起来:“走,我们去看日落。”   这是他们每天的例行活动,去海边观赏人鱼星的日落。   陆昂骑着那辆修好的自行车,让兰沉坐到到车前杠上,顺着鹅卵石铺成的镇上小路,从坡顶一路向下冲。   海风带着海水的微腥,吹往他们身上。   自行车十分颠簸,兰沉只能紧紧攀住陆昂的脖子,陆昂弓起身,脚下蹬车,转过头勾起嘴角看着兰沉,蓝眼睛是大海的颜色。   他们在海风里完成一个吻。   自行车向下飞驰,沿路是白色的墙壁和蓝色的屋顶,还有开满的花团湿云,前方是逐渐染成粉紫色的天空,与簌簌涨落的海潮。   从海边吹来的晚风,吹起少年人洁白衣角,鼓动年轻而炽热的胸膛。   他们抵达海边,坐在海岸线平台的石头长椅上,肩靠着肩,一起看着紫色的日落。   晚风温柔,垂暮的恒星倒映在海面,化作千万道粼粼波光。   天空泛出干枯玫瑰般的粉紫,云彩堆叠成融化的花瓣,金色霞光穿过云层,照在兰沉的眼睫。   他的睫毛都泛作金黄,在晚风中轻轻颤动。   “……帝都星上都没有那么美的日落。”兰沉在海风中说。   “那我以后就天天陪你看,”陆昂道,“我们一天看四十三次日落。”   兰沉听懂了他的话,他抬起头,看向陆昂,眼睛明亮又净透,微微笑着说:“可是陆昂,我一点也不觉得难过。”   “我感到非常、非常的幸福。”   兰沉看向他的皇子。他从天上攥住的星星。   他的皇子有着世界上最好看的蓝眼睛,黑发蓝眸,英俊得像一场美梦。   他吃过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才拥有的,那么一点点幸福。   足够让他心满意足了。   陆昂转过头,蓝眼睛深深望向自己的恋人。   眼底深处,是无尽的爱意汹涌。   他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爱他,胜过他在这世界上所能拥有的一切。   陆昂靠近兰沉,想要亲吻兰沉颤动的眼帘。   兰沉也抬起头,自觉迎接一个吻的落下。   可是——   就在陆昂的嘴唇碰到兰沉的前一秒,兰沉突然捂住嘴,呕出了一口鲜血。   然后是更多刺目的红。   像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红色果实,大片大片地在这具即将枯萎的身体上奋力生长、铺陈。   陆昂惊慌失措地抱着吐血的兰沉,疯了般向医生诊所狂奔而去。   他跑到完全不敢停,心脏已经快跳破胸膛,喉咙里全是铁锈味。   “……你不会有事……你不会有事的…… ”陆昂无措地、仓惶地不停喃喃。   兰沉向他露出一个带血的浅笑,眼睛仍然亮晶晶:“嗯,我知道。”   他被送进诊所的急诊室,医生很快为他进行止血、血液检查和输血。   陆昂都快疯了,他犹如一头掉进尖刺陷阱的困兽,痛苦嘶吼,在急诊室外不停走来走去,直到医生走出急诊室,他冲过去:“他怎么样了,你救救他,请你救救他!”   医生无能为力地摇头:“他的症状已经越来越严重了……你早点准备好……”   “别和我说什么准备!”陆昂大吼,双目赤红,“告诉我,还能怎么救他?!”   医生叹了口气。   “上次跟你说过的人鱼心——你还是没有联系到吗?现在只有人鱼心能救他的命,但后果我就不好说了……”   陆昂恍惚地,垂下双手。   人鱼心……   人鱼心,要一千万啊。   他的命运怎么会走到那么可笑的地步?他有一天会因为区区一千万而愁眉不展,他有一天,会被区区一千万困住,变成一个无能为力的小丑。   ……陆昂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双手。   他到底该用什么办法,才能留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   ……从那标有“第三银河系歌舞剧院”的礁石形建筑向下,要穿过整整三层狭窄的阶梯,和一长段几乎没有光源的曲折走廊,才能抵达深藏于这座建筑地下的私人场馆。   还没有走到,巨浪般的咆哮声和喝彩声就已经隐隐透过水泥墙壁传来。   陆昂跟在前方的那个黑发男人身后,走到一间光线昏暗的接待厅。   房间里放着暗棕色皮质沙发,茶几上堆满烟灰缸和空酒瓶,空气污浊发臭,像在通风口里藏着一只死了三个月的老鼠。   一个穿着灰色西装外套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挑剔地看了一眼陆昂和他的机械义肢:“你就是那个找上来说要当我们拳手的人?”   陆昂不跟他废话,直接道:“我是Alpha。”   灰西装笑了声,拿起酒杯轻晃:“除了莱茵帝国之外,可没有地方还像你们一样喜欢给人分等级,喂,你们那什么测试,到底准不准?毕竟在我们这,一切凭实力说话,不管你是Alpha还是什么东西,拳头硬不硬才重要。”   “你大可以试试。”   陆昂如何听不出他话中的轻蔑意味,但他隐忍着,捏紧拳头,不卑不亢地回答。   灰西装笑笑,招手让身后一个大块头壮汉走上前,“你们过几招,三分钟内,他打趴下你,你就可以走了;你要是能打趴下他,我就让你上场。”   陆昂抬眸,看向面前这个壮汉。   对方似乎是异星混种,有两米多高,体格庞大,手臂上覆盖着一层青绿色硬壳,竖瞳金眸。   陆昂左腿迎上前,双手握拳上提,“我让你一招。”   那混种哼笑一声,捏了下拳头,便朝陆昂冲去!   对方力气惊人,朝陆昂砸过来的拳头仿佛一个小型肉弹。   陆昂闪身躲过,蓝眼睛中闪过一分冷厉,紧接着迅速出招,几拳攻向对方,同时左腿已经飞踢而出。   在拳头砸到对方脸上的同时,机械义肢发动最大动能,增压泵狠狠下压,踢中对方胸口!   那混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直接被陆昂一脚踹得“轰”一声向后倒去,同时鼻子被陆昂砸开,飙出血花!   灰西装惊得放下了酒杯:“这、这么快!”   陆昂收起拳头,指节嘎嘎作响,蓝眼睛里一片嗜血阴郁。   ——莱茵帝国的Alpha,只占帝国总人数的1%,他身上调整过的人类基因,足以让他比宇宙中许许多多的生物都要强大。   “签不签合同?”   陆昂冷声问。   灰西装顿时用看见了摇钱树一样的眼神看着陆昂。   他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混种,越过对方的身躯走向陆昂:“签,当然签!你过来,我给你仔细讲讲我们这边的规矩……只要你肯跟着我,我保证,绝对不会亏待你……”   他油腻又肮脏的手碰到了陆昂的手背。   陆昂紧紧皱起眉头,忍住胃部腾涌的作呕感,没有踢开他。   “我有两个要求,”陆昂道,“一,给我安排能最快弄到钱的场子,二,我赚到的钱,你三我七。”   灰西装马上变了脸色,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可不行,这行就没有这个规矩!向来都是拳手三,我们拿七,我不可能让你拿大头,我拿小头,我吃什么?”   陆昂坚持:“你三我七。”   灰西装也火了:“没有这个道理!你就算是找破天都不可能找到一家场子愿意跟你这个分法,你不想干,那就拉倒,你去找别家,别来找我——”   他故意这么说着。   陆昂到底还是太年轻。仅仅是刚刚提的两个条件,就已经让灰西装猜出了他现在很缺钱,一旦他有了这个弱点,灰西装自然能够轻松拿捏住他。   面对这种人精,陆昂根本不是灰西装的对手。   陆昂猛然怒视对方,捏紧拳头,却半晌都不说话。   灰西装故意道:“……你要是接受不了,你就走……”   陆昂:“——五五。”   灰西装装模作样地说:“什么?五五?五五倒也不是不行,我考虑一下吧,你过几天再来找我。”   陆昂却不肯动,声音低哑:“你现在就给我答复。”   灰西装笑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陆昂,心里已经确信陆昂急需用钱,他完全可以随便和陆昂谈条件了。   灰西装咂摸一下,假装为难道:“……五五,好像也有点不行啊,要不这样吧,四六分,你四,我六,怎么样,皆大欢喜?”   陆昂沉默许久,就在灰西装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这个英俊的黑发青年却抬起头,双眼晦暗阴沉:“……行。”   灰西装笑笑,恭维地捏着陆昂的胳膊,笑道:“好,好!我就是喜欢和你这种爽快人交朋友,你在这儿等会儿,我马上让人把合同拟好给你看……”   陆昂强压下心头怒火,恨不得现在就卸掉对方两条手臂,但他如今在他人篱下,只能无止境地忍耐下去。   灰西装很快拿来了合同,陆昂看了一眼合同,飞快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他用的假名,“Lion”。   灰西装拿起合同,颇为满意地看着陆昂的签名,对陆昂道:“那就这样吧,从明天起,你过来适应适应我们这边的节奏,过几天我尽快给你安排比赛。”   陆昂道:“不需要。”   灰西装早就料到一般看了他一眼:“不需要什么?不需要适应?你想马上就比赛?上了拳击台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还是个新人……”   “我现在就能打,打多少场都行。”陆昂道。   灰西装眯着眼睛笑起来,“行,那就让你试试。今天的,就当是你的……热身赛吧。”   ……   陆昂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人鱼星没有月亮,但它处于仙女座大星云中央,漫天闪烁的繁星,足够照出比月亮更明亮的夜空。   他在门口看到屋子里没有开灯,还以为兰沉已经睡下,就放轻了开门的声音,轻轻转身关门。   ——灯光便在门锁的“咔哒”声响起后亮起。   “陆昂!”   他听到兰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扭过头,就看到兰沉从卧室里跑出来冲到他面前,脸颊红扑扑:“你去哪儿了,陆昂?”   陆昂慌了一下,赶紧说谎:“……去找德比说点事。”   “哦~”   兰沉双手背在身后,陆昂因为慌张,而没有察觉到他眼中的笑意。   兰沉说完这声“哦”之后,便把背在身后的双手捧出来,“陆昂,生日快乐!”   陆昂微微张大双眼。   兰沉手中捧着一个很小的黄色奶酪蛋糕,蛋糕上还插着一根绿色的蜡烛。   原来刚才,兰沉是在背着手,偷偷点燃蜡烛。   蜡烛的烛光在午夜蓝双眼中摇曳。   ——陆昂到这时,才想起,按照帝都星的历法,今天是他的十九岁生日。   他一瞬间都说不出话,心里万千欢喜和百般柔情,都化作炸开的礼花,和澎湃涌来的海浪,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陆昂不禁想:……他怎么会有,这么幸福的一刻?   他的心脏狂跳而悸动,带着整个青春的风暴,让他走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作者有话说:   预估错误,下周一定完成死遁!是真死,不是假死、不是替身。   *四十三次日落:“你知道,一个人感到非常忧伤的时候,他就喜欢看日落……”“这么说,看四十三次的那天,你感到非常忧伤咯?”但是小王子没有回答。——《小王子》周克希译本 第69章 你行你来试试!!   恭喜兰沉陆昂大婚!!   兰沉隔着烛光朝陆昂微微一笑。   他牵住陆昂的手, 说:“来,来,过来,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是什么?”陆昂问。   兰沉笑而不语,牵着陆昂来到房子后院, 小草坪上铺着野餐垫,放着一些水果和食物。   兰沉蛋糕放在野餐垫上,借着烛光,从旁边的手提袋里拿出一瓶水。   “你以前一直喝的那种水……”兰沉表情充满期待, 把手里的塑料瓶放进陆昂手心,“我在镇上的杂货店里看到有在出售,这里是原产地,比帝都星上便宜好多!”   陆昂哑然,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塑料瓶。   ……这不是真正的蓝洞水。蓝洞水采集自人鱼星上的蓝洞山泉, 只能用琉璃瓶储存,否则就会变质。   所以这种用塑料瓶包装的“蓝洞水”, 大多是人鱼星上的商贩,用来欺骗外星旅客的廉价仿冒品。   陆昂在他的十九岁之前, 从来都只喝从人鱼星上经专列运输至帝都星的蓝洞水。   他甚至不知道别的水是什么滋味。   可是现在,他竟然也逐渐习惯了喝最普通的几分钱一瓶的清水。   他从没想过, 原来兰沉一直替他在乎着这个。   ——可兰沉却不知道, 他精心为陆昂准备的“礼物”, 根本就不是蓝洞水。   它如此低廉, 若换做以前的陆昂,他一定会对此嗤之以鼻, 甚至看都懒得再多看一眼;可现在陆昂拿着这瓶水, 却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贵重的礼物。   这是一颗笨拙却赤诚的, 恋人的心。   它比陆昂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都要珍贵。胜过千万颗闪烁的钻石。   兰沉道:“你喝喝看,味道和帝都星上的一样吗?”   陆昂点点头,拧开瓶盖,自如地喝下一口,舌尖全是劣质糖精的甜味。   人造香精模仿着蓝洞水特殊的香气,在他口鼻间充溢不散。   陆昂神情自然地咽下这口水,说:“……是一样的。”   兰沉看着陆昂的脸色,心里都快笑疯了。   哈哈哈哈,这可是他精挑细选过最难喝的一款山寨水,他就不信陆昂真能觉得这瓶水好喝。   装,继续装,陆昂,看看你什么时候忍不住。   他故意折磨陆昂,使坏说:“那就好,你喝吧,我不喝了,这个水还是有点贵……我在海边捡了好几天的瓶子才攒够钱。”   陆昂默默听着,心里一片温柔的酸楚,进而有些患得患失的忐忑。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给予兰沉任何他想要的所有,给予兰沉整个世界,像当初他随手赠予那一整座巴比伦花园。   他低下头,握紧瓶身,快要把瓶子都捏扁,轻声问:“……你和我呆在这里,会想回帝都星吗?”   兰沉不解地望他:“为什么想回去?”   陆昂苦笑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兰沉认真地说:“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他抓住陆昂的手,因为在烛光下,没有看见陆昂指骨上淡淡的淤青,“你是陆昂,就已经弥足珍贵了。全宇宙里,永远只会有一个陆昂。”   陆昂定定地望着他,万千繁星都已黯淡,眼中只有这一朵最美的星云。   他何其有幸,能在这短短的一生中,在这片宇宙里遇到一朵属于他的星云。   他们躺在草地上,手牵着手看头顶的星星。   人类的生命在宇宙尺度中实在渺小到不堪一提。   对于人类来说,蜉蝣不过一日生命,而对于宇宙,人类亦如露如电,转瞬成空。   可是……面对着超出人类生命维度之外的宇宙,人在浩瀚深空中所能寻找到的唯一不朽的丰碑,其实正是人们自己。   人类通过相爱而彼此确认,在宇宙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天空中有流星划过。   人鱼星每天都会有流星雨到来。这是这颗星球最美的景象之一。无数的流星像是在天空撒下的糖粒,星星闪闪,钻光粼粼。   “好漂亮啊……”兰沉躺在陆昂身边感慨。   可是这么漂亮的星星,他已不剩下几次再看它们的机会。   陆昂转过头看他,午夜蓝的眼睛在星光下翻着一层幽幽的莹蓝。   他说:“在西里亚的那个晚上也有流星雨。”   兰沉惊讶:“啊,是吗?那天的烟花太亮了,我都没发现……”   陆昂说:“嗯,我一直记得。”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他爱上兰沉的那个夜晚,年轻的、炽热的心脏头一次忘记跳动的夜晚。   至少在山顶上,他在背着兰沉往山脚奔去的那一段路程里,他的爱已热烈到无可挽救的地步。   兰沉像是想起什么,笑了一声扒住他:“你记得你那天跟我说什么吗,你说要买下我……”   陆昂双颊微红,“我、我那时候只是想帮你。”   兰沉:“哈哈哈哈……”   回忆被时间镶嵌,变得甜蜜璀璨。那时候的一切都那么快乐,因为少年人永远没有心事、永远没有苦难,十几岁的年纪,就是人生最好的时光。   陆昂被他笑得心里七上八下,他干脆翻了个身,把兰沉按住,拧着眉毛,“不许笑!”   兰沉还是笑盈盈,双眼比星星更亮。   他笑起来的样子那么好看,眼睫弯弯,嘴唇润泽,陆昂看着他,心神都在震颤。   他忍不住朝他微笑的嘴唇亲了下去。   爱意成诗,吻如暴雨般落下。   仿佛绣球花整朵从枝头坠落。   嘴唇相互触碰,比心脏还要柔软。   兰沉被亲得发出“唔唔“的声音,带着点儿娇气,更让陆昂手心都要出汗。   今夜他们恋爱。流星雨中他们交换一个吻。   年轻的雄狮像在戏耍他的猎物。他用尖牙利爪捕捉到的一头鹿。   他们的第一个吻暴烈又隐蔽,是在变成果核的衣柜里,而今天他们的吻在星空下,在他们一无所有、又热切相爱的夜晚。   舌尖撬开齿列,顶刮上颚,带来神经元的一连串战栗。   吻已经点燃,如何能停止。   兰沉在陆昂的怀里被他亲吻,指尖舒服到发软。   陆昂身上的侵略性太强,总让人手足无措,难怪曾有那么多人,曾不自觉向他下跪,匍匐着亲吻他的鞋面。   年轻Alpha天生就有这种进攻的本能,会让人手脚发软,为他臣服。   但他已经不像以前一样,眼里只有自己了。   他竭力忍耐,蓝眼睛晦暗如海,还在可怜巴巴地征求兰沉的意见,寻求兰沉的同意:“……我可不可以……”   兰沉本来被亲得直哭,看到陆昂这幅模样,忍不住都笑出了鼻涕泡,抱住年轻Alpha已然宽阔的肩背,把下巴扣在陆昂的肩头,已是无声默许。   陆昂的吻落在他眉心。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微不足道,是宇宙中的蜉蝣一梦。   大人们总是讳莫如深地嘲笑这一切,大人们恨不得摒弃所有他们是孩子时也喜欢的东西,关于美与爱,石榴红的心脏,融化苦难的雪和眼泪,握紧拳头,气冲冲撕开画布,告诉孩子们这是不允许的。   如果孩子们告诉他,我拥有一朵自己的玫瑰,我用星星的名字给我的玫瑰命名,大人只会生气,告诉孩子他们多么不切实际。   可是对于少年人来说。爱才重要。脆弱才重要。   宇宙不知道。   连星星也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心脏是人身上最强壮的肌肉。心脏以其强韧有力的肌带从心室泵血,每分钟七十余下,无止无息,直至死亡。   后来记忆只有一片混乱。兰沉的记忆就断层在那里,就像喝多了酒,理智、意识、自尊都恍恍惚惚濒临破碎。   后院的野餐垫翻了,东西都被弄乱,没人想去收拾,也没人还有那个心情收拾,任凭流星雨在头顶坠落,全星球的晚风,都吹不进他们眼底。   兰沉:……我错了,我真的不应该挑战纯情男大学生。   世界上最不能小觑的,就是纯情男大学生的战斗力。   兰沉趴在床上泪流满面,头一次这么悲愤欲绝。   惹得系统都看不下去,出来安慰他:“宿主,宿主,你要坚强!”   兰沉:“……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知道被Do七次是什么感觉吗!!你根本就不知道!!”   52996:“是、是……飞一样的感觉?”   兰沉:6   他含恨关掉系统,看到走进房间的陆昂时,眼神都带着下意识的惊恐。   陆昂也被他惊恐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都烧红了,年轻的Alpha说话磕磕绊绊:“我、我我给你弄了点吃的……你肚子饿了没?”   兰沉:谢谢,已经吃……吃饱了。   他不说话,有些惊慌地躲进被子里,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杏仁眼,搞得陆昂脸上更加通红,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陆昂手足无措,只能先说:“对、对不起……“   兰沉:呵,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欲语泪先流,在床上翻了个身,不想搭理他。   陆昂很慌,忙走过去:“你还好吗,你怎么样……”   兰沉:泻药,什么都好,就是人顶不住了。   他红着脸,不愿回答,陆昂心里又慌张又欢喜,他忍不住勾起嘴角,又忙压下去,赶紧对兰沉道:“……我出去一下,晚上十二点回来陪你。”   兰沉这才转过头,杏仁眼水汪汪地看着陆昂:“你又要出去吗?”   陆昂手一僵:“——嗯。”   好在兰沉没有问他出去干什么,陆昂也就不用撒谎骗他。   他抓紧时间,在告诉兰沉自己要出门后就乘坐公共交通赶到了第三银河系歌舞剧院,到达地下会所后,灰西装早已在那边等了他多时。   灰西装责怪道:“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快点快点,观众们都在等你呢!昨天你的热身赛很成功啊,今天多了很多买票过来的观众——”   陆昂不理他,径自去更衣室脱下上衣,换成拳击裤,戴上护具,走出走廊时,看到灰西装还靠在墙边等他。   男人手里夹着一根香烟,朝他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都准备好了吧?走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陆昂强行忽略对方肮脏的齿缝,冷着脸,跟着对方走向拳击场馆。   打开那扇紧闭的隔音门,所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嘈杂的人声,便如山呼海啸般扑来——   眼前是巨大而拥挤的人潮,在一层一层倒立金字塔式的观众席最中间,下沉处是方方正正的拳击台。   场馆内广播中传来主持人强作兴奋的声音:“让我们欢迎,昨天表现惊人的新选手——Lion!!”   广播中调音师故意放出一连串激烈的鼓点。   无数的掌声都倾泻到他身上。   陆昂冷冷地抬起双眸,露出带着好几处青紫淤痕、却肌肉健美分明的身躯,机械义肢亮起一阵一阵的蓝色灯光。   有礼花和彩带往他身上扑,好几条小人鱼走上前,接引他前往拳击台。   他走过拥挤的过道,过道两边的观众纷纷发出兴奋的高吼,为他鼓掌欢呼。   这种地下黑拳场馆的气氛总是如此狂烈。在这里,所有人都会退去文明的外壳,成为追逐暴力的野兽。   新鲜的热血点燃神经,理性规训不堪一击。   观众们欢呼着,吹着口哨,拍着手,鼓点敲击,每个音符都响在大脑皮层,引发爆炸。   陆昂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竭力忍耐着他本该无比厌恶的这一切。   直到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拍在了他额头,又很快掉下。   陆昂低头一看,是一张面值仅仅十元的纸币。   他停下脚步,午夜蓝双眼冰冷到像是冻结。   两边的观众们还在高呼,注视着他凝滞的身躯,高声道:“走啊!上台!怎么不上去!看什么呢!!”   陆昂低着头,看着这张纸币,眼神几乎要将它点燃。   他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冲上去杀了这里所有人——   可他最终只是,慢慢俯身,伸手捡起了这张对折的纸币。   于是周围的欢呼愈发热烈。   更多的钱,都被扔在了他身上。   作者有话说:   庆祝陆昂和兰沉新婚!!这章留言都发小红包23333感谢在2023-04-30 23:45:34~2023-05-01 22:5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欲星移 36瓶;不困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疯了的暴君   他嫉妒得快要发疯。   陆昂身形修长匀称、上肢肌肉紧实分明, 完美得仿佛古典时代赫利俄斯的大理石雕像。即使带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的拳击护盔,也依旧是挡不住的英俊。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条机械左腿。   机械义肢由极为昂贵的生物合金制作而成, 一层层合金结构连接精巧,罅隙间隐隐有蓝光透出, 仿佛有生命一般在他行走间微微翕张。   陆昂并没有遮掩他的这条机械腿。   这条机械义肢,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他是一个残废。   一个站上拳击台的残废……这已足够引起观众们的兴趣。   这些地下拳场的观众全是狂热的好战分子,不管他们在外面伪装得多么斯文有礼, 但一到了这里,气氛中就只剩下原始的好战欲望和嗜血的欲渴。   他们已经见惯了这拳击台上形形色色的选手,不乏有各种外星人、异星混种、改造人类站上这个四方台——但一个残疾人?   他不是来找死,就是有足够的资本和实力。   所以陆昂昨天甫一登台,就备受关注。   而在他轻轻松松就击败了这里好几位初级拳手后, 他的人气便火速上升。   观众们大呼过瘾,纷纷打听他的名字, 今天有很多人,都是专程过来看陆昂的正式比赛的。   灰西装自然乐见于此, 连夜开盘,拉大赔率, 促燃观众们对陆昂的期待, 一时之间赌池金额达到了近期的高峰。   那些在陆昂身上投注的观众自然对他多有期许, 指望着他能替他们赚一笔大钱, 许多人都在陆昂经过时用喇叭大声喊着陆昂的名字,这既是鼓励, 也是威胁。   漫天纸币和礼花碎屑飞落如雨, 掉在陆昂身上。   陆昂站在走入拳击台的阶梯前, 握紧双拳,看着这些掉在脚边的纸币,午夜蓝双眼缓慢而用力地,眨了一下。   像是在用这一个眨眼,忘掉自己过往所有的骄傲和自尊。   他只觉耳边轰隆作响,反应了半晌,才分辨出那是他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这一张,是一千万的万分之零点一。   这一张,是5/1000000……   他强忍着震耳欲聋的心跳,弯下腰,把这些钱一张一张地捡了起来。   这双曾经高不可攀、贵不可言的手,却在从地上捡起他最嗤之以鼻的东西。   他把这堆肮脏的纸币仔细叠好,交到旁边一位打扮成“福尔图娜”女神模样的小人鱼手里。   “帮我收好。”他道。   小人鱼用银色的眼睛笑盈盈看着他,点点头,然后便想在他手上印下一吻——这是福尔图娜女神赐予拳击手的幸运之吻。   陆昂却不愿以被祂亲吻,迅速抽开手,目光看向拳击台。   他走上拳击台正中央,主持人笑容满面地迎向他,热络地想要用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却被陆昂冷冷躲开。   主持人很会看眼色,被陆昂这样落了面子也没有冷场,而是打了个哈哈,又笑着开始向所有人介绍起陆昂。   场馆顶端的四个大屏幕上,特写镜头中拍出陆昂冷漠如同霜雪的眉眼。   一双午夜蓝眼睛冰冷而疏离。   仿佛周围嘈杂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随着主持人的介绍结束,陆昂今天要挑战的对手也走上了拳击台。   因为他是新人,所以灰西装给他安排的是踢馆赛,今晚,他要和几名中级拳手打车轮战,他必须连续战胜三名中级拳手,才能拿到奖金。   他的第一位对手是来自于织女星系的厄温图斯星人。   厄温图斯星人外形近似于人类,但他们拥有比人类坚实得多的皮肤和手臂上凸起的棱甲。   在这种地下黑拳比赛中,为了追求拳拳到肉的刺激,拳手们都不会佩戴厚实的拳击手套,而仅仅是套着单薄的护指。   因此,陆昂费了比之前更多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的拳头,攻击到对方的要害,在对方坚韧的皮肤上砸出一个凹坑。   他击败对方时,脸上已留下对方的拳风划上的擦痕。   他犹如一头处决猎物的雄狮,用膝盖死死扣住对方咽喉,眼神暴虐而冷戾,攥紧拳头,高举手臂,将最后的一拳重重砸落!   厄温图斯星人的鼻梁登时飙血,鼻骨被他打断,脸上猩红一片。   这样的血腥场面,更加激起观众的兴奋,场内顿时喧哗起来,观众们大吼鼓掌,鼓点密集如同暴雨。   陆昂被主持人组抓住手腕,向所有人宣布他的胜利。   年轻的Alpha脸上戾气未消,被肉搏战激发出Alpha争强好斗的野蛮天性,颧骨上的伤口滴落一滴鲜血,犹如刚刚生啖猎物的血肉。   ……他已不知不觉,向着自己最厌恶的模样不断堕落沉沦。   大屏幕上拍出Alpha俊美而凶狠的脸。   映入观众席中一双绿色眼睛深处。   在吵闹的人群中,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金发男人双手插兜,站在看台上,眉眼阴沉地看着场馆中间低陷的拳击台。   “老大……你怎么了?”跟在他旁边的亲信见他脸色不对,疑惑地问。   金发暴徒收回视线,“没什么。”   他将眼帘垂落,放在兜里的双手拿出来搭到栏杆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拳击台上的年轻Alpha。   从他驾驶普罗米修斯号从厉擎的基地逃脱,已经快有一个月了。   他和厉擎的合作算是彻底到此结束。   但厉擎显然不愿意放过他,仍没有对普罗米修斯号死心,还在不间断地派出军队追击他的势力。   这一个月来,他都在和他的自己的人手忙于应对厉擎,不断出没于宇宙中的各个角落。   反倒是帝都星那边的兵力,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么多,也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紧追不舍。   居然连宗霆也放弃了对他的追杀……这更让他不解。   他相信宗霆不是一个轻易会善罢甘休的人,可为什么,宗霆会突然销声匿迹?   出于某种让他心烦意乱的原因,他一直在通过自己的线人密切关注着帝都星上的局势。   据说,他离开基地的那天,皇宫附近有人目击了大型机甲作战。   但这条小道消息被封锁得很死,连他的线人都打听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那天之后,帝国皇太子陆昂·狄奥多西·尤里乌斯和上将宗霆,都没再在公开场合露过面。   同时,摄政王一纸敕令,解除了帝国陆昂之前的宣布的战时警戒状态。   现在帝国政治高层唯一的发言人,只有选帝侯池皎一个人。   这一切都让埃德加无比烦躁。   陆昂和宗霆的消失,对他来说本应是桩值得玩味的好事,但是——也让他完全失去了兰沉的消息。   随着他们的消失,兰沉也仿佛消失了。   他临走前在兰沉公寓门口安装的那个小摄像头里也没再出现过兰沉的身影。   兰沉到底在哪里?他是被宗霆带走了?还是被厉擎抢走了?   每一个猜想都让他心头火起,神经直跳。   他被这些猜想折磨到无法忍受的地步,日复一日饱受妒火的烧灼,快把他的理智都要熔断。   身上的伤势也因此受到牵连,愈合得比以往缓慢得多。   他那几根断掉的肋骨,仿佛仍然扎在他的脏器内,日日夜夜,永无止息地刺穿着他的心肺,叫他在总在午夜梦回的时刻,梦到那双让他为之疯狂的,漂浪的眼睛。   他的。他的。他的公主。他的玫瑰。   就算将对方摧毁,让公主摘下皇冠沦为他的所有物,他也要从枝头折下这朵玫瑰。   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执念,让他发疯,让他走火入魔,中了能将他毒死的毒。   金发暴徒的表情越来越阴鸷扭曲。   他点燃一根香烟,指尖夹着烟,垂落的眼帘在烟雾后微微半掀,观察着台上的拳手。   别人或许不会察觉——   没有人敢作出这种狂野的设想:能在767万光年外,看到这个宇宙中最大的帝国的唯一继承人。   但埃德加却是实打实的,见到过陆昂。   他甚至还笑着按下了那块压住陆昂的横梁。   陆昂的腿,就是被他怀着恶意压碎的。   而陆昂也比任何人都想杀了他。   他的命在陆昂那里,可要价值两个亿呢。   他当然能认得出,台上的拳手就是陆昂。   无论是那双午夜蓝的眼睛,还是那张高傲欠揍的脸。   可是——莱茵的皇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地下黑拳俱乐部?   ……即使莱茵帝国亡国,都不会让他们的储君,沦落到这种地步。   埃德加的嘴边呼出白雾。   他旁边的手下一脸欲言又止:“老大,医生都警告过你好几次了,你现在不能抽烟啊老大!”   埃德加:“我不抽烟,我他妈少活五十年!”   他作势要踹他,那手下忙抱头逃跑,一边跑一边说:“老大,你冷静点,我去上个厕所!!”   说完就挤进人堆里,再也看不到人影。   埃德加弹了弹烟灰,香烟在指尖明灭,目光看向拳击台。   拳击台上,陆昂已经修正完毕,正准备迎战下一位对手。   绿色双眼盯着陆昂年轻雄狮一般的面庞,若有所思。   ……   陆昂在今夜一口气打败了三个中级拳手。   而他付出的代价是脸上的两道伤口,和胸口、背部的大片淤青。   在黑拳这行当里,这已经是算是轻伤中的轻伤了。   他走下台时,所有的观众都在狂呼呐喊,高喊着“Lion!”、“Lion!”,仿佛他就是这个拳击台上新生的王者。   陆昂看也不看那些人因为情绪激动而涨红扭曲的脸,他找到了那个扮成福尔图娜的小人鱼,向祂讨回自己的那叠钱。   小人鱼浅色的眼睛里满是爱慕,几乎都要贴到他身上,周围已经有人朝他吹起口哨。   陆昂眉头紧皱,从人鱼手中几乎是抢过那叠钱,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灰西装办公室。   他从灰西装那里拿到了他今晚打出来的奖金。十一万。千分之十一。杯水车薪。   “就这么点?”陆昂怒气冲冲。   他不敢相信自己一晚上的成果居然只有这么一点。   呵,多可笑啊,十一万,他以前都不把这个数目当成钱……十一万,都买不起他的一颗纽扣。   灰西装摊手道:“啊,这还不少吗?这已经算多了,你还是个新人,这只是你第一次正式比赛,而且投你的人那么多,我都亏了不少呢!”   陆昂拿着这叠现金,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灰西装朝他摆摆手:“年轻人,慢慢来,你现在还没什么名气,级别也不够高,等你能够答应人鱼星上最顶尖的选手,那你的出场费和奖金可就和现在完全没得比了。总之,你还得努力点,知道吗?”   陆昂声音很低:“……我怎么才能和他们打?你能不能马上给我安排?”   灰西装皱眉看他,瞅了眼他泛青的嘴角和颧骨的伤口:“这……你现在还没那个技术,也没那个级别和他们比赛,我就是想安排也不行……”   “怎么才能和他们打?”陆昂重复。   灰西装“啧”了一声,道:“等你积分升高了,我自然能联系别家的场子给你安排。你打赢一场就是一分,打赢五十场,就是五十分,算是中级,一百场,算是一级,两百场,算是特级,只有到特级了,才能和和最顶尖的拳手决一高下……”   陆昂拧着眉毛:“明天给我加十场……二十场。”   灰西装睁大眼睛:“你疯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二十场,你到第十场的时候,随便一个初级拳手都能一拳把你撂倒在台——”   “那就让他们来试试。”陆昂直接抓住他的领口,盯着男人道,“二十场。”   他身上的气息暴虐冰冷,这样盯着灰西装时,居然能让灰西装感到一丝凉意。他从没遇到过气场如此强悍的年轻人,就好像、就好像他在面对着一个——   疯了的暴君。   灰西装有些发怵地吞了口口水:“那行、行吧……明天要是看情况不对,我就给你叫停。”   陆昂松开他的衣领,冷着脸,什么话都没说,拿起钱就走。   他离开地下拳场时,并没有发现,在他身后,一个金发的身影,也静悄悄地跟着他离开了。   陆昂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回到他和兰沉居住的小镇。   轨道车在海滨站台停下,陆昂下了车,脚步轻快。   他脸上的伤都用修复仪处理过,兰沉不会发现他的小伤,而他还给兰沉带了一束他在其他岛屿上的深夜花店里买的鲜花。   会唱歌的百合花。   他走向回家的路,却远远看到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夜色中的海风到底微凉,兰沉穿得很单薄,在路灯下缩着脑袋,怀中抱着一件黑色外套,在那边四处眺望,好像期待着谁的归来。   陆昂脚步一顿。   在他看到兰沉的同时,兰沉也发现了从坡道另一头走上来的他。   他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迈步朝陆昂走来,而陆昂则用比他更快的速度朝他跑了过去。   他们在昏黄路灯下撞在了一起,陆昂一下把兰沉抱到怀里,有些不悦地低声问:“晚上那么冷,你出来干什么?”   兰沉抱着那件黑色的外套,塞进陆昂手里,双眼在路灯下泛出柔和的金光,满带温柔和爱意:“你出门的时候没带外套,我怕你冷。你穿吧,衣服给你洗过了,不脏。”   这是陆昂那件拆去一切装饰的,质地精良厚重的储君礼服。   陆昂心跳的连击都快击裂胸膛。   可汹涌澎湃的爱意,这份足以将他摧毁的爱情,化作的只有一个最轻柔怜惜的吻。   他终于学会了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他亲在兰沉的头顶,把衣服盖在他身上,说:“你穿吧,我不冷。我们……回家。”   两个人挨得如此紧密,他们好像相依为命,在路灯下慢悠悠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陆昂还给兰沉展示那束会唱歌的百合花。   这种外星百合花会记录下上一段周围的歌声,然后反复在花朵中播放旋律,只要把耳朵凑到花朵附近,就能听到百合花的歌声。   兰沉新奇不已,用右耳凑到花朵上听歌,连连发出惊叹。   陆昂则在旁边看着他,蓝眼睛如同沉默的海潮。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路灯尽头。   没有人发现,就在坡道下方一丛藤蔓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压抑而焦灼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他嫉妒得快要发疯。妒火快将他摧毁。   怎么办……他好像还没弄清楚。这种情绪,叫做痛苦。   作者有话说:   好好好,杏生活也来给兰沉送葬啦 !上一章评论区有月亮大师写的AU同人,谢谢月亮太太,求月亮太太火速更新!   =====   感谢在2023-05-01 22:53:04~2023-05-02 21:4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司梵 40瓶;白龙乌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被抛弃了   “……你是谁啊……”   系统52996:“宿主, 有脏东西一直跟着你。”   兰沉:?   他道:“他还没走啊?”   系统52996:“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在你家门口蹲着呢。一晚上抽了二十支烟,因造成空气污染被你邻居举报,早上警察过来找他罚款两百元。”   兰沉:哈哈哈哈。   杏生活, 还得是你小子!   他幸灾乐祸,又问:“《银乱日记》剧情点涨到多少了?”   “60%。”   兰沉“哼”了一声道:“这小子真是油盐不进, 给他一个月时间都学不会自己完成剧情点。”   系统52996:“宿主,快别关心他了,你现在真正的杏生活在外面做嘎,你知道吗?”   “?”   兰沉忍不住按上自己昨晚被陆昂折腾得快要断掉的腰, 惊恐不已:“陆昂他、他这么狠吗……这就是男大学生?我都顶不住了,他还能再去外面做嘎?”   系统52996:“跟做嘎也差不多……他在外面打黑拳给你凑医药费呢。”   兰沉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说呢,他身上怎么那么多淤青,还不肯开灯让我看到。”   系统:“你要看看陆昂的做嘎录像吗?全时空全频段影像播放服务, 无插片广告,可随时点播, 只需10兑换点一次。”   兰沉:“不看不看,要钱的一律免谈。”   系统:“好吧, 那厉擎的要看吗?他最近可忙了,忙着准备弄个大的。”   兰沉警觉:“我看他干什么?让他能滚多远滚多远, 没那个闲工夫理他。”   系统:“……那你前夫的实况转播, 还要看吗?”   兰沉沉默了一下, 他不说话, 握着手里的笔,不知道在想什么。   系统拿捏不准他的想法, 不抱希望地又问了一句:“看吗?”   不过52996本来也不觉得兰沉会真的在它这里消费。   引导穿书员消费兑换点, 只是它的代码架构中被设定好的一个程式, 它也仅仅是按部就班地这么问兰沉几句,实际上早已习惯兰沉的一毛不拔。   没想到兰沉犹豫了一会儿,忽然问:“……要多少?”   52996大惊:“宿主,你被夺舍了?你还是我的宿主吗?快说,你是谁!?”   兰沉:“你最近在看什么小说?是不是有人把《重生后我成了修仙文反派魔尊》给你看了?”   52996委委屈屈:“是52007传给我的……宿主,你真要看呀?那、那我给你打个1折,1兑换点吧……”   兰沉还是肉痛不已,感觉都快要窒息了:“1兑换点?1兑换点?”   他忍耐片刻,心痛如绞:“……看吧。”   系统打开影像功能,给他转播实况。   宗霆呆的地方,已经不是帝都星了。   池皎容不下他,更不会让他好端端呆在军区医院。那天他被宗安提和部下救走后,就被秘密送去了B-898C星。   眼下,他正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宗安提陪在病房外,和医生商量着要不要给他植入全身金属骨骼。   兰沉观察着宗霆双目紧闭的面庞。   这张曾经英俊到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的脸,现在看起来却格外苍白落寞。一只眼睛上还覆盖着医学保护绷带。   “……也没什么好看的,还浪费我1兑换点。”兰沉低声道。   他抓紧笔,眼帘轻轻垂落,挡住眼睛里的一抹亮光。   浓密纤长的睫毛在他脸颊上投下蝶翅般阴影。   人鱼星上生活节奏很慢。   这颗星球仿佛有魔力,能让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停下脚步,融入这里宁静悠闲的生活。   兰沉和陆昂简单吃过早午餐后,就一起去镇上散步。   小镇平凡普通,和人鱼星上千千万万座岛屿小镇一样,拥有大片白色墙壁、蓝色屋顶的低矮建筑,以及坎坷不平的石板小径。   他们在镇上广场的许愿池喷泉边坐下。   许愿池年份已久,喷泉出水口处雕刻着许多粗糙的人鱼石像,但池水清澈见底,池中有许多旅客投下的银币,还有好几条游来游去的小人鱼。   陆昂往水池里扔下一枚银币,正好砸中一条小人鱼的脑袋,人鱼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很快游走了。   兰沉问:“你许的什么愿啊?”   “不告诉你。”陆昂道。   他转过头,午夜蓝眼睛里映着许愿池的碧波,“你没听过么,愿望说出来就不准了。”   兰沉笑他幼稚,陆昂哼了声没反驳,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傲娇。   兰沉说:“那我也要许愿。”   陆昂给他一枚银币,兰沉接过银币,很用力地把银币掷向许愿池最深处,银币掉进喷泉白色的水花里,像是被泡沫吞没。   他闭上眼睛,认真许下一个心愿。   ……如果可以的话,就让他在任务完成后,能够早点回家吧。   经历过无数个穿书世界,见过无数的生生死死,其实不疲倦……那是假的。   他早已疲惫不堪,连灵魂都倍感苍老。   他进入一个又一个穿书世界,每个世界里,似乎都能完美地完成虐渣打脸任务,让渣攻们痛哭流涕、生不如死,可是,他同样也在体验着自己所扮演角色的所有情感。   那些痛苦、绝望、挣扎、希冀、惨痛,都是真的。   他可能是个体验派演员,总能数倍感受到那些角色的情绪。这些情绪一层层堆叠,落在他心上,就像是逐渐积攒的雪,像下水道里日复一日团结的油脂,已让他不堪重负。   有时候往往,恨比爱更消耗精力。所以他只能选择不去在乎,可这些绝望的幽灵,仍然在他心脏上哀嚎。   ——人类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情感呢?   ——放弃不好吗?为什么要坚持?为什么不肯放弃?   ——你不累吗?   总是有声音在他的脑海里问他。   好累呀……兰沉在心中回答。   可要是放弃,他又该去哪里,找到自己的家呢?   兰沉有些茫然地,轻声问着自己。   ……如果找不到家,我还会是谁?   他睁开双眼,看到陆昂的蓝眼睛凝望着他。   兰沉朝他笑笑,“再给我一枚。”   陆昂又给了他一枚银币,“你有这么多愿望吗?”   “嗯,我比较贪心。”兰沉答道。   他丢下第二枚银币。   这次他许的愿望是……再让陆昂做回他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皇子吧。   爱已让陆昂万劫不复。   他终身都将活在痛苦之中。   那至少,让这颗星星,还能亮在夜空里。   ……陆昂和兰沉都不知道。   他们许下的愿望是相反的。   而许愿池的魔法,只会让一个人的愿望成真。   当银币被抛进池中的那一刻,命运即已生效。   喷泉的水流声哗哗直响,溅开细碎清凉的水珠。   他们只在池边坐了不一会儿,头发上就都披上一层氤氲的湿气,旁边游客人来人往,有人在拍照,有人在许愿,他们坐在池边,就好像一对再平凡不过的恋人。   恒星从云层后出现,日光照在喷泉挥洒出来的细细水雾上,光线散射,形成一道漂亮的彩虹。   所有人都惊呼起来,纷纷拿出光脑拍照,而陆昂则扣住兰沉的手,低头给了他一个吻。   吻很轻柔,不再暴烈,不再急迫,是最小心翼翼不过的一吻。   同时也款款深情,无限眷恋。   他们都是少年人的模样,亲吻画面赏心悦目,让许多人鱼都从水面下冒出头,好奇地围到他们身边,红着脸看他们接吻。   兰沉被人鱼看得脸皮有些挂不住,就轻轻推开陆昂,陆昂的嘴唇从他唇上离去,拉远一点距离,嘴角轻轻上扬。   他这样笑着的时候,就是仿佛是阳光下的银弓神阿波罗,意气风发,俊美无匹。   “在这等我一下,“陆昂看到了不远处的冰淇淋车,“我去给你买冰淇淋。”   兰沉点点头,注视着陆昂起身走向广场另一端,安静地坐在原地等他回来。   ……留给身后的视线,一个消瘦到仿佛时刻都能随风而逝的背影。   许愿池的另一面,喷泉雕像背后的弧形水池边缘,有人隔着喷泉的水珠,死死盯着他的身影。   可这个金发的暴徒,却头一次不敢上前。   他居然在真的见到兰沉后,踌躇着无法坦然面对。   他明明想他的公主想得快要发狂,可是,当他看到兰沉抬起的双眼——这双眼睛看着陆昂,写满了幸福。   他从没在兰沉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兰沉在他这里,要么是骄傲的、要么是娇嗔的,可大多时候他只能在兰沉的眼睛里看到对他的厌烦,他都以为兰沉只能是这种模样。   埃德加怒不可遏地想——凭什么?   兰沉可以对宗霆恋恋不舍,也可以用这种眼神去看陆昂,可是他呢?他算什么?凭什么他永远无法拥有兰沉任何充满真心的一眼,他甚至可望而不可及地,碰不到他。   金发暴徒站在人流中,像一阵陷落的洪流。   陆昂拿着一支冰淇淋自人群中出现,兰沉坐在那里朝他招手,笑容越过一个个肩膀和一张张陌生的脸,映在午夜蓝双眼中。   陆昂笑了笑,正要朝他走去,忽然兰沉的肩膀一缩,迅速捂住了嘴,像是吃痛一般地弓起背、蜷缩身体——   紧接着,他的指缝间就溢出了刺目的鲜血。   鲜血像是泼到这幅画布上的油漆,打破了所有轻柔的色泽。   世界在一瞬间褪色,唯有殷红鲜血刺目无比。   陆昂手里的冰淇淋掉在地上。   他朝兰沉快步冲了过去。心跳声震耳欲聋。   可有人比他还要更快一步。   金发暴徒冲上前,抱住了吐血的兰沉,却对上兰沉惊慌睁大的眼睛。   他一瞬间连浑身血液都凉透。   他慌乱无比地把想把兰沉抱进怀里:“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带你去医院——”   却被兰沉用手抵在胸口,推开了他。   然后是陆昂朝他砸过来的拳头。   Alpha揪住他的领口,挟着巨大力道的一拳飞进他眼中画面,他的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微侧过脸避开这一脸,可还是被陆昂的拳头砸中了脸。   直到他连连向后退步的时候,他的意识才回到脑海中,忙看向兰沉。   绿眼睛里满是错愕和担忧。   可兰沉的眼神却从他脸上移开,之后再也没落到他身上……   少年被陆昂抱进怀里,面色苍白,仍在大口大口地呕出鲜血,却努力抬高眼帘,还在向陆昂轻轻摇头,似乎在安慰这个着急的年轻人。   陆昂心神俱裂,抱着兰沉就往镇上的诊所狂奔而去,完全不管不顾,一路惊吓到不知多少行人。   金发暴徒神情恍惚地看着兰沉从陆昂怀抱中无力垂落的手臂,一时之间甚至连脚步都迈不开。   ——兰沉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扼杀了。   那不是厌恶、憎恨、爱慕、惊讶……种种情绪中的任何一种,而是全然的疲惫。   兰沉完全不带任何感情地、疲倦地看了他一眼,就仿佛他是早已褪色的一段旧忆,一双早就穿不下的鞋,一条失去弹性的腕带,乏味而倦怠。   ……他怎么能,怎么能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宁可他恨他!他宁愿兰沉像恨不得杀了他一样看他,都不想见到兰沉这种眼神!   仿佛他完全无法再引起他任何的情绪波动,他被兰沉彻底抛弃在世界之外,毫无留恋地拒绝了他。   他似乎,已经,再也没法从兰沉眼中,看到那种对他十足的兴趣,那种想要征服他的跃跃欲试,那种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乐趣的挑剔……   埃德加尝试着向前走了一步,却发现自己步履踉跄。   他颤抖着手,从胸前摸出一根烟,想要点燃,却发现打火机怎么都打不燃,他打了无数次,却最终只能暴怒地把打火机砸在地上,抬脚朝陆昂的背影追去!   诊所中一片兵荒马乱。   兰沉再次被送进抢救室,陆昂颓然地靠着墙,坐在了地上。   他用掌根痛苦地按住额头,双目因痛苦而充血赤红,颓丧得如同一个向命运祈求恩舍的乞丐,张开双膝,手臂垂落。   ……哪还有当初,那个天之骄子一丝一毫的影子。   那位兰沉的主治医生走到陆昂旁边,叹了口气劝他:“……病人情况在恶化,而且他求生意志不强,目前吃药也不太能阻止他病情恶化,你要尽快做好心理准备——”   “我做什么准备??!我做什么准备!”陆昂猛然抬头朝他嘶吼,眼圈通红,声音却在发颤。   他不会放弃任何一点希望,他那里需要还做什么准备!!他要做的唯一准备就是怎么和兰沉过完这一辈子!   “……尘埃辐射症确实是一个生还率为0的绝症,你看开一点——”医生摇头叹气,正想再劝陆昂几句,却被诊所前台护士的惊呼声打断。   身形高大的金发暴徒面目阴沉,他用手撑住墙,表情都有些扭曲,不敢置信地问:“什么尘埃辐射症?谁?”   “谁?!”他发狂似的上前抓住陆昂,“谁??”   其实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他只是不肯相信。也不敢相信。   ……他的、他的公主,他的……   陆昂又怎么能忍得了他,他像一头被触怒的凶兽,猛然站起来,攥住埃德加衣领就向他一拳砸去!   埃德加亦不甘示弱,满腔恚怒和惊惧都需要找一个地方发泄,分寸不让,即刻挥拳还击。   两人出手都不留余地,根本不相让,仿佛两头失去理智的猛兽相互厮杀搏命,誓要用牙齿咬开对方的动脉血管。   金发暴徒按住Alpha的肩膀撞向墙壁,年轻Alpha就攥住金发暴徒脖颈间的一条金属铭牌吊坠,顷刻勒住埃德加脖颈,深深勒入他的肌肤之下!   埃德加暴怒大吼,陆昂顺势旋身,抬起胳膊肘击重重撞击埃德加那几根断掉的肋骨,发出可怕的闷响,同时又是一拳砸下,砸中埃德加额角!   而陆昂自己也吃了埃德加的一记提膝重击,只觉肺腑都遭到冲撞,心头猛地一震,于是更加怒火熊熊,紧握双拳,又是数拳挥出。   两个身材高大健硕的成年男人打得如此激烈,叫医生都吓得往后退,不敢劝架。   走廊里一片狼藉,不是陆昂把埃德加撞到墙上,就是埃德加踢中陆昂,医护们的尖叫声和报警声响个不停,直到急诊室门口发出“嘀嘀”两声声响——才为这场搏杀暗下了暂停键。   陆昂松开拳头,瞪了埃德加一眼,挣开男人,转身往那辆被推出来的手术推床跑去。   金发暴徒亦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冲向急诊室门口。   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停下。   手术推床上,兰沉面色苍白,但好在没有昏迷,眼帘半垂,眼神干净澄澈。   陆昂一边擦去嘴角的鲜血,一边扶住手术推床,蓝眼睛里一片痛苦难当的忧色。   “还好吗?是不是很痛?”他握住兰沉的手,小心而关切。   同样狼狈的金发暴徒站在他身后几步开外,眼神也悒郁地凝在兰沉身上。   兰沉轻轻掀起眼帘。   杏仁眼温柔又漂亮。   他先是说:“我没事啊……”   紧接着,眼神忽然变得十分警惕,看陆昂的表情也格外冷漠。   他声音都变得很冷:“陆昂,你打的什么主意?”   陆昂反应不过来,无措地回答:“……什么?”   兰沉却用那种冷淡而厌恶的眼神看着陆昂,仿佛他们第一次初见的那天,他扭开头,像不想再和陆昂说话:“……请你不要再来烦我了,太子殿下,我还有很多事要忙,我要去图书馆……”   “我的……我……我没事……”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虚弱的身体无力再支撑他说话,表情懵懂又愣怔,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他又在哪里。   他陷进纯白的床单,像一只在时空的暴雨中被打碎的蝴蝶。   然后慢慢地发起抖……   眼睛里不知道为什么都是泪……   “……你是谁啊……”   他又转过脸,看向已经呆住的陆昂。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2 21:45:38~2023-05-03 18:2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886、大风机关 30瓶;5014124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死遁倒计时开始   10、9、8、7、6……   陆昂的表情就这么凝固在了脸上。   尘埃辐射症对人的摧毁是沉默而又缓慢的。   就像白蚁蚕食着一栋世界世界上最华美的宫殿, 直到廊柱轰然倒塌,一切都化作书中尘埃的刹那,这种侵蚀才会终止。   起初是内脏, 病人会开始频繁吐血,然后是骨髓、血液。最后, 才是大脑。   当记忆褪色的那一刻,死亡的宣告就快要来临。   医生终于走了过来,他害怕地躲开金发暴徒,看了下兰沉的情况, 对陆昂道:“……他应该有些记忆混乱了,大脑皮层和海马体可能已经受到损伤……”   陆昂握住兰沉的手,像剧痛无法缓解,呼吸艰难,大口喘息着, 蹲到了地上。   他靠在兰沉的手术推床边,额头抵着单人枕, 神情凄楚:“你都忘了……都忘了……”   他低声地说着,已痛苦到绝望。   兰沉侧着脸, 沉静地看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脸上会满是泪水。   陆昂伸出手, 轻柔地帮他擦掉脸上的眼泪:“别哭……”   “……我也不知道……”兰沉似乎有些不解, 弄不懂自己脸上冰冰凉凉的是什么, 可下一秒, 他又抬起头,看向他英俊的王子:“陆昂?”   陆昂痛楚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与他十指交扣:“……是我。”   兰沉努力向他微笑了下, 眼神再次空空荡荡。   他又一次不认识陆昂了, 有些怀疑地打量着他,缩了缩肩膀,把手指从陆昂手里抽出来,用那种谨慎的表情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灯光如昼的走廊。白色的墙壁。穿着白色外套的男男女女……   我是在医院吗?他想。   他们又都是谁呢?   他的视线落在面前黑发蓝眸的少年脸上,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紧接着看向了陆昂身后不远处,那个阴沉着脸的金发男人。   一看到那张阴鸷而俊美的脸,回忆就似乎触发了某种保护机制,他迅速掠过对方的双眼,不敢去看对方瞬间心碎的表情。   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他忘记了……   可似乎,记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你还记得我吗?”金发男人却走上前,颤声问他。   兰沉看不懂他为什么眼圈通红,正如他看不懂为什么男人脸上会带着伤,眉骨处的伤口又长又深,把他的眉毛都快染红。   陆昂侧首,站起身,拦住了埃德加试图伸向兰沉的手。   而兰沉也适时找到了保护自己的掩体,他缩在陆昂的肩膀后面,不想去看那个有些可怕的金发男人。   金发男人的动作在看到兰沉躲着他的那个刹那就彻底停住了。   他扶住墙壁,被兰沉的反应打击到神色恍惚。   ……兰沉即使连忘却了记忆,都不肯再看他。   “你带他回去吧,出血暂时止住了,其它的我们也无能为力。”医生在旁惋惜道。   他拿着电子病历,显然已经熟悉陆昂的执着,又补充道:“……不是我们不肯尽力救治他,关键是,他自己没有求生欲,你明白吗?这个病到后期,就只能全看病人自己的求生意志了,能撑多久,都看他自己……”   陆昂闭上眼睛,听着医生的一字一句,有如万箭穿心。   兰沉……   兰沉……为什么会不想活下去呢?   明明他以为……他以为兰沉会朝他笑、会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他,会告诉他“我感到非常、非常的幸福”,他以为兰沉和他在一起,足够快乐。   可原来兰沉只是装着安慰他。   那些他曾经对他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愆,他对他的伤害,他亲手用匕首对兰沉心脏刺下的一刀刀,现在全都一一,加诸在他身上。   他握住兰沉的手轻轻发抖,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力气,不想再弄伤自己的恋人。   陆昂从病床上抱起兰沉,兰沉的身体似乎还留存着对他的记忆,十分驯顺地靠近他的胸膛。   “……我们回家好不好?”陆昂轻轻问他。   兰沉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蓦地又变作慌张,他抬起眼帘,掌心盖住陆昂的手:“陆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快走!摄政王的人从花园里追过来了……“   陆昂愣愣地看着他。   此时此刻,兰沉就像一个人行走在记忆的迷宫里。   这条迷宫走廊黑暗而狭长,四处都是镜子和门,兰沉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前后之分,他只是随机推开每一扇门,走进他过往的回忆。   他像是生活在和当下错位的时空中,独自经历着他们过去经历的一切。   陆昂不由抱紧他,一双眼睛陷入眉骨的阴影中。   警察几分钟之内就赶到了诊所。   他们把强行闯入诊所的金发暴徒抓了起来,男人没有反抗,任凭警察反剪他的双手,在他手腕铐上手铐。   金发男人失魂落魄,像个丢了心的空心怪物。   陆昂带着兰沉回到了他们的家。   他给兰沉换下身上那套沾血的衣服,帮他穿上一件连帽卫衣和五分牛仔中裤,兰沉很配合地抬起手臂、伸出脚,让陆昂帮他换衣服。   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平生第一次伺候别人。   他以前连哄人都不会哄,他自己都还要让别人来服侍他穿衣用膳,现在却开始学着为兰沉打理一切。   他把兰沉带到走廊下晒太阳。   兰沉总是弄不明白自己在哪,说话也一直颠来倒去。   他时而是完全不认识陆昂的那个兰沉,皱着眉头,总是问陆昂“你是谁”,或者用自以为陆昂察觉不到的视线偷偷看他,在陆昂回望过去的时候,又立刻别过头。   陆昂苦笑着说:“我看到你偷看我了。”   兰沉放在膝头的手松开,承认似的:“……你是太子吧,为什么你会和我在一起?”   陆昂直起身,朝他伸出手:“……因为我想认识你。我们可以做朋友吗?我叫陆昂。”   兰沉面露惊讶,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回握住陆昂的手,说:“你好。”   ——看,原来那么简单,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根本就不必针锋相对。   兰沉其实是一个非常容易心软的小孩。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谁对他坏,他自然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无论那个人是谁。   无论那个人,是不是尊贵的皇子。   陆昂借此一点点弥补他们回忆中的一切遗憾。   他和兰沉在这一天相识四次。   有时候,他又是仍在和陆昂互相伤害着的兰沉。   他抬眸盯着陆昂,眼里满是让陆昂心痛欲死的倔强。   他说:“一支箭,十万。你别忘了给我,陆昂。”   陆昂如遭雷击。   他看着兰沉的表情,回想起那天兰沉在他面弯下腰,用近乎跪着的姿态,在他脚下捡起一颗颗药丸。   而那时,他并不知道,兰沉捡起的药是什么……   他居然还踩住了兰沉指尖的一颗药丸,然后看见兰沉抬起头,用那种他当时根本看不懂的眼神看他。   陆昂的五脏六腑都开始抽搐着发疼。   他按住自己胸口,恨不得杀了那个时候的他自己!   他痛到快要发疯了,他真的已经坚持不下去,无法想象自己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这一切。   只有极少数的时候,兰沉才是那个和陆昂相爱着的少年。   风中落日,他靠在陆昂的肩头,小声道:“……好苦。”   “什么?”陆昂低头接话。   兰沉努力让自己笑眼弯弯,抬头看着陆昂:“我这一辈子,过得好辛苦啊。”   陆昂说不出话,怔怔地望他。   兰沉低声:“……为什么要到现在,我们才能在一起呢。”   陆昂抱住他,凄苦地闭上眼睛。   “……不知道下辈子会不会好点。要是我们下辈子还能遇到就好了。”   兰沉喃喃着。   陆昂紧紧抱着他,颤声道:“没有下辈子,你不用等下辈子,你这辈子就会很幸福……”   他竭力安慰着兰沉。   更是在催眠自己。   “……陆昂?”兰沉又开始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陆昂松开他,看见怀里的兰沉已经又变成冷淡疏远的模样。   少年皱着眉,对他道:“你很闲么?”   陆昂终于崩溃。   在陆昂人生的十九岁,他对着岁月中一无所知的兰沉,彻底痛哭失声。   兰沉安静地看着他,眼神时而疑惑,时而又痛苦难当,最后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陆昂年轻又痛苦的面庞。   他是天上最尊贵无匹的一颗星星。   也是为他坠落的,最独一无二的那颗。   太阳落下,人鱼星上的落日已结束。   陆昂要带着兰沉一起去地下拳场。   因为遇到了埃德加·阿斯兰,他知道人鱼星上已经不安全。仅凭当地的警力根本不可能拦得住那个通缉犯。   他不可能再放兰沉一个人在家里,德比也没有保护兰沉的本事,所以只能带着兰沉,一起去见他最不堪的一面。   夜间风凉,他给兰沉围上围巾,戴好一顶毛茸茸的针织帽。   他们走出家门,兰沉发出“呀”的轻呼。   陆昂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见兰沉蹲在门口,正打量着地上的一只小鸟。   灰绿色的小鸟活灵活现,两颗黑眼珠是用黑曜石缝上去的,身上还精心粘着毛茸茸的植绒布料。   兰沉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几下小鸟,嘴角带着笑意,把小鸟捡起来。   陆昂皱着眉:“别捡别人丢的东西。”   兰沉说:“可是,这是我的小鸟啊。”   “你的?”陆昂不解。   “这是有人送给我的,”兰沉一脸确信地说,他把小鸟放在手心,用指尖逗弄几下,很快乐的模样,“虽然好像不记得是谁了……但我记得我以前很喜欢这个的。”   他抬起头,笑盈盈对陆昂说。   ——远处阴影中的男人,颓然地垂下头,痛苦难当地捂住脸。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原来…… 原来他也曾有过机会,被兰沉喜欢。   可是他,永永远远地失去了这个机会。   ……他离那颗金苹果,至死只差毫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3 18:28:54~2023-05-04 12:2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伞子 15瓶;缪晓 5瓶;吃杂粮的 2瓶;戈德里克的玫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死遁倒计时中   5、4、3、2……   命运对陆昂施与的最终酷刑, 是让他亲眼看着兰沉一点点被摧毁。   最后的崩塌来得如此迅疾而有力。几乎不让人有任何反应时间。   就已经将铡刀,重重落下。   在环形列车上,兰沉一开始还能和他说几句话。哪怕那仅仅是独自困在记忆迷宫中的跳跃片段。   然而后来兰沉连说话都磕磕绊绊。他得很努力地去想, 才能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单词,要怎样用舌头和牙齿去发音。   到最后兰沉已经无法说话, 也无法听懂陆昂在和他说什么。   大脑的语言中枢开始退化。   陆昂就像看着一场大火在慢慢烧毁一个世界。   他是观火者,亦是那个跪在火场外的人,苦苦哀求着火焰能慢一点烧尽。   他们下车时,兰沉已只能靠在陆昂的怀里, 被陆昂抱着走进地下拳场。   今天没看到灰西装,陆昂径自带着兰沉去更衣室里换好衣服,然后抱着他走进拳场。   场上气氛热烈,欢呼声、音乐声像是浪潮。   群情激昂,主持人声音洪亮热烈。   灯光都打在他们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看向陆昂。   他似乎再一次拥有了全宇宙的星光。   当他们看到陆昂怀里的兰沉的时候,人们都哄笑起来, 以为陆昂是带着他娇气的小恋人来观看他的比赛。   陆昂把兰沉的帽子拉下去一点,遮住他的双眼, 防止眩目的灯光刺激到兰沉的眼睛。   陆昂沉默着,不向任何人解释。   所有人都觉得陆昂的这个恋人娇气到了极点。   而没有人知道……   他已经不能说话, 也失去了自主意识。他的生命就快要走到尽头, 而拳手却挣扎着, 想要将他挽救。   可一个人的力量, 如何抵得过命运的伟力?   在命运面前,人类微小如同齑粉。   他把兰沉交给昨天那个小人鱼, 让兰沉坐在小人鱼旁边, 离拳击台很近的地方。   小人鱼好奇地看着兰沉和陆昂。   陆昂在上场前, 亲了亲兰沉的额头。   这才是他真正的“幸运之吻”,兰沉才是他的幸运星。   “给我一点好运,”他用额头抵住兰沉的额头,蓝眼睛温柔地看着兰沉,“结束之后我们就回家。”   兰沉懵懂地看他。   这双杏仁眼天真干净得像一个孩子。   他哪里还能明白陆昂的处境。早已无法理解一切。   陆昂一点也不怪他,只是朝他微微一笑,又眷恋地吻了吻他的眼睫。   然后年轻的Alpha转身走上台。   他开始迎战自己的第一个对手。   他的拳头砸中对方的太阳穴,对方倒地不起。他获得了胜利。   刚开始就赢得那么轻松。   陆昂想,兰沉果然是我的幸运星。   台下兰沉眼神好奇,在一堆飞落的彩色礼花里注视着陆昂。   第二个对手紧接着登台。   对方是中级拳手,陆昂这次赢得没那么容易。他被对方砸中一拳,与此同时他的膝盖也撞到了对方的腰腹。   对方摇晃一下,马上被陆昂抓住机会,上前又是极迅猛的一拳,然后在对方后仰的时候,抓起他的胳膊抱摔在地。   对方头朝下摔在台上,十秒之内都无法爬起。   陆昂又一次获胜。   陆昂就像一头最敏捷、凶悍的狮子。他的战斗本能已被彻底激发,逐渐露出Alpha天生凶残的那一面,追逐死亡、鲜血和胜利。   台上主持人举起陆昂的手腕,兴奋地向观众席宣布获胜者。   而在倒金字塔形的观众席最上方——   悬空的贵宾专属观赛室里,一个苗条高挑的身影静静站在窗前,看着陆昂在台上的搏杀。   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身刺绣锦袍,黑发如瀑。   灰西装被好几名荷枪实弹的便衣禁军用光束枪顶着头,瑟瑟发抖地坐在沙发上。   “我们的废太子表现还不错,”池皎的目光落在陆昂脸上,双唇艳红如血,“你觉得呢?”   “啊这、是、是的……”灰西装额头冷汗直冒,浑身僵硬。   一滴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挂在了他眼皮上,可他根本不敢伸手去擦,只能顶着那滴汗,硬着头皮回答池皎的话,心里恨不得给前几天的自己狠狠扇上几个大耳光。   他怎么就没能想到,这个突然找上门来要和他签合同的莱茵Alpha,会是莱茵帝国的太子呢??   他怎么就失心疯答应莱茵帝国的太子让他来给自己打黑拳!   灰西装后悔得欲哭无泪。   他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还能不能活下来。   池皎笑了一笑,慢悠悠道:“陆昂自幼接受训练,能教他的老师都是全帝国最杰出的专家,射箭、击剑、马术、飞行、近身格斗……他样样都很出色,你不觉得,让他对付这些人,有些大材小用了么?”   他对陆昂的能力如数家珍。   灰西装发抖道:“是、是……”   池皎饶有兴趣地说:“把你们最强的拳手叫过来吧,总该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灰西装哪敢不从,忙不迭点头,“我这就去,大人!请您稍等,我、我马上安排……”   池皎笑吟吟看他。   明明是一张笑脸,美人如画,却偏偏叫人觉得无比阴毒。   他又招招手,身旁的一位随侍立刻上前。   “派几个人过去把他带过来。”   池皎看向拳击台下坐着的兰沉。   随侍低头唱诺,利落走出房间。   这名随侍进入走廊,向等在走廊里随时候命的几十名禁军传达池皎的谕令。   禁军们受命,列队向场中走去。   脚步声密密匝匝,井然有序,在走廊中发出闷响。   ——却突然停下。   走廊前方,身形高大的金发男人靠墙而立,上身抵在墙上,两条长腿支在地面,双手插兜,像在沉思旧事,只是被这些不速之客,打断了思绪。   他转过头,面容阴沉,眼神森然。   “去哪?”   他微嘲开口,右手拿走嘴边叼着的一根烟,扔到了地上。   拳击台上。   陆昂已战胜了四名对手,脸上和身上不知不觉也添了几道伤痕。   他用手臂擦去额头汗水,眼神锐不可当。   这种无限制格斗赛不像正规拳击比赛一样点到即止,而更类似于自由搏击,极度凶险和耗费体力,只有一方承认服输比赛才能结束,有时候双方拳手肾上腺素激增,非要打到非死即伤才肯罢休。   陆昂的上一名对手,就是一个不愿意认输的拳手。   陆昂和他缠斗许久,身上的大部分瘀伤都出自对方手笔。   后来对方终于被陆昂击倒,陆昂用膝盖跪叩在他身上,对方的手脚都已经瘫软,却仍然不肯服输,还在与陆昂缠斗。   直到陆昂又在他脸上砸下第二拳、第三拳。   对方才昏迷过去。   台下人声鼎沸。   主持人开始介绍陆昂的第五名对手,是一名特级拳手。   陆昂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   对仿似笑非笑地捏了捏拳头。   比赛再一次开始。   对方一出拳,陆昂就察觉到了这拳来得格外快而有力,他闪身躲过,锋锐的眼神像是一头面对强者的雄狮。   本来就已经消耗了大量体力的他提起精神,认真迎战对手。   他攥起双拳,一拳护在左颊边做随时保护,以左腿做支撑,右腿撑到身后,然后向前滑动带动身体左旋,一拳向对方砸去!   拳脚相交,对方的反应速度极快,爆发力也非常惊人,陆昂必须动用全部的警觉,才能躲开对方朝他扫来的拳脚。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挨中数拳,一拳砸在他眉峰,他眉骨处本来就有一道旧伤,现在立即开裂迸血,粘稠的血液模糊住他的视线。   他被对方锁喉强行拖向地面,对方粗壮的手臂死死勒住他的咽喉。   陆昂面色涨红,额头青筋根根分明,在窒息中嘶吼一声,机械义肢发出亮光,增压泵向下一推,向上跃起,翻身反绞对手!   他当机立断,采用十字固掰断对方手臂,对方因为疼痛而发出怒吼,断掉的手臂被扭曲成一个骇人的角度,另一只手却趁陆昂不备,狠狠砸中陆昂!   陆昂向后倒去,那名拳手趁机而上,又是一拳砸中陆昂的额头。   陆昂立刻抬脚踹到他胸口,顶着满头鲜血,彻底赤红了眼,抬臂砸下数拳!   疼痛和鲜血触发战斗的狂热,两人已变成失去理智的野兽,在台上以命相博。   比赛愈发激烈,叫台下的观众们更兴奋不已,叫好声一阵比一阵响亮,鼓点激切爆炸般涌出。   台上陆昂鲜血淋漓,眉头溅血,眼睫也被鲜血沾成湿漉漉的好几簇,而那名拳手也已在陆昂的全力进攻下奄奄一息,被陆昂拖起那条断掉的手臂,再次摔到地上。   ……他又一次获胜了。   拳击台上年轻Alpha的身影都有些踉跄,可他在一片热切的欢呼中,用通红的双眼,寻找着台下恋人的视线。   他看到兰沉还是安然地坐在小人鱼便上,津津有味地玩着不知道是谁送给他的那只小鸟玩偶。   陆昂喘着气,开始下一场比赛。   他对战第二名特级拳手。   他又赢了。   这次付出的代价是三根断掉的手指,和脱臼的手腕,大腿上被对方的进攻撕裂的伤痕深可见骨。   场下医生临时帮他接上手腕处的脱臼,陆昂摇摇晃晃地开始第不知道多少场比赛。   连续不停的高强度作战,已实在让他精疲力竭。体力高度透支,动作越来越缓慢、也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破绽。   他被对手击中肺腑,整个人向后倒下,紧跟而上的拳头像雨点般落下。   对手的拳头一拳一拳砸在他头上,他遍体鳞伤、鲜血直流,视线已经被血糊得看也看不清东西,他倒在自己的血泊里,身体随着对方拳头的砸落而颤动。   体力已到极限,意识濒临断裂。   可是……陆昂……你如果站不起来……   ……又该怎么救他……   粘稠温热的血液从陆昂的鼻孔、嘴巴里流淌而出。   他努力抬起眼帘,倒在台上,看向拳击台外兰沉坐着的位置——   兰沉就坐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看着他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已跌落至泥淖。   他从云端一路跌到了这里,跌到了漫布鲜血的地狱。   连他自己的模样,也变得丑陋狼狈,不人不鬼了。   而兰沉却还是那么安静,漂亮,天真柔顺得像个梦境。   对手的脚朝着他机械义肢的连接处踩落,陆昂痛到都快失去意识,却死死咬住牙齿,牙根溢血,都不愿发出痛苦的嚎叫。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紧拳头。   骨裂的手指,一点一点,向掌心弯曲。   ……陆昂……你不能死在这里……   你要救他啊……陆昂……   ……你要救他……!!!   作者有话说:   明天感谢在2023-05-04 12:29:04~2023-05-05 17:1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岛本月、迷路的串串香 10瓶;总有刁民想害朕 9瓶;哈哈大王 5瓶;雪月公爵 4瓶;沫兮公子 3瓶;不上岸不改名 2瓶;缪晓、伏笔携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我爱你。   ……1   “大人!”   受伤的随侍破门而入, 一身狼狈地跑向池皎。   池皎的视线从拳击台上移回来,看向这名慌张的随侍:“怎么了?”   随侍附在池皎耳边,一手捂着嘴, 向池皎耳语了几句。   池皎轻轻皱起眉头,抚平袖口褶皱:“……好大的胆子。”   “为大人安全起见, ”随侍低头退后,“还请大人移步。”   池皎“啧”了一声,微微颔首,向后背起双手, “走吧。”   随侍立刻跟在他身后,一屋子禁军牢牢护在池皎左右,跟着他离开房间。   沙发上的灰西装立刻如蒙大赦,瘫倒般滑到了地上,满脸惊魂未定。   呼、呼……他这是、他这是活下来了?   ——他妈的, 他得赶快叫停比赛!!敢让堂堂莱茵帝国的太子给他当拳手,这福气不是他这小场子能享的!!   灰西装的腿弹了一弹, 忙不迭又从地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拳击台上。   年轻的Alpha奋起反击,用尽最后的力气和对手搏杀。   他被人踩断了机械义肢, 机械腿的灯光不再亮起,便用自己的拳头、自己断掉的手, 砸烂了对方的脸。   这场比赛的血腥程度已经超乎所有人意料。   连几条在这里见惯了生死的小人鱼, 都有些害怕地发起抖来。   他踉踉跄跄下台的时候, 已是浑身浴血, 连裁判都握不住他因为满是鲜血而滑腻的手腕。   有人从后台跑出来,告诉陆昂今晚已经不用再比赛了。   陆昂木然地点点头, 拨开那些朝他围过来, 想要为他治疗的医护, 一瘸一拐地走向兰沉。   兰沉柔顺地坐在那边,即使看到陆昂满身是血朝他走过来的时候,眼神也沉静恬然。   他当然不用再害怕了……他什么都不会懂,也再也不用被一切痛苦的回忆折磨。   旁边的小人鱼却被吓哭了。   祂递给陆昂一块手帕,陆昂接了过去,擦掉自己脸上的鲜血,面庞深可见骨的伤口却越擦越明显,露出紫红的沟壑。   他在兰沉面前蹲下,把兰沉抱了起来,兰沉很自然地将双手递给他,用一双杏仁眼打量着这张沾满鲜血的可怕的脸。   鲜血还在滴滴答答地从陆昂的伤口里流出来。   陆昂抱着兰沉,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场馆,去往灰西装办公室。   一路走,一路都是血脚印。   灰西装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陆昂用肩膀顶开门,灰西装坐在办公桌后面,似乎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起来,视线匆匆忙忙从陆昂身上看了一圈。   “今晚的奖金。”   陆昂拖着腿,走到办公桌前。   灰西装僵硬地朝他笑了笑,完全不敢看陆昂的模样,额头再次开始冒起冷汗:“哎呀,你、你怎么不去用修复仪治疗一下,你这个样子、我很难做的……”   “钱。”   陆昂站到他面前,忽然眼神一凝。   Alpha敏锐无比的嗅觉让他闻到了某种极为熟悉的香气。   昂贵而罕见的檀香。   他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   陆昂深深皱起眉,盯着灰西装看,眼神几乎能将他处死。   灰西装缩手缩脚地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叠大面值纸币,用双手捧给了陆昂:“这、这是你今天的报酬……总共162万,我按照全部收入分给你了,你之后就不用过来了……”   陆昂僵住。   他看着灰西装,哑声道:“你见过了谁?”   “没有!我谁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你就大发慈悲,别在我这继续做了,我们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场子,你有的是天赋,可以去更好的地方……”   灰西装满脸苦涩,陆昂神情一冷,他额头上冷汗就冒得更多,巴不得直接向陆昂求饶了。   陆昂用歪着三根手指的手,接过了这叠钱。   崭新的纸钞很快被他手心的鲜血弄脏。   他拿着这叠钱,低下了头。   ……池皎追来了。   他来过这里,并且让灰西装不敢再让他在这里比赛。   池皎把他的最后一条路,都斩断了。   ……他想要的,不就是他的命吗。   陆昂抱紧兰沉,苦涩地笑了笑,没再和灰西装争辩什么,把这叠钱放进兰沉衣服的口袋里,转身离开办公室。   他走出地下拳场,来到夜色中的地面。   然后带着兰沉去了最近的医院。   医院里的急诊医护都被他吓坏了。他们以为需要治疗的是陆昂,正想劝陆昂赶快躺进医疗修复仪,却听到陆昂在低声地哀求:“……能不能救救他……他得了尘埃辐射症……”   他们面面相觑,忙让人过来带兰沉去做检查,护士看到陆昂一身的伤痕和鲜血,有些于心不忍,问他:”你确定你真的不要治疗吗……“   陆昂摇摇头:“我的钱不够。都给他吧。”   护士一脸难过地看着他。   尽管陆昂的脸上全是伤,但那双蓝眼睛还是色泽浓郁,能看得出他面容的英俊。   兰沉被送去了特护病房。   护士们出于好心,给陆昂送来了碘酒和干净的纱布,让陆昂可以自己处理一下。   陆昂去浴室里用快速清洁喷头洗掉了身上的血迹,坐在兰沉的床边,没有心思处理自己的伤。   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弄到这一百多万。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能够最快赚到一千万的办法了。   而池皎已经来到了人鱼星,他是不会再让他能赚到1分钱的。   ……他真的,就这样无能为力吗?   陆昂痛苦地闭上眼睛,断掉的手指握住兰沉的手。   病床上的兰沉,稍微动了动。   “怎么了?”陆昂立刻察觉,紧张地问。   少年反握住他的手,表情却越来越茫然和疑惑。   他朝陆昂转过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陆昂心里的某种预感再次成真。   就像石头”扑通“一声地掉进了水中。   他靠近兰沉,轻轻地在兰沉面孔上方问:“……是不是,听不见我的声音?”   兰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呆呆地睁着眼睛,看着视线中狼狈不堪的皇子。   ……终于连兰沉的听力也开始逐渐丧失了。   他甚至都没法再跟他说话。没有办法再告诉他,他有多爱他。   陆昂握紧兰沉的手,深深、深深地垂下了头。   命运的暴风雨已将他垂得七零八落,他被浪头一个又一个地打过来,在绝望中听见了自己碎裂的声响。   他真的……已经没有一点点办法了啊……   陆昂看向兰沉,蓝眼睛无比沉默,又无比眷恋。   他俯身轻吻兰沉的脸,告诉他:“我出去一下。”   兰沉眼神不解,因为听不懂他的话,而显得愈发天真。   陆昂带着他已经不再发光的机械义肢离开了医院。   光脑上立刻弹出了一条消息。   匿名发送。只有一个地址。是这座城市最豪华的一座酒店。   他花了很多时间,才走到酒店门口。   大门外的迎宾门童拦住了他,不让他进去。   门童看到陆昂浑身的伤口和滴落的血迹,都有些犹豫要不要呼叫警察。   “请您穿着合适服装入内,”门童道,“我们酒店只接待预约客人,请问您的姓名是……?”   陆昂抬起头看他。   原来他已经沦落到,能够被门童看轻羞辱的地步。   可现在什么都不会再让他动摇了。   他低声报出自己的名字:“陆昂……狄奥多西。”   门童依言将他的名字输入光脑查询,还没等结果出来,耳机的通讯器里就已经响起主管的声音:“你在干什么!!敢快让他进来,你知不知道他是谁!!算了,啊,对不起,对不起,大人,我这就派人过去……”   主管那边的声音一片混乱。   很快就有许多禁军士兵从大门口出来,向陆昂点点头,领着他入内。   他跟着众人上了电梯,直达酒店最高层的豪华套房。   套房门早已为他打开。   他目不斜视地走进套房,拖着一身的伤,和断掉的腿。   一瘸一拐,步步滴血。   池皎就坐在一张华美而舒适的沙发上等他。   这个现在拥有莱茵最高权力的男人笑意盈盈,眼神阴沉带毒,也美得惊心动魄。   陆昂走到他面前盯着他。   池皎偏过头,看了看被陆昂身上滴落的鲜血弄脏的地毯,悠然道:“陆昂,好久不见。”   “你想要的是我的命,”陆昂道,“我可以给你。”   池皎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用手撑着下巴,倚在沙发扶手上,没有回答。   “……我用我的命,跟你换他的。“   池皎抬起眼帘,打量着眼前陆昂惨烈的模样。   柳叶眉下的狭长凤眼愉悦地一弯:“你这是向我低头了吗,我的好侄子?”   陆昂垂首不语,仿佛连肩膀都已经被命运压垮。   池皎用团扇遮住下半张脸,轻轻、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越来越厉害,笑声也越来越响亮,肩膀不停地抖动,最终仰起头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你啊……从小到大,这是你第一次向我低头。”   池皎笑个不停,捻着手里的团扇柄,笑得连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用尖尖的黑色指甲沾去眼角的一滴泪,笑问:“你就为了他呀?”   陆昂闭上眼睛。不想去看池皎得意的面孔。   池皎脸上的表情悲哀又快乐,提起眉头,歪着脸:“你怎么就和你父亲一模一样呢……会这么喜欢别人,你们尤里乌斯一脉,难道出的都是情种?”   ……陆昂随便他的侮辱。   连掉在地上的钱都肯弯腰捡起的陆昂。已经没有他不能再忍受的了。   池皎拿开团扇,很期待地看他:“那你跪下,陆昂。”   陆昂抬起头。   “跪呀。”池皎慢慢道。   这个年轻的,曾经骄傲无比的Alpha,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储,颓然地捏住了自己断掉的几根手指。   ——他慢慢地向池皎跪了下去。   然而因为那条失灵的机械腿已变得十分沉重,他最后跪到地上的时候,还是发出了“砰”的一声重响,就像是西西弗斯放开了那块巨石,将自己彻底压塌。   他跪在池皎面前,连脊背都无法挺直。   池皎静静地看他。   像在端详,像在欣赏,他一点一点折磨、雕刻出的最终成果。   一个最完美的……君主。   “你看清楚了吗?”池皎开口,“你看,你没有权利,没有身份,就什么都办不到。陆昂,你真以为自己就可以做到一切吗?没了皇冠,你什么都不是。”   陆昂没有回答。   “……现在知道后悔了吗?”池皎问。   陆昂:“……我为什么要后悔。”   池皎笑了下,用手拍拍陆昂的脸:“你早就该后悔了。为什么你现在只能跪在这里像狗一样地求我,难道你想不明白?”   “权力,才是这天底下,最重要的东西,懂吗?”   陆昂冷冷地笑了下:“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登上帝位的原因?”   池皎莫名地一笑。   他用指尖按住陆昂眉峰处那道最深的伤口,看这鲜血一点点从伤口内涌出,轻声道:“其实你父亲的那颗人鱼心,是我喂给他的。“   陆昂猛然抬头看他,眼神恨不得杀了他。   他攥紧双拳。   原来、原来就是池皎……让他的父亲变得那么生不如死,让图拉真·尤里乌斯整整做了将近二十年的活死人!   “为什么这么看我?”池皎反问他,“难道你现在想做的事,和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池皎连连逼问:“那个小孩的病,只有用人鱼心才能救他,可是你问过他的意见了吗?你难道没想过人鱼心的后果?你肯定都清楚呀……陆昂,可是你就是这么自私,想要把他留在你身边,哪怕他会觉得生不如死!”   池皎冷笑了一下:“你根本不在乎他想什么,你只是想满足自己的愿望罢了。——你呀,真不愧是我亲手养大的小孩。   “你就是当初的我,陆昂。”   陆昂脸色可怖,眼神中怒火熊熊燃烧。   他咬牙切齿:“我和你不一样。”   “当你动心起念,想要用人鱼心来让他留在你身边的那一刻,你就成为了下一个我。”   池皎一字一句地说。   他轻轻笑着:“这样吧,陆昂,我可以救他,我也不想要你的命。但你要答应我,从此以后只能听我的话,并且再也不能见他,哪怕他成了一个活死人,怎么样,你能做到么?”   陆昂愣楞地看着他,突然间不明白池皎到底想做什么。   他以为池皎一心只想要杀了他。可现在池皎向他提出来的条件……却并不想要他的命。   ……却依然能够让他,再也无法拥有兰沉。   陆昂陷入长久的,持续的沉默。   池皎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好整以暇地说:“你好好想想吧,陆昂,想清楚,你到底是想要他活着却不能见到他,还是想要让他死。”   “真难以选择啊,陆昂。”   池皎快活地说。   ……   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安静到只有输液仪器的滴答声。   金发男人站在病房门口,被护士喊住:“你站住!医院里不允许抽烟的,你是谁?是病人家属么?”   埃德加转过身,面容颓唐而阴郁,他把手中的烟握在手心掐灭,低声道:“……朋友。”   护士狐疑地看他,瞟了眼手中电子信息板:“病人叫什么名字?你是他朋友?你知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   “我知道他叫兰沉,”埃德加表情扭曲,“尘埃……辐射症。”   他说这几个字时几乎无法正常发音,不由按住了被光束枪贯穿的腹部。   护士很奇怪地看他:“……你进去吧,那声音轻一点,别吵到病人。”   埃德加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推门进入病房。   单人病房里,少年一只手臂上插着输液管,另一只手放在被子上,饶有兴致地玩着手里的一只小鸟玩偶。   男人走进房间的动静并没有让他转过头。   他已经听不到声音了,视力也很差,根本察觉不到有人走进了病房。   直到金发男人站到他的床边,他才感觉到什么,向埃德加投去茫然的一眼。   ……直到这一刻,埃德加才看清楚,兰沉早已消瘦到脱了形。   他的脸上瘦到快没有肉了,因此显得那双眼睛更大,像是两颗清澈的宝石。   其实他之前见到的兰沉,就已经瘦得很不正常。   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那么瘦……本来就该足够让他警醒。   可他为什么就偏偏跟瞎了一样发现不了呢?   他明明可以有无数个机会,提早发现这一切。   他明明可以不错过兰沉的每一个眼神,没一个微笑。   可他就是没有在意。甚至在发现了兰沉吃的那盒药的情况下,他都因为捡错了一颗药丸,而错过了真相。   他就这么硬生生地看着兰沉在他指缝化作风沙流走了。   所有的爱恨于是都成了徒劳。   没有用,什么都没用。   埃德加想。   原来他注定了,就要失去任何他想要在乎的一切。……自幼如此,从来如此。   他注定什么都抓不住。这就是他的宿命。   金发暴徒在兰沉的床边坐下,想要用手去摸一下兰沉的脸颊。   却换来少年下意识的躲避。   兰沉看都不看他,只一味盯着手里的小鸟玩具,身体躲避着埃德加的任何触碰。   “……你碰都不想让我碰了吗?”埃德加心如死灰地问。   兰沉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把手里的小鸟玩偶放在被子上,用手指拨弄翅膀。   埃德加怔忪地看着这只小鸟。   这是他……在兰沉的记忆里,留下的最后一个痕迹。   他原本,真的有机会,去见一见兰沉的真心。   那个弥漫着玫瑰香气的春夜里,兰沉一脸狡黠地跟他说:“那我们等价交换,你帮我装助听器,我帮你包扎伤口。”   原来那竟是兰沉对他最好的一天了。   原来那一天,兰沉曾经真的,向他捧出过一颗柔软的真心。   可是他都干了什么呢?   他因为嫉妒,因为那些不可告人的恶念,而让兰沉的眼泪在他手心里滚落,他让兰沉濒临崩溃、被他摧毁。   ……直到他彻底失去他。再也不可能拥有他。   埃德加顿感痛楚无比,他想握住兰沉的手,伸出手指,刚要碰到兰沉,就被躲开。   兰沉像是害怕极了,他没再玩那只小鸟,而是把玩具朝埃德加扔了过去,丢到了他脸上。   埃德加刚捡起这只小鸟想还给兰沉,就被人抓住了肩膀。   ……他转过头,看到年轻Alpha伤痕可怖的脸。   “他不要你的东西了,”陆昂看着他说,很冷静,而且克制,“也不想再见到你。”   吐出的语句,却刀刀见血。   “不管你对他做了什么,他都不会再原谅你了。”   陆昂扭过头,看向兰沉,询问道:“对吗?”   兰沉当然不会应答。   他听不见任何人说话,也对二人的对峙全无兴趣。只有在陆昂靠近他时,他才愿意抬起头,朝陆昂伸出手臂,靠向陆昂的怀抱。   陆昂亲了亲他的发心。   声音干哑:“……想你。”   兰沉把头抵在陆昂的脖颈间,果然真的,没有再看一眼埃德加,甚至也彻底失去了对那个小鸟玩偶的兴趣。   ……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将金发男人抛弃了。   埃德加站在那边,像是一个局外人。   宗霆可以拥有兰沉的爱。   陆昂也可以在他面前用宣誓所有物一般的姿态,拥抱着兰沉。   只有他,没有任何资格,去靠近兰沉一步。   他从未被兰沉选择过。   那双绿眼睛里终于露出无限痛苦和悔恨。   ——可是后悔,已经再也来不及了。   当他选择迈出伤害少年那一步的时候,当他朝他举起手,落下那个巴掌的时候,兰沉就已经离他远去。   他永远失去了,获得那颗金苹果的资格。   从这天起,金发男人就一直坐在病房外。   护士赶他走,他也不肯离开,像条无处栖身的流浪狗,彷徨失措,再也没有一丝意气飞扬。   他不停地用手边所有材料做着一只又一只机械小鸟,求着护士们带给兰沉,但少年再也没有接受过他任何的礼物。   ……在病房里,兰沉的病情仍在加剧恶化。   起初他开始无法咀嚼和吞咽,于是陆昂只能给他饲喂流体营养剂。   后来肠胃功能退化,他连喝营养剂都会吐出来,医院只能用营养针维持他的生命。   再后来,他都快要看不见了,从他开始摸索着陆昂的手背时,陆昂就发觉了他的视力在一点点消失。   陆昂抱着他的脑袋,蓝眼睛里一片茫然。   他向命运女神哀求,祈求她们能够再晚一点、再晚一点带走兰沉年轻的生命,可命运女神从来都没有光顾过兰沉凄苦的这一辈子。   陆昂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个水晶盒。   透明的盒子里,放着一颗绚烂无比的水蓝色宝石。宝石上像是有活动的花纹,闪烁迷人的光泽,仿佛里面藏着一整片海洋。   这就是“人鱼心”。   人鱼的那颗心脏,离开它们体内后,就会成为一颗藏有海洋的宝石。   池皎果然算计好了一切。   他连陆昂会不择手段地想要一颗人鱼心来挽救兰沉都猜得中。   陆昂看着这颗人鱼心,心知这就是最后一天了。   他确实如此自私,只想让兰沉的眼睛里,能够尽可能多一天地,映出他的模样。   所以他拖到了今天。   一直等着这最后一天,就像是等待一场末日。   直到兰沉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他带兰沉去往海边,看风中落日。   潮水温柔蔓延,簌簌卷过沙滩。   日落很美。天边的恒星有一圈淡紫色晕光,像一个雾气做的星环。晚霞粉红,云朵如同层层叠叠缓慢绽放的芍药花瓣。   人鱼星的落日是全宇宙最美的落日。   全世界都被晚霞的颜色染成了粉红。   只有海水还泛着星星点点微蓝。   潮水带着一些腥气,却格外好闻。   海风吹拂着陆昂黑色的头发,也把兰沉的衬衫吹得微微飞扬。   “再看看我吧……”   陆昂乞求一般地对兰沉说。   但兰沉的双眼中早已没有亮光。   陆昂用手捧住兰沉的脸,反复将这张面孔看了又看。   只要一想到他的余生都将再也不能看见这张脸,陆昂就痛苦到难以为继的地步。   可是……至少他还可以让他活着。这个他爱着的身体里,还会有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的兰沉还会有呼吸。如果幸运的话,兰沉还可以看见很多、很多个日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拿出水晶盒的手都轻轻发抖。   他把那颗人鱼心含在嘴里,吻向兰沉,用牙尖咬破后,再用舌头推到兰沉口中。   “一切都会过去的……”陆昂离开他的嘴唇,抱着怀里的少年轻声说,“你的后半辈子会一直快快乐乐、平安顺遂,我会一直守着你。”   陆昂向他许下郑重一生的诺言。   人鱼心的奇迹,正在缓慢发生。   怀里兰沉的双眼,渐渐又开始聚焦,有了神采。   陆昂欣喜若狂地看着他,看着兰沉的视线,努力聚焦到自己脸上,像是认出了他。   ……这就是他的选择,他的努力终究有了结果。   兰沉真的被他救回来了。他的兰沉可以拥有下半辈子的人生——   陆昂高兴到快要落泪,蓝眼睛里全是喜悦而感激的泪水。   “宿主,他要用人鱼心强行把你留在这具身体里。”系统有点紧张。   “咱们还脱出不?”   兰沉:“……我遗书都写好了,能不走?赶紧给我强制脱出,赶紧的赶紧的!”   “OK!正在启动强制登出程序,登出倒计时开始……“   “十、九、八……”   兰沉摸索着,用手指轻轻触碰陆昂的面颊,仿佛在进行某种确认。   陆昂连忙吻他的指尖,颤声道:“你看得到我吗?是我,是我……”   兰沉定定地望着陆昂。   眼眸上映出天空、晚霞,与陆昂年轻含泪的脸。   他向陆昂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然后艰难张开嘴,无声地说了什么。   陆昂忙凑过去,把耳朵贴在他的耳边,倾听他的声音。   兰沉说:“……我爱你。”   他藏了好久的一句话。从来都没有对这位年轻的恋人说起过。   以前是说不出口,后来就慢慢地变成了来不及。   那些年少时的心动,是青春撞进苦涩人生里的一盏灯,藏在暗暗爱着他的胸膛里。   ……陆昂啊,他钻石一样闪亮耀眼的皇子,叫他怎么能,不去爱他。   “七、六、五、四……”   陆昂突然察觉到什么,他惊慌地看向兰沉:“……不要……不,不!”   上一秒,他还以为自己能够再次触碰到久违的幸福,可下一秒,他再次回到了熟悉的地狱。   这是他此生最绝望的时刻。   他抱住兰沉的双肩,徒劳地想要让兰沉不要松开他的手,但兰沉的指尖已经从他脸侧落下,眼里的神采又开始消失。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别走……”陆昂疯狂地捧起兰沉的脸,抓住兰沉的手,可兰沉的眼帘却还是在慢慢降下。   还记得那天,秋天的阳光还残留着夏日的明艳,他从林荫道上骑车而下,视线中出现皇子年轻英俊的身影。   要是时间能永远停在那一刻就好了。   每次看到你,都觉得时间是那么的温柔。   “不要离开我!!!”   “……二、一。”   “穿书员001号,已强制登出编号9999-01混合世界。”   兰沉合上眼帘,最后一丝气息从身体里呼出。   他表情安静而满足,面庞仍如晨露般鲜亮。   晚霞将他的眼睫都染成了柔和的淡粉。   陆昂抱住他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痛苦地不停说着:“不要离开我……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你醒醒,你醒一醒啊……你醒一醒,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海浪顺着沙粒拂到他脚边,他一次又一次地抓起兰沉的手,想把这只手放到自己脸颊边,可这只手却一次又一次垂下。   “别走啊……”   “求求你……你再看看我一眼……我们去看四十三次日落……”   “别丢下我…… ”   滚烫的热泪滴落在失去生机的面庞上。   “……求求你…… ”   “……别离开我……”   海水洇进沙砾,海浪在远处低鸣。   落日依然美如湿云。   兰沉这短暂、苦难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他说希望下辈子能好些。   下辈子,会有很多人来爱他。他会拥有美好、幸福的一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5 17:14:44~2023-05-06 22:5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做一条发财的鱼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唔呼哇咔咔咔 48瓶;悄白 30瓶;南 24瓶;苏恩kY* 20瓶;苍禾霜 18瓶;白龙乌桃 10瓶;戈德里克的玫瑰 5瓶;迟 4瓶;缪晓、星妙、邶邶、佚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你是套上磨的驴啊   根本度假不了一点!   宗安提从小就讨厌自己的名字。   妈妈告诉她, 她的名字取自“安提戈涅”——古希腊神话中一意孤行与新国王作对,从战场上拖下自己兄长的尸体,为他下葬的公主。   安提戈涅坚毅、勇敢、顽强, 代表着对强权的反抗。   可她讨厌安提戈涅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一出悲剧,沾着很多人的血, 她觉得不吉利,不明白爸爸妈妈为什么要选择给她一个这样的名字。   直到后来她从通讯中得知宗霆去了军校的消息。   她突然明白了一切。   原来在那么早之前,爸爸妈妈就已经预料到,宗霆将会跟着他们的脚步走上战场。   ……而她将会是那个, 从战场上接走兄长尸体的的安提戈涅。   若宗霆是宗家献给帝国的一柄征服之剑,是宗家用数代的心血,向帝国交出的全部忠诚。   那么她宗安提,就是爸爸妈妈留下的,最后希望。   所以当她在新闻镜头里看到宗霆的机甲从空中坠落, 她毫不犹豫,立刻联系上鲁西迪追了出去。   他们在那里找到了倒下的天琴座机甲。   鲁西迪把重伤的驾驶员带出了驾驶舱, 而她则趁着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独自爬进驾驶舱, 启动了天琴座。   她从未学过该如何驾驶一台机甲。但她似乎天生就懂得上战场,一坐进驾驶椅, 她就知道, 她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宗安提。   她驾驶天琴座突破战线, 从宇宙中带回了自己兄长的尸身。   那时宗安提还觉得宗霆肯定已经死透了。   她只想着,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把他带回B-898C, 把他和爸爸妈妈埋葬在一起。   做这一切的时候, 宗安提并没有感觉到悲伤。   冥冥中她已知道早就有这一天。   她的兄长, 终于遭遇了他注定会失败的那场仗。   帝国辜负了宗家满门忠烈,他们折断了这柄征服者之剑。   而她要收敛他的骨殖,把他带回他们的家。   她真正悲伤的时刻,是在抵达B-898C之后,发现自己的兄长还有气息。   她开始难过起来。她的兄长是一个所向披靡的、骄傲无比的战士,他该怎么面对自己破碎的身体,接受他此后或许永远只能躺在床上的余生?   所以后来那位医生找上她的时候,她思考了很多天,最终同意了对方的计划。   他将在宗霆身上试验自己狂热的医学设想,为他植入整幅合金骨骼,把这个全帝国唯一的Enigma,改造成自己最完美的实验品。   ……实验一步步成功。   宗安提在医院里看着曾经的那个宗霆又一点点回来了,但她还是不知道,这对宗霆来说,到底是是幸运,抑或不幸。   后来某天她打碎了一个花瓶。   花瓶本身并不昂贵,但那是兰沉曾经在她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   她觉得有些不安,总感觉这是一个不详的预兆。   几天后,她的预兆成真。   她在B-898C这颗位于帝国版图最边缘的偏远行星上,见到了最不可能见到的人。   几名穿着便衣的禁军士兵把她带去了B-898C星上的行宫。   这处行宫久无人居,因此难免有些破败。   她走进正殿时,正殿的灯火都未全部点燃。   ……然后她就看到了在黑暗中独坐的,面色苍白的储君。   当日帝都星上的那场事变,她是亲历者之一,因此也对陆昂的失踪有所耳闻。   虽然陆昂禅位的消息被摄政王全面封锁,但她还是打听到过一鳞半爪,知道陆昂早已离开帝都星,放弃了皇位。   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还会在B-898C上,见到头戴皇冠的陆昂。   年轻的皇储肩披紫色天鹅绒白鼬皮斗篷、身穿华美高贵的黑色储君军装礼服,却神情悒郁,落落寡合。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一切在陆昂身上,显得格格不入。   就好像……他的有一部分灵魂,已经不再适合往日尊荣旧梦。他变了很多。   她暗中注意到陆昂右手的三根手指骨节是歪的。   他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再三向他确认。   储君只回以无限沉默,和通红的眼眶。   他看起来正在竭力遏制着某种情绪,却仿佛下一秒就要濒临疯狂。   宗安提不解地问:“可是您……”   为什么陆昂会亲自来到这颗偏远行星,告诉她这个消息?   陆昂不语,良久,他才用他颤抖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水晶棺。   他告诉她,他在他和兰沉生前最后的住处里,看到了兰沉早已写好的那封信。   信中兰沉向他提了一个他完全无法办到的要求。   可这是兰沉,最后求他做的一件事。   “……他多残忍,”陆昂红着眼圈,“想出这种办法,来惩罚我。”   宗安提望着那个水晶棺,静静地呆了许久,努力握紧拳头,想让自己不至于失态,可最终还是忍不住泣不成声。   她哪里不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不是兰沉对陆昂的惩罚,而是兰沉对宗霆,真正的惩罚。   他要宗霆这辈子都被忏悔禁锢在十字架上,永世不得超生!   他要用这种世界上最残忍的的方式,让宗霆此生都被痛苦折磨。   而她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   她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长,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踏入无尽的荆棘之渊。   她终究要目睹一切发生。   做手术的那天,皇储离开了B-898C。   而宗安提则一直等在手术室外面,一个人想了很久。   她想起自己刚得知兄长要结婚时的惊讶。她当时立刻给宗霆去电,询问宗霆那位结婚对象的身份。   “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呢?你都不告诉我一声……”   她不解地说。   宗霆没回答,只是委托她去帮他在B-898C上物色一套新的房产,日后他会带着他一起过来小住。   宗安提应下,心想,看来她这位兄长还是十分重视他的新婚妻子的,都想为他们在B-898C上购置房产。他已经做了这么多打算,是不是还准备在从军队退下后,带着他一起回来住呢?   宗安提给他们挑了一套湖畔小屋,房子不大,却很安静,风景静谧优美,连她都很喜欢。   可是后来宗霆一次也没带他的新婚妻子来过。   还是宗安提去帝都星的时候,才第一次见到他的妻子。   少年比照片里年轻生动的模样看起来瑟缩一些,眼睛总是不敢笑,连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怯怯的。   她敏锐聪慧,怎么会看不出问题。但她与宗霆关系本就不亲近,也没资格插手去管他们的感情问题,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   她待人接物都进退有度,和兰沉相处得不错,大多数时候,她都只能看到兰沉独自一人在家里走动。   宗安提想着,宗霆向来果决,如果他们真的感情破裂,那大概宗霆很快就会和兰沉分开,或许对兰沉来说,这也是一件好事。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她没有经历过爱情,以为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相爱的时候牵手亲吻,不爱的时候就可以潇洒分开。   她不知道爱是痛苦的源泉。   从一开始接触,就要慢慢拔掉身上的刺,才能与对方相拥。每个人性格中的冷硬、傲慢、固执、倔强、自私,都是相互伤害的武器,其实悲剧早已在天性形成的那一刻,就写好了命运的伏笔。   幸运的人能在年轻时就学会这个道理。而不幸者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弄懂怎么在痛苦中分清楚爱。   手术成功一个星期后,宗安提把兄长接回了他们的旧居。   他已经昏迷了很久的时间,中间一直未曾醒来。   连那位医生都察觉到不对。按照宗霆的体质,那么久的时间,已足够他完全恢复。   他们已经尽了所有努力,剩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   宗安提以为等待是遥遥无期的。   没想到几天后,她就听到了宗霆房间里传出的动静。   她忙跑上楼,就看见她久违的兄长坐在床边,背影萧索疏离。   “哥,”宗安提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走上前,“……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宗霆没有转身,没有回头。   他明明肩宽背厚,体格如同往日般强健,她却好像再一次看到了他浑身是血的模样。   她走到他身前:“……哥?”   她的兄长慢慢朝她抬起头,一只眼睛黑而沉默,另一只眼睛色泽却有些微淡。   宗安提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即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宗霆拥有着一颗不属于他的眼球之后,她还是觉得万分难过。   他已经察觉到了。   “我没了一只眼睛,”宗霆低声问她,“那么你告诉我,这是……他的愿望吗?”   宗安提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   她说:“……对。”   宗霆垂下眼帘,在某个刹那,他看上去忽然苍老了几十岁。   他居然轻笑了一下。   宗安提放下双手,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兄长在她面前落泪。   她长这么大都从来没看到宗霆哭过一次。哪怕是他们很小的时候得知父母去世,宗霆都没有在他面前哭过。她甚至怀疑宗霆没有泪腺,或许Enigma就是没有眼泪的呢?   可今天他看到宗霆用他两只色泽不一的眼睛,怔怔落泪。   “……太傻了,”宗霆红着眼圈,看向宗安提,“他怎么会觉得,这一切值得?”   宗安提无法回答。   她看着宗霆又垂下了头,他在用手心接住自己眼里的一滴泪。因为这颗眼泪,是从兰沉的眼睛里流出来的……   “……不值得。”   他说。   宗安提忙扶住他:“哥!“紧接着却发出一声惊呼。   “你的头发……”   ……   宇宙历9413年1月23日,帝都星下着铅灰色的雪。   雪落在黑色棺木上,就像是棺椁开出了白色的花。   一团一团的花朵簇拥在棺椁上,也落在有人斑白的两鬓。   ……很多人已经完全不敢叫出他的名字。   帝国无坚不摧的战神,居然一夜之间,花白了头发。   他们悄然打量着他被白色手套覆盖的双手,和穿着肃穆黑色军装的身体。   这场小型葬礼在E区的某处陵园里举行。   雪下得很大,而他抬起棺椁,将抬棺架压在自己的肩头。   沉甸甸的棺椁里面,躺着他年轻的妻子。   而他在棺椁下,当他的抬棺人,为他撒下坟茔最后一抔土。   少年已经没有任何在世的亲人。他们将把他埋葬在自己母亲的坟墓旁边,让他能够在死后与父母团聚。   风琴声如泣如诉,在墓园中演奏着一支古老挽歌。   棺椁被放进挖好的坟坑中。   宗安提一身黑裙,头戴黑纱帽,在棺椁上放下一朵纯白的玫瑰。   他们身后,修泽、鲁西迪、巴伦·菲兹……皆身着黑衣,沉默而立,来送兰沉最后一程。   帝国的皇储独自站在人群外,有人在他身后给他撑伞,但轻轻飘落的几朵雪花,还是斜斜坠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神情恍惚,面色苍白得像是流干了身体里所有的热血。   坟泥开始洒落,和雪一起将棺椁掩埋。   坟坑渐渐被填平,当最后一把土被宗霆从手心中洒落的时候,一直静静站在远处的皇储突然像是疯了般冲上前!   他扑倒在坟泥上,双目赤红,发狂一般地想要用双手重新挖出兰沉的棺椁。   他无法接受眼前所见的这一切!他怎么能就这样看着兰沉彻底离开自己,他不可能放过他!他不会、他不会让兰沉就这样干干净净地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殿下!“”殿下!“   所有人都冲上来想要拦住他,但发狂的Alpha不是一般人能控制住的,他有的是力气挣开他们,他们都是谁?他们凭什么拦住他,拦住他不让他见到自己的恋人?!   最后抓住他手腕,将他推开的人是宗霆。   Enigma沉默不语,眼神凝重无言。   他一只眼睛色泽浅淡,仿佛光中琥珀。   年轻的皇子定定地看着他。   二人对视许久,Alpha突然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他眼圈通红,神情却冷厉而阴鸷,那双午夜蓝眼睛陷入眉骨的阴影下,雪花缀在他的眉峰。   宗霆默然无声,良久,才缓缓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陆昂带着无比的恨意盯着他,歪着的三根手指缓缓攥起拳头。   ……   宇宙历9413年2月29日,消失在公众视线中好几个月的帝国皇储,终于再一次出现在帝国的新闻镜头里。   这让许许多多关于他的流言瞬间平息。   有好事者在他消失的这几个月里,猜测过他已经被摄政王夺权软禁,也有人猜测他和他的父亲一样重病不起,从此久居深宫、失去权柄。   但幸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只是,为什么他们的皇子,会有一条机械义肢?   全莱茵帝国,都在暗中猜想着年轻储君那条残缺的腿,和眉骨上狰狞的一道疤痕。   宇宙历9413年3月,帝国与星盗流浪者的战争正式打响。   这些星盗多年来都流窜在帝国疆域内,到处掠夺帝国的商队与矿船,现在又开始妄图攻破帝国伯利恒外区防线,进入帝都星的太空防御范围内。   没有人能猜得出他们此举是为了什么,只是当帝国的战神亲自领兵出征的时候,人们才知道,原来这只是另一场战争的导火索。   宇宙历9413年4月,银河联邦向莱茵帝国宣战。   至此,整片宇宙都已被战火波及。战火连绵不断,许多跃迁空间站都关闭了线路,帝国昔日往来频繁的宇宙港口阿卡特星,也逐渐成为了运输战舰与武器的军事基地。   这一场战争开始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它会进行得如此之久。后世史学家们为这场战争所写的专史,足达上百卷。   宇宙历9415年1月15日,亲自去往前线长达一年后,皇储陆昂·狄奥多西·尤里乌斯回到帝都星。   他赢下了一场达马利斯防线上的反攻战,大胜凯旋,帝都星上人人为他唱颂赞歌,他已是民众心中的无冕之王。   庆功宴上这位皇储喝了一杯酒,拿着长剑走向皇宫深处。   他在天空塔的最高处,找到了那个负手而立的黑发美人。   池皎·狄奥多西一身紫袍,在黑色中依旧美得雌雄莫辨。   他微微一笑看向陆昂:“你和宗霆谈好了?”   陆昂神色不变:“你当初把我从人鱼星上接回来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个结果。”   池皎道:“不,你错了,陆昂。“   他缓步走向他,着迷地看着陆昂那双颜色浓郁的蓝眼睛。   “我从开始把你培养成一个君主的那天,就已经在设想这个结果。”   “我要让你亲手杀了我,登上这个皇位,这才是尤里乌斯家的人,最该走的一条路。“   池皎用手牵起陆昂的手腕:“你已经知道了权力的好,就再也不可能放手了。”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笑靥如花。   陆昂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而池皎却还在笑着,用双手握住那洞穿他的剑身。   他倒在血泊里,柔美的一双双手被剑锋隔开,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淌而出。   他盯着陆昂,黑色双眼中挥之不去的迷恋:“姐夫……“   他仰头哈哈大笑,一边吐血,一边抽搐,赤足蜷缩,带动胸口的剑身亦在颤动。   “……你是我亲手培养的……暴君……哈哈哈哈……”   陆昂从他的胸口拔出长剑,头也不回地走下天空塔。   他走进皇宫中无人的长廊。   当年他就是在这条走廊里,骑着马见到了进宫来找他的兰沉。   他摇摇晃晃,紫色天鹅绒白鼬长袍在他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手中长剑轻颤,再也拿不动一般,掉落在地上。   随着长剑与地砖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这个高大英俊的、尊贵的皇子,按住胸膛,半跪倒地。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的胸口像被人打开,有什么热气腾腾的东西从他胸腔里滚落。再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他那颗还在跳动的,殷红的心脏。   是他的心脏,在布满灰尘的地砖上,泵血跳动。   “陆昂!你干什么呀,你……”   那张美丽的,白皙的面庞在他眼前逐渐清晰,如同夜色中绽放的幽昙,一瓣一瓣慢慢舒展。   他在笑,水波流转的眼睛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耳廓微红:“你啊,陆昂……”   他在他怀里轻喘,头发散乱,眼睛却明亮得甚过所有钻石:“陆昂,你是不是喜欢我?”   陆昂,你是不是喜欢我?   少年人清脆柔和的嗓音在他空空荡荡的胸膛里回响。   年轻的储君独自在无人的走廊中痛哭失声。   他现在真的知道后悔了。   他一生中有无数个后悔的时刻,而最后悔的就是那一天,因为自己的傲慢,而没有向少年承认,其实他早就已经喜欢上他。   可是人生,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   宇宙历9418年8月,战争开始的第五年。   流浪者驻地上往来繁忙。这里是他们驻扎的临时星球,位于宇宙某个隐秘的跃迁扇区,地处偏远,星盗们将在这里暂时休整,准备下一次的游击进攻。   一架白金色的巨大机甲坐在由废弃物品堆积的山坡上,弓着上身,屈起单膝,头颅低低垂落。   机甲的驾驶舱打开,一个高大英武的金发身影从舱门后直接跳下,跃过几十米高空,手里像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向营地中狂奔。   他一路飞奔,疯了般冲向自己的实验室,眼中闪动着狂热的火焰,就像是陷入自己世界中的精神病人——   有人看见了他,忙跟在他身后进入实验室,却被金发暴徒大吼一声:“别过来!”   “老大……”他的副手忧心忡忡地看着好像已经神志失常的男人,“有一批流民新兵……”   男人恍若不闻,聚精会神地将手里那一小块银白色的燃料,放进一个巨大的暗物质探测器,口中喃喃着:”量子真空虚引力偶极……反弹路径……中微子湮灭标记反应可以转化成信号……”   他瘫坐在地,盯着机器开始耗费宇宙间最强的能量源运转,祈祷着群星能给予他任何回应。   ……他在追逐着一个最虚无缥缈的可能。   他想在宇宙中,找到一个失落的灵魂。   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疯了。可他坚信他能找到他,用这双手,在浩渺无垠的宇宙里,重新挖出一个久违的灵魂……   而在这间实验室的其它地方,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材质的灰绿色小鸟。   小鸟们一只一只被不停地制作出来,又失去了它们可以被馈赠的对象,只能堆在这里,堆得密密麻麻、到处都是,直到下一次他们从这里离去。   一只小鸟从最高处坠落,掉在了副手脚边。   副手弯腰捡起,叹了口气。   ……他们的老大,好像越来越疯了。   ……   “恭喜您成功完成《嫁给帝国上将后我成了万人嫌下堂妻》全书关键剧情!您现有剧情点为:15660,可兑换剧情点为:2713。“   “恭喜您成功完成《替身情人:霸道皇子别太坏》全书关键剧情!您现有剧情点为:15660,可兑换剧情点数为:8911。“   ”恭喜您完成《娇软美人的银乱日记》全书关键剧情!您现有剧情点为:15660,可兑换剧情点数为:13000。”   兰沉耳畔系统播报声不间断响起,他在意识中向系统询问:“快帮我看看,‘遗失的玫瑰’现在还能用不?”   系统在后台查了一下:“宿、宿主,好像还是用不了……”   兰沉:呵。   他就猜会是这样。   不过无所谓,他已经完成三本书了,这最后一本还不简单?   他马上道:“扶我起来,我继续干!”   系统:“宿主,你这、这是套上了磨的驴,干个不停啊。你不休息一下,度个假嘛?”   它有些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刚才宿主在沙滩上,明明看起来还有点难过呢……   兰沉:“这世界里还有什么好度假的?出都出不去还度假,根本度假不了一点!早点把任务做完才是正事,快点快点,给我把第四本书的角色模型准备好。”   系统马上“嘀”一声:“正在建立数据模型……数据模型生物匹配中……请稍作等待……”   “数据模型建立成功,请穿书员登入。”   宇宙历9423年7月,人鱼星上,降下一颗流星。   作者有话说:   人鱼篇开始!   ========   感谢在2023-05-06 22:55:44~2023-05-08 18:2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886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松上月 39瓶;好想恰夜宵 31瓶;hyyyd、大风机关 20瓶;海芋 12瓶;退隐黄袍山、886、ukiii(学习繁忙版) 10瓶;瑟荼、秋星落晓霜、邱邱 5瓶;_OYu_9WG 3瓶;邶邶、50141246、缪晓、因因欢欢、云野。、剁椒鱼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十五伽兰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先婚后爱!   这颗流星如同千万颗降落在人鱼星上的流星一样, 在大气层中燃烧成耀目的星火,随后分崩离析,化做无数星星点点, 消散于空气中。   然而,与此同时, 蓝洞泉中,一双眼睛倏然睁开。   周围是蓝到净澈空灵的泉水,身体浮空,不受重力左右, 像羽毛般被泉水裹挟,仿佛在母亲的子宫中望向无垠世界。   蓝洞山泉,无底的清澈之泉,人鱼的起源地,自然人鱼诞生的地方……全星际都梦寐以求的, 生命之泉。   蓝洞水之所以如此昂贵,就是因为蓝洞泉本身就非常特殊。   它深不见底, 似乎直通人鱼星地核,至今仍未有人能够探测出它的深度;   同时, 它又是人鱼们的“始源之地”,最早的一批人鱼就是被蓝洞泉孕育出来的。   时至今日, 它还会偶尔孕育出无父无母的自然人鱼, 就像是它馈赠给这颗星球的礼物。   兰沉感觉身体无比轻盈, 在水底呼吸舒畅, 他下意识摆动身躯,淡蓝色尾巴就自如地在水里游来游去了。   金色的日光透过水面传到水中, 他这具身体新生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这种强烈的光线, 只能用手挡住额头, 顺着阳光的方向游上水面。   他破水而出,湿漉漉的银色长发披到身后,皎洁面庞上滴下蓝莹莹的水珠。   几条人鱼原本正在泉边汲水,被突然出现的兰沉吓了一跳,随后才意识到,他一条新生的、由蓝洞泉孕育的自然人鱼。   人鱼们立刻欢喜地跳下泉中,簇拥着兰沉,把他围起来,引领着他游向泉边。   “……所以你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剧情会把我修正成这样?”   几小时后,兰沉靠在人鱼宫殿的大理石浴池边,一脸麻木地打开了系统后台。   他指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浴池清澈无比,倒影中的人鱼一头银发,五官外形和兰沉之前几乎没什么差别,只有一双眼睛成了异瞳。   他一只眼睛偏蓝,另一只眼睛则是浅淡的金色。   系统也很崩溃:“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宿主,融合后的数据自动建模出来就是这样,可能是世界线自动补、补全的结果?”   兰沉冷笑了一下,看着水面中的自己:”我估计八成是因为我把上一具身体数据的眼睛给了宗霆。”   系统惊讶:“所以同一个世界里的旧数据,还会对新数据产生影响?”   兰沉开始下潜,面朝上,身体像一朵莲花漂浮在水面:“或许。”   他看着头顶浴池的圆型穹顶,思考着这次世界线自动补全的其它细节,以及背后的原因。   很奇怪,在《呢喃岛屿》这本书的原本剧情里,他还只是一条很普通的人鱼,结果现在,世界线已经将他修改成了一条罕见的自然人鱼。   “《呢喃岛屿》的关键剧情修正了多少?”他问系统。   “我在对比,你稍微等一下啊,宿主。”系统答道。   兰沉将自己沉入水中,回想了下剧情,发表锐评:“厉擎能对人鱼下手,真不是个东西啊。”   人鱼这个种族,可以排进全星际单体智商最低的文明族类前十,智商比莱茵帝国的Omega还要低,难怪全人鱼星的经济和政治命脉,都早已落入外星资本手中。   虽然人鱼星有一个所谓的“君主政体”,但实际上这只是一个被外星资本把控的傀儡政权。   人鱼内部非常平等,每任君主都不过是人鱼们自己推选出的一位自然人鱼,用来在外交场合代表人鱼星的对外形象。   而作为新生的自然人鱼,兰沉便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人鱼王储之一。   “大约修正了10%的关键剧情节点,宿主,我把新的剧情点压缩包传给你。“系统道。   兰沉点头同意,在水底翻了个身,又灵活地钻出水面,双臂撑在大理石浴池边缘,轻轻巧巧一跃而起,鱼尾化作修长双腿。   所有人鱼生来就可以自如地变换成人类和人鱼两种形态。   只不过人鱼生□□水,如果长期维持人身而无法接触到水源,人鱼就会发生器官衰竭。这也是很久以前,许多被掠夺抢走、成为星际交易物品的人鱼不能长期存活的原因。   他穿上外袍,捡起放在地上的一个贝壳皇冠,光着脚坐到躺椅上,开始查看被世界线自动修改后的关键剧情点。   这10%的剧情点变动,主要集中在兰沉和“厉擎”在人鱼星上过日子相处那一段。   原本的剧情中,兰沉会以一条普通人鱼的身份和厉擎相遇,所以他们相识后的剧情也大多以平淡的日常生活为主。   但现在战争已提早开始,无论在宇宙的哪个角落,恐怕都已经和“日常“这个词告别了。   因此,这部分剧情被世界线自动修正,用不可描述剧情代替过去了。   兰沉:?   兰沉:。   “这世界线怎么还跟古早作者学起来了,”兰沉在剧情包后面打上一个全订的五星评分,“动不动就偷懒用不可描述剧情代替正经剧情啊。”   系统:“……宿主,你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在偷笑。”   兰沉立刻一本正经地狡辩:“谁笑了!我没笑!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快点打完这些不可描述剧情好吗?”   系统不去戳穿他:“宿主,你别忘了前三本书的主角也都在这个世界里,你最好小心一点……”   “小心什么?”兰沉反问。   他勾了勾嘴角,在躺椅上向后靠去,垂落的手臂勾起地上的贝壳皇冠,慵懒得像一摊融化的绸缎。   这双蓝金异瞳里露出傲慢笑意:”怕他们回过神来,想杀了我?”   系统忧心忡忡地表示同意。   兰沉笑意盈睫,掀起眼帘,蓝金异瞳中流光溢彩:“放心,他们绝对……”   绝对不会想杀了他。   兰沉不会让自己翻车的。   他已经在这个世界里翻过一次,就不会再翻第二次。   只要打完最后一本书的剧情点,他就可以离开这个该死的融合世界了。   很快、很快。   他穿好衣服后,从大浴场前往人鱼宫殿中的会议厅。   这一任的人鱼国王正在会议厅里等他。   人鱼天生雌雄同体,没有固定性别,但人鱼可以自己选择想要偏向的人类外型,比如兰沉面前的这位现任国王,就是一个有着满头紫发的中年帅哥。   “欢迎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紫发人鱼名叫珀尔瓦,笑起来气度温和,他先是拥抱了一下兰沉,然后牵着兰沉的手,问他:“你给自己想好名字了吗?我们自然人鱼的名字在被蓝洞母亲孕育出来的第一秒,就已经藏在了这里。”   他指向兰沉的心口。   兰沉点头道:“我叫兰沉。”   珀尔瓦开心地说:“太好了,我会把你的名字加入王储名单,以后你会和其它的小人鱼一起生活,接受教导,学习如何成为一名人鱼国王。”   兰沉一听还要读书,马上拒绝:“……我能放弃吗?”   珀尔瓦一愣:“什么?”   “我说我能放弃当王储吗?”   兰沉认真地问:“我不喜欢学习,我也不想当国王,有没有什么选项能让我不用上课?”   没办法,他这是卷出心理阴影来了,太可怕了,当人鱼还要去学习,兰沉坚决不干!   珀尔瓦面露难色:“可是,我们所有的自然人鱼都要……啊!我知道了。”   他抓起兰沉的手,眉飞色舞:“你可以去联姻!正好前天赛格涅先生来找过我,说希望我能找出一位人鱼王储,代表我们人鱼星前往莱茵去参加典礼!你去联姻吧,怎么样?”   兰沉:“什么联姻?什么典礼?什么莱茵?”   珀尔瓦向他解释道:“过几天是莱茵帝国的皇帝陛下登基纪念日,虽然我们人鱼星这些年和联邦走得比较近,但是星际财团认为,作为中立星,我们应该也尽量争取获得莱茵帝国的支持……”   他好像自己都没弄懂自己在说什么——实在不能对平均智商比Omega还要低的人鱼要求太高。   说到联姻时,他甚至还兴高采烈,根本不知道人鱼早已被财团们出卖:“赛格涅先生说,我们可以挑选一位王储,趁这次机会,前往莱茵帝国,向那位陛下递交联姻国书。”   兰沉:等等!   他再次打开系统,向系统确认:“统,莱茵帝国的皇帝,还是图拉真·尤里乌斯么?”   系统赶忙道:“宿主!你有个DLC没装,这都落后多少版本啦!莱茵帝国的现任君主,是你老相好呀!“   兰沉:“……陆、陆昂?”   系统忙不迭点头:“没错没错。”   兰沉:……挺好的,一上来就面临翻车现场。   出走半生,归来还是要和小学鸡先婚后爱。   他垂下眼帘,蓝金异瞳中的光芒被眼睫的阴影温柔覆盖,显得面庞柔美如一缕晚霞。   厉擎……看他现在还没出手,估计又在憋着什么坏吧。   要是发现了人鱼星想要与帝国联姻的意图,不知道他还坐不坐得住?   他微微一笑,白皙纤长的手指托起自己一截垂落在肩头的银发,抬眸看向珀尔瓦,惊喜道:“联姻……联姻就可以让我不用学习了吗?”   珀尔瓦也坚定地点头:“是的!只有要当王储的人鱼才需要接受教导,如果你去联姻的话,就不用再呆在人鱼宫殿里了……”   兰沉马上道:“那我一定要去!”   珀尔瓦感动极了:“你真是一个有主见的孩子!我这就去通知赛格涅先生…… 再让他们给你准备行装……”   紫发人鱼快快乐乐地走了,兰沉怀疑他甚至还在偷偷哼歌。   系统:“这……宿主,你真要去见老相好吗?”   兰沉:“见不见老相好那都是次要的,主要是见见我那美丽却糊涂的哑巴前夫。”   系统:“陆昂在你心里和宗霆就完全没可比性?”   兰沉朝系统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他指着会议室最中间的一个光屏说:“我想见他还不容易?都要和他联姻了,还怕以后没得见么?”   他轻笑了一下,往那光屏看了一眼,随后也跟着珀尔瓦的脚步,离开了会议室。   ……   银河系英仙臂,新厄斯,首都皇宫。   这座宫殿崭新而现代,宛如从平地上升起的一片光滑冰柱,在日光下反射着冷冽的七彩幻光,犹如彩虹之上的殿堂。   十四名蓝袍骑士在正殿高阔的鲜花礼堂中直身而立,全都面露忧色,盯着正殿的左侧出口,静静等候着传令女官的到来。   终于,黑洞洞的出口后,一名穿着银色紧身长裙、梳着圆形发髻的女官快步从廊内走出。   蓝袍骑士们立刻上前,将她围住,焦急地问:“陛下怎么样了?”   女官愁眉不展,话也不说,只是一味摇头。   “这是陛下这周第三次了…… ”一名女骑士道。   “他的症状正越来越严重,发作得也越来越频繁。”另一名蓝袍骑士回道。   女骑士扭头看向黑暗的走廊:”要是按这种情况发展下去,陛下恐怕很难再上战场……“   那名女官愁苦地看了他们一眼,”诸位大人,陛下今日还是无法召见你们,若有什么要事,烦请告知于我,我会转达给陛下。”   一名蓝袍骑士道:“这是近来我们收集到的一些情报,还请您帮我们转交陛下。”   他伸出手腕,用自己的光脑向女官腕上光脑一帖,一份庞大的加密文件便在顷刻间,传输到了女官手上。   女官点头:“好的,我会在陛下恢复后立刻交给他,诸位大人还有什么要事么?”   既然无法见到君主本人,蓝袍骑士们就算有再多军务要事等待君主裁夺,也不方便直接告诉女官,只能纷纷告退,等待明日的觐见时刻。   在骑士们离去后,女官才转身回到走廊,穿过一条漫长而昏暗的无窗长廊,来到银河联邦君主的寝殿。   ……寝殿内,日光明亮而辉煌。   整座寝殿孤悬于皇宫建筑群的玻璃柱面上,犹如一个透明的立方体,所有墙面都由加固的透光材料制成,即使是脚底的地面,都可以一览无余地看见皇宫地面花园上的风景。   这是一座云端之上的宫殿,真正的天空之城。   她走向站在全息星域图前的男人,向他侧身行礼:“陛下。”   “辛苦你瞒住他们了。”   男人背对着她,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宽阔的肩膀,和在阳光下微微发棕的褐色头发。   “这是加利文大人让卑职转呈给殿下的情报文书。“   她按耐下胸中澎湃想要向他下跪的激动,保持着冷静说。   他转过身,逆光向她看去。   男人五官深邃,额头平整开阔,眉目硬朗,下颌线完美到仿若天神。   “给我吧。”他开口道。   她忙抬起光脑,将文件传输给他。   他接收文件,点了几下,文件自动在全息投影中打开,跳出一行行密密麻麻的信息,记载着数万个文明星球的所有政治动态和最新情报。   那双沉默的黑色眼睛极快在信息中扫过,仿佛机器人在检查固态储存,文字迅速映入他眼底,又很快消失。   他看向其中一份情报,表情突然凝住。   他伸出手指,将文件点击放大。   情报上记录着某场会议的简要报告,还有几段动向、几幅照片。   一张照片上,新生的人鱼正从水面浮出,一头银发闪烁星光,水面下蓝色的鱼尾若隐若现。   只是那张滴着水的面庞……如此眼熟。   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从漫长的记忆深处,打捞起了和这张脸联系在一起的那个名字。   少年容貌艳丽惊人,看他时眼神轻佻又带劲,长而浓密的睫毛仿佛蝶翅,唇畔笑意带着轻嘲:“你不会以为,你能比得上他吧?”   而他那时深深望向对方,如同看见一枚无比诱人的金苹果。   耳边似已听见报丧女妖的尖叫。   原来……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尘封的记忆一旦被打开,越来越多的鲜活画面就在他脑海中涌现。   男人的视线看向照片旁边的注解。   按照人鱼星上自然人鱼的命名法则,这条新生人鱼的正式外交姓名叫做十五伽兰,但是蓝洞泉赋予他的名字叫做……兰沉。   男人深沉的黑色双眼,紧紧盯着全息屏幕上的那两个小字。   眼神里是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饶有兴致。   “人鱼?”   他喃喃了一句,似在自言自语,“人鱼……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陛下?”   女官不解地看他。   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背起双手,走向透明的墙壁,目光望着远处辽阔的海岸线和曲折的城市天际,“……兰沉。”   ”如果这就是你说的,祝我下次成功。那么,就看看你能帮我多少吧。“   他低声说道,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去通知一下医疗部,让林医生过来。”   他侧首对女官道。   女官低头应是,轻手轻脚地离开寝殿。   ……   在他们出发前一个礼拜,珀尔瓦就已经在让人帮兰沉准备星际旅行所需要的一切物品,上到礼服衣物,下至人鱼们最爱的零食小鱼干,全都由他一手准备。   出发当日,紫发人鱼简直比自己要去莱茵帝国还激动。   他拉着兰沉的手,在太空飞船的船舱里走来走去,说道:“水池会不会太浅?你要是想在水池睡觉的话会不会容易醒?……跃迁的时候不能进水池,你要是不舒服可以用睡眠舱……“   兰沉努力让自己的智商和对方保持一致,安慰他道:”没关系,我只要睡一觉就能到莱茵的帝都星了!”   珀尔瓦难过道:“也不知道帝都星有没有大海可以让你游泳……要是下了飞船之后也只能在泳池里游泳,你岂不是会很难受?唉,早知道就不让你去了,你才出生几天……”   兰沉:“……我想,应该有的吧。”   珀尔瓦看起来都快哭了,他终于意识到什么:“——我是不是不该听赛格涅先生的话,把你送去莱茵啊?我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不让你吃生鱼!”   兰沉:……?   好像长出了一点脑子,但也没完全长出来。   关注点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他果断说:“您不用为我担心这个问题,我可以自己偷偷吃。”   珀尔瓦看起来更难过了:“可是——”   可是,他总觉得,这条新生的小人鱼,看起来比其它小人鱼都要聪明很多。   兰沉眼看紫发人鱼越来越不舍得让他离开,马上借口飞船的起航时间就快要到了,把这位国王送下飞船,让后让随侍们赶快通知飞船驾驶员出发。   飞船从星际港口中飞出,突破第一宇宙速度进入太空。   这是一艘中型飞船,需要经过四个宇宙中转站、三次固定通道跃迁,才能抵达776万光年外的帝都星。   兰沉从飞船刚出发开始,就选择躺进睡眠舱。   他还记得上次坐飞船从帝都星到人鱼星的经历,进行远距离跃迁时那种头晕目眩的恶心感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上次就让他恶心得差点没吐出来,这次有了睡眠舱这个可选项,他当然要躲进睡眠舱里躺平。   就是不知道……厉擎这狗东西,还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忍不住出手呢?   都这么多天了,总不会还没收到消息吧。   兰沉在陷入沉睡前,还在暗自思忖。   他的睡眠中断在响彻全飞船的警报声中。   一位人类随侍慌慌张张地关掉了他的睡眠舱给氧阀,打开睡眠舱摇醒了他:“殿下,殿下,快醒醒,外面出事了!”   兰沉在给氧阀关闭的第一秒就已经清醒。   他睁开双眼,蓝金异瞳清明无比。   “什么事啊?”银发小人鱼表情淡淡的,语气也很镇定,好像根本不知道,在星际航行中,这种全飞船警报代表着怎样的危险。   ……是了,他本来也不过自蓝洞泉中诞生几天,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随侍却吓得脸色发白,倒在睡眠舱旁边,干脆哭了起来:“……星盗!外面有星盗要劫持我们的飞船!”   兰沉打了个哈欠。   “哦,星盗啊。”   他懵懵懂懂地说。   小人鱼从睡眠舱中起身下地,在飞船的红色警报灯光中走向驾驶室:“星盗……有什么关系……把船上的东西全都给他们就好了……“   飞船里一片混乱,人鱼们的哭喊声不绝于耳,舱板上都是人鱼眼泪滚落下来变成的珍珠。   兰沉皱着眉,一不留神,走在路上差点滑倒摔跤。   他没时间一个个安抚过去,只能先去驾驶室,无比淡定地先按了下门铃,然后才打开驾驶室的舱门,对驾驶室里的两位驾驶员道:”谁让个位子,让我看看。”   副驾驶员一转头,看见是这位小王储,犹豫地站起身:“十五殿下……”   “我听说星盗要劫持我们的飞船?”   兰沉向他确认道。   主驾驶员这时也转过头,看向了兰沉:“是的,五分钟前,星盗船向我们发来了电磁波信号,说将要劫持我们的船只。”   “五分钟前?”   兰沉嘟囔了一句,往副驾驶空出来的位子上坐下,“电磁波在太空中的传递速度是每秒三十万公里,所以五分钟收到的信息,意思是星盗船离我们至少还有0.0005光年。“   主驾驶员惊异地看着他。   银发小人鱼无比娴熟地在飞船中控台上按下操作按钮,“看看探测范围内的飞行载具望远镜成像——”   飞船显示屏上,出现了一艘大型的白色熨斗形星舰。   他们的小王储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   “这艘星盗船……是不是有点太新了?”   他指向屏幕上的星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8 18:29:32~2023-05-09 22:1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伞子 15瓶;橘生南北、瓜瓜、荼荼、ukiii(学习繁忙版) 10瓶;温简言 5瓶;沫兮公子 3瓶;因因欢欢 2瓶;剁椒鱼头、月亮是我的指路灯、缪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你来真的?   “TKCB-974天狼号星舰已跃迁到达。”   主驾驶员是一位人类女性, 她闻言也发现了屏幕上那艘星盗船的特殊之处,仔细看了几眼,立刻道:“这是新型号的舰载火力舰, 船上应该配备了阳离子炮发射塔。”   兰沉点头,又盯着星盗船上的涂装看了会儿, 问她:“你知道这些星盗都是从哪儿来的吗?我们现在在哪片星域?”   驾驶员摇头道:“自从战争开始后,星盗流浪者就多了很多,我们已经无法准确知晓目前星域内有多少股不同的星盗势力。”   她顿了顿,又回答说:“目前我们还处在本星系群范围内, 还未正式抵达跃迁空间站扇区。”   她显然十分惊讶于兰沉的镇定从容,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猜测这位新生的小人鱼怎么会如此聪颖。   兰沉却已经大大咧咧地坐稳了副驾驶的座位,银色长发搭落在胸前,一边观察着中控台上的操作面板, 一边道:“还在本星系群?哦……是不是在去IC1613的路上。”   “是的。”主驾驶员更加诧异。   兰沉突然轻笑一下,“意思就是, 只要抵达IC1613的跃迁空间站,再往前就到鲸鱼座WLM了——莱茵帝国的十二个太空行政区之一。”   他从中控台上松开手:“你去发求救信号给莱茵那边的太空驻军部队, 告诉他们我们遇到了小型星盗劫持,对方有新型舰载火力舰船, 请求他们能够增援接应。”   主驾驶员:“可是等他们接收到信号再赶到我们的定位, 即使使用跃迁技术, 至少也要花一个小时……“   “我知道, ”兰沉像在摆弄玩具一样滑动着操作面板,“所以接下来由我代替这艘船, 和那艘星盗船谈判。”   主驾驶员愣了一下, 表情难掩的愕然。   这位人鱼王储……若非她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否则她完全无法把他当作是一条人鱼来看待。   他冷静又自信,不慌不忙、落落大方,神情里根本没有人鱼常见的那种懵懂不觉,简直漂亮出众到像一个人类。   人鱼……会是这样的吗?   她悄悄按下满心疑惑,迅速与兰沉达成了一致意见,着手开始编写求救信号,而兰沉则尝试连接那艘星盗船的通讯频段,向对方发送通讯请求。   但无尽深空,回应他们的只有持久的沉默。   信号像坠入黑暗海洋,没有一点点回声。   是对方拒绝了他们的通讯,还是根本不准备接受谈判?   驾驶舱里的所有人都心下一沉。   兰沉用手撑着下巴,等了大约十分钟,都没有等到对方的回音,而屏幕上的探测信号显示,这艘星盗船,仍在以最快的速度向他们飞来。   兰沉皱了皱眉。   ”殿下,我们要准备迎击吗?”   主驾驶员询问他的意见,但手已经放在了启动飞船战斗状态的按钮上,目光灼灼:“我会尽我所能保护这艘飞船!跟他们决一死战!”   兰沉:……倒也不必把客运飞船当成战斗舰开哈。   就这艘飞船装配的那点防御火力,估计还不够对面塞牙缝的。   他按住她的手:“别急,让我来吧。”   小人鱼想了想,打开飞船上的视频录像,尝试摄录他的影像,给那艘星盗船发送过去。   影像中,银发人鱼面容精致,蓝金异瞳像是两颗闪闪发光的宝石,神色平和从容,仿佛不染一尘:“……我是十五伽兰,梅德公国王储,我向你们承诺,我们将交出飞船上的所有财物,会尽快分离出一艘接驳子船,将所有财物交给你们。希望你们在接收我们子船后,能够更改航向,尽量避免与我们的航线重叠……”   这段录像经由飞船的通讯装置发出,向着设定好的星盗船目标点传送。   可仍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相反,屏幕上显示,星盗船还在加速朝他们飞来。   眼看两艘飞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连飞船导航系统都开始发出警报:“检测到飞船近距离范围内有移动飞行物,请及时规避航线,防止发生引力碰撞……”   警报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副驾驶发出一声悲鸣,“他们在呈直线追着我们过来!”   “……已经来了。”   兰沉盯着屏幕,低低念道。   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距离数值,抬起头望向舷窗外,果然已经能够在黑色深空中,用肉眼看到那艘白色的星盗船。   米粒一样大小的星盗船出现在他们视野中。   副驾驶倒吸一口冷气,远离舷窗数步,直接腿软跌倒在地上,哭丧着脸:“怎么办,呜呜,明明都说了可以把飞船上的财物都给他们,他们怎么还不肯放过我们……我听说星盗喜欢杀人越货……”   他成功把另外两名跟着兰沉进驾驶舱的随侍也吓得魂不守舍,眼泪汪汪的:“真的吗?真的吗?那我们该怎么办……”   主驾驶愤愤道:“那我们跟他们拼了!”   她拉起操作手柄,就要准备启动战斗模式,中控台屏幕却突然开始闪烁。   “怎么回事?”兰沉看向屏幕。   屏幕似乎是被中微子流干扰,频闪了好几秒,才重新恢复正常。   紧接着出现的是一条通讯请求提示,信息发送方的标识为“XG-弥尔顿号”。   主驾驶立刻接通了这条通讯请求。   “这里是XG-弥尔顿号,隶属联邦第十八集团军太空巡逻队,我们意外获得了星盗船的信号尾迹,请问你们是否遭遇了星盗劫持?”   通讯里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通过驾驶舱里的外放喇叭放大,在整间驾驶舱里响起,主驾驶、副驾驶和两位随侍们立刻面露喜色,小声惊呼起来:“是联邦巡逻队!我们有救了!”   兰沉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联邦巡逻队?”   副驾驶看起来都要喜极而泣了:“他们是联邦军方的太空巡逻飞船,一直负责本星系群附近的太空航线安全,一定能帮我们赶跑那艘星盗船的!”   兰沉像是明白过来什么,咬了口手指,“……原来是这样。”   他轻轻一笑,漂亮到像在发光的眉眼含着笑意,扭头看向驾驶舱窗外那艘正在驶来的白色星盗船——   有人为了见到他,真是煞费苦心。   主驾驶员开始和弥尔顿号对接,向对方报出他们的位置。   弥尔顿号那位通讯员语调沉稳,“好的,我们正在加速赶过来,你们尽量先远离航线,不要进入对方的攻击射程之内……”   他话音未落,星盗船就已经向他们开火发射阳离子炮!   兰沉的视网膜上倒映出那艘星盗船的清晰外观。   他忙扑上控制台,拉下操作杆,在主驾驶员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打开了飞船的电磁防护罩。   电磁防护罩宛如从飞船顶部弹射出去的泡沫,张开一层电离子网,在一瞬间包裹住整艘飞船,挡下了阳离子炮的攻击。   受到阳离子炮的冲击,飞船船身巨震——   驾驶舱里,兰沉被震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他一把抓住椅背,瞪着舷窗外的那艘白色星盗船,满是不敢置信:   厉擎,你还来真的??   “俄耳浦斯号?俄耳浦斯号?你们的信号很不稳定!”   星盗船朝他们发射第二发阳离子炮。   电磁防护罩在阳离子炮的轰击下带动整艘飞船震动,兰沉攀住中控台,闭上眼睛,躲开阳离子炮击中电磁防护罩产生的耀眼光线,对主驾驶道:“飞船左转75度,远离航线——”   “我们到了,俄耳浦斯号。”   通讯信号就此开始变得断断续续,那位通讯员似乎临时搁置了和他们对话的线路,信号一度中断。   第三发阳离子炮,被弥尔顿号拦截了。   仿佛凭空出现般的弥尔顿号似乎配备有先进的火力拦截装置,这艘飞船挡在俄耳浦斯号前方,开始与星盗船进行激烈交火。   “怎么回事?星盗船朝弥尔顿号去了吗?”   副驾驶员双手抱头,慌张四顾。   由于他们的飞船已经和那两艘交火的飞船距离极近,因此他们在驾驶舱里就可以清楚看见那边的激烈战况。   两艘飞船都装备了强大的火力输出系统,太空中可见光束炮和能源炮的明亮光线,几乎比周围的恒星还要耀眼。   这场交火持续了十几分钟,两艘飞船都损毁严重。星盗船上方阳离子炮口已被击毁,而弥尔顿号的右舷位置也在交火中被撕开一个巨大的裂口。   星盗船隐隐有要撤离的迹象,正在快速远离俄耳浦斯号的探测范围。   ……看起来似乎是弥尔顿号赢了。   “殿下,我们还要继续撤退么?”   主驾驶向兰沉询问道。   兰沉靠在舷窗边上,正看得津津有味,他挥挥手:“我们观望一下。”   这时,中断已久的通讯信号再次请求连接,主驾驶忙回到中控台前接通通讯。   通讯中传来一阵阵的爆响声,通讯员这次语气急促:“我们的飞船右舷严重损坏,船内处于一级暴露状态,飞船已无法继续承担载人职能!我们准备进行全飞船人员紧急避险,但是逃生舱的数量不够,俄耳浦斯号,你们能否协助我们进行撤离?”   他话音未落,远处的弥尔顿号就开始在太空中解体,从他们所在的驾驶舱望过去,都可以看到弥尔顿号散落的飞船零件正被气流向宇宙中推出。   主驾驶立刻道:“我们有一艘接驳子船可以过来。”   通讯员匆匆道,“飞船船体可能撑不了多久……我们正在登上逃生舱……”   通讯中断。   俄耳浦斯号的接驳子船很快从船体中分离,向着刚才的战场飞去。   就在这艘接驳子船前往战场的的几分钟后,俄耳浦斯号收到了一条从更远的宇宙中,传来的讯息。   “TKCB-974天狼号星舰已跃迁到达。”   深空中,一艘利维坦般的庞然大物,正从跃迁虫洞中出现。   哦豁,帝国和联邦的太空军队,要在这里打个照面了呀。   兰沉趴在飞船中层的舷窗边,看着那艘星舰离他们越来越近,向后倒退几步,张开双臂,倒进了身后的水池里。   溅开一池水花。   鱼尾在水波中轻轻翻动。   作者有话说:   下章!   ====   感谢在2023-05-09 22:11:25~2023-05-10 22:5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糯米糍 20瓶;白龙乌桃 10瓶;临江雾色起 5瓶;吃杂粮的 4瓶;戈德里克的玫瑰、阿仔是好人 2瓶;剁椒鱼头、月亮是我的指路灯、缪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他虔诚有如信徒   “……我是你的手下败将。”   接驳子船驶入空域。   这片遗留的战场充斥着漂浮的固态废弃物, 弥尔顿号上的大部分人都已经乘坐逃生舱远离此处,接驳子船上的人只来得及救起一位昏迷的军官。   他们赶紧回航。   俄耳浦斯号上,兰沉趴在水池边, 看着随侍急匆匆朝他跑过来,对他说道:“殿下, 接驳船救了一位军官回来,还在昏迷状态,可是、可是莱茵的天狼号星舰也要过来,这可怎么办?”   莱茵帝国和银河联邦之间的战争已持续十余年, 双方兵戎相见、势同水火,战火绵延于全星际,要是被莱茵军方发现他们的船上还有一位联邦的军官,那事情可就没办法解释了。   人鱼星虽然是一颗中立星球,但因为处于本星系群的范围内, 所以一直以来都和联邦关系密切,和莱茵的外交关系则一直不温不火。   这次兰沉代表人鱼星前往莱茵帝国, 本来就属于人鱼星主动向莱茵示好。   这几年时局动荡,控制人鱼星政权的星际财团试图借此获得莱茵的庇护, 他们这一行政治意味浓厚,现在多了这一个变故, 都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抵达帝都星。   兰沉用手擦掉脸上的水珠, 垂眸道:“把那个联邦人的衣服脱下来烧掉, 再把他送到客房, 要是被莱茵的人看见,就说他是我们船上的一员。”   他把侧脸靠在手臂上, 又问了一句:“帝国的星舰上指挥官是谁?他们说了吗?”   ——星舰属于太空飞行器中最大型的一类母舰, 通常一艘星舰上可以承载上万名士兵和几千艘太空战机, 因此星舰指挥官的军衔必然在校级以上。   兰沉想,说不定他还在军部见过这艘星舰上的指挥官呢。   随侍摇摇头:“他们只说,星舰将在抵达俄耳浦斯所在的位置后,和我们对接。”   兰沉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再次沉进水底,等待着天狼星号的到来。   三分钟后,天狼星号太空母舰来到俄耳浦斯号所在星域。   它向俄耳浦斯号发送对接请求,舰身前端甲板上伸出一条自动化的全封闭式走廊,与俄耳浦斯号的船艏相接。   天狼星号正式对接俄耳浦斯号。   莱茵帝国的士兵开始进入船内。   他们都穿着统一制式的黑银色太空军装,军装挺刮、线条笔挺锋利,手持光束□□,步伐整齐无比,齐齐踏下时,都能感觉到船舱地板在震动。   人鱼星上的众人哪里见过这种景象,他们局促地站在船舱中央大厅,偷偷打量这些莱茵士兵。   莱茵士兵们分列两行,面朝内,齐刷刷举起光束枪端在肩头,目不斜视。   他们站齐后,一个高挑的军装身影,才缓缓走进中央大厅。   他向舱内众人扫了一眼,眼神沉默而死寂,幽深得像是两汪黑潭。   