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只是个教书先生而已啊》   作者:炸毛的红眼兔   简介:   【仙气飘飘/白发美人受*装乖/坏心思很多的攻】   元问渠当皇帝兢兢业业二十年,成了青史留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大梁皇帝。   除了后来杀人多了点、是个断袖之外。   算个明君。   还是个格外仙气飘飘、风流俊美的明君。   死后百年,他复活成一头白毛的假和尚,没有犹豫,他决定在山里隐居养老到死。   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一个半死不活的少年并收留他。   一颗古井无波的心突然躁动起来。   —   《后梁皇帝语录》:   我有一个仙女般的老师,   不过我喜欢喊他先生。   我很会装乖,但他总是拒绝我。   后来我决定不乖,他却偷偷亲我。   嗯?   *   又是把脉的一天,元问渠带着一身痕迹出来,一众人紧张兮兮。   元问渠无奈:“哪有这么紧张。”   系统不屑并且嘲讽:“有本事去年别在榻上晕过去。”   元问渠:“……”   ——   注:   元问渠vs时重霜(戚月窥)   有系统(会变人),但废柴。   白毛病弱受、升官藏娇当皇帝、HE、1V1、剧情、应该算年下 第1章 大雪   嘉元十三年,冬,大雪。   始皇驾崩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四国,举国悲恸。   元问渠迎着猎猎寒风站在摘星楼顶,眼前偌大的皇城被掩在风雪里,天色曀曀隐约可见远处的红墙绿瓦。   他低眉呼出一口寒气,将厚重的深色大氅解下,露出里面单薄的红衣,一头乌发松松地用发带缠着,身形纤瘦,如果不是眉眼不时流露的暗光,乍一看不禁让人想到江南流连画舫的公子,而不是杀伐果断威震天下的大梁皇帝。   丧钟响了。   一声接着一声穿过浓重的阴霾闷闷地荡在人心上。   是为他这位还没死的大梁皇帝敲的。   身后一身白色孝服的太监颤抖着跪下,他手中还捧着一个檀木小案,上面放着一杯盛满清酒的白玉樽,此时高高举过头顶,惶恐道:“陛下……”   元问渠不用看都知道酒杯里装了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想,自己当皇帝兢兢业业二十年,杀奸臣、通商路、平四国,勉勉强强给百姓一个安稳日子,做得应该也算是非常可以的了。   且似乎随着最后一个亲人的离世,他在这世上算是一个牵挂也没有了。   大雪飘飞,夹杂着凛冽的寒风瑟瑟吹来,元问渠肩头已经落了雪,这里四面都没有设栏杆,再往前一步就是跌下万丈高台粉身碎骨。   元问渠面无表情,站得稳稳当当。   身后有人缓步来了,把太监手里的案几接过放在一旁石桌上,挥挥手让其退下,随后淡淡道:“三万下丧钟,四国皆丧,老师可以走好了。”   元问渠好似没有听到般,一双桃花眼空茫茫看向远处,良久才道:“朕教你权术,教你如何做一个皇帝,如今,你也算是勉强合格了。”   似乎是对他话中的“勉强”感到不满,那人道:“我自然会做得比老师更好。”   元问渠这时才终于转身,仔细瞧着这位大梁新皇,轻笑:“你可知,当初朕为什么在一群世子里把你挑出来?”   新皇皱了皱眉:“为何?”   “自然是因为你的野心。你作为庶出,小小年纪就把原本的世子拉下马,确实有本事。”   元问渠踱步走近,眼睛眯了眯,似笑非笑:“可是啊,人心不足蛇吞象,朕不小心看花了眼,误将你这块败絮看作金玉,人生之憾啊。”   “你!”   元问渠从头到尾语气都还算平和,反倒是新皇已经被他三言两语乱了方寸。   新皇桀然一笑,出口嘲讽:“我是败絮,那老师又好到哪里去?朝中被你滥杀的臣子,军中你随意处置的士兵,百姓对你的畏惧……大梁不需要你这样的暴君!”   “你真以为凭你就能守住大梁?天真!”元问渠才不管这位新皇如何控诉嘲讽,自顾自说,“以为让我死了就能安生做你的皇帝?想取而代之的多了去了,看外面那些豺狼虎豹不吃了你!”   新皇嗤笑:“老师,您是否也太小瞧了我,现在朝中肱骨大臣哪个不是我的人?”   “那你倒是看看现在其他三国哪个不在暗流涌动,权力更迭?不要把眼光都放在朝中,有野心的国家可不会永远都甘心跪在别人脚下。”   元问渠依旧像从前那般居高临下地训斥他。   新皇恨极了他这幅样子,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地听从。   新皇动摇了,他今年不过弱冠,内心仍对自己的老师感到畏惧,更何况眼前这一位是将四国都平定的开国皇帝。   新皇内心微微慌乱,面色更加发沉:“老师向来能说会辩。”   元问渠轻哼,歪着头意味不明地说:“真以为没人看出来你的计谋,你想利用招魂那等邪毒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谁又知道黄雀后面还有没有什么东西?”   “你什么意思?招魂现在已经被清剿了!”听到招魂,新皇连忙追问。   然而这个时候元问渠却不想再说,还没等新皇反应过来,便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酒里的毒很烈,几乎刚喝下,元问渠就吐出一口鲜血来,颓然倒下。   新皇愕然看向他,一时间愣在原地,良久才回神:“老师……”   “这不正遂了你的愿,以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白玉酒杯滚落在地,鲜血滴在元问渠红衣上,渍印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烈酒入喉,肝肠寸断,元问渠感觉内里火一般烧起来,眼前渐渐蒙上一层纱让人思绪发懵。   他一头乌发散开来,嘴唇殷红,鲜血不断从嘴里涌出,衬得人更加苍白。   雪下的愈发大了,一小片雪花被吹进来落在元问渠的脸上,凉意让他微微清醒。   恍惚间看到自己荒草一般飘摇又无趣的一生。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看到新皇还没有走,元问渠想起来什么般轻轻说:“走吧,守住大梁二十年……”   元问渠已经没有力气去说一句完整的话,也并不期待新皇对他最后的嘱托的答复,说完便阖上了双眼安然长眠。   新皇浑浑噩噩从摘星楼上下来,宫女太监们已经在雪地里跪了许久,颤抖着将身体俯得更低。   不知在雪地里站了多久,年轻的皇帝倏地跪下对着摘星楼一拜,最后看了一眼摘星楼顶,转身离开:“烧了吧。”   一场大火轰轰烈烈地在这场大雪里燃烧。   被无数诗人赞颂过的摘星楼也轰然倒塌,成为一片废墟。   “滴——”   “检测到宿主身体损坏。”   “滴——警告!警告!能量不足能量不足。”   “——身体复制中,请等待。”   ……   史册有言:   梁帝元桢,千古一帝也。年少即位,弱冠掌权,削藩夺爵,杀奸臣,开商路,平四国,封天下英才,欲以并天下。大业未成,天下疫,暴政始开。   军中动乱,上斩首三万,天怒人怨。同年,蝗灾自东方来,遮天蔽日,民不聊生……嘉元十三年,梁帝薨世,传位于世子二世。   梁二世守国业五年,终不成……天下乱。   两百年后。   庆安五年,启正帝登基已经复国号为梁六年之久。   没有百姓盼望的安定,穷苦潦倒、沉重的赋役依然压得百姓喘不过气来。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   经年的战乱逐渐平息,四国迎来了来之不易的和平,长宁城渐渐歌舞升平,一片欣欣向荣之气。   梦里断断续续的话如在耳侧,好的坏的,一刻不停讲了许多年,终于在最后一个“乱”字上停了下来。   黑暗中,一个皮肤如雪如玉般身着红衣的白发男子静静沉睡,他五官精致如琢如磨,浅淡的唇色透着点点的红,鸦羽似的长睫轻阖。   他周身散发着浅淡的盈盈白光,且来自四面八方的微弱光芒一点点朝他汇聚过来,让他几近透明的身体渐渐显现出实体。   忽然,白发男子的眉心微动,几乎一瞬间便光芒万丈,黑暗不复存在。   繁华靡丽,过眼皆空,百年来,总成一梦。   元问渠霎然睁开眼睛,一阵心悸后,入目便是一席素色的纱帐。   微风拂过,床边挂着的铜铃轻响。   ……   元问渠眼神动了动,后知后觉地想这是哪?他不是死了吗?   日光透过木窗射进来打在他脸上,眼睛刺痛的感觉让他有了一丝实感,元问渠不禁抬手遮挡,一缕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扫过手背。   元问渠一愣,把披在身后的头发尽数撩过来查看,发质莹润有光泽,不过却是……白发?   元问渠皱眉,借尸还魂?   元问渠眼神不动声色地扫向周围观察环境,这里似乎是一间禅房?   【“宿主元成青,您好,帝王养成系统444竭诚为您服务。”】一道冰冷无感的声音突然响起。   元问渠心下一松,确认自己梦中出现的声音不是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   想来这就是他复活的原因了。   然而听到“元成青”时,又皱眉。   元问渠:“你是谁?为什么叫我元成青?”   元成青不是自己那个长歪了的蠢货学生吗?   他还依稀记得自己死前和那个不中用的学生叙旧了一番。   【“元成青,上一世落魄世子,被皇帝收养,毒杀开国皇帝元桢,登基称帝。然而识人不清,被后宫嫔妃联合朝廷奸佞杀害,五年亡国。”】   【“今生带有前世记忆重来,成为母亲不受宠、父皇不爱、被百般刁难陷害致死的小可怜梁国三皇子。”】   【“本系统为专业帝王养成系统,致力于废柴逆袭、记录凄惨皇帝波澜壮阔的一生,特选中宿主元成青,助力您再次夺权登基、统一四国、执掌天下!”】系统444冰冷的声音在元问渠耳边科普。   用最冰冷的语气说着最荒谬的话。   元问渠呆了一下微微挑眉,轻轻说:“可我……是那个被元成青毒杀的皇帝啊。”   【“……”】   系统444冷淡的声音一点点破碎。   【“什么!!!刺啦——哔刺啦——”】   元问渠揉了揉耳朵捂住、发现无济于事后放下手,问出关键的一问:“你……是否找错人了?”   系统444:【“……”】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啊啊?!   【“请稍等,我需要确认一下……”】   444说完,赶紧屁颠颠找发任务的系统说明情况。   元问渠点点头,确实有这个必要。   **   另一边,444怒气冲冲过来找发布任务的系统算账。   “喂,怎么回事,我的任务对象怎么变了!”   在桌底长草的系统从列满电子屏幕底下慢悠悠爬出来,心虚地“啊”了一声。   “这个……”   就在444恨不得揍人后,发布任务的系统嘟嘟囔囔说:   “本来吧,你的任务确实是那个重生的皇帝……”   “但是吧,中间出了点bug……反正你呢,就多出来个任务目标,也不难,就是种种花、养养老……”收个徒弟火葬火葬场。   444面无表情,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没有系统会有两个任务的,这是你的责任。”   一统两用?脚踩两只船?双面间谍?   呸呸呸,444总觉得一口大锅顶在自己头上。   “元桢……哦现在叫元问渠,他多厉害啊,那可是天生的帝王家,让他帮你养成个皇帝不是轻轻松松?”   444自认吃了个闷亏:   “滚你妈的。”   “……放心,公司也有考虑的,会给你开放一定的权限让你稍微自由些的。”   .   作者有话说:   主CP:元问渠vs时重霜(戚月窥)(chong)   再强调一遍,攻不是元成青!攻也不是系统!!别乱嗑!!!(捂脸)   小霜第三章 被捡~   么么,阅文愉快~ 第2章 山中妖,林中仙   在等待的时候。   元问渠无聊地将整个院子逛了一遍,发现这偌大的院落竟一个人也没有。   走出去才发现这竟是一座山,并且四周树木成林,放眼望去,东边还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江河,汹涌澎湃、流速很急。   阴浪江。   即使与记忆里的那条大江稍微有些变化,元问渠还是认出来了。   而在阴浪江周围有这么高的群峰的。   只有寒食寺。   元问渠脑中出现这个名字。   寒食寺已经存在上千年,是梁国最早的古刹,传说是由仙人所建,位于群峰环抱处,这里山峰奇秀,犹如仙境,在四国影响力都非同一般,每年从各地千里迢迢来上香的香客不可估量。   且寒食寺以武僧出名,向来独立世外,不参与世俗纷争。更是可遇不可求的神秘,很少有人见到。   元问渠新奇地看着手上戴着的一串佛珠和满头的银白长发,若是让人看了,怕是又多了一个深山老妖怪出世的鬼故事。   元问渠忽然轻笑一声。   心中对自己现在的身份有了些猜测。   “寒食寺方丈吗……”元问渠轻轻说。   如果说寒食寺为什么如此地位超然却不受四国管制,大概少不了周围占据四座山峰的方丈。   没人知道寒食寺的几位方丈长什么模样,性甚名谁、多大年纪。   且常常几十年都不曾露面,却一直受着四国的朝奉,早有国家暗暗不满。   如果按照四国一贯的德行,见到有这么一个地方敢如此超然物外,声望隐隐超过一国,怕早就被虎视眈眈的四国兵队夷为平地了。   而寒食寺多年来却无人敢前来挑衅,只因为每当寒食寺遭到巨大威胁时,向来不露人世的方丈便会出现阻止一切。   而每当方丈出现,四国出现的变动便不亚于数年的战争。   千年来,莫不如此。   久而久之,各国便逐渐歇了心思,只每年心不甘情不愿地派人来供奉。   而这些,也都是元问渠从古籍里读到的。   是真是假还有待考据。   至于元问渠当皇帝那些年,也只是象征性派人去供奉罢了,对这历史久远的寺庙也从没费过心思,至于传说中的方丈?   几百年都没有出现过,怕是早就死了吧。   元问渠不信佛,也不认为寒食寺有什么能力通天的方丈。   寒食寺四面的高峰有可能住着方丈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毕竟这里地势过于险峻,怎么可能有人长久地住在这里。   如今借尸还魂,一朝复活,却将元问渠一直以来的认知打破。   方觉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传说中的人物,竟然真的存在。   不过元问渠看着这具过于瘦削的身体,抬手间骨腕突出,佛珠虚虚地挂在手上,不过刚走了半炷香便气喘吁吁,头微微眩晕。   没有病,只是身体过于弱了点。   与那通天本领、武功盖世的方丈差了十万八千里。   元问渠摇头感叹:“传说中的故事果然不能全信啊。”   元问渠累得头晕眼花,步履蹒跚地回到最开始醒来的禅房,想着再等一等那个叫444的回来再告诉他一点有用的信息。   毕竟,从那个444无厘头的话语中,依然有很多东西值得深思。   说白了。   元问渠有点在意他那个蠢货学生元成青。   毕竟听444的话说来,那个蠢货也带着记忆活过来了。   啧。   并不是他多么相见对方,相反,以他对元成青的了解,对方可能更觉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他不想惹麻烦,更不想和麻烦见面。   正想着,脑海中那道熟悉的又冰冷的声音响起来:   【“宿主元问渠,上一世开国皇帝、统一四国的梁帝元桢,今生为寒食寺莲花峰方丈……”】   原来是系统固定安排的npc捏脸人物。   444心想。   【“年龄:不明。”】   鬼知道多少岁,也不知道哪个系统捏的脸,误打误撞竟然就是照着元问渠的模板捏的。   【“体质:下下等。”】   哦……原来是捏脸的系统偏好弱美人。   【“住所:寒食寺莲花峰吉祥居。”】   【“资产:莲花峰。”】   ……   【“任务目标:随宿主一切心意度过圆满和谐的一生。”】   等系统444生无可恋地看完最后的任务,444真的操了。   怎会如此。   这什么鬼任务,这叫任务?连阶段任务名都没有,他岂不是要等元问渠死才能完成任务?   这就是王牌宿主的命运吗?   真的操了。   如果不是444有另一个隐藏任务的话,他一定欢天喜地地放大炮庆祝。   不用自掏腰包诱惑宿主积极上进、不用管天管地管宿主脆弱的心理状态、不用掏心掏肺照顾宿主恋爱脑……甚至都不用暴露自己,只要保证宿主人生顺利,就可以完成高质量KPI!   444留下羡慕又痛苦的泪水。   “唔……”元问渠靠在床头,摸着下巴听完444对自己现在身份的介绍。   果真是寒食寺那不出世的方丈。   不过元问渠对自己的身份依然感到奇怪:“按你的意思,在我来之前,这身体就是一具空壳?”   且作为方丈还不曾剃度,寒食寺那么多僧人和尚为何就半分不感到奇怪?   甚至几百年都没有人发现这山上有这么大一座院落。   元问渠心中疑问甚多,却不好全表露出来。   444懒得解释,直接将一份记忆打包传到元问渠脑海里。   元问渠一愣,随即后脑一阵刺痛,众多关于寒食寺的记忆如海水般涌来,令他猝不及防。   疼了一阵,消化了记忆后,元问渠便恍然大悟。   简而言之,寒食寺就是曾经众多系统在这个世界的据点,那广为流传、手段通天的方丈正是如元问渠这般或重生或复活或异世来的人。   只不过随着近些年大千世界开发的越来越多,系统也跟着升级,已经不需要提前制作空壳再把宿主捞过来装进去了。   元问渠死得早,当时的系统应该是还不太懂系统的新功能,用的依然是曾经的老方法。   444偷偷在心里腹诽。   元问渠不懂什么系统背后的机制,却不妨碍他用他自己的观点来解读。   知道前因后果,元问渠心中才定了定。   但有得必有失,他得了机缘重获新生,定然要用另一种方式还回去。   听着444在脑海里的声音,眯了眯眼,觉得这大概就是他还回去的方式了。   元问渠心想。   “你要我做什么?”元问渠问。   444:【“……”】这可难住我了。   问:该怎么让宿主同意帮助仇人登基呢?   在线问,非常急。   444试探着说:【“帮元成青当上皇帝?”】   元问渠:“……”   他想起一开始444乱七八糟说的话。   果然这个444就是搞错了人,弄错了任务对象吧。   如果是别的人还好,但一想到444另一个任务是元成青,元问渠顿时皱了皱眉。   元问渠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弯了弯,轻笑了两声:“你觉得呢?如果是让我帮元成青的话,就罢了吧。”   “蠢货一个,孺子不可教也。”   444:“……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元问渠拢了拢宽大的袖子,露出腕间的佛串,他身上着的是一件暗金云纹的赭红长袍,除了与他当初在摘星楼穿的那件制式不同外,格外相似。   他身材颀长,此时站在高峰遥望远处青山隐隐,云烟浩渺,长身玉立如竹如松,银白发丝微扬,宛如不食烟火的山中妖,林中仙。   “不考虑。”   “哦,好吧。”随后444话音一转,“那你看看你的左手。”   元问渠低头,看向自己左手,目光一定,将手腕转过来,佛串滑下去,露出原本被遮盖住的一道细短的黑线,怎么看怎么阴邪。   元问渠神色突然冷下去。   招魂……   百年前浮光掠影般的血腥画面突然出现,心中忽然一悸,元问渠冷笑出声:“好啊,这毒竟然还存在。”   元、成、青。   元问渠咬牙切齿。   ……   444瑟瑟发抖,不明白为什么这人突然就变了脸色,自己本来还想威胁一下人,说自己有办法控制这毒,只要帮现在的元成青从小可怜逆袭当上皇帝就好了。   谁知,听到这话,元问渠脸色更不好了,直接说:“哦,那你让我死好了。”   444:“呜呜呜。”   计划失败。   死肯定是不能死的,况且对于这毒,444也只能暂时压制,具体的还要进一步分析。   444一时间还真没有别的办法了,系统一旦确认宿主,就不能离开宿主太远,他想脱身独自去稍微帮一帮另一个还在受苦受累任务对象都没有办法。   怎么才能让两人见面呢?   444还没有想到怎么让两人见面,元问渠就迅速适应了山中的生活。   顺便不知道怎么的,寒食寺主峰那里也知道了方丈醒来的消息,每天都有人来问能不能拜访元问渠。   元问渠统统拒绝,只说了让人每天送些吃食过来,旁的不要打扰他。   从这之后,元问渠就一副要在这养老到死的架势。   每天不是养花就是种草,日子过得单调又无趣。   元问渠每天倒是兴致勃勃。   444日常询问元问渠什么时候出山,什么时候答应他出去帮元成青。   元问渠日常装听不到,到最后直接忽略444的话,懒得再搭理。   转眼初秋。   莲花峰,吉祥居。   院内已经告别了几个月前的杂草丛生。   前段时间主峰的小僧又送来了好些一串红,和百日草放在一起,乱七八糟的花围了一院子。   将原来深沉幽寂的佛门禅院生生弄得花枝招展,摇曳生姿。   一阵敲门声响起,是每日来送饭的僧人。   等了一会,没有人来。   僧人挠挠头,喊道:“四四,我来送饭,快开门啊。”   终于,一阵脚步声自门后响起,深色的院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一条缝,僧人好奇地往里面瞅,就被一个圆脑袋挡住了视线。   一个顶留一髻、大约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露出头来。   还没等僧人反应过来,手上的食盒就被拿走了。   “谢了啊小师傅,快下山去吧。”   随即门也被关上。   僧人摇摇头,似是习惯了被如此对待,没说什么便向山下走去了。   另一边,元四四拎着食盒,中途打开看了一眼,失望地撇了撇嘴。   果然,又是素得不行的斋饭。   元四四突然想到了什么。   一路小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将食盒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就见自己好不容易烤好的一只兔子腿已经落入了某人的魔爪。   元四四瞬间睁大眼。   朝着角落里一身红衣的人大喊:“元问渠!你给我住嘴!” 第3章 微雨霜飞   系统444不,应该是元四四了。   还记得当初被同事系统那个心黑的家伙坑了一把后,系统444同时有了俩任务,作为补偿,主系统那边说会开放一些权限给444.   这个权限就是让系统做人。   元四四:“……”这福气谁爱要谁要。   然而,尽管元四四心里再怎么吐槽这权限鸡肋,也只能无奈接受。   起码能小范围地离开元问渠的身边,又不会违背系统的规则。   还算稍微有点自由,勉强可以背着元问渠偷摸做些事情,万一联系到了元成青,还能推进一下进度。   而不是只能被动等着元问渠死后他才能离开。   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吧。   因此,系统444本想偷偷摸摸做人,谁知第一天就被元问渠逮住了。   并问他偷偷摸摸在山上干什么。   还从袖子里摸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弄的一把短铁剑。   元四四:“……”   草啊,这家伙什么时候背着他弄到剑的,大意了。   剑已经抵脖子上了,系统444心里害怕极了,身体用得还不熟练呢,就感受到了人类的恐怖。   慌乱之下只能说自己叫四四,家中排行老四,爹不疼、娘不爱,唯一的妹妹被拐卖。   于是系统444就这样在元问渠淡然的眼神下留下来了,顺便还取了个姓。   过程虽然抓马,但还算顺利。   元四四就这样一待就待了几个月。   期间受尽做人的苦楚,每天不是伺候人,就是在伺候人的路上。   虽然元问渠每天无所事事,但抓兔子打野鸡是他干的,他那乱七八糟的花是他浇的,洗衣服拿饭是他跑腿的……   现在!竟然!连口肉都要吃他的!   元四四一把夺过元问渠手上串着的兔子腿。   色泽油亮、香气扑鼻,正是这口肉最好的时候。   “你的呢?”元四四凶狠说道。   被吼的人一脸无辜,抬手指了指火堆旁边的一坨黑炭。   【警告!请遵从宿主心意,保证宿主心情愉快。”】   【注:随意抢夺宿主财产属严重犯纪,限五秒内返还。】   【五……】   【四……】   “……”   看着眼前出现的警告面板,元四四面无表情。   就问谁家的系统像他这样窝囊。   “给给给,拿走!”   元四四一脸愤懑,握了握拳,最终还是将手里的腿给了元问渠。   元问渠接过,矜持地咬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   元四四推了推石桌上的饭菜,还没等他说什么,就见元问渠眉头皱起说:“要吃你吃。”   这素菜素饭他早就吃腻了。   元四四也吃腻了,问元问渠要不要去后山沼林打野鸡,顺便摘些荷叶烤了吃。   元问渠想了想就同意了,让元四四去拿他的帷帽。   沼林距离主峰有些近,时不时有些武僧回去练武。   元问渠虽然以方丈的身份去过主峰,但到底没以真面目示人。   毕竟一头银发怎么看怎么在一群秃头和尚里奇奇怪怪。   元问渠摆弄着手里的长帷帽戴在头上,白纱围了一圈遮住他上半身。   视线受阻,元问渠撩开了些搭在帽檐上。   莲花峰沼林。   前些日子下了场雨,路上有些泥泞。   这里古树参天,树荫成片,乱堆的石头上也早就布满了青苔,前几天的雨不可避免地也侵袭到了这里,狭窄的山路上泥泞不堪,饶是元问渠再小心,也沾了一鞋底的泥土。   路边还带着露水草丛更是把衣服下摆微微打湿,渍出一片深色的水痕。   过了晌午后,细雨竟又纷纷落了下来。   元四四撑开油纸伞给元问渠,在林间四处观察着。   见四处没人,元问渠就摘下了帷帽,银发被风吹得微扬,一身红衣松松垮垮,在这一片幽寂深绿的林间缓步走着。   不远不近的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古树后中,一双深沉如墨的凤眼凝神盯着这一抹红色身影。   一阵风出来,油纸伞被吹歪了些,藏着的人看到元问渠露出的侧脸。   同时还有刚刚被伞遮住的白发。   后面藏着的人心里暗动,面上不动声色,手里却紧紧握住袖箭。   咔嚓——   元问渠踩断脚下的一根树枝。   雨还在密密地下着,水汽在林子间蔓延,远远地飘着一层朦胧的云雾。   元问渠眯了眯眼,看着雨势道:“小四啊,这天看来不易出门。”   元四四也有点后悔,带伞纯属是因为元问渠毛病多,晒不得,习惯带着一把伞。   现在他头发上都已经被细雨沾湿了。   虽然不大,但也没了打鸡的心情,想了想问:“回去?一会要是雨大了起来,山路就不好走了。”   “唔……”元问渠垂眸眼神闪了闪,点了点头道,“回去吧。”   等回到吉祥居的时候,雨果然大了起来。   “我去烧些热水。”元四四将外院的灯点亮,又不满地嘟囔,“别到时候又着凉,麻烦的还是我……”   元问渠没回答,却笑着看他走远。   转而笑容淡下来,他坐在一旁,双手埋进袖子里,后背挺直,下颌轻仰,面无表情地垂眼,自带威仪。   是元问渠从前一贯的姿势表情。   院外的雨劈里啪啦落下来,打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不时还有树叶的沙沙声。   烛火微微摇晃。   元问渠手腕一转,一把匕首直直破风凌厉飞出。   刹那间屏风便破了一个洞,匕首射向屏风后的纱帐里,钉在床头。   元问渠淡淡道:“跟了一路了,出来吧。”   一阵无声的对峙。   随后就见屏风后传来匕首被拔出的声音。   一道暗哑的声音响起:“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一个比元问渠还略高一些的黑衣人从后面走出来,把匕首扔在地上,右手鲜血淋漓。   他一身黑衣,头发用一根簪子乱糟糟的束着,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的,满身的脏污泥土。   元问渠看着人缓步走近,依然稳坐。   “从一进来就闻到一股血腥土气,你说我怎么发现你的?”   看着人身上暗色的痕迹,元问渠眼神深了深,想来身上受了不轻的伤。   怕是让自己站着就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   忽然元问渠眼前一黑,感觉一阵凉意袭来,随后一根簪子就抵在了自己的脖颈。   元问渠偏了偏头,一双桃花眼侧着向贴在自己身前的人,微微泛红的唇似笑非笑:“你要杀我?”   身下人皮肤莹润,如同上好的白瓷,似乎比挂在耳侧的一头银白发丝还要白上两分。   黑衣人眼神一闪,呼吸微微加重了些,手下略松:“求您……收留我。”   元问渠挑眉,腿上却毫不留情,直接踢在黑衣人的膝盖上。   还不待黑衣人反应过来,便感觉膝上一痛,闷哼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凑近了,元问渠这才注意到这人竟格外脸嫩。   元问渠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有想到后面藏着的竟是个少年,大约和元四四一般的年纪,眼神却黑沉沉的。   元问渠一把捏住少年的下巴。   随后捧着脸细细打量,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跪在地上,身量还未长开,显得瘦削,一双凤眸好似有火一般,沉沉看向他。   元问渠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实在不懂这少年人在想什么。   不过是让人跪了跪,有什么好生气的?从前跪他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有什么人不满意啊。   他被人抵着脖子威胁都没有生气。   “你求我收留你,却不告诉我名字,这是什么道理?”   少年膝盖上剧烈疼痛,牵扯上身上的伤,细密的痛又涌上来,令他额上都冒出了冷汗:“时、时重霜。”   元问渠点了点头:“关山色死秋深日,鼓角声沈霜重天,嗯,也算好名字。”   “不,是星麾重霜露,落月窥壁裘。”   “哦,是吗。”   元问渠态度太过随意,一身气度总让人不自觉产生压力,时重霜犹豫了下,手上不自觉松了力道。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我还不能死,只有这里是安全的,求您,救我。”   少年似乎很少说过求人的话,此时再出口,元问渠依然感觉到少年的别扭与羞耻。   元问渠忍不住勾唇,觉得这少年有趣,转了转手上的佛珠:“那你说说,你来自哪里,为什么有人要杀你,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时重霜一时间沉默下来,只留眼中浓烈的恨意一闪而过。   他身上的伤似乎裂开了,而他身上早就被鲜血泡了个遍,此时从后背浸透出来,滴落在地上。   很显然,他快撑不住了。   元问渠却好似对地上的血视而不见般,神色依然没有太大的起伏:“再说,你有什么值得我收留的呢?我这里不养闲人。”   时重霜眼神闪了闪,声音暗哑,开口道:“北秦,宫变……”   元问渠托着下巴听着,时重霜说的很简单,眼里没什么情绪波动就好似与他无关一般。   简而言之,就是北秦宫变,二皇子将一众皇子杀害登基,在位太不正,准备灭口,而他母亲恰好是里面当值的宫人,知道点内情,一堆人趁乱带着他逃了出来,于是就一路追杀,到现在死的就只剩下时重霜一个。   听完,元问渠下意识手指在桌沿敲了敲:“北秦……”   元问渠忽然想起来,在他还是个称职的皇帝的时候,北秦的国君向来懦弱靠进贡买和平,两百年过去了,如今竟出了个如此杀伐决断的后人,心里不禁暗暗感叹。   良久,元问渠抬眼看着浑身凌乱气息沉重的人,漫无目的想,这么大个人扔出去好像不太好啊。   明天让来送饭的小和尚见到多不像话。   于是问:“你……会做饭吗?”   听到这话,时重霜眼神愣忪的一下,欲要开口说些什么,便突然感到眼前一花,吐出一个字后,便脸朝地直直向前摔了下去。   见人晕了过去,元问渠拢着袖子捂住口鼻挡住过重的血腥味,起身上前,轻轻抬起脚踹了踹。   真没动静了。   不会死了吧?元问渠略微纠结地心想。   而此时,元四四拖着茶壶姗姗来迟,见到满地的血迹和一个大活人后,象征性惊讶了一下。   作为一个合格的系统,发现有人一路跟着他们还是很容易的,只不过看元问渠没什么反应,他也就无视了而已。   早在他还在烧水的时候,听着动静,就差不多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了。   将人拖到侧房后,看着一地的血迹,后知后觉地气愤道:“也不知道藏个好地方,地脏了还要我来打扫。”   此时元问渠已经窝在了榻上,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吹了吹:“那个人身上的伤,能救吗?”   元四四惊讶地转头看向他:“你在说什么胡话?那么重的伤,是我能救的?”   “上次兔子,伤了腿,你治好的。”   “……”这能一样?   就算自己能救又怎样?和任务目标没关系的人,一律不救!   更何况这个人还大有来头。   “以后让你五只腿。”   元四四看着他不说话,闷头清理地上的污血。   “……他会做饭。”   “……”   “让他帮你干活。”   “行!” 第4章 寒食寺   翌日。   太阳西沉,主峰山门鼓楼声响,远远地传来莲花峰。   夜晚雨又下了起来,屋檐迎着斜雨打在青石板路上哒哒作响。   此时,禅房里亮着灯火,映着屋里的人背影摇晃。   时重霜躺在床上,那一身被血浸透的黑袍已经褪下了,露出少年略显瘦削的身形。   元四四将他翻过身去,一脸麻木地看着这一背密密麻麻的刀疤,新的旧的,纵横交错添在身上,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伤更是不可估算。   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元四四深吸了一口气,在一堆瓶瓶罐罐里翻找着,一个个打开涂在时重霜身上:“这人能活到现在都不能是奇迹了,简直是佛祖保佑。”   烛火照映下,元问渠歪歪扭扭地坐在一旁,等着元四四看病救人:“能救好吗?”   听到这话,元四四笑得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格外自信,时重霜身上全是皮外伤,虽然严重了点吧。   但救回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没问题,肯定死不了。”   一炷香后,时重霜身上被白色布条包扎得满满当当,最后元四四将他身上稍微清洗一下,看着这一张白净的脸,眨了眨眼说道:“啧,长得还挺不错。”   月半时分,元四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收拾收拾药箱背在身上:“好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我再给他换药。”   “嗯,去吧。”   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关上,透过窗户,元问渠看到元四四慢慢走远。   他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起身上前坐在床沿上,看着上面躺着的时重霜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昏睡过去的时重霜面色苍白,头发铺散开,他已经被梳洗干净,没有了白日里的一身污浊,露出还稍显稚气却不掩凌厉的一张脸。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一双剑眉在昏睡中还微微蹙着。   尽管一张脸还未长开,却也不但看出这张脸已经有了吸引人的风华。   元问渠不知道时重霜是何人,从哪里来,有什么深仇大恨和艰难人生,他也不关心。   只是在这里闲得发慌,想找个人解解闷而已。   元问渠随意撩起他一撮乌黑柔软的头发,细细打量。   元问渠靠在一旁的软榻上,手撑着额头轻阖双眸。   突然想起后山沼林里自己发现的那一串被雨打乱的脚印痕迹以及伤痕累累的时重霜。   后山还有人藏着。   啧,来了麻烦啊。   窗外的雨不知不觉停了。   吉祥居侧房里灯火通明,烛火燃了一夜。   元问渠半靠在软塌上,地方并不大,只是打开窗户正好可以看见外面的花,平常元问渠都是窝在这里喝茶赏花。   他这身体格外差了些,不过是淋了些雨,这两天就感觉身上疲累,脑子发沉。   一阵风从窗户缝吹进来,烛火摇曳,昏黄的灯火明明暗暗地照在元问渠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影子,仿佛煽动翅膀翩飞的蝴蝶,银白的长发散落,更显妖冶,似梦似幻,令人惊艳。   时重霜睁开眼便是看到这幅场景。   不禁一愣。   但仅是一刹那,随后时重霜心上一紧,神情微沉,警惕地看向周围。   看着自己身上缠着的布条,时重霜眼神眨了眨。   动了动,缓缓坐起来下床。   身上藏着的各种毒针袖箭八成是被摸走了,只有头上的一根玉簪勉强篡在手里。   时重霜尽量放轻脚下声音,不发出声响,慢慢靠近禅房的门。   然而,还没等时重霜走近两步,便听到一道如玉般醇柔暗哑的声音。   “你要是不想死的更惨,便只管出去好了。”   元问渠在这小小软榻上睡得浑身难受,手习惯性捏着眉心,看向刚醒就试图逃跑的人:“还能下床,看来挺精神,过来。”   这唤猫狗一般的语气……   时重霜抿了抿唇,心情说不上来的复杂,走近站在这人身边,垂眸看着他。   元问渠看着身前少年眼里的戒备,笑了笑:“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可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时重霜抬起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看向面前一头银白长发的人,即便怪异、也不掩周身的风华气度,总觉得一切似梦似幻。   但身上的伤被治好不是假的,眼前人手掐在下巴上的痒也不是假的。   时重霜躬身作楫:“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唔……”元问渠歪头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对方长得非常招他喜欢,见他如此正经乖顺,总忍不住想逗逗他,“我姓元,名问渠。”   “元先生。”时重霜出声道。   “我又不是什么文人雅士,也不是什么医者大夫,为何称我为先生?”元问渠疑惑道。   “先生仙人之姿,合该如此称呼的。”   元问渠摸了摸自己的一头白毛点点头,觉得误导了时重霜,想了想又觉得无所谓,毕竟元四四平常没大没小都是直接连名带姓喊他,早就习惯了。   如今被这么正经地称呼一声先生,元问渠倒是略新鲜,好心情地哼笑:“看不出来你倒是会说话。”   “肺腑之言。”   时重霜随后又道:“我孤身一人,身份卑贱,苟活于世,多谢先生救我。”   “从今以后,我的命就是先生的了。”   ……   走在路上,元四四还在扣着手指头,心情郁闷地慢悠悠回房间。   怎么办,怎么办啊。   元四四翻着自己的任务记录,他的《帝王养成录》依然毫无进展,作为一个新晋帝王养成系统,简直是职业生涯上的灾难。   现在时重霜还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元四四心情更郁闷了。   这可是他综合考量,为元成青选定的最大反派对手,登上皇位的最大阻力!   现在,竟然被元问渠这个每天不知道想些什么的家伙救了。   元四四顺手查看元问渠的任务进度。   相比起自己原本的任务,元问渠这个养老任务进度可谓是飞快,进度条早就快拉满了。   现在他就盼望着元问渠在这里吃好喝好,赶紧把进度条拉到百分之百,进度条只要一满,他就赶紧跑路,寻找他的真命宿主。   再也不用在这里讨生活了耶!   等等。   元四四看着刷新出来的任务进度条。   10%。   嗯?嗯嗯嗯!?   元四四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揉了揉眼睛。   再看一遍。   15%。   操,更离谱了。   同时,一个闪烁的任务框出现在眼前。   【初遇时重霜,任务进度+5%。】   【下一阶段:成就“师徒情深”成就,距离任务总目标“圆满和谐的一生”还差85%,加油哦。】   元四四:“……”   第二日。   窗外的鸟开始叽叽喳喳,屋檐下的铜铃丁零当啷响起来。   元四四黑着脸出来。   怪不得主系统那边不肯说明白,这下暴露了吧。   这竟然是一个姻缘任务。   上任系统就是因为乱点鸳鸯谱被投诉太多炒了鱿鱼。   日、他、妈、的。   谁敢给元问渠撮合对象?   几百年前四国的人都想给元问渠找对象,有谁成功了?   元四四斗胆想了一想元问渠平常笑眯眯的仙气飘飘的模样,又想了想时重霜,这个自己推算出来性情最不明的反派,稍稍将他们俩放在一块……   元四四一脚踢歪旁边的花盆。   这做媒的活谁爱干谁干,他才不干!   他就是个记录小可怜逆袭皇帝的底层系统,上班都没多久,可不是他妈让别人在自己眼前谈恋爱的。   元四四生气地又踹了踹歪倒的花盆,花瓣已经被昨天的雨打下去了一些,这一下,又掉了不少。   打工狗没有发言权,即使知道自己被公司坑了,他也只能继续待在这里混时长,有一点算一点。   摆烂了,世界毁灭吧。   然而该干的活还是该干。   难以想象,作为一个帝王系统,正事一件没干,烧水、扫地、跑腿是一个也没跑。   现在时不时他还要预习实操一下医术。   半个月下来,时重霜身上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每天安安分分,不是扫地就是给元问渠跑腿。   元四四歇了口气,体会了一把当个废物的感觉,心情好多了。   这天,元问渠正在院子里练字,时重霜在旁边给他磨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过大部分都是一问一答,元问渠说的话多些。   他不经意说道:“近来后山有些热闹。”   “都是一些武僧,与往常一般。”   “哦,后山的花开的好看,红艳艳的,尤其是沼林南处,那里最隐蔽,好看的花都藏在那里。”元问渠抬眸看向一旁沉默的少年,“前段时间小四毁了我不少花,你可要为我摘些来?”   沼林南处,不是蛇鼠虫蚁就是悬崖沼泽,一向没有人会去那里,对时重霜来说,危险是其二,躲在那里伺机而动的人才是其一。   但时重霜手上动作不停,说道:   “好。”   元问渠满意地笑了笑,实在是时重霜太乖,惹得他一冲动,抬手就摸了摸少年的头:“真乖,前段时间住持寻来的那把徐夫人匕首送给你了。”   时重霜被摸头也不反抗,抬眸看了一眼笑得潋滟的人,两人离得近,时重霜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似檀香又似草木的气息。   “先生的爱物,我不能要。”他回绝道。   “这有什么,我稀罕你,自然是将最拿得出手的才与你相配。”   时重霜低着头,喉结微动,看了一眼元问渠头上凌乱翘着的几根白发,低声:“嗯,多谢先生。”   元问渠眸光一闪,眼里的试探怀疑一晃而过,看着对方乖巧的样子,笑了笑没说话。   ***   京城,镇国公府。   两朝老臣,曾一举收回西北四城,令北秦不敢来犯的的老将军坐于堂前,气息沉重,一双鹰眼满是怒火。   即便已经作为枢密院副使在位多年,身为儿子,这个时候也只能跪着。   他有罪,心中更是愧疚,却又无可奈何。   闻讯赶来的众人被拦在院外,一律被禁止入内。   初秋时节,京城仍烈日当空,无端热得让人冒火。   而院内却是一片寂静,气氛压抑。   老将军将茶杯重重一砸,手却渐渐颤抖起来:“这……可是真的?”   时徽面露悲痛,沉声哽咽说:“父亲,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信上所说的场景如在眼前,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   上百条性命,竟无一人生还,全都葬送在刀剑之下。   老将军身体一软,控制不住倒下。   时徽眼疾手快,迅速起身,上前一把抱住:“父亲!”   “父亲!”   “找,找!就算是尸体,也要找回来,就算被埋了,也要扒出来。”   “一定要赶在其他人之前……”   守在门外的众人终于受不了,转到附近的凉亭等待。   郡夫人性子急,手里摇着的扇子一刻不停,急得在亭子里打转。   她面露急切,眼里却不掩担忧,问儿子:“你可知这是怎么了,怎么你父亲回来就像没了魂一样?”   问了一圈,众人都摇摇头说不清楚。   过了一会,有人猜测:“是因为去穆城的事?最近朝上总议论,早就传开了。”   郡夫人似有所感,转而又皱眉:“寒食寺,又到去那鬼地方的时候了?。” 第5章 他,死不了了   翌日一早。   元问渠睡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听到敲门声。   随后就听到元四四的声音。   “还不醒啊,一大早我就看见时重霜去后山了,你不去看看?”   “说什么摘花,后山哪有什么花,食人花还差不多。”元四四穿过屏风,看向蒙在被子里面的人,“到时候人不小心死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素色的纱帐里缓缓伸出一只手,手腕上的佛珠打在床沿出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随后元问渠披散着一头银发睡眼朦胧地爬出来,顺带打了个哈欠:“嗯……是该去看看。”   元四四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元问渠:“另外,主峰住持那里来的,说有事情同你商议。”   “嗯?”元问渠醒神,接过信挑挑眉:“同我商议,莲花峰一贯不参与主峰的事情。”   “这我可不知道,你自己看就知道了。”元四四一脸不耐,手上却轻轻梳着元问渠的头发,眼神略有暗光闪过。   虽说当初某个系统选定元问渠的身份时,已经避免了过多的人际关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元问渠在寒食寺的身份,甚至于在四国中的影响,早就让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四国安安稳稳维持和平几十年,内里早已经开始暗流涌动,北秦的宫变,无疑为四国间的和平表象打开了一条裂缝。   寒食寺的势力,已经引来周围饿兽的蠢蠢欲动。   可以说,元问渠早晚有一天会面对四国权力的纷争。   元问渠皱着眉头看完了信,随手垂眸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   元四四见元问渠自看了信后便不再说话,问:“怎么了?”   元问渠看向镜中的自己,大概困意还在,整个人都显得懒倦,恍惚间想从前自己弱冠之年是长得这副模样吗?   几个月的安稳日子过下来,眉眼似乎都比从前柔和了不少。   ……才以至于什么宵小都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肆。   元问渠低头轻笑一声,将手里的转了转戴在手上,道:“又到了四国来供奉的时候了,霜降那日,住持要我去主峰,。”   “啊?”元四四惊讶,疑惑道,“你向来不参与主峰的事,住持要你去,出山啊?”   元四四都觉得元问渠就要在这山上养老到死了,自己的任务都要快报废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让自己看到了希望。   元四四心里快要开心死了,面上仍惊讶。   “而且,这才立秋,离霜降还早着呢,住持怎么这么早就和你说?”   元问渠摸摸眼皮,眼底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咂摸着信上看到的关于各国要来的人的名字。   梁国,三皇子,元成青。   元问渠起身没多说,兴高采烈道:“谁知道呢?不管了,走,去后山看看那小孩怎么样了。”   大概半死不活了吧……   话题转得有些快,听到这话元四四下意识吐槽,就后山沼林藏的那些人,他俩早就去看过了,都是些亡命之徒,让时重霜一个半大好少年去单独面对,一个搞不好就有去无回。   元四四一脸黑线,说实话,时重霜待在这里这么久了,每天老老实实干活做饭,好得不得了,元四四怎么也想不通元问渠这么折腾人干什么。   元问渠一脸认真回答:“当然是因为太喜欢他了啊。”   “滚蛋。”听到元问渠的回答,元四四一脸被冒犯了的表情,低头看向不远处山坡下的打斗。   毫无意外,时重霜被围攻了。   几个拿着刀的黑衣人齐齐向时重霜靠去,试探着靠近,双方都有受伤,但对方胜在人多,还算处于上风。   时重霜冷淡地看着对方,手紧了紧,手里握着的正是昨天元问渠给的那把以毒药淬之,沾血既亡的徐夫人匕首。   此时,原本暗银色泛着冷光的匕首已经喝足了鲜血,泛着浓浓的血光。   对面的黑衣人互看了对方一眼,眼里充满了浓浓的忌惮。   “殿下,请与我们回去。”其中一个黑衣人道。   时重霜没说话,眉眼渐渐压低,里面充斥着厌烦与憎恶:“你们找错人了。”   黑衣人还想说话:“殿下……”   然而还不待他说完,时重霜便飞身而上,将靠近过来的人瞬间取了性命。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殿下。”   黑衣人自然不会听时重霜的话,   看着远处战况激烈,元问渠下意识摸着胸前的一缕头发道:“小孩快坚持不住了啊。”   元四四翻了个白眼:“知道还说什么风凉话。”   元问渠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你不懂,不这样,怎么揪出来这一帮子乱打洞的老鼠呢?”   “他们可是明摆着要时重霜的啊,虽然我答应让他待在山上,但是尾巴必须清理干净。”   “他身份不简单,你就不怕捡个大麻烦。”元四四问。   “这有什么,我的身份才是个大麻烦,你看我说什么了吗?”   “……”想想好像有点道理。   元四四还想说什么,忽然,下方传来一阵动静。   就见时重霜将匕首插入为首者的胸膛,狠狠贯穿,转身便砍了偷袭过来的人的脖子,鲜血喷溅在他脸上,一双凤眼尽显冷漠。   随着时间的流失,时重霜身边堆的人越来越多,手中的匕首已经喝足了血,通体泛着诡异的红色,他满身都是血,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一身僧袍愣是如修罗一般。   时重霜粗喘着气,抬起胳膊,袖箭飞射而出,将试图逃走的最后一人射杀而死。   随后,他猛然跪倒在地,脸伏在手背上,低喘着出声道:“先生……”   时重霜面前伸出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手腕处佛珠碰撞发出卡塔声,随即他听到一道清雅懒散的声音。   “嗯,在呢。”   元问渠勉强将人抱起来,趴伏在自己身上,拍了拍他的背夸赞道:“重霜很厉害。”   此时时重霜哪还有半分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他紧紧抱住身前的人,脸埋在元问渠脖颈间,轻轻地呜咽,道:“嗯。”   元问渠抱住人,将其散落的头发理了理露出被划伤的脖颈,万幸没有伤到要害,抬手摸了摸时重霜头顶:“乖。”   待平复后,时重霜从袖中掏出一把红色芝樱花递过来,花瓣小小的,却不掩可爱。   元问渠一愣,意识到什么,不禁笑出声来,一双桃花眼笑得似有涟漪般。   他不禁又一次呼噜时重霜的脑袋,笑吟吟道:“好孩子。”   摘花不过是随口想的借口,试探时重霜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才是真。   心里已经对时重霜的身份有了猜测,只是让元问渠没想到的是,时重霜是真的将他随口一提的话记在心里,做了真。   元问渠眼底情绪渐深,高兴地轻声说:“我上一次收到这样的花,还是在我弱冠之年,多少年没见了,我很喜欢。”   时重霜听到这话,眼底复杂一闪而过,满脑子都在想是谁送的花?   随之异样的情绪蔓延上来又被生生压下去,只有手抱紧了眼前人的腰。   元问渠毫无察觉,还以为对方受伤疼了,抬手呼噜背安慰。   时重霜清晰地感受到元问渠态度的转变,他知道,他可以留在先生身边了。   同时,也将元问渠没有看到的、属于某个戏精的眼神变化看的一清二楚。   元四四看不懂具体的,只知道时重霜肯定不像对元问渠表现的那样,又乖又软哭唧唧的样子百分百在装!   不禁暗暗吐槽:装什么,有毛病。   【“师徒情深”进度10%,任务进度+5%。】   【下一阶段:成就“师徒情深”成就,距离任务总目标“圆满和谐的一生”还差80%,加油哦。】   嗯?嗯嗯嗯?   祸害未成年去杀人怎么就情深了?   元四四属实不懂了。   元四四皱着眉头看了一遍又一遍,果断摆烂,算了,随便吧。   只要不耽误自己筹谋的大计就行。   师徒情深?无所谓。   就元问渠那狐狸,收不收徒还不一定呢,收了八成也得祸害死。   还是别抱希望的好。   元四四仰头看天,恰好头顶一群大雁飞过,一双不太机灵的眼睛跟着乱飘。   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其中一只大雁的腿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筒,在半路脱离了队伍,一路向着北方飞去,直到落在北秦的皇宫内,让人一路抱着进入殿内。   此时,宫女太监们一个个低垂着头轻轻收拾着地上的血迹,颤抖着身体不敢发出声响,只有一旁的大雁停在架子上,不时煽动翅膀。   一身黄袍加身的皇帝冷眼看着跪在下面的暗卫:“他进了寒食寺?”   “是,进了莲花峰。”说到这,暗卫顿了一下,随后道,“一个白头发的人救了他。”   “对方来历不明,属下不敢轻举妄动,便暗中观察了几日,整个莲花峰似乎只有他和一个少年,平时主峰那边会有人来送些吃食,匆匆便走了,门都没进去过。属下猜测,那个人……似乎就是寒食寺的方丈。”   寒食寺……   坐于高位的皇帝听到这里,神情这才认真下来,眼神阴鸷:“早就有传闻说寒食寺的方丈现身了,看来是真的,有意思,这次的四国祭可太有意思了。”   “此外,属下发现还有人在寻找六殿……他的踪迹,属下不敢妄动,只是对方似乎来自大梁。”   “大梁……”皇帝低声念叨了一下,随后他起身,长袖重重一甩,眼神晦暗不明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暗卫,“行了,不用再跟了,让人回来吧。”   “他死不了了。” 第6章 孟瑶青   三人从沼林回来后,时重霜就有些沉默,元问渠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元问渠心里明白,时重霜的身份远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不过他也并不打算深究。   他看人一向很准,时重霜非池中之鱼,不会真的在这山中待在他身边一辈子,总有一天,他自会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于是,元问渠看着低头走路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的时重霜,食指微弯敲了敲他头顶:“在想什么呢,低头走路怎么行?抬起头来。”   时重霜感受到头顶不轻不重的力度,说道:“在想晌午给先生做什么。”   “这个啊。”说起来这个,元问渠才想起来一件事,“今天不用做饭了,我们去主峰。”   “主峰?”时重霜疑惑。   而此时,元四四背着一个木箱,手拿白色帷帽一路小跑过来。   看了时重霜一眼,问元问渠:“他也要去?”   看到元问渠点头回答是后,元四四心下犹豫,但总归没说什么,点点头:“行,山路不好走,到主峰八成都晌午了,快些吧。”   元问渠看他扭捏犹豫的样子,心下好笑。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主峰一趟,靠佛塔里舍利的药性来压制体内的招魂毒,元四四每次去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一命呜呼了。   带着时重霜不过是为了安全起见,留着他一个人在山上总归不太放心,主峰武僧众多,将他俩带过去,他也好放心。   莲花峰道路崎岖,上山下山都不容易,一个时辰后,他们才终于到了半山腰。   元问渠脚发酸,额头微微冒汗,看着前面两个半大少年健步如飞,闷头往前走,基于某些强大的自尊心还是让他没说什么,只是摘下腰间的水壶喝了一口。   谁知,一时间喝太快,一口水呛到嗓子眼,忍不住咳嗽起来,元问渠眼前泛起泪花,用袖子遮挡,弯着腰眼尾都咳红了。   听到动静,时重霜扭头转回去,一时间情急伸手就拍上了元问渠的后背。   拍了一下,手下触感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温热,时重霜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咬了咬牙,还是缓缓拍着元问渠的后背。   “先生,可好些?”   咳嗽了一会,元问渠收拾好,眼尾微微泛红 ,自觉有些丢脸,摆摆手道:“没事没事,继续走吧。”   然而元问渠的衣袖却被时重霜一把拽住。   “先生,可否要歇息一会?你的脚……”   元四四这才注意到元问渠站姿似乎不太稳的样子:“嗯?我看看。”   元问渠一把回绝:“去,看什么看,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元四四看了看日头,无所谓点了点头,跑一边拔草玩去了。   将帷帽掀开一角,元问渠坐在一块石头上,轻轻晃了晃脚。   大概感觉好玩,还自以为没人发现似的用足尖转了个圈。   时重霜不动声色看在眼里,眼里泛起笑意,问道:“先生身体不好,向来不过问俗世,今日为何要特意去主峰,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元问渠笑了笑,手又摸上时重霜的脑袋:“没什么事,就是住持年龄大了,隔一段时间就去看看他老人家。”   “你是我捡回来的,就是莲花峰的人,在主峰大家还要喊你一声小师叔,上次住持见小四就送了一对翡翠冠,还中看不中戴,实在磕碜。”   说到这,元问渠一脸嫌弃。   “这次一定要住持那老头送你件好的。”   此时,元四四抱着一大把长长短短的草跑过来,灰色的僧衣上乱七八糟沾满了草屑,老远就开始喊:“元问渠,歇好了没呀?走了。”   元问渠起身,顺便扯起来时重霜,“走吧,趁晌午,吃顿斋饭。”   三人穿过一片树林,一座长达上百尺的吊桥出现在眼前,吊桥下面则是云雾缭绕的悬崖,对面则就是寒食寺的主峰,远远望去就可以看到金殿法堂错落有致地屹立在山中。   颂鸣钟香,鼎绕红尘。   元四四看着眼前这晃晃悠悠的吊桥,深吸一口气,每次来,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吊桥,几根铁链子钉在两侧,上面铺的木头板子也不知道多少年了。   就算他分析结果出来确定这桥很安全,但真正实打实用脚踩在这上面的时候,元四四总感觉飘忽忽的。   正做心理建设给自己打气呢,就见元问渠慢悠悠上了桥,稳稳当当,好像下面就是实地一样,紧接着时重霜也从他身边过去了。   看都没看一眼脚下,紧紧跟着元问渠,生怕人没有了一样。   元四四:“……”过分。   走到半截,时重霜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后面紧抓着铁链,哭丧着脸弯腰乌龟爬的人:“先生,不等等四四吗?”   “没事没事,他自己会慢慢跟上来的,就是时间长了点。”   “马上就要到山门了,咱们先去,到寺里等他。”   时重霜点点头,回头和元四四摆了摆手。   元四四瞬间拉了个脸,叫他们赶紧滚。   元问渠笑出声,道:“这脾气,你少搭理他。”   “走了。”   元四四看着他们一路走远直到离开吊桥上山,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看着脚下云雾弥漫。   随后转身一步步退了回去。   等终于挪下吊桥,元四四顿时松了一口气,皱着眉蹲下身子缓劲:“出来。”   一阵静默,这时不远处的林子里才有了响动,一个身着青衣,头戴玉冠的男子缓缓走出来。   他声音如碎珠落玉,语气则充满调笑:“啧,没想到你就这点本事,一个桥就把你弄成这样了?”   “滚,不会说话就别说。”元四四面无表情,语气充满了不耐烦。   “啧啧,人不大,脾气倒不小。”   元四四烦死了,背着元问渠干坏事的心脏怦怦跳,只想赶紧打发了这个人。   元四四缓缓起身,从袖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信递给孟瑶青:“拿好,一定要尽快交到元成青手上,听到没有?”   “另外,霜降那天的四国祭,一定要让元成青想办法过来。”元四四道。   孟瑶青将信收进袖子里,摇着一把竹扇,眯着眼看元四四:“哎,你说让他去就去啊,也不想想他现在都什么情况了,他能出的来?”   元四四板着一张脸,一把将孟瑶青在自己脸前晃悠的扇子甩开:“如果这都办不到,那他就趁早死在里面算了,就当我看错了人,还省得我多费心。”   “无情。”   “你有情,你清高,行了吧?还不快走。”元四四一把将扇子拍在孟瑶青胸口。   孟瑶青被他说得一时间脑子卡壳,没想出来怎么反驳,看着胸片抓着自己扇子的手,下意识便抬手抓了上去。   谁知元四四手一抬,他一手便正好整个握住,不经意间拇指摩挲了一下。   !   元四四霎时瞪大眼,忙甩开手,恨不得一蹦三尺高,跑得远远的:“卧槽!”这手是随便能摸的吗?啊!   “好啊,没想到你还是个死变态。”   孟瑶青也一愣,不明白他怎么了:“啊?”   看他这死直男的反应,元四四这才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一时间尴尬无比。   都怪元问渠,每天看见他那任务都烦,搞得他也有点不正常了,见什么都给里给气的。   元四四在心里默默吐槽,见到孟瑶青还在这:“你怎么还在这?还不赶紧去给我送信!”   孟瑶青笑着摇了摇扇子:“这不容易?几天时间便足够了,不耽误。”   “好不容易来一趟寒食寺,不去庙里看看岂不遗憾,自然是要去拜一拜真佛,求一求心愿的。”   “滚滚滚,你是诚心要我被元问渠发现什么吗?”元四四瞬间炸了,他的小破胆子都快蹦跶出来了。   总之就是,心虚。   “哪有,你就说你在半路遇到我的不就行了。”还不待元四四反应过来,孟瑶青就已经上了吊桥,还蹦跶着转身回头说,“走了,快跟上呀四四。”   “滚你妈的,我们不熟。”   孟瑶青刷一下打开扇子,站在吊桥上闭眼摇了摇头:“好儿郎,怎么能如此粗俗。”   “……”日。   ——   穿过吊桥,顺着一条小溪往上走,在半山腰就是寒食寺的大门了。   初秋时节,正是山门大开的日子。   山门路两旁的百年银杏已经微微泛黄,落叶被扫在两边,堆得有五六寸高。   进入山门后,抬头望去,便看到几座庄严肃穆的庙宇半遮半掩在山岚深浓的地气结穴处。   寒食寺主峰的几座正殿里外,已经有远道而来的香客插香祈福,香烟袅袅。   而在几座金殿之后,一座佛塔高高矗立,周围被一片楠木林掩映着,银杏托举着古树参天,阳光从缝隙中不时透出来,打下来一片浮动的光影。   此时,佛塔正门前,几个小僧提着水桶正在洒扫着周围。   “师兄,这佛塔几年都不见得有人进去过几次,怎么这段时间打扫的这么频繁啊。”   “是啊,尤其是最近这一段时间,每次住持让我们打扫完以后,就禁止任何人靠近……”   “神神秘秘的。”   相对于几个活泼的小师弟,被叫做师兄的小僧则就显得沉稳了许多:“住持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我们照做就是了。”   而显然,几个小师弟有自己的想法。   “师兄,你可别骗我们,你说我们寺的那位方丈……”   “早就听说方丈都已经来过主峰好几次了,但从来没有几个人见过,是不是就是方丈进了这塔里啊?”   “有道理,我也想见一见我们的方丈……”   “听说那是不出世的仙人,活了有上百年,不知道真的假的——”   师兄面色一紧,开口训斥道:“别胡说,方丈是你我可以议论的吗?练武练得将德行都忘记了吗?实在不行就去练闭口禅去。”   几个小僧顿时齐齐低下头去,一个个互相眨巴眼齐声道:“我错了,师兄。”   而此时,元问渠和时重霜也终于到了山门。   与几座庄严肃穆得佛殿一般,山门同样建得巍峨庄严,寒食寺几个大字凌然地刻篆在上方,赫然醒目。   旁边的一座足有两人高的石碑上刻着历代高僧的诤言教诲,石碑充满了岁月的洗礼,尽管有寺内僧人的清理,上面依然留有青苔的痕迹,饱经岁月的风霜。   一位身着袈裟的和尚已经伫立良久,如前几次一般,静待元问渠的到来。   元问渠刚到,就看到住持一大半年纪站在前面双手合十,默诵着经文。   还是老样子,看起来精神还挺好……   元问渠摇摇头,轻笑两声,刚想过去慰问一下他老人家,这是,一个小毛头忽然从住持身后冒出来,啪嗒啪嗒跑过来,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元问渠怀里。   然而,眼看着小净悬马上就要撞上来时,猝不及防的,一只手啪唧,一巴掌直接盖在小净悬脸上,就此阻止了他与元问渠的抱抱。   “……”   小净悬将脸从这乱入的手里拔出来,耷拉着张臭脸,顺着手抬头看向其主人,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恶狠狠地说:“你谁啊你!”   时重霜对奶娃娃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冷着脸问:“你又是谁?” 第7章 你早该死了   小净悬穿着一身小小的略显宽松的僧衣,毛茸茸细软的头发团了两个小发揪,用发绳绑了俩蝴蝶结挂在脑后。   此时凶巴巴看着时重霜,元问渠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可可爱爱。   元问渠摘下帷帽递给时重霜,俯身一把将小净悬抱了起来:“哇小净悬,你是不是吃胖了?我都快抱不动你了。”   小净悬鼓起腮帮子,肉嘟嘟的脸写满不高兴:“我才没有!你上次回去半月都没有过来,住持又不让我们去莲花峰,你知道我这半个月是怎么过的吗?”   元问渠弯起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哦是不是吃了睡睡了吃过了半个月啊?”   “啊,你笑话我。”小净悬气恼,转了转身子,从元问渠身上跳下来,躲在住持身后。   笑过一阵,元问渠才看向住持:“近来可好?”   净空住持一身红色袈裟,年逾七十,白色长眉毛都快垂了下来,此时满目慈爱地看着小净悬。   听到元问渠的话微微弯腰,是恭敬的态度:“一切都好,上次还要多谢四四施主在药园帮忙,不然怕是又有众多僧人的心血被毁了。”   寒食寺位置特殊,许多地方都是草药生长的绝佳之地,又因为寺内多武僧,久而久之,便单独开辟一片药园用来种些普通的草药。   一则给寺内不小心受伤得病僧人治病疗伤,二则山下农户多有老弱病残,多帮些也算一桩善事。   不过,每到初春季节,好些草药便被冻死了,元四四上次来无意间看见,便顺手指点了一下,通过夜晚熏烟以及储水便可防止霜杀。   僧人半信半疑,一试,效果奇好,于是总在住持面前对元四四大加赞赏,心怀感激。   毕竟这些被救下来的药便能比往年多救上百人,是很大的功德。   元问渠听着住持解释,心想元四四向来古灵精怪,但胸有丘壑,懂得许多别人不懂的事情,这确实也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几人避开来往人众多的大殿,从附近小道进入五观堂用膳。   堂内早有僧人准备着,看见元问渠一行人进来,也没说话,只恭敬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桌上已经摆满了各样吃食,颜色鲜亮的青菜,精致小巧点心,看着煞是漂亮。   素也是真的素。   元问渠坐下后,身子微微倾斜,指着桌上一脸无奈地对时重霜道:“看到没有,以后这些菜,通通不要给我做。”   时重霜尝了一筷子后,眼里泛起笑意,唇角微微勾起:“师傅厨艺很好,我怕是比不了。”   “那也架不住天天吃,连点荤腥都没有。”元问渠一脸不认同。   虽然元问渠常常给人一股仙气飘飘的感觉,但口腹之欲,在所难免。   元问渠自认无伤大雅,毕竟,时重霜的厨艺他还是很满意的。   时重霜吃什么都行,窘迫的时候甚至吃过草根树皮,但他也老实点点头,不戳破先生的一点小爱好。   甚至在心里默默觉得先生有点可爱。   时重霜垂眸,拿起茶盏来低头吹了吹,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时重霜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元问渠,见元问渠也在低头喝茶吃饭,似乎并无异样。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时重霜总觉得元问渠手里那盏茶似乎颜色比他手里的深了些许。   还不待他深想,就听到外面一阵响动,紧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随即就见元四四一脸不耐烦地打开五观堂的门。   外面的僧人认识元四四,并没有阻拦。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身青衣,竹扇玉冠的孟瑶青。   孟瑶青一进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一身红袍,银发如瀑的元问渠。   他眼底惊讶一闪而过,随即被不着调的笑意掩盖住。   “四四,不给我介绍介绍吗?”   元四四瞪了孟瑶青一眼,拿个蒲团跪坐在元问渠旁边,心虚解释道:“半路遇到的,非要跟着我,甩都甩不掉,不关我的事……”   元问渠淡淡看了一眼元四四,没说话。   最先起身的是净空住持,他起身双手合十,对孟瑶青微微点头:“不知这位施主,前来所谓何事?”   孟瑶青喝上扇子,低头行了一礼:“想必这位就是净空住持吧,久仰久仰。”   “我姓孟,名瑶青,来自北秦,早闻寒食寺大名,今日偶然来到这里,不料半道迷了路,恰巧遇到四四帮忙,叨扰了。”   一阵静默,孟瑶青看着屋内人一个个低头不说话,该吃吃该喝喝,就是不看他,就连住持听完他的话后,也是点点头,看向元问渠。   很明显,这个一头银白长发的人才是真正可以做主的人。   孟瑶青笑意更深,眼里好奇更甚,看向元问渠:“这位……公子,在下为一名游医,今日得以机遇来到寒食寺,眼看天色不早,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什么去处,不知,在下可否在此地停留几日?”   这是,元问渠才终于放下手里的茶盏,抬头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孟瑶青平白有一种被看破的感觉,心里猛然出现一种深深的忌惮,握着扇子的手也不禁紧了紧。   这种感觉太不秒,孟瑶青心里暗暗后悔。   “寄宿的事情,一向是住持安排,孟公子不妨向住持说明一下情况,另外孟公子初来乍到,想必也是饥肠辘辘了,添副碗筷,便与我们一起吧。”元问渠淡淡道。   孟瑶青收敛笑意,认真行了一礼后坐在时重霜对面的矮桌后:“那便多谢这位公子了,还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元问渠:“萍水相逢,不足道也。”   元四四在一旁继续暗戳戳瞪了一眼孟瑶青,点点头:“对啊对啊,没什么好知道的。”   孟瑶青却好像找回了之前的状态,笑意盈盈:“怎么会?阁下仙人之姿,定非无名小辈,今日一见,在下一生难忘。”   听到“仙人之资”,时重霜抬眸看向眼前这个一身青衣来历不明的人,眼神暗了暗,转头看向元问渠,见他似乎并未有什么反应,才重新垂下眸,静静地听着这人胡侃。   孟瑶青并未死缠烂打,见问名无果,便很快转移了话题,期间谈到了这几年他游历四国的见闻,元问渠这才感兴趣地瞧他一眼。   “你说的浮元子真有那么好吃?我只知道京城的糖葫芦。”一直忍着默默不说话的小净悬在听到吃的后忍不住露出颗脑袋出声问。   孟瑶青笑了笑,点头:“这是自然,软糯香甜,别具风味。此外还有大梁京城彩云楼里的红莲饭、东坡肉、荷叶饼同样一绝。”   “哇。”小净悬眨巴眼睛一脸好奇。   元四四一把揪住小净悬的小辫:“哇什么哇,成天想着吃吃吃,还当不当和尚了。”   小净悬:“呜呜呜。”想当和尚也想吃好吃的。   入夜。   皓月当空,洒下一地碎银。   今夜他们都住在主峰的一座禅院里,大概猛然换了地方,半夜,时重霜依然醒着。   想起元四四告诉他先生累了一天,已经歇息了,于是自戌时他便没有见到先生了。   在莲花峰时,这个时候元问渠大概还会让他再做一碟子零嘴当消遣,一边吃一边写字,而他就在一旁磨墨或者看书,直到元问渠亥时睡下才离开。   时重霜自黑暗中睁开双眼,里面缓缓浮动着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绪,最终被平静掩盖。   “睡不着啊,有心事?”一道语气微扬的声音响起。   时重霜眨了一下眼,似乎并不意外突然出现在房间内的声音。   他缓缓坐起来,披上外衣,看着倚靠在窗棂边一身青衣的男子。   正是孟瑶青。   时重霜语气冷漠:“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孟瑶青摆弄着他那一把竹扇,随意道:“怎么,我不能来?”   “你早该死了。”时重霜凝眉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死掉的人为什么又活生生出现。   “怎么,一杯毒酒就想杀了我,我那么多年医可不是白学的。”孟瑶青轻笑,“另外,应该是我问你吧 ,你早该死了,怎么还活着?”   时重霜眉眼一沉,沉默。   “让我猜猜,是今天那个一头白发的人救了你?我猜对了?怎么,就这样打算在这深山老林里苟活一辈子?”   “小六殿下?”   时重霜眼神一下阴狠下来,上前一把拽住孟瑶青的衣襟:“闭嘴!”   孟瑶青垂眼看着他 ,轻咳一声,低声道:“现在连一声殿下都不敢应了吗?你真窝囊啊。”   “上百条性命,为了你,可全都葬送了啊。”   时重霜一瞬间收紧手上的力道,浓烈的情绪压抑在眼底深处,万般思绪一闪而过,只余一份冷淡到极致的一双眼映在孟瑶青眼中:“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孟瑶青一时间感到无趣,拽开时重霜的手后退两步:“行啊,我不插手,不过我可听到了,你叫那个白发的怪人叫先生?这么恭敬,你想图他什么?”   时重霜不欲再说,起身一掌向孟瑶青拍去。   孟瑶青连忙侧身,用扇子接下,一个翻身连忙跳出窗外:“他还不知道你的来历吧,哦,应该这样问,你还不知道他的来历吧?”   时重霜眼神暗下去,隔着窗户看向外面一身青衣玉冠的人:“你想说什么?”   孟瑶青重新打开竹扇,慢悠悠扇了起来,眼里装满了不怀好意:“你就从来没有好奇过,为什么元问渠可以独占莲花峰一整座山,又为何每过一段时间都要上山来这里?”   “先生的事,我不管。”   孟瑶青:“那他快死了,你管不管?”   时重霜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孟瑶青这才笑起来,手指向远处高耸威严的佛塔:“看到没有,那里面,平常这个时候,可不会亮灯。”   “另外,元四四说元问渠睡了,你就信啊,白痴。”   时重霜霎然转身,向元问渠住的那间禅房奔去。 第8章 摘星佛塔(修)   此时明月当空,银色的月光打在树林间,像极了元问渠那一头如银似雪的长发。   不知为何这里并无僧人值守,只留了几盏纸灯笼挂在树上发出暖黄的烛光,时重霜一路奔来,途中竟没见到一个人。   这对于一个声名远扬的寺庙太过于疏忽,不,应该说是刻意。   时重霜突然想起白日里小净悬说的话:住持今晚要召集弟子诵经礼佛。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不过眼中并未出现被隐瞒的愤怒。   相反,时重霜一直是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理智的,他脑中一遍遍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突兀的来主峰、没有剃发却跟在住持身边的小净悬、住持甚至是整个寒食寺对元问渠的态度、以及……莫名出现的孟瑶青。   时重霜住的禅院离元问渠的有些远,本以为是空房不多,现在才明白大概是元四四特意安排。   月上柳梢。   终于到了元问渠住的禅院,时重霜抬手敲了敲门,意料之内的无人应答。   时重霜眼神沉了沉,直接翻墙跳了进去。   孟瑶青紧跟其后,飘飘然从屋顶跳下来,跟在时重霜身后。   时重霜没有犹豫,翻窗跳进元问渠住的房间。   屋内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人。   但时重霜悬着的心却终于安定下来,目光幽幽地看着前方被树影遮掩下的巍峨佛塔。   孟瑶青也看过去,佛塔飞檐翘角,每一层都在上面挂着琉璃灯盏,远远望去明月如霜,灯火如萤:“那是摘星佛塔。”   “本来是没有的,相传是数百年前梁二世将梁帝元桢的遗体放在那里面,取‘摘星’之名,并亲手题字,才有了如今这佛塔。”   “现在,这佛塔里面供奉着上百位高僧圆寂后留下的舍利子,有去邪免灾的能力,亦有回春驱毒之功效,你猜,你那先生现在在里面干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时重霜眼中露出不耐烦。   孟瑶青引诱他去佛塔的目的太明显了,无论是对他装作不认识,还是对元问渠刻意的接近,都让时重霜烦躁。   孟瑶青莞尔一笑:“你也知道,我一直在四国游历行医,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毒,叫招魂。”   时重霜眼神微动,示意他说下去。   “第一眼见到那个人,我就看出来了,招魂毒深入骨髓,舍利子已经快压不下这种毒了,现在只有你能救你先生。”   时重霜手渐渐握紧了,眼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却没有逃开孟瑶青的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待在元问渠身边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劝你一句,如果你真的想救他,让他多活几年的话,你就去救他,你知道该怎么做的,你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孟瑶青话到这里,看着向摘星佛塔而去的少年身影,他神情戏谑,喃喃道:“北秦的宫变,你能逃出来算你命大,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呢……”   说完,孟瑶青转身,向山门方向而去,毕竟,还有一个笨蛋心心念念等着他去送信呢。   ——   摘星佛塔。   某个心心念念的笨蛋正蹲在摘星佛塔下无聊地拔草玩。   元四四一脸无奈地看着蹲在他旁边低头拔草的小净悬:“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让住持知道了非要教训你不可?”   “住持脾气最好了,才不会,只有你才威胁我。”小净悬鼓着腮帮子嘟囔。   “嘿,你还知道威胁,你再说一遍,我什么时候威胁你了?”   “现在。”   元四四:“……”   元四四一把站起来,在衣服上拍拍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让这小兔崽子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威胁。   然而就在他刚把小净悬抱起来准备转圈的时候,他机敏的系统听觉突然一阵警报声。   【警报!有人正在靠近,距离目标341米。】   【警报!有人正在靠近,距离目标216米。】   元四四神情一滞,连忙抱着小净悬躲在身后的树林中,随后抬手抵在唇上,对着小净悬轻声:“嘘。”   小净悬窝在元四四怀里,眨巴眼一脸好奇,一个劲冒头想瞧一瞧发生了什么。   元四四呲牙把往外露的小脑袋摁下去。   随即向树林中待命的武僧摆手,示意他们干活的时候到了,他倒是要瞧瞧哪个混蛋不知死活闯这里来了。   【警报!有人正在靠近,距离目标57米。】   一阵脚步声传来,元四四神情一正,皱着眉看向渐渐出现在视野内的黑影。   紧接着,五六个武僧从黑暗中绕到那黑影的身后,那黑影似乎并未发觉身后有人靠近,一直在向佛塔这边靠近。   其中一个武僧不在等了,轻悄悄过去,一棍子敲向那黑影的背。   只听见那人闷哼一声,这人就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敲人的武僧一愣,咦了一声,看向身边的师兄弟,这就晕了?   被他看着的僧人也一脸困惑,还以为多难缠的人,谁知就这样被一棍子打晕了过去。   林子里太黑,几个武僧满脸困惑摸不着脑袋,合计一下,当即决定拖着人给元四四看看。   这时,元四四听到动静也出来了,小净悬屁颠颠跟在后面,有样学样地拧着眉毛看向几个武僧拖回来的人。   元四四一巴掌呼小净悬脑袋上面,让他老实点。   凑着佛塔上挂着的微弱灯光,元四四看清了那人的脸,犹豫道:“这就是刚刚闯进来的人?”   几个武僧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   元四四一脸无语凝噎:“你们自己看看,你们这是敲晕了什么人!”   天太黑,几个武僧也没什么兴趣管来人长什么模样,是以只管拖人不管认人。   如今几个光头凑过去一看,齐齐惊讶地啊了一声:“三师弟?!”   被他一路拖过来的三师弟迷迷糊糊终于缓过来了劲,慢慢睁开了眼睛:“嗯?师兄,你们怎么在这里?斯,我肩膀好疼,刚刚似乎被人偷袭了,咱们寺里是不是有贼闯进来了啊。”   几个师兄又互相看了一眼,心虚地摇摇头没说话。   元四四翻了个白眼:“快说,你怎么来这里来了?”   三师弟挠挠头,看向元四四,满脸疑惑:“师兄,这是谁啊,俗门弟子不应该住在山下吗?”   几位师兄:“让你回答就回答,别问。”   “哦。”三师弟听话地点点头,想了想说道:“我本来是在前面法堂值守来着,突然一个人出现就把我给砍晕了,再醒来,我就出现前面那一片树林里了。”   “林子里太黑了,远远地就看到这里有光,我就一路过来了,谁知道,眼看着马上就到了,又不知道谁把我砍晕了,然后我再醒过来,就看到你们了……”   说完,三师弟还呲牙咧嘴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觉得自己今天也太倒霉了,两边肩膀一个来一下,现在疼的要死。   听完这三师弟的解释,元四四更加困惑:“你可看清那人长什么样?”   三师弟摇摇头:“没有,当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就怪了,法堂里那么多僧人,那人肯定不敢进去,却又把你给敲晕扔在这里,图什么?”元四四低声疑惑道。   【警报!有人正在靠近,距离目标7米。】   坏了!   电光火石间,元四四一拍脑门,抱起小净悬转头就往佛塔方向跑去。   他这笨脑子,该想着留俩僧人守着塔的!   那人拐来一个人来这里当靶子,目的定然是为了进佛塔,这佛塔里面有什么稀奇宝贝他不管,最主要的是,这里面有元问渠啊!   然而到底晚了一步,只见门重重地开启又合上,元四四脚步停在门口。   几个僧人紧跟其后,看到元四四停在门前,问道:“我们不进去吗?佛塔是禁地,万一让那贼人偷了塔内重物跑掉怎么办?”   元四四看着紧闭着的塔门,身体忽然一顿,随后“啧”了一声。   算了……进都进去了。   元四四摇摇头,不打算跟进去了,朝众人道:“放心吧,这塔就只有这一扇门能进去,那人肯定跑不了,我们就在外面等着吧,虽然麻烦点,但你们方丈能收拾。”   “各归各位,再有人来,不能像这次这样胡来了听到没有?!”   “胡来的不是你吗?”小净悬说。   “去。”元四四瞪了小净悬一眼,死不承认自己刚刚的失误,随后拉着小净悬往隐蔽处走。   小净悬看着元四四,只知道他不去捉贼了,扯了扯衣袖问:“四四,方丈在里面遇到那坏人怎么办?”   元四四不怀好意地笑了下,一把将小净悬抱起来举高:“求我,我就去救方丈,不然就不放你下来,也不去救方丈。”   “啊啊啊,你放我下来呜。”小净悬猝不及防,惊恐喊道。   元四四哼了一声:“看到没有,这才叫威胁。”   “呜。”   元四四一边逗小净悬,一边看向佛塔内,眼中若有所思。   刚刚系统忽然破天荒地提示他不要进去追人?难道是认识的人?   元四四沉思。   另一边,时重霜忽视外面传来的动静,没有回头便关上了佛塔的门,不同于外面的乌漆嘛黑,一进塔内,陡然一静,他眼前霎时亮了起来,刺得是时重霜眼睛酸疼。   入目四周,满墙放着的都是各式各样的书籍经卷,书架排得整整齐齐,一眼望不到头。   时重霜注意到,这些书籍上面不少已经落了尘土,轻轻一抹,便沾下一层灰。   木制的楼梯在中央旋转而上,时重霜顺着楼梯往上走,直到爬上最顶层才停下。   一阵轻微的呻|吟声断断续续传来。 第9章 别动   就在时重霜还在愣神间,一阵脚步跌跌撞撞的响动从紧关的房门内传来。   随即伴随的便是止不住的咳嗽声。   是元问渠的声音。   然而时重霜眼里却似有犹豫,抬手扶上门框,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推开。   太冲动了,还不到时候,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他太清楚招魂毒发时候的情况了,饶是他也不能保证可以顺利制住元问渠。   时重霜下意识摩挲手指,心里犹豫不定。   门内的动静却没有停下来过,痛呼低吟的声音不断萦绕在他耳边,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催促着他抬手推开眼前的门。   门却一下子从里面被打开。   时重霜一愣,抬眼就看到元问渠一头银发凌乱地披散着,脸色苍白似雪,唇上却沾满了血迹,一双眼无神地看着他。   “先生……”时重霜下意识低声道。   元问渠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的一道黑色影子,却怎么也看不清。   半晌,听到声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好像是他前段时间捡回来的小孩。   元问渠闷声咳了两下,将手心暗藏的袖箭收了回去,现在他已经没有余力想时重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仅仅是站了这么一会儿功夫,身体便已经支撑不了顺着门框滑下去。   时重霜连忙上前将手垫在元问渠后脑,在摔在地上前整个将他抱住。   正好看见他手里握着的舍利子,舍利子上面已经出现裂纹,想来不久就会化成灰烬了。   招魂这毒太阴邪,一般人中毒之后,半个月内和平常人无异,半月时间一过身体就开始发生变化,出现尸斑,七天内得不到解药就彻底毒发身亡,半身骨头尽碎。   然而时重霜自上山以来,已经一月有余,元问渠却和平常人一般,从未表现过异常。   如果不是他偶然看到先生手腕上被佛串挡住的黑线,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想来就是靠这舍利子压制了。   不知什么时候,元问渠睁开了眼,还不待他思考时重霜来这里的目的,面色陡然一变,一口血又吐了出来。   时重霜面色一怔,撕开一片衣袖,想要上前为元问渠擦拭。   然而元问渠却神情冷漠,一把掐住时重霜的脖子。   时重霜猝不及防:“先生……”   “可还记得当初你说过什么?”   “记得,我这一条命都是先生的。”   “那你怎么就不听话,擅自跑来了这里,元四四定然不会让你进来,你自己偷偷进来的?”   “是,我来救先生。”   元问渠却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抬手抹掉唇边的血迹,轻笑一声:“哦,你怎么救我?”   “……我有办法压制招魂毒,我的血……虽不能完全解掉这种毒,但效果却比舍利子好用多了。”   听到这话,元问渠神情这才正了起来,认真打量了几眼时重霜,问:“你是雪族之后?”   只有雪族的血可以压制招魂的毒性,然而雪族早几百年就没剩多少人了,百年前他费劲多少心思也才找到一个,结果也在半路死了。   如今,竟没想到随手捡回来的一个人就是雪族的后代。   然而时重霜却摇了摇头,否认:“不,我虽长在北秦,但据我所知,我的母亲是大梁人,从没听说过什么雪族。”   元问渠一双桃花眼不着痕迹打量跪在他身前的时重霜,平日里看起来格外乖顺,但一旦有事,真做起来却比这乖顺的外表叛逆多了。   尤其是他查到这小崽子还和北秦的皇室有点关系。   啧,更烦了。   匕首刀刃银光炸闪,发出冷冽的寒光,时重霜毫不犹豫,抬手便划向手心。   时重霜手下没留情,鲜血汩汩流出,渐渐滴落在地上。   鲜红的颜色映照在元问渠褐色的瞳仁里,银色头发上还沾着一些不知道在哪里蹭到的血迹,肌肤如瓷如雪,红唇妖艳,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诡异的破碎美。   时重霜眼神暗下去,一瞬间想要将手里的鲜血抹在这人发红的眼尾上,脆弱的脖颈上,精致的锁骨上……   元问渠修长冰凉的手捧住时重霜左手,下意识舔了舔唇,凑过去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一股热流似乎瞬间笼罩了四肢百骼,连身上密密麻麻的骨头疼都缓解了一些。   元问渠喟叹一声,连眼皮都放松下来,半垂着低头一点点将手心里不断涌出的血舔干净。   期间时重霜依然规规矩矩跪在元问渠身前,低垂着头看不出什么来,只有轻颤的指尖暴露出某些不可名状的情绪来。   元问渠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时重霜,含糊不清地说道:“别动。”   …… 第10章 放肆!   天空泛起鱼肚白,远山青黛,腾云雪雾,山门晨钟发出沉重悠久的响声,山门开了,远道而来的香客陆续进来祈福上香。   摘星佛塔里面依然昏暗一片,只有直棂窗微微透进来一些光,模模糊糊暗影明灭下,一人躺在穿上酣然入睡,另一人趴伏在床边闭眼守候。   两人的手依然牵在一起,上面布满了暗红的血迹。   少年趴在床边,昏暗的光线照在他充满少年气的侧脸上,让人不禁心下一动,他在睡梦中也皱着眉头,好似存着满心的烦心事。   元问渠悠悠转醒,半起身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看着两人牵着的手,混乱的记忆突然涌向元问渠脑海。   ……那个捧着人手就舔的真的是他吗?   一大把年纪真是昏了头了。   元问渠一贯风轻云淡的表情逐渐僵硬。   这时,似乎是感受到手里一直抓着的东西没有了,时重霜皱了皱眉,慢慢睁开双眼。   刚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元问渠一脸尴尬的表情。   时重霜连忙跪直,歪歪头疑惑着看向元问渠:“先生?”   元问渠清咳一声,温声对时重霜说:“昨夜,多谢你了。”   时重霜则反应平淡,似乎昨晚的事不足挂齿:“先生感觉好些了吗?”   “嗯。”元问渠眼睛微弯,看向时重霜,“有些事,我不问,是想你可以亲自告诉我,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吗?”   一室沉默。   就在元问渠以为他不会再说时,时重霜却缓缓道:   “我,是北秦六皇子秦霜,北秦宫变,三皇子秦觉斩杀所有皇子和后妃登基称帝,父皇将最后的暗卫留给了我母亲,我们一路逃出来,两百多人,只剩了我一个。”   元问渠想了想当初第一次见面,时重霜身上那大大小小的伤,果然如此,与他猜测的大差不差。   随后时重霜从胸口处,拿出一枚玉佩递给元问渠。   元问渠接过来看了看,对着上面的“元”字挑挑眉。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枚玉佩,应该是他的。   “因缘际会,我母亲得到这枚玉佩,临死前,母亲只交代我无路可去时,可以拿着这枚玉佩来寒食寺。”   “只是,还没有进到主峰,就被先生救下,这枚玉佩我也就一直随身带着了,想来与先生有些渊源。”   元问渠点了点这玉佩上面的“元”字,思绪飘远,轻轻啊了一声:   “先人旧物,确实有些渊源。”   元问渠自被444唤醒之后,其实很少会回忆起从前,其实他明明知道有很多事、很多人都是避免不了的。   一般来说,他并不喜欢戴玉佩,而为什么当初他临死前会戴上这枚玉佩呢?   大概还是对那个人心软了吧。   那是元问渠当皇帝的倒数第二年,四国已经隐隐有统一之势,但地方上依然免不了大大小小的动乱。   每日上朝,大臣说着说着便闹作一团,吵着到底该怎么压下地方上动乱的百姓,观点各不相同,你说一嘴他顶十嘴,每天都要哭晕几个大臣抬出去。   尤其是以元成青为首的大臣哭的最厉害,每天都劝他出兵镇压闹事的百姓。   元问渠被闹得烦了,就干脆提前下了早朝独自来御花园散心。   而他抱病请假的丞相早已在亭子里等候多时。   “陛下。”不等元问渠靠近,亭子里一袭黑袍的高大人影便已经转过身来朝他行礼。   元问渠点点头让他起身:“戚爱卿。”   “陛下是因为穆城百姓动乱的事不高兴?”   元问渠斜着眼看他:“哪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不过是觉得麻烦罢了。”   戚月窥点头:“穆城地处两国交界,且多山少平地,易守难攻,一旦处理不好的话,可能会被北边的秦国利用,到时候就麻烦了。”   元问渠吹了吹茶杯上的浮沫:“你有什么办法?”   “我去。”   元问渠手顿在半空,想都没想想就说:“不行!”   而至于为什么不想让戚月窥去,理由太多,他一时间还没有想到哪种理由更具有说服力,但此一去,便是经年累月,元问渠私心里不想让他离开他身边。   但他的处境绝不允许他将这些无关轻重的情情爱爱挂在嘴边。   元问渠啖一口茶,压下心中的烦躁,又觉得茶太苦,怎么都不是滋味。   “我曾经也是将领,亲自带过兵的,陛下,只有我去最合适。”   元问渠把茶杯随手摔在石桌上,语气发沉:“戚月窥,合适的不止你一个!”   戚月窥却神色平静,整个人似乎都松弛了下来,掀起衣摆跪在元问渠腿边,尽管他远比元问渠高大许多,却弯腰作伏低的样子,将脸搭在元问渠膝盖处。   “陛下在担心我?”   “放肆!”却也没有将他从他腿上赶下去。   然而戚月窥一点也没有被呵斥住,闷声趴在他腿边笑了起来。   随后还不待元问渠反应过来,迅速直起身双手捧着元问渠侧脸抬头吻了上去。   元问渠眼里惊诧一闪而过,便感觉唇上被一片柔软压住,慢慢磨蹭舔弄,随后牙关被一股湿热狠狠撬开,试图攻城略地。   元问渠呼吸一滞,一股酸麻从后背开始蔓延,面上被眼前人的气息笼罩住,令他头脑不由地发昏。   戚月窥缓缓起身,将元问渠压在身下,附身将他抱在身下,大手抚摸过元问渠的脸颊,一路往后,摩挲他的耳朵,绕过他的脖颈,再一路向下,沿着脊背缓缓捏揉,最终落到细窄的腰上,一只手便掐住了。   元问渠自始自终便由着他动作,在感受到戚月窥不知天高地厚扯住他的腰带时,他的眼神才一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他后背抵在石桌上,抬起胳膊绕过身上人的脖颈,掐着摁下来,让人更贴近自己。   舌尖轻轻动了一下,感受到回应,戚月窥抬起一双凶狠又意乱情迷的眸子和元问渠对视,眼中是浓浓的情欲。   元问渠眼睛眯了眯,将口中又试图捣乱的东西抵了回去后,转而在对方的地盘上探查起来,主导权一下便转换了位置。   元问渠一手摸上戚月窥的脸,唇齿分离,银丝不舍地将两人连接起来,不一会儿便支撑不住般从中间断掉,为元问渠唇上添了一抹晶莹。   元问渠闭了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不远不近地打量了戚月窥一会,除了面色微微发红,眼神热乎乎地以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元问渠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暗哑:“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才让你越来越大胆。”   戚月窥声音低沉,眼神黏黏糊糊,忍不住又上前啄吻元问渠的脸颊,语气诱惑:“你也喜欢的。”   “……是,美色当前,朕也难以自持。”   元问渠捏着戚月窥的下巴,唇又覆了上去。   两人你来我让,看似元问渠占主导,但戚月窥总是偷偷摸摸搞些小动作,弄得元问渠恼羞成怒,但总归谁都不让谁,时间不知不觉就延长了。   一滴晶莹落了下来,元问渠身前的衣襟被浸润湿小小的一片。   杯子里的茶渐渐凉了。   两人终于分开,俱是低喘连连,额间微汗。   待两人略微收拾好,戚月窥就规规矩矩跪下来了,认错很干脆,眼里却毫无悔改之意。   并且从胸前衣襟掏出一枚玉佩塞进元问渠手里。   元问渠看着手里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元”字,背面一朵红彤彤的桃花。   玉佩握手温凉,是极好的,就是这桃花雕的着实难看。   元问渠心里默默嫌弃后收进袖子里,将情绪收回眼底,站起身,眼神没有波澜地俯视着身前的人。   然后,抬起手,一巴掌扇在戚月窥脸上。   这是对他以下犯上的惩罚。   “滚,你想去哪去哪。”   戚月窥被打了一巴掌也不见半分伤心,相反一双凤眸如火般烤着元问渠,眼里是势在必得,他笑得灿烂:“谢陛下。”   .   作者有话说:   姊妹们,求求我的预收~(@^_^@)~~   →AO“做我的傀儡,任你摆布。”   →古耽“那个白莲似的和尚污浊不堪”   感兴趣的话可以收藏一下嘛Orz 第11章 问渠亲启   自那日后,戚月窥便秘密去了穆城平乱。   却没想到,这竟然成了两人见的最后一面。   正月十五元宵节,京城外街市上早早挂满了红灯笼,从清早开始爆竹声就没有断过,只等天色暗下来,闹花灯,舞鱼龙。   元问渠在摘星楼独坐了一天,也听了一天的热闹,打铁花砰然作响,天空一瞬间被火树银花照亮,那架势好似要把这些年的苦难全都驱散。   一直到半夜,耳边那些热闹哄笑的声音才渐渐落了下去,元问渠猜测大概街上的人渐渐散去了。   他也终于等到了一封迟来的信。   问渠亲启。   他还未成年便已经是皇帝了,是以也不可能有字,也没有人给他取字。   问渠是他的字,他自己取的,这个时候还只有戚月窥一个人知道。   也只有戚月窥一个人敢叫。   “近来安好?别后月余,殊深驰系,久不通函,至以为念。昨夜廊下独坐,见梅花又开,傲骨凌霜,心下微动,玉树流光花含露,问渠风姿如是。……思念疯长,只愿来年解战袍,与君芙蓉帐里度春宵。”   看到后面,元问渠控制不住将手里的书信捏皱了,低声咬牙切齿道:“大胆。”   上次不过是一时意乱情迷,对戚月窥放纵了一次,从此他便没了分寸,隔三岔五便让人送信来,还尽是放浪形骸之词,实在是、实在是没大没小!   元问渠却没有意识到,此时看着信的他满眼都是柔软,分明是高兴的。   将手上的信翻来覆去读了五六七八遍后,才打开墙上的暗格,此时里面已经有了五六封这样的信,清一色“问渠亲启”。   元问渠将信重新封好后,提笔在右侧写上“正月十五元宵”几个小字,吹干上面的墨迹后,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却在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自楼下响起,随即小太监恐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不好了!”   ……   回忆戛然而止。   元问渠垂眸看着手上的玉佩,一时间有些沉默,摸着背面雕的桃花,觉得还是那般难看。   但那天大雪压城,他孑然一身,独自坐于摘星楼时,还是将它戴在了身上。和他一起离开人世间。   时重霜无端觉得自先生看到这枚玉佩后,就不太高兴,他犹豫道:“先生?”   元问渠恍然回神,这才注意到时重霜还在床边跪着,缓声让他起来。   时重霜却摇了摇头,说要向他请罪,不该瞒他。   元问渠顿觉头疼,颇有些心烦意乱。   一场镜花水月的露水情缘,他已经很多年不曾想起了,如今那人的东西竟又重新回到他手里。   失落也好,后悔也罢,总归已经过去了,他也从不是瞻前顾后的人。   但如今想来,当初他之所以救下时重霜,怎么不是因为那一句“星麾重霜露,落月窥壁裘”。   戚月窥。   每当元问渠看向时重霜那一双凤眸的时候,不经意间总会让他想起来戚月窥似乎也是一双这样的凤眸,凶狠偏执又含情脉脉。   元问渠顿时心一梗,觉得自己真是昏头了,刚刚竟一瞬间觉得两人或许是有些关系的。   心里不禁暗暗摇头,死后重生这事可遇不可求,怎么可能还会扎堆出现。   尤其是那个见鬼的系统444,自从他不搭理他之后,就慢慢也不说话了,也不知道他一直在自己脑子里会干什么。   思绪渐渐跑偏。   好一会才正式回到时重霜身上,元问渠依然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处理他。   看着时重霜依然跪在他身前,一身衣服也是乱糟糟的,上面还有褐红色的血迹,再无害的眼神也平添了一分危险。   时重霜眉目深邃,是典型的眉压眼,周身颓唐有害的气质如同刚出窝的狼崽子,浑身散发着疏离 、冷漠以及敌视。   但每次对着他,却又将这些统统收敛地干干净净,让自己显得无害。   但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凝视慎重还是暴露了他。   元问渠经历过很多,见过太多人,这些还是看得出来的,轻叹一声:“我留不住你,但如果以后……莲花峰你永远可以回来。”   如果以后……   以后会怎么样?元问渠有所预感,北秦宫变,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更遑论新皇即位。   单是斩后妃、灭手足的手段,就可见这位新登基的皇帝心性可见一般,连一丝余地都没留,无论是胆识、魄力还是手段、权利,绝不是现在的时重霜可以对付的。   时重霜这条路,很难,也很危险,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给他留一条后路。   一条活路。   时重霜听懂了,也明白元问渠的心思,到底没有说什么。   元问渠也不再对他盘问更多,便带着他下了塔,准备和元四四会和后,便回莲花峰了。   一楼依旧是那些堆得满满的佛藏经卷,元问渠没有多看,就想打开门走了。   却不想时重霜在后面扯住他的袖子说:“先生,我等下再出去吧,来的时候……有些匆乱,我和你一起出去的话,可能会造成一些误会。”   元问渠有些犹豫:“咱们待会就回莲花峰了,不要太晚。”   “没事先生,我已经记得来时的路了,可以自己回山上。”   元问渠摸摸下巴略微考虑了一下,点点头说行,就让他先在这里待几个时辰,晌午这里没人值守,就可以出去了。   并让他直接从塔后面绕回莲花峰就好。   最后元问渠摸摸时重霜的头,笑得温柔说:“我们在家等你。”   时重霜听到“在家等你”后,唇抿了抿,眼中涌动着复杂情绪,一时间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只乖乖点头嗯了一声说好。   等元问渠出来的时候,元四四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熬了一宿,元四四耸拉着眼皮半靠在树边,怀里还窝着个小净悬,张着嘴呼呼大睡。   元问渠哑然失笑,上前拍拍元四四的肩膀:“四四,醒醒。”   元四四猛的一个机灵,看到元问渠面色红润,精神比来时都好的样子惊讶地问:“我去,回光返照啊。”   元问渠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咒我呢,走了。”   “哎等一下,昨天夜里有人进去了,你怎么弄的?”元四四问道。   “弄死了。”元问渠不甚在意地说。   “哦……嗯!?”元四四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把尸体扔里面可怎么行,会臭的!”   元问渠嘴一抽:“从窗户那里扔出去了。”   “哦……这还差不多。” 第12章 您不该是隐世的仙人   临走前,元问渠去见了净空住持。   这个时候住持正在法堂里诵经,周围香火弥漫,金身大佛满目慈悲。   元问渠上前跪在蒲团上,默默上了一炷香:“住持,信我已经烧了,你也不必再劝,四国祭从前如何办,今后还是如何办,不要让人去莲花峰,我不想被打扰,也不乐意参和这些事情。”   净空住持停下不再诵经,手上转动几个佛珠,轻叹一口气:“寒食寺独立上百年,一心不问世事,却总避免不了牵扯上四国的纷争,躲不过啊。”   元问渠看向主持,面上轻松,似乎并没有将住持的话放在心上:“躲不过也这样过了几百年了。”   “以后总会出现一个人,他会将四国的纷争平息,以铁血手腕踏平不公,以仁爱对待百姓,让流离失所的人重回故地。”   净空住持看向远方的山峦,正是莲花峰的方向:“那您怎知,这个人不会是您呢?”   听到这话,元问渠眼中没有什么波动,他抬头看向慈目低垂的金佛,自嘲一笑:“可以是任何人,但一定不会是我。”   “先师临终前曾预言,莲花峰会出现一个人,他会是寒食寺的方丈,却不会成为一个得道高僧,他的道在山下,在百万饱受苦难的百姓中,方丈,您不该是隐世的仙人。”   “那我就是一个逃离世间的俗人。”   ……   这场谈话到底无疾而终,出来时元问渠面上已经不见半分郁色,笑眯眯地向在山门下等待的元四四挥手。   他们走的是小路,特意避开了常有僧人打扫的山路,毕竟元问渠这一头白发,到底还是太过惹眼了些,虽然有帷帽暂且遮住些,但到底不便常现于人前。   因此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太阳西沉才勉强回到在天黑之前赶回。   却不想,还没进门,就远远地听到一阵哭泣声。   元四四顿时吓了一个机灵,打开系统定位搜索是什么人偷偷摸摸在这里哭。   然而不知怎么的,自从他变成人之后,这系统的功能就时灵时不灵的,搜索了一圈,愣是没查到是谁在哭。   元问渠见元四四眼神直愣愣地,还以为把这孩子吓傻了,顿了顿,还是上前去看看。   待看到门前角落蹲着的一个小人影时,元问渠将眼前的白纱翻在帷帽上,定睛一看:“小净悬?”   “呜呜呜……”小净悬抽抽噎噎地用袖子擦眼睛,听到元问渠的声音后,才感抬起头来,赶忙起身就要跑过去抱住元问渠。   却不想,爬了一天的山路,小净悬的脚早就磨破了,还没跑到元问渠身边,脚一下发软,就要摔在地上。   元问渠一瞬间手脚慌乱了一下,上前连忙拽住小净悬背后的衣服,将他整个人提留了起来。   此时小净悬哭得鼻子眼都红红的,头上团的两个小发揪也散开了些,身上更是脏兮兮的,不知道一路经历了什么。   “你怎么自己跑来这里了?”   “我、我本来就想在半路等你们的,住持不让我来,说不能打扰你,方丈我好想你啊呜呜呜……谁知道遇到那个大坏蛋!把我扔在了这里,塞给我一封信就走了,我好害怕呜呜”   小净悬含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不过元问渠却听明白了,他语气含笑:“大坏蛋?是在说时重霜吗?”   “对!就是他,方丈他不是个好人,把我丢在这里就跑了,外面还有狼叫,我好害怕,让我逮住他我一定骑在他脖子上揍他!”小净悬一听到时重霜顿时不哭了,说话又奶又凶,满是对时重霜的谴责。   元问渠被他说得扑哧一笑,将小净悬抱在怀里,拍拍他乱七八糟的脑袋:“好,下次见到他,我一定让你骑在他脖子上,用马鞭抽他好不好?”   “……那倒也不用,马鞭打人很疼的。”小净悬顿时心软,扭扭捏捏说。   元问渠将小净悬一路抱进院子里,将他的脚放在腿上看了看伤势,让元四四去拿药箱给他上药:“你偷偷跑来这里,住持知道吗?”   小净悬哼了一声:“住持才不让我来呢,每天就知道让我写字背书,我头都大了!”   “不过,我有给住持留信的,不会让住持担心的。”   元问渠一脸好笑地看着小净悬,想起来自己无意中见到的他那一手龙飞凤舞的字,怎么觉得住持会更担心呢?   无奈只好将唯一养的那只信鸽放出去,算是给住持报个平安。   等元四四将小净悬的磨破的脚上好药,再哄了一会,小净悬就昏昏欲睡了。   等看小净悬彻底睡熟之后,元四四才进了元问渠的房间。   此时,元问渠手里拿着的是一件已经开封的信,桌子上放着信封,上面写着“先生亲启”,四个字铁书银钩,用笔有力,却又不过分张扬,写得是极好的。   这封信正是时重霜让小净悬交给元问渠的。   是一封离别信。   “……先生书房有一瓶药,是用我的血炼制而成,可压制先生体内的毒继续发作,可半月服用一次。此一去,万般艰辛,相逢不知何年何月,万望先生顺遂安康。”   看到最后,元问渠将信随意扔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手撑着额头静默良久。   室内寂静,只有烛光发出轻微的声响。   原来是蜡烛快要燃尽了,元问渠想要喊时重霜过来换,刚出声,才意识到人已经走了。   “……此一去,万般艰辛,相逢不知何年何月,万望问渠顺遂安康。”   记忆中手里的信也是这样,铁书银钩的字迹,和它主人的性格相像。   元问渠恍然想起来,曾经戚月窥临走时,似乎不止留了一封信。   还有几件东西,其中一个就是那把徐夫人匕首,已经被他送给时重霜了。   本以为时重霜还要再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才会走,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自打从时重霜手里那到那枚玉佩后,他总是不经意想起从前的事,如今再次被一封信勾起陈年旧事,元问渠心情实在说不上好。   “怎么,你还舍不得时重霜啊?”元四四进来就看到元问渠面无表情地,出声喊一半时重霜就不喊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看完信上的内容就知道了。   元四四虽说与时重霜相处了个把月,但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平日里他给时重霜说句话人都爱答不理的,整天默默跟在元问渠身边,元四四乐得轻松,渐渐地他也就不管了。   只是没想到,不过是来了个把月,竟然就让元问渠牵动情绪了?!   这可是元问渠啊,想当年一堆人死在他面前他都不带眨眼的好吗。   “不是吧,他才刚来多长时间啊,不就是听话点,对你百依百顺点,你就对他这么依依不舍了?也没见你对我这样啊。”元四四嘴上嘲讽,下意识逗元问渠乐,“你要是真不适应,我就带你偷了寺里的香油钱下山,雇一堆家仆,想怎么伺候你就怎么伺候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元问渠被他逗乐,轻哼一声:“我看是你想让人伺候还差不多。”   然而被元四四这么一打岔,元问渠便索性不想了。   日子又重新回到了从前那般,元问渠每天不是捣鼓他那一堆破花就是在写字,看起来再没有比他更修身养性的了。   不对,也不算是修身养性,自打时重霜走了之后,他们又过上了靠主峰接济的日子,每天素菜素汤,以至于每隔几天元问渠便挑唆着元四四去抓野鸡野兔子,弄得院子里烟熏火燎的。   后来,小净悬又偷偷跟着送饭的僧人跑上山来了,怎么劝都不回去,一说就哭,元问渠对小崽子毫无办法,就干脆让小净悬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小半个月。   期间小净悬和元四四简直是冤家对头撞了脸一样,每天鸡飞狗跳的,像是专门来祸害院子里的花来的。   每天不知道哪里就多出来被薅了脑袋的花,元问渠看得眼疼,就赶他们去外面抓野鸡去,不能再耍到他脸前了。   时间眼看就到了霜降。   寒食寺僧人的衣物样式都是一样的,大部分都是一身灰袍,不过元问渠穿不惯,每天穿得最多的还是身上那件暗藏金丝云纹的红色大袖衫。   几百年过去了,这种形制早就没人穿了,还是元四四特意画的图纸让绣娘做的。   做出来之后,又嫌弃料子不好,来来回回倒腾的好几遍。   总之,非常难伺候。   如果不是元四四还有个任务在他身上,他早就不干了。   近些日子天气渐渐凉了下来,一些稍微厚的衣物已经送到了寒食寺,前些时候元四四让人给元问渠做的衣袍也在那里,需要元四四亲自下山去取,这样衣服有瑕疵的话,就可以直接退回重做了。   这天,元四四从主峰出来,刚要从后山绕过去,就听见一阵号角声。   元四四皱了皱眉,转头向山门处看去,就见远处山林里突然出现一个队伍。   这队伍大约有上百人,前方骑兵开路,马踏山林,溅起的尘土飞扬。   中间是三四顶轿子,一路被人抬着向山门而来。   元四四看着这浩浩荡荡的架势,抓来一边的三师弟问:“这来的是什么人?”   三师弟也在看远处来的队伍,“哦”了声:“应该是京城来的吧,四国祭再过几日就要开始了,这些日子师兄一直在安排相关的事宜。”   说着,三师弟还一脸深沉地摇头叹气:“每三年都要来这一趟,每次都不安生,多事之秋啊。”   元四四一脸奇怪:“什么意思,不就是来祭祀的吗,能有多不安生?”   一听元四四这样问,三师弟顿时像打开了话匣子:“四四师父,您一直待在方丈他老人家身边是不知道哇,这四国间打仗打了上百年,各个看对方不顺眼,来的人不是高官大臣就是皇子公主的,各个脾气不好相与。”   “虽说他们不会为难师兄弟们,但到底要防止各国之间发生不和,不然遭殃的还是咱们寺啊。”   三师弟还欲再说,就被一路跑过来的二师兄拍了脑袋瓜:“三师弟!切勿议论是非,住持已经快到山门了,快去随我去迎接。”   随后向元四四行了一礼,就拉着直呼疼的三师弟向山门方向走去了。   元四四向他们摆摆手,表示明白,看了一眼不远处已经快到山门的队伍,面上无波无澜,拍了拍手上装着衣服的木盒,准备回莲花峰。   然而,却不想这时,马嘶鸣受惊的声音传来,随即便是一阵凌乱的马蹄声。   马上之人一脸惊慌无措,手上马鞭慌乱间丢在了地上,马头一转,直奔元四四的方向冲过来。 第13章 元成煜   “九殿下!”   “成煜!”   马上少年大约十五六岁,一身华丽的深蓝长袍,稍显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元成煜双手四四死死拉住缰绳,控制着不让自己掉下去,眼看着就要跑下坡去了,大喊:“快救我!”   元四四听到动静,乍然回身,眼神诧异地看着朝他冲来的一人一马。   元成煜显然也看到了他,一脸惊恐:“喂,愣着干嘛,快让开啊!”   元四四回神,低声骂了一句,抱着衣服连忙向旁边躲去。   谁料,这马像是专门与他过不去的样子,专逮着他追。   直到他快跑到吊桥那里,才甩了这发疯马。   元四四喘了口气,看着那边被马摔下的人,定了定神,才看清楚自己已经慌不择路跑到桥中间了,下面就是万丈悬崖。   “……”   元四四登时脚下一软。   今天真是不宜出门,让他遇见这破倒霉事。元四四顺了顺胸口,也没管那晕倒的人,晃晃悠悠地回莲花峰了。   他要赶紧去告诉元问渠,四国祭祀快开始了,大梁的人也到了。   毕竟,按照自己的计划,元问渠马上就可以和元成青见面了。   到时候不管元成青是好生劝也好,还是威胁也罢,都要让元问渠跟着他回宫。   此时一心想着事情的元四四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偷偷跟了一路了。   元成煜的马已经摔下悬崖了。   得亏他福大命大,被吊桥的柱子挡住,才没有跟着掉下去,除了只晕了一小会,醒来时还算全须全尾。   于是,在他刚醒,元成煜就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人向山中走去。   看都没看他一眼。   这对与一贯娇生惯养,喜好被别人围着转的元成煜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非要把这人绑了好好审问一番不可。   于是,元成煜一路都在元四四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路跟到了半山腰时,才看到山顶处隐隐约约的一座院子。   元成煜惊讶非常,突然想起来最近京中一直流传的寒食寺方丈现身的消息。   元成煜眼里霎时亮了,直觉那方丈定然就是在这里面了。   当即,元成煜就决定不再慢悠悠地坠在这小僧人的后面了,从附近绕路,不一会儿便走在了元四四前面,一路向山上赶去。   初始,在半山腰处看见这座院子时,还觉得只是普普通通一座宅子,然而,等元成煜真到了这里,看到这院子的真正模样后,才被彻底地震撼。   这哪里只是一座院落啊,明明是一座宫殿还差不多,这山头,基本都被包围在高高的院墙之内,他就是想偷偷爬墙都爬不上去。   于是,映在元成煜眼前的,就是这样一座古朴又庄严的黑木大门。   无端惹得元成煜心里一颤。   他走皇宫的大门都没这样过!   九殿下思虑良久,还是决定等刚刚他跟着的人来了再观望吧。   于是,等元四四回来时,就看到一个深蓝色的人影蹲在一棵树边长蘑菇。   元四四:“……”   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元四四轻轻从后面凑过去,就看到这人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   “!!!”   元成煜吓得一个机灵,一屁股蹲在地上:“我,我……”   元四四挑了挑眉,将衣服下的木头托盘给抽出来,一下敲在了元成煜脑袋上,迅速将人给摁趴下。   然后利索地从袖子里掏出麻绳把人给绑了,并送到元问渠面前。   此时元问渠还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躺着,躺椅带人掩藏在绽放了满院的花里,晃晃悠悠,好不悠哉。   连垂在地上的白发都落了几朵精致的红色小花。   元问渠眉眼轻阖,似是烦太阳刺眼,抬起手用袖子挡住脸,呼吸轻微,睡得正熟。   吉祥居的门被打开了,凌乱的脚步声还有拖动拉拽的声音发出响动。   紧接着就是断断续续的“呜呜”声。   元问渠被吵得皱了皱眉,侧过脸去,一手压住耳朵想要将声音隔绝。   然后就是几声瓦片盆栽破碎的声音。   这声音直冲元问渠耳朵里钻过来,刺得他脑袋疼。   元问渠皱着眉睁开眼,用微微暗哑的声音喊道:“小四!吵死了。”   看着旁边被元成煜踢碎的花盆,元四四气急,觉得自己要干的活又增加了。   “快给我消停点听到没有!不然直接把你扔下悬崖!”元四四降低声音冲腿边乱扑腾的人威胁道。   尽管元四四已经小声说话了,但还是传到了元问渠耳朵里。   小净悬前两天已经回主峰了,所以现在这里只有他和元四四两人。   元问渠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元四四还捎了一个人进来。   这才起身准备看一看,元四四到底给他带回来个什么人。 第14章 4天子忌讳   元问渠拢了拢衣襟,起身看向元四四以及被他拖着在地上乱扑腾的人。   元成煜此时被五花大绑,嘴被堵着,眼睛也被布条蒙着,看不清任何东西。   元成煜心里惶恐不安,也不知道他被这人带到了哪里,只有鼻尖一直萦绕着或浓或淡的花香。   这时节,还有什么花在开吗?   还不待他深想,耳边就听到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似乎是在呵斥抓他来的这个人。   然后,他就被这个人威胁了。   元成煜心里一阵恼火,这要是在宫里,谁敢这么对他说话!   不过,他又在心里下意识想着,那人的声音真好听啊,温润又不失冷冽,清朗又不失沉静。   双眼被蒙住的感觉不好受,却似乎让他的听觉灵敏了些。   他不知不觉停止了挣扎,下意识会觉得这声音的主人人会过来。   元成煜感受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以及衣袖甩动间的摩挲声,他不禁放慢了呼吸,却又忍不住加重呼吸。   他心下紧张,却又习惯性的虚张声势:“阁下是否就是寒食寺的方丈?我可知道我是什么人,你敢抓我!这就是你们寒食寺的待客之礼吗!”   元问渠揉了揉眉头,眼半睁不睁地看向元四四绑回来的人。   待看清这人身上暗绣的蟒纹时,元问渠眼皮狠狠一跳,睡意全消,顿觉麻烦。   而元四四看他醒了,还高高兴兴蹦跶到元问渠,一脸邀功的表情,好似在说:   “怎么样?我给你抓了个乱闯进来的人,我厉害吧嘿。”   元问渠一脸无奈地拍上元四四脑瓜,倒也没训斥,只是说:“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啊。”   与此同时,自马受惊,带着元成煜跑了之后,大梁的队伍早就乱做了一团。   被一路稳稳抬上山来的轿子轻轻放下,里面的人匆匆下来。   一身红色官服的时徽脚步微微打了个踉跄,面色难看,问走在队伍前面的士兵:“怎么回事?九殿下呢?”   那士兵支支吾吾,谨慎地回答:“回大人,九殿下的马不知怎么的,刚进山门便受了惊,朝着山坡下跑去了。”   同时犹豫道:“这山坡崎岖不平,马匹行动不便,已经让人进山去找了,只是……”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时徽瞅着这士兵一脸踌躇的样子,心下微沉。   “寒食寺地处高峰,山路已是难走,这马还带着殿下跑去了鲜有人走动的老林,大人不知,这深山老林陡得很,且有好几处悬崖,只怕殿下治不住那马……”   “不管怎样,都要找到殿下!”时徽面色愈发难看。   谁能料到,还没进山门,就出了这档子事。   此时,郡夫人也等得不耐烦下车过来了,看到时徽面色难看,就知道没啥好消息了,低声又气急道:“我就说,我就说,来这里准没好事!从前四国祭祀哪次不发生点事情,就没有一次顺畅的!”   “这还没进门呢,就出了这档子事,大人,要我说,你就不该来,任那老狐狸在陛下面前怎样阴阳怪气让你来,你都不该理。”   “这皇子出事,哪是我们担待得起的,到时候让父亲他老人家出面都难算……”郡夫人还没说完,就看到不远处一身黑衣蟒纹的身影,顿时消了声。   时徽两人齐齐向来人行李:“三殿下。”   随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时大人,夫人,不必多礼,快请起。”   看着他们向他问好,并劝他回去休息,元成青缓声道:“只是成煜现在下落不明,我实在是担心。”   时徽和郡夫人对视一眼,随后时徽想了想,语气宽慰:“殿下,九殿下她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平安无事,您也不比太过忧心,现下已经让人去后山搜了,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的。”   郡夫人面带微笑,道:“是啊,还有寺里的僧人,他们对山里熟悉,定然会找到九殿下的。”   元成青眼底晦暗不明,面上还是一副担忧的神情,只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软甲的士兵一路急匆匆快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大人!殿下!不好了!”   “找到了,找到了!”   三人俱是一惊,时徽忙走过去,抓着那士兵问:“什么不好了,找到了还有什么不好的,现在人在哪?快带我去。”说着,又问,“殿下可有受伤?。”   那士兵草草向他们行礼,随后气喘吁吁道:“没,我们在后山的一个悬崖边上,发现了两座山中间吊着的一座木桥,属下们在桥下发现了马的尸体,九殿下……”   那士兵喘了一口气,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时徽心里一紧,皱着眉头,谨慎地问:“殿下呢?殿下……”   也掉下悬崖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可就大了啊。就九殿下那位正得宠的母妃的作风,不得闹翻了天。   三人面容严肃,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结局。   到时候,首当其冲,便是国公府的责任。   那士兵终于不喘了,低头咽了一口唾沫:“属下在悬崖下并未发现九殿下的行踪,并且在桥头发现了脚印,应该是属于九殿下的。”   “只是,不知为何,九殿下没有回来,属下猜测九殿下应当是往桥的对面去了。”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郡夫人怒了:“那你还说找到了!既然九殿下没掉下去,那还不快去让人去找!”   士兵忙抱拳赎罪:“属下正是来请示大人来的。”   时徽讲郡夫人的拉住拍了拍,以示安抚:“你说。”   “是,属下本想带人去桥对面的那座山里去找人,却不成想到竟被一起帮忙的僧人给拦住了,死活不让咱们进山找人,说那是禁地,不能随意出入。”   “而且五殿下情急之下与几位小师父起了冲突,现在那里闹做了一团,那里靠近悬崖,一个不小心就掉下去了,属下实在不敢拦,还请殿下、大人快随我去看看吧。”   五皇子,元成明。   京城里谁不知道,五皇子元成明和九皇子元成煜仗着母妃得宠,母族势大,就是俩祖宗,且这五皇子向来护短,平日里更是对他那个弟弟宝贵得不得了。   做的荒唐事数都数不过来。   这要是闹起来,可指不定发生什么事。   饶是时徽,这个时候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他赶紧让这人带他们过去,走在路上,双脚还不小心打了个趔趄。   元成青连忙扶住时徽的胳膊,关心地问:“时大人,当心。”   时徽手一顿,不着痕迹地退远了些,尽管心底着急,还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元成青轻轻握了握手,似乎并未注意到时徽的疏远,面上仍保持着温和的情态:“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忧,成煜的马术素来极好,想来应该是平安无事的,可能只是发现了什么好玩新奇的东西,一时间跑远了吧。”   时徽点点头,看向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太阳渐渐西沉,想来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黑了。   时徽压下心中的不安,轻叹一口气道:“但愿如此。”   时徽自然是和郡夫人一个马车的,元成青的马车则跟在后面,一路向后山驾去。   元成青坐上马车,将帘子放下来后,脸上温和的表情陡然一变,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眼神冷漠阴鸷,意味不明的勾了一下唇角。   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时徽这老东西,真是滴水不漏,就算是对他这个可有可无的皇子,也是恭敬地很啊。   谁都不站,谁也不帮。   很好,就是不知道这中立的态度能坚持到何时。   元成青垂下眼,手下意识摸到袖子里的已经发皱的信,掩盖住眼中的意味不明。   “你在想什么?”   一道带笑的声音乍然传来。   元成青陡然一惊,就见马车前的帘子被拉开,孟瑶青迅速进来,坐在他身边。   “放肆。”元成青睁开眼看着来人,低声呵斥,随后又皱着眉问,“没有被人发现吧?”   “你觉得呢?”   元成青看着他这副不着调的样子,肩膀渐渐放松下来,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凑热闹?”孟瑶青把扇子合上,抵在眼尾处,歪了歪头想,“毕竟四国祭祀这样的大事,可不是每年都有的。”   元成青:“我不管你什么目的,最好别影响我的事,不然我不介意让你在体会一遍灭门的滋味。”   孟瑶青神情受伤:“你好狠的心,那封信可是我不远万里送到你手上的,虽然我不知道这里面写了什么,但对你,意义很不一般吧?”   孟瑶青神情戏谑:“而且,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寒食寺不让你们进山找人?”   元成青眼神发冷:“元成煜那匹马是你做的手脚?”   就为了引他们进山?山里有什么?他到底什么目的?   孟瑶青挑挑眉:“当然不是,不过也不是什么意外就是了。”   “谁做的?”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孟瑶青耸耸肩,“走了,我还要去寺里上香,这里还是挺灵验的,我很乐意再添些香油钱。”   说完,孟瑶青便起身跳下马车,在最后一步时,猛然转身,想起来还有一句话没说。   他低头凑过去看着元成青,道:“对了,名字改是不会改的,毕竟你又不是皇帝。等你成为皇帝的那一天,天子忌讳,我定然将青去掉,改叫孟瑶。”   “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 第15章 5算什么东西   而另一边,时徽和郡夫人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不好。   郡夫人一上马车,脸上的烦躁愁容就再也掩盖不住了,但问的却不是元成煜的事情:“大人,可有消息了?”   时徽摇摇头:“人就是在这一片失踪的,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他今年得有十七了吧?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郡夫人话停在这,不敢往下深思。   时徽陡然握紧拳头,官场几十年都没让他落几滴眼泪,此时他眼里却不受控制地红了,趴在自家夫人肩上哽咽道:“这是父亲一辈子的心病,当初、当初要不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饶是郡夫人平日里再大大咧咧,此时看到时徽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知道是你的错,那就要赶紧找到那孩子,好好照顾,弥补过失。”   “如果,那孩子真的没了,那我就把佛祖请回家,咱俩后半辈子就上香祈福,吃斋念佛。”   “这是我们欠他们母子的。”   ……   与此同时,就在元成煜摔下马的吊桥边,一堆人被重重包围着,气氛格外剑拔弩张。   其中,在中间的一个玉冠华服的人正拿着扇子直直抵在一个僧人的头上,横眉冷对。后面的士兵要拦又不敢拦的,很是难办。   时徽一行人来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退下,快退下。”他赶紧走上前去,让士兵都退下,随后向元成明和对面守在桥口的僧人行礼:“不知师父为何不让我们前去搜查?毕竟人命关天,皇子身份尊贵,我等更是担待不起啊。”   眼看着终于有明事理的人过来了,几位武僧也稍微松了口气,其中在首位的一个僧人道:“阿弥陀佛,非我等不让诸位进山,只是过了这座桥就是我寺禁地,没有住持的令牌,任何人都不能进入。”   “找寻九殿下的事情,住持已经命僧人进去找了,相信不久就会出来。”   郡夫人听了这话,道:“既然都已经让僧人进去找了,让士兵们去找岂不更快一些?”   那说话的僧人看了一眼郡夫人,摇摇头缓声道:“此山为寺中禁地,外人不可擅自进入。”   郡夫人被他说的话一噎,呐呐点头。   却不想五殿下元成明却懒得和他们讲道理:“什么破规矩,这山鸟不拉屎的,能是什么禁地,这一花一草一木每一寸土地都是大梁的,什么地方我不能去!走开!”   说着,元成明就要推开那僧人,往山里走去。   众人一瞬间手忙脚乱,随后元成明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拽住,扭头一看,正是元成青。   元成明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厌恶道:“好啊,你竟然也敢拦我?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元成青被当众如此骂并未有什么波动,他神情不变,但却实实在在拦住元成明不让他乱动:“我是不是个东西不要紧,重要的是大梁的一花一草一木是大梁的,但。”   说到这里,元成青顿了一下,继续道。   “寒食寺的一花一草一木确实不是大梁的。”   元成明的脸色更难看了:“……你放手。”   元成青松了手,稍稍往后退一步,看着元成明,神情淡定 。   元成明看到他这副样子就恨得牙痒痒,心想着装什么!不过也是太子的一条狗而已。   气氛逐渐紧张起来,时徽看着两位皇子这幅情形,无奈摇了摇头,也拉着夫人退在了一边。   两位皇子吵架,就不是他们能插嘴的时候了。   尤其是还被他们目睹了三殿下这等狼狈事,众将士只恨不得将头低进地里,以免被无辜连累。   只有一直守在吊桥边的几位僧人不在乎两人的身份如何,镇定自若地守在一旁,不让一分。   闹剧到底是结束了。   一阵清脆的铜铃撞击声轻轻响起来,住持一身锦襕袈裟,上嵌七宝,手持九环锡杖,在几个僧人的护送下缓步走来,停止了这场闹剧。   众人看向住持手中拿着的九环锡杖,一时间没人说话。   还是时徽最先反应过来,恭敬地弯腰行礼:“净空师父。”   众人回神,齐齐行礼。   元成明犹豫了一下,瞪了一眼元成青,老实地行礼。   没人敢在这位成名已久的高僧面前放肆,尤其元成明临行前还被母妃特意嘱咐过,在寒食寺,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放肆,但唯独在这位住持面前不行。   “诸位,找寻九殿下的事,寺里的僧人已经进山去找了,还请随老衲暂且回寺里休息片刻吧。”   “你说的容易,找不找得到,还不是你们说了算,谁知道你们打什么鬼主意。”元成明心中不满,忍不住反驳。   净空看了一眼被士兵守在中央的元成明:“九殿下是在我寺里出事的,寒食寺自不会放任不管,定会给五殿下一个交代。”   元成明本只是随口反驳,也不指望有人回答,因此被净空住持回答地一噎,面色窘然:“但愿如此,本殿下就等着你们的消息。”   说完,仰着脸“哼”一声走了。   随后,一众士兵也跟着离去,元成青和时徽留在最后,待处理完坠崖的马后才离开。   元成青状似无意地问时徽:“时大人,这马可有查出来为何突然受惊?”   这个没什么好隐瞒的,时徽摸了摸胡子,犹豫道:“据在士兵的调查情况,暂时还未找到具体的原因。”   “哦?这可就奇了怪了,成煜的马向来温顺,怎么今日刚进这山门就受惊了?”元成青疑惑道。   “这,老臣也甚是不解。”   元成青似乎也就是一问,不再追究,玩笑说:“罢了,也有可能是这山上风景秀丽,马儿也甚是喜欢也说不定。”   随后无意间往身后看去,只见一抹红色身影隐隐绰绰,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元成青皱了皱眉,只觉得一股熟悉感陡然在心间划过。   许是看错了吧。   元成青下意识深深地朝对面看了一眼,到底没看出什么后,便离开了。 第16章 6锦衣   吊桥的另一头,元问渠猛然转身,拉着元四四藏身在一个两人合抱的树后面。   元问渠将手抵在唇上,看着元四四轻轻“嘘”了一声。   元四四一双大眼盛满了好奇,看着元问渠眼珠子提溜转。   元问渠被他看得烦,手再次拍在他脑袋上:“你真是会给我找麻烦,竟然把当朝皇子都给我绑来了。”   这次元四四自觉做错了事情,老老实实被拍脑袋也没有反抗:“我错了。”   但这其实也不全是元四四的错,毕竟他已经被人跟到家门口了,放任他进来或者离开似乎更不妥当。   因此元问渠也只是口头训斥了一下。   元四四犹豫地问:“他们现在都在找那个什么五皇子,寺里面的僧人应该不久就会上山来吧,咱们要怎么办?”   如果就这么放人走的话,万一到时候要是追究起来,定然会暴露这里,岂不更是给元问渠找麻烦。   但一国皇子可不是说不放就不放的,真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元问渠看着元四四一脸纠结的样子,轻笑:“行了,你就别操那么大的心了,走,去找这位皇子聊聊。”   吉祥居一间不住人的柴房里。   元成煜手脚依然被牢牢绑住,眼上被蒙着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已经骂了快一个时辰,现在是又饿又累,恹恹地垂着脑袋。   他手腕似乎是在摔下马的时候磕碰到了,现在后知后觉才感受到一阵疼痛。   周围静悄悄的,自从被那两个人扔到这里后,他好像被人遗忘了一般,不管他死活了。   元成煜今年才十五岁,从小就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此时整个人都是惊慌失措的。   就在元成煜彻底绝望时,突然,他耳朵动了动,抬起头来。   随后,就是门打开的声音,阳光照进来,连带着元成煜都感到眼前亮了起来。   “嗯?怎么不继续喊了?”   元成煜鼻子一酸,心里忽然感到一股委屈,心想终于有人来了!   瞬间元成煜就忍不住眼里含泪,结果听到来人说的话,愤怒委屈的感觉压都压不下去,声音一边哽咽着骂一边哭。   “你敢这么对我呜。”   “回来我母妃、我父皇定不饶你。”   “寒食寺又怎样,早晚要铲平了你这里……呜。”   元四四撇撇嘴,全当耳旁风:“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梁国亡了,寒食寺也不会被铲平。”   “……呜”元成煜抽噎着,觉得这人就实在不知天高地厚,但虎落平原被犬欺,他自认倒霉。   元四四看他这副样子,想着也没有系统资料上说得那么顽劣嘛,这么好欺负。   于是敷衍地安慰道:“好啦好啦,谁让你偷偷跟踪我的,你藏哪里不好藏那么明显的地方,可不就是等着人来捉你吗?”   “还有啊,你知道不知道这座山是什么地方?”   元成煜:“还能是什么地方,不就是寒食寺的一座山?京城关于你们寺里方丈的消息都传遍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就是你们方丈住的地方吧。”   说着,还嘲讽说:“呵,都道寒食寺多么高风亮节,不惹凡俗,堂堂方丈不知节俭,倒是挺喜欢奢侈,这哪里是院落,宫殿还差不多。”   元四四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默赞同。   元问渠这家伙娇贵得很,住的用的可不就是最好的吗。   只不过用的不是寺里的就是了。   元问渠风评被害,但元四四也懒得和他解释那么多,把元成煜提起来就往外走。   元成煜被他拽起来时,腿还麻着,差点没脸朝地摔地上:“哎哎哎,你要带我去哪?手手手!!嘶,疼死了……”   此时元问渠已经坐在院子里等候多时了,待看到元四四一脸凶巴巴,拽着比他足足高了半个头的人过来时,莞尔一笑。   元问渠看了一眼元成煜手上血红色的痕迹,说:“四四,把他手上的绳子解开吧。”   元四四点点头,料他也跑不到哪里去。   元成煜脸色恼怒,手上刚得到解放,就迫不及待将晚上蒙着的布条给扯开。   他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大胆!   但元成煜此时双膝跪在地上,脚上还紧紧被绳子绑着,眼睛长时间不见东西,捂了好一会才适应,反而狼狈。   元成煜又羞又恼,觉得落了面子,结果刚抬头睁开眼,看见的便是绯红镶金的衣摆。   元成煜一愣。   金丝作线,织金锦衣。向来是王侯将相才穿戴的衣物,绕是他,拥有的为数不多的几件还是父皇赏下来的。   不是什么重要场合都是小心珍藏起来的。   视线渐渐往上,一枚玉佩挂于腰间,元成煜还未看清上面缀着什么东西,就不由自主地被一双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吸引住了。   元问渠一手轻握茶盏,微微掀开帷帽的一帘,轻抿一口,抬眼就看见元成煜一脸奇怪地看着自己。   “你……真是寒食寺的方丈?”他问。   