主驾驶硬着头皮走上前,看了眼对方肩膀上的军衔,向对方解释道:“……十分抱歉,这位大人,我们的王储受了些惊吓,眼下正在水池房内休息,不便出来迎接……“   她一五一十,按照兰沉传给她的叮嘱说道。   男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黑漆漆的一双眼睛看向她。   主驾驶会意,立刻说:“如果您需要见到王储本人的话,我这就带您过去。”   黑衣军官微微颔首,跟在她身后,向船舱内的水池房走去。   水池房是人鱼星的飞船特有的房间。   因为飞船在太空中进行跃迁时水池必须关闭放水,所以普通飞船上一般都不会配备泳池,更不用说这种几乎占据小半个船舱的超大型水池。   房间里光线昏暗,模拟出人鱼最爱的海底环境,温度也很低,四处悬挂垂落白色半透轻纱,摇曳的水面自池底泛出些微波光。   轻纱蘸进水体,像是一只只半透明的水母。   暗淡的水面上,忽然有一道蓝色的亮光迅速滑过。   黑衣军官的皮质军靴停在了水池边缘。   他半蹲下去,垂着头,目光穿过水面,看向水下朝他游动过来的那条人鱼。   宛如神话中的造物慢慢浮出水面,美得不似真实。   水中泡沫、波光萦绕在人鱼周身,银色的长发像是在水中展开的丝滑绸缎。   祂在水下露出了祂的脸。   皎洁、精致、美到空灵的面庞,蓝金双瞳像是两朵星云。   黑衣军官的瞳孔骤然一缩。   随后涌上的……是无尽欲渴,和狂热的迷恋。   小人鱼破水而出,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身后,伸出双臂,趴到水池边缘,懵懵懂懂地偏过头看他,似乎在好奇他的身份。   蓝金异瞳里,映出黑衣军官硬朗的面容。   祂没说话,只是撑着双臂,想要从水里爬起来,军官却已经朝祂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托住祂的手腕,将祂从泳池里抱起。   蓝色鱼尾侧转,散发出迷人的幻彩光泽,宽大的尾鳍向下拖在地上,滴落水珠。   顷刻间打湿了黑衣军官熨烫得一丝不苟的长裤。   可男人却看都没有看一眼。   黑衣军官抱着这条小人鱼,把祂放到了旁边的软椅上。   小人鱼拿起旁边的长袍套到身上,随后变出双腿,终于问出心中疑惑:“你是谁呀……”   黑衣军官低下头,看着祂莹白如玉的双脚。   这两只脚就像生下来没有走过路一样干净,脚面没有一丝伤痕,连脚趾都好看得像是玉雕。   他缓缓单膝而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双手托起祂的一只脚,仿佛膜拜自己的神明般,虔诚亲吻祂的脚背。   男人双唇干燥灼热,呼吸喷洒在祂的皮肤上,带有惊人温度。   他说:“……我是你的手下败将。”   人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觉得他有点可怕,忙缩回了脚。   “我不认识你。”祂说着,用那双蓝金异瞳,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说:“你从前已经认识过我。”   小人鱼拧起眉头,抱着双臂,“我怎么可能认识你呢?我才出生半个月……”   黑衣军官突然抬头,向来隐忍压抑的脸上,眼神中突然浮现出一阵难以遏制的火焰。   “那你记住我的名字,“他哑声说,“我姓高,高光宇。”   小人鱼睫毛颤颤,眼帘半垂下去,蓝金异瞳注视着男人的脸。   “高、高光宇……”   你小子,都被光束枪打成筛子了居然还能活!   #干脆别叫高光宇了,叫高小强吧。   以前那个沉默高大的少年,现在居然也长这么大了。   兰沉在心中惊叹,脸上却还是装作不明所以的表情,“你是,莱茵的人吗?”   高光宇低低地“嗯”了一声,“我将护送你前往帝都星。”   兰沉拢了拢衣服,假装欣喜:“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们就不怕遇到星盗了,他们好吓人呀……”   高光宇无声地凝望着他,看着他神情雀跃,眼中欲念深沉,黑如夜色中的大海。   ……   帝都星,0区。   “陛下还是没就寝吗?”   天空塔高层,金发Alpha在拦住了一名正从书房离开的宫女。   宫女忙向他行了个屈膝礼:“菲兹大人……陛下还在书房呢。”   巴伦·菲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谢谢,你去忙吧。“   他摆摆手。   宫女再次向他行了个礼,端着手里的空盘,轻手轻脚从走廊上离去。   巴伦悄声向前,走到书房门口,两名男侍自觉帮他推开书房门,让他走进书房。   他绕过会客区域的一组胡桃木沙发,走向书房后半区,见到了那位帝国的君主。   “陛下。”   巴伦·菲兹一手握拳靠向左肩,朝对方行礼。   书桌后,年轻的皇帝慢慢转过身,背后是一整幅巨大的全息星图。   他只需站在这里,就可以看见帝国辽阔的疆域,漫无边际,伯利恒的辉光一直照耀到宇宙最深处。   这位全宇宙最尊贵的皇帝有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孔,和一双代表着他独特血脉的午夜蓝眼睛。   皇帝表情冷淡,眼神高傲又疏离。   “怎么样了。”他淡淡道。   巴伦·菲兹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抿抿嘴唇,说:“高光宇当时正好在鲸鱼座辖区附近,他就直接过去了。”   陆昂没说什么,别过脸看向窗外星空:“他不该去帮他们。”   巴伦有些惊讶地说:“可那是人鱼星的外交飞船,船上还有一位他们的王储,要是我们袖手旁观的话……”   “人鱼星不过是一个对我们没有任何用处的中立星球。”   陆昂冷声说,他抬眼看向金发Alpha:“你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吗?”   “怎么了,陛下?”   陆昂那张英俊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厌恶的表情。   “他们想要和莱茵联姻,说要把那个王储送给我。”   巴伦·菲兹微微睁大双眼,心想怪不得陆昂的脸色看起来那么不耐。原来是因为人鱼星当权者的自以为是的谄媚讨好触怒了陆昂。   这些人……   真的是弄巧成拙。   陆昂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擅自揣度他的心思,还要打他的主意。   联姻?   简直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他们还真以为全星际都会为人鱼狂热,甚至将自己的王储都当成与他国博弈的筹码。   而且人鱼星还是陆昂……   巴伦心下一紧,暗自观察着陆昂的表情。   他道:“……原来是这样,那怎么处理人鱼星那艘船?让高光宇把他们送回去?”   陆昂冷冷道:“此事你来处理,不要再让我听到关于人鱼星的任何消息,我也不会去接见他们。”   巴伦·菲兹垂首:“我明白了。”   年轻的君主侧过身,走向窗前,看着窗外灯火灿烂的帝都星夜景,低声道:“……他们怎么敢。”   作者有话说:   高光宇疯狂上分!   陆昂扣大分   人鱼为什么用“祂”来代称是因为人鱼的性别不分男女哦(提示就到这里了再说就不礼貌了)   ===========   感谢在2023-05-10 22:56:14~2023-05-11 22:5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松上月、星光闪烁 20瓶;吴面仁 15瓶;贵澄不是橙、嘤嘤 10瓶;秋星落晓霜 2瓶;缪晓、月亮是我的指路灯、酒呀九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你是我的狗   还给我装普男!   高光宇迟迟没有走。   他握住人鱼纤细精巧的脚踝, 看向小人鱼的眼神隐隐透着一股饥饿感,像是没有吃过肉、却舔到了骨头滋味的野狗,让人疑心他下一秒就会撕咬行人的裤脚。   直到光脑发出通讯请求提示, 他的目光才从人鱼身上移开。   黑衣军官低下头,迅速看了一眼光脑, 一句话也不说,就直起身走出房间。   兰沉:这小子怎么还是这么没礼貌啊。   他注视着高光宇的背影,在高光宇看不到的角度,轻轻勾起嘴角。   ……陆昂, 知道他自己身边养着这样一条野狗吗?   黑衣军官走进船舱走廊,在走廊深处接通了光脑的通讯。   锥形全息投影从光脑上投出,巴伦·菲兹的半身逐渐显现。   金发Alpha皱着眉,上来就怪罪地问他:“你在哪?”   高光宇目光平静:“我在俄耳浦斯号上,人鱼星的太空飞船。”   巴伦瞪他一眼, “我刚才去找陛下,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他朝我发火, 说你不该去帮那艘飞船——星盗怎么样了?你把他们剿灭了吗?”   高光宇说:“我到的时候,星盗已经撤退了。我检测到有阳离子武器发射的电荷痕迹, 有别的飞船和他们进行过战斗。”   “别的飞船?不是那艘人鱼星的飞船?”   高光宇点点头。   他半垂下眼帘,似乎在思考什么, 低声道:“——联邦军。”   “联邦军来过?你遇到他们了?怎么回事, 那片星域里还有联邦军?”巴伦大吃一惊。   高光宇道:“没遇到。走了。”   巴伦思忖:“人鱼星向来与联邦过从甚密, 说不定早在向我们求援前, 就已经联系过联邦军。联邦军走得这么快,很可能是俄耳浦斯号向他们通风报信过。“   高光宇不答。   巴伦的声音冷下去, 自顾自说:“——看来人鱼星这次, 也不是诚心想与帝国交好。呵, 这种骑墙派,居然还想和帝国联姻。”   高光宇突然抓住一个词,开口问:“联姻?”   巴伦瞥他一眼,解释道:“对,刚才我去找陛下,他告诉我说,人鱼星说要把他们这次派来帝都星的王储送给陛下。”   高光宇哑声:“……陛下怎么说。”   “他差点大发雷霆!”巴伦夸张地说,“没朝我砸东西已经算好的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之后,陛下从来都没有过立后的心思,谁敢跟他提这种事?”   高光宇沉默不语。   “要不是陛下隔三差五还要去人鱼星……我估计他都要准备和人鱼星断交了。他还说不想再处理此事,让我不要再拿人鱼星的事情烦他,人鱼星这艘船的事,由我全权负责。”   巴伦道。   高光宇的喉结动了动。   他表情不变,似乎镇定自若,“陛下不愿意联姻么?”   “你在想什么?你觉得他会接受?”巴伦反问他。   高光宇没有接话,低着头,表情如同被什么从天而降的奇异恩典砸中,眉骨阴影下的一双眼睛里,慢慢燃起无止无休的,燎原的火焰。   他站在那里,仿佛已站在齐膝深的,欲望和执念的无边深潭中。   他曾经是一场爱情的旁观者。一个观众。   他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间已落入陷阱,被致命的危险蛊惑。   在那瑰丽、诱人的危险前,他心幡大乱。   他一切都乱了。   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唇角带血的微笑,已刻入他的灵魂,化作骨髓中的执念,让他再也无法摆脱这种渴求。   他失败得如同丧家之犬,在对那个人的滔天欲渴中,惶惶不可终日。   他在黑暗中觊觎着上帝的造物。   占有欲被深深压抑,执念反而越来越重,就快要将他毁灭。   他无比憎恨着那个让他变得这么丑陋的人,又同时无比清醒地知晓,他已经无路回头。   畸形的、扭曲的、不可告人的……执念。   哪怕是死亡都无法将他从执念的深渊里拉回。   他那时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地狱的边缘回到人间。   父亲为了救他,几乎用尽这辈子所有的努力。他差不多更换掉身上一切器官,包括半个心脏。   而他躺在病床上,想的却是:……结束了。   那个人死了。   而他用血还清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他们……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他以为以血还血,就可以摆脱这种执念。   却没想到,被理智强行压抑隐藏的起来的执念,还是在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秒,再次不可扼制地,腾涌而出。   ——这一次,终于是他的了。   高光宇想。   陆昂不要的,被他先发现的,他像亲吻回归的神明一样虔诚膜拜的……那个人,是他的。   他怀着世界上最隐秘的占有欲,企图藏起被他看到的神祇。   “你准备怎么处理。”高光宇低声问巴伦。   金发Alpha叹了口气,摊开双手:“总归得让他们到帝都星吧,毕竟他们是来参加陛下登基纪念典礼的,要是直接将他们送回去,那也太难看了,显得帝国很没有气度。”   巴伦琢磨着说:“听说人鱼都很娇贵,祂们那些习性多得很……容易水土不服啊,你说他们的王储要是在帝都星上生个小毛病,是不是也挺正常?”   高光宇:“……嗯。”   巴伦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讨论着一条宠物鱼的生死:“最好还是不要让陛下知道相关消息了。”   高光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得对。”   巴伦还在那边摸着下巴,构想他的打算,高光宇不声不响,没有表现出半分异样。   只有他自己明白,此时此刻,他心中燃烧着怎样狂喜的火焰。   ……是我的了。   他想。   他会将这个意外发现的稀世珍宝偷偷藏好,不让任何人发现。   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把它藏到最深最深的海底,加上层层锁链,浇灌铅层,像守护自己财宝的深渊恶龙,阻止任何人靠近。   ……会是我的。   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的……宝物。   黑衣军官离开飞船后,兰沉立刻收到了随侍们暗中发来的消息,说客房里那个他们救出来的联邦军官醒了。   兰沉:醒得还挺快。   他于是慢悠悠地往客房走,准备去会会这个被他们救起来的幸运儿。   顺便看看……某人有多能装。   他走进客房,有两三名随侍正呆在客房里照顾那名军官,见他进来,便依次让开,让他能看到坐在床边的男人。   男人棕发黑眼,面容英俊,宽肩窄腰,体格健美雄阔,即使穿着宽松的便服,也依稀能看到轻薄布料下那块垒分明的手臂肌肉。   他正对着兰沉,一名随侍在用手帕帮他擦去额头上的黑色污迹,男人抬起头,安安静静地朝兰沉一笑,眼神腼腆好奇。   ……像只狗。   那种伯恩山大型犬。   一名随侍走到兰沉身边,小声对他道:“殿下,他好像有些……”   “有些什么?”   随侍指指自己的头:“他说他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兰沉听罢微微一笑,心里已经确定对方身份,就朝床边的男人扬了扬下巴:“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男人呆呆地看着兰沉嘴边那抹尚未消失的笑意,目光干净无害,温温吞吞地说:“……不知道,对不起啊。”   也太有礼貌了,素质真高啊,怎么和主人格那出生哥差这么多。   只可惜是个傻子。   兰沉突然来了兴致,走道他面前,像逗小狗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   男人身材健硕,要是不看脸,明明是一副充满男人味的躯体,可脸上的表情却干净清澈得像个小孩,一看就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他一头棕发微鬈,手感好得不得了,兰沉忍不住多摸了几下,换来大狗狗疑惑的一眼。   “你是……是我的宠物,”兰沉恶趣味地说,“你是我养的狗。”更多资源可加微信Jun6Y6进小说群。   兰沉:开玩笑,现在不占点便宜,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狗?”   男人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很新奇似的,“宠物是什么?”   “宠物就是……我给你东西吃,给你地方住,”兰沉慢条斯理,“然后你就只能听我一个人的话,还得讨好我,对我好,把我当你的主人。”   男人似懂非懂地说:“所以你是我的主人吗?”   兰沉点头:“对,叫我一声主人听听。”   他毫无任何负罪感。   男人没有一点儿犹豫:“主人。”   说完后,他似乎还有些害羞,朝兰沉怯怯笑了一下,露出两颗白白的犬牙。   ……兰沉居然还真被萌到了!   他顿时理解了那些养宠物的人是什么心理,别的不说,看到这么大一只狗狗满眼都是自己,谁都会飘啊!   兰沉泪流满面:厉擎,你小子,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殿下……这不太好吧……”   兰沉身边的随侍全程听完他们的对话,有些目瞪口呆,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奇怪的Play,忍不住劝他:“他、他可能很快就恢复记忆了……”   围观群众都比兰沉有道德感。   人鱼星的人,对联邦军的好感度还是很高的。再加上他们才刚刚被对方从星盗船里救下,因此随侍们更是对这名军官难掩喜爱。   ……厉擎大费周章的,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苦心安排一场英雄救美的把戏,就是想让兰沉先入为主地对他有好感,再接近兰沉,打他那颗心脏的主意。   可惜了,厉擎没猜到,兰沉不仅不上当,相反还十分地……恶劣。   他干脆直接上手,揉着男人的脸,用手扒拉对方的眉眼,心想:原来厉擎实物长这样啊。   ……也有点太帅了。   他像是人种混合后最优良的结合体,有高加索人种的骨相,前额平坦光洁,高眉骨、深眼眶,昂格鲁-撒克逊人标准的高挺鼻梁,皮肤微黑,但依稀也能看到东亚人优雅的轮廓,脸上每一分都恰到好处。   这么帅一张脸,却罕有人见过。   作为一位传奇人物,全银河膜拜的人类之光,厉擎同时也格外神秘,他从来没有让自己的真实容貌暴露在公众视线中,即使出现,也都一直戴着面具。   厉擎,你还给我装普男!   刘思是吧,让你刘思,让你刘思!   他恶狠狠揪了根对方的头发下来,男人小声说了一声“痛”,但脾气很好地没有发作,只是用委屈的眼神看着兰沉。   兰沉朝他笑笑:“你记住了,作为宠物,无论何时,都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   男人:“我知道了……”   兰沉又向他露出一个柔柔的微笑,精致又漂亮,蔫坏蔫坏的。   “现在,抱我吧。”   作者有话说:   黑皮忠犬狗狗,斯哈斯哈。   明天一定加更!!!我发誓!!!呜呜呜呜!!   别人放屁:噗   我放屁:今天一定早点更   给宝贝们表演一个滑跪(哭   ========   感谢在2023-05-11 22:57:18~2023-05-12 23:2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钰 29瓶;史莱姆酱 16瓶;秋阳 5瓶;吃杂粮的 3瓶;秋星落晓霜 2瓶;月亮是我的指路灯、缪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你也想当他的狗?   厉擎,我是你爹!!!!   棕发男人顺从又听话, 傻得很干脆。   他直接站起身,一手托住兰沉膝弯,一手扶住兰沉的肩背, 把兰沉抱了起来,然后像完成了主人任务的犬只般, 欢悦地问:“是这样抱吗?”   兰沉几乎都能看到他身后摇晃的大尾巴了。   他差点没笑出声,心里一阵暗爽:厉擎,你也会有今天!   他索性变出鱼尾,泛着幻彩光茫的蓝色鱼尾像是笼罩着一层蜃气, 尾鳍大而柔软,仿佛一层柔韧绮丽的半透明丝绸织物,灵活地摆来摆去。   这条人鱼尾巴轻轻拍打棕发男人的长腿,小人鱼表情骄矜,很是满意:“真是条好狗狗。”   男人害羞地笑笑, 又换了个姿势,托着他的鱼尾, 把他抱稳了些。   姿势完全像是在用自己的单臂,拢着一条雪貂或是银鼬。   对于他高壮的体格来说, 人鱼是在是太小……也太轻盈了。他完全不用费力气,就能轻轻松松地把人鱼圈在自己臂膀中。   兰沉揪着对方头上的一绺卷毛, 把面庞往男人眼前凑近, 湿漉漉的双唇就在他视线中央:“记住你的名字, 你叫阿奇, 是我的宠物,我的……坐骑。”   “嗯。”棕发男人点头, 接受兰沉故意灌输给他的一切错误知识, 马上举一反三, “那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记得,”兰沉勾勾嘴角,眼神挑衅地扫视对方英俊面容,“……我叫兰沉。”   阿奇眼睛亮亮的:“你的名字真好听。”   兰沉笑了笑,懒得提起当年厉擎知道是他后巴不得弄死他的往事。   他道:“你抱我去水池,我告诉你路怎么走。”   阿奇当然乐意之至。他把兰沉抱得又稳又妥当,在兰沉的指挥下把兰沉带到水池房,将兰沉送进水中。   银发人鱼将自己沉入水中,头发像是在水面上开出的花。   阿奇愣愣地站在一边,眼神根本离不开兰沉。   他视力很好,能清楚地在昏沉光线中看清水下人鱼的轮廓。   人鱼身段纤细,头发柔顺如同丝绸,鱼尾像是一抹幻光。   美得触目惊心,宛如梦境。   他突然觉得嘴巴很干,心口热热的,感觉很奇妙,像是被什么庞大的东西慢慢堵在了胸口,又隐隐发热。   他有些无所适从,两只手擦了擦衣服下摆。   兰沉从水底望着他,又浮出水面,两条手臂搭在水池边,面庞贴着小臂:“认识厉擎吗?”   阿奇蹙眉,很努力地动脑子回想,虽然觉得这名字熟悉,但大脑却始终无法构想出相符的图像,只能诚实摇头:“好像不认识。”   兰沉暗想,厉擎知道自己有这个人格,但这个人格却不认识自己的另一个人格?   是因为什么呢?   按照他以前看过的相关精神疾病案例来说,有多重人格症状的患者,所有人格都是互相知晓彼此存在的。   是厉擎,对他这个人格做了什么手脚吗?   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厉擎这种人,对别人毫不留情,对自己同样也无所顾忌。这倒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   他想试探一下,厉擎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和这个人格切换。   小人鱼抬起头,朝阿奇伸出手,男人自觉握住他的手。   “你下来。”兰沉拉着他说。   阿奇听话地顺着兰沉,迈进水中。   水池很深,有四五米深,他一跳进水里,就往水面下沉,很快整个人都浸没在水中。   身体的求生意志驱使他摆动手臂,试图上浮,然而兰沉却牵着他的手,从水底靠近他,看着男人口鼻中呼出的一串气泡,蓝金异瞳妖异得像是海中塞壬。   他在水下,用自己微凉的双唇贴住阿奇的嘴唇。   棕发大狗狗震撼地瞪大双眼。   他心神剧震,即使在泛蓝的水里都可以看到他从脖子根一路红到了头顶,双手彻底放弃挣扎,在水里悬浮着,动都没法动一下。   这个傻子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让他开心的事,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快乐到像要爆炸了,这是什么感觉?   接吻吧,接吻肆意挥霍胸腔中的空气,每个吻都是心肺在向大脑掐断供养,在窒息中陷入狂欢。   在水下接吻,对于人类来说无异于自寻死路,彻底丧失给氧,超过一分钟就会大脑就会因为缺氧而受到不可恢复的损伤。   人鱼的舌尖冰凉,试探着勾起对方舌尖,男人的眼睛不由睁得更大,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手足无措,池水咕咚咕咚灌进他的耳鼻,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接受着人鱼的吻,甚至还忍不住,想要、想要……想要反客为主,把这条人鱼亲晕过去。   于是他就按照本心那么做了。   他笨拙地回应起人鱼突如其来的吻,唇齿交缠,舌头小心地舔了舔人鱼舌尖。   他像是古时候在大海中航行、被塞壬拽进海底的水手,水下的幻觉世界向他展开,他不知道水底原来这么美。   兰沉的眼睛像在说话,一直在说“看着我”。   于是他只能盯着这双宝石般的蓝金异瞳,和人鱼深深接吻。   越接吻,越接近死亡。   胸口难受得像坠了一块巨石,这石头就像要炸开,他知道自己肺里难受得要死,但是……停不下来……   还想亲他……   想一直一直亲下去……怎么会这么喜欢……   就好像已经喜欢他很久很久……久到比这个宇宙还要遥远……   真的好喜欢他。   一看到他,就满心都是欢喜。   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的脸和笑容。   这个傻子的意识逐渐模糊,瞳孔在扩散。   兰沉紧紧盯住他的双眼,蓝金异瞳像是在水下发光。   他当然看得到棕发男人逐渐扩散的瞳孔。   ——要缺氧昏过去了吗?   可兰沉还是没有松开攥住衣领的双手,耳后双腮不停翕张,唇舌试探极限。   ……再试试看。   他刚这么想着,身前的男人猛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腰!   男人的手掌宽阔巨大,一掌就能拢住他半截腰,而且力气极大,一下把他抓住,抓着他就拉上水面!   他被男人硬生生抓了到水面上,男人一手攀住水池边缘,一手抓住他,把他扔到了地面上。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像是狂风骤雨,他的手腕被男人用虎口扣住,被强行抬起双臂举到头顶,然后迎面而来的,是更加暴烈、炽热的吻。   他被死死压住鱼尾,无法动弹,男人直接单膝扣住他的半截鱼尾,连鳞片都被压得外翻。   完全无处可逃。   黑色双眼深沉得像是顶级捕食者!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真正的王,人皇厉擎!   兰沉被厉擎掐着下巴抬头,接受对方来势汹汹、不容反抗的吻,口腔被人攻城略地、彻底入侵,顶级掠夺者的压迫感让人鱼血脉中的恐惧都开始觉醒,身体不由颤抖不停。   蓝金异瞳根本就是不受控地在流泪,眼泪沁出眼角接触空气,很快变成一颗颗珍珠,从他脸上滚落。   小人鱼像要被男人吓坏了。   “呜呜、呜呜呜!”他发出呜咽,想要推开男人,可双手在桎梏下无法移动,他无处可逃!   然而男人的吻就在下一秒忽然凝滞。   他的动作停住,眼神再次改变,渐渐软化下去,重新变得黑亮无害。   阿奇松开了兰沉饱受摧蹂的嘴唇,慌慌张张地说:“我、我怎么……”   可是当他看面前这条满眼含泪的漂亮人鱼,立刻忘光心上所有的疑惑,结巴着说:“我好像、好像赶走了一个人。”   这个傻子满脸涨得通红,目光润润地落在兰沉脸上,身体先于意识,已经又亲上了兰沉的唇瓣。   “呜……”   好好听,这就是嘴唇被吻到时发出的声音。   傻子甚至没有松开小人鱼的手腕,哪怕兰沉求饶摇动手臂,他也依然紧扣着他的双腕。   ……很好,原来不管哪个人格,本质都一样强硬。   他足足又亲了兰沉好几分钟,直到兰沉的鱼尾都开始不亮了,才喘着热气,拧着眉头,放过兰沉的双唇。   “我有些、有些……不舒服……”他难受地说。   兰沉眼睫微颤,躺在地上,连冷笑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呵呵,不舒服,真会不舒服。   什么都不懂,亲得倒是挺欢。   厉擎,我是你爹!!!   兰沉别过头,用尾巴抽了对方一记,气鼓鼓地说:“你从我身上挪开。”   阿奇这才发现自己是怎样控制着兰沉。他惊慌失措地松开手脚,把兰沉抱进怀里,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   兰沉两条胳膊酸痛无比,他白了阿奇一眼,刚想开口讽刺他,又看到对方满眼都是都是歉意,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   好像比他还委屈呢。   “我真坏!我怎么能把你这样……我是条坏狗吗……”阿奇自责得都快哭了。   兰沉:……   得,自作自受,自食苦果。   他又气又想笑,推了脑袋对方一下:“你在水底下都快憋死了,为什么还不推开我?”   “啊?”阿奇的脸又红了,“我、我该推开你吗?可是我好喜欢……你用嘴唇贴我……我觉得很舒服,比难受还舒服。”   傻子说话完全不讲逻辑。   什么叫“比难受还舒服”?这两个是可以放在一起比较的吗?   兰沉:“……真是个笨蛋。”   阿奇羞怯地笑了笑,他觉得“笨蛋”是个好词,因为从兰沉口中说出,听起来就很可爱。   他说我是“笨蛋”。   阿奇怪开心的,“那,那我是笨蛋,还是狗啊?”   “你可以同时是。”小人鱼说道。   他拍了拍阿奇的肩膀:“你把我抱起来,飞船要开始跃迁了,这房间得关闭。”   “哦,好。”阿奇听话地抱起兰沉,带着他走出房间。   身后的水池池底开始放水,水位缓慢降低。几分钟后,俄耳浦斯号就将跟随天狼星号,进行空间跃迁,直至抵达此行终点——帝都星。   ……   帝都星,B区,军部星际港。   这处星际港是帝都星最大的一座军方专用港口,帝国最先进的太空战舰和最精锐的部队,正是从这里输送向全宇宙。   因为俄耳浦斯号是跟着天狼星号一起抵达的帝都星,所以它也被特许在这座军部专用的星际港口降落。   俄耳浦斯号落地后,船上众人还不能直接出去,必须等地面军方人员上船检查过一遍,他们才能正式踏上帝国的领土。   自从陆昂登基后,帝都星对外来降落飞船就管控得非常严格。   毕竟他亲眼见过,敌人如何不知不觉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建立起一座庞大隐秘的基地。   这对陆昂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   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帝都星的防卫居然松懈到如此地步。   在池皎掌权的十余年间,帝国一直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内部溃败。   毕竟掌权者对如何维持这个帝国的辉煌毫不在乎。   对池皎来说,帝国的兴衰荣辱都与他无关,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在乎的只有如何折磨尤里乌斯家族的血脉,这才是唯一让他兴奋的东西。   所以当陆昂夺回帝国权柄的时候,他接手的,仿佛是一架处处漏洞、朽坏的马车。   帝国这个庞然大物,早已在华美的躯壳之下,被虫蠹空了。   他登基后最先施行的几条法令之一,便是严加管控所有进入帝都星的外来飞船,不仅要求所有人都得提前登记,还必须经过港口海关的一一询问对比,才能让他们走出飞船。   有社评员因此写道:“从今以后,即使是一只飞虫,恐怕都会因为没有登记就降落在帝都星表面,而被判处枪决。”   所以,就算俄耳浦斯号是一艘外星政府的外交船只也没有例外,必须接受军方人员的全方位检查。   但问题是,他们出发前向帝国提交的船上人员名单里,并没有一名联邦军官。   军方人员只是清点了一下人数,就知道他们船上多了一个人。   他们迅速把这件事报告给了高光宇。   “多了一个?”   高光宇看向面前的年轻士兵。   士兵点点头,道:“我们已经对该飞船进行全面封锁,目前有一个小队在船上进行排查。”   高光宇道:“我知道了,我过去处理。”   他再次进入俄耳浦斯号,站在飞船大厅,看着面前的一堆人在军方的严厉搜检中面面相觑。   “王储呢?”他问。   “殿下在休息室……”   高光宇抬步向休息室走去,可还没有走到目的地,就已经在飞船二层的走廊里,见到了匆匆赶往大厅的人鱼王储。   小人鱼把长发绑在脑后,穿着带层叠花边衬襟的诗人衬衫,脚上套了双小皮鞋,白袜套至小腿,几乎像是撞进高光宇目光中。   “啊……你来了啊。”   王储尴尬地说。   高光宇沉默地观察他,只觉得对方脚上那双鞋怎么看怎么碍眼。   人鱼……需要穿鞋吗?   他需要自己走路吗?   人鱼走到高光宇面前,抬着头看他:“他们说我们名单少写了一个人,现在全船都不能出去了,你能不能帮我解决一下……”   高光宇黑沉沉的眼睛向下望着局促不安的小王储。   他问:“为什么会少报?”   小人鱼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很天真地说:“我不知道,宠物也要算随行人员吗?”   他表情全然无辜,好像真的很意外,他们错把自己的宠物认成了不该出现的人。   高大寡言的黑衣军官还是用他的黑眼睛看着这位王储,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上露出他并不熟悉的表情。   “你的宠物?”他确认道。   人鱼歪过头,极甜蜜地一笑:“对呀,只是我的宠物,我的小狗,难道还要登记成随行人员?”   高光宇眼底迅速闪过一抹痴迷。   他哑声道:“……按照帝国法令,你们应该一一登记。”   兰沉努了努嘴,苦恼地说:“那现在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把我们赶回去啊?”   高光宇抿着双唇,嘴巴被他抿成了一条线。   小人鱼表情生动灵活,言语简单笨拙,毫无城府。   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截然不同。   可他们偏偏如此相似。   不,不是相似,而是相同。   高光宇确信,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到底是为什么,他会再一次降临,高光宇无意去探究背后的真相,但他知道,这是他最后能够拥有他的机会了。   高光宇知道自己秉性卑劣,欲念阴暗,无所谓,他已替自己为自己的无耻开脱好罪名。   他说:“不会。”   人鱼立刻开心了:“真的啊?”   “我会帮你解决,”高光宇慢条斯理地说,“但你要答应我的要求。”   “好呀好呀,”人鱼还没等他将交易内容说出口就已经急急忙忙答应了,还满脸感激,“你真是个好人!”   ……人鱼,果然是平均智商很低的生物。   他变成人鱼后,就远没有以前那么聪明了。   高光宇忍不住想。   他说:“我需要你不能去见陛下,放弃和陛下联姻。陛下并不喜欢你,你知道么?”   小人鱼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后脸上浮现出受伤的表情:“你们……你们陛下不喜欢我吗?他不想和我联姻?他真这么说吗?”   高光宇点点头。   兰沉:没爱了没爱了,陆昂,没爱了!   可是雪,飘进双眼,看不见你当初的谎言!!!   小人鱼看起来有些低落,垂头丧气地绞着手指:“那怎么办啊……本来赛格涅先生就是让我过来和帝国联姻的,那我不是白来了吗?”   高光宇的喉结上下一滚。   他怀着心底难言的、狂烈的欲念,那些隐秘不可告人的瘾毒早已谋杀他的灵魂,叫他如此不择手段。   他声音低哑:“……你可以找我。”   黑衣军官上前一步,戴着深色皮质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人鱼散开的一绺头发,“我也是帝国的人。”   人鱼的表情更惊讶了。   惊讶中还带着一点红晕,他眼神闪躲,磕磕绊绊地说:“你、你啊……可是你不是、不是……我们才刚认识呢,我就要和你结婚吗。”   “你都没见过陛下,也准备和他联姻。你知道联姻就是结婚吗?”   高光宇指出他的逻辑漏洞。   小人鱼气恼地说:“我当然知道!你别把我当弱智!”   人鱼好像对别人把他们当成低智商生物很警觉。   高光宇:“嗯。”   他又走近了一步,这次直接将王储逼到只能靠墙,他身材高大,穿着黑银制式军装,显得硬朗英武,很有男人味,隐约还有一点当初那个寸头少年的影子。   人鱼缩在墙根,连耳朵都红透,低着头说:“你、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高光宇安静了一秒。   然后什么话都没说,便蹲身下去,握住小王储的脚踝,低低问:“为什么要穿鞋?”   人鱼不解地看他。   “我要下飞船呀。”   “……你不用自己走路,”高光宇低下头,“当人鱼就好了。”   他用手指摸索着王储穿着白色丝袜的脚踝,指腹的轻微动作带着无限狂热痴迷,“我会帮你——”   一只手落在他带着肩章的肩头。   “你想帮我的主人做什么?”   棕发青年像是被人抢走骨头的一条狗,温和无害的面庞上 突然露出被冒犯的戾气,眼神都变得有些发狠,“你也想当他的狗?”   高光宇抬起眼帘,双目沉沉发黑。   作者有话说:   兰沉:别抢了,听我说,在坐的各位都是我的狗。   我觉得厉擎真的很帅!!斯哈斯哈斯哈我好爱厉擎这款,搞一个等于同时搞两个,计划通!   ==============   感谢在2023-05-12 23:27:46~2023-05-13 23:4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妖艳贱货 30瓶;星光闪烁 10瓶;66581957 2瓶;月亮是我的指路灯、秋阳、邶邶、味一、67145367、笑迁、秋雨染梧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妈妈。   你连我的梦里,都没来过一次。   他站起身, 转过去,与身后棕发男人对视。   男人面貌陌生,但眼神中的厉色已足够让他警惕。   高光宇冷冷地注视对方, 开口道:“你又是谁?”   阿奇也瞪他,脸色并不好看。   他一旦抹去他双眼中温和笑意, 和微微勾起的嘴角,便显露出身体长期以来所习惯的那种上位者的气度,让高光宇仿佛感受到某种威胁,于是神色愈发紧绷。   一时之间, 这两个高大的男人之间剑拔弩张,气氛似乎一触即燃。   “哎呀!你怎么出来啦……”兰沉从高光宇身后跳起来,扑向阿奇怀里,“我的东西都弄好了?”   阿奇张开双臂接住兰沉,兰沉直接一个轻跳, 被男人稳稳托在臂弯,抱于胸前。   他一对上兰沉, 眼中的戾气瞬间消散,重又变成痴痴傻傻的狗狗模样:“嗯, 我都理好了。”   高光宇飞看着他们,理智向前回溯, 打捞起兰沉之前与他交谈中的某个关键词, 沉声问道:“他就是你的宠物?”   兰沉用双手圈住阿奇的脖子, 扭头奇怪地看向高光宇, 好像想不通这么简单的事他为什么还要确认一遍:“对啊,怎么了?”   高光宇低低地笑了一声。   原来这就是人鱼口口声声, 说养的那条“狗”。   怪不得他们会数出船上多了一个人。   而人鱼还一脸不觉, 甚至理直气壮。   这么天真, 这么荒唐,可偏偏放在人鱼身上,又这么合情合理。   祂凭什么不能养一个人当宠物呢?   祂当然可以做一切祂喜欢的事。这就是祂的特权。   即使是他自己,也在见到人鱼的第一秒,就已向祂俯首称臣。   高光宇道:“你们的随行名单上如果没有他的话,他就不能和你一起下船。在你呆在帝都星的这段时间里,他必须接受军方管控。”   “我不要,你分明就是想趁我不在,抢走我的主人!”   阿奇立刻戳穿高光宇的心思。   他虽然是个傻子,但傻子往往最聪明。   “怎么能这样!”小人鱼也愤愤不平,他在自己的宠物怀里向高光宇发出抗议,“不行,我就要阿奇和我一起走。”   高光宇垂下眼帘,左手握住腰侧的佩剑,道:“那你就只能好好思考一下,要不要同意我的刚才跟你说的条件了。”   人鱼愣了一下,随后脸上绯红,转过头把脸埋到阿奇脖颈间:“这、我、我不能……我不知道……“   高光宇抬起脸,“或许你自己能做出决定。”   他还没有说完,光脑上就收到了巴伦发来的信息。   “你们降落在军用港?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都去错港口了,我马上过来,人鱼星的船到帝都星我总不能连面都不露……“   高光宇微微蹙眉。   ——他不能让巴伦看见人鱼。   巴伦·菲兹当年无疑也见过这张脸,哪怕他不会和他一样认出兰沉,他也一定会把这个发现告诉陆昂。那么对于他来说,这件事就会变的棘手很多。   他没有马上回复,冷着脸关掉光脑,转身就走。   ……他必须赶在巴伦·菲兹到来之前,把兰沉藏好。   这是他最先找到的宝物,他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他的囊中之物。   高光宇向港口的军方地面人员施压,让他们尽快结束对俄耳浦斯号的检查。   尽管军方地面人员对此有一些异议,但高光宇身份在那,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匆匆放行,通知俄耳浦斯号已通过检查。   随后高光宇便安排了高家的飞行车,而非军部或者元老院的外交车辆,来把俄耳浦斯号上的一行人接走。   与此同时,当高家的飞行车进入军部港口时,另一艘小型军方载人飞机,也正降落到了停机坪上。   “宗小姐,这次真的是麻烦你了……”   机舱内,一名身着暗蓝色军装的上尉对坐在他左手边的女人说道。   宗安提靠着窗,目光看向窗外,轻声道:“没什么,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工作,等我休息几天,过段时间我会再去——”   战争开始后,她就负责做前线伤亡士兵的家属抚慰和人道主义援助工作,在帝国境内四处奔走,替军军部的后勤部门出了不少力。   她的目光透过飞机窗户,看见了悬停在港口上方的天狼星号和俄耳浦斯号。   她有些意外地说:“天狼星号回来了?那艘船是什么,那不是军部飞船的编号。”   上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感到很奇怪:“咦?那应该是一艘外星太空飞船,怎么会从军部星际港降落?”   宗安提疑惑地多看了俄耳浦斯号几眼,不过也没有去深究。   既然那艘飞船已经获准在军部港口降落,那肯定是经过了相关程序批准,或许是一艘其它星系上过来的货运飞船,跟她并无多大关系。   她下了飞机,乘坐军部来接她的飞行车离开港口。   飞行车正好与高家的飞行车队列擦肩而过。   宗安提坐在车窗边,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在军部港口看到这么多不属于军方的载人飞行器。   她看了那列车队一眼,视线在刹那间,扫向车队最中间的一辆飞行车。   飞行车后座窗口半透明,她一个晃神,视线都还没来得及聚焦,飞行车便已经远离了那列车队。   可是,她好像看到了什么——   尽管视觉神经的传感器都没有在她大脑中生成清晰的图像,但宗安提就是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她似乎看到了某张熟悉的脸。   她微微皱眉,仍觉得奇怪,决定回去之后,好好问问他们军部港口今天到底来了谁。   ……车队最中间的一辆飞行车上,兰沉坐在后排,左手是阿奇,右手是脸色不善的高光宇。   兰沉偷偷摸摸打量高光宇,心想他怎么看起来有些着急。   当年打过几次交道,他很清楚高光宇的个性。   这小子静悄悄,肯定在作妖。   总喜欢不声不响,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他还以为高光宇还会抓住阿奇的身份这个把柄,再多纠缠他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们离开了俄耳浦斯号,究竟是为什么呢……   着急得倒像是要避开什么人一样。   ——高光宇,在躲谁?   兰沉暗暗想着,又扭头看看自己的宠物。   阿奇和高光宇坐在一排,明显十分提防,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好像随时做好了战斗准备。   倒也不奇怪,虽然人格不同,但对帝国的敌意,可是刻在了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里。   而且……尽管高光宇是从中斡旋让军部港口放人,但军方为了管控阿奇这个身份不明者的行踪,还在他脚上,装了一个电子脚铐。   阿奇就算是傻子,也能察觉得出来自己收到了某种不公平待遇。   他有点委屈,从而对高光宇的不满就更深。   兰沉只觉得好笑。   不知道厉擎的主人格到时候醒来,发现自己就在帝国的心脏位置上,还被装了电子脚铐,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厉擎应该是知道他们的飞船原本就要飞往帝都星,这会不会就是厉擎的目的?他还是不肯放弃对帝都星的想法?   兰沉想到这里,便抬起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帝都星啊……他还觉得一切都仿佛昨日,好像不久之前他才刚离开帝都星,可原来他已经离开这里十年了。   真的是物是人非。   ——上一次他来B区,还是来找他那美丽却糊涂的哑巴前夫呢。   那天宗霆被他骗了,以为他已经喜欢上陆昂,吃着醋不跟他说话,而他费劲跟在宗霆后面一路小跑,故意折磨宗霆……   兰沉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还别说,做完任务之后再回头看看前夫哥,已经觉得他那哑巴前夫赏心悦目了。   高光宇把他们送到了A区的人鱼星大使馆。   因为人鱼星算是帝国公民最常选择的几个旅行目的地之一,所以人鱼星在帝都星上的使馆建造得宽广而漂亮,即使在使馆区里也位置也相当特殊。   高光宇没有在人鱼星使馆久留,他还要去拖住巴伦,因此只是恐吓兰沉道:“这里靠近皇宫,四周都是各星球使馆,你不要随意走动,如果被人发现他未经登记就来到帝都星,宪兵会把你们逮捕入狱。”   兰沉假装被吓到,抓住阿奇的手,乖巧地点点头。   高光宇这才满意,又威胁地看了眼阿奇,眼神在对方的电子脚铐上迅速掠过。   他其实对兰沉的说辞还留着一点疑心。   此人身份成谜,人鱼只说他是自己的宠物,但高光宇却看得出来,对方步伐稳健,身手不凡,绝对不会是一般人。   再加上俄耳浦斯号之前发来的那条求救信号,以及联邦飞船留下的热力尾迹,高光宇不可能不对阿奇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   ……这个电子脚铐,其实是他授意军部港口的人给阿奇装上的。   高光宇知道他不能让这人呆在兰沉身边。他要尽快找个机会,将此人的来历好好查清楚。   ……不过当务之急,是拖住巴伦,不能让他见到人鱼。   他怀着一种隐秘而阴暗的喜悦,不断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自己的计划,仿佛已经一点点触摸到了他长久以来,意识最深处的那个幻梦。   这个梦已经纠缠了他十余年,快要抵得上他大半个人生,吞噬了他整个青春。   幻梦即将成真,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黑衣军官走路的步伐,都悄然加重加快。   然而第二天,当他安排好一切,到达人鱼星大使馆的时候,他却只看到一间空空荡荡的会客室。   高光宇放下了手中的那束百合,军靴停驻在厚实的地毯上。   在他身后,人鱼星大使小步跑过来,气喘吁吁,神色尴尬,一幅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的模样。   高光宇转身看他,语气平静:“你们的王储呢?”   这位面貌温文秀气的大使朝他笑笑,双手紧张地交握:“殿下、殿下说想出去逛逛……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来帝都星……”   “你让一位王储独自出行?”高光宇质问祂道。   大使忙反驳:“我没有让殿下一个人出去!他还带了一名随从啊!而且殿下说他就在使馆区附近走走,很快就能回来……”   人鱼有时候真的单纯好骗到让高光宇觉得无法和他们沟通的地步。   他低头看了眼光脑,说:“很快?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大使偷偷看墙上的钟表:“呃……上午九点……现在是,啊,怎么都下午了!”   “他已经离开大使馆整整四小时,”高光宇冷声说,“你甚至没有察觉。”   大使无措地说:“这、可是,殿下总不会不回来吧——天呐,殿下不会在附近迷路了吧?”   祂神色惊恐,这才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高光宇缓缓呼出一口气。   “我去把他带回来。”这位年轻的军官如此说道。   他转过身,大步朝使馆门口走去,一边点开光脑,查找电子脚铐上显示的精确位置——E区,第89辖区,麦哲文大道……拉斯芳汀陵园。   高光宇黑色的双眼,忽然冻结。   那短短的几个单词就像是用鲜血镌刻在眼球上的印记,深深地灼痛他的眼球,连带着大脑都在一鼓一鼓地胀痛。   拉丝芳汀陵园……   他有多久,不敢看到这个名字了。   E区。   这所陵园位置僻静,由一条长长的种满梧桐树的小路直达陵园门口,陵园里种满高大乔木,年份古老,即使在这个春夏之交的日子里,也十分荫凉宁静。   陵园里没有指示牌,兰沉是一个一个找过去,才找到了兰安雅的墓碑。   墓碑由白色的方形大理石制成,简简单单,朴素干净,上面刻着兰安雅的名字和生卒年,以及一张彩色全息照片,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因为她没有子女,能给她写下墓志铭。   就在这个坟墓的旁边,埋葬着她的早逝的儿子。   兰沉垂下头,拿着手中的那束康乃馨,站在兰安雅的墓碑前,右手轻轻颤抖。   他到底还是按照剧情规定的那样,错过了兰安雅的逝去。   她走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想见他最后一面?   兰沉蹲下去,用手轻柔地拂开兰安雅墓碑上的灰尘,手指无法自控地发抖,指尖抚摸着墓碑上那副全息照片。   照片里兰安雅神色鲜活,全息照片截取了她一个动态的微笑,好像是看见了谁,脸上露出温暖笑意。   兰沉把头垂得很低,扎成单束的银色长发滑落到左肩。   “妈妈……“   他用额头贴住墓碑,带着哭腔,无比小声地喊了一句。   这是我妈妈。   兰沉心里痛苦无比地想。   她是我的妈妈。   可他怎么来迟了这么久这么久啊……   他知道兰安雅只是一个剧情里的NPC。一个可以随便被世界线修订生死的,毫不重要的NPC。   他和她根本就有多少相处的时间,大部分时候,也只是为了任务,才去见她几次。   可她却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根本不曾真正存在,她也不知道什么是世界线、什么是穿书员,她只知道自己是他的妈妈。   妈妈。   “我能不能求求你……”他含着眼泪,悄声地向着墓碑说话,好像年幼的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说悄悄话,“再让我多叫几声妈妈。”   眼泪从他眼睑下沁出,汇聚在睫毛上,凝成一颗一颗地滴落,接触空气后,又迅速化作珍珠。   敲打在大理石的基台上。   兰沉就这么侧身,蜷缩着双腿,坐在兰安雅的墓碑前,轻轻喊了好几声“妈妈”。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是她等不回的孩子,是让她失望的源泉。   他低声喃喃,眼帘一眨,眼泪又滚出好几颗,心里已经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在为了谁哭。   阿奇站在他身后,安安静静地看着小人鱼挨着一块陌生的墓碑哭泣。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打扰他,就好像他知道,现在的小人鱼,只是一个彷徨无依的、找不到妈妈的孩子。   兰沉坐在兰安雅的墓前,呆了很久很久。   久到等他想起身的时候,腿已经完全麻了。   他险些摔倒,还是阿奇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了他,把他抱进怀里。   小人鱼脸色有些苍白,他轻手轻脚地揽住阿奇的脖子,把面庞靠在对方肩头:“回去吧。”   “好呀。”阿奇朝他傻傻地笑了笑,抱紧人鱼。   他们经过旁边另一块白色的墓碑。   那块墓碑连照片都没有,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名字。   但是墓碑却被擦拭得很干净,最上面的一角几乎光洁到像是镜面,似乎有人长久地抚摸着那块角落。   墓碑下面摆满密密匝匝的鲜花。都是整簇的时令花卉,白栀子、雀梅、芍药、绣球,香气清芬,花朵晨露般鲜亮。   最旁边还有一束能够唱歌的百合花。   如果走近一点的话,就能听到百合花中传来的潮汐声响。   兰沉的目光只是淡淡地从这些花束上扫过。   他没有认真看这座墓碑一眼。   他们从陵园的后门离开。   前脚刚走,后脚就有飞行车在陵园正门口降落。   身着便装的帝国拥有者走出车门,踏上寂静的鹅卵石路面。   他手里拿着一束漂亮的白玫瑰,花瓣雪山般皎洁。   年轻的皇帝日复一日地行走在陵园的道路上。   他早已将这座陵园的每一条小径都铭记在心,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他要去看望的那座墓碑。   他走到白色的墓碑前。   低下头将手中玫瑰放下。   “今天提早了点,”他说,“晚上我还有事。”   他如此熟稔地开始自己的独白,对着一座永远不会回应他的墓碑絮语。   他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再过几天,我就登基十年了。”   这个庞大帝国的主人如此年轻英俊,却满面萧索。   陆昂轻轻笑了下,用手指抚摸着那块墓碑。   “十年了,你连我的梦里,都没来过一次。”   ……那摸着墓碑的手,掌握着全宇宙最高权力的右手,有三根手指的骨节,是歪着的。   他静静地默然几秒,视线忽然瞥向旁边,那块被人仔细擦拭干净的墓碑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3 23:44:04~2023-05-14 23:5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754284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木她是薯片小姐 57瓶;久祐 20瓶;逸星星、昼晓雾焕 10瓶;因因欢欢 7瓶;江惊鹤 6瓶;邶邶、月亮是我的指路灯、秋雨染梧桐、戈德里克的玫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停下!停下!停下!   我可不想再给你收尸一次   擦拭的痕迹还很新, 没有覆盖上第二层灰粒。   一般他让人给兰安雅擦拭完墓碑的两三天后,墓碑上就会重新蒙上薄薄一层灰尘。   所以至少是在几个小时内。有人曾经来过这里。   陆昂午夜蓝的双眼定定地看着那块墓碑。   大脑已在一瞬间浮现出数个会过来为兰安雅扫墓的名字。   他走到那块墓碑前,视线若有所思地在墓碑前看了几遍。   然后微微侧首, 询问身后的侍从:“宗安提回帝都星了?”   侍从忙查了下光脑上的信息,答道:“陛下, 宗小姐昨日就已经回到帝都星。”   陆昂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思索几秒,却突然在余光中,看见了落在台阶上的几颗闪光的白色圆粒。   他俯下他高贵的身体, 伸出手,指尖轻轻拾起藏在草叶中的其中一颗。   ……是一颗圆润无瑕的极光珍珠。   珍珠光泽水润明亮,散发着一层莹莹幻彩,是最上等的海水珠,一般帝都星上的这种珍珠, 都来自于……人鱼泪。   产自于人鱼泪的珍珠价格不菲,却为帝国公民广泛喜爱, 许多人都喜欢拿它们做贴身饰品。   陆昂看着这颗珍珠,习惯性先入为主, 以为它是来自于某串散落的珠链。   他刚想把它丢开——却不知道为什么,又仔细地看了一眼。   这才察觉到它的与众不同之处。   这颗珍珠上没有任何穿孔。也没有镶嵌的痕迹。它不是从饰物上掉下来的。   陆昂感到奇怪。   未穿孔的珍珠, 这不像是宗安提会随身携带的东西。   他对身后的侍从吩咐道:“去查查今天有谁来过这里。”   侍从立刻领命, 又安排了一位下手去联系陵园管理中心, 查询今天到过这里的访客名单。   在陵园将监控报告交到陆昂手里前, 陆昂已乘坐飞行车离开了陵园。   下午13:50。距离那份报告交到陆昂手上,被陆昂打开, 还剩四个小时。   阿奇抱着兰沉沿陵园后山小径离开, 在下山的路上, 他们遇到了正跟踪着阿奇的电子脚铐定位,来找他们的高光宇。   高光宇一身黑银制服,即使在这个气温升高的季节,也依旧穿得笔挺整齐。   他神情阴沉,双眼盯着人鱼:“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想不出一条人鱼,会和这片陵园有什么关联。   小人鱼才诞生不到一个月,他怎么会知道这里埋葬着谁?   而且——   难道他还记得?   高光宇顿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他觉得最坏的那个可能。   如果人鱼真的还记得……那他就不得不,加快速度了。   最理想的那个计划就要被推翻,他只能采取另一个备用计划。   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最后和他说的一句话,是问他恨不恨他。   而他当时的回答是“恨”。   他和兰沉过去的交集实在算不上有多好。   因为他那时并不想承认,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对方俘获。   而当看到兰沉真的和陆昂在一起后,他心中那种阴暗的欲念,便更加不可收拾。   嫉妒更让他难以自拔地沉迷下去。让他想要破坏掉那一切,让他想要毁掉他。   只要毁掉他……只要让陆昂抛弃他……那么兰沉就会是他的。   所以他选择了向陆昂播放那段录音。   他行事向来谨慎,或许是受父亲的影响,那天竟然鬼使神差,录下了他和兰沉在咖啡店里的对话。   他没有想过自己的一念之差,会让兰沉跌进深渊。   会让一切,都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也是高光宇后来,从不敢跨进这座陵园的原因。   兰沉在阿奇怀里,没有看他一眼。   他神情似乎有些疲倦,面色微微发白,半垂的眼帘遮住那双蓝金异瞳,不打算向高光宇解释一个字。   倒是抱住他的那条狗,有些不开心地皱起眉:”你让开,挡到我们的路了。”   高光宇微抬下巴,借由这个动作,掩饰他内心的慌张。   他看阿奇的眼神傲慢又轻蔑,好像他早已在和对方的一场争夺战中,获得了主导权。   他朝他们抬起手腕。   身后是两列持枪走来的军部士兵。   “银河联邦第十八集团军太空巡逻队中士,“高光宇慢慢道,“弥尔顿号的幸存者。你可能是第一个来到帝都星的联邦军人,感觉怎么样?”   阿奇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反倒怀中的人鱼紧张地抓住了他的领口。   人鱼终于有反应了。   那张精致的面孔上明晃晃地写满焦灼:“他、他不是——他只是我的宠物!”   人鱼带着一丝乞求,抬眸看向黑衣军官。   可祂的谎言拙劣,连神色都无法掩饰。   人鱼真的是非常容易被人一眼看穿的物种。   高光宇按下光脑上电子脚铐的锁定按钮。   两只电子脚铐上的电磁连接器瞬间充磁打开,粗壮的电磁力场结结实实地锁住了阿奇的双脚。   他刚要抬脚挣开,脚铐就对他进行电击,高达百伏的电流从他身上贯穿而过,这种强度的电击可以瞬间击毙一头大型兽类,更何况只是一具血肉之躯。   阿奇立刻向前摔倒在地,却在砸到地面前,硬生生地用扭转身体,用身体当做缓冲垫,托起了怀里的人鱼。   他的身体砸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肩膀和手臂都重重撞击到地面,高光宇立刻向前一步,从他怀里夺过人鱼,把小王储揽进怀中。   “阿奇!!”人鱼发出惊呼,向棕发男人伸出手,转瞬就哭出眼泪。   电子脚铐仍在持续对阿奇进行电击。   他痛苦不堪地蜷缩起身体,双手缩在身前,几次尝试握拳,却被一阵又一阵强烈的电流冲击得根本无法凝聚自己的力气,手指松开,抓向地面。   好痛……怎么会这么痛……这么会这么痛!!   他怎么可以让人抢走他的主人!!   阿奇咬着牙,努力抬起头,用目光寻找着兰沉的方向,可刚昂起来的脖子,就迅速被冲上来的军部士兵用膝盖扣住。   “不许动!!”   士兵们用光束枪抵住他的头,有人反剪起他的双手,让他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放开他、快放开他!”   人鱼急了,祂想要挣脱开高光宇,却反而被高光宇勒得更紧。   眼看着阿奇被士兵埋得看都快看不见了,祂急得直哭,愤愤地瞪着高光宇,下意识对准高光宇禁锢祂的手臂,一口咬下!   人鱼是海底食物链上的高级捕食者之一,祂们尖锐的牙齿可以撕碎许多中大型鱼类、并嚼碎它们的骨头,因此人鱼这一口,直接将高光宇的手腕咬到深可见骨,溅出鲜血!   高光宇吃痛闷哼一声,下意识松开手臂,人鱼便灵活地从他怀里滑溜出去,扑向士兵群中的阿奇。   “阿奇!阿奇你怎么样了,你们放开他!”   祂慌忙地想要推开那些士兵,救出自己的宠物。   阿奇被按在地上,还在承受着电子脚铐的电击,看到兰沉过来,他目眦欲裂,额头青筋迸发,发出无意义的、野兽一般的咆哮。   为什么这些人敢这样对他?   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大吼,你是不是废物!!你有什么用!!居然能让人这样羞辱你!你就是个废物!!   你就不应该存在!   你早该消失!你没有一点用处!   在他那颗痴傻的、天真善良的大脑深处,身体的潜意识在向他发出高声警报。   他觉得脑袋痛得快要炸开,恨不得用头狠狠撞地,一个声音叠着另一个声音,疯狂地涌进他的脑海。   停下!停下!停下!   他着急大吼,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电流流经身体,带来仿佛被火炙烤般剧痛,每一寸皮肤都似燃烧,他痛不可当,却还是竭力抬起头,想看清兰沉的脸。   不要再烦我!   别吵了!   我不是废物……我是……   ……我是谁?   士兵将光束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高光宇从后抱住了哭个不停的人鱼。   他将双手环抱,把人鱼固定在自己双臂之下,然后膝盖一顶,左臂伸开,牢牢抓住人鱼的双腿——   “别跑了。”他说。   这个从年少时期就寡言少语的男人,用他深沉而狭长的双眼,看向怀中的猎物。   他对祂,势在必得。   他已经安排好一切。   再也不会有任何意外,能阻止他的脚步。   ……   下午14:00。   宗安提坐在书桌前,还在回想着昨天她看到的军部港口发生的怪事。   她已经知道了昨天降落的那艘飞船来自人鱼星。   人鱼星……   这颗星球在帝国范围之外的亿万颗星球里,显得尤为特殊。、   那是一个少年离开的地方。   可无论她怎么竭力回忆,都没有办法在脑海中找到那副图像。飞行车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仅仅惊鸿一瞥,她实在无法看清楚坐在车队里的人是谁。   不过听说人鱼星的王储会出席这次陆昂的登基纪念典礼。   宗安提敏锐的直觉,总让她觉得这些千丝万缕的事件中,隐隐藏着什么东西。   她一边想着,一边打开光脑,拨打自己兄长的通讯。   自从战争开始以来,宗霆就很少回到帝都星了。   仅有的几次回来,也都会去往拉丝芳汀陵园,看望那个早夭的少年。   她看得出,宗霆几乎是用一种自杀式的方式,在消耗着自己的生命。   他从不休息,四处征战奔波,让帝国能在连绵不断的战火中仍然屹立。   宗安提知道宗霆在想什么。   他不想活,但命运也不允许他死。   这就是命运加诸于他身上的诅咒。他被命运判处流放,身负沉重的枷锁,用自己剩下的所有人生赎罪。   她在旁边看着他自我折磨,却无能为力。   只能尽她所能做的,多和他说说话。   通讯没有被接听。或许他又在战场上了。   她的通讯被转进语音信箱。   宗安提叹了口气:“哥,过几天是陆昂的登基典礼,你准备回来么?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典礼上的军演如果没有你,那肯定会招来很多猜测……哦对了,我还听说这次来了很多外星使节,人鱼星的王储也来了,他们不是站在联邦那一边吗?”   “……你别把自己弄死了,哥,我可不想再给你收尸一次。”   语音信箱发出”嘟嘟“两声,表示接受到了她的语音信息。   而距离她这条信息被宗霆用带着鲜血的手点开,还剩五个小时。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有点卡……果咩那塞!!等我不卡了就努力加更!!!   ===========   感谢在2023-05-14 23:51:08~2023-05-15 23:3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亮是我的指路灯、邶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我的出生哥!   “你就这么想要你的那条狗?”   安德洛玛克大星云, HC487恒星系,多瑙星。   “那艘货运舰怎么这么大?都快赶上半艘太空母舰了吧?”   多瑙星货运星际港口处,一位短发计件员乘坐着小型飞机, 飞行在一艘艘等待检查的货运飞船中,好奇地看了一眼这处停泊港最大的那艘货运舰。   “大惊小怪, ”同乘的另一名计件员兴致缺缺道,“这种货运舰远没有母舰大,你没见过母舰,根本不知道母舰有多大……”   短发计件员轻嗤一声, “行了,你去过帝都星这事儿已经说过不下四十遍了,你看见过母舰,算你厉害,我是乡巴佬行了吧?”   另一名计件员扁了扁嘴, 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我看是你更在乎这个吧……我可什么都没说。”   她耸耸肩,转过头, 不想和同事争论,将注意力放到最近的一艘中型货运飞船上。   她暗自心想着, 过段时间就是陛下的登基典礼,不知道她能不能再请假去一趟帝都星……   多瑙星是帝国早期的首都, 当年传奇女皇奥莉莱亚·恺撒大帝就是从多瑙星开始, 一步步建立起莱茵这个宇宙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永恒帝国。   因此, 多瑙星算得上是帝国龙兴之地。   然而随着多瑙星的恒星逐步进入暮年, 成为了一颗红矮星,鲁米利亚王朝的君士坦丁一世在经过持久的讨论和商议后, 终于决定迁都。   鲁米利亚王朝在亿万光年之外, 集全帝国之力, 重新建造起一颗传说般的人造星球——也就是现在的帝都星。   从此,多瑙星的辉煌便开始落幕了。   迁都几千年后的现在,多瑙星已经成为了帝国版图中一颗远离行政中心的偏远星球,很多多瑙星上的人,一辈子都没去过一次帝都星。   虽然如此,但多瑙星曾经的底蕴尚在,比起那些真正的边远星来说,多瑙星也还算得上条件优越、经济发达,就算不能和帝都星相比,但也是实打实的宜居星球。   居住在安德洛玛克大星云的帝国公民,仍将多瑙星视作他们为之奋斗终身的目标。   多瑙星的入境客运中心,一列长队正缓慢向前移动,这些来到多瑙星上的人们,将依次接受星际关卡的签证检查。   “你来多瑙星打算做什么?”   工作人员坐在透明的传声隔层后,打开一本敲满星关章的电子签证,抬眸看向站在前面的高个男人。   男人穿着件旧牛仔夹克,倒三角身材,肩膀很宽,个子也很高,只是戴着一副厚重的玳瑁色方框眼镜,显得老气横秋,十分憨厚。   他朝工作人员笑笑:“我是记者,来报道最近要举办的一场展览,这是我的记者证。”   他从光脑上打开一份电子证件,展示给工作人员看。   工作人员扫了一眼他的电子证件,又看了看他身上挂着的那个巨型相机包,说:“包打开看看。”   男人笑了笑,很配合地打开相机包,拿出里面那台大型全息摄录相机展示给她看:“您看看。”   工作人员按下右眼上的外置扫描仪,将相机仔细扫描过一遍,然后点点头:“嗯,行,检查通过了,欢迎来到多瑙星,左转是中心出口。”   “谢谢。”男人把相机装回包里,按照她指的方向,向出口走去。   他步伐很大,走得很急,掠起一阵微风,垂开了头上垂落的碎发,露出光洁平整的额头,和锐利上扬的金色眉峰。   ——这个常年被帝国以天价悬赏通缉的星际战犯,再次用他高超的骗术,潜入了帝国的疆域。   埃德加·阿斯兰走出这座星际客运中心,脸上那副眼镜遮挡住了他阴郁的神情。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干燥而皴裂的手心。   几天前,他亲手制作的暗物质探测器发出了讯号。   一个让他欣喜若狂的讯号。当这个讯号的灯光亮起,就代表着——   这台暗物质探测按照他输入的程式,检测到了一个灵魂的波动。   整整十多年,这台探测器都没有给过他任何反馈。   这十余年间他无数次拆毁、重建、升级这台机器,怀着一个最渺茫而不可能的希望,等待着从看不见的宏大的暗物质宇宙深处,传来的一道回音。   当指示灯亮起来的那刹那,他几乎陷入癫狂,不可置信地扑向了仪器。   但指示灯仅仅短暂地亮了几下,闪烁过后,就因为缺乏能量,而再度熄灭。   暗物质探测器的运转需要极大的压缩能量,普通的能源供给根本不能让它维持运行,即使是足够让一架机甲运行的反粒子引擎,都无法驱动它全功率运转。   唯一可供它使用的能量,必须是密度、质量极高,随时都会坍缩成一个黑洞的、全宇宙最稀有罕见的能源——赫尔墨斯金属。   根据他截获的情报,就在这几天,一件使用赫尔墨斯金属制成的古代文物藏品,将会在多瑙星上展出。   而他孤注一掷,冒着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的风险,独自来到多瑙星,便是为了能够偷出这件藏品,挖出它的赫尔墨斯金属核心。   因为计划匆忙,他的伪装其实处处都是漏洞,只要有人有心追踪,一定能够发现他的踪迹。   但埃德加已经无法再等待,也不可能还有那个耐心完善计划。   他宁可赌上这条命,也一定要让探测器找出那个灵魂的位置——   哪怕是再次空欢喜一场。   现在是帝都星上的14:18分,多瑙星17:01分。   距离金发暴徒的暗物质探测器再次发出耀眼的光芒,还剩下三个半小时。   伯利恒星系,帝都星。   V区某处星际港口,一架高速战机悄然降落。   机舱向外打开,一名黑衣军官抱着一个被白色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从飞机中走出。   小人鱼挣扎了一路,现在明显是累了,而且长期的缺水也已经让他有些吃不消,唇瓣开始干涸,连那双宝石般的眼睛都减淡好几分神采。   他无力地垂下一条手臂,斜斜靠在高光宇左胸前,仍皱着眉头,眼帘半阖,睫毛湿漉漉并成尖尖的小簇。   高光宇低头看他,视线落在他发白的嘴唇上:“不舒服?”   小人鱼皱皱鼻子,不想接话,朝高光宇咧嘴,看似凶恶地露出两排牙齿。   高光宇眼神晦暗:“你就这么想要你的那条狗?”   兰沉:啊,那不然呢。   那可是我现在的剧情点唯一来源!!我的移动金库!!   还不赶快把我的出生哥还给我!   他不爽地磨牙,高光宇不说话,抬头抱着人鱼登上等候在那的一艘小型跃迁飞船。   船上座位旁边放着几瓶琉璃瓶装的蓝洞水,高光宇把兰沉放到座位上,伸出手臂拎起一瓶,扭开瓶盖,倒了一瓶盖水递到兰沉嘴边。   他竟然已经查清人鱼的习性,知道自然人鱼会喝蓝洞水补充体力。   人鱼本来还想很有骨气地不吃不喝,来抗议高光宇的绑架行为,但蓝洞水是自然人鱼的母亲之泉,他对蓝洞水根本没有抵抗力。   他低下头,用嘴唇碰了碰那一小瓶盖水,润湿嘴唇后小口喝下。   高光宇注视着他因为重新摄取水分,而变回娇嫩柔软的双唇。   视线像是凝结的淤泥,黏着在人鱼面庞。   他悄然握紧手里那支注射器,喉结不受控地上下一滚。   这是巴伦·菲滋为人鱼准备的“见面礼“。   因为陆昂厌恶人鱼,所以巴伦得想个办法让人鱼无法出现在陆昂面前。   于是,他去调配了一针能够让人鱼持续意识昏沉的微量毒剂。   虽然并不致命,但也足够让人鱼失去行动能力,只能呆在床上养病,错过所有安排好的外交活动。   巴伦·菲滋的想法很好。   只可惜他忽略了高光宇这个最大的变数,还美滋滋地把这针药剂交给高光宇,以为高光宇会代替他解决掉这个麻烦。   他不知道,在高光宇拿到这支毒剂的第一秒,他已经被高光宇,放在了计划的最关键环节。   就在这艘小型飞船起飞的同一时间,一条被高光宇从帝都星地下黑市连夜购得的人鱼,正被人悄悄带进人鱼星大使馆。   这条人鱼是被星际商贩从战争区域救回来的,当时祂的生命体征已经十分微弱,尽管商贩已经给祂打了好几针强心针,但人鱼还是奄奄一息。   商贩只能着急在地下黑市出手这条人鱼。活着的人鱼和死了的人鱼价格天差地别,他当然想在人鱼死亡前,把祂卖出一笔好价钱。   高光宇顺利成章地买下了这条濒死的人鱼。   他要让这条人鱼替代失踪的兰沉,到时候人鱼的尸体浮出,巴伦会以为是自己的毒剂导致人鱼死亡,因此他只会全力掩盖这个消息,正好替高光宇完成计划的收尾。   而那时,高光宇早已带着真正的小王储,离开帝都星亿万光年之外。   高光宇又给兰沉倒了一瓶盖水,对人鱼道:“船上不能多带水,等到了多瑙星,我就带你去水池。”   人鱼不情不愿地就着他的手又喝下一口水,好看的银色睫毛微微颤动。   他喝完几口水,总算愿意开口,质问男人道:“多瑙星?多瑙星是什么地方?你要带我去那里干什么?”   高光宇朝他微微一笑。   “多瑙星是一个比帝都星更好的地方,我想,你会喜欢那里。”   人鱼不解地歪过头,没有意识到他话中的深意。   ……   巴林顿星系,天穹5号星域。   帝国军队在刚结束的一场小型遭遇战中大获全胜,战场上宛如屠杀机器般的TGC-TK04-IV究极刀锋机甲,正缓缓飞向洞开的星舰舱门。   轨道舱内,早已等候在两旁的机师们注视着这架异形机甲在维修台上停稳。   这台机甲已经完全看不出类人仿生外形,完全是一台移动的摧城机器。   它的主机体安装在四个巨大的高速推进器前,背部是巨大的整流器,机身上装载着十余门炮火和力场发生器,右肩加长的枪膛是一门只有在太空母舰上才能看到的MEGA粒子破城炮,整架机体犹如嵌入战斗飞船的战争机器。   仅仅这一台机甲,就足以摧毁一个小型的殖民星球。   它是宇宙中最强的单兵机器,汇聚着整个帝国的最高机甲科技。而只有一个驾驶员,才能通过神经通路感应,驾驶这台杀戮机器。   究极刀锋打开驾驶舱,身着灰色机甲操作服的驾驶员从舱中跃下,机师们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看向驾驶员的神情敬畏而小心。   唯独一位红发绿眼的青年军官没有动。   他站在维修台的楼梯口,朝走来的驾驶员抬起右臂行军礼,“将军。”   宗霆摘下头盔,露出一头灰白的头发,和两只色泽不一的眼睛。   他面容沧桑,眼神如同寒峭冷酷的暴风雪,却依旧英俊得如有肃杀之气。   这双眼睛看向红发青年,淡淡道:“联邦军这段时间都采取保守战略,在好几道战线上都转为防御战,这处防线暂时不会有问题。”   鲁西迪放下右臂。   他面色沉着冷静,回答道:“怎么会这么奇怪,为什么联邦会突然——按照厉擎向来的风格,他一定会趁这段时间帝都星军演,对我们展开攻势。”   宗霆不答,沉着脸,走向星舰内部走廊:“准备跃迁前往林波3前线。“   鲁西迪跟上他的脚步,眉头一皱:“您打算带队去林波3围剿那边的异种和星盗吗?可是这边的战事刚结束……要调动林波3那边的军团……”   宗霆没有停步:“我一个人去。”   鲁西迪立刻道:“您不能再这样单兵作战了!就算究极刀锋可以单机突入敌阵,这也是在将您自己置于危险中——”   宗霆置若罔闻,提着头盔,没有理会竭力劝阻的副手。   鲁西迪匆匆跟上,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们这边查到了一点消息,埃德加·阿斯兰在几天前似乎已经离开林波3。”   宗霆顿住脚步。   他道:“跟踪他的去向。”   鲁西迪点头:“我已经在让人密切关注他的动向,不过他行事谨慎,我们很难抓到他的确切行踪,他那台机甲最后一次被我们捕捉到电子流,是在安德洛玛克大星云附近……”   宗霆说:“排查安德洛玛克星系内所有的行星和空间跃迁点。只要他敢进入帝国的星域,我们就一定能定位到他的位置。”   说完,他停了半秒,然后道:“——准备前往安德洛玛克,我会亲手抓住他。”   鲁西迪抿起双唇,飞快地点点头。   ……帝都星,0区天空塔。   陆昂结束了与元老院的一场简短会议,大步流星地离开会议室。   元老院想和他商议这次纪念典礼的具体细节安排,陆昂本就对这些十分不耐烦,典礼冗长拖沓的固定流程几乎让他作呕,因此对元老院的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几位参会元老大气都不敢出,只是草草地向陆昂复述了一遍流程。   陆昂随口应下,道:“这些你们自己安排就可以,还需要来问我?”   元老们面面相觑。   陆昂直接起身离去,留下几名元老大气都不敢出地呆在会议室,良久之后,才相互低叹了一声。   少帝性情乖戾,虽然因为常年在外御驾亲征,而赢得不少民众的拥护爱戴,可对于他们来说,效忠这样一位君主,却不得不时时刻刻胆战心惊。   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看错一个眼神,就会招来大祸。   曾经就有一位元老院的元老,因为不知不觉多看了陛下那条机械义肢几眼,就被皇帝直接褫夺元老席位,贬谪偏远星球流放。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往皇帝的左腿看过去……他们都一致自觉地,让自己的目光避开那条机械义肢。   所有人都假装看不见这位君主身上不符合他身份的伤痕,比如那条机械义肢、比如他歪着的三根手指,以及皇帝眉峰上的那道再也无法褪去的伤疤。   陆昂走进书房。   桌面上又呈放着无数等待他处理的文件,他的贴身女官拿着光脑笔记:“陛下,等会儿您需要出席一场在宫中举行的外交晚宴……”   陆昂垂下视线,看向桌面最上面的一份报告。   ——拉丝芳汀陵园今日访客记录。   他随手拿起,把报告插到旁边的全息投影仪里。   书房中间的全息投影瞬间打开,立体投影开始播放一段段全息监控摄像头捕捉到的访客画面。   监控时间来到下午13:30。   全彩投影中,陵园小径幽静秀丽,直到两个身影进入画面。   一个高挑的棕发男人抱着一个娇小的身影走向那两块白色墓碑。   棕发男人怀里的身影一头银发浅到发白,在视频中仿佛闪闪发光的绸缎,是相当罕见的人种发色。   他一直靠在棕发男人脖颈间,没有转过脸,摄像头只能拍到他露出来的纤细手腕和脚踝。   男人把他放在了其中一块墓碑前。   那个银发的身影背对着摄像头,走向兰安雅墓碑,然后缓缓地,坐在了墓碑前。   他终于靠在墓碑前,向摄像头露出半张侧脸。   帝国皇帝午夜蓝的双眼,就在这一刻,骤然缩小瞳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5 23:30:06~2023-05-16 23:3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滢菀 12瓶;雪至夜归人 10瓶;月亮是我的指路灯、朝暮不离、邶邶、因因欢欢、缪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哥几个打麻将来了   小高,咱整得越来越变态了哈   这张脸上的每一根线条, 都是陆昂心脏上,深不可测的烙印。   他甚至不需要再看第二眼,已经确信那就是恋人的面庞。   即使这张脸被火焚烧、被雪覆盖, 被风沙蚀刻万年成为模糊不清的石像,他也依然能在看到他的第一个瞬间, 叫出他的名字。   很长一段时间,陆昂都在害怕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被时间的不可抗力侵蚀掉关于兰沉的记忆。   他害怕兰沉的影子会在他心上变得越来越模糊,因为时间对记忆的冲蚀如此宏伟强悍, 可以让一个人硬生生,再也记不起所爱之人的模样。   所以他亲手用刻刀,在一个个难以入眠的漫漫长夜,将这张脸镌刻在自己心脏的血肉上。   他光脑上只留下了两张兰沉的照片,一张是那天他和兰沉逃出宫, 他在轨道列车上偷偷拍下的兰沉的睡颜。   那时他们还未说爱,却有了第一个吻。   金黄日落堆满车厢, 兰沉就坐在那片橘子黄的日落里,歪着头闭上眼睛打盹。   他按下拍照快门时, 满心的爱意和欢喜,被他们的青春撞了个满怀。   另一张是帝大校运会开幕那天, 他夺冠后走向兰沉的一刻。   那已是他人生最幸福灿烂的巅峰。   那时他以为自己拥有着一切, 包括年少热烈的爱情。   他意气风发, 兴致冲冲地走向兰沉, 递给少年那块金光闪闪的奖牌,却没有想过, 那就是一切崩塌的开始。   这两张照片后来被陆昂打印下来, 小心翼翼地放在枕边。   十年里照片已经被他抚摸得泛白过无数次。照片边缘卷曲, 油墨都被他的指尖摩挲得褪色,他就反反复复地重新打印,一直将它们带在身边。   ——他怎么可能忘记那张刻骨铭心的脸?他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   哪怕他遗忘掉自己的姓名,都不会认错这张脸。   那双午夜蓝的眼睛里浮现出连灵魂都震动的狂热。   他甚至没想过有第二个可能。那不会是一个和兰沉长得很像的人、不会是他偶然看错、也不是他的幻觉。   只要让他见到他,他就知道这是兰沉。   他生生世世,唯一的恋人。   他不可能认错。   陆昂站在那里,就像是在地狱里徘徊了一生的游魂,忽然看见天光大亮,天国福音在他面前尽数展开。   ——他终于,要迎来自己的救赎。   午夜蓝双眼死死盯住这段全息影像。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声音有多么慌乱:“快,把他的身份查出来,把他找到!!快点给我找到他!不,我自己来——”   他飞快转过身,扑向自己的书桌,连被沙发的硬质扶手撞到膝盖也顾不上,颤抖的手不停地按下通讯。   “陛下?”“陛下……”   ……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周围的墙面干干净净,也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可以让他参考的东西。   他被人用电子锁分别锁住双臂、双脚、腰部、颈部和头部,固定在一块厚实的金属墙面上,身上唯一能动的只有手指和眼球。   他觉得这一切都很讨厌,也太难受了……他心里着急得直想哭,他不知道兰沉去哪儿了,只要见不到兰沉,他就焦灼到想吐。   心底那个讨厌的声音又在说话了。   你明白了吗?你真的很没用。   你是最没用的废物,原本就不应该存在。   你连一个人都守不住,你还有什么脸活在我的身体里?   为什么?   阿奇在心里问那个声音。   你为什么在我的身体里?   是你抢了我的身体。   阿奇愣了下,表情迷茫,可随即很快变得坚定:不,这是我的身体。   ……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阿奇说:那你就来试试吧。   他不再理会这个烦人的声音,垂下头,刚想试试用力能不能挣开手腕上的电子锁,从大脑深处便忽然蔓延开一阵剧痛!   这种痛直接从大脑的痛觉神经上被激发,几乎要叫他痛得嘶吼起来,无论用什么比喻都无法形容这种剧痛,大脑活生生被人剖成两半,脑髓遭到搅动,他近乎要被痛得发疯!   他好想大吼,可他们甚至用电子□□锁住了他的嘴巴,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瞪大双眼,眼球上红血丝迅速蔓延,身体发出细微的、难忍的颤抖。   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   在大脑发出无限哀嚎的好几分钟后,阿奇突然觉得浑身一轻——   他像是进入了一个温暖、无害的世界里,四周暖洋洋的,又轻盈舒适,他蜷缩在里面,不会受到任何危险。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视线在移动,不受他控制地自己移动——   我的眼睛怎么了?   他自己问自己。   他尝试着想要控制自己的眼睛,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已经动不了了。   他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依据另一个人的意志行动。   起先是他的眼球,视线房间四周打量。   然后房间门被人打开。   一个穿着全套防暴重装的帝国士兵走进来,在他面前站了几秒,随后缓缓地,跪在他面前。   “吾皇,”那个帝国士兵从防护面罩后发出声音,“一切已经就绪。”   阿奇看到自己的视线落在士兵身上。   士兵站起身,毕恭毕敬地上前,替他按下了旁边的解锁按钮。   阿奇看到自己的身体从锁铐中被释放。   他自己在揉着手腕,他自己在说话。   “人鱼被劫走了?”他自己在问那个士兵。   士兵点头。   他自己在笑——阿奇觉得这一切真的奇怪极了,他能看到自己微微一笑的模样。   “只能过去找他了,”他看到自己在说话,“然后,尽快杀了他。比起让他落在别人手里,我果然应该亲手杀了他。”   阿奇猛然间意识到他自己在说什么。   他要杀了兰沉?!他想杀兰沉?   不,不行,他不能让他对兰沉这么做,他不允许!没有人够伤害他的人鱼,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阿奇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一股力气,他在自己的意识深处挣脱出来,他要重新夺回自己的身体!   他咬着牙这么想着,其它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剧痛再次袭来,他痛得摔倒在了地上,像只野兽一样大吼,双手抱头,身体蜷缩颤抖。   不,他,他,他是……他抢回来了吗?他的身体——   这是他的身体!!   他发出最后一声大吼,在脑海中赶走了另一个灵魂的存在。   士兵慌张地冲向他,扶住他的肩膀:“吾皇、您……您还好吗?”   阿奇的眼帘轻轻抖了两下。   他抬起头,充血的双眼看向士兵,竭力让自己的心跳降速。   他悄悄捏紧双拳,点头说:“嗯。”   “……您还要去找到那条人鱼吗?”   阿奇眨眨眼睛,顶着脑海中另一个灵魂试图杀死他的剧痛,咬牙说:“……去。”   “属下这就安排您前往多瑙星的飞船。”那个伪装成帝国士兵的人说。   ……   安德洛玛克大星云,多瑙星。   一架从帝都星经过空间跃迁抵达的飞船悄然降落。   黑衣军官抱着怀里的人鱼走下飞船,又迅速搭乘前来接他们的飞行车。   飞行车一路从港口向多瑙星上最大的城市飞驰。   然后停在了城市最高楼的天台。   这幢高楼以一种俯视全城的气魄耸立在城市中央,高达三百多层,最高处直入云端,被厚重的云层环绕。   大厦里拥有多瑙星上最奢华的一切:顶级酒店、云端餐厅、高端商场、秘密会所…… 它是这座城市华美绚烂的欲望中心。   高光宇把兰沉带到了顶楼套房,套房附带一个私人泳池,人鱼迫不及待地自己跳进了泳池,双腿化作鱼尾,在水里畅快地游出数十米。   高光宇沿着泳池边,一路跟着水中的人鱼,直到人鱼停下,他也站在一边。   “喜欢吗?”他问浮出水面的人鱼。   这套房间如此奢侈,墙壁上全是手工绘制的壁画和精心雕刻的大理石雕,连水池底部都贴满了闪烁发光的各色宝石。   人鱼闷闷不乐:“你把我的宠物弄哪去了?”   高光宇避而不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然后我们去楼下的餐厅吃晚餐。这里有很多餐厅提供最新鲜的深海鱼类,你在人鱼星上没有吃过的。”   人鱼干脆潜进水底,鱼尾拍出巨大水花,溅了高光宇一身。   高光宇默默地用手套擦去脸上水珠,眼神炽热地盯着水面下人鱼游动的身影。   半小时后,人鱼被他从水里捞出。   他给人鱼换上衣服,帮祂擦干了头发,仔细地用电离子吹风机吹到蓬松柔顺。   “很好看。”   高光宇给人鱼扣上外套最后一颗扣子,看着自己亲手打造的、最美丽的生物,满意地发表评价。   但是他没有给人鱼准备双袜和鞋子。   人鱼穿着一件及膝中裤,露出两条光溜溜的小腿,双足白皙细嫩,脚底柔软到像是新生的幼儿。   高光宇用掌心托住人鱼脚底,低声说:“你不需要自己走路。”   兰沉:……小高,咱整得越来越变态了哈。   高光宇抱着属于他的人鱼,乘坐电梯前往楼下的某一层的餐厅。   多瑙星是高家的祖宅所在地,高光宇童年时每年夏天都会来多瑙星度过暑假,所以他对多瑙醒算得上是熟门熟路。   他知道那家餐厅有着多瑙星上最好的活鱼供应,他的小人鱼一定会喜欢。   他们走出电梯,在分成东西两个出口的电梯门厅里,朝西边的餐厅走去。   与此同时,旁边另一座电梯也“叮”地一声到达目标楼层。   电梯双门向两侧打开。   金发碧眼的星际战犯站在电梯内,缓缓抬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6 23:32:07~2023-05-17 23:4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悄白 30瓶;唔呼哇咔咔咔 25瓶;是夏夏吖 10瓶;邶邶、朝暮不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这是美食番   多瑙星米其林餐厅品鉴大会   埃德加没有看到已经进入餐厅的二人。   他走向了餐厅相反的方向。   电梯门厅的东边出口处, 是一场正在举行的古代文物展览。   埃德加向展览入口处的检票机出示自己的证件,机器“嘀嘀”两声,认证通过。   他就像个最普通不过的记者一样, 背着巨大的相机包,安静地进入展览场馆内, 视线紧紧锁在了展厅最中央的那个激光防护展柜上。   另一边,高光宇抱着兰沉走进餐厅。   他把兰沉放到餐椅上,坐在兰沉对面,打开侍者递给他们的羊皮纸质菜单。   “想吃什么?”高光宇翻着菜单, 抬起眉峰问兰沉。   他动作大方,姿态从容,优游闲适得仿佛一位来多瑙星度假的王公贵族,身上看不见一点慌张。   这心理素质也算惊人。   兰沉看着他,心里是愈发佩服高光宇这条噬主的疯狗了。   他原本计划着同时攻略厉擎的主人格和副人格, 才会配合高光宇的这场过家家游戏。   上次他已经试验过,在阿奇真的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 厉擎那个出生就会出来拯救自己的身体。   他故意任由高光宇把自己带走,就是为了让厉擎的主人格出现, 他可以更方便地攻略掉厉擎。   只是他以为高光宇最多也就是带他回大使馆或者自己在帝都星上的居所,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胆大包天, 居然直接把他绑到了多瑙星。   这样一来, 也不知道厉擎, 还能不能找到他?   ——希望厉擎不要让他看不起。   毕竟他可是这个世界里, 唯一让兰沉吃过哑巴亏的人。   兰沉垂下眼帘,一边用手撕桌上放着的餐巾, 一边胡搅蛮缠道:“我什么都不想吃, 我要回家!”   高光宇看他这副样子, 眼神依旧着迷又狂热,就好像人鱼的一举一动,都在触碰他的心弦。   现在哪怕是人鱼当场朝他抠脚,高光宇估计都能欣喜若狂地帮祂拍照。   他表情镇静地向侍者点了几道菜,又帮兰沉点了一瓶蓝洞水和一条新鲜的深海鱼,说:“这里离人鱼星的距离是1281万光年。”   言下之意,就是兰沉一时半会儿,怎么都不可能回人鱼星了。   人鱼惊讶抬头:“这么远?你为什么带我来这么远的地方?”   高光宇不答,只是默默看他,像在欣赏自己从拍卖会上购得的稀世画作。   他眼神中的迷恋浓郁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   “这里不好吗?你呆在这里,一辈子都可以自由自在,不用再为了你的星球而去和任何人联姻,你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高光宇带着一□□骗地,向人鱼低低说道。   人鱼的表情明显出现几分动摇。   祂是不想回人鱼星上学没错啦……不用联姻当然也更好……但是!   就算这样,祂也不喜欢别人随随便便就从祂身边抢走祂的宠物!   “那你先把我的阿齐还给我!”人鱼愤愤说。   高光宇轻笑了下,拿起餐刀,“你不会再见到他了。”   “你什么意思?”人鱼睁大双眼。   高光宇垂眸思索,猜测着此时此刻军部的人应该已经动手。帝国对待俘虏从不会手下留情,这个联邦人……不可能再活着从军部出去。   这是帝国在杀一儆百。   他竟敢出现在帝国的领土上,还堂而皇之地登上帝都星——帝国不会容许任何人,胆敢触碰它冠冕之上的那颗宝石。   他没有直接回答,倒是餐厅很快就端上了一整条给兰沉吃的生鱼。   按照高光宇的叮嘱,这条鱼没有经过任何处理,还新鲜得活蹦乱跳。   “尝尝看。”高光宇扬了扬下巴。   人鱼犹犹豫豫,用手指戳了戳这条鱼柔软的腹部。   捕食与进食,是人鱼的天性,祂们对新鲜的鱼类没有抵抗力。   口水已经自动分泌,兰沉忍不住用两根手指拎起鱼尾巴,把鱼腹放在嘴边,张开双唇,一口咬下。   锋锐的牙齿顷刻撕扯开鱼皮,但随之而来的鲜活柔嫩的鱼肉却在瞬间激发味蕾,海鱼带着微咸,鱼肉软嫩却并不松散,像是奶酪般顺滑的口感,还泛着淡淡的奶香。   让他情不自禁,就大口大口地把鱼肚子啃出一个半圆形缺口,仔仔细细地吞咽下整条鱼中段,再挑剔地把鱼头和鱼尾丢在盘子里。   高光宇一直专注地看着他进食,半点不觉得这场景血腥或者可怕。   人鱼的嘴角上还挂着一滴血,指缝里也全是红红的血丝,却神情纯真,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几口吃完一整条鱼的举动,看起来有多么骇人。   “好吃吗?”见人鱼结束进食,高光宇便认真地问。   人鱼诚实地点点头:“好吃。”   “还要吗?喜欢吃的话再让他们给你上一条。”高光宇神色莫名温柔。   人鱼摇头:“不要,我吃饱了。”   高光宇拿起旁边的那瓶蓝洞水,刚要给人鱼倒一杯水,餐厅门口处却发出一阵混乱的声音。   侍者急急忙忙地往他们这边跑过来,“客人们,我们边上的会展中心出了点意外,有展品失窃了,目前小偷不知去向,警方正在赶来,请大家不要惊慌——”   他这么一说,反而让周围顾客们开始慌乱起来,低语声此起彼伏:“什么小偷?能在这里偷东西?跑去哪儿了?”“该不会进了这家餐厅吧?”“警察等会儿会过来吧我们都带去询问吗?”……   高光宇轻轻蹙眉。   他不想被牵扯进这种突发事件中,如果警察要带走所有人做调查,那么他和兰沉的身份就会立刻被记录在帝国警方的系统里,倒时候有人想找到他们,就易如反掌。   他招手让侍者过来,问他:“那我们现在能离开这里吗?”   侍者纠结地说:“警察是通知我们这一整层楼的人都不能立刻离开……”   高光宇默然几秒,决定赶在警察到来之前,强行带兰沉离开这家餐厅。   他低头按了几下光脑,通知高家的司机来餐厅外面的阳台接他们,随后抱起兰沉,朝阳台走去:“我们要走了。”   他根本没理会试图拉住他的侍者,冷着脸,径直走向阳台。   身后餐厅里愈发混乱,顾客们都在抗议和争论,毕竟谁也不想好端端吃个晚饭,就要配合警方工作去警局走一趟。   人鱼在高楼的夜风中被吹乱头发,高光宇怜惜地用手帮他抚平发梢,说道:“等几分钟。”   与此同时——   和他们身处的阳台相对的另一端阳台,一条钩爪锁链,静悄悄地在风中被吹动。   急促的脚步声涌上阳台,迟来的安保警卫们震惊地揪起那条钩爪锁链:“人呢?他能从这里下去?这怎么可能——”   他们可是在离地面,两百多层,八百多米的高楼上。   钩爪锁链一路下垂,抵达这层楼楼下第四层。   被打破的窗户玻璃下方,黑暗中,一个身影屈膝而坐。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抢来的一块徽章,就是这块古董徽章最里面的一层,内嵌着一小块指甲盖大的赫尔墨斯金属。   他直接掰断徽章,拿出了里面银白色的赫尔墨斯金属。   然后打开相机包,将里面的“相机”拆开,可拆卸模块重新组装,在几十秒内,“相机”就彻底变形,成了完全不同的,一座微缩暗物质探测仪器。   金发暴徒将赫尔墨斯金属放进暗物质探测仪器的能源槽里,刚要阖上能源槽开关,这间房间的门,便被人暴力踢开!   “不许动!”“谁在那里!放下武器!”   “双手举起来!不许动!”   根据空气中残留的生物热痕信息找到这里的警卫们破门而入,十几把光束枪齐齐对准窗边的身影,然而那个在火力包围圈最中心的金发暴徒,却一脸冷静——甚至是轻柔。   “嘘——”   他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们安静。   眼神完全落在这台暗物质探测仪的指示灯上,半点也没有分给门口的警卫。   随后,另一只手扣上开关。   就在这一瞬间,指示灯爆发出惊人的绿色光芒!   光芒的亮度几乎致盲,像是一个绿色的火球砰然在漆黑的房间里炸开,金发暴徒脸上露出疯狂的喜悦,指示灯的绿色光芒仿佛和他的碧绿色双眼融为一体。   “是真的、是真的、他就在这里……他就在这里!!”   他快速地低语着,在所有警卫的光束枪枪口下带着高兴到扭曲的表情抬起头,双眼中神色癫狂,“他就在这里!”   警卫们齐齐对准他扣下了扳机。   光束枪射线从枪膛中射出的同一秒,金发暴徒向后一仰,身体从洞开的落地玻璃窗中倒着飞出,同时紧紧将那台反物质探测器抓在手心。   他伸展开双臂,目光仍死死盯着探测器耀目的绿色指示灯,在夜风中急速下坠。   身体宛如一只下落的飞鸟,衣物被风吹得猎猎鼓起。   耳边狂风咆哮!风团在狂奔怒吼!   一阵尖锐的高啸声于同一时间,在天际传来——   多瑙星货运码头上,那艘巨大的货运飞船打开顶部舱门,沉眠的白金色机甲像是活着般从飞船中飞出,自远处飞向坠落的星际战犯。   普罗米修斯穿过夜风,飞驰至埃德加下落的路径上,打开舱门,让金发暴徒滚落进驾驶舱。   埃德加在驾驶舱里滚了一圈,翻身爬上驾驶椅,双眼中燃烧着狂喜的火焰。   “他就在我附近——”   他推动机甲操作推杆,白金色的独角兽机甲普罗米修斯自半空中一跃而起,飞向大厦高层。   暗物质探测器光芒大盛。   普罗米修斯于空中停顿半秒,随后出现在了高光宇和人鱼的视线中。   “我终于找到你了。”   机甲的全息视窗,对准男人怀中,那条一脸惊慌的小人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7 23:41:10~2023-05-18 23:4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晚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夏夏吖 2瓶;邶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护驾!!   他送他一场盛大绚烂的流星雨   皇帝乘坐的直升机铁翼飞旋, 未经任何提前通知,便降落在A区的人鱼星大使馆前。   年轻俊美的皇帝直接从打开的机舱里跳下,机舱里响起一阵惊呼:“陛下当心!”   他大步向前, 固定在肩上的红色天鹅绒斗篷在身后翻滚成波浪。   皇帝的步伐如此急促,让后面的众人必须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提袍者、执杖者、书记女官、男仆内侍……全都一路小跑, 缀在他身后,如此阵仗,惊得大使馆众人前脚后脚跑出来,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鱼星大使查嘉匆匆赶来时, 还在试图整理好自己轻薄漂亮的纱织衣领。   祂有些紧张,轻喘不停,朝陆昂行了个外交觐见礼,“陛下……您怎么来了……”   陆昂脚步不停,径直往使馆内走:“你们的王储在哪?”   查嘉莫名其妙, 心想今天怎么一个两个都来找他们的王储,小王储刚到帝都星, 人缘就这么好?   祂一手扶平自己的薄纱衣领,微微欠身道:“王储下午回来后就去水池房休息了——”   陆昂看着他, 午夜蓝的双眼一眨也不眨。   只觉心脏跳得已经超出限度,几乎要将全身献血泵燃。   他听到天国降临的声音。   耳边心跳声砰砰作响, 胸膛都似撕裂。   他只能轻轻握拳, 才勉强平复下奔腾的心绪。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一名君王的仪态, 一举一动都好像已出自他人的掌控:“带我去见祂。”   “好、好的。”   查嘉忙应下, 小跑到陆昂前面:“这边走,陛下。”   查嘉引着陆昂来到大使馆内部的专用水池房门口。   水池房门是人鱼星上运过来的材料制作的, 上面有精美的马赛克瓷砖贴花, 边缘嵌有色彩缤纷的贝壳, 隐约似有海风腥咸。   陆昂站在门口,推门的手忽然颤抖。   原本满心的急不可耐,此时又化作情怯。   那三根歪掉的手指轻轻落在门把手上,指尖微颤。   陆昂的身躯定定站在门前,午夜蓝双眼慢慢扫视周遭一圈人。   他们都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等待着他的命令。   ……因为他已是这永恒帝国唯一的主宰。   陆昂深知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自己。   经过这十多年的征战与独掌权柄,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他也不再是意气风发、狷介桀骜的少年,而是一个踏在尸山血海上,带领着帝国前进的君王。   兰沉……还会认得出他吗?   他还会喜欢这样的他吗?   陆昂干涩地咽动喉结。   查嘉见他不动,就很没有眼色地先一步按下门边的呼唤铃:“殿下,您休息得怎么样了?呃,尤里乌斯陛下想、想见见您……”   呼唤铃的麦克风里没有传来任何回音。   与此同时,那股海洋的腥咸味却越来越重,味道浓郁至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陆昂本以为这股味道来自于大门,可现在却很清楚地意识到,这味道——是从门后传来的。   他猛然被一个噩梦般的猜想扼住心神,下意识踉跄后退一步,随后直接抬手推开大门!   他几乎是跌进房间。   偌大的水池在房间中央轻轻摇晃,波光结成蜘蛛网般的纹路。   水声拍打池壁,簌簌作响。   可在这水池荡漾的波纹里,安安静静地飘着一具头朝下的人鱼尸体。   银色的头发如同水面上开出的一朵花,无声蔓延。   陆昂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甚至无法凭借自己的双腿站稳,跌跌撞撞地走向水池,睁着双眼,直勾勾看向水池中那具漂浮的尸首。   恍惚间他听不到一切声音。   他只能麻木地、像是个机器人一样走到池边,然后抬步踏进水池。   低温池水顷刻没上他的半腰,他在水中走向那具人鱼尸身,指尖碰到了祂飘散的银色发丝。   像按下开关,陆昂一下急不可耐地抓住了尸体的手腕,将它揽到怀里,然后捧起人鱼双目紧闭的面庞——   午夜蓝双眼就此冻结。   ……这张陌生的人鱼面庞,在他双手中散发出浓重的鱼腥气,皮肤表面的防水脂质层已经开始溶解,触感滑腻冰冷。   ……这不是兰沉的脸。   陆昂原本被打进地狱、已经开始流血的心脏爆发出一阵狂喜,紧接着,又是滔天的怒火——   他松开了那条死去的人鱼,一点一点扭过头,怒视着吓得发抖的人鱼大使,午夜蓝双眼中怒火熊熊燃烧。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问:“是,谁?”   查嘉被陆昂和那条人鱼尸体吓得瘫软在地上,直接开始痛哭:“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这是谁?殿下呢?殿下去哪了……呜呜,高上校的人不是说他把殿下找回来了吗……呜呜呜呜啊啊啊!”   查嘉哭得差点要断气。   陆昂的眼神像是两把锋锐的尖刀,谁被他这样看上一眼,都仿佛已遭凌迟。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始作俑者的名字——   “高,光,宇。”   ……   帝国的星舰宙斯号进入安德洛玛克大星云跃迁空间站。   宗霆站在中央指挥室的落地全景舷窗前,沉默地看向太空中那条明亮氤氲的星云带。   指挥室中,超级电脑正在全力运算普罗米修斯号的电离辐射波动值。   星际战犯埃德加·阿斯兰所驾驶的普罗米修斯号机甲作为一台大型机甲,必须由反物质引擎驱动,在运行时一定会产生相当量的电离辐射,而他们就可以借此定位出对方的精确位置。   很快,超级电脑运算完毕,发出声响。   鲁西迪走到那几个操作超脑的士兵前,俯身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运算结果。   他吃了一惊,立刻抬头对宗霆道:“将军,超脑计算显示……普罗米修斯号在多瑙星。”   多瑙星虽然在帝国的版图上位于边缘位置,但毕竟曾是帝国旧都,仍属于帝国的几个重要星球之一,那个战犯居然敢进入多瑙星,还启动机甲?   鲁西迪有些震惊。   宗霆的目光从星云深处收回,两只色泽不一的眼睛望向红发军官:“我知道了。”   他一声不响地走出指挥室,独自走向机甲轨道仓库。   ……   多瑙星。   这具耀眼的机甲像是从天而降的巨型怪兽,突然占据他们全部视线。   整片夜空都被它遮挡了。   高光宇在察觉到危险的第一时间,就抱紧怀里的人鱼,想要往餐厅内撤去。   但埃德加怎么会给他机会脱身,普罗米修斯张开它的巨掌,遮天蔽地向他们盖去——   高光宇立刻掏出别在腰后的光束枪,向普罗米修斯的掌心开枪!   可光束射线击中在普罗米修斯号的白色合金外壳,就像是雨点砸在地面,只是渐开一朵小小的水花,根本无法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普罗米修斯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就像碾蚂蚁一样,将高光宇按在了地上。   可他还是紧紧抓住了人鱼的手,不肯松开。   人鱼被他护在怀里,没有摔到一点。   面对这庞大的机械怪兽,人类的血肉之躯,完全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高光宇肩胛骨断裂,单手抱住人鱼,无声看向普罗米修斯号。   作为常年在前线作战的太空战队一员,他当然认得出,这是谁的机甲。   他曾率兵与这台机甲交战过无数次,他也曾按下朝它发射MEGA粒子破城炮的按钮,他清楚这台机甲的杀伤力,所以他更清楚,当他赤手空拳遇到这台机甲,他的胜算会是多少——   无限趋近于零。   高光宇眼神发狠,嘴边溢出鲜血,用他还能动的那条手臂把人鱼抱紧。   在这短短的几秒里,高光宇脑海中浮现无数个念头。   他知道面对普罗米修斯号,作为帝国军人的他,必死无疑。   可他怎么甘心,叫他怎么甘心!他才刚拥有祂的人鱼,他这十多年来唯一剧毒般的执念,他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   不,即使他死了,他也不会甘心,他唯一的选择只有——   人鱼发出轻微挣扎,似乎是他弄痛了祂。   高光宇转过头,对上人鱼无知无觉的双眼。   高光宇嘴角溢出鲜血,深沉的目光黑如墨色,其中隐隐藏着穷途末路的疯狂。   ——他拥有祂,他膜拜祂,他也不会让任何人,从他手里夺走祂。   他将光束枪缓缓指向人鱼的心脏部位。   可是……手指却发抖,骨节僵硬,完全无法扣动扳机。   他在自己的欲望,和汹涌的爱意中,终究陷入了两难的囚笼。   人鱼察觉到那个抵住自己后背心脏位置的枪口,祂疑惑地歪过头看着高光宇,身体感知到危险,努力想要挪开。   “你想干什么?”   普罗米修斯号的驾驶员,终于舍得将自己的目光,从人鱼身上移开一寸。   他发现了高光宇的动作,眉峰一抬,操作机甲,直接用手指重重地按住了高光宇另一条肩膀和手臂。   高光宇顿时疼痛到身体抽搐,肩颈碎裂成齑粉。   他口吐鲜血,光束枪掉落在身前。   可目光仍黏在试图从他怀中离开的人鱼身上——   虔诚又狂热,不甘而痴迷。是圣徒在仰望他的神明。   这时多瑙星警方也已赶到,警方的飞行车和战机一路鸣叫警笛,自夜空中飞向普罗米修斯号,警方的空中火力开始全力向普罗米修斯号发射——   白金机甲自背后展开防御力场,挡住了漫天光束射线。   与此同时,驾驶舱门打开,一头金发的驾驶员从舱门后跳下,沿着普罗米修斯号的手臂,在夜色中走向阳台上的人鱼。   ……一如他们的初见。   他也是像这样,从机甲中跳下,宛如一个硝烟中走来的拯救者。   他眉眼疲倦沧桑,比旧日更加成熟,却英俊一如往昔。   夜风吹拂他的金发。   那件旧牛仔夹克穿在他身上,都像是一件骑士征战的盔甲。   光束射线被防御力场拦截,在力场上渐开一个又一个爆闪的光点,如同深邃夜空中溅落无数星火,一整场灿烂的流星雨在他身后诞生。   金发暴徒用自己最轻柔的动作,俯身抱起他的从群星深处找回来的,最珍贵的一个灵魂。   这个灵魂钻石般闪耀无暇,是他踏遍整个宇宙,才找到的那一束光。   他的救赎,他的挚爱,他的……公主。   茫茫夜空中,他送给他一场盛大绚烂的流星雨。   作者有话说:   埃德加:公主,您的骑士来迟了!   搞浪漫还是杏生活这小子第一hhh   =======   感谢在2023-05-18 23:49:14~2023-05-19 23:4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晰今天highc了吗 10瓶;沫兮公子 2瓶;笑迁、6676986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他正与全世界为敌。   金发男人的表情看起来心都要碎了。   这个银发的小东西害怕般地瑟缩了一下, 朝男人抬起面庞。   他的脸蛋皮肤无暇,五官精致漂亮,所有的线条, 都与埃德加记忆中的哪张脸吻合。   除了……那一双宝石般的大眼睛。   蓝金异瞳好看得近似不真实,像是两颗雕琢后又镶嵌上去的宝石, 在漫天星火中,反射出闪烁的火彩。   埃德加在看清这双眼睛后愣了一秒。   随后眼眶迅速泛红,神色在某个刹那,看起来无比悲伤。   如果他之前只是一场豪赌, 还在赌自己制作的暗物质探测器有着百分之一百的准确率,那么现在,他已经确信,眼前这具身体里这就是他苦苦寻觅的,爱人的灵魂。   这十年间他岂止见过宗霆一次。   他不知疲倦地收集着关于兰沉的所有资料, 恨不得自己能够回到过去,参与少年的整个人生。他当然也知道了, 兰沉在死前,亲手给陆昂写下的那封遗书里, 交代了什么。   锥心之痛。莫过于此。   兰沉直到死前,还在惦念着, 宗霆那只失明的眼睛。   少年宁愿把自己的眼睛献给宗霆, 也不肯在多看他一眼。   他们深爱到互相交换眼睛的地步。   兰沉唯一存活的那部分, 活在宗霆的身体里。   这无异于是对埃德加最大的嘲讽, 和永世无解的刑罚。   埃德加知道这个事情后都快疯了——   不,或者说, 更早之前, 早在他意识到, 自己已经永远错过碰到那颗金苹果的时候,他就已经告别了理智。   要他怎么才能接受?要他怎么才能不去发疯?   他所爱之人的眼睛,存活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上。   他倒在某颗行星终年不休的大雨中,像是浑身的骨头,都在一寸寸碎裂。   恍惚间他看到从少年手中掉下的那把诛心之刃,正正刺进他的胸膛。   刀尖刺穿他的心脏,从心脏里飞出无数扑朔的白色蝴蝶。   他看着雨珠落在他的眼球,成群蝴蝶如同旋转的瀑布,飞翔在他眼前。   一只蝴蝶轻飘飘地,在暴雨中栖息于他的眼睫。   那只蝴蝶像在吮吻,他从十几岁家破人亡后,就再也没有流出过的眼泪。   那艘冒险寻求神话中金苹果的远洋船,终于还是碎裂在了暴风雨的摧折里。   金发暴徒躺倒在地,摊开双臂,在那颗下着几十年大雨的星球上,独自大哭嘶吼。   后来他也曾试图前往帝都星,去看一眼少年的坟茔。   帝国对他的悬赏仍价值十亿重金,他的通缉告示张贴在帝国每个角落。   他们拦住他,不让他前往。   为此,他派出自己所有人手,全力进犯帝都星系防御系统。   厉擎在宇宙中四处追捕他,而帝国也将他视作头号逃犯,陆昂和宗霆严防死守,不让他的人手靠近帝都星一步。   他正与全世界为敌。   可那又怎么样?谁又能让一个疯子感到害怕?   当一个人选择了走向疯狂,那么,他就会不顾一切——   最后他还是以身犯险,一个人去了帝都星。   他乔装打扮,几经波折,冒着随时被发现的风险,终于来到那座陵园。   当他真的亲眼看到少年白色的墓碑时,他还是疯了。   他几乎站不住,身躯在一瞬间佝偻,他跌倒在那座墓碑前,捂住自己的胸口,忽然大口呕出一口鲜血。   他疯了,他是疯了,他居然想用手挖开他们为兰沉铺平的大理石坟面,他的手指嵌入大理石边缘,甲沟都因为用力和压强而向指甲下泵出淤血。   他仅仅想再看一眼,所爱之人的骨殖。   在那一刻,他心碎欲死。   少年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静静安眠。   他们之间只隔着这一层土,这一块石头,也隔着亿万星辰、宇宙从有至无的无限距离、生与死的永恒长河。   他死了,他却还活着。   他没有获得原谅,他被少年一点也不在乎地,疲倦地抛弃在身后。   他是最一无所有的人。   也是至死,都将获罪的人。   直至宇宙在量子遂穿中走向黄昏,创世的粒子流灰飞烟灭,他都无法再获得解脱。   埃德加在兰沉雪白的坟茔上呕出斑驳淋漓的鲜血。   他最终还是没有挖开兰沉的坟墓。   为兰沉选择安葬在这里的那个人如此审慎,知道只有在母亲的坟墓旁边,少年才能获得永远的安宁。   这个流离在母亲怀抱外的,吃了一辈子苦头的孩子,终于在死后,能够躺在母亲的臂弯。   埃德加捂住面庞,痛苦到一声声嘶声低吼。   男人高大的身躯,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压垮到再也直不起腰。   后来所有人都认定他是彻底疯了。   他在一天又一天的生不如死中,在绝望的灰砾里,逐渐生出一个疯狂又无望的念头。   在这个宇宙里,人类的灵魂是暗物质的一部分,希格斯场的振动像是宇宙远古传来的一阵阵波浪,让暗物质的海洋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掀起浪潮。   他想在这片漫无边际的,没有人能够看见的沉默巨海中,打捞出一个灵魂。   它小到像是一滴水珠,一个痴人说梦的狂想。   一个根本不可能成功的执念。   可他却像是在黑暗中找到了一颗光子,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幻觉,他付出了他的所有。   无论多少次失败,无论宇宙如何以极度的沉默回应他的祈祷,他都不肯放弃这一颗小小的光子。   因为他知道,除却这个成功无限接近于零的实验,他再也不可能,有其它活下去的理由了。   他只是在借此,让自己还有活着的借口。   而当暗物质探测器终于亮起绿色光芒的那个时刻——   他近乎开始怀疑,那是他的幻觉,还是地狱向他打开大门的前兆?   埃德加走进这扇亮着绿色光芒的门后。   然后他见到漫天星辰都从无尽深空中向他飞落。无数的星星撒成光雨,在他的怀里,凝成了世界上最明亮的一束光、一颗火彩缤纷的钻石。   灵魂接近剧震,他的心脏都在颤抖——   他怎么会拥有这样的幸运,能够再一次拥抱这个宇宙中最珍贵的灵魂?   他要跪遍漫天神佛,来叩谢他们的垂怜。   这个沧桑又疲惫的金发男人,抱着他找了十余年才找到的爱人,眼眶通红,可捧住少年面庞的手掌却无比小心翼翼。   他用大拇指轻轻抹去兰沉脸上沾到的灰,露出一个惨淡的笑:“你的眼睛……”   拇指轻拂兰沉眼下细嫩的皮肤,极度眷恋和温柔。   小人鱼懵懂又好奇地看着他,双眼中是全然的陌生。   蓝金异瞳明亮清澈,没有一丝阴霾。   祂是新生的生命,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祂还是一个初来乍到的生手。   祂不知道所有人都将迈过那条痛苦的河流,向祂跋涉而来。   埃德加抱着人鱼往普罗米修斯驾驶舱里走去。   十多年前的那天,他从硝烟里找到一朵玫瑰,也是用着同样的姿势,抱起他走向机甲驾驶舱。   普罗米修斯驾驶舱门在他身后关闭。   他把少年放在副驾驶座上,全系显示屏上是更多的向他们飞来的警方火力增援。   埃德加扭过头看了一眼,对小人鱼道:“别害怕。”   随后启动机甲,白金色的独角兽机甲拔地而起,在密密麻麻交错的光束射线中飞向深蓝夜空。   机甲在平流层上疾驰,飞跃地平线,多瑙星的太阳在日出线的终端缓缓上升。   全星球、全宇宙都在追捕这架白金机甲。   可它却在云海中静静地停下了。   日出晕染整片云海,云浪静美,仿佛一片金子做的海洋。   普罗米修斯依靠引擎的推动力在空中悬停,茫茫天空成了它的栖身之所。   朝阳透过全系显示屏落在驾驶舱里,金发男人走到副驾驶坐的人鱼面前,再次仔仔细细地,将祂端详一遍。   他竭力不让自己在少年面前落泪,朝祂笑笑:“你不认识我了吗?”   小东西好像有些被吓到了,蓝金异瞳紧张地看看男人,又看向显示屏上的云海,“你、你又是谁?”   埃德加凝视着祂,碧绿的双眼无限柔情。   “我是你的……”他哽咽了一下,随后单膝下跪,轻吻少年的手背,“我是你的骑士。”   兰沉:……杏生活,你小子,是真能吹啊!   通缉犯就通缉犯,还敢说自己是骑士!   他瑟缩了一下,又看见男人起身,小心翼翼地问他:“我能再抱你一下吗?”   兰沉:都老夫老妻了,还弄这么纯爱?   他故意装作害怕,瑟缩了一下,双臂抱住双腿,是一个保护自己的防御性姿势,拼命摇头:“我不认识你……”   金发男人的表情看起来心都要碎了。   他难以接受,即使这个新生的,兰沉的灵魂,都不愿意再接受他的靠近。   他就这样茫然又悲伤地看着少年,英俊面庞的憔悴发白。   人鱼抿了抿唇,别别扭扭地转过头,忽然无比委屈——   他本来好好的降落帝都星,只是去代表人鱼参加一个典礼,顺便再去联姻,怎么一个两个都冒出来说认识他,还一次又一次把他带到很远的地方。   新生的小人鱼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人鱼愈发委屈,眼帘上下一眨,泪水就凝在眼眶里,随后迅速滚落,在空气中变成了圆润无暇的珍珠。   金发男人惊慌地用手接住了那颗珍珠,随后忙抱住祂:“你怎么哭了?不要哭,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哭——你是人鱼?”   他觉得掌心有一点火星,是那刻微凉的珍珠在烧灼他的血肉。   ……他的公主,变成了一条能够让所有人都为他痴迷的人鱼。   埃德加低下头,震惊地看着手心的珍珠。   兰沉被埃德加揽在怀里,脸庞靠近男人的胸膛。   他们的距离太近,男人身上的热度很快就传到他身上,可是很奇怪,他居然没有闻到预料中的淡淡烟草味。   相反,兰沉稍微红了下脸,心想——   呜呜,是金发大胸Daddy啊!   作者有话说:   呜呜,没人期待杏生活的重逢吗!!杏生活这小子才是最浪漫的!   杏生活在搞科研之余,还不忘为兰沉宝宝撸铁健身锻炼肌肉,我们要向他这种自律精神学习!杏生活,自律让他最先拥有老婆!   ============   感谢在2023-05-19 23:44:49~2023-05-20 23:5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饭吗?搓一顿!、斑爷本命 5瓶;66581957 2瓶;66769868、酒呀九呀、小熊软糖、moreand、邶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叛国罪   同一个灵魂总是会不约而同地爱上同样的东西。   “陛下, 人带来了。”   皇帝的近卫队队长将四名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成年男人押到陆昂身前。   光束枪抵在他们的后脑勺,四人被近卫队员依次踢中膝弯,一个接一个向陆昂跪倒, 跪伏在这个永恒帝国的君王面前。   皇帝红色的天鹅绒斗篷像是拖拽在地面的一捧血。   陆昂大步走到最右边的一个男人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几秒, 随后抓起他的头发,强迫对方正视自己。   暴君午夜蓝的双眼中怒火几乎可以置人于死地。   陆昂低低开口:“莱昂里诺·布鲁托。”   男人惊讶于皇帝居然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愕然地微微张开双唇:“陛、陛下……”   陆昂随机放开他,一脚朝他踹去!   莱昂里诺·布鲁托被他踹得飞出去数米, 摔倒在地上,胸口如遭重击,一阵剧痛袭来,呼吸系统都几近失去功效,发出窒息的“嗬嗬”嘶声。   陆昂站在原地, 双眸冰冷:“太空战队阿瑞斯集团军少尉,莱昂里诺·布鲁托, 你在高家供职超过十三年,那年高光宇的生日宴会上, 我见过你。”   莱昂里诺·布鲁托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神情恐惧无比, 另外三个男人, 也都惊恐地看向他们盛怒的君王。   “你知不知道, ”陆昂冷冷地看着他, “连高简明,都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背叛我?”   他向他掀开最不屑而轻蔑的一瞥, 看着莱昂里诺·布鲁托的眼神根本就不把他看作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是一只蝼蚁、一条孑孓, 一颗低贱到连弄脏他的鞋面都不配的尘埃。   他是帝国唯一的主人,是这个被万神偏爱的无尽帝国里唯一天命所归的王者,从某种意上来说,这个年轻的、残废的皇帝,就代表着帝国这庞然大物本身。   所以背叛皇帝,也就意味着……叛国。   陆昂仅仅几个字,就已经对他叛下死刑。   莱昂里诺·布鲁托瞬间骇然,脑海中一片空白,他顾不上胸口的剧痛,爬起来用肩膀蹭着地面,向陆昂哀哀求饶:“陛下!陛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对陛下和帝国忠心耿耿!少爷、少爷只是让我给他准备好飞行器……我也只是按照少爷的授意行事……”   另外三人也都一起呼号求饶。   陆昂缓缓转过身,午夜蓝双眼中冷到如同一片雪原。   帝国的皇帝咬着牙问:“人鱼星大使馆的那条死掉的人鱼是谁?”   另外三人中的一个马上扑到陆昂脚边,哆哆嗦嗦地说:“是、是我从黑市买来的一条人鱼,那条人鱼本来就快死了,我们把祂带到大使馆的时候,祂差不多就已经失去生命体征了……”   陆昂愤怒地一脚踩在这人头顶。   他已经明白过来高光宇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人呢?高光宇去了哪里?”   陆昂回头质问莱昂里诺·布鲁托。   布鲁托战战兢兢,神情恐慌欲死,哪里还敢再隐瞒半分。他忙扯起嗓子高喊:”多瑙星——!陛下,少爷去了、去了多瑙星……“   陆昂松开踩在那个人头顶的左脚,一步一步向莱昂里诺·布鲁托走去。   ”如果,你再敢骗我一个字,我会让你的妻子、父母、儿女,都好好尝尝,失去挚亲的滋味。”   皇帝的声音低沉又可怖,完全是一个残酷暴君的模样。   布鲁诺忙不迭点头,眼泪已不知不觉被吓得盖满整张脸,整个人都在颤抖,像是已经在陆昂的眼神中被他撕碎,“臣不敢,陛下,少爷确实是去、去了多瑙星……”   “带着一条人鱼?”陆昂追问。   布鲁诺:“是、是的……少爷的飞船上,还有一条人鱼。”   陆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下想要杀人的狂烈心跳。   高光宇——   陆昂现在想起这三个字,都觉得胸膛里燃烧着烈愤。   他以为自己养的是一条终于懂得忠心耿耿的、不会叫的狗,没想到还是像十多年前一样,再次被这条狗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转身就走,红披风在地毯上逶迤而过,对身后的书记女官吩咐道:”备车,去多瑙星。”   跟在他旁边的一名军务内臣这时在光脑上收到信息,打开一看,神色一惊,忙对皇帝禀告:“陛下、陛下……军部传信说,宗将军带着究极刀锋也去了多瑙星。“   陆昂顿住脚步。   他脸上一分比一分还要冷下去:“宗霆也去了?”   军务内臣大气不敢出,谨慎地点点头。   陆昂怒极反笑地勾了勾嘴角,他下意识以为,宗霆也早已知道高光宇带着人鱼去了多瑙星的消息,因此更加怒不可遏:“好啊,很好。一个两个的,原来都在瞒着我,只有我不知道是吗?不如帮我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管军部的?”   陆昂甚至是笑了一声,随即神色冷到如同结冰。   “去多瑙星,我现在就去!”   陆昂在短暂的几秒钟沉默后,向身边的内侍大吼。   内侍们纷纷一个个向他跪了下去。   “是,陛下。”   “陛下息怒……”   “臣这就去准备……”“陛下息怒……”   多瑙星。   究极刀锋从太空母舰的轨道基地中飞出,在多瑙星的外气层上停驻片刻。   随后,仿生机甲从机体的推进器底座上分离,一架纯黑色金属外壳、关节间带有紫色涂装的崭新机甲飞向多瑙星雪白的大气层。   这具机甲背后背着“X“形的交叉十字剑炮合一火力装置,宛如背负着一座倾斜的十字架,又像是两柄交叉的长剑。   刀锋IV进入多瑙星大气,按照超脑计算出的普罗米修斯号定位,以及他们截获的多瑙星最新警方调度中心信号,向着多瑙星上最大的城市飞去。   这具黑色的机甲像是在夜空中浮现出的一个阴影,一个梦魇。   它甚至没有亮起视窗,就出现在了富来希勒大厦的顶端。   刀锋IV沉默地看着警方飞行车在大厦四周呼啸,天空中的战斗机和直升机都将摄像头对准这具机甲,连电视台赶过来报道这起突发事件的记者,都吃惊地从飞机里望向刀锋。   “快看——那是……宗霆上将的机甲?”记者倒吸一口冷气,自己都没有想到会看到这幅画面,在飞机上对着镜头说道。   那可是帝国的战神……他们的保护神,怎么会突然来到遥远的多瑙星?   镜头和他的目光一齐垂下,聚焦在这具黑暗的机甲身上。   空气中仍然留有大型机甲运行后的电子流余波震荡。   电离子像是铺天盖地的噪点,冲刷着刀锋IV的电子流捕捉感受器。   刀锋IV悬浮在空中,看向了大厦某层敞开的露台上身受重伤的青年。   医用救护车还没有赶到,只有餐厅里的工作人员和一些大厦警卫围在他身边,试图帮他止血。   刀锋靠近阳台边缘,驾驶舱打开,宗霆摘下头盔,从驾驶舱中跃下。   他观察了一下高光宇的伤势,扶起因为失血而濒临休克的青年,从机甲驾驶服里掏出军用强心剂,直接往高光宇的心脏位置注射。   推针顶入针管,强心剂正在灌进高光宇的血液。   几秒钟后,青年的眼帘缓缓掀开。   他对上帝国战神沉默,又色泽不一的双眼。   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片了无生机的麻木。   宗霆发觉到他的异样,但他并不理会,面色不变,沉声问:“你见到普罗米修斯了?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   高光宇眼神发木,双眸中空空荡荡,只折射出点点星光。   宗霆皱眉:“高上校,你是帝国的军人,有义务配合我的询问。”   高光宇惨淡地笑了一下,双唇干裂苍白。   “陆昂……不会再让我活着的。”   宗霆:“我对你和他之间的纠纷没有兴趣。告诉我,你有没有发现普罗米修斯号有什么异常?你是否清楚它的去向?”   高光宇看向面前这个两鬓斑白的男人。   他死死凝望着宗霆那只颜色较浅的眼睛:“……他被抢走了。”   “谁?”   高光宇无声地看着宗霆,表情扭曲又压抑,像是在和某个不存在的心魔作斗争。   他张开双唇,露出沾满鲜血的齿缝,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念出两个字。   “兰……沉。”   他无声念出的两个字明明有着许多种可以搭配上去的音节,但宗霆偏偏,就能在无数种可能的搭配里,直接辨认出了唯一的那个。   男人持久不变的面色突然有了裂缝。   他神色一下子冷了下去,攥紧高光宇的领口:“你再说一次,谁?”   宗霆没来得及再问,青年就死死紧抿双唇,再也不肯透露一个字。   强心剂的效果慢慢退去,他脸上的生气又开始消失,眼帘慢慢垂落,面色仍因失血而苍白如纸。   宗霆放下他,低头看了眼满是鲜血的双手,心头怀着难以抑制的震颤和痛楚,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高光宇会忽然说出兰沉的名字?兰沉被抢走了是什么意思?埃德加·阿斯兰又做了什么?   他第一个升起的念头,是埃德加·阿斯兰窃取了兰沉那安眠在帝都星陵园里的骨殖。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就让他腾起无限的巨怒,恨不得现在就亲手杀死那个金发的匪徒。   他沉着脸回到驾驶舱,脚步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仓促。   他一边控制刀锋IV的电子流捕捉感受器继续采集电离波动,再将信息传到母舰的超脑上让他们计算定位,同时打开光脑,查看在这几个小时的宇宙旅行中,被他遗漏掉的所有消息。   如果那个人敢这么做……只要他敢动兰沉的骨殖一分一毫,那他一定会将埃德加·阿斯兰,挫骨扬灰。   他的光脑通讯列表里空空荡荡,只有安提给他留下的两条语音邮件。   他用沾满鲜血的手套点开第一条语音留言。   ”……哦对了,我还听说这次来了很多外星使节,人鱼星的王储也来了……”   “……你别把自己弄死了,哥,我可不想再给你收尸一次。”   然后是刚刚发来的第二条留言。   “哥,我听到一个消息,说高光宇带走了人鱼星的王储,刚才陆昂已经把人鱼星大使馆翻了个底朝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宗霆的手突然停滞在光脑的投影屏幕上。   人鱼星……人鱼……高光宇……兰沉……   这几个词在他脑海中迅速组合,帝国唯一的Enigma的大脑飞速运行,逐渐生出一个离奇的、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冷静下去的猜想。   他只能死死抓住身边的驾驶椅椅背,才能不至于让自己跌落。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心里有个声音喃喃低语,可是——   这为什么不可能?   高光宇、陆昂、埃德加·阿斯兰,这几个人的反应,都已经确切无疑地暗示着这个不可能的猜测……是真的。   他轻轻地,像是怕自己的声音,会惊破这个幻觉:“……你回来了么?”   心脏骤然一阵狂喜,和刀割般的剧痛。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在灰白色驾驶服上留下鲜血淋漓的手印,一瞬间眼神都已茫然。   这个宛如神明般伟岸的男人,像是在他生命最后一刻的幻觉里,见到了来自天堂的光明。   他甚至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实。   他忽然疯了一样地转过身,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冷静镇定。   他坐上刀锋的驾驶椅,一下将操作杆推到最大——   刀锋腾空而起,气贯长虹,飞向漫漫长夜。   它将在广袤无垠的深空里,找到那束来自于天国的光芒——不死不休。   ……   云层上,日出的辉光正在散去。   人鱼在金发男人怀中悄悄红了脸,男人却在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努力安抚他:“……别怕,别哭了,我再也不会……“   他一下哽咽住。   几乎无法将最后几个字说出口。   云层上接近大气,日出有一万个太阳那么辉煌和灿烂。   在一万个太阳灿烂的金色光辉里,埃德加·阿斯兰的身体却因为心脏鲜血的迸发,而一点点僵硬。   他浑身冰冷,缓缓转过头,与小人鱼还沾着眼泪的双目对视。   那双绿色眼睛满是苦涩,回忆的一幕幕倒映在视网膜的反光里。   他看到他们的初识,相见,短暂又迅速的,满是误解和伤害的所有过去。   西里亚的海岸。机甲的硝烟。地下孟菲斯监狱里的重逢。那个小小的、漂亮的少年哈着气在监狱的透明墙壁上给他写字。他笑得胸膛震动。他的野心和不甘。他在黑暗中靠近那具柔软的身体。他舔去他的眼泪。他们抵足而眠的每一个夜晚。   帝大校园里他背起他。少年跳上他的背,将纤细柔软的双臂,圈住他的颈项。   那只用废弃易拉罐折出来的,破破烂烂的小鸟。   还有安全屋。公鸡玩偶。少年漫目含泪地用笨拙词句咒骂他。   星夜下浪漫至无解的逃奔。夜空中交换一吻。那个春夜。以及后来所有的一切。   他在少年碎掉的目光里,抓起他的手腕,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他竟然就这样,将他立誓要永永远远守护的,重要的东西摧毁了。   所以他得到的,只有那个,疲倦又已经再也不在意的一眼。那是兰沉意识清醒的状态下,看他的最后一眼。   直接将他打入地狱的最底层。   他这十几年,就一直活在那个地狱里,地狱的每个声音,都在告诉他——   他曾经离获得少年的爱情很近很近,可近在咫尺,顷刻又遥不可及。   埃德加用手掌捧住人鱼的脸,绿色的双眼中满是眼泪和凄苦,颤声道:“……对不起,不要再害怕我了,我再也不会对你不好。“   人鱼吸了吸鼻子,蓝金异瞳看着男人痛苦又英俊的脸,小声说:“那、那你不能欺负我哦……”   他又用他细细的手指去摸金发男人的脸,指尖触碰到对方五官深刻凌厉的面庞。   人鱼这个种族天生善良,看到别人示弱就容易心软,他用指尖帮男人蹭掉眼睑上的泪水,安慰道:“不要哭啦。”   埃德加握住了人鱼的手。   他虔诚轻吻他的指尖,苦涩地笑了一下:“我怎么会舍得欺负你,我恨不得为你献上全世界。”   人鱼半信半疑地说:“那你……你,能不能帮我找到我的狗狗呀?”   “什么狗?”金发男人柔声询问。   “就是……我的宠物。”人鱼很不理解他们为什么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强调说,“他被帝都星上的人带走了。”   埃德加直接应下:“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找到,不过,我们现在必须得走了。”   他看了一眼机甲的显示屏,显示多瑙星大气层范围内正有另一台机甲的活动迹象。   “……等我一会儿,可以吗?”他耐心询问。   人鱼点点头。   同时心里一阵惋惜:杏生活,你小子就不能多让我埋会儿吗?这么大的乃!这么大!   埃德加温柔地帮他扣好安全带,同时把手心地珍珠珍惜地塞进衣服最里面的口袋。   “差点忘了这个……”   他又伸开手臂,从机甲驾驶座椅后面勾出一个棕黄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放进人鱼空空荡荡的怀里。   “你的。”他对人鱼笑笑。   兰沉惊喜地看着手里的公鸡玩偶。   好啊!!他的老伙计!!这是总算回到他身边了!!   他开开心心地抱住这个玩偶,高兴地把它揉来揉去,“这是什么呀……”   双眼中却明明白白地露出欣喜。   同一个灵魂总是会不约而同地爱上同样的东西。   埃德加原本带着笑意看他,却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眼神突然一冷。   那么……这条小人鱼,也会再一次不顾一切地,爱上宗霆吗?   作者有话说:   那么大的乃!!!!!   ======   感谢在2023-05-20 23:52:48~2023-05-21 23:5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 53瓶;斑爷本命 5瓶;秋星落晓霜 2瓶;邶邶、君不见、5014124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浪漫信号捕捉   有难了   埃德加面色怔忪, 一阵恍惚。   随后悄然攥紧手心,转过头,绿色双眼定定看向全息屏幕。   ——不, 他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如果一个灵魂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爱上同一样东西,那么他只需要让他再也遇不到他, 不就可以了?   他瞥了一眼显示屏幕上的信号源,催动机甲的双涡轮马拉约纳粒子引擎启动,直向云天之上飞驰而去。   白金色的普罗米修斯号如同一支从多瑙星云层射向无尽深空的箭矢,突破逃逸速度进入黑暗太空。   机甲上的AI语音播报提示:“机甲引擎正在全力运转, 高速跃迁模式启动。”   人鱼好奇地看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想找出到底是谁在说话。   他是“第一次”坐机甲,对机甲内部的一切都还抱有新鲜感。   埃德加笑了笑,伸手打开他座椅上的“跃迁空气层保护”按钮,说道:“坐好, 别乱动。”   随后拉下操作控制杆,将普罗米修斯号的速度瞬间提升到最大!   机甲的速度一点点突破光速, 引发希格斯场变形,跃迁虫洞坍缩而出, 普罗米修斯号飞入虫洞,犹如一只天马穿越神秘森林。   机甲连接不断地穿越了好几个跃迁虫洞, 在数十光年的宇宙范围内都引发了粒子流的撞击和震荡。   而机甲内部一阵天旋地转, 全息显示屏都因为高速的行进而无法捕捉光线反射, 变成了一整块黑屏。   他完全是刻意为之, 想要凭借没有预测性的跃迁虫洞穿梭,甩掉后方追来的那具机甲!   不知道经过多少次跃迁之后, 普罗米修斯号的引擎能源终于宣布告急, 白金机甲从一个虫洞中跌出, 进入某颗星球的大气层中。   在那颗星球上,天空仿佛被打开一个裂口——   然后是那具白金色的、独角兽一般的机甲,用一种张开双臂飞翔的姿势,扑向地面。   从跃迁空间出来后,全息显示屏总算开始恢复运行。   整块屏幕上都是浓郁的绿色,地面正向他们无限接近,如果继续用这种速度下降,普罗米修斯会直接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人鱼坐在驾驶椅子上发出惊呼,惊恐地缩起肩膀,在普罗米修斯将要砸到地面时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   白金机甲就在离地面不过几十米的空中,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普罗米修斯号恢复直立,金发暴徒无声笑笑,看向边上的人鱼:“别害怕。”   兰沉睁开眼,确认机甲不会再向下掉之后,用眼神狠狠谴责这个疯子一样的金发男人:耍我好玩是吧!   埃德加笑个不停,绿眼睛里全是笑意。   他俯身过来,帮人鱼解开安全扣,把他抱进自己怀里:“吓到了?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很好玩。”   兰沉用那只公鸡揍他,梆梆几下,埃德加笑坏了——原来人鱼也还是有脾气的,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气冲冲朝他扬起下巴的娇气小公主,心里不禁一阵酸楚的柔情。   他用双臂圈住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贵灵魂,低声哄他:“别生气,别生气,看看我们在哪里?”   人鱼转过头,打量着全息屏幕外无边无际的翠绿原野和山丘,睫毛轻颤:“……这是在哪儿?”   “帝国疆域范围之外的一颗遗弃星球,但是,被我发现了。”   埃德加眨眨眼,露出一个微笑,让普罗米修斯号缓缓降落到地面,然后把人鱼抱下了机甲。   外面是宽广的绿色平原,可以看到起伏连绵的山丘和一排排葱郁的树木,平原上草地厚实得像张毯子,各色花朵点缀在草面。   “因为这颗星球太小,资源贫乏,所以几千年前,原本的住民就都搬到了帝国疆域内,”他抱着人鱼,走在一条泥土小径上,“后来我就把一些星舰上的小孩送到这里来生活。”   脚下小径渐渐变成铺设平整的石板路。   他带着兰沉走向前方丘陵间的一座村庄,“因为它太小,所以星图上都没有这颗星球的标号,这里没有定位点,也没有星际传输信号。”   人鱼听得懵懵懂懂,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进入村庄,这里的房屋都是低矮的平层小屋,石砌或者土砌墙面,但是外观都很精致,墙壁上爬满爬山虎,窗台也都是手工打造,窗台上放着一盆盆鲜花,看得出来每一幢房屋都被人用心维护着。   村子里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路边。   有几个小孩正光着脚从村庄深处跑出来,看到他们二人,都睁着一双大眼睛直白地打量他们。   一个胆大的小女孩跑到埃德加面前,仰起头,用一种兰沉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   埃德加同样用那种语言和她交谈,然后蹲下去拍了拍她的头顶,小女孩咬着手指朝他灿烂一笑,又风风火火地跑回自己小伙伴身边。   “这些原本都是我们星舰船上的孩子,”埃德加对兰沉解释道,“他们说小孩不能一直在船上长大,我想也是,我小时候也很讨厌一直住在飞船上,但是我那时候没得选——”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兰沉缘溪而行,“后来有些小孩在这里长大后就不愿意回船上了,我就让他们留下来,照顾新来的小孩。”   他们走到一间半开放式的庭院门口,看到里面坐着大概十来个小孩,一个棕发少女正拿着张卡片,在教孩子们识字。   少女看到了门外的埃德加,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她放下卡片,擦了擦手,朝他们走过来,一眼见到男人怀中的人鱼:“老大,你怎么来了,这位是……?”   她身后的十几个小孩也都像小鸭子一样跟过来,一个个小脑袋躲在门后偷看他们。   小人鱼也同样用一双好奇的眼睛回敬那些小孩,甚至还龇牙咧嘴,故意展示自己一颗颗锋利的尖牙。   埃德加捂住他吓唬小孩的嘴,对少女道:“他是——”   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介绍人鱼的身份,只能快速略过,回答另一个问题:“我过来呆一阵子,我的屋子还在吗?”   “还在呢,你都好多年没过来了,艾斯一直在帮你打理,我带你过去?”少女道。   “不用,我认识路,我不打扰你了,你去忙吧。”埃德加自然地对她说。   他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十分英俊的成年男人,这十余年的蹉跎和旷日持久的战争,更在他身上增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特有的气质,尽管沧桑,却无比迷人。   少女双颊微红,根本不敢多看他一眼,匆匆道:“好的,那你自己收拾一下啊老大,缺什么来找我。”   埃德加轻轻一笑。   十年前他把她带到这里的时候,她还只是个不到他腰高的小崽子,没想到现在都已经有模有样地会照顾人了。   他作别少女,又往村庄深处走了一会儿,才抵达他的那幢小屋。   小屋不大,却有一个很宽敞的前院,院子里堆了很多手工工具,还有一台小推车。   他推开门,屋子里面陈设简单,客厅连接着开放式厨房,挂着各种厨具,地面扑了张黯淡的旧线毯,因为太久没有更换,已经开始褪色。   他把兰沉放到一把手工做的扶手椅上,把屋子里的窗户全都打开,窗外的藤蔓已经往屋子里生长,有小鸟探头探脑地降落到窗边。   人鱼有些悠闲地轻晃小腿,没有一点自己被劫持到鸟不拉屎的地方的自觉,看着男人在屋子里忙前忙后,蓝金异瞳的视线一直落在男人身上。   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心里的疑惑,问出口:“……你们为什么好像都认识我一样?”   埃德加正在给那个泥胚烤炉生火,他从炉子前抬起头,看向一脸单纯的小人鱼。   绿眼睛里露出几分苦涩,他笑了笑,擦掉手上的炭灰,“因为……在你不记得的时候,我们已经认识过千万次。”   人鱼蜷起双腿——他还没有鞋子穿,脚底板上都沾满了地面的灰尘,他蹲坐在扶手椅上,把下巴扣在膝头:“能不能给我讲讲?那你以前和我是朋友嘛?像高光宇一样?”   兰沉杀人诛心。   他当然知道埃德加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们的那些曾经,所以故意想看看男人会作何反应。   埃德加神色暗了下去,这个向来无所畏惧的、高大健硕的男人居然显出几分怯意,他低下头:“高光宇说……他和你是朋友?”   兰沉点点头,然后评论道:“就是他有点坏,抢走了我的狗,还说……要和我结婚。”   埃德加猛地抬头,一侧眉毛扬起,绿眼睛里神色微微发冷,玩味道:“那看来,我给他的那几下还是有点太轻了。”   他的声音很冷,兰沉偷偷忍笑,又说:“你什么时候帮我去找狗?”   “过几天,”金发男人拧了下眉头,继续去看烤炉,“等……有人找不到我们之后。”   人鱼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发愁自己的宠物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来,还是在发愁自己会落进这个人手里,他跳下椅子,赤脚走向男人:“你在弄什么?这是什么?”   他观察着男人在生火的烤炉,人鱼大多生食,很少见这些厨房用具。   “这是人工烤炉,”埃德加对他解释,直起身子把人鱼抱到旁边的料理台台面上,“给你做披萨吃,好吗?”   “披萨是什么?”人鱼什么都不懂,看着他的绿色双眼。   埃德加心里简直被人鱼这幅样子萌到心肝颤,他无比爱怜地忍不住亲了一口他的鼻尖,“你没吃过,那我们就一起做。”   他去外面的房子里借了面粉和芝士,又从屋后的菜园里采了几颗番茄,带着人鱼一起和面揉面团。   对于小人鱼来说,这一切都新鲜极了。在男人手底下这些看起来都好像魔法,怎么那些粉末加点水就可以揉来揉去呢?   他还被邀请一起拍面饼,男人按好的面团,被他拍成边缘坑坑洼洼的四不像,他还一脸无辜:“不是这么弄的吗?”   埃德加笑着帮他擦掉脸上的面粉,“你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   人鱼兴高采烈,又把几个番茄拍碎在面饼上,埃德加也不制止,反而笑盈盈看他捣乱,然后还递给他一碗马苏里拉芝士。   人鱼直接把一碗芝士倒扣在饼底,埃德加笑个不停,最后还是在披萨被送进烤炉前,稍微将负重不堪的饼皮整理了一下。   烤炉慢慢将披萨烘烤出香气,人鱼一边喝着男人给他打的水,一边期待地坐在料理台上,不停往烤炉里看:“怎么还没好啊?怎么还没好啊?”   埃德加简直要被他可爱坏了,他安抚着人鱼“别着急,很快就好了”,然后故意看人鱼在那边探头探脑,绿眼睛里全是爱意。   在天黑之前,披萨终于出炉。   刚从烤炉里拿出来的披萨饼皮薄薄的,又柔软韧性十足,番茄和芝士鲜美多汁,他用刀切开披萨,卷好送到人鱼嘴边,又故意不给他吃,微微一笑道:“先亲我一口,亲我一口才能吃。”   人鱼眼睑下的皮肤微微泛红,耳朵尖也通红,“啊,你怎么这样啊……”   但披萨的香气实在勾鱼,他咽了下口水,不情不愿地凑到男人面孔前:“就、就亲一下哦……”   他轻轻贴上男人的双唇。   可嘴唇的一个触碰,已足以叫人,心动神摇。埃德加在和人鱼双唇相触的第一秒,就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突破那早已凝结的心脏表层,一下长了出来。   就好像他的心脏多年以来都是一片荒芜的原野,现在突然有了温暖的雨水,汇成汩汩洪流,叫他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在缓慢燃烧。   仅仅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又怎么足够弥补这十多年的悔恨与痛苦。   他真的……太想他,也太庆幸,此生还能再次与他相遇。   他无法控制自己,抓住人鱼的手腕,加深了这个吻。   吻像暴雨如注,像山洪冲毁一切,像春夜最后一朵玫瑰倏然坠下枝头,连灵魂也在颤抖。   人鱼被他压在料理台上,柔软冰凉的双唇被男人强势打开,舌尖交触,只能接受这份侵略。   从未有过任何亲昵接触的小人鱼根本无法找回自我,起初惊慌失措,可很快已经感受到接吻的乐趣。   意识在融毁,手脚和身体都发软,双脚无助地抵在男人腿上,最后终于无法维持形态——直接变成了一条漂亮闪烁的鱼尾。   硕大的尾鳍松软如同薄纱,层层叠叠被挤在一起,仿佛海浪拍打沙滩。   唇舌灼热升温,心脏不由自主贴近,黄昏中男人绿色双眼晦暗炽热,他低喘着离开人鱼的双唇,又用嘴唇去亲吻小人鱼的面颊。   随后又是那条冰凉绮丽的鱼尾。   他一寸寸亲吻他的鱼尾,人鱼舒服到都快要把鳞片都翻出来,尾鳍拍来拍去,用手轻轻抓住男人的头发,茫然地发出小小声呜咽。   他是男人手心里一条逃不脱的鱼。   后来男人又把鱼尾扛在肩上,抓着他的手腕一直亲他面颊,带着十余年所有的爱恋。   爱和随之而来的痛苦一度要毁灭他的心脏,他以为自己已经疯了,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拥有幸福的那一天,可没想到命运会对他如此仁慈,能让他在有生之年,见到天国降临。   ……后来他让人鱼坐在窗台边,星光将人鱼的尾巴照出一片凉如水,他们就在月光下分食那个披萨,人鱼第一次吃披萨,发出感慨的声音:”好好吃……”   他含笑靠过去,又亲了亲人鱼的嘴角:“你想吃什么,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做。”   这确实是一颗美到无法言喻的星球,它像是一颗静谧的绿色宝石,寂寞又美丽地旋转在某颗恒星的引力潮汐带里。   白天,人鱼就跟着男人去山丘顶上看无边无际的绿色原野,色彩斑斓的小花点缀在草地上,即使最高明的画家也无法表现出这幅美景,它美丽宁静到就像是一个一戳就破的梦境。   这个新生的小人鱼完全在这里玩疯了,他学会了和小孩一起撒丫子跑,穿着埃德加给他做的小羊皮鞋,沿着山岗追着断线的风筝一路狂奔。   金发男人就在他跑来跑去的路线上,微笑着注视他。   人鱼跑累了,还会主动找他,跳到他怀里,懒洋洋地跟他一起晒太阳。   微风如许,宛如一首千万年来亘久不变的牧歌。   他带着他去看这颗星球上喷发的火山,去看夏天的原野,他们从山丘上滚落,男人抱着他的小人鱼一路滚到草地平缓处,人鱼发出快乐的笑声。   太阳渐渐西斜,金发男人在晚风里看着怀里的人鱼,只觉满腔爱意堆到无法扼制的地步,他如此爱他,又怀着如此的狂喜,像是彗星成千上万拂过一颗星球的表面。   他抱着他亲吻,抱着他的颤抖的真心,在心中虔诚地叩谢神明。   他想,这是永远对他残酷无情的神明,总算施舍给他的一次机会。   让他可以重新遇到他,让他的人生,有了再一次转动的可能。   这是他的人生和爱情,真正的开始。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颗草编的戒指,“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一般来说,在我的文里,哪个渣攻甜了,就代表他马上有难了=,=大家珍惜这几章的杏生活! 第90章 宇宙大冒险   还不快跑?!   兰沉:你小子想得美。   世界上哪有这么轻松的事情, 可以随随便便就重新开始。   一个人做的每个选择,终将在他的余生里发出反复震荡,一如那支穿过时间, 射向胸口的无形箭矢。   人鱼一脸不解地伸出手,捏住了那个草编的戒圈。   就在埃德加脸上不自觉露出浅浅笑容的时候, 他张开嘴,一边说着“这是什么?”,一边把戒圈放进了嘴巴里。   金发男人慌忙地扑向他,掐住他的下颌要让他吐出来:“这不能吃!”   人鱼也察觉到了这东西滋味不佳, 在男人怀里皱起一张脸,赶紧把那个草编戒圈“呸呸”两下吐到了旁边:“好难吃……”   “没吞进去吧?”埃德加还是不放心,捧着他的脸再三询问。   人鱼睁着眼睛看他:“没有,我吐掉了。”   埃德加这才松口气,又到旁边去摸那个草编戒圈, 可草编的戒指被人鱼呸进草丛里,就如同一滴水流进大海, 再也看不到身影。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扶额轻笑出声:“算了……”   原本也只是一个他随手编的小玩意, 找不到就找不到,还能怎么样呢?   他伏在人鱼身上, 用自己的怀抱拱卫着胸膛处的小人鱼, 手臂抱着人鱼的脑袋, 绿色双眼中满是宠溺:“你怎么什么都吃?都哪里学来的坏习惯?”   在原野上金黄色的日落与薄雾中, 他低下头含笑轻吻人鱼的头顶,“……下次不要再把不认识的东西吃进去了。”   人鱼却一脸理所当然, 脸上看不到一点反思, 银色睫毛一眨一眨, 蹭着男人的喉结,换来男人再次满足而愉悦的喟叹。   他们没能在这颗星球上呆几天,因为很快,埃德加就接收到了星球外的真空中,电离子辐射波动的信号。   这代表有人要找过来了。某些人正在动用辐射全帝国的电子捕捉感受器,追溯他的踪迹。   这宇宙大不可言,但同时也小到似乎能让一个人无处可逃。   电子捕捉感受器犹如一台巨大的无影灯,正在照亮整片宇宙的边缘。   他眉眼瞬间阴郁,回到屋子里,匆匆地抱起兰沉,给他戴上一顶手编草帽:“我们要走了。”   “啊,要去找我的狗狗了吗?”人鱼欢呼道。   埃德加抱着人鱼,两条长腿往停在田野上的普罗米修斯号迅速迈去,声音一顿:“……再等会儿。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人鱼脸上浮现出几分失落。   不过跟这个人待在一起还是挺好玩的,他也不觉得无聊,反而每天都很新奇,因此自然没有反抗,乖乖地跟着他上了机甲。   机甲推进器点火加速,飞入云天,再次向茫茫的宇宙深处驶去。   多瑙星行宫。   在空置千余年之后,这座宫殿终于再一次迎来了它的君主。   帝国皇帝穿着一身黑色战斗服,刚从一艘悬停在多瑙星上空的大型星舰上走下,大步流星,迈向已被整理清爽、按照他在帝都星上的常用书房原样布置的指挥室。   指挥室中央的全系投影屏幕上,显示着大大小小的监控摄像头照片、信号数据、以及希格斯场波动值。   他的脚步在全息投影屏前停下,抬起目光,深深凝视着那些照片里的身影。   银发人鱼被抱进酒店大厅时,还穿着那身他在帝都星扫墓时的衣着。   可当他再次出现在电梯的摄像头里时,他已经换了衣服,在黑衣男人怀里,表情看起来很不耐烦……   陆昂死死握住拳头,心中恨不得将高光宇株连九族挫骨扬灰。   他的视线又看向旁边警方照相机拍到的那些照片。   白金色独角兽机甲从天而降,展开力场盾,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带走了人鱼!   