元问渠眼神微动,将手里的茶盏放下了。   在茶盏落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声音后,元成煜不自禁就屏住呼吸了, 看向元问渠,心里下意识略有些紧张。   尤其是在看到他帷帽下露出的几缕白发后。   虽然没有看到具体的样貌,但元成煜下意识认为对方绝不是什么老先生。   但,寒食寺的方丈没有剃度吗?元成煜心里捉摸不定。   难道自己真的认错人了?这里其实也不是什么方丈的隐居之地?   元问渠看着他脸上一会变来变去的,心思基本全写在脸上了,心想现在这皇子未免太过单纯。   不过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心思单纯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元问渠站起来,隔着白纱看向元成煜磨红了的手腕,说:“四四,去把你的药箱拿来,给他收拾一下手腕。”   元四四点点头,出去了。   元问渠看着他关上门,这才走近元成煜,问他:“想不想回去?”   “你们肯放了我?没有其他的要求?”元成煜问。   说完还往后曲着腿退了退,离元问渠远些。   无他,就莫名其妙的,元成煜看着眼前这人觉得比看见父皇还要让人紧张。   元问渠点点头,慢悠悠道:“那……我应该说不给我一万两银子你就别想活着离开?”   “你!”元成煜哽住,“一万两,就是太子被绑也不能这么多啊。”   他虽然日常喜欢奢侈,但也不是对金钱毫无概念的傻货。   元问渠被他震惊的表情惹笑:“不过确实有条件。”   “小殿下,要不要做个交易?”   ……   莲花峰半山腰。   元成煜手腕上的伤已经被包扎过了,此时他正跟在元四四身后,准备离开莲花峰。   也不知道元问渠和元成煜说了什么,莫名其妙,态度就两极反转。   一路上,元成煜都在拉着元四四说话,东拉西扯,但每次都绕不开元问渠,变着法子套元四四的话。   元四四被惹得烦了,板着脸往前走,也不等元成煜。   元成煜连忙在后面追上:“哎!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家方丈的名字呢?”   “还有,你家方丈到底长什么样子啊?好看不?”   “还有还有,方丈他老人家为什么头发是白的啊?”   “闭嘴 !”   ……   终于到了吊桥边,元四四抬眼就看到对面守着的几个武僧朝他这边走来。   “四四施主。”几个僧人对元四四行礼。   元四四点点头。   “这次是我们的过失,打扰了方丈的清净,住持令我们将五皇子带回去。”   这几位僧人都是见过元四四的,其中一个就是曾经被时重霜打晕的三师弟。   平日里经常来送食材吃食的也是他,和元四四还算熟悉。   元四四没多说,将元成煜带到就离开了。   反而是元成煜一脸恋恋不舍的表情。   而就在元四四将元成煜带出去后,不久,吉祥居的大门便被人敲响。   随后,一抹青色的身影越过高高的围墙,站在了满是芬芳的院子里。   与走廊里端坐品茗的元问渠对视。   作者有话说:   小知识:平金(盘金)绣是中国刺绣传统针法之一,主要运用于苏绣。属于条纹绣的一种。是用金线在绣面上盘出图案,绣品光亮、平匀齐整,具有富丽辉煌的装饰效果。 第17章 与我合葬   元问渠再一次见到孟瑶青是有些恍惚的。   像是百年风霜不在,故人依旧。   ……   嘉元十一年,春,桃花盛开。   戚月窥的尸体被装在冰棺中,历经三个月,终于被抬到了京城。   这个时候元问渠刚生了一场大病,身体每况愈下。   他已经知道了戚月窥已经到了京城,棺椁就停在将军府,他却没有勇气去见他最后一面。   不能,亦不敢。   将军府三代单传,戚将军早早战死沙场,戚月窥作为唯一的嫡孙,是由老将军一手拉扯大的,后来老将军卸任,戚家全靠戚月窥一人撑起。   戚月窥一去三年,老将军年迈,半只脚入土的人,自听到噩耗后,便撒手人寰,将军府门前的白绫也足足挂了三个月。   寝殿的门被推开,孟瑶青走进来。   “陛下不去见他吗?”孟瑶青隔着屏风问。   此时元问渠只着一件里衣,半靠在床上,面色苍白,眼底是化不开的灰败与憔悴。   他咳嗽一阵,声音轻而哑:“代我去看看吧,国师。”   顿了顿,又说:   “他曾经和我说,郊外宁留山风景很好,百年之后,希望可以埋在那里。”   ——“郊外宁留山风景很好,还记得吗,前段时间我向你讨要的赏赐?里面就有这座山。”   ——“百年之后,问渠,不要入皇陵,与我合葬。”   左不过物是人非,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才不过三年而已。   放眼周围人,元问渠竟一时间想不出还有谁可以不顾现在元成青的势力,将戚月窥带出去。   思虑良久,元问渠最终将这件事托付给这位来历成谜,已经在大梁当了上百年的国师孟瑶青。   并非孟瑶青有多么可值得信任。   反而正是因为孟瑶青不值得信任,让他多年来在朝堂上毫无亲信,且因为其本身诡异的年龄身世让众大臣避而远之,才能让国师真正地为帝王效力。   他已经是元问渠能想到的最适合去做这件事的人了。   嘉元十一年,仲夏,桃树枝叶葳蕤。   大梁国师带着谕旨出面,阻止了突然出现的五花八门的亲戚对戚家的觊觎,将戚月窥的棺椁正大光明地抬去了宁留山。   又将大部分仆人给钱散走,之后,永封将军府。   将军府门前的白绫也终于撤下。   解决完这件事后,元问渠了了一件心事,余下的事情,就任由造化了。   元问渠之后又病了一场,每天意识混沌,缠绵病榻。   他突然想起来最后一次见孟瑶青的情景。   那天的孟瑶青好似也如今天一样,青衣玉冠,竹扇带钩。   元问渠沉默地看着他,端坐廊下。   最终,孟瑶青先开口:“陛下,多年未见,身体安康?”   元问渠眉眼沉了沉,将手里的茶盏放在一边:“阁下找错了人,大梁的皇帝在京城,你该去喊他陛下。”   孟瑶青却笑笑,走进,直视元问渠道:“不,我没有找错,我找的就是大梁的皇帝……”   “他叫,元桢。”   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元问渠的眼神就冷了。   “这里没有什么元桢,只有元问渠。”   过去的一切,早就在他心里死去,他现在就只是寒食寺隐居的方丈,一辈子就在这里,直到老死。   “是吗?元桢也好,元问渠也罢……”孟瑶青再一次走进,距离元问渠两步远,“不都是陛下您吗?逃不开的。”   元问渠怒了,匕首架在孟瑶青脖颈间,冷声道:“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管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总之,别来打扰我的清净,不然。”   “我一定杀了你。”   孟瑶青:“陛下,你就不想知道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吗?”   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元问渠早在他活过来之前做的那一场大梦由那个叫系统444的告诉他了,也没有兴趣再让人念叨一遍。   系统444、住持、元成青、孟瑶青,甚至是他自己身上中的招魂,都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从前的事情还没完。   深夜里他辗转反侧时,耳边似乎都有一个声音在说,想要逃脱哪有那么容易?   但他偏偏要挣脱这枷锁。   是以元问渠不惜为自己画地为牢,偏居一隅,除去每月去摘星佛塔那里压制招魂的毒性,没有什么事情从不轻易离开莲花峰,甚至后来不再踏出吉祥居一步。   以为不过问世事,不听、不看、不想,就可以继续这样逃避下去。   然而他错了。   大概从莲花峰被人误闯,他一时心软救下时重霜开始,一切就已经不再按照他希望的那样发展了。   直至今日孟瑶青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元问渠心上忽然泛起一股疲惫,然而即使内心波澜,他面上仍然是一副冷漠无情的模样。   元问渠用匕首抵着孟瑶青,一双眼半垂着睥睨着他,冷淡道:“说吧,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我可不觉得你是来叙旧的,国师。”   孟瑶青刀架脖颈,面色却平静,说:“戚将军的墓被人扒了,在您离世后的第五日。”   元问渠一把掐住孟瑶青的脖子,眼睛里的情绪彻底变了。   如果曾经大梁的臣子还在的话,定然会恐惧地跪下,这样的眼神,与那日元问渠在朝堂怒杀数十位大臣时竟如出一辙!   然而此时,元问渠袖子里另一只垂下的手却颤抖着,暴露出他内心的起伏不安与怒火。   但他面上却异常地平静,甚至连出口的话都平缓极了:   “你再说一遍,谁的墓,被扒了?”   孟瑶青脖子被死死掐住,已经发红泛青,他艰难地咳嗽,连说话都是气声:“咳,戚将军,戚月窥……宁留山,被元成青铲平了咳咳咳。”   孟瑶青脖子上的力道一下消失,他猛地跪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不止。   再站起来后,就见元问渠已经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只有紧抓在椅子扶手的手指尖泛白。   孟瑶青暗暗勾唇,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接下来……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方丈!”   院中的两人俱是一惊,元问渠眉心轻皱,下意识否定是元四四回来了。   他心下没由来地一阵不安。   紧接着,就听到门外的叫喊声,好似是主峰跟在住持身边的那几个小僧,元问渠还有点印象。   “方丈!”   “方丈!不好了!”   元问渠连忙出去,顿了顿,还是回去拿来帷帽戴上,打开门,就见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僧一边喊一边落泪,问:“怎么了。”   几个小僧并不常见到元问渠,此时猝不及防见到,都是一阵紧张,一时间更说不清楚了。   元问渠叹了口气,揪出来其中一个面熟的小僧,好似别人都喊他三师弟,问:“你说,发生什么事了?”   三师弟也在哭,但也知道这时候不是哭的时候:“方丈,住持,住持他快不行了,您快去看看他吧……”   作者有话说:   孟瑶青,一个混迹在主角团中的社交牛牛?   谁都能拉两句。 第18章 由我接手了   “就在今天,住持因为五皇子的事,亲自去了吊桥那里请人回来后,主持说要休整一下,然后去山门迎接另外几国的队伍。”   “几位师兄见住持进了禅房后,无事就出去安排其他的事情了。”   “谁知道,谁知道,等几位师兄察觉到不对时,进去后就见住持胸口中剑,倒在血泊中呜呜呜……”   山路崎岖,不便骑马,元问渠和这几个小僧只能徒步下山,走到一半时,元问渠就感到胸腔一阵一阵的刺痛,连呼吸都好似在灼烧一般。   元问渠呼吸逐渐加重,脚步也渐渐慢下来,强忍着压下反胃的感觉,问:“寺里的药僧呢?去看住持了没有,情况怎么样?”   三师弟一路紧紧跟在元问渠身后,听到问话,连忙回答:“已经去了,具体情况几位师父没有说,只摇头……然后师兄就让我们赶紧过来找您。”   “方丈,住持是不是真的……了?”他犹豫地问。   元问渠紧抿着唇,沉默一阵,只说:“不会有事的。”   然而,元问渠心里的不安却越积越多。   现在寒食寺人多眼杂,元问渠并未走山门,在进到主峰后,就由三师弟井安的师兄引路了。   但元问渠的模样太惹眼,即使戴着帷帽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一路走来,元问渠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人注意到。   尤其是他后面还跟着几个哭红了眼的小花猫。   因此,看到这情形,寒食寺的僧人还好,即使察觉到不对,也不会擅自过问和传播,麻烦的是今天大梁刚来的人。   一些士兵宫人在角落休息整理,他们显然也认识这几位经常跟在住持身边的僧人,看到这一幕,立即就有人前去汇报了。   几位师兄也看到了,但已经没多余的心思去管。   将元问渠带到后,几位师兄就拉着三师弟几个小花猫守在门外:“方丈,住持想要和您交代最后的事情。”   三师弟和几个小僧听到这师兄的话,瞬间眼里又盈满了泪水:“师兄!!住持他,真的、真的……”   真的没救了吗?   元问渠推开门,看到住持后,他一直悬着的心倏地落下了。   是的,真的没救了。   长剑已经刺穿住持的心脏,懂医的僧人没有将剑拔出来,因为一旦彻底将剑拔出来,住持立刻就会身亡。   元问渠太清楚这样的杀人的方法了。   元问渠就是这样,亲手用剑刺穿了一个人的心脏,在她将最后的话说完后,又亲手将剑拔出来。   几乎是瞬间,人就没了。   元问渠手握紧了,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住持,他竟然不想再往前走一步。   “方丈……您来了。”净空住持苍老的声音响起,唤回元问渠混乱的思绪。   元问渠将手上的帷帽摘下来,随意丢在地上,缓缓走近:“住持。”   “是谁?”元问渠问。   然而净空住持却摇摇头,一双浑浊又澄澈坚定的眼定定看向屋顶:“不必问,也不必为我报仇。”   “我已是古稀之年,人总有一死,寿尽而死,福尽而死,意外而死,自如而死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来世间修行一场,对我来说是死如出狱。”   元问渠想说什么,净空住持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继续道:“但有多少人真正做到无牵无挂的,老衲一生修佛,心却不够静。”   “我幼年时,家中贫困,父母自己都没有办法活下去,更别提养我,于是将我丢在山林中,任我自生自灭。”   “天知道我有多大的胆子,一路向更深的山里走,草鞋已经走丢,脚也磨破了,才来到了寒食寺,跪在山门前乞求活路。后来师父收留了我,将我养大,辩是非、明世俗、修身心。”   “师父总说我天生一颗慈悲心,有佛缘,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过是在追随师父的脚步,慈悲的永远都是师父。”   “我永远都记得师父临走前,告诉我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真正庇佑天下百姓,改变四国格局的人,但他却等不到了,于是将寒食寺交给我,让我继续等。”   住持的眼渐渐和合上了,声音也变得飘渺:“方丈,我等到了。”   “师父啊,总是慈悲的,看不得颠沛流离,人间疾苦……”   住持最后一声叹息,彻底闭上了双眼。   元问渠指尖轻颤,抬了抬手又放下。   “啊——放开我!让我进去!”   一阵哭喊声传来。   房门被推开,小净悬突然闯了进来,惊恐地看着住持此时的模样,吓得蹲在地上。   之后咬咬牙,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慢慢走去住持床前,跪在住持身边。   “住持,你不要死……呜呜呜。”   “你醒醒……”   元四四进来,一脸无奈地看着元问渠,无声地对他说:没拦住。   室内一片混乱,三师弟井安也进来了 ,将还在哭的小净悬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其中一个年长的僧人将袈裟递给元问渠。   元问渠接过来,手触碰到长剑的剑柄,将它从住持身体里拔出来。   之后他将袈裟轻轻盖在净空住持身上,眼睛看着身前的人,却是对着身后的僧人说话。   元问渠轻声道:“和我说说吧,接下来寺里应该做的事。”   “四国祭祀的事情,由我接手了。”   作者有话说:   短小的一章 第19章 死如出狱   翌日。   寒食寺住持突发恶疾,去世的消息不胫而走。   与此同时,寒食寺方丈秘密出山,接手四国祭祀一切事务的安排也被传达给每一位僧人,以及四国来者。   因此,无论是已经到寺里的大梁国还是其余在路上的三国队伍,都不约而同地收到这样一封来自寒食寺方丈的亲笔信。   【寺中有事,怠慢之处,还望海涵,四国祭祀一事,五日后再议。——问】   时徽看完信,然后递给几位皇子后,他看向前来传信的僧人:“这位小师父,我等能否前去祭拜住持?也算以表信心。”   前来送信的小僧却摇摇头:“施主,方丈遵从住持的遗愿,不愿对外张扬,五日后,如果各位想去祭拜的话,自可去法堂上香。”   “这几日寺里招待不周,还望各位谅解。”   时徽点头,道:“这是自然。”   随后让人去送小僧出去。   同样的话在其他三国也在进行。   大梁距离寒食寺较近,其他三国却远。   因此几位武僧一路连夜策马,将信在两日后顺利带给了另外三国派来寒食寺的队伍。   等到四国齐聚寒食寺时,净空住持的后事也算圆满结束。   而此时。   井安与其师兄井全,也即寒食寺新任住持,皆是一身丧服,跟在元问渠身后。   两人是净空住持亲传的弟子,此时也由他们为其师父洗浴更衣,装殓入棺,并在棺木前设粥饭茶汤作为供品。   佛塔方圆百米内已经被武僧重重围住,只有寒食寺的僧人可以进入,只为静待住持火化后为其送丧。   元问渠作为寒食寺的方丈,此时他和其他僧人一样,身上穿着雪白的丧服,和众僧一起焚香礼拜,举哀。   第三日。   逝者入棺,元问渠亲手盖上棺盖,随后,棺木被移至法堂。法堂上挂着帷幕,中间法座上挂着净空住持的遗像,牌位安放桌前。   法堂上香烛不绝,元问渠每天两次上供,通宵守灵已经三日。   第四日。   这天是起棺出丧的日子,天出奇的好,万里无云,像是真应了净空主持“死如出狱”那句话。   之后,便是由寺里年长的僧人做起棺佛事,鸣钟鼓,为住持送丧。   火化的这天是在摘星佛塔前。   元问渠没有上前,远远看着几个弟子亲自将住持火化,并将净空住持的遗骨收拢送入塔内安放。   第五日。   净空住持的牌位进入祖堂,开始受僧人供奉,元问渠去上了第一炷香。   从祖堂出来后,元问渠的衣角被人扯住。   元问渠回身,低头就见小净悬仰着头一脸倔强又委屈地看着自己。   小净悬:“方丈……”   元问渠叹了一口气,将小净悬抱起来,摸摸他柔软的头发。   小净悬的身世他有所耳闻。   他被住持在山里无意间捡到时还是个襁褓婴儿,是住持一手拉扯大的。   住持对小净悬的偏爱有目共睹,只是不知为何,住持坚持不让小净悬剃度,甚至是俗家弟子都没有在寺里挂名。   如今住持离世,对小净悬不亚于亲生父母离世。   尤其是小净悬还看到了住持死前的惨状。   元问渠柔声道:“小净悬,以后……可愿意陪在我身边?”   这样也算了了住持的一桩心愿。   小净悬没说话,双手环绕过元问渠的脖子,脸埋在他颈间无声地哭泣。   ……   元问渠将小净悬交给井安,让他俩去后山找师兄弟玩。   等到晚上,井安抱着已经睡着的小净悬回来,元问渠看到后,轻声让他们回房间休息。   之后,元问渠独自坐在廊前,懒散地靠着一侧的柱子,仰头静静地看着鸦黑的天空中一轮圆月,才想起来今天似乎是十五。   再过七八日,就是霜降了,那时四国祭祀正式开始,还需要他出面。   提起霜降,元问渠突然想起时重霜来,也不知现在他在哪,是回到了北秦隐姓埋名以待时机,还是在其他国游荡,积蓄力量……   元问渠一时间想得入神,再加上最近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往往是睁眼到天亮,竟一时间没有发现元四四的到来。   “在想什么?”元四四问。   “时重霜。”元问渠下意识回答出来。   元四四给元问渠披外袍的手一顿,表情瞬间变得奇怪起来。   他突然想起来被他忘得差不多的,关于元问渠那个莫名其妙的任务。   “他怎么了?你还挺想他。”   元问渠换了个姿势看月亮,漫不经心地回答:“嗯……挺像的。”   以为他说的是“挺想”,元四四心里更不得劲了,他咽了口唾沫,犹豫地说:   “他不早走了吗?一天天的,我跟在你后面伺候你,也没见你什么时候念我的好,时重霜就跟在你身边半月,你就这么想他,他给你下迷魂汤啦?”   元问渠奇怪地看元四四一眼,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比较的,只说:“你想的太多了,当心思虑过多,长不高。”   元四四:“……”   烦人。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元四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做人就这点不好,一切都要根据身体情况做事,他适应良好,但有时还是会觉得麻烦。   于是给元问渠摆摆手,起身说自己回房间睡觉去了。   临走顺便唠叨两句,让元问渠也早点回去,明天还有事情要他去做呢。   元问渠给他挥了挥手,表示知道。   随后头倚着柱子,眼神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   月光皎洁,洒在地上像落满了白霜。   元问渠散着一头银白长发,在月辉的照映下,整个人都显得朦胧,像是皎皎天上月,美得不似真人。   ……在不高兴么?   时重霜一身黑衣,沉默地坐在屋顶上,距离元问渠的位置不远不近。   在屋檐的遮掩下,正好让他清楚地看到元问渠的一举一动,又不被发现。   从摘星佛塔出来后,时重霜并未离开,相反,一直在寒食寺里藏着,等待着北秦队伍的到来。   没想到,北秦没等来,竟然就看到先生从后山急匆匆来到主峰。   上次从莲花峰来,没到一半的路程,元问渠就已经累得受不住了。   而这次时重霜都看到元问渠头上冒冷汗了,那几个一直哭的小僧竟然都没有发现。   时重霜心里皱眉,却不能出来,只能冷眼瞧着那几个小僧在前面跑,默默在心里记住这几张脸。   于是,鬼使神差的,他正事不干,反而一路跟着元问渠来到了净空住持的院子,中途甚至差点被人发现。   时重霜没跟着进去,见元问渠确实无碍,就离开了,直到这两日,才知道净空住持去世了。   时重霜顿悟,想起来上次见到的那个一脸慈祥的老僧,明白了元问渠为什么如此急忙赶来主峰。   但这几日元问渠一直都在主峰。   无论是将住持入棺,守灵还是火化,先生都出现了,并且是在众多僧人面前。   这很不正常。   虽然时重霜不知道元问渠具体的来历怎么样,却也知道他作为寒食寺的方丈,甚少出现在人前。   甚至时重霜直觉元问渠一直在尽量避免与外界交流。   时重霜直觉有事,但以他现在的能力,却又无可奈何。   他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的弱小。   咔哒——   时重霜骤然回神。   原来是先生不知不觉就倚着廊下的柱子睡着了,手上一直戴着的佛珠掉下来也没能惊醒他。   大抵是真的累了吧。   ……   月上柳梢头。   一阵风吹来,元问渠睡梦中感到一丝凉意,皱着眉缓缓睁开眼。   然后抬手捶了捶酸疼的脖颈。   手腕上小叶紫檀的佛串紫得发黑,折射出晶莹的光,平白给修长白皙的手增添了几分旖旎潋滟。   .   作者有话说:   时重霜:先生手串掉啦,戴上戴上,我可没摸手??? 第20章 旧疾   元问渠在这几天里具体了解了一下关于四国祭祀的细节。   井全也陆陆续续给元问渠说着关于四国祭祀的具体细节,其实相比四国,寒食寺要做的就少得多了。   按照惯例,一般是需要主持出面,与四国大臣商议祭祀举办的地点以及时间,而其他的一切流程和祭祀礼仪,就是这些国家的要做的事情了。   元问渠听完没有多说,摸了摸鼻尖,若有所思。   他心里对四国为什么一定要在寒食寺弄这一场可有可无的祭祀的目的可再清楚不过了。   寒食寺是中立的,毋庸置疑。   但也正是因为它的中立,让它逐渐在这些年成为四国的眼中钉肉中刺。   无他,单凭寒食寺在四国百姓里无与伦比的影响力、以及数量不少的武僧……都太惹眼了。   这就像是一块肥肉放在猛兽眼前,却发现这肉竟被笼子关着,猛兽们只好不甘心地放弃这块肉。   但回想起来,这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们心里,午夜梦回,不断地散发着诱惑。   于是,猛兽总要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这块肉是不是还在,既然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   直到这块肉在笼子里腐烂、发臭,再也不能吃为止。   他要为寒食寺寻求一份保障。   让寒食寺于未来的某一天,可以避免在摇摇欲坠中灰飞烟灭。   而这个保障……   一大早,元问渠没有被元四四给折腾醒,反而是被井全给叫醒了。   元问渠披着外袍出来,睡眼朦胧,看着井全从外面进来。   虽说四国祭祀是“朝天”仪式,但因为寒食寺在四国中不尴不尬的地位,定然不可能像四国会盟那样,由四国国君亲自主持。   因此每次四国祭祀时,各国心照不宣,在来的队伍里,基本都是派大臣和宗室皇子来,也算以表皇室对上天的敬仰,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方丈,前几次的四国祭祀我也曾参与过,每次都不算顺利……您要做好心理准备。”井全看着元问渠,犹豫地说。   元问渠挑挑眉,问:“怎么说?”   还不待井全回答,元四四在一旁翘着二郎腿,撑着脸若有所思:“唔……昨天我看到其他三国可是来了不少皇子公主的,挑剔地厉害,将负责的小僧好一顿折腾。”   说着还笑了一声:“哈。这些人,一看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啊,我看他们一见面,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的,这不打起来都是好的。”   元问渠看他一脸看戏的表情,敲了敲桌子问:“你就不怕他们看你不顺眼,到时候找你麻烦?”   “……”   元四四哽住,鼓着腮帮子看向元问渠,以备万一还是说:“你别乌鸦嘴。那到时候我真惹麻烦了,你可要救我去啊。”   元问渠哼笑一声:“看我心情。”   井全也笑了:“四四施主真是率真可爱,不过还是小心些为好。”   “以往四国祭祀时,四国时不时就有战事,每次各国的皇室子弟来到寺里,总要找理由打伤处死他国跟随而来的宫人随侍,免不了死伤,虽未波及到寺里,但血光杀生常出现在寺里,总归不算太好。”   说完,井全叹了一口气,勉强用轻松的语气道:“不过近些年四国已经久没有战事了,相比往年,杀业也少了许多。”   元问渠看了一眼井全,点点头,并不意外他并怎么不避讳“死”“杀生”这些。   不过他也算是发现了,寒食寺确实和外面那些满口慈悲仁爱、不食人间烟火的寺庙不同。   寒食寺虽是佛寺,却并不怎么忌讳提到血光杀业,甚至连口业要求都甚少,但这里的每一位僧人,似乎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佛缘。   无论是药园里的药僧破戒为孕妇看诊,还是明德堂的武僧造杀业除猛兽,都值得寒食寺包容。   福德和智慧修行圆满者即为佛。   这些僧人是有大智慧的人。   想远了。   回到四国都收到元问渠那封信后。   元问渠说五日就五日。   这五日里,除了大梁外,其他三国已经陆陆续续到来。   当然,对他们的接待就没有对大梁来时那么隆重了,毕竟净空住持刚过世,一切从简。   三国各有心思,但也知道寒食寺目前的情况,是以不满都放在心里,也并未出现什么大的意见和冲突。   而且,其余三国虽来得晚,风言风语是一点也没少听。   堂堂大梁九殿下贪玩坠马,闹得人仰马翻,平白丢了大梁的面子,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且找到人后第二天寒食寺住持就离奇病逝,不管有心的,还是无心的,是个人都得琢磨琢磨这其中的关窍。   因此,在这次四国间第一次整齐地会面上,不到一个时辰,明里暗里的嘲讽愚弄就已经如绵密的针,落在大梁人身上,对元成煜的嘲弄更甚。   寒食寺客堂。   四国来的大臣还在侧房商议事情,还没有过来,倒是代表皇室的皇子公主们已经聚在了这里。   “不知五殿下这几日可还安好?”   “素闻九殿下马术了得,不知哪日一起切磋切磋……”   “哎哎哎,五殿下头次离开大梁京城,踏惯了朱雀大街的青石路,哪晓得外面这泥泞洼地。”   四国分两侧而坐,此时来到的大多数是各国的皇子公主,真正办事的还没有来,   嘀嘀咕咕的声音响起来,看起来遮遮掩掩地,但对着元成煜一行人却是一点也没避讳。   元成煜忍无可忍,早就想发火了。   五殿下元成明到底年长,尽管心里生气,但还算有些理智,知道这样的场合闹起来绝对没有好处。   是而紧紧拉着元成煜的手,不让元成煜冲动。   但元成煜早就怒火中烧了,一把甩开兄长拉着自己胳膊的手,反驳道:“我不晓得,那你们也不见得有多了解!”   元成煜日常贪玩,爱好寻欢作乐,但并不意味着他听不懂别人对他的暗讽嘲笑。   听到元成煜生气地反驳,却正中了这群嘲笑他的人下怀:“大梁富庶,恒舞酣歌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九殿下一个吧……”   说完还一脸无措地说道:“我不过说道两句,五殿下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这要是太子殿下在,哪能让你这么说话,你们素来以礼仪之邦自称,殿下此等行为,未免显得你们大梁太过不知礼数。”   元成煜恼羞成怒,手掌猛拍桌子,说他就算了,竟然还拿他与死对头太子相比,是可忍熟不可忍!   “萧直,你别欺人太甚,最好管管你这一堆兄弟姐妹,嚼人口舌,未免有失身份。”元成明起身,按住元成煜不让他冲动。   随后冷冷看着对面被一群姿态妖娆的女人环绕,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看起来置身事外的人。   而萧直似乎并未听到般,依然沉醉于莺莺燕燕中。   他生的高大宽阔,眉眼是大越人独有的深邃,他眉弓很高,自带一股凶气,一身黑色劲装,头戴抹额,身上挂璎珞,怀里依偎着两个娇小的女子,手上还拉着身旁女侍的手,调笑着亲上去。   元成煜看着他这副淫乱的模样,咬牙低声说:“不知羞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哎,彼此彼此,两位殿下的风流韵事也不遑多让。我太子皇兄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坐在旁边的是大越国的不知道属第几的公主,一身颜色艳丽得不像话的衣裙。   元成明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对于她,是连个眼神都不屑于多给:   “你算个什么东西,什么人都敢插话。”   随后,还不待对方说话,元成明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公主,实在是我的不对,只是你们大越国皇子,实在太多,我记性差,除了贵国那位长公主,实在不知公主您啊。”   元成煜噗嗤一声笑出来。   谁不知道天底下就属大越国皇帝孩子多,公主尤其多,后宫里的女人多如牛毛,,上至官宦之女,下至平民庶女,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这女人能来这里,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才跟来。   “你!”   “皇兄……”   “哎哎哎。”元成煜眼睛都笑眯了起来,实在看不下去她那幅柔弱可怜的表情,“怎么,我都还没哭呢,你就委屈上了,我五哥说的不对?”   “对极了啊是不是,三哥?”   元成煜寻找肯定的回答,看向一直默默不说话,低头喝茶的元成青。   元成青手一顿,看了一眼对面,轻声说:“是。”   元成煜哈哈大笑起来。   元成明也嘲讽地笑了,看着萧直,这位以好色闻名四国的大越国太子。   萧直终于停了与怀里女子玩闹,看了一眼旁边被堵得哑口无言的十七妹,粗粝的嗓音整如他人一样:“白痴。”   被人当枪使都还在沾沾自喜,也不看看旁边的北秦和千雪两国有人说话吗,丢人现眼。   这位十七公主显然也听到了萧直的话,脸上刷地变白:“我……”   各国大臣就是在这个时候相继进来的。   他们要提前商量关于祭祀上的具体礼仪,这些事情太杂,自然不可能让这些锦衣玉食的皇室子弟来安排,因此就晚来了些。   时徽一进来就发觉不对,不过这些人可都是贵人,就算真有什么也不是他能阻止的。   只要看到这些祖宗还算相安无事,他就无所谓。   其他三国的大臣显然也这样想。   针锋相对暂且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正事了。   萧直终于放开怀里的美人,让他们退下,然后说出在场大部分人的疑惑:“嗯?各位大人,怎么不见方丈同你们一起?莫不是到现在了,还不愿意露面吗?”   元成明也疑惑地看向时徽。   时徽摸了摸胡子,道:“殿下不知,方才我与另外三国的各位大人商量事宜时,寺里的小僧就前来告知,说这位方丈的旧疾犯了,让我们多等片刻。”   元成明点点头,无所谓道:“这方丈都不知道多大年纪了,有点毛病也正常,多等一会也无不可。”   随后,他下意识安抚急性子的弟弟,却发现元成煜一脸要笑不笑的的表情,元成明皱了皱眉,一巴掌拍过去:“干什么呢,有什么事这么值得高兴,还要偷笑?”   元成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瞬间拉着个脸:“从前几天回来后,你就莫名其妙的,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元成煜:“哪、哪有!五哥你真是,想太多了,我只是在想这位方丈长什么样而已。”   “哼,但愿如此。”   ——   而另一边。   元问渠也确实旧疾复发了。   这次招魂毒发的时间实在是太突然,元问渠一时没有准备,竟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元问渠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人敲碎了一遍,又重新拼好。   巨大的痛楚传来,元问渠直接摔倒在地,冷汗直冒。   元四四还好,反应还算迅速,连忙从袖子里拿出来时重霜留下来的药,给元问渠服下去。   井全哪见过方丈这阵仗,登时一惊,手忙脚乱地就要出去命人去找药僧。   元问渠掐着左手手腕拦住他,摇摇头:“无碍,老毛病了。”   然后将右手袖子上翻,露出那条一直在手腕间盘旋的黑线。   元问渠眼神一暗。   这黑线又长了半指长。   作者有话说:   挺肥的一章?算吧 第21章 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一个时辰后,元问渠稍作整理,缓缓舒了一口气。   只是帷帽下的脸色依然苍白。   但时间已经不能再拖了,元问渠带着元四四和井全赶去客堂。   去正式见一见现在四国来的人。   也让他好知道现在这天下到底在一群什么样的人手中。   想到这里,元问渠又一次想起来在他脑海里已经消失许久的系统444,那个自称帝王系统的家伙。   以及那个荒诞不经的任务。   养成皇帝?还是养成元成青。   元问渠摇摇头,实在是离谱,且私心里觉得这系统眼光太差。   养谁不好,非要养这么个会亡国的玩意儿,在他看来,时重霜都比元成青有潜力得多。   “井全,四国的来人你可全都见过了?”元问渠问。   井全在前面带路,听到元问渠问,想了想:“并未见全,我只与四国的几位大臣见过。至于一同前来的皇室子弟,也只见了大越国的那位太子,以及大梁的三位皇子。”   元问渠问:“大梁来了三位皇子?”   井全点点头:“是三位,五殿下和前几天坠马的九殿下。”随后又想了想,“哦,对了,还有一位三皇子,不过这位三皇子相比另外两位就不那么张扬了,在寺里也不经常看到他出来。”   元问渠眸光微动:“这位三皇子,叫什么?”   “似乎是叫元成青。”   元问渠垂眸点点头,随后就不再说话了。   他不确定那个叫444的系统是否已经离开他,然后去找了元成青。   但有一点值得确定的是,元成青一定还记得曾经的事情。   如果孟瑶青说的是真的话,戚月窥的墓真的被元成青给扒了。   元问渠眼里杀意一闪而过,他要先知道戚月窥的骨灰到底让他弄到了哪里。   然后,好好和元成青算一算账。   元问渠内心生起波澜,不禁又抬手掩唇咳嗽。   听到咳嗽声,井全瞬间紧张起来,时不时就要喊一声方丈,问他感觉怎么样。   那架势,恨不得马上要将元问渠带去药园,好好养着,四国祭祀的事情就别亲自操心了,不见也罢。   倒是元四四慢悠悠跟在他身边,敷衍地安慰井全:“没事没事,别紧张了,你家方丈死不了的。”   井全正色:“四四施主,口下留德。”   元四四:“……”哼,元问渠的身体他还不知道吗,根本就无药可救。   元问渠眼中的戾气略微散去,笑着看元四四吃瘪,隔着帷帽的白纱对井全摇摇头,表示没事。   但井全显然并没有被安慰到,相反更紧张了。   作为新任的住持,他是净空住持临死前除了元问渠外,唯一叫在身边留下遗言的人。   也知道了更多的关于方丈、关于寒食寺的事情。   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住持不惜与梁国结仇,也不愿让人进入莲花峰寻找失踪的五皇子。   因为最初寒食寺的建立都是因为方丈。   寒食寺屹立千年,都是在等待每一位方丈的出现,然后,不惜一切保护他。   方丈是整个寒食寺存在的信仰。   井全在知道真相的后无疑是震惊的,但之后就想通了,方丈的传闻一直在四国间流传,他从前也是对方丈充满向往的,后来从主持那里知道寺里并没有方丈后,他也是失望的。   天知道他自从得知莲花峰住着方丈时有多么激动。   因此,即使元问渠一点也不和他想象中的方丈一样,相反还是一头白发,也不穿僧衣。   但他却又觉得,寒食寺的方丈……   本该如此。   元问渠哪知道自己一个咳嗽,就让井全想了这么多。   在第八次听到井全问自己如何时,元问渠无奈道:“放心吧,我没事。”   也不知道井全听进去了没有,只一脸凝重地点头,老老实实给元问渠带路。   ……   客堂。   元问渠略微落后井全几步,因此还未进去,就听到一道粗狂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井全住持,怎得就你一人,贵寺的方丈还未来吗?岂不让我等白等这么久?”   元问渠脚步一顿,后面跟着的元四四也跟着停下,听着里面的动静。   接着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   “不知方丈这是什么意思?旧疾复发何苦故意让大家在这里等着。”   “不错,皇兄说得是……”   “不就是多等一会吗?有什么好吵的。”   是元成煜的声音。   “五殿下真是耐心地很,我等自然不像殿下这般,只需要祭祀时拜天礼佛即可,一堆的事情可还等着我皇兄决定呢。”   “……说得好像你有多大的事情要忙一样。”   井全的声音响起:“各位施主稍安勿躁,方丈他旧疾复发,身体不好,脚步难免慢了些,还请各位多担待。”   元四四显然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一脸八卦地和元问渠说:“听到刚才说话的人没有?应该就是大越国的十七公主,这个人,不,应该说整个大越皇室,都乱死了。”   随后,元四四凑近元问渠,啧啧称奇道:“这位十七公主向来嚣张跋扈……且淫乱,据说连亲皇兄和她都不清不楚的。”   元问渠听完猛一皱眉,看向元四四:“什么东西?小孩子上哪听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元四四吐了吐舌头,怎么可能会告诉元问渠这是主系统附带的基础背景资料。   天知道他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简直炸毁三观了好不。   不止是和几个皇子不清不楚,就连那位大越国的皇帝、自己的亲父亲都不放过……   啧。   元问渠看着元四四不断变化的眼神,挑挑眉,觉得自己似乎对元四四的认知有些出入。   什么时候那个一天天只知道吃和玩的小孩懂得这种东西了?   元问渠一时间拿不准元四四现在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下意识想拍拍他的脑袋瓜。   “谁在外面?!”   元成明本只是懒得与这一群人多费口舌,他坐在靠问门的位置,正百无聊赖地看向门口,谁知就看到一袭红色的衣摆出现在视野中。   他不仅直起身来,想要看得更清楚,这身影太陌生,且这寺里最多的只有穿着灰色僧衣的和尚,那还有什么人在外面?   而且,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人身上穿的可是金丝锦衣,阳光下最能看出来和一般的布料不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   听到元成明的声音,众人一顿,纷纷看向堂外。   元问渠拍元四四脑袋的手一顿。   还是井全最先反应过来,出声道:“方丈。”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骤然反应过来,下意识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   然后就见一抹红色的身影缓缓走进来,红衣惹眼,即使戴着帷帽,众人也看到了来人散落出来的一头银白长发。   但看身形,以及暴露在外面修长白皙的手,又似乎不像是他们一直认为的古稀老人。   元问渠缓缓走进堂内,没有看众人不断变化的眼神,淡定地领着元四四走进去。   坐上上座,元问渠看着下方纷纷站起来的人,道:“诸位,请坐吧。”   室内一瞬间鸦雀无声。   啪——   众人猛然回神,看向声音地来源。   只见一直不出声默默喝茶的大梁三皇子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元问渠。   原本好好的茶杯也碎在了地上,茶水撒了一地。   元成煜戳了戳他:“三哥,干什么呢,太失礼了。”   元成青顿了顿,手微颤,连忙让身边伺候的宫人赶紧收拾干净,随即向众人拱手行礼:“抱歉,是在下失礼了。”   萧直看了一眼说完就沉默的元成青,不再关注,相反,一双富有攻击力的鹰眼直直看向元问渠:“用你们梁国的一句话,应该说,方丈仙人之资,真是……令人意外。”   元问渠看向面前两侧分别坐着的人。   靠近的两侧是大梁和大越一众人,梁国来的人元问渠比较了解,是现在的枢密院副使时徽和五皇子元成明、九皇子元成煜,以及现在所谓的三皇子元成青。   元问渠看向大越国的这位太子,也许常人看向这位太子时难免被其外露的气势镇住。   但元问渠是什么人,对于他来说,这位太子虽然锋芒毕露,但锋利掩藏的确是稚嫩,还有的是时间成长。   是而元问渠对于萧直的话,只轻哂一声:“太子谬赞。”   而至于在萧直旁边的那一堆女人,和一直在旁边紧张地擦汗的官员,元问渠看了一眼后就自动略过去了。   对比这两国,北秦和千雪两国则就低调地多了。   千雪国向来依附于大越,甚至连派来的人都只有一位胡子花白的官员,对方的脸大部分被掩在宽大的斗篷里,平添一份神秘。   元问渠见怪不怪,两百年过去了,千雪国这不露脸的风俗还是没变。   最值得元问渠注意的反而是北秦。   毕竟时重霜那小孩可是北秦皇室逃出来的。   他不知不觉就多关注了些。   但北秦宫变看来真的对皇室造成了重创,除了要来的臣子外,北秦的皇室竟然派了一位异姓王。   据说还是临时封的。   元问渠将堂内的人看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数,之后看向一旁正经危坐的的时徽。   元问渠:“时大人。”   时徽神色一定,看向主座上一身红衣,看不清面容的人,起身行礼:“问清方丈。”   元问渠自然回礼,重新落座后,转了转手腕的佛珠:“大人不必多礼,我久居深山,关于四国祭祀一事,还有许多一知半解的地方。”   “大梁素来是礼仪之邦,祭祀一事,怕是还需要大人多累。”   时徽:“这是自然,祭祀的事情,我等已经初步商议地差不多了,只有一事,还需要方丈来拿主意。”   元问渠缓声道:“时大人但说无妨。”   “按照惯例,四国祭祀向来是在大雄宝殿前完成,只是来时我等就已经被净空主持告知说,大雄宝殿因为大雨损毁了不少,还正在修缮中。”   “这件事本是要与净空住持共同商议的,只是还未决定祭祀地点具体在哪,住持竟突遭噩耗,这件事就一直拖下来了,故而还需要方来丈定夺。”   萧直听到这话,身子放松地向后靠了靠,笑得邪气:   “不错,大雄宝殿是正殿,受四国百姓供奉,定然不能随意找处地方。只是除了正殿,不知寒食寺还有什么地方能找出来与正殿相媲美的地方?”   井全靠近元问渠,附身小声道:“抱歉方丈,忘记这件事情了,正殿那里现在还在修缮,定然是不能用的。”   两个字,难办!   井全说:“除了大雄宝殿外,天王殿未尝不可。”   “不行!”是北秦的一位大臣,“这不符合礼法,天王殿地势较低,地处东北,四面受限,易冲撞鬼神,万万不可 。”   井全听后犹豫:“这……”   众人不知可否,倒是萧直说了句:“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法。”   北秦大臣:“太子弱冠之年,对于宗庙祭祀一事不懂情有可原。”   “那我可谢谢你啊 。”   元四四凑近元问渠:“这个我知道,是因为北秦那位新皇在东北宫门杀了太多人,这些臣子现在是一听到东北哪里哪里,就浑身不得劲,总是害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元问渠挑挑眉:“知道的不少。”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到底没商量出到底 在哪里办,元问渠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的时徽,问道:“说到底,寒食寺地处大梁,时大人相比对寒食寺有更多的了解,不知大人认为该选什么地方最为合适?”   时徽看了一眼北秦一众人:“天王殿地处低洼,确实不是最合适的,天子处高地,祭祀以神明,在下以为,东南方向最为合适。”   井全:“可大人不知,东南方向并未有法殿,只有一座佛塔而已。”   “正是这座佛塔。”   “摘星佛塔虽为梁二世所建,塔里供奉的却是千年间高僧舍利,佛祖庇佑,是最好的地方不过了。”时徽道。   井全面色犹豫,看向元问渠:“方丈,摘星佛塔从最初建设时,就已是我寺禁地,非必要不可开放,况且里面放着的都是我寺重典,万一……”一个弄不好 ,损失就大了。   “住持有此顾虑实属人之常情,不过也请住持放宽心,届时进入塔内的只有在座的诸位,其余宫人内侍以及士兵自会在塔外守候。”   “如果住持还是不放心,自可派寺内武僧进入塔内守着。”   元问渠看向其他几国,无不点头同意的。   看来是已经商量好了的……   元问渠将手腕上的佛串退下来拿在手里,转了转:“好,既然这样,那就在摘星佛塔。”   哒——   众人被一阵响声吸引了注意,元问渠看过去。   只见元成青手微颤,杯盏又一次被打翻。   在他傍边的元成煜皱眉,凑过去说:“喂,三哥你怎么回事啊,连一个杯子都拿不稳了?”   “抱歉。”元成青沉默着,低头将茶盏扶起来。   说完这个,之后的事情就是商议祭祀具体的仪式章程的事情,这也与元问渠没有多大的关系了,届时他只要去摘星佛塔出面即可。   在商议时,众人时不时就会看元问渠一眼,并向他询问意见。   元问渠知道的自会回答,不清楚的就交给井全。   一切都还算顺利,直到晌午,该商议的都商议地差不多了。   “既然这样,诸位,寺内僧人已经为诸位准备好茶饭,贫僧身体欠佳,就先告辞,待霜降那日,我自会出面。”元问渠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问清方丈 。”   “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作者有话说:   呼,出息了,这章更长。 第22章 他的老师,他的陛下   元问渠离开的脚步一顿,回身看向这位太子殿下。   萧直:“方丈鹤发松姿,百年难得一见,为何还要遮遮掩掩。”   “贫僧年老体弱,样貌不值一提。”   元问渠说完后,轻笑:“山上风大,吹得我老眼昏花,自然不抵太子殿下年轻力壮。”   众人一愣,萧直扬起的唇僵在脸上。   看着萧直后面站着的一堆貌美女子,他们后知后觉地想,方丈是在暗讽萧直淫乱么?   不是吧……   于是,堂内众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元问渠离开了,一时间忘记阻拦。   时重霜在屋顶和孟瑶青排排蹲着偷听,自然也听到了元问渠的话,齐齐望着下面不远处的红色身影离开才收回视线。   孟瑶青噗嗤一声,看向时重霜:“你家先生平日里也这般和你说话?”   时重霜唇角微动,继续关注着下方的谈话,听到孟瑶青的问题,摇摇头没说什么。   孟瑶青也不在意,双手撑在瓦片上,整个人在屋顶躺平。   孟瑶青抬眼望着天,一双风流多情的眼闪动着,让人看不清到底在想什么:“喂,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时重霜瞥了他一眼,稍显稚嫩的脸上是不符合他年纪的成熟与沉郁。   孟瑶青见他不答,也不在意:“现在你是无家可归,无亲无友,孤家寡人一个,既然已经从北秦逃了出来,为什么还要一直留在这里?偷偷摸摸跟着北秦这一帮人?”   “你就不怕被他们发现,将你带回北秦,到时候,按照那位的行事风格,你确定你还会有这次的好运气活下来?”   时重霜沉眸看向孟瑶青:“你想说什么?”   孟瑶青抬手遮住些光:“不要想着报仇,不可能的。”   时重霜哑声:“怎么不可能。”   孟瑶青直截了当地说:“凭你,现在太弱了,蝼蚁不会撼动真龙。”   时重霜沉默了。   孟瑶青继续道:“你怕给元问渠招惹麻烦,所以不敢继续留在山里,但你之后的去处,怕是自己都没有想好吧。”   “你和先生很熟?”   “……啊”孟瑶青顿了一下,想起上次见面刚被元问渠掐着脖子质问。   他挠挠脸,语气略微不自然:“尚可。”   时重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嗯了一声,随后直接起身从屋顶跳了下去。   待孟瑶青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没有踪影了。   孟瑶青“啧”了一声,这家伙……   于此同时,客堂里最主要的人已经走了,他们也无意再留下来同他们虚与委蛇。   元成煜眼看着元问渠离开,拉了拉元成明的衣袖,最先离开:“五哥,我内急,先离开一会啊,不用等我用饭了。”   “哎——”   元成明想拦住他,结果元成煜抬腿就溜,一会儿就跑远了。   出了客堂,元成煜就紧跟着元问渠离去的方向赶去。   谁知,走了一半元成煜就迷失了方向,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   “咦,怎么找不到人了,应该就是这个方向啊……”   无奈,元成煜只能失望而归。   “九弟,你在这里干什么?”   元成煜转身,就见元成青从不远处走过来:“三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无意中看到只受伤的小鹿,想着让人来救治一下,谁知那小鹿一转眼就进了山林,我就来找一找。”   这附近多是高耸入云的古树,林子也深,是不是就会有些野物出没,元成煜已经见过好几次了,晚上还挺到过狼的嚎叫声。   故而元成煜点点头,不做他想。   “这里山高路陡的,九弟怎么跑来这里来了?你上次的伤可好全了,可要当心些才好。”元成青缓声道。   说起这个,元成煜心虚弟咬了一下下唇,糊弄道:“哎呀,就是太无聊了,出来逛逛,三哥,我们一起回去吧,我有点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元成青点点头,面上无奈:“好,我还记得路。随我一块出去吧。”   元成煜忙点头,拉着元成青就要走。   元成青笑得温润,顺从地给元成煜在前面带路,回神不经意间看向山林的深处,掩在宽大袖子里的手颤抖地紧紧握着,眼底冷漠的情绪却怎么压也压不住。   太阳渐渐西沉,主峰笼罩在暗淡的火红晚霞里,大雁南飞,寒食寺的香烟在暮鼓的沉闷响声里缓缓沉寂下去。   元问渠住在主峰后山一个偏僻的院落,据说这里曾是前任方丈的住所,年代久远,很多东西都旧了,但很干净,也安静。   是元问渠喜欢的地方。   元四四已经去歇息了,只有元问渠窗前还亮着烛光。   窗户半开,用叉竿支着,隐隐绰绰一道身影安坐于书桌前,手执笔墨,写得专注。   一丝凉风吹进来,似是觉得冷了,元问渠扯了扯身上披着的外袍,一头柔顺的银白色长发散落,烛光映照着他的侧脸,眉眼间没有了曾经的威严,却衬得整个人愈发含而不露,让人不敢亵渎放肆。   仿佛天生就是居于上位者的人,俯视众生,让人不自觉就心甘情愿跪在他身前,渴求得到一个眼神。   元成青手里死死握着一封皱巴巴的信,已经不成样子。   他面上无波无澜,但如果细看,他双眼已经赤红,眼底分明是滔滔不绝的忌惮与恐惧。   但再细看,就会发现他现在整个人都是颤抖的,喉咙不断吞咽着,带着他自己未察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是他。   元桢……   他的,老师。   嘉元三年,深秋,红枫似血。   沈成青今年十三岁,这是他第一次进宫。   身边大都是与他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在老太监的指引下来到了养心殿。   随后,沈成青用余光看到他们齐齐跪了下来,在胸前做拱手礼。   沈成青慢了半拍,亦步亦趋地跪下来。   老太监进去了,却久久没有出来。   外面跪着的这些世家子弟一个个已经跪不住了,时不时小声地和旁边认识的人埋怨几句。   沈成青没有认识的人,是而一声不吭地垂眼看着地上铺就的御窑金砖。   他腿已经跪麻了,膝盖生痛,只死死咬着牙,身体未动一分。   终于,在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中,老太监从养心殿喘着气出来了。   “各位公子,请随奴婢进去吧,陛下心情欠佳,万般记得少说少看。”   沈成青缓缓起身,双腿轻颤,慢慢缀在众人身后。   将一进去,还不待沈成青看清楚内里的情况,身体便已经随着众人复又跪了下来。   “陛下安好。”沈成青听到前面的几位重臣家的公子说。   一阵沉默,沈成青好一会才听到一道清隽又带着倦意的声音:“起来吧。”   沈成青低垂着头,跟着站起来,就当没有看到地上碎裂的瓷器瓶。   “说说,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臣枢密院枢密使李继之子李运。”   “臣中书令赵全之子赵厚先。”   “臣翰林院白怀之子白松。”   “臣……”   沈成青听着,入耳皆是朝廷重臣之子,是他平日里想见也见不到的世家嫡子。   沈成青垂眼,手下意识紧紧握拳,努力让自己稳住不失态。   最后一个轮到沈成青。   沈成青低垂着头从一侧退出来上前,作揖行礼,声音紧绷:"臣,大理寺卿沈道之子沈成青。”   说完,沈成青就要退回去,却听见上方一道声音疑惑道:“大理寺卿沈道,我记得他家的嫡长子叫……沈成华?”   沈成青脚步顿住,回道:“是,陛下,臣是大理寺卿沈道庶二子。”   元问渠挑眉,将无聊地撑在桌案的手放下来,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问:“那你兄长为何没来?”   言下之意,他作为庶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沈成青听懂了,想起无意间听到父亲与兄长的谈话。   当今陛下后宫空无一人,前朝大臣请求陛下纳妃立后的上书每日都会有,就算他平日困于后宅,鲜少听到朝堂之事也有所耳闻。   直到近日陛下下旨要众大臣将自家孩子送进宫读书,朝堂哗然。   他们都在猜想这代表着什么,想到了,却不不敢置信。   挑选皇太子,入主东宫……   沈成青闭了闭眼,知道他此刻的命运就决定在这位的手中了。   沈成青声音绷紧了:“兄长前日里不慎得了风寒,高烧不退,至今还在卧榻养病,是以父亲命臣代替兄长进宫,问陛下安好。”   “……哦,原来如此。”   一道漫不经心的话进入沈成青耳里,却平白惹得他背后一紧。   沈成青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敢在说什么,低垂着头维持行礼的姿势。   “我且问你,此前可读过书?”   沈成青一愣,呐呐回道:“臣未进过学塾,只看过一些兄长的书。”   “哦,说来听听?”   “六书,四国政记略懂一些。”沈成青道。   元问渠听到“四国政记”时忽来了兴趣,继续问:“看过四国政记?这可不是你这个年纪看的,可有不懂之处?可说于朕听。”   沈成青抿抿唇,不确定地摩挲着手指,试探着说出自己的观点,以及疑惑的地方。   ……   沈成青说完,未见上座陛下有任何波动。   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一阵手指敲打桌子的哒哒声,然后是陛下好听又平缓的声音。   “嗯……不错,你,以后就与他们一起去崇文馆上学,回去告诉沈道,你兄长就不必再来了。”   沈成青猛地抬头,看向上方安坐的皇帝。   刚看到一抹玄色的衣摆,他还未看清面容,就见陛下已经起身进了内室。   因此沈成青最后只看到一个挺拔颀长的背影,顿了顿,复又低下头,跪了下来:“谢陛下恩准。”   之后沈成青在一众世家嫡子或打量、或惊奇、或抵触的眼神下沉默地回到队伍的末尾。   养心殿的门从里面打开,老太监带着这些十三四岁的世家公子离开。   沈成青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神使鬼差地,在踏出门槛时,他往殿内看了一眼。   高大的身影从后面屏风里突然出现,着一身玄袍的天子被拥在宽阔的怀里,鞋子不知踪迹,脚上也未着白袜,晃晃荡荡,修长的手臂挂在那人脖子上,白得惊人。   那人抱得稳当,弯腰缓缓将怀里的人放在案桌上,然后俯身。   沈成青心头一跳,紧接着门就被关上,将室内的一切掩盖。   他匆忙低头,跟上前面的几人,不敢深想。   “以后三年,各位贵人就要在这皇宫里生活了,趁这几天,各位公子可要与家人好好聚一聚啊,以后就不常见面了。”   带他们进来的老太监又将他们带出养心殿,弯着腰语重心长地对他们道。   沈成青听后不置可否,心下悸动却不停,心脏还在快速地跳动着。   他知道,以后他的命运终于不再困于后宅那方寸之间,不必在仰人鼻息地只为乞求那一点残羹剩饭。   沈成青回头,一双眼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皇宫,宫殿雕梁画柱、金碧辉煌,威严地矗立着,宛如一把古朴生锈的铁剑,静默地等待着再一次将它拔出来的人。   但后来的元成青却没有想到,逃脱了一个深渊,迎来的未尝不是另一个深渊,只不过他甘愿沉沦。   而最初的那把“剑”,他怎么也不能将它拔出来。   唯一一个将它拔出来的,从来只有元桢一个而已。   正如第一次见到元桢时,他只看到一个背影,以至于以后的很多年,他都在拼命追赶这一个背影。   却发现,他是怎么追也追不上的。   元成青不甘心。   在元桢死后很多年都不甘心。   他的,老师。   他的,陛下。   ……   作者有话说:   或许我更新没有那么勤快,但请放心,我一直在写,每周也会保证一万以上的更新量。   然后看到有读者UU评论说等更新,很开心(捧着手机傻笑) 第23章 余孽   第二日,四国祭祀的事情开始有序进行。   山门已经关闭,近几日已经不再接待香客。   路上除了日常洒扫的和尚,随处可见的士兵以及皇室里出来的宫侍忙碌着。   寒食寺虽是大寺,但也不行豪奢之事,山中清苦,自然不比外面,寒食寺的僧人也不会上赶着去伺候这些四国来的的金枝玉叶,因而衣食住行,都得是这些随侍来。   天渐渐冷了,元问渠怕冷,却又不愿意多加衣,一是觉得太厚重,行动受束缚,二是觉得太臃肿,有失风度。   因此元问渠一大早被吵醒,穿着素白的中衣下床,刚打开窗户,就被外面寒冷的空气一激,又重新缩回了被褥里不愿出来。   元四四自觉作为一个打工人,看时间差不多了,元问渠还没出来,就去叫他。   结果刚进去,就见床榻上的纱帐还未被束起,里面隐隐绰绰一个大鼓包。   元四四深吸一口气,上前掀开纱帐,将元问渠从被窝里捞出来。   “元问渠!快起来!今天你要去摘星佛塔,井全已经在外面等你了你知不知道啊。”   “要不要我放他进来,好好看一看你这邋遢的模样?”   “天还早。”元问渠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朝他挥了挥想赶他走,闷声道,“贫僧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元四四呵呵一声,翻了个白眼:“是是是,你最好看了,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你好看的男人。”   “嗯。”   元四四:“……”   半个时辰后,元问渠头发用一条发带半扎,着一身素白里衣,披着袍子出来。   看着井全送过来的近黑色僧服,一脸嫌弃:“这是我的?”   “嗯啊 。”   元问渠坐在椅子上喝茶润喉,只评价了一个字:“丑。”   元四四摆了个笑脸,皮笑肉不笑道:“丑也要穿,井全说了,这次你要去佛塔那边点新香,开佛塔,毕竟净空住持刚走,舍利还在塔里不过七日,我看井全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你还记得井安吗?就他们那个三师弟,自从听到这事后,眼都哭肿了。”   也不知道一个武僧怎么这么能哭。   说着,元四四叹口气:“但也没办法,四国来的那些大臣,看着不显山不漏水的,一个个比谁都精,早就商量好了要进佛塔,也不知道打得什么心思。”   “尤其是那个时徽,听说他还是武将出身,怎么说话一套一套的。”这对于一个只会看背景资料分析人物的系统真的很不友好。   元问渠哪里知道元四四的心路历程,倒是笑着听他说:“看出来不少,说说,你还看出了什么?”   元四四拍拍脸,觉得元问渠高看他了:“啊,我能看出来什么,不过说来也怪,现在又没有战争,怎么这各国的皇子对彼此这么不客气,阴阳怪气加嘲讽的,就不怕伤了和气啊?”   他是真的有疑惑,主系统给他的只是一些基础资料,具体的并没有那么详细,元四四现在真遇到事了,反而不知道怎么办。   这就到了元问渠发挥的时候了,毕竟,这史册上占了大半篇幅的皇帝可不是白干的。   虽然现在相处起来,元问渠日常不像个正经帝王,但元四四坚信他只是一时摆烂,实力还是在的。   元问渠撑着下巴,满意地对元四四的问题点点头,心情不错地回他:“正是因为现在没有战争啊。四国这么些年,打了太多的仗,早就没有余力再去开战了,但关系紧张还是紧张的,但也不会真的打起来,所以也只能耍些嘴皮子功夫罢了。”   “不过经过这些年休养生息,我看有些东西也会开始变一变了。”元问渠声音放轻了。   嗯?元四四没听清,刚想问,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是井全的声音,说正殿那里有些事,要离开一会,一个时辰后再来与他们一起去佛塔。   元四四应了一声,说知道了。   回头再看元问渠,已经忘了刚刚自己要说什么。   抬眼一看,就注意到元问渠眼底淡淡的青色,就像是一件上好瓷白的玉器被人糊了道手印,实在太显眼,问:“昨夜没睡好啊?”   “啊。”元问渠正在倒弄身上的僧衣,想了想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好像是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   只记得养心殿案桌坐着实在太硬,疼得他想起来,却被人一下按倒下去不让他动。   太放肆,他一下子气醒了。   之后半梦半醒闭着眼再没能睡沉。   元四四听后若有所思地哦了声:“要不去药园给你抓副药,专治多梦的。”   “不用。”元问渠自然回绝,看着手上的一大块深褐色的袈裟,“这怎么穿?”   一个时辰后。   元问渠戴着帷帽,又一次来到了摘星佛塔。   此时,摘星佛塔外面已经围满了人,士兵在周围重重守着,就连寺里的僧人都来了大半。   看起来甚是隆重。   但隆重过头了。   不像是要举办仪式,像是来打人。   元问渠皱了皱眉,问井全:“怎么回事?”   今日点新香,意在祭告塔内亡魂,以免霜降那日佛塔大开,过分叨扰。   本是商议好的,今日只有佛门僧人以及这些皇室子弟前来。   井全面色难看,看向从不远处走来的时徽:“时施主,诸位这般行为,是什么意思?”   时徽同样面色好不到哪里去:“井全住持,问清方丈,这个事情,实属无奈之举,还望各位谅解。”   元四四忽然从元问渠身后冒出头来,略有些生气地说:“你不说清楚,我们如何谅解?这是寒食寺,你们这样,是对过世人大不敬。”   虽然他是个系统,不迷信,但表示很尊重这里的习俗。   并且净空住持还是很不错的。   有时候见元四四一个人的时候,还会给他糖吃。   时徽也没想到会被一个小孩子教训,很是愣了一下,但也知道这是元问渠身边跟的人,不好发作。   紧接着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就过来了:“呵,大不敬,寒食寺值得我们敬吗?”   元问渠皱眉,看向一脸冷酷嘲讽表情的萧直:“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一位穿着大越国服饰的士兵紧跟着跑来,将手里用白布包着的东西递给萧直。   萧直接过来,一把扔在元问渠脚边。   白布散落,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血迹斑斑。   元问渠未退一步,冷眼看着地上沾血的短剑。   萧直语气不善:“问清方丈,谋杀我皇室宗女,该当何罪?”   元问渠道:“各国由各国的律法,就事论事,当不当罪,什么罪,还要看了前因后果才能定论。”   “好一个就事论事!”   萧直笑了:“来人,把人给我带上来!”   随后,一个穿着灰色僧衣的和尚就被士兵押过来。   这和尚低着头,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一身僧衣上也沾满了干涸发黑的血迹。   元四四站在元问渠身后,突然觉得这带过来的人有点眼熟,定睛一看,震惊失声道:“井安?!”   井安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看过来,眼里布满了血丝:“方丈,师兄……”   “三师弟?”井全显然也看到了,“殿下,这是为何?我寺内弟子是哪里犯了罪遭你这般对待。”   萧直冷笑一声,看向一直不说话的时徽:“时大人,昨夜的情景你可是亲眼看到的,你说,亲手杀了我十七妹的人是不是他!”   时徽顿了顿:“是,当场俘获。”   “什么?井安平日里最老实了,怎么可能会杀人!”元四四反驳道。   元问渠皱着眉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场景,拉住元四四的手腕,将他带到身后。   井全尽管心里焦急,但还算不失态,沉声问:“太子殿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佛门弟子定不会行杀人这等罪业。”   “佛门弟子?他可不是什么佛门弟子。”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道。   元问渠沉眸看向来人。   是北秦来的那位异姓王,元问渠记得叫秦云庭。   秦云庭抽出腰间佩剑,将井安后脖颈的衣服挑破,本以为露出的会是白花花的皮肤,但却是满背的吐着蛇信子的九头蛇。   蛇身乌黑,十几只蛇眼发出阴冷的光,映在众人眼底,平生惹得背后一寒。   元四四只看了一眼就被吓得一个机灵,躲在元问渠身后,不敢再看。   “诸位,可看清楚了? 此人是当初霍乱四国的邪教余孽,可不是什么佛门弟子。”秦云庭嘴角掀起一抹嘲讽的笑,看向元问渠,“问清方丈,这人是你们寺里的人,自然还要你来定夺。”   “怀王,你这就说错了吧,这人刺杀的可是我皇室女!我十七妹的尸体还没冷呢,就上赶着维护寒食寺啊!”萧直一脚揣向跪在地上的井安,“按大越的规矩,这人就该受凌迟处死,去喂野狗!”   “此外,寒食寺藏着这邪教余孽,你们就一点也不知情?今日这孽障敢刺杀我那妹妹,明日是不是就要来杀本太子了!”萧直说得不客气,直接把寒食寺也拖下了水。   井全:“殿下慎言!我寺已存上千年,向来不理江湖朝廷之事,也定不会包庇邪教中人。倘若井安真与邪教有关,自会按照规矩惩戒。”   萧直冷笑:“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怎么,住持以为我等误会了这和尚?”   “是不是误会,自然要调查清楚之后才能定论。”   众人看向元问渠。   元问渠将手腕上的佛串摘下来,拿在手里转了转,面无表情看了一眼跪着不曾说过一句话的井安,抬脚将这断剑踢到他面前。   作者有话说:   那个…可以给我评论和投海星嘛?(*′I`*) 第24章 他扒了我的衣服   开塔仪式不过一个时辰就草草结束了。   摘星佛塔的大门被彻底打开,向世人展现出掩藏几百年的风貌。   井安已经被人押去掌刑院,在僧人和士兵的围守下,元问渠带着四国的大臣皇子进入塔内。   穿过一排排陈旧的书架,尘土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在转角处,视野豁然开朗。   众人一时间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住了。   只见室内极其空旷,四周墙壁以及头顶是成千上万的浮雕,金身佛像有大有小,小的只有一个巴掌大,大的足有三人还高。   皆是慈目低垂,俯瞰众生的姿态。   置身其中,整个人像是被毫无缝隙地窥视着,一种诡异感慢慢泛延。   绕是元问渠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手上还是不自觉就簒紧了。   烛火晃动,室内中央放置着众多牌位,从上往下,是千年来寒食寺已故高僧的灵牌。   最新一个就是净空住持的。   牌位前是一鼎巨大的香炉,里面已经铺满了陈旧的香灰。   元问渠上前,静静看了净空住持的牌位一会儿,从井全手里拿过香,引燃认认真真鞠了三躬,然后插进香炉鼎里。   随后道:“上香吧。”   众人神色各异,反倒是没说什么,老老实实跟着拜了三拜。   算是敬告先人,以示敬畏了。   井全说:“诸位,可以离开了。”   之后摘星佛塔的大门便会一直开着,每日会有寺内年长的僧人进来诵经上香,直到四国祭祀结束。   出来佛塔后,一众士兵依然凶神恶煞地围在周围,看架势,恨不得将所有在外面诵经的僧人捉走处置。   萧直拦住元问渠离开的脚步:“怎么?问清方丈,我大越国公主被刺杀死在寒食寺里,你们就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如果贵寺不能合理地处理,就别怪我们亲手处理人了。”   元问渠隔着一层白纱都能看到眼前人眼里的威胁。   要处理,但还不是现在。   “寒食寺自会给各位一个交代,但贫僧需要知道原委,片面之词,如何服众?”说完,留下一句话,元问渠绕过萧直,径直离开。   但却被一道温润缓慢的声音拦住了脚步。   “问清方丈,敢问邪教余孽在寒食寺待了数十年,就没有一个人发现那人背后的东西吗?我们怎么知道方丈不是在包庇罪人?”   元问渠回头看向擦肩而过的人,脚步顿了顿。   “万一寒食寺不止这一个邪教余孽呢?”元成青抬眼望向元问渠,神态依然温和,嘴里却像吐着蛇信子的毒蛇。   元问渠眼神渐渐冷了。   井全显然也听出了其中的关窍,心底惊了惊。   这人是想把整个寒食寺都想拉下水!   井全赶在元问渠说话前就连忙道:“这位殿下,慎言!那邪教从出现到覆灭才多少年,寒食寺又是多少年,怎会被一个邪魔外道侵染!”   “还请殿下勿要妄加猜测,以免惹来是非。”   元成青歪歪头,语调和缓,眼神疑惑:“哦,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并没有这样的意思,还望主持不要见怪,毕竟,这些事情,谁又能说的好呢?您说是吧,问清方丈。”   元问渠眯了眯眼,看了一眼元成青,一个字也没说,转头走了。   萧直这才注意到还有这么一个人,他看向元成青,笑了一下:“呵,不曾想,贵国还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元成青眼神却软了,有些害怕地道:“太子殿下,我、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啊,万般不要多想。”   萧直听到他怯懦的话语,一双粗眉瞬间皱了起来,扫兴道:“看错你了。”   而另一边,井全跟在元问渠身后,心里暗暗焦急。   毕竟刺杀一国公主,即使这位公主看起来可有可无,那也是皇室贵胄。   从轻从重,就是另一番的较量了。   井全忍不住叫住元问渠:“方丈,现在该如何是好?井安……虽是武僧,但绝不会随意杀人,那背后的九头蛇……”   井全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元问渠快步往前走着,听到这话,一时间说话的声音都比往常大了些许,生气道:“你自己的师弟,你还不相信?”   井全被吼地一愣,连忙摆手:“当然相信,只是……”   在他心里,是真的不愿意相信自己亲眼从小看到大的师弟会干出这样的事情,但人证物证具在,似乎又容不得别人有多余的辩解。   元问渠吼完就后悔了,抬手捏了捏眉心,轻叹一口气。   真是越长越回去了,竟然因为元成青那装模作样的几句话就生气了,元问渠自觉丢人。   回到禅院,元四四已经在等他了。   看到元问渠回来,忙道:“查清楚了,是真的。”   元问渠心沉了沉,摘下帷帽递给井全:“进去说。”   元四四直觉元问渠心情可能不大好,自觉地起来给他沏茶,边说:“昨夜的事情,正好轮到井安当值,去大梁那边按照惯例询问一些日常用需,结果半路上,那大越国的十七公主不知怎么地,突然出现在梁国的地方。”   “之后大越那位太子连带着北秦的几位,都赶过去了。”   说到这里,元四四也有些迷惑:“然后他们一众人就在一间空出来的客房里发现了井安和萧绣,哦,萧绣就是那位大越国的十七公主,穿得花里胡哨的那个。”   “据我问到的几个看到当时场面的几个宫女说的,萧直一众人推开门,就见萧绣已经躺在血泊中了,眼睛瞪得老大了,胸前中剑,井全手还抓着那把断剑呢,衣衫也不太整齐,露出了后背的半个蛇头刺青。”   元问渠将茶盏里的茶水饮完:“没了?”   元四四耸耸肩:“嗯,没了,再然后就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了,井全被抓,一队士兵围着摘星佛塔,恨不得将所有僧人全检查个遍。”   “那个九头蛇什么来历?”   这个元四四就不得而知了,现在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已经脱离了最初的系统判断,这些还是元四四私底下调查出来的。   反倒是井全对这个邪教了解一些。   “我曾经听主持说起过这个九头蛇,似乎是百年前突然出现的一个邪教组织,信仰九头蛇,说是可以实现信徒的一切愿望,条件则是在实现愿望后,献祭自己。”   元问渠问:“献祭自己?”   井全回想了一下,点头确认道:“对,献祭自己,然后会得到神的指示,于某一天自杀。”   “不过这个邪教组织早在就几十年前就已经覆灭了,还是四国联合起来共同剿灭的,基本上将所有的九头蛇雕像、画卷全部销毁殆尽,为此,四国还兴师动众地查了全国的人口,就为了搜出背后有九头蛇刺青的人。”   元四四更疑惑了:“既然这样,那井安背后的东西又是怎么麽一回事,你们天天在一起的,就从未发现过?”   说到井安,井全忍不住又叹气了:“自然是没有的,井安洗澡我都看过好几次!哪里有什么刺青。”   元四四捧着脸深思:“嗯这样……”   元问渠看了一眼思考的入迷的元四四,摸了一把他毛茸茸的头,道:“别想了,走吧,去掌刑院,亲自问问不就行了。”   掌刑院。   井安被关在这里,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元问渠并不熟悉井安,反倒是元四四与他关系还不错。   元问渠带着他俩来见井安,看着下面衣衫褴褛的井安,语气平静:“从你被越国太子带过来之后,你就未曾开口解释过一句,现在,你师兄就在旁边,你可要想要辩解?”   井安深深喘了一口气,动了动身体,眼神不再是井全熟悉的天真憨态,他自嘲地笑了笑:“师兄?以后再也不是了。”   井全眼神复杂,听到他这话,一时间气道:“三师弟!你为何要这样做?”   “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你从小就跟在住持身边,也算是我们一手将你带大的!”   井全神情严肃,但语气却软了下来:“今日你摊上了事,我们定会为你讨公道,你告诉师兄,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你背上……还有,那大越国十七公主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井全住持!”井安喊道。   井全一愣,看着他一时间难言,伤心道:“你……为何连师兄都不叫我了?”   这一切变故都太快了,在井全心里自己的三师弟怎么都不会是狠心杀人的邪教余孽。   毕竟昨天,他还是那个机灵活泼又有些憨傻的三师弟啊。   井安不再看他,抬头看向上座的元问渠道:“方丈,人确实是我杀的,如何惩戒,我甘愿承受。”   “你可知道,杀害一国公主是死罪?”元问渠问。   “是,我知道。”   “那你还问怎么惩戒?惩罚不是已经摆在你面前了吗?”元问渠歪头疑惑地看着他说。   井安顿住,眼里闪动着微光,看着自己身前的那一把断剑,手忽然颤了颤。   元问渠唇角微勾,问:“怎么,不敢?如果现在不直截了当地死,出去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井安眼神晃了晃,手慢慢抓向面前的断剑,抵在脖子上。   井全捏了捏手上挂着的佛串,脚步动了动,看向元问渠,犹豫道:“方丈……”   元问渠看他一眼,抬手让他不要说话。   此时元问渠并未戴帷帽,浓烈的眉眼神情却浅淡,以至于整个人更显攻击力,气势上就压了井全一半。   井全被元问渠眼神制住,缓缓退到他身后,在一旁站着,眼看着井全将断剑抵在自己脖子上,慢慢滚出了鲜血。   而元问渠则从从头至尾都冷眼看着井安的一举一动,知道他满眼恐惧地将断剑扔出去也没有一丝波动。   贪生怕死之徒而已。   井全无端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了。   这就像是将井安在自己心里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撕碎,再将曾经那个纯真善良的师弟彻底践踏在地上。   井全看着他满眼的惊惧以及眼底慢慢泛上来的对生的贪婪,一时愣怔。   眼前这个人他忽然变得不认识了。   “既然这么不想死,那就说说吧,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呢。”元问渠声音称得上是柔缓。   井安面色灰败,声音发钝:“……方丈问便是。”   “为什么杀越国的那位公主?”   井安听到这个问题,似乎笑了一下。   “因为……她扒了我的衣服。”   “想强占我。” 第25章 请勿打扰!   “噗。”元四四发出声音,忙捂住嘴,眼睛弯成了月牙。   元问渠凉嗖嗖的一记眼刀看过去,好像在问,有什么好笑的?   “昨夜不过正好轮到我去询问梁国的用需,谁知半路那十七公主拦住我,强拉硬拽,我实在是不好强行挣脱,就被那十七公主拉进一间空出来的客房里。”   “之后的事情,相想必方丈也有所耳闻,我衣服被扯乱,身份暴露是我没想到的,但那十七公主的确不是我杀的!”   “这件事口说无凭,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情,这么多人看到你亲手抓着那把剑,这件事你又如何证明?”元四四道。   他虽然是个系统,但还知道传统的借刀杀人和陷害的手段,但也不能排除自导自演。   虽然他很乐意相信井安是个好人就是了。   但他相信也没用。   “我不过是上前查看情况,正好被他们看到了。”井安反驳道,“如果你们不信,那间客房的窗户上应该还有这把剑穿过来划破窗户纸的一道痕迹,你们自可去查。”   元问渠看向井全。   井全点点头,立马出去找人去那间客房查看。   待井全出去,元问渠换了个姿势,手扶着椅手敲了敲,问井安:“这件事我们自会查明,那关于你背后的刺青,你可有话要解释?”   井安神色僵了僵,没再说任何有用的东西。   元问渠知道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事情了,起身打算离开。   “你们寒食寺还打算包庇这个孽障不成!”   元问渠面无表情又重新坐下。   看来一时半刻是离不开了。   回头刚想喊元四四帮他把帷帽拿过来,元四四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门外守着的僧人一声痛呼,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   元问渠“啧”了一声,有点烦。   主要还是有点累,想睡了。   还是那位太子殿下,首当其冲,看起来真的很看重他那位“十七妹”。   一进来,萧直就看到跪在堂前的井安,上去就是一脚。   井安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蜷缩着。   元问渠皱了皱眉:“太子殿下,一切尚且还未定论,倒也不必这么为难我寺弟子。”   萧直嘲讽一笑,这才抬眼看向上座,脱口的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哽住:“方丈,这孽障……”   “你……是谁?”   元问渠挑挑眉,刚才实在是已经来不及让元四四拿帷帽了,是而无奈露出真容。   倒不是他要保持什么神秘,只不过元问渠也知道他这一头白毛实在是不怎么平常,遮掩住不过是以免惹来多余的是非罢了。   因此,到现在,很多人也只是觉得寒食寺的方丈声音过于年轻了些,但也仅限如此,心里依然觉得元问渠还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故而,也不怪萧直问出这句话。   元问渠手半握撑着脸,耸拉着眼皮,听到这话,缓声道:“你不是已经在喊我了么?”   算是回答了他。   跟在萧直后面赶过来的人再见到元问渠面容时也是一愣,面上满是惊艳之色,不过很快就转为忌惮了。   萧直亦是如此,前几次见到元问渠时,到底隔了层纱,从前在大越怎么张扬放肆,在寒食寺就是怎么张扬放肆。   而现在,明明人还是这个人,没了那层白纱的遮挡,属于元问渠那一股无形的气势无端让他心底一阵忌惮。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眼前的人看似鹤发僧衣,满身的禅意,但隐隐露出的却是杀伐之气。   萧直一时间被哽地不上不下,总觉得丢了脸,面上一时间挂不住。   反倒是后面的秦云庭最先反应过来,淡淡瞥了一眼羞恼的萧直,看向元问渠:“问清方丈,今日一见,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元问渠眼眯了眯,看向这位北秦的怀王殿下,对其似是而非的夸赞不置可否:“怀王殿下。”   “是。”   “不知诸位贸然闯进我寺掌刑院有何贵干。”   “自然是关于这邪教余孽一事。这人即是杀害一国公主的凶手,又与当初霍乱天下的邪教有密切联系,自然就与我们有关了。”秦云庭道。   元问渠:“你怎知,那萧绣就一定是他杀的?事情尚未定论,还是不要妄加揣测的好。”   “是,方丈说的是。”   “是什么是!怀王,昨夜的情景你可在场,怎么今日就改口了?这和尚是杀死我皇妹凶手还需要有什么疑问吗。”   这好一会,萧直也缓了过来了神,听到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这北秦的怀王实在不是个干事的人,和方才的那位大梁三皇子如出一辙。   “来人,给我带上来。”萧直道。   元问渠身体倚向靠背,看向门外一群士兵押送上来的僧人。   元四四眼神好,一眼就认出了其中几个眼熟的,低声“靠”了一声,低头对元问渠附耳道:“是咱门寺负责对外购置一些衣物的僧人。”   被扣押进来的僧人被士兵齐齐按倒在地上跪着,后背的衣物已经被割开。   九头蛇的刺青出现在众人面前。   数十双阴冷邪恶的蛇眼映在众人眼里,和井安后背上的如出一辙。   萧直眼睛毫不避讳地看向元问渠,嘲讽一笑:“问清方丈,看来寒食寺不止这一个孽障啊。”   “就是不知,您在这里面又知道多少内情。”   “还是说,寒食寺真的就成了一个这邪教的老巢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方丈您,也是呢?”   元四四忍不住出声:“喂,你说话注意点!什么脏水也敢乱泼。”   “呵,是不是脏水,一看不就知道了?”萧直瞥了一眼站在元问渠身后毛头小鬼,练的与他计较。   说着,萧直抽出腰上一直佩着的剑就要上前。   元问渠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萧直这好大一场戏。   不,应该是四国共同主导的这一出戏。   元四四看见萧直已经抽出了剑,一个机灵,挪了挪脚,藏在元问渠身后:“操,元问渠,这人要动武!”   “方丈,自证身份而已,不过是脱了这一身僧衣,一切真相大白,我们自然也不会对您多加为难,一切都是为了清楚这邪教余孽而已,您应该会配合的吧?”萧直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元问渠的脸,眼底露出不怀好意的光。   元成青眼神一闪,看向萧直,眼底似有惊诧。   这人,竟如此大胆,元成煜一阵恶寒,拉着元成明的衣袖小声嘟囔,语气不满:“五哥,萧直这人,真是无耻。”   毕竟他还和元问渠有着个小小的交易,还没实现呢,私心里还是站在元问渠这边的。   元问渠眼底戾气一闪而过。   元问渠笑了,他站起来,看着阶下众人:“太子殿下,事情尚未定论,真相究竟是如何,还要等我寺内僧人查明后再议,在这之前。”   “寒食寺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放肆 。”   萧直怒色:“方丈这是不愿意了?还是在心虚?今日,我偏要看一看。”   说完,堂内士兵一步步向元问渠围上来,要将他捉拿。   一直在旁边不出声的时徽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位越国的太子太冲动狂妄了些。   看着一旁沉默不敢劝阻一点的大越臣子,时徽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这样做实在不妥,还望三思啊。”   萧直现在哪里还有心思搭理他的话,想着马上就要捉住元问渠了,心里一阵激动。   毕竟,他从未见过如此绝色的男人,可比他宫里的那些货色有意思多了。   美色当前,萧直已经将寒食寺到底是什么地方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想赶紧亲手用剑划开眼前这菩萨一样的人儿后背的僧衣,仔仔细细地瞅上一瞅。   眼看着面前士兵就要围上来,还不待元问渠动作,屋顶上竟一阵响动。   紧接着,众人反应不及,坍塌的屋顶废墟垂直落下,正巧是以萧直站着的那一块地方为中心。   萧直神色一凌,慌忙躲避。   随后就见眼前黑影一闪而过,腰上被重重一击,有人踹了他!   萧直疼得脚步一个趔趄,手上力道一松,长剑掉落在地。   等缓过神来,就见围上去的士兵一个个摔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元问渠被屋顶塌落的尘土蒙了一脸,咳嗽了两声,就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就被抱起来离开了原来的位置,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犹犹豫豫响起:“先生……”   好了,知道是谁了。   这小崽子,竟然没走。   也不知道这些天藏在寒食寺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元问渠挥了挥衣袖,散了散面前乱飞的尘土,抬眼看向身旁还抱着自己的时重霜。   就见时重霜一脸冷酷,看着不远处被踹倒在地的萧直,杀意尽显。   元问渠眨了眨眼,看着时重霜:“咳、咳咳。”   时重霜回神,眼神瞬间软下来,一脸担忧:“先生,可有受伤?”   “无碍……”元问渠看向堂内一片废墟。   井全紧赶慢赶地过来,身后还跟着寺内的一群武僧,密不透风地将掌刑院围住。   走到半路,井全才知道萧直一行人带着士兵去往掌刑院了,顿时察觉到不妙,知道有事要发生。。   谁知,刚一进来,就看见眼前这混乱的场景,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屋顶都塌了个大洞。   井全忙寻找元问渠的身影。   结果元问渠没找到,倒是在椅子下面发现了满脸灰尘的元四四。   井全跑过去忙将他拉出来。   元四四咳了两声,脑瓜子嗡嗡的。   许久没动静,他一度以为死机的系统突然出现一堆任务提示,刺啦刺啦地响。   再加上刚刚屋顶掉落地太突然,手忙脚乱之下,他只来得及蹲在椅子下面避难,任由刺耳的声音在脑子里乱响,一时间眼冒金花。   刚被人拉出来,元四四突然缓过来神。   卧槽!元问渠死哪里去了。   趁这破系统还能用,元四四赶紧定位。   呼,还好还好,还没死。   咦?   元四四眼睛凑近瞅了瞅,继续划拉了一下眼前的光板,嗯?   【再遇时重霜,任务进度+5%,亲密度upup。】   【请勿打扰!】   【请勿打扰!】   【请勿打扰!】   元四四:“……”   亲密度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打扰什么?元问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元四四皱着一双粗粗短短的眉毛,脸抽了一下,心里觉得离了个大谱。   算了,不管了,还活着就行。   元四四拍怕身上的土,在井全的搀扶下站稳,也没管堂内一堆高大威猛的僧人突然出现,拿着元问渠的帷帽就溜了。   这里太危险,还是保命要紧。 第26章 抱我?   元问渠被时重霜抱着不一会儿就出了掌刑院。   眼看着时重霜抱着他在屋顶上飞檐走壁就要往莲花峰去了,元问渠终于忍无可忍,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   时重霜停下来,手上力道松开,一脸无措地看着元问渠。   元问渠站稳,面无表情地看向时重霜,手掌朝着他脸抬起来。   时重霜抿抿唇,低下了头。   算了,打就打吧,他也确实不应该骗先生离开了莲花峰,还不打一声招呼。   时重霜已经忘了自己还留了信和几瓶救命的血。   元问渠看他着一副认打任骂的架势,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笨蛋!”   时重霜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先生?”   “说,怎么在这里?藏了多久了?”元问渠凶巴巴道。   “……没,没多久。”时重霜说。   元问渠:“骗我?”   时重霜复又低下了头:“没有。”   “算了。”元问渠没再深究,看了一眼被武僧围得水泄不通的掌刑院,靠近时重霜身边,将手挂在他脖子上,“走了,这里井全一个人就能摆平了。”   剩下的事,明天再算账。   萧直?   元问渠垂下眼,眼里杀意尽显。   然而,半天时重霜也没动。   元问渠疑惑地抬眼看向他,似是再问:怎么了?   时重霜低头看着怀里的元问渠,脑子里一团浆糊,竟意外地注意到先生眼尾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泪痣。   时重霜耳朵尖一下子红了,眼神闪了闪:“先生要回莲花峰么?”   “啊。”元问渠突然想起来,摸了摸袖子,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   是一张简易的方位图。   上面正是井安的住处。   元问渠给时重霜指了指上面一个小黑点,说:“去这里。”   时重霜:“……”   时重霜皱了皱眉,微微弯腰凑近看了一眼,眼神略带疑惑。   元问渠也凑近看了看,看了一会,又将手里的纸转了一下,继续看。   过了一会。   元问渠将这张纸又转了一下。   最后。   两人对视一眼,才终于确定了一个方位。   正待时重霜要抱起元问渠去寺内弟子住的地方时,却被一个人拦住。   “喂!问清方丈!”   元问渠抱着时重霜的脖子不高兴地向下看去。   一看来人,元问渠挑了挑眉,是个熟人。   元成煜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抬头看向屋顶的的人。   烦人!他蹦不上去!   “喂,你可答应过我的,你不能言而无信!”元成煜气鼓鼓地喊道。   元问渠疑惑了一下,突然想起来确实还有这么一件事。   当初元成煜误闯进莲花峰,那个时候元问渠还在吉祥居里窝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才与元成煜做了个微不足道的交易,本是要等到四国祭祀结束之后,让元四四找个机会交给元成煜的。   只是世事难料,这中间发生了太多糟心事,元问渠本以为不会再与元成煜见第二面。   时重霜看着下面的元成煜,手指动了动,搂紧怀里的人,问:“要下去吗?。   “不用。”元问渠松开搂着时重霜的手,在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把匕首来。   时重霜凝眸,觉得这匕首有些熟悉。   元问渠抬手摸了摸上面的纹路,月牙形状的凸起压在指腹。   这匕首本是寻来给元问渠自己用的,和送给时重霜的那一把徐夫人匕首是一对儿,锋利无比,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元问渠随手将它扔下去,看着元成煜道:“答应给你的东西,以后可以把身上那把赝品给扔了。”   说完,元问渠拍了拍时重霜的肩背:“走吧。”   元成煜一把接住,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确认是真的以后,抬头想说什么,就见屋顶上的人已经跑远了。   元成煜一跺脚,将匕首塞进怀里,忙跑着跟过去。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时重霜一路抱着元问渠来到井安的住处。   两人站在门前,周围一片寂静。   时重霜怀里一空,摩挲着手指没说什么,直到看到元问渠伸手准备撬门后,略微不解:“先生,为何要来这里?”   元问渠晃了晃面前的木门,意外地发现门里面似乎也上了一道木栓:“找东西。”   元问渠看向时重霜,将他别在腰上的匕首抽出来,撬开里面的木栓。   “小霜,这些天,你一直都在主峰?”元问渠晃了晃门,已经差不多能看清门内的一些布局,随口问。   时重霜一怔,反应过来“小霜”是在叫他,硬是磕巴了一下:“嗯,嗯。”   元问渠摸了摸下巴,做思考状:“嗯……井安你可认识?”   时重霜点点头:“知道。”上次闯摘星佛塔被他当靶子的那个和尚,很弱。   元问渠捶手:“他背后的刺青你可看清楚了?”   “九头蛇。”时重霜继续点头,毕竟在房顶上藏了那么久,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   元问渠满意地对他笑了笑:“好,等会我们进去,要找一样东西,上面一定要有那个九头蛇刺青的形状印记,可能是一幅画、一张纸,也可能是指甲那么小的东西,也有可能是一张人皮。”   元问渠表情严肃:“总之,一切都有可能。”   随后,元问渠将匕首还给时重霜,弯腰凑近门缝,闭着一只眼看向里面。   透过门缝,一张还算新的桌子摆在正中,上面放着一个茶壶,旁边两个茶杯。   看起来似乎并无不妥。   元问渠眼神晃了晃,微微转了个角度,想要看向桌子的旁边。   元问渠皱了皱眉,再往旁边就是一团黑影怎么也看不到了。   突然,元问渠鼻尖轻嗅,一股古怪的味道传来。   肩上一双大手覆上来,元问渠眼神一凌,猛地回头。   紧接着整个人就被腾空抱起来,退后了两步远。   元问渠看向身后的时重霜,还没反应过来,问:“怎么了?”   时重霜面色冷静,只抱着元问渠腰上的手用力,抬手指了指前面的门。   只见门缝处不知何时从里往外插出来七八把尖刀,地下一股股鲜红的血汩汩往外流。   如果时重霜再晚上哪怕一点,此时元问渠的眼睛就瞎了。   元问渠抿抿唇,重新上前,抽了一下这刀,发现是连在门上的。   元问渠轻声道:“是机关。”   机关不在里面的木栓上,反而在门头上,只要推动门,机关就会被触发。   而至于下面流出来的血……   元问渠抬眼,一脚踹向门。   门吱呀一声。   没开。   “……”   元问渠懵了一下,看向时重霜,眼里还有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震惊。   时重霜唇角微勾,满眼清澈地看着元问渠:“先生?”   元问渠拉下脸,不相信自己这么弱鸡。   当年,皇宫里的门他哪个没踹过。   “……你来。”元问渠说。   时重霜握拳轻咳一声,上前将门踹开。   整扇门应声而倒。   元问渠抬脚进去,看到里面的场景后,冷哼一声:“捉神弄鬼的假把戏。”   一进屋,元问渠一开始闻到的那一股古怪的味道更浓了。   时重霜皱了皱眉,显然也闻到了这一股呛人的恶臭,屋内地上几乎已经被血染满,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先生,不是人血。”   元问渠用手帕死死捂住口鼻,问:“嗯?有何不同?”   时重霜蹲下身,手指蘸了一点地上的血,搓了一下,眼下了然:“颜色发青,是属于某种兽类的。”   时重霜摇摇头:“有点像蜘蛛,但这么多血,不可能只从蜘蛛上弄出来。”   “还有一种可能。”两人对视一眼。   这里是寺内弟子统一住的寮房,房内摆设都很简单,一眼就看全了,似乎并无不同。   要说值得人注意的,也就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元问渠刚要上前查看,就被时重霜拦下来,他低声道:“先生,地上脏。”   元问渠挑挑眉:“抱我?”   谁料,时重霜二话不说,直接将元问渠打横抱了起来。   “哎。”元问渠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一个措手不及,整个就在人怀里了,手赶紧环过时重霜的脖子,避免让自己掉下去。   元问渠叹了口气,心说算了,想抱就抱吧。   地上是一层厚厚的血,几乎是时重霜将一踏过去,就发出粘腻咕叽的声音。   画上是一个佛像,似乎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是那种普通百姓家都会挂的那种。   但元问渠总觉得诡异。   元问渠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时重霜身上,低头沉思。   “佛度众生,众生皈依……”时重霜抬头看向角落里的一行小字,轻声喃道。   “嗯?”元问渠抬眼看过去,忽然福至心灵,看向佛像的面部,“众生皈依……”   元问渠笑了一下,怪不得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竟然在这里……”   时重霜不解地看向元问渠。   元问渠指了指佛像:“看这佛像的眼睛。”   “并未有什么不同。”   元问渠摇摇头:“不,这佛像邪得很啊,佛俯视众生,半睁眼是佛的外像,讲的是一个慈悲,意为不舍六道众生,同时又不忍全睁看到六道众生的痛苦。”   “而这个……”元问渠手指向画像上佛的眼睛,“不觉得这眼睛睁得有点多了吗?别人是慈眉善目,这个倒好,唇太薄,眉眼太近 ,既没有庄严慈祥,也没有神圣感,看久了,背后可是会发毛的。”   元问渠手指在这张佛像脸上比划着,怎么也没有看出害怕的神情,说完,又靠在时重霜怀里不动了:“说白了,这不像佛,像人。”   时重霜眼中依旧有些不解:“这与先生要找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吗?”   “确实没关系。”元问渠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眼前这个东西,就是当初那邪教信仰的所谓神。”   “不过是证明了井安确实是逃出来的邪教后代而已。”   而井安为什么要杀大越国十七公主萧绣,以及人到底是不是他杀的,其中又牵扯到了哪些人、哪些势力就不得而知了。   井全怕是要失望了,自己看大的师弟也许他真的不曾真正了解过。   两人不再看这幅诡异的佛像,时重霜抱着元问渠继续在屋内寻找着。   然而,找了半天,依然一无所获。   饶是元问渠,也是毫无头绪。   就在这时,元问渠趴在时重霜身上,正好看到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伴随着嫌弃的声音,大老远就听到他骂骂咧咧地跑过来。   “这什么鬼地方啊,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这里的和尚都跑去哪里了。”   “啊啊啊!!”   “血血血血!怎么这么多血!问清方丈?黑衣人?……啊这俩人到底跑哪里去了。”   元成煜一脸惊恐地看着面前这满地的鲜血,以及这似乎被人一脚踹烂的木门。   时重霜从屋内转角处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元成煜。   ”靠,怎么突然出现不带响的啊!很吓人的!”元成煜见他们俩从里面突然冒出来,心肝都颤了颤。   不过看着两人的姿势,元成煜一脸奇怪地看着时重霜,问:“你干什么抱着方丈,他腿废啦?”   从时重霜身上跳下来,元问渠站在木门上,鞋底依旧干净,身上不染纤尘。   元问渠拧眉看向他:“你怎么跟来这里?”   “好奇,不行啊。”   元问渠气笑了,懒得与熊孩子多说:“匕首已经给你了,劝你赶紧离开这里,不要多管闲事,今日就当自己眼瞎,什么也没看到。”   “我不,我看到了。”元成煜一口拒绝,眼神意外地坚定,“我要跟着你。”   对于元成煜,元问渠暂时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是一国皇子,不能在他这里出事。   “行,随你,死了概不负责。”   元成煜笑起来,听到后半句打了个寒颤:“你、你别吓我。”   元问渠说完,就不理他了,拍了拍时重霜,示意他继续找。   时重霜全程一句话没说,凉凉地看了一眼元成煜胸前塞着的匕首。   抱着人转身进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挺长的一章(●ˇ?ˇ●) 第27章 你还行吧?   最后线索是在床上发现的。   时重霜将元问渠放在床沿,然后将整个床榻上的被褥都掀了起来。   露出里面一个方形的四角凹陷来。   这凹陷极其隐蔽,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床板太过陈旧造成的裂痕而已。   元成煜凑上去,东看看西看看,怎么都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时重霜蹲下身,抽出腰间的匕首,抬手刺下去。   匕首深深陷在床板里,元成煜看着他手里的匕首,眼都瞪大了,看了看元问渠,又看向握着这把匕首的时重霜,满脸兴奋又不可思议,指着他:“你你你、你,这匕首……”   接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形制相同的匕首。   时重霜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往床板上又插了一刀:“先生,空的。”   元问渠点点头,了然于心:“打开。”   时重霜将这一块模板徒手掰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看形状是一个药瓶。   元问渠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晃了晃,径直拔开上面堵着瓶口的木塞,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细细打量。   “什么东西?让我看看。”元成煜好奇地凑上来。   元问渠手指拨了拨这白色小药丸,略有些不解,想了想,将其中一个压住碾碎在手掌心。   出乎意料地,元问渠手掌心竟凭空出现一团青色的痕迹。   这痕迹还在晕染,直将元问渠整个手掌心覆盖住。   时重霜心里一紧,眼睛定定地看向元问渠的手掌,皱着眉问:“先生?”   元问渠听出了他的紧张,对他摇了摇头:“无事,不用担心。”   不到片刻,元问渠手上的青色痕迹便已经清晰可见了。   元问渠了然地笑了:“找到了。”   元成煜看了一眼元问渠手上的东西,吓得一下子退后一步,地上的血四溅:“你你你……这不是那个九头蛇吗!”   “不错,正是井安背后的那个刺青,看来,邪教余孽的身份还有待商榷。”元问渠握了握手。   “早些年百姓刺青大都是用针戳破皮肤,用墨水一针针刺上去,非流血疼痛难忍不可,我并不信寒食寺真藏着那什么邪教余孽,但一夜间多出来那么多背后有刺青的僧人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   “因此,既然寺内僧人没问题,那就只有这刺青有问题了。”   元问渠看向他们俩,倒是挺乐意给他们讲一讲这些现在鲜有人知的事:“从前不是没有过邪教在百姓间肆意妄为,在身上刺青更是成了一些进入教门的标识。”   “但那个时候朝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清剿这些势力,百姓也并非无知愚笨,进入一些教门也无非是日子过不下了,寻求自保而已。”   元问渠摸了摸手上毫无知觉,也没有什么实感的九头蛇刺青:“他们大多数没有杀过人,不过是干些打杂的事情,万一依附的教门被灭了,他们也要及时抽身啊。”   日子照样还要过,愚民也并非真的愚。   所以才有了各种以假乱真的刺青。   有的人用颜料画上去,也有的会先刻出来,用特殊的工具压在人皮肤上,几天就会印记全无,从而瞒天过海。   后来这种风气盛行,有些教会则会亲自来刺,于是就出现了用人皮来瞒骗过去的。   但这种类似药的东西,元问渠倒是第一次见。   元成煜听得一愣一愣地,不住地感叹,最后听到元问渠对这东西的稀奇,嘴不过脑子,脱口而出:“我知道啊,我曾经偷跑进藏书阁凌竹轩,那里除了父皇一般人不让进的,里面就有这种东西的记载。”   元问渠骤然凌厉,看向元成煜:“你说什么?”   元成煜被元问渠眼神吓一跳,吞吞吐吐道:“就,皇家藏书阁啊。”   如同猛然炸开得火花骤然激进脑海,元问渠突然明白这一切的原委,他认真看着元成煜:“小孩,我问你,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啊?”元成煜懵了一下,不知道元问渠问的是哪件事,“我就是偷偷进去,正好看见了,上面写有一种药加入一种血就可以附在人的肌肤上,还有特定的纹路,与刺青无异。”   元成煜压根没注意到元问渠情绪的变化,还仰着脸特意回想了一下:“哦,这种东西还取了个摄魂得名字,至于吗,不就是刺青而已。”   听到“摄魂”,元问渠眸光一闪,迅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他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但这件事,绝不仅仅是邪教余孽出来祸害人而已。   元问渠心中有数,但元成煜显然是不清楚其中的一些秘辛的,寒食寺如今在四国皇帝的心中是什么样的存在,四国这些人又在这件事中扮演什么样的身份,又参与了多少。   元问渠心中泛起波澜,但面上依然是一副认真听元成煜讲故事的表情,不时还点点头。   倒是时重霜,目光从头至尾就没离开过元问渠,自然也注意到元问渠突如其来地对元成煜的认真。   时重霜目光看向元问渠手中的药瓶,不知在想什么。   “既然现在你要找的东西也找到了,那我们是不是也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这到处血刺拉呼的,还是赶紧走吧。”元成煜道。   元问渠看向元成煜一鞋底的血,时重霜血下面也不遑多让,现在看来,倒是元问渠最干净整齐些。   但他还是摇摇头,指向这一地的血:”还没完,这些血,可是井安特地留在这里的,可不能让他白费了心思啊。”   元问渠向时重霜伸开手。   时重霜一愣,撩起干净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将元问渠手放在手掌下面,仔仔细细擦拭上面的灰色痕迹。   元问渠手修长白皙,反倒衬得手心的那一块脏污显眼地很,相对的,时重霜手就显得粗糙了些,也比手里握着的玉手大了一圈,手掌一握,就全包住了。   元问渠歪了歪头,手掌半握,抽开了手,无奈道:“匕首。”   时重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会错了意。   元问渠将匕首反握住,手指在床板凹陷的边缘摸了摸,在一个肉眼观察不到的细小裂缝处,将匕首抵进去,一点点撬开。   然而,还没等元问渠完全撬开,整个床就塌了。   床板断裂,下面突然出现一个大洞,此时元问渠半跪在床板上,是而一时不察,整个人径直掉下去。   元成煜站在床边,倏忽睁大眼。   时重霜最先反应过来,猛扑过去,将元问渠整个抱在怀里,手掌护在元问渠脑后, 也跟着一并掉下去了。   一阵天旋地转,元问渠撑着手想要起来,却发现手下柔软,紧接着就听到身下一声闷哼:“先生……”   元问渠猛然起身,从时重霜身上下来,推了推半昏迷的人:“小霜?”   没听到回答,元问渠一时间有些愁容。   看了看周围,这竟然是一个偌大的山洞,不远处似乎是一个水潭,太暗了,元问渠没看清,只听到有滴答滴答的水声。   察觉到手上有些痒,元问渠低头,不知何时时重霜的手已经覆盖在了他手背上。   元问渠抓住他的手,才看到时重霜已经睁开了眼,忍痛般坐起身。   “先生,没事。”时重霜刚说完,就感觉背后撕裂的痛,忍不住皱眉“嘶”一声。   元问渠察觉到了,上前想将时重霜衣服扒下来看看情况。   然而刚触碰到时重霜的衣襟,手就被抓住,元问渠没什么反应,只是说:“让我看看。”   “先生,不用。”时重霜还没反应过来,手下意识就抓上了朝自己伸过来的手。   时重霜手上如被烫到一般,松开了:“先生,没事,小伤而已。”   元问渠可不是好骗的,语气不容拒绝:“我看看。”   时重霜没有办法,只要是元问渠的话,他总是不愿意拒绝。   慢腾腾将上衣褪下,时重霜将整个后背都暴露在元问渠眼前。   时重霜今年满打满算不过十七,在元问渠眼里怎么都还是个少年,背上却已经遍布疤痕,新的旧的,有长有短。   大多是元问渠第一次见到时重霜时留下的。   毕竟当时伤得太重了,命都差点捡不回来。   元问渠没说什么,只凑上前仔仔细细看他背后的擦伤。   还好,还不算特别严重。   元问渠舒了一口气,心下放心了些。   时重霜后背紧绷,等到终于感受不到后面若有若无的呼吸时,才若有若无地放松了肩胛骨,沉默地拉上衣服。   然而,在听到元问渠的话后,时重霜浑身一僵,低头看向匕首掉落的位置。   大概是两人掉下来的时候,元问渠不自觉松了手,两人紧贴着,匕首也没掉下去,反倒划破了时重霜的外袍,卡在了一个令人尴尬的位置。   时重霜一时间手足无措,从耳朵尖到脖子都红了。   元问渠有些犹豫,又带着点未知的愧疚:“小霜,你……还行吧?” 第28章 舔了一口   行当然还是还是行的。   确定无碍后,元问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两人都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说了,转而观察起周围。   这里太黑了,只有上方刚刚他们掉下来的洞口处有些微弱的光亮,正好照在不远处的水潭上,靠近看水面上隐隐泛着幽蓝的光。   时重霜靠近石壁,摸到壁灯后,又在周围找了找,顺利地将蜡烛点燃。   山洞里一瞬间明亮起来。   前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黝黑黝黑的,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前走去。   时重霜走在前面,自然地将元问渠护在身后。   这条路越走越窄,最后基本上只能容纳一个人侧身进入。   元问渠几乎是贴着石壁走的。   不知这样一路走了多久,前面开路的时重霜骤然一停,狭窄的通道变宽,两人眼前的视野宽阔起来。   元问渠闭了闭眼,待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后,才睁开双眼。   却霎时被眼前的血红给刺住了。   一股浓浓的腥臭传到两人的鼻尖。   元问渠眉眼沉下来了,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大片大片的花。   白骨作土,人血作肥。   这偌大的地方,满是红艳艳、娇滴滴,被人费尽心思养出来的血花。   外面那满地异样的鲜血,怕不是什么兽血。   不过是沾了这血花根茎的汁液,显得不像人血了而已。   待想明白眼前到底是什么东西后,元问渠一阵反胃,皱着眉捂上嘴,另一只手下意识抓上时重霜的后背。   时重霜脸色同样不好看,还未进去,脚下就已经踩碎了几根人骨,不过在看到元问渠脸色苍白,什么也不想了,转过身问:“先生?”   元问渠牙根泛酸,捂着口鼻对着他摇摇头:“无事,只不过想明白了一些前因后果。”   “有点恶心。”元问渠将胃里的翻涌强行压下去,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   时重霜抬脚靠近这大片大片的花从,问:“先生,这些是什么东西?”   这红艳似血一样的花直挺挺的,足有半人高,花瓣开得足有七八层,大约一个人拳头大小,上面一道道黑色的痕迹,如同蛇阴冷的竖瞳。   而那种浓郁的血腥气就是从这花的根部传出来的。   元问渠将手边的一朵花折断,放在眼前冷冷打量:“一朵花,至少是十条人命养出来的。”   时重霜愣怔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向身下这诡异的花。   元问渠将花在手心里揉了揉。   这花脆弱不堪,像是被晒干了一样,稍稍一捏,就碎在了手心。   随后元问渠抬起手拿给时重霜看,笑了一下:“看,刺青没了。”   时重霜垂眸看向元问渠的手心,果然,那个九头蛇的小小刺青已经没有了。   手心里只有被揉出汁水的花挂在上面,几滴红色汁液缓缓在白皙的手指上滑落。、   时重霜目光沉了沉,默默伸出袖子,捧着元问渠的手把上面的东西仔仔细细擦掉。   “脏,先生。”   “啊。”元问渠歪歪头,看了一眼时重霜专注给自己擦手的侧脸,“劳烦。”   山洞里静悄悄,只有石壁上的烛火时不时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元问渠收回手,掩在袖子里,轻咳一声,看向时重霜:“咳,看来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了,摘几朵,就出去吧。”   时重霜手里一空,听到元问渠的话,点点头,干脆利落地割了周边一片血花的头。   但这花太容易碎,时重霜一身劲装,也没有办法带在身上,最后还是将这花装进了元问渠宽大的袖子里。   顺着来路,两人又回到了最开始掉下来的水潭边。   这一路太顺利了,顺利地像是有人已经将一切摆在元问渠面前,只等他出现找到这些真相。   无论是佛像、满屋子的鲜血,还是山洞里那一堆诡异的花。   抑或是再早之前元成煜坠马进入莲花峰……   “有人吗?问清方丈!!啊——”   “喂——”   元成煜对着洞口呼喊,元问渠还没出来就已经听到了连绵不绝的回音。   元问渠叹了口气,望着前方的洞口,看向时重霜:“先出去再说吧。”   元成煜此时还在床边对着这破洞呼喊,硬是没那个胆量下去,虽然这屋子里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元成煜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喊人,想着如果下面再不应的话,他就出去搬救兵。   “行了,别喊了。”   元问渠此时再干净的衣袍这一趟下去也脏的不成样子了,头发上还挂着不知道在哪里沾上的蜘蛛网。   元问渠嫌弃地要死,觉得这一趟实在是亏大了,有损形象。   出来后,一刻都不愿停,让时重霜抱着他赶去自己的禅院洗漱。   临走时还不忘将墙上的挂着的佛像给顺走。   这种东西,还是收起来压在桌子底下吃灰比较好。   时重霜一路飞檐走壁,赶到禅院时太阳已经西沉。   赶到的时候,元四四正百无聊赖躲在屋檐下逗野猫玩,一脸震惊地看着突然从头顶飞下来的两人。   元四四看看被搂在人怀里不知道去钻了哪家狗洞的元问渠,又看看他身后许久不见的时重霜。   元问渠一头好看的头发都成草窝了,元四四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看时重霜,还是看元问渠:“你,你们……”   元四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元问渠将一落地,就大步进来,将袖子里味道难闻的花掏出来扔给元四四,拽了拽头发,一刻也不想这副鬼样子抛头露面:“热水,我要洗澡。”   “我去,什么鬼东西,好臭!”元四四顺手接住,看清手上是什么东西后,瞬间一脸嫌恶,不过他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跟上:“哦,哦!后面有温泉来着,可以去洗洗。”   说完,才想起来正经事:“我去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钻狗洞也不至于弄成这副样子啊,掌刑院那里……”   “不用管,井全暂时能解决。”   “哦。”   元四四沉默了一下,看着元问渠不得章法地将衣服的带子乱解一气。   最后到底没解开,摸着头发等元四四给他弄。   “嘿,你也有今天哈哈……”   元四四除了一开始见到元问渠这副样子有些震惊没反应过来,现在终于后知后觉地幸灾乐祸起来,忍不住笑出声。   元问渠冷冷瞥他一眼。   元四四瞬间闭嘴,把脸拉下去,知道这是真的不高兴了。   收拾好,元问渠捧着衣服去后山的温泉,顺便把元四四赶走。   元问渠将里衣脱掉,随意扔在一旁的石头上,露出颀长瘦削的身躯,如绸如玉的肌肤落入水气氤氲的水池。   水温有些热,元问渠适应了一会,才闭着眼靠在池子边,微微扬起下巴喂叹一声。   这是元问渠这些天为数不多感到放松的时候。   此时元问渠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闭着眼静静感受这里的安静。   渐渐的,元问渠呼吸轻了,竟靠着池子边睡了过去。   元问渠浑身松懈下来,整个人慢慢朝下滑落。   一道水花乍然落下来,时重霜脱下新换的僧衣跳下来,一脸紧张地将元问渠抱在怀里,从水里捞出来。   这么大的动静,元问渠再累也醒过来了。   睁眼就看见时重霜的脸,他幽黑又略带深沉的瞳孔直直望着自己,元问渠心下一动,手上抓紧了眼前人的臂膀。   元问渠身上什么也没穿,但此时他像是忘了自己浑身赤裸一般,牢牢地抓紧抱着自己的时重霜。   两人挨得更近了。   元问渠双手一开始还抓着时重霜的肩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挂在他脖子后。   他们身上都湿淋淋的,时重霜轻薄的衣料贴在身上,两人隔的这一层和没隔一样。   月色浓郁,树影婆娑。   元问渠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轻柔的光。   贴在一身黑衣的时重霜身上,像是被黑夜团团包裹住的一轮明月。   时重霜呼吸急促了些,一手拢着元问渠的肩膀,一手虚虚环在他的腰间,没碰。   但没过一会儿,时重霜却有点招架不住了,元问渠在蹭他。   时重霜呼吸一紧,但手上没松开,反而不自觉加重了些力气,将人抱在怀里,面上泛红,眼神闪了闪,想要移开视线。   元问渠却不答应,双手从他脖颈后缓缓摸到前面来,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   元问渠眼神迷离了,雾蒙蒙地望着时重霜,轻轻靠近时重霜侧脸。   伸出粉嫩的舌尖凑上去。   舔了一口。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还有一更 第29章 先生乖   在感受到元问渠到底在干什么后。   时重霜瞳孔一瞬间变大。   他几近胆怯地看向元问渠:“先生……”   元问渠恍然回神,眼神一瞬间清醒,猛地推开时重霜。   但仅是一瞬,元问渠眼神里那层雾蒙蒙的雾气又蔓延上来了,整个人跌跌撞撞站起来,重新攀上时重霜的身躯,慢悠悠磨蹭着。   元问渠喉间轻轻哼着,模模糊糊不知在说什么,时重霜也没有听清。   不对劲。   先生很不对劲。   时重霜眉间发愁,心跳得不正常,他无措地看着怀里的元问渠,垂眼看进他眼里,问:“先生,您现在不清醒。”   元问渠仰着脸看时重霜,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微微蹙眉,眼神满是愁绪:“不。”   元问渠摸着时重霜的耳鬓,安心地靠着,又轻轻喊着时重霜听不清的话:“月……”   时重霜听清一个字,抬头看了看天:“先生,天上月亮很圆。”   “嗯……不。”   “好,不圆。”   元问渠声音哽咽了,眼尾泛红:“疼……”   这里水汽氤氲,蒸腾的雾气弥漫在周围,两人都身在云烟离,面容真真切切看不清楚,时重霜却感受到元问渠在发抖。   时重霜神色一正,将元问渠抱起来,从池子里走出来,把放在一旁的衣物迅速捞起来披在元问渠身上。   时重霜眸子低垂着,摸索着给元问渠系上腰间的带子,期间是半分也不敢多看的。   元问渠头发半湿,垂着脑袋老老实实站在石头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让抬头就抬手,让转身就转身,照做后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时重霜,像是在等待夸奖。   时重霜嘴唇抿了抿,不敢看先生这副样子:“先生,我们去找元四四。”   元问渠眼神暗淡下来,垂着眼没有动,明晃晃地告诉时重霜我不开心了,很失落。   时重霜喉咙轻轻吞咽了一下,半蹲在元问渠身前,试探着说:“先生……乖。”   然后他就看见原本一脸伤心的的人瞬间抬起眼来,一双迷人的眼睛弯了弯。   时重霜轻呼一口气,拉着元问渠就要回去:“那先生,我们回去休息好不好?”   元问渠眼神似乎挣扎了一下,才点点头。   然而走到半路 ,他就听到身后一声轻呼:“疼……”   时重霜回头,就见元问渠身子晃荡了一下,蹲下身捂着自己的脚。   元问渠脚上未穿鞋袜,这一路又都是石头泥土,脚早被硌出了印子,上面还沾着草屑。   时重霜心下一阵懊恼,方才是他忘记了给先生穿鞋,走这一路,脚怕是都磨红了。   时重霜在元问渠面前蹲下身,回头看向他,说:“先生,我背你回去可好?”   元问渠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听到时重霜的话,眼神划过一丝笑意,再抬脸,就是皱着眉头扭结地看着时重霜,然后抬手缓缓靠在了时重霜瘦但还算宽阔的背上。   元问渠头发没扎,半干不湿地披在身上,其中一缕头发被风吹了一下,飘落在时重霜胸前,迎着月辉,泛着晶莹地光。   元问渠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又有点茶香,时重霜闻到了。   迎着月光,时重霜心下是久违的平静,脚步也慢了下来,就静静背着人在树林里走着。   有时候他也在疑惑,为什么明明从来未见过一个人,却能让他感到异常地熟悉。   似乎在看到元问渠的第一眼,就满心满眼地都是他了,心底似乎有一道声音在呐喊着,要他一定要留在他身边。   时重霜不明白,也搞不清楚自己,明明先生看起来是这样地奇怪和神秘。   他应该警惕才对。   但他发现他做不到,眼睛不自觉就黏在人身上了。   为他洗衣做饭,陪他喝茶赏花,以及杀掉所有试图伤害他的人,让他安安心心,自自在在地。   就该守着他,护着他才对。   时重霜感受到背后元问渠轻缓的呼吸声,脚下愈发地稳当。   元问渠被时重霜背回禅院时已经半夜,快到霜降,山上秋天的夜晚总是凉的。   回来时元问渠白皙的脚很脏,也凉,被冻得通红。   元四四要给元问渠洗一下,谁知道还没碰到就被元问渠踢了一脚。   最后这个任务还是交给了时重霜,握着元问渠的脚踝为他细细擦拭。   一通折腾下来,元问渠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   元四四给他盖上被子,吹灭蜡烛后,才关上门出去了。   临出门,时重霜又回头看了元问渠一眼,自然是什么也看不清的。   此时时重霜小手臂上刚割了道口子,将血喂给元问渠,想了想还是问:“先生身上的毒,每月都要来这么几回?”   元四四抱着药箱,又困又累,听到时重霜问,点点头:“是啊,本来是一个月一次的,最近频繁了些,这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   时重霜眉头皱得更紧了:“无药可治?”   元四四扯了一下嘴,耸了耸肩:“对,无药可治。”   除非完成任务,向主系统那边申请一下,还能有点办法。   不过这些,元四四自然是不会和时重霜说的,元问渠其实一直都知道点,只不过是不愿意配合而已,他也没办法,现在只求元成青争气点,争取在元问渠死之前登上皇位,还能有机会救元问渠一命。   元四四看着时重霜一脸凝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有你的血在,一时半会的,你家先生死不了的。”   时重霜眉头松了一下,但脸色依然不见得多好。   元四四叹了口气,提了提手上的药箱,哼着调子走了。   走到半路,元四四回头看了一眼,见时重霜还在门口站着,跟座佛像似的。   元四四啧了一声。   这个小反派,看着对元问渠倒是挺好,任劳任怨地,也不知道元问渠对他施了什么迷魂药。   【再遇时重霜,亲密度upup{爱心}{爱心}{爱心}。】   元四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突然蹦出来的光屏,神色不明,脸上满是迷惑。   嗯,什么玩意儿?   这系统真见鬼,死机出Bug的情况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啊,打工统!打工魂! 第30章 是啊,真巧   翌日。   元问渠挣扎着坐起来,愣愣地看着双手,眨了眨眼。   然后一把捂上脸,重新倒回床上。   他全都记得。   元问渠一想起昨天他到底对时重霜干了什么后 ,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好一个大好儿郎,万万不能被他糟蹋了去。   正懊恼着,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元四四:“醒了没?别装死。”   元问渠闭了闭眼,让人进来。   于是元四四一进来就看到元问渠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眼看着元问渠将头发糊在自己脸上侧过身去:“你这是干什么呢?不就是毒发被时重霜抱回来了吗?至于吗?”   元四四灵光一闪,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昨晚,你不会又发疯了吧?”   招魂毒发时偶尔会影响元问渠的心智,让他干出些平时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上次元四四碰到这种情况时,元问渠正浑身疼得蹲在房间得角落里,周围让他抱来了一堆花花草草,还说什么面壁思过,这些花就是陪他一切思过的。   于是第二天元问渠恢复过来后,一整天都没脸见人。   这次情况,元四四猜测是在时重霜面前丢人了。   毕竟平时,元问渠无论再怎么懒散不靠谱,那都还是正正经经的,绝对要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并且昨夜元问渠还是自己去泡的澡,鬼知道元问渠在那里又干什么没眼看的东西了。   元四四在一旁光明正大地嘲笑他。   虽然确实干了没眼看的东西,但此时的元四四绝对想不到,元问渠不是做了什么幼稚的事情,而是为一个大好二郎指引了一条歪得不能再歪的路,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当然,这些除了时重霜本人,他们是都不会体会得到的。   元问渠还在烦恼该怎么稳重又不失自然地和时重霜解释昨夜的事情。   还没想出来,就被匆匆忙忙赶来的井全给打断了。   井全进来,声音急促:“方丈,摘星佛塔……”   萧直抓了寺里的僧人,要在摘星佛塔前斩首所有被抓的僧人。   元问渠披上外袍就随着井全赶去摘星佛塔。   元四四跟在他们一行人后面,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木箱。   赶到摘星佛塔时,四国的人都在场,他们捉了几十个僧人,被强迫跪在萧直面前。   士兵和僧人对峙着,想要阻止,却碍于身份,这能劝解,不能强抢,双方剑拔弩张,但怎么看都是寒食寺武僧被萧直一行人死死压着,尤其是他身边的一堆女人还在七嘴八舌地凑上去吵嚷着。   白花花的胸脯眼看着就要贴上去,僧人门只好一退再退。   元问渠赶来时萧正令人将跪着的僧人的衣服脱掉,露出他们背后的九头蛇刺青。   锋利的刀就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肆意妄为地再脖颈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不致命,但足以让人心惊胆战,一个不注意就会成为他们的刀下亡魂。   元问渠看着眼前的情景,怒从心起。   “住手!”   萧直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看到了元问渠身后的武僧,一下子就想起来昨日自己被这些和尚拦住强行送回去的事。   萧直脸色一下就不好了:“怎么,问清方丈,我可是给足了寒食寺时间,既然你们不能处理这些,那我就只能亲自来处理了。”   “愣着干什么,这种邪教余孽,通通杀了。”   跪在地上饱受欺凌的僧人眼神变了,不约而同地看向元问渠:“方丈,我们不是……”   元问渠缓步走过去,站在他们身前,与萧直一干人等对视:“谁说寒食寺不处理,殿下未免太过急切了些,为何不听一听他们的辩解?”   “呵,辩解?什么辩解,这还用再听吗?这是明摆着的事实,方丈,您莫不是要袒护这罪人不成?”萧直一双眼如鹰钩,狠戾地看向元问渠一众人。   元四四跟在元问渠身后,知道这一切的真相,此时看着萧直这么做难免有些过分,他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就算他们真是那什么邪教余孽,他们也未必就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何必穷追不舍呢?祖上的过错,就要由他们来承担吗?这不公平。”   “他们不承担,谁承担?你可知现在四国内有多少百姓深受这邪教的残害?他们的后人每天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公平?那成千上万死去的百姓何尝不想要一个公平?谁能知道,留着他们的性命,来日他们是不是又要卷土重来?”   萧直眼神扫向元四四,哼笑一声,意有所指道,“妇人之仁,你们这寺里还真是奇怪,明明穿着一身僧服,结果上至方丈下到小沙弥,都不剃度,我看你们对佛祖也未必有多么专一。”   说完,萧直恍然大悟般,像是突然想起来:“对了,那个不剃度的小和尚好像也是个孽障呢。”   元四四一惊,忙看向元问渠,小净悬!   元四四一脸严肃地看向他:“你把小净悬抓起来了?”   萧直抬眼,看向他身后,意味不明地笑道:“不就在你身后吗?”   元问渠猛然转身,只见摘星佛塔的屋檐上,几人正在追逐。   是井安!   此时井安正抱着小净悬躲避后面追来的士兵,也不知他们怎么上去的。   佛塔飞檐翘角,根本久没有多余的地方让他们逃!   井安带着小净悬已经被逼到角落了。   元四四急死了,他可不想见到小净悬在自己面前跳下去,忙带着几个武僧就要上去救人,却被一旁守着的士兵阻止。   元四四眼都要冒火了:“滚开!”   元问渠看向萧直,沉声道:“你故意的。”   萧直毫不在意,转了转脖子,安然坐在侍女搬来的椅子上,嬉笑着将依偎上来的女人抱在和怀里抚摸着:“那又如何?”   “让他们过去。”   “如果我说不呢?”   元问渠笑了。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谁也没有料到原本规规矩矩一副要和萧直谈判到底的元问渠会突然撂摊子不干,回过神来时,萧直已经刀架颈侧。   怀里的一堆女人被吓得滚在地上乱作一团。   “殿下!”   “太子殿下!”   “方丈!”   最后那声是井全喊的,此时这场景这是让人心惊胆跳。   一国太子被人用匕首威胁,一寺方丈被士兵团团围住,数剑所指。   谁也没敢乱动。   期间梁国的人自然也都在的,元成煜早就看不过去想去帮忙了,却被元成明死死拦住,不让他动。   元成煜看向其他几国的人,结果只看到他们冷酷无情的 眼神,似乎对这些僧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元成煜伤心地低下头,靠着元成明的肩背不动了。   然而沮丧之余,还是好奇地看向元问渠,手中的匕首。   匕首是元问渠送给时重霜的那一把,昨日明明已经还给时重霜了,也不知为何今早一醒来就发现匕首还在自己袖子里。   正好被元问渠拿来用。   元问渠手上用力,刀锋压在萧直脖颈上,轻而易举就出了血。   士兵的剑又往元问渠靠近了一分。   元问渠没管,一双眼冷冷地看向萧直:“让你的人退下去,我不想看到小孩在我面前摔下来。”   萧直胸腔震动,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元问渠,色胆包天地想要楼上元问渠的腰,直接被元问渠弯腿压下去。   随后萧直感到脖子猛然一痛。   他睁眼看向元问渠,这个人是真的想杀他:“你敢!”   元问渠轻笑,眼里满是轻柔的笑意:“我有什么不敢的,看来你还不太了解我这个人,大概……杀的人也许比你见过的人都多。”   “你……你这算什么和尚!”萧直气声憋出这句话。   元问渠没有搭理他这句话,只让他赶紧放人。   “放!放人过去!”   井全连忙带着人过去,赶紧去救人。   期间元问渠一直没松手,知道井全上去佛塔,赶走后面的士兵后,才将将放下心来。   元问渠看着萧直:“太子殿下,我们可以可以好好谈谈了。”   萧直偏头,呼吸都慢下来:“把你的匕首放下,你要这样和我谈?”   “哦。”元问渠手上又加了力道,笑道:“自然。”   “你!”萧直憋屈,“你要谈什么,人证物证具在,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自然是有的,元四四。”   元四四哎了一声,打开一直背着的药箱。   瞬间一股腥臭味蔓延开。   “好臭!”   “什么东西……”   萧直眉头紧皱,这味道实在难闻,他看向元问渠:“什么鬼东西?”   元问渠喊道:“四四,按我教给你的做。”   元四四点点头,瞪了一眼一旁压着僧人的是士兵:“滚滚滚。”   然后屏住呼吸将手里的花拍碎,一巴掌呼在僧人的背上。   那僧人疑惑地看向元四四,轻声问:“四四施主,这是干什么……”   “救你命的,别说话。”他要被熏吐了!   然后,元四四一个挨着一个,忍着浓郁的腥臭拍碎一朵朵血花,再亲手涂在一众和尚的背上。   终于,有宫人受不住这味道,已经开始吐了。   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响起,萧直被元问渠挡住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闻到一股腥臭气,他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反胃,看向元问渠问:“你做了什么?”   随后,他突然听到人群里一片哗然。   “这……”   “唉!没了!没了!”   元问渠知道事情成了,于是松开萧直,退后一步,和众人一起看向僧人的背后的刺青。   在一片血色的背上,九头蛇的刺青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退。   元问渠回头看向萧直:“殿下,现在可以听听这些僧人的辩解了。”   萧直脸色难看,显然也看到僧人背后刺青的变化了:“怎么回事?”   元问渠:“自然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元问渠没提在哪里找到的这花,只提有人想要陷害寒食寺。   说完,元问渠瞥向某处:“毕竟寒食寺千好万好,难免会招来些小人作祟。”   元四四在一旁补充:“是有人将某种药碾碎洒在了僧人的衣袍上,背后正好沾到药,因此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这么多九头蛇的刺青。”   说完,元四四将一颗药丸碾碎在一个士兵的手掌上,没过一会儿,那士兵手掌上就出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九头蛇刺青。   那士兵大惊失色,忙拽着元四四给他去掉。   众人愣怔地看着这一幕,实在是奇异。   一直在旁边站着看戏的秦云庭最先走出来,向众人行礼:“殿下,各位大人,问清方丈,既然真相大白,祭祀事务繁忙,在下就先行离开了。”   紧接着时徽带着三位皇子也走进:“殿下,方丈,既然事情明朗,我等也告退了。”   摆明了不愿搅混水的态度。   元问渠却叫住他们:“淮王殿下,也不必如此急着走。”   秦云庭脚步顿了顿,带着笑意看向元问渠:“问清方丈,这里还有在下你能帮到忙的地方吗?”   萧直脸色黑如锅底,巴不得他们别在这里待着看戏:“方丈,就算这九头蛇刺青的事情是误会,那我十七妹在寒食寺被人刺杀又该如何处置?”   元问渠直截了当:“寺内僧人已经探查过,是贵公主先行将井安拉进客房,那把刺杀公主的断剑是从窗外射进来,现在那间客房还有剑穿进来的痕迹,殿下可自行探查。”   顿了顿,元问渠强调:“井安实属无辜。”   萧直已经不至是脸黑了,这丢的是越国的脸面:“那你们可有查出来凶手?”   元问渠假装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还在调查中,殿下不知,那凶手实在狡猾,行踪成谜,到现在我们也未捉到。”   