陆昂的指节都被他握得“咯咯”作响。   他站在这幅全息投影屏幕前,对边上的女官道:“宗霆那边什么消息?”   女官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模样,蹙紧眉头:“从昨天开始,我们就没法接到宗霆将军那边的通讯频道了……他似乎一直处在高速跃迁状态,在虫洞里信号已经完全散逸。”   陆昂压下眉眼,神情阴沉可怖。   这几天,他已经下令启动帝国境内所有的电离子流信号捕捉器,全力搜索关于那架机甲的踪迹。可是那个星盗仍然十年如一日地狡猾和诡计多端——他不仅人为制造了许多假的辐射源,干扰捕捉器运作,而且本身也极少在宇宙中留下机甲运行的痕迹,他们只能凭借很少的一点电离子余波,才能计算出对方的大概位置。   可每当陆昂亲自赶到那些星域时,电子捕捉感受器,又会完全失去电离子余波的振动迹象。——说明那个人,早在他赶到之前,就已经离开那些星域。   这完全是在宇宙中上演着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陆昂已经分不清他的愤怒到底来自于哪里,是感觉到身为永恒帝国的皇帝的尊严被冒犯,还是因为自己的恋人至今仍然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为什么他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才能见到他。   陆昂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脸上的表情可怕得就像那个从奥林波斯山上走下去,给阿开亚人带去死亡和瘟疫的银弓神阿波罗。   他唤来一名军务内臣,沉声道:“帝国在多瑙星附近驻扎着多少个军团兵力?我要总数,包括以前就驻扎在这附近防线上的保卫军。”   军务内臣忙打开光脑,扫了一眼,在心中默算得出结论,答道:“回禀陛下,目前现有大概两个方面军的兵力可从此星域调遣。”   “从伯利恒星系调一个集团军过来,”陆昂冷冷地说,“……不,两个。”   军务内臣喉中一哽,伯利恒星系的集团军部署都至关重要,是保卫帝都星星域的最强防线之一,要是贸然从那边调两个集团军过来,帝都星就无异于孤悬于宇宙中,危机四伏。   可他到底不敢反驳这位年轻皇帝的旨意——他在皇帝身边供职多年,自然清楚忤逆对方的下场,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想要那么多的兵力做什么,只能顺从地应下:“……是,陛下。”   他领旨时,喉咙都有些发干。   ……风雨欲来啊。   普罗米修斯号再次跃迁抵达一颗小行星。   这颗星球也曾是银河系的人类文明辐射下的一颗星球,人类曾经远航至此,希望将它当成人类文明再次燃起火光的初始之地。   但可惜它在宇宙中的位置实在太过偏远,很快就因为战火而陷入孤绝,迅速消失在了星系大历史的记录中。   它的名字,叫做拉文纳。   拉文纳如今已成为一个彻底自给自足的人类星球,他们在这颗星球上建造起一幢幢古典的巴洛克式建筑,人类的城市像是一个巨大的宝盒,步入其中,就仿佛可以听见千万年来人类信仰的回声。   他们在拉文纳的城市街头看河流在夕阳下闪烁金光,高耸入云无玷圣母教堂在沿河处与三一教堂相对而立,沿岸的柳树和梧桐绿叶荫荫。   埃德加带着兰沉在拉文纳的大街小巷里骑自行车一路玩过去,兰沉把自行车踩得贼快,都快追上路中央驶过的有轨电车,把金发男人吓了一跳,忙加快速度赶上:“当心!小心车——”   人鱼在夕阳下转过头,笑着朝他露出两排白牙齿,“你追不上我啊!”   埃德加瞪他一眼,后怕地说:“我想追上你很简单,但你刚才差点被车刮到。”   这条人鱼却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调皮地一笑,干脆直起身,站起来骑自行车,好胜心极强!   埃德加着急死了,忙追上去,一路缀在人鱼的自行车后,生怕路面上一颗凸起的石子,就能把他的自行车硌飞。   在这座城市里,每个人都看起来十分悠闲,大概是因为远离星系贸易,也就没有经济压榨和剥削的缘故,所有人都在享受着这颗星球上的平静生活。   河里有单人摇橹船,沿街到处都是面包和咖啡的香气,广场上有表演者在拉着某种罕见的弦乐器,曲调悠扬动人,一群人汇聚在他面前,静静驻足聆听。   兰沉和埃德加挤在人群里,手里拿着一个热腾腾刚出炉的菠萝包,一边吃一边听这位街头音乐家的演奏,直到夜色降临,雨水倏然而至。   广场和四周的建筑物都亮起灯光,大雨中人们纷纷跑开躲进屋子里避雨,只有那位音乐家还在无知无觉地拉着手里的琴。   音符穿过雨点,携带潮湿气息。   埃德加本来也想带着兰沉离开,可人鱼偏偏最喜欢下雨,硬是不肯走,还拉着男人留下来和他一起听。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们就开始双手交握,在雨中轻轻相拥。   金发暴徒抱起他的小人鱼,两条结实的手臂把人鱼悬空一抛,吓得人鱼直接在雨中变出鱼尾,缠到男人腰际,双臂撑在男人肩膀上:“你干嘛!”   埃德加笑盈盈地望他,一手托着他的腰,一手掌住他的脖颈,微微扣下人鱼脖弯,在雨中完成一个吻。   冰凉的雨滴落入领口,将他们淋得湿透,衬衫贴出男人宽阔的肩背线条,每一块肌肉的起伏都鲜明无比。   接吻却温暖、热烈、舒适,躯壳跌落火山口的海洋。   唇舌相触,亦是灵魂彼此试探,浪漫似要将天际燃烧。   ……他们从拉文纳离开的时候,人鱼脖子上多了一条银质玫瑰花吊坠。   这场宇宙中的逃亡仍在继续。   他们的第二个落脚点是星际最大黑市赛博坦星。   赛博坦星混乱无序,没有政府,却云集着宇宙中所有的投机倒把者、二道贩子、神秘商人和想来捞一笔热钱的掘金者,在这个狭小逼仄的星球上,足足拥有三万多个交易市场!   埃德加带兰沉在城市深处的某间地下旅馆栖身,这颗星球上没人会来查他们的公民身份证和护照,他们可以自由地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千奇百怪的交易市场里。   高耸入云的大楼和破败的老旧建筑上都挂满荧光灯牌、广告灯箱,市场里走动着外表形态各异的外星人,里面贩卖的东西也都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产自氪星的绿色氪石、会说话的白釉、长着人脸的绿色树叶、诺亚方舟上的船板、人鱼初次洄游期掉落的鳞片、思维蠕虫……   人鱼简直看到什么都想要,埃德加当然满足他,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就从小摊上顺走兰沉看上的东西——代价是他们去过的集市通通把他们列进了追杀名单。   但是金发暴徒都已经被这个宇宙中最强大的帝国在无限期追杀了,这些小交易市场的追杀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他不仅不收手,反而变本加厉,一路从星球的南部半明抢半偷到北部,兰沉收到的东西都能直接去人鱼星上开外星珍奇小卖部。   不过人鱼还是在北部某家拥有最大保护伞的街边市场上惹出了大麻烦。   他不小心把小贩养在水缸里的、一坨蓝色的果冻当成了某种植物,用力一拔,直接掏出了满手的蓝绿色非牛顿流体。   那虫族小贩看到兰沉的满手黏液,看起来都要晕倒了,它尖叫道:“这是史莱姆星的十八王子啊啊啊啊啊——!”   人鱼满脸无辜地和看向男人,嘴唇微张:“怎、怎么办?”   埃德加的表情也一下变得不可言说,他睁大眼睛,立刻把人鱼夹在胳膊底下,启动飞行滑板:“还能怎么办?跑啊!”   他夹着人鱼站上飞行滑板就开始加速,小贩在后面鬼哭狼嚎开始摇人,“快,快给我追上他们!他们谋杀了王子啊啊啊!!”   市场上顿时一片人仰马翻,无数的市场治安员从角角落落里飞出来,追在他们身后。   埃德加踩着滑板,躲开房屋上戳出来广告牌,穿过悬挂着手工挂毯的毯子铺,又和一名背着香料筒的福瑞星人撞了个满怀,香料筒整筒翻在他们身上,害得人鱼一路狂打喷嚏……   飞行滑板直接飞向暮色四合的天际,普罗米修斯自空中飞来,打开驾驶舱,让两个人一起滚了进去。   “准备好,我们又要跃迁了。”   埃德加翻身坐到驾驶椅子上,一手把人鱼拎起来按到副驾驶,顺手再给他打开空气保护层。   人鱼打喷嚏打得眼泪汪汪,还不忘他那一屋子赃物:“可是我的东西还在旅馆里……”   “下次回来再拿。”埃德加忙安慰他,同时启动普罗米修斯的高速行进模式。   白金色机甲再次飞掠云端。   作者有话说:   可惜没有下次了(悲   感谢在2023-05-20 23:58:01~2023-05-23 23:2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 53瓶;斑爷本命 10瓶;秋星落晓霜 4瓶;邶邶 2瓶;迷路的串串香、ching、299299、君不见、5014124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刀锋跃迁   一天不啃几条鱼都觉得鱼生无望……   无数的跃迁虫洞像是交缠的衔尾蛇, 蛇身空心,只剩下一层脆弱纤薄的蛇退外壳,而究极刀锋便在这些爱因斯坦-罗森桥之间极速穿梭。   短时间内进行高强度空间跃迁的后果已逐渐显露, 即使金属外壳强悍如究极刀锋,也已经在扭曲的空间中开始变得暗淡褪色, 外壳的起伏处那些锋锐的线条,被剥离掉精心的涂装,露出苍白的金属原色。   就像是虫洞从它身上偷走了数百年的时光,究极刀锋正在用远超正常时间数倍的速度老化。   反物质粒子反应堆的能源提供也开始变得吃力, 尽管究极刀锋有着宇宙中最强大的推进系统,也依然无法抵消高强度空间跃迁带来的能源过量消耗。   机体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那个坐在驾驶舱里的,仅仅是一具血肉之躯的驾驶员。   宗霆察觉得到他的躯体正在快速衰老,但他脑海中, 却根本没有“停止跃迁“这个单词存在。   他伸手点开机甲内部全息投影屏上的数据分析系统,海洋般庞大的数据流通过刀锋IV内置AI计算系统进行运算, 精准显示出浩瀚宇宙中每一颗超小行星的位置。   在这个宇宙拥有数不清的亿万万天体,连恒星都多如牛毛, 又如何去计算那些无名的、数额难以估量的小行星?   但要是将范围缩小到帝国的辖区之外,以及虫族母巢吞吐口的区域外, 再剔除本星系群范围和星图上有具体定位的行星……那么他的目标, 就会缩小很多。   凭借他对埃德加·阿斯兰那个星际战犯多年来的研究认识, 他知道这个人行事看似大胆, 实际上却绝对谨慎小心,在帝国动用全部追索力量仍一无所获的情况下, 对方只可能是在那些无名的、未被星图导航收录的星球间躲藏。   为此, 他正在全宇宙, 寻找这些类似的星球。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去过的星球数量与日俱增,名单上的星球数量在飞速减少,但他还是没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宗霆扫了一眼显示屏上的行星宇宙定位数据,目光沉着坚毅,抱着某种已经知晓终局的决心。   ——只要还没能找到埃德加·阿斯兰一天,那他就不会停止究极刀锋跃迁的进程。   他看了眼屏幕上排到最前的那颗星球位置。   左前15度,上36度,距离121.3光年。刀锋可以在这颗星球上补充反粒子引擎的运转能源,并修复一部分机体。   究极刀锋调整航向,再次向目标启动跃迁。   赛博坦星附近星域。   普罗米修斯号飞向茫茫深空,再次开始旅程。   白金色机甲足部的推进器亮起蓝色光线,进入又一片星域。   埃德加正准备驾驶普罗米修斯前往另一个跃迁点,却在途径某一片星域的时候,突然降低了速度。   他的视线透过全息投影屏幕,看向机甲外的一片无垠太空。   七千万公里外的那颗红矮星照亮了这片星域,但是星域中却没有任何一颗肉眼可见的行星存在,即使在红矮星的背面也没有行星运行,有的只是在整片空间中四处散落的陨石碎块。   无数的陨石碎块几乎都要汇聚成一条由沙粒、尘埃、石子、人造垃圾和碎石组成的陨石带,它们漂浮在宇宙空间里,仿佛自亘古就已存在。   但埃德加知道,这些碎块……不过才存在几十年。   因为他是亲眼见证着,它们如何诞生的。   白金色独角兽机甲在太空中安静地停了一会儿,它甚至试图伸手,去触碰飘过它身边的一块小型碎石。   “怎么停下啦?”   人鱼不谙世事,捧着一块擦脸巾,还在细细擦拭自己身上的香料粉末,抬起头问。   “……没什么。”埃德加脱口而出,下意识回避他的问题。   人鱼歪过头,好奇地往全息屏上张望。   埃德加明显在掩饰什么,神情不自然地握住机甲操作手柄,正要驱动普罗米修斯离开此处,机甲探测系统却突然发出提示:“防御范围内有未知航空器正在接近,目标距离三千六百四十公里。”   普罗米修斯号瞬间进入战斗模式!   防御力场迅速启动,埃德加直接开始填充光束马格南枪,对准了不明航空器驶来的方向——   却在看清楚那艘未知航空器的外形时,慢慢停下了将马格南光束枪上膛的动作。   ……那是一艘外壳全部锈蚀的老旧飞船,船身上甚至还拼贴修补着好几块颜色斑驳的金属板,整艘船上半部分犹如一朵巨大的香菇,通过尾部的狭窄结构连接着下方另一朵小型香菇。   总之拼拼凑凑,充满着一股贫穷的气息,看上去不像是任何一艘军用战舰。   对方似乎也被这具突然出现的庞大机甲吓了一跳,航行速度很快降低,在几百公里外迟疑了一会儿,正要调转方向离开的时候,普罗米修斯号却追了上去。   埃德加通过无线电通讯频道,向对面发送消息:“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到这片星域来?”   说话间,普罗米修斯号已经抵达那艘飞船身后,和普罗米修斯巨大的机身一对比,这艘飞船不过半具机甲那么高,小得就像是机甲的玩具。   那艘飞船无可奈何地向后退出几十公里,随后从飞船上发来一条消息:“……垃圾捕捞船……我们没有恶意……寻找宇宙垃圾……”   埃德加脸上微微露出笑意。   他看向边上的人鱼,表情兴致盎然:“是垃圾捕捞船,想不想上去玩玩。”   人鱼问:“垃圾捕捞船是什么?”   埃德加道:“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向对方发送了请求登船的信号,那艘捕捞船上的人员似乎很犹豫,十几分钟后才给普罗米修斯号发来消息:“接收舱门已打开。”   埃德加很快行动,从机甲储藏室里找出两套太空服,给自己和兰沉穿上,然后乘坐机甲上的维生舱,飞向捕捞船打开的底部接收舱。   维生舱落入飞船内部,因为突然出现的重力直接撞在了地上,埃德加在维生舱里抱着人鱼滚了两圈,等维生舱稳定后,才打开舱门,踏上捕捞船的地板。   他把人鱼从维生舱里拔出来,牵着他的手,看向接收舱门口站着的十余个船员。   这是一群表情警惕的外星人,种族也都各不相同,既有浑身紫色皮肤、粉色斑点的奥科勒斯人,长得像环形虫一样的尤托星人,也有和他们一样的人类族裔。   其中一个彪壮的长毛维杰人似乎是这群外星人的首领,他挤开几个人,布满棕灰色毛发的面孔上差点看不见眼睛,对埃德加和兰沉说道:“你、你们来我们船上有什么贵干吗?”   金发暴徒勾了勾嘴角,走上前道:“你们为什么会到这里附近来捡垃圾?是因为有谁是……P086上留下来的吗?”   这片星域人迹罕至,更何况早已沉寂数十年,普通的垃圾捕捞船根本不可能会从星图上发现这里,除非是有熟悉这里的人带路。   他缓缓环顾一圈面前的外星人。   ——P086,就是飞船外面漂浮着的,那些陨石碎块原来组成的星球。   几十年前,P086毁于一场战火,帝国的无号母舰的一发行星摧城粒子炮,摧毁了这颗原本就堆满了垃圾、被周围星系称为星际垃圾场的星球。   外星人们面面相觑,神情纠结,其中一个很矮的小个子外星人忍不住,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我、我们都是P086遗民……”   它的身高不到埃德加膝盖,因此金发男人起初根本没注意到它,直到听到它的声音,才低下头,双眼中流露出几分惊喜:“你们都是P086上来的?这艘船是P086土著船?”   那高壮长毛的维杰人清了清嗓子,抬手示意身后的同伴们先都不要说话,然后从一片茂密的毛发中看向金发男人:“是的,我们就是P086上的垃圾捕捞船,P086爆炸的时候,我们正好远行前往其它星系收垃圾,才躲过那场灾难……等我们回到这儿的时候,才发现P086已经不存在了。“   埃德加定定地看向他,拳头在身侧握紧了又放下。   “我也来自P086,”他环顾着四周熟悉的空间,这艘船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向他传来少时的气息,无论是那弥漫的垃圾臭气、还是堆满了的各种人造垃圾,“……我还以为我是P086上的最后一个幸存者。”   兰沉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金发暴徒语气平淡,似乎这件事并不值得让他投入过多情绪,然而他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却越是让人感觉到他身上在某个刹那显现出的……脆弱。   那个维杰人大呼起来:“什么?你也是P086星人?我看看你……”他走上前,站在埃德加身前,忍不住从上到下打量了埃德加好久,得出结论,“你是个人类。真稀奇,你居然能在行星爆炸里活下来——快来,到里面来,飞船上面有吃的。”   “有吃的”,这对常年挣扎在温饱线上的P086居民来说,已经是最高程度的礼遇了。   埃德加轻笑了下,牵着兰沉的手,跟在这个维杰星人——他自我介绍说叫做布鲁身后,去了飞船上层。   他们坐在一间堆满金属垃圾的“公共休息室”里,屁股底下是粗糙的手工编织坐垫,飞船上的船员们都围在他们身边,睁着眼睛观察他们。   船上唯一一名人类女性年纪看起来已经有些大了,她朝人鱼笑了笑,小心地问:“你也是……P086的居民吗?”   兰沉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埃德加已经扭过头,替他答道:“不,他是人鱼。”   “人鱼!!”众人都惊呼起来,议论纷纷:“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人鱼呢!”“原来人鱼真的可以变出双腿啊!”“那他哭的时候眼泪真的会变成珍珠吗?”   “会啊,”兰沉扒拉着埃德加的肩膀,从外套兜里掏出一把刚才打喷嚏挤出来的珍珠,“你们要吗?”   一堆珍珠在他掌心中莹莹闪烁。   船上的垃圾佬们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值钱的东西,一时都看呆了,都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说想要,反而是人鱼一脸无所谓地把珍珠塞进那个女人手里:“呶,给你拿去玩吧。”   女人喜出望外地把珍珠捧在手心:“谢谢、谢谢……好漂亮!”   人鱼露齿一笑,靠在埃德加身边,顺便悄悄挪了下屁股——这垫子里塞的居然是空易拉罐,坐着都快把他的鱼尾都给硌出来了。   埃德加察觉到他的不适,偷笑了一下,揽住人鱼,把他提到怀里,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什么话都没说。   人鱼脸上泛出几分微红,耳朵尖尖也红红的,靠在男人怀里,蓝金异瞳好看得像是两颗宝石。   布鲁低鸣着,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翻出一个沙丁鱼罐头,递给埃德加,问:“你是不是肚子饿了?要吃吗?”   一闻到鱼味,人鱼马上高兴起来:“我要吃!”   埃德加把他的头按下去,婉拒道:“……我们不缺食物,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兰沉眼巴巴地看着那个鱼罐头,表情很弱智、也很可怜:“我想吃鱼……”   埃德加的太阳穴跳了跳,低下头提醒他道:“你才刚在赛博坦吃完一整条大马哈鱼。“   兰沉不情不愿地闭上嘴,暗暗腹诽道:生鱼和鱼罐头能比吗?一个是主食,一个是甜点!人鱼都有多出来的胃放甜点!   反正自从变成人鱼后,他一天不啃几条鱼都觉得鱼生无望……   埃德加这次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满足他了。   他知道垃圾捕捞船上通常都物资贫瘠,这一船人或许都不能每天吃饱,他不可能再去消耗他们的口粮,于是坚决婉拒了布鲁拿给他们的鱼罐头。   布鲁惋惜地收回那个罐头,挠着脑袋说:“既然你们不缺食物,那你来这片星域……是想干什么呢?这里除了遗留下来的一些可回收垃圾也没别的东西,而且位置又偏僻……”   “我们是路过,”埃德加淡淡道,“没想到会遇到一船P086的幸存者。”   他看向舷窗外那片寂静的太空。无数的陨石碎片飘荡着,像是一个个死不瞑目的幽魂。   ……P086被毁灭的那天,死去的那些人的灵魂,是否还和这些碎片一样,游荡在这片星域?   还是早已消亡,化作宇宙中无数嘈杂电子信号中的一道不起眼的震波?   布鲁叹了口气,看着他说:“你、你一个人后来是怎么活下去的……”   埃德加静默了几秒,慢慢抱住怀中的人鱼。   碧绿双眼被眉骨的阴影覆盖,他在红矮星的光线中沉默有如黑白漫画中的一格分镜人物,一半面孔轮廓显现,另一半脸则陷入黑暗。   “我原本在P086就靠偷东西和捡垃圾长大,我的养育者是个无能的蠢货,只知道从不停外面捡小孩,却填不满我们的肚子,”他轻声道,“P086不复存在后,我就开始在宇宙里流浪,仍然靠偷、靠抢、靠捡他们丢下来的垃圾过活。“   他轻描淡写地,就讲出了他的前半生。   那个被人当老鼠一样在垃圾堆里追着打的童年,那些每天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饿死的少年时光,还有成年后无数次身历险境,在生死边缘不知道走过多少次,和那些死于一场无妄之灾的、他记忆最初的亲人。   在那个不堪回首的”老鼠窝“里,他也曾艰难地,养活着好几个比他还要小的兄弟姐妹。   他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他也记得最小的那个女孩,叫做安妮,她还没怎么学会说话,却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一个单词,把他们住的那个老鼠窝,叫做“家”。   ……原来那就是他们的家。   而他们的养育者,那个总是脏兮兮、被人欺负的女人,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还在试图从包里拿出她刚捡回来的半个面包,塞到他手里。   这还是兰沉第一次听埃德加提起他的过往。他安静地仰头,看向男人硬朗流畅的下颌。   埃德加抬起头,锋锐双眉升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后来我就成了他们口中所说的‘星盗’。”   不出意外,他所说的最后那个词引起了船上众人的面色剧变,他们神情都紧张起来,布鲁也有些僵硬:“你、你是星盗?”   他猛然间想起,传闻中帝国的疆界一直在被星盗流民侵袭,因此帝国对星盗的打击和抓捕向来不遗余力,可那些星盗仍然是帝国的心腹大患之一,难道说——   埃德加看穿他的想法,轻轻摇了摇头,竖起食指放在唇前,向他们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帝国摧毁P086,就像碾死一只蚂蚁,“埃德加笑了笑,“但总该也让他们尝尝,被蚂蚁咬到脚趾,是什么滋味吧?”   他轻柔地摸了两下人鱼头顶,神色轻松自若:“我不是为了报仇,而是想让帝国知道——它活了太久,早已死期将至。”   他神色镇定得像在讲一个新闻,或者是书上的一条定理,唯独双眼中燃烧着猎猎的火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3 23:20:21~2023-05-24 23:5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蝴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高呼吾名迦兰大王!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这火焰已经持续燃烧了几十余年, 在他的血液之中,永远沸腾如同血海。   他的野心、他视死如归的疯狂、他屡屡以身犯险的决绝,全都剑指着这片宇宙中最高高在上的那个昭昭帝国。   在帝国这个庞大的怪物面前, 任何一个星球的存在,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更何况是那个被当作宇宙垃圾场的、生活着无数过街老鼠的P086。   ……帝国甚至傲慢到不需要多看一眼它碎掉的岩石块、它的尘埃、它顷刻在粒子炮轰几下蒸发的每一滴血。   埃德加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丝笑,握住怀中人鱼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可只有兰沉知道——身后的这个男人,心脏跳动得如何快而有力。   它在他的胸腔中砰砰乱撞, 就像是一个被夺走一切、仍咆哮不屈的灵魂。   船上众人都被他的话吓得不清,表情迥异地面面相觑,连布鲁都明显不安起来,磕磕绊绊地说:“可、可是——帝国——”他都不敢大声说出帝国的称号,最后梗着嗓子摇了摇头:“这不容易。”   “我活到现在的每一步都挺不容易。”   埃德加轻轻笑了一声, 牵起人鱼,对布鲁说道:“我不能在这里久留, 否则帝国也会定位到你们,我们该走了。如果你们以后遇到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 可以托人来找我——找帝国北境星域最大的那艘星盗船,我会尽量出力。”   布鲁讷讷地:“好、好的……”   埃德加于是站起身, 牵着兰沉的手再次走向接收舱, 还问他:“还要再这里玩一会儿吗?”   人鱼摇了摇头, 道:“口渴了, 我想喝水。”   埃德加“嗯”了一声,把他抱进维生舱, 亲了下他的鼻尖:“回普罗米修斯上再喝。我们去下一个星球, 你可以在那里游泳。”   人鱼乖乖地点点头, 在维生舱里坐好,埃德加正要关上维生舱舱门时,之前那个和兰沉说话的女人突然出声:“等等!”   埃德加的动作停下,扭过头去看她。   女人刚才不知不觉离开,眼下匆匆跑来接收舱,还有些气喘,手里拿着一团分不清什么颜色的织物,双颊有些许羞赧的红晕。   她似乎觉得很不好意思,双手揉来揉去,最后还是向人鱼递过去:“这是我、我做的袜子,船上没什么东西,这是新做好的一双,还没有穿过,送给你……”   人鱼满眼惊喜:“哇!这是礼物吗!”   他高高兴兴地从维生舱里爬出去接过那双袜子,袜子是由很多块颜色不同的碎棉纱拼接起来的,颜色丰富又好看,袜筒上还用粗毛线绳绣了两张笑脸。   “是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珍珠的回礼……你送我们的东西太珍贵了……”女人难为情地说。   “那有什么珍贵的,我下次看几部催泪电影再哭一些给你们!”人鱼兴奋地说。   他很喜欢女人给他的这双袜子,直接就把脚上的手工小羊皮鞋脱下来,把袜子套到脚上,很臭美地欣赏个不停,脚趾头顶来顶去:“真好看,谢谢你!”   埃德加微微一笑,耐心地等着他臭美完毕爬回逃生舱,然后才看向那个女人:“谢谢。”   ——人鱼不知道,在这种物资贫乏的垃圾捕捞船上,想要凑够足够的材料做一双新袜子是多么费劲的事,但是他清楚,这或许已经是她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礼物了。   女人搓搓手,朝他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路上要小心啊。”   埃德加点头,也坐进逃生舱,关上了舱门。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打断普罗米修斯号的太空逃亡之旅。白金色机甲再度启动跃迁,抵达这段旅程的又一个目的地。   倒悬星球。   这颗星球曾经是帝国在恺撒王朝时期的一座采矿空间站。   后来随着恺撒王朝落幕,帝国的科技水平也在不断提高,人造星球技术在短时期内发生飞跃,这个落后的空间站便随即被帝国抛弃在太空中   它在几颗恒星的引力潮汐夹缝的相互作用力之下不断被推向宇宙边缘,最终离开了帝国的疆界,消失于茫茫深空。   后来有一些因为战争而失去家园的太空流民登上这座废弃的空间站,就此在这颗星球上扎根发展,逐渐生存下来。   埃德加在年少的流浪时期,就曾在这颗星球上生活过一段时间。因此,他无需星图定位导航,就能准确找到它在宇宙中的位置。   普罗米修斯号进入倒悬星球的大气,人鱼发出惊讶的声音:“咦?这颗星球表面怎么这样啊?”   他从全息投影屏幕上观察着星球的外观,它看上去黑乎乎的,表面就像是积攒了十年的厨房油烟,没有一点别的颜色。   这完全不像是一颗有生命活动的星球……倒像是一座死火山口。   埃德加笑了下,“这是空间站的外壳,不是星球表面。它的表面在……外壳里面。再等几分钟我们进去你就知道了。”   他拉下普罗米修斯号的操作杆,驱动白金机甲向漆黑的星球外层驶去。   机甲穿过大气,无限接近星球那凹凸不平的黑色“地面”,就在他们离地面只有几十米的时候,原本黑成一团的的“地面”忽然向上张开一个裂口,宛如大地上打开的一个口袋。   普罗米修斯通过这个裂口,飞向星球的“地下”。   ——又或者说,这个星球的真正地表。   原来这座空间站利用离心力来模仿行星引力,空间站内部的物体就像是被离心力“甩”在了表面,与此同时,它还在圆形的外壳里,另外再内置了一颗“球中球”,用来维持离心力的平衡。   于是倒悬星球就这么神奇地诞生了。   它是一个拥有着双层结构的星球,在大的空间站外壳内部是一个星球,核心处则又是一个星球,两个星球的人头对着头,却都能拥有脚下的万有引力。   最有趣的是这两颗星球上的人造季节完全相反。当他们降落在星球大外壳内部的时候,周围还是白雪皑皑,然而头顶可以看到的另一个世界,却正值盛夏。   “外面飘着的那些白的是什么?快点快点,放我出去,我要去看!”   人鱼兴奋地趴在机甲全息屏幕上,兴冲冲指着空气中飘动的白色雪花。   ……原来他从出生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下雪。   埃德加温柔地注视着他,“外面很冷的,你先把衣服穿上。”   他给小人鱼围上围巾,戴上从赛博坦上不知道哪个集市顺来的毛线帽,又把自己的旧牛仔夹克外套他身上,这才肯打开机甲传送舱门,带着人鱼一起来到地面。   空气中的寒意果然将他们袭击了个猝不及防。   水汽从头顶内核星球的暑气蒸腾中凝结,又在这里的冷风中化作飘飘扬扬的雪花,人鱼拢着埃德加的宽大夹克外套,把脸缩进领口:“好冷——阿嚏!”   一股冷风钻进衣领,他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突然发现这件夹克外套还挺好闻,有埃德加身上的淡淡香气——居然没有烟味。   他可是记得曾经他认识的那个金发暴徒,身上无时无刻不带着一股干燥的烟草气息。   “你的衣服好好闻,”兰沉感慨道,眨巴着眼睛,把鼻子塞在衣领下面,就露出上半张脸,”全是你的味道。“   埃德加摸了摸他的额头,绿眼睛里一片苦涩的笑意。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戒掉了自己抽烟的毛病。   或许是在人鱼星上的那几天里,他看到了病床上的少年,被他身上浓重的烟味熏得不自觉眉头微皱,他心中一瞬间刺痛——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碰过一次香烟。   原来戒烟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所有无法下狠心戒烟的借口都如此脆弱,当你真的有在乎的人的时候,戒烟也仅仅是掐掉最后一根烟的火星那么简单。   埃德加把普罗米修斯号停在雪丘附近,两个人步行前往最近的小镇上随便找了家旅馆安顿下来。   他们在旅馆里睡了一宿,人鱼兴奋得根本难以入眠,他快把整条鱼都贴在窗玻璃上,观察那些雪花在空中飘落的姿态,又用手指去融化那些落在窗户上的单片雪花。   金发男人在他身后查看光脑,皱着眉回了几条消息,抬头是看到他还在那边看雪,笑问:“你还没看够?等明天我们再出去玩,现在该睡了。”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兰沉转过头向他发出感慨,“为什么人鱼星上没有雪?我简直能看一天!”   ……是没见过下雪的南方小鱼一条呀~   埃德加道:“……人鱼星离你们的恒星太近了,常年恒温,不会有雪的。你要是喜欢,还有其它终年降雪的星球,我以后再带你去看。”   “好呀好呀,”人鱼乐得直点头,他从床上膝行几步,爬到男人身边,“但是你别忘了还得去找我的狗!”   “……就快了。”埃德加敷衍地说。   他握住人鱼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一口,关掉房间的主照明灯,只剩下床头壁灯发出昏黄的淡淡光晕,“睡觉,明天我们出去玩。”   人鱼还是恋恋不舍地想爬到窗户边,埃德加直接把他的脑袋按进被子里,两条手臂圈住他,翻了个身把他围在怀里:“睡觉!”   人鱼表情愤愤不平,蓝金异瞳在床头灯的光线下闪闪发亮,像披着一层鎏金水光,“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少管我——”   埃德加拧起他深金色的眉毛,凶神恶煞的模样:“我是谁?我是……你老公!我不能管你?”   人鱼“噗嗤”笑出声来,快活地说:“你才不是呢!你想当我老公,得先和我结婚!”   埃德加的眉头慢慢松开,提着眉毛,爱怜又欣喜地看着他:“那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人鱼忙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和你结婚——”他在男人怀里翻了个身,背对着对方,把脸埋到枕头上,“我要去和别人联姻的!”   埃德加简直要被他气死了,直接把他从枕头上挖出来:“联姻?你还想着和别人联姻?和谁?告诉我名字,我明天就去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人鱼“哼哼”两声,为了保护联姻对象的生命安危,坚决不肯向埃德加透露对方姓名,差点没把金发暴徒气得翻白眼,最后只能恶狠狠把人鱼亲了个遍来泄愤。   金发暴徒的吻总是让人鱼很喜欢,他的每一记亲吻里都带着不加掩饰的欲渴,性张力爆炸,仿佛已被捕食者盯上,带来战栗的危险感。   两个人黏黏糊糊,金发暴徒亲到鱼尾,人鱼的手指轻柔穿过他的金发,嘴巴里嘀嘀咕咕:“……洄游期快到了……”   埃德加耳朵很灵,听到他在说什么,抬起头:“洄游期?什么洄游期?”   “……不告诉你!”人鱼红着脸翻过身,尾鳍拍了几下,终于决定乖乖睡觉了,“我要睡觉!”   埃德加声音有些粗哑,发出沉重喘息,”……睡吧。”   他伸手关掉床头灯,躺进被窝,轻轻抱住人鱼一起入睡。   次日他又提早起床,出门给兰沉买了几件厚实衣物,然后才带着已经被裹成一只企鹅的小人鱼出门去玩雪。   这星球确实奇妙非常,他们抬头就能看到天上另一个世界的盛夏:枝繁叶茂的橄榄树、碧蓝湖泊、在湖上荡舟的人、绵延的山岭和古老的修道院式建筑,然而在他们脚底下,确是厚实的皑皑白雪。   人鱼左跑右跑堆了一上午雪人,那雪人足有三四米高,上半部分的大雪球还是埃德加举上的。后来男人又让他坐在自己肩头,给雪人安装五官。   他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左看右看,还让埃德加给他和雪人拍照留影。镜头按下时,他双臂扒住雪人,笑得眼睛只剩下两条缝。   他们又在雪地里玩推手掌,面对着面,互相推对方的手掌,要让对方失去平衡,先摔倒的那一方算输。   人鱼好胜心强得很,眼看推了埃德加几次对方都纹丝不动,咬着牙憋气,使出全力去拍他的手掌,反而把自己的手拍得通红。   埃德加笑死了,他故意假装不敌,大喊一声:“啊,我要摔倒了!”就向后直挺挺倒去,摔在厚厚的雪地里。   人鱼得意地说:“你看你,这都赢不过我!”   他上前扑在男人胸口,两枚膝盖扣住男人腹部,自上而下地俯视他:“你认不认输?认不认输?快叫迦兰大王!”   “认输了认输了,”埃德加说得很干脆,绿眼睛温柔又明亮,“——你就是我的迦兰大王。”   人鱼哼笑,埃德加双手抱住他的腰侧,正要把他抱起来,忽然从光脑上传来三下极快速的震动——   他神色骤变,遥遥看向左手边方向。   这是普罗米修斯号出现问题后在他光脑上的紧急提示。   他把普罗米修斯停在雪丘后方,机甲以坐姿坐在雪丘后,从他们这里已经看不到普罗米修斯号的身影,他必须马上赶过去查看普罗米修斯号出现了什么问题。   ——是不是因为温度太冷,而产生了故障?又或许是反粒子引擎运转出错?   他迅速从雪地上爬起来,对人鱼道:“我去普罗米修斯号上看看,你去镇上的店铺里等我,肚子饿了就吃点东西。”   他塞给人鱼两枚银币,然后匆匆朝普罗米修斯号的位置赶去。   人鱼拿到那两枚银币开心坏了,他出门的时候就看到路边的蛋糕店里有很多好看的蛋糕,他跑到镇子那条街上,欢欢喜喜地往蛋糕店里走。   小镇上风雪依旧,沿街店铺都把店门关得紧紧的,他走在人行道上,迎面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高大男人裹在一身黑衣里朝他走来,又忽然怔怔地停下了脚步。   人鱼却没有察觉到异常,大步经过男人身边。   他们擦肩而过。   人鱼戴着柔软暖和的外星毛线帽,围着厚围巾,快乐得就像个从未经历过苦难的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拥有着花不完的时间,和无尽的青春。   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却在经过男人身边几步之后,慢慢停下了脚步。   他脸上带着几分困惑,和莫名的悲伤,缓缓转过身,用那张依旧年轻鲜亮的面庞看向那个黑衣男人。   他看着男人花白的、全部向后梳起的头发,还有那双奇怪的色泽不一的眼睛,以及眼角隐隐约约的皱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他不知道,穿越十余年风雪与时光,他看见的,是自己曾经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呼呼,洄游期当然是该前夫哥上啦   感谢在2023-05-24 23:56:02~2023-05-25 23:5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唔呼哇咔咔咔 39瓶;斑爷本命 5瓶;将此也、6676986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这太客气了吧   前夫哥,你是我唯一的哥!   宇宙历9413年, 一个已知道自己生命只剩下可数几天的少年,坐在人鱼星尚且温暖的阳光下,一个字一个字写下他的遗书。   他的手在颤抖, 可每一笔落下,力气却大到几乎要让笔尖穿透纸背。   所有的痛苦, 都是从那长而高的艺术馆门口台阶上开始的。   从他们相见的第一眼,他从台阶下殷切地向上走着,然后抬起头,看到站在台阶尽头那个男人沉默的双眼。   他没有想过那就是所有爱恨的开端。   ……从那一秒开始, 他陷入他年轻的、卑微仰望的爱情,而生命的倒计时也同时被按下。   他想到在燃烧的机甲,那个朝他上走来的男人。   往日总是看起来刀枪不入的男人,如今却如此狼狈而惨烈,连手背都快被灼烧得露出白骨, 还有那只充血的、已经完全不能再视物的眼睛。   他以为他们相识一场,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擦肩而过、萍水相逢, 像是无意中相逢的两条河流,本可以两不相欠。   没想到他终究还是欠了他一只眼睛。   ……不要再让我欠你了。   我们就在这里结束。用我的死亡, 和我还给你的一只眼睛。   他的笔端在纸上划出线条,和一个醒目的、墨色氤氲的顿点。   那是他终于忍不住, 用手背擦掉眼泪时留下的印记。   ……欠你的东西, 我全都还给你。   于是他那颗色泽浅淡的眼球, 在不久之后, 被通过手术,被放进了男人失明的眼眶里。   他们居然就用这种方式, 永永远远、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了一起。   宇宙历9413年, 那个在病床上醒来的男人, 缓缓地摸向了自己复明的眼睛。   ……那不是一只眼睛,而是一具他终身都将背负的十字架。   也是他此生唯一的爱人,那个小小的倒影。   宇宙历9414年,他在漫长遥远的宇宙尽头,用这只眼睛缓缓看向那朵死亡的星云。   在这个宇宙里有无数朵创生和毁灭的星云,亿万的生与死在每分每秒中不断循环,可是他已经再也没有办法,见到那个少年活过来的模样。   他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也早已死在那场毁灭刀锋的灾难里。   他身上唯一还活着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   他突然摔倒在开赴征途的星舰甲板上,仿佛身上已经没有一点力气。   下属潮水般向他围拢,担忧地想要扶起他,可是他们却看到——   仿佛一个符号般刀枪不入、不可摧毁的帝国战神,却摔倒在地,表情痛苦而破碎,却在轻笑着:“……你就是想要这么报复我吗……我哪里还值得你这样来报复我……”   他低低嘶吼,眼泪从那只颜色浅淡的眼睛中倏然坠落。   宇宙历9415年,他在战争和杀戮中,被一滴鲜血溅入左眼。   他擦去那滴鲜血,转过身的时候,却看到身边战士们向他投来万分惊恐的目光。   原来那只色泽浅淡的眼睛,在流出一行饱含凄楚与痛楚的血泪。   他愣愣地,用掌心接住这行血泪,一瞬间几乎心碎欲死。   ……是你在哭吗?是你在用你的眼睛朝我哭吗?   他痛苦地想着,提着征服者之剑的右手,都快要活生生捏碎电子剑柄。   他这一生都将在无尽的深渊里不断下沉,他背负沉重的枷锁,几乎无时无刻不难以喘息。   宇宙历9419年,他在帝都星B区他们曾经的“家”里,坐在院子里和宗安提一起看那场盛大的跨年焰火。   他想起那一年,9411年的跨年之夜,少年曾经小心翼翼地仰起头看着他,问他“等会儿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皇宫的焰火吗?”   而他只是淡淡地整理着自己的袖扣,将军装穿戴整齐,没有回答一句话。   或许是绚烂盛大的焰火在火光最亮的时刻印入眼底,他的瞳孔缩小,那只眼睛又安静地流出一行泪。   他想,那一年他没有陪他看,可是现在,算不算……他们也一起看过了焰火呢?   宇宙历9425年,他在无尽的跃迁中,清楚地看到自己在衰亡。   自他少年时期,他已意识到自己的他将在毁灭中首当其冲,从他写下那封军校的动机申请信开始,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必死无疑的命运。   除此之外,他别无办法。   这个宇宙真的太大了,他想要找到他们,就必须在那些无穷的可能中,找到唯一的那个可能。为此,他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9425年的大雪中,他终于用他的眼睛,见到了那个他永生永世唯一的恋人。   于是十二年的时间,就这样消散成无数的粒子,在宇宙中化作一朵迟迟诞生的星云。   满脸好奇的少年隔着十二年的时光,看向他自己的眼睛。   他只是随口一问,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个男人却在一瞬间眼眶通红。   人鱼被男人的反应吓了一跳,他紧张地后退一步,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的表情看起来那么痛苦,就好像随时都要哭了……   他和男人拉开一小段距离。   这个距离正好能够让他把对方看个清楚:男人的面庞轮廓硬朗,下颌线锋芒毕露,五官深邃,明明是英俊到极致的一张脸,可看起来却像是经历了无限的风雪和沧桑,又或者他就是这场雪——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雪。   奇怪。真的很奇怪。怎么看怎么眼熟,可他就是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对方。   而且总觉得……这个人面孔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哪里呢?是那双和他一样的异瞳吗?   人鱼讷讷说:“我觉得你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你是不是认识我啊?”   他观察着男人的神色,心想,总有人说以前见过他,或许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呢?莫非这也是一个以前认识他的人?   真奇怪。他对所有人都不感冒,可唯独这一个,却期待着他点点头,然后告诉他他们相识的曾经。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男人只是端详了他几眼,看着他因为刚跑跳而红扑扑的面颊,以及欢悦的神情,突然仓皇地别过视线,哑声道:“我们……不认识。”   兰沉:……   这前夫是不能要了!还翻脸不认人呢还!   他是真的被气到了,心里像是一梗,被一块石头沉沉砸中,气得几乎咬牙,把双手揣进口袋:“哦,这样啊,不好意思,我可能是认、认错人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抱歉。”   他急忙转过身,脚步重重踩在积雪的街道上,恶狠狠地把脚底下的路面当成哑巴前夫那张脸!   可他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仓促的脚步声跟过来。   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就见穿着黑大衣的男人在盯着他,明目张胆地尾随。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你也要去蛋糕店吗?”   男人没有说话,还是紧紧盯着他,就好像下一秒他就会像个梦一样消散。   人鱼感到奇怪,皱了皱鼻子,只能继续往前,推开前面那家蛋糕店的大门。   玻璃门有些沉,他才刚推开一个小缝,就有一条手臂从头顶伸过来,帮他把玻璃门完全推开。   兰沉:“……谢谢。”   他这次是警惕地打量了一眼男人。怪怪的。   “欢迎光临~想买点什么?”柜台后的店员对他们笑脸相迎。   “我看看!哇,这些蛋糕都好漂亮!”   被蛋糕一吸引,人鱼也顾不上在意身后那个奇怪的男人,欢快地跑到玻璃展示柜前,双手放在柜子上,认真地挑选蛋糕。   这家蛋糕店真的每一个蛋糕都做得相当漂亮,无论是栗子蒙布朗、清爽柑橘塔或者是草莓香蕉可丽饼,都看起来香甜诱人。   就是埃德加给他的两个银币,大概只够买一个蛋糕再加一杯热可可……   兰沉满脸纠结,呜呜,我的杏生活怎么那么穷啊,连零花钱都不舍得多给几块。   他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蛋糕,一手揣在口袋里摸着那两个银币:“唔……选哪个好呢……都好想吃……”   不行了不行了,眼睛被那个最贵樱桃奶油可露丽勾引了!根本挪不开视线!   人鱼的手放到那个可露丽上,但是一看电子标签上的价格,又马上缩了回去——不行,这一份得就得两个银币,这样一来他就喝不了热可可了。   “您想要哪个蛋糕?”店员还在笑眯眯问他,耐心地等他挑选。   人鱼:“……我再选一会儿!”   他的目光在第二层蛋糕上移来移去,却怎么都没办法做出决定。   等到他终于打算摸出那两枚银币的时候,身后的黑衣男人却突然上前,站在他旁边,对店员道:“全拿出起来吧。”   人鱼一脸震惊地望向对方,声音都发颤了:“你、你要把蛋糕全都买下吗?可是、可是我还没选好,能不能给我留一个……”   他以为对方是准备把店里的所有现货蛋糕都买走,难免升起一股绝望,连看向男人的眼神都变得可怜巴巴,甚至是带着几分哀求,希望对方能还能留下一个。   想他堂堂人鱼星的王储,怎么就混得这么拉了啊!   与此同时,男人也低下头看他,神情似乎被触动,双眼中满是他看不懂的情绪:“……我看你每个都很喜欢。”   “啊?”人鱼没明白他的意思,蓝金异瞳还是一片茫然。   没料到男人却说:“我帮你买,你可以每个都尝尝看。”   人鱼:!!!   作者有话说:   兰沉:哎呀,这,这太客气了吧!   =================   感谢在2023-05-25 23:51:46~2023-05-26 23:4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因因欢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朝暮不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你是个骗子   我会在千万次重逢中爱上你   他惊讶又不敢置信地看向男人, 无法理解对方的慷慨。   他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猝不及防:“给、给我买?为什么?”   男人深深地看向他:“你不想吃吗?”   人鱼满脸纠结,开始把对方之前跟他说的话还回去:“可是我们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给我买蛋糕?”   男人明显被噎到,明明他们站在温暖的室内, 却依然如同在风雪中望向他。   他的喉结微动,最后牵强地解释:“……我比较喜欢助人为乐。”   ……噗!   兰沉差点没憋住笑。   他这前夫真的不考虑考虑用自己这张脸说出这种话, 喜剧效果有多强烈吗?   他强忍住笑,眨了两下眼睛,异常渴望又无法抗拒地看了眼那琳琅满目的蛋糕展示柜,咽了咽口水, “真的啊?谢谢你!谢谢!”   店员一听也愣了,他表情奇怪地看了一眼男人,怎么会有人给陌生人买一柜子蛋糕?   他看了看人鱼那张年轻单纯好骗的脸,又看了看年纪明显比这少年大上一轮的男人,小脑瓜机灵一转, 心道不好,这个人明显是想拐骗小年轻!   因此店员没有立刻动作, 而是警惕地问人鱼,“你真的全都要吃吗?一个人可吃不下哦, 我们家的小蛋糕用料扎实,吃一个就很饱了。”   店员旁敲侧击, 想暗示人鱼不要随便接受陌生人的好意。   但人鱼哪里听得懂这些委婉的提示, 反而万分欣喜地点点头, 趴在展示柜前:“他不是说了他请客吗?快点快点, 都把蛋糕拿出来!”   店员:……他尽力了,实在带不动啊这!   他尴尬地笑笑, 安抚这位年轻顾客道:“您稍等一下, 需要全部打包吗?还是在店里吃?”   “我吃不完的再打包吧, ”人鱼思考了下,“我现在店里吃!”   “好的,请您稍等,您可以去那边的桌子休息一下,我们还可以免费赠送您一杯饮品。”店员笑容僵硬。   人鱼连连点头,自顾自跑到店内一角的小桌边坐下,无比期待地轻轻晃动小腿,看向柜台。   男人在柜台上用光脑结完账,也跟了过去,在他面前坐下,视线还是紧密落在他身上,一眼也不愿错过。   他高大而落拓,英俊寡言的面孔仿佛被大理石雕刻而出的赫利俄斯塑像,光是坐在那里,便让人想起古典时代的荣光、与充斥着厮杀血腥的特洛伊战场。   人鱼的视线却从他身上轻巧滑开,故意伸长脖子去看店员的进度,半点不在乎男人的模样。   他们明明相对而坐,却各怀心事,各自都不肯开口。   店员很快把蛋糕放进两个三层点心塔端了过来,还剩下的一些则放在小瓷碟里,另外还给二人倒了两杯热红茶。   人鱼向对方轻声道谢,然后迅速拿起小银勺,挨个把蛋糕都尝一口,表情非常快乐,甚至还晃着小腿,不小心踢到了男人腿上。   他慌忙睁大眼睛:“不好意思!”   男人就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看着他无忧无虑快乐的模样,心头一阵近乎痛楚的满足。   他想。   他的小妻子还是回到了这个世界。回到了这个曾经伤害过他的、让他一次又一次流泪的世界。   他那么年轻、漂亮、充满活力,洁净精致的面孔上没有一丝阴霾,那双蓝金异瞳里,好像再也不会藏着痛苦与悲伤。   光是看着他在说话,在用那双像是发光的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就已经让宗霆,感到无限的狂喜与爱怜。   他看着他,便仿佛已看到自己的心脏在重新泵血,他多年来已枯竭死亡的灵魂,正慢慢在他身体里复活。   他心头涌上一阵柔软的洋流,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少年抱进怀里,细细亲吻那两片微笑的嘴唇。   重逢的狂喜将近冲昏他的头脑,险些让他控制不住地,在看到少年的第一眼,就将对方拉向自己的胸膛。   可是——   命运已经向他揭示,原来少年所有的痛苦,都是由他施加在他身上的。   原来没有了他,兰沉可以拥有这样一个纯真的、快乐的、自由自在的灵魂。他就像一只轻盈的小鸟,被解开曾经的束缚,现如今终于可以展翅飞向天空。   而他又怎能再一次,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把这只自由的青鸟从天上拽落?   在狂喜过后,宗霆心中渐渐漫开一股惶恐的酸楚。   所有的执着和信念、所有的决心、所有的至死方休……都在看到少年的第一眼,就烟消云散了。   ……他甚至自嘲地想着,或许他应该离他远一点,又或许……他都不应该试图来找他。   他难道还要再次踏入兰沉的生命,给予少年那些曾经的苦难?他难道还要让他想起过往一切,让这个好不容易获得幸福的灵魂,再度触碰眼泪?   宗霆无声地用自己的目光,描摹着小人鱼的面庞。   他看着这张天真的脸,想到自己两鬓的白发和衰老的躯体,心里近乎一阵胆怯和自卑。这种以前从来不会出现在他心里的情绪,如今却那么触目惊心。   ……他的身体里植入了一整幅合金骨架,早已成为半人半机械的怪物,又衰老憔悴,而眼前的兰沉却还是昔日少年的模样,甚至更加健康和年轻。   他还有什么资格,能出现在他面前?   男人的眼神渐渐沉下,放在桌上的手微微蜷缩,居然是退怯的姿态。   人鱼放下了手边的银勺。   他吃得很饱了,虽然每个蛋糕都只吃了一口,但也足够撑满他小小的胃——人鱼的食物链上其实没有人类的这些食物,他们的胃只适合消化鱼类,而没办法大量进食人类的正常食物。   吃饱喝足,他才有空好好打量眼前的男人,出于好奇,他开口问:“你……我们真的不认识吗?”   毕竟对方的“善举”实在太过慷慨,就算人鱼脑子不聪明,也能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   于是他决定给对方第二次机会,让男人重新给出答案。   没想到对方沉默了几秒,扭过头,还是说:“不认识。”   兰沉:……呵。   人鱼低下头,有些无措地把手套拿在手里揉来揉去,小小声:“可我真的觉得你很眼熟呢。”   “……巧合。”男人道。   人鱼的神情肉眼可见失落。   他抬起头,流光溢彩的蓝金异瞳努力观察男人神色,丝毫不加掩饰,就好像想从对方脸上找到什么东西。   可那个人就像戴着一张世界上最完美的面具,他什么都不能找到,甚至在对方眼底,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他双眼中金色的那只眼睛忽然刺痛了一下,他急忙用手去捂住眼睛——   男人立刻察觉他的动作,关心问:“怎么了?”   人鱼愣愣地用指尖搭在眼皮,说:“我也不知道,有点、有点痛……?”   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以为或许是一颗灰尘飘进左眼,但男人的手却强硬地伸了过来,还带着一块柔软丝滑的手帕。   他难受地眨了眨眼睛,看到男人在他面前蹲下,试图用手帕帮他擦拭眼睛,满脸关切:“让我看看。”   人鱼松开手,表情茫然,身体一动也不动,看着男人深邃的眉眼,尤其那双色泽不一的眼睛,眼球的那股刺痛越发加剧。   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喃喃地问:“你的眼睛……为什么和我的一样?”   “我们真的不认识吗?我们真的是陌生人吗?”他忍受着那股刺痛,急促地、焦灼地问,眉头向上提起,神情如此渴求着一个答案。   男人看上去很坚决,他坚定地抹杀掉他们过往的一切,咬着牙低声说:“……是。”   “是、是吗……”人鱼艰难地说。   眼球上的剧痛快要让他哭出来了,他备受命运的宠爱,从他自蓝洞泉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吃过一点点苦头,因此这一丝剧痛,简直是前所未有,也叫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竭力忍耐,眼睛缓慢地又眨了几下,随着男人的声音落下,他心里简直难过得发慌,有一个声音在说:快走吧,不要呆在这里了,不要再看到这个人了,只要不见到他就不会痛了。   于是他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说:“我吃饱了,我要走了,你让开——”   他又急又气,居然上手推向男人的肩膀,两只手轻轻一推,就把这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男人推开身前。   男人被他推开了。脸上神情黯淡,眼神落寞,他给他让开一条路,又还是忍不住问:“不想吃了吗?剩下的要不要打包带走?还要不要点别的——”   “不要,我不要了!”   人鱼大声打断他,连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粗鲁。他瞪大那双蓝金异瞳,只感到眼球灼热而刺痛,痛得快要让他从眼睛里掉出珍珠。   人鱼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用气势汹汹在掩饰自己委屈的小孩。   他直截了当地拒绝男人,转过身,大步走向门口,用力推开那扇玻璃门。   他忘记了带上手套,手指瞬间被外面的寒风吹得僵硬发红。但他不管不顾,还是倔强地往街上走,将双手插进衣兜,从蛋糕店门口走向对面的街道。   不想理他、不想再看见那个男人、很讨厌、也很烦,眼睛也痛得要命!   人鱼把下巴埋进领口,低着头匆匆走上路面。   可当他刚走到路中间,两束刺眼的雾灯就穿过大雪,照在了他身上。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时,已经看见雾灯在他的面前,铺天盖地向他冲来。   紧接着才是尖啸的紧急制动声刺入耳膜。   他浑身血液在这一刹那冻结。   任何反应都已失效,大脑的指挥权被强制切断,身体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睁大眼睛看着那辆雪车撞向他的身体——   一阵天旋地转。   头顶的夏日星球和空气中纷纷扬扬的雪花交错出现数次。   他恍惚间好像一阵巨大的力道撞击,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听到“砰”一声物体和物体相撞的声音,在几秒钟的头晕目眩之后,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那个“陌生”的男人抱着他滚落在街道上,他们摔倒在路边,他在男人的怀里仰面躺着,背后是男人紧紧圈住的双臂,和托住他后脑勺的手掌。   他看到男人无比焦急和慌乱地说:“没事吧?有没有哪里摔倒?被撞到了没有?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男人慌张地想要检查他的状况,已经在摸索他的手臂。   ——可男人的动作很快停下。   因为他看见,在自己怀里,少年怔怔地看向他,满眼都是泪光。   那双瑰丽到让人失魂的蓝金异瞳被泪水覆盖,人鱼终于无法忍耐,在他怀抱中掉下眼泪,蓝金异瞳却还在努力睁大,死死盯着他的脸。   人鱼带着哭腔,颤声说:“骗子,你骗我、你骗我……我们明明就认识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写感情线就是会龟速,原谅我的短小啦……TUT明天一定开始走剧情!   =========   感谢在2023-05-26 23:45:07~2023-05-27 23:3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886 19瓶;朝暮不离 18瓶;是夏夏吖、总有刁民想害朕 10瓶;惊鸿 5瓶;秋雨染梧桐、morean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哑巴   他随时可以把他按在这个驾驶舱里亲晕过去。   他泪流满面, 眼泪又迅速在空气中化作珍珠,掉了一地。   宗霆此生从未有如此手忙脚乱的时刻,他看着少年的眼泪, 仿佛心都要碎了。   即使面对远超他所率领军队人数的敌人,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慌忙。   从人鱼嘴巴里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像是滴在他心上的铁水, 滋滋作响地在他血肉上烫出深洞。他怎么能忍得下心看着少年的眼泪这样流出来,他怎么舍得?   他下意识用双手抹去人鱼眼角的泪水,忙不迭安慰道:“别哭,别哭了……对不起。”   他声音低哑而沉痛, “对不起”三个字,是他对人鱼说的第一句真话。   人鱼却一甩头,躲开他的手,随后用双手拉住他大衣领口,躺在大雪纷飞中, 再转头看他。   少年使劲、用力地睁大眼睛,一双眼睛像是被浸在水中的宝石, 明晃晃发亮,里面有着无限的委屈。似乎只有这样, 他才能从男人脸上,看到一丝丝真实。   他倔强地不肯放手, 颤抖着嗓子, 再次质问男人:“是不是?”   他无论如何, 都需要一个答案。   男人的眉眼看起来如此沧桑而成熟, 英俊到宛如一个垂怜人世的天神,却小心翼翼地像在躲避什么, 嘴角都含着一分苦涩:“……对不起, 我确实骗了你。”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少年终于松开了他,双眼中仍满是泪,表情却愈发坚定,“我肯定见过你。”   因为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直觉自己的灵魂早已认识过对方无数遍。   ……无论是在无限的平行时空里,还是在他那个被所有人知晓、唯独他一无所知的从前。   脚踝处的传来的疼痛让他不自觉又用力眨了下眼睛,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换来男人再次忧心忡忡而着急的询问:“是不是哪里撞到了?我帮你看看——”   这时那辆差点撞飞他的雪车也停在了不远处,司机慌慌张张地打开门,连忙朝他们跑过来:“没事吧你们?哎呀,怎么回事,我都没看见他突然窜出来……”   他打断了男人想要给兰沉检查伤势的动作,两个人谁都没有回答,男人索性直接把人鱼从地上抱起来,冷冷地向这个开车并不小心的司机扫去一眼。   宗霆简直无法想象如果他刚才不在这里会发生什么。   他一想到那个可能,就快要心脏骤停。   他年轻、健康、快乐的爱人好不容易迎来了新的人生,他不会容许任何人破坏它。   司机被帝国战神的这一眼看得心头发毛,从头顶到后被都一片凉意,他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腿软的感觉。   他勉强维持镇定,磕磕绊绊地说:“你们、有没有伤到啊……要不要去诊所做个检查?”   宗霆低头看向兰沉,轻轻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人鱼现在乖乖地靠在他怀里,也没再挣扎,闻言慢慢把手伸向自己的脚腕:“这里……有点痛……”   宗霆立刻卷起他的裤脚,小心地推下他的袜筒,查看他的脚踝。   ……人鱼果然还是受了点小伤,崴了脚踝,踝骨处现在已经轻微肿起,像松软的面包表层。   宗霆眼神中露出肉眼可见的心痛,他明明见过无数比这严重得多的伤口,但这出现在人鱼身上,便格外叫他心痛如绞。   他当机立断:“我的机甲上有修复喷雾,我带你去处理。”   他这时又显出强硬的本质,没等人鱼回答,就已经抱着他转身离开。   他行动果决,在光脑上点了几下,就启动刀锋的自动感应系统,让刀锋从推进器底座分离,黑色机甲从这星球的另一个世界上飞向他们。   黑色机甲停在他们面前。   男人带着人鱼登上驾驶舱,随后再度让刀锋回到推进器底座,机甲归位与推进器合体,组合成究极刀锋IV的最终形态。   原来他把机甲停在了正值盛夏的内部地面上。   现在,他们头顶变成了那片下着大雪的天空,而刀锋坐落在面朝碧蓝湖水的山谷,身后乔木繁茂,还有一座静谧的哥特式修道院。   他把人鱼放在机甲副驾驶座,去推进器底座的储物空间里取出一份军用医疗器具,包括战时修复喷雾和一卷弹力绷带。   然后半跪在银发少年身前,双手伸向他的右脚,想要帮他脱掉那只厚实的暖鞋。   少年却往后收回自己的脚。   他抬起头,用沉默无言的眼睛看向少年。   人鱼还是盯着他,双眼色泽分明,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毫不胆怯,就这样堂堂正正地看向男人,明示对方自己在观察他,眼睫上带着一点湿润的泪水,问:“——你先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他这样勇敢大胆,灵魂中没有一点犹豫和怯懦。   真的是一个崭新的、在闪闪发光的灵魂。   就好像死亡帮他涤尽了曾经所受的那些苦难,命运替他拭去尘埃,露出这个灵魂真正的光芒。   他不会再像曾经的那个饱受伤害的少年一样,对所有的噩运哀哀忍耐,于是变得越来越畏葸和退缩,越来越难以将自己的心事付诸于口。   他不再是那种安静又受过伤害的,自然中沉默的生灵,像一头被猎人从捕兽夹里放出来的鹿。   宗霆默默地看着他,心中为这个簇新而闪耀的灵魂,已动容到无法言语。   他不免想到:如果兰沉那时候没有遇到他,会不会也像现在的小人鱼一样,能够那么坦然地直视自己的眼睛?   ……可是,再也不会有如过了。   在帝都星的大雪中,他亲手为兰沉抬棺下葬,亲手撒下了他坟前最后一抔土。   那个和他缔结婚姻的少年已经死了。   命运无法挽回,他将也永远不能赎清自己的罪孽。   男人的眼神暗了暗,他低下头,哑声回答:“……宗霆。”   “好,我现在知道你名字了,”人鱼道,但紧接着又眉头一皱,冥思苦想起来,“这个名字怎么也那么耳熟,我是不是听到过?我想想……哪里听过呢……“   他颇为可爱地抓了下脑袋,而宗霆只是默默地握住他的脚踝,轻手轻脚脱下他的鞋子,把他的袜子捋了下来。   人鱼的这只右脚白皙无暇,脚底发粉,看上去精致极了。   宗霆托着他的脚踝,将修复喷雾拿出来喷在他脚踝肿胀处,然后道:“可能有点疼,疼的话就告诉我。”   人鱼还没想起自己在哪儿听到过对方的名字呢,宗霆就已经把手心贴在他的脚踝上,然后微微加大力道,把他脚踝处肿胀的淤血揉开。   人鱼马上疼得喊出了声:“好痛!”   他用力想去推开男人,眼睛里又是泪花闪闪,但宗霆那一下揉得精准而迅速,再加上有修复喷雾的作用,人鱼脚踝处的肿胀已迅速消失。   宗霆这次没有被他推动,只是低声哄道:“没事了,你看。”   他让人鱼看自己的脚踝,人鱼低下头一看,脚踝皮肤果然恢复平缓,一点也看不出之前肿起来过。   “好厉害!”他惊呼起来,马上好了伤疤忘了疼,惊奇地欣赏自己的脚踝,脚趾头动来动去,“真的不肿了!好像也不怎么疼了……眼睛也不痛了。”   他指指自己那只浅金色的左眼。   宗霆却一下愣住,拿弹力绷带的动作顿在半途:“……眼睛也疼吗?”   人鱼诚实地说:“之前在蛋糕店里的时候很疼,所以我才走的。”   宗霆再度用那种心碎的表情望向他,握住弹力绷带的手轻轻颤抖。   他不知道……他以为这个灵魂崭新闪亮、全无阴霾,可原来他到底还是在这个灵魂的表面,留下了最深的一道刻痕。   宗霆的目光深深,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告诉他,可最终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他低头用弹力绷带在人鱼脚踝上缠了几圈,动作愈发轻柔,就好像掌心是什么易碎的宝物。   反而是人鱼很感兴趣地拉了拉他的袖口,在副驾驶座椅上蹭出去半个屁股,凑到宗霆面前,眨着眼睛:“可以说说我们以前的事情吗?快给我讲讲!”   他评价道:“你们都太吊人胃口了,没有一个肯告诉我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真讨厌,我什么都不知道!”   宗霆静静看他,看他苦恼的表情和好奇的眼睛,只觉心脏痛苦到被人攥紧,在胸膛中哀嚎抽动。   人鱼想要知道他们的曾经……可他又该如何说起从前,他们那满是误解、错过与伤害的从前?   “……你不会想要知道的。”过了良久,宗霆才挣扎着说。   人鱼不解,化身BB机,还在折磨男人:“为什么?为什么说我不会想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吗?还有,我、我是条自然人鱼,我是从蓝洞泉里出生的……到底为什么我以前会和你们认识呢?还有其他认识我的人吗?怎么感觉全宇宙都认识我一样……”   面对他的追问,宗霆愈发沉默,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用沉默来应对一切。   然而他越是沉默,就越是让人鱼拧紧眉头。他胆子很大,推了推男人的肩膀,“喂,你怎么跟个哑巴一样呀…… ”   他干脆凑到男人的面孔前,纤长的银色睫毛像是一层蒲公英的棉絮,都快要扫到男人高挺的鼻子上——   他神气活现,根本不带怕的:“说话呀。”   宗霆抬起面庞看他,双唇紧闭,眉头却一点点皱紧。   这条人鱼根本没有想过……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把他按在这个驾驶舱里亲晕过去。   他如何能忍受自己苦苦思念和等待了十几年的爱人就这样在自己眼前,活生生的,还带着一颗跳动的心?他如何能忍受他们就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甚至连彼此的气息都能吹拂到对方脸上?   他满心汹涌澎湃的爱意,几乎都要将他的胸腔淹没。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胸膛一阵一阵发紧。   ……可是他偏偏就能忍受这一切。   他垂下眼帘,一颗颤动的心脏被自己的理智紧紧扼住,“不是。”   “不是什么?”人鱼眨了眨眼睛。   “……我不是哑巴。”宗霆道。   人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和男人靠得更近了,用那种被宠爱着的、快乐又调皮的声音,附在男人耳边小声说:“哑巴。”   作者有话说:   呜呜,我写不到剧情了,他们两个拉拉扯扯黏黏糊糊我可以写一百章……(土下座)(倒地不起)(仰天吐血——)   此时角落里的一只小学鸡已经默默开始磨刀了。   =========   感谢在2023-05-27 23:31:34~2023-05-28 23:5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司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司梵 20瓶;穆宙、我请钟离吃饭、是夏夏吖 10瓶;秋雨染梧桐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MEGA粒子催城炮   ——哦豁,玩脱了。   普罗米修斯号停放的位置距离埃德加带着兰沉下榻的小镇约有十几公里, 而天上又下着雪,大大拖延了他的速度。   他只能半路偷了一辆路边的雪车,沿着凹凸不平的雪路开到普罗米修斯面前。   好在普罗米修斯还能开机, 驾驶舱功能也还完好,他爬驾驶舱, 查看这台机甲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经过十多年的升级和改造后,普罗米修斯号已完全是他一个人的心血。   他拆除了机甲上所有的银河联邦科技,并且给机甲的每个部位都做过升级,还更新了许多系统, 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台机甲,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学得会驾驶它。   他打开普罗米修斯号上的中控电脑,生物识别码自动识别,电脑密码锁解开。他直接进入程序后台,运行检测程序, 在一行行程序自动检测之后,很快屏幕上跳出可识别故障提示——   “机甲系统受到强电磁干扰, 启动系统发生未知崩溃。”   埃德加慢慢皱起眉。   他神情严肃起来,按了几下操作面板, 尝试让机甲找到那个强电磁源,同时开始着手修复崩溃的系统。   事实上, 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强电磁干扰——对于一台能够在宇宙中代替星舰接收功能的机甲来说, 几乎没有什么干扰源影响它, 除了……   另一台机甲。   这个星球上, 很可能还有另一台机甲存在。   并且,它已经先发现了普罗米修斯的待机信号, 然后对普罗米修斯进行电磁压制, 想要破坏普罗米修斯号的操作系统。   埃德加修复系统的动作不由加快。   他两只手分别操作着两块面板, 手指翻飞出残影,一边输入指令让机甲侦测信号源,一边重写崩溃的内置程式代码,同时神色一点一点,越来越冷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最后一行代码被他敲下时,另一块面板屏幕上也跳出了机甲芯片分析出的干扰源——   刀锋IV。   金发暴徒的脸色一瞬间可怕无比!   他想也不想,直接启动普罗米修斯号。   AI语音还没来得及说完“驾驶员埃德加·阿斯兰,欢迎您的归来”这句话,便直接被机甲的模式切换打断,转而道:“普罗米修斯号全形态战斗模式启动中,机甲将在倒计时三秒后进入全形态战斗模式,三、二、一……”   “全关节武器装配完毕。普罗米修斯号已进入战斗模式。”   ……   究极刀锋的驾驶舱里,少年声音轻快,眼生明亮得像有星星。   他贴在男人耳边小声轻笑,呼吸的微小气流都吹拂到男人的耳廓,让男人立刻转过头,紧紧皱着双眉看向他。   人鱼笑嘻嘻,朝宗霆歪过脸:“生气啦?”   宗霆:“……没有。”   他把弹力绷带收起来,起身道:“你有什么打算。去帝都星还是回人鱼星。”   人鱼愣了下,他仰起脸:“你要带我走吗?可是、可是我还没有……”   他还没有玩够呢。   这几天里金发暴徒带着他去了好多好多不同的地方,他见了无数风景,哪里还想再回到一成不变的人鱼星或者是陌生的帝都星。   这几天简直是他新生的生命里最自由和快乐的时光。他从没想过有人会给他带来这么多的乐趣,和那个金发男人在一起,他无时无刻都觉得快乐,甚至于只要一想到要结束这种生活,他都有些失落了。   于是人鱼垂下了眼帘,掐着手指说:“我不想跟你走。”   宗霆深深地看他一眼,“为什么?”   “我就喜欢这样,”人鱼丝毫没有作为被解救的人质的自觉,“我喜欢跟埃德加在一起,我也喜欢跟他一起玩,我……我不想回人鱼星。”   他抱起双腿,又迅速放下,跳下副驾驶座:“你可以不带我走吗?”   他和男人四目相对。   人鱼心虚地掐住掌心。他知道作为王储,他这样偷偷在外面疯玩或许很不对,可他为什么要去管那么多?   就连同意来帝都星联姻,也都是因为他不想上学而已啊……   他这句话让宗霆的神情一下变得苦涩起来。   宗霆问:“你喜欢他?他对你很好?”   人鱼低下头,玩弄着围巾的尾端,很纠结地说:“也不是、也不是喜欢……我就是想和他一起玩儿……他对我是还不错啦……”   宗霆安静地看他,看着他耷拉的眉眼,和欲说还休、颤个不停的眼睫。   ……他那么年轻漂亮、耀眼夺目,受尽命运的宠爱,这张不识人间疾苦的脸上,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该怎么才能继续和那个逃犯在一起玩。   对他来说,时光还有无限的可能,世界是一副还未展开的卷轴,他对这宇宙充满着无穷无尽的好奇。   是兰沉以前从未拥有过的……快乐。   他已经夺走过少年的快乐一次了,他还要第二次夺走人鱼眼睛里的光吗?   人鱼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男人,小狗讨食一样:“求求你了。”   宗霆完全无法忍耐这一切。   他的心脏仿佛已经疼痛到麻木,他木然地看着人鱼在他面前故作可怜,还要抓住他的袖子,摇晃他的手臂:“你就帮我一下……就这一次!哎呀……”   少年湿润的嘴唇像两片张张合合的花瓣。   可这张嘴里,曾经也发出过低低的抽泣,甚至是哀求和尖叫。   那是他在电话里听到了少年的哭声。   他都无法回想自己那时的心情——近乎毁天灭地的,愤怒。他愤怒到甚至活生生捏碎了光脑,并发誓一定会亲手杀了那个男人。   可现在……兰沉却在求着他,让他能够放开他,和那个逃犯呆在一起。   宗霆想:自己想找回来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爱人?   在见到人鱼之前,他以为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对方嵌入胸膛,可当他真的在大学中看到少年笑着朝他走来——他便已抛却一切。   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全宇宙都在消散,他在那个刹那突然明白,他唯一想要的,只是再看看兰沉微笑的脸。   ……这个饱经痛苦、反反复复受到伤害的灵魂,好不容易拥有了快乐的一生,他怎么能,再去让他流泪?   因此男人在良久的沉默过后,居然同意了:“……我送你回上面。”   宗霆深邃英俊的眉眼看向人鱼。   外面是无数的追索与寻找,有几万艘飞船正在宇宙中寻找他们的踪迹,可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替他挡下外面的这一切。   他心甘情愿,亦无所畏惧。   兰沉:?   ——哦豁,玩脱了。   别呀,他就是故意逗逗他这哑巴前夫,这人怎么能答应得这么快?   宗霆,你是不是有问题?   兰沉震惊地看他一眼,男人已经走向驾驶座,兀自启动刀锋。   “坐好。”宗霆转过头,对他淡淡道。   人鱼脸上没有露出宗霆以为会有的欣喜,反而异常惊讶一样,呆呆地看着他,连坐回座位的动作都显得十分僵硬。   ……这真的是他那个常常醋飞的哑巴前夫?因为他说了一句陆昂的好话,就能醋到半天不理他的前夫?   别是被夺舍了吧这是!   兰沉难以置信地坐在座位上,眼睁睁看着宗霆驾驶究极刀锋的完全体形态又把他送回下雪的那一侧天空。   他甚至打开了机甲驾驶舱的整备装置,让人鱼自己坐着升降机离开机甲。   兰沉:……我……我……宗霆,算你狠!   ……他就这么被宗霆给赶下车了??   兰沉恍恍惚惚,走出刀锋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那些年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他还没走远几步,还没来得及站稳,刚想回头去看那具庞大的异形机甲,便看到从究极刀锋背后的天际线处,一架白金色独角兽机甲正飞速袭来!   他睁大了眼睛——   光束粒子炮的刺目白光撕裂天空,让他下意识抬手挡住视线,随后是震耳欲聋的轰鸣,究极刀锋在普罗米修斯号出现的第一秒,便回头展开防御!   普罗米修斯号顷刻以抵达究极刀锋面前,它手持一柄光束粒子长剑,同时双肩的两门连发加特林光束炮也全速运转,自动向究极刀锋发射猛烈火力!   白金机甲手中的光束粒子长剑寒光四射,宛如一道劈开天地的亮光,朝身前那具机甲直直斩落。   究极刀锋打开力场发生器,力场盾张开,抵挡住了普罗米修斯号的攻势,同时高速推进器也已点燃引擎,机体离开地面,正式向普罗米修斯展开回击。   这台宇宙中最强的单兵机甲,完全就是一台战争机器,当它真正启动的时候,一切遮盖在它身上的伪装便都通通散去,只剩下无可抵挡的杀意!   宗霆可以在权衡之后终于学会放手,也可以目送着自己久寻所获的恋人离去,但他不会允许这个他发誓要亲手杀死的匪徒,胆敢再度挑衅他。   究极刀锋杀气腾腾,机身和底座上的九门炮火同步运转,同时右肩那根加长的MEGA粒子破城炮发出“咔擦”的旋转声。   ……宗霆正在将这门足够摧毁一个星球的MEGA粒子破城炮慢慢上膛。   要是这门粒子炮发射,那么这整个倒悬星球,都将不复存在。   就像当初消失的垃圾星P086。   面对这两台庞然大物般的机甲,周围的一切都迅速显得如此渺小,即使是之前镇子里最高的建筑物——那幢五层楼高的钟楼,都低矮到不值一提。   地面上的造物都被它们踩在脚下,仿佛是路边丛生的杂乱野草,根本不会吸引机甲的目光。   因此,普罗米修斯号的机甲驾驶员根本没有看到,在究极刀锋身后,正着急地向他们跑过来的人鱼。   人鱼这场大雪中,小到成了一个点。 第97章 深度防御力场   他摔倒在大雪纷飞中。   人鱼着急得要命。   他们怎么能用两台这么巨大的机甲在这里打架?等会儿把他好不容易堆的雪人弄坏了怎么办?   ——他心里只想着这件事, 脚下步伐加大,逆着街道上逃跑的人流,就想跑到普罗米修斯号的脚底下。   要赶快把他们拦下来才行,   可是那具白金色的独角兽机甲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   此时此刻,普罗米修斯号中的驾驶员, 眼中只剩下了究极刀锋的身影。   他以为人鱼已被宗霆带走,就在究极刀锋的驾驶舱里,所以他焦躁不已,碧绿色双眸中满是燃烧的怒火, 近乎咬牙切齿地拉下机甲操作杆——   普罗米修斯号双手握持光束粒子剑,格挡下究极刀锋身后推进器底座上发射的炮火,随即转动手腕,提剑向究极刀锋的右侧翼巨大的整流器砍去!   究极刀锋立刻向普罗米修斯号抬起手腕,发射出一炮掌心空气//炮。   白金机甲却根本懒得张开防御力场抵挡, 动作丝毫没有停滞,仍将粒子剑削向究极刀锋。   究极刀锋抬臂抓向那柄粒子剑的剑锋——汹涌飞旋的光束粒子被压缩到最高密度, 它们的锋利程度远胜于宇宙中任何削铁如泥的利刃,甚至可以直接劈开一座山峰。   光束粒子剑在究极刀锋的掌心中爆开耀目到如同磷弹点燃一般的白光, 光束粒子与究极刀锋经过特别加固的掌心耐损MF金属抗衡,粒子流滋滋作响。   很快, 究极刀锋机身发两阵清脆而有节奏的“咔擦”震动, 推进器底座与机身分离, 修长流畅、肢节劲瘦漂亮的刀锋IV机甲卸下推进器, 双脚踏上地面。   地面发出震颤,从屋顶上飞出细碎的雪粒, 犹如空气中飞卷白色尘埃。   人鱼的脚步停下了。   他必须努力仰起头, 才能看清这两具庞大的机甲, 它们像是通天的铁塔横跨在他的头顶上方,犹如某种自浓雾中出现的远古巨神。   他尝试开口,喊了一嗓子:“埃德加!”   但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钻进他喉咙里的只有那些细微的雪粒,他被呛到了,捂着胸口不停咳嗽,在迎面吹来的雪粒风暴中,艰难地向两边看去。   这是在小镇上——只要两台机甲的动作稍微再大一点,这座小镇的毁灭,都只在刹那之间。   更何况刀锋右肩的那门MEGA粒子破城炮。   刀锋IV抓着光束粒子剑,慢慢将那一圈光束粒子抓握到消散。   黑色机甲背后的脊椎处紧紧贴着一条如同铁灰色长链般的物体,在每一节合金外壳的接榫缝隙中都有这条长链的细细绞索延伸进内。   而当刀锋IV将右手越过肩膀,向后伸去的时候,那条铁灰色长链便自动在它掌心中凝结,所有的绞索都向外沁出,再向下闭合,紧紧贴成一柄庞大无比的金属宽刃巨剑。   人鱼张大双眼,有些害怕地看向这两具机甲。   它们太庞大了,庞大到像是某种人类无法直视的神明,他怔怔地往后退了一步。   直到站在刀锋的脚边,他才意识到,比起这两具机甲,他有多么渺小。这些庞然大物从制造之初,便是只为了一个目的——杀戮。   所向披靡的、无情的杀戮机器,将给这颗星球带来战争的践踏。   刀锋手中的巨剑在转眼间已经挥向普罗米修斯号的机身!   两具机甲手同时动作,跨步上前,地面隆隆震颤,普罗米修斯号双手紧握剑柄,向左侧身,躲开刀锋IV的一击。   随即光束粒子剑再次生成,它横剑向前,双肩加特林光束炮再次发射,在炮火中冲向刀锋IV,左手握拳,恶狠狠擂向刀锋的头部视窗。   机甲相撞,发出震天巨响,雪雾在空中弥漫。   刀锋IV直接发动脚下的双推进装置,抓住普罗米修斯号手腕,把白金色机甲硬生生甩开!   普罗米修斯号也丝毫不让,以力化力,抓住刀锋IV,两台机甲拔地而起,火箭般冲向天空——冲向头顶的另一个世界。   世界倒悬——   它们同时摔进另一个世界地表夏日碧蓝的湖泊中,湖水溅开巨浪,宛如末日洪水爆发,向四周的山脉席卷而去。   刀锋IV倒在湖底,然而湖水的深度仅够淹没它半具机身,机甲被裹上淤泥,与此同时,普罗米修斯号的手掌按住它的视窗,自白金色机甲中发出低沉的威胁声:“把他还给我,你敢动他一下——”   它还未说完,刀锋IV已翻身坐起,手中巨剑直接砍向普罗米修斯号的头颅!   两具机甲的位置对换,普罗米修斯号机甲操作系统极为灵敏,在刀锋IV的巨剑扬起的那一瞬间,便已提膝撞向刀锋IV的腹部。   刀锋IV起身后撤,普罗米修斯号自湖中飞出,它一脚踩在了旁边的山丘上,那座山上的古老修道院瞬间灰飞烟灭。   刀锋IV沉沉望向普罗米修斯号,“你以为你能赢过我?”   或许宗霆可以在一切事物上作出让步,但他绝不会,在战场上输给别人一次。   然而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普罗米修斯号中的驾驶员。   白金机甲突然暴起,足部和肘部、肩部动力泵推进器加压最大化,再度势不可挡地冲向刀锋IV!   刀锋IV当然亦毫无惧色,反而杀气腾腾地竖起巨剑,巨剑剑身映出刀锋纯黑色身影,犹如出现在金属表面的黑衣死神。   两具机甲再次交手!   武器撞击发出的震动余波将近摧毁它们所处的地表,这个世界表面的湖泊完全承受不了这种程度的破坏,仿佛直接遭受小行星侵袭,湖水脱离引力,开始向另一个世界倾泻而去。   于是世界再次倒悬——   刀锋IV和普罗米修斯之间光束炮的火光连连不断,两具机甲如同相撞的山岳,坠向身后的另一个世界。   “轰——”   一束飞溅的光束炮白光从天而至,轰击向镇上的建筑群。   即使这只是光束炮擦过的威力,也足以让兰沉所在的街道一侧的房屋轰然倒塌,烟尘与砖块四下飞出,尘烟四起——   兰沉摔倒在地,被响彻的轰鸣声震荡鼓膜,一瞬间寂静突然而至。   哔————————   耳边像是那种旧时电台突然失去信号后发出的提示声响,尖锐而持续不绝,他在尘烟中咳嗽起来,强忍着耳朵里的噪音四处张望。   人呢?人都去哪里了?   在浓浓的尘雾里,他什么都看不清。   “救、救命……我被压住了……”   这时有一道微弱的声音,自浓雾中传来。   “谁在那里啊?我来帮你——”   兰沉隔着尘雾大声喊道。   “我在这里……我在蛋糕店里面……”   那个声音马上回答。   原来是刚才蛋糕店里的那位店员。   兰沉忙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瓦砾堆里摸索过去,他爬行在砖块和石子堆中,终于在一块折断的广告牌下面找到了那个店员。   他忙把广告牌推开,看向旁边只剩下半个架子、摇摇欲坠的三层小楼,咬着牙想把店员拉出来:“快走——这里很危险!”   店员的下半身似乎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了,他半天都拉不动对方,干脆用手去刨那些碎砖瓦块,可还没来得及挖开一半,地面已再次剧震。   建筑倒塌的轰隆隆声响直接罩住了他的双耳,人鱼在尘灰中无助地抬头,视线中只剩下一抹惨白的光芒——   普罗米修斯号向究极刀锋推进器底座所在的位置发射了一发光束炮。   埃德加很清楚,究极刀锋推进器底座虽然会减弱刀锋IV的机动性,但它同样也能够给予刀锋IV最强大火力武装补给,他当然不会给宗霆再度让刀锋变成究极形态的机会。   可他并没有发现,在推进器底座所在的区域里,那一片废墟之中,还有一条迟迟没来得及离开的人鱼。   就在那发光束炮击中那片区域之前,明亮到几乎可以治盲的光线中,人鱼惊慌地闭上了眼睛。   ——“刀锋IV深度防御力场已展开,机甲战斗模式切换。”   刀锋IV内部AI语音响起的同一瞬间,黑色机甲扭身向光束炮瞄准位置飞去,张开的深度防御力场接下了这一发光束炮。   光束炮像是冲击在蜂巢纹力场表面的高压水柱,而在这半球形的深度防御力场中,刀锋IV用手掌,安然地护住了废墟中的人鱼。   人鱼过了很久,才睁开被吓得满眼是泪的眼睛,哽咽着看向这具遮天蔽地的黑色机甲。   刀锋IV的紫色视窗转向他,又慢慢起身,看向身后的普罗米修斯号。   “你差点杀了他,”刀锋IV中传出宗霆说话的声音,“你差点让我,再失去他一次。”   普罗米修斯号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它垂下手中的光束粒子剑,在几十米外,无声看向刀锋IV。   “什、什么!”   普罗米修斯号驾驶舱里,金发暴徒慌乱地低喃道,然后光速打开机甲热成像探测系统,看见了在尘雾中人鱼的身影。   ……他怎么能在那里!!他怎么能在那里!   他不是在宗霆的机甲上吗!!   在这一刻所有的恐惧和后怕都涌上他的心头。   金发暴徒差点疯了,绿色双眼目眦欲裂,推动驾驶操作手柄,便要向人鱼的位置奔去,却被刀锋IV的合金巨剑横在了机甲的胸口。   巨剑闪烁寒光,直指普罗米修斯号的驾驶舱位置。   “我不会饶了你的。”   刀锋IV阴沉沉地说。   它刚要行动,可已经打开的环境音监听系统,却捕捉到了一声极小的、极小的抽泣。   刀锋IV立刻收回剑,转过头,看向地面上的那一片断壁残垣。   人鱼坐在瓦砾堆中,抬头看着两具机甲,脸上满是泪痕。   他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毁天灭地般的机甲战斗吓坏了……大脑在短暂的应激防御机制影响减退之后,已经感受到了深切的恐惧。   他害怕到甚至连人类形态都无法继续维持,变回了鱼尾,而直到这时,那些裤腿下被遮盖起来的伤痕才显露出来——   鱼尾左边一大片鳞片都被擦伤了,好几片鳞片都已凋落,显得如此触目惊心。   普罗米修斯号也踩着沉沉的脚步,走到了他面前。   两具机甲几乎同时停下,而机甲中的驾驶员,也差不多是同时跳下了驾驶舱。   宗霆和埃德加一齐落在地面,又都朝人鱼走去。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彼此双眼中都是想要将对方除之而后快的杀意。   然而他们却都走到了人鱼面前。   两个同样英俊高大的男人,目光都落在同一个人身上。   金发男人脸上神色慌得不行,他差不多是冲了过去,想把人鱼抱进怀里。   可他的手刚伸到人鱼眼前,小人鱼的眼中就滚出两颗眼泪,表情惊惧交加地,用左臂撑住瓦砾,向后躲开他的手。   人鱼哀哀地看着他,吓得不断摇头,连话也不会说了。   埃德加的手停在半空。   他神情一片空白。   然后旁边伸出了宗霆穿着黑色外套的手臂。   人鱼的视线缓缓转向宗霆。   “还要跟他走?”宗霆问。   人鱼脸上又掉下一颗眼泪。他低下头,害怕到轻轻发抖,慢慢伸出手臂,按住了自己被擦伤的鱼尾,小心翼翼地扳回那些翻开的鳞片。   ——可他到底没有躲开宗霆向他伸过去的手。   宗霆抱起了这条被吓坏的人鱼,暗暗将手臂抱紧。   金发男人僵硬地站在大雪中,浑身的血液都一寸寸凉透。   他好像忽然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连心脏都疲于跳动,在霎时间直接坠入万米冰窟。   他当然足够聪明。仅仅凭宗霆所说的那五个字,他就明白过来为什么人鱼会没在宗霆的机甲里。   原来他本想跟他一起走……   原来人的血,可以、可以有这么冰冷的时候……   他的心都痛到快要坏掉了。胸膛仿佛被人用重重碾压,他无法呼吸,心脏碎成千万个裂片,每一片都在他的胸腔中哀嚎。   ——在宗霆和他之间,他再一次,被抛弃了。   他始终都……够不到那颗金苹果。   而这一次,他真的,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望着宗霆抱着人鱼登上刀锋IV的背影,金发暴徒踉跄地向前走了一步,他想要找回力气,把他们拦住,可他不知道自己只要一迈开步伐,就会直直向前倒去——   他摔倒在大雪纷飞中。   他弓起身体,竭力想要爬起来,可心脏处传来的剧痛快要把他杀死了,他只能捂住胸口,茫然又痛苦地,看向一片白雪皑皑。   最终发出一声痛苦的、绝望的嘶吼。 第98章 一顿胖揍   他怎么就突然又被抛弃了呢。   这场大雪好像永远也下不到头了。   因为两架机甲的战斗而向下倾泻的湖泊在半空中凝结成雪花, 一场咆哮的暴风雪正在狂袭而来。   埃德加在大雪中反复想要起身,却被星球内部旋转的气流吹到摇摇晃晃。   这颗人造的空间站星球引力已不堪重负,内外两个世界开始失去平衡。   此刻, 内部星球核心的反应堆发动机正在尝试加大运转频率,来重构星球磁场。   而在金发男人能够站起来之前, 刀锋IV已再度与究极刀锋的推进器底座组合,当着他的面,离开了倒悬星球。   当究极刀锋在埃德加视线中消失的那一秒,他终于绝望地倒在雪地里。   他仰面朝天, 双臂向大雪张开。   一朵六角形状的雪花,无声地融化在他的唇上。   深金色的眉峰上,渐渐堆起一簇白雪。   那双绿色眼眸中央,倒映着的天空逐渐被雪花覆盖。   他轻声地对着这场雪质问:”属于我的……难道从来都,要错过吗?”   “还是你就想看着, 我到死都只配一无所有?”   他质问那个永远对他残酷无解的命运。   就在几天前,他还想跪谢众神, 施予他第二次拥有幸福的机会——他那时就在想,他从来都痛苦绝望的人生里, 怎么会有这样的幸运?   可是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这不是众神的施舍, 而是命运要让他知道, 他将永远无法获得幸福。   这是命运, 送给他的最终酷刑!!   那只玻璃一样碧透的绿眼睛里的白雪融化了……   在这滴融化开的雪水里, 世界的线条开始漫漶,重新变成了埃德加在十一岁之前, 最熟悉的模样。   ……那个已经消失的P086。   他看到那些破烂的铁皮棚屋、废弃的集装箱之间, 从无人知晓的垃圾山窄缝里钻出来的那个小少年, 有着一头凌乱而坑坑洼洼的金色头发,还有瘦到支起来的两根锁骨。   ——那是少年时代的,他自己。   他看到自己紧紧地拥两只脏手捂住腹部,弓身驼背地,像藏着什么东西,直到走到一座用三四块褪色铁皮钉起来的棚屋前,才用自己皮包骨到像一个直角的肩膀,顶开了那扇门。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棚屋最顶部的一扇小窗透出些许锈红色天光。   里面很臭,异味仿佛陈腐的奶制品,可他常年生活在垃圾堆里,早已习惯这样的臭味,甚至还对这味道感到有些安心。   有好几双亮晶晶的眼睛齐齐看向他,像一个个小灯泡。   这些灯泡很快一上一下地朝他移动过来,在门口的光线中露出一张张肮脏的小脸。   他还是捂着腹部,极快地轻点了一下人数,然后才抱起挂在他腿上的那个女孩,朝屋子里面走去。   “塞涅卡和路易斯都出去了?”他坐到地上,问那个女孩。   女孩点点头,大眼睛黑白分明,棕皮肤的小脸上表情怯怯的。   埃德加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只顾着从腹部的衣服里掏出两袋发霉的面包。   他把面包放到身前,对着一圈脏兮兮的小脸道:“发霉的给我吃,剩下的今晚每人都可以吃半片——”   可当他的视线转到最角落,才在屋子的阴影里,发现了一张陌生的小脸。   “——那又是什么?”他的语气突然变了。   不是刚才的谨慎和沉稳,而是一下拔高了调子,显得异常愤怒和焦躁。   他冲了过去,把那个还在襁褓里的小孩提起来,小孩开始哇哇大哭,而十一岁的金发少年仿佛遭到背叛一般,不敢置信又生气地环视一圈:“她又捡东西回来?!”   剩下年纪比他还小的小孩们都大气不敢出,只有小女孩安妮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她有病!”埃德加大喊道。   他的声音吓到了那个襁褓里的婴儿,婴儿立刻开始哇哇大哭,他把这个糟心的东西放回原位,气愤地冲出了棚屋,想去找到那个蠢货养育者质问。   为什么她总是要往他们的老鼠窝里捡人?这一窝老鼠有谁能吃饱?有几个人能活到成年?他们大多不是残废就是生来有遗传疾病,又或者是被丢掉的女孩,全都是别人丢掉不要的东西!   他走在垃圾山里,心里全是委屈。   她一个又一个地从外面捡小孩回来,却根本就没有想过,她该拿什么来喂饱他们!   作为这些小孩里最大的一个,他是唯一健康的孩子,只有他能承担起给他们寻找食物的责任,可是她却还在源源不断地给他加重负担。   她到底有没有想过一点他的感受?她以为他总能找到吃的吗?她以为他从垃圾堆里翻出食物很简单吗?她以为他可以轻轻松松地就从那些大人手里抢到机会,头一波进外星的垃圾倾倒船里翻找垃圾吗?   他翻过几座垃圾山,心里满是委屈和愤怒。   他气都要气坏了,为生活的苟且,和自己的无力,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紧闭着牙缝,像是在牙齿间衔着一块心意已决的铁。   他一定要骂她、他要朝她发火、他要告诉她自己不会再去养活她捡来的那些东西——   可是他越过最后一座垃圾山,看到他的养育者在挨打。   女人被十来个人围在中间,蜷缩着身体,把自己蜷成了一个茧子。   而那些揍她的人里,幸运的几个就排在前面,可以往她身上施展自己的拳脚,倒霉的几个则只能围在后面,发出阵阵哄堂大笑。   那一瞬间——金发的少年眼睛都红透了。   他双眼红得几乎要滴血,想都没想就大喊一声,冲上前去,用自己瘦到形销骨立的身体、像一头气势汹汹的小牛崽子一样地往人群里撞去。   他居然还真的撞倒了两个人。那两个被撞飞的人像麻袋一样向后倒了下去,引发起伏的惊呼。   可是很快,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逃不掉了。   他也一起挨了揍。   他们可不管是什么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小孩,他们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任何人,只要还喘着气,就是资源的掠夺者,生存空间的竞争者。   他记得那天挨的那场揍特别疼,或许是因为他们特地在惩罚他。   到最后那些人终于揍满意了,才肯放他们两个离开。   他们两个鼻青脸肿地翻越垃圾山,又沿他来的原路返回。   他又委屈又痛苦,眼里含着一框因为倔强而迟迟不肯落下的泪,快要爬到最后一座垃圾山的时候,他终于朝她发火。   他向他的养育者大吼,“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养不起那么多人?!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活不下去!你有病吗?他们又为什么要打你?你又去偷了他们什么东西?”   那个被揍到半张脸都肿成圆盘的女人畏畏缩缩地看了他一眼,她本来就长得很丑,无时无刻都很丑陋,现在看起来就更是丑得令人发指了。   她很不好意思地向埃德加笑了笑,笑容慌张尴尬,又努力伸手想去碰他,摇摇他瘦小却已经像个小男子汉一样的手臂,可却被他躲开。   女人眼神无奈,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话,最后只能低下头,从衣服底下掏出一块长方形的东西。   埃德加只能睁大眼睛去看,才看得清,这是一本P086上极为罕见的纸质书。   “我想捡来给你……但是他们也想要……”女人笑笑,把书塞进埃德加手里,语气很兴奋,“你也要看书……呀,别的小孩都没有的……”   埃德加接过那本书,愣愣地看着纸上那些他根本不认识的文字。   这是……书啊……   P086上很少会有这种东西,这是罕见资源,哪个P086上长大的小孩还看过书?可她就是把这当成该给他的东西,拼着命把它捡回来了。   “我养不起,但是、我、我也可以让他们多活几天……”   女人看着他的脸色,小心地说,“……你不要生气了。”   金发小少年看着手里的书,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掉下。   ——他也是她捡来的东西。   他也是别人不要的、丢下来的东西。她捡到他的时候,或许也只是想着可以多让他活几天,哪想就把他养到了现在。   这些被丢掉的东西,却被她当成了宝,一个一个地带回家。   他把这本书抱在手里,还是个小孩的他异常在乎自己的自尊,明明心里早已不气了,他好想抱一抱她,像个孩子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闻闻她身上的味道,可却偏偏选择了跟她忸气,放不下架子,只能含着泪水对她道:“我讨厌你!”   他扭过头,推开她伸过来的手,紧紧抓着那本书,快步跑开了她身边,将她甩在身后。   他不知道那就是他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啊。   他不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他又如何能想到……就在一天后,他凑巧钻进一辆垃圾倾倒船的尾舱,想再从里面翻点吃的出来,却没想到垃圾倾倒船提前启动,飞离了P086。   然后他就看到了P086在他身后的宇宙中无声地爆炸了。   ……原来一颗星球的毁灭,都只用须臾。   他躲在尾舱里,亲眼看着自己的家园被炸成了漫天飞散的碎石。   他甚至都来不及给他们带回兜里那块他找到的,变质的翻糖蛋糕。他也还来不及找他的养育者和好,撅着嘴巴喊一声她的名字……   他怎么就突然又被抛弃了呢。   他再也没有家了。   他怎么,永远都会被抛弃呢。   作者有话说:   说件事!   明天就是六月份了,如无意外,这篇文会在六月份完结。我也已经差不多两个月没休息啦,这两个月里基本都是全勤日更,我发现对我来说,保持长期日更实在有一点压力过大,有些章节为了能赶更新写得很乱,再回头看的话有很多不满意的安排。我可能是一个水晶玻璃蝴蝶女孩(INFP大悲),压力不能激发我的斗志,只会彻底把我揍死,需要放松心情才能写出我想要的东西。   尤其越到结尾,我越心惊胆战。写文就像是在攀爬一座山峰,刚开始总是很简单,越到山顶越觉得吃力,可当终于抵达山顶,开始下山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下山的路比爬山更难。摔跤总是会在下山的时候发生,同样的,崩文烂尾也是。这篇文的构思会有一个比较大的反转,而且故事的主题可能也会和你们所想的不太一样,会和那个总是和兰沉作对的“穿书局”有关,我觉得还是蛮独特的,所以我并不希望自己在最后快收尾的时候反而把它写坏了。这篇文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挑战、一个承诺,我想证明我也有好好完结一篇文的能力,所以我会在下个月尝试一个新的更新方法,就是把每天的更新量合成一更,保持每周两到三更,把干扰我的日更压力去除,同时全力以赴地创作这篇文的结尾。大家可以放心,更新量只会多不会少,每更我都尽量保持在万字以上。我想这样能保证质量比日更更高一点。希望大家还是能够在接下来这个月里多多陪伴兰沉宝宝一会儿,陪着他走完这趟穿书之旅呀!   ============   感谢在2023-05-27 23:57:09~2023-05-31 23:4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88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穆宙、我请钟离吃饭、是夏夏吖 10瓶;剑纯天下第一 5瓶;秋雨染梧桐 4瓶;虫世木 2瓶;岁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洄游期   “这是……我吗?”   倒悬星球的“天穹”——曾经的采矿空间站外壳打开, 究极刀锋IV飞向那从远处看起来异常狭窄的黑暗裂缝,仿佛在钻进一个打开的口袋。   机甲穿越空间站外壳星门,进入茫茫宇宙。   小人鱼坐在驾驶舱的副驾驶座上, 双肩系着安全背带,垂着头, 神情沮丧而低落。   宗霆启动了自动驾驶模式,让究极刀锋沿着预定路线先离开这片星域,然后在人鱼面前俯下身,单膝半跪着, 轻轻用手托起他的鱼尾。   人鱼的尾鳍柔软到不可思议,仿佛流水一般轻盈,又像拥有成千上万小鳞片的蝶翅一样幻彩熠熠,可现在这条尾鳍的上端,却被擦开了一整条白痕, 沿着痕迹向上,是一片一片翻开的鱼鳞。   宗霆低低地呼出一口鼻息, 沉声道:“我帮你处理一下。”   人鱼的尾鳍微微晃了一下——他不想说话的时候,都可以用尾巴的摆动来传递话语。   宗霆抬起头, 无声地观察着人鱼的面色。   小人鱼睫毛纤长,耷拉下去的时候, 就像两片丛林的阴影照在面颊, 蓝金异瞳被半垂的眼帘遮住, 有些无神地朝他看去。   宗霆开口道:“我已经如你所说, 放过了他。”   人鱼的尾鳍又摆了一摆。   ……这是被吓坏了吗?   宗霆不语,他无法揣摩出人鱼的心思。   人鱼对他来说是如此矜贵脆弱的生物, 他之前从来都没有兴趣了解过人鱼的习性, 也不知道该去如何安抚一条受惊的人鱼。   他只能拿出医药箱, 先用镊子帮人鱼挑去两三片已经翻开坏死的鳞片。   拔下鳞片的时候,人鱼终于从嘴巴里发出了小声的痛呼,用手指拨开他的手:“……痛。”   “忍耐一下,”宗霆低低地说,“坏死的鳞片如果不拔掉的话容易感染。”   人鱼含着两滴将落未落的眼泪,“但是很痛。”   宗霆有些无措地停下了手。他的紧急医疗箱里是没有止痛喷雾的,一般来说,止痛喷雾对他用处不大,他也没有让军方后勤人员特给他准备上几罐止痛喷雾。可现在他才觉得后悔。   原来他不需要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有人用得上。   宗霆默默地收回镊子,拿了块消毒湿巾,帮人鱼擦拭那一道划伤:“那就不弄了。等……到目的地之后再帮你处理。我送你回人鱼星。”   他已替人鱼做好决定。   他是不可能把人鱼带回帝都星的,临近典礼,帝都星上局势复杂,陆昂又虎视眈眈,人鱼到帝都星无异于羊入虎口。这样看来,只有把人鱼送回人鱼星,才是唯一的办法。   “我不回去!”没想到人鱼马上说。   宗霆抬起头看他,表情平静:“为什么?”   兰沉:笑死,还能是为什么,回人鱼星他怎么做任务?   他的出生哥还在外面等着他呢!   兰沉瞅他一眼,宗霆仍是以前那张八风不动的脸,唯独眉眼看起来比往日愈发成熟英俊,喑哑沉默。   兰沉直接耍无赖:“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回去还要上王储课……我为什么要回去?”   这条自然人鱼生来娇憨任性,散漫不可捉摸,原来同一个灵魂,也会有这么多的差异之处,总让宗霆暗暗觉得奇异。   可转念一想,他又猜测,或许兰沉原来就是这样的个性呢?   或许兰沉在没遇到他之前,也是这样一个在爱里长大的、被宠坏的小孩,而现在命运只是把兰沉曾经被压抑的那些个性统统擦拭,再呈现给他看。   宗霆因为带着那点对兰沉的歉疚,而对人鱼无限纵容——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道:“……我知道了,那就不去人鱼星。”   兰沉刚要点头,脑海中却突然响起系统强制开机的声音。   52996:“宿主,穿书局给你传话。”   兰沉:“?你先别说他们跟我说什么了,我送过去的八千字脏话长消息他们收了吗?“   52996:“……收了,然后上面说——”   兰沉:“说什么了?”   52996:“说你的祝福已收到,上面希望你不要灰心丧气,再接再厉,勇攀高峰,如需要帮助可以随时联系他们。”   兰沉愣了一下:“?”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是哪里不对呢……哦,穿书局居然在鼓励他?鼓励他干什么?不要放弃任务?   这就有些稀奇了。   他以为穿书局是来提醒他,不要在非任务主线的事情上耽误太久时间,可没想到穿书局不仅不阻拦他,反而在支持?   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穿书局对他态度这么好。   之前的那么多世界里,穿书局可从来没给他捎过一句好话,为什么会在这个融合世界,突然对他的态度大转弯?   ——相当可疑。   兰沉不免思索。   这个世界和其它世界,到底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没有催着他做任务,反而像是要……鼓励他一直呆在这里一样?   这样一想,或许穿书局故意让他出现判断错误、导致世界线崩溃,目的并不是让他任务失败,而是将他困在这个世界。   可是这样一来,穿书局又有什么好处?   他作为一名穿书员,难道最大价值不就是多完成几个世界任务,好给穿书局创造更多的收益吗?   要是他一直留在一个世界不走,岂不是会让穿书局这个黑心大资本家亏本?要知道资本的每一滴血里,可都浮着金钱的臭味。   他掐住手心,暗自猜想着穿书局的目的,丝毫没有察觉宗霆已经启动刀锋的跃迁模式,将究极刀锋的速度提到超光速,进入了空间跃迁通道。   机甲经过两次跃迁,抵达了最终目的地——远在帝国另一侧边界上的B-898C。   ……这颗兰沉本来有机会去,却从未前往过的星球。   究极刀锋在一片湖区停下。   这片湖区风光秀丽,山峦叠嶂、湖光粼粼,是B-898C上知名的度假胜地,许多年以前,宗安提受宗霆所托,就是在这里给他们置办了一处度假的房产。   但可惜房子的两位主人都没有踏足过这里。   宗霆也是第一次来这幢房子,他将究极刀锋停在屋后的森林里,带着人鱼下了机甲,走向他只在宗安提发来的图片信息里见过的房子门口。   小屋是科德角式风格,外墙覆盖着白色装饰木板,一层半楼高,上层是阁楼,下面是起居空间,沿着门口的小径走十几米就是一个小型池塘。   好在门锁一直没换,还能用宗霆的生物识别码打开,屋子里内置新风自洁循环系统,依旧崭新干净。   里面的家具陈设也都完备,宗安提做事向来细心,当初她置办这里的时候,便已经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打点过,让屋主随时可以过来入住。   宗霆将人鱼安顿在这里,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   既然人鱼不愿意回人鱼星,他又不能带着人鱼回到前线,那就只能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能让人鱼暂时栖身。   B-898C虽然位于帝国辖区边缘,但远离帝国靠近银河联邦战场的那一侧,而且这些年来也鲜少遭受星盗侵扰,又加上星球上还驻扎着一批宗家旧部,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人鱼居住的地方了。   宗霆帮兰沉处理好尾巴上的擦伤后,就打算动身回前线了。   他已经离开前线数日,虽然近来战事并不吃紧,但他率军向来身先士卒,从不如同大多数将领一样只坐在指挥室调度指挥,而是时刻呆在战场上,有时候往往比普通士兵更加深入前线。   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治军习惯,也是帝国军队能够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长期保持军心齐聚的唯一要诀。   所以,他不允许自己再在B-898C逗留,哪怕其实他心底并不舍得离开。   ——又怎么可能舍得。   这可是整整十二年的余响。他在战场上近乎自杀式地搏命冲杀,却一刻都不曾敢幻想过,能在活着的余生里,再看到他日夜思念的这个灵魂。   宗霆给宗安提拨去一条通讯。   宗安提很快接通,她在全息影像里看起来颇感意外:“你难得主动给我打通讯,哥。”   “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宗霆道,“你现在在哪里?”   宗安提说:“刚去了阿卡特星,参加一个军属活动,怎么了?”   宗霆说:“那正好,你从阿卡特星找一搜出发的军方飞船回B-898C。”   “为什么突然要让我回去?”宗安提不解。   宗霆说:“你帮我照顾一个人,在那套湖区别墅。”   宗安提眨了眨眼睛,呆了一秒。   宗霆不说还好,一提起“湖区别墅”几个字,她马上就想起来那是什么地方了——那不是她在他结婚的时候给他买的蜜月小屋吗!   什么人宗霆还得让她去湖区别墅照顾?难道说——   天呐,她这丧妻后就守身如玉的兄长,居然要老树开花了?还给她玩金屋藏娇这一套?   宗安提震惊了!   她连珠炮一般地问:“什么人?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是我认识的人吗?要让我来陪他多久?你有什么打算,哥,你终于……想开了?”   面对她劈头盖脸扔过来的追问,宗霆直接用沉默回答一切。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冷静地等她说完,才道:“你尽快过来,尽量不要暴露行踪,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是回B-898C休息小住。”   宗安提:“……能不能至少给我说个名字——”   她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不能。”宗霆直截了当,朝宗安提大泼冷水。   宗安提瞪他一眼,不满道:“好啊,你怎么这样啊,又要让我来照顾人,又什么都不跟我说,哪有你这种人!宗霆我告诉你,你要不是我哥,我马上就把你拉黑。”   宗霆说:“……你过来之后,就会认识他。”   宗安提:“那你现在需要这么保密吗?”   宗霆:“我不能让陆昂知道他在B-898C。”   宗安提愣了下:“——这是什么意思?哥,你让我照顾的这个人又和陆昂有关?”   她用了一个“又”,隐指的含义她和宗霆彼此心知肚明。   宗霆道:“挂了。”   宗安提:“等等!等等哎——”   宗霆还没来得及挂断通讯,就听到身后人鱼跑过来的声音。   他站在门口的走廊下,先是听到几声“咚咚咚”的脚步声,随后袖子被人轻轻向后拉住。   他转过头,迅速按掉通讯,“怎么了?”   “浴缸放水很慢,”人鱼看起来恹恹的,“我想去门口的湖里休息会儿,你能让让吗?”   他今天已经离水很久了。和埃德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虽然他们常常在外面奔波,但最多也只隔半天,男人就会让他进浴缸或者湖水里游泳,所以他过得很是快活。   但宗霆显然并不知道人鱼非常依赖水源这件事,也就导致了兰沉已经将近十个小时,没有接触过水源了。   人鱼面色苍白,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情况看上去很不对劲。   宗霆皱起眉:“你哪里不舒服?”   人鱼摇头:“我要休息……我要游泳。你让开。”   他推了推宗霆,宗霆让开身体,跟上人鱼的脚步:“我安排医生过来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人鱼:“你好烦!”   他突然觉得宗霆烦得要命,脾气很大地回头朝他埋怨一声,走到湖畔的木质临水船坞上,直接开始动手脱衣服。   宗霆微微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喉结上下一滚。   几十秒后,只听沉甸甸的一记“扑通”声自水中迸出,有水花溅到宗霆的手背。   宗霆把目光移回到湖面上,看见人鱼已经变出鱼尾,在湖里甩了一尾巴。   人鱼银色的长发在水面上舒展开来,清澈的湖面下那条蓝色鱼尾仿佛莹莹发光,每一片鱼鳞都像是镶嵌着蓝色的钻石,美到不可方物。   宗霆无声注视着人鱼在小湖中畅游,像在用眼神追寻一抹辉光。   人鱼果然还是属于水中的生物,他在岸上化作人形时,远不及他在水里时一半的灵动漂亮。   人鱼在水底下翻了个身,畅快地游了几圈,很快便懒洋洋地浮在小湖中间,不怎么动了。   宗霆开口:“累了?”   人鱼抬起头,摇头不说话,面色在水光下看起来有些发白,“没有,我就是想……想在水里休息一会儿。”   他一边说,一边往下沉,水平面先是齐锁骨,然后是脖子,再之后就只露出了他银色的头发丝,湖面泛起几个小气泡。   宗霆起先耐心地等待在湖边,他以为人鱼是在水下小憩,站了一会儿,目光仍落在水面,然而不久之后,他开始察觉出异样。   ……水面上开始不再出现人鱼呼出的小气泡了,连涟漪都不再泛起,平静到宛如一面光滑的镜子。   “你睡了?”宗霆问。   水下没有回音。   “迦兰?”   宗霆定了下神,开始喊人鱼的名字。   水下依然安安静静。   “兰沉!”   宗霆意识到什么,在喊出这个名字之后,立刻想也不想地跳进水中,在水下向前游去。   湖底茂密的水草向着阳光折射的方向延伸,他拨开一丛又一丛的水草,在透进湖底的阳光里看见了人鱼雪白的胳膊。   他沉着气,心知在水下绝对不能慌张,含着一口气息,迅速向前游过去,很快看清楚了人鱼紧闭的双眼。   水下一切动作都受到水压的阻力,仿佛成了慢动作,他揽住人鱼的腰开始向上游,破开湖面的刹那,才重新恢复吐息。   他心急如焚地将人鱼抱上岸,大步冲进屋内,心脏跳动得近乎跃出胸膛。   人鱼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虽然昏昏沉沉,但似乎还能意识到自己被他从水底下带出来了,虚弱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将脑袋靠向他胸口。   宗霆将人鱼放在屋内的沙发上,未曾留意自己的手在发抖。他按住人鱼的胸口,想要查看人鱼是不是在水下溺水了——可是怎么会有人鱼溺水呢?怎么可能?   “你感觉怎么样?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宗霆匆忙道。   人鱼眼帘颤颤,很努力地微微张开一点眼睛,随后双唇轻启,“没、没不舒服……“   “你在水下昏过去了,”宗霆认真地说,“你必须接受检查。”   “不要!”人鱼剧烈反对,把眼睛完全睁开,湿漉漉地看向宗霆。   他身上没有力气,脸色很白,手脚也发软,却坚持不想让宗霆找医生过来:“烦……烦死了……”   他无法忍耐地闭上双眼,手指轻飘飘羽毛般按到宗霆手背上,头扭到另一边:“……是洄游期。”   “洄游期?你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宗霆向他确认。   人鱼抬手挡住眼睛,好像这样他就不必接受男人严肃的眼神检阅一样。   在对方这种眼神的扫视下,他浑身都开始慢慢变红了:“……我知道啊……”   “……不要叫医生。”他还在坚持,仿佛医生是洪水猛兽。   宗霆拧着眉头,低下头开始从光脑上查询“人鱼、洄游期”这两个关键词。   搜索用时不到0.001秒,便在页面上跳出最权威的那个《宇宙类人生命百科全书》词条——   洄游期:在类人生命谱系中,特指两栖鱼类生命如人鱼、鱼人、多眼鱼人、羽状体鱼人的一种繁育生理周期,即该种群开始追求进行繁育行为的时期。此时,该种群的脑下垂体和腺体会分泌激素,这种激素易促使……通常来说,度过洄游期需要……   宗霆平生第一次用光速关掉了光脑。   他看向沙发上的小人鱼,人鱼头发湿润地散落在布面上,湿透的头发还在不停渗水,脸颊、耳廓均挂着水珠,脖颈白皙到似要发光。   宗霆移开视线,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刀锋上有肾上腺素缓制剂,能否帮你缓解?”   人鱼还在那挡住眼睛:“听不懂……什么仙酥环志……”   行,对于不学无术的文盲鱼来说,听不懂这种高级的名词很正常。   宗霆抿起双唇,用理智思考了一下,肾上腺素缓制剂属于靶向制剂,应该无法对人鱼的垂体和腺体产生作用。   他又看了一眼人鱼,低声问:“很难受?”   人鱼直接不搭理他了,蜷缩起身体,把脸朝向沙发靠背一侧,一副自闭模样。   宗霆哑声道:“……我带你去浴室,在水里会不会好点?”   人鱼:“……我不知道……”   人鱼的鱼尾开始向内弯曲,仿佛正在忍受着某种痛苦。   这条新生的小人鱼也是第一次经历洄游期,他又怎么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呢?   宗霆沉下神色,俯身将人鱼从沙发上抱起来,人鱼原本的体温比正常人类要低大约十摄氏度左右,可现在他却能感觉得出来人鱼身上的温度正在逐步向他的体温靠拢——升高了至少五度。   宗霆的眉头越拧越紧,脚步难免更加急促。   他将人鱼抱进浴室,浴缸里还留着一点儿人鱼先前放的凉水,他小心地把人鱼放进浴缸,让人鱼的脑袋能靠在浴缸前方的陶瓷头枕上,又按下出水阀往浴缸加水。   可是人鱼的样子看起来实在痛苦极了。   他的睫毛颤个不停,眼帘仿佛在和地心引力作斗争,努力支起来想看清宗霆的脸,又屡次失败下坠,眼神看起来就像是春雨中湿淋淋的小狗,在寻找自己的拥有者。   人鱼不喜欢靠在硬邦邦的头枕上,反而把下巴搭在浴缸边缘,由着浴缸里的水平面缓慢抬升,可怜巴巴地盯着宗霆看,如此脆弱又乖巧。   宗霆心里爱怜到快要发疯,他对他的爱意已在胸腔中满溢,可却无从表达。   只能慢慢地等待着浴缸里满水,坐在浴缸外的瓷砖地面,对人鱼道:“我陪你。”   兰沉:极。度。震。撼。   他茫然又委屈,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挨这种苦楚,垂下眼帘,带着哭腔道:“……难受。”   说话间,一颗珍珠便从下巴尖上滚落。   宗霆眼疾手快,抬手接住了那颗珍珠,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珍珠存放进口袋。他看向人鱼,眼神深邃发暗,像两个黑洞。   他一只手仍放在口袋里没有拿出,用指尖一点点摸着那颗圆润无暇的珍珠表面,恋恋不舍,小心翼翼,又不敢再向前一步。   人鱼的两颗眼泪又嘀嗒落下。   他吸了吸鼻子,软绵绵地开口:“你不能和我贴贴吗?”   宗霆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他眼神中浮现出几分痛苦神色,随后声音低哑地说:“……我不配。”   他想,他不必再去当人鱼生命中某个重要的存在。他的小人鱼可以有更幸福、顺遂、快乐的一生,而不是选择他。   他对兰沉的伤害已经够多了,不用再在少年被命运赐福过的第二次生命里,留下他的痕迹。   人鱼:?   人鱼:??   人鱼:???   人鱼气都要气晕过去了,他把额头贴向手臂,“……好难受……”   宗霆沉默了一会儿,开始给他上课了:“这是正常现象,洄游期你们的脑下垂体和腺体会共同产生激素,因此会在体内激素的作用下产生浑身乏力、心情暴躁、高热不下、情绪敏感、需求伴侣抚慰等多种混合反应……”   人鱼:“不是。”   宗霆立刻紧张起来:“还有哪里难受?”   他担心人鱼会因为洄游期的激素异常而产生别的负面反应,个体差异很大,甚至有些天生基因缺陷的个体会对自己的激素过敏,在那个词条里也写过几起致死案例。   人鱼才出生短短一段时日,他知道这是小人鱼的第一次洄游期,或许人鱼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呢?   人鱼提起力气,愤愤道:“不关你的事,你不配。”   宗霆被他语气不善地反呛也没有在乎,还是很着急,握住人鱼的手腕,“到底哪里难受?好好告诉我,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他一着急和严肃,语气听起来就很凶,况且男人身上本来便压迫感十足,在人鱼面前他总是习惯收敛气息,可一旦忘记了这点,便容易让这股压迫感迎头盖脸地朝对方碾压而去。   人鱼被宗霆凶巴巴的样子吓得呆住,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委屈便油然而生,他又急又气还难受,怎么可能还忍得住,马上张开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他哭得像个小孩一样不管不顾,似要将这世界用嚎啕砸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形象。   “怎么了?别哭……”宗霆忙去哄他,把他从浴缸里抱出来揽在怀里,捧住他的脸,用拇指擦掉他眼睑上的泪,“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人鱼:“不关……呜呜呜哇啊啊……不关你的事!“   宗霆越哄人鱼哭得越厉害,可他又没有力气挣扎,只能勉强地想要推开男人——天知道他按在男人下颌角上的手有多么轻软,简直像一朵雨做的云。   “讨厌你……你走开……呜呜呜!”他推搡着宗霆的下颌,可男人英俊的面容没有为此改变半分。   人鱼的眼泪落个不停。宗霆心都快碎了,他深深看他,呼吸炽热而粗重,一下抓住人鱼的手腕:“……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他抱住人鱼腰际的手臂如同灼热的铁箍,强硬而不容分说,把人鱼弄得更是哇哇大哭,口不择言:“我不想再看到你!我讨厌你!呜呜呜呜……”   宗霆垂下眼眸,被他刺激到心脏一抽一抽地往外冒血,仿佛胸膛里长出荆棘,痛楚到快要发疯。   可这种心碎的痛苦,却在Enigma的情绪体系里,被通通转化做进攻性的占有欲,他如何能忍耐爱人对自己这样的言语,他以为他可以忍耐,可当他真的听到兰沉对他说出这种话之后,他简直要发疯。   “对不起。”他低低地说。   然后在人鱼眼皮上印下一个干燥又痛苦的、带着自我毁灭般厌恶的吻。   接着便是暴雨般狂烈而无法遏制的亲吻。他直接把人鱼按在了洗手台上,明明动作如此凶狠冷硬,可偏偏细致地用手托住了人鱼每个可能会被撞到的部位。   人鱼被男人铺天盖地而来的阴影笼罩,一时间身体几乎连动也动不了,鱼尾被死死按在洗手台台面,背部和镜面紧贴,脖子被迫向后弯折,仰面承接男人的吻。   宗霆对战斗和他人致命弱点的关注几乎是本能性的,他都不用思考,就下意识知道只要按住人鱼鱼尾的三分之一处,人鱼的鱼尾就无法再随意移动。还有人鱼的肩膀,只要扣住锁骨和脖颈间的那一小块凹陷,人鱼就再不能用自己的力量,逃开他的攻城略地。   人鱼洁白的齿列已被打开,遭到男人唇舌侵占,冰凉微软的舌头被亲得发麻,只觉整个口腔都在被男人剥夺自我控制的权柄,像没有防御的城池遭受劫掠。上颚也被顶蹭,带来蔓延至脑后的星星点点酥麻,有一股温暖又热气腾腾的洋流在顺着大脑从上往下冲刷,自指尖到脚底都在发软。   他被宗霆亲得一阵一阵发晕,早已不知今夕昨日,脑子舒服得像要爆炸,眼泪却不受控制落下,湿润嘴角中溢出唔哝:“呜呜——”   宗霆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面庞,这一个吻几乎就已要夺走他欲死的灵魂,更何况是呈现在视觉中的,男人宽阔健硕的双肩、坚实有力的臂膀,和英俊到宛如天神的面庞。   他在这种个人意识被完完全全掩盖、剥夺的眩晕中迷失了。   小人鱼泪如彩铱,再也无法反抗,只能被迫接受男人带来的一切。   意识濒临湮灭,他都快忘记整个世界,只记得后来男人从尾鳍至鱼尾上端逆鳞抚摸着他的尾巴,用男人那双指腹有粗糙硬茧的大手。   被人逆鳞摸尾巴当然不舒服,可洄游期的人鱼却渴慕每一种细密接触,这种不适感很快被激素还是什么——如同宗霆给他一本正经上课说的那种东西——消解掉了,他反而在这种触摸中获得了奇异的快乐,鱼尾甚至是恋恋不舍地,在渴望这种触碰。   他听到宗霆在他耳边说:“早就发现……你的鳞片都很软。”   明明宗霆说的只是一个事实,他才是一条刚从蓝洞泉中出生的人鱼,整条鱼尾巴尚未经历过任何风吹雨打、狂风暴雨,当然会如新生的蟹壳般柔软,可他不知道怎么就被戳中了害羞的点,耳朵红红的,脸比耳朵更红,整张脸烧到发热,向对方甩去毫无杀伤力的眼刀,蓝金异瞳中水光潋滟。   男人被他看到心中热烈地涌动滚烫岩浆,再度热切地亲吻他,嘴唇贴上他洁白的耳廓、柔软的面颊、还有湿哒哒的眼睫。   他坐在洗手台上,正被抛向云层之上。鱼尾上端的那一小团鳞片被揉开了,他听到男人低沉又有磁性的嗓音,“我听说过人鱼全是……果然。”   人鱼懵懵懂懂,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人鱼本来智商就不高,碰上洄游期就更显得可怜了,他只能细细地发着抖,在揉开的鳞片被男人用拇指扣住时,发出小声的抽泣。   后来逐渐人鱼脑容量所能承载的限度。   他只记得男人压抑又暴虐的眉眼,仿佛某种陆地上的凶兽,他在洗手台上哭得掉了一地的珍珠,又被抱着去了卧室,男人每走一步他都要哭,男人一边低声地哄他,极爱怜似的,一边又让他因那种遭到顶级捕食者盯上的恐惧感而浑身发抖。   他在意识模糊的间隙哭累了,在某个时刻,忽然像是看清楚了宗霆的脸,睁着一双温柔缱绻的眼睛,像是一个完全无辜又天真的灵魂,手指摸着男人的花白的头发:“……你怎么那么老了啊。”   像是十二年前那个死去的少年,站在十二年后的重逢时刻,突然惊讶地,问着他的故人。   宗霆亲了亲他的指节,又小心翼翼、爱到心痛地亲吻他颤颤的眼皮,还有那双纯洁的眼睛,眼神满是痛苦和坦然:“嗯……我很老了。”   他一生的惊涛骇浪,所有忏悔、痛苦、绝望、风雪中咆哮的一切,就都在少年天真的双眼中,化作了轻轻一个吻。   人鱼的洄游期持久而绵延。意识在这些天里一直断断续续,总是半梦半醒,记不清出发生了什么,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宗霆的双眼,就是他的肩膀和手臂。有时候发现自己是在房间里,有时候他又泡在浴缸里,或者眼前是清洁喷头下洒落的水珠,浴室雾气腾腾,叫他头晕眼花。   整套房子里的地面都滚落着一颗颗圆润莹亮的珍珠,光是倒卖这些珍珠,都足够让兰沉在人鱼星上发家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能哭,能掉这么多珍珠出来,简直有些惊人。   洄游期的最后一天他其实已经清醒,但体内的激素还未减退,他依然对宗霆有着无限依恋,哪儿都不让男人去,只准他呆在自己身边。   宗霆抱着他,两个人坐在窗台的飘窗上,听窗外盛夏的鸟叫和蝉鸣,窗外绿木森森,柳枝轻拂水面,有一只灰白色的小鸟飞快掠过湖泊。   他在夏天的浓郁绿色中亲吻他的小人鱼,人鱼被他亲得哼哼唧唧,声音软糯糯:“……不要走哦。”   “嗯,不走。”男人将双唇从人鱼的耳畔挪开,声音隆隆低沉。   “再也不能离开我了。”   洄游期的腺体激素驱使下,人鱼对伴侣有着非同一般的迷恋。祂们需要伴侣的爱和承诺,否则就容易因为缺乏爱意而枯竭。   尽管宗霆清楚地意识到,这只是人鱼在洄游期内的短暂迷恋,可当他看到人鱼用这张脸向他说出这句话时,他还是忍不住郑重地回答:“……好。”   人鱼朝他极甜蜜地笑了一笑,扯开嘴唇,露出尖尖的牙齿。   洄游期的最后一夜,夏夜星星闪闪,人鱼在窗前,将鱼尾搭在男人手臂间,下巴靠在男人肩上,轻轻地落下最后一颗眼泪。   他说:“……其实有点想你。”   “什么?”宗霆不解其意。   兰沉没有回答,睁开泪眼朦胧的蓝金异瞳,看向宗霆仿佛用雕刀刻出的眉眼。   人鱼在宗霆肩上擦了擦眼泪,说:“……你是个坏蛋。”   宗霆渐渐沉默下去,他意识到人鱼已经清醒。洄游期正在过去。或许明天,人鱼对他的依恋就会消失了。   他仿佛一个小偷,偷走了人鱼的爱后仍不知足,竟渴望这份赃物能够被他永远藏在怀里。   他在绝望的心底,不知不觉居然升起一丝微小的希望,会不会他有可能、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也可以希冀人鱼的爱情呢?   宗霆的手指穿过人鱼银色的发丝,在星光下人鱼的头发闪闪发光,仿佛神话中女神所织的一匹绸缎。人鱼身上的每个部位,都叫他如此着迷。   可是……他又该如何,让他能够属于他呢?   第二天人鱼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给他准备好食物。   为了节省时间,他常年食用营养剂,连厨房的门都没进过,可他却能为了人鱼,从湖里抓一条鱼再仔细处理,切成大小均匀的鱼肉块,将鱼肉放在餐桌上。   人鱼从卧室里穿好衣服出来,已经变做人形,套上了裤子——这些天他大部分时候都是用人鱼原本的形态度过的,现在连走路的感觉似乎都有些陌生。   他红着一张脸,看都不敢看宗霆一眼,低着头迅速吃完盘子里的鱼肉,然后摆弄着叉子,细声细气地说:“谢谢你……陪我度过洄游期……”   宗霆站在他对面,努力让自己平静又淡漠,抽离那种他和人鱼之间亲密难舍的关系:“没事。”   人鱼眼睑下方泛起红晕,他起身走到宗霆身边,仰头道:“你把腰弯一下。”   “怎么了?”宗霆一边问,一边俯身看他。   人鱼踮起脚,飞快地在宗霆察觉到什么之前,亲了一下男人的嘴角。   宗霆听见人鱼小小地笑了一声,他立刻直起身盯着人鱼,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那双色泽分明的眼睛里明晃晃映出几分喜色。   人鱼好像很害羞,为了掩饰自己的这份害羞,而故意装作大方地“哈哈”一笑,然后转过身就往屋外的湖里跑:“——我去游泳了!”   可是他跑得太急、也太莽撞了,这间并不宽敞的早餐厅摆设都很紧密,人鱼刚抬腿还没跑出餐厅,就踢到了摆在墙边的一个碗橱柜。   碗橱柜晃了一下,柜门被踢开,放在里面的一些杂物便稀里哗啦地掉了出来。   “哎呀!”人鱼惊呼了一声,跳到旁边,又马上俯身去捡拾,“怎么里面还有东西……这是什么?”   他蹲在地上,朝宗霆的方向抬起头,将一个相框捧在胸前,双手轻轻哆嗦。   “这是什么啊……”他再次向男人重复问了一遍,捧着相框的双手微微放低,视线看向相框里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正穿着白西装,捧着手花,挽住男人的手臂,笑容灿烂。   “这是……我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31 23:41:54~2023-06-03 23:4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88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in-小冉 20瓶;妖艳贱货 12瓶;尼那那 5瓶;剁椒鱼头 3瓶;西八、星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这乃简直仙品!   他是不想承担当爸爸的责任了吗??!   那艘星盗船从大雪中降落的时候, 金发男人的手臂都已经快要被雪覆盖了。   星盗船的到来让这颗无政府主义星球瑟瑟发抖,星球上的自卫组织正准备商议着将飞船拦在星球外,可星盗船却完全无视他们发出的讯息, 强行打开了空间站的大门。   飞船降落在雪地上,支撑架在雪中压出八角形深印。   有三四个穿着战术外套的男性青年从飞船上跳下来, 眺望了一会儿,很快就发现了躺在雪地里的金发暴徒。   他们忙跑过去,围在他身边,用手帮他拍掉身上的雪, 把他扶起来。   他们都看到了金发暴徒心如死灰,形如槁木。   一个棕头发、方下巴的青年星盗语气急切:“老大,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金发暴徒仿佛这才被人唤醒,眼珠向上轻滚,环顾了一圈。   他声音轻飘飘的, “……没事。”   “你给我们发消息的时候我们刚把人手全都调回船上,”青年道, “这地方可真难找,差点反方向跃迁了……”   埃德加垂下眼帘, 没有接话,只是缓缓从地上站起身, 肩头落下簌簌的白雪。   他看向不远处的那片废墟, 深一脚浅一脚地, 朝废墟走去。   废墟下的店员虽然气息虚弱, 但好在意识清醒,见男人走过来, 马上道:“别伤害我……求你, 我、我就是个普通人……”   他目睹了男人从普罗米修斯号上下来的过程, 知道埃德加就是造成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所以面对男人的靠近,他只感到恐惧,害怕对方是想杀他灭口。   出乎他意料的是,金发男人并没有对他做什么,而是在他旁边半跪,用手挖开积雪,推开了那块压住他的水泥板,朝店员伸出手:“出来吧。”   店员忙拉住他的手,咬牙低喊了一声,用尽全身力气从废墟下爬出,意外又感激地对埃德加道:“谢谢你,谢谢你救我……”   埃德加没有应下他的道谢,只是别过头,淡淡地看向地上的积雪。   人类怎么会如此可笑,向不该道谢的人道谢呢。   埃德加当了几十年的星盗,早已没有什么道德良知,店员的感谢听在他耳中,也不过如风吹过,没有激起半分波澜。   他的目光落在雪上,忽然又蹲下去,伏在雪面上,急促地用手擦着雪面,拂开一层层的雪花,在积雪中,看到了那枚幻光蓝的软鳞。   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起这枚鳞片,仿佛掌中是什么无价之宝。   “老大?”几个星盗都走上来,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你在找什么东西?”   那店员原本还留在原地,想对金发男人说什么,却被这几名外星来客吓得不敢上前。   他们虽然什么都没做,可通身的匪气无法掩饰,店员很警觉地看了他们一眼,就什么话也没说,一瘸一拐地走了。   埃德加把鳞片放进了自己贴胸的口袋。   “……没什么。”他用掌心捂着口袋,像捂住自己的心脏般失魂落魄。   棕发青年试探问道:“老大,你要跟我们一起回船上么?你这次让大家都从战线上回来,我们难得聚在一起,大伙儿都很多年没见了,他们都想见见你。”   埃德加转过头看他,眼神从棕发青年的眉心,一点点看向对方关切的双眼。   他想,要是他们不来找他,他可能就会选择躺在这场大雪里,直至死去。   ——可他还有事情要做。   他不能忘记很多事,包括几十年前,P086的覆灭。   “我和你们一起走,”埃德加道,“谢谢你,加图。”   棕发青年咧开嘴一笑,“你跟我们说什么谢不谢的,走吧老大,船上还有好多人在等你呢。”   埃德加点了点头,神情阴郁地穿过他们中间,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飞船。   登上飞船前的最后一秒,他驻足在舷梯上,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银币。   他凝视这枚银币,脑海中思绪翻涌。   两天前,他收到消息,帝国长期以来驻扎在伯利恒星系的主力集团军被大量调往多瑙星所在星系,也就代表着伯利恒星系目前已经失去了大部分防御力量,帝都星如同一颗挂在枝头的脆弱果实,在宇宙中摇摇晃晃。   而这,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将银币抛出,往飞船中跨出最后一步,走向那条水流湍急的卢比孔河。   他没有去看银币如何掉落,也没有再回头。   银币在空中旋转数圈,变成一个边缘虚幻的球体,最后无声无息地坠入雪中——用竖立的姿态。   ……这是一枚竖着掉落的银币。它不分正反,在两种对等的可能性中,偏偏选中了可能性之外的结果。   似乎预示着命运已经失控,谁也无法将宇宙的明日精准预言。   ……   HC487恒星系,多瑙星外太空。   帝国最大的一艘太空母舰朱庇特号正寂静无声地,悬停在宇宙中。   一艘中型飞船正在通过母舰底层的接收装置与其接驳。中型飞船犹如一块积木般向母舰吸附,然后逐渐升入母舰的底部接收舱内。   而在母舰上层,中央指挥室里,年轻的皇帝神情郁怒,看向身侧战战兢兢的军务内臣。   陆昂·狄奥多西·尤里乌斯肩头昂贵的天鹅绒红斗篷轻轻垂坠在地面,化成一滩绵延向军务内臣膝头的血。   皇帝轻嗤一声:“告诉我,什么叫已经失联?”   军务内臣屏息无言,如履薄冰般低下头,双手按住地面:“陛下……大概是因为跃迁导致的通讯中断,我们已经尝试过很多方法,都没办法再联系上宗霆将军。”   陆昂垂眸看他,午夜蓝眼中冷气森森。   那张开口就可以让无数人流离失所的嘴扯了扯嘴角。   皇帝俯身靠近他,手指抓住他的衣领,神情森峭:“你有没有想过,前线上还有那么多战事,即使宗霆真的因为跃迁而和帝国中断通讯,他也会想尽办法,修复信号通道。”   军务内臣大气不敢出,眼珠发颤:“那、那是……”   “他一定是有意为之,”陆昂阴沉地说,“说明他已经找到人了。”   陆昂一把放开了对方,转过身,斗篷翻飞。   “把宗安提给我带过来。”他向站在书桌前待命的一位女官冷声道。   女官颔首应是,马上打开光脑,准备调遣帝都星上的人手,却在几分钟后,收到了从帝都星上传来的最新情报。   女官立即合上光脑,向陆昂半蹲禀报:“陛下,他们说宗安提不在帝都星——”   “找。”陆昂脸色越来越沉,只说了一个字。   女官低下头,“是,陛下。”   他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军务内臣:“在MP513发现的那艘垃圾打捞船,搜过了没?”   军务大臣忙道:“我们已经将整艘船扣压下来,押解到了母舰上,船上也已经地毯式搜查过好几遍,这是我们找到的……”   军务大臣拿起旁边的全息储藏盒,双手呈给陆昂。   陆昂接过储藏盒,手指按下开关,储藏盒向上打开,露出盒底的几颗白色闪光的圆形物体。   陆昂用手指拈起其中一粒,看了一眼。   他那天在陵园里,也在草丛里见过一模一样的东西。   ……是一颗圆润无暇、闪烁着莹莹幻光的珍珠。   陆昂缓缓将珍珠攥进手心,用力到掌心发白。   “把船上的人带过来。”他语调毫无起伏,却没人胆敢抗旨。   另一旁的几名禁军低头领命,转身走出指挥室,脚步声一叠叠向母舰最下层的囚闭室走去。   陆昂站在原地,慢慢坐回座位,将手里的储藏盒翻过来,把所有的珍珠都如流水般倒进手心。   “他怎么又哭了。”   皇帝看着这些珍珠,仿佛在自言自语,低声喃喃,“为什么要哭呢。”   室内一片死寂般的安静,落针可闻。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人敢在这位年轻的君主独自沉吟的时候打扰他。   陆昂坐在指挥室里等了片刻,很快指挥室的门便再次开启,几名禁军领着十几个被俘的船员进入室内。   他们无一例外,在腕部、颈部和脚踝处都戴上了严丝合缝的合金枷锁,每个人都老老实实地在禁军光束枪枪口下跪在地上,眼神惊慌无措。   陆昂走上前,指尖缓慢摩挲着一颗珍珠。   “这是谁的?”他半举右手,让他们都能看清他手中的那颗珍珠。   一群人神色各异,都睁着眼睛,惶恐地看向陆昂。   “不愿意说?”   陆昂环顾一圈。   一名禁军见状上前,用光束枪顶住其中一名中年女性的后脑勺,对陆昂道:“陛下,珍珠是在她身上搜出来的。”   陆昂挑起眉峰,走到女人身前,用配剑挑起她的下巴。   女人面目平凡,普通人类长相,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他端详了她几秒,随后道:“猜猜为什么你们的飞船为什么会被我扣押?”   女人不说话,在这个永恒帝国君主的威压下开始发抖,咬着嘴唇。   “你们呆的那片星域里,有一架星盗机甲的热痕残留,”陆昂盯着她,“你知道勾结星盗,在帝国,会被治什么罪吗?”   另一个矮小的鼠族人尖叫了一声,喊道:“我们不是帝国的人!我们也不认识什么星盗……”   陆昂看向他,淡淡道:“既然你们驶入了帝国的疆域,那么就已经默认适用帝国的一切律法。”   陆昂又转回去看那个女人:“在帝国,勾结星盗,就是死罪。”   这群人都开始慌张起来,他们瑟瑟发抖,发出一些絮絮低语,似想为自己争辩,唯独那个女人什么话都没说。   陆昂注视着她,确定道:“你见过他。”   “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女人终于开口。   陆昂神色冷淡而傲慢。   他道:“你们是在P086星球上注册过的垃圾打捞船,不是么?“   他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地看向了这位君主,他们从没想到,帝国的皇帝,居然还会、还会知道P086这种早就已经消失了几十年的无名垃圾星!   陆昂道:“怎么了,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   他勾了下嘴角,午夜蓝双眼却仿佛凝结的冰层。   “那个星盗和你们来自一个地方,你们说,你们该怎么摆脱身上的嫌疑?”   他特地看着那个女人:“——在你们已经和他们有过接触的情况下。”   他将那颗珍珠越握越紧,突然上前,俯身盯着女人的脸,声音低沉像是一头隐怒的狮子:“他为什么要给你这个?”   女人双眼睁大,下意识向后仰去,避开皇帝咄咄逼人的面庞。   “我、我不知道……您说的是谁……”   女人还在嘴硬。   陆昂拉开嘴角,“你觉得凭借自己拙劣的谎言,就能够骗过我?”   女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口,浑身都紧紧绷成了一根弦。她磕磕绊绊道:“我、我没想欺骗您……”   陆昂极轻地,笑了一声。   他道:“知道吗,其实你愿不愿意告诉我都无所谓。我已经定位到了那具机甲最后一次启动的精确位置,一旦让我找到他们——”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话语中的暗示,已不言自明。   女人眉头紧皱,哀哀地看他。   陆昂高高在上,低头俯视着她,静静观察,像在思考什么有趣的事情。   ……皇帝的心里,其实早有计划。在看到这群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该如何将他们的价值,利用到最大化。   他故意给了女人一个非常简单的“选择”:“我可以不追究你们的罪行,放你们一条生路。但是,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女人仰着头,艰难地说:“可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是两个人吗?”皇帝问。   女人紧抿双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一船人的生命和萍水相逢的过客之间,她其实已经动摇了,但是内心的某种良知又让她迟迟无法开口。   那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该怎么逃得过帝国的追捕?   女人一直不说话,陆昂的耐心眼看就要耗尽,这时,那个鼠族人突然崩溃地大喊:“他们是两个人!陛下!他们是两个人!一个星盗和一条人鱼!”   “理查德!”“理查德!!”女人和几名船员都试图叫住他,但鼠族人已经被吓破了胆,他什么都愿意说出口,反正那两个人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为什么不能说?   鼠族人不停地说道:“是人鱼把珍珠送给了她!我亲眼看见的!”   陆昂定定地移过视线,看着这个鼠族人痛哭流涕。   他的语速加快,像在着急:“那条人鱼告诉你们他的名字了吗?”   鼠族人拼命摇头:“他们没说、他们真的没说!求陛下开恩,饶恕我们份,我们真的,真的和星盗没有关系——”   陆昂的视线松动了一秒。他有些出神地,看回那个女人:“他为什么把珍珠送给你?”   女人气愤不已,怒视着那命鼠族人,脸上气得发红,却不肯回答陆昂的问题。   可实际上她还有什么好回答的呢?人鱼送给她的珍珠,不过是随手就塞到了她手里,礼物的赠予者本人都毫不在乎,只有这个失落的皇帝,会发疯般地嫉妒所有和人鱼有关的人。   陆昂将那颗珍珠捏进手心。   他看着女人倔强而固执的神情,还有双眼中流露出来的愤怒,沉默地观察了她许久,最后转过身,“把他们带下去。”   禁军领命,动作利索地将这些人带出指挥室,全程不发一言。   船员们在光束枪的威慑下,也都纷纷闭上嘴巴,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留下肩披红色斗篷的皇帝,还站在空旷的指挥室中间,沉默地看向正前方,一整片全景落地显示屏。   屏幕显示着母舰前方的宇宙。   辽阔深邃的太空,恒星发出光芒,行星运行在既定轨道,一切亘古不变。   他独享着这片星域的统治权。   群星,不过是他全息星图上的一个个针尖般的小点,他统治着亿万颗永恒不灭的星星,在星辰之上拥有无限尊荣与权力,可这个君主的背影,看起来却如此的……落寞。   红斗篷在他背后斜斜拖拽,折成一段红色的阴影。   仿佛随时,都要化作燃烧的火焰,或如同鲜血般,向四周流淌而去。   ……   B-898C星球。   宗霆的眼球在人鱼将那个相框拿到怀里的时候,就几乎冻结。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踏出下一步,通身凝成了一座冰雕,站在原地,看着少年将相框里的照片慢慢看清。   直到人鱼抬起头,声音颤抖地问他:“这是……我吗?”   他才重新获得自己身体的指挥权,大步冲了过去,一把将那个相框从人鱼手里抢过来,虎口瞬间捏碎相框的玻璃面板。   玻璃碎裂的声音炸响,紧接着是人鱼的一声惊呼,和慢慢发红的眼圈。   “……你怎么了?你好凶啊……”   人鱼还蹲在那里,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宗霆如遭雷击,仿佛从头至脚被一道闪电贯穿,心脏在刹那间被电击焦黑,痛苦地缩成了一团,连跳动都没有力气。   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相框里的他和少年。   兰沉捧着手花,笑容灿烂无比。   少年那时又怎么会想到,之后将迎来的,是怎样的风雨。   虎口被玻璃碎片刺穿,他却毫无所觉,抓着这个相框,手指一点点颤抖。   人鱼有些害怕地看着他,“……你、你流血了。”   宗霆却好像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被命运的阴差阳错迎头痛击,痛得心脏直跺脚,无法自持地,抓着相片一直看。   人鱼眼里渐渐沁出泪光:“宗霆?这是不是我?”   宗霆沉默不语,把相框揉进手中,又唯恐照片上兰沉的脸沾上自己的血,忙擦拭掉他落在照片表面的血滴。   他看向已经站起来的人鱼,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根本无法说出那个“是”。   他该怎么承认,他又该如何诉说?他曾经给予过少年那么多的伤害,他亲手摧毁了一个年轻快乐的灵魂,掐灭了兰沉最后一丝希望。   面对这个毫不知情的人鱼,他根本无法坦然向他承认自己的罪愆。   可他也知道,他不可能永远瞒住他。   即使不是在今天,也会有那么一天,人鱼会知道,他曾经对他犯下的一切罪行。   宗霆嗓音沙哑,犹如站在痛苦的黑洞之上,随时都能掉进脚下的深渊。   他说:“……是你。”   他紧紧盯着人鱼的表情,就好像一个犯人,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人鱼就那么红着眼圈看他,眉头一点点拧起来,在让宗霆窒息般的沉默中,突然开口:“所以……我们真的谈过啊。”   “你是不是跟我说分手了?”人鱼仰头瞪他,眼睑红红的,浓密的下睫毛柔软地帖服在眼睑上,像是一层茸毛。   他带着怒气,和“果然如此”的感慨,愤愤道:“要不然我怎么会、怎么会一看这张照片就想哭!”   宗霆意外地看着他,他没想到人鱼会把照片理解成这样,随机焦黑的心脏在快速复原,如坐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   可人鱼显然异常愤怒。   他撅着嘴,用手背擦掉自己眼角的热泪,小声说着:”你肯定把我甩了……然后就害得我现在……这么想哭,明明刚才好好的……”   他作出结论:“你一定是个大混蛋!怪不得还说不认识我!骗子!”   人鱼气得跺了下脚,不想再看到男人英俊落拓的脸,转身往屋外跑出去。   宗霆罕见地,愣了一秒。   Enigma的身体素质可以让他用超越人类的反应速度,对任何情况都作出闪电般反应,可此刻心中万种情绪翻涌,居然让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随后身体早于大脑厘清思绪之前,便驱使他抬腿追了上去。   他跑得很急,穿过早餐厅的时候撞翻了一把椅子,又在走廊转角处撞倒一个放在边几上的花瓶,他反手接住,将花瓶摇摇晃晃地推回原位,然后冲出房子,拉住了正穿过草坪的人鱼。   他握住人鱼纤细的手腕,一边唯恐自己用的力气太大,会在那金贵的皮肤上留下印子,一边又诚惶诚恐,害怕自己会失去拉住对方的最后机会。   他把人鱼拉进怀抱,两个人倒在草坪上,人鱼直接坐在他身上,逆着光,愤愤不平地瞪他。   “你还想跟我说什么?!”人鱼用双手按住宗霆胸口,表情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同时心想:哎呦,前夫哥这胸不错啊!   快点快点,再多摸摸,不搞大乃男人的人生毫无意义。   宗霆:“我没有……和你分手。”   “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我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人鱼怒视他,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同时还用手重重推了下宗霆。   兰沉:爽了,这手感、这厚度,这乃简直仙品!   宗霆抬起眼帘,默默托住兰沉的腰,“……因为你曾经,是我的妻子。”   人鱼愣住。   他推在男人胸口的双手松开,脸上缓慢升起一股绯红,自脖颈与脸庞相接处逐步红至耳根,“我们还结婚了?”   宗霆:“嗯。”   人鱼顿时如坐针毡,他刚想从宗霆身上爬下去,又被宗霆拉住手腕。   男人眼神深深,像在扫描他脸上的每一处线条,将之刻入脑海。他开口:“……但是那时我对你不好,所以我们后来离婚了。你看到的那张照片,是我们结婚前拍的。”   人鱼大惊,想了几秒,马上从他看过的人鱼星肥皂剧里想出一个最有可能的原因,“你出轨被我抓到了?!”   宗霆:……   他沉默一秒,道:“我没有出轨。”   “渣男都是这么说自己的,”人鱼不信,“还说自己是好男人!”   宗霆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向你发誓,在你和我的婚姻存续期间,我从没和任何人发生过亲密关系,即使是感情上的……也从未有过。”   “那我们为什么离婚?”人鱼追问不休。   宗霆:“有一些误会。”   他不愿告诉人鱼他们的婚姻就是一场阴谋。这个真相太复杂,也太残酷,新生的人鱼不会明白。   人鱼:“所以原来你是我前夫啊。怪不得……怪不得还假装不认识我!”   宗霆沉默以对,不知道该如何向人鱼解释自己那时的心情。   可兰沉显然更来劲了,他甚至开始掰着指头清算宗霆在这之前跟他说过的话:“你不仅假装不认识我,还说我对你的眼熟都是巧合,还说我们是陌生人,还不想和我贴贴——”   宗霆赶在那张嘴巴列举出他更多的“罪状”之前,挺直腰坐起,把兰沉圈在自己怀里,用一吻封住那两片嘴唇。   这一吻如此亲昵,仿佛是久久等待后终于迎来的一滴甘霖,又带着某种迫不及待的狂喜,又涩又生猛,小人鱼被他亲得“唔唔”叫唤,连脚都软了。   唇舌如此亲密交触,带动心脏的鼓点扑扑哒哒,破碎的心脏在愈合,干枯的躯壳重新涌动生机。   爱是古老的炼金术,让彼此在胸膛中,灌注他们久久相互寻找的灵魂。   吻更深入。   人鱼的两条腿分在两边,已经没有力气靠自己坐着,宗霆抱住他,托住他的身体,直接把人鱼亲了个天昏地暗、晕晕乎乎。   人鱼向后仰去,他们的位置发生变动,现在是人鱼躺在了草地上,而宗霆伏在他上方,兰沉视线中只能看到男人三开门的肩膀。   蓝金异瞳湿润又水亮,骨碌碌打转,仔细观察着男人表情。   小人鱼开口:“前夫哥。”   宗霆:。   他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鱼用这种称呼呼唤,僵住脸:“……不要这么叫我。”   兰沉:哈哈哈哈哈。   他就喜欢看宗霆微妙石化的表情,太有意思了。   他故意道:”你又老又是我前夫,我不这么叫你,叫什么呀?“   宗霆:“……一百五十二。”   兰沉:“什么?”   宗霆:“帝国的人均寿命是一百五十二,按照帝国的算法,我正值壮年。”   人鱼眨了眨眼睛,忽然狡黠一笑,“两个月哦。”   宗霆:“什么?”   人鱼道:“你知道吗,我才从蓝洞泉出生两个月,按照帝国的算法,我——”   宗霆完全无法再让他说下去,再让人鱼说下去,恐怕他心中的负罪感已经足够让他向自己开枪几百次了。   他打断道:“我在百科上看到过,人鱼只有在成年后才会进入洄游期。”   小人鱼调皮地说:“对呀,自然人鱼一诞生就是成年体,但无论如何,我都——”   宗霆决定不继续这个话题,他开口:“我明天就要走了。”   人鱼停了下来,他两只大眼睛扑闪着,看向男人:“你要走了?去哪里?”   “前线,”宗霆简要回答,“我会让宗安提来陪你,她已经在这颗星球上了,明天她会过来,你以前认识她。”   兰沉不满:“我不要。”   他郁郁不乐,干脆钻到男人怀里,在男人胸口闷声闷气地说:“我不认识她,我只认识你,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带我一起去那个‘前线’星球不可以吗?”   他如此天真,甚至不知道“前线”所代表的含义,还以为那是一个星球的名字。   宗霆把他从胸膛下方挖出来,低声道:“前线很危险,我不会让你和我一起过去。”   人鱼的头发上沾满草屑,他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帮人鱼摘掉那些零散的草屑。   可人鱼却“啪”一声打开了他的手。   少年闷闷不乐道:“你都不想带我去前线,那我在这里会很无聊的!还不如、还不如让我回去找埃——”   宗霆马上说:“不可能,你不会再见到他。”   人鱼睁圆眼睛瞪他:“你怎么可以这样?!一点都不讲道理,怪不得是我前夫呢!”   他气得要命,哪里还想和男人靠这么近,马上从男人胳膊底下钻出去,站起身,独自小湖边走去,嘴巴里碎碎念:“不带我一起走……自己一个人偷偷去玩……还不准我去找埃德加……讨厌鬼……”   宗霆默默听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对方妥协。   他是绝不可能让人鱼和他一起去前线的。前线星域战事频繁,哪怕是在母舰,都有被敌军星舰击落的可能,他怎么会让人鱼身处那种险境?   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鱼留在这里。   可是人鱼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听明白他的解释了。他再怎么解释,都只是徒劳。   于是他只能看着人鱼跳进湖泊,带着气在湖里游泳,把水花拍得四处飞溅,故意往他身上泼。   人鱼甚至还从湖底抓了一条鱼上来,当着宗霆的面,把鱼吃进了肚子。   他当然知道帝国和人鱼星的差别,帝国的人把茹毛饮血视作野蛮行为,对于人鱼吃活鱼的天性多有异议,会认为这是一种冒犯,他们给他的外交手册里,还专门写着不要在帝国人面前直接吃生鱼呢。   所以他故意在宗霆面前活吃活抓,就是某种示威。   可宗霆只是沉静地看着他带有鲜血的嘴角,神情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人鱼讪讪地把吃剩下的鱼骨头扔进水里,问他:“你不害怕啊?”   宗霆道:“不怕。”   他见过更血腥的东西,他在战场上见过无数热气腾腾的残躯断肢,见过士兵被炸开的血淋淋的半个胸膛、半截身体,人鱼咬碎的鱼身和这些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甚至他还觉得……人鱼嘴角的一缕血迹,有些可爱。   人鱼皱了皱鼻子,眼见吓不到宗霆,也就没了兴致,向下沉进水里,露出一双蓝金异瞳盯着宗霆看,随后彻底潜入水下。   他在湖里游了半天,拉满的怒气值居然就这样被湖水治愈掉了,上岸时已不再怒气冲冲,只是还是不想和宗霆说话,自己穿好了衣服。   他不想把湿漉漉的双脚套进鞋子里,便索性光着脚往前走,宗霆看不下去,走到他身后打横抱起了他:“我带你进去。”   人鱼吓了一跳,下意识攀住宗霆的脖子,张了张嘴,“你……”   宗霆不答,只露出一个侧脸。   男人的臂膀有力且坚实,把人鱼抱在怀里走动时居然没有一丝震感,平稳得像是躺在床上。   他把人鱼抱进屋,人鱼的气差不多就全消了,低头说:“……不要让我一个人在这里。”   他声音很小,带着些乞求,语调软软的,即使是世界上心肠最硬的人,都会为这条小人鱼而心软,更何况是宗霆。   宗霆不自觉地将他抱紧。   “安提会来陪你。”沉默许久后,宗霆还是坚持道。   人鱼被他放上沙发,在沙发上朝男人爬过去,拉住男人的袖口:“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抬起头,面庞天真漂亮,眼神恋恋不舍。   有那么一瞬间,宗霆几乎要被他看到心都化了。   为了这一刻,他完全可以欣然赴死。   男人喉结微动,眼神深深地看向人鱼,忍不住又俯身把他抱起来,沉默良久,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越抱越紧。   人鱼两条腿夹住他的腰,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搂住宗霆的脖子,可怜巴巴地说:“带我去前线吧,可以吗?”   宗霆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双蓝金异瞳,“前线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他艰难地说。   人鱼扁了扁嘴巴,像快哭出来了,“讨厌你……”   他靠近男人的肩膀,越想越委屈,干脆张开嘴,用他尖锐的牙齿咬向宗霆肩头。   人鱼的牙齿可以轻易撕碎海底任何一条鱼的鱼腹,即使是皮糙肉厚的鲨鱼和鲸类也抵挡不住人鱼的撕咬,更何况是人类的血肉之躯。   牙齿刺穿宗霆的军装,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深可见骨的咬痕。   宗霆闷哼了一声,却没有松手,而是轻轻用手托住人鱼的后脑勺。   他哑声:“……我会尽快回来。”   人鱼松开嘴,“要多久?”   “尽快。”宗霆无法向他作出任何保证。   人鱼有些失望,抱住宗霆,“你要是再骗我,我就……我就……”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说:“我就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宗霆立刻道:“不行。换一个。”   兰沉:?   兰沉快要被这哑巴前夫的油盐不进气笑了,他扭过脸,偏要做对:”不换,就这个!你再骗我一次,我就永远都不和你说话了。“   宗霆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不会再骗你了。”   “你最好是!”人鱼不爽道。   一天很快在人鱼的消磨时光中过去,晚上吃饭时人鱼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颗宗霆从门口灌木丛里采来的浆果,又躺在床上,拉着宗霆不肯睡觉。   人鱼靠在宗霆怀里,指着光脑:“再给我讲这个!还有这个!”   他指向光脑上那个“给5岁以下孩子们听的童话”栏目,宗霆言听计从,打开那一栏,问他:“哪个?”   “这个这个。”人鱼点了点那个最大最好看的狐狸图标。   宗霆打开那本绘本,发现是简化版的《小王子》,便一字一句读给人鱼听:“‘只有驯养过的东西,你才会了解它’,狐狸说,‘人们也没有时间去了解任何东西……’”   人鱼听不懂,插嘴问:“什么叫驯养?和训狗一样吗?”   这本绘本是简化版的,有很多内容都被省略了,因此宗霆开始读的时候,人鱼就听得一知半解。   宗霆:“……应该不一样。”   他回想了下原文,解释道:“驯养是建立情感联系,如果两个人驯养了对方,就会发现他们彼此都是独一无二的。”   人鱼:“那驯养不就等于结婚了吗?那你和我离婚了,我们是不是就不能再相互驯养了?”   他是很懂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宗霆:。   宗霆决定换一页给他读。   男人声音充满磁性,宛如深海的低回:“‘你再去看看那些玫瑰花吧。你会明白你那朵玫瑰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他还没有读完几页,靠在胸口上的小人鱼就已经睡得很熟了。   他发现了人鱼睡着之后,便没有再继续读下去,而是轻手轻脚地关掉了床头灯,然后将在黑暗中轻轻吻向少年的发心。   他抱着他,向抱着一件最脆弱娇贵的宝贝,一个他好不容易,才在漫长而绝望的人生里,重新等到的灵魂。   第二天一早,人鱼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宗霆便已经离开了B-898C。   等他醒来之时,只看到空空荡荡的床铺,人鱼有些怅然若失地向边上望去一眼,然后坐起身,打开了关闭已久的系统。   兰沉:“呜呜呜,统,前夫哥怎么就跑了!他是不想承担当爸爸的责任了吗??!”   他装模作样地捂住自己小腹,蓝色鱼尾在床上拍来拍去。   系统52996:……宿主。   兰沉:怎么了怎么了?   系统52996:需要我告诉你一声,人鱼和人类有生殖隔离吗?你就算和宗霆Do一万次,他都不可能当爸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3 23:41:07~2023-06-05 23:5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886、我在吃螺蛳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许久 20瓶;886 19瓶;云止、超级讨厌青椒 10瓶;斑爷本命 5瓶;50141246、星妙、小熊软糖、将此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他居然拿你当替身!   他会接住他每一次坠落。   兰沉感叹:“可惜了。”   52996警觉:“你在可惜什么?”   兰沉低下头, 脸上露出完美的绯红,捂住脸:“哎呀,别问得那么直白嘛!”   52996:“……”   兰沉笑嘻嘻翻身下床, 变出双腿套上裤子和上衣,再穿上那双拼接起来的、五颜六色的棉袜。   他脚上趿着一双拖鞋, 噔噔地往外面走,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一些响动。   人鱼忙走到门口去看,还没等他打开门锁,大门就自动向后打开, 露出门外一张年轻女性的脸。   对方一头微鬈的中长黑发,黑眉浓郁又漂亮,眉峰弯弯,看见人鱼,比他先一步瞪大眼睛, 不敢置信地用手指着他:“你、你——”   人鱼也顺着她的手指,指了指自己, 疑惑地附和:“我?”   “你、你、你!”宗安提半天说不出别的话。   “……我?”人鱼感到莫名其妙。   宗安提眼睛睁得滚圆,上上下下端详着他, 目光在他蓝色和金色的异瞳上看了许久,最后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大腿:“我哥怎么这么糊涂啊!”   兰沉:?   细说, 你哥是怎么了。   宗安提用同情而怜爱地眼神看着他, 另外四根手指也展开, 向他作出握手的姿势:“你好, 我叫宗安提,帝国退役军人支持协会主理人, 宗霆是我哥, 你可以叫我安提——你叫什么名字?”   人鱼似懂非懂地也把手伸过去, 和她握了握:“……我叫兰沉。”   宗安提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谁给你取的名字?我哥给你取的?”她震惊不已。   人鱼皱眉道:“我本来就叫这个名字。”   宗安提不免感到一阵惊悚。   怪不得宗霆不肯透露他的信息,这么神神秘秘,连她也不告诉,她就知道是哪里不对——没想到,她哥居然、居然能堕落到这种地步,连替身都找上了啊!   一样的脸、一样的名字……宗安提都不必去想,都知道宗霆想要在宇宙中找到这样一个和兰沉如此相似的人,花了多少力气。   不对,世界上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难道是——克隆体?   她哥真的是疯了,克隆类人生命可是违背公序良俗的!在帝都星上就是犯罪啊!   宗安提胆战心惊,她背着自己的行李包走进小屋,先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屋内环境,然后把包放下,双手抱臂看向少年:“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的宗霆?你之前有没有见过他?”   人鱼给她让开一条路,不解地歪过脑袋:“就、就这么认识的呗……虽然我之前没见过他,但是他跟我说是我前夫……”   宗安提:完了。宗霆肯定是找地下实验室偷偷做克隆人了。   她表情复杂,走向人鱼,声音软化下来:“那你喜欢他吗?他是不是还要让你和他结婚?”   宗安提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她亲哥——   宗霆一旦打破底线,她都不知道他能作出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来。她不了解宗霆,但她清楚宗霆对兰沉的执念,做出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人鱼一下红了脸,眼睛湿漉漉地左转右看,“我、我不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啊,他没说过……”   宗安提一下握住他的手:“千万不能答应他!你的命运只属于你自己,既然你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你就有权利掌握自己的命运!你要独立、要自主,不能掉进他的陷阱里!”   人鱼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眨吧着眼睛:“啊、啊?”   宗安提叹了口气,摇头道:“算了,你肯定早就已经被洗脑过了,估计从你还是个胚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你的培养皿外面开始播放宗霆那些给帝国民众看的‘政治正确宣传片’了,现在我跟你说什么,你也不会理解……”   人鱼摸不清头脑:“什么胚胎?什么宣传片?”   宗安提唉声叹气,同时心里暗自下了决心,要让这个小克隆人尽快学会独立自主,逃离她哥的控制!   啊啊啊,这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眼看着宗霆成为这种人!她一定要挽救这场悲剧!   宗安提道:“这些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我先收拾一下东西,等过几天我就带你从这离开。”   人鱼总算听明白一句她说的话,高兴起来:“真的吗?你要带我去哪儿玩?”   宗安提走向客房,甩了甩手:“等我安排好再说——”   她去客房将自己的随身行李收拾好,换了一身猎装,戴上一顶棕色格纹贝雷帽,走向屋后的地下储物室,从里面找出两管猎枪。   打猎是宗家的传统家庭活动,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收藏着这种老式猎枪,而且也常会全家人一起出门上山打猎,在她和宗霆小时候,这就是他们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了。   因此她特地给宗霆和他的小妻子准备了全套的打猎装备,却没想到他们一次都没使用过。   她叹了口气,挑拣了几样必须的装备,便爬出地下储藏室,找到还在前廊下玩头发的人鱼,把猎枪塞到他手里:“拿着。”   “这是什么?”   人鱼突然被塞了一把猎枪,没反应过来,匆忙握住枪身,无措地抬起头看她。   宗安提斗志昂扬:“走,跟我去打猎,你得学会独立,第一步就得学会怎么打猎,能独自在野外生活下去。”   兰沉:???   他被宗安提从椅子上拽起来,推到卧室里,塞了一套衣服,“快去把衣服换上。”   宗安提居然还从地下储藏室里给他拿了一套猎装——这是当年她为兰沉准备的,没想到人鱼穿起来也很合身。   还能不合身么,他们有着同样的DNA,克隆体只要环境没有太大变化,和原身都不会相差太大。宗安提暗自想着。   人鱼穿着肩部和肘部有皮质补丁的猎装夹克,套上了皮质长筒靴,也和宗安提一样戴了顶棕色格纹帽,斜背着猎枪,便和宗安提一起拎着工具出门。   这片湖区山脉连绵,从他们所住的房子向后走几步就是深山,宗安提步伐又大又快,在山中身手矫健,小人鱼只能艰难地跟在她身后,不知过了多久,才爬到了半山腰。   宗安提在山腰的一处缓坡停下来,观察了一下四周,道:“这里地势还可以,我们现在这边扎营,等会儿要是来不及下山,晚上就在这里过夜。”   “我们要在山上过夜吗?”人鱼兴奋起来。   宗安提点点头,把工具包打开,手脚利索地开始平整地面,然后抖开帐篷,按下帐篷的装置按键,帐篷自动撑开,很快便搭出一个宽敞干净的野外营帐。   兰沉帮她收拾出一片空地,然后按照她的指导整备打猎工具,坐在小马扎上兴致勃勃地调试自己的猎枪。   他们在山里忙得热火朝天,却不知道此时此刻,一架最新型号的高速载人直升机正从飞船上降落,停泊在了湖区小屋的后方。   有人走下直升机,踩上那条铺满落叶、直通小屋的小径。   他没说话,飞机上下来的随侍和禁军士兵们也都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一名贴身女官站在他肩后一步远的位置,小声道:“陛下,我们跟踪到宗小姐的位置就在此处。”   皇帝微微颔首,凝神看向不远处的小屋。   他的目光落在这幢白色小屋上,随后又看了眼四周宁静优美的风景。   手心慢慢握紧。   他一步步走向小屋,鞋底在小径的落叶上踏出窸窣声响。   陆昂走到了小屋门口,打量了一眼门口铺设的粗织地毯,然后在木质走廊缝隙间,瞥见了一颗白色珍珠。   他俯身拾起那颗珍珠,轻轻放进手心。   “陛下,”一名禁军中尉上前道,”请小心。“   陆昂抬手,示意他退下,然后亲自按下门铃。   电子门铃声音清脆,响了很多遍,门铃通话喇叭里却并没有人应答。   ……这屋子里似乎没有人。   陆昂的脸色渐渐冷了下去。   他眼神冰冷,看了一眼门口台阶下被脚步踩得零碎折断的草苗。   ——不,这里不可能没人。草苗折断的痕迹还很新,说明是刚刚才有人从台阶下走过。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宗安提已经知道了他们在追踪她,带着人跑了。   陆昂面色越来越阴沉,他走下台阶,站在草坪中央,独自看向不远处的柳荫与小湖。   难道他又要再错过一次——   陆昂捏紧了拳头,突然转身看向这幢白色小屋,红色披肩斗篷在空中翻涌出波浪。   “这个扳机锁要打开吗——”人鱼抱着猎枪,一脸认真地钻研着枪体结构,手指正要打开猎枪扳机旁边的安全锁。   宗安提闻言转过头看他,当即大惊失色,大喊道:“别把枪口对着自己!”   她冲过去把枪口挪开,“你疯了?你差点崩掉自己的脑袋!”   人鱼被她吓了一跳,抱着猎枪斜靠在肩头:“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别拿枪口对着自己,”宗安提惊魂未定地说,她把人鱼手中的枪管压向地面,“你……算了算了,你跟我学,看好了。”   她端起猎枪,往枪身上安装好瞄准镜,然后开镜,闭上一只眼睛,透过瞄准镜,将准心对上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这样才是拿枪的正确姿势,然后把保险栓拨开,再按扳机,就可以开枪了——”   她的手指扣上扳机,将猎枪端在身前,击锤撞下,流畅漂亮地射出一发光束子弹。   “砰——”老式猎枪的枪声很响,在森林中撞向天际,惊起一片飞鸟扑簌簌从枝头飞出。   光束子弹从枪膛中飞驰而出,在零点几秒之内,精准命中树桩正中央,在上面留下一个光滑的洞口。   “看清楚了没?”宗安提放下猎枪,挑眉问兰沉。   人鱼忙点头:“嗯嗯嗯!”   “走走走!我听到林子里有动静了,可能是一头被枪声吓出来的野鹿,我们去追上它!”宗安提飞快地揣上猎枪,几步奔跃进森林中。   兰沉赶快跟上她,两个人穿过半人高的灌木丛,在高大的乔木间穿行。   宗安提找到了一棵倒下来的大树,蹲身下去,躲在树干后面,对兰沉挥手道:“快过来,小声点——”   人鱼按她所说,悄默声地蹲到她旁边,趴在树干后面向前方探头探脑,压低声音:“你看到野鹿了吗?”   “不就在那边?”宗安提用眼神示意他,看向右前方枝叶掩映间的一抹浅褐色。   “好像还在动!”人鱼兴奋道。   “嘘,轻点声,别把它吓跑,”宗安提在嘴前竖起一根手指作噤声状,“我试试看能不能打到它。”   她把猎枪架在树干上,打开瞄准镜,枪口慢慢向右前方的动物对准,一点点校正位置,然后果决扣下扳机。   “砰——”   枪声再次响起,光束子弹直直向那只动物飞去!   子弹划破空气,射入那只动物体内,它立刻发出一声暴怒的大吼,身体打转,在寻找子弹飞来的方向!   直到它在丛林间显露出身躯的刹那,树干后面的两人才看清楚,那哪里是一头野鹿,而是一只毛皮光滑、鬃毛浓密的变异型缝合兽。   “坏了,”宗安提吃了一惊,马上拿回猎枪,看向人鱼,“是缝合兽——快跑!”   缝合兽这种生物,广泛分布在B-898C的林区,它皮糙肉厚,从头顶到尾部都覆盖着厚厚的鬃毛,头部近似于偶蹄目,但体态庞大修长,如同老虎和狮子的结合体,咬合力和瞬间爆发力都极强,在野外几乎没有生物是它的对手。   他们手里的老式猎枪,对付几只野鹿和野兔不在话下,可要是对上缝合兽,那就基本没戏了。   宗安提自知惹祸,一把拉住人鱼,直接带着他跑路,“快跑快跑,别让它追上我们!”   人鱼还以为这也是打猎的一部分,好奇地跟在她身后,一边跑一边问:“这就是打猎吗?为什么我们要跑啊?”   宗安提哪里还有空回答他,她拽着人鱼,在密密麻麻的树丛和枝桠间大步狂奔,但人类又如何能比得过深林里的野兽,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而人类不过是山中的外来者。   那只缝合兽被激怒后瞬间伸展开四肢,前肢与后肢交替疾驰,横冲直撞地追向他们,不停在他们身后咆哮怒吼。   两人的体力在快速消耗,喘息声逐渐急促,宗安提紧张得直冒冷汗,她能听到身后缝合兽沉重的落地声越来越近,再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会被那只缝合兽追上撕碎!   不行,他们肯定跑不过这只野兽,得想想别的办法——   宗安提心如擂鼓,咬着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鱼,一把将他推开,低声道:“你快跑,我想办法引开它,快点!”   人鱼好像这才明白过来情况凶险,他拼命摇头:“不行,我不能抛下你——”   “我让你快走啊!”   宗安提急都要急死了,她从工具包里拿出打火机和火把,将火把点燃,往缝合兽追来的方向抛去,打算先用火光暂时吓退那只野兽,再用猎枪和它决一死战,同时瞄了眼他们身后。   那是一处缓坡,就算掉下去也不会受什么重伤,最多就是皮肉擦伤。   她心一横,干脆在人鱼还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推——   人鱼还没有站稳,便被宗安提推倒,他向后跌落,视野顿时变化,起先是看到缓慢升上来的蓝天,然后便是一片眼花缭乱的绿色。   他在山坡上丛生的植被间向下滚落,一瞬间山风呼啸灌满双耳,他下意识抬手护住脑袋,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料中的撞击并没有出现。   有人在最危急的时刻,张开双臂接住了他。   他再一次地,掉进他怀中。   他会接住他每一次坠落。   像接住那只,翩然飞至的暴雨蝴蝶。   作者有话说:   安提的自我介绍是“宗霆是我哥”,而不是“我是宗霆的妹妹”23333 第102章 XX好难喝!   如果……他就在你面前呢?   在他们的胸膛撞在一起的第一秒。   两颗心脏同步跃动。   心脏的跳动声勃勃有力, 左心室用人体最强健的心肌向主动脉泵血,右心室挤压瓣膜,鲜红的心脏在他们的胸腔中震颤, 宛如彼此进行确认。   他的胸腔空空荡荡了十二年,而现在, 他终于重新拥有了一颗心脏。   陆昂的双臂将怀中这具身体紧紧扣向胸膛,仿佛捕捉到一只从十二年前,自他梦中飞走的蝴蝶。   一瞬间盛夏微风,与十九岁那年艳阳下的灿烂笑容, 通通朝他扑面而来。   他看到十九岁的蓝天,和恋人颤动不休的眼睫。   为了这一秒,他已等待整整十二年。   长日欲死,一只山鸟发出咕咕叫声,他怀中的人鱼茫然地抬起头, 带着一张和旧梦中别无二致的脸。   十二年过去,所有人身上都已沾染了岁月的尘埃, 可唯独他还是昔日少年的面容。   棕色格纹贝雷帽上沾着数不清的小叶片,银发乱蓬蓬支在脸侧, 蓝金异瞳透亮如同一对琉璃珠。   陆昂发抖的手捧住人鱼的脸庞,看着这双蓝金异瞳好奇又惊魂未定地打量自己, 人鱼张了张嘴, 正想说什么, 陆昂的脸色却突然一变——   人鱼身后, 那只缝合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宗安提的火把吓退,反而将人鱼视作目标, 咆哮着从山坡上冲下!   这只野兽行动的速度无比之快, 身躯颀长健硕, 前肢每一块肌肉都随着奔跑而涨大鼓起,利爪紧抓地面,张开一口獠牙,眼看就要扑咬到人鱼脆弱的身躯。   电光石火之间,陆昂一把拽过人鱼,单臂将他护在怀中,然后从腰侧抽出光束枪,抬臂对准缝合兽,手指扣下扳机,眨眼间连开三枪!   光束子弹从枪膛中尖啸飞出,破空而去。   三颗光束子弹,射入缝合兽张大的巨口,穿透这只野兽的口腔,从它脑后穿出,温热腥臭的血液和脑浆,在一瞬间齐齐飞溅。   陆昂手持的光束枪威力岂非老式猎//枪所能及,鲜血宛如被炸开的一朵红花,在空中飞飙,血点泼向陆昂脸颊。   陆昂直接将人鱼的脑袋按到胸口,五指张开,护住人鱼的后脑勺,自己的脸上却被溅了一串血点。   血珠挂在那张尊贵无匹的、帝国统治者的脸上,甚至有一滴鲜血,溅上了他的眉峰。   缝合兽只剩半个脑袋的身体轰然倒下,从坡面上滑落下来,一连压碎好几根枯枝。   与此同时,宗安提也急急忙忙地追了下来,却在看到陆昂的刹那,猛然顿住脚步。   陆昂的目光从她身上轻轻掠过,随后落到了怀里的人鱼身上。   人鱼还没有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他,下意识想要扭头查看身后情况,却被陆昂按住脑袋:“别看。”   年轻的君主终于对他说出第一句话。   人鱼睁大眼睛,杏仁眼中满是慌张无措。   陆昂看到这双眼睛里,倒映出自己满脸是血的模样。   他的手指发颤,丢下光束枪,无比温柔而怜惜地,捧住这张脸。   他认认真真地、反反复复地端详着这张脸,看着这双漂亮清透的眼睛,仔细核对这张脸上的每一处线条,眼眶一点一点、慢慢泛红。   人鱼像是被吓坏了,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他在男人的怀抱里手无足措,不知道是该推开对方还是怎么办,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手按住对方胸口:“你——”   他话音未落,便看到眼前年轻而英俊的陌生男人,掉了一滴眼泪。   紧接着便是一颗颗的眼泪连着滚落。   对方紧紧抱住了他,仿佛已不堪承受所有的破碎,垂首贴在他的脸边,滚烫的热泪一滴滴掉在他颈侧。   这个矜贵倨傲的男人,却在他耳边泣不成声。   “你怎么才回来……”兰沉听到陆昂沙哑痛楚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才回来见我……”   人鱼茫然地,将双手缓缓搭在对方肩头。   手心贴近这具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身躯,人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能感受到男人的痛苦,只能轻柔地,用手心的接触安抚对方。   “不要哭啦……”   他转过头,用自己微凉的手指,轻轻擦拭掉男人脸上的血和泪,蓝金异瞳温柔又天真,好看得就像是一个梦。   手指拂拭过男人眉峰上的那道疤痕,指腹擦去血迹,又用温软的指尖,一点点帮他抹掉脸上的泪痕。   男人看向他,容颜英俊,而神情悲伤,午夜蓝眼睛像是哀鸣的大海,   他的眼泪掉在人鱼指尖,是滚烫灼热的。   兰沉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垂下眼帘,扭过了头。   他想,那个许愿池为什么没有成真呢。   他明明许愿让陆昂继续做那颗闪闪发光的星星,可是为什么,陆昂看起来却是这么憔悴,像是一颗星星蒙了灰尘。   那滴泪在他指尖炽热难消。   陆昂却握住了人鱼的手。   他得用尽所有力气,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将人鱼紧抱到嵌入胸膛。   “我真的很想你。”这个俊美的君王轻声对人鱼说道,带着一颗苦涩颤抖却又狂喜的心。   人鱼抬起眼帘,愣愣地看着他。   对于人鱼来说,眼前的男人只是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他看不懂对方眼底的悲苦,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对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忽然刺痛了一下。   兰沉心想:陆昂……好像长大了一点。   那个当年在海边陪他一起看风中落日的少年皇子,原来不知不觉,也变成了一个成熟的青年了。   人鱼小声地说:“可是,你、你是谁呀……”   他捉摸不准对方的身份,但也知道估计那又是他那个“曾经”里的故人,难免有些好奇。   陆昂双唇微张,突然怔住。   他以为人鱼会去陵园,就代表着他还记得他们曾经的一切,可为什么现在看起来,他又像是完全不记得他?   他正要说什么,宗安提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来。   “陆昂,你别动他!”宗安提大步朝他们走来,神色森严而愤怒。   立刻有禁卫军上前,一把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拦在了几步开外。   两支光束枪齐刷刷上膛,顶在她身后,将她严格控制在可以攻击到皇帝的范围外。   陆昂冷冷地看她一眼,示威一般,直接将人鱼打横抱在怀中:“谁给你的底气,敢直呼我的名讳?”   宗安提愤愤地瞪着他:“你让他们追踪我!”   “是又如何?”陆昂冷漠地说道,“在帝国的疆域内,你们每一个人本就都是我的臣民。”   宗安提怒视着这个傲慢的君主,扬声道:“他只是一个克隆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疯了吗?!你还想再重演一次旧事吗?”   陆昂顿时怒不可遏!   他眼中怒火几乎燎原,却顾忌到人鱼在场,而强压下自己的暴虐,对她低低说道:“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该如何分辨,你的废话已经够多了,宗安提。你别以为我不敢对你做什么,只要我想,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死得很漂亮。”   他声音低沉冷酷,宛如一头雄狮在进行威慑,满是已将利爪磨尖的杀意。   宗安提却全然无惧,还想反驳他,马上被禁军捂住了嘴,往地上按去。   “把她押下去,”陆昂吩咐道,“带回帝都星,送去审判庭,罪名……大不敬。”   他声音很冷,又无比残忍。   ……他确实已成为了一个十足的暴君。这十年万人之上的君主生涯已让他眼中容不下一点异议,谁敢触怒他,必然就会遭到皇帝严酷的惩处。   “唔唔唔——!”宗安提被捂住嘴,却依然还要向陆昂据理力争,陆昂看也不看她,转身抱着人鱼便走向飞机。   人鱼担忧地频频回头看宗安提,抓住陆昂肩头的红披风,着急地说:“为什么要抓她,快放开她——”   “她隐瞒行踪,差点没让我见到你,”陆昂转过头看向人鱼,双眼中情绪软化下来,“你不用在意她。”   人鱼微微蹙眉,蓝金异瞳好像看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一样看他。   陆昂却伸手轻轻摸了摸他那只淡金色的眼睛。   他比谁都清楚,人鱼为什么会有着一双异色的眼眸。   当年,就是他亲手从手术室里接过那具放着一颗眼球的小冰馆。   若兰沉的死对他来说是一场噩梦,那么兰沉在生命最后的那个决定,便无异于是剖开他的心脏,将这场噩梦植入他的心房。   他的恋人将自己的眼睛给了别的男人。   而他还要亲手完成兰沉的遗志。   对他来说,这就是一场漫长的,延续整整十二年的凌迟。   每当他看到宗霆那双色泽不一的眼睛,他都恨不得冲上去杀了他,把这颗眼球从对方眼眶里挖出来。   只要那双眼睛还活着一天,都在提醒着他,兰沉当年最后心里放不下的那个人,竟然不是他。   可他同时又不舍而庆幸——在兰沉永远离开他之后,恋人的一只眼睛,还活着。   那已是他唯一的念想了。他不舍的连兰沉在世界上最后一点痕迹都抹去。   他就是被这样矛盾的痛苦整整折磨了十二年。   其实他早已对宗霆动过无数次杀心,他对他恨之入骨,可却总是会想到,兰沉的眼睛还活在宗霆的身体里——   他要是杀了宗霆,就是摧毁了兰沉留下的最后一份记忆。   ……现在他终于重新找到了自己年少的恋人,这个活生生的兰沉就在他怀里,心脏跳动得如此健康有力。   他终于不用再顾忌那只眼睛了。   他想做的,他都会一件一件做到。   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拦他野心勃勃的脚步。   ……   宇宙边缘星域,哈迪斯星系。   这艘垃圾打捞船穿过星球上空的大气层时,船身差点没挡住大气摩擦造成的燃烧,拼接铁皮被烫得发红。   它摇摇晃晃地降落在了星球的飞船港口,甚至在着陆时发出“砰”的一声声响。   这艘飞船的降落已经经过当地星球调度中心报备,所以并没有引起周围飞船的特殊关注。   船上人员很快三三两两地从甲板上走下来,高大多毛的船长——维杰星人布鲁率先踏上这颗星球的地面,身后跟着惊魂未定的船上众人。   他们眺望着这颗星球的景象——   遍布黄沙和荒漠的星球上,从星际港口向外望去一览无余,低矮起伏的丘陵间散落着几幢铁板房屋和几片临时驻扎的营地,除此之外,便是那艘引人注目的、庞大如利维坦般的巨型母舰了。   不远处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们。   青年蹲坐在一堆废弃的飞船零件上,双膝向外打开,嘴里叼着一根枯草,看见他们从船里下来,便跳下那座由零件组成的小山丘,朝他们走过了过去。   “就是你们吧?P086遗民船?从帝国境内逃出来的那艘?”   棕发青年向他们扬了扬下巴。   布鲁点点头,谨慎地观察着青年:“我们见过你们的人……他说我们要是遇到麻烦可以来这里找他……”   棕发青年——加图,点了点头,挠着后脑勺,“对,老大跟我说过,你们跟我过来吧,哦,船先放在那儿,放心,这里不抢自己人的船。”   他咧开嘴爽朗一笑,但脸上那个十字形的疤痕却怎么看怎么狰狞。   一群人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向不远处的临时营地里走去,彼此间交换着忐忑不安的眼神。   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明智的主意——即使他们已经降落在了这个星球,但各自的主张还是天差地别。   可是没办法,他们也没想过自己会惹上帝国这样的大麻烦,虽然那位大人物似乎对他们格外开恩,居然放过了他们,可他们却是再也不敢像以前一样在宇宙里四处乱撞了。   他们也察觉到了自己处境的危险,现在唯一能保证他们安全的办法,只有向帝国的敌人寻求庇护了——   可是来投奔星盗,这事儿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啊。   要不是船上众人之间和埃德加有过一面之缘,他们谁也不会想到走上这条路。   船员们对此意见分歧很大,但在布鲁的决议下,他们最终还是向星盗给他们的联系方式发去了消息。   加图带着他们来到了临时营地的一间破屋子里。   屋内到处都是各种废弃的零部件,破铜烂铁从地面堆到天花板,摆放着很多他们根本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金属装置,但在这些生锈的东西之间,还堆着许许多多只造型精巧的金属小鸟。   小鸟们颜色、形态各异,有的修长,有的胖嘟嘟圆滚滚,有的覆有羽毛,有的则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珠,看上去都活灵活现,和这屋子的气质格格不入。   那个金发暴徒就坐在屋子正中央的地上,面前是一副小型的全息投影星图,手里捏着一只半成品小鸟,神情悒郁而阴沉。   他看到众人进来,也只是波澜不惊地抬了下眼皮,然后朝布鲁和加图点点头:“来了。”   “老大,他们……”   “我知道,”埃德加站起身,手里捏着那只小鸟,看向布鲁,“帝国扣押了你们的飞船?你们还见到了陆昂·尤利乌斯?”   布鲁迟疑地点点头,他身侧的那个女人则道:“他还逼问了我们关于你和那个人鱼的消息。”   埃德加垂下眼帘,心脏再次刺痛,将手里的小鸟捏紧。   “你们跟他说了?”埃德加淡淡问,“不过也没什么要紧,反正……他也已经不要我了。”   金发男人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手心里的小鸟被他握得咯咯作响。   布鲁有些尴尬地轻咳了几声,和旁边人面面相觑,最后硬着头皮承认了:“他就问了我们你是不是和人鱼在一起,我们别的都没说——”   “他倒是不死心,”金发男人轻嘲,“疯子。”   可这个疯子又有什么资格,来嘲笑别人的疯狂呢?他自己就是那个被爱所折磨和囚禁了十几年的疯子,甚至时至今日,都仍在不停下坠。   埃德加的绿眼睛看向船上众人,很轻地笑了下。   那个女人用胳膊肘撞了撞布鲁,但布鲁难以开口,她便只能自己走上前,对埃德加道:“不过我们打听到了一个消息,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如果你能对我们提供庇护的话—— ”   她用手扯住衣角,抿了下嘴唇:“我们的飞船被从母舰里放出前,听到他们说要派一艘中型飞船前往B-898C星球,好像是说……皇帝在找什么人。”   金发男人瞬间注目于她。   脑海中那些繁杂的信息飞速向四周散开,在庞大的关键词海洋里,他准确定位到了与B-898C唯一相关联的那个。   ……他知道B-898C是什么地方。知己知彼,百战不胜,他和宗霆交手那么多年,自然清楚地知道这个对手所有信息,自然也知道,B-898C这颗无足轻重的边缘星球,唯一能被帝国皇帝多看一眼的可能,就是有人去了B-898C。   他猜出来了。   宗霆带着人鱼,去了B-898C。   而陆昂也发现了人鱼的踪迹。   埃德加神情变换,他追问道:“你确定这个消息属实吗?”   女人皱了皱眉:“我们也只是听船上的士兵在这么说……”   埃德加大步走向身后,用手拨开全息星图上无穷无尽的星系,手掌在全息投影间快速划过,找到他时刻关注的那片星系所在位置。   ——伯利恒A星系。   陆昂调去的那两个军团仍驻扎在多瑙星附近,而皇帝只乘坐了一艘中型飞船,便去往B-898C。   或许他可以……他可以……   埃德加的手指落在伯利恒A-星系的茫茫星域间。   ……或许他可以乘这个机会,再把人鱼抢回来。   为什么不呢?   反正他也已经被人鱼厌弃,那么再小心翼翼地唯恐人鱼会讨厌自己,也没什么用了。不如就把他抢回来,抢到自己身边,至少这样,他还可以再多看看他……   埃德加的手指缓缓弯曲,握住拳头。   他已下定决心。   他抬起头,看向门口的加图,说道:“准备一下,所有人都登船,把所有武器和物资都带上,把小孩和老人送走。”   “老大,要开始行动了吗?”加图精神一凛,兴奋地说。   埃德加点点头,“嗯,现在是我们向伯利恒A发动突袭的最佳时机。”   他又看向船上众人,对他们说道:“我们准备从这颗星球上撤离了,你们可以留在这里,或者跟着我们一起走,你们自己看着办。”   船上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自己一来,星盗就要从飞船上撤出,这颗星球地处无政府星域带,局势动乱,物资也比较贫乏,若不是有星盗流浪者驻扎在这里,他们也不会想着过来。   不过在这里住下来,倒也不成问题,他们的生存能力都很强,这颗星球的环境对他们的经历来说,都还算好的了。   船上众人商量了一会儿,大部分人都想留在这颗星球,先暂时安顿妥善,再从长计议。   他们已经在宇宙中流浪了太久,一个安稳的居住地,这是他们多少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   只有布鲁和那个女人做了不一样的选择。他们决定和星盗一起走。   “或许……有什么我和梅莉能帮上忙的事,”布鲁对埃德加道,他观察着金发男人的神情,猜测着他的打算,”你这么孤注一掷——作为P086上老朋友,我们也想帮你搭把手。“   埃德加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独自走向屋外。   加图见状忙跟上去,“老大?老大!你去哪里——”   “吵什么?!我去检查普罗米修斯——”   金发男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布鲁和梅莉留在屋内,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梅莉叹了口气,看向房间里的那些小鸟,说道:“原来他一心只想给P086复仇,可是帝国……”   “这不是我们能够干预的事情了,”布鲁叹了口气,“他有他的打算。”   梅莉也点点头:“我打算加入他。P086是我们的家,帝国毁了P086,我们为什么不能让他们血债血偿?他说的没错,帝国太傲慢了,我们也得让帝国见识见识,蚂蚁也可以咬到它的皮肤。”   布鲁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你从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就有点儿想念P086了,对吗?”   梅莉笑了笑,说道:“你不也一样?”   她又看向身边其他船员,微笑道:“我们跟他们走之后,你们就好好在这颗星球上生活下去吧,有个容身之处,也总比一直流浪在外面捡垃圾好。”   “梅莉,布鲁,你们为什么要和那些星盗一起行动?你们在想什么呀,这些星盗明明就是准备去和帝国打仗!你们会没命的!”一个船员看加图他们走远了,忙扯着梅莉的衣角小声说。   “我当然知道他们想去干什么,”梅莉道,“可是……为什么我们就一定得对帝国忍气吞声呢?”   她看了看布鲁,想起几天前他们被按在母舰指挥室里的情形。那些冰冷无情的手铐和脚铐、恐怖的光束枪枪口,还有皇帝高高在上、傲慢不屑的神情。   “P086是垃圾星球没错,“梅莉咽了下口水,“但P086上的人不是垃圾。我们说不定也可以……报仇呢?”   另外一些船员都不赞同地摇摇头,唉声叹气,“你们会后悔的,不和我们一起留在这儿……”   梅莉和布鲁相视一笑,没和他们争论,只是并肩走出屋子,望向远处黄沙弥漫的天际线。   布鲁叹道:“我们简直是自寻死路。“   梅莉也笑了,“谁说不是呢。”   她瞥了眼昏暗的天色,轻声说:”沙尘暴快来了。“   ……   陆昂将人鱼星的小王储带上直升机,直升机又飞往降落在B-898C星际港口的飞船。   飞船将会起航,先回到停驻在多瑙星的朱庇特号太空母舰,再乘坐母舰转站跃迁港,返回帝都星。   皇帝根本不舍得少看小人鱼一眼,一直紧紧将人鱼抱在怀里,眼神分寸不离人鱼身上。   弄得人鱼很不自在,他们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从这个陌生人怀里把屁股挪出去。   “怎么了?”陆昂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刻问他。   “我、我……”人鱼语塞,缩了缩脚,找出个不太高明的借口,“我想喝水!”   “我让他们给你拿。”   陆昂说道,还是紧紧揽着他,生怕自己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变做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他用眼神示意侍从去倒水,侍从会意,马上转过身,从镶嵌在墙壁里的饮品柜里拿出两瓶塑料瓶装的水——这是唯一能够让皇帝喝的下去的水。   他将塑料瓶拧开,倒进琉璃水杯,端着托盘走过去,轻手轻脚将水杯放在桌上,然后又安静退下。   人鱼迫不及待地拿起杯子猛喝了一口,随即一口喷出——   “好难喝!”   他扁着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差点没被这水里冲鼻的人造香精味和甜味创晕过去,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看陌生人。   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难喝的水!   不过这难喝的味道,怎么还有点似曾相识……   人鱼微微睁大眼睛,打量着手里的琉璃杯,却没想到旁边的男人神色一变,夺过他手里的杯子,重重放在一边。   “呛到没有?没事吧,没喝进去吧?”陆昂紧张地问他,然后怒视那名侍者,“你给他倒了什么?!”   房间里的四名随侍全都扑通扑通跪在了地上,尤其是那个倒水的随侍,更是吓得浑身发抖:“陛下恕罪!我、我就倒了陛下平常喝的那款饮用水……”   他面色煞白,说话都有颤音。   陆昂一下愣住。   他僵硬地看向还一脸懵懂的人鱼,随后低头看了眼被他放在桌上,水面仍摇晃不止的水杯。   ……这随侍确实没做错任何事。他给人鱼倒的,是陆昂自己最常喝的那一种……他从人鱼星上,带回帝都星的唯一一样东西。   一款低廉劣质、难以入口的山寨蓝洞水。   是当初兰沉在人鱼星上,辛辛苦苦攒钱买下,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从前根本喝不下去这个。   喝着蓝洞水长大的陆昂,喝一口别的水都会想吐,可却在失去兰沉后,固执地硬逼着自己一口口吞下这低劣甜腻的人造饮用水。   舌尖尝到的味道甜到发苦,可他只能用这种办法,让自己能够呆在那段他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里。   后来他也就慢慢喝惯了,他让宫中内务厅用这款水代替真正的蓝洞水,作为他的日常饮用水。   甚至生产这款水的小公司濒临倒闭的时候,陆昂还专门派人用化名去投资了那家公司,让他们能够继续生产它。   陆昂有些苦涩地握了握拳。   他没想到……现在是他喝惯了那种劣质的饮用水,而人鱼却并不喜欢。   他消下怒火,淡淡说了声:“去给他倒一杯别的水。”   人鱼蓝金相间的眼睛似懂非懂地望向他,既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发火,也不知道他脸上的那一丝苦涩从何而来。   人鱼单纯天真,漂亮乖巧得像个没有被厄运眷顾过的宠儿。   他抬起头问陆昂:“你怎么啦?”   陆昂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忽然一阵颓唐。   他走向人鱼,蹲下去与人鱼目光平视,用手拨开人鱼的头发,眼神静静地打量着小王储精致无暇的面庞。   这条小人鱼如此耀眼,耀眼到几乎快刺痛他的心脏。   他小心地握住人鱼的手,心中满是从未有过的迟疑和退缩。   他低着头,看向自己三根指骨歪曲的手指,还有那条藏在华美衣物下的机械左腿。   他如此破败陈旧……身上处处是伤,手上沾满了鲜血。   可人鱼却比从前更加闪闪发光,叫他有一瞬间都不敢触碰。   陆昂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时刻,居然还在可笑地想,我……配得上他吗?   这个疲惫的、破碎的、满是风霜的我,该怎样才能与你并肩?   人鱼很安静地看着他,蓝金异瞳清透得像海水凝结,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粗硬的眉峰。   小王储问:“你这里……怎么有一道伤疤?”   兰沉疑惑的是帝国明明有最先进的疤痕修复技术,只要陆昂点点头,做一次几分钟的修复手术就可以去掉这条疤痕,为什么陆昂都贵为人君了,还留着这道疤?   陆昂凝视着他,艰难地提了提嘴角,问他:“很难看吗?”   人鱼摇了摇头:“不难看呀。”   他说得很真诚,听不出半点虚伪的奉承,看着陆昂道:“……就是觉得,你的脸上不应该留疤。”   陆昂轻轻笑了笑,常年遍布冰霜的面庞忽然温柔如许,“那我回去就把它修复掉,好吗?”   “好呀,”人鱼欢快地点点头,又道,“还有……那个……那个……”   “怎么了?”   “能不能把安提放了啊?她又没伤害到你什么……”   人鱼发动小狗眼攻势——他很会用这一招,从埃德加身上就试验过好几次,知道男人会对他毫无办法。   陆昂的表情又冷了下去,他道:“这件事回帝都星再说吧。”   哪想人鱼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什么?回帝都星?!不行,我不要去帝都星,我不去那里——”   陆昂皱起眉:“为什么不想去帝都星?”   人鱼纠结地说:“帝都星好无聊,比人鱼星还无聊呢,哪有其它星球好玩——而且回去我就要、就要……”   他的脸慢慢红了起来,耳廓透着粉红,连双颊也浮出几分红晕:“我要和莱茵帝国的皇帝联姻呢。”   陆昂看着他,午夜蓝双眼中看不清情绪,声音却放柔了些:“你不想和他联姻吗?”   “也不是不想……啊不是不是,”人鱼忙摇头,摆摆手,“可是我都没见过他,而且……”   他想起刚刚度过的洄游期。   和那个男人的记忆如此清晰,洄游期的每一个吻,每一次肌肤相触,每一个对方将他抱起来按在怀里的瞬间——都叫他有些不舍。   “算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人鱼放弃一般地说,“我就是觉得,高光宇说得没错,我都没见过的人,我怎么能去和他联姻呢?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呢!”   陆昂起初听到”高光宇“的名字时眉峰一扬,眼中闪过一抹戾气,可当人鱼说到后来,他便只能注视着这条满脸烦恼的小人鱼,心里渐渐满溢柔情,情不自禁压低声音:“你想见他?”   “不知道,“人鱼摇摇头,“最好……还是能见一见他吧?”   小人鱼突然来了兴致,对这个“陌生人”说,“也不知道莱茵帝国的皇帝多大啦?哎呀,他们塞给我的资料我都没来得及看,在飞船上的时候我太累了,一直想睡觉……你是帝国的人吗?你见过他吗?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他兴致勃勃地猜想:“他是个好人吗?他会讨厌我吃生鱼吗?他平常都喜欢干什么呀?他……”   陆昂耐心地听着他说话,在人鱼终于讲完后,才开口道:“如果……他就在你面前呢?”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日万一周(看情况8K~1W),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谢谢! 第103章 GAME OVER   昏君,昏君!绝世大昏君!   人鱼在他说完后眨了眨眼睛。   陆昂带着一种隐秘难言的期待, 静静望着他,心脏在胸膛中跳得砰砰作响。   可人鱼像是转不过弯来一样,愣了很久之后, 才小声开口:“什、什么意思……”   他真的很笨。即使陆昂已经点名自己的身份,人鱼的脑袋却仍然反应不过来, 还没听懂陆昂的意思,绞尽脑汁地在那边冥思苦想。   陆昂看不下去,握住他的手,说道:“认识一下, 我叫陆昂·狄奥多西·尤利乌斯,你的……联姻对象。”   ……这是他们此生的第二次相遇。   那曾经在校园林荫下的惊鸿一瞥,往后多少年的念念痴心、十年饮冰,才换来今天的重逢,一个崭新的、再也不会有遗憾的开始。   人鱼大吃一惊, 眼睛睁到最大,连眼珠都快不会动了, 呆呆地看向眼前男人,蓝金异瞳上倒映出君王俊美无俦的容貌。   男人仍有着少年时锐气逼人的眉眼, 却更成熟、也更冷峭,尤其是眉峰上的那一道伤疤, 将他的眉毛斩成了断眉, 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危险感。   他的鼻梁、唇线与下颌仍然冷硬锋利, 宛如刻刀飞速在石雕上划出的尽兴一笔, 这一笔凝结着雕刻家毕生的才华和天赋,英俊到让人移不开视线。   尤其是那双午夜蓝的眼睛, 更是全宇宙唯一的墨蓝。   这一抹墨蓝只属于他尊贵无匹的姓氏, 是尤利乌斯家族最醒目也最独特的徽章, 只消看他一眼,就能明白他身体里流着天潢贵胄的纯血。   这个联姻对象好看到有些不太真实了……   人鱼的脸在瞬间爆红,睫毛颤个不停,异色双眸湿漉漉地向下望去,像是被皇帝的英俊灼伤了视线。   他慢慢回过神:“啊?是、是你——”   小王储的手在皇帝手心里动了几下,像不好意思极了,眼神躲来躲去,再也不肯和陆昂对视:“你怎么会来找我——你也认识我吗?”   “我当然认识你,”陆昂深深呼吸,眼神炽热缱绻,“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   他又说:“可以看着我吗?”   人鱼下意识抬起眼帘,便看见陆昂极温柔地凝视着他,然后朝他探身过来,在他的眼皮上,印下一个干燥柔软的吻。   皇帝说话时呼出的温热气息都喷洒在他脸上,又热又烫,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自胸腔中发出隆隆回响:“登基纪念典礼不办了,改成……我们的大婚。”   陆昂勾起嘴角。   兰沉:?   典礼取消,我来结婚?   你小子,急不可耐是吧!直接连自己的加冕纪念日都取消了,昏君,昏君啊!   他有些吃惊地张开嘴:“这、这么快吗……我还没……”   “快吗?”陆昂淡淡道,“我已经等了十几年,这也算快吗?”   他像是自言自语,站起身,把人鱼打横抱起,说:“去我的卧室,我给你拿样东西。”   人鱼慌慌张张地抱住他的脖子:“什么东西?”   陆昂笑了,这一笑又像是当初那个十九岁的少年,在许愿池前故作神秘地对兰沉说:“不告诉你。”   他把人鱼抱到卧室,将小王储放在床尾凳上,然后从身后的女官手里,接过一套衣物和一件用真丝手巾盖着的神秘物品。   他托着那套衣物,揭开手巾,露出放在衣物正中间的,一顶华美绚烂到不可言喻的皇冠。   ——那顶当年被陆昂负气掷出,摔到四分五裂的“巴比伦之冠”。   这顶冠冕由三十三条极细的白金弧线交错而成,每一条弧线上都点缀着熠熠生辉的钻石,宛如用星光织成的空中花园,在其中又悬挂、镶嵌着大大小小的纯净绿钻,只要轻轻一动,上面的活动镶嵌钻石和绿钻就会随之颤动,折射出万千闪烁火彩。   当年那顶空中花园皇冠已经无法进行修复,这是陆昂让皇室工匠重新制作的,新的美学杰作。   在他十八岁的时候,他在星空下为那个垂泪的少年加冕,他当时并不知道,这就是他万劫不复的开端。   陆昂将那套为人鱼准备的衣物放到一边,拿起皇冠,摘下人鱼的帽子,戴到人鱼头顶,冠冕随之轻颤不休。   人鱼好奇地抬眼看他,钻石的光芒折射到人鱼的额头,像是一点点连绵的星光。   陆昂专注地看着他的面庞,忍不住用手捧起他的脸,低声道:“你永远都最配得上这个。”   兰沉无声看向陆昂,心下微微一动,“这是你给我准备的吗?”   “我一直带着,”陆昂认真地说,“我想,我再见到你的第一面,就要把它送给你。”   人鱼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份陆昂终于能够送出的礼物。   陆昂心满意足,又拿起旁边那套衣物,说:“我给你换套衣服,你身上的衣服都脏了。”   在陆昂和兰沉在人鱼星上的日子里,他已经学会了怎么照顾兰沉,过了这么多年,动作仍然无比熟练,仿佛已在梦里演练过千万次。   他脱下人鱼的外套,人鱼一头银色的长发随之荡落。   这头头发柔顺如同丝绸,并未挽起,而只在发尾编了一截麻花辫。陆昂用手托起他发尾,轻笑道:“头发好长,你自己编的?”   兰沉:呵,当然是我前夫编的啦。   他默默咽下回答,心道要是把真相说出来,估计小学鸡又得气昏过去。   他不说话,陆昂只当他默认,便拆开他的发尾,又拿一把梳子替他梳了梳头,摘掉头发里挂着的树叶和草屑,然后帮人鱼换上他让人备好的衣物。   人鱼安安静静地由他摆弄,脸色时不时泛红,目光偶尔和陆昂的视线相交,都有些羞赧地移开,让陆昂不由勾起嘴角,“你害羞什么?”   他一边帮人鱼扣起衬衫上的纽扣,一边故意问道。   人鱼声音轻如蚊蚋,还在逞强:“……我没害羞啊。”   陆昂笑了笑,用手指拂过他的面颊,又扣住他的下巴:“脸红成这样,还没害羞?”   人鱼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又向他看过来,受惊一样,叫陆昂心动得难以言说,他忍不住凑近人鱼面庞,低声道:“……你现在,变得好可爱。”   虽然以前也很可爱,但现在好像更可爱了一点。   简直让陆昂想把他变小捧在手心,或者放在兜里随身携带。   人鱼的脸又红了个透,让陆昂看得心动到情难自禁,干脆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   人鱼忙拿手盖住嘴:“你偷亲我!”   “我光明正大亲你,”陆昂道,“哪里算偷亲?”   他心情愉悦,半跪着脱下人鱼脚上那双野外皮靴,却看到他袜子底部渗出了一些棕褐色的干涸血痕。   陆昂原本带着些微笑意的眼神马上冷下来,“怎么弄的?让我看看。”   他抓住了人鱼的脚踝,人鱼就是想把脚缩回去也办不到了。   “啊?不知道、好像,之前在山上的时候,是有一点、一点疼……”   陆昂皱着眉,小心翼翼地脱掉人鱼脚上带血的袜子,果然看到人鱼两只脚掌上全都长了水泡,水泡又因为在山中奔跑而破裂,所以将血水渗到了袜子上。   “你之前就一直这么忍着吗?”陆昂声音又沉又急。   人鱼:“我、我以为走路一直都是很疼的。”   陆昂心痛到有些生气,他拧起眉头,几乎是凶巴巴地瞪了人鱼一眼,然后才对身后的侍从道:“去拿瓶修复喷雾过来——”   他还没有说完,便有一位女官急匆匆地走进来,“殿下。”   陆昂直起身,侧首看她。   她上前一步,附在陆昂耳边,低声道:“伯利恒A左翼遭到星盗突击进攻,环星系陨石带已被他们控制,他们的舰队正在朝阿卡特星的方向行进,目前军部已派遣太空战队前去拦截。”   陆昂午夜蓝双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神色。   他声音微冷:”是么。“   那名女官语气却很焦急:“可是那些星盗似乎出动了所有的战舰……军部派去的兵力远远不足。”   陆昂半垂着眼帘,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只道:“我知道了。”   女官忧心忡忡,还想在说什么,可看到陆昂寒冰般的面色,却到底一个字都没有多说——难道她还要向皇帝指出,正是因为他肆意调遣驻扎在伯利恒A的两大兵团前往多瑙星附近,才会导致伯利恒A的军力如此贫乏么?   女官心里七上八下,简直慌得快没了阵脚。   伯利恒星系以伯利恒为中心,共有一个主星系A和三个伴星系,而伯利恒A正是帝都星所在的主星系。   若伯利恒A遭受攻击,那么帝都星便也岌岌可危了——   如果真的让那些星盗碰到了帝都星,那么整个帝国的神话,都将陨落。   帝都星是帝国皇冠上的那一颗明珠,任何对帝都星的进犯,都无异于让整个帝国蒙羞。   她着急不已地看着皇帝,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能如此冷静,居然没有像平常一样暴怒。   陆昂面色森冷,却并没有发作,而是道:“继续飞回朱庇特号吧,我稍后去指挥室。”   女官低头应下,又担忧地看了一眼皇帝身后的人鱼。   君主大费周章,不惜将朱庇特号调遣至多瑙星,甚至还调走伯利恒A的两个军团,就是为了这个……来自于人鱼星的王储。   自从皇帝看到对方的全息影像后,他就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如此孤注一掷、独断专行,甚至于至帝都星的安危于不顾,简直就像一个……昏君。   女官心里冒出了和兰沉同样的感慨。   尽管当年新帝甫一登基,就以雷霆手腕连根拔除了选帝侯池皎·狄奥多西所有党羽,制造了令帝国震惊的“血十月之变”,但至少新帝雄心勃勃、且全略善战,能够御驾亲征开赴前线,在战场上所出的风头毫不逊色于那位帝国战神,才会获得那么广泛的民意支持。   虽然皇帝行事冷酷暴虐,却也还算得上是位明君,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陆昂会为了一个人鱼星的王储,突然昏聩至此。   女官难免想起她曾经听说过的宫廷秘闻——   传说这位君主,在登基之前,曾为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少年恋人,而放弃他的帝位。   她曾经觉得这个传闻离谱到可笑,可现在一看,却居然隐隐让她有些相信了。   女官交握着双手,提心吊胆地退出皇帝的寝室,仍在担心着伯利恒A的安危。   陆昂很快帮人鱼喷完修复喷雾,连双鞋也没让他穿,便亲自抱着小王储去了指挥室,让小王储坐在他的膝头,手指扣在桌面,慢条斯理地轻轻敲击。   他的军务内臣和其它几名皇帝的心腹都站在他面前,神色各异。   桌子正前方是一台全息投影,正在实时向陆昂汇报着伯利恒A外围的战况。   “军部太空战队的主力舰队已经抵达阿卡特星星域,陛下,可是这次那些星盗还派出了他们最大的一艘星盗船……”军务内臣紧张地说。   陆昂不做任何反应,低着头摆弄人鱼散落的银发,像是完全将他的话置于脑后。   另一名陆昂的心腹则下意识握住腰侧佩剑,和身边人交换一个眼神,上前道:“陛下,是否该紧急调拨其它星系的太空战队前往阿卡特星域?”   “我让你自作主张了吗?”陆昂抬眸看他,双眼冰冷如霜。   那人立刻噤声,低下头不敢作答。   兰沉假装什么都不懂,暗暗听着他们交谈,看着全息投影上不断发来的一条条信息,忽然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向陆昂。   “怎么了?”陆昂垂眸看他。   人鱼抓住皇帝肩头的红斗篷,仿佛只是无聊:“没、没什么……”   陆昂于是又看向另一个人,“你呢?你想说什么?”   “臣不敢……”那人垂下脑袋,什么都没说。   陆昂冷笑了一下,说:“军部派出了多少主力舰队?几艘母舰?”   “陛下,还留在帝都星上的太空战队目前仅余一艘母舰,现在全部的母舰都已被派往前线。”   陆昂道:“把那艘母舰撤回去,让他们把母舰留在帝都星,主力舰队改为全火力装备战舰。”   “是,陛下。”   军务内臣领命时,声音都在发颤。   他怎么可能不发颤呢……陆昂不让太空战队将母舰开赴战场,而只派出全火力装备战舰,便等同于切断了太空战队的后援支持——   可那些星盗,可是将所有的星盗船,都一齐开往了伯利恒A。   他们现在能派出去的太空战队人数本就不占优势,还这样切断后援支持,等于是将太空战队原本的主场作战优势,也一并抛弃了。   皇帝是活生生在让太空战队去送死!   军务内臣背后冷汗直冒,他不断抓紧手心,指甲都快要嵌进掌心血肉之中,拼了命的咽动喉结,心里都在怒吼——皇帝究竟想干什么?他就想这么看着太空战队送死吗?!   陆昂随即冷冷地向他撇去一眼,眼神充满威慑。   军务内臣将双拳紧握,着急得心神欲裂。   这时飞船忽然发生晃动,全飞船语音播报响起:“飞船即将进行跃迁,请做好相应准备——”   陆昂低头对人鱼道:“马上要跃迁了,不舒服的话就告诉我。”   人鱼点点头,无声抓紧皇帝鲜红如血的斗篷。   ……十几分钟后,这艘中型飞船到达多瑙星星域附近,与朱庇特号母舰接驳。   陆昂最先抱着人鱼走下飞船,进入母舰,他们走在队伍前方,正要通过接驳舱的阀门走廊时,人鱼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轻微喧哗。   他忙探出头,越过陆昂的肩膀去看后面发生了什么,便看见几个禁军正押着宗安提往别的方向走。   ——原来宗安提被陆昂关在了另一艘伴飞的飞船上。   即使被缚住双手,脚上安装着电子脚铐,宗安提也还是在不依不挠地,想要让那些禁军放开她。   人鱼被陆昂按住了脑袋,强硬地转回去,年轻的君主不悦道:“看什么。”   人鱼眨眨眼睛:“安提……”   陆昂道:“她的事和你无关。”   人鱼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他打开了系统后台。   兰沉:“统,看看我的小狗在哪。”   52996:“哪只?你掉的是这只哑巴狗,还是这只断腿狗,还是这只金毛狗?”   兰沉:“……双重人格的那只。”   52996:“哦哦,是那只啊,宿主你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了呢!”   兰沉:“你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52996:“哼哼,阴阳怪气,我哪里阴阳怪气啦,我只是实话实说嘛,你自己说,你这几天哪一天想起你的任务啦!“   兰沉沉默了一会。   52996:“怎么,心虚?”   兰沉又沉默了一会。   52996:”喂……宿主?“   兰沉继续沉默。   52996:“……生气啦?”   它的语气慌了起来:”我就是开开玩笑,宿主,你别放在心上啊!你想什么时候做任务就什么时候做任务,让自己休息一下也好,我没想催你——“   兰沉终于开口了:“没,不关你的事。”   他顿了下:“我只是在想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系统急急忙忙:“想什么,怎么了宿主?”   兰沉冷静,而像是猜出了什么一样地说:“我突然想到,当初我在天台上说错那句话之后,世界崩塌是因为宗霆发现了漏洞吧?因为他是剧本主角,所以才会在对这个世界观起疑心之后,导致世界线崩塌,那么要是其它的剧本主角——”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朱庇特号外就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巨响!   伴随着这声巨响而来的,是母舰内部强烈的晃动!   母舰警报系统瞬间激活,一声尖锐的长鸣在走廊内响起,禁军立刻环绕在陆昂周边,保护住君主的安危:“陛下小心!”   然而警报系统尖锐的鸣叫直刺耳膜,犹如海妖塞壬的啸鸣,凄厉不止,让小人鱼难受得捂住了耳朵。   走廊内头顶红色的警报灯也同时亮起,警报灯一圈一圈打在他们身上,陆昂踉跄了一下,随即侧首向禁军队长低声道:“看看怎么回事。”   ——但已经不需要禁军队长去查看了。母舰的警报系统鸣叫五秒后,母舰的AI系统开始播放全舰广播:“警告,朱庇特号正在受到未知攻击,请即刻打开防御力场。”   朱庇特号的上层中央控制室里,坐着数百名母舰控制员,其中最主要负责驾驶朱庇特号的四名上尉都忽然面色一寒,惊恐地望向全息屏上,那个正在攻击朱庇特号的巨型机甲三维成像。   那具机甲,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绕过朱庇特号和附近所有伴舰的EW-波弦探测系统和电离子捕捉感受器,出现在朱庇特号后面?   完全像是一个从宇宙中出现的幽灵……没有热痕成像、没有电离子波动信号,他们所有的侦测系统,都没能探测道这具机甲的出现!   一具幽灵机甲!   在无声无息间,它就已经进入了朱庇特号防御最为薄弱的范围内,不,它根本就在朱庇特号的防御力场内部了。   它在朱庇特号防御力场里面!对这具机甲来说,现在朱庇特号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御措施!   四名母舰驾驶员都被吓得面无人色,而他们身后坐着的驾驶总督也惊愕地从指挥椅上站起身,大喊道:“快,把飞船上的战舰都调集起来,填充摧城炮向它发射——”   “是,长官!”三名驾驶员立刻按下联络按钮,开始通知母舰上待命的战舰进行集结。   唯独另一名负责母舰上所有舰载火力装置的驾驶员面如死灰,额头上冷汗涔涔,口中念道:“无法连接、无法连接、系统出现未知错误……程序运转崩溃…… 长官,飞船上的火力装置操作总系统被人入侵了!”   ”你说什么?!“那名总督冲向控制台,推开驾驶员,查看屏幕上的火力发射系统,果然看到页面上跳出了一个又一个大红色的“程序出现未知错误,正在识别”提示框。   他狠狠地砸了一下控制台台面,冲中央控制室里的所有人喊道:“系统负责人过来!你们谁能过来把系统修复?给我动作快点——“   “长、长、长官……母舰的联络通讯系统,也被入侵了……”   另外三名驾驶员齐齐停下了手,摘下头上的微型对话耳机,颤声向总督说道。   “这不可能——到底怎么回事?!”   总督声嘶力竭地喊道,脖颈上爆出青筋形状,要是母舰的联络通讯系统也一起瘫痪,那整艘朱庇特号内部,便都失去指挥了!   像朱庇特号这种体量的太空母舰,极度依赖中央控制室的联络调度,才能不至于母舰内部各处发生运转混乱,要知道朱庇特号上有几百架战机、几十艘战舰,还有足足三具机甲,在没有通讯系统给的情况下,一切都会陷入彻底的混乱状态。   他撑在指挥台上,拼命地按下通讯按钮,但中控指挥台发出的只有不间断的连续失效音,屏幕上在跳出无数个报错窗口后,所有的像素点都在消散,又重新组合成一行大写的字母:   GAME OVER.   作者有话说:   好,日万失败,日了个六(虚弱微笑 第104章 石榴红心脏   ……打碎它。别害怕……我爱你。   在看到这行字的第一瞬间, 总督几乎瘫软。   这仿佛是一个提前预告。一条不详的宣言。   这几个字母在屏幕上闪烁了几秒后,中央控制室的所有灯光和电子仪器,都统统熄灭。   整艘朱庇特号太空母舰, 都像是被丢进了一个黑暗的口袋里。   而在朱庇特号庞大的船身之外,一架隐形的机甲, 已经无声无息地登上了朱庇特号的上层星舰着陆台。   “盗火模式”持续时间即将结束,机甲表面覆盖的变色粒子正在缓慢退去,随着机甲的左脚踏上甲板,右脚紧随其后迈出, 自机甲脚底,浮动的模拟环境色的粒子开始显现机甲原本的颜色。   一条白金色的机械下肢在真空中浮现。   然后,是机甲装载着双发动力泵的腰部,有一个喷气动力背包和四门火神炮的机械结构背部,最后是装着可升降盖板的肩部, 以及那个头顶装有一支独角兽般尖锥的机甲头部。   这台宇宙中唯一具备隐身功能的机甲——普罗米修斯号,站在朱庇特号的甲板上, 右手中凝出一把剑气四溢的光束粒子剑,对准朱庇特号的星舰弹射口, 双手握剑,向弹射口紧闭的金属舱门直接刺下!   陷入黑暗的朱庇特号内, 连AI系统的警报声都不再响起, 只有母舰上方传来的天塌地裂般震响。这艘号称永不坠落的母舰, 汇聚着帝国所有最尖端科技的太空母舰朱庇特号, 居然在摇晃!   “启动紧急避险方案!快!护送陛下上飞船!”禁军队长向士兵大吼道,他尝试用通讯器进行联络, 却发现通讯系统怎么都无法连接上船内的信号。   “陛下, 船上的通讯系统失灵了!”禁军队长立刻向陆昂道, “不行,朱庇特号正在遭到攻击,您必须马上撤离!”   陆昂抱紧怀中人鱼,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禁军队长便安排了由几十名禁军组成的小队,准备护送皇帝登上朱庇特号上的紧急避险飞船,然而他们刚向飞船停泊的轨道基地仓库走了几步,自头顶而下,朱庇特号已被人层层撕裂!   普罗米修斯从上层甲板用打开朱庇特号金属外层,直接进入了朱庇特号的内部。   光束粒子剑在这具独角兽机甲手中发出凛凛寒光。   粒子流自剑柄中生成,围绕着粒子吸引力高速旋转,利用旋转所产生的气流,打造出一柄周身锋锐难当、每一面都可以削铁如泥的利刃。   白金机甲便是手持这柄利刃,硬生生撕裂了朱庇特号内部一层又一层的空间,像是一枚射入母舰肌体的白金子弹,无人能挡!   母舰内部轰隆隆的断裂声像是末日来临前天柱折断的异响——   中央指挥室里,满头大汗的总督还在坚持指挥:“快,快,先把飞船上的供电系统修复,启动备用反粒子反应堆,把供电引擎和反应堆连上!再派人下去,你去,你们都去,去下层通知星舰部队,让他们开动机甲——全力保护陛下!”   “是,长官!”   “把控制台超算连上指挥室的独立备用电源,优先进行——通讯联络系统修复。”总督喘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来不及多想,又向旁边驾驶员说道。   “不、不先修复火力发射装置吗?”驾驶员迟疑了一下。在他看来,现在大敌当前,最先恢复的应该是朱庇特号上的全部火力,才能对付那具幽灵一样的机甲啊。   总督咆哮道:“我们需要和陛下进行通讯!你以为、你以为……陛下那边会没事吗?这机甲一定知道陛下就在舰上,它的目标是陛下!”   他拧过头,朝所有人大喊:“集中全部力量,优先修复通讯联络系统!剩下的全出去联系星舰部队,用腿跑!”   在飞船地供电系统被切断的情况下,中央指挥室已近乎失能,调度全部瘫痪,他们居然只能凭借人力,去传达中央指挥使的消息。   可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然而比朱庇特号内部电力中断、通讯联络断绝、火力发射系统崩溃更可怕的是,随着那具机甲用蛮力打开朱庇特号外壳之后,朱庇特号上的空气,正在迅速向真空中散逸!   朱庇特号内层有多重气体分割措施,舰上每一层空间都有独立的空气阀门,正是为了在母舰外部产生破损的情况下,保证舰内空气循环系统不受影响。   可是,这具机甲在撕开朱庇特号内部的每一层空间,朱庇特号上所有的空气阀都被贯通了,船上的空气正在大量流失,氧气含量指数急速降低,不出半个小时,整艘朱庇特号都将陷入死亡的真空。   普罗米修斯号手中长剑光芒四射,犹如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火苗 ,而它正是那个触犯天条、公然挑战宙斯权威的盗火者。   白金机甲携带着这柄光束长剑,剖开了陆昂所在的长廊。   这具机甲如同一尊泰坦巨神傲然屹立,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中。   机甲视窗中发射灯光,生物编码识别系统自动开启,在人群中,精准无误地识别出两张面孔。   它看向被众多士兵围绕着的帝国皇帝。   机甲驾驶舱内,金发暴徒握紧了手中的操纵手柄,强压下再次见到人鱼的兴奋和狂喜,双眼沉沉地看向一脸冷漠的年轻君王。   他打开普罗米修斯号对话模式,自机甲中传出自己的声音。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陆昂,”白金机甲站在众人面前,仿佛天神,“把他还给我。”   那肩上披着血红色天鹅绒斗篷的君主神情冷静,甚至是好整以暇地,抬起眼帘看向这具机甲。   皇帝脸上的表情看不到一分触动,这张英挺的面容仿佛是一个昂贵完美的面具,即使是在地面上仰视这具机甲,眼神仍冷漠傲慢。   他居然还勾了勾嘴角,说:“是吗?”   在这一刻,这两个男人的目光遥遥对视,两道视线在空中相触,点燃仇恨的烈火熊熊。   他们从第一次相见,就已将对方恨之入骨,彼此都想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今日,他们之间,终于能一见分晓。   “我弄断过你的腿一次,”坐在普罗米修斯号的驾驶员扬起嘴角,邪气横生,目光灼灼地刺向皇帝,“也可以再弄断你的另一条腿。买一送一,是不是很划算?”   陆昂冷笑了一声,抱住人鱼的双手依旧稳稳当当。   他拎起眉峰,用永恒帝国的君主睥睨天下的气魄,一字一句慢慢道:“你倒是……不怕死。”   “我为什么要怕?”金发暴徒舔了舔嘴角,目光阴鸷森冷,野心已昭然若揭,“再过几个小时,帝都星就会被我的人占领,你恐怕会是帝国第一个被攻下帝都星的皇帝,我要不要提前先祝贺你?”   陆昂还是勾着嘴角,目光在这具机甲上飞速掠过,然后高高在上地说:“所以,这就是你丢下你所有人手去送死,来这里找我的原因吗?想祝贺我?”   陆昂从鼻尖哼出一声不屑至极、又轻飘飘的嗤笑,然后低下头看向怀里动个不停的人鱼,安慰道:“……别怕。”   可兰沉突然抬头睁大了眼睛。   他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陆昂的意思——我艹了,陆昂,你究竟想干什么?   与此同时,中央指挥室里,瘫痪的通讯联络系统终于在所有系统负责人的紧急修复下,恢复了一小部分功能。   在通讯系统的绿色灯光亮起来的一瞬间,总督马上扑向指挥台,张开双臂,用力地按下了内部通讯按钮:“轨道基地?你们还剩下多少有生兵力?快、快,派机甲驾驶员上机甲,去保护陛下!”   这道声嘶力竭的指令通过联络通道,经由光纤管带,在电磁粒子的光速震动下,抵达了失联的轨道基地。   主管轨道基地的上尉收到指令后,也迅速对驾驶员道:“启动机甲!快去!找到陛下的位置!”   “是,长官!”“收到!”   接到上峰指示的士兵们纷纷向基地各处跑去,几十名机师也整装待命,完成手上机甲的最后启动维护工作,从升降台上降落下去。   唯独一个机师,在还没来得及走下升降台的时候,忽然被人从背后用什么重物击打在后脑勺上,他闷哼一声,连呼救都来不及,便头朝下倒在了地上。   ……甚至没能看清,是谁袭击了他。   朱庇特号紧急转移登船通道长廊。   白金机甲内的驾驶员的脸色冷了一冷,他眯了眯眼睛,思绪飞速运转,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皇帝的反应,确实冷静到有违常理。   面对普罗米修斯号的突袭,他完全没有任何应有的反应,反而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在应对着他的挑衅,这不像是此人素来的性格。   普罗米修斯号的声音沉了下来:“送死?”   陆昂抬眸,嘴角含着一丝冷酷、残忍的笑意。   他说:“猜猜为什么,你们对伯利恒A的进攻会如此顺利,仅在数小时内,就可以抵达阿卡特星星域?是因为……我调走了两个驻扎的兵团吗?”   “我估计现在,你的孽党已经登陆阿卡特星了吧。”   陆昂淡淡道,“那么,还剩半小时。”   普罗米修斯号的驾驶员像是意识到什么,忽然冲上前,白金机甲手中的利刃无限逼近这个高傲的君主,直接插在了陆昂身前的地面上!   “你敢动他们!”   白金机甲咆哮大吼,俯身怒视着地面的君王。   光束粒子剑离陆昂的脚边只差分毫,若非顾忌着他怀中的人鱼,或许这柄剑早已将陆昂深深斩入地下。   那些保护陆昂的禁军齐刷刷举枪向这台机甲开枪,白色的光束射线如同横冲直撞的一道道蛛丝,射击在机甲表面,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撞击声,却没能在它的高密度合金外壳上留下半点痕迹。   陆昂在白金机甲将光束粒子剑劈落的第一秒,便反应极快地护着人鱼躲开,他滚到在地,却还是将人鱼护在双臂之间。   他一手按住人鱼的后脑勺,一手用手肘撑在地面,仰起上身,肩头红披风铺开在地,明明是狼狈至极的姿态,可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傲慢。   午夜蓝双眼中一片恶劣的冷酷无情,他似笑非笑地,对着普罗米修斯举起手心。   ——在他手中,一个远程遥控的按钮已被按下,上面显示着28:36的倒数时间。   “我已经让人在阿卡特整个星球上安装了核爆炸弹,28分钟后,阿卡特星将会自爆,你就可以和他们说再见了。——你不是派了所有的兵力和火力舰船吗?你不是觉得,帝都星已经是你的了吗?”   陆昂极轻、极轻地笑了一笑。   “我要不要提前先祝贺你?”   兰沉在他怀中,不敢置信地望向陆昂。   虽然他已经大概猜到了陆昂想做什么,可他还是难以相信,陆昂居然真的会选择用阿卡特星上的几百万条人命,去换来一个奖星盗一网打尽的机会!   阿卡特星在战争开始前,也曾是一个繁忙的宇宙中转站,星球上还有大大小小十几座城市和几百万的居民,而陆昂竟把这几百万的人命,都当作可供他牺牲的棋子!   兰沉忽然浑身发凉,惊骇到脑海中一片空白,小学鸡……不,陆昂,陆昂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这是……陆昂?   不——这再也不是兰沉认识的那个,十九岁的陆昂了。   他是真正的……那个由池皎亲手培养的,暴君。   普罗米修斯号中的驾驶员顿时目眦欲裂!白金机甲冲上前,沉声怒道:“——那我会先杀了你!”   可他话音未落,自朱庇特上方,便冲出了一架巨大的猩红色机甲!机甲手持一柄巨锤和战盾,在冲出来的第一时间,就用盾沿叩击在普罗米修斯号背部的动力推进器上,随后战锤向普罗米修斯号头部砸去!   普罗米修斯号迅速作出反应,旋身将光束离子剑劈出,格挡下这架猩红机甲手中巨锤,与其交手缠斗起来!   但很快,另一具机甲也从上方袭来,这具机甲通体蓝白涂装,上肢覆盖着暗蓝色的新型光子装甲,背部有四支蓝色翼状推进器,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战斗的审判大天使,通身散发着赫赫威仪。   “陛下,通讯系统恢复了。”这时禁军队长趁机跑上前扶起陆昂,向他禀报道。   陆昂斜斜地看了他一眼。   此时朱庇特号已因两台机甲在内部的交战而震荡不止,同时舰体被普罗米修斯号撕开的裂缝也在急剧扩大,母舰中的氧气浓度已经低到了让人呼吸不畅的程度。   他当机立断,把手中的人鱼交给对方,“把他送到紧急避险飞船上,带到多瑙星上去,再拨通通讯,把那两个军团调到这里,附近星域的所有太空战队都调过来——我要让他,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他镇静而冷酷,仿佛那遥远的伯利恒A星系里,即将湮灭的几百万条人命都与他无关,又或者只是他眼中的一粒灰尘。   他又看向人鱼,人鱼表情有些发楞,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   这条小人鱼如此稚嫩天真,才新生不到两月,他怎么会见过这样可怕的景象呢?他一定是被吓坏了——   陆昂用手摸了摸人鱼的脸,怜惜地说:“不要害怕,你先去多瑙星,我处理完这里的事之后就来带你回帝都星……没什么大事,别担心。”   他并不知道,此刻人鱼心中已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兰沉狂呼系统:“出来!给我出来!陆昂这小子怎么会OOC成这样的,你告诉我?他不是一个就搞搞校园虐恋的狗血文男主吗?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52996有好一阵子没说话,过后才回答:“宿主,你攻略过的每个渣攻都会因为你而OOC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兰沉几乎要暴走了:“可他们没有一个会像陆昂这样动不动自爆一整个星球!!”   52996:“就……谁让他遇到了你呢?”   兰沉声音都变了:“你的意思是,是因为我,他才会长歪成这样?所以阿卡特星上几百万人都是因为我死的?”   52996:“我不知道啊……宿主,你别瞎猜了,这是他的事,你别太放在心上了,你把任务做完不就行了…… “   兰沉猛地关掉了系统,只觉神经突突直跳,头痛欲裂。   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他必须阻止这事情发生,不管是什么缘故,他都不可能眼看着几百万人就此丧生。   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兰沉……想想办法……   ”可是,这些人只是数据不是吗?和你又有什么什么关系?什么阿卡特星,都不过是剧本上的几行代码,你救下他们又有什么用?这个世界早就因为战火而每天都有无数人丧生,你现在才觉得害怕吗?”   兰沉心底的那个声音又突然出现。   他被这声音扰乱得难以集中注意力,他以为这是自己的心底的声音,原本准备无视,可他在冥冥中,猛然意识到什么——   “你是谁?你不是我!“   他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声音的存在。   兰沉知道,他不可能会有和这个声音一样的想法,无论是他心底的潜意识还是什么……他都不可能会觉得那几百万人的姓名只是与他无关的数据,如果他这么想,那他根本就不会是兰沉!   那个声音像是发现了兰沉在对它生疑,立刻安静了下去,好像是被人按下录音机上的静音按键,一下消音了。   兰沉在脑海中,瞬时暴怒。   “穿书局——!”   “你们敢藏在我的意识里?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他愤怒地在脑海中大喊道,可他的声音犹如石沉大海,没有泛起半点涟漪。   思维一片空空荡荡,怒火没有回音,那个一直以来躲在暗处观看着他一举一动的、对他充满恶意的穿书局,再次灵巧地藏匿了自己的行踪。   兰沉所作出的所有反应,都像是在对着空气挥拳一样徒劳——   他难以自控地,握紧了双拳。   禁军队长带着人鱼王储登上了前往多瑙星避险的飞船,同一时刻,还留在朱庇特号上的陆昂已经让那具蓝白机甲停在自己面前,登入了机甲的驾驶舱。   这台蓝白色机甲,叫做TGC-BW08-II异端审判。   这是研究院为陆昂量身定制的战斗机甲——早年间,陆昂就是驾驶着这台机甲在前线御驾亲征,打下赫赫战功。   他座进驾驶椅,双臂放在驾驶椅的扶手上,自动感应到他生物编码的驾驶椅后方立刻伸出两排精神力连接针,刺入陆昂的后颈。   这是异端审判独有的神经连接装置,通过这个装置,可以让陆昂与机甲的同补率达到200%,异端审判将是宇宙中最灵敏、反应也最快捷的机甲,即使是帝国的最强单兵机甲究极刀锋,都无法在反应速度上和异端审判匹敌。   蓝白色机甲身后的四支深蓝色翼状推进器喷出火光,动力泵弹射空气,异端审判手执折叠反舰剑加入战局,反舰巨剑砍向普罗米修斯号背后!   普罗米修斯号被两具机甲围攻,已显得左右支绌,白金机甲双肩处的盖板升起,两架光束加特林机枪大炮开始进行粒子填充,同时向后飞出一步,架起光束盾,当下战锤和反舰剑同时袭来的一击。   “哗啦啦——”   光束盾在挡住反舰剑后应声碎裂,在空中消散成无数光点,随着向外流失的空气散入太空。   异端审判驾驶舱内,陆昂冷冷地看向被两具机甲逼退的普罗米修斯号,心知对方已经绝对赢不了他。   因为这星盗的心已经乱了。   对方已经在犹豫,是否该去阿卡特星救下自己的人手,那么他的战意,便会从这里开始节节败退。   异端审判手持反舰剑再次向普罗米修斯号发起攻击!   普罗米修斯号肩上的两门加特林光束炮急速飞旋,冲天光束炮火如同白色的疾风暴雨扑向异端审判,白金机甲向后一蹬,竟是要借力冲上前,与异端审判拚死相搏!   光束炮暴雨之中,普罗米修斯号飞身上前,手中光束粒子剑寒光凛凛,发出凤凰鸣叫般长啸——   异端审判背后的翼状推进器顶端各自亮起光点,汇聚成一个浑圆硕大的防御力场,将整架机甲笼罩,完完全全地抵挡住了这一波光束加特林炮火的攻势。   与此同时,蓝白机甲手中的反舰剑倏然一旋,反手握剑,与光束粒子剑十字相格!   两把剑铮然嗡鸣——   光束剑上的粒子在剑身上飞转成一个个小型漩涡,刮卷周遭空气,两具机甲隔空对视,更是两位机甲驾驶员在向对方宣战——   他们之间,不死不休。   异端审判背后的防御力场完全展开,机甲骤然暴起,将反舰剑推剑上前,一点点压着光束粒子剑,按向普罗米修斯号的胸膛。   一寸又一寸,两把剑无声地推进。   异端审判四支翼状推进器加载到最大动力,高悬于半空之中,而普罗米修斯号的光束粒子剑,在缓慢地向它胸口处黑色吸热金属靠近。   “……来吧,祝贺我。”   异端审判向白金色机甲傲慢嘲讽。   就在反舰剑将要斩断光束粒子剑剑身的最后一秒,普罗米修斯号腰部的推进泵高速运转,机甲一下抽开剑柄,用拳头砸向异端审判的胸口!   可随即,它展开的臂膀,便被另一具猩红风暴机甲的战盾盾沿重重砸下,重达百吨的全金属战盾高防高攻,就这样用盾沿硬生生打断了普罗米修斯号的合金骨架手臂!   “机甲左臂已损坏,损坏度:100%,失去神经连接和程序操控能力。”   普罗米修斯号上的AI系统发出警报。   机甲驾驶舱内,机甲驾驶员恶狠狠地抬起头,看向显示屏上放大到清晰无比的蓝白色机甲。   ……那双永远燃烧着欲望火焰的绿眼睛里,是永不熄灭的疯狂和斗志。   在那艘从朱庇特号上离开,开往多瑙星的飞船上。   兰沉正在系统中飞快地翻找着积分商城里的所有物品。   ——他之前甚至都没有仔细看过一眼这个商城,现在却在拼命地打开每一个商品介绍,查看能不能有什么他用得上的东西。   他还剩下2W兑换点可以使用,足足能够兑换两支“遗失的玫瑰”,但现在他已经全然不顾,只想着能不能从这里面找到些有用的东西,譬如说能够回到几分钟前,陆昂还没有按下那个按钮的道具。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商城就像是故意在和他作对,明明他曾经瞥到过许多具有特殊功效的一次性道具,但现在这些道具就好像突然消失了,整个商城里只剩下了一些功能不痛不痒的生活类和休闲类商品。   他强行冷静下来,问系统:“怎么回事?”   52996:“啊?什么?”   兰沉深呼吸了一口气:“商城里的道具呢!为什么突然少了一大半!”   52996:“——我看看!宿主你别着急,我查一下怎么回事,奇怪,商城道具应该是和总后台直接连通的,为什么他们会下架那么多东西?”   52996很快钻回总后台去询问原因,这个时候,小飞船却突然一震!   “有机甲在袭击我们!后面!——帕特克罗斯?!”   飞船驾驶员愕然地按住了屏幕。   在飞船的中控显示屏上,一具流线型的白紫绿涂装机甲,正从后方向飞船飞来。   帕特克罗斯机甲,是研究院将宗霆曾经使用过的那套废弃机甲拆解改制后,重新组装的新型机甲,也是朱庇特号上三架机甲上的其中一架,可是——帕特克罗斯为什么会攻击他们?   还来不及驾驶员多想,帕特克罗斯已经冲到了飞船面前。   机甲伸出手掌,拦截了飞船的轨道——   然后从飞船上,带走了那个被陆昂无比珍视的小王储。   兰沉眼看着帕特克罗斯挖出了飞船的金属保护罩,几个驾驶员纷纷乘坐维生舱跳船逃生,自己则被机甲塞进了驾驶舱里。   他滚落进驾驶舱,撞得浑身青紫,扶着副驾驶椅子爬起来,看向正在研究机甲操控面板的宗安提。   “你逃出来了?”他问。   宗安提飞快点头,说道:“多亏了之前那阵断电,我打晕了几个禁军溜走了,然后正好跑到了机甲仓库——算了,不管了,你坐好,我研究一下怎么开启跃迁,我带你去前线找我哥。”   人鱼坐上副驾驶座,立刻道:“不,我不去,我要回朱庇特号,你带我回朱庇特号!”   “你疯了?”宗安提瞪他一眼,“朱庇特号上很快分就要没有空气了,现在船上的人都在撤离,你想回去干什么?找陆昂?”   “我不是要找他,”人鱼认认真真地对她说,“而是我必须去找埃德加·阿斯兰,你知不知道陆昂在阿卡特星全星都安装了核爆炸弹,他想炸掉整个阿卡特星。”   宗安提猛然变了脸色,“炸掉阿卡特星?那上面还有几百万人!他疯了吗?!为什么他要这么做?那些可都是他的臣民!”   “为了将已经控制阿卡特星的星盗连根除尽,“人鱼说,”我猜他原本的主要目标是埃德加·阿斯兰,但埃德加居然会来找朱庇特号,这出乎陆昂的意料之外,所以他没有让朱庇特号提高防备,也导致了埃德加·阿斯兰能够轻易地攻入朱庇特号内部。“   “而现在陆昂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埃德加·阿斯兰——毕竟他已经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不杀掉这个目标,陆昂不会甘心。”   宗安提惊讶地看向人鱼——她没想到会从人鱼口中听到如此镇定和条理清晰的分析,这完全不像是人鱼能够说出来的话。   她即刻眼神一冷:“……你到底是谁?”   兰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送我回朱庇特号,我要去帮埃德加阻止陆昂。”   宗安提震惊不已,心里乱成一团,但她知道,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她马上下了决定:“好,我送你回去。”   她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旦她回到朱庇特号上,出手帮了埃德加·阿斯兰,那么她便已经犯下了真正的叛国罪,可是,她又怎么能坐视陆昂炸掉阿卡特星?   即使是被判叛国罪她也不管了,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但宗家人从来都不会怕死。   帕特克罗斯机甲立刻转身,飞向了正在解体的朱庇特号。   “砰——!”   朱庇特号内,异端审判机甲扼住普罗米修斯号的头颅,将白金机甲撞在墙壁上!   与此同时,普罗米修斯号额头的独角兽尖锥,也刺穿了异端审判的视窗。   异端审判的驾驶员顿时怒不可遏,机甲握住普罗米修斯号的独角兽尖锥,直接掰断了这支纯白色尖锥。   异端审判高举反舰剑,用这柄能够劈开一整艘星舰的巨型长剑,斩断了白金机甲的左臂。   “你弄断了我一条腿,”异端审判对普罗米修斯号低声说道,“那我可以慢慢弄断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买一……送十,喜欢吗?”   反舰剑从普罗米修斯机体中拔出,再次砍向普罗米修斯号肩头!   这一剑,都快要让普罗米修斯号的头颅与机体分离,金属外壳、合金骨架、连接电子线和独立引擎通通被斩开,爆渐出一连串的火花。   “警告,警告,驾驶舱主防御系统已受损,正在计算受损程度……”   白金机甲的驾驶舱内,驾驶员浑身溅血,鲜血自额头汩汩流下,染红了他的金发和眉梢,可那双绿色的眼睛里,却熊熊燃烧着几乎燎原的烈火——   他咬紧牙关,推动操作杆的手臂上肌肉和青筋形状分明地鼓起到最大,普罗米修斯号的动力泵正在增压。   白金机甲仰身想要从异端审判剑下脱身,可旁边的猩红风暴发现了它的意图,立刻用战盾按住了普罗米修斯号。   “原来你也怕死?”异端审判回声隆隆。   驾驶舱内,陆昂面色冷如寒霜。   他按下操作杆上的按钮,操控着异端审判再次抬起反舰剑,正要将反舰剑刺入普罗米修斯号胸口的驾驶舱,却突然被一发冲向机甲的光束炮拦住了动作。   猩红风暴迅速举盾替异端审判挡住袭击,紧接着,第四具机甲自太空中飞来,便加入了这场战局。   帕特克罗斯IV手持近战长矛,宛如带火的流星般冲向异端审判!   这支长矛,曾经是宗霆最趁手的武器,而现在,宗安提在兰沉的协助下,操控帕特克罗斯,再度举起这支纯白色的合金长矛,掷向异端审判的头颅!   异端审判当即闪身躲过,帕特克罗斯飞掠而去,在长矛洞穿朱庇特号墙壁之前又抓住了长矛尾端,然后横过长矛一扫,撞开了猩红风暴。   它扶起普罗米修斯号,“快走!”   从帕特克罗斯里,传出了宗安提的声音。   异端审判驾驶舱内,陆昂在第一时间,就分辨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他神情冷厉,午夜蓝双眼凝成寒冰,向帕特克罗斯道:“宗安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宗安提厉声斥问,帕特克罗斯随之飞身跃起,双手握住长矛,攻向异端审判。   在同一秒,普罗米修斯身后的动力推进器增压完毕,白金盗火者一跃而起,抬起右掌五指张开,向猩红风暴发射了一发猛烈的光束掌心炮!   猩红风暴架盾格挡,而异端审判则慢条斯理地,向后飞出一步,避开了帕特克罗斯的长矛。   这具机甲的动作简直算得上高贵优雅——   它伸出手臂,接住了帕特克罗斯的矛尖,紧接着向下一拧,从帕特克罗斯手中扯出长矛!   “宗安提,我以伯利恒的名义宣判——你已犯下逆君叛国之罪。”   异端审判松手,扔下长矛。   长矛穿过朱庇特号舱壁上破开的裂缝,坠入漆黑的宇宙,因为没有其它作用力,而长久地保持着旋转——   在异端审判身后,是已经赶来的整整两个帝国军团,和上百艘舰队。   密密麻麻的舰船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几乎将机甲身后的整片宇宙都占满。   异端审判缓缓上升,从朱庇特号断裂的横截面中飞向茫茫深空。   机甲视窗看向普罗米修斯号和帕特克罗斯号。   它抬手轻轻一挥。   这是“发射“的信号。   漫天的光束炮火,就像是在那片舰船网格上开出的白色花朵,火焰一朵接着一朵爆开,很快就会抵达他们面前。   宗安提的瞳孔瞬间缩小——   宗家人战斗的本能,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   千钧一发之际,她脑海中已不容他想,直接把兰沉从副驾驶上推了出去,按下逃生舱接收按钮,让兰沉从驾驶舱摔进了逃生舱里。   随后那个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逃生舱弹出机甲,落进了宇宙中。   她接通普罗米修斯的信号频道,喊道:“我把兰沉带给你!你快带着他走!快!”   普罗米修斯号收到了她的信号,推进泵在零点几秒间便加压推动,机甲飞驰过去,一把握住了那个小小的逃生舱,直接开启跃迁模式,向伯利恒A进发!!   “……警告,机甲受损严重,受损度:64%,当前状态下进入光速跃迁将发生不稳定危险,反物质粒子引擎——”   埃德加直接按掉了普罗米修斯的AI语音系统。   普罗米修斯手握着那个逃生舱,仿佛握住一颗宇宙中唯一的钻石。   因为担心反物质粒子引擎可能会爆炸,所以埃德加没有让逃生舱里与驾驶舱接驳,在超光速跃迁的行进中,只能紧紧地将逃生舱护在胸口,如同保护着自己正在跳动的心脏。   普罗米修斯号进入分超光速跃迁通道——   一次次穿刺空间,踏破星辰大海、漫漫星河。   距离阿卡特星的核//弹爆炸,只剩下短短10分钟。   在超光速通道中宇宙被压缩成了一个小点,世间万物的所有色彩都在通道壁上铺展,白金机甲穿越着宇宙、也穿越着无数时空。   几十亿的神经元感知,化作通道壁上几十亿副前尘来世的画面,人类整个文明的记忆,都在通道壁上显现,又被压缩成一条条只剩下颜色的直线,层层叠叠堆在一起。   可机甲中的驾驶员已经来不及观察。   他满心只想的是,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必须要在阿卡特星爆炸前,穿越整整千万光年!   超光速状态下,时间的形态已被改变,机甲中的驾驶员根本不清楚已经过去多久,当白金机甲从最后一个跃迁点飞出时,超光速模式仍在运转。   普罗米修斯号直奔伯利恒A星系而去,冲向阿卡特星。   可是……   在他最后即将抵达的时刻。   嘀。嘀——   倒计时归零。   阿卡特星球表面,开始亮起一团一团的暗红色光斑。   那是核爆蘑菇云,在大气层内闪耀的图像。   核爆炸弹在一个一个炸开,这颗星球正在被毁灭——   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白金色机甲飞向了阿卡特星的近空。   它看着眼前这场世界末日,视窗上映出一个逐渐变得深红的星球。   不。   它怎么还能继续观看。   他松开了手心的逃生舱。   逃生舱漂浮在宇宙中,像是一艘被遗弃的小小飞船。   普罗米修斯号终于与逃生舱进行接驳,逃生舱被纳入普罗米修斯碎裂的胸膛,舱门自动打开,兰沉落进一个满是血腥味的怀抱。   金发男人浑身是血,站都快站不稳,唯独双眼清澈净透,像是两颗绿宝石。   兰沉愣愣地看着他,忽然说:“你不是埃——”   对方却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他附在兰沉耳边,喘息道:“我要去救他们出来,能救一个是一个。”   兰沉:“你怎么可能救的出来?阿卡特星在爆炸,整个星球都会——”   他却轻轻地,吻了吻兰沉的耳廓,饱含无限眷恋和柔情。   “听着……石榴红心脏……打碎它。别害怕……我爱你。”   他小声说。   “你什么意思?你是谁?你不是埃德加对不对,你告诉我啊!你是谁!!”   兰沉紧紧抓住对方的领口,可男人却强硬地把兰沉的手掰开,趁兰沉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走进了逃生舱,同时切断逃生舱与普罗米修斯的接驳通道!   他又一次把兰沉扔在了茫茫宇宙里!!   那个逃生舱飞向了爆炸中的阿卡特星,随后很快消失在大气层的阴云中。   几十秒后,阿卡特星轰然碎裂,在宇宙中碎裂成万千尘埃。   世界的镜子,发出“叮”一声清脆回响。   作者有话说:   给埃德加风光大葬……   老攻终于有第一句台词啦!!鼓掌鼓掌! 第105章 真实世界   他终于……回家了?   这声回响从世界本源的深处传来, 竟惊动了某个无名的造物主。   那庞大、无形的意识体发出一阵海水冲刷深渊般的低鸣。   它如此恼怒而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这样执着不肯放弃!   世界传来断裂的震响——   构成这个世界的一个个意识片段,正如雪花般向时空中飞散。   “宿主?宿主?”   普罗米修斯号的驾驶舱里,兰沉眼睁睁看着阿卡特星在自己眼前爆炸, 上百万的生命在弹指间湮灭,蓝金异瞳睁到最大, 他疯狂按动驾驶舱的开闭按钮,手掌一下下拍打在屏幕上,几近泣血:“你到底是谁啊——!”   消失了一会儿的52996回到兰沉脑海:“宿主,我刚去总部后台查了一下, 可是我的程序好像对接不上咨询处,我没有权限,不过他们通知我——”   52996的声音忽然变小:“……宿主?”   系统看见兰沉靠在驾驶舱屏幕上,缓缓地滑下身体。   在那张精致漂亮、仿佛受尽造物主无限偏爱的脸上,忽然流下两行眼泪。   他低下头, 怔怔地看着指尖的水光。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哭?   “……宿主。”   52996变得无比小心翼翼, 它与兰沉相伴多年,早已能够敏锐感知兰沉真实的情绪, 因此它知道,此时此刻, 落泪的是那个……兰沉真正的灵魂。   52996心疼地说:“宿主, 别哭别哭, 你别哭,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们说融合世界的BUG已经修复好了, 你现在可以使用‘遗失的玫瑰‘了!你上次没用掉的还放在仓库里, 要用吗宿主?”   兰沉像是被惊醒, 抬起面庞,看向空中。   “要用吗,宿主?”52996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遗失的玫瑰。   这几个字像是刺穿阴云的太阳金光,一下在兰沉脑海中照亮。   对……回家。至少,他现在可以回家了。   什么狗屁缝合世界、什么垃圾穿书局,统统去死吧!他一定要回家,现在就回家!谁也别想拦着他!   兰沉下意识点头,眼神逐渐找回原本的坚定,泪光一寸寸干透。   他说:“用。确认使用’遗失的玫瑰‘。”   随着他话音落下。   那朵电子玫瑰,缓慢在他眼前绽放。   电路组成的玫瑰花瓣层层延展,花朵在完全摊开后向花蕊中心坍缩,最后变成了一条闪烁着他所有记忆碎片的时空通道。   一条通向家的爱因斯坦-罗森桥。   兰沉匆匆走入通道,起初步伐还有些迟滞,仿佛尚未从刚才的末日景象中恢复过来,但很快 ,他的步距开始加大,步频也越来越快,到最后,他几乎是飞奔起来,用尽全力地跑向自己的家。   而随着他离自己的真实世界越来越近——   他身上那些不属于他的模型数据也在一点点褪去。   长长的银发开始缩短,颜色逐渐加深,最后变成了一头清爽的黑色短碎发。   蓝金异瞳像是两片裂开的镜片,碎在他的眼睛里,然后消散成肉眼无法察觉的微观电子。   他的四肢在变得修长、身段在变得更加柔韧,随着每一个急促的脚步落下,都在更加接近自己原本的相貌。   跨越最后一米。   他冲向那个黑暗中安静无声的房间。   没有开灯的卧室内,天花板上融解出一道色彩纷杂的几何形大门,宛如孩童用光所有颜色的蜡笔粗糙画下的通道出口,而兰沉就是从这道门后跨出,坠向了柔软的床铺。   铺着橡胶软床垫的大床微不可查地弹动了几下。   原本在床上闭目沉睡的年轻身体,倏然张开双眼。   ……他终于,回家了。   兰沉从床上坐起,直起身,在夜色中无声地喘息,胸口不停起伏。   手掌中棉质床单舒适温和的触感、还有软软盖在身上的被子,以及他手一往外伸,就能碰到的放在床头的那个手机,无不在向他确认:   这里,就是他真正的家。   不是任何他在剧本里扮演的角色的家,不是任何临时休息站、穿书世界度假屋,这里是兰沉真正的,那个从小到大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他的卧室。   他坐在床上,双眼在黑暗中环顾四周,就好像只是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他摸向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按下开关键,看了眼上面的时间。   2024年1月15日,周一,00:24分。   和他记忆中离开的时间没有出入。   他在穿书世界中度过的时间是不会计入真实世界的,即使他在穿书世界中虚度百年,再回来时,他也依然会回到原来的时间点上。   ……他二十岁的这年。   他在麻省理工读大三,原本打算暑期留校做暑研,却在街头遭遇了一场追车横祸。   那个抢劫超市的歹徒开着车,在警方的追逐下冲上街头,撞倒了他。   他被卷进车轮底下,整整拖行二十余米。   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医护人员跳下车,最先在地上看到的是他摔碎的手机。   再往前几米,是他的一只鞋。   顺着血痕再往前走,是从他脖子里掉下的一根吊坠。   医护人员足足走了十几米,才在血迹的终点,找到了倒在血泊里的他。   他们看到这个漂亮的亚裔男孩仍然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艰难地喘息着,几乎是无声地朝他们做着口型:“……救救我……”   再也没有人能比他的求生意志更强了。   原本他的生命就结束在2023年的这个夏天。   可是他真的好不甘心!!他怎么能够甘心!他年轻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还有好几个学位没读完、还有那么多的地方没去,这个世界才刚刚向他打开大门,他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妈妈重症监护室的病床边哭着抱住他,他闭上眼睛,听到了来自于穿书局系统的声音。   “恭喜,您已被选中成为穿书局穿书员,完成任务即可获取复活道具,请问是否确认与我方签署协议?”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这个神秘的、来自于他脑海中的声音。   哪怕这只是他临终前的幻想也好啊,哪怕这只是他的意识在死亡前进行最后回放,为他创造出一个幻觉,他也想抓住这个机会,再多留在这个世界上一秒——再多陪在妈妈身边一秒。   于是在这一天,他正式成为了穿书局下属员工,并在几小时后,进入穿书世界,开始他的第一个任务。   他从来没有为任何一个穿书世界停留过。   有很多穿书员都会在不断进行的任务过程中,被一些书中世界绊住脚步。   那些世界明明如此美好,在那里面他们能够拥有从未有过的权利、荣耀、地位、尊荣,他们在书中世界应有尽有,完全过上了理想中毫无遗憾的生活,那么,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做任务,来换取回到真实世界的机会?   可兰沉从来没有想要留在任何一个穿书世界中。   对他来说,只有自己的真实世界才有意义,只有回到那里,他才真正地活着。   他不知疲倦地完成着一个又一个任务,去过的世界多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他攒够了兑换点,换到了“拉撒路池的叹息”,他在真实世界中复活,被医院抢救成功,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喊“妈妈”。   可是紧接着,他便得知,只有继续使用道具,他才能呆在真实世界里。   一朵“遗失的玫瑰”价值一万兑换点,他往往需要完成好几个世界的任务,才能回一次自己的世界。   可他依然不愿放弃。   他继续在兑换道具,他不舍得浪费一点兑换点,攒下的每一分钱,都花在了“遗失的玫瑰”上。   ……于是在他的真实世界里,他从这场惨烈的车祸中幸存,他活了下来,他在医院中积极接受治疗,紧接着是休学、复健、回国疗养……他在真实世界,又多活了整整七个多月。   现在已是那场车祸发生半年后。   他所在的城市正值深冬。   兰沉放下手机,侧过头,认真地听着空气中传来的中央空调运行的轻微声响,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扬起。   ……回家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上拖鞋,走出房间,沿着二楼的走廊走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门口。   他将双耳贴在门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门后父母睡觉时的鼾声,脸上带着幸福又满足的笑意。   ……他真的回家了。   这是他自己家,爸爸妈妈还在睡觉,午夜刚过十二点,这座城市还未正式休眠,他现在就可以叫上几个还没睡的同学,打车去衡山路昏天昏地玩到凌晨,再醉醺醺躲着爸妈溜回房间,然后一觉睡到下午。   这样的平凡又快乐的人生,都好像是偷来的一样。   但他现在并不需要出去玩。他肚子有点饿了,得去找点东西吃。   兰沉悄悄走下楼,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翻找出一袋胡萝卜吐司,刚解开塑料扣,就用余光看见窗外有一个人形的阴影!   “谁?!”   他马上喊出声,跑向窗口,可那阴影又迅速消失不见,窗外只剩下花园里一棵影影绰绰风中晃动的杏花树。   兰沉拧起眉头,打开窗户探出身,再三确认窗外景象。   不可能——他明明看到那像是人影,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不见了?   难道他们小区里还会进小偷?这可是他们自己家的花园,怎么能有小偷翻墙进来?   兰沉满腹疑虑地关上窗,决定等会儿去查看一下装在花园里的摄像头录像。   这时楼上也穿来了声响,他爸爸兰宇健套着件厚棉袍,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二楼的栏杆旁往楼下厨房张望,睡眼惺忪地说:“……兰沉?你大半夜去厨房里干什么啦?”   他说着,摸了摸墙上的客厅吊灯开关,屋子里顿时灯光大亮。   兰沉站在一室光辉下,眼睛受到光照刺激而抬手挡了一下,然后仰起脖子,看向楼上的兰宇健。   他爸爸是个标准的南方男人,身高虽然高但身材并不宽厚,身型瘦削,面容清俊,眼睛度数很深,哪怕是起夜,手里都要拎着他那副无框眼镜。   兰沉忍不住开开心心地叫了一声:“爸爸!”   兰宇健又打了个哈欠,却很自然地应了一声:“欸,做什么啦你?”   就像兰沉小时候无数次呼唤他的时候一样,他给予兰沉同样的回答。   兰沉只能拼命抿住嘴唇,才能控制脸上的肌肉,不至于让泪水从眼睑中滚落。   他马上转过身,不让父亲发现自己的异样,回答道:“……没什么,我肚子饿,找点东西吃。”   “哦,你晚饭吃那么点肯定半夜要饿的,冰箱里还有妈妈给你留的一盒榴莲千层,你拿来吃好了。”兰宇健在楼上对他道。   “我晓得啦!”兰沉用本地话回道。   他拽紧手里的那袋胡萝卜吐司,背过身,从冰箱里找出那盒榴莲千层,在听到楼上父亲关门的声音后,打开千层蛋糕的塑料外盒,拿了个勺子,坐在料理台上,一勺一勺地吃起来。   ……只是,他一边往嘴里塞蛋糕,仿佛饿急了一般大口咽下,一边不停地流下眼泪。   眼泪一滴一滴顺着面颊掉落,滴在实木地板上,很快就被地暖无声烘干。   他身体发抖,吞咽蛋糕的动作却半点没有停下。   好甜啊……   怎么这么甜呢。   妈妈给他留的蛋糕,真的好甜。   ……   兰沉在自己的床上,睡了无比香甜惬意的一个长觉,醒来时都已快到上午十点。   他父母也很宠他,从来不打扰他睡懒觉,等他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窗外居然还下雪了。   S市可是很少下雪的,这几年零零碎碎下的都是头皮屑一样的小雪,比不上兰沉在美国过圣诞节时遭遇的暴风雪半点。   可今天下的却是罕见的鹅毛大雪,大概是从凌晨就开始下起来了,已经外面草地上堆起厚厚的白茫茫一层。   他马上穿好衣服,蹬蹬蹬跑下楼,便看到他妈妈陈钰正靠在客厅沙发上打电话:“……现在还挺好的呀,这个有什么好急的,小孩自己会做主意,我们一直都是很尊重小孩——”   她听到了兰沉的下楼声,忙压低声音,挪开手机,朝兰沉惊喜地笑道:“哎呀,宝贝起来了啊,午饭想吃什么?”   兰沉扶着楼梯扶手,认认真真地看了他妈好几眼: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他妈妈总是最会收拾自己的,他妈一直洋气爱俏,兰沉从小就知道,他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妈妈。   他愉悦地说:“随便吃点呗,要不然出去吃。你在跟谁打电话呢,陈女士?”   陈钰甩了他一眼,拿手指比在唇前,示意让他先别说话,又对电话那边道:“……哦对呀对呀,刚下来了,嗯嗯,好的好的,那就这样哦,过几天出来喝茶再聊,拜拜拜拜。”   她挂断电话,忍不住笑出声,挥手招兰沉过去,兰沉自觉地坐到他妈身边,被她抱住手臂,说道:“你知道刚才谁给我打电话吗?你黄阿姨,她知道你在国外那个……就说要给你介绍一个瑞金医院的医生!一米八,又帅又高,和你一样在美国留学过的,刚回来工作一年,怎么样,有兴趣吗?”   兰沉父母都很开明,他们是九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思想很开放,在兰沉向他们出柜后也坦然接受了儿子的性取向,甚至还会用这个理由拒绝一些亲朋好友的“介绍”。   ——没想到这下好了,人家直接给他们介绍起男人来了!   兰沉瞪大眼睛,他下意识拒绝:“什么啊——什么医生不医生的,乱七八糟,不要不要!”   陈钰道:“这有什么啦,医生不是挺好的吗?你都二十七岁了,也是时候考虑一下自己的个人私事了呀。”   兰沉忽然一顿,他转过头,心脏有些发冷地看向他妈:“……妈妈?”   “嗯?”陈钰回道。   “我今年才二十岁啊——我什么时候二十七岁了?”   兰沉磕磕绊绊地说。   陈钰愣了一秒,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忙抱住兰沉,笑盈盈道:“哎呀,口误口误,妈妈口误,宝贝是二十岁,我说错了。所以呀,我跟你黄阿姨说了这事情不着急,全看你,妈妈听你的。”   兰沉握住她的手心,企图从母亲的面庞上,看出一丝端倪。   ……没有一个母亲会记错自己孩子的年龄。他妈妈怎么可能会觉得,他二十七岁了呢?   陈钰的表情不出他所料,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显露出一丝慌张。   她干脆从沙发上站起来,对兰沉笑道:“好了好了,那就听你,我们中午去外面吃好不好?我听说最近浦东开了一家意大利餐厅,你不是最喜欢吃意大利菜?我们再叫上你爸爸一起……“   她说着,走向身后的电视柜,手往身后一推,按倒了一个相框。   兰沉还是疑惑地看着她。   陈钰走到兰沉身边,把他拉起来,像赶着他上楼一样:“好不好?既然出去吃,那你快去换身衣服,找件厚外套穿啊,外面冷,我给你十五分钟。”   兰沉被她推着走了几步,神情有些动摇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他说:“我二十岁……妈妈,我还没有读完书。”   陈钰不自然地捂住嘴笑:”年龄焦虑啊?这么小就年龄焦虑起来了?好了,快去换衣服,你休学休了一年,等秋季学期开始再去美国上学好了。”   兰沉被她推上楼梯。   他走上了楼,步子拖沓地走回房间,听到身后妈妈在客厅里将什么摆件叮叮当当地放进收纳柜。   兰沉换了一件厚外套,斜背着三角挎包,在里面放了一台Steamdeck游戏掌机。   陈钰很满意地挽住他的手臂,带着他出了门,去地下车库开车出来,兰沉坐在副驾驶座上,心事重重地开口:“妈,我昨天在厨房外面看到了一个人影。”   “你别吓我,”陈钰把车倒出车位,开进地下车库的主路,“厨房外面?那不就是在我们家花园里?你看错了吧,到花园里要翻墙的,有人翻进我们家?”   “……我肯定没有看错,”兰沉回想着昨夜见到的人影,“那就是一个人!”   “哦呦,吓都要吓死了,我回去找监控看看,”陈钰应和道,“总不可能是小偷吧?家里也没丢东西啊——”   兰沉不语,陷入沉默,他也在奇怪为什么会在花园里见到一个人影,难道说……闹鬼了?   他看向车窗外,猛然间又在一闪而过的地下车库角落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人影!   “在那里!”他大喊道。   “滋——”陈钰一下踩住刹车,两个人齐齐向前冲了一下,她转过头:“在哪里?”   兰沉恢复平衡后,定睛往那个角落去看,可那里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不见了。”兰沉说。   陈钰有些狐疑地看他:“……你是不是看错了啊,宝贝?”   “我没有看错,就是他!那里刚刚明明有个人!”兰沉固执道。   陈钰闭上了嘴巴,眼神忽然一阵悲伤,她看向兰沉,看着自己的儿子,声音发颤:“好好好,妈妈知道了,可能那个人跑太快了,我们回去就查监控,好不好?”   “不行,我下去看看——”   兰沉说着就要解开安全带。   陈钰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她神情苦涩而憔悴,眼神哀哀地看向兰沉,轻声哄道:“回去再查监控,好不好,宝贝?我们先去吃饭,不急这个。”   “可是妈妈——”兰沉着急地转过头,刚想与她争辩,却看见了母亲哀伤凄苦的双眼。   他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去:“妈,你怎么了?”   陈钰马上向他扯出一个艰难的微笑,强撑道:“我没什么呀,我在跟你说,我们先去吃饭,嗯?我已经跟你爸爸在微信上说好了,今天他买单,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嗯?”   他妈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可能再像小孩一样吵着要下车。   兰沉慢慢地靠回副驾驶靠背上,安静地点点头:“……好。”   陈钰笑笑,摸摸他的头,继续踩下油门启动车辆。   他们在市区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兰宇健早早从公司出来等他们母子俩,一家三口在餐厅吃过饭,兰宇健又陪陈钰去附近商场逛街,权当消食了。   兰沉走在他们身后,低头玩着掌机游戏,忽然察觉到有谁在身后看他。   他飞速回头,果然在不远处的人群里,看见了一个正遥遥朝他望来的男人!   那个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色大衣,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可偏偏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向他回头看去。   仿佛他们全都看不见他,唯一能看到他的,只有兰沉。   兰沉睁大眼睛,心跳的连击快要击裂胸膛,立刻拔腿向那个男人冲去!   他喊道:“你给我站住!”   路人纷纷惊讶地看向他。   但他不管不顾,冲得像一颗炮弹,大步向目标狂奔,可仅在一眨眼之间,那个男人便又立刻消失了。   兰沉的脚步落在地面,空空荡荡。   ……人呢?   怎么会就在他眼前消失了?一个这么大的活人凭空消失,为什么没有人发现?没有人尖叫?   他茫然四顾,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看向他。   迎面朝他走过来的几个人还避开了他,在他周围隔出一片空白区域。   他们像是在明里暗里地围观着一个怪物,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距离。   “兰沉!”   兰宇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爸爸急忙跑了过来,把他拉进怀里,“你怎么啦,你跑什么?看到什么了,儿子?”   “爸爸……”兰沉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握住手心,什么都不肯说了。   ——不对劲。不对劲。   这里是他生活的现实世界,不可能会有这种超自然现象产生,怎么会有人能够在大庭广众下凭空消失?   一定是穿书局所在的高维空间干扰到了现实!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那个男人又是谁?   兰沉低下头,陷入深思。   这一场意外终止了他们一家子的逛街休闲,兰宇健和陈钰两个人的面色都不好看,他们开车载着兰沉回家,外面的雪正下得越来越大。   兰沉回到家里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开始疯狂搜索“超自然现象”“神秘消失”之类的词条,他在猜测高维空间或许不仅仅只对他周边的环境产生影响,一定有别人也遇到了类似的事件。   但搜索结果一无所获,词条里全是些陈年的离奇新闻,哪怕是在社交平台上,也没有人分享过类似的事件。   兰沉合上电脑。   这时陈钰和兰宇健已经回房午睡,他想了想,干脆又下楼,去客厅里翻找起上午陈钰藏的东西,妈妈到底把什么藏起来了?   他放轻手脚,不想吵醒父母,屏住呼吸,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终于在最后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个相框——   他翻开相框,看见上面自己穿着红灰色麻省理工博士毕业服,手捧着花束的照片。   兰沉的眼球,就在这一刹那冻结。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读完PHD了?他为什么完全没有印象,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他不是才读大三吗?   “……儿子?”   陈钰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兰沉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里的相框掉在地上。   陈钰一下红了眼眶。   她冲了过来,抱住兰沉,不让他再看到那张照片,含泪道:“儿子,没事,你什么都没看见,宝贝乖,那是PS的——”   “妈,”兰沉颤声开口,“我到底……几岁了?”   陈钰哭出了声,她涕泪滂沱,抱住兰沉的脑袋,“宝贝……我的宝贝,你觉得自己是几岁就几岁,好吗?没事的,我们过几天就去医院复诊,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兰沉心中逐渐升起一个最可怕的念头——   “我是精神分裂症吗?妈妈?”   这个时候兰宇健也从楼上跑了下来,他焦急地说道:“怎么回事,儿子,你在说什么?!谁说你是精神分裂症了,谁这么说你了?我去骂他!我的儿子怎么可能是精神分裂症!你不是的,儿子,你听好了,你是我们的骄傲……”   兰沉一下挣开了他们!   他心中乱成一团,忽然想到:难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假的?穿书局、穿书世界、52996、兑换道具……一切都不存在,什么都是假的?都只是他的幻想吗?   难道他真的是一个疯子?   ……还是现在的他,仍然在他死前的幻想里?   他还戴着呼吸机,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床上,马上就要迈向死亡了吗——?   他到底在哪!!他到底是谁!   陈钰和兰宇健开始想要拉住他的手,可他拼了命地甩开他们,直接冲出了家门,冲向外面的茫茫大雪中。   他再一次在小区的道路尽头,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向对方狂奔而去,可他怎么看不清他的脸,是雪太大了吗,鹅毛般的雪花都落在他眼前,他用尽全力,向对方跑过去,而那个男人竟然动了——   对方也在向他跑过来。   可他们之间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分隔,他无论迈出多少步,都无法靠近对方,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那个男人身体边缘则开始漫漶出像是电子坏点一样的彩色线条,像电视机被开启又打开,他在他眼前反反复复消失又出现,却还在顽强而固执地,用决绝的姿态奔向他。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   兰沉咬牙切齿,对抗着自己沉重的双腿,对抗着无形中那个让他痛不欲生的主宰,他朝他狂奔,像奔赴最终的归途。   只差一点点,只要他伸出手指就好了啊——   兰沉向那个男人抬起指尖。   他向前跌落。   ……然后被握住手心,被拢进一个苦苦等待了千万个世界的胸膛。   他被对方死死地抱住,他像是被裹进一段混乱的电流,眼泪已在不知不觉中爬满面孔。   他哭着喊出声:“……你是谁!快告诉我你是谁!”   “是我,阿喀琉斯,别哭了……宝贝,”男人用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无比爱怜而珍惜地,亲吻他的眼睫,“……对不起,我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见到你。”   他们在雪中紧紧相拥。   兰沉抬起眼帘,看向他英俊深邃的眉眼。   他的面容叫他无比熟悉,因为那是一张——和他过往经历过的穿书世界里,所有任务对象都相似的脸。   ……包括那个葬身在核爆中的金发暴徒。   男人怜惜地用拇指帮他擦掉眼泪,在他耳边道:“听着,我呆不了多久,我马上就会被抹除,你记住,你没有死在二十岁的夏天,那场车祸也从没有发生,这个世界不是你所在的真实世界,别害怕,把任务做完,你不要怀疑你自己,永远要相信自己的心——”   他的声音开始被抽离,变成一帧一帧的卡顿电流,抹在兰沉眼下的拇指和他的身体,都在迅速消解。   他就像是一段在兰沉眼前被活生生删除的文件。   可是……兰沉知道,他是一个真正的……爱着他的灵魂。   他手心里握着对方最后留下来的一句“我爱你”。   兰沉抬头,看向纷纷扬扬,向他撒落的大雪。   然后看到这个他一直以为的“真实世界”,在他眼前一寸寸崩毁。   无数的像素点开始坠落。   他忽然笑了。   “……你就是为了打败我们,才创造的这个世界吗?”   “可是,你好像输了。”   他的眼中再度燃起永不屈服的斗志和烈焰!   ——“你,休,想,摧,毁,我!”   作者有话说:   其实剧情里每个点都用伏笔铺垫过,这篇文设定+大纲大概有三、四万字,从头到尾的大设定我早就想好了,所以现在的剧情并不是神展开,而是真正的世界观在打开。   下一章就继续回去做最后一个任务了。   上章阿喀琉斯说的“石榴红心脏”这个词,出自博尔赫斯《环形废墟》。   ================   感谢在2023-06-07 00:05:36~2023-06-12 00:1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88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安梁、昼晓雾焕 30瓶;夕、剑纯天下第一 10瓶;小晰今天highc了吗 6瓶;绿肥红瘦 3瓶;°.:**·..°·。·、小熊软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拯救盗火者   “你在说什么,我的小狗狗?”   他站在这个正在碎裂的世界里, 看着天空犹如被人攥入拳中。   像被挤压的镜子,碎成千万道光点。   那些镜子的光点和这场虚假的大雪一齐落向他身上,他抬起头, 明亮清澈的双眼闪烁生辉。   不——他绝不会屈服!   哪怕世界崩塌,他所有的希望在被抹去, 有人要用这世界来反反复复地告诉他——你不值得存在!   他也不会放弃,自己想要回家的心。   这个幻境原来早早就已经为他准备好了。   他经历了无数个穿书世界,只为来到这个“真实的世界”,他为此付出了所有, 并沉浸在这个“真实世界”为他营造的,完美的幸福中。   而那个无形的造物主,必定觉得,这里……已经是他意志的极限了。   当“真实世界”都开始怀疑他的存在,当他在真实世界里都无法信任任何人、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虚假——难道他还不会发疯吗?   难道他还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智吗?   难道他还愿意活着, 继续进行这场永无止尽的酷刑?   可兰沉却还活着,他的灵魂如此不屈, 他站在这里,就是一柄诛天的利刃。   他几乎是不屑、而轻蔑地, 笑着看向这场大雪。   那双眼中燃烧的火焰,几乎能与这践踏世界的伟力争辉。   他轻轻开口, 在这个幻境中的美好世界即将毁灭的最后一秒, 反问那无形的主宰:   “你还能拿什么——来摧毁我?”   轰——   世界在这个刹那灰飞烟灭, 他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进深渊。   他向下坠落, 进入世界的核心——   他越过人类文明从非洲平原上燃起的第一簇篝火、到亚历山大港太阳神阿波罗巨像竖立的那一刻、他见证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超级帝国的的诞生——罗马从共和国向帝国完成了最后一跃、他在尼罗河边的金字塔前被细细描上炭灰、他听着十字军以上帝之名东征的马蹄在夜色中踏飒、他看到世界经由大航海勾连、枪炮与血火、毁灭世界的蘑菇云……   在这个被毁灭的世界核心,他穿越了人类至今为止的所有文明。   ……随后, 时间静止, 世界归零。   他掉进悬浮在太空中的, “盗火者”普罗米修斯号的驾驶舱。   在那颗无声爆炸的星球外太空,白金机甲背对着身后的尘埃,静静地漂浮着。   驾驶舱里,人鱼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他身躯颤抖,躺在倒悬的驾驶舱中,手臂不自觉向两边伸展,好像拼命要抓住什么、留住什么东西,可却只能看着阿卡特星末日的齑粉向他飘来。   “阿喀琉斯……阿喀琉斯……”   他抽泣着,低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就像他早已将这个名字,隽刻在自己的灵魂上。   哪怕他记忆里从来没有过这个名字,他也从来没见过那个男人,但似乎他们早已在永世的轮回里,相爱过千万次。   阿卡特星爆炸的辐射尘灰正在向普罗米修斯号机甲袭来,可这具机甲却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它的驾驶员。   它静静地飘在太空中,就像是一具白金色的骨骼。   却在用它尚且完好、没有受损的胸膛,保护着一条小小的人鱼。   当尘埃终于要扑向普罗米修斯号的那一刻,前方深空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那是高速跃迁而产生的空间漩涡,它撕裂真空,宛如一只巨大的眼睛倏然张开。   一架深灰色机甲,骤然从漩涡中飞出!   深灰色机甲向普罗米修斯号飞驰而去,并用双手抱住了这具损毁严重的机甲,像是抱住自己久别重逢的爱人——   随后,深灰色机甲的背部竖立的三角形飞行翼向前折叠,尾翼动力推进器启动,机甲仍保持超光速行进模式,带着普罗米修斯号,飞向另一个跃迁漩涡。   ——前往那远在帝国疆域之外的,遥远而传奇的银河。   ……   兰沉醒来的时候,被从全落地透光墙壁外照来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他下意识抬手挡在额头前。   阳光在眼角膜上带来一阵一阵残留的幻象,他适应了一阵,才勉强睁开眼睛。   周围的景象,这才映入眼帘。   这里是一间……完全沐浴在阳光中的超大规模透明房间。   房间像是悬空的,天花板、墙面和地面都是透光材质,从地板望下去,可以看见下方几百米处的绿色花园,让人有浮在空中的错觉。   房间内的陈设却都很精美,每一样家具都是现代与古典相结合的风格,在阳光下仿佛闪闪发光。   包括他身下的这张大床,都奢华柔软到不可思议。   兰沉赤着脚踩上地毯。   屋子里静悄悄的,似乎空无一人,哪怕他步伐轻盈,都能产生与地毯摩挲的回声。   他打量完这间屋子,目光看向窗外的两个太阳。   ……难怪阳光会如此耀眼。因为有两颗恒星正在不遗余力地向这颗星球照射光芒。   不过屋子的墙壁应该有某种紫外线过滤功能,他站在屋子里接受阳光的照射,却并没有感觉到皮肤发烫,反而很舒适。   这里当然不可能会是帝都星了。   宇宙中拥有双恒星的星球,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么几个。   他垂下眼帘,看了眼自己干干净净的双手,和光洁如新的双足。   有人帮他修复了身上的每一道伤口,还给他换过衣服。   ……就是不知道是谁了。   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这房间大得离奇,倒更像是一座宫殿,从这头走到那头都要花上好几分钟,好不容易才看见了一扇门,他便马上朝门口走去。   门开着,往前是一条昏暗的走廊,似乎通向建筑内部。   他没有多想,便走出门外,没想到刚跨出一步,就从背后被人捂住了嘴!   那人体格尤其高大,直接用手臂把他揽到胸前,臂膀一屈,就能够完全控制住他的上身,同时一手按住他嘴部,让他无法呼救,只能下意识弯起手肘,在对方掌控下拼命挣扎!   “唔唔唔!唔唔、唔!”   人鱼是小小的一只,体型娇小,在这个袭击者怀中完全像是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宠物,他可以轻易地就将人鱼的前胸和双肩用胳膊固定住,让人鱼根本逃无可逃。   人鱼艰难呼吸,却没有办法脱身,而且根本看不见身后那人的面目,从喉咙里发出轻微、音调稍高的喘息,仿佛一声抽噎——   却在下一秒,用尖锐锋利的牙齿,深深咬向袭击者手心!   人鱼的牙齿无比锋锐,尖牙瞬间刺破了对方皮肤,血腥气涌入兰沉鼻腔。   对方发出一声闷哼,吃痛松开了手,而人鱼就趁着这个机会,扭头抬手朝对方挥出——   可那条手臂却被对方反应极快地抓住了。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高眉深目,皮肤微黑,英俊到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含笑道:“这么凶?”   男人把他转了过来,双臂往下一沉,直接托起人鱼的腰背,而人鱼则顺势将双腿挂到他肩膀上,抱住他的脑袋,又用手掌推向对方额头。   兰沉:厉擎,我是你爹!   他的手掌拍了一下厉擎的额头,把后者额头一角都打红了,当然自己的手心则变得更红——反倒让厉擎又笑了一下,才把他从自己头顶扒拉下来。   这次则用手臂夹住他双腿,把他托在胸口,防止他再乱爬,而人鱼却不甘示弱,还在试图用去抓对方的头发进行反击——   “……脾气真大。”   厉擎如是感叹。   他偏过头躲开人鱼的手指,干脆用手臂箍紧人鱼的身体,抱住小人鱼把他压在墙壁上,这样一来,人鱼就完全动也动不了了。   男人俊美如神的面容近在眼前。   他用黑沉沉的视线打量着人鱼,身体的阴影几乎将人鱼完全覆盖,嘴角却还存着一丝笑意,慢慢开口道:“好久不见,我该叫你小殿下,还是——兰沉?”   人鱼平复着呼吸,表情一点点变冷。   他抬起眼帘,用那张在所有人面前都天真懵懂的精致面孔,极挑衅而美艳地,轻笑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我的小狗狗?”   作者有话说:   扛不住咯,今天休息下,少更一点。   兰沉和出生哥是势均力敌、争锋相对的那种调调 第107章 这……太大了   厉擎,我恨你一辈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 银色的眉峰上扬。   拎起的眉毛让双眼显出更清晰的轮廓,一双与曾经的那个少年,别无二致的杏仁眼。   明亮、轻佻、带劲。   生机勃勃——又勾魂夺魄。   厉擎忽然笑开。   他眉眼间都是欣赏, 像看到了一副久别重逢的独特画作,而他这个观众, 在这幅画作前流连忘返、合掌赞叹。   男人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毫不在乎兰沉对他的冒犯称呼,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果然是你。真没想到,还能让我看见活着的你。“   他就着这个姿势, 捏住兰沉的下巴,稍微抬起少年面庞,眼神收尽兰沉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这不比你装出来的那副白痴样子好看多了。”   兰沉:?   Excuse me?   不喜欢笨蛋小人鱼?没关系,审美是主观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品味, 在这漫漫人生路上,总会遇到和你志同道合的人和爱好不同的人, 我们要尊重差异性,希望你未来一切都好, 没品味的东西!   他向厉擎冷笑一声,道:“我倒是更喜欢你那副白痴样子。看不出来, 你那时候叫主人叫得挺欢。”   “怎么, ”兰沉笑盈盈抬起眼睫, “你是不是心里偷偷觉得挺爽的, 要不要再叫几声?”   厉擎嘴角的笑意些许冷了下去。   他最不喜欢别人窥视他的第二人格,他用手术强制激发第二人格, 去出现在人鱼面前, 也是无奈之举, 因为那时他并不知道——原来兰沉还拥有前世的记忆。   他原本完美的计划,就被这个意外给全盘打乱了。   ……好像只要遇到兰沉,少年就总是能给他“惊喜”,破坏他一个又一个计划。   厉擎心里自嘲地想。   这八成就是天生来给他找麻烦的克星。   可越是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反而叫他更加……   跃跃欲试。   感兴趣到不行。   如同得到了一个神秘的恶作剧盒子,每打开一层,都会跳出各种恼人的小玩意,弹簧拳击手套、乱飞的泡沫球、毛茸茸的玩具蜘蛛,各种恶作剧层出不穷,却偏偏让人越来越想探究,这盒子里面到底有什么。   厉擎发现自己反而有点乐此不疲了。   然而对兰沉来说,他何尝不也是兰沉在这个世界里遇到的最大一个坎。   兰沉在这里唯一吃过的亏,就来自于厉擎。   他还记得当初在帝都星的地下基地,就是这货故意穿个皮套来给他捣乱!   那一次要不是陆昂来找到了他,或许这人就能把他逼到不得不用积分点兑换逃脱道具的地步了……   想到这,兰沉的眼神暗了暗。   ——他已经用不上兑换点了。   那个他一直想回去的“真实世界”崩塌了,他还留着那些兑换点干什么?   你爹的,直接花光!通通花光!一点也别给他剩!   兰沉恶狠狠地想。   但厉擎似乎将他的沉默理解成了别的含义。   他用拇指摩挲着兰沉的下巴,强行将兰沉的脸又抬起一分,沉声道:“怎么了?在想谁?在想你那个死掉的‘前男友’吗?”   ……他倒是比兰沉都记得清楚,当初埃德加在地下基地里对少年的称呼。   当然,他也还记得兰沉那时对他说的话。   “你不会以为,你能比得上他吧?”   厉擎一直都记着这句话。   他并不为此生气,反而是觉得……充满趣味。   他第一次被人用如此轻蔑的语气比较,倒让他兴味盎然。   有好些年里,他都会在突然的时刻想起这句话,还有少年跟他说话时那含笑艳丽的神情。   越品越有意思。   似乎在少年眼里,人人所追逐的权势、地位、财富都是尘土一抔,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看不看得上眼,全凭心意做事,可却偏偏能凭着这份任性,将诺大一个帝国搅得天翻地覆。   厉擎每每回想他遇到的这个少年,都觉得出乎意料得有趣。   后来知道兰沉死讯,他心里竟也没有一丝畅快,相反,他甚至说了一声“可惜”。   不过他到底可惜的是什么,连他自己都没有认真去想过。   兰沉听他提起金发暴徒的名字,神情又恍惚了一秒。   他想着埃德加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个“石榴红心脏”,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是一个隐喻,还是某样东西的代称?他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阿喀琉斯,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   厉擎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脸上表情淡淡。   “你在为他伤心?”   兰沉垂下眼帘,睫毛在脸上打下阴翳。   看起来竟有些……未亡人般的清寡落寞。   厉擎见此,心下已确定了兰沉的心意。   不过,他当然不会是那种还要好心安慰他的“避风港”。   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这种耐心。   他故意戳开兰沉的这个“伤口”,冷酷地说:“他在宇宙中所犯的罪行足够让他在各个国度判处十遍死刑。”   兰沉:……   看出来了,这出生哥原来还是个超级加倍型小心眼。   他动了动嘴唇,干脆配合厉擎,在一秒钟内红了眼眶,恶狠狠地瞪向对方:“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少年眼眶泛红,神情脆弱,看得出来是真的伤心了。   厉擎哑然失笑。   他正要开口,便警觉到走廊里有人在走过来,马上把兰沉揽进怀里,打横抱起他背过身——   “啊!”来人似乎也被他惊了一下,发出小声惊呼,随后脚步急促地跑过来,走到厉擎身后,向他欠身行礼:“陛下。”   这位女官谨慎抬头,打量了一眼厉擎的背影,然后发现了男人怀中,那只露出一双小腿的人鱼。   她意外道:“……迦兰殿下醒了吗?”   她们的陛下在几日前突然回到新厄斯,并带回了这位昏睡的人鱼星王储。   一宫上下全都惊愕不已,并非为帝皇的意外回归,而是因为……这位小王储,是第一个被帝皇带进寝殿的人。   厉擎向来谨慎多疑,别说是带进寝殿,即使是在寝殿四周,都不可能让他人踏足。   这座云端之上的寝殿,完全独立于皇宫建筑主体,想要从皇宫进入寝殿,还需穿过这条漫长的、布满整整十一道检查关卡的走廊,纵使厉擎的心腹,都无缘得见过这座寝宫的全貌。   可他却将这位王储安置在了这做寝殿内,甚至自己搬去别的宫殿居住。   叫宫中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惊骇莫名。   他们难以想象——这位突然而至的王储,究竟获得了帝皇多少偏爱,又在这位从位有过任何绯闻的统治者心里,占据了多少分量。   所有人都知道厉擎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统治机器——或者说,人类最强大的中央主脑,传言他已经剔除了自己的情感中枢,他没有任何个人私心,存在的唯一理由……便是为了这个正在崛起和复苏的,人类的乐土。   很多人都不把厉擎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他们更多人,都将他当成一个标志、一个可供崇拜的符号。   而现在这个遥远的符号突然有了更像人类的一面。   反而会让人……不寒而栗。   女官有些紧张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帝皇手臂上搭着的,那双白到像在莹莹发光的小腿。   “嗯,”厉擎淡淡回道,“你去给他准备一下食物,我稍后会去议事厅。”   他话还没说完,兰沉忽然来劲了,马上扒住他的脖子,用能够被女官清楚听到的音量说道:“我就是死都不会吃你一口东西!”   他甚至还挣扎了几下。   厉擎略微意外地看向他,他不觉得少年会有这种反应,却发现了兰沉眼中明晃晃的”故意“两个大字。   ……原来是喜欢跟他演戏。   厉擎觉得好笑,心领神会地配合,沉声说道:“你以为你还有的选择?”   他们两个人的电波实在太过同步,都不需要多做解释,都能立刻猜出对方想干什么。   兰沉开始踢蹬那双小腿,还在提高声音:“厉擎!你别以为自己能够得到我——!”   “呵。”厉擎发出适时的冷笑。   他强硬地将挣扎不停地小王储按在怀里,然后大步走向寝殿,用肩膀撞开了门:“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骨气——”   两人的这一连串对话让女官听得心惊肉跳,她完全不敢出声,只觉万分惊悚——   原来,帝皇和小王储……是这个相处模式吗?   强取豪夺剧本?   她的心脏被惊得砰砰乱跳,哪怕她跟在厉擎身边见过了大风大浪,都还是惊愕得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关上了门的寝殿内,人鱼抬手按住厉擎的胸口,笑得肩膀直发抖。   他抬起面孔,眼眶还是红通通的,嘴角却已扬起:“你怎么这么配合我?”   厉擎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观察着人鱼表情,问:“不伤心了?”   兰沉佯装嘴硬道:“我伤不伤心与你无关。”   厉擎就这么看了他几秒,然后抱着他到窗边放下,说:“我可以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兰沉拎起眉毛,仰头看他,心想这人估计是又觉得自己懂什么了。   他静静看他,等着厉擎自己跟他说。   “现在看来,陆昂·尤里乌斯仍然爱你爱到发狂,“厉擎点评道,“你的魅力不减当年。”   兰沉:“这个我知道,你不用多说。”   厉擎轻笑了一下,“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君主?设局摧毁一整颗星球,还毫不犹豫,就为了全歼星盗。”   兰沉的脸色冷了下来,他看向厉擎,愈发深刻感知到对方的冷血。   “摧毁一整颗星球”,这么恐怖的话,就被对方轻轻巧巧地从嘴里说出,没有一点起伏,好像这只是一件不值得在乎的小事。   兰沉木然着脸说:“我不懂政治,不要让我评价他。”   “你当然懂,”厉擎却道,“你知道他是为了谁才会选择这么做的,对吗?如果不是因为埃德加·阿斯兰带走了你,他或许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他是那么的残酷,和杀人不见血。   故意在兰沉面前一次次提起那个死去的星盗,和那颗被毁灭的星球,就是为了向兰沉施压,想打破兰沉的心理防线。   他想一点点让兰沉崩溃,这样才能更好地操控他,又或者是……夺走他的心。   兰沉自然不会让他如愿,他漠然以对:“所以呢?”   厉擎微微一笑。   “我想,你应该很恨他吧?”   又来了,厉擎,老懂哥了。   兰沉:“你猜?”   厉擎循循善诱:“你不觉得,报复他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他亲眼见证,你不再属于他了吗?”   兰沉眯了眯眼睛。   厉擎终于图穷匕见:“你可以和我结婚,想想他会是什么反应。”   兰沉:害,不早说,绕这么一大圈子,原来就为了这。   怎么了,他是突然二次发育,长成旺夫相了吗,一个两个的都赶着要和他结婚。   他嗤笑一声,在一瞬间看穿厉擎的企图,冷静淡定地开口。   “你想用我来要挟陆昂?你觉得他会为了我弃帝国于不顾?”   厉擎抚掌:“真聪明。”   “聪明这个夸奖,我已经听腻了,”兰沉说道,“你还不如夸我有旺夫相。”   他伶牙利嘴到让厉擎总忍不住想笑。   他从没见过这么能够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   简直让厉擎,都有些着迷。   “行,”厉擎迎合他的说法,“根据新厄斯上星象占卜学研究者告诉我的指引,你命主木星落在第一宫,天生就适合为我助益,是我命中注定的……皇后。“   “如何?”   兰沉静静地看着他。   在阳光下,厉擎面容英俊而凌厉,脸上找不到半分那个痴痴傻傻的“阿奇”的影子,叫兰沉觉得奇怪,明明是同一张脸,怎么会觉得他们长得截然不同?   厉擎更像是一个强大又自信到无可匹敌的统治者。   ……他是不折不扣的,人类的救世主。   少年像是在权衡利弊,而厉擎则站在他面前,颇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音。   半晌,兰沉扬了扬下巴,慢悠悠地开口:“……不行。”   厉擎挑起右眉。   兰沉扯开嘴角,分明是在仰视着厉擎,可神情却不卑不亢,眼神近乎傲慢:“——连个戒指都没有就算了,你求婚都不下跪的吗?”   厉擎失笑。   他勾唇看向兰沉,走上前一步,握住兰沉的手,缓缓单膝下跪。   在辉煌灿烂的日光下,这座天空中的玻璃殿堂内,阳光在男人眉峰上凝成一个耀目金斑。   他亲吻兰沉的手背,然后抬起头:“我,厉擎,新厄斯的奠基者、银河联邦的元首、厉氏宗族的继承人,我主宰浩瀚的银河、守卫文明的长夜、带领人类踏上的远征,我以我的姓氏与荣耀为聘,在此请求十五迦兰殿下的首肯,与我缔结婚约,成为我法定的配偶和联邦的皇后。“   厉擎一字一句说道,表情有一瞬间深遂而温柔。   就好像他真的在向心上人求婚似的。   兰沉看着他表演,直到他说完求婚词的最后一个字。   他笑了笑,露出尖牙:“词编得不错。我昏迷的时候,你想了多久?”   厉擎也轻笑,他们再度心照不宣。   兰沉已经看出来了,他救下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他也无需遮掩:“大概四五遍?”   兰沉:“好吧,看在你这么辛苦编出求婚誓词的份上,我勉强……同意。”   “那么我们就算是订婚了。”   厉擎说着,又轻啄了一口兰沉的手背,“为了同一个目标。”   兰沉乐得他在那边当懂哥,懒得解释,只说:“记住,是契约,不是婚约。我和你之间……是契约关系。”   “你听说过用皇后的位置当契约的么?”厉擎站起身问。   “有啊,我们就是,”兰沉自如道,“我们先来约法三章,你想用我来对付陆昂,我可以配合你,但是你也要配合我,每周至少三次……让我见到阿奇。”   厉擎又挑起眉毛,脸上的表情大概可以称为“难以置信”。   “你想见那个废物?”   兰沉怒了:“阿奇不是废物,他比你好多了。”   “好在哪里?”厉擎非要究根问底。   兰沉故意微笑恶心他:“当然是他愿意做我的狗呀。要不然你来做?”   厉擎:“。”   他说:“要不是我把他按下去,他现在还呆在多瑙星回不来。”   兰沉不理他,“可是他肯叫我主人。”   “你好像很缺宠物,”厉擎帮他选择,“要不然等会儿跟我去外面的宠物商店挑一只?小猫也不错,你可以选一只小黑猫,很适合你。”   兰沉:“我看脖子上挂个狗牌也很适合你。”   厉擎气笑了。   他们开始无意义拌嘴,等到厉擎的女官来通知他们餐食已经备好后,兰沉又抓起厉擎演他热爱的狗血强取豪夺剧本——   他在厉擎怀里“坚贞不屈”地大声道:“你放我下来!你敢再碰我一下!”   厉擎配合道:“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小王储拼命挣扎,还用手肘去撞厉擎的胸膛:“厉擎我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把旁边的一众侍从都听得一愣一愣的,纷纷惶恐地低下头,以为自己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他们在餐桌上时,兰沉还愤愤地把刀叉摔进餐盘:“我宁可饿死都不会吃你的东西!”   厉擎已经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他招了招手,唤了一名内侍过来,低声向他吩咐了几句。   那名内侍领命退下后,便很快有人端上了还在餐盘里蹦跶的一条新鲜金枪鱼,还有一杯琉璃瓶承装的清水。   兰沉这才肯赏光吃鱼,吃完后继续来劲演戏:“你以为你是联邦的皇帝就很了不起吗?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厉擎把膝头的餐巾拿起来放在桌上,“这么有精力,你不如去学校上学吧。”   