萧直嘴角扯出来一个笑:“那希望寒食寺早日找出凶手。”   元问渠:“这是自然,毕竟找出凶手还离不开怀王殿下啊 。”   萧直眼神乍然凌厉,看向秦云庭:“怀王?”   秦云庭淡淡抬眸,看向元问渠。   元问渠面上无波无澜:“毕竟,那凶手可是穿着秦国的服饰。”   秦云庭笑了笑:“方丈不知,前些日子,我身边的一位侍从失足溺水了,宫人捞上来时,这人已经被泡得不成样子,身上的衣物更是不知所踪,想来,是出在了这里。”   元问渠没说话,倒是萧直已经开始正经看向这个 一直被他忽略得怀王:“是吗?这可真巧啊。”   秦云庭笑了下:“是啊,真巧。” 第31章 大人费心   摘星佛塔前混乱异常,此时以元问渠为中心的一片却有些安静地出奇。   萧直定定地看了一眼秦云庭,眼神晦暗不明。   反倒是梁国此时置身事外,时徽站在一旁,看得清楚,秦国已经被拉下水了。   元成青从头至尾都在一旁默默看着元问渠,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反倒是元成煜一惊一乍的,跟着心惊胆跳。   眼看着不知为何,萧直突然将敌意转向秦国的这位怀王,元成煜不明所以,打了个哈欠,转了转脚,有些许无聊。   突然,元成煜眼神一定,猛地睁大眼,连忙拽了拽元成明的袖子:“皇、皇兄,佛塔上面……”   “要掉下去了!”元成煜大喊。   众人一愣,看向摘星佛塔。   不知什么时候,井安已经带着小净悬爬上了塔顶,一直未下来。   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小净悬的哭声。   “不好!”元四四一拍脑袋,井安这是要跳下来找死的节奏啊!   元四四气死了,累死累活就是为了保他一命,这家伙真是脑子抽了不知道珍惜!   众人齐齐看着高塔上的两人,神色各异,有疑惑不解的,有担心的,也有单纯看热闹的。   萧直冷笑一声,看着元问渠,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问清方丈,你们这小和尚自己要跳下来,可不是我们逼他的,指不定他做贼心虚想要畏罪自杀呢。”   随后萧直似有似无地瞥了一眼秦云庭的方向,眼里涌动着什么:“问清方丈,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大越国不再追究,至于你们这烂摊子,就你们自己看着处理吧,我们走!”   元问渠面上平静,甚至略带笑意,似乎并不为井安的生死而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太子殿下,慢走不送,寒食寺定竭尽全力协助殿下找到真正的凶手。”   “哼。”萧直一甩袖子,径直离开。   随即周围浩浩荡荡的士兵也动身离去。   周边瞬间安静了许多。   以至于元问渠将塔上小净悬的哭声听得更清晰了些。   元四四一脸紧张地看着元问渠:“井安怎么办?”   元问渠深色的眼睛看向远处,淡笑:“这不就下来了嘛。”   “嗯?”元四四定睛看向塔顶,惊讶地发现原本在上面岌岌可危的一大一小不知何时没有了踪影。   元问渠满意地点头,看着朝他走来的一道身影,毫不吝啬地夸奖:“小霜,做的不错。”   时重霜戴着元问渠的帷帽,将手上拎着的两人放下来,一步步向元问渠走来,听到元问渠喊他,时重霜眼神闪了闪,在被帷帽上的白纱遮住的脸已经悄然变红,最后老老实实喊:“先生。”   众人看着突然出现的人,眼神审视着,都没有动。   但萧直已经离开了,他们再在这里显然已经多余,秦云庭眼神晦暗不明,面上却如沐春风,规规矩矩和元问渠行礼告辞。   元成煜依依不舍地看着元问渠,想要上前,但也知道现在显然不太合适,被元成明给拉走了。   最后反而是时徽最后离开。   元问渠看向时徽,这位大梁的副枢密使:“时大人,不知还有何事?”   时徽略有些犹豫,看了看一旁守着长身玉立的少年人,摇了摇头,只道:“方丈,多事之秋,您仙人之资,也莫要多费心了。”   元问渠眼神疑惑一瞬,不明白时徽突如其来的关心,但也接受他的好意:“是,大人也要和夫人多看一看山中美景才是。”   摘星佛塔前一下子空旷下来,井全已经从摘星佛塔里出来,将饱受一番波折的僧人送走。   井全本打算将等着元问渠一路回去,元问渠直觉麻烦,让井全将井安和小净悬带回去好好看顾,他自己回去就好。   井全想了想也同意了。   另一边,时徽在后面赶上元成煜一众人,此时他们已经上了轿子,只有元成青还在等他。   元成青看到时徽过来,笑了笑:“时大人,脚步慢了些。”   时徽行礼:“三殿下。”   临上轿子时,时徽看向元成青:“三殿下。”   元成青掀开轿子的帘子,看向外面站着的时徽,耐心道:“时大人,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   时徽顿了顿:“我观殿下对问清方丈似乎比常人熟悉些,殿下可知那戴帷帽的少年是何人?”   元成青勾起唇角,语气温和:“只是有一次巧遇问清方丈,多聊了几句,就熟悉了些,至于那位……”   元成青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时徽:“这样,打扰殿下了。”   “无事。”元成青笑道,疑惑问,“大人似乎对他很关心?”   时徽笑道:“毕竟关乎四国祭祀,问清方丈来历成谜,那位叫四四的小郎君也查不出是何来历,多注意些也是应该的。”   元成青不疑有他,眉宇间带着关心:“大人费心。” 第32章 当假和尚当上瘾了?   井安还是死了。   自杀。   元问渠还没到掌刑院,就已经听说了这件事。   彼时井全正抱着小净悬,手死死捂住他的双眼,眼里悲伤快要溢出来。   在摘星佛塔那些僧人被证明是冤枉的,但萧直忽略了一点,井安背上的并不是伪造的刺青。   无论是一开始被发现的九头蛇刺青,还是后面元问渠在他房中发现的药和血花,都是井安一手准备的。   为的就是让人发现,并毁掉这一切。   井全神情愣怔:“师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元问渠将那把断剑从井安手里拿出来,反问:“如果一个人从尸山血海里逃出来他会干什么?”   “当年四国共同绞杀所有背后有九头蛇刺青的人,死的人不计其数,而井安……”元问渠拽下堂内垂下的黄布,盖在他身上,“井安怕是成千上万人拼了性命才护下来的人啊。”   “如今,他也算是解脱了。”   井全眼中的泪水再也蓄不住,无声地落下来,他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三师弟明明那么开朗的一个人,却一直不愿意和师兄弟们同住,好几次我看见他独自坐在悬崖边,满脸都是忧伤,我却只以为他只是和寺里其他师兄弟闹别扭……“   元问渠摇摇头,其实还有话没有说全。   他看着手里的断剑,目光沉了沉。   这把断剑和刺杀净空住持的那把剑同出一处。   这一切绝不是巧合。   时重霜将这发生的一切看在眼中,但神情看起来并未有波动,只定定看着元问渠的侧脸,目光转向元问渠手中的断剑:“先生,这把剑……”似乎出自北秦皇室。   元问渠眼睛弯了弯,将一根手指竖起来抵在自己唇上,无声地“嘘”了一声:“知道就好。”   这把剑出自北秦皇室,其实他们都知道,只是都揣在心里装糊涂而已。   井全不清楚皇室兵器的暗纹,元问渠却是最清楚不过的。   夜渐渐深了,元问渠与时重霜走在回禅院的路上。   月光皎皎,两人的影子挨在一处。   “先生……”时重霜侧头看向元问渠,语气略带疑惑。   “为什么你都知道那把剑是北秦皇室的东西,萧直看起来却似乎完全不知道的样子?”元问渠问。   时重霜点头,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很明显的事情。   元问渠语调轻松:“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觉得萧直作为以一国太子会不知道吗?”   时重霜:“定然是知道的。”   元问渠示意他继续说,时重霜顿了顿,道:“他们是故意的。”   “没错。”元问渠点头表示认可,“但为什么最后萧直却怀疑起来秦云庭,大概是因为这件事其实本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时重霜眸光一闪,了然之色浮现:“他们针对的是寒食寺。”   元问渠将手拢进袖子里,慢慢往前走着:“是啊,现如今四国安稳了这么多年,大梁繁盛,但已有衰颓之色,大越民风彪悍,兵力向来强盛,千雪国依附于大越更是让其版图进一步扩大,而北秦新帝即位,改革势如破竹,如猛虎初生。”   “寒食寺树大招风,四国早有人不满了。”元问渠道。   时重霜:“寒食寺到底位处大梁,大梁王室为何不管?”   元问渠“唔”了一声,说:“寒食寺与其他寺庙不同,寒食寺建立时四国都还未曾真正壮大起来,影响力远非今日的四国可比,大梁的王室曾经受过寒食寺的庇护,与寒食寺早就达成了协议,寒食寺严格来说是不归大梁管的。”   时重霜抿唇,突然想起来今日元问渠在掌刑院问井全的一句话:   “井全,你觉得井安真的杀了萧绣吗?”   萧绣就是萧直的那位十七妹,大越国的十七公主,井安与萧绣无缘无故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当时时重霜下意识否定了。   然而如今,时重霜眸色深了深,觉得事情也许并非他原来想的那般简单:“先生,此次的事情是……”   他想问井安是否真的杀了萧绣,那背后指使井安的又是谁?   时重霜一时间想不明白。   元问渠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时重霜:“小霜,来玩游戏可好?”   时重霜眼神空了一下,顿了顿,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时重霜指了指不远处一棵树上挂着的灯笼,白色的烛光晃晃悠悠,在还算平整的山路上映出一个树的影子:“看谁先将灯笼芯给打掉?”   时重霜眼神不解:“先生……”   还不待时重霜说完,元问渠就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堆小石子,劈里啪啦就是一顿乱扔,摆明了不想让时重霜继续问下去。   时重霜无声地叹气,老老实实接过来元问渠递给他的一把石子。   在手里掂了掂,估算了一下灯笼的方位,抬手将一颗拇指大的石子扔过去。   石子破空而出,一下就就打进了灯笼里,烛火晃了晃,灭了一下又燃烧起来。   时重霜泄气了一下,看向元问渠。   元问渠笑了下,毫不吝啬地夸奖:“小霜,准头不错。”   时重霜眼睛亮了一下,面上正了正,挺直腰背,站直身体,准备再扔一个。   元问渠站在一旁,整个人显而易见第松弛下来,拢起手笑着看时重霜,时重霜准头不错,眼神也挺好,大概在射艺上也是个可塑之才,改天可以教一教他。   元问渠想着,就看到时重霜手上发力,一枚石子被他远远扔出去,却不是投向树上挂着的灯笼。   “嘶——”   一道陌生的呼痛声在暗处响起。   时重霜眼神变得锐利,下意识将元问渠护在身后,警惕看向从暗处走来的人。   “谁?”   “问清方丈,别来无恙。”一道轻缓地声音响起来。   时重霜皱了皱眉,看着不远处从背光处走出来的人,一身青衣华服,看制式像是大梁的。   还是大梁皇室。   还不待时重霜深思,他就敏锐地感觉到身后的元问渠情绪似乎不太对。   时重霜扭头看去,只见先生眉眼沉沉,眼神淡淡地,看起来和平时无异,但时重霜直觉不对,先生整个人似乎都变得紧绷起来了。   刚才先生明明是很开心很放松的。   时重霜看向走近的人,手摸上腰间的匕首,却忽然感觉到腰间一阵拉扯。   元问渠拉了拉时重霜的腰带,将他带到自己身后:“小霜,我饿了,你先回去为我做些吃食可好?你之前做的甜糕我甚是想念。”   先生在支开他。   时重霜点点头,说:“好,夜里雾气重,先生莫要着凉。”   元成青看着时重霜离开后,抬眼看向元问渠,眼神一瞬间变得忧伤:“老师,好久不见啊。”   两人距离大概两步远,足以元问渠将他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元问渠垂眼淡淡看向他:“三殿下,我们今天才刚见过。”   元成青神情又变了,变得泫然欲泣:“老师,你不想认我……”   “我明明样子都没有变啊。”   元成青抬眼看向元问渠,声音变得低缓又阴毒。   “老师你……在装什么啊?”   元成青嗤笑一声:“当假和尚还当上瘾了?”   “真当自己独立世外,是个潇洒仙人了啊?”   作者有话说:   一个重要通知。   感谢姊妹一路看到这里!   下章就要入v啦。(还是很开心的,没想到写的第一篇文就可以入v,感觉得到了认可/(ㄒoㄒ)/~~太不容易啦hhh)   感谢一直追更和留评的姊妹们,你们给了我很多动力和灵感?。   希望大家可以不要放弃我┭┮﹏┭┮,支持正版,继续在长佩追更Orz。   阅文愉快呀? 第33章 打得太轻   月色朦胧,像是一层银白的纱笼罩在这一片寂静的林子里。   树影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   元问渠缓步走上前,垂眸认认真真看向元成青,记忆中快要模糊得面目全非的人才终于清晰起来。   他不知道在他死后,元成青是如何度过那五年的,也没有特意找史书去了解梁二世的事迹,但想来也不会有多少值得人赞颂的事情。   元问渠略微勾起唇角,抬手毫不犹豫扇了元成青一巴掌,淡淡说:“是不是和尚无所谓,你现在是不是真皇子才重要啊。”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幽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响亮。   元成青捂着脸,面色一下僵硬起来,倒不是为了这一巴掌,而是从前谁不知道梁二世非梁帝亲生,是收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   在皇宫上学的几年时间里,元成青没少听到有人拿这件事笑话他。   如今元问渠倒是帮他回忆了起来。   元成青面上泛红,五指掌印慢慢在脸上浮现,元成青无所谓地笑了笑:“老师,这么多年,脾气见长,身体却是愈发不行了。”   “打得太轻了啊。”   元问渠自讨没趣,厌烦地看着他:“如果你只是专门过来讨打的,我自可以找来四五个人来,让你享受个够。”   元成青轻轻抓起来元问渠打他的那只手,轻柔地按摸着,笑了笑:“老师打我,那是应该的,那些人算什么东西。”   元问渠看着元成青低眉顺眼地为他揉搓掌心,没什么反应:“所以,你这是来找我叙旧的?”   “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谁?看着模样倒是眼熟得很啊。”元成青抬眼,不放过元问渠眼里得一丝情绪,“像,太像了啊。”   元问渠看向元成青,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被抓紧:“你想说什么?”   “老师,找个毛都没长齐的假货放在自己身边,就不嫌膈应的慌吗?”   元问渠将手抽出来,眼神冷了:“假货?”   元成青手中一空,将手收回去看着元问渠,说:“难道不是吗?老师,那个人早死了,您还念念不忘呢?”   元问渠轻笑一声:“我从不将任何人当成他的替代品,这是在侮辱他。”   “是吗?”   元问渠敛眉,已经透露着不耐烦,抬脚就要走:“如果你今天只是来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你可以滚了。”   “老师不是想知道他的骨灰被我弄哪里去了吗?”元成青说。   元问渠一顿,眉眼露出隐约的锋芒,好啊,他还没找他算账,元成青自己就先招了。   元成青扬起笑容:“四国祭祀结束之后,我自会告诉你,让那个人的骨灰好好陪在你身边。”   “老师,不要阻止我,大梁的下一个皇帝还会是我。”元成青缓缓说道。   元问渠面无表情,不再看元成青了,继续往前走,无所谓道:“贫僧只是寒食寺的一个方丈而已,大梁的皇帝要登基岂是我能阻止的。”   山风拂过,树影摇曳,树上挂着的灯笼晃了晃,两道身影相悖离去。   元问渠心情欠佳,秋夜更深露重,雾气浓重,如果还是和时重霜在一块,元问渠大抵还要再好好欣赏一下山中风景才回去,此时是再也没那个心情了。   元问渠身上仅有的一件外袍有些单薄了,但他没在意,一路慢慢走回禅院,才发现门前一道颀长挺阔的身影手执灯笼静静站在门前。   是在等他。   时重霜将手上早就准备好的外袍披在元问渠身上:”先生,回去喝些热茶吧。“   元问渠心情忽然缓和了些,他点点头:“四四呢?已经睡了?”   “嗯。”   元问渠不喜欢身上衣裳太厚,总是嫌弃太重太笨,因此一回到内室就把外面披着的衣袍给扔在了一边。   时重霜跟着在后面,把掉在地上一截的外袍拾起来,随后倒茶递给元问渠:“先生,当心烫。”   元问渠弯眉接过来,垂眼吹了吹,热茶入喉,元问渠身上暖和了些,整个人显得懒散,身子都没坐直,歪歪地靠在一旁的扶手上。   时重霜从外面将热水端来,正在把一块手帕打湿。   元问渠好奇地看过去,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是在给自己准备的。   等到时重霜轻轻拉起来自己的手,元问渠愣了愣,想要将手撤回来,但时重霜抓紧了,元问渠没扯出来。   元问渠手放在时重霜手上,正好被他的手包住,时重霜说:“先生,脏了,要擦一擦。”   元问渠“嗯”了一声,点点头不说话了,手上确实脏了,毕竟仍灯笼的石子时随手在地上i捡的,沾了不少泥土。   时重霜擦得仔细,一根一根连指缝也没放过。   元问渠无端心痒,问道:“你之前也给别人这样做过?”   时重霜手一顿:“先生是第一次。”   “哦。”   “先生手可还疼?”时重霜问。   元问渠挑眉:“你果然没走,偷听了?”   时重霜面上略有些羞涩,有种努力维持镇定的严肃,说的话倒是乖顺:“嗯……我担心先生。”   元问渠笑了笑,挑起时重霜的下巴,垂眸看着他,良久,才笑出声:“小崽子。”   时重霜眸光一闪,他此时半蹲在元问渠身前,手搭在元问渠膝上:“不小了,和我一般大的人早有娶妻生子的了。”   元问渠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听到这话笑出声:“说你小还不服气?那你可有喜欢的女子了?”   时重霜复又将头低下来:“没有。”   “连个喜欢的都没有,不是小孩是什么?”   “先生别开玩笑了。”时重霜自觉元问渠在拿他开玩笑,“那先生有吗?有喜欢的女子吗?”   “我?”元问渠一愣,勾唇,“我是寒食寺的方丈,和尚嘛,自然是不该有的。”   “先生做和尚实在是大材小用。”   元问渠哼笑,觉得今夜的时重霜话比往日都格外多了些。   又聊了几句,元问渠说:“夜深了,回去吧。”   时重霜静默了一下,站起来将屋内的大部分烛火剪灭。   临出门前,时重霜看向准备起身向屏风后走的人,问:“先生,我和你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吗?”   元问渠踱步走进屏风后,屋内的蜡烛已经熄了,借着月色,元问渠看到时重霜站在门前,身姿挺拔,即使还未到弱冠,周身气度也已经有了锋芒。   元问渠恍惚了一下。   但也仅是一下,他笑了笑,到底没回答:“夜晚山上冷凉,记得盖好被子。”   时重霜张了张嘴,看着屋内隐隐绰绰银发红衣的身影,抿唇关上了房门:“先生早些休息。” 第34章 和尚不用上厅堂   时重霜并没有离开。   他就独自坐在元问渠禅房的屋檐上,静静看着远方浓黑的山林。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无声地跳下来,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出了禅院,向着来时的山路奔去。   月亮被飘来的云遮挡住大半个,山路难走,没有了月光,元成青打着灯笼慢慢走着。   他身边并没有人,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到底是在深宫待久了的,脚步并没有多快,时重霜不到半炷香就发现了他的踪影。   他故意弄出了点动静。   “谁?”   元成青眼神一凌。   树上挂着的灯笼忽然掉了下来。   元成青呼吸一紧,走过去弯腰捡起来这掉下来的灯笼,看着上面断裂的绳子,皱了皱眉。   “啪!”   元成青背后一痛,是一个石头突然砸在他背上。   石头在地上滚了滚,落在元成青脚边。   元成青将石头握在手里,面色阴沉下来:“是谁?装神弄鬼!”   轻微的脚步声突然从某棵树的后面传过来,元成青耳朵动了动,手缓缓摸出藏在腰间的剑,一点点靠近树后藏着的人。   元成青将手里的灯笼放在地上,脚步放轻,一点点靠近。   他听觉向来灵敏,已经能听到树后人轻缓的呼吸声。   元成青眼神未变,唇角不经意嘲讽地勾了勾,抬起手中的剑狠狠刺向树后面藏着的人:“去死吧!”   元成青整个人往前一倒,手中的剑刺了个空。   树后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   元成青眼皮跳动了一下,眼中狠戾一闪而过,眼神射向一个方向,提着剑追过去。   并没有追太远,一个身影就停在前方,似乎在等他。   元成青停下脚步,缓缓走进,待稍微看清一点眼前人时,元成青身体放松下来,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   元成青语气像一条毒蛇,轻恻恻地说:“假货。”   时重霜转过身,一脸冷漠地看向他:“你是大梁的三皇子,为什么认识先生?”   寒食寺内都说方丈隐居山林几十年,从未离开过了莲花峰,那先生怎么会认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三皇子,还很熟悉的样子。   元成青挑眉看向他:“先生?你叫谁?元问渠啊,你这样叫他?”   时重霜掀起眼皮看向他。   “我当然认识了,我们之间啊。”元成青顿了一下,吊着眼说,“渊源颇深。”   时重霜微微皱眉。   元成青看到他皱眉,嗤笑一声:“怎么,想知道?不告诉你,假货,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待在元问渠身边?”   元成青靠近时重霜耳边,被他躲开了,元成青没在意,说:“不过是因为你像某个早死的人而已,等他腻了,你该滚哪滚哪去,离我老师远点。”   “老师?”时重霜喉结动了动,说。   元成青笑得更开了,扬脸拿下巴看人:“是啊,老师,你叫先生的人是我的老师呢,手把手教出来的学……呃!”   话还没说完,时重霜眼神冷漠,一把掐住元成青的脖子,慢慢收紧。   “你,敢……”元成青睁大眼,握着剑的手倏地松开,长剑应声落地,元成青手掰这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艰难地说。   时重霜真的敢。   元成青看出来了,脖子上的力道大得出奇,这个人,真的想杀了他。   “杀、了我,元问渠、就、再也不会知道那个人……咳咳,咳咳咳。”元成青脖子上的力道猛地松开,元成青捂着脖子猛吸一口气咳嗽不止。   元成青抬眼愤恨地看向时重霜,然而在看到他眼中的神情后,他整个人像是被震慑住一样,瞳孔剧烈颤抖,抖着唇看向他:“你……”   元成青一时间如鲠在喉,捂着脖子不说话。   疯子。   这个人、这个人……   “啊——”   元成青腰间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踹过来,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同时,他没想到的是,时重霜背后竟然是一个陡峭的斜坡,元成青被踹倒后,及时抓住坡上的一棵枯树,才阻止了自己滚下去。   “你敢!”元成青趴在坡上抱着树,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时重霜。   时重霜眼神隐在黑暗中,面上忽明忽暗,他毫不犹豫地抬脚。   又被补了一脚,元成青整个人彻底往下滚去。   时重霜踹完后,弯腰将地上的剑捡起来,朝元成青滚下去的方向扔过去。   做完这一切,时重霜看也没看,神情平静无波地离开了。   谁也不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   至于元成青是死是活?一切就看他的造化了。   ……   时重霜回到禅院,院内一片静寂,他坐在元问渠的屋檐上,悄悄掀起一片瓦,待看到床上安稳躺着熟睡的人后,才悄悄离开回房休息。   翌日。   元问渠很早就醒了。   破天荒地没有赖床,在元四四去喊他起床前已经收拾好出来晃悠了。   山中无限好,只是近暮色。   许多树上已经开始掉叶子,堆积在院子里的各个角落,半黄不绿的树叶摇摇晃晃掉下来,正好落在元问渠头上,紧接着周边的树一阵混乱的左摇右摆,枯树叶哗啦啦落下来,带着料峭的寒意。   元问渠无奈地摘下来拿在手上,是一片枫叶,已经红透了。   “方丈,早。”   是小净悬。   元问渠看到他惊讶了一下,上前摸摸他的头:“风大,你怎么这么早跑来这里了?井全可知道。”   小净悬抬起手要抱元问渠:“住持知道,我,我就是不想在前面待着。”   元问渠将他抱起来,比上一次抱他好像轻了些:“为什么?师兄弟对你不好吗?”   “他们很好,我就是,我……”小净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元问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净空住持和井安相继死去,小净悬没有被吓到已经很坚强了。   安慰几句,元问渠揉了揉他的头,将小净悬放下来牵着他的手坐在廊下。   时重霜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见到元问渠在廊下坐着,愣了一下,走过来。   “喔,是你!”小净悬蹦起来指着时重霜喊。   元问渠敲了他一下:“没大没小,你该叫一声哥哥。”   小净悬扭捏了一下,嘟囔:“四四都没让我叫哥哥。”   嘟囔归嘟囔,小净悬还是认真给时重霜行了一礼:“谢谢你救我和井安师兄。”   “不用。”时重霜摇头,并不在意,随后看着元问渠身上单薄的外袍,皱了皱眉,不赞同说,“天凉,先生该多添一件。”   衣袍时重霜是准备了的,昨夜走之前已经将今日要穿的衣裳挂了起来,元问渠不可能没有看到,是谁又不好好多穿很明显。   元问渠当没听到,拢了拢身上单薄的红色外袍,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时重霜说:“去做些吃食,先生昨夜未进食,可饿了?”   经他一说,元问渠真有些饿了,拉着小净悬说:“可要看哥哥做饭,男子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我是和尚,不用上厅堂。”小净悬说。   元问渠挑眉看他脑袋上的小发揪,点头不置可否:“行,你是和尚,但和尚也要多才多艺才好,你看井全,这些事情他都会。”   小净悬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听不出来,他现在也不讨厌时重霜了,一手拉一个往前走:“那我也要学,时、时哥教我!”   元问渠笑着看时重霜。   时重霜对小孩子完全没有任何应对经验,浑身僵硬地被小净悬软乎乎的手拉着:“那你要学什么?”   三个人并排走着,小净悬听到这话,好一阵思考,良久才说:“师父从前最喜欢吃面了,我想做一碗面给他。”   师父说的就是净空住持。   时重霜知道他已经去世,点点头说:“好。”   然而真到了厨房,三个人六只眼,四只眼一抹黑。   面粉被小净悬不小心撒了,弄得到处都是,时重霜弯腰收拾着,身上黑色的劲装东一块白西一块白,粘的全是面粉。   元问渠呛了一声,揪住小净悬的耳朵:“故意的。”   小净悬叫了一声,忙摇头:“真不是。”   其实是觉得好玩,偷偷往空中撒了好几把。   元问渠看破不说破,松开他:“老实点。”   “嗯嗯嗯嗯。”   时重霜将厨房大致清扫了一下,生火,淘米。   元问渠和小净悬凑在一边,两个厨房仙子不是要来帮忙的,是专门来捣乱的。   时重霜沉默地淘米,将水煮沸,下锅,盖盖,动作行云流水,不沾泥带水,看着格外赏心悦目。   小净悬说要学煮面,元问渠自觉在这方面是个废物,但煮面还是有点心得在身上的,说带着小净悬在角落用陶瓷罐煮就可以了。   小净悬半信半疑,觉得煮面应该用锅。   但锅已经被时重霜用来做正经饭了,他们只好翻出来不用的陶瓷罐煮面。   下面放的是一个小炭炉,好像元四四之前用来烤鸡用的,元问渠有点印象,觉得还能用。   元问渠衣袖宽大,时重霜用襻膊给元问渠收拾了一下,又用发带将元问渠的头发绑在后面,才说:“好了。”   元问渠点点头,带着小净悬一脸兴致盎然地去研究煮面。   时重霜看着元问渠带着小净悬在角落教他煮面,犹豫了一下,但觉得先生应该也是会煮面的,抿了一下唇埋头做饭。   手上的面团是晚上提前发好的,他准备做些糕点,不算甜腻,元问渠之前吃过,时重霜觉得先生应该是喜欢的。   这边有序地进行着,而另一边的角落里。   元问渠和小净悬一大一小蹲在地上研究小烤炉。   “要生火。”小净悬指了指黑黢黢的炉子。   元问渠点头,抄起白净净的手看向小净悬:“去生火。”   小净悬起身向时重霜借火。   最后是时重霜将堆在一旁的炭点燃。   “罐子里面要添水。”小净悬指了指上面放着的陶瓷罐。   元问渠点头,看向小净悬:“去加水。”   这个小净悬会,将水桶里的水取一瓢过来倒进去。   等水开了,他们才突然想起来要下面了。   但,面呢?   “方丈,要有面。”小净悬说。   元问渠点头,说:“去拿面。”   小净悬“唔”了一声,起身,站起来又蹲下说:“是不是要先做面?”   元问渠惊讶了一下:“面不都是做好放进去的?”   小净悬想了想:“要擀面吧?长条的,放进去煮?”   元问渠恍然大悟:“是这样。”   但元问渠不知道,咳了一声看向时重霜。   时重霜拿着手上小巧的糕点正在细细雕刻,看到元问渠愣了一下,问:“先生?”   元问渠嗯了一声,看向他手上像花一样的东西:“你之前做的荷花酥?”   时重霜点点头:“还没做好,要等一会。”   元问渠在旁边缓缓走着,象征性点头:“嗯。”   等了一会,时重霜看向元问渠,问:“先生,面煮好了?”   “水快开了,小净悬看着呢。”   时重霜点头表示知道了,低头认真看着手上已经快要成型的花,一点点剪着花瓣:“那先生快些将案上的面拿去吧。”   元问渠看向一旁的案板,上面果真有一坨已经切好的长条的面,细细的,看着很好。   时重霜将最后一片花瓣剪好,余光看到元问渠已经端起来案板回去了角落,时重霜眼里染上笑意,唇角勾了勾。   最后面很顺利地下罐了,元问渠和小净悬都很高兴,蹲在一边时不时加点炭火不让他灭掉。   火确实没灭掉,但陶瓷罐炸了。   最开始听到声音时,陶瓷罐还没完全炸,时重霜忙跑过去将元问渠拽到身后,顺便再将小净悬给拖过来。   等陶瓷罐炸上天的时候,小净悬坐在地上还“哇”了一声。   元问渠被时重霜护在身后,听到声音,扑哧一声笑出来。   究其原因,是火太猛了,两个人都不知道要添水,直接熬干了。   这动静太大,直接将还在外面找人的元四四给吸引了过来。   刚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乱七八糟的场面,尤其是在看到元问渠头发身上都乱糟糟的,脸上不知道在哪里抹了几道灰。   元四四嘴抽了抽,问:“你们,没事干了在炸厨房玩?”   小净悬兴高采烈:“四四,方丈再教我煮面!”   元问渠想捂住他的嘴缝上。   元四四看向小净悬拍了拍他脑袋上的白面粉,将脚边的碎陶瓷踢开,说话没客气:“就他?你找谁教不好,他自己都不会。”   厨房里站四个人有些挤了,正好时重霜饭也做好了。   元问渠拉着小净悬及时撤退,离开这不属于他们的地方,留下元四四和时重霜收拾烂摊子。   正巧赶上寺内僧人搬花过来摆在院子里。   这里不比莲花峰,一切都不是元问渠喜欢的,他早晚要回去的,但在四国祭祀结束之前要一直住在这里。   井全知道元问渠喜欢这些东西,麻不麻烦的根本没考虑,只想尽力安排上。   元问渠弯腰摸了摸一朵未开的花,花骨朵还未绽放,已经能看到里面火红的颜色。   “木芙蓉有这个颜色?倒是少见。”   来送花的僧人笑着说:“是师兄弟无意间发现的,住持说这花颜色鲜亮,您定然喜欢。”   “给井全说,劳烦他了。”   “哪里的事,方丈喜欢便好,还有些芝樱花,方丈这些要放在哪里?”   元问渠摸了摸这些开得小巧的花,想起来上次这种花还是时重霜摘给他的,笑了笑:“放在廊下吧。”   “好。”   元四四和时重霜一同出来,正好见到僧人将一盆盆的芝樱花搬到廊下,眯了眯眼,语气不好:“这些花谁让你们弄来的?”   时重霜看向元四四。   元四四反应过来,笑着看向侍弄这些花的僧人:“怎么放在这里了?这里也不见太阳啊。”   那僧人回:“方丈让我们放在这里的。”   “噢。”元四四心说好吧,不再关注。   时重霜眼中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时重霜(冷漠不屑):元成青?谁啊,还敢跟我抢先生?(一脚踹飞)   时重霜(拉着元问渠的手):先生,帕子擦擦,脏。   ps:(超小声)明天还有一更~(短小的一更)(搓手) 第35章 山中无岁月。   没有事情干的日子过得异常的快。   这些天,小净悬一直留在山上,怎么说也不回去,元问渠面慈心硬,认为小净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对他并没有好处。   小净悬哭得伤心,最后是元四四求情,说让他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吧,四国祭祀前,保证让他回去。   软磨硬泡之下,元问渠勉强同意了。   小净悬破涕而笑,一把抱上元问渠的腿。   时重霜将他提溜起来,说眼泪会弄脏先生衣袍。   小净悬擦了一下脸,哼一声不理他了。   闲暇时间多了起来,元问渠又开始日常练起字来。   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   直到元问渠无意间兴致上来,让时重霜他们写个字让他看看。   “……”   时重霜,元四四还有小净悬并排站着,时重霜皱眉低着头,元四四和小净悬一高一矮大眼瞪小眼。   元问渠看着桌上歪歪扭扭大小各异、笔锋迥然的三排字,沉默了片刻,看向面对面并排站着的三个人:“以后你们,跟着我练字。”   “嗯?!”元四四瞪眼,第一个不愿意,“我识字知道怎么写不就行了,不练。”   这毛笔字软趴趴的,一点也不好写,他的水平不是这样的!   小净悬正踩着凳子趴在桌案上,好奇地看着桌上各式各样的字,再看看自己写的,小小的,歪歪扭扭,确实不好看,高兴举手:“我要学。”   元问渠看向时重霜,又看了看桌上的一言难尽的字,他明明记得时重霜的字是极好的,疑惑地看向时重霜。   时重霜面色无奈:“先生,这是大梁字。”   元问渠恍然大悟,才突然想起来上次时重霜给他留的那封信是北秦的字。元问渠笑着拍一下手:“小霜,你也跟着练。”   时重霜瞥了一眼自己的字,点点头:“知道了,先生。”   元四四不情不愿加入进来。   然而练字这件事实非一日之功,没几天元四四就拐带着小净悬不干了,每天在这一片小山头不知道干什么,旁晚两人都是灰头土脸地出现。   手上不是提着野鸡就是野兔子,偶尔还打几只鸟来。   倒是时重霜一直耐心地待在元问渠身边,平时不说话的时候,时重霜就在一旁默默练字。   几天下来,倒也有些长进,起码一个字中间总算不分家了。   元问渠抖了一下手里的纸,端详片刻,说:“可。”   时重霜暗暗松了一口气,背后的手轻微甩了甩。   元问渠看着纸上的内容,沉思了一下,问:“为何这么喜欢抄《嘉元律》?”   嘉元律是百年前大梁的刑法,推行在民间不过十载,根本没多少人记得,元问渠属实诧异了一番,没想到百年之后,还能再次读到这里面的内容。   时重霜沉默了一下:“因为很好,瑕不掩瑜。”   “嗯?”元问渠挑眉,眼中带着好奇,手上拿着笔随手圈出来几个笔画错误的字,“说说,怎么个好法。”   “虽然是律法,但民政、商路、乡里、官府,上至官宦下至布衣百姓的生活都有涉及,可以知道很多。”   “重要的是,通俗易懂,能在百姓间流传。”对于当时没认识几个字的他来说,是最好用不过的了。   在北秦时,时重霜日子过得艰难,看书是奢侈的事情,手上只有《嘉元律》,这本律书他反反复复学了很多遍,早已倒背如流。   因此,元问渠要他随便写几个字,他下意识就写了《嘉元律》里的东西。   不过这些,元问渠现在是不知道的,时重霜也不会主动告诉他,无论怎么说都像是卖惨,他说不出口。   元问渠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那对于里面的刑法,你可有什么想法?”元问渠又问。   时重霜蹙了一下眉,看向元问渠:“失衡。”   时重霜解释道:“刑法太过失衡,小错惩戒代价极小,而凡只是略微大些的错惩戒却又极重,听闻梁二世时,大梁冤假错案多如牛毛,大约也是因为失衡的刑法之上必定会是失衡的朝廷。”   “不过……”时重霜顿了一下,说,“先生,我私以为,这本书被篡改过,前后不一,水平忽高忽低,实在令人费解。”   元问渠手指在桌子上下意识敲了敲,良久,他道:“你说的不错,梁二世正是在这样一个失衡的朝廷上自取灭亡的。”   “至于篡改……”元问渠笑了下。   时重霜还以为自己说错了,惹得先生笑话。   然而元问渠站起来,从后面满墙的竹简古籍中翻出一本封页光秃秃书来,里面的纸张已经泛黄,但保存还算完好干净。   元问渠随手将这本书扔给时重霜,说:“《嘉元律》之所以是《嘉元律》,是因为只有在嘉元十年流传出去的才是真正的《嘉元律》,你学的,是假的。拿回去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律法和善政。”   随后又翻出来一堆书,谋略、兵法、术数皆有,凡是元问渠觉得有用的,都挑了一些出来。   虽说时重霜从不对外提起他曾经在北秦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元问渠大抵也能猜到些。   读书识字,最基本的,底子一定要打好,万幸时重霜书虽读的不多,但胜在有质,还算不错。   元问渠在满墙的书架快速筛选着,时重霜这个年纪,该读什么书他心里有数,是而并不需要细选。   元问渠手指在一排排的书籍上掠过,随后停在一本书上,皱了一下眉。《春秘戏》?什么时候这里放着这么一本书的,他怎么不记得?   又红又绿的,从未见过如此花里胡哨的书,元问渠随手拿出来翻看。   啪!   元问渠面无表情合上,塞回去。   时重霜在后面看着元问渠将一本本书拿出来堆在地上。   那本最先被找出来的,封页光秃秃的书籍被放在最上面。   时重霜拿过来,翻开书的第一张,上面只有一句话。   “嘉元十年,梁帝元桢,任贤革新,亲著梁律,教化四方。”   作者有话说:   发现了一个Bug,已修正。   求海星(捧碗)??? 第36章 妈的   转眼霜降。   这是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山上已经很冷了,但这天天气意外地不错,比前几日还要暖和些,看起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燔柴炉已经在摘星佛塔前架起来,这是用绿琉璃砌筑而成的巨大圆形砖炉,仪式最后,要将祭品送至炉内焚烧。主殿前也有一个,不过这次要在摘星佛塔这里举行祭祀,因此前几日又在这里弄了一个。   四国祭祀不祭祖也不祭圣贤,而是祭天。佛塔周围被林子围着,是而树上周围一圈也挂满了红色的旌旗。   仪式精简不算复杂,但人群浩浩荡荡,众僧手持佛珠垂目诵经,看起来格外隆重。   元问渠一身近黑色僧衣,脖子上是元四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佛串,手上的佛珠倒是他自己一直都戴着的那个。   元问渠头发拢起来一半,被时重霜松松编了个麻花辫,黑色发带垂在脑后,少了些平日里穿红袍时的矜贵华美,多了些佛性和神秘。   时重霜带着帷帽跟在元问渠身后,待来到摘星佛塔后,他并没有继续跟着元问渠,而是远远地一个人蹲在树上隐蔽守护着。   这大概是四国来人来得最齐的一次。   元问渠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问清方丈。”   元问渠听到声音 ,看向在燔柴炉前的众人,略微颔首示意:“诸位,久等。”   今日四国臣子和皇子皆着朝服,虽制式不同,但仍是一片严肃之态,连向来豪放的萧直一众人,看起来也是端端正正。   时徽一身紫色官服走上前,他神情憔悴,不过也是,大梁来的朝臣就他一个,许多事情都需要他出面,这些天想来没少熬夜。   元问渠说:“时大人,看你面色不佳,寺内药园的僧人医术还算不错,自可去找他们调理一番才好。”   时徽躬身行礼:“多谢方丈,近来公务繁忙,想来休息几日便好了。”   元问渠点点头,没说什么,他注意到四周被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不算艳丽,都是些清秀淡雅的,但数量多了,一股浓郁的花香持续萦绕在鼻尖,元问渠侧脸问井全:“这花香气味过于重了些。”   井全刚想说话,就被萧直笑着打断:“问清方丈,如何?听闻您甚是爱花,今日弄这些来,可还满意?”   自从上次井安一事了结后,这还是元问渠头次见到萧直,他面色看起来倒是不错,周围没了那堆花枝招展的女人在侧,也终于有了点当朝太子的模样,不再像个纨绔一样。   元问渠看着周围满满当当的花,白的黄的,样式还挺多,元问渠道:“今日祭天,殿下未免不合规矩。”   “规矩也是人定的,想来上天看到这些心情也会不错。”   元问渠不置可否,倒不是他有多守规矩,实在是觉得放这些白的黄的菊花未免太过晦气,当然,他不说就是了。   至于神高不高兴的,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不过……元问渠眼神不经意一瞥,看向跟在众人身后的元成青。   元问渠挑了挑眉,实在是不怪他注意到,因为元成青现在这副样子着实称不上好。   额头破了好大一块,面颊上也有伤。   不过元问渠看过也就罢了,并未开口询问,也并不关心这伤如何来的。   众人短暂地交流了一番,时辰也就差不多了。   祭天仪式首先为迎神,意为将敬天之意传于上天。百年过去,祭祀的规矩并未有多大变化,元问渠驾轻就熟,一切都在顺利进行。   燔柴炉内被点燃,烟火逐渐从里面升起来,琉璃瓦熠熠生辉,四国臣子站在元问渠身后,行跪拜之礼,而后是各位皇子,紧跟着周围的宫人以及士兵跟着叩拜。   僧人不行跪拜之礼,只闭目诵经。   在一片低声的佛语呢喃中,众人缓缓站起身,继续叩拜。直到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后,元问渠与众人一起向天神、祖宗进献玉、帛。   虽说祭祀仪式已经精简了许多,但要做的规矩步骤仍然不少,中间的上香、进献更是不能出差错。   日上中天,祭祀仪式终于将将完成了大半,燔柴炉内烟气渺渺,众僧垂目祈福。   元问渠带着人进入摘星佛塔。   这是祭祀的最后一步,告慰佛寺先人,以示敬畏。   塔内还是那副样子,只是近来常有寺内僧人进来打扫,看起来干净了不少,一些陈旧的古籍也被人特意挪动安置了。   元问渠自从有了时重霜的血压制招魂毒后,已经许久不怎么来塔里待着了,上次来还是给净空住持上香。   这次也是。   再次进来这个满是金身佛像的空旷石室内,众人显然面上依然忍不住惊叹。   不过不管心里再怎么惊叹,该做的规矩还是得老老实实做好,众人挨个在牌位前跪拜上香。   元问渠是第一个去的,这次他跪在蒲团上,认认真真对着净空住持的牌位敬上三炷香。   上完香之后,元问渠看着众人挨个上前跪拜,室内黑布隆冬地,他百无聊赖,站在石室门口向外望去。   门外一侧正好是直棂窗,视野还算宽广,一眼望到塔后茂盛的树林,元问渠隔着窗棂想看看时重霜藏哪颗树上了。   结果时重霜没找到,倒是远远地看到元四四走进山林中,歪歪扭扭的发髻,再好辨认不过了。   元问渠眯了眯眼。   而元四四自以为无人发现,蹑手蹑脚地绕过在外围守着的士兵,进了林子深处,殊不知已经有一双眼不着痕迹地注意到了他。   时重霜蹲在树上,被还算茂密的树叶枝桠掩盖住身形,静静地看着元四四做鬼似地偷偷潜进佛塔后的林子里。   这里守卫很少,林子深处是一处悬崖,野物不少,向来很少人进去,元四四这个时候应该是在佛塔前面守着的,怎么也不应该来这里。   鬼鬼祟祟。   时重霜没多犹豫,就跟了上去。   身后树时不时摇晃几下,树叶不断在周围掉落,元四四并未在意,毕竟深秋,地上已经落了一层枯掉了的树叶,走在上面,断断续续发出咔嚓清脆的声音。   元四四终于停下脚步。   “喂,出来!”   元四四大喊。   良久,无人回应。   时重霜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蹲着,静静窥视着下面的一切,他的视线被周围的几片枯树叶阻挡,时重霜皱了皱眉,抬起手将它们摘下来。   视线一下变宽,时重霜向下看去,刹那,待看到元四四身边突然出现的一个身影后,时重霜眼睛微微睁大,似有诧异之色。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按照我说的做!”元四四的声音响起来,里面暗含着急生气。   “我就这样做怎么样,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谁也阻挡不了。”那个身影说。   “你!没了他你能成什么事!”元四四说。   那人似乎不屑一顾:“没有他,我照样可以达成我的目的。”   元四四着急,气得想要转身回去,却被那人一把拉住:“你现在还不能回去,我告诉你,我们的计划不能被你给破坏,听着,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给我看住后面的那个人!”   “我不!”   那人嗤笑:“最先背叛他的可是你啊,你觉得如果元问渠知道了他还会留你吗?”   元四四一下僵住,定在原地:“那、那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办到!”   “放心。”   “……”   那人离开了。   时重霜握了握拳,眼底泛着冷意,待元成青彻底离开后,时重霜直接跳下树,将元四四从后面踹倒。   没错,刚刚一直和元四四说话的你那人竟是元成青。   时重霜眼中蕴含着杀意,他将元四四踩在脚下,手拉过身后,一时间没有说话。   “啊——”元四四痛呼,还没看到是谁在踹他就被摁倒在了地上,“是谁?放开我!”   时重霜胸前起伏了两下,想起元问渠平日里对元四四的包容和爱护,时重霜手下不禁加重力道。   “嘶——”元四四脸贴着地面,手上疼痛难忍,眼中已经冒出了泪花。   