兰沉瞬间惊恐地望向他:“干什么?”   他已打开防御模式。   “据我所知,帝国会封杀关于联邦的一切信息,帝国人都对联邦一无所知,”厉擎不急不忙地说,“你都要成为我的皇后了,总不能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用无比自然的语气,说出了这个宛如惊雷般的消息。   整个餐厅的宫内侍全都震撼到屏住呼吸。   内侍们:震撼我全家!   不行不行,他们一定是幻听了这不可能——   可是当他们扭过头,接触到彼此的眼神,刹那间全都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在幻听。   帝皇,要立后了!!!   兰沉拒绝:“不行,我不去!上什么学,你以为你是谁,还能让我去上学?”   厉擎叹了口气,拧起眉心:“你怎么成了厌学儿童?我以前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上进的优等生。”   兰沉语气凝重:“过度内卷,总有一天会引起反噬。我的洛希极限已经到了,我已经太破碎了,我不能再去上学了……”   厉擎想了想:“你去学校呆一天,我就让你见一次那个废物。”   兰沉:“!”   他说:“真的吗?”   厉擎把手边那块餐巾稍微叠好:“当然。”   兰沉很是纠结了一会儿,最后痛苦地点点头:“……那好吧,我同意,这也是我们契约的一部分,你快写进契约里。”   厉擎微微一笑:“你指的是我们那个‘替身情人包养合约’吗?”   内侍们:极·度·震·撼!   什什什什什么!!他们帝皇还和人鱼星的王储签了这种契约吗??替身情人?谁替谁的身?谁包养谁?难道他们帝皇还有白月光?   兰沉:“你说的对,就是那个!快写!”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一边说着一边离开餐厅,厉擎马上跟上去,“我会亲自拟好我们的契约,以及……你需要戒指么?”   兰沉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他脸上带着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厉擎,“怎么?不舍得?快给我准备,我要八星八箭二十克拉大钻戒!”   厉擎道:“钻石?钻石不过随处可见的碳元素聚合的产物,但金元素可是宇宙早期中子星碰撞后的超新星核合中产生的,在宇宙现阶段已无法产生这种重元素,你所见到的金子都来自于几百亿年前的那一次碰撞,它远比钻石更加珍贵和浪漫,为什么不想要黄金做的戒指呢?甚至你自己哭出来的珍珠都要比钻石更珍贵……“   兰沉还在痛苦马上就要去上学这件事,气得跺脚:“死直男!毫无情趣!我就要钻石!三十克拉!”   厉擎看了一眼他的手指,点评:“你的手戴不了那么大的,三十克拉太重了,会把你的手指拽断。“   兰沉冷笑:“那你就比陆昂差远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就随手送了我一个几百克拉钻石的皇冠。”   厉擎赞同:“他对你向来出手大方。”   兰沉:“?你不打算和他雄竞一下吗?”   厉擎说:“我自己都没有皇冠。”   兰沉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怎么混得这么拉?你到底怎么混的?”   厉擎却觉得这很正常,“因为我不是皇帝,银河联邦从不应属于我的私有财产,皇冠能够代表什么?君权神授?世界的主人?这些我都不需要。”   兰沉根本没听进去。   他心里只想着两件事,一个是他那三十克拉大钻戒,还有就是他怎么就又要去上学了啊!   几天后兰沉几乎是被厉擎拖着送去大学的。   这次他们的狗血剧本已经换成了“原来你想把我培养成另一个他”,人鱼星小王储在飞行车上含恨冲着厉擎说道:“你不就是觉得,我比不上他吗?我没他聪明,也没他好学,所以你要送我去学校,让我当模仿他,当他的影子,好供你怀念,不是吗?”   他说着已眼含泪光,极为凄苦地用单眼掉了一颗眼泪。   那颗眼泪迅速化作珍珠,掉在他自己身上。   小人鱼蜷缩起身子,看上去那么伶仃瘦弱,像是被苦难的暴风雨吹打了一遍又一遍。   厉擎不动声色:“你知道就好。你要记住——你永远,都只是一个替身。”   人鱼:“嘤!”   他用手捂脸,露出食指上那个超大的十二克拉水滴形紫钻戒指。   厉擎像是不忍直视那颗浮夸到突破他审美底线的戒指,移开了视线,还在坚持配合:“你永远也别想逃开我身边。”   小王储哭着道:“厉擎,我恨你一辈子!”   居然敢让他去上学!!!   坐在飞行车前面的那位护卫骑士大气不敢出。   他颤巍巍地心想:……妈妈,我、我好像搞到真的狗血剧了!! 第108章 兰宝上学记   “谢谢,我不嫌大。”   以下是厉擎绝密随身笔记——兰宝上学必备物品清单:   1、强行将他拖去学校的工具人一名——即厉擎本人。   贝利撒留大学校长室里, 人鱼星小王储被人抱住腰和肩膀,一脸愤愤地坐在身后那人的大腿上,眼神都快要将校长锃亮的光头用会聚作用点着火了。   而厉擎则戴着他惯常出现在公众视线中所戴的金属面具, 把妄图挣扎到底的人鱼死死控制在自己怀里,与校长淡定交谈。   “人鱼的智力水平或许会跟不上正常教学进度, ”厉擎悠悠道,“可以不用为此拖慢整体进度。”   兰沉抗议:“我们人鱼不是弱智!”   校长脑门头上直冒汗,已经快要石化了,他都在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面前的人真的是……是他知道的那个帝皇吗?   他用手帕哆嗦着手擦了擦汗,恭敬道:“这个方面我们一定会好好考虑,陛下不必担心……”   “让他去听点通识课程吧,”厉擎按住兰沉掀他面具的手,“专业课就不用上了。”   “你这是种族歧视!人类沙文主义!”   校长:“好的, 好的,我会安排妥当。”   厉擎道:“若有其它事宜, 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兰沉:“这学我不上了!”   校长在旁狂擦冷汗,战战兢兢, 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厉擎:“你得有点契约精神。”   兰沉:“我有心理阴影,我不能上学, 我会融入不进去的, 作为少数族群, 我会被霸凌、被排挤、被歧视!”   两个人已站起身, 厉擎用胳膊夹着人鱼走出校长室。   厉擎:“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贝大倡导自由平等、包容开放, 和帝大不一样。”   兰沉:“你怎么连我在帝大的事都知道?”   厉擎道:“你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兰沉正色:“你不知道的多了。”   厉擎:“比如?”   兰沉忽然一笑, 翻身爬到厉擎身上, 双脚扣住他的腰身,凑到他耳边说:“你知道我和他们……一晚上几次么?”   厉擎僵了一下,终于不复从容,拎着兰沉的后领口把他拎开,冷漠道:“我对你们的个人生活不感兴趣。”   兰沉骗他道:“可你的耳朵红了。”   厉擎:“不可能。”   他不想和兰沉再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讨论,拎着兰沉放到走廊边休息室里的沙发上,把胳膊上挽着的那个双肩书包拿下来,“过来,给你看看你的东西。”   2、必须准备充足人鱼零食、饮用水、玩具、定位器、窃听器和些许备用现金。   厉擎打开书包,拿出一罐冻干小鱼干。   “你的零食,无盐轻加工,但不要一次吃完,吃完不会给你补。”他对人鱼道。   然后是两瓶蓝洞水。   “学校里没有贩卖这种水的地方,你要是喝完了还口渴就给我发个消息,我会让人给你送来。”   又拿出一个游戏掌机:“你的玩具,但有智能定时锁,上课的时候不能打开。”   兰沉惊了:“你好恶毒!”   厉擎勾唇,又拿出一个方块形状的扁扁的东西。   “你的通讯工具,必要时可以用这个联系我,能进行视频通话。”   兰沉颤抖地捧起那个扁扁的长方形物体——   “你、你你……从哪个博物馆里找到的这玩意?”   一台早就已经列入文物名录的智能手机!   在这个星际时代还能摸到实体的智能手机,简直让兰沉毛骨悚然。   厉擎反问道:“你觉得我会给你配光脑?”   兰沉试图激发他的雄竞斗志:“你一点都比不上陆昂!陆昂他都给我配最新款最贵的光脑!”   厉擎:“无所谓,总之我见识过你的本事,不可能再让你碰一次光脑。”   兰沉对这个完全不吃雄竞的男人绝望了:“……这东西都连不了网络吧?”   厉擎:“帮你改造过,能给我的光脑打电话就够了。”   兰沉美美气晕。   厉擎又拿出一个钱夹——“里面有三百左右现金,急需的时候你可以用。”   “等等,你告诉我这里的货币购买力是什么水平?三百块能买什么?”   厉擎这次认真想了一下,挑了个兰沉能理解的单位:“大概能够你三天在学校餐厅的伙食费。不要随便抓学校景观湖里的鱼来吃,你会被开除。”   兰沉:“谢谢你的提醒,我一定会的。”   厉擎轻笑一声,说道:“把书包背上,来认识一下你的同学。”   3、贴身保镖?(此处文字被划去)应安排其它身份。   他招了招手,让一直站在他们不远处的那名骑士过来。   “他叫阿尔诺,是金宫护卫骑士,也是你未来一段时间的新同学,如果遭遇校园霸凌……你可以向他或者我求助。”   厉擎对兰沉道。   阿尔诺个头高大,一头金棕色短发,五官阳光帅气,一看就是个体育生。突出一个沉淀!   他向厉擎和兰沉行了个礼,“陛下,殿下。”   兰沉又演起来了,一脸固执倔强、不敢置信:“你居然派人监视我?厉擎,你真让我作呕!”   厉擎:“……你以为你能逃得出我手心?”   人鱼悲泣一声:“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厉擎:“呵,放过你?你想都别想。”   阿尔诺:……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不行狗血剧太带感了竖起耳朵再仔细听听!   人鱼惊惧、伤心、悲苦垂泪,看向那个金棕色短发的年轻骑士:“你也要助纣为虐是吗?”   阿尔诺:……不敢说话。   厉擎冷笑,按住人鱼,看了下光脑:“你第一节课要开始了,阿尔诺,你陪他去上课。”   他抱起人鱼,不顾人鱼的强烈反抗,硬是把他带到教学楼。   他摘了面具,站在教室外面,看着人鱼不情不愿地背着书包走进教室,还坐在了他特地让人安排的第一排,脸上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教室里来上课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到了,他们看见第一排这个眼生的新同学,都隔着远远地好奇打量他。   兰沉心里苦闷不已,趴在写字板上,侧过脸,看见厉擎还站在教室外,立刻恶狠狠地对着他做了个不雅手势。   厉擎眯了眯眼睛。   ……坐在教室后面的阿尔诺惊恐地低下头。   没想到厉擎也有反击的办法。   他抬起手,展平手掌贴在耳边,微微侧首,做出用手机打电话的动作,示意兰沉别忘记给他打电话——分明就是在嘲笑兰沉只能用他给的文物手机!   兰沉怒不可遏。   他朝厉擎磨牙,厉擎却用拳头抵在唇畔,低头轻笑不止。   上课铃很快响起。   厉擎没呆多久就离开了,留下兰沉教室里如坐针毡。   台上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了,他翻开学校发的通识课本第一页:嚯,厉擎!   居然是一张厉擎戴着面具的全身军装官方照片。   看着就烦,赶快翻走。   结果第二页:啊?厉擎?   第二页还是厉擎的照片,不过这张是广角镜头,拍的是厉擎当年大胜虫族,从虫族星区回到人类领土的那一幕。   兰沉果断翻走,看都不想看上面的配字。   没想到第三页还是厉擎。   他横竖是看不下去了,草草翻了一整遍,才发现这历史通识书没有年代,每页都写着“厉擎”两个大字!   兰沉:崩溃就在一瞬间!   原来厉擎非要让他来学校就是为了这个恶毒用意!他要给他洗脑!让他看看自己的“丰功伟绩”,足够名垂青史,要让兰沉非得崇拜他不可。   讲台上的老师开始讲起厉擎又是怎么拯救了一个人类遗失的太空殖民地,兰沉已经懒得再听,干脆拿课本当枕头,趴在课桌上睡觉。   讲课声就是最好的催眠曲,不出几分钟,兰沉已经睡得很沉了,甚至还打起了小呼噜。   ……阶梯教室后方,阿尔诺兢兢业业地拍下人鱼睡着的模样,发给了已经回到宫中的厉擎。   “陛下,此处要塞目前物资充裕、兵力休整妥善,是否该考虑趁此机会,向帝国防线发起进攻——陛下?”   金宫战备会议大厅内,某位蓝袍骑士正在向厉擎分析着前线形势,却突然发现他们的帝皇正低着头在看……光脑?   甚至还在笑???   蓝袍骑士愕然看向厉擎。   厉擎抬起头,关掉光脑上那张人鱼公然坐在教室前排呼呼大睡的全息照片,表情恢复严肃,“你继续说,我在听着。”   蓝袍骑士干咽了下,开口道:“下臣觉得,可以趁此帝都星政局动荡的机会,将我们的战线向前推进。”   厉擎垂眸道:“你觉得宗霆会为了阿卡特星的事情离开前线?”   蓝袍骑士点点头。   厉擎笑笑,抬眸看他,“你还是不了解他。他当然能想得到,我们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发起大规模进攻,所以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会坐镇在前线,洗兵秣马,准备反将我们一军。”   会议大厅内众人脸上都露出异色,面面相觑。   心中全都在暗自为厉擎的犀利透彻惊叹。   厉擎轻轻用手指叩击着皇座上的扶手,一手支颐,半边面颊陷入鼻梁与眉骨投下的阴影。   他似在思索,低声道:“……不过,或许,我们能想个办法,让他不得不回去。”   “现在,还不是让他和莱茵皇帝同心协力的时候。”   他如是说道,语气纾缓,不疾不徐。   却也蕴含着冷酷到让人背后发凉的寒意。   厅内众人都静静等候着他的命令。   没有人会对他的决议作出异议。在每一个联邦人心中,厉擎就是那个无需去质疑的、能够永远引领着他们前进的……神明。   课堂上。   兰沉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感觉自己走在一条漆黑的小巷里——这条小巷潮湿、昏暗、空气污浊,却也叫他眼熟无比。   这是那条他每次使用“遗失的玫瑰”穿过爱因斯坦-罗森桥时,都会在记忆里看到的小巷。   可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去过那里。他根本没有与此相关的记忆,却总是好像在被人提醒着,他曾经来过这里,这里对他而言,是一个如此重要的地方。   他在小巷中不断深入前行,黑暗渐渐笼罩一切。   穿过堆积如山的垃圾袋、塑料废弃物,他越走越觉得茫然。   ……这里到底是哪里?   他的脚步慢慢停下,看到前面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   对方穿着松松垮垮的旧T恤、脏牛仔裤,很瘦,瘦得吓人,脸颊上已经没有肉,深陷的眼窝里两颗眼球像是塑料制品一样毫无光泽,宛如行尸走肉。   他听到对方跟自己说了什么,自己又回答了几句话。   但是他的回答好像惹怒了这个男人,他朝兰沉冲了过来,挥舞着手臂——直到这时兰沉才看清,对方手里抓着的是一把枪。   男人朝他开枪了。   枪响声在他脑海中无限放大,兰沉眼睛上映出了子弹的倒影。   时间就在这一刹那变得很慢很慢。   他被人扑倒了,这个人让那颗子弹没有穿透他的心脏。   他摔倒在地上,被这个人抱在怀里,察觉到有黏腻的鲜血从对方脖子里涌出,滴到他身上。   他很害怕,他想问他还好吗,可是他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一双黑沉沉的、比黑夜更深邃的眼睛。   ……从身型来看,那是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他听到对方的闷哼,就在他耳边呼出热气。   他急得不行,想把他扶起来,但那个开枪的袭击者已经朝他们冲过来,他翻身坐起,用尽全力往袭击者身上踹出一脚,成功把他踹得摔倒在地上。   他拉着那个救他的少年爬起来。   两个一起与那名袭击者缠斗。   他看准时机,夺走了对方的枪踢到一边,而那个少年则扑向绞住对方脖颈,把对方压到地上。   少年像条沉默却发狠的野狗,用膝盖压住对方的脖颈,攥紧拳头,一拳一拳挥出,砸在对方身上,如同闷响的雨点。   打到最后少年手指上都是斑斑血迹,而那名袭击者也彻底昏迷过去,他才惊魂未定似的,大喘着气,瘫坐在了地上。   就在刚刚,他与死亡只差一步之遥。   而那个少年脖子上仍在流血,站在他面前摇摇欲坠。   他忙拉住少年,跟他说了几句,似乎是在询问他的名字。   少年本来想走的动作顿住。   兰沉看到那双沉默如海的黑眼睛望着自己。   然后听到了对方沙哑干涩、仿佛一生都没有与人交谈过的声音。   “……阿喀……琉斯。”   这个声音就这样侵入脑海,随后梦境倏然碎裂!   千万片镜子向他坠来,像一阵碎裂镜片组成的暴风雨,他抬起手臂抵挡,眼前一阵白光闪过——   “同学,同学?”   他被人自背后轻轻推了几下,从梦中醒来。   才发现自己还在课堂上,而讲台上的老师和一屋子的学生,都在看着他。   那讲课的小老头手里拿着根幻灯片遥控棒,从眼镜后面盯着他,打趣道:“睡眠质量还挺不错的嘛,这位同学?”   教室里哄然笑开。   谁都会喜欢这样无伤大雅的轻松玩笑。   尤其玩笑对象是这位突然出现的、他们之前从未见过的新同学的时候,学生们就更感兴趣了。   出于好奇,他们都在明里暗里地期待着这个新生的反应。   小人鱼睡得懵懵懂懂,脸上还带着被书本压出来的一大片红印,眼神茫然。   小老头道:“同学,请你回答一下我刚提的问题,你觉得帝皇陛下选择与帝国开战的深层次原因都有哪些呢?银河联邦为什么会需要这场战争?”   人鱼:……?   他抬起右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手指上那颗硕大无朋的紫钻闪闪发光。   “是因为……他有病?”   教室里所有人齐齐倒抽冷气。   尤其是坐在教室后面的阿尔诺,更是胆战心惊,忙按住桌面,准备随时起身。   连讲台上那个小老头脸色都青了:“你、你怎么可以如此诽谤陛下!”   小老头要气疯了,拿着手里的那根遥控棒气得发抖,走到兰沉面前:“我就知道你是反战分子!现在这学校里像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学生越来越多了,一个个都只知道上街游行反对战争,根本不懂这场战争对联邦的重要性!”   眼看兰沉要被他骂得狗血淋头,阿尔诺忙冲了上去,“教授,请您息怒,您听我说——”   阿尔诺仗着自己身材高大,硬是把教授和兰沉隔开,还推着小老头走了几步,然后低声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小老头的表情一下变得惊异万分。   他连连看了兰沉好几眼,不敢置信地感慨道:“……这是真的?……我不能接受、让我缓缓……”   他摘下眼镜,扶额头痛,一屋子学生都好奇地看着他们,零碎的声音越来越大。   只有兰沉还在那边问:“我可以坐下了吗?我可以坐下了吗?”   教授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看到他这副满脸天真、完全没有脑袋的样子,又是眼前一黑。   ——这就是帝皇陛下的未来皇后?   小老头只觉得头晕目眩,无力地摆摆手:“……你,你坐下吧。”   兰沉笑眯眯坐回椅子上,然后就开始低头玩起手机。   ——虽然这手机是老古董了,但发发短信骚扰一下厉擎还是OK的。   兰沉打字速度飞快:“你在干什么?又在琢磨怎么对付帝国了是吗?你一天天的除了想这些还能干什么?”   ……会议厅里,正在和蓝袍骑士们商议联邦政务的厉擎略作思忖,马上察觉到,估计人鱼又是在哪儿惹了不痛快,在找他出气。   于是他迅速回复:“在想怎么给你买大钻石。”   兰沉:哦哦哦!   他发过去:“谢谢,一定要三十克拉,我不嫌大,镶皇冠上也行。”   厉擎:“你手上那颗已经是新厄斯在售最大的天然彩色钻石,价值三千八百万新厄斯币。”   兰沉怒了:”所以你就给我三百块零花钱?比不上陆昂半点,差劲!陆昂当初直接给我转了两百万!“   厉擎笑了一下,正想回复,头部却突然传来一阵不详的剧痛。   他意识到什么,立刻紧皱眉头,抬手暂停了会议。   一节联邦历史通识课就这样过去,兰沉今天还得再上两门课程。   兰沉不知道厉擎给他选的什么水课,上了一节“莎士比亚戏剧欣赏课”后,后面那节课居然还要让他和别人一起观看厉擎的大型纪录片,欣赏厉擎动态风姿。   一屋子全是厉擎的迷弟迷妹,看得如痴如醉。   兰沉快看吐了,终于忍不下去,中途直接逃课走人。   害得阿尔诺也只能站起身给老师连连道歉,追在人鱼后面跑。   兰沉左转右拐,步履不停。   阿尔诺不远不近地缀在他后面,不敢上前拦住他。   他看着这位小王储穿行在人群间,最后到了图书馆。   兰沉进入图书馆,直接往三楼工业机械书籍区跑,肉眼可见的兴致勃勃。   比之前高兴得不是一点半点。   他挑了好几本有关联邦和人类科技发展的科普性读物,抱着书走出图书馆,在路上就已经忍不住翻阅起来。   ……直到撞上一个胸膛。   来人差点没把兰沉的书撞飞,又忙把兰沉抱住,紧紧地按进怀里。   兰沉抬起头,看到那张几个小时前才分别的脸。   可他惊喜地喊出声:“阿奇!”   男人死死抱住他,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声音又闷又委屈:“……主人,我好想你。”   听起来都快哭了。   兰沉:哈哈哈哈!我又有狗啦!   他把书往阿奇怀里一推,扔下书包,直接跳到对方身上。   他用手捧住对方的脸,在他阿奇扯来扯去,明明刚刚才见过,现在又觉得哪里都不一样了。   “你能出来了?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还是他可以控制你出来?”   兰沉问。   阿奇不解其意,微微蹙起眉头:“什么意思……什么‘他’?”   兰沉确认道:“你不知道你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吗?”   阿奇迷茫地说:“……我不知道,什么另一个人?是有一个声音总是会和我说话,但我能把他赶跑。”   兰沉很是开心:“所以你是又把他赶跑了吗?”   阿奇坚定地点点头:“嗯!我把他赶走了,虽然他还是有点吵……”   这个傻子费劲地拧了下眉头,好像在心里和某人争论一样,过了会儿才对兰沉道:“但我可以不理他。   兰沉努力憋笑,已经想象到了厉擎在身体脑袋里气得跳脚的样子。   他扯了扯阿奇的头发,语气愉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怎么来的?”   阿奇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发现我只要问别人问题,他们就都会告诉我……我说想来找你,他们就送我过来了。”   兰沉:“真聪明,听话的狗狗,会有奖励的。”   他微微一笑,扯住阿奇的领口,在明知厉擎能透过阿奇的眼睛看得到他的情况下,亲吻了一下狗狗的嘴角。   这次那对耳朵是真的泛红了。 第109章 我的小皇后   (二更合一)你差点玩死你自己。   阿奇肉眼可见, 脸在发红。   尽管他皮肤微黑,但还是能看得出眼下皮肤上泛起的红晕。   这只棕发大狗狗睁大眼睛,又紧张又羞怯, “你、你怎么亲我……”   哎呦哎呦,兰沉要被萌化了!   萌就萌在他明明和厉擎张了同一张脸, 但偏偏这么纯情又可爱,满心满眼都只看得到兰沉——   不像厉擎,兰沉只要一望过去,就能看到那双眼睛里打的全是算盘。   人鱼坐在阿奇怀里, 就像是一个孩童。   因为厉擎的体格实在是太大了,估计和宗霆不相上下,所以人鱼能够轻轻松松地坐在阿奇小臂上,揽住阿奇的脖子,“是给你的奖励, 怎么,不喜欢吗?”   阿奇脸都烧红了:“喜、喜欢。”   他虽然痴傻, 却也有自己的喜恶。   对他来说,这个小主人就是他在天底下最喜欢的人了, 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人鱼的亲近?   兰沉捏了捏他的脸,心里的坏水直冒。   他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阿尔诺, 金发青年正左顾右盼, 假装没在监视他们。   人鱼邪恶一笑, 附在阿奇耳边, 小声道:“你走过去跟后面那个人说,让他马上回宫, 所有暗中保护我们的人手也全都撤回, 谁都不准跟过来——说的时候不要笑, 嘴巴这样、眉毛这样。”   他按住自己两个嘴角往下拉,又提了下眉峰,示范给阿奇看:“你学一下。”   阿奇努力按照兰沉的示范控制表情。   他微微沉下脸,眉峰上挑,询问道:“是、是这样吗?”   虽然他在模仿着厉擎那种欠揍的、仿佛随时胸有成竹的表情,但是一双清澈明润的狗狗眼,分分钟暴露出他和厉擎的差异。   兰沉:“……你别看我就挺像。”   他想了想,从书包里找出一副厉擎给他放的墨镜——人鱼眼色素浅,容易受到光照刺激,厉擎竟把这一点也考虑到了,还专门给他配了一副墨镜。   他把墨镜戴到阿奇脸上,“这样就行了!”   男人脸上带着墨镜,便只能看到他线条硬朗锋锐的下颌线,还有高挺的鼻梁,与微微抿起的双唇。   怎么看都是个铁血无情黑皮大酷哥!   ……厉擎这壳子要不是他人恶心,还是很帅的。   兰沉大功告成,从阿奇身上跳下去,拍拍他的背,“快去快去,我在这等你。”   阿奇“哦”了一声,有些不舍得离开兰沉,却还是往阿尔诺的方向走去。   阿尔诺见他朝自己走过来,也立刻上前几步,站到阿奇面前。   兰沉远远地看着他们,只见阿奇低下头和阿尔诺说了几句话,阿尔诺神情显得很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光脑与其他人开始通讯。   阿奇说完兰沉交代给他的那几句话后,便马上往回走,毫无留恋。   理都不带理阿尔诺的。   反倒让他看起来更像厉擎了。   兰沉又跳到他身上,知道事情已经办妥。   他不需要去怀疑“厉擎”的威信,只要厉擎开口,阿尔诺就绝对不会违逆厉擎的命令。   兰沉笑嘻嘻:“走,我们……逃学去。”   ——这破学他是一天都不想上了!厉擎休想给他洗脑!   他指挥阿奇,抱着他先去学校商业区排队买了两根甜筒——用厉擎给他的那三百块零花钱。   他和阿奇一人一个,两个人走在学校林荫道上,往校门口的大广场方向走去。   阿奇这辈子都还没吃过甜筒冰淇淋,戴着墨镜在那边对着冰淇淋嗅来嗅去,最后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尖。   兰沉:好可爱我的狗狗!   他被萌得眼冒红心,情不自禁又拉下阿奇的领子,让男人俯下身,踮起脚吧唧亲了对方一口。   “同学,同学别走,等一下!”   有人从后面叫住他们。   兰沉转过头,看到来人是一个留着长发的瘦高男生,领口宽松,牛仔裤洗得发白。   他快速往兰沉手里塞了张传单,压低声音:“等会儿在第十四大道我们会有一场反战游行……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来参加——”   可是他话还没有说完,远处就传来一声暴喝:“就是他!发传单的那个!抓住他!”   林荫道前方跑来两个穿着学校保卫科制服的成年男性,指着瘦高个男生,就朝他们大步跑来。   那男生神情慌乱,匆匆对兰沉说了句:“同学你考虑一下,我先走了!”   然后拔腿就跑。   两名保卫科工作人员干脆兵分两路,一个去追那男生,另一个跑到兰沉和阿奇面前,横眉竖目地向他们伸出手:“他给你的传单交出来!学校里不允许印发这种东西!”   兰沉攥着那张传单,好奇地往传单上瞥了一眼:“……为什么不行——”   他手中传单已经被那人抢了过去。   阿奇一急,瞬间气势大变,冷声斥问对方:“你为什抢他东西?”   那人已经将传单撕碎,揉成了纸球:“他们私下发这种传单,被抓住就要被学校记大过处分,这是违法的!你们要是敢自己藏这种传单,知道是什么后果么?!”   他脸色不善,粗鲁地教训他们道。   阿奇才不管他在说什么,生气地上前一步,刚想抓住对方领口,就被兰沉抬手拉住。   “算了,”兰沉朝阿奇扬扬下巴,“不关我们的事,给他呗。”   兰沉勾唇笑了笑。   他看向戴着墨镜的阿奇,伸开双臂,示意阿奇把他抱起来。   阿奇熟练地将他抱在了怀里,有些委屈地说:“可是他凶你,我很生气。”   兰沉无所谓地说:“没事的啦,不要理他,我们走吧。”   他不理会那个语气不善的保卫科人员,和阿奇两个人离开林荫道,往校外走去。   身后,那两名保卫科人员似乎追上了那个逃跑的学生,传来一阵混乱的喊声。   兰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瘦高个长发男生已经被人他们按到了地上,尤自挣扎不停,高喊道:“你们又不是警察!有什么权利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兰沉若有所思地看向阿奇——透过阿奇,看着厉擎的脸。   他忍不住想笑。   看来厉擎所谓的新厄斯——他的领土,也不是真正的铁板一块。   并非人人都会无条件地崇拜他、将他视作神明。原来在厉擎民心所向的统治之下,也暗流汹涌。   刚才那张传单上,印发的是一些反对星际战争的口号和标语,还写了一些战争迄今为止已经造成的伤亡数据、和所赀巨靡的军费金额,数字触目惊心。   这一场仗打了十年、几乎波及宇宙的每个角落,双方都损失惨重,联邦境内对战争的狂热早已逐渐冷却,反战思潮抬头,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思起这场战争的真正意义。   他们的战争……真的是,正义的吗?   帝国对联邦来说,曾经是一头恶龙一样的存在。   它庞大而可怖,这个历史悠久的帝国横跨几十个星系与几乎无尽的星域,而最可怕的一点在于——统治帝国的人,他们早已不是真正的“人类”。   帝国早在千年前就开始对它的公民进行基因改造手术。帝国人按照基因测序被分成三六九等,每个帝国人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了他们的命运——这对联邦公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联邦公民大多是基因纯正,尚未受过“污染”的自然人类。   虽然在前一万年的银河“黑暗时代”里,银河系被众多异族四方割据,战火连绵,但人类的文明仍赓续未绝,而人种也从未与外星种族有过大范围融合。   直至一百多年前,厉擎以雷霆万钧之势崛起,带领人类摧枯拉朽般征服了银河系大大小小的异族星球,一手结束银河战争割据时代,亲手建立这个宏伟的银河联邦,人类才重新成为银河系的主宰。   而联邦自建立之初,便倡导全人类的平等和尊严,这一代青年大多便是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   对他们来说,帝国是一个恐怖的、充满着阶级分化的地狱,联邦才是平等自由的天堂。   而联邦的发展又必须需要更多的资源和疆域,这就不可避免地会和帝国产生摩擦。   所以和帝国的这一场战争,早已注定。   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联邦身负人类复兴的昭昭天命,这场战争将会很快取得胜利。   可没人想到战争一打就是十年。   十年来,星域间战火纷飞,死伤无数。   战事日久,联邦却仍与帝国僵持不下。   双方都只能往战争这个无底洞里不停地投入金钱、装备、人力。   战争像一台无情的绞肉机,不知道吞噬了多少年轻的生命。   这样持续性的消耗,早已让战争双方的普通民众都心生倦怠。   所以这几年来,联邦境内的反战思潮越涌越烈。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加入反战团体,举行游行活动或抗议集会,敦促联邦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尽管官方对这些反战团体实行严格镇压,但局势已渐渐向不可控的一面倾斜而去。   兰沉想,难怪厉擎会这么着急。   厉擎急着想要用一场最终胜利结束这场战争。   所以他必然会想方设法地……让帝国从内部开始瓦解,好让联邦有机可乘。   甚至因此想出与他“合作”的这种昏招。   要知道,厉擎之前还想杀他呢。   ——不,或许现在依然很想杀他。   对厉擎来说,他浑身上下都是利用价值。   首先,他有一颗人鱼心。   只要他心甘情愿地爱上厉擎,厉擎就能解决掉自己双重人格这个隐患。   其次,厉擎已经亲眼见到了陆昂会为了他做到何种地步。   所以他清楚,只要能控制住兰沉,他就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对付陆昂。   即使兰沉不爱上他,不肯拿出那颗人鱼心,厉擎也稳赚不赔。   所以厉擎绝对不会放开他。   他活着,厉擎就对他的人鱼心打主意。   他死了,厉擎也照样能利用他的死,去对付陆昂。   兰沉越想越觉得好笑——   厉擎,你个出生,可真会打算盘啊。   还真以为世界上的所有好事,都能被你一个人占尽。   兰沉扭头看向阿奇。   他揪了揪阿奇的头发,说:“带我去那边——那里是不是有个商场?”   阿奇点点头,温和地朝兰沉笑笑:“嗯!”   他们穿过马路,到商场第一层的光脑销售区。   兰沉坐在阿奇怀里,财大气粗地对销售员道:“给我拿一个你们最新款的顶配光脑。”   销售员面色一喜,马上转过身拿了一支用精致方盒承托的光脑,展示给兰沉看:“这是昨天新到的最高版本,目前只有我们店铺线下有售……”   兰沉向她确认:“是不是最贵的?”   销售员忙点头。   兰沉不带一点犹豫的:“那我就要这个了!不用包起来了,我带着走……”   销售员喜不自胜,忙去帮兰沉戴上光脑,然后就被兰沉手上那颗巨大的十二克拉紫钻闪瞎了眼。   作为这家高档商场的销售员,她也算见过一些世面,但可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她发出小声惊呼:“哇,好大的钻石……您……”   兰沉微微一笑,捧住阿奇的脸,“这是我和他的订婚戒指。”   阿奇听不懂“订婚”是什么意思,呆呆傻傻,没什么反应。   配上墨镜,就显得很酷——像给老婆买单一切的酷哥大款老公。   销售员都被他们这神仙爱情羡慕哭了,感觉自己像在看科幻片,忍不住多嘴道:“那您先生一定很爱您,这戒指价值不菲,足见您先生的心意真诚。”   兰沉笑笑,露出两颗尖牙,阴阳怪气道:“对呀,他爱死我了,爱到做梦都想要得到我的心。”   销售员没听出他在嘲讽什么,捂嘴轻笑,“您来这边买单。”   兰沉扒出阿奇手腕上厉擎的光脑,甜蜜蜜道:“老公,买单~”   花,必须花,给他狠狠花厉擎的钱!   阿奇一边乖乖伸出手腕结账,一边忍不住偷偷问兰沉:“主人,老公是什么意思?”   兰沉逗他:“就是全世界我最喜欢你的意思。”   阿奇瞬间双脸爆红,磕磕绊绊地说:“那我、我也可以叫你老公吗?”   兰沉哈哈大笑,又说:“还有一个全世界我最最喜欢你的称呼,比我喜欢你更多一点的,你可以叫我……老婆。”   阿奇认真地说:“那我就是全世界最最喜欢你,老婆。”   他戴着墨镜,看上去英俊又冷冽,任谁也看不出来墨镜下会是一个笨蛋。   对着兰沉这样说话的时候,语气温柔,声音低沉磁性,没有人不会为他心动。   兰沉笑眼弯弯,转过头,摸着自己的新光脑:“我们去外面吧。”   他们到商场外面的小广场上坐着休息,兰沉一摸到光脑,果然就如厉擎所说,直接开始连接网络干起坏事——   他几下简单操作,就突破了联邦对帝国的网络封锁,翻墙连上了帝国的网络,在上面搜索了一些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   阿奇则坐在旁边,安静地凝视着他,突然忧心忡忡地出声道:“你的嘴唇好干。”   兰沉还在沉迷网上冲浪,闻言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这才发现自己不仅嘴唇干,连指尖都已经开始裂皮。   ……哦,太久没下水了。   算算今天他已经六七个小时没碰过水,当然会发干。   他想了想,打算找一个附近的水池进去泡水,便对阿奇道:“我们四周走走。”   阿奇点头,抱起兰沉就走,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所处的人行道上人越来越多,越往前走,越是摩肩接踵。   幸亏阿奇身材高大,兰沉坐在他怀里,才不至于被人群淹没。   ……没办法,人鱼的体型实在是太娇小了,比兰沉之前用的那个身体体型小得多,这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都要比他高出一个头。   这里人多得好像有些不正常了。   他们几乎是被人流推搡着往前移动,兰沉四下张望,看到不少人手里都捏着什么东西,人们神色紧张,面庞都很年轻。   该不会是——   兰沉一下明白过来,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来参与反战游行的抗议者!   而他和阿奇就这样混在了人流里,因为人太多,居然还出不去。   阿奇也在张望,对兰沉道:“主人,这里到处都是人,他们会挤到你,我带你走回去吧。”   他回过头,却惊讶发现,身后的人潮比之前更多了——   他们是完完全全地,被堵塞在了人群之中。   阿奇紧张起来,开始把兰沉护在怀里,皱着眉头,边上传来的推搡和挤压也越来越多。   “主人,怎么办……”   兰沉抓住他的手腕安慰他:“没事,别害怕,我们跟着他们走就行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游行队伍逐渐抵达目的地,有人开始举起手里自制的抗议横幅,也有人用光脑投影屏当文字板,他们喊着“反对战争,我们需要和平”之类的口号,开始向整装待命的十四大道治安警方示威。   汇集到这个路口的人越来越多了。   原来今天的游行是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反战活动,连电视台都派出直升机,在上方拍摄这边的景象。   而兰沉和阿奇混在人堆里,怎么转都找不到出口。   人一多,秩序就越来越乱。   那些喊着口号的年轻人开始和警方对峙,他们往警方的光束枪枪口里插上鲜花,但警方却并不买账,反而大吼着命令他们推后。   游行人员渐渐生出怒气。有人开始和警察吵架,也有人向警方投掷石块,于是换来更加暴力的驱逐。   暴力滋生出更多的暴力。   治安警方开始用防暴盾牌来逼退人群,而游行队伍里则有人开始朝警方扔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到最后开始扔出了火把。   当火苗将地上的可燃物点燃的时候,局势便已经失控了。   路口乱作一团,到处都是拥挤踩踏的人群。   警方朝天开枪了,但也有人在用自制的武器冲击警方,有人在砸石块,有人在浑水摸鱼,开始无差别攻击。   尖叫声和吼叫声混作一团,已经有流血事件发生。   防暴警察和骑警正在进入示威人群中,抓捕袭警的抗议者。   阿奇想要带着兰沉离开这里,他挤开几个人,没注意看清前面的防暴盾牌,硬是用肩膀挤开,没想到这就被防暴警察当成了袭击的信号,他们立刻用光束枪枪口对准了阿奇!   防暴警察的声音通过他们安置在手腕上的大功率播音装置传到他们面前。   他们在让阿奇推后,让阿奇举起双手,否则他们将对阿奇进行逮捕。   警察的吼叫也是镇压手段的一种,通过这种威慑性质的喝叫,可以对反抗者起到震慑的效果。   阿奇被喊得头痛,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他死死抱住兰沉,怎么都不肯松手,人鱼被他抓得发疼,而且越来越虚弱——   离开水源越久,人鱼的活力就会呈指数型下降。   兰沉双唇苍白,唇瓣干裂到出血,却还是抱紧了阿奇,附在他耳边哑声说道:“别害怕、别害怕……”   警方见阿奇不合作,架盾过来,准备强行抓捕他们。   另一名骑警也过来支援,骑着高头大马,马蹄似乎随时都能踩到他们身上。   阿奇生气又愤怒,闪身躲开防暴警察的攻击,可背上又被骑警的马蹄踹了一脚,他向前踉跄一步,就被防暴警察的盾抵住胸口。   为了防止防爆盾伤到人鱼,他不得不将人鱼松手,兰沉脱力抓不住他,就摔到了地上。   人鱼费劲地抬起手臂护住脑袋,在地上滚了一圈,朝阿奇伸出手:“阿奇!”   阿奇被防暴盾牌抵得连连后退,眼看离人鱼越来越远,他着急不已,用手狠狠一推防暴盾,居然硬生生地将那名警察连带盾牌都推得向后退出好几步——   那名骑警见状,立刻策马跑来,想要帮助那名警察。   可他骑在高高的马背上,根本没有看见地上还有一个摔倒的兰沉,扬起的马蹄直接朝人鱼头顶落下——   这种钉着厚重马蹄铁的马蹄,可以轻易踩裂人鱼脆弱娇贵的头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人鱼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撞,他还什么都没有看清,视线中已是一片黑暗。   耳畔心跳声响如震雷,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反而是一阵坚实的触感。   原来他被人紧紧按在了胸口。   这人的身手矫健到超出人类的地步,竟然能在电光石火之间将他从马蹄下救出,把他抱到了怀里。   他被对方捏住下巴,看到一双怒火熊熊的黑色双眼。   “你差点玩死你自己,我的小皇后。”   作者有话说:   搞个投票,你们更喜欢阿奇还是厉擎?   参与投票的全发小红包~啵叽   ======   感谢在2023-06-14 21:13:44~2023-06-16 23:0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因因欢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旋风 163瓶;抽水扶贫 20瓶;云止 5瓶;绿肥红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夫妻吵架   床头吵架……   他连怒火炽烈, 都如天神下凡般伟岸威严。   周身气势磅礴到让人神魂巨震。   人鱼在他怀中,被强硬地抬起下巴,只能仰头观看男人的盛怒。   只见厉擎抬起左手, 侧首对光脑吩咐道:“派人来十四街。”   随后眼神黑沉沉地往人鱼脸上一瞥。   他向自己腰侧摸去,掏出一把小型光束枪。   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 行云流水般用食指拨开保险栓,上膛填弹。   然后连头都不回,就反手开枪,击中身后又举着防暴盾向他们冲来的警察!   光束子弹冲击在防暴盾上, 直接将警察震得向后摔倒。   而厉擎则迅速抱起人鱼,左右各自看了一眼,在那名骑警驭马朝他冲来的时候,抬手接住了骑警刺来的长矛!   他用手抓住长矛矛身,五指收拢, 手腕一旋,直接扭断了这柄特制的防暴镇压长矛, 随后抬起双眼,看向那名骑警。   骑警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非人类怪物。   他右手伸向肩头的对讲机,准备呼叫支援。   可是厉擎紧接着就抓住断矛, 举臂一扯, 硬生生将那名骑警从马上拉下!   骑警摔落撞地, 而厉擎则抱住人鱼, 翻身一跃,坐上马背, 抓住缰绳, 将人鱼放到自己身前, “走!”   他双脚套进马镫,两腿一夹马腹,警马顿时仰天发出嘶鸣,马蹄扬起,随后迅疾落下!   厉擎策马长驱,凭借警马的高度优势,如入无人之境,向前方人流稀少的出口直冲而去。   警马高大威猛,马蹄抬高时带来的威慑感近乎恐怖,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不自觉向两侧分开,让厉擎跃马扬鞭一路冲出,顷刻间已离开骚乱的核心区域。   他纵马驰骋,马蹄一路狂奔,宛如一支射出的箭矢,直指这条大道尽头的巍峨金宫。   人鱼被他按在马上,看着厉擎满面怒容,却兀自发出大笑,在马匹一驰一跃的跌宕中,开心地拍起手来。   “你这么生气?”狂风中他声音都被吹乱,却叫厉擎字字入耳,“我玩死我自己,你会着急吗?”   厉擎低下头,按住他的脖颈,将他固定在马背上,声音发沉且森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来这里找死。”   兰沉大笑不止,颤动的喉咙在厉擎掌心中不停触碰他的皮肤。   厉擎的手太大,他光是这样握住人鱼的喉咙,都足够覆盖人鱼整条颈项。   兰沉只能努力用他脆弱的脖子与厉擎的手掌抵抗,就好像这只手随时都能够掐断他的骨头。   他将生死用来寻欢作乐,故意与死亡贴近,反而使他看起来无坚不催。   这个虚弱、娇小的人鱼,却拥有一颗宇宙中最坚强的、钻石般的心脏。   他用下巴抵在厉擎虎口处,笑得眼波流转,惊人漂亮。   “你在着急什么,厉擎?着急我会死,还是着急……我的这颗心会没有用呢?”   他笑着咳嗽了几声,换来男人双眼中更黑更深的暴虐郁怒。   厉擎在马上俯身,凑近他面颊,双眼黑如宇宙中酝酿的一场风暴。   “你果然猜到了。”   猜到他接近他,正是想要那一颗琉光闪烁的人鱼心。   男人居然带着一丝欣赏,低声感叹。   “你怎么能这样聪明?你没发现吗,你我之间,总是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兰沉抚掌大笑。   致命危险引发肾上腺素狂飙,马蹄声答答不休。   在骏马的奔驰中,马背上二人相互逼视,彼此都看得到对方眼中的灼灼亮光。   是愤怒?是欣赏?是那欲言又止、难以出口的欲念,还是欲将对方置之死地的恨意?   兰沉抓住厉擎的领口,把厉擎拉向自己,不让他直身。   至少这样,他们就平手了。   “别给我搞什么惺惺相惜那一套,你会让我想吐,厉擎!我和你从来都不是一种人,我看不上你!”   兰沉狂妄、放肆地在风中朝厉擎大喊。   手指上那颗巨型钻石切面火彩闪烁。   他明知自己面对的是这个宇宙间万年不遇的真正统治者,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最强人类,比任何人都要强大,在全人类心目中已近似神明,可他偏偏对他无惧而蔑视,毫不在乎对方所拥有的一切。   厉擎冷笑:“你在害怕?”   兰沉目光明亮,“你知道我从来不会害怕,厉擎。我就是讨厌你……你用人类的名义,来把自己变成怪物,所有人在你心里都只是筹码,你根本就不会有心。”   他又笑了起来。   在他们头顶,一辆辆战机正飞向游行地点,身后警笛声啸叫,可燃物的黑烟袅袅向天空升起。   世界混乱不堪,只有他们在向外逃离。   小人鱼一字一句地说:“你嫉妒他们,全都有一颗真心,而你没有。”   厉擎用单手掐住他的双颊,“我无需你来对我评头论足,你以为自己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在厉擎看来,少年多智近妖,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看着他们为自己痛苦沉沦却无动于衷,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怪物。   兰沉笑道:“所以你才是在害怕的那一个!你害怕自己会步他们后尘吗,厉擎?”   厉擎无声看他,面色冷戾:“你未免太过于高看自己,我的……小皇后。”   兰沉不语,笑盈盈地向厉擎抬起眼帘。   厉擎松开了扼住他喉咙的手,按了一下右手上的金属手环,伸缩手环自动变成一张他平常惯用的金属面具。   他把面具戴在脸上,再度成为那个联邦人心中的神明。   兰沉却嗤笑:“真难看。”   他伸手要去把厉擎的面具打下来,厉擎反握住他的手腕,“你再动试试。”   人鱼歪过头,是一派天然纯真的无辜表情:“怎么了?扒了你的面具,就要惩罚我吗?你这丑面具不舍得摘了是吗?”   厉擎冷笑一声,拎紧缰绳,故意一夹马腹,警马立刻扬起前蹄,突然竖起的马背险些让人鱼直接滑下去。   人鱼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厉擎便伸出长臂捞起他,挽着他的腰肢,让人鱼面对着自己坐在身前。   厉擎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燃起的冲天黑烟。   他已不再像之前那样盛怒,缓缓开口:“我不能让自己成为一个人类,而要让我成为一个标志。我是血肉之躯,总有一天会迎来死亡,但我可以是他们永远戴着面具的‘帝皇’,我死之后会有下一个人戴着同样的面具,接替我成为这个标志。”   作为人类,他可以被摧毁;但作为一个标志,他将不可战胜。   兰沉深深地望他一眼。   看着这个甘愿为了所谓的“人类复兴”,而让自己成为了怪物的男人,表情莫测。   他仰头看着厉擎,开口道:“你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人类,可现在看来,他们也并没有对你的付出感恩戴德。你把那么多人送上战场赴死,这些死掉的人难道不是人类?”   兰沉故意戳他肺管子,一如厉擎当日故意用埃德加的死来刺激兰沉。   他当然知道厉擎为什么会如此暴怒。   今天的游行只是这几年来积压的所有隐患的一次爆发,对联邦高压统治的不满、对永无休止的战争的愤怒、对多年来厉擎一意孤行的怨气……终于在今天找到了一处出口。   可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日后这样的事件只会越来越多,厉擎一心想要让陆昂的统治岌岌可危,但联邦内部,何尝不是风雨飘摇。   厉擎握住缰绳,沉沉道:“……一切的牺牲都值得,一切流血都值得。”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说得太多。   他从来不会告诉别人这些,没有必要说,也没有必要解释任何事。   自他走上这条路开始,他就知道他背负的必将是无尽寂寞。   他会用鲜血和牺牲铺就一条人类可以摆脱过去的黑暗、在宇宙中继续前行的道路,而他将是这条路上的第一个殉道者。   可或许是人鱼实在太聪明了,聪明到让他往往惊讶——这只是一个活了不过十几年的年轻灵魂,却能够清楚看穿他心中所想的每一个念头。   他居然有一种棋逢对手般的赞叹。   才会向人鱼脱口而出他心中所想。   “所以你就要牺牲掉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吗?”兰沉执着地问。   “这就是你非要来这里加入游行的理由?你和他们站在同一边?”   厉擎不想再向兰沉泄露更多心思,转而质问起兰沉的动机。   兰沉轻声一笑,故意挑衅道:”没什么理由,看他们反对你,我就开心。”   厉擎:“你恨我。因为什么?就因为当初我想杀了你?但我也救了你一命,如果我没来带你走的话,阿卡特星的辐射尘埃会让你再得一次尘埃辐射症。”   警马开始进入金宫外围区域,奔跑的速度渐缓,远方已经有金宫守卫军队向他们迎来。   “我都得过一次了,还会怕第二次吗?”兰沉道,“我才不会因为这个而感激你。”   厉擎轻哼一声,策马向守卫军队的方向而去。   守卫军认出了厉擎,纷纷向他后退行礼,盘旋在前的战机和武装无人机也都向后退去,为他们让开了前路。   两人一马长驱直入,进入金宫。   这片建筑群虽然名为金宫,但并非镶嵌着昂贵的金饰,而是一片片拔地而起的光滑冰柱,冰柱向中心倾斜靠拢,在表面反射出耀目的恒星光芒,犹如被璀璨金光笼罩。   骏马穿越金宫的三重宫门,径直向花园而去。   然后停在了一个宽阔的水池边。   厉擎翻身下马,抱住挣扎个不停的人鱼,一把将人鱼扔进水中。   人鱼“扑通”掉进水池,溅起大朵水花,而厉擎甚至后退了一步,躲开那滴将要溅在他身上的水珠。   冰凉的池水仿佛在沁入兰沉每一个毛孔,长久的干燥和枯竭终于被彻底冲刷一新,浑身上下都轻盈新鲜,让人鱼舒服的差点要咕哝出声。   他直接沉下水底,鱼尾展现,鳞片在水波下闪闪发光。   厉擎站在池边看着他,冷声道:“不会再有下一次。”   兰沉从水下冒出头,银色长发湿漉漉地粘在脸旁。   他仍然挑衅地看向厉擎,道:“怎么?下一次你就准备把我晒成鱼干吗?”   厉擎抬手,将手心露出。   他拿着的赫然是一支兰沉才刚花重金买的新型号光脑。   人鱼一下睁大眼睛:“你怎么能偷我东西!还给我!”   他迅速游到池边,伸手要抓厉擎的裤脚。   厉擎反问:“你的东西?这不是刷我的光脑买的吗?”   兰沉道:“就刷了怎么了,一个光脑都不舍得给我买?你别忘了我们可都订婚了,你的账户很快就是我的了!”   厉擎:“你在做梦?”   他把光脑收了起来:“联邦法律规定,在没有经过账户所有者同意的情况下,对账户进行盗刷的消费行为一律视为偷窃。这是赃物,我没收了。”   兰沉:“你同意了!你明明自己伸手帮我结账的!不信我们法庭见,商场有监控录像!”   厉擎缓缓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说得很慢:“那个废物不是我。他的行为与我无关。”   兰沉“呵”地一声轻笑:“你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吗?阿奇是废物?他比你好不知道多少倍!”   厉擎道:“是吗?”   他摘下面具,露出那张英俊逼人的凌厉面孔。   男人语带嘲弄:“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他刚才救不了你?还要你去安抚他?他除了能学几声狗叫之外,还有什么用吗?”   人鱼眯起眼睛,从水池边离开,在水里漂远了几米,拉开距离观察着厉擎。   他忽然察觉到什么,琢磨着说:“你该不会……吃醋了吧?你在嫉妒阿奇?”   厉擎:?   他马上嗤笑:“异想天开。”   又迅速补上一句:“那个蠢货,有哪一点值得我嫉妒?”   人鱼在水中似笑非笑,蓝金异瞳打量着男人,故意道:“你就是嫉妒他!你嫉妒他可以被我亲!妒夫!”   厉擎反击:“你未免太高估自己的魅力。”   他顿了顿,又说:“我会让他们关闭所有贝大附近的光脑销售点,你别想再买到任何一支光脑。”   兰沉气得咬牙切齿,在水面上拍出水花:“权力滥用,你这是权力滥用!还有没有王法了,这里没有相关制度吗?!要把权利关进制度的笼子,禁止公报私仇!”   厉擎冷冷一笑,把兰沉的那个光脑放进衣兜。   “别想再搞什么小动作,再被我发现一次……你的课表会被我排满,还想再上什么课?或许我该给你安排几门皇后礼仪培训课程。”   兰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厉擎!!我杀了你!!   人鱼气到在水里翻肚皮,厉擎的目光在他雪白的肚皮上定定看了一会儿,随后转身走向室内。   早已有人在花园的入口处等候着他。   “陛下,”女官向他行了个礼,“大人们都已在议会厅等您,他们希望您能出面裁夺此事,今日首都那些言论喧嚣尘上……”   厉擎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我这就过去,”厉擎向金宫内部走去,“给王储安排几名新的护卫骑士,看好他。”   “是,陛下。”   女官再次行礼道。   发生在十四大道的骚乱最终以来自军队的镇压和驱逐收场。   当军方出手的时候,骚乱就已经被升级定性,成了更严重的政治事件。   联邦政府逮捕了所有袭击治安警方的□□分子,并依法进行拘留看押。   而厉擎亲自着手处理这次事件。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这次的行事方式却异常得……宽容。   他一笔勾销了参与其中的所有那些青年学生的记过。   像这种严重的扰乱治安罪,本可以让他们全都被学校开除。   而厉擎对此事的处理,宽容到近似于恩惠。   下午18:00左右,首都的骚乱基本已经结束,剩下还有少数逃窜到首都其它街道的游行参与人员,也正在被警方全力追查。   这时新厄斯上的所有新闻串流频道,都被切进了联邦官方的信号流。   从广场的广告大屏,到光脑显示屏、全息眼镜观景窗、电视屏幕……每一块屏幕上,都出现了厉擎戴着金属面具的脸。   他们的神明坐在演讲桌前,手边放着一支小小的、造型精致的光脑。   厉擎点了下桌上的嵌入式收音麦克风,开始说话了。   “或许你们有些人已经听说了今天发生在首都十四大道的事件,”厉擎在镜头下动作镇定从容,声音低沉性感,“目前局势已初步控制,我将亲自负责后续一切事项处理。”   那些收看着这次直播讲话的民众全都惊讶而不解。   他们知道厉擎政务繁忙,高高在上的、如同神明一般的主宰,怎么会抽出时间去处理这么小的琐事?   “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一记警钟,”厉擎看向镜头,“我知道你们对这场战争都心生疲惫,认为联邦不该将战争继续下去,但——战争必不可缺。”   “如果我们不进行这场战争,联邦将永远被困在帝国的封锁之下,帝国从未停止过它扩张的脚步,而联邦注定会成为帝国的又一个目标。”   厉擎轻轻地,拿起旁边那个光脑——从兰沉手腕上剥下来的那个,拇指摩挲了一下光脑屏幕。   “即使我们不进行这场战争,不远的将来,帝国也一定会向联邦宣战。而到那时,全无准备的联邦,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只能任凭帝国掠夺。”   “我曾见过文明的黄昏,银河系的黑暗时代,人类成为异种的奴隶,被当作最低贱的种族,在那时,能成功活到十八岁成年的人类,在一百个新生儿中,只有一个。”   厉擎沉思道:“正因为我见过那一切你们所不曾见过的景象,所以,我比你们谁都清楚,银河再一次被入侵、陷入战乱的后果是什么。”   “我不会让历史重演,也不会让这件事再次发生。所以,这场战争,势在必行。”   厉擎又说:“但我也意识到了,战争对你们来说残酷不堪。你们很多人或许因为这场战争失去了家人、朋友、爱人……这一切牺牲我都看在眼里。这场战争旷日持久,或许它已经不得不迎来终局。“   说到这,厉擎顿了一下。   他放下那个光脑,看向镜头:“今天,我在这里向你们保证,我会在一年之内,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我会让联邦赢下这场战争,不计任何后果、不计任何代价。”   他用面具遮面,无机质的金属面具仿佛是某种神谕的图案,充满着不可逼视的威仪。   “我希望你们记住:胜利永远都将属于我们,是人类选择了胜利,而不是等来了胜利的垂怜。”   “是我,选择了我们的胜利。”   这就是他在这场面向全星球的演讲中,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信号切回,直播结束。   然而所有收看了这场直播的民众,无不震撼难言,有人开始大声哭泣,也有人虔诚地向厉擎的影像行礼致意,或者紧紧地握住了身边人的手心。   厉擎再次用他不容置疑的人格魅力征服了他的民众。   无论何时何地,他都终将是民心所向,他是天生的统治者,也注定将在这个宇宙中留下他传奇般的名字。   ……那让全宇宙为之侧目和胆战的,人皇厉擎。   作者有话说:   下章床尾和!   厉擎/阿奇是本文堂堂正正的四个渣攻之一,他的故事线和人物弧也必须和其他人一样完整,他出场是晚了点,但故事并不比别人少,我一开始就在阅读指南里写过这是一个星际战争的大背景故事,不会改的=。= 第111章 他硬塞进来   这个姿势我很不舒服   兰沉万万没想到厉擎这出生居然来真的。   ……他把他困在了那座大阳光房里。   守在寝殿门口的人手增加到四名, 根本不给人鱼出去的机会。   无论人鱼用什么借口,那几名护卫骑士都不肯让他离开寝殿半步。   寝殿虽大,而且内部就有一个巨大的浴池, 但兰沉怎么可能忍得下去,他气得牙痒痒, 干脆往浴池一泡,然后打开了……系统内置的全功能视听影音娱乐系统。   反正他的兑换点已经不需要再攒了,该花就花,兰沉干脆痛痛快快地在兑换点商城里狂野消费起来:   这是什么?新出的5A大作全息游戏?买了!   这是什么?售价299的尊享版豪华影视家庭套餐?买了!   这是什么?短佩文学本年度高分狗血文捆绑包?买了!   兰沉乐得一边泡澡, 一边在脑海中畅游花花世界,简直是从未有过的顶尖奢侈享受。   他一口气追了十篇豪门霸总火葬场狗血文,看得酸爽至极根本停不下来,甚至还开始打破自己良好的生物钟——熬夜追看火葬场文到凌晨四点。   就算人鱼的底子再好,也扛不住他这么个熬法。   没过两天, 他的眼睛下面就挂上了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轻飘飘行走在寝殿里, 看上去憔悴得像一缕幽魂。   如果有人靠近他,或许还能听到他口中的碎碎低语:“王八蛋男主怎么还不送进火葬场……不要啊, 这不会又是一本泡澡攻控文吧!短佩,你怎么又搞这种攻控文学!”   “呵, 受虽然只是得了个脑癌还要被奸夫淫夫一起嘲讽, 但攻可是被初恋情人骗了啊!”   兰沉出离愤怒了!   他做什么事都很投入, 看狗血文也一样投入, 恨不得自己穿进书里马上给那攻来俩大耳刮子,再把攻和他那初恋情人从天台上踹下去。   只有每天的用膳时间, 他们才会让他离开寝殿, 与厉擎共同进餐。   自从厉擎把人鱼带到这座寝殿后, 他自己就搬去了别的房间住,而厉擎平常也不露面,只有每天吃饭的时候,兰沉才能看到那张可恶的脸。   冷战,必须冷战!   兰沉挂着那两个巨大的黑眼圈,面色发白,坐在圆形餐桌前,看都不看对面的厉擎一眼,浑身的怨气和怒气几乎肉眼可见。   厉擎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目光在兰沉越来越重的黑眼圈上定了几秒。   小人鱼精致的面孔上挂着这两个黑眼圈,脸色又苍白,看起来可怜极了。   厉擎想起这几天在监控录像里看到的人鱼。   大部分时候人鱼都独自呆在水池中,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些什么。   格外有些萧索落寞。   厉擎拿起餐刀,主动向人鱼发起了狗血文名台词邀请:“知道错了吗?”   ——这算得上是他在给兰沉台阶下了。   往日都是人鱼率先开始背诵这些名著台词,他配合他的玩笑。   但现在却是厉擎似真似假地开口,只等兰沉回应一句,厉擎就打算结束对他的惩罚。   可人鱼偏偏不接腔。   还很挑衅地,干脆用手指当作鱼叉,叉着鱼就叼进嘴巴里,然后用牙齿撕开了鱼腹。   他把一条蓝铁饼鱼吃得毫无美感,鱼腹鲜血直冒,鱼血滴滴答答淌到餐桌上,弄得到处都是。   然后他用牙齿撕下一缕缕鱼肉,故意大口咀嚼,还将只剩下半边的鱼身故意对准厉擎。   厉擎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人鱼把整条鱼拆吃入腹。   他才冷冷地放下了刀叉。   “你的课程表明天起会增加几门我给你挑选的新课程,分别是联邦政治理论通识、拉丁语入门课程、古典文学赏析和基础插花课程。”   厉擎用这给予人鱼回击。   人鱼立刻气冲冲瞪了厉擎一眼!   他站起身,抓起手边那条鱼骨就朝着厉擎的脸扔过去,激起餐厅内侍们一片高高低低的惊呼。   好在那条鱼骨头没砸在厉擎的脸上。   厉擎抬手,接住了他扔过来的鱼骨。   男人的眉头渐渐拧紧,脸上浮现出一丝冷意。   他眼睛一眨也不咋地盯着人鱼:“课程再加三门,以及……明天开始我会让人进宫给你辅导皇后礼仪。”   兰沉气得直想一拳把厉擎揍死。   他怒不可遏,对厉擎道:“你就做梦去吧!给我滚远点!”   说完,他又朝厉擎掷去手边的一个盐瓶。   厉擎偏了下头,盐瓶撞到墙面,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人鱼离席而去。   他起身时,手背撞到了桌沿,将桌上的杯盏震得摇晃不止。   厉擎冷冷地看着那个摇晃的琉璃高底杯,没有动作。   一屋子内侍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不约而同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几秒之后,厉擎才站起身,大步朝人鱼追去。   他大步流星,每一步都走得又急又重。   似乎怒气沉沉,让人不免胆颤心惊。   在兰沉刚要迈进寝殿的时候,他就已经追上了人鱼。   他握住人鱼手臂,像老鹰抓小鸡一样轻松,直接把人鱼头朝下扛了起来,然后摔到沙发上,厉声问道:“你在跟我闹什么脾气?”   人鱼马上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冷笑道:“我闹脾气?你觉得我是在闹脾气?你连光脑都不让我碰,还装出一副用心良苦的样子干什么,你不就是想软禁我?”   厉擎高高在上地俯视他,动了下嘴角:“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不能软禁你?”   男人傲慢而冷淡地,抬手扣紧了微微松开的领扣。   “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按照联邦法律,你生命的归属权在我,我想怎么对你,就可以怎么对你。”   人鱼不服气地抬眸看他,眼睛露出下三白,显得愤怒而憎恨。   “你以为我怕死?你以为我会像那些人一样对你感恩戴德?”   他不知道想起什么,越来越生气地攥紧了手心。   他从沙发上直起身,硬是拉住厉擎的领口,把他拽到自己面前,盯着男人深邃发黑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我的灵魂也是我自己的,从来都只属于我自己!”   人鱼的语速越说越快,到最后完全像是在对着厉擎大喊,又或许是在向那冥冥中的造物者宣战。   厉擎深深望他一眼,本想拂开他的手,人鱼却偏不让他如愿,死活不肯松手。   两人纠缠起来,厉擎干脆托住他的上臂,想将人鱼扯开,人鱼却一下攀住男人的脖子,欺身上前,气得发狠,直接一口咬上了厉擎的脖子!   人鱼的牙齿何等锋利,在瞬间便刺破了厉擎的皮肤,硬生生在他脖子上咬出一圈深深齿痕,险些带下那一整块皮肉。   男人温热的血液迸出,溅落在人鱼舌尖,泛起浓重的铁锈味和血腥气。   厉擎闷哼一声,一把掐住人鱼的肩膀,猛地将他推开:“你属狗吗?!”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拉开人鱼,看到的却是对方含泪的双眼。   小人鱼在他手下轻轻发抖,肩膀颤个不停。   ……唯独那双蓝金异瞳倔强到极致,哪怕沾满水光,也还是在用尽全力地瞪着他。   厉擎愣了一下,刚想伸手帮他擦掉眼泪,人鱼却忽然低喃出声:“……还给我。”   “什么?”厉擎不明白他的意思。   人鱼一下抬头,抓住他的衣领,双眼满含泪光:“你把我的阿奇还给我!你一点都比不上他!把我的阿奇还给我……快还给我啊!!”   厉擎猛然屏住呼吸,抿紧双唇,将怒未怒地看着他。   “我要阿奇!我不要你!你给我滚啊!”   人鱼还在那边说着。   厉擎双眼黑得像两汪深潭。   男人真正发怒的时候,反而是不显露在表情上的。   他异常镇定且冷静,站在那里,看着人鱼的眼泪从脸上滴落,又在空气中化作珍珠。   他甚至怒极反笑了一下。   极轻柔地,“你觉得我不如他?”   他走上前,俯身下去,手臂撑住沙发,将人鱼笼罩在自己的胸膛下方。   视线在自己身躯投下的阴影中,寻找人鱼泪光涟涟的双眼。   “我一点都比不上那个废物?”   厉擎用很正常的语气,再次复述了一遍人鱼的话。   像在细细琢磨、慢慢品味。   人鱼被他按在沙发上,完全陷入了他投下的阴影里。   “……阿奇比你好得多……”   他固执地说。   厉擎轻笑了一声。   他再也没有往日对兰沉的那种额外纵容。   而是像他在那天的全球直播中一般,极具威仪和压迫感。   “你好像还没有弄明白,”厉擎缓缓道,“他只是我的一个副人格,只有我活着,他才能在我的脑袋里苟且存活,他连我的一段记忆都算不上。”   “你知道吗?我可以随时签署手术同意书,把我脑袋里那块他藏着的地方切下来,将他彻底绞杀。”   厉擎抬起人鱼的下巴,“他的存在完全由我掌控,你怎么能觉得……我会比不上他?”   人鱼咬住嘴唇,不想说话。   “他能从帝国把你救出来?他能带着你离开□□中心?”   厉擎问道。   人鱼的眼帘颤个不停。   那两片浓密漂亮的眼睫就像是雪白的云层,在面颊上罩出阴翳。   他声音都湿漉漉的,却还在强撑着:“至少……至少他看着我的时候,眼里只有我。他全心全意爱我,但你只想杀了我,不是吗?”   人鱼也笑了下。   厉擎发出冷哼。   对于人鱼的回答,他不做任何评价,也不想再多回应任何一个字。   他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小石榴般大的海蓝色钻石。   钻石闪烁得像是凝聚着一整片海洋,在夜色中照出一片粼粼蓝色钻光。   男人的目光往手心中瞥了一眼,随后看向人鱼,沉声反问:“那个废物,他能……给你弄到这个?”   “122克拉,我让他们从矿产星球上特地为你送过来——他能给你弄到这个吗?”   厉擎有些懊恼地,皱了下眉。   兰沉:!!!   哥,你是我唯一的哥!   原来你不是对雄竞免疫,你是喜欢自己跟自己雄竞啊哈哈哈哈哈!   厉擎握着这颗已经切割好的球型钻石,就像是拿着一个随处可见的水晶摆件。   他把钻石放在了人鱼的肚子上。   “满意了?”   兰沉:满意,当然满意,不枉我白演这一场!   他心里快乐晕过去了,但不行,必须忍住,还得再表演一会儿——   他转过身体,还是别扭地不想去看厉擎,却又被厉擎按住肩膀翻过来,把那颗钻石强行塞进他手里。   兰沉:嘤!   是他硬塞进来的,不是我自己想要的!   厉擎直起身,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用手背慢条斯理地擦去脖间鲜血。   男人脖子上半片都是血迹,还染红了一小块白色的军装衣领。   “有几十年没人让我流过血了,”厉擎冷冷道,“恭喜你,成了这几十年来的第一个。”   人鱼冷哼一声,攥紧了手中钻石。   “起来。”   厉擎像在命令他。   人鱼当然不会听从他这样颐指气使的命令,翻了个身,背对着厉擎,然后在厉擎看不见的地方赶紧瞅了眼自己的大钻石。   哇哈哈,一百克拉大钻石!   厉擎,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厉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起来,我带你出去。”   人鱼马上翻身坐起,“去哪?”   他很要面子,就算厉擎已经主动结束他们的冷战,他却还是要维持着疏远的傲娇口吻,哪怕同时正紧攥着手中那颗厉擎给他的钻石。   厉擎垂眸看他一眼:“出去散心。”   人鱼半信半疑地抬头看他,过了半天才终于肯开金口:“真的?”   “假的。”厉擎道。   他作势要走,人鱼有些着急地跳下沙发,拉住厉擎:“喂!”   厉擎站定,回头看他,神情是故意装出来的不耐烦:“还走不走?”   人鱼别过脸,拉不下面子地说:“你烦不烦?”   厉擎冷笑了下,抬手把他拎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往外走。   人鱼装模作样地挣扎了几下,又挑剔道:“能不能换个姿势!这个姿势我很不舒服!”   厉擎忍耐片刻,把他扒拉进怀里,手臂勾住他的膝弯,将人鱼抱了起来。   人鱼索性变出鱼尾,好让男人更方便地揽住他的尾巴——这是他唯一向厉擎服软的动作。   厉擎意识到了这点。   他脚步未停,同时也微不可查地勾了下嘴角。   厉擎带着人鱼再次坐到马上。   不过这次他们骑的是一匹豢养在金宫花园里的纯血骏马。   这匹白马拥有绸缎般光滑的鬃毛,一身的皮毛都泛着名贵水光,高壮健美,宛如月色下的天马。   厉擎把人鱼放在马鞍前部,手执缰绳,跃马扬鞭,径直离开金宫。   他们骑着这匹高头大马,在月夜中的首都街道上一路疾驰,引来路人的纷纷回望。   白马飒沓如同流星,冲入风中夜色。   夜风畅爽轻快,吹动人鱼银色的头发在风中飞舞,宛如有星光点点。   他面朝厉擎,仰起头看向男人硬朗的下颌线,在风中喊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厉擎垂眸看他一眼,却一声不吭,很快移开视线,目视前方,催动马匹继续奔腾。   人鱼气鼓鼓地抓住厉擎领口:“喂——”   厉擎却似乎打定主意要卖这个关子,就是不肯向人鱼透露他们的目的地,即使人鱼百般捣乱,也还是不愿开口。   骏马在夜色中驰骋,渐渐离开繁华的首都中心区域,向城市边缘丘陵起伏的绿地而去。   新厄斯的首都坐落于连绵的七座丘陵之间,暗合罗马七丘之城的隐喻,厉擎当年将都城选址在这里,无疑凸显出他的野心——   他想将这座城市,铸成新的永恒之城。   他们骑马上了帕拉蒂尼山丘,山顶平坦高阔,像是一片巨大的平原,从这里,可以俯瞰到前方一整片灯火辉煌的城区,以及城市中央犹如水晶般的金宫。   这片平原上矗立着一座座巨大的古典建筑:万神殿、帕特农神庙、斗兽场、大竞技场……那些粗壮的科林斯式和爱奥尼亚式大理石立柱在月光下投出颀长黑影,就像是一位位沉眠的神祇。   深蓝天幕下,月亮穿行在这些大理石立柱间,月光跟在他们身后。   兰沉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这些庞大的建筑,为他们的洁白美丽深深震撼,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建那么多复原建筑?”   “它们曾经都是人类文明的奇观,”厉擎道,“却在银河的黑暗年代里毁于一旦。我重建他们,就能让人类重新看到他们的文明。”   “它们告诉我们从哪里来,”厉擎头一次那么耐心地跟他解释,“人类不应该忘记自己的文明,而很显然,帝国——并不觉得他们还需要这些。”   他又冷嘲热讽上了:“作为帝国人,或许你比我清楚,帝国对人类既往历史的粗暴抹杀。帝国人不肯承认自己也曾是人类,不是吗?”   人鱼道:“我才不是帝国人,你问错人了。”   厉擎挑眉看他:“差点忘了。”   他捧起一绺人鱼银白色的头发,低头认真观看,像要数出这一绺头发里到底有几根发丝,淡淡道:“你成了人鱼,倒比以前更让人头疼。”   “哦,那谢谢你了,”兰沉不服道,“你倒是还和以前一样讨人厌。”   厉擎轻笑了一下,松开他的头发,“你也不差。”   “厉擎,你又在口是心非了,你明明第一次见面就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兰沉大声道。   厉擎:“是吗?”   兰沉认真点头:“对啊,因为我那时候就在故意勾引你。”   “勾引我?”厉擎回想了下,“你的勾引是故意告诉我,你对我不感兴趣,一心只有那个星盗么?”   兰沉微微一笑,“是呀,只有这样,才能激起你想要追我的动力呀。”   “不过没想到好像刺激过头了,都要让你恨不得杀了我了。”   他脸色又变臭。   “恨不得?”   厉擎品味了下他的用词,“你还真是对自己充满自信。”   他懒得告诉人鱼,那时他看他不过像是在看一只稍微聪明点、会挠人的猫,杀了也就杀了,根本不会让他有多余的念头。   兰沉冷笑:”哼,你还在嘴硬,你穿那个刘思皮套的时候,看到我的时候明明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厉擎:“纯属你的臆想。”   他顿了下,又说:”别把我看得和你那些‘猎物’一样,我不会像他们一样愚蠢。“   兰沉:……行。   有人挺会给自己立Flag的。   作者有话说:   困得不行了……一边敲键盘一边打瞌睡……   这章发完60W字了,庆祝一下,明后天搞个全订抽奖吧,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 第112章 专业代写作业一百年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人鱼眨眨眼睛, 不予置评,看向别处:“他们不是我的猎物。”   “那是什么,玩物?”厉擎轻嘲。   人鱼不说话, 眼帘无声垂落,在月光下像是一叠云层般柔软的白羽, 脸上再度露出那种未亡人的清寡神情。   在某个瞬间,他看起来苍白到就快要溶进月色里。   厉擎观察着他的表情,忽然伸手抬起他下巴,“你在想谁?”   人鱼的视线落在厉擎脸上, 眼眶镶着一圈淡红。   他执拗而要强,当然不会告诉厉擎自己的心事,强撑着道:“我谁都没想,再说了,我在想什么跟你有关吗?”   其实厉擎猜得出他在想谁。   但他不愿意点破, 也不想从人鱼口中听到对方的名字。   他觉得有些败兴,心头竟感到一丝烦躁, 搓了下手中缰绳,冷淡道:“明天你该回学校去上课了。”   人鱼抬起眼帘看他, “你就这么喜欢让我和别人一起对你歌功颂德吗?”   厉擎也看他:“就因为这个你才不想去吗?”   兰沉冷哼。   厉擎故意漫不经心地说:“你可以去看看有什么你感兴趣的课程。”   人鱼一下意识到厉擎在说什么,“你同意让我自己选课了?”   “如果非要这样你才肯去上学的话, ”厉擎补充道, 像在给自己找回面子, “我不希望别人发现他们的未来皇后是一条不学无术的白痴人鱼。”   “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 别搞种族歧视,人鱼不是弱智!”   人鱼的情绪肉眼可见高涨起来, 兴冲冲回怼厉擎。   厉擎轻哧一声, 却还是主动环住了人鱼的腰, 骑着马将他带向月光下的那座万神殿。   人鱼没有反抗,倚在他胸前,面庞精致又漂亮,像月色中皎白的贝壳。   “你不是人鱼,当然可以说这种话,”厉擎说,“但我所接触过的人鱼,基本上全都听不懂人话。”   兰沉说:“我怎么就不是人鱼了?”   他用力甩了一下自己的尾巴,彰显那条鱼尾的存在感,还用尾鳍拍打厉擎的小腿。   厉擎皱眉:“别乱动。”   他抓紧缰绳,控制着马匹前行的方向,带着人鱼来到万神殿的阶梯前。   他按住人鱼的肩膀,昂首看向月色下的浑然庄重的万神殿穹顶。   月光宛如一束锥形的灯光,刺破云层,直直照进穹顶的圆形天窗,在神殿中央会聚成一条月光的瀑布。   厉擎平淡地说:“我们的婚礼,将会在这里举行。”   兰沉:“……你还真在想着婚礼的事吗?这么入戏?”   厉擎笑了,反问:“为什么不呢?毕竟我不像有些人,早就结过一次婚了,你会是我的第一个、也或许是唯一一位皇后,我总不能让他们失望。”   兰沉:“啊……”   他马上来劲了:“你别以为可以用结婚绑住我一辈子!我永远都不会和你在一起的,就算你可以得到我的人,你也不会得到我的心!”   厉擎拎起眉毛,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无奈。   人鱼却兴致勃勃,说着那些强取豪夺文里的经典台词,在月光下看起来生动活泼,神情鲜活到让人移不开视线。   厉擎嘴角微微上扬,故意用手掌盖住人鱼的脸:“是吗?你以为你很有骨气?我倒要看看,你的骨气能有多少——”   他配合人鱼的恶趣味,念着最滥俗不过的台词,俯身凑近人鱼面前。   人鱼的眼睛就在他手指缝间眨动,眼帘像小扫帚一样在他指腹的皮肤上扫来扫去,一双蓝金异瞳如有流光溢彩。   厉擎沉下呼吸,忽然松开了手。   人鱼的脸就这样一下占据了他所有视野。   他们靠得太近,那张漂亮精致到仿佛发光的面庞清清楚楚地映在厉擎眼底。   在厉擎纯黑的双眼中,倒映出人鱼的面庞。   男人呼出的温热气流,轻扫在兰沉面颊。   “——骨气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其实相当性感,即使说着这种恶俗台词,也像是在念着一首韵律谨严的华美情诗。   或许他念着的是莎士比亚的商籁、佩索阿的诗行、叶芝的韵脚,是浪漫的情话……是拙于出口的刹那真心。   兰沉下意识闭上双唇,没再开口。   他安静地看着厉擎,像在等待着什么。   可男人的双唇最终就停留在距离人鱼唇畔仅仅零点几公分的位置。   他没再向前,落下一个切实的吻。   取而代之的,是大拇指的一记轻轻按压。   厉擎在让自己陷入危险之前,及时止损。   他用干燥的拇指按住人鱼唇瓣,直身退回,目光从人鱼的面孔上移向别处。   “回去了。”   厉擎声音镇定,完全听不出有任何情绪起伏。   人鱼像刚回过神一样:“啊?哦,回、回去吧……”   厉擎淡淡垂眸,目光若有若无,掠过人鱼头顶。   他不再说话,执起缰绳,一夹马腹,再次带着人鱼策马穿越大半片城市,在夜色中回到金宫。   ……   伯利恒星系,帝都星。   帝都星上的民用星际航线已因未知原因关闭整整一个月。   外界抵达帝都星的航线也急剧减少,星际物流、进口贸易都受到影响,帝都星公民怨声载道,许多人的出行计划都被临时搁置,出差、探亲、旅行、访友全都无法顺利进行。   但……官方对这次航线的大范围封锁完全持缄默态度。   帝国向来擅长封锁消息,但也从未像这次一样,如此大面积地进行全方面封锁。   对外的通讯全部中断,光脑只能登入帝都星本地局域网,新闻媒体一片歌舞升平,任何人都不准许发表对于航线封闭的负面言论,只要被查出在公开场合质疑过皇帝的决定,就会立即被记上治安名录,或被带去警局询问。   人们惶惑而恐惧,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使是在战争最激烈的年头里,帝都星也从未像今天一样,成为一座孤岛。   只有在极少数的偶然情况下,人们才能听到零星半点的关于“阿卡特星……”和“核辐射……”的传闻,但这些消息很快就都消弭无踪,仿佛昙花一现,人们永远都无法见到那个恐怖的真相。   巴伦·菲兹大公在享用他的早餐时,发现他惯常食用的鸡蛋被换了一个品种。   他看了一眼蛋杯,向女仆挑眉问道:“怎么回事?”   女仆神色为难,走到他身侧,俯身贴在他耳边道:“大人,现在航线中断,帝都星上已经没有之前那个品种的鸡蛋售卖了……厨房不得不为您换上帝都星其它品种的鸡蛋。”   巴伦的脸色难看了一秒,他轻咳一声:“我知道了。”   这顿早饭他吃得没什么胃口,后来换掉晨衣准备出门时,还听到几名仆人在门房厅交谈:“……听说现在外面来帝都星的申请都直接排到明年了。”   “我堂姐出去旅游一趟,现在回都回不来……她只能发电报给我们……”   “阿卡特星的事情……不会是真的吧……”   “你疯了吗?这么可怕的事情也敢妄加议论?”   巴伦咳嗽了一声,门房厅里的声音顿时安静下去。   他走过门房厅门口,沉声道:“不该说的事情你们就不要多嘴了。下次别再让我听到你们在讨论这些。”   里面的几名仆人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他黑着脸乘上飞行车,离开庄园,前往鲁米利亚皇宫。   一路上用光脑看着那些从帝国各星系传来的消息,心里一阵一阵发寒。   除伯利恒以外的帝国其它星系都知道了阿卡特星爆炸一事。   这个消息在伯利恒外传播得很快,像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犹如燎原之势,顷刻就已经传遍了宇宙的各个角落。   那些星系的帝国公民全都无比恐慌和愤怒。   皇帝的残暴前所未有,即使是在帝都星历史上最黑暗动荡的鲁米利亚王朝时代,都不曾有过如此的暴行,以牺牲一整个星球的代价去诛杀敌人……   他们都在害怕,自己所在的星球,将会成为下一个“阿卡特星”,成为皇帝满不在乎的牺牲品。   再加上经年累月的战争,已经让公民都倦怠不已。   原本帝国人对这场战争无比乐观,认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在战神的征服者之剑下,银河联邦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政权,他们有什么资格能和帝国抗衡?   可是他们没想到,这场战争一打就是十年。   帝国的战时状态或多或少影响到了普通人的生活,而阿卡特星的惨案更是无异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民众对皇帝的不满彻底爆发。   各星系都陆续有质疑统治者的声音出现,游行抗议和反对活动层出不穷,在那些远离帝国政治中心之外的地方,甚至都有人胆大到向陆昂的雕像上泼洒油漆。   巴伦心事重重地关掉光脑,叹了口气。   飞行车抵达皇宫,他步行进入皇宫,在宫中侍者的接引下,前往了皇宫的奥菲莉亚花园。   在这个上午,帝国的掌权者已经早早到了花园,他在花园中……射箭。   皇帝一身灰白色的劲装射箭服,神情阴鸷冷厉,俊美的面容上寒意刺骨。   他手执长弓,将箭匣背在身后,挽弓控弦,瞄准着前方三十多米处那已经被射成蜂窝的箭靶,一箭一箭不停射出。   修长手指拉动弓弦,护指被弦丝深深勒入。   巴伦走上前,右手握拳靠近左肩,向他行了个礼:“陛下。”   陆昂看都不看他一眼,从背后再次抽出一根箭矢,搭在弦上:“什么事?”   巴伦有些犹豫,“今日凌晨……高简明已于塔纳星服毒自尽。”   陆昂松开弓弦,箭矢“咻”一声破空而出,射向箭靶。   “这种事还需要来告诉我吗,”陆昂冷冷地说,“他自己养的好儿子,敢背叛我做出这种事,他就应该想到后果。”   巴伦愣愣地看着这个让人不寒而栗的陆昂。   他、高光宇、陆昂三人自幼一起长大,这几十余年的相识情谊,在陆昂眼中,却依旧什么都不是。他们不过是可以被陆昂轻易就下令处死的……奴才。   想到高光宇的死,巴伦眼神黯然了一下,又道:“陛下,宗安提已在狱中绝食七日,是不是该……”   “她想死没那么容易,”陆昂面色阴沉,“她以为她能这么轻易地就死?”   陆昂眼神中满是恨意。   当日若非宗安提……他也不会到现在都查不到人鱼的踪迹。   他好不容易等回来的人……他好不容易再见到他一面,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被她给弄丢了!   他的杀意已到顶峰。   但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若想杀死宗安提,就必须将宗霆一并铲除。   他的耐心极有限度,而现在,他已经不打算再打磨他的耐心了。   陆昂再次扣紧弓弦,引弓欲发,眼神森然望向那个被无数支箭矢洞穿的箭靶。   这时,他的书记女官自宫内走来,手中拿着一份电子资料,神态略微紧张。   她走向陆昂,向他行礼后,把资料呈交给皇帝:“陛下……这是我们的情报收集人员传来的消息……”   她说话时显得很不安,唯恐自己多说一个字,就会触怒圣颜。   陆昂接过电子文件板,往上面扫去一眼。   眼神却立刻定在了那几行文字上。   短短几行字,他看了很久、很久,抓住文件板的手指一点点握紧,用力到指节发白。   皇帝的目光寒冽到几乎结冰。   在这目光深处,却燃着熊熊不可扑灭的烈火。   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厉、擎。”   ……   银河系英仙臂,新厄斯首都。   贝利撒留大学。   机甲学院里的一众二年级学生都忍不住偷偷去看那个新来教室的神秘学生——   其实说神秘,也已经不神秘了。   对方的身份虽然未曾公开,但他身边那几名明晃晃写着“我是保镖”的跟班已经暗示了他的来头不小。   而且对方还是突然空降来机甲理论系的。   要知道,机甲理论系是贝大门槛最高的一个专业,必须要在第一学年中取得GPA4.0以上成绩的学生,才能在第二学年中进入这个专业就读,可对方却不声不响地,和他们坐在了一个教室里。   联邦向来倡导自由平等,即使是达官显贵的子女,也不可能在学校中拥有这种优待,那么除此之外,还有谁能……   这些象牙塔里的联邦未来精英们何等聪明,又怎么会猜不到这名新生背后会和谁又牵扯。   可他们都不敢往那个方向去细想——毕竟那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他们只能假装不经意地在上课的时候暗自打量那名新生,然后发现……对方好像还是一条人鱼。   开什么玩笑!!!人鱼来读天底下最难的机甲理论系吗!   这位殿下真的不是来瞎玩混日子的吗!!他听得懂教授在讲什么吗!   简直是把他们所有人的骄傲都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一屋子小精英们心思各异。   不过谁都不敢在课后主动与那名新生搭话,不仅是因为他旁边还有那么多保镖,还因为这条人鱼实在……太、太好看了。   这么漂亮的人鱼谁看了不迷糊啊!拜托,那可是人鱼!   不说别的,就是在电视电影里,他们都没过那么漂亮可爱的小人鱼。   教室里所有直男直女都被人鱼的美貌迷得晕头转向。   所有人都在暗戳戳期待着,最好人鱼能遇到什么不会做的题目、看不懂的段落,然后找他们帮忙!他们一定马上给人鱼贡献出自己的独家笔记,还可以给对方细心辅导、绝无怨言!   然而他们等了很多天,都没看到过人鱼在什么时候犯了难。   这几天人鱼和他们一起上了好几门课,看上去都很游刃有余,甚至在某门课的课后小测时,还提前了几分钟交卷。   任课教授在收到人鱼的答卷时,脸上神情莫测,让其他学生都好奇得要死。   ——那究竟是什么表情啊啊啊!小人鱼是交白卷了吗?还是在试卷上画画了?呜呜呜,我真的可以给人鱼义务补习的,看看我们吧!   学生们就这样抓心挠肺地上完了一个礼拜的课。   而成为众人关注焦点的人鱼,显然没有听到他们心中的热切呼唤,每天臭着一张脸来上学(顺带一提,人鱼臭脸也很好看,把同学们迷得要死),到放学时脸上立刻露出了快乐的笑容,迫不及待地奔向来接送他的飞行车。   他一回到金宫,就把作业甩给厉擎:“快快快,帮我把这个写了,我要去打游戏!”   厉擎:“……你自己选的机甲理论系课程,为什么还要来让我帮你写作业?”   “听课和做作业是两回事!”   人鱼已经打开他的游戏掌机,嘴巴里叼着小鱼干尾巴,“我就是想看看联邦的机械理论水平和帝国比起来怎么样——结论是太简单了,我在帝大一年就可以上完你们的课程,我才不想给你们做作业写小论文。”   “我已经给你写了三份作业了,“厉擎坐在书桌后,一边浏览着光屏上的政务文件一边说道,“你的老师已经认出我的笔迹,特地托校长来问我是不是我写的作业,他含蓄提醒我不要帮你代写。”   兰沉开始打游戏了,“无所谓,你不帮我写,我就不交,反正他们也不敢开除我。”   厉擎看了眼光屏:“明天你们的课程会安排去机甲设计中心参观吧,我明天也会在设计中心附近,如果来得及的话中午一起吃饭。”   人鱼已经趴在沙发上投入地打起了游戏,完全将厉擎的话当作耳边风。   厉擎挑了挑眉,没说什么,拿起人鱼给他的那份作业,目光在题干上迅速扫过。   ……毕业一百多年后,厉擎没想到自己还要再做一遍机甲理论系二年级的题目。   他揉了揉眉心,拿起电子笔,开始写起解题过程。   兰沉第二天和同学一起坐学校的大型飞行车去校外参观。   他旁边是正襟危坐的阿尔诺,前面后面都坐着金宫的护卫骑士,唯独右手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分配的座位,坐着一名普通的机甲理论系学生。   那名学生坐在一群护卫骑士中间,似乎颇为紧张,不停地看着手腕上的光屏,完全不敢抬头。   在他的光屏上,一个名为“爱看多看”的讨论小组里,聊天信息正疯狂刷屏。   “怎么回事啊班长?说话呀?!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啊你!”   “快,他马上要打开讲义了,趁这个时候去跟他搭话!”   “你不上我上……别浪费大家好不容易黑进系统给你改座位弄到的机会……”   男生憋住呼吸,一口气关闭光脑。   他手心正在出汗,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看向旁边的人鱼。   人鱼似乎正在翻看他们的纸质课程讲义,男生深呼吸了一口气,出声道:“同、同同学!”   兰沉:?   他转过头看着这个男生,脸上是略显疑惑的表情——啊啊啊,更可爱了!   飞行车上正在往这边偷看的学子们在心中咆哮。   男生个头高大,手臂结实,五官也很端正,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那类长相,此时此刻他面对人鱼的目光,却吞吞吐吐:“我是我们班的班、班长……想问下你最近在学习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我们、我们有一个课外学习小组……可以帮你补、补习……”   “啊~”   人鱼轻启双唇,忽然一脸感动:“……真的吗?我可以加入你们?我终于不会被霸凌了吗?”   “什、什么?“他的反应出乎男生意外。   “我在上一所学校就是因为被霸凌才退学的,”人鱼神情脆弱,“……所以我一直害怕来学校……可是厉——”   “殿下您是不是渴了要喝水吗我给您倒杯水好吗我们还有几分钟就要到了您还要需要小鱼干吗?”   坐在边上的阿尔诺忙出声打断他的话,把一瓶蓝洞水递给人鱼,一脸惊魂未定。   同时向男生投去一道警告的视线。   男生愣了一下,没想到人鱼却按住了阿尔诺的手,表情凄楚地开口道:“我连和别人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厉擎就是这样让你们看管我的吗?逼着我像他的白月光一样来读机甲理论、把我变成另一个人……他到底还想把我逼到什么地步?”   嘶——   那两个字一出,车上所有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什什什什么?他们是不是幻听了?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却如此庞大,所有人都不禁一阵恍惚……   他们的帝皇,怎么能做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情?怎么能、能这么对待可怜的小人鱼?   阿尔诺:完了。我确实是完了。没替陛下守住这个秘密。一切都完了。   阿尔诺顿时心如死灰。   兰沉眼看成功抹黑了厉擎在众人心中的形象,拼命忍住上扬的嘴角,戴上墨镜往椅背上一靠,深藏功与名。   飞行车终于在诡异的气氛中抵达设计中心。   除去兰沉之外的所有人都神情恍惚,步伐虚浮,仿佛被巨大的打击锤得回不过神来。   兰沉美滋滋跟着设计中心前来接待他们的讲解员往里面走。   设计中心很大,分为四个主要部门,他们这次参观的是机甲维修和改造基地,在里面都得乘坐传送带,才能看见整个基地的全貌。   一行人先去看了几台正在接受升级改装的军用机甲。   联邦机甲在设计上更重视模块化组装,一台机甲可以拥有多个不同的模块背包,适用各种不同战斗场景。   他们被允许搭乘升降机近距离接触机甲。   这里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真正的机甲,因此很快就被吸引目光,兴奋地看来看去。   只有早就进过好几台机甲的兰沉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落在大部队后面,旁边跟着阿尔诺,在基地里四处闲逛,忽然看到铁质脚手架走廊尽头有另一条不起眼的通道。   通道连通着基地中另一个大型仓库,门没有上锁,半开着。   人鱼好奇地往里面走,穿过通道口,来到另一侧仓库。   感应灯捕捉到脚步声,自动打开,仓库顶端的工业用大排灯一排一排亮起。   灯光大亮,仓库中景象一清二楚。   然后他看到了……   被拆解到四分五裂的,曾经在宇宙中凶名远扬的“盗火者”普罗米修斯号。   这具白金独角兽机甲的头颅被卸下,四肢和躯干都相互分离,驾驶舱被完全打开,机甲的白色合金外壳也已摘下,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线路、管道、机械结构、金属骨架……   它像是一座金属遗迹,已陷入长眠,却被摧毁到面目全非。   人鱼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他踉跄了一步,站在仓库上方的走廊上,双手颤抖地扶住栏杆。   他眼帘垂下,安静地看了几秒,随后猛地转身冲向门口!   他在通道门口看到了那个高大肃立的身影。   男人双手背在身后,不声不响地望着他,神情冷淡莫名。   他立刻冲了上去,抓住对方的衣领,眼睑通红,颤声质问:“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厉擎——你怎么敢动普罗米修斯号?”   他在厉擎打量的视线中仰起面庞,眼泪像雨珠一样落下。   “你要连他存在过的最后痕迹……都抹消吗……”   那双蓝金异瞳中的悲伤和痛苦,再也无法被他高超的演技遮盖。   作者有话说:   兰沉:演演罢liao(墨镜   ============   感谢在2023-06-13 13:03:57~2023-06-20 13:0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886、因因欢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旋风 163瓶;抽水扶贫 25瓶;穆宙 20瓶;岚 7瓶;绿肥红瘦、66581957 6瓶;鹿鳴呦呦吃豆干、云止、重山、松上月、斑爷本命 5瓶;秋雨染梧桐 3瓶;因因欢欢 2瓶;星妙、迷路的串串香、采采卷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小寡妇   “你也该长长记性了。”   厉擎低下头, 看向质问自己的人鱼,表情看不出丝毫喜怒。   他看着人鱼的眼泪从睫上坠下,在空气中迅速凝成珍珠, 啪嗒啪嗒一声声滚落。   男人眼底的黑暗更加浓郁。   “不装了?”厉擎恶劣地沉声问。   他看上去冷静而克制。   人鱼的身躯因为愤怒而颤抖,他恶狠狠抓住厉擎的领口, 几乎要从上面扯下那颗黄铜纽扣。   可他的眼泪又如在暴风雨中涕泪滂沱,哭到鼻尖、下巴都微微泛红,可怜又漂亮。   男人的身形太过高大,和人鱼有巨大的体型差, 人鱼必须踮起脚,才能怒视着男人,让厉擎看清楚自己带着泪光的怒容。   他逼着自己钢筋铁骨、刀枪不入,可眼泪又如此脆弱,根本无法受控。   人鱼咬紧牙关, 眼底恨意快将厉擎挫骨扬灰,“……你是故意让我看见的, 你故意想让我看到普罗米修斯号的样子!这是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对吗?”   厉擎轻轻地, 笑了一声。   他不禁感慨兰沉的聪慧和玲珑剔透,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 就洞悉了他的想法。   这么聪明, 这么……让人遗憾。   明明聪慧至此, 还会被感情左右, 这在厉擎看来,简直不可饶恕。   男人心中浮出了一丝淡淡的怒火。   兰沉没有猜错, 今天这场参观, 本来就是他精心安排好、送给人鱼的一份“礼物”。   ……无论人鱼在他面前表现得怎样玩世不恭, 他还是能从对方偶然闪过的一两个眼神里,看到一些让他不悦的东西。   是试探,也是确认。   他想看看人鱼的底线在哪里,以及确认这条人鱼……到底有没有心。   结果不出他所料。   人鱼果然没有放下那个死掉的星际通缉犯,他甚至还在为对方的死而耿耿于怀……或许,那个词可以被称之为“喜欢”,更进一步,则是“爱”。   这个猜测在厉擎心里落实。   不知道为什么,这明明使他抓住了人鱼的把柄,让他在两人之间的博弈里获取了更多筹码,却并不叫他感到有多么高兴。   “你看,你又猜出了我的念头,我们之间的心意如此相同。”   厉擎轻描淡写道。   人鱼用那双湿漉漉的蓝金异瞳瞪视男人。   他的个头小得可怜,厉擎这样低头看他,就像是在看着一个荏弱无助的孩子。   可厉擎知道,这具弱小的身体里,藏着怎样一个强大美丽到让他赞叹的灵魂。   人鱼反手用手背,擦去自己眼角的泪痕,不让自己在和男人的对峙中太占下风。   他竭力屏住嗓音中湿润的哭腔,恨恨道:“你让我恶心。”   厉擎不说话,慢慢抬起右眉。   “你敢动普罗米修斯……你敢动它,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人鱼像是要跟他宣战。   厉擎不急不缓地说:“哦?你打算怎么不放过我呢?靠这个吗?”   他抬起手,把那支从兰沉那里没收的光脑展示给对方看。   自从上次他在直播中看了眼这支光脑后,这一款光脑就在新厄斯上被卖到脱销。   他不得不承认,兰沉是他见过的,百年难遇的天才。   就在兰沉拿到光脑那天,那么短的一段时间里,他便突破了联邦的网络封锁,摸到了帝国的内网里,然后在帝国的网络上,不着痕迹地放出了新厄斯上的隐晦消息。   他只是暗示,厉擎身边出现了一名神秘人鱼,并且这名人鱼还出没在新厄斯的大学校园里,其它什么信息都没有留下,所有痕迹都被他抹得一干二净。   帝国的情报机构立刻便捕获到这条神秘信息源,随后通过大量搜集联邦情报,获取了兰沉就在新厄斯上这个事实。   所以现在,陆昂已经知道了人鱼的去向,也会提前知道,人鱼将成为他的皇后。   这个年轻的皇帝自然不会眼睁睁将人鱼拱手相让,他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准备将人鱼抢回来。   这完全打乱了厉擎的计划。   原本,他打算压下这个消息,在这段时间里,利用阿卡特星爆炸这件事,用舆论攻势扰乱帝国内政,同时让陆昂和宗霆二人产生龃龉、分道扬镳。   临阵在前,帝帅不睦,这才是对他最有利的状况。   可现在,或许陆昂和宗霆将会再度联手,准备对联邦进行一场大规模反攻。   他又一次被兰沉打乱计划。   厉擎道:“我很奇怪,既然你愿意为了一台废弃机甲和我撕破脸,那你必然会更恨真正杀了他的那个凶手,不是吗?但你为什么还会选择这么做?你想帮陆昂还是宗霆?”   人鱼红着眼眶静静看他,良久都没有出声。   兰沉:哎呦,搞小动作被抓包了。   怪不得这出生故意要让他来看普罗米修斯号恶心他,原来是因为发现了他干的坏事啊!   兰沉:嘿嘿。   “就算我想要替他报仇,我也不会让你轻易如愿,”人鱼松开厉擎衣领,“你以为——我会和你站在同一边吗?”   “你是用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这番话?“   厉擎慢条斯理地说着,走上前一步,靠近人鱼。   同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几名护卫骑士,目光沉沉,极具威慑。   几名骑士立刻会意,低下头退到远处回避。   男人高大的身躯严实挡在人鱼身前,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壁。   而人鱼只能站在他投下的阴影里,倔强地仰头瞪他。   厉擎眼神冷酷,勾起嘴角,低声道:“……是用我未婚妻的身份,还是用他的留下来的……小寡妇的身份?”   兰沉:……哥,还是你会给自己找乐子。   一下就从针锋相对AVI转为寂寞寡妇俏情郎Play了。   未亡人文学,简直仙品!   人鱼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屈辱,神情猛然一变,双颊因为怒火而腾起血色,怒斥道:“厉擎!你这个畜生!”   厉擎沉下了脸,双眼黑如墨色:“畜生?”   他冷冷地笑了一下,“你的嘴巴怎么那么不干净?我是不是教不好你?”   他抬手握住人鱼的喉咙,人鱼被迫昂起脖子,拼命用双手扒开厉擎的手掌,却只能让男人的手指越收越紧,眼泪再度不受控制地滚落。   当那颗还带着体温的珍珠掉到厉擎虎口上时,他松开了手。   他带着难言莫名的怒火,掐住人鱼下巴,“是我对你太过纵容,让你以为你真的有和我谈判的资本。“   人鱼冷笑:“你在装什么?你不会杀我的,没了我你就没了对付陆昂的筹码,你会舍得我这么好的诱饵吗?”   “但我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厉擎不动声色:“你以为,你的那颗心脏无可替代?联邦境内有的是愿意为我献出心脏的人鱼,我并不需要在乎你那颗心脏是不是还在跳。”   他说着,强行掰过人鱼面庞,盯着人鱼的双眼,眼神冷峭森然,“你明明可以选择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些,却非要来自找苦吃。”   “只有看你吃瘪我才会舒服,”人鱼道,“你越生气,我越开心。”   厉擎怒极反笑,看着人鱼那两片开开合合的唇瓣,心中的怒气值仍在爬升。   他心中已全然是怒火,叫他恨不得让这条不逊的人鱼哭着请求他的宽宥。   男人不做他想,低头吻住了那两片喋喋不休的嘴唇。   这一吻来得又急又重,凶恶而不容抗拒。   厉擎身上无时无刻不带有天生上位者的侵略性,像是食物链顶端的顶级掠夺者,所有处在他食物链上的猎物,都只能臣服于他的进攻。   连他的吻都是粗重又野蛮的,不容置疑地撬开人鱼紧闭的齿列,像在追捕猎物一样捕获人鱼柔软的舌尖,然后再撕开猎物的表皮,无情享用这顿美食。   人鱼发出抗拒的呜咽,眼泪涟涟滚落,拼命想要推开男人,却换来男人更粗暴的对待。   厉擎的手臂像铁箍一样,围住人鱼腰肢,把人鱼困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人鱼的后脑勺,不让他逃脱。   他的吻如同暴风疾雨,将人鱼所有感官都侵占,视线中只能看到男人危险的眼神。   无路可逃。   人鱼发出抽噎,被迫仰头接受这个毫无怜悯的吻,嘴角都快要被扯坏,溢出透明的水渍。   他因憎恨和痛苦而浑身发抖,下了狠心,尖锐的牙齿想要咬破男人的唇瓣,可厉擎对危险的感知何其敏锐,马上发现了他的意图,立刻掐住他的下巴,离开他的双唇,哑声道:“……想咬我?”   人鱼向他回以怒视!   “小寡妇。”   厉擎发现了这样能够折辱人鱼,故意这么说来刺激他,人鱼果然反应很大,看他的眼神恨不得杀了他,唇瓣轻颤着说:“……畜……生!”   厉擎立刻改为掐住他的双颊,“要我教你该怎么好好说话吗?”   他按住人鱼后背,附在人鱼耳边:“你也该长长记性了。”   他把人鱼紧紧地抱在怀里,手心探向人鱼后背,人鱼察觉到他想干什么,立刻发出崩溃的大喊:“你敢!厉擎!你别碰我!”   他用脚去踢踹厉擎的腿,厉擎反手握住他的脚踝,掰住那只脚踝压到腰侧。   普罗米修斯号的残骸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还有那些护卫骑士的背影,这处仓库随时都有人能够进来,人鱼的狼狈随时会被人目睹。   可这,就是厉擎故意要给人鱼长的教训。   他干脆变出鱼尾,来改变自己受控的姿态,又给了厉擎可趁之机,男人直接用手臂环住他的鱼尾,把他的鱼尾托在手臂上,手指在翻弄他的鱼鳞:“你们人鱼——”   鱼鳞被掀开,他用指腹按压,收获了人鱼的一声难以抑制的尖叫,人鱼抬手想要甩在他脸上,却被厉擎偏头躲过。   可他手指上的那枚戒指,钻石的棱面却在厉擎下颌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厉擎缓缓用手指抹去那滴沁出的鲜血。   然后看了人鱼一眼。   眼中狠戾毕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0 13:03:13~2023-06-21 11:5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惜朝xzz 10瓶;绿肥红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人鱼的眼泪   亲亲我,好吗?   厉擎的表情在一瞬间阴沉到可怕。   人鱼有些愣怔地看向他的伤口, 随后下意识拧动鱼尾,想要挣开对方的掣肘。   但厉擎这下就更不可能让他轻易逃开了。   他用手掌按住鱼尾,手指重重按压下人鱼柔软的鳞片, 人鱼发出尖叫,连指尖都在颤抖, “……放开我……放开我啊!”   ——在前男友的灵堂前玩普勒什么的真的要不得!会被口口文学城AI小美发现的呀!   他竭力想推开男人,可小人鱼怎么能与厉擎抗衡?   他在男人的掌控下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最多只能用他的尖锐的牙齿咬开男人的皮肤——但,厉擎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害怕?”   厉擎附在他耳边, 故意低声问他,“你不喜欢吗?当初在地下基地的时候,你明明和那个通缉犯——”   “你敢提他的名字!”   人鱼瞪大双眼,双眼中满是恨意和泪水。   他再次挥手,却马上被厉擎抓住手腕:“你还想干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   有人从厉擎身后的那条走廊里走了过来。   对方步伐急促, 半途还踉跄了一下,似乎非常紧张。   阿尔诺警觉地听到了动静, 立刻大步上前,伸出手臂拦在对方面前:“抱歉, 这里不能过去。”   金发骑士严肃地看向对方。   被他拦住的这名黑发男生却并不退让。   男生个头很高,几乎与阿尔诺不相上下, 神情虽然慌张, 但眼神却很坚定, 他问阿尔诺:“为什么不能过去?今天中心开放参观, 我们哪里都能去。”   阿尔诺沉下脸,朝对方投去冷冷的目光, 但男生却毫不退缩, 向阿尔诺出示自己光脑上的通行准入证——马洛·扎格列欧斯, 贝利撒留大学机甲理论系二年级,准许进入机甲设计中心。   马洛强自镇定道:“我们要集合了,我是班长,来找没到齐的同学。”   阿尔诺:“殿下不需要和你们一起集合。”   他站近了一点,想要挡住马洛看向他身后的目光,但男生已经踮起脚,飞快地向门后扫了一眼,然后攥紧手心:“不行,这是我的职责,我得把所有同学都清点完毕,我们才能去下一个地方参观。”   阿尔诺道:“不让你过去,这也是我的职责。”   马洛说:“……我们所有人都在等这位同学——“   他的声音中断在看到阿尔诺往腰侧光束枪摸去的动作后。   马洛咽了咽口水,难以克制自己的恐慌。   他知道阿尔诺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可是,他不能坐视不管。   马洛横下心,趁阿尔诺不备,直接撞开阿尔诺的手臂,向前迈出一步,高声喊道:“迦兰同学,你在那里吗?我们要——“   阿尔诺直接从背后擒住马洛双臂,将他跪压在了地上!   咔哒一声,五支光束枪齐齐上膛,五名护卫骑士的枪口全都抵在了马洛的后脑勺上,阿尔诺咬着牙说:“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吗?”   马洛被按倒在地,面颊撞向地面,右半张脸完全被按得贴在地上,他还想喊出声,却又立刻被阿尔诺捂住了嘴。   “唔唔唔唔!唔唔!”   马洛仍在试图发出声音,而阿尔诺已经被吓到额头直冒冷汗。   他低下头,完全不敢向前方看去。   ……其实他本可以在发现马洛动作的第一时间,就把对方制伏。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会对马洛网开一面。   就好像他成心是……想要帮对方一样。   马洛的脸贴在地上,清楚感觉到了脚手架走廊地面传来的震动。   他竭力抬起眼帘,看到了远方不疾不徐走来的一双脚。   他不敢动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朝他走过来的男人。   这是他从小到大在各个媒体平台上见过无数次的……他敬若神明的帝皇。   厉擎在朝他们走过来,怀里抱着已经放弃挣扎的人鱼。   小人鱼变出了鱼尾巴,湖蓝色的鱼尾却色泽暗淡,有气无力地搭在厉擎手肘处,垂下长长的薄纱一般的尾鳍,一直垂落到厉擎脚踝边。   阿尔诺吓得脸色都白了,低着头对厉擎道:“陛下恕罪,我们会处理好此人。”   厉擎向他们扫去一眼,另外四名骑士也纷纷单膝向他下跪,垂首道:“陛下恕罪。”   “唔唔!”   马洛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在厉擎面前居然还敢出声。   厉擎的目光移到他身上。   他知道刚才就是这个小孩喊了人鱼的名字,对方在用这种方式,来制止他对人鱼的暴行。   厉擎看向马洛的眼神讳莫如深,“阿尔诺,把他松开。”   阿尔诺低头应是,松开了马洛双臂。   马洛向前匍了一下,随后很快起身,目光像是被刺到一样,在人鱼身上飞快掠过,完全不敢细看。   黑发男生努力让自己正视厉擎……的下巴,说道:“陛、陛下,我们现在需要清点学生人数,我来找迦兰同学。”   厉擎道:“我知道了,但是他今天不会参加接下来的活动,你可以回去告诉你们的指导老师。”   二人说话间,马洛身后又陆陆续续有几名学生跑过来。   他们虽然都被骑士们拦在远处,却都在看向这里,分明就是在马洛身后为他加油鼓气。   ……不,他们想要帮助的不是马洛,而是那个被厉擎抱在怀里,看上去像是遭到了什么巨大打击的小人鱼。   人鱼的同学们都很安静,眼神清澈,一个个站在那里,仿佛这样,他们就可以用他们的存在向厉擎施压,让他放开人鱼。   可厉擎没有理会他们。   ——他见过多少他们难以想象的大风大浪,又怎么会被这些只有十几岁的孩子左右。   他抱紧人鱼,对阿尔诺道:“回金宫吧。”   人鱼几乎整个上身都被男人护在怀里,面庞靠向他的胸膛,学生们完全看不见人鱼的表情,只能看到那条有些黯淡无光的鱼尾。   男人抱着人鱼,径直从他们面前离去,只给他们留下了鱼尾一闪而过的图像。   ……恍惚间似乎有什么很轻、很小的东西从人鱼身上掉了下去。   他们在厉擎和骑士们走远之后,才敢走到那东西掉落的位置细看。   然后发现,那是一颗美丽无比、散发的莹莹幻彩的珍珠。   是人鱼的眼泪。   ……   伯利恒星系,帝都星。   宗安提被关押在位于孟菲斯监狱最底层的特殊重刑犯囚室。   全透明高密度玻璃囚笼,24小时专人监控,二十八个监控摄像头环绕安装在整个洞穴空间的石壁上,囚笼与洞穴大门之间,则是无尽的深渊。   她已经断食长达八日,虚弱到甚至没有说话的力气。   可她还是固执地坐在囚笼边上,用垂落在身侧的手,一下一下,不停地敲击着囚笼墙壁。   ……她不愿意认罪。   陆昂给她的罪名,是勾结星盗的叛国罪。   但她知道,叛国的人不是她,而是——陆昂!   是陆昂为了歼灭星盗,而设局摧毁阿卡特星,导致几百万条性命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可……他背叛了他的臣民,背叛了所有人对他的期望,也背叛了帝国。   他手上沾着帝国几百万人的血,他有什么资格来指控她犯下叛国重罪,他有什么资格,还安稳地呆在他的皇座之上?   难道仅仅是为了对付敌人,阿卡特星就可以被牺牲么?难道生命有不同的分量,用几百万普通人的生命,换来星盗几万人的覆灭,就是值得的吗?   宗安提乌黑的双眼中,持久闪动着宁死不屈的火焰。   陆昂想用最不堪和卑劣的罪名将她处死,但她绝不会让他如愿。   她宁可自己结束自己的性命,都不会允许自己背负着叛国的罪名屈辱死去。   宗安提将脑袋靠在玻璃墙壁上,手指仍在敲击着墙面。   她已经因为饥饿和低血糖而意识模糊,因此,在那些穿着全套隔离服的监狱工作人员降下板桥时,她甚至做不出多少反应。   唯有还在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她还活着。   这些工作人员穿着白色隔离服,手里提着速冻手提箱,一共有四名人员,先后走上板桥,进入了囚笼。   他们在宗安提身侧蹲下,打开手提箱,里面冰镇着整整四支加强型生命维持剂。   宗安提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抬了抬。   她想要反抗,可有两个人左右抓住了她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   屈膝半蹲在她身侧的一名工作人员从速冻箱里拿出一支维持剂,摇晃之后用针筒注射器吸满,拇指缓缓推动注射器,挤出一点针尖的空气。   宗安提用最后一点力气抬起眼帘,看向对方。   眼神忽然一凝。   那名拿着针筒的工作人员对擒住宗安提手臂的人点点头,那人便松开宗安提的手臂,让他可以在她的上臂进行注射。   注射器慢慢靠近宗安提。   针尖距离她的皮肤仅差一寸。   注射器却猛地调转方向,朝旁边那人袭去!   针尖迅速刺入对方脖颈,男人应声倒下,剩下两名反应过来的工作人员立刻拔出光束枪,可就在眨眼之间,手持注射器的神秘男人已经近身上前,同时提膝抬臂,打掉了他们手中的光束枪!   注射器宛如一枚飞镖,飞向宗安提右边那名工作人员脖颈,与此同时,他又回身用肩膀撞向身后那人的面颊,反手弯起臂膀,扼住对方脖颈!   他的手臂如同绞索,一记利落的反绞,便让对方失去意识,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只在几秒间,他就无声无息地放倒了三名成年男性。   然后,他弯下腰,打横抱起宗安提。   宗安提靠在对方怀里,没有力气再说一个字,只能用眼神缓缓看向对方绿色的双眼。   她张了张嘴,但干裂的双唇里吐不出半个字。   男人果断从地上的速冻箱里挖出另一支针剂,用手指推开瓶盖,送到宗安提唇边,小口喂她喝下。   宗安提喝完一整支维生剂,才有了说话的力气。   她声音很轻:“鲁西迪……你怎么会在这里……前线…… ”   鲁西迪摘下面罩,露出一头如火般炽烈的红发。   他快速道:“将军派我回帝都星救你,你和他失联这么久,他已预料到你已被皇帝关押。”   宗安提轻飘飘地点了点头,目光又看向头顶的那二十六个监控。   鲁西迪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说道:“我进来之前已经用假视频替换了监控的实时录像,他们现在看到的是我提前做好的AI视频,不会察觉出异样。“   “还剩下三分钟时间,之后我会带你出去,你先休息一下。”   宗安提问:“你现在能联系到我哥吗?”   鲁西迪愣了下,才说:“可以。”   “先给他打通讯,我跟他说件事。”宗安提道。   鲁西迪马上拿出光脑,拨通了宗霆的通讯。   通讯很快被接通,光脑全息成像里,逐渐显现出宗霆穿着黑色军装的半身胸像。   男人快速看了一眼面如纸色的宗安提,说道:“你们不应该在这个时间联系上我,必须先离开孟菲斯监狱。”   宗安提道:“……我没有叛国。”   宗霆沉沉向她望去:“我知道。”   巴林顿星系,天穹5号星域的太空母舰指挥室内,宗霆慢慢握紧手心。   他冷静地说:“我会让鲁西迪尽快带你来前线,帝都星已不安全。”   宗安提吸了口气:“……他没死,对吗?”   宗霆望向她,神色不变。   “但现在下落不明。”   他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他知道在那个时候,她只会做出最妥当的选择。   宗安提道:“或许我知道他在哪,我在那个时候似乎看见了……”   宗安提眯起眼睛,想了想当时帕特克罗斯号的控制屏上显示的探测数据,说:“哥,你曾经驾驶过帕特克罗斯,帕特克罗斯上的超远距离机甲侦测系统一直都是完好的,是吗?”   宗霆颔首。   她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记忆中的那一串数据:“J2D34-42VFJ-KFCV5625,你能查出这是哪一具机甲的编号吗?他应该是被这架机甲带走了。”   在多瑙星附近,帕特克罗斯侦测到过这具机甲的电磁信号,但是它并未计入帝国的机甲编码库里,只能显示出最原始的一串机甲编码,所以她不知道,这具神秘机甲的来路。   但宗霆可以查得出来。   宗霆马上将这串编码记下,沉声道:“我会立刻着手去查,你们先——”   “将军!”   指挥室的门被人重重敲响。   声音则来自于他的另一位副手——维克多·列昂诺夫少校。   宗霆微微侧首,熄灭宗安提的全息投影,“进来。“   这位青年军官眉头紧皱,大步向宗霆走去,在他身后立定行了个礼,然后道:“将军,帝都星有紧急通讯命令传达,是……陛下想要与您通讯。”   宗霆关掉与鲁西迪、宗安提的通讯,眼神逐渐冷下去。   “知道了,帮我接通吧。”   ……   银河系,新厄斯首都,金宫。   他们一路都没有说话。   厉擎把人鱼从飞行车上抱下,大步穿过走廊,走向那座明亮的寝殿。   人鱼低着头,忽然低声笑了两声。   厉擎垂眸看他,而兰沉也正好抬起头,两人目光对视,人鱼的眼睑仍微微泛红。   ……眼神恨意刻骨,又带着一种自我毁灭般的轻佻。   “我演得怎么样呢?”兰沉开口问他。   厉擎进入寝殿,踩在寝殿中那块特地为人鱼铺设的、柔软的吸水地毯上。   男人没有回答人鱼的问题,面色阴沉,俊美如神的面孔阴云笼罩。   ……他们总是心领神会地合作,故意作弄外人,上演种种惊人狗血戏码。   可这种半真半假的危险游戏,也给了他们能够从纠缠中脱身的借口。   现在即使是真的,也可以轻易说成是假的,真真假假,口说为凭,似乎这样就能掩盖自己所有的无力和失态……以及,被伤害的心。   厉擎不愿意回答。   他把人鱼送入水池,踩在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满意了?”   他问。   人鱼从水中望他,笑了笑:“是我该问你,你满意了吗?”   厉擎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刚想从离开寝殿,脚步却突然踉跄了一下。   人鱼在水中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有些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阿奇?”   男人迅速转身,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表情却显得截然不同。   他眼神清亮,黑白分明,黑眼仁干净纯粹,看到人鱼,眼中立刻浮起笑意。   阿奇走到水池边弯下腰,用手去摸兰沉的发心:“主人。”   他神色略显懊恼,“有坏人想攻击你,主人,有一匹马——”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动乱那一天,他被迫与兰沉分开的那一刻。   人鱼怔怔地伸出手,摸向阿奇面颊。   指尖在碰到男人面孔的第一时间,就改为牢牢紧贴,随后直接用双手捧住了阿奇的脸。   阿奇不得不半跪下去,好让人鱼完全抱住自己。   人鱼迫不及待地,紧紧抱住他的小狗,将脑袋搁在对方肩膀上,胸膛与对方温热的身体相贴。   他靠在阿奇脖颈间,闭上眼睛,眼泪一滴一滴滚落。   阿奇察觉到了他的泪水,立刻手足无措:“怎么了?主人,别哭,你别哭……”   兰沉:哈哈哈,厉擎,你小子总是人格切换得这么是时候啊!   巧了这不是,便宜全给副人格占去,你会不会气到发疯呢?   他知道厉擎和阿奇不一样,当阿奇使用这具身体的时候,厉擎是可以听得、看得见的。   所以……   他趴在阿奇的肩膀上,颤抖的双唇,慢慢寻找向阿奇懵懵懂懂的唇瓣。   人鱼含泪说:“亲亲我,阿奇,亲亲我……好吗?”   阿奇睁大眼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1 11:55:46~2023-06-22 22:1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光澜澜 26瓶;是夏夏吖 10瓶;绿肥红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好看,爱看,多看!   世界破破烂烂,小狗修修补补   兰沉在后台查询自己的任务进度。   不知道为什么, 自从他上次从那个假真实世界离开之后,他的系统就开始经常不在线了。   很多时候,他打开后台都找不到系统的身影。   就算他努力呼唤系统的编号, 也没有收到以前一样的回音。   就好像他的系统被切断供电了一样。   虽然兰沉并不是系统依赖型宿主,但小系统平常不怎么给他惹事、也会想办法帮他解决遇到的问题, 还陪他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世界,他多少还是对系统有些爱惜的。   偶然有几次他能连接上系统,都会问:“你还好吗?”   可52996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愁恼道:“我没事呀, 宿主,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总是没办法开机……连52007我都联系不上了。”   兰沉问:“找穿书局评估过问题吗?”   52996:“我回去过,可是接口处总是不让我进入主控制程序——我进不去。”   兰沉:“你好像要没电了。”   52996:“呜呜,我知道呀,可是现在好像没办法了, 除非我们能尽快结束掉这个世界,回到中央世界里, 我才能去充电。”   兰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先待机吧, 之后我会自助使用后台。”   52996依依不舍地说:“……宿主,我不在你要小心哦, 待机期间如果有紧急情况你也能强制把我唤醒。还有就是……你前男友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   兰沉:“哪个前男友?死掉那个金毛还魂找你了?”   52996:“不是!是陆昂和你前夫啊, 这两个人见面居然没打起来!陆昂去前线会见宗霆了!”   兰沉:“哦……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52996:“??!!那可是你前夫!总之你要小心, 别让他们干扰到你最后一本书的任务, 要是任务失败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说不定你会滞留在这个世界出不去……“   兰沉笑了笑:“我知道了, 谢谢你的提醒, 好了, 你去休眠吧,有事我叫你。”   和系统说完晚安后,他再次打开进度查询面板,看了眼《呢喃岛屿》这本书的进度。   33%,还行。   之前世界线自动补全后,《呢喃岛屿》原本的一部分纯爱剧情都被转为了不可描述剧情,现在只要他开始走不可描述线,估计剧情立刻就会突飞猛进了。   兰沉瞬间斗志满满!   他在水池中直起身,轻轻吻住阿奇的双唇。   纯爱小狗的眼睛睁得都快脱出眼眶了,阿奇脸上“腾”一下爆红,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身体僵硬到不行,“唔……”   兰沉抬起眼帘看他,捧住他面庞的手指发颤。   作为厉擎的副人格,阿奇是完全无辜的……   他怎么能去把对厉擎的恨意,迁怒到阿奇身上?   世界破破烂烂,只有阿奇修修补补。   阿奇虽然着急地想安慰人鱼,让他不要掉眼泪,但人鱼既然说了让他亲他,那阿奇就一定会满足他这个愿望。   阿奇努力让自己的手脚活络起来,轻轻抱住人鱼,主动去回吻人鱼的双唇。   人鱼眨了眨眼睛,一颗硕大的泪珠再次从睫毛上坠落,他带着哭腔抽泣:“……阿奇。”   阿奇温柔地用手指拂去他的眼泪,“不要哭了。”   人鱼一点点抓紧阿奇的领口,用额头贴住阿奇的面庞。   他声音有些低落发哑,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抱我出去,阿奇。”   阿奇听话地把他抱出水池,拿了块放在床尾凳上的吸水毛巾帮人鱼擦干头发。   人鱼反手握住他的手,漂亮的面孔凑近阿奇,然后再一次吻住了他。   阿奇不明所以地抱住他,却忽然察觉到什么,“主——”   “闭上眼睛……不要看我!”   人鱼的面色也开始发红。   阿奇的脑袋都快要爆炸了:“我为什么会——”   “闭嘴!”   人鱼有点恼羞成怒,可随即声音软化,低低地咕哝了一声,“你怎么——!”   后来他就再也没办法好好说一句完整的话了。   即使阿奇是厉擎的第二人格,可他到底和厉擎是同一个人,男人天生就带有侵略性和进攻性,即使性格迥异,也依然不会放过自己的猎物。   一开始人鱼还老神在在地指挥着阿奇,后来直接被男人反客为主。   别的地方不见他学得多快,只有这个他倒是举一反三、天赋异禀。   小人鱼哭得停都停不下来,一抽一噎地在那边骂他,阿奇表情委屈,却还不耽误他让人鱼哭得更厉害。   都快不记得过去多久,人鱼哭到声音沙哑,阿奇的手穿过他的发丝,银色发丝纠结在男人指缝间,忽然被男人狠狠揪住头发。   他的下巴被对方抬起,他在泪水中朦朦胧胧地看见一双盛怒的黑眸。   厉擎面色铁青,咬牙切齿:“你故意的,是不是?“   人鱼的眼泪就这样凝结在睫毛上。   他说不出话,喉咙轻微地起伏了一下,厉擎马上又用手盖住他的喉咙,恨不得就这样掐断他柔软的脖颈。   厉擎这下是真的被他气得不轻,都开始搞起红眼文学来了,他沉着面色凑近人鱼,观察着人鱼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冷冷一笑:“几次?”他问。   兰沉别过脸去,向厉擎露出冷淡不屑的侧脸,实际上笑得快打滚。   “你看得见,难道还不清楚吗?”   他挑衅地反问。   厉擎差点没被他气死,浑身的暴虐因子在一瞬间被点燃,他在人鱼耳边低声道:“……我会加倍讨回来。”   兰沉一下惊恐万分,知道自己玩火玩大了。   达咩!不要啊!他的尾巴都会断的啊!!!   然而已经来不及给他后悔。   厉擎头一次如此失控。   理智被怒火裹挟,再也无法维持冷静。到后来人鱼已经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厉擎都不肯放过他,还要把他抱到玻璃寝殿的墙壁前,让他好好看着外面灯光连绵的城市天际线。   鱼尾被按到玻璃墙面上,鱼鳞一片片翕张,尾鳍仿佛一把柔软的薄纱,逐渐皱成一团。   兰沉意识清醒的最后一眼,是看到外面天都快亮了。   ……人鱼足足昏睡到第二天下午。   而那时,厉擎已经坐在了金宫的会见厅里。   他戴着面具,与他最信任的精神科主治医生相对而坐,周身弥漫着一股骇人的寒意。   “我怎么样,才能彻底绞杀他?”   厉擎冷声问。   林医生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不加掩饰自己情绪的厉擎。   往日他认识的厉擎,都是冷静克制、城府深沉的,男人极少会在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实心绪,就算是找他来解决这个第二人格的问题时,都不会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几年前他被召唤进宫时,并没有想过他会遇到一个如此麻烦的案例。   厉擎的病例,不像普通的人格解离症状一样简单。   因为这个人格,曾经是厉擎自己的主人格。   ……在厉擎十五岁以前,他就是“阿奇”。   那还是银河的“黑暗时代”,那时,厉擎只是一个生活在异种统治下的人类奴隶。   他能在日复一日的鞭笞和缺衣短食中活到十五岁,已经十分难得。   这完全要归功于他天生异于常人的力气和绝佳的身体素质。   可是阿奇天生痴傻,而且缺少后天的教育,只能听从所有者的调遣,从事最繁重的苦力工作。   即使是这样,那些外星统治者也不会放过压迫他。   它们拿他取乐,向他投掷石块,把他捆在飞行器外面拖行,甚至还将他扔进虫巢。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个举动,会催生出一个将他们彻底毁灭的末日杀神。   这个人类少年在虫巢里活了下来,再次走出虫巢的时候,已经由他的第二人格主宰了这具身体。   从此,“阿奇”消失在世界上,“厉擎”则诞生于银河系的这个无名角落。   在那之后,他一步步缔造属于他的传奇,逐渐让宇宙中的所有生灵,都为“厉擎”这个名字侧目。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阿奇”都在厉擎的身体里沉睡。   直到这几年,阿奇才开始越来越活跃地出现,也让厉擎察觉到危险。   为了完成他的目标,他决心除掉这个没用的废物人格,这才找到林医生。   这段经历,厉擎之前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世界上只有林医生和厉擎自己,知道他这个“副人格”的真相。   林医生叹了口气,说:“陛下,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您的这个人格与您相伴相生,基本不可能通过手术方式将其抹杀,除非——”   “除非有人鱼心。”厉擎道。   林医生点点头:“但是人鱼心究竟会造成什么后果,我实在无法保证。毕竟您……才是身体的第二人格,或许它只会抹去您的存在……”   “不可能,”厉擎打断他道,“这具身体的拥有者是我——他算什么东西?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他语气加重,似乎越发懊恼,“我早该想办法抹杀他……”   林医生不敢多言。   他想了想,还是试图劝厉擎:“陛下,或许您可以考虑一下人格融合,而不是将其抹杀。想要抹除掉一个人格极其危险,但人格融合就会大大降低风险……”   厉擎道:“绝无可能。”   他站起身,负手背在身后,手心缓缓攥紧。   “那个废物不会是我,我也不可能与他再度嵌合。”   林医生抬眼看他。   男人比往日更加阴郁暴烈,浑身的气场也更加强大,仿佛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到他。   只要他还是“厉擎”,他就是无坚不摧、不可战胜的人皇,他就能够带领联邦走向胜利,永远不让人类重蹈覆辙。   或许……这就是厉擎,不愿正视阿奇存在的原因。   发现自己居然在揣测厉擎的心思后,林医生忙低下头,不敢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神色。   厉擎转过身,看向林医生。   “请你为我准备好应急手术方案,”他沉声道,“在必要时刻,或许我会需要你为我进行人格剥离手术。”   林医生的身体一僵,还想再劝什么,但他意识到厉擎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让他非要进行手术不可的事情,只能应下:“……是,陛下,我这就去准备。”   这场医疗咨询谈话再次无疾而终。   这几年间,厉擎已经不知道将他召进宫多少次,可他们始终都无法讨论出一个完善的解决方案。   ……最后的一切,只能指望着那颗飘渺又神秘的,人鱼心了。   ……   兰沉醒来的时候,都快怀疑自己的鱼尾已经不存在了。   他慌张地摸了摸肚子,直到指尖传来鱼鳞的触感,他才放下心,确认自己的鱼尾还没截肢……   兰沉不禁泪流满面。什么叫做自食其果,他这就叫自食其果!一不小心差点把自己小命玩没了,厉擎,你是真的出生啊!   他抱着肚子,恍惚间都快觉得自己肚子上没留下一个窟窿都是奇迹。   人鱼在床上打了个滚,扯过旁边轻软的薄被,翻身把自己卷了起来,再翻两圈,直接卷成人鱼寿司,眨巴着眼睛,好像都还没回过神。   ——其实心里已经把厉擎骂了千万遍。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早知道不应该拒绝灵堂普勒的,没想到没了灵堂普勒,反而是更大的灾难……   不过身上好像没留下什么酸痛和伤口,估计是厉擎给他用医疗修复仪处理过。   兰沉已经完全不敢再细想,他失去意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真相很恐怖,非常非常恐怖。   他似乎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各种称呼全从嘴里抖了出来,唯一记得的就是厉擎越来越黑的脸,还有那拧到打成死结的眉毛。   厉擎好像还掐着他的下巴,嫉妒飞了,咬牙在他耳边问:“……到底是谁教你说的这些?”   兰沉:呜呜呜呜啊啊啊呜呜!是我自己!是我自己!   他崩溃捂脸,大脑保护机制被触发,再次切断回忆,同时含泪把系统后台那个鲜花网的登陆地址忍痛删除。   下次没事再也不去逛鲜花网了!!   他卷着薄被,咕蛹到沙发上,刚准备倒点水喝,还没抬头,就听到寝殿大门处传来电子门铃声。   对讲机里传来宫中内侍的声音:“……殿下,晚膳已经备好了,请问您需要我们给您送进来吗?”   兰沉按下沙发扶手上的服务按钮,打开了大门。   几名内侍很快推着车进来,车上放着全套餐具与给人鱼准备的膳食,小车后面还跟着两名高大的护卫骑士。   人鱼披着被子,在沙发上盘腿坐起身,一扭头就看到了内侍们身后的阿尔诺。   阿尔诺:!   兰沉:?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阿尔诺欲盖弥彰地别过头,假装完全没看到兰沉。   而人鱼却还在盯着他,甚至看都不看侍者们陆陆续续端上桌的膳食一眼,还在坚持不懈地注视阿尔诺。   ……就你小子在灵堂外面听Live现场是吧!   兰沉直接开始迁怒无辜人士。   阿尔诺:压、压力好大QAQ   不行,他必须稳住,不能露出异样。   阿尔诺咽了咽喉结,在餐车旁边站定,正好站在了人鱼坐着的沙发后面。   内侍们将餐盘布置好,叠好最后一块餐巾,便退到一旁:“殿下请用膳吧,我们先退下了,您用膳完毕后按服务铃让我们进来收拾就好。”   说着又推着餐车离开,而那两名护卫骑士便也随之离开。   只不过,当阿尔诺经过兰沉身边时,人鱼忽然感觉到后脖颈一凉。   他立刻扭头去看,却只看到了他们离去的背影。   人鱼皱了皱眉,反手摸向脖颈后面,却摸到了一个掉进被子里的金属物体。   嗯?这手感,这大小——   蓝金异瞳倏然间显出不敢置信的惊喜神色。   他赶紧把那个东西捞了出来,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在被子下面认真地端详着这支光脑。   ……没错,阿尔诺偷偷摸摸地,给了他一支光脑。   人鱼喜不自胜,忙按下光脑开机键打开光脑。   光脑已经被人设定好,即开即用,不需要他再录入自己的生物识别码,他一打开界面,上面就跳出了一个名为“爱看多看”的小组讨论窗口。   看到这个光脑绑定的账号登入,小组里顿时一片沸腾,一条条信息刷屏般涌出:   “殿下你还好吗?你没事吧?”   “你一天没来上课,我们都很担心你……”   “你以后还会来上课吗?”   “你们在问什么啊?殿下当然会来上课了!殿下,我帮你整理了今天的上课笔记……“   ……原来是兰沉那帮机甲理论系的同学。   这群天之骄子们果然行动能力不凡,居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策反”阿尔诺,还让阿尔诺给他送来了光脑,看起来如此简单的一件事,背后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   兰沉简直感动到泪眼汪汪,恨不得挨个给他们每个人亲一口。   ——而你们,我的朋友,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人鱼忙在群里发出第一条消息:“谢谢你们给我送的光脑,我很需要这个。”   随后,他又补上一个自动联想跳出来的“小猫滚球”表情包,猫咪推着毛线球出场,然后眯着眼睛把下巴枕到球上。   “爱看多看”小组里陷入了一阵罕见的沉默。   几秒后,是更加狂热的,瀑布一般的信息刷屏!   “呜呜呜太可爱了受不了一点谁来扶我!”   “不懂人鱼萌点的有难了……”   “(沉默)(狂笑)(用力舔舐光脑屏幕)(砸桌子)(发出意味不明的哭喊)(跪在地上)(嚎叫)”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嚎叫中,只有马洛还在坚持发送着:   “殿下,我给你打包了今天的所有课件和笔记等会儿我再把老师布置作业的邮件转发给你!”   人鱼:谢谢你,但不用了!   面对班长督促他学习的热情,兰沉不敢接话,生怕被对方以为他对学习很感兴趣,只能找借口道:“厉擎来了,我要下了,再见!”   ……然后厉擎就真的来了。   寝殿的大门无声打开,男人背着手走进来,挑眉看向沙发上那一坨被子覆盖的不明物体。   他走到沙发前,声音还是很冷:“不吃饭?玩绝食?”   人鱼忙把光脑塞到沙发靠枕下方,然后揭开一点被子,露出鼻尖,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并没有回答厉擎的问题。   看起来是又准备和厉擎冷战了。   厉擎沉默地看着他,朝他走过去一步,人鱼却仿佛条件反射般地缩起身体,转过脸,不肯看他。   厉擎冷笑:“怎么,肯哭着求那个废物亲你,却不想看我?”   哎呦,怎么有人一来就自己和自己雄竞上了啊。   兰沉偷偷忍笑,维持表情淡漠,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厉擎又走上前一步,直接站在人鱼面前,人鱼避无可避,不仰头的话视线正好对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只能仰起头看他,眼神倔强。   “你永远也比不上阿奇。”   人鱼道。   厉擎表情不变,眼神落在人鱼白皙的面庞上,有些发暗。   他嗤笑了一声,“……一条狗而已。”   人鱼立刻怒视男人,抬手拉住对方衣领,却被厉擎飞快地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软的,毛茸茸的,活着的。   兰沉低下头,下意识用双手捧住掌心的一小团,动都不敢动了。   ……那是一只睡着的小狗。真正的小狗,有一团小小的尾巴,和两只紧贴着脑袋的耳朵,闭着眼睛呼呼大睡。   怪不得厉擎刚才一直背手站着,原来他在背后,藏着一只打呼噜的小狗。   “这不是狗?”   厉擎还是故意装出不屑的模样问他。   人鱼却低着头,捧着这只小狗,浑身的尖刺在这一瞬间全部软化了。   眼前突然闪过许多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他看到十几岁时的自己在大雨中抱着那个纸箱,在异国街头竭力想找一处避雨的地方落脚,却怎么都找不到能够容身的屋檐。   纸箱里,一只小狗被雨水冻得瑟瑟发抖,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他着急得不行,丝毫顾不上自己也冷得直打喷嚏,穿行在小巷,直到撞上一个撑伞的黑衣身影。   ……是上次他在垃圾巷里遇到的那个少年。   少年还是穿着同一身旧衣服,手中的伞骨也断了好几根,一看就知道是被别人丢掉的坏伞。   可是他却悄悄将伞移向兰沉头顶。   少年沉默的眼神看向兰沉手里的纸箱,兰沉居然读懂了他眼神含义,又打了个喷嚏,解释道:“是我在路边捡来的小狗,它好小啊,我得给它找个家。”   少年眼神微动,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又慢慢向兰沉伸出手。   兰沉笑了:“你要养它吗?不行,我来养它,我可以把它照顾得很好——”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那只小狗,正呜咽着,用它湿润的鼻头去触碰少年伸出来的指尖。   兰沉抬眼看向对方——   记忆的画面开始纷纷碎裂。   厉擎看着人鱼的头顶,慢慢道:“你准备一下,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后天跟我一起去前线——”   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抽泣。   厉擎抿起双唇,眉头慢慢皱紧。   然后看到人鱼向他抬起头,满眼是泪,却在笑着,把那只小狗抱到自己胸前。   “……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订阅率有BUG,有些全订的宝贝可能没抽到奖,据管理员说会在7~15个工作日内修复,我明天会再抽一次,这次送一只兰宝同款的玩偶小公鸡(我自己也有),大家可以踊跃参与一下!   ==========   感谢在2023-06-22 22:10:27~2023-06-23 21:3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88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孟子紫 10瓶;小来、秋阳 5瓶;绿肥红瘦、栀汐、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大坏蛋来啦!   人鱼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厉擎愣了一下。   他看见人鱼小心翼翼地抱起这只小狗幼崽, 把脸贴在小狗身上,动作谨慎到好像那只小狗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人鱼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眼泪,将坠未坠。   却捧着那个呼呼大睡的小东西, 就好像那是什么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他眼里喜悦的光芒,远比厉擎塞给他那些无聊的巨大碳元素矿物时要明亮的多。   厉擎在这一刹那,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兰沉用手指摸了摸小狗柔软的卷尾,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更多的记忆碎片。   这些画面……以前都从未出现过。   他记得那个黑发少年的名字。   阿喀琉斯。   他就是他在那个虚假的真实世界碎裂前,见到那个男人吗?   一段段新的记忆画面正在兰沉眼前展开。   那场大雨中,他似乎和对方决定一起抚养这条小狗, 兰沉给小狗起了个名字,叫作布布。   他负责把布布带回自己的所住的房子,而阿喀琉斯则时常会登门来看望布布,有时候手里还攥着不知道他从哪里买来的小狗零食。   兰沉都要被对方气笑了,他质问他:“你自己都吃不饱饭, 还给布布买零食玩具?”   阿喀琉斯沉默得像块石头一样,蹲在布布的睡垫前, 用手指逗弄着已经会一蹦一蹦的小狗,不回答兰沉的问题。   少年正处在抽条长身体的年纪, 高高瘦瘦,脖颈后的脊椎骨节都在皮肤上凸出, 在这个肥胖人数居高不下的国家, 他瘦得像是一个难民。   兰沉又看了一眼他脚上那双配皮开裂、网面磨毛的球鞋。   他也蹲下去, 抱住膝盖, 试探着问对方:“喂……你要不要,留下来和我一起吃饭?”   阿喀琉斯无声地抬头看他,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又有几分淡淡的警惕。   ……他就像是那种路边随处可见的流浪狗, 被人踢来踢去、拿烟头丢掷,受过伤害后逐渐习惯与人类保持距离。   他静静地看着兰沉,像是在评估兰沉是否会和别人一样选择伤害他。   兰沉居然被他看得有些紧张,忍不住攥紧手心。   良久之后,少年才在兰沉忐忑的视线里,从喉咙挤出一声低低的“嗯”。   兰沉的心里顿时像开出了一朵朵小花。   “……给它取个名字吧。”   厉擎的声音让兰沉从回忆中惊醒。   人鱼抱着他的小狗,抬眼看向背光站在他身前的厉擎,在一瞬间的恍惚中,好像看到了阿喀琉斯的脸。   他忙揉了揉眼睛,才确认眼前人的身份。   天呐太恐怖了,他差点把厉擎认成阿喀琉斯!   过了好几秒之后,他的大脑才重新开始运转,把厉擎刚才的话转译成他能理解的编码。   哦,名字……   人鱼低下头,声音轻轻的:“叫布布。”   厉擎硬是道:“叫阿奇。”   兰沉:……厉擎,你雄竞起来是真的幼稚!   他不想理会厉擎的无聊建议,已经把小狗当成自己的宝贝,抱着小狗说:“就要叫布布,只能叫布布,你可以闭嘴了。”   厉擎合上双唇。   他看了人鱼一眼,暗自观察着人鱼的表情,装作云淡风轻:“随便你,一条狗而已。”   他顿了顿,又道:“后天我动身去前线,你准备一下和我一起去。”   人鱼满脑子都是他的小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蜷起身体背对厉擎:”哦,知道了——”   ……等等,前线?   人鱼猛然反应过来,问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去前线?”   厉擎冷笑了下:“你知道为什么。”   他抬眸,轻轻握了下拳,说道:“光凭你做的事,我本来可以直接将你处死。”   人鱼顶嘴:“我做的事可太多了,你说的是哪一件?”   厉擎冷哼一声,懒得再和他争辩,说道:“激怒我对你来说没什么好处。”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人鱼的尾巴。   兰沉:……还看!你看哪呢!   人鱼脸上微微泛红,又气又恼,把布布拢在胸口,低低地骂了一句:“……畜生。”   厉擎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觉得有点暗爽。   他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神情,转过头道:“我总有一天会让你学会怎么好好说话。”   他留下一句自以为的狠话便离开了寝殿,殊不知兰沉在他身后冲他比了个鬼脸,然后举起布布,快活地将脸颊贴在小狗身上。   直接一顿狂吸!   世界没了小狗可怎么转!(流泪)(拳头)(大哭)   人鱼像个痴汉一样捧着小狗吸个不停,怎么看都看不够,甚至还兴致勃勃地用光脑拍了几张小狗睡觉照片,发给“爱看多看”群里的同学,力求通知到每一个人:我有狗了!我有狗了!   他的同学立刻踊跃回复,都在夸夸小狗可爱,只有一条评论被淹没在刷屏的信息流里:   “殿下,今天的作业我给你打包好了……”   兰沉火急火燎地关闭了聊天群,并疯狂搜索“怎么样才能把群主踢出群聊”。   两天后,他跟着厉擎登上开赴前线的母舰。   厉擎这次去前线似乎是非公开行程,虽然不算机密,但也没有向外界告知他将要离开新厄斯,只带了一部分精锐部队和一撮战略科研所的研究人员。   人鱼被厉擎牵着手,另一只手抱着布布,走上母舰的甲板时脚步微微停顿。   厉擎回头看他,挑了挑眉,“害怕了?”   人鱼摇摇头,视线落在母舰悬空的阴影下方,那几辆正在与母舰接驳的飞行车上。   飞行车正在下客。   最先下车的是几名穿着科研所制服的研究员,随后是十来个看起来年纪还很小的随行人员,拖着贴了彩色贴纸的大包小包,神情都很兴奋。   兰沉在这群人里面发现了几张熟悉的脸。   好家伙,“爱看多看”聊天群团建了这是!   他直接问厉擎道:“那些人是干嘛的?为什么他们也去?”   厉擎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他们应该是跟着学校安排去前线见习,不会呆很久——倒是你要做好准备,或许我们这次要在前线呆上几个月。”   兰沉皱了皱眉,“要多久?”   厉擎继续向母舰内走去:“……直至战争结束。”   兰沉被他拖着跟在他身后,“你准备和宗霆正面交手吗?”   厉擎站定,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好像很关心他,放不下你的旧情人?”   兰沉:“你吃醋?”   “吃什么醋?”厉擎轻描淡写,“他只是你的前夫,而我是你的未婚夫,从这个方面来说,我早已是胜利者。”   兰沉:……这小子真的很会搞精神胜利法。   某种程度上来说,心里素质不是一般的强。   他叹为观止,看向厉擎的眼神肃然起敬。   厉擎:?   男人脚步不停,牵着兰沉的手走向母舰深处。   兰沉的房间和厉擎的房间挨得很近,就在对面。兰沉一进房间,就先把布布的东西安顿好,喂食器、饮水器、睡垫、尿垫、玩具一样都没拉下,反倒是自己的行李没带多少,只有轻轻巧巧的一个随身小包。   他好像从来都不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什么真正属于他的东西,走到哪都没什么个人物品,一个小手袋就能装进他的一生。   之前他在人鱼星上登出时,陆昂就没找到他任何一件“遗物”。   他什么都没给陆昂留下,来时干干净净,走得也很干净。   现在他唯一拥有的,也只有这只小狗了。   兰沉逗了一会儿布布,又给布布拍了很多高清萌萌照片,刚准备打开“爱看多看”聊天群,像个讨人厌的新家长一样往群里不顾群友死活地发送小孩照片,就发现消息提示已经“999+”。   他点开一看,原来几个跟着大部队一起出发的群友已经开始团建起来了。   他们身份特殊,只是跟着老师们去前线见习的学徒,母舰上其它的军事机密内容一概无法接触,活动区域被限制在机甲轨道基地附近,但也不妨碍他们像游客一样四处参观拍照、合影留念。   这群大学生就是叛逆,居然还敢把自己和机甲合影的照片发到群里,让群友一起鉴赏。   兰沉百无聊赖地刷过几百张不同角度的他们和机甲合影的照片,手指忽然停在光脑屏幕中央。   ——在这几百张照片中,有十几张照片上,都出现了同一具白金色的机甲。   他马上将这些照片放大,仔细观察着每一张照片上的那具白金机甲。   独角兽尖锥、白金涂装合金外壳、黑色吸音金属——   他没有看错。   照片上的机甲,是普罗米修斯号。   兰沉一下将光脑攥紧。   他立刻站起身,往轨道基地跑。   没走几步,迎面撞上正从会议室出来的厉擎。   他就像是没看见对方一样,匆匆与对方擦肩而过,惹得厉擎皱眉回头看了他一眼,在他背后问:“去哪?”   人鱼没有回答。   厉擎的眉头蹙紧,招手喊了一名骑士过来:“跟着他,别让他在星舰上走丢——算了,我过去看看。”   厉擎跟上人鱼的脚步。   人鱼虽然跑得很急,但厉擎步距大、步伐又快,几步就追上人鱼,抓住他的手腕:“你要去哪?”   哪想人鱼猛地甩开他的手,回头时眼眶泛红。   厉擎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他已经知道人鱼想去哪儿了。   他勾了勾嘴角,冷声问:“谁告诉你的?”   人鱼面无表情地看着厉擎脸上那张金属面具,手心慢慢握紧。   “你为什么瞒着我?你怎么能瞒着我这个?你就非要和普罗米修斯号过不去,是吗?”   厉擎道:“是我瞒着你?你问过我一次吗?”   人鱼愤恨地看他一眼,怒气冲冲转过身。   厉擎一把拉住他,人鱼却向他大喊:“放开我!”   厉擎冷笑了一声,直接把他按进怀里,“怎么,急着去参观你前男友留下来的机甲?”   人鱼在他怀中发抖,死死抓住厉擎的领口:“他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   厉擎:“所以你为了一个死人,和我发脾气?”   人鱼的肩膀慢慢开始颤抖。   他低下头,咬住嘴唇,不肯说话,抓着厉擎领口的手指,用力到看起来随时都快要断掉了。   自从和厉擎摊牌后,他现在是彻底不装了。   以前还会假装云淡风轻,并不在乎,可他明明……如此重视那个恶贯满盈的通缉犯。   厉擎无声地凝视着他,勒住人鱼腰身的手臂一点点松开。   良久,他才冷冷地开口:“——既然你这么想看,我就带你去看。”   他抱着人鱼来到轨道基地。   到达之前他已经提前通知过轨道基地的负责人,原本在基地中准备维护机甲的机师和负责安保的士兵被临时清退,只有他和人鱼两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基地里,看向那几具机甲。   在几台仿佛泰坦巨人的机甲中间,赫然伫立着一台颜色白到发光的独角兽机甲。   机甲身上正连接着众多电路管道和维修检测线,却崭新而闪闪发光,外壳雪白,镶嵌金色嵌合板,宛如一头正在小憩的独角兽。   人鱼一步步走向这台机甲,想碰又不敢碰地伸出手,虚虚摸向机甲足部的一小块金属。   厉擎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不爽得要死,忍不住开口:“你以为这是你坐过的那台普罗米修斯号?”   人鱼转过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厉擎慢悠悠道:“这是联邦重新制作的普罗米修斯II号机,复原了普罗米修斯号最初的图纸设计稿。”   人鱼的神色微微愣怔。   厉擎却越说越起劲,讥嘲道:“你以为凭他一个人,和那群乌合之众,就能造得出一台机甲?普罗米修斯号本来就是我给他的图纸,所有技术和资源也都是我提供给他的,甚至连盗火者系统都是我亲手设计——这原本就是联邦的机甲。”   人鱼却道:“但是他之后将普罗米修斯号全部改造过——”   他突然停下,愣愣地看向厉擎,“所以你拆了普罗米修斯号。”   他永远都这么聪明,一点即通。   只要厉擎稍微向他透露一两句话,他就能从中自己猜出真相。   原来厉擎拆解普罗米修斯号,并非故意向他示威抑或泄愤,而是想要弄清楚普罗米修斯号到底改装过什么,再重新造出一台新的、更加完美强大的盗火者机甲。   厉擎只说:“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该轮到我来问你了,是谁告诉你轨道基地里有普罗米修斯号?”   人鱼脸上的那一分迷茫迅速消失不见。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厉擎,“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厉擎道:“我想要查出来很简单,但你现在自己告诉我,我还可以给那个人一个机会。”   兰沉别过脸,厌恶地说:“你别想用别人来威胁我。”   厉擎冷笑一声,没再说什么,抬脚就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人鱼急促的脚步声。   ……他还是跟了上来。   厉擎心里忽然无比妥帖,像什么东西正在被悄悄熨平,他没有回头去看,却自顾自地伸出手,朝后牵住了人鱼的手指。   “回去吧,”他说,“我去看看你那只狗。”   人鱼别别扭扭地不说话,小小声嘟哝几句,厉擎头也不回,也不问他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还是人鱼自己开口:“布布在睡觉!你会吵到他!”   厉擎道:“那我就把它扔了。”   人鱼马上发火:“你敢扔,我就杀了你。”   厉擎笑了一声,“如果你能杀我,那么那些一直在想办法解决我的人或许会给你不菲的酬劳,足够你花几百辈子了。“   人鱼咕咕唧唧,一边和他斗嘴,一边和他回到星舰上层。   这艘母舰并未进行大规模跃迁,只在跃迁中转站进行了一次分小型跃迁,花了三天时间才抵达前线。   所谓的“前线”,其实指的是帝国和联邦之间的星域范围内,很大的一块战争区域。   银河之外还有本星系群,本星系群之外,还有几百万光年的距离,才是帝国的疆域。   而这场战争的前线,就在这几百万光年中的一片星系环带上,大大小小错落着数百个小型恒星系,和五个大型星系。   帝国与联邦双方就在这片星域内交火,并构筑各自的防线,修建军事防御工事。   他们乘坐的星舰抵达了前线较中部位置的一处要塞——达马利斯防线。   当年陆昂御驾亲征,就是在达马利斯防线附近大胜联邦军,一口气将站线推进至此,却也只能止步于达马利斯防线。   因为这里,是联邦天然占据地理优势的星域带。   它不仅位于跃迁要冲,补给方便,而且附近行星上资源丰富,即使短暂中断后勤补给,联邦军也可以在这里支撑上数年。   联邦的达马利斯防线就宛如一道固若金汤的哈德良城墙,多年来一直被帝国视为首要战略目标。   星舰在达马利斯防线上的A617号行星上降落,与驻扎在这里的达马利斯方面军会合。   厉擎一下星舰,就去和将领们碰头开会了,兰沉乐得见不到他那张丑不拉叽的面具,赶紧抽空追了几章最新的狗血文更新,然后宅在房间里陪步步玩玩具。   一个人,一条狗,一间房,他完全可以宅一辈子!   兰沉简直乐不思蜀,巴不得厉擎直接开会开个三天三夜——不,最好永远也别来找他。   就在他差点因为连续13小时没出门,让随行内侍开始担忧要不要把这事上报厉擎的时候,有人在光脑上给他发送信息。   发件人名字很神秘,是一串代码,内容也奇奇怪怪,只写了个经纬度定位,还有一个时间,晚上八点。   ……这一看就是黑进他光脑的不知名热心群友。   兰沉抽了抽嘴角,知道这个光脑早就被他们改造得跟蜂窝一样了,不过他懒得修改系统,一切奉行能用就用主义,也就随他们瞎搞。   他有些好奇他们想找他干什么,便如约在八点,到了经纬度定位上的位置。   那个定位位置是在这处要塞基地外,步行还需走五百多米,好在他出门时没人来管他,厉擎似乎没安排人监视他,才让他能轻轻松松摸到目标地点。   他还没走到那里,就已经看见了不远处黑暗中的火光。   ……原来他们给他的定位,居然是在基地外的海边。   而眼下,他们正在海滩边上,点燃一簇篝火,围着火堆开篝火晚会。   他们发现了走来的小人鱼,马上欢呼起来,有人站起身匆匆朝他跑过来,兰沉借着星光看清楚对方面容——居然是阿尔诺!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怎么就和他的群友们混到了一起?   阿尔诺被人鱼惊讶得眼神看得心虚,硬着头皮道:“殿下,您跟着我走吧,当心脚下。”   他接引人鱼来到海滩边,那些精力旺盛的同学纷纷迎上来,一张张面孔上都是青春洋溢的笑意:”殿下来啦!”“殿下快来,我们在烤肉——”“要喝酒吗殿下?”   他们热情地把小人鱼拉到篝火边,围着人鱼不停向他投食。   “这是我妈给我塞的自制风干牛肉!你们谁要吃?”   “我吃我吃,给我分一点!”   “我姥姥也给我装了好吃的,我看看……哇,手撕卤鸡!”   “殿下,你吃这个吗?刚烤好的土豆片……”   眨眼之间人鱼手里就已经被塞满食物。   人鱼直接被各种食物的香气香得晕晕乎乎。   他刚在沙滩上坐下,屁股底下的沙子都还没捂热,就已经开始努力解决起土豆片,吃完又有人往他手里塞烤鱼,对方看到人鱼这么努力地在吃东西都感动了:“殿下多吃点!你一定是饿坏了,帝皇是不是不给你吃的……”   人鱼:……那倒也没有,你们想的狗血剧本是不是太古早了啊喂!   什么年代了,哪还有狗血文把不给吃的当成虐身手段的啊!   他就是纯粹嘴馋而已。   人鱼默不作声,根本没空为厉擎正名,继续吃着香喷喷的烤鱼,直接把鱼腹往嘴巴里一塞,就能直接吞下大半块鱼肉。   呜呜呜,来前线也太好了吧,这是什么神仙日子!大晚上还能出来吃烤鱼!   他吃得都快发饭昏了,有人又往他手里塞了罐打开好的啤酒:“殿下口渴吗?要不要喝点这个?我偷偷带上星舰的,差点被没收……”   兰沉:哦,所以他们大包小包带上船的就是这些!   人鱼拿起易拉罐,小口喝了一口啤酒,发现这款啤酒味道居然还很不错,酸酸甜甜,麦芽香很浓,比饮料还容易上头。   他忍不住又多喝几口,然后快活地继续吃鱼。   不知不觉间,他就把那一整罐啤酒都喝完了。   有个女生开始担心地望着他,扶住他的肩膀:“……殿下?殿下?”   人鱼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嗯?”   那女生已经看出来了人鱼醉了,她怒视一眼刚才给人鱼递酒的男生:“你给他喝酒干什么!完了完了,殿下回去一定会被发现的……”   那男生也很无辜:“啊?可是、可是我们不都在喝吗……”   女生张嘴正要训他,眼神却在看见人鱼身后黑暗中走来的人影时,瞬间变得惊恐。   她睁大眼睛,吓得浑身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厉擎身后跟着几名护卫骑士,正缓步朝他们走来。   海滩边上的说笑声被按下静音键。   所有人都朝那个方向转过头,僵住了。   厉擎在沙滩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他走到人鱼身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俯身把人鱼抱进怀中。   人鱼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靠在厉擎胸口,双眼朦胧,眼神迟缓,两颊微微泛红,鼻尖红通通的,嘴唇柔软而湿润。   厉擎低头看他,人鱼也正好抬起头看向厉擎,像是在疑惑自己为什么好像突然离地面很远。   无法聚焦的双眼中,映出厉擎的模样。   然后人鱼漂亮的面庞上忽然露出一个巨大的微笑。   他伸手摸向厉擎的面具,用那种快活又亲呢的语调说:“啊……大坏蛋来啦。”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太尴尬了,我死活创建不了新抽奖,然后才看到抽奖说明说同一篇文30天内只能创建一次抽奖_(:з」∠)_所以只能30天之后再抽啦,为表歉意,抽奖名额改成3个吧,抽三只小公鸡QUQ增加中奖几率!   ============   感谢在2023-06-23 21:39:44~2023-06-25 23:4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fly~、886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奥古斯都为我加冕、月亮是我的指路灯、88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呼晴雀 100瓶;史莱姆酱 22瓶;穆宙 20瓶;稚.、我是一只小可爱、折枝饮酒 10瓶;抽水扶贫 5瓶;荼荼、秋星落晓霜 2瓶;星妙、绿肥红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千王之王   ……他们相互沉没于彼此的眼中。   他这句话让篝火边的所有人都吓得头皮一紧。   只有小人鱼自己, 还是一幅完全没察觉到危险的模样,向厉擎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厉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已经察觉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喝醉了。   无论是人鱼那通红的耳廓、还是带着水光的唇瓣, 又或者是懵懂茫然、和往日截然不同的眼神,都在昭示着这个事实。   男人看向围在篝火边的众人, 视线在地上摆得横七竖八的空啤酒罐上扫过,又精准定位出了混在一群学生里的阿尔诺。   他的眼神落阿尔诺身上。   阿尔诺:……我。完。了。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除了这句话之外,再没有其它声音。   金发骑士下意识站起身, 想走过去向厉擎告罪自首。   可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神经开始作乱,手脚不听使唤,他刚抬起脚,就向前踉跄了一步,还得多亏边上有人及时扶住他, 才让他免于仆倒在沙滩上。   厉擎深深看了一眼这个狼狈的金发骑士,一言不发。   这时他怀里的人鱼已经将手指按上他的面具。   人鱼皱着眉, 轻轻撅起嘴巴,好像有些不满, 没有力气的指尖推弄着厉擎的面具,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哝。   厉擎低头看他, 说了一声“别乱动”, 便将人鱼再度抱紧。   他换了一个姿势抱他, 用手臂托住人鱼的屁股, 另一只手则扶住人鱼的肩背,让人鱼面朝着他, 坐在他手臂上, 可以将下巴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肩头。   厉擎没再理会沙滩上众人, 转身带着人鱼走回基地。   基地位于一处矮丘上方,而这片沙滩则正好在基地后方沿海的一侧缓坡,厉擎抱着人鱼沿小径走上山丘,一路野草蔓蔓,茂盛的草叶都快及他腰高。   夜色中,星光的清辉落在他身后,人鱼还带着酒气的呼吸小口喷洒在厉擎脖颈间。   人鱼一直嘀嘀咕咕,含混不清地说话。   他大概是真的喝多了,就算厉擎和他离得这么近,也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厉擎的眉头慢慢皱紧,不知不觉加快脚步,把人鱼抱回房间。   可他越是靠近房间,人鱼就在他怀中挣扎得越是厉害。   到厉擎用肩膀推开房门的时候,人鱼恨不得直接爬到他肩膀上,还不停用手去扒他的面具。   厉擎皱着眉,勾脚带上门,把人鱼重新按进怀里,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人鱼被他圈在臂膀中,一双眼帘颤颤地掀起,用那两颗宝石般的眼珠望着他。   这双被酒精浸透的蓝金异瞳美到有些失真。   像两颗颜色不同的小小星球,在属于他的宇宙里静静旋转。   人鱼的手指仍搭在他面具上,好像和这张面具有仇一样,非要把面具从他脸上剥下来不可。   厉擎拂开他的手,马上换来人鱼带着抗议的一声抱怨:“……讨厌!”   “我知道你讨厌我这个坏蛋,”厉擎很自然地说,“你不需要再向我重复。”   没想到人鱼反而更加来劲了。   他皱起眉头,睫毛忽闪忽闪,微微张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难看……面具……讨厌!”   他说着,便又要朝厉擎伸手,去推开男人的面具。   厉擎无奈地叹了口气,按住他的手指,自己动手按下面具旋钮,摘下了那张金属面具。   “为什么这么讨厌我的面具?”   男人摘下面具,露出那张英俊凌厉、眉眼墨色深浓的面庞。   人鱼这才满意似的,趴在厉擎胸口,仰头盯着他的脸看,然后勾起嘴角,用指尖抚摸着他线条硬挺的下颌。   厉擎低下头看他。   人鱼朝厉擎温温柔柔地眨了眨眼,带动浓密的长睫像是羽毛般轻拂。   “……想看你的脸……”   人鱼小声说。   ……他喝醉了。   平日披挂的一副带刺铠甲此刻已被脱下,那些信手拈来的谎言、随处可见的敌意,通通在蒸腾的酒精中消失,现在只剩下一个柔软的灵魂,一个全无防备、吐露着真心的兰沉。   厉擎抱着他的手渐渐收紧。   男人神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唯独一双眼睛专注地凝视人鱼,开口道:“……我的脸?你想看的这张脸,是我的,还是阿奇的?”   话一出口,厉擎就知道自己不该问出这个问题。   他总是忍不住在人鱼面前提起那个废物,甚至将他与自己比较,这已经露怯。   他知道兰沉看得出来。   兰沉那么聪明,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他们是坐在牌桌两边,面对面出千的对手。   初次相逢,他们就已经知晓,对方有着和自己同样的骗术与牌技。   你能轻易看穿我的出牌,同样,我也可以预测你的下一步行动。   他们各自手拿着几张纸牌,依次轮流将牌打出。   是棋逢对手,是相互试探,也是暗中搏杀。   而这一把牌局达到最后,他们都已接近明牌,手中只剩最后一张底牌。   可厉擎却偏偏故意要将自己的底牌露给兰沉看。   他想借此逼迫兰沉也掀开底牌,让他们彻底结束这场牌局。   但兰沉一直将手里那张牌保护得很好。   哪怕厉擎在他面前故意露出再多破绽,兰沉都不愿接招。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尝够苦果,所以他不愿意重蹈覆辙。   他小心地护着自己那张底牌,始终不肯亮出。   好像这样,他就可以永远和厉擎将这场牌局继续下去,而不必去面对那更真实、更残忍、也更造化弄人的一切——   那就是他们,是天生注定,灵魂契合的伴侣。   世界上再没有比他们,更相配的两个灵魂。   初初见面,就已相互吸引。   在帝都星地下基地的走廊里,被劫持的少年却能一眼看穿他藏在平凡面目下,灼目燃烧的灵魂。   而他在全息显示屏里看到少年的第一眼,心中便已蕴酿起一场风暴。   ……无论如何命运的路口将他们送到何方,兜兜转转,他们终将相识与相爱。   人鱼好像被他的问题问懵了。   两片长而柔软的眼睫轻颤了下,又缓缓、缓缓地眨动,然后摇了摇头,再点点头。   厉擎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阿奇……”   人鱼喃喃着这个名字,费力地点点头,又使劲一摇头,说话也带着点结巴:“……阿奇……你就是、是阿奇啊。”   ……他醉得厉害。   原来一喝醉就什么都肯说。   厉擎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只是抱住人鱼,靠着门坐到地上,让人鱼能更舒服地趴在自己怀里。   一切都变得迟缓起来,像是空气也被人鱼的醉意晕染,弥漫着淡淡香气。   厉擎似乎很平静,没有人知道他内心正下着一场能够淹没全世界的大雨。   他站在雨幕中,潮湿气息蔓延至衣角。   他说:“我不是他。”   人鱼不解地望着他,拧起眉心,像在思考为什么他要否认自己的存在。   但已经停止运行的逻辑思维帮不上一点忙,他根本想不明白厉擎在说什么。   于是只能依靠直觉。只能遵循心底最真实的念头。   他又懵懵懂懂地笑了笑,坚持说:“……阿奇。”   “厉擎。”   厉擎纠正他。   人鱼摇头,甩甩头发,有些生气地抱住厉擎的脸:“……阿奇……厉擎……是……是一个人。”   即使喝醉了,全无防备,他也还是像清醒时一样倔强固执。   他用膝盖跪坐在厉擎大腿上,脚背朝下,露出泛红的脚底,直勾勾盯着厉擎看,想要教育厉擎:“……你们是一个人。”   “……只有你呀。”   人鱼的脖子似乎不堪承受脑袋的重量,慢慢靠近厉擎,把额头搭载他的肩膀上,嘴巴里还在咿咿呀呀:“……喜欢看你。”   厉擎的心脏一点点化成了雨水。   他在雨幕中,拥抱住这条小小的人鱼。   “喜欢看我什么呢。”   厉擎轻声问。   人鱼又把头抬起来,目光审慎地在厉擎脸上扫过一遍,像在认真做一份评估。   最后他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厉擎的眼皮。   “喜欢我的眼睛?“   厉擎微微感到意外。   人鱼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摇了摇头,手指像画笔一样,描摹过厉擎的眼帘和眼角。   “喜欢……你看我……”   他喜欢的是男人望向他的每一个眼神。   那些低回的,又深邃的、压抑的、沉默的眼神,每一次转过来的眸光,都有如心脏在寂静宇宙中跳出节拍的回响。   ……是灵魂的共鸣,一如心脏被顶上针尖,却仍往复跳动。   他好像为自己的狡黠而洋洋得意,笑得更开心,嘴角上扬,两眼弯弯,蓝金异瞳中闪烁着恒星的光彩。   那是行走了几亿年的辉光,将将抵达厉擎这片遥远的宇宙。   厉擎站在他的雨幕中,牵住了这条人鱼的手。   他与他五指相扣,掌心相贴。   雨幕渐渐消弭。   变成了湿漉漉的雾。   在雾气中,厉擎小心翼翼地藏起了他的吻。   他牵着人鱼的手,无比爱怜而轻柔地,吻向人鱼的眼睫。   原来真正相爱的时候,所有的接触都无关欲望,反而会变得干干净净,简单纯情。   他甚至连吻他的双唇都不再需要了。   他只需要轻吻一双宇宙中最美丽的眼睛。   唇瓣在这双眼睛的眼帘上温柔印下。   像是轻吻,像是喁喁细语,无声诉尽衷肠。   他慢慢环住人鱼的身体,把人鱼整个都抱在身前。   感觉像拥有了亿万星辰与星云。   他终于说出口:“我也喜欢你的眼睛。”   人鱼又轻快地笑开,小声抱怨:“……痒。”   他扭过头,不让厉擎再亲他的眼皮,趴在厉擎肩膀上,视线还是紧紧黏在厉擎脸上。   醉酒的他赤诚、真挚、无所保留。   他终于向厉擎揭开了自己的最后一张牌。   厉擎垂首,用那双深邃缄默的黑色双眼看着他。   而人鱼也抬起眼帘,向他回以蓝金异瞳的凝视。   ……他们相互沉没于彼此的眼中。   作者有话说:   按照本文定律,厉擎马上有难了 第118章 生蛋   他在给厉擎生蛋   喝醉了的人鱼声音柔软, 眼睛懵懂漂亮。   让厉擎根本无法躲避自己对他的爱意。   人鱼躺在他怀里,用手指触碰着他的眼睫,像在用指尖在他眼帘上弹奏一首乐曲。   厉擎终于忍不住, 抓住他的手,细细亲吻他每一个指尖。   男人亲得温柔而认真, 不再像之前他们所有的吻一样那么具有侵略性和进攻性,反而细致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宝物。   唇瓣落在指尖,人鱼被他亲得痒极了,咯咯笑出声, 弓起身子,不知不觉间已变出鱼尾,用尾鳍拍拂着厉擎的大腿:“……不要亲我的手……痒!”   厉擎抓着他那几根手指,低声问:“戒指呢?”   人鱼困惑地歪过头,醉醺醺的大脑中枢处理不了厉擎的问题。   厉擎耐心问了一遍:“我给你的那个订婚戒指, 有紫色钻石的那个,你怎么没戴在手上?带来了吗?”   人鱼这才明白他在问什么, 反应过来后再次向他露出一个甜蜜欣然的微笑,柔柔道:“我藏起来啦…… 放在……在……”   他努力想了一会儿, 说:“和我的光脑放在一起!”   厉擎抓住重点:“你的光脑?”   人鱼“啊”地惊呼一声,自知失言, 忙伸手捂住嘴, 睁大眼睛, 用那种好像闯祸了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厉擎被他看得忍不住低笑一声, 轻叹了下,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男人声音低沉, 像是自胸腔中传来的隆隆回响, 在人鱼耳边说道:“……这次算了, 算你主动‘自首’,坦白从宽,我暂时先不处罚你。”   他又亲亲人鱼的额角:“放在哪里?”   人鱼的眼神还是有些担忧,大眼睛眨了又眨,好像在认真思考厉擎说的是不是真的,最后道:“……在那边的包里。”   酒精简直就是他的吐真剂。   只要把他灌醉,他就能诚实回答一切问题。   厉擎一边心想着以后绝对得看紧人鱼不让他碰酒,一边又想,他喝醉的样子怎么会这么可爱。   要是厉擎也有一个随身系统,那么此刻他的系统一定会在他脑海中大喊:你惨啦,你也已经被笨蛋人鱼的魅力俘虏啦!   但可惜厉擎没有,所以他也不会察觉,他的审美品味已被悄然改变——当初他还口口声声地嫌弃着兰沉装出来的那副“白痴模样”,现在却还在为醉酒的人鱼而心动难言。   厉擎站起身,走到兰沉的置物柜前,从兰沉随身携带的那个小行李袋里找出戒指。   顺便还看了一眼兰沉那支“非法私藏”的光脑。   男人不动声色地把光脑放回原位,没有直接没收。   他走回人鱼身边,把人鱼从冰凉的地板上抱起来放到床上,然后屈膝半跪在人鱼身前,低头帮人鱼再次套上戒圈。   “戴着吧,”男人低低道,“你不是喜欢这个么。”   人鱼乖乖巧巧地坐在床沿,看着厉擎帮他戴上戒指,然后快活地把手背伸到眼前,看了又看,笑道:“好好看!”   厉擎发出轻笑,再也没跟人鱼争论到底是钻石珍贵还是金元素更难得的话题,应和道:“你喜欢的话,下次陪你去矿产星多挑几颗。”   人鱼忙不迭点头:“嗯嗯!”   厉擎被他的坦诚逗笑,亲了亲他那上扬的嘴角,然后慢慢和人鱼交换了一个吻。   ……雨雾弥漫。   在雾气和蒙蒙细雨中,厉擎终于握住了那个向他走来的少年的手。   人鱼额头上汗水滴落的间歇,他一边小声地哭着,一边抬手放在额前。   戒指上的钻石被灯光穿透,色散的光束在他额头和眉毛上映出一片亮晶晶的彩虹,火彩璀璨绚烂。   厉擎俯身过去亲他的脸,低声哄着他,同时心想,……他确实更适合钻石。   玲珑剔透,皎洁耀目。   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人鱼更像是一颗完美无暇的钻石了。   厉擎吻着人鱼的指尖,仿佛轻啄。   人鱼受不了似得发出带着哭腔的颤音,鱼尾反射般地拱起,又被厉擎用手掌安抚着按下,然后吻掉了他眼睫上的泪水。   ……人鱼又醉又累,最后直接困得昏睡过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兰沉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厉擎的踪影。   而他只能颤颤巍巍,用发抖的手捂住自己的肚子。   ……是的,他们又大do特do了。   Do到兰沉在意识模糊睡着的时候,还做了个很恐怖的噩梦。   他梦到自己在给厉擎生蛋,一连生了十个蛋出来,每个蛋里都孵出了一条小人鱼,全都围着他喊妈妈!   啊啊啊啊啊太恐怖了!简直是精神污染!   兰沉必须不停地在心里念着“生殖隔离生殖隔离生殖隔离人鱼和别的种族有生殖隔离”,才能缓解浑身上下因为这个噩梦而产生的鸡皮疙瘩,同时飞快打开系统后台,看了一眼剧情进度。   很好,不可描述剧情一开,进度条就开始飙升,现在直接飙到58%了。   只有剧情进度带来的快乐,才如此温暖、如此动人!   兰沉感动地关掉系统后台,翻身下床,面红耳赤地把昨天晚上被厉擎塞进会客厅的布布给抱出来。   ……昨天在他还有意识的时候,布布半途睡醒了,哼哼唧唧地从客厅里跑进来找他,还在他掉到地上的衣服上踩来踩去。   厉擎这出生居然还没羞没躁让他扭头去看布布:“……你的狗来找你了。”   兰沉:……啊啊啊啊搞什么啊啊!   人鱼从头红到尾巴,面色爆红,快要被脸上的温度烧晕过去,哭着说:“……我不要看!”   他确实反应很大,厉擎微微皱了下眉,还是低哼了一声,穿上衣服,走过去把布布送回了会客厅,并关上房门。   只是可怜布布不明所以,不知道以前都会抱着它一起睡的主人为什么把它关在客厅里,哼唧哼唧地在门后面转来转去,委屈了一晚上。   兰沉心虚地把布布抱进怀里,给它喂了点羊奶粉泡奶糕,然后又去找自己的光脑。   幸好厉擎还有点人性,没直接拿走他的光脑,兰沉赶快开机,登上“爱看多看”聊天群,却发现里面一片哀鸿遍野。   “啊啊啊怎么可以让我们在这里多呆一个月的啊!”   “这是流放吧QUQ”   “累了我真的累了我好疲倦一想到我一个月回不去打游戏我就想彻底摆烂了”   “发疯!彻底发疯!一拳打爆这世界!发疯(大哭)”   看来他们是受到了所谓的处罚。   兰沉难免觉得是自己连累到了他们,他仔细翻了下聊天记录,才知道原来是厉擎敕令延长他们的见习时间,让他们在前线多服务一个月,以儆效尤。   其实对于“私自离开军事基地”这个罪名来说,这样的惩处已经算得上仁慈,但身份并非见习学生的阿尔诺,受到的责罚却严重得多。   他被褫夺了金宫骑士的身份,调职进入普通卫兵队伍。   能被拔擢为金宫护卫骑士,算得上是联邦士兵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耀之一了。   成为金宫骑士不知要经过多少重选拔和测试,每一名金宫骑士身后,都堆积着无数名竞争对手的失败。   可阿尔诺就被这样轻易地剥夺了金宫骑士的头衔,这显然……不公平。   厉擎甚至都没有给出一个清晰的罪名,就直接掐断了阿尔诺的前途。   兰沉放下光脑,站起身,直接向基地议会室走去。   他为阿尔诺打抱不平,走得又急又快,居然没人敢出来拦住他,等他走到门口时,才有两名卫兵朝他伸手:“殿下,陛下在里面商议要事……”   外面说话的声音,让屋内正在向厉擎述职的一名蓝袍骑士顿了顿,厉擎也随之看向门口。   ……他当然听得出人鱼的声音。   厉擎招了招手,唤来旁边的一位骑士道:“让他进来。”   骑士颔首,走出房间,恭恭敬敬地向人鱼行了个礼:“请殿下入内。”   他接引人鱼进入房间。   人鱼表情气冲冲的,一进去就朝厉擎横眉竖目,把放在桌面上的一块电子板往厉擎面前一拍:“你为什么让阿尔诺调去卫兵队?”   他语气实在算不上好,表情也很凶,当着会议室这这么多人的面,一点也没给厉擎留面子,倒把其他人都吓得低下了头。   ……他们可都没见过有谁敢对厉擎这么说话。   有史以来,这是第一位。   厉擎却并未动怒,反而似笑非笑地看向人鱼,手里握着的控制笔在桌面上点触了一下。   他看出了人鱼在借着向他发火的由头,来掩饰昨天酒后向他吐露真心的窘迫。   气鼓鼓地虚张声势,怎么看都有些……可爱。   厉擎开口:“吃过饭了吗?开完会和我一起去吃饭。”   兰沉:?   我们出生哥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淡定成这样?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几句,又被厉擎截住话头:“过来坐我旁边。”   厉擎握住他的手腕,眼神在他的戒指上拂过,眼中浮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一名内侍立刻搬出张靠背椅,放到厉擎的座位旁边。   兰沉被厉擎拉着坐下,男人拍了拍他的手背,像在哄他:“等我听完他们的报告,再来处理你的诉求,你可以先在这里等一下。”   他拿起一块电子触摸屏,放到人鱼面前,完全像在照顾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兰沉:?   他还没想明白厉擎怎么会像换了个人一样,那边的蓝袍骑士便试探着开口:“陛下……下臣可以继续了吗?”   厉擎略略颔首,“你继续吧。”   那名蓝袍骑士咳嗽了声,再次点亮会议室中央的全息投影,开始播放战争机器人所摄录的战场影像。   这是昨天联邦派出的斥候小队,在巴林顿星系的某颗星球上与帝国军方发生的一场小型遭遇战。   全息影像真实还原出战场场景,色彩鲜明,景象逼真,让人如临其境。   ……影像中,斥候小队的士兵发出沉重喘息,走在赭红泥地上,一步步向前。   旁边是碎裂的残肢、被光束射线烧焦的黑色尸首、还有被打碎的登陆战机。   而在他不远处,是穿着帝国黑色军装的帝国军队,以及队伍后方,那台正疾驰而来的究极刀锋机甲。   从斥候小队这个士兵的角度看过去,究极刀锋铺天盖地而来,仿佛是一座自空中降落的杀戮机器,威仪庞大,宛如死亡的阴影。   究极刀锋身后的光束弹炮口对准镜头,白光跃现——   随后镜头中,便只剩下了爆溅的血点和内脏碎片。   厉擎出声道:“……抱歉,我似乎不该让你看到这个。”   他看向面色惨白的人鱼。   人鱼直接捂住嘴,干呕了一声。 第119章 你放过我吧   “你怎么大白天光着屁股!”   即使兰沉经历过无数个穿书世界, 他也很少见过这种惨酷的景象。   这样血淋淋的、不加任何修饰的全息影像,叫任何一个人骤然直面,都会被其中的血腥和残忍重重锤击。   尤其是当画面中那台带来死亡的杀戮机器……他知道里面的驾驶者姓甚名谁。   这才是名震寰宇的帝国之刃在战场上, 真正的面貌。   他一手捂住嘴,一手按住腹部, 强行压下腹中翻涌的呕吐欲望,面色一阵阵发白。   厉擎扭头看了他一眼,按下控制笔暂停影像,对众人道:“先别放了。”   温暖干燥的掌心盖住兰沉双眼, 他听到厉擎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你看不习惯这些,这样好受点吗?”   他遮住兰沉的眼睛,可却感觉到了掌心中人鱼的睫毛仍在颤个不停。   随后人鱼伸出手,缓慢却坚定地按下他的手掌。   人鱼仍面色苍白,可眼神却分外犀利。   他盯着厉擎的眼睛, 轻声问:“这不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   厉擎默然一秒,道:“并没有。”   兰沉把手放在桌面上, 慢慢握紧拳头:“你又在试探我。”   厉擎皱起眉:“你为什么总是将我设想得如此不堪?”   兰沉冷笑:“难道不是吗?你故意让我看见宗霆在战场上的样子,怎么, 你是在担心我对他余情未了,还是想看我怎么被他吓坏?”   厉擎逐渐抿起双唇。   他向议会室内众位骑士与军官抬手示意, 先暂停会议, 然后对兰沉道:“我们去外面说。”   “不用, ”兰沉道,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你是觉得当着他们的面和我吵架,会影响你英明神武的形象吗, 帝皇陛下?”   他带着十足的讽刺喊起厉擎的称谓。   ——议会室内众人都识趣地低下头, 假装自己听力丧失, 听不见二人的对话。   厉擎冷静地说:“那好,那我们就在这里说清楚。我不想和你吵架,也无意让你看见这些,这只是一个巧合。”   “巧合?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宗霆就在里面——他们给你做汇报的时候难道没有提前说过一声?”   兰沉指向那个先前还在说话的蓝袍骑士。   蓝袍骑士愣了下,果断站起身,带着议会室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向厉擎欠身道:“陛下,臣下是否该先行告退——”   “不用走,”厉擎转头制止他们,“你们就在这里别动,我马上继续会议。”   然后他转回去看向不依不挠的人鱼,神色冷冷的:“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是吗?”   ……那副血腥的景象在兰沉视网膜上挥之不去,他的胃里还是很不舒服,兰沉放在桌上的拳头越捏越紧——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徒劳。   无论他打多少剧情进度,厉擎都依然只能是那个永远无情的银河主宰。   他心里只有全人类那必将走向无尽星海的“昭昭天命”,他可以为了那个人类远征的宏大使命牺牲一切,却惟独不关心任何具体的、微小的人。   真正让兰沉愤怒的,不是厉擎故意让他见到宗霆的杀意,而是厉擎怎么能够用鲜活生命的消逝,来当作试探他的工具?   活生生的个体,在他眼中,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兰沉抓紧拳头,反唇相讥:“我怎么敢这么以为?反正你可以拿任何东西当作对付我的武器,我有反抗的资格吗?”   厉擎的眉头越皱越紧,最终意识到什么,沉下面色:“——这就是战争。”   “战争本就如此,牺牲在所难免,也容不得我们逃避,”厉擎凝重地说,“你觉得我不在乎这些阵亡将士的性命?不,他们是我的子民,亦是我的手足,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一位在战争中奉献出宝贵生命的烈士的名字,都会誊刻在新厄斯的战争丰碑上,我们为他们而长久垂泪,并在悲痛中奋起前行,直至抵达我们的终点——这就是战争。“   “——你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对我没用,”兰沉说,“所以你承认你是故意让我看到这些的了,对吗?”   厉擎紧抿的嘴角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他似乎不愿再作出任何解释,坐在座位上,沉着脸,体格雄伟健硕,超凡脱俗,完美无缺。   不像一个活人,而像是某种徽记。   他打开腕上手镯,高密度可伸缩合金自动在他掌中伸展成面具。   他把那张面具戴在了脸上,再度看向兰沉。   “我只是希望,你能在这场战争中,和我站在一起。”   厉擎道。   兰沉直接离席而去。   议会室内其他人纷纷用视线追逐他的背影,脸上神色惊疑不定,却都在看到厉擎的那张面具后,一个接一个地低下了头。   厉擎没有派人去追兰沉,盯着他离去后那张空空荡荡的椅子看了两秒,然后对议会室内众人道:“继续吧。把这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自队长以上的名单全都给我,这是他们决策错误的后果,应受到严厉惩处。”   ……   巴林顿星系,天穹5号星域,罗赛塔远星基地。   帝国在罗塞塔星上的这处军事基地遥遥坐落于广袤群山之中,是天穹5号星域内最大的一处军事基地,基地内驻扎有十余万名帝国士兵,并拥有数千艘太空战机和上万台各式登陆飞行器。   那艘从帝国心脏部位逃亡而来的高速跃迁战机,还呆在它降落的停机坪上,接受后勤维护部队的检修。   宗安提穿着厚重的防水筒靴,从山雾中的小径上迈出,走回基地营区,手里提着一篮她从山里摘的野果。   基地占地面积几乎与一座中型城市无异,她得乘坐基地内的交通工具,才能抵达自己的目的地——军官活动区。   军官活动区旁边就是一处宽阔平坦的战舰悬停区,这是为了方便大型战舰的起落而特地削平的山脉,以帝国的军事工程能力做到这些,不过是几天几夜的功夫。   她下了飞行车,拎着那篮野果,进入活动区的某间营房,没有敲门,直接拧开推门而入,说道:“好了,我把谢礼给你带来了,算你有福气——啊啊!你干嘛不穿衣服!”   那篮野果掉在了地上,噼里啪啦地在地上摔出一地汁水。   房间里正在穿衣服的鲁西迪也同时发出尖叫:“啊啊啊啊!你别看我啊!!”   他飞速拿起一件军装衬衫挡住自己,速度快得都出现了残影。   宗安提慌慌张张地背过身,脸上也红透了,懊恼地说:“你怎么大白天光着屁股!”   鲁西迪马上为自己抗辩:“你不要污蔑我,我没光屁股!我在换裤子!”   他一跳一跳地套上连体驾驶服,都来不及拉上胸前的拉链,便走过去把宗安提拽进房间:“你来得正好,我刚准备来找你。”   宗安提转过身,目光在鲁西迪的胸口飞掠而过:“找我要你的报酬?”   鲁西迪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警惕地捂住了胸口,迅速拉上拉链:“当然不是!——我是刚收到将军的指令,他让我带你离开罗塞塔,我们要马上转移去巴别塔基地,你赶快去收拾一下你的东西……算了,你应该也没什么随身物品,现在就跟我走吧。”   宗安提疑惑地问:“我哥为什么突然要让我们转移?”   鲁西迪顾左右而言他,回身拎起放在椅子上的行李包,“这你就不用问了,是一级军事机密,总之你得和我一起走。”   宗安提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是不是帝都星上知道我我在前线了?他们派人过来了吗?”   鲁西迪咳嗽几声,“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该走了。”   他握住宗安提的胳膊:“走吧走吧,我去开战机。”   宗安提硬是被他拖出房间,她张了张嘴,正要再问,突然神色一变,抬头看向远处天际。   鲁西迪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和她一齐朝天空中的某个位置望去。   遍布阴云的潮湿天幕上,云层正逐渐卷成漩涡,就像是层云中出现了一个空洞,有什么庞大的东西,正隐隐欲来。   ……他们都清楚,那是高速跃迁产生的虫洞。   一艘宏伟巨丽的太空母舰,正从虫洞中现身。   母舰的船首以尤里乌斯皇室的金色徽章装饰,盾牌边缘的狮爪栩栩如生、跃跃欲出,同时身后还跟着几十艘护卫舰和百余艘战机。   这些钢铁巨兽如同从天顶后涌来的阴云,无边无际,沉沉压向基地。   能用尤里乌斯皇室徽章做装饰的星舰,除了君主的御驾之外,再无其它可能。   不必细想,就能猜得出舰上所乘坐的那位贵不可言的人物身份。   宗安提的双眼中流露出强烈的厌恶和恨意,她冷下了脸,扭头看向鲁西迪,低声问:“这就是我哥让我离开这里的原因吗?”   鲁西迪神情尴尬,拉着她的胳膊:“你别管了,我们快走,你现在还是帝国在逃犯呢,不能让陛下发现你在这里——”   “凭什么?”宗安提气到双颊赤红,眼睛里像燃烧着火焰,“我为什么要躲着这个暴君!他怎么还能安然地坐在他的皇位上,他还敢来前线?他——”   鲁西迪手忙脚乱地捂住她的嘴巴,“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这事情不是我们能够置喙的,我们还是先走吧!”   他生怕陆昂的舰队会看见宗安提,直接把她扛到肩上,一路小跑着去往停机坪。   宗安提起初还在挣扎,愤愤地往鲁西迪背上拍了好几下:“你放我下来!”   可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过是在迁怒,她再怎么和鲁西迪做对又有什么用呢?她现在什么都做不到,甚至只能在宗霆的安排下东躲西藏,逃避陆昂的视线——   面对拥有最高权力、无上尊荣的皇帝,她实在是太弱小和无力了。   ……她无能为力,宛如微尘。   宗安提的手渐渐垂落。   像是某种无奈的妥协。   她闭上眼睛。   可心中仍翻涌着让她痛苦的不甘……   不——她不能就那样看着阿卡特星悄无声息地毁灭。   她一定要让陆昂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   兰沉和厉擎不欢而散,愤怒地找到了他同学们所在的机甲仓库。   机库巨大宽阔,足有十个足球场般大小,高大的穹顶上挂满线缆和机械工程手臂,充斥着让人上瘾的机油味和冷冽金属气息,四五台机甲和好几艘战舰正停放于仓库中接受检修。   他很容易地就在机库里见到了马洛。   马洛正和一群人在一架深绿色机体附近做检测,他们的导师在机甲内部检查系统,他们则站在升降台上测量机体外壳数据。   他们正在争论着“机甲腕部这个形状的设计究竟该不该取消或者做简化”的问题,便有眼尖者发现了兰沉,马上跳下升降台迎向他:“殿下,您怎么来了?”   马洛往外袍上擦着手上黑乎乎的机油,也跑了过来,表情惊喜:“殿下,你……你还好吗?“   他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兰沉身上有没有被“暴力对待”过的痕迹,表情有些隐晦的义愤填膺。   兰沉:……   怎么有人比他入戏还深啊!   他点点头,“你们在忙什么?见过阿尔诺吗?”   这个高个男生吹了声口哨,招呼几名同学们道:“快过来过快来!殿下在找我说话!”   一副洋洋得意显摆的模样。   一群人很快全都围了过来,像参观某种稀有动物一样围着人鱼叽叽喳喳,昨晚那个女生忍不住问:“殿下,你回去之后陛下有没有……处罚你?如果你需要我们的帮忙——”   兰沉马上终止她的话题:“我想问问你们阿尔诺的去向,他现在被调到哪儿去了?”   那女生耸了耸肩:“他呀?他挺好的呀——不就在那儿呢。”   她反手一指,兰沉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二楼走廊,果然在那里看到了已经脱去骑士盔甲、换上了普通士兵制服的阿尔诺。   阿尔诺本来还在那边偷偷看他们,被兰沉的视线一看,立刻放下遮在额前的手,尴尬地摸着头朝兰沉笑笑。   见兰沉向他招手,阿尔诺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沿着走廊朝兰沉跑去。   “殿下。”他匆匆向兰沉行了个礼。   兰沉说:“你是被调到机甲仓库了吗?“   阿尔诺点点头,表情有些低落:“是的,殿下,我已失去金宫骑士资格,现在的职责是看守机甲仓库。”   兰沉道:“厉擎应该已经知道你偷偷给我带了一个光脑。”   阿尔诺面色一白,声音发抖:“啊,是、是吗……”   兰沉看着他,又看了看边上众人。   他心里忽然松了口气。   虽然厉擎对阿尔诺的惩处算得上严苛,但把阿尔诺调到这边,他和这些学子们相处得倒也很不错,看上去他似乎能很快习惯自己的新身份。   只是一想到阿尔诺是因他获罪,兰沉难免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他很少会遇到这种事。   一直以来,他在这些穿书世界里都算的上是个独行侠,很少接受别人的善意和恩惠,也从不会去拖累除了任务目标以外的别人。   现在阿尔诺本来好好一名金宫骑士,就这样因他而失去大好前途,让兰沉无法释怀。   他捏了捏手心,心想他必须得解决这个问题。   在这些穿书世界里,他谁都不愿意亏欠。   这时阿尔诺在通讯设备中收到了一条语音消息,他侧耳听完,面色很快一变,对兰沉道:“陛下好像要过来!殿下,他应该是来找您的,您要不要先去……”   兰沉:这小子真是阴魂不散!   他刚才和厉擎吵架的气还没消,现在根本不想看到厉擎那张臭脸,哪里肯去见他。   他灵机一动,推开阿尔诺和马洛道:“哪个机甲里面没人?让我进去躲躲——”   马洛惊愕地说:“您想躲开陛下吗?”   还是那名女生——她的名字叫做塞西娅——更活络一些,她主动道:“普罗米修斯二号还没有开始检修!殿下,快,我带你进去,你在里面藏好一点,陛下肯定发现不了你!”   “对对对,去普罗米修斯号里面!我去拿钥匙!”   “钥匙在我这儿——”   大家群策群力,非常叛逆、非常具有反骨精神,他们这种年纪的年轻人最喜欢反抗权威,一听到又可以干坏事,马上行动得比谁都快,一起把人鱼偷偷摸摸送进普罗米修斯号内部。   兰沉甚至不用费心思该藏在哪儿,他们已经帮他找好了藏身之处——普罗米修斯号驾驶舱的储物空间内,刚好可以让人鱼蜷起身体容身。   “殿下,你在这里别出身,等陛下走了我们再喊你出来。”   塞西娅叮嘱道。   兰沉点点头,塞西娅关闭储物空间铁门,便和马洛他们乘坐升降机一起离开机甲。   他们前脚从下升降机,厉擎便迈进了机库。   阿尔诺等机库护卫士兵上前向他敬礼致意,他带着面具,环视了一圈机库空旷的内部,视线落在阿尔诺身上。   阿尔诺头皮发麻。   他又破罐子破摔地心想:没关系,我都已经不是金宫骑士了,陛下再怎么样也不能把我……送去战场上吧??   阿尔诺突然有点恐慌。   厉擎开口:“人呢。”   阿尔诺僵硬摇头。   厉擎扫了他一眼,继续走向前。   这时那几名高级研究员也听到消息,忙从机甲里钻出来,登上升降机,想过去向厉擎问好,厉擎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下来。   兰沉的同学们各自都假装很忙,在机甲四周绕来绕去,拿着测量仪低声交谈,看起来就像在全身心投入工作,甚至没察觉到厉擎的到来。   厉擎走到正在记录数据的马洛身后。   马洛额头直冒冷汗,低着头,拿着他的电子数据版,手里的笔写写停停。   厉擎忽然开口:“19.4。”   马洛:“嗯?啊!陛下!”   他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电子板差点被扔出去,忙向厉擎行了个礼:“陛下日安……“   厉擎看着他,镇定地说:“这台路西法天使号的可拆卸式盾牌主武器的长度是19.4,你写成了18.4,还有,盾牌上配备的是六个可装填舱夹,而不是七个。”   摸鱼上工被直接抓了个正着的马洛表情痛苦:“好、好的,我很抱歉,陛下,我这就修改……”   厉擎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慢慢开口:“你是机甲理论系二年级最优秀的学生,不应该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唯一的可能是你并没有在认真记录数据,只是在做给我看。”   马洛一下说不出话来了,被厉擎的洞彻吓得手脚发凉,吞了好几口口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厉擎直接问:“他人在哪里?”   马洛紧抿双唇,垂首不语。   厉擎又看向他身后的塞西娅。   塞西娅也无法掩饰面上的惊慌,抱住手中电子板,试图躲开厉擎的视线。   厉擎淡淡道:“你们的决心让我意外。”   他不明白这些小孩对人鱼莫名的好感从何而来,居然还为了人鱼三番两次地违逆他。   但是,他并不在意。   他绕开马洛,目光看向机库深处的那架白金色独角兽机甲。   他走向普罗米修斯二号,在机甲的生物识别锁上,按下自己的掌印。   机甲出入口顺滑地打开。   厉擎走进普罗米修斯二号内部,进入驾驶舱。   驾驶舱里没有人影。   他站在驾驶舱内,目光平稳地从中控台、显示器、驾驶仪、顶部紧急操作面板上依次扫过,最后落在与储物空间相连的那个小通风口上。   厉擎:。   他深呼吸一口气,都快要气笑了。   他走上前,一把打开储物空间舱门。   门后果然露出人鱼愤愤不平的面孔——人鱼甚至还带上了驾驶头盔。   厉擎隔着头盔的视窗玻璃,和兰沉无声对视。   “跟我玩捉迷藏?”   数秒之后,厉擎才缓缓开口。   人鱼直接扭头:“我懒得看到你。”   “辛苦你在里面藏了这么久,”厉擎道,“出来。”   他伸手想把人鱼拉出来,没想到人鱼怎么都不肯被他抓住,不停往储物空间内部挤,厉擎只能也挤进这片狭窄的储物空间里,试图拉住人鱼的手腕。   对于这个额外开辟出来的夹层来说,他实在过分高大雄伟,光是站在里面都需要弯下脖子,宽阔双肩几乎堵住所有的出路。   关键是人鱼还在里面攻击他。   兰沉抓起放在架子上的一副手套就往厉擎身上扔。   厉擎伸手接住。   兰沉又拿起一双驾驶鞋投掷过去。   厉擎挥臂挡开。   兰沉拿起一把工具锤——   厉擎终于忍不住了:“你有完没完?”   他几步上前,擦过储物空间墙壁,把人鱼按在最里面,直接拔下对方头顶的那个驾驶头盔,怒道:“你是三岁小孩吗?”   人鱼气得眼睛喷火,死命挣扎起来,对着厉擎拳打脚踢,用脚去踹厉擎的腿,却被厉擎抬起膝盖顶住右腿,然后恶狠狠地将他的肩膀撞在墙面。   “又发脾气?”厉擎问。   他口气很差,本来还想再教训人鱼几句,可等他用手拂开人鱼那乱糟糟的头发,却感觉到掌心碰到了一片湿润。   他放下了手。   人鱼仍有几缕头发黏在颊边,眼帘疲惫地垂落,睫毛被泪水浸润成一簇簇的尖尖。   他在厉擎的视线中慢慢滑下去,捂住了脸。   “……你放过我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4 00:17:14~2023-06-29 22:5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fly~、886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886、猪儿虫888、月亮是我的指路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呼晴雀 100瓶;史莱姆酱 22瓶;七漪 12瓶;松上月 11瓶;稚.、46183762、苏木她是薯片小姐、我是一只小可爱、M87 10瓶;猪儿虫888 9瓶;南鸢离梦 6瓶;斑爷本命 5瓶;绿肥红瘦 4瓶;君不见、荼荼、秋星落晓霜 2瓶;星妙、6775988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宝贝   自大狂、机器人、国性恋!   巴林顿星系, 罗塞塔远星基地。   那艘名为赫利俄斯的太空母舰最终着陆在基地的战舰悬停区。   皇家禁军与皇帝的随从们陆续自战舰中走出,井然有序的仪仗队伍簇拥着这个帝国的主人走下战舰。   皇帝的液态合金义肢左腿,踩在了随从为其铺设好的地毯上。   肩披红色披风的帝国皇帝在赫利俄斯号的出口处, 停步驻足。   他面容冷冽,断眉锐利逼人, 身穿白金色军礼服,高挺笔直的领口边缘以金线刺绣出伯利恒的图案,高贵英俊,宛如人间新神。   皇帝缓慢地环顾四周, 将这座远星基地的景象一一收入眼底。   谁也不敢妄加揣测他的想法,所有人都只能在他面前低头不语,谦恭地等待着皇帝的下一步动作。   陆昂的视线从远处山脉间缭绕的云雾上收回,看向前方营地。   他迈开脚步,大步向前走去, 红披风在身后随之翻涌如血。   皇帝的先行传令官早已抵达营区总指挥中心。   他们在指挥大厅里为皇帝提前摆放好座椅等陈设,站在入口两侧, 静静地等待着君主的到来。   陆昂走进指挥中心大厅,两旁士兵齐齐收枪向他行礼。   同时基地中当职的两位少将和二十余名校尉军官也都恭候在门口处, 右手握拳放在左肩,向他们的君主行军礼。   陆昂目不斜视, 走向指挥厅内, 在经过一名少将身旁时, 冷声问道:“宗霆呢?”   “陛下, 上将在两小时前刚带队前往交战星域做例行视察,目前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那名少将忙道。   陆昂神色寒意十足。   他冷哼一声, 低声道:“无谓之举。如果他连例行视察都需要亲自前去的话, 还需要你们这些人来干什么?”   他语带微嘲。   光是皇帝这一分轻微的讽刺, 已足够叫这群人全都吓得胆战心惊。   那名先前答话的少将不敢再多言,只能垂首跟在陆昂手边,随他一同走进指挥厅中间。   陆昂坐下,对旁边人道:“把这段时间以来联邦所有与我军正面交火的战事记录拿给我看。”   “是,陛下。”一名军官领命退下。   陆昂又抬头看了一眼大厅那个硕大的立体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信息。   屏幕上正在实时播放帝国前线范围内所有星舰、军团、驻地的动态定位,一整片星图上亮起大片针尖般的光点,陆昂快速从上扫过,说道:“巴林顿西南翼最近有什么异常?”   又一名少将达道:“陛下,近几日战事有所缓和,联邦军仍将大批量兵力驻扎在达马利斯防线附近,少有主动攻势。”   陆昂的目光迅速从前线军事图的左下角移到上方,手指遥遥在空中拖动,远处大屏幕上的军事图便在他的操作下,移向了西南方的位置。   在那里,敌军被用红色标记,那些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点,象征着一个又一个被联邦控制的星球和他们的军事防御工程。   其中,有一块最大的红色团块,几乎有拳头大小,由于小点汇聚得过多,颜色变得鲜艳赤红。   那里……就是达玛利斯防线。   皇帝那歪着三根指节的手在空中缓缓放下。   陆昂盯着这些红色斑块看了许久,眼神深不可测。   几分钟后,帝国唯一的三军上将迟迟赶来。   宗霆并未换下他的机甲驾驶服,将头盔抱在左臂下,连身机甲驾驶服衬出一双长腿笔直有力,头发全部向后梳在脑后,眉眼之间仍未褪去冷厉战意。   他走到陆昂身畔,握拳抵在左肩,无声向他行礼。   陆昂看了他一眼,视线在男人那只色泽浅淡的左眼上飞掠而过。   君主面孔上闪现过一抹杀机。   他道:“你知道私藏叛国罪犯,可以判处同等罪名吗?”   宗霆看向他:“陛下可以去向新任审判庭庭长咨询这个问题。”   陆昂站起身,缓步走到宗霆面前,神情倨傲隐怒。   “你最好不要让我抓到把柄,”陆昂淡淡道,“否则,我一定不会轻易让此事翻篇。”   宗霆并不作答。   男人的神色平静到有些淡漠,看起来像是并不在意陆昂的威胁。   他既已决意将宗安提护下,就不可能会被皇帝的盛怒挟持动摇。   若宗安提犯的当真是叛国重罪,那么他绝不可能出手帮她。但他知道阿卡特星一事背后的千丝万缕,也相信宗安提的为人——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将莫须有的罪名加诸她身上。   陆昂森然看他一眼,看向宗霆身后的屏幕:“达马利斯防线出现了五台新机甲的信号源,而你却在这里按兵不动,你在干什么,你在害怕吗?”   宗霆抱着驾驶头盔,不卑不亢地回视陆昂:“不可轻易冒进,厉擎很有可能已设下陷阱。”   陆昂勃然大怒。   他怒斥道:“这就是你一直在拖延时间的理由?!几天前我就已经让你调集舰队,绕开达马利斯防线向本星系群行军,可是你迟迟没有行动,让这么多人耗在巴林顿星系,你想干什么?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可以无视我的敕令——”   宗霆抬眸,看向这位雷霆震怒的君主。   他抱住头盔的左手,隐秘地握住掌心。   皇帝的怒火隐忍到此时此刻,才彻底爆发。   他心急如焚地想要发动进攻,用帝国的全面攻势来拖垮联邦,让厉擎疲于应对,而短时间内无法顾及到兰沉。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将兰沉从厉擎身边夺回来。   宗霆何尝不知道,这是现在唯一能够找回兰沉的办法。   厉擎警惕心极强,整个联邦境内都边防严密、危机四伏,帝国派人潜入联邦内部去找到人鱼的几率很小,小到几乎这不可能成为一个备用方案。   陆昂的决策是下策,但也是……最优解。   可是,作为一个与战争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他更清楚,陆昂的这几句诏旨背后,需要他们付出怎么样的代价。   帝国想要强攻联邦,绕开达马利斯防线,就必须以起码两个军团的兵力在正面战场上做诱饵,让厉擎在前线投入大量兵力。只有这样,才能让后方舰队突破联邦防御工事,声东击西,进入本星系群的范围内。   这意味着他们将会牺牲数以百万计的士兵、数不清的舰船,并咬牙承担巴林顿星系很可能兵力防御不足的风险。   若厉擎发现了帝国的真实意图,他很可能直接反将一军,派兵进攻巴林顿星系。   而巴林顿星系一旦被攻入,它身后便是帝国内陆星域的大门。   他和厉擎在战场上交手十余年,宗霆深知厉擎此人心思缜密、多智近妖,陆昂能想出声东击西的这一招,厉擎也同样能猜得到陆昂的计策。   或许连兰沉在联邦这个消息,都是厉擎故意让他们得知的。   没有厉擎的授意,这个消息不可能从联邦内部流出。   只是,让宗霆有些想不明白的是,厉擎本可以选择在更好的时机放出这个消息。   就譬如说——等他不得不因为宗安提的事情,回到帝都星见到陆昂之后。   而现在陆昂显然因为得知此事,选择了暂时按下宗安提一事,来前线与他会合。   这对厉擎来说,其实并不利。   只要他和陆昂意见一致,他完全可以和陆昂联手对付厉擎,足够让厉擎焦头烂额。   可是——无论如何,宗霆都不想同意陆昂的计策。   在帝国的前线与联邦之间,存在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陆昂想要跃过这道沟壑,直接攻入联邦内部,那么他就得将帝国数以百万计的士兵推下去,用他们的命去填平这道沟壑,踏上那条找回人鱼的通衢。   纵使宗霆久经沙场、南征北战,手上沾过无数敌人的鲜血,他也不愿意做出这种残酷的抉择。   然而,他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和陆昂意见相左,这是在给厉擎逐一对付他们的机会。若他与陆昂产生罅隙,那么厉擎就很有可能乘虚而入,一举发起攻势。   宗霆心下思虑千回百转,却一句话都不肯再向陆昂多说。   他和陆昂,向来水火不容。   这么多年来,他鲜少回到帝都星,也不过是因为他不愿见到这个他所应当效忠的君主。   宗霆默不做声,将手中的头盔越抱越紧。   “此事还需详细商议,我们如此冒险行事,恐怕正中厉擎下怀。”他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   陆昂冷笑了下:“你以为我不知道?我需要你来告诉我厉擎是什么人?”   ……他的未尽之意,是他可以用一切代价,把兰沉抢回来。   宗霆深深地看他一眼,心中躁郁更加深重。   他别过视线,毫不客气地说:“我会继续完成今日巡查,请恕我先行告退。”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指挥厅,不顾身后君主暴戾森冷的神情。   ……   达马利斯防线,A617行星基地。   厉擎一下失语。   他如同深井般的视线死死看向人鱼,心里像被人用石头突然投掷的镜面,猛然碎成蛛网般纹路。   “放过你?”   他紧抿的双唇硬生生掀出一分冷笑,回味着人鱼的用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人鱼遮住双眼的手掌下,缓缓掉出了一颗珍珠。   他颓然地松开手,抬眸看向厉擎。   那双蓝金异瞳边缘镶嵌着浅浅一圈粉色,是人鱼泛红的眼眶和难以遏制的,脆弱的泪光。   他轻笑了一下,说:“你是不是觉得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就可以随你掌控,你可以用这个来肆无忌惮的对付我了,是吗?”   厉擎看着他,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半晌,他才出声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人鱼笑了一声。   他在厉擎的注视下坐在地上,蜷缩起身体,用双臂抱紧膝头。   在这个刹那,他看起来苍白虚弱到像一个幻觉。   “你知道我犯下的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人鱼把脸埋在双臂间,闷声闷气地说,“就是我不该——我怎么能,喜欢你这种人渣?”   他低低地在自己膝头笑出声,他笑个不停,肩膀不住抖动,叫厉擎长久而沉默地看着他,脸色一点点变沉。   厉擎俯身,想要碰他的头发。   却被人鱼反应极大地躲开。   他近乎是在尖叫:“你别碰我!——厉擎,你滚啊!”   他抗拒着厉擎的接触,可男人已不容质疑地抓住他的手腕。   厉擎无声地挨下人鱼用力的一记肘击,他完全像是个你就算丢一块石头下去都不会泛起任何雾气的深渊,他可以接受一切,也会吞噬所有反抗的希望——在他面前,任何人都无法找回拒绝的能力。   因为你知道,他就是……不可战胜的深渊本身。   厉擎控制住人鱼的双臂,把小人鱼紧紧地抱进怀中。   他明明就在人鱼耳边,可声音却如此冷淡而遥远:“你完全误解了我。”   人鱼闭上眼睛。   “我误解你?”   他轻轻说着:“厉擎,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究竟对我打的是什么主意。从一开始你就只想要我这颗心,不是吗?我对你来说算什么?算一个可以用来对付陆昂的筹码,还是你的药材库?”   他笑了笑,颤动的眼睫下,无声无息地沁出一颗泪。   “我在你心里……是人吗?你是不是感到很可笑,一个你随时都可以剥皮削骨的玩物,还会对你产生感情?”   厉擎眼眸深邃幽黑。   他脸色同样难看。   抱住人鱼的手指缓缓收紧,他低声道:“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人鱼不作回答。   他努力像要从厉擎的怀抱中脱身,却反而被男人抱得越来越近,厉擎甚至抓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告诉我。”   人鱼被强行抬起的面庞苍白如纸。   他像是一束钻石在纸面上折射下的火彩,朦胧又倏忽易逝。   厉擎定定地盯着他,既不肯放过他,也不肯放过自己。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个“阿奇”人格,才是真正的他。   “阿奇”才是那个不加掩饰的、坦诚而无畏的,真正的厉擎自己。   “阿奇”对任何人天然的好恶,都来自于他。   “阿奇”讨厌谁,就代表着厉擎对那个人心有防备;而“阿奇”对谁天然亲近,就代表着……厉擎早已对谁有了好感。   可是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言说。   他宁可将这个秘密深埋进心底,带进自己的坟墓,也不肯让别人知道他的心思。   对他来说,很多事情都代表着危险。他不能容许自己在他人眼中露出一丝一毫的,身为“人”的表征。   他宁可自己是一个不可触碰的符号,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拥有着“感情”的人。   一旦沦为人,他就有了弱点,他就会被人抓住把柄,他就可以被摧毁。   但作为一个标志、一种象征,他将永远不可战胜。   所以他只能选择承受这一切,接受随之而来的,兰沉对他的所有的误解。   他选择不去作任何解释。   兰沉用力推开了他的手,朝他大吼道:“对,我就是这么看你的!你就是个畜生,厉擎,你根本学不会——”   他的话语淹没在男人突如其来的吻中。   这个吻起初来势汹汹,如同从提桶里倾倒下的水泥,它唯一的用途就是凝结——将人鱼那些可以化成伤人飞刀的、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堵在他中,强硬而不容抗拒。   一切都来得粗重又狂烈。   人鱼被这个吻砸晕了头,他只能感觉到男人炽热的鼻息喷洒在自己面庞上,然后是那两只像是烧红烙铁一般的手掌。   他无法逃脱这种侵略。   毫无疑问,厉擎在掌控着他,像猛兽用爪牙按住自己的猎物,然后慢慢撕碎。   太危险了。   他在被厉擎生吞活剥。   紧闭的牙齿被对方用舌尖强硬撬开,口腔被侵入,神经元在奔走相告,传递战栗与欢欣。   唇舌是如此脆弱敏感的部分,它能感知到每一分疼痛,与每一寸的亲密相交。   以至于有时候,接吻往往比媾和更私密、也更下流。   人鱼不由颤抖起来,他用力地想推开男人,却反而被厉擎更紧地抓住手臂。   他没有办法,只能反抗,用牙齿咬破男人的嘴唇,可血腥气却换来男人更嗜血的追索,厉擎根本不可能放过他,就着这一缕铁锈味,反而更深地吻吮他的唇瓣。   这个吻深入到让他感到恐惧的地步。   他好像要被男人从头到脚地吃进去了,被拆分脱骨,一点也不剩——   他更加剧烈地反抗起来。   他用脚踢中厉擎的身体,指甲掐进厉擎的皮肤,他死死咬下厉擎的嘴唇,带着一股大不了两败俱伤的气势,恨不得就这样让自己和厉擎同归于尽。   厉擎却一声不吭,用手握紧兰沉的手腕,快把人鱼的骨头都握得咯咯作响,让这个吻越来越摆脱缱绻的意味,反而变成某种惩罚——他就是想让兰沉意识到,除了他之外,他再也没有别的去处。   他只能选择他,他只能走向他,他的眼里,也只能有他一个人。   流血就流血,疼痛就让他疼痛,他们本来就是如此。   命运让他们相遇,就是为了让他们彼此伤害和折磨,让这两个相似的灵魂□□撞,将对方都撞得血肉模糊,才肯罢休。   最终是人鱼的一声抽泣,让厉擎停下了动作。   他从兰沉的嘴唇上离开,带着被咬破的嘴角和撕裂的唇瓣。   人鱼情不自禁地用手挡住脸,可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他彻彻底底地大哭起来,哭得完全没有章法,一声声嚎啕,几乎撕心裂肺。   厉擎想:他怎么会这么伤心?   他自己……又怎么会这么心痛。   他把人鱼的手强行掰开,用沾血的唇瓣,去吻掉人鱼眼睫上的泪水。   “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放过我啊……求求你……放过我行不行……”人鱼看起来都快要崩溃了,在男人怀里大哭,“……放过我吧……”   他哭到发抖,手指绞在厉擎的前胸口袋上,却被男人抬起脸,用嘴唇细致耐心地亲吻掉所有眼泪。   厉擎嘴唇上的鲜血有他的,也有厉擎自己的,这些血又蹭到他面孔上,让两个人的血和眼泪都混为一体。   厉擎平生头一次,知道了“心痛”两个字的滋味。   他捧着人鱼的脸,低低地说:“我不会放过你。”   人鱼哭累了,闭上眼睛,头歪在他手里,“你不如杀了我。”   厉擎道:“不杀。”   人鱼又哭着笑起来:“你这样折磨我,是会觉得高兴吗?你反反复复把我折磨得还不够吗?”   他无力的脑袋垂落在宗霆手掌上,绝望地说:“你还想让我怎么样?你明明知道普罗米修斯号对我来说代表着什么,但你就是要让我一直看见它;你也知道我以前因为宗霆自杀过——所以你又可以用宗霆来对付我了,是吗?“   “我没想过用他们来伤害你,”厉擎沉声道,“……我并不想伤害你,抱歉。”   他把人鱼拢在怀里,人鱼的两条腿叠起来,身体蜷缩着,他差不多是把人鱼整个都揽在怀抱中,像给予了他一个安全无虞的避风港。   他们的体温相互传导,肢体挨在一起,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个人空间。   像两个灵魂在果核里紧挨着。   厉擎慢慢用手轻抚着人鱼的背。   “……我从来没想要伤害你。”   回忆一桩桩涌现。   他想,他和兰沉为什么一直在相互猜忌和怀疑。   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选择了那个错误的选项。   他本可以给他一个更好的相遇。   但他那时候已按耐不住自己对这个少年的好奇。   从那一步开始,他就走错了。   他们从来都缺少信任,更何谈去修补和增强。   厉擎沉默许久,才又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   他第一次承认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做。   在任何时候,他都是胜券在握,游刃有余。   就好像他天生懂得利用一切,战胜所有困难。   可现在他说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修复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让怀里的这个珍贵造物,可以用那种幸福快乐的目光,永远看向他。   人鱼无声笑笑,“相信你什么?相信你不会杀了我吗?还是相信你没有把我当作一个道具?”   厉擎突然用指尖抹了下他的眼皮。   让人鱼不得不把脸转过去,下意识往男人的方向看去。   厉擎认真又郑重,英俊面庞有隐约显露的一分温柔:“……我想让你相信,我喜欢你。”   人鱼愣楞地看着他。   厉擎用手掌托住他的面庞,他这样低头看人的时候,下垂的睫毛厚重绵密,居然也显得柔和温文。   在一瞬间,他的神情几乎与“阿奇”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他们别无二致,分不出谁是谁了。   他就在这种情况下向人鱼告白。   没有一点点遮掩,坦诚而真挚。   厉擎道:“好像没有什么快捷有效的办法可以做到这个,那我只能选择笨办法了。如果你不愿意相信,那我就只能一直等下去,等到你相信的那天为止。”   人鱼自耳根处,缓缓开始泛红。   他的视线慌张移向别处,不敢再看厉擎的双眼,讷讷道:“谁、谁会相信你——”   “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厉擎打断他,“我会等你相信我。”   人鱼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庞也透出红意,眼下皮肤发烫发热,鼻子酸酸的,居然又想落泪。   他忙抿住嘴唇,低下头忍回眼泪,“哪来的那么多时间……”   厉擎摸摸他的额头,“一辈子还不够多?”   人鱼总算破涕为笑,自己擦掉眼泪,“怎么可能啊——你在想什么,动不动就一辈子一辈子。”   厉擎耐心地看着他,用拇指帮他擦掉眼角泪花,一本正经地说:“确实是一辈子,你已经和我订下婚约,下半生必须都得和我在一起了。”   人鱼改不了和他拌嘴的习惯:“那只是契约而已。”   “婚约,”厉擎淡淡反驳,“打完仗就回去结婚。”   “……谁想和你结婚,你是自大狂、机器人、国性恋!”人鱼小声吐槽。   厉擎默了下,然后抓起人鱼的手,垂眸说:“戒指都戴上了,还不和我结婚吗?”   人鱼把手抽开,脸红红的,看起来可怜又漂亮,让人忍不住想亲他。   于是厉擎又亲了亲他的眉心。   尤带血腥气的吻最后落在人鱼鼻尖。   “不要再哭了,宝贝。”   他近乎叹息,又温柔到教人沦陷。   作者有话说:   Oh no……六月份果然没写完,七月份一定! 第121章 目的地修正   看起来好像很懂   他们在普罗米修斯二号里面呆了半天不出来, 让外面的马洛一干人急得挠头跺脚。   马洛站在阿尔诺身边,塞西娅则抱着双臂,不停咬嘴唇:“殿下应该没事吧?我要不要进去看看?”   另一个人说道:“你疯了你?陛下在里面你也敢去?”   只有阿尔诺神情讳莫如深, 岿然不动。   看起来好像很懂。   普罗米修斯二号内,厉擎小心翼翼地将人鱼从怀里挖出来, 说道:“我带你去出去逛逛吧,6800光年外有一颗超新星爆炸,景色不错。”   人鱼脸上还挂着泪光,又很要面子, 不想向厉擎服软,撅着嘴点点头,傲娇可爱极了。   “那要快点回来,我等会儿还得喂布布。”   厉擎心动难耐,忍不住又抓住他的手, 亲了亲他的指背。   “遵命,皇后殿下。”他道。   兰沉猛地别过脸, 不让男人看到他通红的面颊。   厉擎终于能把他从狭窄的储物空间带出去了。   他把人鱼抱到副驾驶座上放好,不忘帮对方打开空气膜保护装置, 然后自己坐上主驾驶座,连接上机甲的精神力控制装置。   普罗米修斯II经过联邦后, 精神力连接装置同步率可以达到120%, 逼近人类极限, 也让机甲的操作反应能够更迅速、更快捷。   厉擎启动普罗米修斯号控制中心, 内置AI被唤醒:“欢迎您登录普罗米修斯II,机甲引擎状态良好, 机甲火力装置已准备完毕, 请问是否打开行动模式?“   AI的声音由两个装在驾驶舱左右两边的喇叭播送出来, 环绕在驾驶舱内,让兰沉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十二年前,他第一被带上普罗米修斯号的时候。   那时驾驶员无视了他的要求,直接拉动机甲控制推杆,操纵机甲飞入深空,然后在他面前,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金发星盗在茫茫宇宙中,向他露出一双碧绿的眼睛。   人鱼的面孔上出现了一分茫然。   他双眼微微放空。   在这一瞬间,时间和空间从各个方向交汇,断裂的记忆、失去的世界和结束的剧情齐齐涌来,阿卡特星爆炸的红色光芒在他眼球上绽放。   那颗星球表面像岩浆一样遍布着烈焰与暗红色的尘埃,在宇宙里孤寂得像一滴红色眼泪。   那个金发暴徒捧住他的脸,面庞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神色。   像有人拿针刺痛他的心脏,他屏住了一秒呼吸,放在扶手上的手蜷缩起来。   中控台启动时发出一阵蓝色的流光,全景屏幕同步亮起,引擎启动的轰鸣声传遍整架机甲。   “反物质粒子引擎成功运转,普罗米修斯II正在出舱。”   独角兽机甲的启动程序自动对接上轨道基地调度中心,机甲双脚下的弹射轨道很快铺平,连接在机甲背部的燃料灌输线缆自动脱落,仓库顶部机甲出舱口向外打开。   “模式已开启,普罗米修斯II将在倒数十秒后出舱,十、九、八……”   厉擎转过头,看了一眼人鱼。   他伸手握住人鱼左手。   一切无声而让人安心。   “……五、四、三、二、一。”   “普罗米修斯号已出舱!机甲速度即将大幅度提升,请驾驶人员做好相应准备。”   在出舱口滑轨滚动的金属轰鸣声中,白金色盗火者宛如一道凛冽银光,拔地而起,冲向云霄。   它崭新发亮,洁白无暇,金色装饰线条在日光下闪耀出光斑,彰显着联邦科技难以逾越的高峰。   在短短几秒钟内,普罗米修斯II的速度已经达到二十多马赫,如此强劲的提速让机甲内部的推力仿佛大海漫灌,几乎能轻易碾碎脊椎动物脆弱的骨骼。   如果将一只普通的实验室老鼠放在机甲内,此时此刻,它已经被这种G力挤压得发生内爆。   所以厉擎给人鱼打开了副驾驶座上的空气膜保护装置。   普罗米修斯II在他的授意下,装备着最强大的空气膜保护装置,只要机甲的驾驶舱核心功能仍在运转,副驾驶的保护装置就会一直起作用,可以让副驾驶的乘客在任何时刻都安全无虞。   普罗米修斯II飞过大气层,进入太空。   厉擎在中控台上设置好了6500光年外的那个目的地,他们会和那颗爆炸的超新星隔着300光年的安全距离,可以全方位欣赏超新星爆炸带来的旖旎星云。   机甲仍在提速,在宇宙中仿佛一列飞驰的列车。   当机甲速度接近光速的时候,普罗米修斯II就可以打开空间曲速引擎,进入跃迁模式,只需要花几分钟的功夫,就可以抵达他们的目的地。   白金色机甲,向着那朵爆炸的星云进发。   ……   与此同时,1.3万光年外,一架光速战机正在穿越罗塞塔星上延伸而出的人造虫洞桥。   虫洞桥通过两个高功率重力场发生器连接,可以在宇宙空间中创造出短距离的物资运输通道,鲁西迪正驾驶着战机,从罗赛塔星基地将宗安提带到巴别塔星基地。   宗安提安安静静地坐在战机后排乘客座位上,看向机舱外光怪陆离的虫洞通道。   鲁西迪瞥了她一眼,还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会被审判庭的人找到,便开口安慰道:“你放心,巴别塔星附近还有很多平民区,你到那边可以隐姓埋名,他们很难发现你。”   宗安提没回答,看着窗口玻璃上倒映出来的她的影子,好像在出神。   鲁西迪咳嗽了下,说:“我会留在巴别塔星保护你一段时间,等陛下回到帝都星之后,你就可以——”   ”他回不去帝都星了。”   宗安提突然出声打断红发青年,眼神凝重坚毅。   鲁西迪没听懂:“……你说什么?——你干什么!”   他在发现宗安提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侧后提高音量,立刻抬臂挡住她的攻势,大喊道:“回去!”   可是宗安提身手极为矫健灵活,她扑向鲁西迪,直接一个肘击打中了鲁西迪耳后,同时另一只手抢过鲁西迪的控制手柄,在操作面板上按下结束自动巡航的按钮。   鲁西迪受制于狭窄的驾驶座位,又加上顾及宗安提的身份,根本放不开手脚,只能在座位上和她撕打起来,努力试图还击,但宗安提已极快地将战机手柄夺了过去,扳动驾驶键——   战机的屏幕上立刻跳出提示弹框:   “DPCX-00827号宣誓级战机已转移目标航线,正在向西南方提速行进,战机速度未达标,无法启动跃迁功能。”   鲁西迪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撞向操作台,吼道:“你在干什么!把手柄还给我!”   宗安提吃痛闷哼一声,却奋力扭身,将手柄护在身下,用手指盲按按键,战机立刻在真空中倾斜,滚筒洗衣机一样开始反转,让鲁西迪没能成功从她手里把手柄抢回。   驾驶室里天旋地转,两个人滚了好几圈,一片混乱中宗安提推开鲁西迪,大喊:“我不去巴别塔!我要去找到目击证人!找到兰沉——”   鲁西迪被那个名字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宗安提为什么会突然说出一个已经死了十二年的人的名字,一晃神间,就又被宗安提踹了一脚,倒向驾驶椅。   战机再次旋转,宗安提摔向驾驶室顶部,被一个突起的感应装置硌到腰间,却还是死死抱住手柄,与此同时,战机的引擎飞快运转!   屏幕上闪烁不停,弹框一个个跳出。   “错误操作,战机动力失衡,请立即停止加速。”   “战机正在加速,引擎利用率为:85%。”   “……引擎利用率达到100%。”   “战机速度已满足跃迁条件。”   鲁西迪从驾驶椅中滚出,和宗安提齐齐摔在驾驶室顶部,战机又一次三百六十度旋转,他拽住宗安提手臂,想从她手里抢回手柄,着急喊道:“快还给我! 你这样开下去我们很快就要离开帝国疆域,进入联邦势力范围了!”   “我就是要去联邦!”宗安提铁了心一般,把手柄抱在怀里,咬牙不肯放手。   弹窗跳出。   “跃迁模式已开启。”   “目标锁定为:凤凰座矮星系。”   战机进入光速状态,跃迁通道随着空间下陷压缩而打开,在人类感官无法察觉的0.001秒内,DPCX-00827号便已通过了跃迁通道,被传输向联邦的前线范围内。   跃迁产生的空间波动,很快便被最近的一颗星球上的EW波弦探测器捕捉。   这个异常数据被超算从浩瀚庞大的实时数据库里提取出来,在第一时间上报给更高层级的监测系统。   随着数据被一层层提交,最终出现在凤凰座矮星系前哨基地军事监测系统上的,是一条红色警报:   有疑似帝国的不明型号飞行器进入我方星域,需立刻予以驱逐和反击。   前哨基地很快作出反应,派遣了一支中型舰队前往目标区域,准备迎接一场防御战斗。   同时,前哨基地也将这个消息上报给了军事辖区的上级,在全自动化的信息传递系统中,逐一推送到前线每一个哨站和驻军基地。   DPCX-00827号穿过跃迁通道,到达联邦星域的第一秒,鲁西迪终于从旋转的战机中找到平衡,擒拿住宗安提,把手柄从她手里抢过来。   鲁西迪现在也不再嬉皮笑脸了,他神经高度紧绷,浑身血液倒流,按住宗安提低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们会被联邦的军队攻击!”   他赶快用肩膀压住宗安提,然后操作手柄,想要让战机调头离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战机的探测系统已发现了联邦舰队的踪影。   最高警报第一时间弹出。   “发现敌方目标,战机战斗模式开启。”   鲁西迪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用手撩开额前赤红碎发,握住手柄,看向战机前窗。   从前窗望去,深邃宇宙寂静安详,黑色背景中只能看到一颗颗恒星光芒闪烁的一瞥,但他知道危险越是宁静,就越是来势汹汹。   联邦的舰队就在一光年范围内,准备用一发光束炮将他们消灭。   他们只有一艘战机,根本不可能在这里与联邦舰队展开作战,他只能选择在联邦军队到来前再次跃迁,回到帝国的星域。   ——可是他妈的,联邦的舰队移动速度怎么会这么快?   战机屏幕上代表敌方的红点正在高速向他们飞来,鲁西迪都不用去想,就知道只要被联邦军追上,他们就必死无疑。   他立刻操作手柄,再次提高本来已经降速的战机速度,好在战机燃料充足,他在出发前准备了充分的燃料,可以让战机支撑第二次远距离跃迁,屏幕上显示的速度一点点攀升——   一发光束炮,从远方向他们射来!   联邦的舰队铺天盖地,像织成了一张巨网,出现在他们眼前。   鲁西迪立刻作出反应,操作战机躲开这发炮火,随即心急如焚地瞥了一眼屏幕上的速度,还差三分之一,战机离光速还差三分之一,可是联邦舰队依然逼近。   好几发连续的光束炮火射向战机。   在鲁西迪的操控下,这艘战机仿佛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灵巧躲过好几发炮火,并调转航向,开始朝后方飞去。   但联邦军方不可能放任它就此逃脱。   舰队也在提速,从四面八方扑向DPCX-00827号战机,围成天罗地网,防止它逃开攻击范围。   光束炮连接不断向其发射。   惨白色的光芒在DPCX-00827号前窗上不停炸开,鲁西迪额头直冒冷汗,好几次战机和光束炮擦肩而过,他几乎都能看到死神在和他招手。   他急得心脏狂跳,每一秒都要看显示屏上的速度读数一次,看着战机一点点加速到光速,就在弹窗跳出的第一时间,他迫不及待地按下跃迁确认键!   引擎旋转轰鸣,战机破开空间,冲向跃迁通道。   可联邦的舰队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凤凰座矮星系的这座前哨基地,正是前几天在巴林顿星系因为决策错误,而导致全军覆没的那支斥候小队所属基地。   他们怒火正炽,一看到帝国的战机,更是穷追猛打,怎么可能轻易放过,直接追着DPCX-00827号同步跃迁,进入了巴林顿星系。   鲁西迪本以为他们进入跃迁通道后就能松一口气,没想到联邦舰队居然还追了过来,他倒吸一口冷气,精神高度紧张,拼命思索着到底怎么才能摆脱联邦的舰队。   DPCX-00827号仍在巴林顿星系内狼狈逃亡,同时向附近的驻扎基地发送求救信号。   就在DPCX-00827号眼看燃料告尽的时候,战机屏幕上跳出了一个绿色弹窗。   “坐标。”   ——是与它同频段的究极刀锋IV发来的信息。   这简短的两个字信号宛如天降救星,将鲁西迪从绝望中救出。   正在进行例行巡查的究极刀锋IV在收到战机求救信号的第一秒,就向他们所在的位置赶去。   这架硕大到如同机械巨兽的异性机甲,身后装备着四个大型推进器,整个推进器底座可以让它用连战舰都无法比拟的高速行进,几乎只在顷刻之间,它就已经抵达了DPCX-00827号所在位置。   从DPCX-00827号的驾驶室舷窗中望去,可以看到究极刀锋IV与他们擦肩而过——   这架移动的摧城机甲,正面迎击向联邦舰队。   而联邦的舰队,很快也发现了末日的到来。   ……   1.4万光年外,普罗米修斯II在前往目的地的途中,忽然停下。   “……跃迁模式已临时终止,曲速引擎正在关闭。”   AI语音毫无起伏地播报着机甲状态。   人鱼坐在副驾驶座上,好奇地扭头望向男人:“怎么了?”   厉擎的手指在身边触控光屏上滑过,一行行加密动态报告映入他眼底。   联邦的舰队在巴林顿星系与敌方发生交火,然而战况并不乐观。   战舰损伤统计的数据在不断增加。   又是一次遭遇战……在没有他的允许和首肯的情况下。   男人黑沉沉的双眼出现了难以遏制的郁怒。   他拉下机甲操作杆,普罗米修斯II正在关闭的曲速引擎再次打开,白金机甲自深空中回首,看向远处茫茫星河。   “曲速引擎已开启,目的地更改,正在获取精确坐标——”   普罗米修斯II飞向跃迁通道。   “目的地坐标修正为:巴林顿星系,柯伯依陨石带。”   “普罗米修斯II战斗模式已开启。” 第122章 好消息:前夫哥来了   坏消息:前夫哥不知道他在里面   当普罗米修斯II跃迁抵达目标星域的时候, 形势已极具恶化,朝着最不利于联邦一方的方向发展。   为了躲开究极刀锋IV和它身后帝国舰队的追击,联邦的舰队不得不登陆到一颗最近的无人星球。   星球的大气层可以让追踪信号暂时失灵, 他们得以有喘息之机。   百余艘战舰飞向这颗星球上终年不减的雨幕中。   这颗无人星球表面通体覆盖着黑沙滩与大面积的海洋,雨水在黑沙中淤积成一个又一个的水坑, 大气层中对流活动剧烈,导致数万年来一直在持续性降雨。   大雨中,联邦舰队的船只在空中悬停,指挥中心乱成一团, 他们正在紧急联系着距离最近的支援力量,祈祷着能在联邦支援赶到前,再多挺一会儿。   可是——他们仅获得了短短几分钟的脱身。   三分钟后,暴雨如注的天幕上,究极刀锋IV宛如一颗熊熊燃烧的耀目光球, 冲破厚重云层,向他们追击而至!   这架杀戮机器上的的十余门朗基努斯光束炮同时开火, 明亮的光束仿佛在天空中降落的火弹流星。   恒星自天穹坠落,死神飞掠降临。   舰队指挥官立刻作出反应:“打开防御力场!所有火力发射装置锁定目标!不要被光束炮击中——”   “轰——!”   他话音未落, 战舰的侧翼就已经被朗基努斯光束炮冲毁,战舰外壳像被撕开的纸片一样飞入雨中。   一艘艘战舰在究极刀锋IV面前, 脆弱到不堪一击。   遮天蔽日的黑色战舰像是融化的岩浆岩, 缓慢而滞重。   几百艘战舰群列足有数千米长, 究极刀锋IV穿梭在战舰群中, 在战舰发射的炮火中像是一支飞射的箭矢,而它正在源源不断地向战舰群发射炮火。   究极刀锋IV背后巨大的整流器持续向机体提供强大动力源, 朗基努斯光束炮的炮火像是绵延的澎湃巨浪, 摧枯拉朽般朝着战舰群冲刷而去。   ——它率领着浪潮, 打开了末日之门。   一艘又一艘的战舰在炮火中爆炸,战舰被击落,像鲸鱼沉入海底。   冲天焰火在雨中开成蘑菇云,地狱的看门犬张开巨口,吞噬着坠毁的战舰。   战舰的残骸四处散落,被冲击波的推力炸得到处都是,方圆几千平方公里的黑沙堆里,插满着折断、撕裂的金属板块。   这场激战已没有任何悬念。   究极刀锋IV双持光束粒子军刀,在空中短暂地停顿一秒,沉沉望向最后一艘战舰。   机甲金属外壳上,折射出日光的虹影。   就在这时,一道灼目的蓝色激光炮穿透大气层,从星球大气层外部的冯卡门线上直射而下!   究极刀锋IV迅速回首,机甲向右飞驰,躲开了这道直径达到十余米的激光炮攻击。   阴云密布的天空中,白金色盗火者机甲自乌黑云层中飞出。   白色合金反射的灼灼光线化作锐气千重,驱散了笼罩着大半片天空的积云。   在这一刻,普罗米修斯II就像是自天堂降临的圣天使。   “普罗米修斯II已到达精确坐标,光束加特林子弹装填完毕。”   独角兽机甲飞向黑色大地上的那台杀戮机器。   这一黑一白的两台机甲,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场恶战。   究极刀锋IV转向这个再度重逢的对手。   机甲发出清脆的“喀嚓”两声,推进器底座与仿生机甲的连接结构自动打开。   机身与底座分离,肢节修长、线条流畅的亮黑色仿生机甲刀锋IV底座中走出,同时将双手中的光束粒子军刀缓缓收回腰侧刀鞘。   ——对付普罗米修斯号,它只会使用那唯一一把,能将对方斩首的武器。   刀锋IV将右手摸向肩头,合金宽刃巨剑从机甲背后的脊索中浮现而出。   它已做好与普罗米修斯号再次战斗的准备。   普罗米修斯II号驾驶舱里,厉擎冷冷看向全景显示屏中的刀锋IV,黑眸深不可测。   而坐在他旁边的人鱼,在看到屏幕中刀锋IV身影的第一时间,表情便一片空白。   ……他又见到他了。   左眼传来一阵想要流泪的刺痛。   人鱼慢慢用手捂住左眼,垂下眼帘。   厉擎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开口道:“不想看的话,你可以闭上眼睛。”   人鱼马上摇了摇头,轻声说:“……没什么不能看的,我知道我和他不会在一起了。”   他的话似乎让厉擎很受用,男人冰冷的表情稍有缓和,然后再次将目光移至刀锋IV。   他拉下操作杆。   普罗米修斯II展开防御力场,肩部盖板抬升,两架加特林光束枪自盖板下升起,机甲势如破竹,冲向刀锋IV!   一并光束粒子剑在白金机甲手中飞速生成,飞旋的粒子流带动空气发出嗡鸣,普罗米修斯II双手持剑,在暴雨如注中迎战那架杀戮机器。   刀锋IV抬起手中合金宽刃巨剑,冲上高空,挥剑斩向普罗米修斯II的机身   刀锋攻势凌厉,宽刃巨剑劈开雨帘,气魄恢宏。   仅仅是剑身挥出的雨浪,便足已震碎普通飞行器的外壳。   剑气轰鸣,宽刃巨剑的剑锋闪过一线白光,在刹那间,即与普罗米修斯II的光束粒子剑轰然相击!   兵刃相交的第一秒,坐在刀锋IV驾驶舱中的宗霆,就已经猜出对手的身份。   ——这个人,不是死而复生的埃德加·阿斯兰。   而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战场上交手过的,人皇厉擎。   宗霆压下的眉眼间,逐渐弥漫出必胜的杀机。   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初,他也曾与厉擎有过几次正面交手,大多以难分轩轾告终。   但是他清楚,厉擎在留手,而他也一直在观望对方的真正实力。   厉擎此人心思深沉、行事谨慎,宗霆每一次与对方交手时,都能察觉得出来,厉擎在试探他的身手。   所以宗霆也就更加小心地应对对方。   只是从大约五六年开始,厉擎就很少再在战场上现身。   是养精蓄锐,还是另有所谋,宗霆一直在暗自推敲。   但今天厉擎既然主动与他交锋,那他就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刀锋IV手中巨剑与普罗米修斯II的光束粒子剑格挡成十字,宽刃巨剑剑气铮铮,锋芒毕露。   两架泰坦巨神般的机甲相互对视一眼,随后普罗米修斯II双肩光束加特林炮筒射出漫天光雨!   刀锋IV亦丝毫不让,腰侧朗基努斯光束炮加载到最大限度,光束炮连发!   炮火的洪流在暴雨中交汇,密集炮火织成光网,两架机甲各自展开防御力场,紧接着再次以兵刃相交!   这一场机甲战斗,注定要用锋锐兵刃来决定最终胜负。   宽刃巨剑在黑色刀锋IV手中半旋,它以宽阔的剑身做盾,挡住飞来的光束子弹。   光束子弹在剑身上连接爆开,溅起光斑点点,普罗米修斯II随即向刀锋举起右手,高速装填完毕的掌心电磁加农炮炮台“喀哒”转动。   “……III型阿尔忒弥斯加农炮已加载完毕。”   蓝色电流滋滋作响,电流包裹着重氢等离子团咆哮冲出,宛如一团荡开的蓝色波涛,扭曲了周遭空间内直直落下的雨幕,向刀锋IV直冲而去!   刀锋IV不闪不避,面对着轰然袭来的带电粒子加农炮,直接用宽刃巨剑挥砍而下,带电粒子被劈开,向两侧飞溅。   黑色机甲迎面冲向普罗米修斯II!   普罗米修斯II举剑迎击。   驾驶舱中的厉擎神色沉着,双眼紧盯屏幕,在精神力120%的同步率连接下操纵普罗米修斯II和刀锋展开近身作战。   两架机甲在大雨中走过数百招,因为机甲的飞行速度太快,而在雨滴的折射下变作两道幻影。   一黑一白两个影子缠斗不休,铺天盖地的刀光剑影,叫整颗星球都为之震颤。   刀锋IV手中宽刃巨剑再次撞击光束粒子剑的剑身,发出“叮”一声铮鸣。   普罗米修斯II号的视窗快速在刀锋IV身上扫描过一遍,驾驶舱内的全景屏幕上立刻跳出刀锋IV机身全部详细信息,厉擎正要抬眼去看,大脑中突然闪过一阵剧痛。   那双向来深沉镇定的黑眸中,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震怒。   ——不,怎么能在这个时候!   他预想过的最坏的情况,居然真的出现了。   这几年来他很少亲自再赴战场的主要原因,就是担心那个废物人格会在关键时刻出来搅局,可偏偏是现在、偏偏在这里——   原本正与刀锋IV战至难分高下的普罗米修斯II猛然突然一顿。   旋即被刀锋抓住破绽,宽刃巨剑一下逼近白金机甲的身前!   驾驶舱内,原本紧握着操作杆的驾驶员神色愣怔,他还什么都来不及反应,机甲就已经被刀锋IV重重击落。   普罗米修斯II在大雨中翻滚着坠向地面,又被刀锋IV紧追而上,将宽刃巨剑劈向机甲背后!   驾驶舱中,阿奇看向显示屏,满面无措。   他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椅子上,马上慌慌张张地想要离开,可普罗米修斯II就像是掉到地上的一座大山,狠狠砸进黑沙滩中!   砰——!   驾驶舱中一阵剧震,机甲内部传来山崩地裂般的轰鸣。   “普罗米修斯II号遭遇强烈撞击,防御力场已损坏,损坏程度:80%。“   好在副驾驶座上的空气膜保护装置并未让兰沉受伤,人鱼惊愕抬头:“阿奇?”   阿奇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得手忙脚乱,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普罗米修斯II坠落地面的巨震震得胸口一烫,只觉肺腑都滚做一团,胸腔疼得快要裂开。   他无措地睁大眼睛,向旁边看去:“主、主人,我们这是在哪里?”   兰沉心里顿时一凉。   完了。他想。   阿奇不会驾驶机甲。   可容不得他再想,刀锋IV已从大雨中飞落,宽刃巨剑朔朔生寒,像是死神在朝他们扑来!   电光火石之间,阿奇凭借身体的条件反射握住操作杆,操控白金机甲扭身躲开刀锋碎星裂地的一击,驾驶舱再度翻转!   阿奇不解地看向自己握住操作杆的手,他咳出一口血,焦急地转向人鱼:“主人,你没事吧?这里很危险,我带你出去——”   “砰!”   又是一声巨响,刀锋IV降落地面。   黑色的沙砾被震得从地床上弹飞,蔓延的水坑汇聚扩大,暴雨瓢泼而下,水坑中亮起星星点点的莹蓝色光芒。   这是这颗星球上特有的原始生命,一种会在雨水中发出光芒的单细胞藻类,这些蓝色亮点就像是从宇宙中摘落的星光,倒映在一个个黑色水泊中。   刀锋IV踩着黑沙,一步步走向普罗米修斯II。   宽刃巨剑在地面上拖曳出一条深到骇人的沟壑。   剑锋上,寒光凛冽。   阿奇这时已经准备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人鱼惊呼一声“不要!”,刚想抬手制止,刀锋IV已抓住普罗米修斯II号的机甲头颅,硬生生将普罗米修斯号II从地上提起。   此时此刻,这具黑色机甲恐怖到像克苏鲁神话中的旧日神明。   刀锋IV从来不会因为敌人的突然示弱而仁慈。   杀戮是它的唯一职责,在战场上,它从不会有半分犹豫。   普罗米修斯II在刀锋IV手中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它被刀锋扼住头颅,然后宽刃巨剑像行刑的铡刀般架在它颈边。   铡刀正要落下。   普罗米修斯II突然抬掌,朝刀锋IV送出一发电磁加农炮。   刀锋IV立刻松手躲开这一击,而普罗米修斯II则在加农炮的作用力下向后踉跄,再次摔落在地。   “阿奇!”   在求生意志和肌肉记忆的驱使下,阿奇操纵机甲按出了那一发电磁炮,可他脑海中那个声音说话太快了,他已经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只觉头痛欲裂,脑袋涨得像是要炸开。   他浑身上下都痛楚难当,在驾驶舱的又一次倒地中吐出一口血沫,却还在努力对兰沉道:“主、主人……你快走……”   刀锋IV再次走上前。   宽刃巨剑劈下,直接洞穿普罗米修斯II的驾驶舱!   AI系统立刻触发最高级别警报,尖锐的电哨声响起:   “警告,警告,机甲驾驶舱收到攻击,驾驶舱已受损,受损程度:78%,防御系统遭到破坏,请立刻进行风险规避——”   阿奇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在宽刃巨剑的剑锋即将掠过副驾驶方向时,扑过去护住了人鱼。   可他的背部却被剑锋侵袭,瞬间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人鱼睁大眼睛,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响。   阿奇口吐鲜血,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可关心的只有人鱼,“……快走……”   ——他根本不知道,在空气膜保护装置下,人鱼可以很安全地躲过那一击。   人鱼颤抖着用手关掉了空气膜保护装置,接住阿奇颓然倒下的身躯。   机甲全景视野显示屏上,刀锋已经又伸手抓住了普罗米修斯II的肩部,同时手中宽刃巨剑,已再度抬起。   刀锋IV的杀机毕现。   那具机甲中的驾驶员,根本不会想到人鱼就在普罗米修斯II号里面。   人鱼的双眼睁到最大,看着刀锋IV寒光四射的剑锋,左眼传来一阵阵剧痛。   ——他想要杀他。   那颗金色的眼球流出血泪。   ……不行……他不能让阿奇死在这里……   他的任务剧情还没做完呢!!!   兰沉咬牙起身,把阿奇背在身上,将阿奇送到驾驶舱后方的区域,然后翻身坐上驾驶椅!   他略微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回忆着所有他曾经见过的、他们操作机甲的方式同时,将自身精神力与机甲操控系统进行连接。   “普罗米修斯II正在重新进行精神力同步校正,同步率……60%……同步率……85%……同步率……100%,已达到机甲操作标准。”   白金独角兽机甲撞开刀锋IV,拔地而起!   普罗米修斯II号展开右臂,手心中光束粒子剑再次凝结。   高速飞旋的光束粒子将雨滴也绞入剑身,水花像旋转的雨伞一样缠绕在剑尖。   刀锋IV伫立于地面,在漫天大雨中,抬头沉默地看向这台“复活”的机甲。   它将宽刃巨剑一点点握紧,杀气腾腾。   作者有话说:   兰沉:我将以高达形态出击! 第123章 记忆碎片   “我们再抱一下。”   兰沉打开兑换点商城, 系统还在后台睡得迷迷糊糊。   52996:“嗯?宿、宿主……你要用兑换点了啊……我帮你看……”   兰沉直接道:“不用了,你继续睡吧,我自己用。”   他飞快地在商城里找了一圈, 把所有能够用得上的道具全都买下。   他也不货比三家了,扫到什么觉得会有用就直接加进购物车, 反正他的兑换点也已经不需要去购买遗失玫瑰了,手握天价兑换点,在商城里根本花都花不完。   兰沉干脆给自己使用上三枚“基因原体强化安瓶”,装有绿色液体的安瓶被拧断, 融合进他的身体之中。   强化道具迅速生效,将人鱼的身体素质在短时间内提高到超越普通阿斯塔特战士十倍的水平。   只有这样,他的身体才能承受与机甲的精神力同步链接,不至于让自己的脏器在机甲的压强下爆裂。   他又零零碎碎给自己装上许多强化装置,这才从机甲的全息显示屏中, 看向刀锋IV。   雨点在刀锋IV黑色的外壳上溅开,无数白色水花此起彼伏。   机甲的紫色视窗对准普罗米修斯II, 光是这无声无息的一眼,就仿佛已看到它背后的尸山血海。   兰沉绷紧神经, 往旁边的电子显示屏上瞥去一眼,看到厉擎果然已在他们到达巴林顿星系之前, 就已经通知了联邦舰队前来支援。   他只要坚持到大部队到达就可以了——   无论如何, 绝对不能让阿奇死于宗霆之手。   他必须做完最后这个任务……谁也不能让他的任务失败!   普罗米修斯II双手握住剑柄, 竖剑向前, 双肩已经破损的防御力场宛如翅膀般展开。   刀锋IV冲向白色独角兽机甲!   暴雨中那把宽刃巨剑劈开雨幕,剑气铺天盖地呼啸而至。   普罗米修斯II立刻打开左臂上的光束盾, 架盾挡住这一击。   然而刀锋IV强大的推进力让普罗米修斯II即使举着盾也无法完全抵挡它的进攻, 普罗米修斯II被刀锋IV活生生撞出一千多米, 机甲在空中翻腾。   “警告,精神力链接同步率不稳定,检测到同步率波动……同步率98%……同步率99%……同步率93%……”   驾驶舱中,人鱼脑海中一阵剧痛,左眼球的毛细血管在一刹那间爆裂,整片眼白都涌上鲜血。   他被刀锋的这一击险些震断精神力链接!   这是他第一次驾驶机甲,可他的第一个对手,就是这个宇宙中最强大的那台杀戮机器。   兰沉睁大双眼,拉住操作杆,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找回普罗米修斯II的平衡,随后咬牙向AI系统大喊:“再同步一次!!”   “普罗米修斯II正在重新进行同步矫正——”   兰沉闭上眼睛,将紧闭的意识放开,精神力仿佛波涛般,以他为中心,向机甲内部冲刷而去。   “你不是你,”兰沉轻轻地在心底告诉自己,“我不是我。”   他在每个穿书世界中都紧紧地守护着自己的意识——他的灵魂。因为他知道他不能走错一步,也不能陷进这些世界里一寸。   所以他没有办法像这个世界的人一样能够将自己的精神力释放出去,达到与机甲同步。   驾驶机甲,对他来说,比任何人都要困难。   但现在,他不得不打开他的识海,让自己的精神力倾泻而出。   所有隐藏他脑海深处的记忆、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每一个细微到极致的念头、他遥远而模糊的那个真正的一生,全都像开闸的洪水般灌入普罗米修斯II机体。   包裹着记忆碎片的“储存盒”一块块碎裂。   许许多多的陌生记忆在脑海中同时浮现。   “……我们相信,纵使我们在宇宙中孤绝而没有回音,浩瀚星辰之外,也一定能找到那个文明的窗口……”   他在人群中和阿喀琉斯并肩看向时代广场上的那块屏幕,阿喀琉斯无声地握紧他的手心。   “……他懂什么叫进化?这算什么,宇宙达尔文主义?”   他气冲冲地把手里的论文拍到阿喀琉斯身上,阿喀琉斯无可奈何地抱住他低笑,然后他们闹作一团,他被阿喀琉斯弄得气喘吁吁,靠在他怀里,与他交换一个温柔绵长的吻。   “只剩下我们了……如果连我们也失败了,会怎么样呢?”   并入轨道。穿越黄道带。密闭的狭窄空间里,他窸窸窣窣地摸索着阿喀琉斯的身体。   “我们再抱一下。”   “精神力链接同步率校正完毕,同步率:120%。”   人机合一。   兰沉抬起眼帘,在仿佛大脑融毁般的剧痛中,真正与普罗米修斯II合为一体!   白色独角兽机甲背后的动力推进器点燃涡轮,双肘活塞泵加压,普罗米修斯II扔下光束盾,举剑迎向刀锋IV!   在120%同步率的状态下,机甲灵活到可以完成兰沉脑海中每一个闪念,普罗米修斯II以光束粒子剑和刀锋IV正式交手,光束粒子剑在大雨中划出一道道白色弧光,像是黑云劈下的雷暴。   两具机甲转眼间走过十余招。   普罗米修斯II的驾驶舱明明已经从遭到外力损坏,雨水正从裂痕中飞入,可机甲却不退反攻、越战越勇,竟隐隐与刀锋有平分秋色之势。   它反握住手中长剑,在挡下刀锋IV攻击的同时,左手掌心抬起,抓住刀锋的手臂连发两枚巡航光束弹,然后粒子剑狠狠划开宽刃巨剑的剑锋!   刀锋IV的攻势忽然一缓。   驾驶舱中的驾驶员好像发现了什么,头盔下缄默的双眼看向普罗米修斯II的视窗。   ——这是宗霆自己惯用的招式。   用突破安全距离的近身来换取攻击机会,这需要极强的自信和对机甲的全然信任……以及,孤注一掷的赌徒心态。   普罗米修斯II里面的驾驶员不是厉擎。   宗霆在极短时间内确定这个结论。   厉擎的机甲里,还有另一个驾驶员。   刀锋IV在这短短的一滞之后,迅速出击!   普罗米修斯II和它的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露出全部破绽,刀锋IV直接撞击普罗米修斯II的腰腹,又在白色机甲向后急退之时,向机甲驾驶舱位置连发朗基努斯光束炮!   普罗米修斯II做出了一个极其类似于人类的动作——   面对光束炮,它下意识伸出手臂挡在额前。   刀锋IV驾驶舱内的宗霆微微眯起双眼。   可下一秒,白色机甲就好像想起了自己已拥有防御力场,双肩防御力场向前展开,挡住光束炮的白色亮光,随后再度冲向刀锋IV!   新手。   宗霆一边拉下机甲操作杆,一边作出判断。   正驾驶着这台盗火者机甲与他战斗的驾驶员,还是一个新手。   对方甚至还不能将自己的意识和机甲行动彻底区分,以至于会作出用抬臂抵挡的动作。   但是,依然不可小觑。   如果这是个新手,那么对宗霆来说,就更有在今天诛杀的必要。   一个新手竟能与他有一战之力,说明对方天赋惊人。   他没有必要给对方成长的时间和机会。   刀锋IV自背后升起两门朗基努斯光束炮的炮筒,和原本肩部及腰部的炮筒同时发射,六道白色光束射线如同狂风骤雨般向普罗米修斯II攻去!   宽刃巨剑在地面上斩出冲天沙墙,黑色机甲如同一道旋风般袭向普罗米修斯II号,在普罗米修斯II还在试图躲开光束炮的炮火之时,就用剑身斩下了盗火者的肩部火力装置!   刀锋IV攻势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紧接着又钳住普罗米修斯II的一条手臂,将白色机甲硬生生甩向地面。   星球表面被砸出深坑,发出轰然巨响,无数的黑色沙粒在雨中散落,水坑中的蓝藻像是溅落的星光,向空中四散。   刀锋IV欺身而上,按住试图起身的普罗米修斯II,再次提起巨剑。   普罗米修斯II腰侧两门光束炮直接开火,向刀锋IV迅猛突击。   刀锋IV张开掌心,用嵌在手掌上的高耐合金接住光束炮的光柱,巨剑一寸寸压下——   白色机甲的驾驶舱中,人鱼被这强大的冲击震得吐出一口鲜血,左眼已猩红一片。   巨大的全视野显示屏上,刀锋IV的每一处线条,都清晰无遗。   纯黑机甲的关节连接处,有白色的灯光亮起,宛如军刀上的那一抹冷冽刀锋。   紫色视窗威压沉沉,像是远古怪兽自沉眠中苏醒,杀意已无法阻挡。   人鱼的双眼,几乎睁到了最大。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个男人的杀意。   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宗霆在战场上真正的模样。   ……宗霆是真的想杀他。   刀锋IV的压迫感化作实质,巍巍雄山般向他倾覆而下。   “警告,防御力场受损严重,请立即进行危险规避……防御力场受损程度为:53%……“   “……力场受损:37%……“   “……力场受损:18%……”   死亡的阴影,一步步向他逼近。   兰沉按住自己钻心剧痛的左眼,操纵普罗米修斯II,用拳头重重回击刀锋IV!   仅剩一个的加特林光束枪枪口高速旋转,普罗米修斯II再一次从地面起身,和刀锋IV近身激战——   它直接将光束粒子剑掷出,然后即快速的三发掌心炮连续轰出,再冲向刀锋IV,用自身的重量撞倒这台庞然大物,重拳砸向刀锋IV视窗。   刀锋IV偏头避开这一击,背部两门朗基努斯光束炮的炮筒被砸断。   它同时伸手扳开普罗米修斯II的臂膀,然后单膝扣杀住普罗米修斯II的上身,宽刃巨剑直直朝普罗米修斯II驾驶舱位置落下!   普罗米修斯II发射出最后一发掌心炮,轰开巨剑。   这柄削铁如泥、无坚不摧的液态合金巨剑,终于在加农电磁炮集火下,从中间熔断成了两节。   可刀锋IV的巨大手掌,已经按在了普罗米修斯II的驾驶舱上方。   它想要直接挖出普罗米修斯II的驾驶舱——   驾驶舱里的两个人驾驶员,都必死无疑。   就在那只黑色的手掌将要把驾驶舱攥成一团废铁的时候。   普罗米修斯II的胸口防护金属旋转打开,驾驶舱门从后升起。   漫天大雨瞬间灌入驾驶舱中。   在这颗星球用不停歇暴雨中,被雨打湿的小人鱼手脚并用地从驾驶舱里爬了出来。   他银色的头发上沾满鲜血,一只眼球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他爬出机甲,抬起头,脸上全是雨水和眼泪。   雨水将他打得东倒西歪,他得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不至于从普罗米修斯II的胸口滚下去。   小人鱼费劲地仰起脸,在雨中张了张嘴:”……别杀他,我跟你走。”   他又说了一句什么,但雨声完全将他的声音淹没了。   刀锋IV在这一刻彻底宕机。 第124章 跌下神坛   神明沾染泥尘   ——就在这颗星球的大气层外, DPCX-00827号跟着究极刀锋一路赶到。   DPCX-00827号是帝国最新型号的宣誓级战机,时速仅次于全动力运转状态下的机甲,所以将那和刀锋同时赶来的巡查小队也远远抛在了身后。   宗安提坐在鲁西迪身侧, 和鲁西迪对视一眼,然后两人又同时看向星球乌云密布、铅灰色的大气表面。   DPCX-00827号直接冲向星球大气层, 飞进这颗星球漫无天日的大雨中。   他们遥遥地看见了那架伫立在雨中的、泰坦一般的巨大机甲。   在一片昏暗之中,那仿佛是一座黑色丰碑、一个醒目的路标。   战机迅速向刀锋IV飞驰过去,却在靠近之后,看到了地面上巨大的普罗米修斯II——   还有白色机甲洞开的胸口。   早在人鱼从驾驶舱中爬出来的第一秒, 黑色机甲就停下了所有动作。   宗霆这辈子都没有过如此心胆俱裂的一瞬间。   他脑海中轰然一片空白,紧接着咆哮的巨浪卷起高墙,直接将他的理智冲毁。   那个机甲驾驶员是兰沉……怎么能是兰沉?!   他纤细的手腕是如何抵挡得住他全力一击?他脆弱的身体又是怎么在他的进攻下安然无恙?   这条娇小易碎的人鱼,差点被他亲手杀死。   刀锋IV的驾驶舱门打开。   身穿灰白色驾驶服的驾驶员,直接从机甲中跳下。   柔软的黑沙滩接住了他, 水坑被他踩得溅起白色水花,发光蓝藻晃动不休, 像水面上星光闪动。   他摘下头盔,随手扔到地上, 色泽分明的双眼几近猩红。   宗霆看向坐在倒地的普罗米修斯II胸口处的人鱼。   人鱼在大雨中神情哀凄,湿透的银发贴在脸上, 大雨正在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迹, 化作一缕缕淡粉色的水流。   宗霆在这一刻, 有如被万箭穿心。   他没有再开口多问一个字。   再去问人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驾驶着机甲与他交手都已经没有必要。   是他亲手, 又一次伤害了他。   宗霆每向前走一步,都好像能感觉到胸口在被人用钝刀缓慢凌迟。   一支无形的箭矢穿越十余年的时空, 再度穿透他的心脏。   他在暴雨中一步步走向人鱼。   人鱼面对他的靠近, 在机甲上瑟缩了一下, 回过头,好像在思考着该不该躲开他。   宗霆朝他伸出手:“……我带你走。”   人鱼在机甲上动了动,又转过来看向宗霆。   宗霆读出了他的嘴形——那是又一句即将说出口的“求你”。   人鱼在为了厉擎,拼命拦下他。   甚至为此,他与他作战。   而他险些将人鱼失而复得的宝贵生命终结在这里。   宗霆的心脏汩汩流出鲜血,可他什么都没说,紧紧抿住双唇,仍向人鱼伸出手,随时等待着人鱼将手掌放进他的手心。   暴雨打湿了普罗米修斯二号胸口的黑色吸音金属表面,让人鱼坐着的那块区域又湿又滑。   导致他只是稍微移动了下身体,就立刻从机甲上滑落,下意识伸长手臂,试图找回找到平衡,可看上去就像是他在扑向宗霆的怀抱——   眼看人鱼马上要掉下普罗米修斯II,有人从驾驶舱里爬出,捞住了人鱼的腰肢!   那人用了很大的力气,手臂像是铁箍一般,快要把人鱼的腰勒断。   男人浑身浴血,可黑沉双眸却无比凶狠暴虐。   他抓住下落的人鱼,重新把人鱼抱进怀中。   随后心痛地用手指抚摸了下人鱼的左眼。   人鱼露出惊讶的神色:“阿奇……不,你醒了吗?”   厉擎没有说话,脸色因为失血而泛白,但周身的气势已非刚才出现的阿奇能比。   他在大雨中阴沉地向宗霆看去一眼。   而宗霆也回以同样用杀气腾腾的压抑目光。   宗霆只看了厉擎这一眼,就没再看厉擎。   他紧紧盯着男人怀中受伤的人鱼。   人鱼靠在厉擎怀里,肢体动作全然依赖,亲昵无比。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甚至还用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襟。   光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足以看出他们关系的亲密。   而宗霆只能看到人鱼苍白的侧脸,在雨帘的映衬下,似乎都有些透明。   宗霆在这一瞬间,已读懂一切。   他的眉眼愈发压抑克制,沉默深邃。   兰沉微微别过脸,靠在厉擎胸口,听着男人坚实有力的心跳,疲惫不堪地闭上眼睛。   ……出生哥可终于上线了,再不上线,他就真的快支撑不住了。   原来开机甲真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好在他给自己打的强化道具补丁足够多,他的身体并没有受到多少损伤——起码骨头都没断,但在将精神力与机甲同步链接的时候,他所有的意识都在向外倾泻。   那些好的、不好的、能记得起来的、记不起来的……各种各样的记忆和情绪在他驾驶机甲的每一毫秒中,无声无息地摧毁着他的大脑。   他头痛欲裂,脑皮质像在接受激光手术般痛苦。   此时他原本用在身体上的强化道具开始失效,延缓生效的疼痛逐步浮现,他痛得用手指死死抓紧厉擎的衣服,连话也说不出。   厉擎紧紧抱住他,重新走进驾驶舱。   驾驶舱屏幕上跳动着“支援兵力已到达”的绿色信号。   厉擎看都不看,只是单膝跪在意识逐渐模糊的人鱼身侧,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人鱼的伤势。   在确定人鱼暂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后,他才重新坐上驾驶椅,略一垂眸,精神力再次与普罗米修斯II达到120%同步率链接。   虽然机甲受损严重,可他依然能够操控普罗米修斯II再次战斗。   宗霆站在原地,眼神一直注视着普罗米修斯II的驾驶舱,一步也未曾移动。   大雨打湿了他灰白的鬓发,坚毅的眼神中,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心碎。   与此同时,乌云沉沉的天幕上又隐约出现了大型舰队即将到来的阴影。   ……联邦浩浩荡荡的星舰援军,正在穿过这颗星球的大气。   一支曾经征服过银河系每个星球,由厉擎亲自培养的无敌舰队,正应召而来,加入这场已拉开血腥序幕的战争。   普罗米修斯II飞向高空,朝地面上的宗霆举起掌心。   就在电磁加农炮即将射出的时候,DPCX-00827号战机飞掠而过,向普罗米修斯II猛烈开火!   战机吸引了普罗米修斯II的注意力,受损程度将近50%的白金机甲目标定位系统已经损坏,所以它得花时间才能追上战机的位置,将光束炮的炮口对准战机。   战机呼啸飞驰,宛如一道白色闪电,同时加大了对普罗米修斯II的火力输出,白色机甲外壳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宗安提跳下战机,在大雨中跑向宗霆,“哥!”   她拉住宗霆,大雨模糊她的视线,将她的面孔打湿,她抹了一把脸,对宗霆喊道:“快走!联邦的舰队来了!”   她又飞快地看了一眼飞向空中的普罗米修斯II,“我看到他了,哥,至少我们先回去——”   她拉住宗霆手腕,近乎祈求地看向男人。   宗霆低下头,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看着雨水在宗安提面孔上四处流过。   而他们身后,舰队到来的轰鸣声已在云层中震响。   他安静地点点头,转身走向刀锋IV。   巨大的黑色机甲自动单膝跪下,敞开驾驶舱门。   宗霆跳进驾驶舱,又操纵刀锋IV把宗安提接进驾驶舱里。   刀锋IV背部动力推进泵全速转动,刀锋IV飞向它的推进器底座,与推进器再次组装成究极刀锋形态!   究极刀锋的四个独立推进引擎开始运转,这台杀戮机器冲天而起,MEGA粒子摧城炮开始装填,同时飞身上前,掩护DPCX-00827号战机进行撤退。   ……   ……长达八个小时的鏖战之后,达马利斯防线基地打开大门,迎接归来的舰队。   白色的独角兽机甲回到轨道仓库,舱门打开,浑身浴血的厉擎抱着人鱼,自驾驶舱中走出。   他背后是一道骇人可怖的伤口,那伤口深可见骨,即使经过紧急止血包扎,也依旧流血不止。   早已等候在轨道仓库中的众人无不屏息,心怀着无可比拟的虔诚和直至灵魂深处的震撼,全都安静地看着他。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高大威严,仿佛不可战胜。   无论何时何地,所有人都不会忘记,他是从鲜血和炮火中走出来的,唯一的王者。   直至群星熄灭、创世余辉散尽、万物走向终结,他也依然能在这个宇宙中睥睨所有对手。   可是……   他唯一无法战胜的。   是他自己分成两半的灵魂。   厉擎低下头,看向怀中已陷入昏迷的人鱼。   双眸中的痛楚、妒意和暴戾快要击穿他的理智。   ……他当然看见了在暴雨中,人鱼向宗霆张开双臂扑去的那一幕。   人鱼义无反顾地想要回到宗霆身边。   而他们之间感情的证言,甚至是一只相互交换的眼睛。   厉擎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妒火灼心。   ……在知道宗霆拥有一颗兰沉的眼睛的消息时,他并不以为意。   甚至有些不怀好意地想着,这足够折磨小皇帝那年轻暴虐的心。   可那时的他没有想过,这最终会让他受到妒火的无尽煎熬。   他本是隔岸观火者,现在却已被大火烧身。   在此之前,厉擎有过无数的猜想。   凭他所了解到的一切,他猜想兰沉或许已经忘记对宗霆的感情,他猜想兰沉或许从来没有爱上过宗霆,他把自己的眼睛赠予宗霆,只是出于全然的恨意——   可是今天看到的那一幕,击碎了他所有猜想。   不存在任何可能。   兰沉一定,一定还在爱着宗霆。   只要给他一点点机会……他就会重新回到宗霆身边。   “陛下——”   “您需要立刻接受治疗,陛下——”   待命的医疗队走过去,试图搀扶住厉擎,可他却只是抬手,制止了所有人上前。   他步履踉跄,缓慢又沉重。   穿行过站在两侧的人群时,有人已忍不住低泣。   他们谁都没有见过受如此重伤的厉擎。   他们仿佛目睹着神座的坍塌,这个拯救了人类这一族群、引领他们走向大业的神明,居然也会有像凡人一样,狼狈不堪的时刻。   他们的神祇在流血。   他们的帝皇……跌下了神坛。   作者有话说:   隔壁文开了,双开!   =========   感谢在2023-06-30 10:33:53~2023-07-05 23:3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88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呼晴雀 60瓶;竹一 15瓶;弥城 13瓶;哈哈大王 10瓶;云止 9瓶;秋阳 5瓶;绿肥红瘦 2瓶;秋星落晓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战争必须残酷   ——削肉剜骨,只为追逐最终的胜利。   厉擎这次确实伤得很重。   背后的伤深可见骨, 几乎将他的半幅身体都斩断,所有人都惊讶于在这种状态下,他居然还能驾驶着普罗米修斯II作战。   在接受了两轮修复仪治疗后, 他仍然需要打上促愈合绷带,以及接受后续的修复手术。   但他没有时间去休息。   因为战争已经打响了。   在巴林顿星系中发生的这场遭遇战再次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更残酷、猛烈、凶残的战役拉开帷幕, 自巴林顿星系到本星系群,帝国从前线各个星域发起大规模进攻,鲜血染红了一颗颗星球,宇宙中飘满了战争的尘埃与舰队的残骸。   这场持续了十年的宏伟战争, 就好像结束了它的中场休息,正朝着极限终局进发。   帝国与联邦双方的战争机器在前线各个星域与星球上相互轰炸,日夜不休,战火席卷了前线的每一个角落,连本星系群中许多小型星系也都被战火波及, 帝国的星舰像无休无止的浪潮般向联邦星域袭来。   暗蓝色的夜空中,每一颗闪烁的恒星四周, 都在爆发着血腥残忍的战争。   ……辐射的灰烟,正飘落在每一双仰望星空的眼睛上。   有无数人在垂泪祈祷, 战争的噩运和阴云,能够再晚一秒降临。   这场战争是如此残酷。   每一分每一秒, 都有舰船在宇宙中解体, 化作光束炮射线下的焦灰。   血流漂杵, 白骨遍野。   可它也必须残酷。   因为只有残酷, 它才能短暂。   ——削肉剜骨,只为追逐最终的胜利。   厉擎坐在指挥室里, 胸口缠绕的白色绷带下依稀可见胸膛起伏的轮廓。   他面前悬浮着三块屏幕, 最右手边是人鱼在病床上安睡的侧颜, 中间则是战场前线发回的最新战报,最左侧,则是那位对他最为熟悉的私人医生。   他的视线落在右边那块悬浮屏幕上。   画面中,人鱼正在沉睡,半张脸陷入卧枕,剩下半张脸线条精致、皮肤洁净白皙,漂亮到像一个手工制作的瓷白人偶。   他眼中露出一抹忧色,手指不自觉握紧手心。   兰沉已经昏迷不醒多日。   他们为他做过全面检查,除了一些体表上的伤口之外,他的身体并没有受到明显损伤,可他却迟迟未醒,直至今日。   基地中的军方医疗队找不到具体的原因。   为此,厉擎大动肝火,还特地调遣了新厄斯上最负盛名的几位杏林国手来到前线,可却依然无法查出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人鱼迟迟未醒。   他只能让人鱼呆在全天候监护室里,进行严密看护。   而与此同时,他也联系上了远在新厄斯的林医生。   他左侧屏幕的视频通话画面中,林医生面色犹豫,踌躇道:“陛下,如果您确定要进行手术,我会尽快在半个月内做好手术准备。”   厉擎微垂眼帘:“尽快准备吧,你可以现在就动身来前线了,我会安排人来接你。”   林医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可是陛下,联邦有史以来从未成功完成过类似手术,我实在无法确定这个手术的风险。您执意要将人格剥离的话……后果或许不可预想……”   “我只有这一个选择。”   厉擎声音冷静,神情阴鸷。   他咬了咬牙,下颌因为用力绷紧而微微向内收起,露出硬朗锋利的线条。   那双眼睛陷在眉骨下的阴影里,叫林医生都不敢直视。   “仅仅是这几天,他就已经跑出来八次。而且他的力量在越来越强——如果我不做手术的话,他很快就会凌驾于我之上。”   厉亲沉声道。   他看向林医生:“我必须抹杀掉这个人格。”   林医生面露惶惶,思虑了一会儿,提起勇气道:“陛下,您亲手重铸了这整个动乱的银河,带领着我们走出文明湮灭的黑暗,联邦众人无不将您视作宣告人类苦难命运结束的标志,对很多人来说……您的存在堪比神明。”   “您为我们做出的牺牲已经够多了……您不用为了这场战争,而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所有人都希望您能活着,长久地做我们的领路人,继续引导着我们向无尽星河远征。”   厉擎便过头,目光看向右侧的屏幕,淡淡道:“这只是人类想要在这个宇宙中立足,必须经过的阶段之一。如果他们需要一个神,为他们提供坚定前行的信仰,那我就可以成为这个标志。但终有一天,他们将不再继续我,他们需要的最终只有自己。”   “我从不是神,也不是一个完美的人类,”厉擎顿了顿,目光在人鱼睡着的侧颜上慢慢划过,“他说的没错,我只是一个……怪物。”   厉擎收起表情中一切更真实、鲜活的成分,望向林医生:“我的使命就是牺牲一切我可以牺牲的东西,付出所有代价,让人类的文明能够在这宇宙的漫漫历史中占据一席之地。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也没有什么代价,我不能承受。”   林医生眼神愣怔,而神情一点点肃穆。   他陷入长久的沉默,仿佛在厉擎口中说的那个人类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里徜徉徘徊,他为这辉煌的一刻而动容,也为厉擎向他所袒露的决心而震颤哀恸。   良久,他才缓缓点点头,道:“我将为您准备这台手术。”   “但是——我建议您,还是做好第二种方案的准备。现在战事吃紧,您的存在至关重要,我们不能承受失去您的风险。无论如何,您都需要一颗人鱼心——”   林医生道。   厉擎打断他说:“我已经考虑过了。”   林医生突然找回希望:“那么您是打算……”   “在必要时刻,”厉擎说,“我会拿到一颗人鱼心。”   他再次看向右手边的屏幕,眼神变得冷酷而无情。   ……   兰沉好像在梦里过了很多很多段人生。   一开始他是用旁观者的角度在看着“梦里”的他经历这些与众不同的人生。   他看到他在第一段人生里,原本还是一个无忧无虑、家境殷实的漂亮小孩。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黑头发的男孩,男孩很沉默,又脏兮兮的,他就带着男孩回到自己家,然后和对方成了好朋友。   可是慢慢的很多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世界显得奇异而古怪,各种有超能力的人类轮番出场,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充满异能者的世界。   ……一本都市异能龙傲天文。   他进了穿书局之后领的第一个任务。   哦,原来一开始,他是对那个心狠手辣的“龙傲天”男主,下意识亲近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脏兮兮的小鬼具有天然的好感,所以他真的按照剧情安排给他的任务一样,对这个“龙傲天”掏心掏肺、付出了自己的所有。   然后对方就当着他的面,面不改色地随手杀害了一个无辜路人。   他一下子愤怒到想要脱出这个世界。   直到用这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回看当初发生的一切,兰沉才真正意识到,他那时为什么如此愤怒。   他愤怒是因为……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他。   他冲过去朝他大喊,他说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说你把我的朋友还给我,你不是真正的他,你把他还给我。   可那个“龙傲天”却只是在剧情的人设下,冷冷地朝他一笑,并反问他:“你在说梦话吗,兰沉?”   兰沉呆呆地看着他,突然间对穿书局的恨意达到顶峰。   ……尽管那时他根本不记得阿喀琉斯是谁,可他也依然知道,这个“龙傲天”,用着一张他记忆中熟悉的脸。   穿书局将兰沉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一点点毁灭给他看。   他们想要让他在这些穿书世界的泥淖里,被各种各样的恶意拖进泥潭,永世不得翻身。   然后,他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反击。   他彻底搅乱了这本都市龙傲天文,让穿书局不得不把他调去狗血文部,随之而来的则是更多的扭曲的情感、面目全非的主角……可他从未放弃过,对那个他记忆中真实的阿喀琉斯的找寻。   他从来没有动摇过自己的信念。   他也没有过一次害怕、退缩抑或放弃。   面对所有命运的暴风雨,他都睁大眼睛,挺直了脊梁,像个战士一样迎接它们的到来。   穿书局想看到他崩溃绝望、万念俱灰。   所以他的每一个任务,都远比别人更艰难、更辛苦。   他总要扮演狗血文里吃最多苦头的那个角色,被误解、被背叛、被诬陷、被轻视……   但凡换做任何人,都会在这样日复一日漫长的西西弗斯推石中选择死亡。   可是他从没有过一次松手的念头。   全都被他轻轻巧巧地,变成了游戏人间的不羁放浪。   他们想让他崩溃,可他却一天比一天更坚强。   因为他知道——   他们可以夺走他的记忆甚至他的希望,   但他们永远夺不走的,是他不屈的灵魂。   ……在看完他过去完成的所有穿书世界后,兰沉慢慢醒了过来。   他微微颤动的眼睫很快被人发现,病床边的人惊喜地小声说:“您醒了,殿下!”   他睁开眼睛,发现视线中有一半被白色的障碍物遮挡着,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却立刻被塞西娅按住手:“别碰!”   塞西娅有些担心地说:“您的眼球充血过度,血块还没完全化开,得再养几天才能拆掉绷带。”   人鱼反应有些迟缓地眨了眨右眼,慢吞吞地说:“哦……”   他看上去苍白虚弱,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塞西娅温柔地摸了摸他的手背,轻轻道:“他们今天都来看过您啦,马洛和阿尔诺刚出去帮您照顾您的小狗,我这就去通知医生您醒了。”   人鱼安静地望着她,然后视线转向这间特护病房的门口。   他柔软纤长的睫毛微微垂落,神色有些期许,嘴唇轻轻张开,又纠结地抿紧。   塞西娅看出他在想什么,马上安慰他道:“现在前线战事频繁,陛下每天都很忙,他早上好像刚来看过您,现在应该不太能抽得出身过来……”   她帮人鱼倒了杯水,耐心地送到他嘴边,又说:“我去叫马洛他们过来陪你吧,殿下?”   人鱼就着她的手小口喝了点水,眼帘还是半垂着,“不用啦……”   “没事,今天正好轮到我们难得放半天假,”塞西娅道,“大家都可以来陪你!”   她贴心又细致,生怕人鱼会因为厉擎的缺席而感到失落,又行动力十足,马上把马洛等一群人喊回了病房,乌泱泱围在人鱼的病床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和他说话。   马洛还给他抱来了布布。   几天不见,布布好像稍微长大了一点。   小狗几个月大的时候就是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子。   敦实的小狗尾巴卷卷,很有活力地在病床上绕着他跑来跑去,最后又乖顺地躺在他手边,用湿漉漉的鼻尖轻轻顶着他的手指。   之后过来给人鱼换绷带的医护人员只能硬生生往这些高个小孩胳膊底下挤:“让开让开,殿下该换药了——”   这名医护人员推开站在最里面的马洛,顺便还瞪了他一眼:现在的这些年轻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跟打了激素一样,能长这么高!   这名医护人员暗自泪流满面:显得她这小矮个,在殿下面前很没面子啊!   她帮人鱼把扎在眼睛上的绷带揭开,重新上了药,又换上新绷带,然后安慰道:“您的眼睛很快就能恢复了,您不要担心,只要等血丝全部消下去就行,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的。”   人鱼乖乖地点点头。   一群人在人鱼的病房里简直就像钉子户,每一波走进来的医护都对他们吹胡子瞪眼,可他们却还是死皮赖脸地呆在里面不走,叽叽喳喳陪人鱼聊天说话。   直到傍晚,他们才不得不与他告别,依依不舍地回到他们的工作岗位。   人鱼朝他们每个人都挥了挥手,然后抱着布布,垂下眼帘。   在这里所有人都对他很好,每个人都对他心怀善意。   他本应该感到幸福。   可是他还是贪心地……想要在醒来的时候,看到那个人在他身边。   他想跟他说,他在坐上机甲的时候其实很害怕,原来驾驶机甲这么费劲,比设计机甲系统困难得多,他还想知道他伤势如何,阿奇又怎么样了……   他只是需要一个拥抱。   却最终都没有等到。   作者有话说:   熟悉的那种瓢泼狗血味马上要来了! 第126章 眼睛还疼吗?   一双从来没受过伤的眼睛。   直到夜深人静, 人鱼在病房里沉沉睡去。   有人才打开门,带着一身风尘仆仆,走到他床边。   这个高大的身影有意放轻脚步, 站在人鱼病床边,轻柔地用手拂了拂人鱼的面颊。   但人鱼不知为何睡眠很浅, 仅仅是这样轻如羽翼般的触碰,就让他在睡眠中皱了皱眉。   他睫毛轻颤,眼皮下的眼球动个不停,最后半梦半醒地睁开了眼。   眼帘还是被困意黏合起来, 只能掀开一条小缝,却已经能辨认出男人的轮廓。   他下意识就朝对方露出一个微笑,神情亲昵而全然信赖。   任何人在睡梦中醒来时,做出的反应都不可能有任何伪装。   而他看到他时脸上没有流露出一分厌恶。   所以那些厌恶、讥嘲、争锋相对才是他装出来的假象,是他保护自己不再重蹈覆辙收到伤害的盔甲, 可当他对他动心的那一刻,他已向对方剖出软肋。   他太要强、也受过太多伤害了。   在爱里总是跌跌撞撞, 一次又一次受伤。   所以他怎么又怎么敢笃定,这一次他交出自己的心, 不会被人反拿匕首刺进胸膛呢?   他只能选择和他剑拔弩张、寸步不让。只有这样……他才能为自己,挣回一点点站在男人面前的尊严。   厉擎俯下身, 低声说:“我吵醒你了吗?”   人鱼不答, 只是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衣襟, 脑袋靠了上去。   厉擎只能在床边坐下, 揽臂将人鱼抱进怀里,好让他靠得更舒服。   人鱼一边打瞌睡, 小鸡啄米般点头, 一边皱着眉, 有些不喜欢地嗅嗅鼻子:“……难闻……”   ——他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在几十分钟前,厉擎才刚结束了一场血战。   他踩过被热力弹熔断的尸骨,手上还残余着机甲炮火发射按钮的温热。   厉擎早已习惯这样的血腥气。   他这一生中经历过无数的战役,他从一场场狂暴悲哀的战争中走到今天,手握着胜利、荣耀、敌人的头颅与割下来的耳朵,就是这些毫无理性可言、丑陋不堪的战争,才使他将人类拯救于灭顶的灾难之中。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金宫诞生于枯骨之上,洁白的底色是鲜血猩红,荣誉、前进、凯旋必将以牺牲换取,那伟大永恒的目标——率领人类走出银河,走向更远大更壮丽的群星,必然会索取更哀恸的代价。   ……每一滴血,都有它溅落的意义。   可他却忘了,人鱼连看到战场的真实录像都会作呕,他是如此地讨厌他身上的血腥。   厉擎叹了口气,想要先离开去消除一下身上的味道,可人鱼却抓紧他的衣领不肯松手,低喃着:“……去哪里……”   他不想放开他。   厉擎为他这小小的举动,而心下软成了一片。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人鱼的头发,低声答道:“我哪儿也不去。”   人鱼很满意的样子,动动脑袋,想埋进他的脖颈,却被厉擎僵硬地用手托住额头,不让他贴近——   厉擎记得自己领口被溅上过几滴敌人的血。   他不想让人鱼碰到。   但人鱼似乎被他这个动作弄懵了,有些不解地努力抬起眼帘,神色怔忪。   他不明白为什么厉擎会推开他……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厉擎没有解释,而是说:“我去洗漱一下,然后陪你过夜。”   人鱼困顿地点点头,开始打起哈欠。   厉擎便把他放回床上,起身走向浴室。   他没看到人鱼有些失落的眼神。   他洗漱之后换下了那套带血的军装,穿着一身常服回到病床边,缩手缩脚地躺到床上。   兰沉睡的病床是单人床,虽然不是窄小的行军规格,但厉擎太过高大,这张床对他来说还是局促,他只能侧过身,微微向内扣着肩膀,屈膝把人鱼抱进怀里。   他抚摸着人鱼左眼的白色绷带,轻声问:“眼睛还疼吗?”   人鱼又打个哈欠,眼睛完全闭着,困困地说:“……一直都疼呀。”   ——他说的是,从他以人鱼的身份回到这个世界上开始,这只金色的眼睛,就一直在他灵魂上,烙下炽热痛楚的印记。   命运让他永远被困在过往的记忆中不得解脱,时刻在告诉他,他曾经和那个男人有着怎样的纠葛。   恨和爱都刻骨铭心,无论灵魂辗转多么遥远的距离,都无法轻易忘却。   厉擎愣了一下。   他轻轻脱开放在人鱼左眼绷带上的手指,宛如低叹般地说了一句:“是吗。”   他没有期待回答。   眼神沉默而阴郁。   他又把人鱼抱紧了一点,好像这样,他就能确认——人鱼将永远站在他这边。   可他无比清楚,正像兰沉当初在那匹狂奔的马上大声朝他喊的那样,“我和你从来都不是一种人”,他们将永远都无法真正地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或许,他需要让兰沉,作出最后的选择。   “睡吧,我陪你。”   他摸着人鱼的头顶低声说。   人鱼很安心地点点头,彻底不设防了:“不许走哦……明天我……”   他说着说着,就已经困到不行,还有很多想说的话都被困意吞噬,藏在了心里,什么都没说出口,就又在厉擎怀里安然睡去。   他靠在厉擎心口位置,听着厉擎的心脏一记一记发出有力的搏动,好像睡梦中也会有人将他抱紧,告诉他:你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你会在这里,找到最终答案。   或许是归宿,或许是港湾,又或许……是一锤定音的终局。   ……   巴林顿星系,巴别塔基地。   究极刀锋和无数的舰队缓缓停落在停机坪。   这台异形机甲上血迹斑斑,机甲外壳上沾染着厚重的一层焦灰,显然刚从战场上归来。   驾驶舱门打开,身穿灰白色驾驶服的驾驶员自机甲中跳下。   他行色匆匆,面色冷淡,可眉眼间仍能分辨得出几分动怒。   他走向基地营区,并未理会身后副官的建议:“将军,陛下说让你去罗塞塔见他……”   宗霆迈开步伐向前,基地中的驻扎官兵纷纷向他立正敬礼。   他穿过人群,来到营区的一处行政区域,重重推开其中一扇门,走进办公室。   这间算不上舒适的狭小办公室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照片、便条,匆匆记下的笔记零散一地,各种撕下的书页摊满书桌。   宗安提正在一块软木板前,往一张写了字的卡纸上按下图钉。   “告诉我,”宗霆沉沉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宗安提把那颗图钉“噗叽”一声深深按入软木板。   她转过头,眉眼坚毅,表情和宗霆几乎如出一辙——带着山雨欲来的愤怒,和压抑的质疑。   从这一点看,他们确实是无可置疑的嫡亲手足,连神色都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印出。   “那你把我软禁在这里,又算什么?”   宗安提反问他。   宗霆走到她面前,低头注视她,压迫感铺天盖地:“我不知道你是这么冒失的人,宗安提,你差点害死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   “只要战机跃迁速度够快,我们就足够逃脱联邦的追捕!如果他不来和我抢控制器,我们就不会被发现!“宗安提辩驳道。   宗霆侧过脸,完全不想听她在说什么,沉声问:“你为什么想去联邦?”   宗安提闭上嘴。   她很清楚兰沉在宗霆心里的份量,如果她向宗霆说出他的计划,他一定会阻拦她。   所以她只是说:“我要查点东西。”   宗霆的视线落向她身后密密麻麻的各种照片和资料复印件上,当然一眼就看得出来她在收集什么东西。   他说:“军部收到消息,说你最近一直在联系帝都星上的你接触过的退役士兵和军官,你还让他们帮你找了很多涉及到阿卡特星事件的相关人士——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宗安提?”   “我当然知道我在干什么,”宗安提说,“我在反抗这个暴君!我要让帝都星上所有人都看见他的真面目,他为了一己私欲而让帝国陷入这样残酷的战争,他把这么多无辜的生命送进焚尸炉,他亲手葬送了我们的同胞!他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暴君……我怎么能再忠诚于这样的君主,你怎么能再为这种人效忠?”   宗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缓缓握拳。   “我效忠的从来都不是他,而是这个帝国。”宗霆道。   宗安提大喊:“但帝国就要毁在他手里了!”   她转过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将地上的资料踩出啪嗒啪嗒的声响,痛苦地说:“11月8号,六分仪座矮星系战场,1.3万人牺牲;11月9日,钛星战役,七十四艘大洋级战舰陨落;11月12日,从圣吉列斯小行星带到浣女恒星系战役,战火整整持续209个小时,五万士兵牺牲于浣女星;11月13日,帝国又向本星系群派出两支远征军团……”   “你们在拿无数帝国士兵的性命去填这场战争!你怎么能和他站在一起,你怎么能……背叛我们的同胞?!”   她颤声向宗霆喊道。   宗霆沉默地看着她噙满泪水,双眼深不见底,黑到像两个无光的致密天体。   他说:“战争无可避免,宗安提。如果我们放弃这场战争,那帝国的荣光就会归于历史,帝国会不复存在,我们必须要将这场战争进行到底。”   宗安提尖锐地指出:“但是他的激进战略无疑加剧了这场战争!很多牺牲都没有必要!他们本来都可以不用死、那么多人本来都可以不用死……阿卡特星上的几百万人本来都可以活下去!”   她冷笑了下:“他为什么这么急着要去征服银河?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他是个疯子!他一直就是个疯子……而你选择站在他那边吗,你要助纣为虐吗?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士兵,为了一个疯子,而毫无意义地献出生命?”   宗霆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把勾在手中的头盔扔到地上,看着她说:“守护这个帝国,是我存在的价值。如果战争能够保卫我们的国家,那就进行战争。没有什么可能不可能,只要我们选择战争,就一定会有死亡和牺牲。”   “你根本就不懂的什么叫守护……”   宗安提轻声说。   她说:“……让每个人的生命都有尊严、有意义,才叫做守护这个国家。可现在战争已经让生命失去了意义和价值,你们是在联手摧毁这个国家。”   国家,是由个体的一个个人构成的。整个族群的叙事看似宏大,可却总是容易忽略真正组成它的那一颗颗原子,当个体的命运被卷进族群的漩涡,个体的意义也就被消解,尊严和价值被踩到了地上,这才是战争真正可悲的地方。   她看着宗霆说:“你和他从来都高高在上,你们眼里看不见普通人的生死欢喜,所以你觉得这没什么……但是哥,每一条人命都有价值,每一颗心都值得被尊重。”   “你从兰沉身上,还学不会这个道理吗?”   宗霆突然变了脸色,他死死盯住宗安提,神色阴鸷:“你在用这件事来诘难我?”   宗安提一愣,神色很快松下去,歉疚地说:“我没想伤害你……哥,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太痛苦了。”   她用手掌抵住额头,闭上眼睛:“我忘不了,哥,我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死掉的几百万人的冤魂就好像都在和我说话,我根本忘不了……”   宗霆垂下眼眸,很久都没有开口。   过了许久,他才说:“你不用向我道歉,这本就是我该用一辈子来忏悔的罪行。但是,你要清楚,或许你之前的罪名是被枉加在头上的,但你现在所做的事情,一旦被发现,就是真正的叛国。”   宗安提沉默不语,像是无力般蹲了下去。   她蹲坐在一地散落的纸张间,抱住膝盖,轻声说:“我不怕谁说我是叛国,死罪就死罪吧,我本来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但我一定要阻止他将更多人推进地狱,我一定要阻止他。”   宗霆无声地看着她,最后说:“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可宗安提却一下从膝盖上抬起头,惊愕地看向宗霆的背影。   她以为宗霆会永远和她无法达成一致意见,她以为宗霆这柄由宗家献给帝国的征服者之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忠诚于陆昂,她以为宗霆会来阻止她……可她没想到,最终是宗霆向她让步。   他对她说的这句话,几乎已是无声默许。   宗安提一下松开手臂。   她爬在地上,捡起一张又一张资料,咬紧牙关,却还在不停落泪,她一边用手背擦去眼泪,一边努力在这些资料里,找出有用的那几张。   宗安提,你不能放弃,你一定不能放弃,再努力一点……你再努力一点……你一定可以——   让更多人,免于他们必死的命运。   ……   轨道仓库中,马洛正和同学在普罗米修斯II号上做最后的检修。   他们是见习学员,就只能做些最基础的工作,譬如给机甲的涂装上漆打磨,又或者是检查机甲控制系统有没有还未修复的BUG,当人肉测试仪。   马洛盘腿坐在机甲中控下,手中的光脑展开成全息电子屏幕,眼睛在屏幕显示的数据上一行一行移下去,手指敲击着回车键。   他在检查机甲的记录模块,查看记录模块有没有损坏。   所有的机甲系统中都会安装记录系统,不仅记录机甲在驾驶时产生的各项数据,也会同步记录机甲运行影像和音频,以供后续检修与实验分析。   他将普罗米修斯II自上次启动后到现在记录模块里所有的内容都检查了一遍,提取运行数据,再把机甲同步影像和音频分别解压,准备传给导师。   突然,解压程序在屏幕上跳出报错框,显示遇到记录坏点,解压程序已经跳过了那个文件。   “哪个文件坏了……”   马洛皱起眉,喃喃自语着找出那个文件,核对了一下文件编号,才意识到这是普罗米修斯II损坏当天,它记录的一段内容。   好像是那个时候驾驶舱进水,才导致记忆模块出错,这份文件也就变成了坏点。   他把文件拖出来,放进自己的修复工作器里,让光脑用算法修补文件。   几分钟后,工作器提示修复成功。   马洛随手点开这份全息影像检查内容。   然后他就看见了机甲的全息摄像头记录着的,人鱼在大雨中,爬出机甲的那一幕。   筛掉雨声音轨干扰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清晰地被忠实记录。   马洛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   他睁大眼睛,安静地听完了人鱼说的那几句话。   黑发少年的表情逐渐呆住。   他不知道……他从来都不知道,也没有想过,人鱼原来……   马洛有些哽住。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看见了什么,只是把这份修复好的影像拖进上传文件里,和别的所有文件一起打包交给导师。   可他的魂不守舍还是很快被同学发现了。   比尔搭住他的肩膀:“班长,你干什么呢?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啊?没、没什么……”   马洛连忙说道,抬头看向他们:“你们的工作都做好了吗?”   “早都做完了,下班下班,去食堂干饭!啊对了,等会儿你们去看望殿下吗?他今天从病房里搬出去了,我们可以去陪陪他。”塞西娅道。   马洛又是一阵晃神,而周围人已经纷纷出声应和,一致决定吃完饭后一起去探望人鱼。   兰沉的伤势已差不多恢复,只剩下左眼的绷带还没有拆。   其实他的眼睛已经基本能够视物,只是眼白上的血丝还没有完全褪去,看上去就好像哭了好多天、又或者是整整十天十夜没有睡过觉一样疲惫,显得很难看。   所以他仍然带着绷带,头发也为了缠绷带方便而剪短,只留到了齐耳位置。   没了长头发的累赘反而让他一身轻松。他很喜欢自己的新发型,根本不需要细心打理,不像以前必须认真梳理才不会打结,还经常会被尖锐物品挂住,搞得他头疼不已。   反倒是厉擎有些可惜地说:“你不该让他们给你剪掉头发,长发更好看。”   “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扯我辫子而已!”人鱼说道。   厉擎淡淡笑了下:“我有这么无聊吗?”   “现在又不提你老抓我头发的事了,”人鱼说,“你把我头发都扯断好几根!”   厉擎压低声音:“那只是……情难自己。”   人鱼顿时脸红得跟番茄一样,顺便又踹了厉擎一脚。   他和厉擎吃完晚饭,就和来探望他的同学一起去活动区域放风。   这里毕竟是前线基地,军纪森严,基本没有什么娱乐可言,最多只能让他们在宽阔点的地方活动散步,在基地中已经算得上是奢侈。   人鱼被众人前后围着,听他们叽叽喳喳说话,他则在那边逗布布玩,忽然听到有人说:“对了,你们听说了吗,前几天基地里好像从新厄斯上来了一批人。”   “怎么了?新厄斯上的人过来不是很正常吗?是不是来给我们代班的学弟学妹啊?”   “不是!你不知道……那好像是……”说话的人看了还在跟布布玩闹的兰沉一眼,压低声音,“来的那批人里,好像有一条人鱼。”   人鱼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说话的那个男生马上被塞西娅拍了下手臂:“你在说什么啊,基地里为什么还会来一条人鱼?哪听来的小道消息?”   那男生很不服气:“怎么会是小道消息!很多人都说见过他啊,阿尔诺昨天也看见了,阿尔诺,你说是不是?”   站在兰沉身后的阿尔诺如临大敌般,慌慌张张地瞪了那个男生一眼,然后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男生异常不解:”?你昨天还告诉我你看见了——啊,是不是就是那个!快看那辆战机!“   他指向兰沉身后某一处。   人鱼下意识抬头,便看到远方楼宇的高空平台上,有一艘战机正在下客。   几名身着盔甲的金宫骑士穆然肃立在战机舱门两侧,舱门已打开,一个穿着紫色衣衫的娇小身影,正从舱门中走出。   ……他有着一头闪闪发光的银色长发,和白皙精致的脸。   一双淡海蓝的眼睛,漂亮得快要把身后天光映下去了。   他似乎也发现了远处有人在看他,扭头往他们的位置看来。   视线从乌泱泱的高挑人群中,漫不经心地扫过。   他甚至根本看不见人堆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短发的人鱼。   人鱼愣愣地望着高空平台上的那个陌生人鱼。   他看到了对方像绸缎般丝滑闪烁的长发,还有那张完美到近乎无暇的脸庞。   然后低下头,有些自卑地,伸手碰了碰自己眼睛上的绷带。   和这个闪闪发光的人鱼一比,他显得那么……   落魄又疲惫。   他经历过的那些伤害和风雨,都落在了他眼底。   可原来真的有人,能有一双从来没受过伤的眼睛。 第127章 必胜好牌   原来不是“不可能”,而是“不是你”。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哪怕他演技再好, 他也不可能真的在眼神中掩藏所有疲惫和沧桑。   和对方相比,他是这样陈旧。   就像是伪造的人造珠宝,单看上去, 或许它也闪烁莹亮、夺人眼球,可当将它与真金真钻制成的珠宝一对比, 就显得格外黯淡了。   那双眼睛是如此清澈透亮,没有人不会为它着迷。   因为它没受过伤啊……   世人大抵都爱追逐无暇的事物,只有还没有有过损伤的东西,才值得珍惜。   人们刚开始拥有一样梦寐以求的物品, 就会小心翼翼、珍而视之,恨不得将它时刻包裹起来,连一粒灰尘都不舍得让它沾染。   可等到慢慢把它用旧,等到第一次将它摔落在地出现裂痕,它就迅速地变成了拥有的那么多物品里, 再平凡不过的其中一件。   换做什么都是这样。   器物如是,感情也一样。   人鱼垂下眼帘, 表情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塞西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立刻发现了他表情不对, 迅速反应道:“殿下,我们该回去了吧, 再不回去天都黑了。”   阿尔诺也无声地走到他身边, 装作不经意间, 挡住了他看向高空平台的视线。   “殿下, 我送你回去。”   阿尔诺轻声说。   人鱼摇了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他道:“你和他们一起回轨道基地吧, 我们又不顺路, 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了。”   阿尔诺叹了口气,走到他身侧:“我陪你,殿下,天色这么暗,你看得清楚么?”   他和马洛等人交换眼神,马洛朝他点点头,塞西娅也用眼神向他示意。   阿尔诺干脆从人鱼怀中接过布布,“走吧殿下。”   人鱼无奈,只能跟在这个高大的短发青年身后,向生活区走去。   ……   索拉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一切居然真的发生了。   金宫的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和父母一起,刚从人鱼星探亲回来。   他们是人鱼星侨民,父母早在索拉出生之前,便已经移居联邦。   索拉自幼在新厄斯长大,天天看到的都是各种宣传媒体上厉擎的脸,他和联邦大多数人一样,都将厉擎视若神明。   是帝皇高举火炬,点亮了银河系中每一个黑暗的角落,让人类的文明犹如长夜薪火 ,照耀着曾经动荡不安的群星;   他带领着他们检视每一颗神秘遥远的恒星,统御着整个联邦,让人类走向遥远的星辰。   ——他注定不朽,他的名字将被隽刻在丰碑之上,供千万年以后的人类遥想他的传奇。   所以当他们询问他,是否愿意向帝皇献出自己的心脏时,索拉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   他根本没有一丝后悔和迟疑。   这对他来说,是从天而降的机遇——让他可以参与进联邦伟大的历史进程之中,让他可以亲眼目睹,帝皇的伟业。   他激动都还来不及。   尽管父母轮番劝阻,他们并不想失去自己这个年幼荏弱的孩子,可索拉还是不管不顾地跟着金宫的官员,来到了前线要塞。   他在来到这座要塞后,便享受着超凡的礼遇。   那些以前只能在画册和流媒体直播上才能看到的金宫骑士,现在都围在他身边,恪尽职守地保护着他;   他们对他予取予求,他想要什么只需要轻轻一句话,几分钟后,他就能够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   他的吃穿用度都是以前从未想象过的奢侈,甚至金宫里的人,还给他的父母都安排住进了新厄斯上最昂贵的豪宅。   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他觉得自己像是抽中了头等奖的幸运儿,被从天而降的好运砸得晕头转向。   但唯一让他失落的是……   他来到这里之后,便只见过一次帝皇本人。   索拉第一次见到帝皇,还是他刚和随行团抵达要塞的时候。   帝皇似乎很忙(他当然忙了!索拉想,帝皇本来就日理万机),只是在接待室匆匆与他握了下手,告诉他:“我很感谢你对联邦的无私付出。”   索拉直接哭了出来。   这简直比见到偶像还要叫他心神澎湃,他见到的可是他从小一直仰望着的神明。   而且这个神明还会与他握手,和他说话,又是这样高大宏伟、至臻完美。   他只是一条刚成年的小人鱼,年轻、天真、尚无阅历,面对厉擎,他只有全然的崇拜与虔诚。   这次见面之后的深夜,他都无法从这种心潮涌动中抽身,仍在回味着帝皇握住他手的那一刹那的温度。   他不敢去想别的……可一想到自己的心脏将会跳跃在帝皇的身体里,他就兴奋到难以言喻。   连睡都要睡不着了,仿佛做梦都会笑醒。   可是,从那天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帝皇陛下。   索拉笨拙而莽撞,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基地里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想多见几次帝皇,可每次他去找帝皇,所有人对他都是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告诉他帝皇正忙,无暇见他。   索拉逐渐心生失望,有些愤愤地想:他都要把自己的心脏献给陛下了,为什么陛下都不肯多见他一面?   我为他能付出我最珍贵的东西,他为什么就不能多和我说几句话?   于是他抱着这一点点小小的不甘,每天都会去往厉擎的指挥室。   但总是被他们拦下。   索拉和所有人鱼一样,个性中都天生带有不撞南墙不肯回头的执拗,这次他们再告诉他陛下没空,他干脆就呆在指挥室外面一直等,直到等到了里面出来的侍从的传话。   他们终于肯让他进去见帝皇了。   索拉欢喜雀跃,几乎蹦蹦跳跳着走进指挥室,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帝皇陛下。   他看到帝皇坐在指挥桌后面,身后的墙面上嵌满一块块电子屏幕,桌面上也摊满了资料。   这个统治者戴着一张让他感到熟悉和亲切的银色金属面具,正专注向他看来。   内侍们给他搬了一把小椅子(索拉很好奇,为什么在指挥室里还有一把与他的身高如此合衬的椅子?),让他能够坐在帝皇身侧。   索拉按耐不住欣喜,坦诚地说:“陛下,我这几天一直都很想您。”   他睁着一双不谙世事、干净清澈的海蓝色眼睛。   不可否认,他是一条如此漂亮的小人鱼,作为哺育人鱼的他即使与自然人鱼相比,也毫不逊色。   厉擎看着他,说:“我已经听他们说了,你一直想见我,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解决吗?”   索拉忙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有什么需要您来为我做的……我只是,只是想见见您。”   厉擎没有接下他这句话,只是道:“你具有高尚无私的品质,你的德行将会被永远铭记,作为报答,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就一定会为你办到。”   索拉被他这番承诺弄得眼泪汪汪,仰头看厉擎的眼神近乎痴迷:“我、我什么也不想要……”   厉擎转过头,说:“手术结束之后,你可以再好好考虑下这个问题。记住,这个承诺没有时限和次数,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来找我。”   “我只想能和您多说说话,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奖赏了,”索拉一五一十地说,作为人鱼他从来掩饰不住自己的心思,“我一直都很仰慕您。”   厉擎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然后慢慢道:“你愿意将信赖和忠诚托付于我,这是我的荣幸。”   “不是忠诚!”索拉慌慌张张地反驳,“我是、是……”   他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脸红红的,眼神四处乱瞟,忽然看到厉擎桌面上有一顶精致耀眼的纯金小皇冠,上面还镶嵌着一整圈璀璨钻石。   这顶皇冠瞬间夺去他的注意力。   他看向皇冠,知道帝皇从未佩戴过这种象征着世俗君主权柄的饰物,而且尺寸也并不适合厉擎,倒更像是……更像是给人鱼戴的呢。   索拉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他按住砰砰跳的胸口,指着这顶皇冠道:“这是、这是您打算送我的礼物吗?”   厉擎看了一眼皇冠,轻轻皱起眉。   这是他让金宫的内务部为他和兰沉的婚礼而打造的皇冠,但送过来的成品并不让他满意。   金宫中的工匠都没有习得过制作皇冠的技术,因此成品工艺粗糙、纹样过时,厉擎只是瞟了一眼,就随手将它扔到桌上。   他没想到这反而会让索拉误会。   他直接说:“这不是给你的。”   索拉一下哽住,他想不到除了送给他之外,这顶皇冠对厉擎来说还有什么用途,不解地说:“可是……难道您……还有别的人鱼,愿意为您献上心脏吗?”   索拉问得大胆又直白。   厉擎握着电子笔的手指微微一僵,然后开口:“……没有。”   “那我就想要这个。”索拉固执道。   厉擎无声叹息。   他想,反正这也是要被送回去熔掉的东西,他既然已向对方作出承诺,就不会食言。   “你喜欢就拿去吧,”厉擎道,“还有什么想要的,你也可以跟我提出来。金宫内还有一批古董珠宝,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随意挑选。”   索拉喜不自胜,开开心心地把皇冠拿过来抱进怀里,说道:“我不想要那些,珠宝不过就是些没意思的石头,有什么好的?我们人鱼自己的眼泪都比它们漂亮……我喜欢这个只是因为,这是您送我的。”   他说出心声,同时暗戳戳期待着厉擎的反应。   可没想到帝皇却好像有些意外似的,愣了一下。   厉擎垂下眼眸,在索拉的话语中,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兰沉会那么执着地找他讨要那些毫无用处的钻石。   并非因为钻石是多么稀有昂贵,而是因为他赠予他钻石这件事,才为它们赋予意义。   要不然也不会因为他送了只狗,就开心成那样了。   厉擎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一瞬间柔软而颤动。   眼前浮现出兰沉在那个醉酒的夜晚,认认真真地触碰他的眼帘。   他意外地问:“你喜欢我的眼睛?”   人鱼却朝他狡黠一笑,调皮地说:“……喜欢……你看我。“   ……原来是这样。   事物本身没有意义,是爱与行动为它们点亮了意义。   所以人鱼从一开始,就已经在喜欢他。   厉擎放下电子笔。   想见人鱼的念头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他暗自嘲笑自己,怎么也会变得这么儿女情长,又忍不住心中悸动,只想快点把这一堆事情处理完,再回去陪他的小人鱼。   他对索拉道:“我准备去和他们开今天的总结会议,你先回去休息吧。”   索拉手忙脚乱地抱着那顶皇冠站起身:“啊,好!我、我这就回去了。”   他跟着厉擎离开指挥室,小跑几步,走到厉擎身边,将皇冠待在戴在头顶,期待地问:“我明天也可以来见陛下吗?”   厉擎道:“……我白天会很忙。”   索拉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帘,跟着厉擎走了几步,直到厉擎拐向最大的那个议会室,他才停下追随他的脚步。   ……不远处,兰沉望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眼睫在面颊上投下虚虚一片阴影。   那个伸出手臂拦住他的金宫骑士内心忐忑无比,干涩地咽了口口水,大脑都快烧到宕机。   怎、怎么办,他可是完全按照陛下所吩咐的行事,不让殿下接近那条人鱼,可是殿下好像已经看到对方了!   啊啊啊,救命!出事了!   这位金宫骑士在心中咆哮。   可他殊不知——   被他拦住的小王储,在落寞的神情之下,心里已经狂笑不止。   兰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   他看着后台狂飙了一大截的剧情进度条,美滋滋地想,真是不枉他送走阿尔诺后,用跑八百米的速度赶过来,见证厉擎和“别的人鱼”同行的这一幕。   《呢喃岛屿》这本书的后期重要角色终于来了——人鱼索拉。   兰沉开心搓手,他当然喜欢索拉了,索拉过得越好,他的剧情进度就涨得越快啊!   现在《呢喃岛屿》的剧情进度已经有72%了,只要他再表演几次面对索拉的“黯然失色”,剧情进度应该就能有个80%。   最后就只剩下厉擎抹杀阿奇人格,并且告诉他阿奇已不复存在这个剧情点了。   兰沉搓搓手,浑身干劲十足!   他随手在兑换点商城里买了支荔枝味的条状体力补充剂,一边含在嘴里吸吸,一边眨着眼睛,看向索拉头上的那顶华美皇冠。   他适时地愣住。   只剩下一只单独的蓝色眼睛,错愕地盯着那顶皇冠。   ……他和厉擎随口开过玩笑,说想要一顶钻石皇冠,但那是厉擎给他的回答是“不可能”。   原来不是“不可能”,而是“不是你”。   人鱼头戴皇冠、走在厉擎身边的模样看起来是那么美好,让人忍不住觉得,他就该拥有世界上的一切。   他有着水润柔软的淡粉色唇瓣、水晶般的眼睛,那张没有经历过任何苦难的面庞白皙精致,好像自己就在发光。   这条人鱼连指尖都泛着淡粉,指缘干净清晰、清爽悦目——   和自然人鱼不同,这些由人鱼结合诞生的哺育人鱼天生就缺乏进攻性,他们没有自然人鱼那样强健的身体素质,可以在捕猎时长出尖利的牙齿和指甲来撕碎猎物。   所以在人鱼星上,往往都是由自然人鱼充当“领导者”的角色,来保护这些真正脆弱的哺育人鱼。   他是真正被命运三女神偏爱的宠儿……和假装的、冒认的赝品怎么能相提并论。   兰沉缓缓低下头,瑟缩了一下身体。   他被剪得乱糟糟的短发暗淡无光,左眼还打着白色的绷带,看起来狼狈极了。   他转身离去,没有多说一句话,走得跌跌撞撞,仿佛仓皇逃窜。   入夜之后,他安静地蜷缩身子躺在床上,却一直都没有睡着。   直到凌晨,黑暗中才有身影摸黑走向他床边,静悄悄躺下抱住他。   怎料人鱼突然转过头,在窗外星光下,只剩下一只眼睛折射着点点星光。   厉擎微微诧异:“还没睡?”   人鱼抬手,摸了摸厉擎的下巴:“战争结束后,你真的要和我结婚吗?“   厉擎笑了声:“迫不及待?”   兰沉心中暗骂:迫不及待你个头。   出生哥的自信级别简直和当年的小学鸡不遑多让。   他道:“……我想知道你喜欢我哪一点。”   厉擎问:“怎么了,想改?”   人鱼气鼓鼓地拍了他一下,厉擎笑着抓住他的手,“你那时候不是还很自信,觉得我一见面就被你吸引住了吗?如果照这样看,那可能就是……嗯,脸吧。”   厉擎作出认真思考状,故意骗他道。   人鱼的声音果然听起来很失望:“就只有脸吗?”   厉擎说:“如果是一见钟情,那还能有什么?”   人鱼不说话了。   真奇怪,他往日那么聪明,厉擎在想什么总是能马上看穿,可今天却偏偏猜不出男人明显的玩笑。   过了半天,人鱼才道:“厉擎!我在认真和你说话!”   他干脆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中推开厉擎,把厉擎推到一边。   厉擎向后躺倒,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把人鱼抱起来,手心慢慢摸索着人鱼单薄的脊背,让人鱼坐在他身上:“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窗外的星光照亮他的面孔,男人五官立体而深邃,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一定得回答吗?”厉擎柔声问。   人鱼忽然有一些慌乱。   他害怕从厉擎口中听到那他预料中的回答——他喜欢的其实只是那颗人鱼心,而不是他。所以他又忙捂住厉擎的嘴,在夜色中朝他露出几颗牙齿低声威胁:“你不许说了。”   厉擎在他的掌心中又发出轻笑,呼吸喷洒在他的指缘。   他移开人鱼的手,把人鱼托了下,放到自己胸口,“又要问我,又不准我说,你这脾气是越来越怪了。让我想想……确实是一见钟情。”   人鱼道:“什么时候?”   厉擎:“唉……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都不记得。”   他把兰沉抱起来,单臂撑住窗棂,捞着人鱼坐在窗沿。   于是星光就尽数洒在他们身上,头顶燃烧的银河亮如月色。   人鱼咕哝:“这里是十三楼!”   厉擎:“掉下去我也会接着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当人肉降落垫。”   人鱼趴在他胸前,手指拨弄着他军装上胸口处的横条彩色勋表,夜风轻轻吹拂着他银色的短发,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星光下的精灵。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不就是在地下基地吗!你还穿个皮套!”   人鱼说。   厉擎叹气:“错了,是你给我打了个越洋通讯。”   人鱼:“啊啊啊?什么时候?!”   厉擎有些不爽地说:“所以你真以为地下基地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兰沉:“难道不是?”   厉擎低哼一声,道:“那天我在战舰上,刚准备回新厄斯,就有人打通指挥室的视频通讯……我第一次遇到有人和我通讯的时候,怀里还抱了一只鸡。”   人鱼绞尽脑汁地回想:“我怎么完全不记得?”   “我那时候就在想……就他?”   厉擎又轻笑一声,手掌温柔地拢住人鱼的面颊:“这么个小白痴,是怎么让宗霆和陆昂为他神魂颠倒的呢?”   兰沉怒了:“你说谁是白痴?”   “所以我就一直……很好奇,直到我忍不住亲自来看看你。”厉擎完全不受他干扰。   人鱼挪向他一点,不自然地说:“所以真的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从那时候你就喜欢我?不是……我成为人鱼之后?”   他小心翼翼,旁敲侧击。   为的就是从厉擎口中获取一个答案。   过去他和他的那些唇枪舌剑,他用作伤害对方的武器,就是刻意宣张“你不过是想利用我”,可当他真的察觉到,或许男人连这个借口都不需要再用,他反而无措和忐忑。   星空下,他的面孔皎白干净,眼神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厉擎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   眼神仿佛洞穿人鱼的心思,是隐隐有些占据上风的欢欣。   但同时,也饱含柔情与爱意。   他说:“当然。”   然后靠过去,在夜风和星光中,轻轻吻上人鱼的双唇。   他赢了。   在这场你来我往的牌局中,是他拿到了最后那张必胜好牌。   厉擎想。   人鱼无可置疑地变笨了。   他竟然看不出……这只是他故意让他看到的一切。   他只想告诉他,他爱他,无关于那颗心。   他爱的是他永远闪烁着火彩、钻石般明亮坚强的璀璨灵魂。   除此之外,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无关。   他是生命中的意外相遇,又或偶然重逢。   在此之前,他像用整个人生都在准备着与他,命中注定相逢的这一刻。   仿佛在漫长的岁月里忽然有,彗星的出现,狂风乍起。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ORZ收尾中真的有点卡……   “在漫长的岁月里忽然有/彗星的出现/狂风乍起”——冯至《十四行集》   感谢在2023-07-05 00:39:53~2023-07-09 23:5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冬瓜点灯、88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炳丹青 20瓶;是夏夏吖 18瓶;许久、哈哈大王、松上月 10瓶;M87 8瓶;晚风易扶摇 7瓶;秋阳 5瓶;绿肥红瘦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究极恐怖故事   兰沉:……我就知道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运气!   帝都星。   苏菲乘坐学校的专用轨道列车回家时, 背着书包在家门口垫脚张望了好久。   她是个聪明的小Beta,今年刚上K1学校,和姐姐读的是同一所, 这让她起初非常高兴,因为这样她就可以坐在姐姐以前经常坐的那辆黄色轨道车上, 追着姐姐的背影一点点长大了。   可是……姐姐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她每天放学的时候,都会站在家门口的小径上,往日落的方向望一会儿。   秋天的日落还是亮得让她张不开眼睛,把她的脸蛋都晒得红彤彤。   几个月前, 姐姐就是往那个方向离开了家。   她告诉苏菲她很快就会回来,在同样日落的时刻。   苏菲于是天天盼望着姐姐能早点回家。   她最喜欢姐姐了,只要姐姐在家里,就会陪她一起玩儿电动游戏,带她去儿童乐园, 还会和她一起抓公园里的虫子做生态瓶!   苏菲眼巴巴地在家门口望着那条道路的尽头,直到爸爸从窗户里探出身喊她回家:“苏菲!准备吃饭了!”   苏菲应了一声, 背着书包一跳一跳地跑进家里,在玄关处脱好小鞋子, 闻着饭菜的香气一路钻进餐厅。   爸爸正在厨房里忙碌,妈妈则在整理五斗柜上姐姐的那些荣誉奖章和证书, 苏菲坐在餐椅上, 晃着两条小腿, 对妈妈说:“妈妈, 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呀?”   苏菲的妈妈放下手中那张“帝国防卫军第二军团特战连年度优秀士兵”证书,说道:“应该过几个月就能回来了吧?很快就要到年底了, 或许军部会给她放一个新年假期?”   厨房里的爸爸闻言不赞同地笑出声:“你以为前线是你工作的公司吗?还会给士兵放假期?塔拉能有三天年假都不错了, 不知道她来不来得及和我们一起过新年……”   苏菲道:“妈妈, 前线很远吗?我可以过去找姐姐玩吗?”   妈妈瞪了她一眼:“那可不是小朋友该去的地方!不过,要是塔拉来得及的话,我们或许还可以叫上你莉娅姐姐他们,我们可以一起去找个星球度假。”   这时爸爸将煮好的浓汤从厨房里端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下,问道:“莉娅她们还是没办法联系上么?我听说航线已经恢复了,怎么通讯端口还是阻塞的?”   苏菲听得一知半解,嘴巴里含着汤勺,看向妈妈。   妈妈将五斗柜上的奖杯放下,神色有些担忧,对爸爸说:“我也不清楚,阿卡特星上的通讯频段一直都没有恢复连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爸爸沉吟道:“阿卡特星是军事港口,在特殊时期加强通讯监管也很正常,不过这确实太久了……都有两三个月了吧?”   “是啊,希望年底之前能重新联系上,或许我该劝劝姐姐和姐夫他们,让他们考虑搬到帝都星来住。”苏菲的妈妈说。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阿卡特星毕竟位置敏感,住在那儿多不方便……好了,吃饭吧吃饭吧。”   爸爸解下围裙,对母女二人说道。   他刚要拉开椅子,三人便听到客厅里传来的门铃声,苏菲马上转过头,自告奋勇地举手说:“我去开门!”   她跳下餐椅,几步小跑,跑向门边按下开门键。   大门应声打开,门后出现了两名穿着黑色军部制服的高大军官。   他们神情肃穆,为首的男性军官看了苏菲一眼,低声问:“……小朋友,你家长在家吗?”   苏菲怯怯地抬眸望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觉得有些发冷。   她后退了一步,扭头回望室内,爸爸妈妈已经听到门口的动静,从餐厅里跑了出来。   一看到门口站着的这两名军官,妈妈的脚步顿时僵住。   她用手扶住墙壁,神色恐惧到就像是看到了一团足以笼罩她人生的阴云。   某种能够吞噬一切幸福和平静的怪物,出现在了她的家门口。   这是每个拥有着军人家属的家庭,都最不想看到的,噩梦般的一幕。   那个长久以来一直成为着他们梦魇的、最可怕的猜想成真了。   她觉得自己的脚好像不能动,像紧紧扎根在地板上,可身体已经如机器人半木木地走上前,睁着两只干涩的眼睛,走向这两名军官。   “不是……塔拉的消息吧?”   她听到自己在说话。她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有这么难听刺耳的声音,像是在木板上划拉出来的一道噪音一样。   对方表情中,隐隐透出一丝同情,让她简直恨不得把这丝同情扯下来。   有什么好同情她的?他在同情什么?他为什么故意要露出这种表情?他是什么意思?!   “我很抱歉,我必须将这个不幸的消息传达给您,”军官微微低下头,向他们开口,“塔拉·吉赛尔中士,帝国的荣耀与骄傲,已于前日牺牲于莫里哀行星带战场。”   她一瞬间像被一颗子弹击中额头,大脑轰然鸣响,失去一切意识。   她愣愣地坐到了地上,连喊都喊不出,哭也哭不出。   一句痛都喊不出来。   苏菲还没有学过“牺牲”这个单词,她不知道“牺牲”背后的含义,只是被妈妈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而爸爸已经抱住她的肩膀,痛不可当地弓起身子:“……不……这不是真的……塔拉、我的塔拉怎么会……”   苏菲赶紧挣开爸爸,跑过去想把妈妈扶起来:“妈妈……你怎么了……”   “是姐姐要回来了吗,妈妈?”   ……   伴随着加速涡轮轰鸣声渐渐熄灭,一艘庞大如海鲸般的战列星舰正降落在军部的星际港口上。   这艘从前线返航的战列星舰上,满载着在战争中伤残的一线士兵。   他们大多身体残缺、打着绷带,有人浑身上下只剩下了一条腿,而有些人则被轰掉了半张脸,尚未进行面部修复的脸上两圈白森森牙齿裸露在外;   有些则是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而陷入谵妄,不停地哭喊、大叫,又或者一声不吭,试图用沉默来对抗那些足以摧毁理智的幻觉。   会被送回帝国后方的士兵,绝大多数都不可能再上战场了。   军部后勤方面已准备好接收这些伤残士兵,地面上负责运载这些士兵去往各地军区医院的飞行车一辆接一辆驶来,星舰上的医疗兵抬着担架将这些士兵送进飞行车。   战争是一头贪婪成性的猪,送进它嘴巴里的一个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排出来的是残缺的尸块、打滚的精神病患者、缺肢少腿的人肉罐头。   战列舰的着陆通道里,一个在头顶披着藏蓝色毛毯的身影,正匆匆走向出口。   早有人在那边静静等候。   三名体格魁梧的退役军人,在人流中找到了这个身影。   为首的棕发男人沉着脸走过去,他神情凝重,脸上有一条硕大的几乎贯穿整张脸的疤痕,让人疑心他是怎么在这种遭遇这种伤口后存活下来的。   他走向这个身影,张开手臂,将对方护在臂膀之下,同时警觉地向背后一瞥。   另外两人也都走了过来,垂首望向这个娇小玲珑、却仿佛有无限力量的身影。   棕发男人低低开口:“……我们已经帮你安排好了联络人,你跟我们走。”   藏蓝色毛毯下,来人抬起头,露出一双坚定有神的眼睛。   ——她再次踏上帝都星的土地,以流亡者和通缉犯的身份,冒着随时都会被人发现、就地射杀的生命危险。   “谢谢你们的帮助。”   宗安提对这三人郑重说道。   “不,这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你曾经帮助过我们,现在,是我们回报你的时候了。”棕发男人道。   他与另外两人交换眼神,带着宗安提往星际港口的另外通道走,小声说道:“宗小姐,你出去之后,就去找一辆铁灰色的奥涅夫牌飞行车,坐上车后什么都不要说,告诉司机你要去玫瑰广场,他就会把你送到目的地。”   “你需要的那些文件,联络人会交接给你,他身份敏感,你与他见面时,切记不要留下自己的踪迹。”   他细心叮嘱。   宗安提再次道谢,同时从他手中接过与联络人相认的信物——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片。   阿卡特星爆炸后留下的残骸之一,上面的辐射值或许仍然能叫盖革计数器发出警报。   她坐上那辆飞行车,全程没有言语,只是将手中的这块碎片,越握越紧。   飞行车到达了D区一处酒吧。   原来“玫瑰广场”,是这间酒吧的名字。   酒吧里有人引着她进入内部,绕过曲折的密封走廊,她走进一间昏暗的包厢。   里面坐着一个穿黑衣的男人。   他高且瘦,看起来形销骨立,指节像手背上的小山一样凸起。   宗安提立定微微惊讶,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一个死人。   她没有出声,而是走到对方面前,向他稍微抬高手心,让对方看见了那块铁片。   这堆皮囊包着的骨架动了动。   他抬起头,黑沉沉的一双眼睛看向宗安提,然后说:“你回帝都星,就是在找死。”   宗安提别过脸:“你难道不也是在找死?哦,差点忘了,你本来就死了。”   对方沉默地低下头,过了半晌,才用嘶哑的嗓音说:“爸爸为了保护我,而选择了自杀。这样一来,陆昂就不会查到他做的那些手脚。”   宗安提没有答话,目光在包厢墙壁上那副巨大的等比复制《跨越阿尔卑斯山的拿破仑》油画上扫过。   油画上的法兰西皇帝拿破仑·波拿巴勒住骏马,身披鲜红斗篷,手指前方,正回头看向画外。   皇帝所指之处,前方已是血流成河、白骨累累。   她深吸一口气,说:“你收集了多少资料?”   “三十七份证言,”高光宇答道,又补充说,“还有……一些我父亲旧部的支持。”   宗安提点点头,“好,你交给我吧。”   高光宇和宗安提同时伸出手,将手腕交错,他们手腕上的光脑亮了一瞬,文件顷刻传输完毕。   宗安提张了张嘴,还想跟他说什么,门外那个之前领宗安提进来的人就闯了进来,他急促喊道:“你们快走!外面来人了!走,从后门走!”   宗安提立刻拉住高光宇要走,可高光宇就像是一滩融化在沙发上的蜡一样,她怎么都拖不动他——   “你还不走?”   宗安提快速问。   高光宇摇了摇头。   他长到盖住眼睛的黑发下,一双眼睛看上去像是两潭毫无生气的死水。   “我不走了,我知道是谁在找我。”   宗安提皱了皱眉,很快想明白,索性便也没再和他多说,转身就往那人指的方向迅速离开。   宗安提前脚刚走,就一阵密密匝匝的脚步声在包厢外响起。   走廊里似乎已经挤满了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帝国卫兵。   高光宇坐在里面,安静地等待着来人。   包厢门被人用武力破开。   卫兵们砸开门之后,便齐齐用光束枪对准他,然后有人从他们身后,缓缓踱步而出。   ……这位在帝都星上权势滔天的金发公爵,表情冷得几乎要冻伤他人的目光。   巴伦·菲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着昂贵的纯金手杖。   他的目光落在高光宇身上,寒气四溢。   “你是谁?”巴伦问。   高光宇不答。   巴伦冷笑了一下,抬手让卫兵把高光宇擒住,然后说道:“你既然敢露面,就要知道是什么后果——你见过了谁?”   高光宇垂着头,忽然出声:“……你害怕吗?”   巴伦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高光宇低低地说:“我每天晚上都能看到我爸坐在我床边……我就忍不住想,你会害怕吗,巴伦?我们三个人里面,其实你才是最胆小的那个……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怕?替他隐瞒这一切,你一点都不害怕吗。”   巴伦面色铁青,他死死咬住牙,手杖在地上重重一点:“闭嘴!你在说什么?你以为你懂什么?你以为你可以质问我?你才是那个我们之间的叛徒!叛徒!”   高光宇把头埋了下去,却在低笑出声。   “你把他当什么?你把他当你的朋友,他却只把你当一条狗……”   巴伦直接抬起手杖,一棍子抽在高光宇身上!   手杖抽打在人体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鞭笞声。   高光宇被他打得闷哼一声,好像这堆骨头都要被他抽散了。   “你给我闭嘴!”   巴伦愤怒地大喊,他冲上前,拎起高光宇的衣领,还想抬起手再揍他,却在看到高光宇那毫无生气的眼神时,停下了抬到半空中的手。   他的手抓紧又放开,表情近乎扭曲。   最后,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向身后卫兵道:“……把他押走,带回庄园。”   “是,大人!”   卫兵从他手中抓过高光宇,拉住高光宇的两条胳膊。   回庄园的一路上,巴伦·菲兹都表情阴鸷。   他想,他到底该怎么……向陆昂交代,帝都星上这几天来发生的一切。   事情正在越来越向不可控的朝向,脱轨而去。   几个月前,有人在某颗星球上掷出命运的银币。   那枚竖着掉进雪中的银币,预示着一场,能够让所有人的命运,都向同一个岔路口交汇的终局。   巴林顿星系,罗赛塔基地。   房间外的侍从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名女侍推着下午茶的餐车走到指挥室门口,看到门口的那位女官忙朝她摇了摇头。   女官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用很小的声音说:“……先别进去。”   这名女侍立刻惶恐地低下头,退到餐车旁,听话地等候着女官的指令。   那女官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转身,打开一条门缝,往门内看了一眼,看到皇帝已经关掉了房间里巨大的全息影像,才慢慢平复下恐惧的心情。   ……自从前几天皇帝得到了刀锋上的全息影像记录后,他就开始大发雷霆。   皇帝的”雷霆震怒“,和普通人都不一样。   他不会大吵大闹、也不会负气摔碎东西,而是会沉冷下去,表情寒冽,双眼中像是酝酿着一场暴风雪。   是要是敢在这个时候闯进他的怒火,就一定会受到君王最残酷的惩处。   君王只需要向他们投来一个阴郁的眼神,就足够叫人惊骇恐惧到浑身血液都冻结。   她小声对那女侍说:“手脚轻些,去吧。”   女侍点点头,推着餐车进入室内,步伐放得再轻不过。   她走到皇帝身后,开始从餐车上端下那一个个精致昂贵的骨瓷餐碟,却因为紧张,而在摆放一把餐叉时,不小心将餐叉撞到了水晶杯上。   清脆的声响在一片死寂中突兀响起。   皇帝随即抬眸朝她看来。   她吓得面无人色,身体一软,已经跪倒在地,连声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陆昂冷冷地看着她,视线在她惨白的面孔上定了几秒,歪着的三根手指轻轻一动。   “你很怕我吗?”   他问她。   她什么话都不敢说,内心的恐惧已经扼住她的心神,让她完全无法冷静,只能来回说着“陛下恕罪”,眼泪已不受控制地落下。   陆昂冷笑了下。   ……好像所有人都在害怕他。   所有人都向他投来恐惧的眼神,觉得他随时会杀了他们。   陆昂又怎么会看不见。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唯一做错的,或许是对他们还太过仁慈。   以至于这些人……居然敢一个个的,全都远离他。   他是从来不会有错的。   陆昂的视线,又慢慢转回那个暂停播放的全息投影仪上。   这几天里,他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看着同一段影像。   暴雨中,人鱼从机甲驾驶舱里爬出来,一身都是血,浑身带伤,左眼猩红。   陆昂第一次看的时候,心都要碎了。   他想,他的兰沉,他的小人鱼,好不容易才拥有了第二次来之不易的生命,是谁敢让人鱼变得这么狼狈?   可是他很快就看到了人鱼在雨中向刀锋IV哀求的那一幕……   人鱼满脸凄惶,眼神哀切又恐惧。   他在为了厉擎,而向刀锋IV低声下气地乞求。   陆昂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了。   有些痛楚到……麻木。   好像有人重重地将他击倒在地,像年少时一次又一次地倒在地下拳击台上,对手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他在血泊里抬起头,看到人鱼安静恬然的面庞。   心脏比那时还要更痛一些。   他不知道,也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总要一次又一次错过?   陆昂将手伸在眼前,看着自己轻轻发抖的手掌。   他的中指、食指、小指三根手指骨节歪歪扭扭,仿佛扭曲的树枝,就是这样丑陋难看的三根手指,长在握着帝国最高权柄的手上。   他颤抖地用手盖在脸上。   眼前回想起在人鱼星上,少年在日落中和他说的每一句话。   “……为什么要到现在,我们才能在一起呢。”   兰沉在遗憾着,他们不能早早相遇。   ……我们一定会早早相遇。   可他偏偏是,最后才见到他的那一个。   “……不知道下辈子会不会好点。要是我们下辈子还能遇到就好了。”   兰沉说想要下辈子还能和他遇见。   他许诺给他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生。   一个幸福顺遂的下辈子。   他拼尽全力,终于见到了他。   可是他……他为什么……总是会被别人抢走,从来都不能属于他!   陆昂虚虚搭在脸上的那只手,一瞬间握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胀、线条毕现!   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永恒帝国的君主,睁开他午夜蓝的双眼,双眼中燃起无尽的暴怒和狂烈。   ……   兰沉左眼上的绷带终于可以拆下。   他开心坏了,一大早就赶去医疗大楼让他们给他拆绷带,可他的开心还没持续多久,医生便拿出了一张印满“E”字的视力测试图。   “殿下,您把右眼遮住,我们给您测一下左眼的视力。”   兰沉:啊啊啊不要啊我不要测视力!   他起身就要跑,却马上被厉擎按住肩膀:“急什么?让他们检查一下再走。”   兰沉已经隐隐预感到了什么——不,不是预感,而是其实他早就偷偷发现了。   他的检测结果,或许会很不妙。   可是,他真的觉得,测视力,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那种面对着模模糊糊的一个个黑色图标无能为力的屈辱、那种根本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指的无助、那种对自己视力的猜疑和绝望,完全符合了所有心理恐怖的要素,根本就是个现代恐怖故事!   所以为什么都星际时代了,测视力还要用这个E字表啊!   兰沉哭丧着脸,站在视力表两米开外,哆哆嗦嗦地用手捂住了左眼。   “这个是什么?”   兰沉手指朝上。   医生移到上面两行:“这个?”   兰沉手指朝下。   医生看看厉擎,又移上两行:“这个?”   兰沉随手往右一指。   厉擎的松开了按住兰沉肩膀的手。   医生神色逐渐迟疑——测视力最可怕的一环来了,测量时验光师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指到了最上面的那一个大字:“殿下,看得清这个么?”   兰沉抱着一种悲壮的心情,手指在空气中绕圈圈,最后下定决心,往左一指:“左边!”   厉擎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别瞎蒙了……你一个都没蒙对。”   厉擎低声道。   兰沉:……我就知道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运气!   他很不甘心地放下另一只手:“怎么回事,我怎么能一个都没蒙对呢,我想好歹能对一个——”   “你的眼睛,到底还能看得见多少?”   厉擎直接打断他,声音已经发冷。   他用掌心捧住人鱼的面颊,拇指轻轻抚摸着兰沉的左眼下皮肤,指尖不易察觉地……带着一丝颤抖。   作者有话说:   走一下剧情,马上就差不多了。 第129章 这条小鱼在乎   每一条小鱼都在乎!   答案是:基本只能看到点颜色和形状。   到这种程度, 他和睁眼瞎也没什么区别了。   医生忙再次给兰沉仔仔细细做了一遍全面视力检查,惊讶于他的眼睛居然会留下这么严重的后遗症——他的左眼只能看到一些光线和影子,可右眼的视力却仍完好如初。   厉擎罕见地朝他们发火:“不是说不会有后遗症?”   医生战战兢兢:“按照我们的前期检测, 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厉擎脸色很不好看:“给他做手术。”   医生道:“等我们找出详细病因之后,就可以安排手术了, 目前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有可能是视神经的问题。”   厉擎仍黑着脸,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同意这个方案。   可人鱼却死活不肯戴上医生给他准备的临时眼镜, 而他的眼睛目前又没办法佩戴内置角膜,所以只能带着一只等同于高度近视的左眼离开医疗中心。   他两只眼睛现在不止颜色不同,连视力也天差地别了。   这导致了他看东西总有些分不清远近——按照医生的说法,这叫做“屈光参差”——还差点一脚从楼梯上踩空。   厉擎一看到他迈出那只脚,便手急眼快地拎住他的后衣领, 直接把他夹在胳膊底下:“你想滚下去?”   人鱼尴尬极了,还有点懵:“——啊?”   厉擎无奈叹息, 把他抱进怀里,一路送回房间, 然后对他展开严肃的心理咨询:“为什么不肯戴眼镜?”   人鱼坐在椅子上,两腿并拢, 腰背挺直, 坐得像个被检阅的小学生:“不想戴不是很正常吗?谁想戴那么丑的眼镜啊!他们给的眼镜很难看啊!”   厉擎蹲在他身前, 闻言拧起眉头, 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难看?你还在乎这个?”   “……为、为什么不能在乎。”   人鱼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挠了挠脸, 想起那天看到的那双清澈无暇的漂亮蓝眼睛。   他有点自卑。   和那条人鱼相比, 自己的这双蓝金异瞳本来就很奇怪, 要是再戴上一副玻璃瓶底一样的单片眼镜,那不就更奇怪了吗?   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条漂亮的小人鱼了。   厉擎哑然失笑,就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他托住兰沉的脸,掌心与人鱼细嫩的皮肤相触,说:“你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好看吗,皇后殿下?”   人鱼眨眨眼睛,不解地看向厉擎。   厉擎轻柔地用手指帮他摘开一绺碎发,眼前浮现出人鱼刚遇到他时,在他面前扬起的那张艳丽又张扬的脸。   那时他以为自己已听到了报丧女妖的尖叫。   因为只有在故事里,你才能看到这样一张美艳、无畏、又生机勃勃的脸。   厉擎说:“你在我心里从来都最好看。”   人鱼脸上慢慢憋出红晕。   他被这厉擎这老土得要命的情话给肉麻到了,有点无措又害羞地眨巴眼睛,扭头四顾,不想和厉擎对视。   厉擎含笑凑过去,在人鱼眼帘上轻轻印下一吻。   男人呼吸温热,声音低沉性感,宛如深渊海底的隆隆回响:“让我亲一下,世界上最好看的宝贝。”   人鱼脸都红透了,他抓住厉擎衣襟,逞强道:“——你小子能不能别这么老土!”   厉擎咀嚼了一下他的用词,沉吟道:“……我小子?没大没小,你才几个月大,就敢这么叫我了,嗯?”   他圈住人鱼的两条手腕,装作生气地低声反问。更多资源可加微信Jun6Y6进小说群。   人鱼连连甩手,却被男人拉过去抱进怀里,坐在了对方的腹肌上,双手按住男人胸口。   那双蓝金异瞳水光潋滟,明亮得像皎洁月光,宛转生辉。   他用这双湿漉漉的眼睛瞪视厉擎,眼下皮肤红成一片,还在嘴硬:“有、有什么关系……几个月大也很厉害了!你少在这倚老卖老!”   厉擎低笑出声,为他心动到无法自持。   他把人鱼抱在胸口,说道:“再过几天就是你半岁生日了,小宝宝,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   人鱼大惊:“你居然知道我生日!你从哪儿查的?隐私,送我的个人隐私权在哪里!”   厉擎道:“……你觉得我会不记得你的生日吗?你两辈子的生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我陪你去一趟矿产星球,给你挑几颗钻石……”   人鱼的睫毛轻颤,微微垂落眼帘,在厉擎胸口道:“你这叫侵犯隐私权……”   厉擎轻笑不止。   他们亲昵笑闹,黏黏糊糊地亲来亲去,总是能在抬眼间,看到对方饱含爱意的眼神。   ……像用爱意撬开礁石,露出柔软多情的心脏,任海水流过,汹涌的爱意浪潮扑满他们相爱的每个瞬间。   爱像观望火山爆发前的那一刻,时间就在那里凝结。   它带来火焰、炽热的真心、悸动的心跳,和无言的……风中香气。   人鱼在他怀中发出小声啜泣:“……好了没……有完没完……”   随即又是一声压抑而羞耻破碎的尖叫。   他实在受不了,就用手腕挡住眼睛,可厉擎却非要把他的手腕移开,低声哄他:“看着我。”   人鱼只能微微眯起眼睛,用他看不清的双眼,认真描摹着男人的轮廓。   他满眼噙泪,鼻尖和下巴都泛着粉色,可爱到要人命,却偏偏将眼神落在厉擎身上,就好像他正专注、深切地与他陷入一场爱情。   厉擎忍不住靠近吻他,干燥温柔的吻印在他面颊的每个角落。   像生命中注定遇到的那一只蝴蝶,翩翩飞向他的胸膛。   他们的相遇早已被写在宇宙间星辰运行的轨道上,从宇宙诞生之初、暴胀子场发生熵增爆炸的那一刻,就已经为他们的相遇,安排好了剧本。   世间再也不会有两个如此相似的灵魂,在冥冥中已注定,他们就是天生一对。   爱来得太晚了,可也是如此来势汹汹。   像是一场迟来的潮热雨季风暴——   将要摧毁一切。   ……   兰沉一直睡到下午才醒。   他一爬起来就忙检查后台剧情进度,果然美滋滋看见剧情进度已经涨到了接近85%。   哈哈哈,连不可描述剧情,都差不多走完啦!   厉擎,是一款最新型号的勤勤恳恳钢筋铁骨型doi工具人:   每天凌晨五点爬起来上班,白天不仅要兼顾开作战会议、实地视察、处理联邦公务等多重任务,还要兼职偶尔亲身上战场打仗应付宗霆,往往忙到深夜才有空休息,还要坚持不懈帮他完成不可描述剧情KPI!   兰沉对厉擎只有敬佩两个字可言。   而且,自从索拉出现,他的剧情点就涨得飞快,这难道就是剧情大纲中重要角色的力量?   兰沉忍不住在心中恭恭敬敬地朝索拉磕了三个响头,恨不得狠狠往索拉小脸上啵叽几口。   然后他才有空去完成他的每日例行流程——给布布喂粮,再去轨道仓库找那一班同学鬼混。   没办法,基地实在无聊,没有娱乐设施就算了,信号频道的带宽常年被优先提供给军用通讯,他们基本上处于断网状态,只能在每天的特定时间段才能登入联邦的公域星网,稍微冲一会儿浪。   所以兰沉只能选择和他们一起厮混——至少还有人陪和他说话。   但今天他过去的时候,发现他们没有和往常一样在机甲四周忙碌,而是正聚在一起,似乎正要离开。   他好奇问:“你们要去哪?”   塞西娅走过来对他道:“殿下来了,我们刚准备去给查尔斯送行,查尔斯要回新厄斯了。”   她回头,看向身后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男生。   人鱼的目光也顺着她看过去。   查尔斯是个比较内向的棕发男生,平常不怎么爱说话,但兰沉知道他是这群人里黑客技术最好的,他手上那支被破解的光脑就是出自查尔斯手笔。   男生已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脸上的表情看不见有多少能回家的欣喜,反而显得心事重重。   他惊讶说:“你们不是要在这里多呆一个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   塞西娅有些纠结,压低声音:“殿下,查尔斯是……要送他的堂兄的尸骨回家。他堂兄在昨天牺牲了。”   人鱼心下一沉,马上意识到了查尔斯脸上的那股低落从何而来。   他抿了抿嘴唇,双手无措地摸向身体两侧,看向查尔斯:“抱歉,我不知道……我也送你一程吧,我和你们一起去。”   查尔斯从人群中向兰沉走来,在兰沉身边站定,对他点了点头:“谢谢您来送我,殿下。”   人鱼有些无力地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他们将查尔斯送至那艘开往新厄斯的准星级星舰上。   因为兰沉的关系,他们获准登上甲板,在船艏处观看完一整场送行典礼。   他们送行的……是无数战死沙场的将士的骨灰。   这是联邦从建立之初,就保存下来的传统军礼。联邦的每一个将士,都将在牺牲后,由他的战友们,为他举行这场将尸骨送回故乡的庄严仪式。   典礼在两艘星舰上开展,一艘星舰悬停在上方,一艘星舰在下。   上方星舰的甲板上,一支二百九十九人的士兵队伍将会背着将士们的骨灰筒,通过跳帮战术,从上方星舰降落到下方星舰上,同时将联邦的旗帜挥舞向天空。   整整齐齐的士兵队伍动作几乎重合,在悠扬的乌苏尔笛声响起后,他们同时从星舰上跳下,传来一阵轰鸣的雷声震响。   每个人的肩膀上,都系着一根金色的缎带,缎带尖端以血浸染,缠绕至他们背后,紧紧缚住一个圆柱状的高耐度金属骨灰筒。   他们在下方这艘回航的星舰上,整齐划一地踏出脚步,同时将背后骨灰筒解下交给星舰上的护航士兵,队伍前方联邦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宛如波涛。   这景象庄严肃穆,宏伟难言,使人不禁心神震颤、沉默难言。   连天空都为此低沉倾诉,云天沉沉压下,四下只能听到士兵们踏下的脚步声,乌苏尔笛奏鸣的挽歌呜咽悠扬。   骨灰筒在战士们的手中交接。   这艘回航的星舰,将会带着这些阵亡将士们的尸骨,顺着银河回到他们的家乡,让他们的灵魂,能够安息于自己所热爱的故土。   在那里,他们将带着荣耀与遗憾,获得永恒安宁的长眠。   甲板上的风很大,他们一群人站在船艏,都被风吹得衣衫紧裹,发丝飞舞。   人鱼的睫毛在风中轻颤,他默默地看完这场仪式,神情有些低落。   查尔斯也垂首不语,直到起航的鸣笛拉响,他才被众人提醒着该进入星舰内。   他回首往所有人身上环顾一圈,愣愣地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保重。”   “你也一路小心。”马洛站在最前面,对他郑重说道。   在基地的这些时日,时刻听闻着前方无数的惨烈战事,还要投身于繁忙的后勤工作,让他们每个人都有所成长。   马洛明显比以前看上去稳重了许多,他站在查尔斯身前,肩宽背阔,四肢颀长有力,退去身上的少年气,看上去已经完全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他和查尔斯拥抱了一下,很快,每个人都走过去抱了下查尔斯,人鱼也不例外。   他轻轻抱住这个悲伤的少年,拍了拍他单薄的背。   人鱼仰起面庞,小心地看着这个垂泪的少年。   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发号施令者来说,战争不过是他们沙盘上的几个标志,那些伤亡人数也不过是一行行冰冷的数字。   他们或许还会为了一场战斗中,仅有十余名士兵阵亡而感到满意,可是谁又会在乎,这十几个阵亡的士兵,他们的命也是活生生的性命?   可在那些冠冕堂皇的所谓使命之下,那些宏大的愿景之下,对于真正活着的人来说,是“这条小鱼在乎”。   这条小鱼在乎,那条小鱼也在乎。   每一条小鱼,都在乎啊。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写不完了先睡了886…… 第130章 娇生惯养的小人鱼   你以为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送别查尔斯后, 一行人各自回去休息。   人鱼从星舰港口处乘坐基地内的公共渡车回到生活区,刚下车没走几步,便在经过一处绿化区域时顿了顿脚步。   这处绿化区域乔木茵茵, 绿意盎然,是基地内难得的天然植被点缀, 穿过树林,就可以抵达他居住的生活区了。   按照兰沉原本的步行路线,他会从绿化带里最宽阔的一条步道上走回去,可今天他却向左手边的方向转去, 绕进了一条更幽僻的小径。   那条小径附近没有监控,如果有人想要对他出手,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兰沉悄无声息地在兑换点商城挑了个道具,将一把迷你爆矢枪握在手心。   人鱼渐渐向四下无人的树林中深入,背影仍显得平静镇定, 好像一无所知。   直到走到一棵柏树附近,跟踪他的那个人才开始动手, 对方脚步声近乎无声,只听得到衣料的细微摩擦声, 然后一具温热的躯体便已靠近他身后。   一只手伸在他面前,即将捂住他的口鼻。   人鱼迅速转身, 爆矢枪在指尖轻旋一圈, 枪口无声无息地抵住对方两肋之间!   “谁?”   他同时出声, 抬头看向对方。   对方似乎被他这一番流畅的动作吓了一跳, 刚抬起的手臂僵在半空,棕褐色双眼微微睁大。   兰沉眯起眼睛, 快速观察对方周身:黑发棕眼、穿着普通的暗蓝色士兵军装、面貌平平无奇, 毫无任何显著个人特征。   什么人会在基地里跟踪他?是联邦士兵?   对方忙道:“别开枪!别激动, 我没有恶意——”   他看上去十分意外,不停地打量着人鱼,然后后退了一步,向他展示自己空空荡荡的双手:“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见你。”   人鱼紧蹙眉头,还是眯起眼睛看他,神情警惕。   对方压低了声音:“请你相信我,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绝对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只是我不太方便出现在别人面前。”   人鱼说:“所以你就来跟踪我?你是哪个连队的?为什么要来见我?”   对方忙解释:“不,我不是——你还记得宗安提吗?”   人鱼的神色微微变化。   他的视线一错也不错盯住对方,反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因为我是她的……朋友,”对方斟酌了一下,对人鱼道,“你愿意将我们的谈话保密吗?她让我给你带个东西。”   人鱼还是很不信任地看着对方,眼神紧紧黏在对方脸上:“什么东西?”   对方将手伸入衣服上的口袋,兰沉立刻将手指扣上板机,以防对方突然向他发起攻击。   但男人只是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银色的物体。   他向人鱼摊开手掌:“她说这是你遗失的物品。”   ……他掌心中,是一条精致的银质玫瑰花吊坠。   这条吊坠对人鱼来说如此眼熟。   因为它曾经就佩戴在他的脖颈上。   有人曾经亲手给他戴上这条项链,并笑盈盈地亲了亲他的耳廓。   “嘘,小声点,这是我从刚才那家店里偷出来的。”   那个人半真半假地骗他。   他信以为真,睁大眼睛,连连回头去看:“他们没有追过来吗?快跑快跑,别被他们发现了——”   他的惊慌却换来那个人的哈哈大笑,然后男人抱住他,直接将他在怀里往上抛了几下。   “好吧,那我们就赶紧跑路,下一个星球想去哪里?”   ……   人鱼死死地看向那条项链,一瞬间恍然失神。   他轻声说:“这确实是我的东西……你到底是谁?!”   对方纠结地拧起眉头,权衡了几秒,还是说:“你能向我保证,不把见过我这件事告诉第三个人吗?”   人鱼重重点头。   他叹息一声,伸手在脖子后面按了一下,面庞上便迅速浮起一层波动的光影。   就好像是一副不稳定的全息投影发生电子乱流,四窜的纳米投影很快散尽,露出投影之下的真实面容。   红发碧眼,剑眉星目。   他说:“不知道你还认不认识我……但我们以前曾经见过。”   兰沉:确实。   ——鲁西迪,你小子怎么会跑到厉擎的老窝来!这么努力潜入敌营,你不要命啦!   人鱼的眼帘颤了下,说道:“我不认识你。”   鲁西迪干巴巴道:“好吧,你不认识我也很正常……但你一定还记得宗安提对不对?她说她见过你,在多瑙星附近……”   “你不要说了!”   人鱼像是无法忍耐一般地出声打断他,双眼之中慢慢沁出水光,“……把项链还给我。”   他朝对方伸出手,索要那条遗失多时的项链。   鲁西迪却将项链握回手心,眉头紧皱:“抱歉,我现在还不能给你。这里随时都会有人经过,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地方不会被人打扰?我来找你,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你说完就可以把项链还给我吗?”人鱼问。   鲁西迪点了点头。   人鱼垂下眼帘,低声道:“……那你跟我来,去我房间。”   这基地里他唯一有把握不会被安排眼线的地方,就只有他的房间了。   他领着鲁西迪一路绕过监控覆盖区域,来到他的住处。   刚打开门,布布就急急忙忙朝他冲过来,在他脚边嘤嘤地撒娇,他抱起布布,然后转身向鲁西迪道:“这里没有别人了,你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鲁西迪极快地观察了一下室内,再次确认这里没有任何监控装置,然后才对人鱼道:“我们想请求你能够帮我们一个忙。”   “什么?”人鱼不解地问。   鲁西迪道:“……你是唯一还活着的,见证阿卡特星毁灭的亲历者。”   人鱼低下头,抱住布布的双臂微微收紧:“……是吗。“   鲁西迪轻轻颔首,然后道:“所以我想带你去帝国走一趟,去能够接上帝国星域网络的地方,我们希望你能够出镜,向全帝国人民证实这件事,让每个帝国公民都知道,他们的君主做了些什么。”   人鱼抬起头:“你们想要发动政变?”   鲁西迪惊了一下,赶快否认:“不是!没有人想发动政变,在这种关头,帝国不需要再多的噩耗了——我们是想要以此来逼迫我们的君主,能够放弃他的激进战略,选择与联邦议和。”   人鱼抱着他的小狗沉默不语,缓缓在房间内踱步,最后道:“可是,即使你们能让所有人都知道陆昂的所作所为,也并不意味着就能动摇他的决策,这两件事之间,还需要关键一步。”   “——就是让他看到我们的力量。”   鲁西迪接道。   他暗自惊讶于人鱼的聪慧,居然能这么快就找出他话语之间的漏洞,同时也隐隐感到迷惑,似乎他认识的兰沉……并不是这个性格。   算了,死而复生这种事都发生了,性格不一样都不值得一提。   人鱼说:“你觉得这件事成功的几率大吗?”   鲁西迪坦诚说:“……不是很大,如何把你带去帝国,就已经足够凶险。但是只要我们能越过这一步,那么成功的可能性就会大大上升了。”   “那么其它的环节,你们都已经有把握了?”   人鱼确认道。   鲁西迪说:“差不多。”   他看向人鱼:“如果你愿意帮我们这个忙的话,你就是在挽救成千上万帝国士兵的性命……或许还有联邦的士兵,以及人鱼星。”   他说的没错。   在战争如此激烈的情况下,位于本星系群边缘的人鱼星,其实也已岌岌可危。只要帝国再将战线向前推进一步,那么人鱼星同样也会被卷进战火之中。   人鱼垂下眼帘:“我没办法那么快就答复你。这件事风险太大了……一旦你们在帝国的安排提前暴露,你有想过陆昂会有什么反应吗?”   鲁西迪脸色也一沉,然后说:“他会杀了我们所有人。”   人鱼轻声:“……嗯。不仅如此,而且他一定还会不计一切地……将战争进行到底。因为到那时候,他只有赢下这场战争,才能结束这一切了。”   他放在布布身上的手轻轻垂落,慢慢回首看向身后窗外。   他的剧情进度已经有85%了。   只剩下最后一点点剧情,他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   他其实根本不用考虑鲁西迪的请求——因为这个世界中每一个人的生死,都完全与他无关。他只需要继续呆在厉擎身边,打完他最后几个剧情点就好了。   等他做完任务回到穿书主世界,这个世界自然就会关闭。   整个世界都会重新成为剧本上的几行淡色文字、几段压缩数据……他根本无需在乎那些微小的一个个“0”和“1”的二进制编码之间,发生着多少故事。   可是……   人鱼的眼睫轻颤,那只近乎全盲的左眼中,映出日光柔和的光晕。   他说:“让我再考虑一下吧,给我一点时间。”   鲁西迪点点头:“好,我知道你肯定一时半会没法作出决定。但我能保证,结束之后我一定能将你送回来……如果你还想回到这里的话。”   他又说:“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你大概什么时候能给我一个结果?”   人鱼说:“……明天。”   “那我明天这个时候来这里找你,如果你决定好了,我就带你走,”鲁西迪说着,向人鱼张开手心,“这个给你。”   他把那条项链还给了人鱼,见人鱼如此重视这条项链,他忍不住又好奇地问了一句:“这是将军送你的吗?”   人鱼愣了一下,将项链攥紧手心。   “……不是他。”   他小声说。   这天晚上厉擎来得很晚,进房间时人鱼已经睡着。   半梦半醒间,男人好像在观察着他脖颈间的那条项链,手指在他脖子上轻轻抚过。   他被痒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厉擎注视他的双眼。   “项链不错,”厉擎道,“你喜欢这种东西?”   ——他指的是项链的材料,用的是最粗陋便宜的手工素银,即使吊坠再精致,也掩盖不了它价格低廉的事实。   厉擎想,这条娇生惯养的小人鱼,他一直恨不得用全宇宙最好的东西将他养大,可为什么……品味就这么差。   人鱼睡懵了,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自然而然地拨开男人的手指,把脖子上的项链拉到一边,不想让男人碰得他发痒。   厉擎笑了一声,没再惹他,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的眉心。   第二天傍晚,鲁西迪果然如约而至。   他还是用着伪装出来的外貌,看上去平平无奇,掉进人堆里几乎没办法分辨。   他轻轻关上人鱼的房门,站在门口问道:“你考虑好了吗。”   人鱼正拿着一袋狗零食喂布布,手心放着几颗松软的鸡胸肉丁,小狗湿润温软的舌头在他手心舔来舔去。   兰沉恋恋不舍地心想:唉,又要好几天看不见我的宝贝狗儿子了。   他转头向鲁西迪看去,然后慢慢点头。   鲁西迪露出惊喜神色,“你同意了?太好了,我们马上就动身,趁天黑就可以走,夜长梦多,最好快点离开这里。”   人鱼站起身:“那就走吧,我没什么东西要收拾,你打算怎么离开?”   鲁西迪兴冲冲回身推开门:“我们可以通过民用航线——”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的走廊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身着暗蓝色军装、荷枪实弹的联邦士兵。   他的背影僵硬在门口,让人鱼也迅速心下一沉。   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鲁西迪扶住门框,脸上的表情几乎一寸寸冻结。   他眼珠一动也不动,面色隐隐发青,看着站在最前排那些面无表情的联邦士兵,身体完全僵成冰雕。   ……他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这些士兵无声无息,近乎幽灵。   但整条走廊都已经被他们占据。   这几乎成了一座密不透风、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的囚笼。   他沉默地和这些人对望,心知自己四面环敌,又身处敌营腹地,今天想要活着离开这条走廊,都是痴人说梦。   他握住门框的手一点点抓紧,手指泛白。   兰沉走到他身边,同样也看到了这些士兵。   他的表情慢慢冷下去。   鲁西迪伸臂拦住人鱼:“别出来。”   他没有再看人鱼一眼,而是从腰侧拔出枪,准备和这些士兵决一死战。   就在鲁西迪的之间摸到枪身的一瞬间,走廊中所有士兵的光束枪都齐齐上膛,枪口同时对住了他!   鲁西迪看准时机,另一只手飞快怀中掏出一颗微型热力弹猛掷出去!   热力弹在空中划出弧线,发出被引爆后的啸叫,那些士兵齐刷刷退后,躲开热力弹爆炸的范围。   热力弹瞬间爆发出的高温扭曲了空气,空气中的可燃成分被近千摄氏度的高温点燃引爆,走廊中轰然喷出一条巨大火舌,像联邦士兵们舔舐而去!   就在这瞬时产生的熊熊烈火中,鲁西迪冲入走廊,向火焰后的士兵连发开枪!   可是——   士兵们都是有备而来,他们早已穿戴好了防弹装备,只需要打开小型防弹力场盾,就可以完全无视鲁西迪的子弹,穿越烈火,向鲁西迪步步逼近。   他们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踏出隆隆震响,宛如重骑兵发起进攻,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鲁西迪团团围住。   鲁西迪单枪匹马,与数不清的对手缠斗。   他陷入一场苦战,手中两把光束枪子弹很快用尽,身上的一件件杀伤性武器都被用完。   最后他手中还剩下一枚破坏性极强的爆裂弹,可他根本没准备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使用这枚爆裂弹——它的威力足可摧毁这大半栋楼宇,将人鱼也埋在碎石砖瓦之下。   他只是犹豫了一秒,便被士兵用枪托砸中手臂,然后是一记足够击碎墙壁的重锤。   有人用力场盾砸中他的脑袋,他被按到在地,额头迸出鲜血,紧握住光束枪的双手被反剪到身后,士兵们对鲁西迪绝无手下留情之意,他们硬生生掰断了他的手臂,骨头发出断裂的脆响。   鲁西迪没有叫出一声,他咬牙闷哼,脸上冷汗涔涔,却还在努力抬头,向人鱼的方向看去——   士兵们又狠狠地按下他的脑袋,把他的左脸撞向地面,“别想反抗!把他控制住——你们搜身!”   一名小队长模样的士兵下令道。   鲁西迪一声不吭,双目血红,咬牙切齿地发出粗重喘息。   那名士兵一直用手按住他的头,然后在他脖子后面摸到了什么装置,手指一按,鲁西迪脸上的伪装尽数失效——   红发从黑色的发根中显现,如同炽焰燃烧。   人鱼睁大眼睛,看着这场异变,他从房间里跑出去,大喊道:“够了!放开他、放开他——”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厉擎头戴面具,穿着一身妥帖军装制服,双手背在身后,慢慢步入走廊。   霎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去。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低下头,以表示对他的尊敬。   鲁西迪咬紧牙根,仍在尝试着挣扎起身。   而兰沉则冷着面色,缓缓看向对方。   他开口时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压抑着铺天盖地的怒火:“……你在我的房间里也装监控?厉擎?”   厉擎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脚步声平缓镇定。   男人藏在那张金属面具后面,让兰沉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他能听到对方的一声低笑——仿佛是面对撒娇不讲理的爱人时那种宠溺的哼笑,却说着世界上最让人胆寒的话语:“你不是不让我做这种事吗?我当然不会违背你的意愿。”   屋子里的布布从打开的房门里跑了出来,它闻到了厉擎熟悉的气息,便欢快地朝厉擎小跑过去,蹭在厉擎脚边不停打圈。   厉擎弯下腰,用手指逗了逗这只几个月大的小狗。   小狗“呜汪呜汪”叫出声,用鼻尖顶蹭厉擎的手掌。   然后厉擎揉了揉它鼓鼓的、柔软的肚子。   从布布的腹部,传来“嘀”一声轻响。   兰沉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秒全部冻结。   他脑海中轰然一声,仿佛巨浪迎头打下,浪潮的伟力几乎把他撞倒。   他握紧双拳,声音都发颤:“……你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你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人鱼冲到厉擎面前,双眼因为愤怒而睁到了最大,眼眶隐隐泛出一圈要哭出来一样的粉红。   他跪坐在地,把布布抢过来抱在手里,大喊道:“这只是一条小狗!它只是一条狗啊!你怎么能在它肚子里放监听器?你怎么能——”   “你要不要猜猜看,我为什么把它送给你?”   厉擎慢条斯理地反问道。   人鱼抱住布布的双手都在发抖,他看向厉擎的眼神刹那间满是恨意,他恨不得杀了他,连声道:“厉擎,你个畜牲!畜牲……畜牲……!”   厉擎不声不响地向他逼近一步。   男人的声音低沉冰冷,含着一丝隐怒:“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管好自己的嘴巴,嗯?不过是一条狗,也值得你跟我这样说话?”   人鱼从地上站起来,伸直手臂,推挡在厉擎胸口。   他颤声说:“你连这么小的一条狗都下的了手,你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厉擎?啊……怪不得你这么喜欢监视我呢,是不是你把我也当成你的一条狗了?”   厉擎冷冷地笑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腕。   人鱼抗拒他的接触,无声地想要挣开他,却反被厉擎抓得更紧,手腕被握得咯咯作响。   他不回答人鱼的质问,反而道:“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已经和阿卡特星一起陪葬了。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和我发脾气,是因为谁?”   人鱼大喊:“你以为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你就可以这样监视我、作弄我、把我不当成人看?”   厉擎怒极反笑:“我没把你当成人看?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要是没把你当成人看,我还会让你活到现在?”   人鱼也笑了:“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是不是?你救了我一次就可以一直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了,你随便怎么看轻我都没事,我要生要死全凭你的念头……”   他越说越快,近乎口不择言:“那我也救过你一次……那时候你差点在普罗米修斯号上——   “别给我提起那个!”   厉擎忽然发出一声怒喝,打断了他。   男人背在身后的双拳紧紧握起,绷紧的身体可以看得出怒火正炽。   他是如此地厌恶着那个废物一样的人格,以至于因为阿奇的突然出现,而发生的那一场意外都被他视作莫大耻辱。   他不想让任何人提起那件事,尤其是那一天,人鱼还差点当着他的面跳进宗霆的怀抱,让他怎么可能释怀?   他怎么可能接受从人鱼口中吐出的,关于那件事的每一个字?   愤怒已被彻底激发,像蛰伏于心底阴暗面的猛兽出笼,想尽办法要撕碎对方,伤害到彼此遍体鳞伤为止。   他冷笑着说:“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连我的所有物都算不上,明白吗?我随时都可以把你扔掉,你算什么?”   人鱼怔怔地看着他。   左眼忽然刺痛无比。   那双完美无瑕的海蓝色眼睛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他想起来了。   有一条人鱼没有受过伤,纯净漂亮,一颦一笑都比他更天真动人。   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在见过那样一条人鱼之后,还觉得他不可替代。   可是厉擎忘了,他们刚遇见时,他也曾那么完美无瑕过。   他为了救他把自己搞得破破烂烂……   可他根本不以为意……   厉擎根本就不在乎。   人鱼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哦,是吗,那你就把我扔了吧。”   他淡淡地,似还在逞强。   厉擎发出一声轻嗤。 第131章 我也想去玩玩!   卧槽,他怎么能说大实话!   厉擎当然没有把人鱼扔掉。   他直接把人鱼关了禁闭。   兰沉都没想到, 原来基地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四处金属墙壁严丝合缝、密不透风,小房间里陈设齐备,足够让他生存, 却也正好卡在那个“没打算让你舒服”的界限上:椅都是合金的,被固定在墙面和地板上, 无法移动半寸;食物则由专人每天定时供应,通过一个小小的食物进出口送到房间里,他甚至没办法和除了厉擎之外的任何人说上一句话。   只有一张小床还算得上柔软舒适,铺着他在金宫中习惯的羊毛床垫和丝绸被褥, 能够让他勉强入睡。   但是房间天花板正中间,明晃晃地装着一个全息监控摄像头,时刻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   ——如此毫不掩饰的羞辱。   厉擎似乎将他的这次出逃,看作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就是要让人鱼知道,他永远都别想试图离开他的视线。他要让人鱼知道他拥有他这条命, 监视算什么呢?不肯放过他又算什么呢?从他被他救下的那一刻起,他就只能属于他。   在最开始的那个晚上, 人鱼就坐在床边,一直都没有躺下睡觉。   他抬头盯着房间里的那个摄像头, 当然知道厉擎就在摄像头的另一边看着他。   人鱼笑容挑衅,眼神一点都不愿意服输。   他对厉擎拍拍手, 说:“真不错啊, 难为你这么费心给我准备的房间。“   厉擎站在指挥室里, 一点点抓紧手心的电子文件板。   男人英俊的面容上神色阴鸷, 双眼黑沉到几乎看不见全息投影的光亮。   “花了很多心思吧,让我猜猜,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人鱼讥嘲道:“从我一到前线就开始准备了吧?怎么, 你一直就觉得我会联络上帝国的人, 是吗?”   厉擎一声不吭,可周身的怒气几乎实质化,快要将空气都逼成沉甸甸的黑雾。   他死死盯住全系镜头中人鱼惨白的面庞,快要将手心都掐出血。   许久之后,男人的声音才从监视器里传出来:“你就这么急着想要去见宗霆?”   人鱼笑了笑,眼帘却似无力而失望般地,轻轻下坠。   他说:“……你从来都不信任我。”   厉擎道:“那你又有过一次,做选择的时候,想过站在我这边吗?”   人鱼垂下头,面色苍白到快要在日光灯照耀下变成透明。   他说:“你问我这个干什么呢,反正你也不在乎。”   厉擎无声冷笑,心中的痛苦和暴虐几乎让他整个人都快分成两半,一个是那个愚蠢无用的废物,他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所爱的人,另一个则是他自己,在咆哮着向那个废物大吼,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他永远都不想和你站在一起。   他头疼欲裂,颅骨中分裂般的疼痛足够让任何一个没吃过这种苦头的人痛到求死,可他不声也不响,身体没有任何动作,好像根本不受影响。   指挥室中一片黑暗,只有全息投影散发出刺目亮光。   他就站在这一团光亮前,背后隐入浓重厚密的黑暗。   他说:“是,我不在乎,你以为我会在乎你?你对我来说没有半点用处——”   人鱼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说:“我这么没用,那你别把我关起来啊,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厉擎瞬间哑然。   他被人鱼气到太阳穴发跳,险些把手里的电子信息板摔到地上——信息板上依稀闪过“宗安提”三个字。   他强行在头痛中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别想对我用激将法,你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男人找回些许理智,咬牙道:“我不会让你如愿。”   人鱼抬起头,手指拉住两侧嘴角,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好啊,”他说,“那你就不让我如愿吧,反正……我也没什么愿望。”   他放下双手,撑在身侧,坐在床边,微微晃动着身体,动作满是孩子气。   人鱼垂着头,只能让男人看见他头顶乱糟糟的银色短发,而无法目睹,他一瞬间低落的神情。   那条银质玫瑰花项链悬在他脖颈间,钟摆一样晃动。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所有的愿望,都一桩桩落空。   最开始他想要能和宗霆平平淡淡、像最平凡幸福的夫妻一样在一起一辈子。   可很快,这个愿望就被现实拆解得四分五裂了。   后来他又想,如果有可能的话,或许他也可以拥有最纯粹、简单的少年人的快乐。   可是命运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能把这份快乐握在手心。   在人鱼星上的许愿池前,他也曾虔诚地许下心愿。   他希望颗为他坠落的星星,能永远闪耀夺目、不染凡尘。   他想要让那颗星星能永远像他们初见时那样闪闪发光。   可能够祝福所有人的命运女神,唯独没有听见他的祈祷。   连那颗星星也黯淡了……   再后来……他拼命地抓住了一个人的手心。   他们拥有快乐、笑声和不羁微风,他们是在宇宙中游荡的闪电,穿越无人知晓的秘密隧道,在大雨中拥抱和接吻,像握住了整个世界:蜜露、月光、黄蝴蝶与火山喷发时的玫瑰色天空。   可是那个人却死在了他面前。   再也没有回音。   他一步步朝这里走过来。   脚下是漫无边际的,眼泪凝成的淡蓝色湖泊。   谁还能再苛求,他敢奢望任何一个微小心愿?   他早就不会有任何愿望了……   仅仅有过不敢当真的幻想和期待,以为男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   在他们的针锋相对之外,男人也会温柔地喊他的名字,叫他“小宝宝”,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宝贝”。他说起情话来那么动听,动听到让人难以察觉,原来那都是谎言。   为什么要那样认真地吻他。   ……就好像真的爱着他一样。   人鱼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不愿再对上监控器另一头,男人黑沉沉的双眼。   他们僵持整夜。   他不肯睡觉,厉擎也就一直站在全息投影前看着他,偶尔,他们还要相互讥讽,吐出伤害彼此的字句。   像用匕首,刺向对方胸膛。   爱是这样的吗?爱是战争、猜忌、厌恶和互相伤害吗?   爱是武器吗?爱是导火索吗?爱是一局扣人心弦的牌局吗?爱是非要分出高下、你死我活的厮杀吗?爱是惨烈的吗?爱是永远永远,都无法拔出的那根毒刺吗?   爱是灵魂里的一抹霞斑。   ……已让他疲惫不堪。   人鱼不记得自己在床边坐了多久。   意识最后清醒过的一刻,他似乎感觉到有人走近他身边。   他做着断断续续的梦,睡得并不好。   几天里睡眠时断时续,常常惊醒。   不知道是他被关进这里的第几天,他在尚未醒来时,听到厉擎的声音。   男人抓住他的手,将他抱进怀里,低声说:“……明天我会去做手术。”   人鱼睫毛轻颤,用身体抗拒男人的接近,拼命想要扭转肩膀,却被厉擎一点点抓紧。   他不知道厉擎口中的“手术”是什么意思,直到厉擎离开的最后一分钟,他们仍在对峙。   他不知道,厉擎完全是因为他,才最终选择了去接受这场凶险十足的手术。   如果没有遇见他,厉擎本有无数个选择。   他本可以不用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执意进行这场手术。   他可以更有耐心一些,更像他往常的作风一些,等待着找出抹杀掉身体中另一个人格的完善方案;   又或者他可以按照他原本计划中的那样,从人鱼手中,获得那一颗心。   可是他最终放弃了。   在人鱼的心脏和自己的性命之间,他选择了将自己的性命,放在俄罗斯□□上。   他放弃了那个最安全、最可靠的选择,而要去通过一场死亡率无法测知的手术,去绞杀另一个自己。   嫉妒让他无法再忍耐一秒,和那个废物分享他的人鱼。   他必须是他的。他只能是他的。即使是另一个自己都不能从他手中获得人鱼的一缕倒影。   只要一想还有另一个自己会用他的眼睛看到人鱼,会获得人鱼的爱意和笑容,就让他无法忍受。他的忍耐极为有限,将近到达边缘。   男人没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关押兰沉的那间“囚室”。   而人鱼只是抱膝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墙壁发呆。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被关进来的第几天了。   他的光脑被收走,屋子里没有任何显示时间的钟表,也没有任何能与外界沟通的渠道。   时间的流逝被淡化消解,感知变成了最不可信赖的东西,他完全不知道外面经过了多少个日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唯一能见到的活人,就只有厉擎。   厉擎走后,他又呆呆地望着墙壁,坐了很久。   好像身体都凝固成了一座蜡像,慢慢在床上融化。   直到从天花板上,传来“笃笃”的两声扣响。   他才好像活过来一样,动了动眼睫。   他抬头望向头顶,目光快速从天花板中间那个监视器上掠过,他听得出声音不是从监视器里传出来的。   天花板上的某处吊顶板材动了动,方格分割线中的其中一部分显露出更深的线条。   然后一块方形的吊顶板材就被人挪开了。   人鱼仰着头,看向天花板上露出来的那个黑色洞口。   里面出现了一张他异常熟悉的脸。   青年金发寸头,五官硬朗,目光灼灼发亮。   阿尔诺趴在天花板上的洞口处,朝人鱼竖起一根食指。   人鱼的目光有些担忧地看向旁边那个监视器。   但阿尔诺冲他摇摇头,然后做出“中止”的手势。   人鱼明白了他的意思,马上从床上站起来,仰头对他做口型:“他会发现你的。”   阿尔诺又摇摇头,朝他挑起眉毛,张开嘴无声说:“放心,没事。”   他看上去胸有成竹,朝人鱼伸出手,示意人鱼抓住他的手。   人鱼再度看向那个监控,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朝阿尔诺摇摇头。   他不想连累阿尔诺。   他清楚厉擎的手段和城府,如果让厉擎发现阿尔诺把他从这里救了出去,那么阿尔诺绝对会受到比剥夺金宫骑士身份更严厉的处罚。   他已经连累过阿尔诺一次了,他不会连累他第二次。   可阿尔诺似乎不愿就此罢休。   他拧起眉头,很不赞同地冲他摇头,然后点了点自己的光脑,打开光脑屏幕,在上面输入了几行字,再投影给人鱼看。   “他还活着。他和我们在一起。”   人鱼睁大眼睛,做口型问:“鲁西迪?”   ——他没想到鲁西迪还能活着。   帝国与联邦交战多年,鲁西迪作为宗霆身边的得力副手,一定早就被厉擎熟知。   厉擎既然在联邦境内抓住了他,就必然不可能放过他。   他转念一想,或许这正是鲁西迪一时半会还没有丧命的原因。   他身上的情报价值远比他的这条命重要得多。   厉擎或许是想从他身上获得更多情报,所以迟迟没有对鲁西迪下手。   阿尔诺点点头,他无声呼气,搓搓手,又写道:“今晚就走。明天回来。”   他再次反转光屏,让人鱼看到上面的字。   人鱼感到不可思议,阿尔诺居然还会知道鲁西迪的计划。   在他被关起来的这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尔诺神色有些着急,他往房间里探身看了一眼,又急急忙忙在光脑上打字:“他离开只有几分钟,速战速决。”   兰沉知道他的意思。他是在告诉他,厉擎现在暂时不在监控前,所以他才有机会来找他。   这之后,他就可以和鲁西迪一起离开联邦前往帝国了。   只要不出意外,他们就可以在今晚抵达帝国,完成鲁西迪和宗安提等人的计划。   ……这场战争。帝国和联邦的命运。无数人的生死。   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兰沉握住手心,在脑海中千万次的快速思考和计算之后,眼底最终闪过一丝光芒。   ……算了。   反正也只差一点点剧情进度。   他难得在一个世界里呆这么久,就当是他在脱出这个世界前,为这个世界做的最后一点点贡献吧。   如果能结束这场战争,那么耽误一会儿他的剧情进度,也在他可以接受的代价范围内。   ——他做出了他的选择。   人鱼向阿尔诺伸出手臂。   金发青年的手心宽厚温暖,紧紧包住了人鱼的手。   他的胳膊分外有力,屈起手肘,用力一拉,就把人鱼拽了上去。   然后在人鱼攀住洞口边缘的时候,揽住他的腰,将他抱上夹层。   天花板上放的这一处夹层十分低矮,大约只有五十厘米的高度,阿尔诺朝他做了个手势,让他跟在自己身后,向更暗的深处攀爬而去。   两人大约爬了有十余分钟,才从一处通风口离开夹层,跳进一处楼道中。   阿尔诺又背起他,快速从楼道中大步向上疾奔。   原来金宫骑士的体能和身体素质真的与常人不同,阿尔诺近乎是在楼道中飞跃,他无需踏上每一层相连的楼梯,不间断地跳跃在楼梯台阶之间,只在眨眼间,便已狂奔至这栋楼的顶端。   在平日里让战舰登陆的高空平台上,四面全是风声,阿尔诺微微喘气,放下人鱼,然后道:“殿下,别害怕。”   他拉着人鱼走向高空平台边缘,从这里往下去,是将近百米的高度,四下空无一物,只有风声猎猎。   “走。”他坚定地向人鱼点了点头,然后拉着人鱼,一脚踏向空中!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无形的物体,让景象微微扭曲,于是它的轮廓就飞快地闪现出一秒——虚空中一扇舱门开启,他们一跃而下,坠入了打开的机甲驾驶舱中。   是那架盗取火种的隐形机甲。   普罗米修斯II。   人鱼滚进驾驶舱,立刻被人接住,马洛扶住他的肩膀:“殿下,你没事吧?”   人鱼找到平衡后站定,惊愕地环视一圈驾驶舱内,出声道:“你们疯了吗?这么多人全都来找我?”   盘腿坐在驾驶舱里的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为首的塞西娅稍稍抬起下巴,向人鱼解释道:“是我们一起想办法把您救出来的。”   她指向马洛:“是班长在陛下的女官身上装了监听器,所以我们才能知道陛下什么时候才离开指挥室,去议会室进行会议。”   “我我我,我负责黑进监控器系统!”另一个男生举手道。   “安妮做了一个长达三小时的AI伪造视频,投放在全息投影中,陛下一时半会或许很难发现有什么异常。”塞西娅指向另一个短发女生。   “小羽建立了这栋楼的立体模型,找到了那个唯一能接触到您的通道。”塞西娅又说。   “最先联系到那名帝国军官的是我,”一个名叫哈吉尔的男生说,“本来我是在找殿下的信息,却捕获到了关于他的信号频段,我想办法和他联系上,交流了三天,然后我们才知道——殿下您想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然后是文森特,不用说,眼下他是唯一坐在驾驶区域椅子上的人,正驾驶着普罗米修斯II飞离基地。   “文森特本来差点要去机甲战斗系,”塞西娅解释道,“不过因为成绩太好而最终分到了我们机甲理论系。”   “等我回新厄斯下个学年我要修双学位!”文森特回头声明道。   人鱼的目光往每个人的脸上看过一遍,眉头拧得还是越来越紧,说:“你们知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后果?要是被厉擎发现你们做了这些,他一定会把你们——”   “嘤嘤!陛下一定会把我们流放去前线!”文森特主动说道,然后他嬉皮笑脸地朝人鱼眨眨眼睛,“可是我们要是成功的话,说不定前线就不用打仗了啊。”   “对啊对啊!”众人纷纷附和。   马洛站在人鱼身后,也说道:“殿下,我们都很想帮你。”   黑发男生表情诚挚,像考虑了很久,才认真地说:“那个帝国人说的话有一定道理,如果他们真的能够逼迫帝国皇帝议和,那么战争很快就能结束了,这是我们所有人都想看到的结果。我们愿意冒这个风险来帮你。”   人鱼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和我不一样,如果你们帮了我和鲁西迪的话,就是通敌,知道吗?这不是延长见习时间那么简单,通敌会被送去军事法庭判刑!你们都不想要自己的前途了吗?”   他对所有人道:“快点,你们快回去,我一个人跟他走就行了。你们现在回轨道基地宿舍,脱了鞋上床睡觉,要是被他们抓起来,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可我们已经违法犯罪了,”塞西娅耸耸肩,“说谎也没用,一定会被陛下查出来的。”   文森特表示赞同:“嗯啊。”   安妮道:“我们现在只能和你一起跑了,殿下。”   马洛也说:“……要不然就只能等着被抓。”   人鱼把眉头拧得死死的,他又看向阿尔诺:“你呢?你也一样?”   阿尔诺做出和塞西娅同样的动作,然后说:“我要保护您,殿下,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跟着那个人去帝国,至少我能保护您安全回来。”   人鱼急得转来转去。   “鲁西迪呢?他在哪里?”   “他已经提前离开基地了,我们会在星球同步轨道上和他汇合,他给我们领路,我们回前往帝国境内最近的一颗安全行星。”   塞西娅道。   人鱼说:“好,那我会和他一起走,我和他很熟,他会保护我的,你们就不用担心了,到时候我和他去帝国,你们开着普罗米修斯号回基地,就这么简单。”   一群年轻人面面相觑,逐渐发出不满的抗议。   “不行不行,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去!”   “要是他把您拐走了怎么办!帝国人居心剖测!”   “我们必须得有一台机甲才能放心让您跟着他走!不行,我们全都得去!”   “要不然他们肯定不会把您送回来!”   “我这辈子还没去过帝国呢……我也想去玩玩……”   最后说完话的哈吉尔立刻收获了众人的怒视——卧槽,他怎么能说大实话!   人鱼焦急开口,还想和他们争辩,可普罗米修斯II却发出一声爆响。   文森特直接拉高机甲飞行速度,让这台隐身的独角兽机甲穿过夜色,冲出了大气层外。   盗火者机甲飞向茫茫宇宙。   朝另一片广袤的星海进发。   它在飞向悬停于同步轨道上的另一架跃迁战机。   “好了,”文森特酷酷地说,“殿下,我们要通敌了——现在,想回也回不去了。”   塞西娅和众人发出一阵嘻嘻哈哈的窃笑。   人鱼攥紧手心。   ……   就在独角兽机甲离开基地不久。   戴着金属面具的男人从议会室中走出,回到指挥室。   他看了眼桌前的全息投影,身体逐渐凝固。   脚步就那样顿在全息投影前。   然后抬起手,关掉了投影。   雪白的手套下,指节在空中动作缓慢,形成了一个虚虚抓握的姿势。   从那张面具下,发出一声自嘲的低笑。   那低笑近似悲哀的叹息。   “我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你也用掉了。”   他说。 第132章 我很快就来   为所有人带去正义、尊严和公平。   真空宇宙中, 白金色机甲飞向那架正悬停于轨道上的帝国型号战机。   百余年来,帝国的战机第一次和联邦机甲建立了电磁波通讯。   普罗米修斯II的中控面板上跳出鲁西迪的全息影像。   仅仅几天未见,他看起来就已经憔悴消瘦许多, 皮肤覆盖在颧骨上,面颊上还带有红色伤痕, 但目光仍炯炯有神。   那双绿眼睛在人鱼身上看了一圈,目光又落在他身后的那群年轻人身上。   人鱼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和他对话:“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必须得感谢你的朋友们,”红发军官说道, 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帮了我很大的忙。现在你们跟紧我,我会把跃迁定位传送过来,我们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到达目的地。”   人鱼没有说话。   他有些讶异于鲁西迪的本事,居然能不着痕迹地潜入联邦军事基地, 又安然脱身。这对厉擎来说,无异于某种羞辱了。   在鲁西迪将跃迁定位点的数据发过来的时候, 他抬起头,安安静静地看了一眼机甲全视野显示屏。   显示屏上, 他们身后这颗基地星球,显得如此静谧平和。   “嘀嘀”两声。   定位数据接收成功。   文森特说了一声“收到”, 便抬手将数据拖到普罗米修斯II的目标输入栏里, 同时机甲AI语音公式化地开始播报:   “机甲目的地已设置完毕, 即将启动高速跃迁模式。”   这具白金色的独角兽机甲, 将跟随者那艘帝国的战机,进入超光速跃迁的虫洞。   它们将穿过那个由宇宙折叠而成的曲率空间, 穿越茫茫星海, 抵达战火中另一颗遥远的星球。   ……   想要筛选出一颗可供他们行动的星球并不容易。   首先它得位于前线交战区域, 又或者靠近前线,这样才不会让他们在路上耽搁太久;   其次,它不能是一个军事基地星球,如果有大规模的帝国驻军在这颗星球上的话,他们的行动很快就会暴露;   最后,它还必须足够不起眼,让帝国的统治者一时半会没办法找到它,但又能刚好让帝国星域网的通讯信号覆盖,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这颗星球上完成这项筹谋已久的计划。   所以宗安提经过深思熟虑后,最终将地点确定在这颗位于千子星系带上的小型行星——瑞亚星。   瑞亚星所属的那颗恒星已经度过了可提供大量热能的青壮年阶段,进入极不稳定的红巨星阶段,恒星表面温度变得很低,但亮度却很高——这也导致了瑞亚星的平均温度在一年一年降低,它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一百六十多年寒冬。   行星表面环境并不怎么宜居,基本上常年处于暴风雪期,瑞亚星上的居民大多已经搬去其它星球,但一些世代定居在这里的公民却不愿意搬离,仍然固执地坚守在这颗一年四季都风雪交加的星球上。   鲁西迪带领着普罗米修斯II进入瑞亚星大气层内,在一座城市附近降落。   这里是瑞亚星上第二大的城市瑞瓦肖。   瑞瓦肖市外有半球形的人造保温防御层,这些防御层可以让城市居民免于严寒之苦,将内部气温保持在零下十度以上。   虽说叫做“城市”,但瑞瓦肖更像是一座居民聚集的城池。   因为气候缘故,这里并不适合建造高楼大厦,瑞瓦肖的天际线罕见摩天大楼,一眼望去全是低矮的民房建筑,就像是那种水晶球里的冬日小城,覆盖着皑皑白雪,清爽又精致。   他们把普罗米修斯II停在防御层外,跟着鲁西迪一路进入瑞瓦肖,抵达一户普通的二层居民住宅。   住在这幢房子里的一家人接待了他们。   男主人来开的门。   他有一条机械腿和半条金属胳膊,长脸方下巴,五官硬朗,一看到鲁西迪就笑了起来,朝他张开手臂,两个人紧紧拥抱。   “鲁西迪!好久不见,真难以想象你会来我们这种小地方,”他朗声笑道,重重拍了几下鲁西迪的背,都快从上面拍出一阵白色烟雾,“快进来吧,我早就收拾好了等着你们呢。”   鲁西迪也说:“谢谢你愿意让我过来,丹特,真的是叨扰了。”   丹特哈哈一笑,“你说的什么话,进来吧进来吧,里面有暖气。”   他看了一眼鲁西迪后面的众人,眼神很敏锐,挨个将他们扫过一圈,但表情还是很大方,微微一笑向马洛等人点点头,拉开了屋子大门。   丹特是一位帝国退役军官,鲁西迪曾经的战友,也是宗霆的旧部,因为在战斗中被炸断了一条腿而无法继续上战场,只能从军中退役,回到他的家乡生活。   他招呼众人进入屋内,让他们在起居室里随意落座,又向他们问道:“你们要喝点什么?热茶?热可可?我这什么都有,不用客气。”   马洛一行人当然不会客气了,他们挨个举手分别要了好几杯热巧克力和热奶茶,然后在丹特去厨房里忙活的时候,好奇地在起居室里转悠来转悠去,观察帝国人的家居生活空间。   结果发现——好像和联邦也差不了多少。   都是一样的装潢布置,沙发壁炉、毛毯椅子、窗帘摆件,连放在客厅角落的那台明明不用却偏要买来落灰的钢琴都看起来如此眼熟。   除了屋子里一些雪天专用的设备之外,和他们自己家里也没有什么区别,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联邦家庭。   这让他们中的一些人感到费解——比如马洛。   黑发男生愣愣地站在客厅窗边,看着窗沿上堆积的厚厚一层白雪,似乎在出神。   他从小到大,都被灌输着同一个信息:帝国人是和联邦截然不同的生命样式。他们通过令人厌恶的科技手段篡改自己的基因,在DNA上插入修改片段,这种修改违背了种族伦理道德,帝国人实际上早就成为了人类异种。   他们是和那些虫族、变异兽族、机械种族一样的“异族”。   帝国人傲慢、自大、遵循落后野蛮的封建统治,整个国家都由一套全无道理的基因检测定序来划分阶级,这对联邦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每个联邦人都知道,人生下来就拥有自由与平等。   无论男女老少、残疾亦或健康、富裕还是平穷,人与人之间应当永远平等,怎么可能存在着“天生尊贵”的血统,又怎么能因为一个人能力的高低,而对他的命运提前宣判?   联邦是人类文明的火炬,无论在多么黑暗的时代,这束光芒都将永远吸引着他们趋向光明。   他们肩负着这个昭昭天命,就有责任,为所有人带去正义、尊严和公平。   所以联邦人无法理解帝国人,他们没办法原谅帝国人心甘情愿地被奴役,他们觉得这是一种道德堕落,而偏见则逐渐带来仇恨和更多的误解,让他们彻底觉得,帝国人和他们是不同的。   他们不是同一个种族,所以他们的战争,是一场人类对异种的征服,天生具有其正当性。   马洛也一直这么坚信不疑。   每个联邦人都觉得自己在这场战争中是”正义“的那一方,而帝国人其实也一样。   可今天看到的这些东西,微妙地动摇了马洛的信念。   他想,明明帝国人好像看起来和我们也差不多……外表和人类完全没有差别……生活方式、生活环境也没有多大出入,那么我们的这场战争……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他越想越迷茫了。   马洛脑袋里一片混乱,只能望着窗外大雪,企图让雪花将他的脑袋震惊下来。   也有人没想那么多。   文森特蹲在一架低矮的钢架双轴车前面研究道:“这是什么?滑雪车?啊,我想起来了,雪天里确实可以用这个滑雪!我小时候在我奶奶家也玩过这个!”   安妮跃跃欲试:“我没玩过,我们能不能把它拿出去试试?”   丹特从厨房里发出笑声:“我的飞行车库里还有很多雪橇和雪车!你们想要玩的话等会儿既可以去,对了,记得带上我女儿,她也喜欢玩这些——”   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女性从楼梯上走下,她怀里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小羊角辫,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客厅里这些陌生客人。   女人似乎知道鲁西迪会来,微笑着向他走过去,道:“鲁西迪,好久不见,你带了这么多朋友过来?”   坐在沙发最边上的鲁西迪马上向她挥手道:“好久不见,莉齐!让我看看,这是我们的梅黛吗?你还记得我吗,你的红头发叔叔?”   小女孩害羞地抱住母亲的脖子,把脸庞埋进妈妈胸口,又露出一只眼睛偷看鲁西迪。   莉齐拍了拍她的背,笑道:“你上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八个月,怎么可能记得你?……我们都已经三年没见了,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鲁西迪笑笑,和她叙了会儿旧,然后丹特便捧着一托盘热饮加入他们的谈话。   众人围在起居室内闲谈,壁炉里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虽然窗外大雪纷飞,但屋子里却暖和得能让人冒汗,舒服到简直想在这里睡上三天三夜。   鲁西迪没有向丹特夫妇交代马洛一干人的真实身份,只说他们是自己的一伙儿朋友,不过丹特似乎看出了些什么,多看了人鱼好几眼。   他没有点明。   他毕竟也曾在宗霆手下供职,即使退役多年,但军人的敏锐度尚存,能够看出这群人和帝国普通人的区别,知道他们绝非常人。   但他信任鲁西迪。   鲁西迪是他遇到的最出色和优秀的同僚,也是宗霆手下最得力的副手。他和鲁西迪从刚参军时就相互照应,是过命的交情,他知道鲁西迪不告诉他此行的意图,肯定是为了他好。   鲁西迪不会做没把握的事。那么他也就干脆顺着鲁西迪的意思,稍微装聋作哑,假装什么都不知情。   他们稍作休息后,文森特和安妮几个人还真去车库挑了几把雪橇和雪车,去外面的雪地里玩上了。   鲁西迪则留在屋子里,通过加密信号频段联系上远在帝都星的宗安提。   他找丹特要了一间书房,和人鱼一起与宗安提进行视频通话。   ……   杰森·布莱哈特四十六岁,刚从皇室禁军队伍转职,进入国家通讯管制系统,负责维护帝都星上的通讯卫星日常运行。   转职的原因是禁军需要长时间值班,有时候一个班次就需要七十二小时在岗,这让他很难拥有个人时间去陪伴家人。   他和他的年轻丈夫刚通过人造子宫技术,合成他们两个人的基因得到了一个孩子,他想花更多时间去照顾他们的孩子,所以主动填写了转职就业表。   杰森身材高大、体格魁梧,走到哪儿都很受欢迎:高中时他是整个学校里情书收到最多的男生,大学时他是学校冰球队队长,毕业又通过选拔成为了一名皇室禁军,因为表现出色而屡屡受到嘉奖。   即使来到新的工作岗位,他也和新同事关系融洽,几天就和同事打成一片,他们都纷纷邀请他去自己家里做客吃饭。   每天,他都是第一个到达部门办公大厅的人,他会先去打开室内恒温系统的总控开关,然后再开始查看光脑上昨天晚上的卫星运行数据,进入一天的工作。   但是今天一大早,他就发现光脑上的数据出现了某些异常。   他知道出现异常的项目是什么东西——那个频段阻塞信号发射器,整整三十六个,几个月前被发射到帝都星外的静止轨道上,全面阻止了帝都星与外界的信号通讯,只有少数几个通道被允许开放,专供内部人员和军方使用。   三十六个阻塞信号器开始报错,三十六个。   像暴雨来临前湖面上冒出的气泡,一个接着一个地浮了起来。   整个白天他都在忙着处理这些异常数据,他把数据汇总,又提交给技术部门,催促他们赶快分析发射器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技术部门迟迟没有回复。   这导致他们小组忙得焦头烂额,甚至他都准备决定自己申请升空权限,乘坐飞行器到上面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不过很快,他的计划就中断在了同事的惊呼中。   “天啊……”他听到同事在抽冷气,“杰森,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杰森看向屏幕。   屏幕上,那个对准着地外信号阻塞器的监控镜头里,一架太空战机正在接近拴塞形状的阻塞器。   然后从里面跳出了几名穿着厚重太空防辐射服的身分不明人员。   他们身手利落,接住蹬向战机舱门边缘的推力,让自己像网球一样飘向了阻塞器。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什么东西,杰森很快意识到,就是那些东西让他们飞向了阻塞器。那就是他们的目的。   阻塞器非常庞大,宛如一个倒立的金字塔,这些人只不过是塔身上爬过的几只蚂蚁。   但他们攀附在阻塞器上,把手里的东西固定在阻塞器表面,然后又往阻塞器上蹬了一脚,回到战机附近。   战机驶离监控画面,但这几个人留下来的东西,正在阻塞器上发出一闪一闪,不详的亮光。   “那是什么人?他们在阻塞器上装了什么?”他的同事惊慌地说,“我们应该立刻上报通讯维修部门,让他们去检查一下!”   杰森张了张嘴,某个不详的预感在心中越演愈烈。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画面中的阻塞器便在火光中四分五裂了。   拳头状的黑红色火焰把阻塞器拆了个四分五裂,碎裂的阻塞器部件向太空中四处飞溅。   这是第一个爆炸的阻塞器。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遍布在帝都星上空的阻塞器开始不停爆炸,屏幕上亮起一个又一个红点。   通讯频段阻塞正在失效。   几个月来一直覆盖在帝都星上的、阻止帝都星居民与外界联系的通讯干扰开始消失。   帝都星重新进入了帝国的星域网络内。   第一批发现的帝都星居民惊喜地打开光脑,登陆星域网络,刚准备联系久未相见的亲人,便得知了一个叫他们惊恐万分的事实——   原来阿卡特星,已经不复存在好几个月了。   阻塞器发生爆炸十五分钟后、全球的通讯频段正式恢复,帝都星通讯管制系统部门大厅里一片兵荒马乱,杰森站在屏幕前,仍不敢相信这一切发生了。   他的同事跌跌撞撞地朝杰森走过来,说:“……杰森……你,你今天最好不要回家……外面全是人……听说出大事了……”   “除了阻塞器全部爆炸之外,还能出什么大事?”杰森低头问他。   同事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地拿出了自己的光脑,将上面显示的网页画面转给他看。   杰森的瞳孔一瞬间缩小。   下午六点二十八分,全球通讯频段恢复四十分钟后。   从A区至Z区,每个区的公民们都开始自发组织起来,涌入街头。   他们面面相觑,他们满含泪水,相互拥抱和握手,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些面对事实的勇气。   他们相互注视着对方流泪的双眼,全都意识到,他们被自己的统治者背叛了。   帝国,这个庞大而不可一世的永恒国度,正在从它引以为傲的皇冠上开始,迅速崩塌。   通讯监控管制中心已经停摆,大厅里散落着蝴蝶般纷飞的纸张和材料,杰森的很多同事已经不见身影——他们全都加入了街上人流汇集的示威游行之中。   距离他们正式下班时间已过去二十八分钟,往常这个点,杰森已经到家了。   他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冒着风险离开管制中心,踏上回家的路。   他离开前先和丈夫打了个电话:“今天外面很乱,你看新闻了?……嗯,是的,但是……你最好不要加入……我会努力回来……不想呆在上班的地方过夜,我很想你们……可能要花一点时间,你先休息。”   然后他从监控管制中心离开,刚走出办公楼大门,便被迎面而来的人流裹挟。   到处都是人……杰森估计光这十几米长的一段道路上就有几千个人。   人们在哭着向前走,他们开始举着标语、火把和任何能够发光的、吸引当局者注意力的东西,他们开始唱起帝国的传统歌谣“愿我们的伯利恒永日生辉”,他们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宛如闪烁火光的河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杰森挤进了人群里。   他没有办法,这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他只能选择和人群一起前行。   这是他此生从未在B区见到过的景象。每一条街道上都挤满了人,人们在喊着口号,在哭着唱歌,有人被高高托举起来,挥舞着手中帝国的旗帜,也有人踩在飞行车上,自愿为人群向前开路。   他似乎被这种氛围感染了。   他感到身体越来越热,面庞越来越烫,他逐渐意识真正开始意识到这颗星球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统治者、拥有者,他们所爱戴和忠诚的皇帝,选择了将他们的同胞送进地狱,并捂上了他们的眼睛。   整整数个月。   他们被隔绝在帝国宏伟的星域网络之外,他们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他们不知道一颗星球就在统治者的决定下消失,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朋友、亲人、恋人已经丧生在一场爆炸里。   他们被蒙在鼓里。   在为这个国家送去自己的家人的同时,他们遭到了来自于统治者的背叛。   今天这个背叛被彻底揭穿。今天这个背叛摘下面具。   愤怒和痛苦让每个人都走上街头,整颗星球都在流泪。   他们想要质问那个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为什么选择这么做,他们想要知道答案,他们想要来自于他的解释。   他们曾是他忠诚的子民,为他献上自己的每一滴血,让帝都星这颗星球犹如闪耀在帝国皇冠上的璀璨宝石。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杰森身边。   像一滴雨水,汇聚成溪流,溪流又从每个角落,顺着倾斜的大地汇向河流,逐渐凝聚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一片人民的海洋。   但他知道,这海洋是由每一滴雨水组成的。是由每一滴眼泪积聚起来的。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泪光,他们在呼唤自己葬身在战争中的亲朋好友的名字,他们在为死在阿卡特星上的同胞叫魂。   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失去,可为什么皇座上的至高之尊,从未垂眸看过他们一眼?   前方渐渐拥挤,人们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从风中依稀传来流言蜚语,说前面是菲兹大公的行驾。   他们知道巴伦·菲兹是皇帝的心腹,于是怒火中烧的人群向前涌去。   他们想要质问他在这场惨剧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是否也参与了皇帝对阿卡特星的屠杀,他为什么一声不吭,仍然高坐在他的车驾中,冷眼旁观着他们的苦难?   拥挤的人潮几乎成团,排山倒海般冲去。   有人跳到了飞行车上,也有人驾驶着自己的飞行载具拦住他的去路,那辆昂贵的飞行车和随行车队被堵得无处可去,情况越来越失控。   巴伦·菲兹坐在他的飞行车里,满头是汗,焦急地与远在帝国前线的皇帝通话。   “陛下,示威的人群已经在朝皇宫方向聚集,”巴伦不停用手巾擦汗,“连我的飞行车也在被他们攻击——”   “碰!”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他转头一看,是有人在朝他的车窗上丢掷水球。   他惊了一下,又道:“民众的情绪现在非常强烈,陛下,我想您必须立刻出面安抚民众,否则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帝都星上从来没有这种景象……”   通讯那头的皇帝面色森然,午夜蓝眼睛冷结成冰面。   他冷笑了一下,说:“当然没有过,因为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四处推动这场暴乱。这些人,只是被煽动的暴民而已,也值得我出面安抚?”   他的面颊因为用力咬紧牙根而微微内凹,在某个瞬间,这张英俊到惊心动魄的面孔全然陷入阴影:“我已敕令禁军和防卫军出动,即刻镇压这些暴民。他们休想让帝都星陷入混乱,厉擎……这事和他脱不了关系。他在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皇帝话音未落,巴伦·菲兹的飞行车外,便传出某种机械运转的嗡鸣。   这种嗡鸣声低沉而喑哑,轧轧作响,仿佛是雷暴云中一阵杂乱的雷鸣,但他熟知这个声音。   他无比恐惧地意识到了什么,心中胆颤心惊,扭头向窗外看去。   在道路的尽头,皇家禁军驾驶着帝国的履带式装甲战车来到了街头。   战车高达数十米,主体两侧均安装有履带滚轮,左右两边有喷火口,浑身黑色涂装,前端装有锯齿和坚不可摧的盾板,仿佛一头猛犸象般庞大恐怖。   这是帝国用在星球登陆战役中的武器,凭借这种战车,帝国摧枯拉朽般征服了一颗又一颗星球,可是现在,它却出现在了距离帝国心脏如此之近的路面上。   防卫军的直升机也一齐出动,装载着火力武器的直升机在空中飞旋,惨白的强穿透性锥形灯光向人群中投射,照亮每一张惊恐的面庞。   战车开始轰隆隆前行,御车的禁军手里端着光束枪,怒吼着驱逐人群,想要把汇聚的人群从街上赶走。   在这种庞然大物面前,人们切实地从心底生出恐惧,他们开始退缩了。   人群四散奔跑,但慌乱的脚步交错,导致许多人在慌乱中跌倒,更多的摔跤和绊倒由此产生,哭喊和呼号不绝于耳,散落的火把点燃地面落叶,街面上一片混乱交织。   杰森被人群撞来撞去,人们尖叫着在他身边奔走,他知道后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便回头去看,然后就看见了这辆巨大的战车。   那战车简直像一幢移动的堡垒,向夜色中的一座黑色高山悍然屹立,人们在山脚下狂奔,生怕会被这座山吞噬。   杰森也跟着跑了起来。   我得快点回家,我不能跟着他们一起参与这场暴动。他想。   他的脚步在变快,但那辆战车好像就在他身后,他频频回首,居然还在御车的士兵里看到了几张他分外熟悉的脸!   那都是他在禁军中的同侪,但现在他们似乎并没有发现人群中的他,还在咆哮、吼叫、驱赶人群。   可就在他身后,一个牵着孩子的女人摔倒了。   她向前仆倒在地,那个小女孩也被拽得向前一扑,两个膝盖直接擦破,摔得鲜血淋漓。   女孩哭了起来,那个女人则努力伸出手,一边回头恐惧地看着那辆战车,一边尝试着把女儿拉起来:“苏菲……苏菲……站起来!妈妈在这!”   但小女孩似乎是被这一切吓坏了,她呆呆地跪坐在原地,怎么都爬不起来,而她身后,那辆战车却在越来越近。   杰森和人群一起向前奔跑,可他听到了她们的哭声。   他每跑一步就回头看一眼,他的脚步越来越拖沓,他被往前跑的人群撞来撞去,却根本无法不去听她们的哭喊声。   在战车已经来到苏菲身后的时候,杰森做出了他的决定。   他往人流相反的方向跑去,他冲向她们,在战车即将碾压向她身体的时候,把她拽起来丢到了一边。   然后那片黑影便吞噬了他。   他缺了点运气。他本以为自己的速度够快,能成功跑开,但他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十八岁年轻时候的杰森·布莱哈特了,那个时候的他体力会更好一些,也更容易躲开死亡的倾轧。   他迅速地,在战车的碾压下,成为了皮肤、骨头、内脏相分离的一摊血肉。   杰森·布莱哈特,是这场暴动中溅出的第一滴血。   他是第一位牺牲者。是妈妈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完美顾家的丈夫。是一个孩子再也不能谋面的父亲。   第一滴血落入水中,很快就化成了千丝万缕。   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他们的皇帝真的将屠刀对准了他们。   此时此刻,他们是可供屠杀的目标,他们是统治者不屑一顾的微尘,他们是阿卡特星上死去的每一个人。   皇帝,背叛了他的子民。   他背叛了这个帝国!   他站得太高了,因此他从来都看不到地面上人们的生死。他高坐云端,享受着无上尊荣,将众生性命,玩弄于他的股掌之间。   无尽的愤怒点燃了整颗帝都星,愤怒的人群像燃烧的河流,开始穿行在帝都星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暴怒已不可遏制,人民的力量开始推翻一切。   帝国在燃烧。   烈火顺着猩红的天鹅绒幕布席卷而上,火舌喷出,烈焰焚焚。   被派去镇压□□的治安队伍被潮水一样涌来的人流冲垮了,但更多的警卫人员、治安力量、职能人员是自觉放弃了他们的工作,也主动走进反抗的队伍中。   目睹了杰森·布莱哈特死亡的巴伦也走下了车。   他就站在着火的街道边缘,呆呆地看着人们哭泣。   他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又为什么会走到这种地步……但他觉得……可怕。   可怕,可怕!   从心底里弥漫出无止境的恐惧,几乎要让他无法站立。   他想,有一个平民死了。   有几百万的平民死了。   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平民将要死去,或许也包括他自己。   他的保镖们还在努力地把他和人群隔开,他用手中的黄金拐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然后抬起头,看见了街道对面,纷乱人群中独自站立的高光宇。   瘦削高大的黑发男人站在长街的另一边,沉默地看向他。   “巴伦·菲兹!是你,你是皇帝的帮凶,对不对?你是他派来对付我们的吗?你让他把我的塔拉还给我啊,把我的塔拉还给我!”   一个女人不知道怎么穿破重围,扑向了他。   她攥住他的衣领,歇斯里底地朝他大喊。   巴伦·菲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俊美面庞仿佛陷入某种时间停滞。   他的保镖过来想要扯开她,但他抬起手制止了他们,轻声对她道:“对不起……这并非我本意。”   他解开了被她扯到脱线的扣子,说:“来吧……跟着我,今晚我和你们站在一起,我和你们一起前行。”   他握住她颤抖的手,遥遥看向了道路尽头。   那里是离皇宫最近的一处大型广场,广场中央还竖立着皇帝巨大而宏伟的雕像。   雕像上皇帝一手拿着镶嵌有无数宝石的黄金权杖,手托着象征世界的王权宝球,正站在基座上,抬脚欲行,迈出带领着帝国朝永不落幕的方向前行的脚步。   这位君王目视前方,煌煌威仪,不可直视。   曾经有多少人从帝国各个角落来到帝都星,找到这座雕像,虔诚跪拜在皇帝的脚边,向他祈求垂怜,现在就有多少人围在这座雕像脚下,怒视着皇帝年轻英俊的面容。   粗壮的绳索正被抛出,通过无人机缠绕在雕像四周,像紧紧缚住一座山脉。   人们开始合力拉倒这座雕像,他们齐齐喊出的口喊带来雷鸣般震响,最终雕像开始慢慢倾斜,最后轰然倒下。   雕像倒下的时候,整个A区都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   像征着帝国永恒荣光的这些宏大造物在一件件被攻破,连皇宫都在人群的冲击下显得孱弱无力,宫门正在□□,这世界在颠覆,历史在被改写。   雕像倒塌的广场上,人们开始环绕在一处被搭建起来的高台四周。   一个娇小却并不瘦弱的身影走上这座临时搭建的高台,八台全息投影仪器同时打开,她的面孔正被全帝国的眼睛注视。   地面上空直升机环绕,铁翼飞旋,搅动空气发出突突震响,气流在地面上刮卷起狂风。   她的头发被大风吹开,露出一张光洁的面庞,和一双永不服输的眼睛。   她说:“是的,正如你们所耳闻和目睹的那样,帝国被它的所有者背叛了。”   “我们都是他的臣民,他本应守护我们、和我们站在一起,可是他却选择了那条背离我们的道路。   “他把我们的家人和朋友推向战争的绞肉机,我们都很清楚,在这场横跨十年的战争中,我们失去了什么,帝国失去了什么。   “可他仍一意孤行,想要用一场更大的战争、更多的牺牲,来换取那个未知的胜利。   ”而且,他还亲手缔造了一场亘古未有的惨剧。阿卡特星无声无息地覆灭了,在那里有我们所爱的人,有曾经活生生活过的几百万人,但他却把他们的生命当成诱饵……来对付他的敌人。”   在她身后,巴伦神情萧索地走上高台,就站在她身侧。   另一个身份神秘的黑发男人也一同站了上去。   更多人、更多民众曾经在电视新闻上见过的面孔,帝国官员、军部士官、退役士兵……也全都站在她身后。   她说:“他们都是知道皇帝毁灭阿卡特星计划的知情人。他们可以完整复述出这一出惨剧的每个前置细节,相关笔录和记录我已经全都上传在了帝国的星域网络上。   “此外,我们还拥有一个见证了阿卡特星彻底消失那一刻的目击者。”   她看向身后的全息投影光屏,对着通讯器的摄录镜头点了点头。   于是光屏镜头被切换。   经过短暂的几秒钟延迟黑屏后。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漂亮精致的面孔。   人们首先注意到的是他色泽不一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为罕见的异色眼眸。   然后才注意到他浅色的头发和镇静的神情。   他在镜头中对所有人开口:“我是……十五迦兰,来自于仙女座大星云,人鱼星王位第十五顺位继承人,我的身份可由人鱼星官方档案证实。”   兰沉坐在温暖的书房里,面对着前方镜头,眼神平和却坚定。   旁边鲁西迪忍不住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   他说:“他像攥紧一个拳头将阿卡特星在手中攥碎的时候,我在场。   “爆炸让整颗星球的大气变成了深红色,然后大气层也开始四散,阿卡特星于是不复存在。   “我知道很多人在那一刻消失,但我无能为力。”   镜头下,人鱼表情冷静,但除了鲁西迪之外,没人能看见他悄然握紧的双手。   巴林顿星系基地。   众叛亲离的帝国皇帝独自站在指挥室中,冷冷地看向全息投影。   他冷笑了一下。   他说:“连你也背叛我了。”   “但是没关系,我很快就会过来找到你。”   皇帝锐利的目光,看向人鱼身后,那积攒着厚厚白雪的窗棂上。   “我很快就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0 23:29:44~2023-07-15 23:5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在吃螺蛳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风易扶摇 40瓶;。 22瓶;纯情多金专一霸道强势 20瓶;fly~、松上月、65798589 10瓶;绿肥红瘦 3瓶;5014124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我不欠你了   (五合一章)   人鱼的证词已让皇帝的暴行确信无疑。   大厦将倾, 帝国的根基开始动摇。   除了帝都星之外的每颗星球上,人们都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屏幕前无声相拥,交换着彼此紧握的双手。   他们沉默。他们失落。他们哭泣。   每一个帝国公民, 都陷入了对自身所属的这个国家无尽的恐慌和失望之中。   当他们的君王选择将杀人的利刃对准人民,他们还能对帝国维持这摇摇欲坠的信任和忠诚吗?   人鱼的证言结束后, 直播画面再次被宗安提接管。   她在火光和直升机翼飞旋的狂风中笔直站立,一双永不服输的眼睛明亮如同火星。   她说:“我们的国家正在经历一场从里到外的战争。这场战争旷日持久,将我们所有人都困在泥淖之中,它本不应该如此漫长, 也本不必如此代价高昂。   “曾经我们歌颂战争,因为帝国就是在战火中创生的。我们以战争为傲,我们是所向披靡的战争机器,征服了广袤宇宙中一个又一个星系,将伯利恒的光辉撒向宇宙的每个角落。我们的战士为帝国开疆拓土, 带来寰宇群星,让帝国统御整片星空、整片星海。   ”可是, 这值得歌颂吗?我们的征服曾经给那么多人带去了苦难和死亡,而现在, 我们终于也尝到了战争的苦果。   “我们的家人、朋友、恋人在这场无谓的战争中离去,我们的财富被源源不断地送往战争前线, 只为完成皇帝激进的战略, 和满足他个人的一己私欲。这场战争, 正在埋葬我们。   “这场战争, 正在埋葬整个帝国,将帝国从荣耀的巅峰上拽下, 敲碎帝国带给我们所有人的丰碑。它带给我们的不再是荣耀, 而是无尽的苦楚。   “但我们的统治者仍一意孤行, 他想要让这场战争继续下去,直到焚灭我们每一个人。他眼中看到的只有无尽星辰,统御群星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力,可他却不愿意……看到群星之间,这些真实存在的我们,他的子民。   “今天我在这里。今天我们都在这里。我们想要让他看到我们的眼泪,我们想要让他看见我们的力量。这个帝国是由我们每一个人组成的,我们的力量才是帝国的力量,我们苦难,正是帝国的苦难。   “今天,我们要告诉他——   宗安提抬眸看向直播镜头,目光灼灼,“陆昂·狄奥多西·尤里乌斯!我们不需要这场战争,你的人民已经无法再承受战争的代价,请你结束这场战争,让前线的每个士兵,都能回到家人的身边!”   她的话语像一场海啸,顷刻间袭向帝国的每个角落。   海浪打翻了一切,摧枯拉朽般从帝都星冲出,逐渐成为了海洋,逐渐将每一个帝国公民裹挟进去。   帝国星域中的每一颗行星上,人们都从家门口走出,他们喊着“我们不要战争!我们需要和平!”走上街头,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洪流。   这洪流将要冲毁堤岸,将要以势不可挡的力道,将高坐皇位上的人,拖下他的皇座。   帝国的皇帝陆昂·狄奥多西·尤里乌斯,站在指挥室的全息投影前,红披风自左肩拖曳而下,那颜色猩红似血。   他转过身,披风在他身后翻滚出一片鲜血的海洋。   指挥室外,皇帝此行带来的所有心腹都跪在地面,向他稽首称臣。   没人知道,此刻这位俊美而残忍的君主,在他寒冰般的面容之下,到底在想什么。   他脸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类似于凡人的特质,没有脆弱、没有怜悯、没有暴怒、没有阴鸷,他什么都没有,而冷漠到近乎云端之上的神明。   他向左手边离他最近的一位军务内臣下令:“查,前线哪颗星球上正在下雪,五分钟之内给我定位。”   军务内臣的脑袋深深埋下,对着地面,抖如筛糠。   他没有回应皇帝的诏谕。   这让皇帝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无声歪过头,眼神渐冷,在这个军务内臣的身上扫过一遍。   然后抬脚踢中他的胸膛!   Alpha的力道的何其之大,直接就将军务内臣掼到了墙壁上,发出一声骇人巨响。   “很好,你也是吗?”   皇帝冷冰冰地说。   他又缓缓转过头,看向这走廊中跪伏的每一个人,每一具身躯。   他看到有人在发抖,有人正拼命忍住低泣。   “真想不到跟在我身边的是你们这群蠢货,如此轻易就会被挑拨,如此轻易就会……背叛我。”   皇帝轻声说。   他在人堆中缓慢转身,目光在四周旋转。   此时此刻,他仿佛站在世界的背面,与全世界为敌。   他说:“从现在起,你们全都不用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皇帝迈开大步,朝机甲轨道仓库的方向走去。   他眉眼冷漠,却英俊依旧,周身的寒气几乎将空气冻结。   可他们望着他的背影……仿佛已看到帝国的黄昏正在到来。   有人发出了一声抽泣。   在他去往机甲轨道仓库的一路上,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大着胆子,伸手拦住皇帝去向。   皇帝淡淡向那名高阶卫兵看去一眼,说:“滚。”   这名高阶卫兵却并不肯离去,他差不多用上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朝皇帝微微低下头颅:“陛下,请您停止这场战争,与联邦议和……”   陆昂直接从腰侧拔出光束枪,朝他开了一枪。   好在这名卫兵身手敏捷,即时在皇帝扳动扳机的刹那,闪身躲过。   这一声枪响,已经让前方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为他让开道路。   他们纷纷退开,恐惧地看向君王远去的背影。   这场被全帝国所观看的直播,当然也会被人用特殊手段,接通到不属于帝国星域网范围内的地方。   在帝国千子星系要塞外的某处战区内,一架巨大的联邦太空母舰,正静静悬停。   母舰中央指挥室里,厉擎在宗安提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抬手关掉了全息投影。   男人穿着登陆战所用的迷彩蛙服,轻薄的橄榄绿布料勾勒出他身前胸肌、腹肌的分明轮廓,双肩缠绕Y字型腰封挂带,腰间战术腰封上挂着枪套、武器、弹药和各类行军物品。   他若有所思地回想着刚才看见的小人鱼。   人鱼身处室内,看上去没遭什么罪,面容依旧姣好精致。这让厉擎稍微放下了心。   联邦皇帝一定也早就看见了他。   想必这个时候,心急如焚的陆昂已经出发,在去往人鱼所在星球的路上了。   而这,正是他这一盘棋,最关键的一步。   只要他们能够提前占领瑞亚星,那么接下来,便只需守株待兔,即可让联邦皇帝自觉踏入他准备好的陷阱。   胜利的天平已在向他倾斜,不枉他苦心孤诣布下的这一个大局。   从他知道宗安提在暗中调查陆昂之后,他就暗中指派人手,帮助她完成这个计划。   若非他在背后出力,宗安提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地走上帝都星街头。   厉擎手上戴着露指战术手套,他用这双手,轻轻拧开了向全舰广播的旋钮。   “准备登陆作战,战略目标——瑞亚星。”   他说。   “还有,一切行动以保证目标人物安全为前提。”   收到指令的联邦舰队很快汇集,像聚在一起的萤火虫般,形成了一个耀目到不可逼视的机械光团,朝定位点开赴而去。   巴林顿星系。   异端审判机甲从基地中飞出,独自向瑞亚星所在的千子星系展开跃迁。   这具机甲堪称帝国最强悍有力的武器,它身上凝结着帝国所有的尖端技术高峰,是专属于皇帝一人的机甲。   蓝白色机甲身后的四支翼装推机器冒出亮色火光,在黑暗的宇宙中高速前行。   机甲速度逐渐拉升,最终接近光速,四周的空间开始坍缩,一个跃迁虫洞入口正在生成。   可就在异端审判将要进入虫洞的前一秒,它在前方看到了一台无声屹立的异形机甲。   究极刀锋。   和它身后仿佛无穷无尽的战舰汪洋。   异端审判停了下来。   机甲内,面若冰霜的帝国皇帝轻轻眯起眼睛,然后冷笑一声。   他打开机甲通讯频段。   向不远处那台机甲淡淡道:“你想造反吗?你以为可以在这个时候,拦住我?”   几秒之后,通讯器中才传来男人语调毫无起伏的声音。   “不,”宗霆在向他所宣誓效忠的君主说,“这是兵谏。”   一直忍耐到现在的皇帝终于控制不住暴怒!   他怒吼道:“你们谁都想拦着我!你们谁都敢背叛我!你知不知道,我才是这个帝国的主人,我才是帝国!你今天既然敢在这里拦住我,就别想再呆在帝国一秒,我要把你革除出军队,你所有的授衔全都被我收回了,宗霆!”   那台仿佛一座城池般的庞然大物寂静了几秒。   随后,通讯器亮起。   “今日之后……我会如你所愿,放下所有兵权。”   “我效忠的自始至终只有帝国,而不是你。若战事平定之后帝国不再需要我,那我自然会走。”   这个为战争而生的帝国利刃,平静告知他盛怒的君主。   从他决定站在宗安提那边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   宗安提既然已经一脚踩进了帝国政坛的这摊浑水中,他就不可能独善其身。   率领三军发动兵谏,这是他所做的选择。   他知道陆昂专横独断,仅凭宗安提他们的力量,不可能动摇陆昂的决心。   那么最后所有人能指望的……也只有他。   异端审判背后的推进器咔咔作响。   “那你就来试试阻止我。”   通讯器中,众叛亲离的年轻皇帝冷冷说道。   ……   瑞亚星。瑞瓦肖城。   人鱼和众人一起,紧张地守在直播前,看完了宗安提的演说。   现在星域网上关于帝都星现状的实时播报每秒都能刷出几百条,据说皇宫已经被攻破,公民已经占领了皇宫,元老院开始与宗安提进行紧急谈判,希望她能够安抚暴动的人群。   但所有人唯一的诉求,仅仅是让皇帝出面,答应停战。   全帝国都在向皇帝施压,可从暴动开始到现在,皇帝都一直没有露面。   公民的不满情绪还在上升,帝国已越来越危险。   鲁西迪当机立断,打算现在就送人鱼回联邦。   “你们马上得走,趁厉擎还没有开始行动之前赶紧回去,之后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至于你……你想不想留在帝国?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将军,但如果你想留下来的话,我可以想办法带你去见他。”   红发军官看向人鱼。   人鱼坐在沙发上,有些意外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安静地垂下眼帘,手心攥住脖子上挂   “……不用了,我要回联邦。”   人鱼轻声道。   他已经做完了自己所能做的,接下来他只想把任务剩下的最后一部分完成。   其他人,他都不会再留恋了。   鲁西迪叹了口气,很惋惜似的:“好吧,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他站起身,刚好见到丹特从外面推门而入,室外的风雪立刻从大门涌入室内。   丹特站在玄关处,一边抖落身上的雪花,一边摇头道:“外面街上也有开始聚集起来的人了,真想不到瑞瓦肖这么小一个地方,也会响应帝都星的号召……不过大家确实都很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嗤,谁不想呢。”   他自嘲轻笑了下,又看向众人:“你们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们准备。”   鲁西迪道:“不用麻烦你了,兄弟,我们正准备走。”   丹特惊讶道:“这么快?不多在瑞瓦肖呆几天么?这鬼地方虽然冷,但好玩的去处也不少——好吧,那我送你们一程。”   他有些惋惜,却也知道这是鲁西迪的决策,或许这是最优的选择。   他没有摘下自己的狼皮暖帽和厚实围巾,直接站在玄关处向二楼的妻子喊道:“莉齐!我出去送他们!”   莉齐遥遥在楼上应了一声。   丹特朝鲁西迪伸出手:“来吧,我去开车。”   他从车库里把雪地飞行车开出来,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招呼正在门口的下坡路上玩雪橇的文森特和安妮上车。   两人颇为恋恋不舍地放下雪橇,说道:“我们都还没怎么开始玩呢,怎么就要走了?”惹得丹特哈哈大笑。   一行人一部分乘坐鲁西迪的战机,一部分人坐丹特的车,分两拨前往城外。   突变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最先开始产生变化的是城市的外层防御层。   这些虚空防护罩自带警报装置,能够在被干扰或者破坏的时候第一时间向全城发送警报。   尖锐的警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天幕上的防御层颜色变成了不详的紫色。   人们纷纷从家中走出,迷惑不解地抬头眺望着这一天象异变。   瑞瓦肖的居民们站在街头,看着他们城市的防护罩。   上面开始出现涟漪般的小圈,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融熔开了一样。   随后警报声转为全城广播:   “最高警报!有不明舰队正在穿越瑞亚星大气层!瑞瓦肖即刻进入战时状态!请所有居民保持镇定,不要恐慌,有序进入防空洞避险,前哨站兵力正在赶来!”   丹特低声咒骂了一句,将雪地飞行车停在路边,跳下了车。   外面的风雪瞬间袭来,他在大雪中眯起眼睛抬头看向天幕,敏锐的视线捕捉到了某些天空背后若隐若现的大型阴影。   ……不,那不是起伏的山脉阴影,那是星舰舰队!   数不清的舰船正通过跃迁虫洞降临在瑞亚星上空,船艏都已经清晰可辨,能看到上面的联邦标志符号。   敌军来袭。   联邦舰队穿过了前线,将在瑞亚星登陆!   丹特在风雪中向车上几名乘员大喊:“走!现在你们走不了了!去找掩体!”   他跳上车,狂按车载通讯按键,和前方鲁西迪驾驶的战机接通:“我操了,怎么回事?你看到了吗?天上都是联邦舰队!”   鲁西迪同样焦灼大喊:“我正在通知瑞瓦肖哨站!你带着他们快去防空洞!”   丹特的雪地飞行车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骤然转向的弧线,“收到!”他恶狠狠一拍飞行车方向盘,皱眉往头顶望去,紧接着便下意识发出一声低呼:“天呐……”   每个目睹这场景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联邦的舰队已经开始下放登陆机械,一艘艘银光凛冽的双翼战机仿佛飞翔的白头海雕。   它们从战舰上直冲而下,穿过瑞瓦肖的防护层,包裹在表面的热防护烧蚀材料在身后拖曳,形成一条一条惨白耀目的灼热光带。   这些双翼战机顷刻间破坏掉了瑞瓦肖的虚空防御罩,仿佛向着猎物俯冲的猛禽,冲向了地表。   很快,这些战机将它们的攻击目标,对准了正从前哨站赶来支援的驻兵。   帝国的战机从远方天际线上呼啸而来,在天空中如同狂袭的流星,向这些联邦登陆机发射漫天炮火!   光束弹的轨迹在空中交织成密密麻麻的巨网,像白色暴雨,几乎照亮了瑞瓦肖整座城市。   从自家屋内跑出去避难的市民,全都驻足站在街上,目睹着天上下起火与血。   一切仿佛圣经启示录中的景象——   盛满了火的圣坛倒在地上,随有雷轰、巨响、闪电、地震。冰雹与火搀着雪向人世间坠落,他们看到了……世界的末日。   鲁西迪驾驶的战机上,兰沉在看到那些星舰船艏上的标志的第一秒,就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仿佛想到什么,低声喃喃:“……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   他飞快地转过去抓住马洛,逼问道:“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关闭普罗米修斯的信号源定位?”   马洛惊道:“当然关闭了!我们不可能开着信号定位逃出基地啊,动手的时候我就把普罗米修斯II上的所有定位都给关了。”   “不……”人鱼轻轻摇头,“厉擎一定是在普罗米修斯II上安装了另外的定位系统!他在跟着我们进行跃迁。”   鲁西迪愤怒地问道:“你是说是你们把厉擎引到这里的?”   马洛瞬间哑然:“可我们没有……”   “瑞瓦肖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对付联邦舰队!”人鱼望向窗外,”鲁西迪,你尽快去通知帝国最近的军事基地,让他们马上派援兵过来——”   鲁西迪面色发黑:“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带你们来瑞亚星?”   人鱼惶然回首,意识到什么,眼神已经宣告他的想法。   鲁西迪选择了瑞亚星……当然是因为,这里离帝国的大型军事基地足够远。   这颗星球甚至不在任何要冲区域,它只是前线附近一颗最荒僻不过的星球,帝国又怎么会在它附近布下兵力呢?   人鱼让自己镇定下来,说:“无论如何,你都得尽快联系大部队,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会很危险,但如果不这么做,不出半小时,瑞亚星就会被全面攻破。”   “我已经在联系了,”鲁西迪正飞快在战机操控面板上操作,“我在找最近的防空点,把你们送过去之后,我会上去参与战斗——”   他话音未落,头顶的巨响又一次炸开。   那些被联邦战机轰碎的帝国战舰四分五裂,从天上燃烧着坠落。   一些战机在空中发生二次爆炸,爆炸产生的气流轰击着他们的战机,像一股强有力的热风吹来,险些将他们推离航线。   鲁西迪忙按住控制柄,操纵战机避开那些碎片。   战机像暴雨中的雨燕上下翻飞,终于抵达了地图上的一处防空点。   可赶来的人已经太多了,远远超出了防空洞的原定负荷。   人们推挤在洞口处,想要进入地下,老人、小孩、女人、青年全都挤在一起,相互推搡着,孩童的哭声和人们的尖叫不绝于耳,混乱到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踩踏事件。   路面上,帝国的军队正在进入瑞瓦肖城区,大型战车和步兵开始接管地面控制权,全城广播已经变化:“所有居民全都进入防空洞或者自行避险!城区马上开始交火!不要再滞留在路面上!”   鲁西迪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防空洞入口,对众人道:“……我再去找一个防空洞。”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阿尔诺开口了:“我们不用占用他们的避险名额。”   阿尔诺沉声道:“我们应该尽快回到普罗米修斯II,然后与我方部队会合。“   “留在城区风险太高了,”阿尔诺看向人鱼,“殿下,我不能让你身处危险之中。”   塞西娅道:“你在说什么?会合?那不就是等于去自首?”   阿尔诺道:“可是除了这个方法之外,我们还有别的出路吗?难道我们要和本地居民一样呆在城里,然后等死?”   鲁西迪突然暴怒:“他们不会死!”   他转向一群人,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能迁怒他们,联邦军队的所作所为和他们无关,但口气到底带了些不耐:“你们听好了,既然是我带你们来了这里,这件事我就会负责到底。我不管你们想做什么决定,但我会采取我觉得最适合的方法,把你们送回联邦。”   “我们现在回去一样也是通敌!通敌会被处死!”塞西娅道。   人鱼坐在一边,眼睫不堪重负地轻颤。   他想着普罗米修斯II和厉擎这么做的目的。   如果只是为了来抓他,厉擎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派出这么多舰船来征服一颗甚至没有大规模驻军的行星,而且这么大张旗鼓……就好像生怕帝国不会受到消息一样。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不过,不管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都正在毁灭这颗星球。   人鱼说:“……我们出去。”   塞西娅难以理解地看向他:“殿下!?”   人鱼对鲁西迪道:“我知道你急着要去参战,我们呆在这里只是让你为难。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先走,你可以去忙你的事。”   他又转向阿尔诺和马洛:“阿尔诺,你让文森特把普罗米修斯II开过来;马洛,你带好大家一起回联邦,一个人都不要落下,不用担心你们会遭受的处罚,我不会让厉擎把你们送上军事法庭。”   塞西娅愣了下:“那殿下……你呢?”   “我,”兰沉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那些在云层后仿佛巨鲸一样的星舰,“我来阻止他。”   鲁西迪说:“不行,你不能一个人行动,外面现在这么危险,你一个人行动等于去送死。”   阿尔诺也道:“殿下,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和我们分开。”   其他人也点了点头。   塞西娅说:“要走,我们就一起走,现在冲出去还来得及。阿尔诺,联系上文森特了吗?”   阿尔诺抬起手腕,“我正在和他联络。”   此时鲁西迪的战机已经被联邦战机侦查到,联邦战机开始向他们这边发射炮火,鲁西迪飞快穿梭在光束炮火力之间,躲避敌方射击,而战机旁边被光束炮击毁的建筑也一幢接一幢地倒下。   这些原本精致小巧的民居顷刻间毁灭在光束炮攻击下,地面上满目疮痍,所有的建筑都在崩塌,砖块如同雪尘一样四溅。   瑞瓦肖正在他们身后消失。   联邦士兵已经开始从战机中进行战术登陆。   无数装备齐整、穿戴着深蓝色铠甲的士兵挨个跳下战机,他们手里端着光束步//枪、装备着种种能够轻易夺取人性命的武器,开始涌入瑞瓦肖的大街小巷。   联邦士兵和控制着地面的帝国士兵宛如两股对冲的浪潮,光束枪的灼目烈焰是这两股浪尖翻飞出的泡沫雪花,死亡无处不在,鲜血将瑞瓦肖的雪地染作猩红。   鲁西迪驾驶战机,一边躲避着联邦战机的追击,一边还在试图寻找到一个安全的掩体把他们放下来,可就当战机飞越一处民居残骸时,一直坐在窗边的塞西娅惊呼:“那里还有小孩!”   只见地面上,一堆倒塌的黑灰色废墟里,两个孩子正迷茫地从断裂的横梁和木板钻出来,他们穿着睡衣,坐在废墟里茫然四顾,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孩子看见了不远处父母断裂的残肢,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却在往那里爬过去。   但与此同时,联邦军队正从街头另一个方向攻入,这两个孩子随时都会葬身在炮火之中。   鲁西迪立刻将战机刹停,还没来得及等他犹豫一秒,马洛就已经推开战机门,向外跳去!   呼啸的风雪瞬间灌进机舱。   “班长!”塞西娅大喊。   马洛在风雪中摔到地上,滚了几圈,还没站稳,便朝那两个孩子大步跑去,将他们抱进怀里,向四周寻找掩体。   紧接着,兰沉也跳了出去。   他在电光火石之间已经给自己打上三枚基因原体强化安瓶,让他能轻松地跳落在地,朝马洛狂奔而去。   他从马洛手里接过一个号哭的孩子,对男生道:“把他们带走!找个掩体——”   他还没有说完,机舱里的众人便全都跳了下来,朝他们跑来。   而鲁西迪徘徊在上空的战机则遭到了另一波猛烈的火力追击,为了防止炮火波及到地面上的众人,鲁西迪迫不得已只能将战机往前开,低空擦过地面,好引开联邦军的火力。   马洛的脸在刚才的翻滚中擦破了,上面全是细小的血痕,他抱着一个孩子,四处张望:“我要带他们去最近的防空洞——你们同意吗?”   他看向赶来的众人。   众人站定在他们身后,塞西娅滑了一跤,差点向前跌倒,小羽忙拉住她的手臂,她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脚底下踩着两根被炸断的手指。   塞西娅忙往别的地方一站,脸色苍白地看向马洛和人鱼:“可是文森特他们——”   天空中传来雪车的呼啸。   丹特的车子已经中弹了,半边车身都被击碎,车子在燃烧,丹特的头上全是血,他从车窗中探身出来,瞪目而视:“你们怎么在这里?还不快走?前面马上打起来了!”   缺了大半遍车身的车子再也承载不了车内人的重量,文森特鲜血淋漓地从车内滚下,安妮和其他人紧接而下,她拼命想扶助文森特,可文森特却把身体靠向雪地,不肯被她触碰。   兰沉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文森特的手臂已经被炸断了,左臂只在左肩上连这一点点皮肉,摇摇欲坠。   这个男孩干脆在把伤口埋在雪地里,然后借着冰雪那一点点能够镇静的低温,扯下了自己的那条断臂。   安妮发出尖叫,众人也都惊呼起来:“你干什么?”“文森特!你的手!”   文森特痛得皱起眉嘶嘶抽冷气,却还是很酷地说:“麻烦,我不要了。”   丹特目睹这一切,在雪车上喊道:“你们快上车!上来!我带你们去找避难所!”   塞西娅抬头看他,发现他也受了不小的伤,便摇头道:“不行,我们这么多人根本挤不下你的车,你自己快走吧,我们会想办法。”   丹特还在着急,正打算把雪车停下,可雪车似乎吸引了道路那边联邦军队的视线,有联邦军人向这边看过来,然后一队联邦士兵小队,便端着枪往这里踏来。   光束枪对准了丹特的雪地飞行车,直接开火。   伤痕累累的雪地飞行车在空中解体,爆炸的前一秒,丹特咒骂一声,掏出两把光束枪跳下雪车,滚落在地。   他从雪地里爬起来,在众人前方不远处,摘下了自己的狼皮暖帽。   那双棕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某种决心和愤怒。   他眼睁睁看着敌人在摧毁他的家园,他的同胞正在哭嚎死去,而敌人正在占领这颗星球。   死亡已至。   但他毫不恐惧,只有面对死亡的无尽愤怒。   愤怒才是最有力量的东西。   愤怒让他可以孤身面对前方一整支穿戴厚重盔甲、荷枪实弹的士兵,而不至于向后退缩一步。   他将两柄光束枪用臂弯夹在左右两侧,从喉咙里发出近似于野兽的低吼:   “那就——来杀我——!”   他的光束枪开始对着敌人连发子弹,在这条长巷中亮起灼目火光。   光束子弹撕咬进他的身体,在他的身后爆开血雾,他很快就淹没在了光束子弹的巨浪之中,只剩下血雾飞溅。   当联邦士兵开枪的时候,阿尔诺便朝所有人大喊:“全都退后!“   他跨步上前,把众人护在身后,喊道:”跑!往后面跑!别回头!“   阿尔诺是他们这群人里面唯一有过实战培训经历的人,也只有他,还能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决定他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人鱼一边安抚着怀里的小孩,一边被阿尔诺拉着朝后跑。   众人纷纷跟着他们朝小巷出口奔去。   谁都来不及哭泣,没人再有时间争论。   现在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   这是这些在象牙塔里长大的天之骄子们,此生都从未见过的惨烈景象。   天上的战机呼啸盘旋,朝人间降下神罚,地面上两军交火,战吼和鲜血的气息蔓延在每一条巷道里,他们穿过一条下坡的石阶路面,石阶被鲜血浸湿,连走路都会打滑。   石阶下方是一片横陈的帝国战士尸体。   温热的鲜血染红血地,肚腹内脏四处流淌,被加强光束枪击穿的人体有些只剩下了上半身,胸腔打开,肋骨穿出,几片血肉挂在骨头上,在风雪中轻轻摇晃。   断肢。碎裂的颅骨。一张被光束炮轰击后,和身体分离的变形人脸。更多的残缺尸首。   可以轻易地从这一片惨象中还原出这场遭遇战的情景。   这些帝国士兵一定是正要从台阶上撤离,便被坡道下的联邦士兵突击,于是一个又一个生命像嚎叫的木桶一样从上面滚了下来,在这里堆成尸山血海。   他们脸色难看地从台阶上走下,人鱼抱着怀里的小孩,轻轻捂住他的双眼。   “别看了……别看。”不知道他是在跟这个孩子说,还是在跟谁说。   正从交火区撤退的众人全都神色恍惚,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前面还有一些受伤的瑞瓦肖市民,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雪地里。   有人走过去扶起一个头破血流的年轻男人:“你没事吧?还能动吗?我背着你去避难所,上来!”   男人摇了摇头。   他躺在雪地里,双耳中流出鲜血,却笑了笑:“里面……我的家人……我会和他们团聚……”   他磕磕绊绊地说着,头脸上全是灰尘和鲜血。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他身后是一片倒塌的住宅楼。他的家人或许都已经葬身在瓦砾之下,所以他根本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了。   哈吉尔怔怔地松开他的手。   阿尔诺走过去,把哈吉尔从地上拉起来,沉声道:“走吧,我们救不了他的。”   哈吉尔转过头,看向众人,早已泪流满面。   他们又继续向前,可前方又是一处交火区,他们忙躲在半面坍塌的墙后,阿尔诺探身出去观望了下,回头道:“过不去,前面战况激烈。”   他又看向文森特:“你现在能把普罗米修斯II开过来吗?“   缺了条胳膊的文森特拿着手里的机甲远程遥控,说:“有一方发射了信号干扰装置……我现在暂时没法接入普罗米修斯II的信号。”   “那我们只能派一个人出城,把普罗米修斯II开进来。“   阿尔诺环顾道。   文森特和安妮同时说:“我过去。”   两个人对视一眼,文森特道:“普罗米修斯II该我开。”   安妮道:“你单手怎么开?”   “好了你们别争了,”马洛开口,“我来。最熟悉普罗米修斯II的只有我。”   阿尔诺看了看他,又看看人鱼。   人鱼没说什么,可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却被吓得不轻,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立刻引来了附近联邦士兵的注意,他们朝众人所在的方向转过来,以为他们是伏击的帝国士兵,马上将光束枪枪口对准了他们!   光束枪发射,它们身后的墙壁被打穿出一个个的小洞,阿尔诺下意识张臂互助人鱼,但随即手掌便被光束枪威力极大的子弹穿透。   那颗子弹削去了他半个手掌。   他的骨头从断裂的掌缘穿出,爆射的鲜血溅落在人鱼脸上。   阿尔诺闷哼一声,把人鱼护在身下,来不及多想,焦急四顾,想要为众人找到下一个掩体。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一堆废墟里,一扇地下室木门被顶开,一个中年女人惊慌失措地探身出来,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去避险。   她虽然看起来害怕极了,却还在尽力帮助他人。   阿尔诺低声道:“我们都进去。”   他一边掐住自己那只断掌的手腕,给自己缠止血带,一边率领众人往那女人的方向小心走去。   兰沉在混乱中抓住他的手腕,“你的手!”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穿书局给他设定好的一切。   在兑换点商城里,他可以购买任何强化道具或者医疗包,但这些道具都只能用在他自己身上,而无法对穿书世界中的角色使用。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他面前受伤,他却根本无能为力!   阿尔诺摇摇头,示意没事,护着人鱼先下了地下室,然后站在地下室入口,让每个人都依次进入地下室,却在数人的时候,发现少了两个。   他马上扭头看去,只见雪地中,文森特和安妮两人正朝远处走去。   阿尔诺没法大喊他们,这会引来军队的注意,他怒火攻心,正要冲上去,可已经走下地下室爬梯的塞西娅却拽住了他的腿。   塞西娅朝他摇头,说:“让他们去吧……这是,他们的选择。他们可以会把普罗米修斯II开过来,我们会得救。”   阿尔诺凝望了一秒那两个孩子朝风雪中走去的背影,却只能握紧自己仅剩的那个拳头。   他走进地下室,关上了门。   这座临时避难所里原来还挤着十几名瑞瓦肖居民,窄小的地下室空间只能给每个人分配到站立的一小块地方,他们向众人关切道:“你们怎么样?”“他受伤了……谁有绷带……”   有人在扯下自己的衣服布条,想给阿尔诺包扎伤口,可阿尔诺却只是摆摆手,拒绝了他们的善意。   人鱼抱着那个孩子靠在墙角,几乎要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一行人面色各异,却不约而同地,用眼神躲避着居民们的视线。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又怎么会知道……那些凶残冷酷的敌人,来自于他们的同胞。   这些善良的人们不会想到,自己收留的是敌方的成员。   是他们将灾难带到了这颗星球。   可他们……好像也被联邦抛弃了。   那么现在,他们到底属于哪一边呢?   那个之前探身出来的女人对他们道:“我们这里还有老人,所以没办法及时转移到防空洞,你们可以先和我们暂时呆在一起——”   “卧倒!”   阿尔诺发出大吼,张开手臂,在地下室坍塌之前,把众人全都推向身后。   “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他们耳边响起,有一瞬间耳边近乎陷入真空般寂静。   世界在快速变白。有雪从地面上飘落下来。   地下室爆炸了。   头顶战机发射出的炮火,将地下室彻底摧毁,断落的楼板簌簌掉下,一片灰尘弥漫,好在有阿尔诺及时提醒,将他们推到角落,他们才能在这场爆炸中幸存。   可那些瑞瓦肖的居民就远没有那么幸运了。   残肢四处掉落,很多人被活生生炸死或者被头顶坠落的物品砸死,空气中弥漫着尸体烧焦的气味,和脂肪的味道、人血的味道。   他们从废墟中爬了起来,浑身是血,浑身是灰尘、雪粒和彻骨的寒意。   “他们怎么能这样……他们怎么能这样?”   小羽喃喃说。   马洛怀里的那个孩子被爆炸震晕了,他从身上撕下布条,把孩子绑到胸前,又撕下一块三角形方巾,遮住了自己的脸。   他无声看向每一个人,然后开口道:“从现在起……我的身份就与联邦无关。”   “遮住你们的脸,拿上我们的武器,今天我们要不惜一切地,保护这两个孩子。”   “这和政治无关,也和立场无关,这只关系到生命,只关系到我现在想保护什么。”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看向兰沉:“殿下,抱歉,我今天不会登上普罗米修斯II了。”   他的言下之意,已经分外清晰。   此刻,马洛也做出了他的选择。   兰沉攥紧拳头,对他说:“别说这种话,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安全回到联邦。”   “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塞西娅擦掉脸上的尘土,抬头对人鱼道。   她也从衣服上撕下一块三角布,系在了脸上:“班长,我跟着你。”   “我也跟着你,班长。”   “我们冲出去,我们保护他们。”   “殿下,你把这个孩子交给我吧。”   有人想从兰沉手里接过那个孩子,但兰沉却没有给他,而是低下头,轻轻用手擦了擦孩子脸上的血痕。   他问这个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已经被吓呆了,也哭哑了嗓子,他下意识答道:“……亚历克斯。”   “你听好了,亚历克斯,”兰沉说,“今天我们一定会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阿尔诺看向他,眼神中浮现出某种悲恸和坚决的意味。   他们要去往离这最近的一处防空洞。   按照光脑显示,防空洞离这里大约有一点五公里。   但这一点五公里的路程,对他们来说,却是一条枪林弹雨中的漫漫长途。   这一队人在战区中前行,马洛捡起路边几个倒下的联邦士兵的枪支,分给了身边人。   由身手敏捷的塞西娅打头阵,侦查前方状况,再通知他们前行。   他们走了五百米之后,塞西娅被帝国士兵发现,他们凭借她手里的联邦枪支,把她当成了联邦士兵,朝她发射了多达十八枚光束子弹。   等兰沉把她扑倒的时候,女孩身上已遍布烧灼开的皮肉,和黑洞洞的子弹伤口。   兰沉目眦欲裂,他一手揽着亚历克斯,一手扶住塞西娅快断掉的脖子:“别睡!别闭上眼睛,再坚持一会儿,我带你上普罗米修斯……”   塞西娅脸上留下两行泪水。   她说:“我也好不想死啊……殿下……可……我……”   鲜血从她口中溢出,碎掉的内脏凝成血块,和鲜血一起涌出。   阿尔诺冲过来抓住兰沉的肩膀:“殿下!快走!”   又是一阵扫射过来的光束枪弹雨,他们根本分不清是谁在攻击他们,在交战区一切非己方目标都可以被攻击,这就是战场中的准则。   哈吉尔靠在一处转角的建筑物后面,把建筑物当作掩体,举着手里的光束枪,向后点射,被光束枪的后坐力震得手掌发麻,差点握不住枪,“你们走,我殿后!”   他以为那是后坐力。   可等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因为满手滑腻的鲜血,让他无法紧握枪柄。   他的惊愕仅止于此。   一发飞来的光束弹击碎了他的脑袋,眼球从眼眶中爆裂飞出。   兰沉回头去看,却马上被阿尔诺挡住视线。   “别回头,殿下,记住,别回头。”   阿尔诺低声快速说道,他挥了挥手,把一把捡来的光束枪塞在人鱼手里,“我们继续向前。”   他说不要回头。   好像只要他们不回头,就可以不用看到身后的一切。   这支队伍里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倒下,死于战场上无情的硝烟之中。   他们越向前走,队伍长度就变得越短。   到最后只剩下站在他身边的阿尔诺和马洛了。   防空洞就在前方。   他们用鲜血换来了这条路。   可是……   马洛的脚步在跌跌撞撞,他端着手中的枪,紧紧跟在阿尔诺身后,人鱼察觉到什么,站住脚看向他:“马洛?”   马洛向前倒了下去。   在快要摔倒在地的时候,他将怀里的孩子拽出来,抛给了阿尔诺。   ……原来在他背上,早已深嵌了一块碎裂的弹片,弹片在他背上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创口,像一眼血泉,不停地在流血。   这一路上,他都快要把自己身上的血流干了。   兰沉冲过去抱住了他,让男生靠在自己身上,“马洛?你不要倒下,我们很快就到防空洞了,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人鱼泪如雨落。   他用手徒劳地想要挡住马洛背上的那个大洞,他的手在上面死死按着,可鲜血却还在顺着他的指缝汩汩冒出。   马洛轻轻拽下了自己的面巾。   “……我有点……坚持不住了……”   马洛连嘴唇都已经毫无血色,他看向人鱼,年轻而天真的黑色双眸丝毫意识不到自己将要面对死亡。   那双眼珠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颤了颤。   随后彻底不再转动。   人鱼无声动了动双唇。   眼泪大颗滚落。   他坐在雪地里,凄楚地抱着马洛仍带余温的尸体,茫然看向天空。   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难以醒来的,长长的噩梦。   如果不是噩梦的话,又怎么解释,这世界会像这样在一瞬间崩塌呢?   就在这个时候。   下着雪的天空忽然好像被某种庞然大物遮盖了,一大片区域的雪花全部停止落下,在地面上隔出了一片真空般的区域。   人鱼微微张大眼睛,看着空气无形的边缘开始扭曲。   普罗米修斯……   他们真的把普罗米修斯开过来了。   隐形的盗火者机甲摇摇晃晃地降落在他们不远处,机甲着陆时在地面上震出轰鸣,雪尘四溅,白金色机甲逐渐显露出它真正的外形。   机甲驾驶舱向下打开,两个身影从机舱中滚落。   安妮身上全是血,可她却紧紧攥住文森特仅剩下的另一只手。   男孩的身体掉在雪地里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   他没睁开眼睛。   安妮扑倒在雪地上。   驾驶普罗米修斯II已经让她的内脏器官不堪重负,她只觉每一口呼吸都有无数把刀片在喉管中刮蹭,她咬牙忍住眼泪,把文森特的身体抱起来,看向人鱼。   “殿下……他们人呢…… 我们把普罗米修斯开过来了……”   女孩的口鼻都在流血。   兰沉愣愣地看向他们,蓝金异瞳几乎凝固。   一片雪花飘落,掉在了他的睫毛上。   ……瑞亚星上空,深灰色机甲从母舰甲板上缓缓飞出。   这具机甲编号为DCX-死亡骑士,机甲采用深灰蓝涂装,胸口装有一门MEGA粒子发生器,两幅翼装副臂与肩甲连接,宛如神话中的泰坦巨神般庞大而不可战胜。   死亡骑士向瑞亚星地面飞去。   它停在瑞瓦肖的城市上空,静静地看着一座城市的陷落。   这座正毁于战火中的城市,从高空看去,就像是有一个巨人在地面上用烟头烫出的疤。   瑞瓦肖看上去活生生被压平了。   这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场战争。   炮火、子弹和鲜血拱卫胜利,每一颗被征服的星球都如出一辙,遵循星际间的军事法则,他们摧毁这里,但也将在接管这颗星球后,重建这里。   毁灭,征服,归顺。   救济,重建,恢复。   之后再等待着下一场战争的降临。   万物皆是如此循环往复。   对厉擎来说,这都是可以接受的牺牲。   机甲驾驶舱中,厉擎面无表情地将目光从瑞瓦肖移开,看向边上的全息屏幕。   上面代表着普罗米修斯II正在启动的红色小点,正在瑞瓦肖城区闪烁。   人鱼是和他的小朋友们偷偷驾驶着普罗米修斯II离开的。   而一旦遇到紧急状况,他们肯定会进入普罗米修斯II避险。   这正是厉擎让人在普罗米修斯II上秘密安装了一套独立定位装置的原因。   很显然,全都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   他微微侧首,对机甲中的收音器说道:“准备收尾。”   于是正在瑞瓦肖低空盘旋的战机开始上抬,他们将要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对瑞亚星展开军事接管。   然而,他刚说完这句话,屏幕上那个代表普罗米修斯II的红色小点,突然爆发住耀目的闪烁红光!   厉擎皱眉向全景视野屏幕望去——   白金色独角兽机甲从瑞瓦肖的废墟中冲出,顷刻穿过战机的封锁线,冲向了死亡骑士。   “普罗米修斯II正在进行精神力同步校正,同步率……85%……同步率……100%……同步率120%,校正完成。”   普罗米修斯II驾驶舱内,兰沉捏碎了五管基因原体强化安瓶,推动操作杆,向那架深灰色机甲直冲而去!   死亡骑士向普罗米修斯II张开掌心,展开强化光束盾,接下了普罗米修斯II气势汹汹的一击。   两架机甲在空中撞击,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死亡骑士向后急退,一片混乱中普罗米修斯II的通讯频道接入死亡骑士,人鱼咬牙切齿的声音自通讯器中传来:“让他们停下!厉擎!让他们停下!”   普罗米修斯II随即张开右手,自掌心中生成光束粒子剑,飞速旋转的光粒子顺着剑身盘旋而上,搅动雪花纷飞,直直朝死亡骑士挥去。   厉擎操纵死亡骑士避开普罗米修斯的一剑,声音在通讯器中显得尤为冷酷:“停下?你知道这是一场战争,战争是不可能中止的。”   死亡骑士同样在生成出一把光束粒子剑,格挡住普罗米修斯II的又一击,随后抓住普罗米修斯II的独角,硬生生将这台机甲推向地面!   “你怎么能一直这样天真?”   厉擎在通讯器中冷冷道。   死亡骑士和普罗米修斯齐齐坠向地面,瑞亚星冻结的冰原被这两台重如山岳般的机甲砸裂,地面上被砸出陨石撞击似的深坑,普罗米修斯II丝毫不让,反手又将光束粒子剑劈向死亡骑士胸口!   “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啊!!!”   人鱼声音颤抖,向厉擎嘶吼。   光束粒子剑的剑锋离死亡骑士驾驶舱位置几乎只差一寸,厉擎操纵死亡骑士闪身躲过剑锋,顿时怒不可遏。   机甲身后的喷气动力背包发出火光,推进泵加大马力,让机甲直接从巨坑中飞出,厉擎沉声道:“你想杀我?!……为了别人,你想杀我?”   他怒不可遏,近乎是在低吼。   “是你杀了他们!”   兰沉爆发怒吼,普罗米修斯II一跃而起,冲到死亡骑士面前一剑斩下,却被死亡骑士迅速提剑格挡,发出铮然嗡鸣。   两把如出一辙的光束剑十字相交,死亡骑士看向普罗米修斯II,通讯器中传来厉擎压抑着怒气的冷笑:“我杀了他们?如果你不跟着那个帝国人跑来这里,这些人会死?如果不是你想离开我,他们会死?”   “难道这一切不都是你害的吗?他们难道不是为你而死?”   厉擎逼问他。   他果然最知道,该如何才能精准地将匕首刺向兰沉。   普罗米修斯II手中的光束粒子剑,忽然如灰飞般消散。   这台白金色的巨大机甲,就像是突然失去了动力引擎一样,颓然地松开双手,在死亡骑士的迫近中,缓缓跌倒在地上。   “……不……不是因为我……”   兰沉喃喃低语,“……不是我……是你!!”   普罗米修斯II的驾驶舱里,人鱼忽然睁大眼睛,大吼道:“是你把鲁西迪放出来的!你早就计划好了,让我们来这里!”   普罗米修斯II瞬间跃起,抓住身前死亡骑士的肩膀,握拳抬臂,一拳擂向死亡骑士的头部!   两具机甲再次轰然倒下,细碎雪粒四处飞扬,金属与金属的撞击声像是某种野兽啮合的巨响,“你把我当你的棋子!你根本就没把我当人看!”   转眼之间,死亡骑士已经挨下数拳。   厉擎的怒火逐渐攀升,他不再忍让下去,直接操作机甲反手扼住普罗米修斯II,将普罗米修斯II压向地面:“我没把你当人看?”   “呵……“他低笑了下,怒火攻心,干脆顺着人鱼的话说道:“是又如何?你的命都是我救下来的,我只是利用你做点小事,又怎么了呢?”   “你知不知道有人正急着赶来找你?你就是我的诱饵而已,再过几分钟,联邦就可以接管这颗星球,守株待兔,生擒帝国皇帝,我们离胜利只差一步之遥!”   死亡骑士死死地把普罗米修斯II压在地面,同时打开胸口的MEGA粒子装置,让喷撒而出的MEGA粒子对普罗米修斯II上装载的火力装置进行消磁处理。   这样一来,普罗米修斯II就再也不会有还手之力了。   两架机甲一直连接着的通讯频段却突然断开。   通讯器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厉擎心下立刻漏跳一个节拍。   他松开手,下意识想要把失去抵抗的普罗米修斯II拉起来,可普罗米修斯II的驾驶舱已经打开了。   人鱼从驾驶舱爬出,滚了下来。   他摔倒在雪地里,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蓝金异瞳看向面前这架屹立的机甲。   机甲投下的阴影完全像是一座山的影子。   人鱼抬头对厉擎说:“……我真的恨你。厉擎。”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还掺杂着风雪的呜咽,却被机甲的收音装置清晰无误地传到驾驶舱内。   厉擎闻言慢慢握紧手心,表情仍强行镇定。   他不肯向任何人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情感。即使他没有戴着那张金属面具,面具也依旧如影随形地附着在他脸上。   人鱼低下了头,轻笑起来。   “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他用手轻轻抚摸胸口。   “你赢了,厉擎。”   人鱼看向四周皑皑的白雪,眼神被雪地的反光照亮,变得如此清澈、干净、洁白。   他有些茫然,又失落地想……   到此为止吧。   “这条命,就当是你借我的,”人鱼说,“现在,我还给你。”   厉擎意识到什么,马上大吼道:“你敢——!”   他狠狠锤开机甲驾驶舱的开关按钮,直接跳下机甲,在雪地中向人鱼狂奔而去。   可是……   自然人鱼拥有哺育人鱼没有的利齿和尖爪。   这允许他们可以在海中捕猎时,伸出爪牙,撕碎他们的猎物——譬如一条鲨鱼。   这幅尖爪自然也能够撕开他们脆弱的胸膛。   兰沉向心脏的位置挖了下去,注视着前方朝他狂奔而来的厉擎。   他没有一丝犹豫。也几乎感受不到痛苦。   指尖在胸腔里搅动,摸到了那颗精致柔软的“人鱼心”。   在厉擎冲向他的那一秒,他把这颗心脏扯了出来。   他向他剖开了自己的胸膛。   挖出了那颗热气腾腾的,还在跳动的心。   “……我不欠你了。”   他捧着自己的心,对厉擎说。 第134章 给你我的小心心!   比心   人鱼倒在了大雪中。   厉擎接住了他, 把他死死抱在怀里。   “……不,你怎么敢!”   他跪在雪地上,把这条小小的人鱼揽在怀里, 可人鱼却仍执着地,要将手里的那颗人鱼心, 塞进他手心。   人鱼心离开人鱼体内后,就变成了一刻涵着水芯的水蓝色半透明宝石,透过宝石流光溢彩的外壳,可以看见里面摇晃的一整片海洋。   人鱼攥着这颗只有金币般大小的心脏, 用指尖一点一点,推进厉擎手心。   厉擎几乎要疯了,大喊道:“你在干什么?!你以为你在干什么?不要给我这个……我帮你放回去……我帮你放回去……”   他双手发抖,脑海中一片空白,几次试图将手里的人鱼心重新放进人鱼打开的胸腔, 可他一看到人鱼心脏部位那个洞开的血窟窿,他就开始崩溃哀嚎。   他的手指抖到已经根本不听使唤, 手臂发麻,和大脑指挥中枢失去对接, 怎么都没办法做出他脑海中预想好的动作。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把这颗心脏放回去。   ……把它放回人鱼的身体里。没错。放回去就可以了。一切就都会回到几分钟前。时间会倒流。一切都不会发生。他的兰沉, 他的宝贝, 他的恋人, 他的人鱼胸口怎么能有这么大的一个伤口?怎么能?   男人双目赤红,几欲泣血。   他第一次, 在人鱼面前, 流出眼泪。   原来他也是会流泪的。   这个被亿万人视作神明的男人, 这个从来都无坚不摧、仿佛超凡入圣般的男人,现在却像一只受了伤、正被剥皮剔骨的野兽一样哀哀低嚎。   滚滚热泪顺着他的面庞滴落,他一下就好像从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坛上陨落了……他成了遭受生老病死、嗔痴爱恨中的芸芸众生的一个。   他也不过是个凡人。   你不过就是个凡人,厉擎!!   只要是人,他就会有软肋,也会有心。   他也会有锥心之痛,肝肠寸断。   在他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他握着这颗人鱼心,就好像在拿着的是自己碎裂的灵魂。   他凄哀无助,抱着人鱼的身体跪在雪地里,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一次。他失去了一切计划、目标、筹谋。   原来真正的命运,从不会给他任何预演的机会。   谁能来告诉他该怎么办……谁能来告诉他该怎么挽回这一切……   谁能来救救他的人鱼……   谁能来,把这颗已经变成宝石的心脏,安回这个热气腾腾的胸膛里?   他怎么才能,把他的人鱼,重新缝好?   兰沉靠在厉擎胸口,眼帘微弱地颤动。   迟来的痛楚终于袭来,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在挤压着遭到损坏的胸腔,痛到他恨不得原地去死。   原来打开自己的胸膛真的很痛啊……   这一次他终于舍得给自己用上了价值两百兑换点的痛觉屏蔽器。   一路从这么多世界走过来,他总算能用上一次了。   可是,或许是他刚才挖出那颗心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自己的肺,哪怕用上痛觉屏蔽器,他还是觉得呼吸如此艰难。   他有点想让厉擎把自己埋在雪地里。他想,这样他应该不会那么难受了。   但是……他好像已经很累了。   他累到没什么力气,能再和厉擎多说几句话。   厉擎或许高估了他。   男人以为他能从爱过一场又一场里走出来,他的心刀枪不入、铜墙铁壁,永远不会受伤。   然而他终于走到今天,这颗心,却还是会被彻底打碎。   亲眼见证着所有重要的人一个个离去,遭到所爱之人的利用、侮辱、伤害,这辈子期待的一件件都事与愿违。他怎么可能还想活?   他怎么可能还想再活下去?再装作自己很坚强?   不过爱也好,恨也好,现在都不再重要了。   他已经把这颗心还给了他。   从此再也不用欠他了。   兰沉觉得有点困。   他想,我怎么也和系统一样开始犯困了。   是因为任务要做完了吗?   想到这,他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努力张了张嘴。   他以为自己用了很多力气,可其实只在双唇间张开一条很小的缝隙。   小到要不是厉擎一直痛苦而哀求地盯着他,或许都发现不了他这小小的动作。   厉擎的眼泪掉在他脸上,那双手抖得不成样子,捧着他的脸,使劲想擦干净他脸上的血污。   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你别想离开我……我不会要你的心的……你别想离开我!!”   厉擎不停在他耳畔低吼。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已在冥冥之中意识到,只要他真的得到了这颗人鱼心,兰沉就会立刻离他而去。   可他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人鱼还觉得他想要的只是他这颗心?!   明明他已经放弃了……明明他,今天就可以去做手术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   他不允许他们之间用这样一种方式收场,他不会允许他们是这种结局!!   明明只要等他获得胜利,他就可以带他回去结婚了。   他们明明会有很好很长的一生,他们会一起走向终点,直至银河燃烧,行星寂灭。   为什么。   他明明离终点近在咫尺。   忽然又远隔天堑。   为什么。   人鱼没有说话,眼睫被雪花、血珠和厉擎的泪水打湿,湿漉漉地并结在一块。   他无力地垂下眼帘,嘴唇动了动。   天上降下茫茫飞雪。   雪花盘旋而落,将他们笼罩在这一场持续终年的大雪中。   他轻轻地说:“结束战争吧……”   在这场战争里每一条死去的性命,每一个增加的数字,每一串白底黑字打在纸上的姓名,背后都是活生生的,曾经存在过的人。   他们都有过鲜活的笑脸……会偷偷摸摸地从将长辈塞进行李里的食物带上前线,会在篝火边拍手唱歌,会带着他说说笑笑,会为了救两个毫无利害关系的孩子,而义无反顾,牺牲自己年轻灿烂的生命。   他们只是在这场战争的记载中增加的两位数数字。   可是……也都是真实而具体的,高贵的灵魂。   战争顷刻就把每一个卷进来的生命毁灭了。   生命在战争面前毫无尊严。   它摧毁了一切。   他已经不想再看到更多人,无谓地死在这场战争里了。   厉擎用双手抱紧他的脑袋,颤声说:“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不许闭上眼睛,你要是敢把眼睛闭上,我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突然发现他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兰沉了。   人鱼已经将自己的心剖给了他看。   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再去威胁他?   难道不是他自己,一字一句、一步一步将人鱼逼到了现在这个境地?   难道不是他自己,亲手酿成了这一切???   可是他没想过逼死他的……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这样伤害他!!!他以为这只不过是他们之间像往常一样的争吵,他以为这只不过……   厉擎逐渐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剧痛,从灵魂深处传来。   他痛到整个人都直不起身,有如被万千冰凌刺入肺腑,可是……他再痛,能有他的人鱼痛吗?   他活生生将他的恋人,逼到剜出了自己的心。   厉擎就这样抱着人鱼,失去了所有言语。   他好像一下子就被人彻底击垮了。   从来都光辉熠熠的男人,此刻看起来狼狈又颓然。   像一场突然的崩塌。   他终于显露出灵魂中真正的颓丧和苍老,疲惫与痛楚。   巨大的、庞然的悔恨和惊惶扼住了他的喉咙,他觉得喘不过气,每一记呼吸都像有无数把刀片在肺腑中划过,身躯因为痛苦而不住颤抖。   是他……是他自己……造就了这一切。   你怎么能?厉擎,你怎么能……硬生生逼他走到这一步?   现在这条总是不逊而傲慢的人鱼真的乖乖躺在他怀里了。   身上全是血,向他剖开胸膛,挖出了自己的心。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厉擎?   厉擎只觉生不如死,万念成灰。   直至天空中隐隐传来雷暴般轰鸣。   一度被联邦舰队撞散的铅灰色云层背后再度出现了跃迁漩涡,一艘艘帝国的星舰宛如跃出海面的群鲸,朝瑞亚星而来。   他们在高空中与联邦舰队展开激烈战斗。   光束炮如暴雨般向在天空中投射,原本昏暗的暴雪天此刻却亮到可以使人致盲,天地变色,重舰陨落,哪怕是驰骋沙场多年的士兵,都未曾见过这样可怕的景象……这完全像是一场世界末日。   那些被击沉的星舰碎裂成齑粉,拖着长长的焰尾,如流星般坠向大地。   双方越来越多的星舰受损坠落,于是天空像是在起火燃烧,刮卷起了一场火风暴。   人鱼用仅剩的力气抬起眼帘,眼珠向天空转了下。   可是他坏掉的左眼视力实在退化得厉害……让他看不清厉擎的脸,也看不清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能看到熊熊燃烧的天空泛出红色,时而闪现出明亮惨白的光束炮的亮光。   这说明天空中星舰的战斗正炽,又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无休无止,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他有些悲伤地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到这一切了。   在厉擎突然的悲吼中,他错过了从燃烧的天空中,有一台庞大的黑色异形机甲,向他飞来的那一幕。   作者有话说:   今天感染症状轻了些,明天应该能恢复得差不多了。   厉擎的火葬场下章才算开始…… 第135章 终极流放   ……他又成为了他   就在他们身前远处。   究极刀锋降落在雪地上。   沉重庞大的机甲深深压进雪地, 积雪没入机身。   发动机低沉轰鸣,最后缓缓没了声息。   紧随其后降落的,还有那台蓝白色的异端审判。   驾驶舱门打开, 穿着灰白色机甲驾驶服的男人从机甲中迅速跳下。   他拥有比任何人都清晰的视力,可以在这么远的地方, 隔着一场大雪,看清那被厉擎抱在怀里的人鱼胸前,惨烈而可怕的伤口。   他一瞬间已五内俱焚,仿佛吞下了在身体里烧灼的火种。   叫他走出第一步的时候, 几乎向前跌倒。   宗霆在雪地中朝前踉跄了一步。   身体因为痛楚而差点无法弯曲。   随后,他开始大步大步地向前迈去,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双脚不停从积雪中拔出,最后近乎是狂奔过去。   他觉得自己一定吸入了许许多多的雪粒。   要不然胸腔里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地冷。   他最后一次向着自己久寻不见的妻子跑去, 他站在了他身前,向下看去的眼球在刹那间痛不可当。   那颗眼球痛到几乎快要杀死他。   在战场上, 宗霆见过许许多多可怕的、常人难以想见的景象。   他看见过死去多时的战死士兵肿胀腐烂的眼眶;他看见过从鲜血流成的河里浮上来的一个个肩背;他见过断裂的脖颈横截面上那惨白的骨刺;他也见过受伤的将士肚子里掉落的肠胃——可从来没有这样一幅场景,能给他宛如迎面重锤般的一击, 让他险些连站都站不稳。   他看到他好不容易活过来的,从来没有一次, 获得过幸福的爱人, 倒在血泊里, 身下的雪地都被鲜血浸透, 变成了红色的冰团。   人鱼已经闭上了那双异色的眼睛。   尽管他脸上沾着很多血,头发也乱糟糟的, 可看起来还是像睡着了一样安静漂亮。   厉擎抱着他, 双膝被积雪吞没, 身体一动也不动,好像连呼吸都中止了。   像死了一样。   他上去就像是一尊正逐渐被大雪覆盖的雕像。   宗霆的目光怔怔地从人鱼身上,看向厉擎那被鲜血染得嫣红的掌心。   当看到他掌心里的那颗人鱼心的时候,宗霆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他刹那间耳边一片嗡鸣。   怒火轰然腾起,直接点燃了他所有的理智。   “是你把他弄成这样的。”   宗霆一字一句,确信无疑。   他不是在向厉擎询问,而是在下定他的判决。   厉擎发出低嚎,那宽阔宏伟的双肩像崩塌山脉一般地收紧,他抱着人鱼,说:“……我没想……我没想逼死他的啊……为什么——”   宗霆不等他再说什么,直接拎起他的领口,一拳砸向男人面门!   他扯开了厉擎,而人鱼则落进了另一个人的怀抱。   ——跌跌撞撞地,穿过这场大雪跋涉而来的帝国皇帝。   陆昂朝人鱼伸出手,那三根不正常弯曲的手指隐隐抽搐,仿佛重回到它们断裂的那一天。   这个年轻俊美的永恒君王,苍白带伤的脸上表情全然被风雪冻结。   他像是将自己的脸埋进了结冰的湖底,于是这张高贵面庞上,再也不会有任何脆弱和痛苦的神色。   可他的眼神看上去却如此心碎欲死。   他无力地跪倒在地,发着抖,把人鱼抱入怀中。   十二年前,他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痛楚。   他没想到十二年后,等来的依然是这样的结局。   十二年前的日落中,他亲口向人鱼许诺,他会让他一辈子平安顺遂、快乐幸福。   他们会拥有很好很长的一生。   他就是为了这一句承诺,而强撑着让自己孤独地活了十二年。   十二年来,他一个人坐在他高踞群星之上的皇座上,他远远地离开了所有人,只有在手心中攥着的这一句承诺,能让他在这样的孤独中坚持下去。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已经那么努力了,却还是只能落入这样境地。   陆昂用他折断的手指,颤抖地抚摸着人鱼因为失血而苍白如纸的面庞。   他哆哆嗦嗦地流泪,一口一口地吸着冷冽入肺的空气,可呼吸间全是浓郁的铁锈味。   陆昂轻轻地摇着头。   他用双手捧着人鱼的脸,拼命用拇指擦掉人鱼脸上的血污。   “别这样……别这样吓我……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吓我……你还想再离开我一次吗?”   陆昂颤声吸气,把面孔贴向人鱼的面庞。   他一边掉泪,一边用干燥的双唇,急促却轻柔地亲吻着兰沉眉梢眼角。   在十几年前,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   那个在所有人艳羡和赞叹目光中意气风发的皇子,绝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他会狼狈如斯地跪倒在雪地里,亲吻着一张带血的脸。   人生走到现在,他从年少时拥有世界上的一切,到现在失去了一切。   好像命运要把前半生对他的所有偏爱,都在后半生一一讨回。   他越长大,就越是失去。   一步步失去至亲、朋友、恋人,到现在失去所有人的信任、民心和所有。   他终于什么也没有了。   只能抱着他失而复得的恋人,绝望地细细亲吻,仿佛饮鸩止渴。   他亲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哑声说:“你怎么把自己的心都给他了啊……你怎么能这么傻……”   他怎么能这么傻,总是喜欢对别人付出真心。   只是这次,他喜欢的人,再也不是那个年轻气盛的皇子了。   陆昂抱着人鱼,他想要把人鱼从雪地里抱起来,带回机甲上。   这里太冷了,雪也太厚,这条娇气怕疼的人鱼怎么能忍得下这样的冷,他想,人鱼星上,甚至从来都没下过雪啊。   或许是他的动作幅度有些大,人鱼慢慢又恢复了点知觉,眼帘颤了几下,渐渐张开。   陆昂一下不敢再动,他维持着半跪的姿势,轻声问:“……是不是不舒服?”   兰沉起先看不清楚抱着他的是谁。   他的视力实在太差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要稍微眯起一点眼睛,才能看清眼前人的轮廓。   直到年轻君王苦涩的面容映入他眼底,他才反应过来,慢慢地喘了几口气,嘴唇轻轻动了动。   他已经虚弱到没办法再说话。   但陆昂知道他说的那两个字,是自己的名字。   陆昂再次落泪。   他说:“……是我,我来了,别怕、别怕……我会带你走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可他却看到人鱼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地,朝他摇了摇头。   那双蓝金异瞳里,缓缓沁出泪光。   他看的见……人鱼眼中那抹抗拒。   陆昂顿时如坠冰窟。   而在他们几步开外,宗霆按着厉擎的领口,两个人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赤手空拳地扭打。   这两个男人体格相近、身材仿佛,明明有着全宇宙最凶悍凌厉的身手,他们都是精通各种格斗招式和杀招的战术家,在无数场鲜血淋淋的战斗中经历过千锤百炼,可现在却都仅仅凭借着自己的一双拳头,往对方身上用出全部力气。   像两头被逼进绝境、走投无路的野兽,最后只能用牙齿和利爪相互撕咬,一分高下。   是用拳头换拳头,用愤怒和绝望来挥拳,借此让自己不至于被痛苦彻底攻破。   拳头落在肉体上的声音沉闷厚实,伴随着重物压在雪上的咯吱咯吱声一声声响起,他们都咬着牙不说话,沉默地出拳收拳,拳头的力道却异常凶狠,是抱着要将对方置之死地的狠劲。   到最后两个人脸上都带了血。   厉擎伤得格外重一些。他嘴角撕裂,眉峰带血,高耸的鼻梁上一片青紫,深红粘稠的血液从鼻子里不停滴落。   宗霆死死用膝盖扣住他胸口,拇指扣紧其余四指,骨节上包裹的皮肤都已经破开,携雷霆万钧之力,朝厉擎砸下最后一拳。   厉擎被打得偏过头,愣愣地看向雪地。   其实他本不该落下风。   可是他的心已经乱了。   他的灵魂此刻早已在地狱中断裂成千万片,理智全无,即使身体还留存着战斗的本能,可混乱的意识早已无法支撑他与宗霆搏斗。   他只能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融进雪里,在雪花的缝隙中化开,变成红色的一个个小洞。还冒着热气。   从意识到是他亲手将人鱼逼成了这样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宗霆松开了他,从他身上离去。   而他只能死死攥紧手心,攥到指节发白,让手心中的那颗人鱼心,深深嵌进自己的血肉。   他哽咽着,发出声音:“……啊。”   他嘶哑低吼,仿佛野兽在受到重创后的咆哮,绝望而痛苦。   看到宗霆朝人鱼走去,他马上又从雪地里爬起来,迈着笨拙的脚步,摔倒又爬起,摔倒又爬起,跌跌撞撞地追过去。   他死都不可能把人鱼交给宗霆——他死都不可能!!   可他头晕目眩,双耳嗡鸣。   分成两半的大脑在脑袋里持续剧痛,他撕裂的灵魂无论何时都在给予他致命一击,两个尖锐冲突的灵魂同时被塞进一具身体里,这怎么可能让他能够有喘息的机会呢?   他在雪地里又一次向前摔倒。   灵魂深处传来的剧痛叫他痛不可当。   他在摔倒时还在拼命护着手里的那颗人鱼心,唯恐它在他手里破了、坏了,受到一点伤。   可是等他狼狈地爬起来的时候,他却看到宗霆把人鱼抱进了怀里。   而陆昂怔怔地坐在地上,表情一片空白。   厉擎发出粗重喘息,他从雪地里踉跄向前,他要把人鱼抢回来,可当宗霆转过身,让人鱼的面庞正好出现在他视线里时,他只看见了……人鱼含泪看向他的一眼。   在这眼泪背后,是一颗早已千疮百孔,却依然被他用匕首扎穿的心。   以及无比鲜明的……痛楚的爱意。   厉擎又重重摔在了雪地上。   他只觉的胸中一片淋漓的痛,脑袋也痛得像要分成两半,此时此刻,他已无法再维持任何一丝尊严,只能像只困兽一样,在雪地里痛到挣扎不起。   人鱼……是爱着他的。   哪怕人鱼口口声声在说恨他,却依然在爱着他。   在那个晚风沉醉的夜晚,他的人鱼乖乖地坐在他怀里,用那双漂亮的蓝金异瞳温柔凝望他,然后带着那种羞怯的微笑说“……喜欢看你……”   人鱼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碰他的眼睫,在他耳边小声说:“喜欢……你看我……”   他望过来时眼神爱得那么深,好像从此他们就能过完这一生。   可他亲手摧毁了这一切。   由他亲自操刀,将他的人鱼剖开胸膛。   他如同被人用手术刀认真细致地切断每一个脏器,胸腔内痛得像有无数把火在慢慢烧灼,他蜷起身体,哀哀低嚎。   这颗星球正在燃烧和毁灭。   伴随着大雪而下的,还有他们所有人,被命运敲响的终局。   ——那枚在空中旋转的银币,早已预示着一切的终点。   ……   宇宙历9425年11月31日,瑞亚星之战最终在帝国和联邦双方的撤兵中落下帷幕。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想到,这场持续十年的宏伟战争,会这样结束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星球上。   双方在这场战争中投入了几百万士兵,成千上百支标准编制军团,数以万计的准星级母舰,亿万单位的战机,全宇宙至今从未有过的上千架机甲数额。死亡名册被写满了一卷又一卷,还有无数流离失所的普通人,无数颗永久消失的星球。无数颗。   这场战争带来了熊熊燃烧的星海,陨落的群星,浩浩荡荡的迁徙,以及对双方军事力量的毁灭性重创。   但它最终结束在了,一颗被人从胸膛里,硬生生挖出来的心脏上。   宇宙历9425年12月1日。莱茵帝国的皇帝出现在全帝国的直播镜头里,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帝都星暴动终于平息。皇帝同意议和。   这是帝国有史以来动员范围最广、参与人员最多、也最为成功和有力的一场人民战争。它不仅攻占了巴士底狱,还将那从来都俯瞰众生的统治者拉下了神坛。   人民要求的条款被一条条拟定,条款逐一被确认,编写者征求了每个人的意见,最终汇聚成一册厚度堪抵词典般的条约文本,被送到皇帝手中。   皇帝签下了每一条条约。   宇宙历9425年12月2日。联邦政府公开声明,同意与帝国进行议和磋商。这就是战争终止的信号。   这场历经十年的战争,真的要结束了。   宇宙历9425年12月3日。前线基地里,厉擎强撑着剧痛难忍的脑袋,开始着手解决战后的一应事宜。从这持续不断的疼痛里,他已经有所预感。   没有人能想到,厉擎会有在所有人面前,摘下面具的那天。   从瑞亚星回来后,他就再也没有戴上过面具。   于是每个人都看见了他真正的脸。   那些从来没有见过他真容的人都惊讶于他的英俊和威严,而更多人,却都隐隐察觉到了,这是一个不详的信号。   可是……它代表着什么呢?   宇宙历9425年12月4日。所有战亡士兵的家属被允许来到前线,领取他们亲人的骨殖。   那些死在瑞亚星上的学生们的家属也来到了基地,他们伤心欲绝,还要亲手收拾他们留下的每一样遗物。   这些少年人们离开基地时,都没有动过自己的行李和日常物品,好像他们全都以为,这不过是一次很快就能结束的冒险。   他们不知道自己再也没能回来。   在机甲轨道基地里,一个黑头发的女人正带走她儿子留下的最后一件物品:一双放在机甲仓库里的球鞋。   她把这双鞋放进行李中,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仓库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操作面板。   她想:这些就是我的孩子摸过的东西……他在这里工作过的地方。他好像还说过,很喜欢在这里的一切。   她忍不住坐在了地上,摸着平滑的金属地板放声痛哭。   她知道她不该这样的……陛下还在场,这里那么多人,每个人都失去了他们的孩子,她又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霸占这块地方痛苦失声?   可她该怎么才能、怎么才能接受……她的孩子才十几岁,还那么年轻,那么正直、那么善良,为什么会死在一个那么遥远的地方?   在她的哭声中,一位研究员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个储存着文件的光脑,告诉她说:“扎格列欧斯太太?这是我刚整理出来的文件,这些文件现已没有军事价值,是马洛曾经整理过的资料,或许您可以带走这个。”   她哭着向他道谢,接过光脑打开,一一查看里面的内容。   绝大多数都是她看不懂的数据分析,只有几个全息影像视频是她能看明白的,她把这些视频一个一个看过去,直到看到了最后一个。   ……暴雨中损坏的机甲驾驶舱边上,人鱼坐在机甲胸口,看向前方那台顶天立地的黑色机甲。   收音器清晰无误地过滤掉雨声,捕捉了人鱼说的每一个字。   人鱼费劲地说:“……别杀他,我跟你走。”   然后顿了顿,在雨中继续说道:“你想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   ……一直站在边上看着他们的帝皇忽然朝她冲了过来。   男人眼眶泛红,双目遍布血丝,神情几欲发狂。   他抢过她手里的光脑,按回那个视频,双目圆睁,从头到尾地反反复复又看了好几遍。   视频只有短短几秒。   放完一遍,他就按回初始位置再放。放完一遍,按回,再放。   他的手指好像只能移动向两个位置,就这样不停地播放着这段影像。   人鱼说:“……别杀他……”   人鱼说:“……先杀了我……”   人鱼说:“你想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他说的原来是这个!!!!   在那一天的滂沱大雨中,除了普罗米修斯II,谁都没有听清人鱼说了什么。   而他受伤躺在机甲驾驶室里,在密集的雨声里,只听到了人鱼那句“我跟你走”。   他居然就真的以为,兰沉想跟宗霆走!!他以为兰沉那时候已经把手伸向了宗霆,选择了站在他的对面!!   而他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决心想让人鱼,做最后一次选择。   他想逼着人鱼看清楚,自己到底要站在谁那一边。   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那天要让他错过人鱼所说的话,为什么要让他偏偏,没有听见这一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让他亲手,将这把剑,刺向自己唯一的爱人。   厉擎在众人惊愕而担忧的目光中,抓着这支光脑抵在胸口,倒在地上,哀哀地哭泣。   他像是抓着将他双手切割到鲜血淋漓的刀,也像是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罕见的宝物,他满面痛楚,又哭又笑,看起来随时都快疯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原来错的是我、我一直都错了……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他不停地低泣着,双唇开合,一声又一声啜泣,完全失去了任何往日的光辉和威严,任何人都无法将眼前这个蜷缩在地上沙哑低吼的男人,和他们敬若神明的帝皇联系在一起。   他们仿佛全都在目睹着一场分外宏伟的山崩。   他们见证了一场陨落。   他们的帝皇……陨落苍穹。   宇宙历9426年1月初。联邦和帝国的和谈结束。经过无数轮磋商后,双方同意以巴林顿星系为分界点,确定双方边界线,本星系群划入联邦保护范围,而帝国将永远止步在银河系本星系群区域外,同时,联邦也不得将贸易线路拓展至巴林顿星系附近,五十年内,联邦都不能再向银河系外发展任何星际贸易。其余赔偿、协议、疆域认定,将在后续几年内陆续缓慢确认。   宇宙历9426年1月底。莱茵皇帝向外界宣布,将把尤里乌斯家族旁系的一位十三岁女爵选定为继承人,同时将其接至帝都星。同年,帝国内阁制开始初步试建,君主手中行政权力被一分为二,一部分转交到民选首相手中。   宇宙历9426年2月底。厉擎回到新厄斯,继续处理战后的一切大体事宜。而此时,他的人格解离状况已经到了异常严重的地步,必须采用物理手段,才能让他维持原本的人格,能够处理剩下的国事。   可他再也没提过要完成那个本来已经确定好的手术,也从来没有,动过一丝吞下那颗人鱼心的念头。   他永远都握着那颗人鱼心,却永远都不可能想要吞下它了。   宇宙历9426年3月。   联邦的战后相关事项基本已安排完毕,厉擎为联邦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亲手从他的蓝袍骑士卫队里,指定了一位接班人。   他把那个面具交给了对方。   然后,他就从新厄斯上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金宫离开的。就像他当初无声无息地从某个角落里出现在世界面前一样,现在,他也无声无息地,走向了自己的退场。   当宫中的侍臣们在清晨推开他寝宫的大门时,他们看到的只有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   这座寝宫的主人,再也没有回来。   金宫之主、联邦的缔造者、人类的拯救者、名震寰宇的人皇厉擎,留给全宇宙的最后一幅影像,是他从撤兵的星舰上抵达新厄斯时,低头垂眸的模样。   他在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眼神专注,却也如此心碎。   只需要看他一眼……就会知道,这个男人,绝对不肯能再从这场心碎中恢复了。   后来世人都在好奇那一天,他究竟在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关于这个问题的猜想在人们心中有千百种答案。有人说,他看的是战争中留下的一枚星舰碎片,有人说他看的是联邦的微缩星图,也有人说他看的是自己那摘下的面具……各种猜测众说纷纭,却一直都没有公论。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人们才在当时某位民间照相师的珍藏全息相片里,找到了那个真相。   在将相片放大数百倍之后,他们才看清,原来当时,这位注定成为宇宙间最伟大传奇的人类,看着的是手里一颗闪烁着莹润光彩的无暇珍珠。   ……那是他所爱之人的眼泪,也是他的罪愆。   厉擎将自己流放了。   在大脑的痛楚持续不断地折磨了厉擎整整三个月之后,他终于处理完一切,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最终的结局。   他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再清楚不过。   这是他对自己所做的惩罚,也是他无可避免、无可阻挡的……命运。   宇宙历9426年6月。   一艘客运飞船降落在开尔文星的星际港口。从上层甲板上下船的是购买头等舱和一等舱票的星际旅客,他们拥有走专用通道下船的权力,而那些挤在二等舱、三等舱与临时客舱里的人,则只能通过下层船低的广场通道乌泱乌泱地挤出去。   就在人头攒动的人潮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挤在肩膀和肩膀之间,不停地向前远眺。   他一头棕色鬈发,面貌硬朗英俊,皮肤微黑,一身脏兮兮的衣服,鞋底磨到发白,好像已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有人用行李撞他,他就被撞得侧身过去,却也不生气,只是抓紧了手里一份叠好的布质海报,向旁边人说道:“你见过他吗?”   他向旁边的人展开那份海报。   海报上是一条漂亮可爱的,笑盈盈的小人鱼。   旁边人奇怪地看向他,摇摇头,赶快走远了几步,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怪人。   怎么会有人这样来找人呢?他难道打算一个一个问过去,用这种大海捞针的方式找人?   这个棕发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他就又提起一丝精神,继续向下一个人问去,同时用手摸了摸心口。   没事,他可以继续找下去,只要它还在——   手心只摸到了一片空空荡荡。   棕发男人表情瞬间凝固。   他睁大眼睛,茫然四顾,凭借着自己鹤立鸡群的身高,很快发现了一个在人流中急速穿行的背影。   他立刻暴怒大喊:“还给我!!!”   他朝那个背影追了过去。   两条长腿一迈,直接跨步狂奔,他管也不管边上的人,用一身蛮力推开行人,惊起一片高声叫骂。   可他不理他们,他眼睛里只有追着的那个背影,疯狂地追上那个背影的脚步,脑海中什么都不去想。   对方明显跑不过他,脚步越来越慢下去——宇宙中罕有人能比得上他的身体素质,但他自己并不知道。   那个贼绕到了星际港口的一处隐蔽走廊,而棕发男人也终于追上了他,用能抓碎石头般的力气钳住了小偷的肩膀,怒吼到:“把东西还给我!还给我!”   他发怒的样子宛如一位天神,气势惊人。   小偷立刻举起双手求饶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还你,我马上还你!”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似乎是要拿出自己从对方身上偷走的东西,可掏出来的,却是一把匕首。   电光石火之间,那把匕首已经被送进了男人的腹部。   男人忙低头,看到沾血的刀身从自己身体里抽出。   小偷一击得逞,立刻喜笑颜开,得意洋洋地分说:“追我?你以为你在追什么?哎呦,疼疼,还不快给我放开?!”   他表情阴狠,立刻又是一记,再次刺进男人腹部。   同时摆了摆手,让身后藏起来的同伴现身。   一群他的同伙从走廊内侧出现,朝两人围了过来。   男人吃痛捂着流血不停的腹部,皱紧眉头,仍然盯着这个小偷不放:“……还给我,还给我!”   他执着地说着这三个字,不顾自己的伤口,走上前想掰开小偷的手,神情执着,而眼神倔强发狠,看得小偷心中莫名一寒。   “你、你找死啊?还敢过来?!”小偷挥了挥手,招呼同伙控制住男人,可男人却还在发狂般大喊:“还给我!”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让小偷吓了一跳。   其余同伙纷纷上前,想要挡开男人,可这个男人的力气却格外得大,他直接用身体撞开众人,非要拉住那个小偷。   小偷喊道:“给我、给我揍他!揍他!”   他是不可能被这人吓到的,他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外来者,让他知道这地方谁是老大。   小偷这么想着,立刻和众人一起围过去,开始对着男人拳打脚踢。   他们十几个人,围着一个已经受伤的男人,却居然压不住他,男人不仅力气大,而且身手极为野蛮,发疯一样地要抓住小偷,还了他们好几拳脚。   众人也都上火,手下干脆不再留情,也都拼尽全力,一起把男人撂倒。   拳头像雨点般落下。   他被那么多人围在中间踢打,一脚一拳,一拳一脚,落在肉体上闷声作响。   他逐渐被打得脸上都是鲜血,粘稠的血液流满他整张面庞,可还是执着地伸出手,嘶哑着嗓子:“……还给……我……还给我……啊啊啊!!”   他在不知道谁的脚底揣在他头顶的时候再次爆发出怪物般的力气,掀翻了好几个按住他的成年男人,朝小偷扑过去,睁着赤红的双眼,硬生生用手掰开那个小偷的手心:“还给我!”   终于,他拿回了那颗原本挂在他胸口的宝石……那颗里面好像藏着一整片大海的,人鱼心。   他心满意足地攥着这颗宝石,倒在了地上。   然后等待他的是更多的拳脚相交。   这群人往死里踢打着他,他蜷缩起身体,忍耐着这些不知道名字的拳头和手脚,紧握双手,死死地贴在胸口,脸上还挂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微笑。   他什么都不害怕……唯一害怕的只有,他会弄丢这颗远比他性命更珍贵的心脏。   只要他还能有这个就可以了。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却记得这是有人送给他的,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这好像是即使他丢了性命,都不能丢的东西。   他再也没松开手。   他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继续着他在宇宙里的流浪。   他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或许偶尔在做梦的时候,梦到过有人叫他“阿奇”,有时候,那个人也叫他“厉擎”。他不确定自己该叫阿奇还是厉擎,又或者二者都是、二者都不是。   在路上遇到的很多人,都会说他是“笨蛋”、“傻瓜”、“疯子”,他们说他不是正常人,说他永远都不会找到他要找的人。   但他不相信。   他想,他一定能找到的。只要他一直找下去,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在路上,就永远会有下一个地方,能让他找到。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找的人是谁。   他不记得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他只记得那些梦里零碎、隐约的片段。   那个他想找的人有着一张世界上最好看的脸。他最喜欢他的模样,每次一看到他,他就忍不住会从心底露出微笑。   在梦里那个漂亮的小人会趴在他胸口,长而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扇动,温温柔柔地抬起眼帘注视着他。   有时候这个小人还会张开嘴和他说话,连声音都很好听:“厉擎……你怎么又来啦……真烦人……”   又或者是:“……你看着我……不要走……”   又或者:“厉擎!我在认真和你说话!”   这个漂亮的小人好像也很喜欢他,每次看他的时候,眼睛都亮晶晶的,还会朝他露出好看的笑容。   偶尔,对方还会在梦里坐在他身上,贴着他,和他手牵着手,尾指相互勾缠,带着气音说:“……那等战争结束后,我们就结婚吗?”   每当做到这些梦的时候,他开心到连心跳都柔软。   可也痛得厉害。   痛到让他身体颤抖,情不自禁地想要嚎啕。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痛,也还是这么喜欢这个梦里的小人。   他喜欢看这个小小人趴在自己胸口仰头望他的样子,他喜欢看他攀着自己的脖颈、凑在他耳边说话的样子,他喜欢看他像是生气一样睁大眼睛朝他瞪眼的样子,他喜欢他对他笑、对他哭、和他说话,他说出的每一个字,他都喜欢到想哭。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作“爱”。   是爱让他绝望而幸福,痛苦而喜悦。   是悔恨,是过错,是遗憾,也是怅然。   他们相遇在了,最不该相遇的时间。   他来得太迟,也太晚了。   若他们能再早一些遇见,早在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他们之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猜忌和怀疑,也就不会走向这样的终点。   明明他们……是如此相似的两个灵魂。   命运早已注定,他们会陷入这场无望的爱恋。   他在宇宙中一路找去。   就这么一个人一直流浪。   他没有名字、没有来历、没有身份、没有朋友,只有挂在胸口的那一颗心,是他唯一珍视的东西。   他为了保护这颗心,吃了无数的苦头:他徒步穿越漫漫黄沙,躲避马匪的劫掠;他从星盗的枪口下侥幸逃生,就算被光束枪打穿了手腕,都不肯松开自己的手指;他在贡多人的飞船里整整饿了半个月,他在某颗星球上只能啜饮降落的雨水。他去过宇宙中最凶险的无人之地,也曾到访过一朵爆炸的星云。   他用自己的双脚,在宇宙间流放自己。   而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一场由他自己施与的终极流放。   ……前尘往事,旧日风云,他早已通通忘却。   他不会再记得,自己曾经统御过寰宇群星,也不会记得,他曾经亲手铸造过怎样一个让全人类史书都铭记的传奇。   他再也不会是虚假的、强撑的、被建构的任何人。   他也不用再当任何人的神明、任何人的期许、任何人的依靠。不用再去当一个没有私欲和个人感情的标志,不用再将自己当成一台机器。   他只是他。   一个痴痴傻傻,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到最后,曾经的厉擎,终于还是变回了他最厌恶的人格……那个最初的,真正的他。   那个十五岁时,心智未开,被欺辱和虐待长大,还不知道世界即将向他打开,广袤宇宙的舞台正静候他登临的人类少年。   命运让他经历一切,登临王座,也要叫他再次回到最初起点。   ……他又成为了他。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这个世界就结束啦   =====   感谢在2023-07-17 23:31:46~2023-07-23 03:1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日曲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在吃螺蛳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木她是薯片小姐 45瓶;886、呼晴雀 30瓶;风露 13瓶;瑟荼、乐子人、唯一、明曦月兮 10瓶;徐以南 3瓶;50141246、哈哈哈哈哈哈、因因欢欢 2瓶;°.:**·..°·。·、绿肥红瘦、Hmou、海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乡村爱情   我们,要一起回去。   兰沉遇到了一点问题。   问题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   那就是他最后的2%关键剧情……一直都完成不了。   他想不明白。   到现在《呢喃岛屿》这本书里该完成的剧情已经都完成了,为什么就差这2%,没有办法推进下去。   这2%, 就是厉擎吞下人鱼心的剧情。   只要他能吞下人鱼心,兰沉就可以做完全部任务, 离开这个世界了。   可是厉擎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肯吞下人鱼心呢?   他不是一直就想要这个吗?   筹划了这么久,在他身上花了这么多时间,怎么会到头来,却反而不想要他这颗心了呢?   厉擎……到底在想什么?   兰沉百思不得其解。   这引得休眠许久的52996也醒过来, 和他一起纠结这个问题。   52996看了一眼厉擎的现状:“啊,他好像……”   兰沉:“怎么了?他为什么不肯要我的心啊?”   52996小小声:“……可能是后悔了吧。”   兰沉不相信:“你别开玩笑了,厉擎怎么会后悔?他是这种人吗?”   52996不知道为什么,没把厉擎现在的情况告诉兰沉。   它想,反正就差2%的任务完成度, 只要厉擎能吞下那颗小人鱼心脏就行,和宿主没多大关系了, 没必要再去让宿主知道这些。   52996于是说:“但是他现在看起来还不是很急着吃下那颗人鱼心的样子。不过人鱼心都已经到他受伤了,他迟早会忍不住的吧。”   兰沉赞同地点点头:“说的也是。”   52996:“要不然……宿主你先休息?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兰沉轻轻说:“……是有一点。”   他好像已经在这个世界里呆得太久, 连使用的数据模型都无法再支撑下去。也可能是因为这具人鱼的身体失去了人鱼心脏之后,本来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自如运转了。   虽然失去人鱼心的人鱼并不会死, 但他们会再也没办法变回人鱼。而不能变成人鱼的人鱼……又能怎么活下去呢。   他们只能在绝望中日趋衰竭, 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并且再也无法回到水中。这其实也不过是一场漫长的死刑。从人鱼心离开他们的胸腔开始, 这场死刑就已宣判。   兰沉只觉得疲倦。   自从和厉擎分别之后,这个世界上好像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提起精神了。   宗霆带着他到了一颗人迹罕见的荒野星球隐居。   这颗星球的气候环境类似于地球高纬度带, 一年有长达八个月的冬天和短暂的春夏, 大部分地表都是高耸的山脉与寂寥的旷野, 终年覆盖着皑皑白雪。   此地居民鲜少与外界有贸易往来和科技沟通,他们久居荒野,拒绝一切高等文明和他们的科技成果带来的便利,不使用星际交通工具、不接入星域网络、没有通电、没有燃气,人口密度极低,有时候要在山中行走整整数天,才能看到一户木屋人家。   这里的人只靠他们的双手生活。   他们住在大自然中,依靠打猎为生,靠打猎获取食物和毛皮,然后在每年定期的几天,当星际商贩来到这颗星球的时候,把手里积攒的毛皮出售给商贩,来获取一些资金,购买必要的生活用品,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其它收入来源。   宗霆带着他来到这里后,很快就在一本实体手册的指导下,选中了某处山脉的绝佳位置,花一个多月时间手工建造了一栋小木屋。   木屋是这颗星球上的必备品。家家户户都会有好几栋木屋,某些用来长期居住,某些则用来在长途狩猎时临时栖身。   宗霆搭的木屋纯用原木密密实实地垒成,屋顶上和墙壁上都塞了厚实的干苔藓防风,室内用削平的木料拼成地板,干燥温暖,不用担心会有积霜和老鼠的侵袭。   木屋里有室内壁炉,和一些简单的手工家具,虽然屋子不大,却异常舒适,后来在断断续续的完善中,又添置了本地手工的钩织地毯、鹿皮防风挂毯、柔软的羊毛床垫、二手灯芯绒沙发、手工桌椅,在下雪的日子,只要把壁炉点燃,室内就足够温暖。   木屋搭好的那天,附近居民给他们送来了一些手工打造的铁铸锅和碗盆,还有半头猎到的鹿。宗霆又在屋子前面的小院里搭了一个高肉架,只要把捕猎到的肉类放在肉架上,就可以长期储存和晾干,室外零下二三十度的环境就是最好的天然冰箱。   换做以前的兰沉,或许想都不敢想有一天他会拥有这么平静踏实的生活。   可是,他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好好享受生活的精力了。   绝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发呆。   想着厉擎为什么不肯吞下他的心,想厉擎现在怎么样了,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让他结束这个任务。   他听不太清楚宗霆和他在说什么。大部分时候,他都陷入一个人的世界,回忆着自己和厉擎相处的点点滴滴,猜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不说话,也不回答,安静到像一个苍白透明的影子。好像当他给出那颗心的时候,他的灵魂就也一并消失了。   但宗霆一直都在细致耐心地照顾着他。   人鱼已经基本不需要进食,每天不是发呆就是睡觉,宗霆就给他做了一张扶手躺椅,让他能够在壁炉边睡得很暖和,有时候还会从很远的集市上给他买一些手工玩具和简单基础的书籍。   他精神好起来的几天,宗霆会带他一起出门捕猎。   宗霆给他带上了厚厚的暖帽、围巾、手套,身上套了好几件保暖大衣,兜帽边缘镶着一圈洁白光滑的动物皮毛,把他的脸包在里面,仿佛只有半个巴掌大。   他坐在雪橇后面,宗霆就拖着雪橇在冰面上走,偶尔冰层下面可以看见掉在溪流中来不及逃开的、被冻起来的野鹿和野山猫,但那不是他们要寻找的猎物。   宗霆在冬天最常捕获的是驼鹿。   一头驼鹿的肉、脂肪和内脏可以供他们吃上很久,而且驼鹿的鹿角也可以在当地集市上换到不少东西。   宗霆一般会先制作陷阱,用猎物肌腱做的粗绳打成套圈系在树上,然后在地上挖一个深坑,再用伪装的枯枝和雪铺平,如果驼鹿不甚踩中那个坑,它的脖子就会被套圈系牢,然后挣扎到粗绳紧紧勒进它的皮肤。如果驼鹿没死的话,宗霆会直接把那头驼鹿打晕,再拖回去进行处理。   他是Enigma,在捕猎方面具备本地居民难以想象的力量优势,他来到这里的三个月后,就已经成为了附近最有名的捕猎好手。那年春天他徒手打死了一只刚结束冬眠开始攻击民居的棕熊,并且换来了十几斤奶酪、蜂蜜和肉类。   这里没有光束枪、没有星舰、没有机甲,却有一切人类能想到的大自然的所有馈赠:广袤无际的针叶林,那些桦树、柳树和黑云杉在风雪中发出窸窣声响,寂寥空阔的雪原上偶尔有白貂倏忽飞窜,成群结队穿越冰原的驯鹿,天空中展翅翱翔的白头海雕、王?、大蓝鹭,还有春日雪融时叮咚作响的山泉。   一年四季都可以通过双手获取丰盛的食物:野莓、各种猎物的肉、蘑菇、蔬菜和蜂蜜。他们的食物一直都很充足,即使在最寒冷的冬天也不会挨饿。   到暴风雪大到出不了门的那几天,宗霆就会待在屋子里照顾人鱼,把壁炉里的柴火烧到噼啪作响,然后拿着书给人鱼讲书上的童话故事。   他还记得他们当初在湖区一起度过的那几天。那时候人鱼喜欢趴在他胸口,缠着他让他给他讲光脑里的幼儿教育启蒙故事,听得着迷极了,连连拍手惊叹。   这些回忆,如今都像是恍如隔世了。   他给人鱼念完了一整本《柳林风声》和一整套《彼得兔的故事》,大多数时候人鱼都没什么反应,只有在听到□□先生违章偷车上路时,抬起头朝他笑了笑。   宗霆捏着那本《柳林风声》,在炉火的哔剥声中俯身过去,轻轻地吻了吻人鱼漂亮澄澈的眼睛。   有很多人来看过他们。   最先找到他们的是一个有着金色短发的青年,他穿着联邦高级军官的军装,却有一只没有覆上仿生皮肤的机械手掌。   他说他叫阿尔诺。   他给人鱼抱来了一只小狗。那条小狗应该是杂交血统,看不出品种,毛色微黄,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小一从青年怀里跳下,就激动地围在人鱼脚边绕圈,“呜呜”的叫唤着,尾巴都快要甩断了。   它好像在用自己的尾巴说话,说:我好想你。   人鱼难得对外界有所反应,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了一会儿,把手伸给小狗,让小狗用舌头在他的手背上舔来舔去。   “这是陛下……之前送给殿下的宠物。”阿尔诺向宗霆解释道。   宗霆点了点头,没说话,望向人鱼微微带着笑意、显出几分神采的眼睛。   后来这条狗就留了下来,一直陪着人鱼。   宗安提也来过。战争结束后,她就进入了帝国内阁,在内阁有一席之地,拥有很高的决策话语权。因此,她工作十分繁忙,每天忙于开会、活动、前往帝国各地实地考察,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前来探望她的兄长。   她一直没有结婚,保持着单身状态,因此仍然如少女时期般神采奕奕,但眼神却在饱经风雨过愈发明亮坚定,像一棵深深向地下扎根的树木,坚韧、独立和强大。   她和宗霆见面后,两个人在木屋走廊下聊了会儿近况,后来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宗安提坐在一把宗霆亲手做的木头椅子上抽烟,在呜咽的风声中看向远处起伏的山脉,金黄纯粹的日落下,一只红鸢鸣叫着飞过云杉林,森林中传来狼群的阵阵嚎叫。   “他活不了多久。”良久之后,宗安提才对宗霆道。   宗霆不答,缄默地低着头,在打磨他刚做好的一节骨管,用来当作鱼竿的手柄握把。   宗安提的目光落在宗霆粗糙干裂的双手上,呼出一口烟雾,说:“我查了点资料,那些被活着取出心脏的人鱼,后来大多活不过两年。只有一条人鱼是例外——祂后来又活了三十多年,寿终正寝。”   宗霆放下手里的工具,平静地抬头看她。   宗安提拿开手中香烟,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宗霆:“那条人鱼的名字。我想你或许会需要。除此之外我查不到别的资料了,没人说过那条人鱼到底是怎么回事。”   宗霆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然后道:“谢谢。”   宗安提说:“这只是个例,不要抱太大希望。你考虑过他死了之后的事吗?你打算怎么办,在这里呆一辈子?”   宗霆点点头。   他不说话,在日复一日的荒野生活中日渐像一个本地人,拙于言辞,沉默得像这片山脉和覆盖着它的白雪。他们就在这片土地上出生、成长、学习打猎和生存下去的一切知识,然后再在这里老去,无声无息地长眠在冻土下。他们其实和这颗星球上的其它动物没有任何区别,都生活在同一片山林中,沉默地忍耐活着的一切。   宗安提弹了弹烟灰,说:“不打算回帝国了?”   “只要帝国没有战争,”宗霆说,“我就一直会呆在这里。”   “战争,”宗安提喃喃道,她抽了一口烟,“时间过得好快啊,你突然提起这个,我总觉得战争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将烟雾缓缓吐向空气中,“帝国很久没打仗了,陆昂好像知道了他很讨厌战争,销毁了所有战争议案,去年的军费预算都削减了一大半。”   宗霆没什么表情,也不回答。   “他最近来过吗?”宗安提又问,“最近我都没怎么在帝都星上见过他。”   “经常来。”宗霆说。   宗安提笑笑,转头注视着极北地区那辉煌灿烂的日落,橘红色晚霞扑在了她的面庞上。   最常来到这栋小屋的就是帝国皇帝陆昂·狄奥多西·尤里乌斯。   他总是给人鱼带很多很多东西过来,昂贵的小鹿皮软靴、柔软到像云一样的被子、轻薄又御寒的外套、光滑似水的羊绒手套、通体钻石镶嵌的小狐狸玩具,每一样都是这颗星球上无法购得的天价奢侈品。   但人鱼似乎对这些都兴致缺缺。   人鱼最喜欢的不过是陆昂给他带来的一束唱歌百合。那束百合花就是陆昂曾经在人鱼星上,随手从路边花店里买的品种,只要向它播放一段音乐,花蕊中就会唱起歌。   那天人鱼捧着百合花,歪着头听了很久很久,俊美的帝国皇帝坐在他身边,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直到暮色西斜,太阳落山。   陆昂握着人鱼的手,与人鱼十指相交,手心紧贴,仿佛他们都还是十几岁的少年。   ……少年时求而不得之物,终究困住了他一生。   宇宙历9428年,十几座雕像在瑞亚星重建的瑞瓦肖城里落成。   这十几座雕像以瑞瓦肖城区的一块普通居民区域为起点,每隔几百米就有一座,绵延至瑞瓦肖市中心的避难所。每一座雕像都栩栩如生地刻画着几年前,在这里丧生的那十几名少年人之一。   这些雕像揭幕的那天,陆昂坐在人鱼身边,用光脑给他看实况转播。   人们汇聚在雕像边上,人流络绎不绝,来到雕像前,为它们献上鲜花和礼物。   他们大多在雕像前徘徊沉思,有人拥抱,有人落泪,有人微笑。也有人依依不舍地沿着雕像一路向前,最后走到终点处,看到了那座人鱼的塑像。   人鱼将双手捧在胸口,目视前方,手心里是一颗用钻石雕刻而成的,璀璨夺目的心。   他们的故事逐渐被越来越多人知晓。   每个人都知道,原来在那一天,就是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传递了世界上最大的奇迹。   他们所拯救的岂止是一个战火中的孩子,更是成千上万,或许会被卷进战争中的无数普通人。   原来这才是瑞亚星上,发生的奇迹。   ……而人鱼用这颗钻石般灿烂的心脏,换来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和平。   战争就这样结束了。   战后第三年,重建工作基本完成,联邦和帝国似乎正在恢复往日的繁荣,但更多的伤痕仍未愈合,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和朋友的人,他们仍需要用一生去治愈这些裂痕。   人鱼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有时候常常会一连睡大半个月。   ……那是因为兰沉实在受不了这漫长的等待,使用了兑换点商城里的时间加速器。   时间加速器可以让他所感受到的时间流逝速度加快,他不用忍受等待的苦楚,只要按一下加速器,他就可以跳过自己的时间,等待剧情点完成。   可让他失望的是,最后那2%始终没有进展。   每次他按好加速,总以为下一秒就能结束这个世界,可是醒过来,都会发现自己依然还留在这里。   而在别人的视角中看去,就是他睡得越来越久、也越来越多了。   他的生命力在不断流逝,有时候宗霆外出打猎回来,看到在床上闭眼睡着的人鱼,都会慌张地先放下所有东西,跑过去听他的心跳。   人鱼仅剩的那颗人类的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像幽暗中微弱的火,隐秘、黯淡,随时都会消失。   宗霆以为自己能平静接受这一切。   可当他真的看到人鱼沉睡的侧脸时,心脏总会突然地抽搐一下,像走在路上跌进深渊。   冥冥中,他已经意识到,这一次人鱼不可能再回来了。   陆昂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   他来得越来越频繁,呆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到后来他几乎放弃了一切国事,直接将公务代办权力交给了他指定的那位小继承人,自己则每天都陪在人鱼身边。   他不舍得放弃每一分每一秒,能和人鱼相处的时间。   偶尔人鱼会醒过来,然后在刚睡醒的迷迷糊糊中看见陆昂。   他努力眯起眼睛,看清陆昂的脸,反应过来这是谁,然后向陆昂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陆昂……”   他用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陆昂的面庞,好像以为那是一个幻觉。   陆昂忙握住他的手,英俊的面孔上神情专注认真:“是我。你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点水——”   人鱼摇摇头,抓住陆昂的一根手指。   兰沉凝视着这个好像永远都这么年轻英俊的皇帝,眼前浮现出他们第一次相遇的画面。   那时候的陆昂下巴更尖一些,还没有这样成熟硬朗的方颔,帅得惊天动地,也拽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那个时候的小学鸡脾气又坏又暴躁,一言不合就要跳脚发火,而他故意作弄他,就是为了看他暴跳如雷的模样。   兰沉忍不住又笑了下,忽然觉得陆昂那时候其实也很可爱。   记忆中的臭屁皇子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   还有在人鱼星上的时候,他们一起看过的每一场日落。   人鱼星上的日落可真美啊。   那是全宇宙最美的日落。天空被恒星的光线染成一片粉紫,云朵像层层叠叠柔软的花瓣般美丽绚烂,他的皇子英俊到像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王子,双眼比大海还要深邃湛蓝。   他们在海边相拥和亲吻,少年时光就终止在那一场无望的爱恋里。   那是他感慨这一辈子怎么会这么凄苦。想着要是下辈子能早点遇见这个臭屁皇子就好了。   可他没想到,就算是重来一次,他也没能和陆昂在一起多久。   原来错过的就是真的错过了,无论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让岁月转圜。   兰沉摸了摸陆昂眉峰上的那道疤痕。   他知道陆昂是怎么留下的这道疤的。也知道这个原本尊贵无暇的皇子,为什么会拥有三根歪着的手指、和一条仿生机械义肢。   ……都是因为他啊。   “陆昂,”人鱼轻轻开口,“以后不要总是生气啦。”   陆昂愣住了。   他在燃烧的壁炉边看着他,忽然过来明白现在跟他说话的那个人是谁……是他十几岁时,遇到的那个兰沉。   陆昂心中突然无比恐惧,他含泪靠过去,紧紧握住人鱼的手,说:“是你……是你吗?你全都想起来了吗?你想和我说什么?”   人鱼笑笑,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指抓紧陆昂的手,蓝金异瞳温柔而眷恋地凝视着他。   陆昂泪如雨下。   他慢慢抱紧了自己的恋人,像拥抱着十九岁那年向他袭来的一场风暴。   陆昂十九岁之后的漫长人生,不过是在这场风暴里迷路打转。   他这一生所能够拥有的幸福太短暂了,仅仅这么一小段时光,已足够叫他铭记终生。   那天陆昂离开的时候遇到了外出归来的宗霆。   他们擦肩而过,彼此并不怎么说话。   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在争在抢,谁都容不下谁,可最后却也谁都落不到一个圆满的结果。   但宗霆叫住了他。   陆昂回头,无言地看向宗霆,目光从男人那双色泽不一的眼睛上掠过时,心里仍然会痛。   宗霆走向他,说:“宗安提和我说了一件事。曾经有一条人鱼在失去心脏后仍然活了下来,如果你想让他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的话,或许可以试试找出那条人鱼。”   他把宗安提给他的东西交给了陆昂。   陆昂接过那张纸片,原本心如死灰般的眼神忽然有了亮光。   他回到帝都星,疯了一般地倾尽人力物力,终于在浩如烟海的尘封资料里,找到了那条人鱼的故事。   原来那条人鱼和兰沉一样,也是自愿给出的人鱼心。   ……因为祂爱上了一个人类。   但人类有生老病死,和永葆青春的人鱼不一样。人类的性命如此短暂,身体从三十岁就开始走下坡路,到五十岁已经身体各方面机能衰老,六十岁,各种慢性疾病便接踵而来,直至死亡都将被这些或隐秘或严重的疾病折磨。   而这条人鱼为了让自己的爱人能够顽疾,选择了喂给他自己的心脏。   那个人类醒来后并不知道人鱼失去了心脏,直到他发现人鱼正在一点点死去。   他无比痛苦,心碎欲死,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爱人慢慢在自己怀中失去生机。   最后他决定和人鱼殉情。   于是他划开了自己的胸膛,取出了自己的心头血,想把自己的心脏喂给人鱼。   如此他们就能相互拥有。他们就能在彼此的身体里,拥有对方的一部分。   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心头血却救了那条人鱼。   人鱼的生命停止流逝,可他却再也没有活过来的机会了。   后来那条人鱼一个人度过了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祂没有选择寻思,或许是因为想到自己的生命是被爱人换回来的,祂的身体里流着恋人的心头血,换句话说,祂的爱人或许还活在自己的身体里。   这条人鱼在晚年,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了一些人听。   大部分人都不相信,对此嗤之以鼻,觉得人类的心头血不可能拥有这种魔力,所有没多少人相信祂的故事,都以为这只是祂在常年单身的寂寞生活中产生的幻想。   只有一位旅人将这个故事记录在了自己的日记里。这日记尘封近百年,终于在百年之后,被远在宇宙另一个角落的陆昂找到。   所以人鱼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人鱼还能再多留在这个世界上一会儿……只要他们能找到那个拥有人鱼心脏的人。   ——厉擎。   但他到底去了哪里?   哪怕是陆昂,都找不到厉擎的下落。   从宇宙历9426年战争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   他从新厄斯上直接消失,留给所有人无数的猜想和疑问。   尤其是联邦公民,起初没有人相信,他们的帝皇会突然消失。每个人都在找他,所有人都想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他是不是还活着,还是已在战争结束后死去。   但他们终究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厉擎从离开新厄斯的那天起,就在进行着一场漫长而痛苦的自我流放。   他放弃了一切。   他放弃了那个用来保护自己的人格,放弃了统御群星的权力,放弃了无人能及的荣耀和地位,放弃了世人对他视若神明般的虔诚敬仰,决绝地,成为了最初的他。   最后是他自己找到了他的人鱼。   那天人鱼难得醒着。   兰沉再又一次按下时间加速键之后失望醒来,发现剧情还是没完成。   可他也没那个力气再去找到厉擎做完任务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具数据体,而且还损坏成了这样,他根本没办法再去做任务。   只能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好像被困在这个世界了一样。   星球上已经开春,森林里冰雪消融,桦树和赤杨木从上都长出了嫩绿色的叶子,雪地上那些小动物的脚印渐渐化开,很难再像冬天时一样轻易找到它们的踪迹。   兰沉在看一只不小心飞到窗前的橙尾鸲莺。   这种小鸟有着双色的靓丽尾巴,叫声清脆悦耳,漂亮极了。   陆昂陪在他身边,正在想要不要带他去外面晒晒太阳,而宗霆则在院子里埋头收拾捕猎的器具,准备在明天进山撞撞运气,看能不能猎到一只豪猪。   忽然,兰沉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扭过头,往院子里看去。   院子前的小径处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响,那只橙尾鸲莺受惊从窗台上飞走,宗霆停下了动作,和陆昂同时站起身,看向小径。   ……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缓缓从树林中走出。   他体格健硕宏伟,却显得异常狼狈,身上的衣服都肮脏破损,赤着脚,脚上全是或深或淡的疤痕,脸上也有好几道已经结痂的伤疤,像是刚从尘埃里滚过好几圈。   这个人身上,找不到丝毫当年那个手握寰宇群星的银河主宰的影子。   他饱经风霜、风尘仆仆、憔悴沧桑甚至衣不蔽体,任何人看见他,都只会以为他是个流浪汉,或者一无所有的乞丐。   但兰沉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谁。   陆昂和宗霆也认出了他。   可唯独他自己,认不出自己。   他还在向宗霆询问:”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他……”   他拿出那张已经破破烂烂到看不清图案的布质海报,却不知道自己早已走到人鱼面前。   宗霆无声地注视着他,而陆昂则从屋子里走出去,站到他身前。   “……你终于来了,厉擎。”   布布跟着陆昂冲了过去。   只有小狗还记得他的气味,哪怕那么多年过去都不会遗忘,兴冲冲地对着男人摇尾巴。   兰沉有些难过地想:……厉擎,你怎么会让自己变成这样的呢?   他还记得以前每次见到厉擎,对方都看起来那么完美无缺,没有瑕疵到像是个坐在神坛上的假人,他以为厉擎永远都会那样子活下去,他没想过……有一天厉擎会变成这个模样。   陆昂似乎对厉擎说了什么,厉擎的表情一下狂喜万分,他看向小屋内,正好与走出门的兰沉直直对视。   兰沉扶住门框,看着许久未见的男人,心里忽然有千言万语,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最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还不吃掉我的心”,可又觉得似乎已不必再问。   他张了张嘴,心中一片酸楚。   厉擎朝他走了一步。   眼睛里是纯粹的喜悦和爱恋。   他像是见到了自己久别重逢般的恋人般欢欣,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阴霾,简单又天真。   然后紧紧握住胸口的那条人鱼心吊坠。   刚才陆昂在他耳边,向他说的是“你把这颗人鱼心吃下去,再把你的心挖出来给他,他就可以活。或者让我来。”   原来只要这么简单吗?   原来只要这么简单,他就可以向他喜欢的人付出一切。   他想,再没有比这更简单和容易的事情了。   这比他从宇宙中一路流浪到这里,要简单得多。   只是……一想到他得吞下这个他一直以来视若珍宝的东西,他就觉得心口的位置疼痛难忍。   但是没关系,他想,我可以忍受的。   他的恋人果然像他梦里一样可爱漂亮。   长长的眼睫毛每扇动一下,都叫他心动不已,只要看着那条小人鱼,他就好像浸在了舒缓的清泉里,所有疲惫都一扫而空。   他很想走上去亲亲他,或者把对方抱进怀里。   那一定会让他非常幸福。   可是他不敢上前。   在潜意识里,他好像明白自己曾经做错过什么事情,也早就失去了亲吻对方的资格。   不过没关系……只要把他最后所能拥有的,还给对方就可以了。   他低下头,在人鱼惊讶的目光中,用不知道为什么发颤的手,把那颗人鱼心送入口中。   他咬破这颗心脏,清甜的海水涌入口腔。   ……他终于吃下了那颗人鱼心。   兰沉耳边响起任务系统自动播报的声音。   “任务完成度:99%。”   毫无感情的AI机械音播报着他的任务进度。   他睁大眼睛,看着厉擎吞下自己的心脏,猛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不……不对……哪里有问题。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   ——为什么只有99%?还差什么?   兰沉缓缓皱眉,脑海中传来剧痛,他扶住额头,弯下腰,冷汗涔涔。   ——还差什么?到底还差哪个剧情点?   陆昂冲过来搀扶起他,惊慌失措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没事、没事,我带你去休息,别害怕……哪里不舒服?”   宗霆也立刻扔下手里的东西,朝他跑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兰沉面色惨白,脑海中反复盘旋着同一个问题:到底,还差什么?   他瞪大眼睛,在二人的怀抱中抬起头,痛苦而绝望地看向厉擎。   厉擎吞下那颗人鱼心后,表情很快变化。   数不清的记忆碎片山呼海啸般冲向了他,险些将他打得向后摔倒。   那些记忆纷繁复杂,庞大到难以言喻,每一块碎片里都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在那些世界里他扮演着各种各种不同的人,经历着各种不一样的人生,可无一例外,在每一块碎片里,他都会见到同一个人。   他似乎记起了一切。   眼神渐渐恢复清明,看向兰沉的目光慢慢变深。   他站在那里,一点点找回了“自己”所有的记忆。   ……不!   兰沉一下惊醒,当厉擎抬眸凝视他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最后那百分之一的剧情点差在哪里!   他慌慌张张地想要冲过去制止厉擎,可在他能够找回力气迈出步子前,厉擎已经先一步,用陆昂刚才递给他的那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不要!!”   兰沉撕心裂肺地大喊。   他挣开陆昂和宗霆,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骗我!!”   “阿喀琉斯——!!!”   他喊出了那个名字。   厉擎脸上浮出一丝微笑。   那笑容势在必得,也万分不舍。   那双黑眼睛缄默明亮,仿佛温柔宇宙的核心。   他在兰沉面前,一点点挖出了自己的心脏。   ……一颗石榴红的心。   他把这颗心脏攥在手中,捏碎了。   “任务完成度……99%……100%……任务——滋滋——任务——滋滋滋……完成——哔——“   系统的自动语音开始故障,出现了混乱的电流声,与此同时,世界开始碎裂。   天空出现裂缝,蓝色天幕像被打碎的玻璃窗户一样掉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在被粒子化,亿万的像素点朝四周消散。   无数的数据流被冲散,化作“0”和“1”的绿色闪光数字,从原本编写到毫无漏洞的文本中脱落,世界在被分解,这个宇宙正在向一片虚无坍缩。   兰沉冲到厉擎面前,把倒下的男人抱在怀里。   “你骗我、你骗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就是我要杀了你!骗子、骗子,阿喀琉斯,你这个骗子!我不会原谅你的!!”   他哭着抱住了阿喀琉斯正在消失的身体。   男人朝他笑笑。   然后抬起手,恋恋不舍地摸了摸他的脸,说:“你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宝贝。”   “……不要哭,我永远爱你。”   兰沉重重一拳捶向地面!   “你休想抛下我,”他咬牙切齿,眼泪从眼睑上滚烫滴落,用燃烧生命般的力气,在世界坍塌前的最后一秒说,“我们,要一起回去。”   作者有话说:   没错,我的主角又去阿拉斯加搞荒野生存了……决定让我每本书的主角都去荒野生存一次,因为我太喜欢暴风雪中的小木屋生活了,阿拉斯加,我的精神故乡!   写一章少一章,越来越不舍得写下去了,估计还有四章左右就结束了QUQ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说一下(哈利波特AU番外是确定一定会写的,全免费形式,在专栏里可以先收藏),其它的我看看能写点什么。 第137章 小狗专卖店   针对我搞黑幕!   在这个融合世界崩解的最后一秒。   他握住阿喀琉斯的手。   他们的手心紧紧相贴, 目光在无数坍塌的粒子流中重逢,或是相遇。   当他们的视线最终重叠的刹那,兰沉终于找回了所有被封印的记忆。   ……白色房间。   那是一间纯白色的房间。   没有阴影, 所有能够打下阴影的冷光光源都被巧妙地镶嵌在墙壁中间,四面墙壁就像一台巨大而精巧的无影灯, 把他照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这是必要条件。因为前后左右总共十八台面部微动作监测仪需要这种程度的清晰光源,以捕捉他脸上每一分细小到肉眼无法察觉的表情变化。   他坐在房间中央,身上穿着自己的衣服,屁股底下的椅子有些硬, 让他微微皱起眉。   面前是一块不透明的白色隔离板,隔离板正中间安置着带有小孔的扬声器,从扬声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上午好,兰沉,我们即将开始你的最后一次测验, 你准备好了吗?昨天休息得怎么样?”   兰沉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在我男朋友的公寓里睡足了九个小时。”   扬声器里的声音带着笑意, 仿佛在和他闲话家常:“那可真让人羡慕,我这几天……你知道, 最近都这样,因为恐惧和压力而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 就这还让他们嫉妒得跳脚呢。   “好了, 让我们开始吧, 这次你可以自由选择你的测试标准, 《荷马史诗》还是《加缪手记》?或者《卡拉马佐夫兄弟》?”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加缪吧。”   扬声器里的那人笑了出来:“你很害怕《荷马史诗》,是因为主人公有着和你男朋友一样的名字吗?你担心这让你没法通过测验?”   兰沉百无聊赖地“嗯”了一声, 说:“第一次的时候不就是因为这个没通过吗。”   对面那人笑道:“OK, 那我们现在开始。请在接下来的问题中按要求重复我所摘取的《手记》中段落的单词, 你可以选择自己的语言和重复方式,包括且不限于口头语言、手语和肢体语言。“   兰沉默默点头。   “一颗心拿什么来驾驭自己?重复‘一颗心’。”   “一颗心。“兰沉回答。   “去爱吗?没有比这更不确定的了。重复两遍,‘爱’。“   “爱。爱。”兰沉回答。   “我的疲倦和这股想哭的冲动。这种孤单和这份想要爱的渴望。重复三遍,’渴望‘。”   “……渴望。渴望。渴望。”   “而这世上处处是爱的火焰。值得为此付出出生和成长的痛苦代价。重复一遍,‘代价’。”   “代价。”   兰沉跟着喃喃。   “我可以知道爱会带来什么样的痛苦,却不知道爱究竟为何。在此它对我而言是剥夺、懊丧、两手空空。重复’两手空空‘。”   “……两手空空。”   “……测验结束。”   扬声器中的声音很快说道。   兰沉惊讶地问:“这么快?就四个问题吗?之前不都是一百多个——”   扬声器发出冷酷的“嘀嘀”两声。   “因为我们不用再继续下去了。你的情绪波动比上一次还要明显和厉害。监测仪显示你在重复“渴望”时迟疑了0.8秒,这时间长度足够最先进的计算机完成百亿次方量计算;在重复“代价”时你的眉毛降低了0.02厘米;在重复‘两手空空’时,你迟疑了0.04秒。你今天似乎格外感性,兰沉,是因为我们今天的主题是爱吗?”   “——因为这测验根本就是一团垃圾!你们根本就是在用测谎仪原理来检测我的个人素质!这和我能不能上飞船有一丁点相关性吗?!”   兰沉气得要命,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身,“到底凭什么我非得通过这个垃圾测验才能登上飞船?为什么别人都不用做这狗屎测验,只有我要做?阿喀琉斯做这个测验了吗?!”   他用力拍击那块隔离板,把隔离板拍得砰砰作响。   扬声器后面的人略微惊讶于他的反应,又迅速镇定下来,说道:“请您冷静些,兰博士。我们非常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很抱歉,你的感情……太强烈了。您总共进行了三次情感基准测试,但每一次测试结果都显示您具有非常强烈和丰富的个人感情。”   这位测试人员努力在向兰沉解释,以安抚他的情绪:“我们需要更理性一些的宇航员,你明白吗?他们要像打了镇静剂一样冷静,比如说能够在飞船上的AI发疯杀掉船员时仍然能想办法保住这艘飞船。毕竟它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他试图讲一个经典科幻片笑话来找回之前的轻松气氛。   兰沉说:“那阿喀琉斯呢?凭什么他不用做?”   “他是联邦航空航天总署迄今为止履历最优秀的飞行员和航天员,完成过三百多次战斗机驾驶和十余次外太空飞行器发射任务,没有任何一个现役宇航员能比得上他的成就,可以说,他是全人类能拿得出手的最杰出的航天员,没有之一,我们不需要再对他进行这种资质测试。”   “这根本就不公平!”   兰沉气愤抗议,说道:“他看《芭比》还会被感动哭呢!这个人比我情绪化多了!可是你们居然就这样让他去太空,却不肯放我上船!”   “你们等着吧,我要去给媒体写举报信揭发你们!针对我搞黑幕!”   兰沉临走前还朝几位NASA负责人放狠话。   那几位负责人面面相觑,只能尴尬地向他回以微笑。   他离开总部大楼,在大厅里见到了正等他一起回家的阿喀琉斯。   男人肩宽背阔,身材高挑,手脚修长,穿着件夹克外套,站在大厅里和一位研究员交谈着什么,光背影都显得鹤立鸡群,英俊到叫人脸红心跳。   兰沉刚走出电梯,男人就像背后张了眼睛一样回头向他望来,脸上立刻露出一个笑容。   他匆匆结束与身旁那名研究员的谈话,朝兰沉走了过去,张开双臂,把兰沉抱进怀里。   “测验怎么样?”阿喀琉斯低头问他。   兰沉气鼓鼓地瞪他一眼,答道:“还是没门!这次直接没让我做完全部测验,就说我太感性,把我赶出来了!”   阿喀琉斯拼命憋笑,说:“啊,是吗,那真可惜——”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在偷笑!”   兰沉气得肘击对方胸口,阿喀琉斯连着咳嗽好几声,才把他的手腕重新握进手心。   “回家吗?”   阿喀琉斯问他。   兰沉还在那愤愤不平,同时点点头,说道:“走吧,先回去再说,我再想想办法——总之,我不可能看着你上那该死的飞船,都不知道是生是死,而我只能和别人一样呆在家里给你们祈祷一路顺利。”   阿喀琉斯没说话,他看向前方,缓缓与兰沉十指交扣,说道:“我一定会活着回来,你不要担心。”   说话间,他们已经离开总部大楼,来到大楼门口处宽阔平坦的航空广场。   偌大的广场视野开阔,一望无垠,铺设着米白色的石面地砖,一群群忙碌的总署工作人员正穿过广场,去往各自的工作地点。   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假装没有看见,在视线尽头高浮于天空中的那个奇妙物体。   他们人为制造出视野盲点,好像这样,就可以当作那个东西不存在一样。   可它切实地漂浮在空中,在一个每个人都能看得到的位置,以确保人们从各个角度望向它,都可以清晰观察到它的每个细部。   它的存在完全不合理。   无论相隔多远、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它都是同样的大小,既不会因为距离变远而在视觉中缩小,也不会因为人们朝着它走近而变得巨大如同摩天高楼。   仿佛它永远都是那么个东西,不因人类的观测行为而改变。   仅仅是这样存在,就已是一种对物理学的无情嘲笑。   物理学的种种定律都因为它的出现而遭到证伪,从它出现在地球上的第一天开始,就陆陆续续有物理学家因为幻灭而自杀身亡。第一年跳楼的有一百二十三个。   ……更别提它是如何地,正一点点摧毁着整个世界。   七年前,当政府发言人振奋地向全世界宣布“我们找到了地外智慧生命存在过的踪迹”时,没有人会想到,那艘承载着全人类对宇宙的好奇心和探索的飞船,带回来的会是这样的结果。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已经在火星上工作了二十多年的祝融号火星探测车。   在某个普通的太阳日,探测车在火星表面发现了长达数千公里的“非自然痕迹”——后来经过飞掠火星表面的飞行器镜头捕捉,那是一整条用各种人类语言书写的河床。   有某种人类无法想象的存在,将火星地表当作它们的书写纸,在上面重复千万次写下同一条消息“请来找到我们,请与我们接触”。   这条消息被翻译成了人类所有已知的语言,从英语、汉语、法语到只有两个人会说的阿亚帕涅克语,用超越人类现有科技水平的技术被镌刻在火星地面,并通过祝融号的导航相机拍摄成照片,化作电磁波,投射向位于地球的轮轨式抛物面反射镜天线。   地球在第一时间沸腾了。   百年来,人类一直在太空探索项目上投入庞大的物力与人力,只是为了能够在茫茫宇宙中,找到除了噪声之外,真正的回音。   没有人愿意相信我们在宇宙中孤绝而没有回音,人类在宇宙中如此寂寞,又如此好奇,迫切地想要找到无垠太空中另一个由亿万次平方数额的巧合所产生的同伴。   人类坚信不移,当我们仰望着头顶这片星空的时候,在宇宙中,一定也有另一群生命在眺望着遥远的地球。   然而,费米悖论同时也在困惑着所有这些试图寻找到地外生命的人们——考虑到现存宇宙的年纪和大小,宇宙中存在着其它智慧生命的可能性极大,可如果它们真的存在,又为什么会对我们如此沉默?   长久以来,费米悖论都是横亘在人类尝试建立第三类接触和现实之间的一座大山,人们无法回答这一悖论,面对它,所有人都只能沉默,正如宇宙对人类的长久沉默。   可现在这种沉默被打破了。   被未知生命留在火星上的这些信息,正是第三类接触的前哨。   地球上的人们怎么可能不为此群情激昂——当然,费米悖论的信徒只能感到绝望。   空前的太空合作时代由此诞生。各国政府迅速展开合作,全球资源都被汇聚在一起,倾尽全人类之力,他们建造出了一艘有史以来人类最先进也最昂贵的宇宙飞船,并将其发射向太空。   飞船的目标,是火星上的信息里提供给人类的那个坐标。   一颗位于太阳系外的星球。   在历史上的观星记录里,人类曾经赋予过它一个名字——西庇尔。   然而,飞船到达西庇尔后无功而返。   据第一批抵达西庇尔的太空员传来的信息,西庇尔上“空无一物”。   这颗星球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汪洋。   “向导”号飞船带着失落和大量测量数据返航。   可当它降落在地球着陆场上的时候,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人们很快发现……空中出现了某种奇异的物体。   它像是一座漂浮在天空中的金字塔。   ……不,那是神庙!   不,那是教堂!   不,那是计算机殿堂!   “……那小猫宠物店今天怎么好像换招牌了,”兰沉扭过头,在阿喀琉斯身侧往天上看了一眼,“嗯……灯牌变成粉色的了?”   阿喀琉斯说:“我一直觉得那是一家小狗专卖店。”   作者有话说:   结尾有点难写,要揭秘很多东西,更新很不稳,每天晚上12点可以刷一下,如果没更新的话就不用等了,谢谢宝宝们!   感谢在2023-07-24 22:01:46~2023-07-26 23:0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88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想恰夜宵 10瓶;缪晓、星妙、秋丽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真正的快穿   什么叫真正的快穿文!   兰沉闻言, 瞪了他一眼,说:“你能不能别提你那小狗专卖店了,都什么时候了, 我们能不能活到明年都不知道,你还想养狗?”   阿喀琉斯轻笑了下, 面庞在日落中显得英俊而温柔。   他揽住兰沉的肩膀,就好像这样他们便能一直相爱下去,不必害怕那个世界末日的到来。   他们从广场上步行前往停车场,手牵着手, 肩并着肩。   高悬于天空的那个物体一直若隐若现地遮挡在他们视线中,可谁也没再往那东西上多看一眼。   ……“向导”号飞船从西庇尔回来后,带来了一份出乎所有人意外的礼物。   登上向导号的那几位宇航员,同时还是杰出的人类学家、太空物理学家、语言学家和机械工程师。   作为人类的代表,他们还在飞船上携带着一本《DK博物大百科》、一本英译版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一张贝多芬交响曲黑胶唱片和一支刻录着人类从怀孕到分娩视频的USB储存器, 并准备在他们见到西庇尔上的居民时,将这些物品递交给他们。   这三样东西分别代表着人类对周围环境的基础认知、人类文学成就的巅峰、人类对音乐的鉴赏标准和人类的生殖繁衍原理, 任何一个已经建立出自己文明系统的智慧种族都可以通过它们,来了解人类文明的现状。   可是西庇尔对他们的回礼, 却只有一片寂静。   航天员们只在西庇尔上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海洋。   海洋覆盖了整颗星球,除此之外, 别无他物。   没有回答, 没有回音, 也没有生命。   地球上的科学家们于是猜想, 西庇尔上的智慧生命是否只是藏在海水中的某些微生物?   西庇尔是不是类似于一颗原始的地球,他们的生命进化史才刚刚展开?   可这显然不符合逻辑。如果这些生命已经进化到能够在火星上写字——他们又怎么会仅仅是一些连自我意识都尚未清晰存在的微生物呢?   这困扰了地球上的所有人。   宇航员们按照各自国家政府的授意, 从西庇尔上打捞了几吨重的外星海水回地球。   如无意外, 在未来几年, 地球上的所有地外生命和航天研究都将以这几吨海水为中心,他们试图从这些海水中,找到地外生命存在的痕迹。   但意外偏偏发生了。   ——不,又或许不是意外,这正是西庇尔上的居民们,对人类的一份慷慨回礼。   当向导号回到地球的时候,悬浮在天空中的那个东西也出现了。   人类目前只能确定,它是随着向导号一起来到地球的。   它出现在全世界各地,每个国家、每个人的视野上方,它无处不在,没有人能够逃离它的注视。   更糟糕的是……在每个人眼中,它都是不同的东西。   在基督教徒眼中,它是华美肃穆的教堂;   在伊//斯//兰教教徒眼中,它是洁白无垢的清真寺;   在佛教徒眼中,它是威仪宁静的寺庙;   在神秘学主义者眼中,它是流光璀璨的六芒星图案……   它映射着每个人心底最坚定不移的信仰,是所有人不敢对外言说的渴望、幻觉和梦魇。   试想当你一觉起来,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内心深处最渴望的那个东西出现在视野中。然后你的一天就这样开始。   每一分,每一秒,你都无法逃脱它的存在。   当你被困在平庸生活的迷宫里时,当你在烂泥一样的生活里挣扎时,你能在透过公交车的窗户看到它,你能在写字楼的狭窄窗户隔间里看到它,你能在入睡前看到它,你也能在每一个痛苦醒来的清晨看到它。   你凝视着它,仿佛目睹着天国的降临。   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你,它将带给你们所有人梦寐以求的自由……   那是真正的自由王国。彻底的解放。   ——只要你愿意走近它。进入它的世界。   谁也说不清楚,第一个被它诱惑的人是谁。   当第一个人放弃抵抗,开始走向它之后,成百上千的人也都紧随其后,向这个物体走近。   而当他们走到它附近,或是想要一睹它的真容,或是想要仔细观察那教堂的一根科林斯式立柱,他们就会在进入它内部之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没有任何痛苦,没有任何挣扎,消失是一瞬间突然而至,连组成人体物质的分子结构都不复存在,仿佛物质直接消弭,热力学中抵达熵增极点,一切回到无形的状态。   有人指出,在东方文化里,他们称呼这种现象为“飞升”,而在闪米特一神教背景中,这叫做“被提”(Rapture)。原来历史上早已发生过类似事件,而先哲们也早已为此命名。   这些消失的人成为了它的一部分,白日飞升,从此进入真正的自由王国。   谁也无法断定他们的消失究竟是死亡,还是某种程度上的新生。   从物理学上来说,这些人确实是不复存在了,但从高维度的层面上来说,他们获得了永生。   ……他们被那个物体吸收,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从此再也不用承受肉体的痛苦,而成为某种更高级的形态存在,一种混沌和庞大的集体意识体……就是那个东西本身。   原来这才是西庇尔,送给人类的终极关怀赠礼。   他们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终点站”。   它既是人生的终点,也是文明进化的终点。   人们很快弄明白了,西庇尔上的智慧生命,到底以何种形态存在。   兰沉窝在公寓的沙发上,拿着手里的那份最新《自然》杂志,翻看到上面的头版头条。   ——《超越物质实体,这是否也是我们进化的终极?》   自从“终点站”出现在地球上之后,类似的论文已经数不胜数。   研究者们很快从这些白日飞升的现象中,弄清楚了西庇尔的行为逻辑。   想象有这么一个文明:   它们起初也和人类一样,从大海深处的原始暖洋走出,从最初的细胞开始逐渐进化成复杂的分子形态,它们也和人类经历了一样的物种演化、文明兴衰,而当它们种群中的某些先知仰望深邃星空时,它们也同样像人类一样,拥有了某种在子宫中仰望着整个世界的好奇、震颤与敬畏。   ……科学探索的种子,就在这一刻种下。   如果将它们的文明发展历程看作是一把不长不短的时间尺,时间尺的长度约为20厘米。那么从种群中第一个开始利用工具的个体出现,到它们学会利用高能量分子能源为止,大概占据这把尺子上的前19厘米。   但从那以后,在短短的1厘米之内,科技水平的进步将呈爆炸式发展。它们会飞跃文明的关键节点,迅速进入太空时代、跨越太空殖民时代、迈过资源枯竭时期,并最终在不断的进化和技术发展中,抵达文明的终极。   在那个终极,它们进化掉了肉身,不再以实体的形式存在,而成为某种无形的纯能量体、意识网络,个体存在不再具有意义,每个生命都是整个能量体的一部分。   这是人类所不能想象的真正造化……某种进化的终点。   现在,终点就在人类眼前。   西庇尔给了人类一种选择,可以直接越过这文明时间尺上长达十几厘米的阶段,向终极演变迈进。   这是它们给予人类的友好馈赠。   这一理论在“终点站”出现后喧嚣尘上,它直接击穿了人类迄今为止一切对进化的猜想。   支持者们大肆宣扬这个理论,认为所有人都该前往终点站飞升,现在甚至连兰沉的导师都开始支持这个理论了。   ……这篇论文的一作,就是兰沉在麻省理工读PHD时的导师。   他愤怒地将杂志扔到一边,对阿喀琉斯说道:“他们在想什么?这又算什么?宇宙达尔文主义?这算哪门子进化?他们这是在让所有人都去送死!”   阿喀琉斯从浴室里走出来。他刚洗完澡,只穿了一件柔软的莫代尔棉家居长裤,露出肌肉线条分明的上身,身上还带着好闻的柠檬味沐浴露香气。   “别看那些东西了。”   他坐到兰沉身边,两个人亲密地躺在沙发上,兰沉趴在阿喀琉斯怀里闷闷不乐:“我不能接受……他说这是我们进化的终点。”   他仰起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注视着那个巨大的外星生命体,说:“难道我们所有人都得放弃自己的意识,成为这种东西?孩子不会再记得母亲,朋友不会再认识自己的挚友,我不会再记得你。”   阿喀琉斯没说话,用手指拂开兰沉垂落的一缕发丝。   他从小就寡言少语,认识兰沉之后虽然这个坏习惯改善了不少,但他们相处的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兰沉说话,他静静地听。   兰沉又道:“失去自我意识……失去情感,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皱起脸,把面庞贴在阿喀琉斯胸口,听着恋人胸膛里那颗心脏令人安心的跳动声响,说:“如果□□,那我宁愿只和你活短短的一辈子。”   阿喀琉斯终于开口,道:“嗯。”   兰沉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抬起头,看着他黑色的双眼,像下定决心:“所以你要是死在任务途中——我不管到底是飞船没飞到目的地还是在西庇尔上坠毁了,我就直接自杀来陪你,知道吗?”   阿喀琉斯皱了皱眉。   “不要来陪我,”阿喀琉斯哑声说,“我会回来的,你要长命百岁。”   兰沉扁了扁嘴巴,靠在阿喀琉斯肩头,长而柔软的睫毛轻轻扫动。   “你自己清楚,这一趟任务的成功率有多低,所以我才想……和你一起去。”   他抱紧对方的手臂,眷恋而不舍地在阿喀琉斯下颌边蹭了蹭,仿佛一只撒娇的小猫。   终点站出现在地球后的一年内,大量人类选择了前往终点站白日飞升。   毕竟没有人会对自己的生活现状感到满意。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人们总会或多或少地发现生活中那些致命的“斑点”。或许是所爱之人的离世,或许是疼痛难忍的顽疾,又或许只是压力太大、喘不过气、忘记缴清上个月的医疗保险费……这些让人无法忽视的“斑点”均匀地洒落在每个人的生活幕布上,仿佛癌细胞一样在幕布上不断扩散,终至无法承受的地步。   终于有一天,他们会扛不住那个“被提”的诱惑,选择走向西庇尔提供给他们的神圣恩典。   情况在一年内完全失控了。   很多国家的人口在一夜之间大量流失,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虔诚的教徒和对生活绝望的人们此刻站在了同一个阵营,他们排着队前往终点站,仿佛被领头羊带向深渊的羊群,瀑布般从悬崖上跳下,结束这麻木痛苦的人生。   人世间有太多难以说出口的苦难,如果只要这么简单就可以摆脱这些痛苦,谁还会愿意留在世间苦苦挣扎?   全球的人口在这短短几年内流失了大半。   按照这种速度继续下去,人类将很快陷入发展停滞状态。   工业生产产值跌进谷底,许多人工岗位都因为缺乏劳动力而直接消失,政府停摆、经济倒退、社会冲突加剧……完全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人越来越少,导致社会越来越糟糕,从而让更多的人感到痛苦和绝望,于是更多的人选择向终点站寻求解脱。   无论是哪一种宗教所预言的世界末日场面,都在这几年间纷纷上演。   留下来的人们一边心急如焚,一边努力地在寻找着解决这场人类末日的办法。   最终他们决定向西庇尔发射第二艘飞船。   他们想要向西庇尔寻求解答。   他们想知道西庇尔为什么要将人类置于这种境地,以及把西庇尔送给人类的这份赠礼如数奉还。   “向导号”飞船花了三年时间才建造完成,但眼看着大难临头之际,人类能举全球之力,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就造出第二艘进行星际远航的飞船“拯救者”号。   阿喀琉斯,就是即将登上“拯救者”号的那五名宇航员之一。   这五名宇航员配置极为完美,他们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人类最后的希望:阿喀琉斯是其中经验最丰富、体能和意志力最强悍的人类,此外,还有一名物理学家、一名哲学家、一名负责飞船运行维护的机械工程师。   剩下的最后那个名额,他们仍未决定好,到底是该派一名训练有素的宇航员,还是一名天体生物学研究专家——比如说,兰沉。   兰沉是世界上最顶尖也最年轻的天体生物学专家,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他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们发现兰沉的情感基准测验偏离指数实在太高了。   这意味着兰沉是一个感性主导的人类,他没办法像其他理性主义者一样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如果碰见飞船产生像阿波罗十三号一样的致命故障,谁也没办法保证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们给了兰沉三次测验的机会,但兰沉一次也没通过。   兰沉:针对!明晃晃的针对!   他早就做过计算,飞船成功抵达西庇尔并完成任务,解决掉终点站问题的几率,只有低到可怜的5%。   所以阿喀琉斯能够完完整整,从外太空回来的几率,只有5%。   有95%的几率,阿喀琉斯会死在太空。   可这5%,已是人类目前所能拥有的,最大的希望了。   如果阿喀琉斯不去,或许更多的人都会消失在终点站里。   三年内,整个人类社会就会进入崩溃状态,十年内,人类现有的一切科学技术将会消失,文明会倒退回青铜器时代,一百年后,地球上或许只会剩下最后一个人。   兰沉与阿喀琉斯十指交扣,他们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在世界末日的丧钟声响里,他们紧紧相拥。   谁也不知道明天又会怎么样,谁也不敢想象末日还有多久到来,在阿喀琉斯登上飞船前,他们只能拥有这最后剩下的短短一个月时光。   ……如果计划失败,他们谁都不可能再活下去。   兰沉几乎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等待着噩耗到来。   可事情却在半个月后迎来转机。   一个极端宗教狂热组织为了阻止这次行动——他们认为终点站就是他们的圣殿,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它——而攻击了宇航员们进行训练的航空基地,飞机在基地坠毁,造成一百四十六人死亡,其中包括三十五名任务候选人和三名已经确定名额的宇航员。   阿喀琉斯因为当时正在研究中心参与飞船设计而幸免于难,但问题紧接而来——   现在,有资格登上飞船的,就只剩下他和兰沉了。   阿喀琉斯起初强烈反对这件事,为此他还和兰沉进行了长达三天的冷战。   他在紧急会议上朝所有项目参与人员大发雷霆。   他才不管坐在会议桌前的那些人是哪国的总统、首相还是国王,质问他们难道就在全世界挑不出第二个比兰沉更适合上飞船的人选,为什么就非要让兰沉和他一起去西庇尔?   和他最熟的那位联邦航空航天局负责人只能苦笑,尽力向他解释:“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并不希望兰沉登上飞船……毕竟他连情感基准测试都没办法通过,他实在不是我们的最优选择。   “可是现在,几乎所有可能的人选都全军覆灭了。拯救者号上至少需要一位科学家,而目前还活着的有这个体能和资格的科学家,只剩下兰沉博士了。作为天体生物学界的翘楚,他是唯一还在坚持反对终极进化论的科学家……”   负责人说道。   “我不会看着你们让我的爱人送死,如果你们要送他上拯救者号,那我就不会接受这个任务。”   阿喀琉斯冷冷说道。   他直接摔门而去。   兰沉知道消息后立刻和他大吵一架。   “你凭什么不让我去?!”兰沉捏紧拳头,恨不得往阿喀琉斯那张帅到天怒人怨的脸上揍一拳——可惜他绝对不舍得。   阿喀琉斯臭着脸不说话,站在他们公寓的阳台上,别过脸不去看兰沉,整个人都陷入墙板的阴影里。   他从小就这样,一旦和兰沉有了矛盾,就把什么话都闷在肚子里不肯说出口,像块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兰沉推了他一下:“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让我去!难道你觉得你不能活着回来,我还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呆在这吗?”   “我告诉过你我一定能回来!”   阿喀琉斯憋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反驳他。   兰沉笑了,嘲讽道:“既然你觉得你能回来,为什么还要阻止我?你不觉得自己的言行很矛盾吗?如果你确定这趟任务没有风险,凭什么不能让我一起去?”   阿喀琉斯根本给不出回击。   他不是兰沉的对手。在吵架这块,从他们相识以来,他就一次都没赢过兰沉。   他只能笨拙地说:“总之我不会同意。”   “我管你同不同意!”兰沉立刻道。   阿喀琉斯抿住双唇,抬眸看向兰沉,黑沉沉的双眼中满是受伤,像条被人踢了一脚的小狗。   兰沉好不容易摆出来的的凶恶表情,也终于维持不下去了。   他望着阿喀琉斯,眼下皮肤轻轻发颤,鼻子一点点变热,最后忍不住慢慢浮出泪光。   “你怎么能舍得……你怎么能舍得,让我一个人,”兰沉颤声说,“留在地球上,等待着你的死讯?”   他咬紧牙关,却还是控制不了左眼中那滴热泪滚落。   阿喀琉斯立马慌了。   他手忙脚乱地上前抱住兰沉,把兰沉拉进怀里,用拇指擦拭他的眼泪,“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惹你哭的,你别哭,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他小心翼翼地擦掉兰沉的眼泪,下意识连声道歉,只觉心都要碎了。   兰沉还在那边说:“你知道吗……我根本就不想拯救人类,拯救全人类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个任务能不能成功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只是想能多和你在一起一会儿。”   阿喀琉斯静静地抱住他,亲他的头发。   “我真的不甘心我们要这样分开,”兰沉说,“我一想到我要留在地面发射中心朝你挥手诀别,我就快疯了!哪怕是我能和你一起去送死都好,至少那样我们还能多呆在一起几年……”   过了好几秒,阿喀琉斯才在他头顶闷闷地开口:“可我宁愿让我一个人面对死亡,都不希望你死。”   兰沉闭上眼睛:“……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们都不会死的,我们会一起回来。一定会。”   “……一定会。”   兰沉默念着这句话,再次睁开双眼,崩塌的穿书世界已经消失无踪,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空空荡荡的走廊里。   走廊似乎悬空在某个充斥着文字、画面和数据流的无限空间,墙壁都是半透明状,整个空间很不稳定,仿佛随时都将消解。   ……“它”已经越来越没有力气了。   兰沉手心中仍然留有阿喀琉斯的温度。   他低下头,张开手掌。   他当然知道这条走廊是什么地方。   他曾经无数次在完成任务后回到这里,做暂时的休息,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前往下一本书,完成他的“穿书任务”。   “穿书位面”。   长久以来,“它”一直在给他制造出这样一个庞大的幻境。   让他在“它”所营造的虚假穿书世界里,反反复复地经历所有人类会遇到的困境、苦难、绝望。   因为“它”在逼着他放弃自己作为人的资格,成为“它”的一部分。   ……西庇尔。   原来他一直都在西庇尔上。   他和阿喀琉斯最终一起登上了前往西庇尔的“拯救号”飞船。   在漫长的两年太空航行之后,飞船降落在西庇尔。   与此同时,他们也走入了整颗星球的幻境。   ——是的,这里,只是一个西庇尔给他营造出来的幻境。   找回自己真正的记忆后,一切的疑团全都迎刃而解。   怪不得他的穿书员编号居然是“001”号;   怪不得他永远都没法在中央位面看到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个员工;   怪不得那个他前往的那个“真实世界”是虚假的,因为它根本就没想着让他回去!   怪不得他的随身系统到后来都已经没办法启动——   因为西庇尔,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当阿喀琉斯穿过无数的幻境世界找到他时,就说明西庇尔建造的这个穿书世界,已经开始出现裂缝。   阿喀琉斯既然能够找到他,就意味着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放弃。   ……西庇尔让他们两个失去记忆,在每个穿书世界里互相将匕首刺入彼此胸膛,而它在旁边静静观看着,等待着他们痛不欲生,抛弃自我意识的终点。   这些狗血的剧情、命运的诅咒、早已注定的劫数,足够摧毁任何一个正常人类的心智,原来都是为了让他们放下这些人类的情感,融入它宏伟的进化蓝图。   他们在无数个虚假的穿书世界里重逢。   不记得彼此姓名,却最终仍然会相爱,却仍然愿意为了对方,献出自己的生命。   所以当阿喀琉斯骗他,让他做完最后那个任务的时候,西庇尔就已经快要崩溃了。   它肯定没想过,人类的情感居然能够让他们为了别人,而挖出自己的心脏。生命的自毁倾向居然会这样不合逻辑,这样义无反顾。   兰沉猛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回头,看向身后走廊入口。   ——那里是“时空跃迁池”所在的房间。   他注视着房间入口,在这条走廊开始溶解前,向那时空跃迁池狂奔而去!   没错,阿喀琉斯为什么能够找到他,或许是因为西庇尔的精神力已经不能再支撑它维持这些虚假的世界,所以阿喀琉斯才能越过这些裂缝,与他相见。   而他们如果想要彻底打破西庇尔建造的这个庞大幻境,他就必须得回到幻境中,破坏所有世界!   整个“中央位面”都像是在拦住他一样,在他的身后消解。   他的每一个脚步后面都是掉落的像素点,高维位面正在他身后坍缩陷落,他每一步落下,都能听到无数世界的哀嚎。   西庇尔想要摧毁这个中央位面了。   但是——   它绝不可能再阻止他!   兰沉冲向时空跃迁池,闭目跃入水中。   他跌入池中。   所有他曾经去过的穿书世界都在他身边展开,亿万的世界画面仿佛一个个被打开的窗口,鲜明上演着无数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他一路向下,坠入破碎世界的深渊。   ——落向无穷宇宙的核心。   他掉进编号为0001-01的第一个世界。   暮紫天空下,他出现在人流密集的街头。   他记得这个世界。   一本都市异能文,他去的第一个穿书世界。   十字路口处的红绿灯全部变红,他在人群中向四面环视,每个人的面孔都变得无比模糊。   只有道路尽头的某个身影格外清晰。   他看到那个无家可归的男孩,正落魄地坐在地上,等待着与他在剧情中的第一次相遇。   他穿过人群,奋力向他跑去。   路人一个又一个拦在他前面,用他们宽阔的肩膀、走动的双脚,密密丛丛的身躯像是路面上的森林。   他们不断地向兰沉走去,肩膀撞击他的身体,没有五官的面孔纷纷转向兰沉。   兰沉视而不见,拨开一具又一具身躯,穿越数不清的人群,来到男孩身前。   在男孩惊讶的目光中,他握住他的手。   他说:“阿喀琉斯,这次换我来找你。”   男孩的双眼一点点睁大。   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忽然有万千星光落下。   当他们的手心相触的第一秒,世界0001-01开始崩塌。   男孩身后的高楼大厦在一幢幢倒下,男孩抬头四顾,看着他的世界一点点消失。   兰沉向他笑了笑,说:“下一个世界见,阿喀琉斯。”   “我在赶来的路上。”   他再次坠落。   然后在世界0001-02的榻榻米上醒来。   他一跃而起,套上放在一旁的黑色国中生制服,赤脚从狭窄的二楼楼梯上咚咚咚跑下,惊得在厨房做饭的母亲探身出来,“这么急着去哪,兰沉君?”   兰沉撑住玄关墙壁,套上鞋袜,低头道:“我去拯救世界,妈妈!”   他跨上自行车,沿着小樽市深秋的林荫道一路狂骑。   路面上有秋风吹过,卷起簌簌飞落的黄色枯叶,向他脸上吹去。   他埋头猛骑,骑到头发丝沾满落叶,自行车筐里也铺上了厚厚一层秋叶。   自行车拐进二丁目手宫公园,黄昏正巧刺入他眼底。   公园柏油路两旁种满高大梧桐,黄色的梧桐叶随风飞舞,附近学校的女子高校生三三两两走在路上说笑,落日余晖如火燃烧。   他在落叶飞旋中,见到了那个抱着书本迎面而来的修长身影。   少年穿着制式校服,头戴耳机,表情沉静,面容英气俊美。   兰沉紧急刹停,把自行车丢在一边,向对方跑去。   “阿喀琉斯!”   他气喘吁吁地跑向对方,少年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住他。   在漫天落叶里,他们四目相对。   兰沉一边喘气,一边握住了对方的手。   刹那间,少年睁大眼睛。   所有的沉着和冷静通通不复存在。   “你是……”   日落起火点燃天空,这世界又一次开始坍塌。   “下个世界见,阿喀琉斯!”   兰沉踮起脚尖,亲吻在少年唇边。   他再次再次坠落。   世界0001-03。   阴雨连绵的维多利亚时代伦敦街头,第一次工业革命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日不落帝国即将在全世界建立霸权。   马车骨碌碌轧过黑色石块砌成的路面,兰沉坐在马车里,抬起手中拐杖,拼命敲打起车厢前部:“停车,停车!”   “少爷,我们还没有抵达伯爵夫人的宅邸……”坐在他旁边的庄园管家惊讶道。   兰沉收起双腿,身上披着粗花呢斗篷外套,硬挺的衬衫领口处打着繁复的漂亮领结,一枚宝石领针闪闪发光。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管家,说道:“不,我已经到了。”   他跳下马车,向身后的船舶停靠港口跑去。   路面的积水被他踩出一朵朵水花,脏污水渍溅满他小腿上的白色长袜,引得港口劳工们纷纷注目。   他们都在好奇这位尊贵的贵族小少爷,为什么会这样不顾仪态,在雨中奔跑。   兰沉冲上码头卸货的船只,在甲板上喊住那个正在搬运货物的男人。   “阿喀琉斯!”   男人放下手里的一大箱货物,默默扭头看他。   兰沉跳进他怀里。   那两条穿着白袜、柔软结实的小腿圈住男人劲瘦腰杆,他使劲抱住这个脏兮兮的苦力劳工,一点也不嫌弃对方身上的汗臭味和号衣上的煤灰污垢。   他把自己的手贴在对方手心。   “……下个世界见。”   他靠在男人脖颈间,轻笑着说。   男人呼吸猛然一滞,眉骨阴影下的双眼爆发出明亮光芒。   海水袭来,伦敦被吞没。   兰沉继续下坠。   世界0001-04。   巍巍天地玄宫,雄踞容山十八峰之上,云海逶迤,雾气细浪腾腾。   群峰崔嵬,雾海磅礴,皓月千山皆冷。   有仙人在此,一挽天倾。   百余年前,当世唯一剑尊在天地玄宫山门上留下一道剑气,自此闭关不出,镇守归墟秘境,护此方世界百年安宁。   今日山门剑气异动,引得天地玄宫众峰主惊骇莫名,不知是何异像。   兰沉指掐法诀,御剑而行,穿过容山云海,踏上翠微峰顶。   白梅尽处,一人黑衣执剑,盘膝静坐。   他抬眸看向兰沉,一朵白梅倏然飘落。   “归墟境主?”   他沉沉开口,剑气内敛,却仍锋芒毕露。   兰沉湛然一笑。   他收起手中砌月剑,雪衣白发,月色般清冷涓洁。   花寒露重,梅影清疏。   兰沉白衣铺落石板,轻轻吻向男人眉梢。   “下个世界见……阿喀琉斯。”   九重劫雷,大道湮灭。   ……兰沉再次再次再次再次坠落。   ……世界9998-96。   他在数不清多少次的世界崩塌和时空跃迁中,终于来到一个他自己都记不清编号的世界。   他看向手里的光脑。   光脑样式有些陈旧,但好在精巧漂亮,贴合手腕。   他打开光脑,看了眼上面弹出的个人ID信息。   兰沉。男。   18岁。Sigma。   他的目光在那个“Sigma“标识上停顿了一秒,然后收起光脑,抬头看着面前这道长而高耸的台阶。   四周广场人来人往,台阶上是一片颇具设计感的现代建筑群,仿佛叠加起来的圆形贝壳,散发出莹莹光辉。   ……这里是,帝国塞勒涅艺术馆。   兰沉仰起头,目光落在台阶最上方,那个高大健壮的人影身上。   男人穿着黑色饰以银边的帝国军装,衣着整饬,一丝不苟,连皮鞋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他戴着一双白色手套,此时此刻,正将手套摘下,蹙眉向兰沉看来。   兰沉凝视着男人浓黑的眉眼,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只觉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无比厉害,仿佛野兔扑腾。   他在宗霆的注视下拾级而上。   少年走得有些慢,宗霆就这么看着他,同时无声打量着自己未来的妻子。   兰沉忍不住在心里轻笑起来。   他故意假装在台阶上崴了一脚,踹掉一只鞋,干脆坐在台阶上,慌张无措地躲避着宗霆的视线。   宗霆很快走了下来。   他站在兰沉面前,看了眼少年紧张到攥起来的双手,缓缓蹲了下去。   他不说话,托起兰沉的脚,先观察了下他有没有扭伤,然后再捡起他踹掉的那只球鞋,帮他重新套回脚上。   宗霆还耐心帮兰沉系好了两只脚的鞋带,防止他再摔跤。   少年的杏仁眼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有些湿漉漉的。   宗霆抬起头,正好看到少年湿润明亮的双眼。   心脏忽然噗通一跳。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就好像是与旧爱重逢般的欢欣,又好像是冥冥中有什么早已注定的命运,开始转动它的齿轮。   他看到少年红着脸凑近他。   一个轻柔芬芳的吻,落在他的唇畔。   兰沉笑着说:“下个世界见啦,阿喀琉斯。”   宗霆的时间,就在这一刻暂停。   作者有话说:   我莫非真是个天才?   2333如无意外,下一章就真的可以完结啦!呼呼呼,泰不容易辣!   PS: 中奖的三位友友,盒装小添、我爱吃螺蛳粉、给我大刀请在后台填一下地址我给你们发小公鸡!如果操作不了的话大眼私我也行! 第139章 完结章   “温柔宇宙的核心”   世界9998-97。   “所以我们可以说, 《伊利亚特》是一部关于力量、暴怒和爱的史诗,无论是赫克托耳、普里阿摩司、安德洛玛克还是阿伽门农、帕特克罗斯,他们的基本动机都是围绕着‘爱’而产生。从西蒙娜·薇依的解读出发, 对力量的追逐剥夺了人的主体性,暴怒又使得不幸发生, 但爱最终让一切回归……”   帝国大学的教学楼里,讲台上的古典文学课教授正手捧讲义,陶醉在那些古代诗行的暴烈和动人之中,而讲台下的学生们则都昏昏欲睡, 偷偷地用前座身体做遮挡,靠在椅子上直打瞌睡。   刚刚入秋,校园里的阳光仍然明艳耀眼,温暖炽热。   兰沉转过脸,看向窗外一树开得阵盛的紫花泡桐。   成片密密匝匝的粉紫色花朵挤在枝头, 风中传来湿润的花香,恍惚间像是千百个小小的紫色铃铛, 在微风中齐齐摇响。   他猛然站起身。   引来一教室师生的注目和哗然。   那位教授清了清嗓子,叫出他的名字:“兰沉, 请问你是想提什么问题吗?”   可站着的少年却全然不顾,只定定地看向窗外。   在他的视野中, 远处的行道上, 有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正匆匆向他骑车而来。   少年有着英俊锐利的面庞, 和世界上最深邃的午夜蓝眼睛。   他握住车把的双手干净修长, 每一片甲面都清清爽爽,没有一点瑕疵。   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 从来没有受过伤的手。   他的手现在干干净净, 漂漂亮亮。   再也不会留下任何扭曲的骨头, 和陈年的白色伤疤。   兰沉的目光又看向对方撑住自行车的长腿。   那条左腿劲健有力,在质地优良的长裤下,依稀可见小腿肌肉的线条。   兰沉微微愣住。   他想到什么,赶快扭过头,翻开身前桌面上的《伊利亚特》,找到了那一行注释——   “阿喀琉斯的母亲忒提斯怀抱着年幼的他,抓着他的脚踝,将他浸入天火,从此阿喀琉斯那没有被天火炙烤锻炼过的脚踵,便成了他身上唯一的弱点。”   啊……原来如此。   原来陆昂身上,拥有的是阿喀琉斯之踵。   是他的,阿喀琉斯。   兰沉再度看向窗外。   陆昂已经像感觉到什么一样,扔下自行车,朝他跑了过来。   皇子白衬衫的衣角在阳光中轻轻翻飞。   陆昂站在窗口,他们的目光透过窗户玻璃相遇,在窗玻璃的倒影中,看到彼此的面容,和对方融为一体。   年轻的皇子惊疑不定,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竭尽全力来到这个陌生少年面前。   可当他看见兰沉那双浅浅的杏仁眼,所有的疑惑便都自动消失了。   兰沉推开窗户,陆昂迫不及待地开口:“喂,你是谁?”   兰沉轻轻一笑。   他向陆昂勾勾手指。   陆昂皱起眉,有些不满他这种不敬的动作,可身体却下意识向对方走去。   兰沉直接拉住他的衣领。   他踮起脚尖,让自己的额头与陆昂的额头相触,然后在陆昂惊愕而羞恼的眼神中,向他嘴角印下一吻:“下个世界见,阿喀琉斯。”   紫花泡桐的花瓣,呼啦啦吹落了一地。   兰沉又一次坠落。   世界9998-98。   拉文纳夏日的傍晚,一场雷雨刚刚结束,灰蓝色天空迫近地面,浓密云层像是在天穹一角破了个洞,金光如同瀑布般洒下。   金发暴徒指尖的香烟燃烧快要燃烧殆尽。   他吸了一口香烟,站在这座香榭之城的街头,靠在自己的机车上,轻轻吐出缭绕的烟雾。   地上散落着一束还新鲜完整的粉色荔枝玫瑰。大概是刚才躲雨的行人匆忙间失落的。   他弯腰捡起那束玫瑰,看了眼花瓣上积攒的露珠,忽然心有所感,向道路中央转过脸。   一辆载着稀疏几名乘客的有轨观光车哐当哐当驶过路面。   兰沉站在观光车敞开的门口,扶着车门,向他抬眼看来。   他们在这刹那间,一眼万年。   金发男人的绿色双眼中,瞬间燃起心动神摇的火光。   他跨上那辆重型机车,一拧车把,引擎低沉轰鸣,直接追上了即将离去的观光车。   机车与观光车水平并行,男人双手握住车把,一只手中夹着那束玫瑰,绿色双眼中的视线紧紧黏在兰沉身上,一秒都不肯放过。   他在夏日傍晚的微风里,朝观光车上的陌生少年似笑非笑,喊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兰沉站在车门台阶上,笑意盈盈地看他。   少年双眼弯弯,头发被风吹得微微凌乱,好看得不似真实。   男人的一头金发都被风吹了起来,露出那张俊美邪气的面孔,下颌线条超凡完美。   埃德加把机车开得离观光车近到危险。   他在晚风中举起那束玫瑰,抛给兰沉。   “见面礼。”   男人扬了扬下巴。   兰沉接住那束玫瑰,花瓣上的雨水洒了他一身。   一如春夜的玫瑰香气清甜,在暮色里迸发。   兰沉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他大声说:“你给我偷来的玫瑰项链,我一直很喜欢!”   男人疑惑地挑了挑眉。   兰沉用两条手臂拉住车门两侧,探身出去,对金发暴徒说:“亲我一下!”   致命的危险动作。   埃德加却不慌不忙。他将一只手盖在胸口,向兰沉含笑欠身,做了个绅士的回礼动作,说道:“遵命,公主殿下。”   然后他们在车与车之间接吻,嘴唇相碰。   兰沉的眼中满是笑意。   “下个世界见,阿喀琉斯。”   夏日雷暴,倏然而至。   世界9998-99。   金宫落成的第一夜。   这座崭新的宫殿在新厄斯上拔地而起,它金光璀璨,在月色下闪烁着不可言说的光辉,它是人类从此结束黑暗时代,迈向伟大远征的里程碑。   盛大的庆典已持续整个白昼,整座城市都弥漫着狄奥尼索斯金杯中的酒香,金宫敞开它的宫门,迎接着每一个满怀着荣耀与自豪踏入它的联邦公民。   在它落成的第一天,人们就用带来的鲜花填满了金宫最空旷的那座殿堂,从此以后,它就被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称为“鲜花礼堂”。   全宇宙的目光,在今夜,都遥遥注视着这座亘古未有的宫殿,猜想着这个新生政权的未来。   寰宇星辰,为它瞩目。   狂欢的人群中,以金属面具覆面的男人忽然摔落手中酒杯。   他站在那些向他投来敬畏与虔诚目光的众人中,仿佛突然被碎裂的镜子击中胸膛。   然后,他向身后回头。   “抱歉,我离开一下。”   他对身边众人道。   众人自觉地为他让开一条道路,人们脸上浮起好奇的表情,纷纷问他:“陛下,你要去哪儿?”   “陛下……”   “陛下……”   他没有回答任何人的问题。   只是步伐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近乎是在向花园中狂奔。   这一次,换做他奔向自己的恋人。   他一路冲向月色下的金宫花园,草地雾霭四起,池塘中紫蓝色睡莲静谧开放。   他在簇簇如同云团般的紫藤架下看到了坐在秋千上的小人鱼。   厉擎慢下脚步,一步步朝他走去。   兰沉坐在秋千上,在看到男人的第一眼,心脏仍然控制不住地,微微刺痛。   原来就算他开了痛觉屏蔽,亲手挖出自己心脏的痛苦,依然能深深留在记忆深处。   可那么痛,还是会朝他伸出手。   他们的手在夜色中紧紧相握。   栖息在紫藤架上的蝴蝶,掀动翅膀,扑簌簌漫天飞舞。   飞花似梦,在月光中如雪般落下。   厉擎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叫神明般的面孔,俯身单膝跪在兰沉面前。   兰沉刚要开口:“阿喀——”   “其实是我促使这些世界融合的,”厉擎凝望着他,“我的意识被分散在每个世界里,只有尽可能地让我的意识聚在一起,我才能有足够力量出现在你面前。”   他说话间,身后的花园开始消融,世界正仿佛化作亿万只蝴蝶纷飞。   兰沉哭着笑了出来:“我早就猜到啦……”   “……不要哭,宝贝,对不起——”   厉擎疲惫而温柔地用手指擦去他脸上泪水,“在十万个世界里找到你,花了我太长时间。”   “——现在我把你找齐了,”兰沉一边落泪,一边微笑,凑过去亲吻他英俊的恋人,“一起回家吧,阿喀琉斯。”   他们在十万个世界的坠落里,交换最轻柔的一吻。   万千世界,嗔痴妄念,在这一刻,通通消弭。   无数世界化作磷光,又迅速蒸发,变成雨点,变成水汽,变成一无所有、空空荡荡的海洋。   人类怎么可能用自己脆弱易逝的身躯,去对抗一整颗星球产生的幻境?   可人类却真的用他们自己的爱,向那进化论的终极造物,证明了人类存在的唯一意义。   人类。皮囊中包裹二百零六块骨头,肉身里用最精巧的构造连接起神经、肌肉和血管。   人类的身躯如露如电,匆匆不过百年寿命。   然而,在他们这幅由无数运动的分子构成的身躯里,由最简陋的骨与肉构成的身躯里,跳动着的,却是一颗在茫茫宇宙亿万群星中,都独一无二的心。   一颗懂得如何去爱的心。   这颗心承载着人类进化百万年来所有的爱和勇气,而正是这份爱与勇气,才让人类在地球无数物种的竞争史上,最终脱颖而出。   这具身躯里装着百万年间每一个人类所目睹的一切。每个细胞都见证着文明的第一簇篝火从非洲平原上升起,它们亲眼目睹拉斯科洞穴壁画被人一笔一笔画下,即使是光辉灿烂的众神,面对人类的这幅身躯,也必将庄严而静默。   在这幅脆弱不堪的身躯里,跳动着人类的心。   几百万年来,这颗心一直跳动着,从未停歇。   几百万年来,就是这颗小小的、人类的心脏,让他们能够从地球上一个最不起眼的种群,建立不朽的文明,辉煌的功业。从宏伟壮丽的罗马帝国诞生到蒸汽机发出第一声鸣响,从第一架望远镜在伽利略的实验室中诞生到人类向太空发射出第一枚火箭,这颗心脏持续跳动。   正是因为他们拥有这颗心脏。人类才能拥有倔强不屈的灵魂,一次次接受自己的失败和毁灭,然后在苦难中重新起身。   如果进化的终点是抛弃灵魂,那进化必将毫无意义。   西庇尔,这个高等进化的文明拥有足以碾压一切人类科学技术的力量。他们在漫长的演化中放弃了实存的肉体,让生命的结构化作无形,如同中微子一样无声无息地融入宇宙之中,与时光永恒。   它们可以不用再恐惧死亡、病痛、别离,和任何生命所必需承受的痛苦,它们的种族将可以存在到时间尽头,直至宇宙在熵增的顶点中迎来热寂,群星湮灭。   它们将这视作礼物,在宇宙中到到处播撒种子,让更多的智慧生命都可以迈向进化的终极。   可是只有人类反抗了它们。   拯救者号载着这两个毫不起眼的人类来到了西庇尔的汪洋中。   无形而庞大的星球意识感到疑惑不解。   它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想要拒绝这份来自宇宙的馈赠。   所以它用了一切人类的所能想象的苦难去试探他们。   那些走入“终点站”中的人类的记忆,足够让它编织出最完美无缺的幻境。   飞船托着焰尾坠落于无尽海面,他们走下飞船,走向了一片无边幻境。   在这毫无破绽的幻境里,他们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却仍然会重新拾起爱意,仍然要相爱。   他们的爱意,让西庇尔精疲力竭。   尤其是当阿喀琉斯向西庇尔证明了人类会义无反顾地向别人献出自己的生命之后——   支撑着西庇尔的底层逻辑断裂了。   天地无情,本不分善恶。   它再也没有力气继续维持着这个幻境。   幻境破碎。   兰沉和阿喀琉斯跌入水中。   防辐射服的呼吸系统第一时间向兰沉送来新鲜的空气,小排气扇轻微的运转声呼呼作响,兰沉张开嘴,深深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哈……”   他张开双眼,抬头四顾。   自己正飘在一片齐腰深的海水里。   防辐射太空服沉甸甸包裹着他的四肢,险些把他拽下水面。   他四肢并用地翻了个身,用尽全力站起来,让双脚能够踩到地面,海水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水花四溅。   他一起身,就看到了不远处,同样也在爬起来的阿喀琉斯。   他傻笑了一下,透过自己圆溜溜的宇航服头盔,朝阿喀琉斯扬起笑脸。   “喂!”他冲他大喊,挥手。   他的声音通过太空服内置通话系统,传到了阿喀琉斯的那边。   阿喀琉斯愣愣地看着他,然后睁大眼睛,连忙越过水面,朝他跋涉而来。   兰沉也立刻朝他跑去。   他们穿着那身沉重冗赘的防辐射太空服,走路都很笨重,但向对方走去的速度却丝毫不受影响,拔腿,落下,拔腿,落下,海面晃动层层波浪。   他们终于在无尽汪洋中相拥。   哪怕隔着太空服,阿喀琉斯都快要把兰沉的肋骨勒断了,低声说:“……好想你。隔了这么多年,才能重新抱你一次。”   兰沉又哭又笑,鼻涕泡都冒了出来:“我也想你……笨蛋。”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内嵌在太空服衣袖上的液晶显示屏。   还好显示屏没有进水,上面正显示着现在的地球时间。   2041年7月30日。   他记得他在航行日志上记录的着陆时间是2月17日。   他们在幻境里过了千百年,原来在真实世界里,才不过过去几个地球月。   也不知道西庇尔用了什么办法维持他们的生命体征,在他们被幻境困住的这几个月里,他们可能是类似于在飞船上的低温休眠状态,现在看起来除了瘦削一些,都没有太大的负面影响,生理机能一切正常。   ……他们都活了下来。   这个念头渐渐定型于兰沉心头,双腿突然发软无力。   他干脆靠到阿喀琉斯胸口,让阿喀琉斯承担自己的重量,低叹道:“……我们活下来了啊,我们居然真的活下来了。”   阿喀琉斯隔着头盔,摸了摸他的头顶,声音坚定有力:“嗯,我和你,都还活着。”   “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幻觉?”兰沉想起什么说,“会不会是我临死前的幻觉啊?会不会我们……还在飞船上,已经氢气中毒了?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阿喀琉斯无可奈何地看他一眼,说道:“你说呢?”   “假的也没关系,至少这个幻觉里你不是个人渣了,”兰沉居然还能开玩笑,“能死在这个幻觉里也很好。”   阿喀琉斯表情有点难看,眼神低落了一瞬,身体微僵:“……我怎么可能愿意伤害你。它把我的意识放在那些世界里,我找回意识后,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我知道那都不是你,”兰沉马上打断他说,“我一直都知道,那都不是真正的你。”   阿喀琉斯沉默不语,只是又抱紧他一些,可是隔着头盔,想亲也亲不到兰沉,眉头拧得更紧,表情无奈。   兰沉被他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   他们拥抱着,笑着,为这场劫后余生与久别重逢,而自灵魂深处,发出满足的叹息。   过了许久之后,他们才手牵着手,向不远处的飞船着陆舱走去。   他们穿过水面,兰沉在水里踢踢踏踏。   “这颗星球现在怎么不出声了?我可记得它之前在我的脑海里有多嚣张,还给我出道德难题!”   兰沉抱怨道。   阿喀琉斯走在他前面,用自己的身体为他破开水流,这样兰沉能走得更不费力一些。   “它放弃了。”他说。   “或许不能说‘放弃’,因为它本来就没有意识。这种东西……当它们把整个种族的意识融合在一起之后,拥有的就只有一片混沌了。”   兰沉思索道:“它应该是没有好恶和善恶观的,我们能够接触到的一星半点,都是那些融入它之中的人类思维和记忆的反射。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更像是人类的婴儿,作出的反应都是周围环境的投射。”   阿喀琉斯点点头:“或许是这样。”   兰沉说:“哈,所以那些人还真是阅历丰富,能看那么多狗血文,让西庇尔可以搞出这么多穿书世界。到底是什么人在喜欢狗血文?”   阿喀琉斯无声笑笑,牵着他的手,逐渐走近他们的着陆舱。   他们的着陆舱位于飞船尾端,是一个半封闭的过度舱室,可以隔绝外星空气进入飞船内部,也可以在飞船着陆时做缓冲用途。   两个人爬进着陆舱,在舱室里剥掉头盔,先互相亲亲嘴巴,然后才钻进飞船内部。   他们分头去检查飞船各部件是否完好,能否再承担返航任务。   阿喀琉斯在飞船各舱室里走进走出,兰沉则尝试着用飞船上的电磁波通讯装置连接地球信号。   直到他们着陆在西庇尔前的最后一刻,他们仍和地球保持着联系。   飞船会自动向地球每隔五分钟发送一次运行数据,同时报告最新情况。   他迫切地想知道在这几个月里,地球发生了什么。   “终点站”是不是已经毁灭了全人类?航天中心还能收到飞船的消息吗?他们将近五个月没传去消息,指挥中心是不是以为他们已经遇难了?   然而,可想而知,他们在西庇尔的大气层里,根本没办法与地球重新联系。   这里到底还是太远了,远在太阳系之外,而且西庇尔的大气可以隔绝信号,他们至少要飞出西庇尔的引力范围,才能重新和地球建立通讯。   兰沉没有灰心,站起身,刚打开飞船上的电脑,查看数据发送记录,阿喀琉斯就轻轻地走到他身后。   “我们可能回不去了,”阿喀琉斯面色凝重,“飞船在过去几个月里一直在保持着高性能运行状态……引擎燃料已经不够我们回到地球。”   兰沉的手指停在电脑触摸板上,视线从显示器显示的数据列表中一扫而过。   “我也发现了。”   兰沉道,“在我们着陆后的前三个月,拯救者号一直在尝试着和地球建立通讯,大量未发送的数据积压导致了计算系统的超额能量攫取,飞船的燃料消耗系统是运行时的五倍。”   阿喀琉斯没有说话。   他站在兰沉身侧,两个人抬头望着这个操作舱内壁上遍布的缆线和管道、大大小小的显示屏、亮起的灯光,一时陷入寂静。   飞船燃料告罄,意味即使他们能驾驶拯救者号逃出西庇尔,也不可能回到地球了。   他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呆在西庇尔上慢慢等待飞船燃料用尽,飞船上储存着足够两个成年人消耗三年的食物用量,至少在这三年里,他们还能活得舒服一些。   还有一个则是驾驶着飞船离开这颗星球。但拯救者号上的燃料最多只能支撑飞船行驶一光年左右的距离,一年后,飞船就会因为缺少燃料而逐步宕机,各项功能将按照维生顺序依次关闭,最后连制氧系统也将停止运行。运气好的话,他们会在宇宙中因为缺氧窒息而死,运气差的话,可能中途拯救者号就爆炸了。   “你有什么打算?”   许久之后,阿喀琉斯才开口问道。   兰沉看了看他。   出乎意料的是,他心里并没有任何的难过抑或恐慌。   经历这么多世界以后,还能再见到自己的恋人,已让他在余生中都感到欣喜万分。   他说:“我想,我们应该离开这,再试一次和地球建立通讯,然后把我们在这里见到的一切都告诉他们。死在太空里,也会比死在这颗该死的星球上好一些,至少我们能在一起。”   阿喀琉斯笑了笑。   他英俊的面容上满是柔情与疲倦,眼神里全是深邃的爱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说。   他们从来都心有灵犀,不谋而合。   两个深爱了彼此一生的灵魂,总是如此不约而同。   “好,那我们就走。准备出发。”兰沉说。   “嗯。”   十几分钟后,他们坐在飞船的驾驶舱内,肩并着肩,双手互相紧握。   兰沉瞄了眼屏幕,把那支可以记录他声音的耳麦别在耳边,对着录音设备说道:“拯救者号航行日志,地球时间2041年7月30日,14时28分,拯救者号准备在西庇尔星进行第二次发射。”   他看向阿喀琉斯。   阿喀琉斯表情镇定,眉眼坚毅。   “飞船各项功能已检查确认完毕。发动机引擎状况:良好。”   “燃料储存系统状况:良好。”   “维生系统运行状况:良好。“   “低温休眠舱运行状况:良好。“   ”通讯系统运行状况:未连接。“   兰沉接道:“拯救者号将于两分钟后启动反应堆引擎,三十分钟后,我们将抵达逃逸速度,沿预定航线进发。”   阿喀琉斯按下飞船操作按钮,握住了推进杆:“反应堆引擎启动倒计时准备。”   “倒计时开始。”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地球,我们已经出发。”   伴随着引擎启动的轰鸣,拯救者号尾部推进器开始发出亮蓝色火光。十几秒后,重达3.2吨的引擎燃料同时点燃,火焰咆哮飞旋而出,在一瞬间蒸腾掉周围区域的海水,这艘集合了全人类前沿科技和工业成果的飞船,缓慢开始上升。   随着拯救者号逐渐离开水面,飞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宛如一支刺向天空的箭矢,突破大气层,进入西庇尔星外太空区域。   拯救者号起初在西庇尔星的近地轨道上做绕行,积攒加速度,三十分钟后,加速度达到临界点,飞船进入逃逸速度,自近地轨道上呈直线飞出,正式飞向前方浩瀚无垠的太空。   电脑中早已预定好了飞船返航的路线,进入太空之后,飞船就可以自动行驶了。   他们不必再呆在驾驶室里,两个人在飞船里飘着钻进通讯舱室,兰沉打开通讯系统,一点点调整位于飞船最前方的接收天线组件,试图再次向地球发送通讯请求。   两个小时后,已经在太空中航行的拯救者号,终于从数不清的宇宙噪声里,捕捉到了那一丝微弱的,来自于地球的电磁波。   兰沉顿时欣喜若狂!   虽然这仅仅是一道渺茫的信号波动,但这说明只要他们继续前进,马上就能像之前一样和地球恢复通讯了!   兰沉松了口气,和阿喀琉斯抱了一下,说:“至少我们能找他们更新遗言了。”   阿喀琉斯低笑道:“你还有什么要更新的吗?”   ——早在他们登上拯救者号之前,他们就已经写好了遗书,并且两个人还交换看过。   当地球方面确认他们不幸牺牲后,他们的遗书自然就会生效。   不过他们都很清楚彼此的遗书里有什么内容。   那就是把他们的所有财产全都捐献出去,同时将个人物品放在一起焚化,并埋葬同一块墓碑下。   无论是生是死,他们都会在一起。   兰沉:“当然有!”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想想……我得让他们在你的墓碑上写:此人曾经欺骗我,试图抛下我独自离世,不过还好,我追上了他。”   阿喀琉斯眼中露出苦涩的笑意。   他缓缓抱紧兰沉,低低道:“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嗯,因为你已经没机会了,”兰沉笑着说,“这次我们是真的得一起去死咯。”   阿喀琉斯抱着他的头,亲亲他的嘴角,沉声说:“……我甘之如饴。”   “我也是。”   兰沉回以他一个缠绵的深吻。   三天后,他们终于再次和地球建立连接。   两个人飘在通讯室里,听到通讯器那边传来热烈的狂响、欢呼与掌声,休斯顿地面指挥中心的那位女负责人苏珊·卡卓拉声音激动:“你们居然真的还活着!天呐……奇迹!这是人类所能创造的最大奇迹!”   兰沉和阿喀琉斯相视一笑。   兰沉道:“我们也不太敢相信,我们居然活到了现在。不过我们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地球还好吗?西庇尔放弃了对我们的同化,‘终点站’是否还在地球上?”   另一个声音插入这段谈话。   谁都知道他们的这段对话将载入人类史册,但那个说话的人依然激动到没有章法:“终点站已经消失了!它离开了地球!你们拯救了全人类!”   “真的吗?!”兰沉惊喜万分,他欢呼一声,又亲了阿喀琉斯一口,然后道,“那些被终点站同化的人呢?他们是否都回来了?”   “……很遗憾,进化似乎是不可逆的,他们全都离我们而去了。但终点站已经消失,我们再也不用害怕地躲开头顶上那玩意儿了!”   兰沉握紧阿喀琉斯的手心,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谢谢你们让我们知道这个。”   他扭头去看阿喀琉斯。   阿喀琉斯等他说完之后才开口:“休斯顿,我们有麻烦了。”   兰沉顿时捧腹大笑。   他没想到阿喀琉斯那么有梗,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玩阿波罗十三号的梗,忍不住笑得直抽气,趴在阿喀琉斯身上用手拍他。   阿喀琉斯弯起双眼。   他对指挥中心的人说:“由于遇到了一些意外情况,拯救者号上准备的燃料不足以支撑我们返航,飞船的燃料将在一年内消耗殆尽。在此期间,我们会尽量向你们传输此行所收获的所有数据和材料,直至燃料燃尽。拯救者号或许会在载着我们两个人的尸体,用剩下的惯性动力,在宇宙中进行一场孤独远征。”   地球指挥中心那边安静了几秒。   紧接着,苏珊·卡拉卓的嗓门一下冲出,她崩溃大喊道:“我的天啊,你们在想什么!!?”   “我们没有放弃你们!我再说一遍,我们没有放弃你们,地球也没有放弃你们!”   苏珊向他们吼道:“虽然你们和我们中断了通讯整整五个月,但我们依然向拯救者号发射了两艘无人飞船!其中一艘飞船上装载着足够拯救者号运行十年的燃料,此刻它已经到达海王星附近!”   兰沉猛然睁大双眼:“你的意思是——”   “是的,拯救者号的拯救者就在路上,”苏珊说道,“按照原定路线,拯救者IV号将在三个月后与你们接轨,你们到时候需要按照地面中心的指示完成飞船合并操作,这想必难不倒你们,毕竟你身边站着的是我们人类最伟大的宇航员。   “你们的返航,所有意外都将由我们负责到底,请记住,你们是我们的一员,你们拯救了我们每一个人,我们也绝不会放弃你们!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不会放弃!”   兰沉和阿喀琉斯,紧紧地握住了手。   ……他们不会死了。   他们真的可以,像出发前相互发誓的那样,一起回到地球。   他们将会一起回家。   兰沉喜极而泣,他跳进阿喀琉斯怀里,抱着阿喀琉斯的脑袋,忍不住在他脖颈间哭了又哭。   “我们可以回去了,我们真的可以一起回去了……阿喀琉斯,你听到了吗?”   “嗯,我听见了,”阿喀琉斯帮他擦眼泪,“你不要哭啊。”   兰沉也觉得不好意思,自己擦起眼泪,找补道:“我控制不了的嘛……谁让我、我可是被联邦航空航天局认证过的感性主义人格!我们情感丰富的人就是泪腺发达!“   阿喀琉斯低低地笑出声。   他环住兰沉,两个人漂浮在飞船里,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和幸福。   他们在那些幻境里经历了无数的死亡与离别,十万次的人生,都被压缩在记忆深处,明明应该早已对一切麻木,可当他们真的肌肤相触,在眼底看见对方的面容,却仍然感到心脏是如此触动而柔软。   仿佛灵魂在十万次相逢里,一次又一次震颤。   兰沉忽然说:“你看那是什么?”   他指向飞船观察窗外。   阿喀琉斯转过头,从那个狭窄的拳头大小的观察窗里,看到了一场超新星的爆炸。   明亮的电磁辐射将那一整块宇宙的黑色幕布都照得亮如白昼,闪烁的彩色光芒在无数星云间璀璨绽放,宇宙的全部瑰丽与宏伟仿佛汇聚在那一点上,绽开了一朵恒星燃烧剧变的玫瑰。   他们静静观看着这朵玫瑰的绽放。   双双都记起了在最后一个世界里,他没来得及带他去看的那场6800光年外的超星新爆炸。   兰沉和阿喀琉斯同时张口。   又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脸上同时浮出微笑。   他们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那是他们最喜欢的那部电影《银翼杀手》中的结尾,仿生人在大雨中念出的台词,此刻无比契合他们眼前所见,与回忆中的种种画面。   兰沉轻声念道:   “我所见过的事物,你们人类绝对无法想象:我目睹了战舰在猎户星座的边缘起火燃烧,我看见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闪耀。而所有这些时刻,都将随着时间流逝……一如泪水,消逝在雨中。”   【正文完】   2023.7.30   作者有话说:   完结。   感谢不渡江、迟、轻音、夏夏、月亮老师(月亮老师贡献了本文所有长评)、荼荼(你最近不见了,我很想你)、瑟荼、因因欢欢、绿肥红瘦、明曦月兮、穆宙、886、呼晴雀小天使的一路陪伴,你们每个人每章的留言都是我继续写下去的动力,当然还有更多更多的小天使,只要留过言的我都很眼熟,并且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感谢你们的一路陪伴,感谢你们喜欢这么笨拙的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