时重霜说:“为什么?”   元四四一愣,顾不上手上的疼,说话都磕巴了一下:“时、时重霜!”   “是我。”时重霜冷淡地回道。   元四四一下明白刚才是被他看到和元成青的对话了。   元四四说:“我、我……”他一时间竟想不出要说什么好。   “元成青要干什么?”时重霜问。   “……”原四四低头犹豫。   时重霜脚上加重力道。   “!!!”元四四疼地想打,“说说说!你松开!”   时重霜松开元四四,让他站起来,眼神凉凉地看着他。   元四四皱着眉活动手腕,上面已经红肿了,元四四不敢看时重霜,低声嘟囔:“他们要烧了摘星佛塔。”   时重霜一把拽起来元四四的衣襟,恨不得将他整个人提溜起来:“你说什么?”   元四四被他提得脚都抬起来,大声道:“萧直!时徽!元成青!还有那个什么怀王,他们都知道!这是他们商量好的!四国要联合起来毁了寒食寺!”   时重霜手上松开,元四四喘了一口气:“四国的圣旨是前天 被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彻底毁掉寒食寺太难,他们要元问渠的命!为什么佛塔周围那么多的花,就是为了掩盖油的味道,以摘星佛塔为中心全被他们泼了油,只等元问渠进入佛塔内上香,他们就放火!”   “梁国那个大臣还算有点良心,收到圣旨后不同意,他们就把他夫人抓了起来……”   “先生已经进去佛塔了!”   时重霜面色难看,脑中急速思考着,如果真的是在佛塔周围放火,那就定然要烧林子,佛塔外可还有数千的僧人在那里!   这哪里是只要元问渠的命!是要连寒食寺都要毁掉大半的。   时重霜嗓音低沉:“可四国的大臣和皇子也一并进去佛塔了。”   元四四脑子早就转不动了:“我怎么知道!反正他们要烧林子,烧佛塔,杀元问渠!”   元四四着急地绞手指,系统又打不开了!元四四更加没有办法了:“元成青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元问渠的,他要带元问渠回去,任务……”   “啊!”元四四心中天人交战,对元问渠的愧疚快满了。   时重霜皱眉看着元四四:“你说他们绑了谁的夫人?”   元四四:“时徽的!大梁来的那个大臣,他的夫人!时徽不同意,根本不接圣旨,他夫人直接被萧直给绑了。”   时重霜点点头,说:“你去将他夫人给救出来,我去佛塔找先生。”   元四四犹豫了一下。   时重霜瞥了一眼元四四:“不敢?先生之后不会原谅你。”   元四四眼中似下定了什么决心,恶狠狠地说:“干!”   妈的,真不行他就把元成青踹掉,换个人养皇帝!   换目标的花费不就是不能报销,让他暂时破一下产嘛!破就破了,反正现在他还能好吃好喝的。   妈的。   元成青你给老子等着! 第37章 去死吧,老师   元问渠从窗外移开目光,看向旁边走过来的时徽,眼睛弯了弯:“时大人。”   时徽已经上完了香,对着元问渠行礼:“方丈。”   按说时徽也是个武将出身,结果行礼行得比谁都标准,平日里也是一股书卷气,如果不是特意了解,很难将他与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联系起来。   但也是这种人,是最不好对付的,元问渠笑了下,道:“时大人客气,不必如此多礼。”   时徽颔首,摸了摸胡子:“今日怎不见方丈身边那两位小儿郎?”   元问渠摸不准他要说什么,道:“祭祀大事,他们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免得一个不注意贪玩坏了规矩。”   时徽语气自然,如聊家常一般 :“我家那孩子也是,一个看不住就出门和狐朋狗友玩闹去了,难管得很。”   元问渠微笑,心里觉得时重霜乖的很,说:“狐朋狗友,也要看是什么狐朋狗友,如果让他真的长教训能从此不再往来,那倒也是好事一桩。”   时徽若有所思,手上下意识摸摸胡子:“方丈福慧双修。”   “大人谬赞。”   元成煜上完香正好看到元问渠和时徽站在一起,摸了摸腰上被外袍掩盖着的匕首,蹦跶着过来:“咦,时大人,方丈你们在说什么?”   元问渠看向一旁哽了一下的时徽,又看着高高兴兴无事一身轻的元成煜,觉得这个狐朋狗友里面也有他一份。   时徽向元成煜行礼,意料之内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九殿下。”   元成煜“嗯嗯”点头两下,一双眼亮晶晶看着元问渠,躲着时徽,小声在一旁说:“方丈,上次的事情我可为你们隐瞒得好好的,连我兄长都没说!过几日我就要回去了,你可要给我看看那个家伙身上的匕首,让我摸摸才好。”   上次的事情是元问渠和时重霜一起去井安房内找解药那次,元问渠让他保密。   那个家伙的匕首说的是时重霜身上的徐夫人匕首,与元问渠给元成煜的恰好是一对,元成煜天天对元问渠这么上赶着,就是眼馋另一把匕首。   元成煜看着吊儿郎当,但确实嘴严,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去。   元问渠笑着点头说好。   他们三人站在石室门口,其他人还在跪拜着行礼上香,很慢。   元成煜扒着门侧的窗户无聊地往外看。   “咦?”   元成煜揉了揉眼,仔细向外瞅去。   元成煜眼睛慢慢睁大了,他声音一瞬间像是被人掐住,手颤颤巍巍地拉住元问渠的衣袖:“喂,方、方丈……”   元问渠察觉到不对,顺着元成煜的方向看去。   外面浓烟滚滚,燎原烈火一下灼烧起来。这还是佛塔后,佛塔前可想而知已经乱作一团。   一瞬间,元问渠脸色严肃起来,他转身要喊井全。   “不准动。”   元问渠感受到脖子上的凉意,眼神一瞬间冷下来。   用刀抵着他脖子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与此同时井全也被人制住:“你们要干什么!”   元成煜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间手足无措,他看向元问渠,又看向时徽:“你,这是干什么!时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时徽站在原地,眼神并无波动,反倒是元成明目光冰冷,走上前将元成煜拉在身后:“闭嘴,别管。”   元成煜震惊地看向元成明:“兄长,你……”   元问渠看向还跪在牌位前的萧直。   萧直手中还拿着香,缓缓插进香炉里,像是并没有感受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终于,萧直站起来,头上戴着的属于大越的发饰长长地垂下来,玉石撞击叮当响,他冷漠地看向元问渠:“问清方丈,被人用刀抵在脖子上的感觉如何?”   元问渠没说话,冷眼看着这突然的变故。   萧直从袖中掏出一个金黄色卷轴,扔在元问渠脚边。   卷轴展开,竟是一道圣旨。   不,应该说是四道圣旨,上面盖着四国皇帝的章。   元问渠垂目瞥了一眼,看到“诛杀”二字。   一场蓄谋已久的计划。   看来四国的皇帝还不都是饭桶。   浓烟一点点透过窗棂传进来,仿佛已经能感受到外面滔天的大火。   已经有惊恐尖叫的声音时不时传过来,嚎叫声、痛呼声、怒吼声、兵器交接的声音不绝于耳。   元问渠闭了闭眼。   “扑哧——”   背后突然一阵响动,用刀抵着元问渠脖子的人瞬间倒下,鲜血洒了满墙,滴落在地。   元成煜吓得退后一步,忙捂住眼睛,又忍不住分开手指露出一只眼眨巴着看情况。   元问渠腰间一紧,他被包裹在一个还算熟悉的怀抱里,随后整个人被抱着迅速离开这间石室。   萧直笑容僵在脸上,看着突然出现的时重霜,眼中怒气翻涌:“来人,给我拿下他们!”   瞬间,几个黑衣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齐齐提着刀前去围攻时重霜。   时重霜抱着元问渠直接从上面跳下来落在佛塔门口,然而门却不知何时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元问渠正色,道:“去塔顶。”   两人迅速顺着楼梯上去,走到一半就看到几个黑衣人追上来。   元问渠神色一凌,抬手对准追上来的黑衣人,手腕处袖箭飞射而出,直接射进里其中一个人的脑袋。   一直到佛塔的最顶层,后面的黑衣人全被元问渠给射杀。   推开其中一间房门,时重霜将门闩挂上,望了一眼窗户外的情况:“先生,外面的火势已经快蔓延到佛塔这里了,他们暂时应该不会跟上来了。”   萧直一众人已经离开摘星佛塔了。   佛塔的大门怕是已经出不去了,时重霜紧皱眉头,看着下面满身染血的僧人,情况相当不妙。   这里是元问渠曾经待过的那个房间,连上次元问渠离开时未来得及清理的的血迹都还在。时重霜已经来过一次,勉强算是熟悉,   时重霜低声问:“先生,可有受伤?”   元问渠看了一眼窗外的情景就不再看,摇了摇头,起身在屋内翻找着。   时重霜略有些紧张第看着元问渠,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在塔后遇到元四四的事情说了。   元问渠挪动花瓶的手一顿,眼中闪过机锋,低声喃道:“元成青。”   时重霜看着元问渠从一个个暗格里拿出袖箭,说:“先生,四四他……”   他不知道元问渠是怎么想的,但元四四背着元问渠和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元成青搅合在一起是既定的事实,总归让他摸不准元问渠的态度。   先生会如何处理?   但元问渠似乎并不想提元四四的事情,时重霜看着先生递给他的一把袖箭,不再说话。   元问渠抬手拍拍时重霜的头。   时重霜被他拍的一愣:“先生?”   元问渠面色看起来还算平静,只将手上一个黑色檀木的盒子递给时重霜。   时重霜接过来,眸光闪了闪,看了一眼元问渠后,缓缓将他打开。   待看清里面装的是什么后,时重霜眼中浮现慌乱之色,一时间加重了语气:“先生!”   “我能带你出去!”他说。   元问渠笑了一下,说:“这是寒食寺历代高僧留下来的舍利子,有些已经被我用了一部分,剩下的交给你保管,如果遇到井全还活着的话,就把这东西给他。”   时重霜呼吸加重了,想要将手里的盒子还给元问渠。   “乖,带着我你走不远的。”元问渠退后一步,没接,“你留在这里无非是等着秦云庭和他一起去北秦,寒食寺大半是毁了,他们大约明日就会动身离开了,你要藏好,万不要被发现弄得一身伤,到时候可没有人来救你了。”   外面火光冲天,已经有烟通过窗户飘进来,外面混乱一片,打斗声不绝于耳。   “殿下命令,烧毁摘星佛塔!”   “是!”   之后隐隐约约听到泼水的声音,但他们都知道,那不是水,是油。   室内一片静寂,谁也没有说话。   元问渠和时重霜面对面站着,时重霜双手捧着这一方小小的檀木盒,手微微颤抖,指尖握得发白,好似有千斤重。   “先生,我能带你出去。”时重霜坚持说。   元问渠眼中含着笑意,摇了摇头:“可还记得佛塔内那些落了灰的典籍?那是寒食寺的重中之重,寒食寺没了可以重建,那些古籍没了,寒食寺才是真的没了,我要将他们藏起来。”   元问渠刚想张嘴说话,就被烟呛住,偏头咳嗽了一下安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信不信我?”   时重霜不信。   但元问渠已经决意,推着他从窗户跳下去:“快走!”   时重霜眼圈都红了,扒着窗户的边框不下去。   元问渠气道:“再不走,你以后就别想再见到我了!”   “我……”   元问渠一手捂住他的嘴:“走!”   时重霜眼闭了闭,将檀木盒塞进怀里,转身跳下去。   看着时重霜身影渐渐变小,最终隐入茫茫的大火中。   元问渠心累得叹了一口气,唇角略微勾起来,无奈地心想,小孩就是容易感情用事。   就凭时重霜?他自己还能勉勉强强出去,带上他,可就彻底不行了。   到时候,谁也走不了。   屋内烟愈发浓了,在这深秋,元问渠被熏得出了一身汗,周边也渐渐热了起来。   “呼哧——”   刹那间,窗外一瞬间被火红的颜色铺满,火光猎猎,火星子跳进了屋内,开始蔓延开来。   从外面看去,摘星佛塔一半都陷落在火光中。   外面士兵已经撤离了大半,地上大多数是僧人,已经死了,鲜血遍地。   周围茂盛的树林熊熊燃烧,恰好包围着摘星佛塔,让里面的人逃都逃不出去。   元成煜站在高处,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心在颤抖,下意识抓紧元成明的胳膊:“兄长……”   “为什么?”他不明白,母妃明明说好了他们只是来祭祀的而已啊。   元成明眼神冷漠,元成煜的心思最好猜了,虽然平日里和他们一块瞎混,其实内里纯白得要命,根本见不得杀戮,他不想解释太多,就要拽着他离开。   谁料元成煜却一把甩开元成明的手,他眼睛赤红,含着泪水:“兄长,方丈挺好的,我们能不能去救他,我不想他死。”   元成明眉眼压下来,训斥道:“不要做无意义的事情,你救不了他!”   见元成煜眼里仍然坚持,元成明拽着他低声道:“这是父皇的命令,时大人不想见那么多僧人被杀恨不得违抗圣命,结果呢?他夫人不就被萧直那个家伙绑起来了,你想让郡夫人死在这里吗?!想想时子原,你想让他回去就为他母亲哭丧么?!”   时子原是时徽唯一的儿子,与元成煜平日里感情最好不过了。   “我……”元成煜动摇了。   元成明当机立断,赶紧拉着元成煜离开,走的时候嘴上还在骂骂咧咧:“元成青呢?这个家伙,说什么受伤不便进佛塔,倒是聪明,也不知道上哪里躲着去了,啧。”   ……   摘星佛塔外面的士兵已经彻底离开了,外面尸体遍布,逐渐被大火吞噬。   摘星佛塔的大门却不知什么时候开了。   此时塔内还没有完全被大火覆盖,元问渠擦了一下额头的的汗珠,将最后一沓书籍搬进石室。   要将佛塔内的古籍藏起来并不是随口找的借口,这些古籍还有很多传下来的竹简对寒食寺意义非凡,定然是要好好藏起来的。   万幸塔内不全是木头,当初先人为了造这满墙的佛像,运来的都是深山里最坚硬的青石,四面八方的石墙连接在一起,反倒成了保护这些古籍不被烧毁最好的去处。   元问渠将中间摆放的牌位撤下来摞在角落里,弄好这一切,才彻底关死石室的门。   搬了这么多的书,元问渠胳膊都快没有知觉了,此时他从旋转而上的楼梯缓步走下来,四面八方的火滚动着,随时要将这里吞噬。   元问渠却好似闲庭信步,他一身近黑色僧衣静静矗立在刺目的火光中,银白色色的头发在烈火的照映下仿佛在发光。   元问渠面无表情,等待着什么。   这时,佛塔的大门开了。   从他们进入佛塔后一直未露面的元成青终于出现,他一身青衣华服,神情明灭不定,要笑不笑的。   “老师,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元问渠没说话,元成青也不在意,自顾自说:“这是我第二次为您送行了。”   “老师,有个奇怪的小鬼说你会帮我。”元成青嘲讽地笑,“但我不信,你怎么会帮我呢?你从来都不会正经看我一眼的。”   大门开着,元成青站在那里,没有进来,火势猛烈炙热,但他的心是凉的:“是不是戚月窥不死,当初你根本就不会传位给我?”   元问渠眸光微动。   元成青说着说着眼神就阴沉下来:“他算什么?不过是早出生几年陪着你,你就这么对他念念不忘,那个假货呢?他怎么没陪着你?看来他对你也未必真心 ,一场大火他就抛弃你而去。”   元成青此时哪里有平日里沉静地模样,他的表情一变再变,阴沉地眼神也变得灼热起来,他大笑起来:“元问渠啊元问渠,重活一世,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连萧直那种人都能威胁你了。”   “如果你还是像从前那样,今日之祸完全可以避免啊。”元成青恶狠狠地说,“都怪你,寒食寺的僧人都是因你而死,你要为他们陪葬!”   “你不是要知道戚月窥的骨灰被我弄去哪了吗?”元成青眼中满是恶毒的怨恨,他说,“我不告诉你,你们永远别想葬在一起。”   “去死吧。”   “老师。”   火势一下子大了起来,将元问渠慢慢包围、裹住。   元问渠良久才轻叹一声,启唇若有若无地说:“唉……我明明很认真在教你了啊。”   这句话飘散在灼热的空气中。   元成青弯腰抹了一把脸,转身离开。   顷刻间,摘星佛塔完全淹没在大火中,轰然倒塌。   “元问渠!!!” 第38章 元成青那个王八蛋   时重霜似有所感,猛然回头。   只见远方摘星佛塔在一片火海中慢慢陷落,浓烟滚滚,明明离得已经很远,但依然能感受到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时重霜胸口一阵刺痛。   先生在骗他。   他想。   时重霜握了握拳,将怀中的檀木盒护好,没有再看,毅然转身向寒食寺主峰奔去。   此时四国的队伍浩浩荡荡遍布通往寒食寺主峰的路。   人员嘈杂, 他们像是在急急忙忙收拾行装。   元问渠说得不错,寒食寺如今已经肉眼可见的半毁了,本来随处可见的僧人不见踪影,山中到底不比皇宫,他们似乎也没有再在这里待的必要了。   时重霜远远地看了一眼,绕过这条路,转向一旁隐秘的小路。   这里是主峰的背阴处,道路泥泞陡峭,人迹罕至,树林茂密得恨不得将阳光全部遮挡在外。   眼前昏暗一片,时重霜一刻不停穿梭在林子里。   快,再快点。   “喂,你要去哪儿?”   一道轻快的声音突然在时重霜背后响起。   时重霜脚步不停,手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的匕首,猛然转身向后刺去。   后面人反应很快,衣袖翩然,时重霜眼前一道青色的影子闪过,人已经在他身后避退了几步远。   “嘶……”孟瑶青后退几步,抬手看向手背一道血迹,是被时重霜用匕首划出来的。   孟瑶青“啧”了一声,用帕子擦掉,抬眼看向时重霜,笑道:“不错嘛,许久不见,功夫渐长。”   时重霜收回匕首,抿唇看向他,一句话没说,继续向前走。   “唉……”孟瑶青抬起手拦在他身前,“不要去主峰了,井全不在那里。”   时重霜脚步一顿,看向他:“说。”   孟瑶青表情不满,嘴上抱怨:“没大没小的小子,你也就遇上我了。”   时重霜皱着眉看向他。   “行行行。”孟瑶青耸肩,长话短说,“主峰也被烧了,你就别去了,井全嘛,被我救了,他们现在都在药园,安全得很。”   时重霜转身就走。   孟瑶青却把他拦下来,说:“那里并不需要你,你现在应该去找元问渠。”   时重霜看向孟瑶青,说:“先生要我去找井全。”   “笨蛋,成天先生先生,他是你什么人啊先生!平时那么聪明的脑袋都跑哪里去了。”孟瑶青笑眯眯的神情一时间绷不住了,说,“你现在要去找元问渠知道吗?你要好好跟着他,他需要你。”   时重霜双眉头紧皱,沉声道:“摘星佛塔已经塌了。”   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先生在哪里,是死是活。   想到这里,时重霜心口又是一痛。   他后悔了,不管怎么样都应该要带着先生出来的。   孟瑶青笑着看向时重霜,他胸有成竹,像是将一切都看透:“去莲花峰。”   他继续说:“见完井全之后呢?元问渠是不是让你回北秦?你现在去北秦就是死路一条,去找你家的先生吧,你会有另一条路的。”   回北秦会怎么样?最好的几国无非是和那个人同归于尽,另一条路……   时重霜抬头望着一眼望不到尽头林子深处,黑黝黝地,让人看不清。   另一条路在哪?他不知道。   时重霜沉默良久,站在原地迟迟未决。   孟瑶青衣衫单薄地和元问渠有得一拼,这里位置偏僻,地势又高,深秋时节比别的地方都要冷些,孟瑶青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从腰间抽出别着的扇子,唰地打开在手中转了一圈,也没管停在原地的时重霜,晃晃悠悠心情不错地离开了。   “要怎么选,全看你自己,可要想清楚了。”   孟瑶青轻快又漫不经心的语调飘散在空中。   ……   而此时,摘星佛塔恍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大火烧无可烧,已经渐渐弱了下去,周围弥漫着灰尘遍布的土味。   一片狼藉中,元四四跌跌撞撞地出现。   他身上、脸上全都脏兮兮地,像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刚逃出来,脸上满是懊恼。   此时元四四眼前闪着一个又一个的电子光屏,恨不得撞在他脸上让他看个清楚。   【警告!警告!】   【警告!警告!宿主元问渠下落不明,无法探查!无法探查!请尽快寻找!请尽快寻找!】   【警告!警告!检测到与任务目标元成青联系减弱,与宿主关系发生不可抗改变,是否确认解除劳动关系重新确认任务目标?请确认!请确认……”】   元四四捂着脑袋烦不胜烦,暴躁道:“知道了知道了,闭嘴!”   【请确认——】   嗖一下,世界安静了。   他脚下一片黑色的痕迹,元四四愣了一会,看到旁边的佛串,才意识到这是寺里的僧人被烧在了这里。   元四四慌忙抬脚向后退去,却没有发现后面也是凹凸不平的,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他眼冒泪花,良久,元四四抱着腿失落地将脸埋进去。   是他把元成青引过来的,也是他擅自做主和元成青说了元问渠的存在。   他明明知道元成青和元问渠之间根本不可能和平相处,还妄想让元问渠帮元成青再一次登上皇位。   这对元问渠太不公平了,还招致了这样的一场灾祸,如果元成青没有来寒食寺,这场由元成青挑唆的大火是不是根本就不会起来?   元四四向来觉得自己置身事外,将一切看得清楚明白,对一切都无所谓,甚至别人对元问渠毕恭毕敬地时候,他很是瞧不起,放肆地在元问渠面前嚣张直呼其名。   现在元四四却觉得最蠢的蠢货就是自己,从他变成人的那一刻,他就并不能真正地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了。   元四四心里愧疚地无以复加,他坐在地上蜷缩着,肩膀耸动轻轻抽噎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咦?这不是四四嘛,谁惹你伤心啦?”   元四四一顿,狠狠将脸在袖子上擦了擦,抬起哭得泛红的脸。   孟瑶青摇着一把精巧的扇子,笑眯眯地低头看着元四四,伸手递给他一块纯白的手帕。   元四四胸膛起伏,觉得难堪,一把从他手里拿过来帕子,站起来转身背对着孟瑶青擦脸:“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是看见你一个人哭得实在伤心,来安慰你了嘛?”孟瑶青收起扇子别在腰间,绕过来看着元四四。   元四四吸了吸鼻子,将帕子甩在孟瑶青身上,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孟瑶青将帕子收回来,忙跟上元四四:“你要去哪?如今寒食寺被烧毁,想来不久,这几天就会传到四国百姓的耳朵里,我将井全还有剩下的僧人都带去了药园,按井全的意思,应该会闭寺。”   元四四脚步一顿,转头看他,眼睛睁大:“你说什么?”   孟瑶青叹了一口气,无奈说:“如今寒食寺被毁成这副模样,重建想来会耗时很久,四国也不会允许寒食寺重建,井全的想法没错。”   元四四动了动唇,到底没说什么,垂下眼要继续往前走。   孟瑶青道:“据我所知,四国本不打算如此不留情面地毁掉寒食寺,要说原因,大概离不了越国那位太子和大梁的三皇子……元成青可是你招惹过来的,四四, 闯了祸光哭鼻子可不行。”   元四四眼圈红了,倔强地吼:“我没想这样!”   元四四捂住脸,语调哽咽了,断断续续地喃:“我没想这样,我只是想让元成青带元问渠出去……元成青答应我了的,他骗了我,我也是今日才刚知道元成青的计划,我没有办法……我以为,我以为不会这么严重……”   “笨蛋,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孟瑶青一见元四四捂着脸哭,手慌乱了一下,抬起来又放下,终是无奈地说,“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顺着你的心意啊。”   元四四哭得伤心,没听到他的话。   孟瑶青走上前,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摸摸元四四的头:“好啦,别伤心了,我的错我的错,我说错话了,不怪你,没有这一遭,寒食寺也会通过其他的方式被四国弄垮的,这样的结局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   元四四抬起脸,看着孟瑶青,问:“真的?”   孟瑶青:“真的。”   元四四像是终于得到了一点安慰,心里愧疚少了那么一点点,抬起袖子擦了擦脸,继续走,却被孟瑶青拦下来。   元四四眼还红着,勉强正视着看抬头看向他:“拦着我干什么?”   孟瑶青将扇子拿在手里,合着轻轻戳了戳元四四肩膀处:“干什么去,你就这样去找元问渠?”   “我不去找元问渠我去干什么?”元四四说着顿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一脸警惕地看着孟瑶青,“等等,你怎么知道元问渠没死?”   “元问渠那种人如果就这样轻而易举死了的话,就不是他了。”孟瑶青淡淡说。   “哦。”元四四点点头,心想也对。   孟瑶青抬手摸元四四头发,笑得眯起了眼:“所以啊,现在你呢,就是最好先去药园, 将一件东西交给井全,剩下的,自然会有人替你操心,找元问渠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   元四四皱眉:“什么东西?”   “给。”孟瑶青将一个木盒递给元四四。   正是元问渠交给时重霜的那个紫檀木盒。   “这是……”元四四接过来看了看,带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后,元四四略有些惊讶地看向孟瑶青,“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自会有人替你去找元问渠,把他完好地送到你面前,信我就好。”   元四四将盒子塞进怀里,看了孟瑶青好一会,眼神闪了闪垂下眼:“我知道了。”   说完,元四四换了个方向,向药园出发。   当然,信是不可能信的,将这个东西交给井全后,他一定要立马去找元问渠。   打他也好,骂他也罢,他一定要好好找元问渠认错、坦白。   然后踹了元成青那个王八蛋。   找个更厉害的家伙和他抢皇位! 第39章 先生,忍一忍   元问渠太累了。   那天摘星佛塔遭大火坍塌,千钧一发之际,元问渠打开机关,进入地道藏身。   这地道少有人知道,是净空住持生前告诉他的,已经数百年没有人用过,他当时随耳一听,并未多在意,也从未想过要打开地道去看一眼。   谁知,这就用上了。   打开地道的机关是一个藏在楼梯后石头转盘,也许是近百年没有使用过,重的很,两块石头都快要粘在一起,元问渠转了好几次都没有动静,在最后关头,才勉强开了半扇门进入地道口。   元问渠刚进去,摘星佛塔就塌了,将地道的入口堵得死死的。   地道很暗,黑乎乎地什么也看不清,元问渠睁眼和不睁眼一个样,索性一点一点顺着墙壁往前走。   这地道本就只有寺内的住持和历代的方丈知晓,上百年没有人用过,元问渠理所当然地走得很安心。   谁知,还没走多远,元问渠就被被刺了。   待元问渠察觉到脚下的咔嚓声,她心底暗道一声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数道银光闪过,元问渠迅速闪身,但还是中了招,背后肩胛骨直接被飞射而出的箭矢贯穿。   元问渠闷哼一声,身上瞬间冒出冷汗。   他忍着疼痛将箭头掰断,然后从背后将剩下的半截箭尾拔出来。   元问渠疼地腿软,捂着伤口继续往前走,万幸这之后除了几道可有可无的机关,一路上还算顺利。   不知道走了多久,元问渠觉得身上流的血越来越多,身体也渐渐变冷时,前方终于出现光亮,元问渠跌跌撞撞闭着眼往前走。   出来时元问渠一下站不住半跪在地上,待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元问渠眼前逐渐变得清晰,待看清这是在哪里后,他一下笑出来,苦中作乐地想,天意吗?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莲花峰。   这里是吉祥居的后门,因为阴暗潮湿,已经荒废许久,平日里他们很少来这里,也就没管这扇门,现在这里还是他走之前那副破旧的样子。   元问渠推开门,一步一步缓缓走进去。   院内静寂一片,走了这许久的日子,有些地方已经长出了半高的杂草。   元问渠心下却异常地安稳。   像是倦鸟归林,终于找到自己的栖息之地。   身上的血快流尽了。   元问渠感到异常的冷,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屋漏偏逢连夜雨。   元问渠身上忽然蔓延起一阵细密的疼,他弯腰吐出一口血,还来不及抬起手看一眼手腕上的情况,就眼前一花。   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这一片荒芜之中,任由枯枝落叶掉在他身上,蝼蛄跳上他胸膛。   ——   时重霜快找疯了。   太阳西沉。   火红的落日照在莲花峰山头,天边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山顶死寂一片,深秋的冷意慢慢泛上来,一切都变得静谧又朦胧。   时重霜推开吉祥居的大门,满院子找人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然而,他翻遍了没意见房的角落,依然没有找到元问渠。   时重霜心里焦急,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忽然,他似乎听到一阵东西倒地的声音,时重霜心下敏感,立马转头看向院后。   他当机立断,迅速向院后跑去。   时重霜一下就发现地上昏倒的人。   “先生!”   元问渠此时情况实在是糟糕,身上是一身近黑色的僧衣还看不出来,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是怎么挡也挡不住的。   一头好好的头发也乱了,上面沾着一绺一绺的血迹。   时重霜眼神颤了颤,半跪在地上将元问渠扶起来,却发现他身上抖地厉害。   元问渠闭着眼神情依然痛苦,他紧紧皱着眉,苍白地唇也被咬出了血。   时重霜反应过来,将元问渠手腕抬起来查看,上面黑线环绕,一股邪气快要冒出来。   时重霜眉眼沉沉,没有犹豫,用匕首划破手臂。   鲜血一下滚出来,时重霜轻轻撬开元问渠地嘴,却被他反咬住。。   时重霜手指一下被咬破,一滴一滴地血珠被元问渠噙着,下意识吞咽着。   时重霜一声不吭,但这些显然不够,元问渠身上依然痛苦地颤抖,他狠心将手指从元问渠嘴里撤出来,将手臂放在他嘴边:“先生,吃这个。”   也不知道元问渠听没听到,元问渠像是闻到了什么,慢慢张开嘴。   血滚进嘴里,元问渠开始无意识地吞咽。   元问渠在他怀里颤抖着,时重霜心痛地无以复加,恨不得血流得再多一点。   良久,时重霜手臂上得血已经不流了,但元问渠依然像是不够一般,开始凑上来轻轻地舔舐着伤口。   时重霜看着元问渠肩膀的伤口,觉得先生没有刚才抖得那么厉害之后,将他整个人抱起来。   禅房里还算干净,时重霜将元问渠轻轻放在床上,想了想,还是解开元问渠的僧衣,半褪下来。   露出的皮肤白皙如玉,时重霜心里却半点旖旎的心思的也没有,皱着眉看着元问渠肩膀的伤口。   时重霜身上受的伤不计其数,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直接被箭给射穿了。   时重霜心里一揪,先生虽然不说,但他也知道先生受不得疼,能忍是一回事,怕又是另一回事。   幸好元四四走之前还在房中留了不少药,时重霜全部翻出来,一个个打开,挑出来一股脑敷在元问渠肩膀处。   药撒上去大概是很疼的,元问渠闭着眼无意识呻吟出声。   时重霜手一顿,继续上药,边说:“先生,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元问渠整个身体都在抗拒,眼睛还闭着,眼尾却一直在流着泪。   时重霜包扎完才注意到,此时枕头上已经湿了一片。   时重霜心一颤,忙将衣服给元问渠穿好,盖好被子,再抬手轻轻擦去眼尾的泪水。   “先生、先生……”   时重霜跪在床边,看着元问渠侧脸轻轻呢喃着。   “唔……”   元问渠闭着双眼,疼痛慢慢散去大半,他眉间终于不再紧皱,唇瓣动了动,无声地回应。   元问渠这一觉睡了很久。   一直到第二日太阳快要下山才悠悠转醒。   一睁眼就看到眼前熟悉的纱帐,元问渠脑子还有些发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在……吉祥居?   “唔!”元问渠刚想下床起来,肩膀的伤口一下被拉扯到,猛地一痛。   元问渠又躺回了床上,睁着眼睛看床顶,眨了眨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他抬手敲了敲床沿。   不一会儿,元问渠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打开。   时重霜听到动静就进来了,知道先生醒了,没有贸然掀开纱帐,隔着屏风问:“先生醒了?”   “过来。”元问渠透过纱帐也看不清外面站着的时重霜,有气无力地说。   时重霜“嗯”了一声,绕过屏风,将床上的纱帐挂起来,抿唇看向元问渠:“先生……”   元问渠偏了偏头,抬起手说:“扶我起来。”   时重霜上前握住元问渠的手,另一只手绕过元问渠的背,慢慢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头。   元问渠看着被包扎的晚好的肩膀,心想这大概也是时重霜帮他弄的,万幸处理的还算及时,不然真要受一番折腾了。   元问渠抬眼看向一旁站得好好的人,眼神里是元问渠一眼望到底的明晃晃的担忧,元问渠无奈问:“不是让你离开这里吗?怎么又回来了?”   “摘星佛塔塌了,先生骗我。”时重霜垂眼小声说。   元问渠愣了一下,“啊”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还说什么好。   时重霜在他面前表现得太纯粹了,被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少年看着,质问他骗人,绕是元问渠也没有经历过。   他决定绕过这个话题。   元问渠问:“现在外面什么状况了?”   时重霜也没有继续追问,但也没有回答元问渠的问题,转身从外面桌子上端过来一个托盘。   上面是些清淡的吃食,白粥青菜,还有清茶。   时重霜将茶杯递给元问渠,眼神坚定:“先吃点饭吧,先生,其余的事情稍后再说也不迟。”   元问渠心道好吧。   接过来茶杯,元问渠漱了漱口吐出来,还不待他要放回去,时重霜就自觉接过来,重新为他递上一杯。   元问渠手顿了顿看了一眼时重霜手上自然的动作,没说什么,轻啜一口茶后,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时重霜摇了摇头,一手端着碗,一手捏汤勺。   元问渠眉眼一跳,说:“我是肩膀受伤了,手还没废,不用——”   “先生,已经不烫了。”   喂我……元问渠看着喂到嘴边的白粥,犹豫了一下。   咕——   大约闻到了饭香,元问渠肚子不争气地响起来。   元问渠抬眼看向时重霜,他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元问渠不说话了,低头将粥吃下去。   室内一时间有些安静,只有瓷勺碰击碗壁的声音,时重霜慢慢喂,元问渠一口一口吃着粥。   大约还剩半碗的时候,元问渠摇了摇头。   “饱了,不要了。”元问渠吃不下去了,抬手推走眼前的汤勺。白粥清淡,他平日里并不喜欢,现在受伤了就更不喜欢了,如果不是真饿了半碗他可能也吃不下去。   时重霜知道元问渠平日里的习惯,是以也没在劝,收了碗筷端出去。   进来时元问渠已经等候多时,正等着他说外面如今的情况。   时重霜知道他不说也瞒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说:“先生,寺内的僧人们很安全,已经全部都转到药园避难了。”   药园并不在主峰,是在一座单独的小山峰上,除了寺内的僧人,外人很少有知道具体的方位的,确实比较安全。   元问渠却高兴不起来。   元问渠嘴角垂下来,看向时重霜问:“小霜,你告诉我,寺内僧人还剩多少?”   “……”时重霜沉默下来,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元问渠手下意识转着手腕上的佛珠,笑了笑:“怎么?不想告诉我?你先生见过的人多了去了,还怕我承受不住吗?我没那么脆弱。”   “不。”时重霜摇了摇头,缓慢地说,“井全住持知道您没事,也很高兴,让我转告先生他没事,另外,他知道您醒来定然要问,只说寒食寺僧人一切平安,让您安心养伤。”   元问渠抬眸直直看向时重霜:“小霜,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告诉我。”   时重霜嘴唇微动,半跪在床边,抚上元问渠的手,将他紧紧掐着手心的手掰开。   “先生,药园僧人总数……”   “一千八百二十六人。”   室内安静地不像话,两人都沉默下来。   元问渠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眨了眨眼,面上还算平静。   “啊……”元问渠轻轻叹出声,脸上一片茫然。   寒食寺僧人一万六千余人,如今竟只剩一千多人了吗……   猛然。   元问渠甩开时重霜的手,将手中的佛串扔出去。   佛串应声而断,佛珠撒了满地,滚落四周。   元问渠双手撑在床上,低垂着头,头发遮掩住神情,气息喘动。   此时他只穿一件白色里衣,肩膀上的伤口在大动作下撕裂,鲜血浸透衣物,晕染一片。   时重霜忙站起来:“先生!”   元问渠低喘着,时重霜将元问渠头发拢在身后,慢慢拍着背:“先生……”   元问渠闭了闭眼,眼神恢复平静,但脸色依然不好。   而在这时,禅房的门开了。   元四四走进来。   作者有话说:   四四,危! 第40章 先生不开心   元四四在元问渠还未醒过来时就已经在了。   是一路从药园赶过来的,也见到了药园里面躲起来的僧人,他们见到元四四还很高兴,知道元问渠安全更高兴了,仿佛一切的灾祸在知道方丈还没死之后都算不了什么。   元四四却高兴不起来,他现在连元问渠究竟在哪里都不知道,孟瑶青那个人满嘴谎话,现在想想他怎么就同意了他的鬼话来这里从什么东西,找元问渠才是要紧事,于是匆匆和井全说了几句话元四四就离开了。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莲花峰,本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元问渠。   却不曾来料到刚进山就看到了时重霜。   元四四也从时重霜那里知道元问渠受伤了。   听到禅房里的动静时,元四四正在和时重霜一块在外面料理久未经人打理的花花草草。   不经这些花元问渠还是很喜欢的,要是一觉醒来发现这些花各个垂头丧气难免要不开心。   他们挨个给这些花把枯萎的叶子给拔掉。   元四四呆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上动作倒也没停,时重霜一下子站起来,吓了元四四一大跳。   元四四抬眼问:“怎么了?”   “先生醒了。”时重霜说完,匆匆整理衣服就要回去。   元四四一个机灵,神情一僵。   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元问渠。   说到底,是他明明知道元成青和元问渠之间那些陈年往事,他还是推着元成青去见了元问渠,还一不小心件事情办砸了……   某种程度上不亚于背叛。   因此,元四四就这样看着时重霜进去,自己在外面踱步犹豫不敢进去。   他怕元问渠揍他。   但更怕元问渠不揍他。   直到他在门外听到屋内一阵响动,什么东西被摔了。   随后他就听到时重霜急切的声音。   完了。   元四四心想。   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元四四握了握手,在心里默默打好草稿,一脸赴死的表情推门进去。   ——“先生,药园僧人总数……”   ——“一千八百二十六人。”   ……   元四四脚步一顿,等一等……   药园僧人?总数?   元四四心里一沉。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药园只有这这么多人了,如果药园只有这些人了,那其他的呢?   元四四不敢再想,他眼泪一下溢出来。   而此时,元问渠显然也已经发现了有人进来。   元问渠看向时重霜。   时重霜心领神会,附耳轻声道:“先生,是四四。”   元四四在屏风外,低头默默捡起洒落在地上的佛珠。   待外面撒着的都捡起来后,他放在桌子上,谨慎地没有进去,只说:“元问渠……”   元四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对不起。”   元问渠重新躺回去,隔着屏风,只看到外面模模糊糊的影子。   元问渠只说了一个字。   “滚。”   元四四一愣,元问渠还从未这样和他说过话:“我……”   他想解释,却发现一切好像都是徒劳。   元成青是他招惹来的,放火的事情他知情未报,   时重霜将纱帐重新放下,从里面走出来,看着元四四说:“先生累了,我们先出去吧。”   说着,顺便将桌上的佛珠一块拿走。   虽然断了,但还是要重新将他们串起来的。   见元四四还在那里愣愣站着,时重霜顿了一下,将元四四拉走:“走吧。”   他们出来后,元四四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水珠一样劈里啪啦掉。   时重霜没见过这样的,他和元四四其实算不上熟悉,大多时间他都是单独跟着在元问渠身后,在他印象中,元四四其实是和元问渠一样很神秘莫测的。   且元四四向来对元问渠直呼其名,显得骄蛮活泼,此时一哭,时重霜反而别扭不知所措起来。   “别哭了。”时重霜语气生硬,“不要吵到先生。”   “……”元四四狠狠擦了一下眼睛,哽咽地说,“知道了。”   这一下到了第二天晌午,期间只有给元问渠换药时重霜进去了一次,其余时间禅房的门紧闭,谁都不让进。   时重霜将手里的托盘放回厨房,上面的粥还冒着热气,但一口未动。   元四四扒在门框看了一眼碗,又看了看时重霜,皱眉道:“又没吃?”   时重霜蹲在锅前,将木柴添了点,又将碗放锅里盖好,这样如果元问渠想要吃东西的话,立马就有热的。   火棍在里面捣了捣,火星子冒出来,时重霜没有看元四四,只说:“先生看到你心情不好,你别进去了。”   “什么叫看到我心情不好,他就是心情不好,看到你也一样——”元四四眉眼一竖,下意识反驳,但想了想上次元问渠叫他滚之后,他又去找元问渠道歉,又被赶出来的场景,元四四垂头丧气起来。   元四四走进来,蹲在时重霜旁边,看着锅下面的火星子一点点多起来,一时间无言。   要是系统能用就就好了,他还可以问问其他的系统。   不不不不行,这样他一定会被其他系统嘲笑的!   元四四天马行空地想。   忽然眼睛撇到一旁沉默的时重霜,元四四眼睛转了一圈,捣捣他的胳膊。   时重霜抬眼看向元四四:“怎么了?”   元四四看着眼前这个大数据推算出来的小反派,嘴角动了动,到嘴边的话梗在喉咙里。   这些天,时重霜对元问渠做的一切历历在目,他对元问渠简直比对亲儿子还要上心。   不过是顺手救了他然后又收留他了一下,至于吗?   不就是会做几个菜,天天寸步不离地跟在元问渠身边嘛,元问渠凭什么就让他进禅房……   元四四越想越气,似乎已经忘了,元四四撇去系统444的身份,其实他也算是元问渠顺手从山里捞出来收留的。   时重霜看着元四四变幻莫测的神情,眉毛动了一下:“四四,你要说什么?”   元四四回神,嘴角撇了撇,说:“哦……没事没事,就是想问你元问渠伤怎么样了?”   “先生肩膀上的伤很严重,直接被箭射穿了,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全好。”   元四四点点头,抱着这膝盖手指在地上画圈,他其实知道元问渠大概率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噢……”   “你如果是担心四国的人的话,其实不用,他们已经走了,没有发现莲花峰。”时重霜看着元四四闷闷不乐的样子,多说了两句。   这也是他今天出去刚发现的。   看来大梁那位九皇子嘴还算比较严,没有暴露这里。   但与此同时的,寒食寺闭寺的消息也在四国内不胫而走,许多香客已经堵在了山门口,想要知道怎么一回事,直到看到寒食寺众多佛殿被大火摧毁的样子后才走了。   时重霜觉得这里面也由四国刻意压下去的原因,不然凭借寒食寺的影响力,想来这些远道而来的香客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但不管怎么样,寒食寺如今一片荒芜,住持在主持大局,先生郁郁寡欢,时重霜总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   先生不开心,他要想想办法。   转变在一个深夜。 第41章 你唤唤我   太阳西沉,整个莲花峰被笼罩在一片黄昏里。   禅房里昏暗一片,只点着一盏蜡烛,元问渠这些天一步也没有离开这里,整日整日地颓废昏沉着,饭也没有吃几口,往往吃了又吐出来。   时重霜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能尽量变着法做些清淡开胃的给元问渠,结果并不尽人意。   这天,时重霜看着天色不早,按照往常一样给元问渠包扎伤口换药。   时重霜掀开纱帐,看向躺在床上熟睡的人。   这些天下来,元问渠睡觉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了。   本来一头好看的银白色长发也变得暗淡起来,脸色苍白,像一个假人,时重霜给他包扎伤口时也没有动静。   时重霜问过元四四,元四四偷偷趁着元问渠睡着进来看过一次,也没有看出来什么,大概是伤得太重需要休息吧。   时重霜点点头,将胡思乱想的糟糕想法压在心底。   但半夜辗转反侧,他依然很难放心,时重霜睁开眼,想了想还是起身穿上衣服,推开门向禅房走去。   谁知远远地,时重霜竟然看到禅房点了灯, 一道身影映在窗户上,缓缓走进内室。   时重霜脸色一变,迅速跑过去推开门,将这贼人扑倒,与此同时,时重霜抽出腰间的匕首,一把抵在身下人的脖子上。   时重霜低声呵斥:“大胆!”   “咳我去……”   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时重霜一愣,这才凑近看向被自己扑倒的人:“四四?”   “是我……还不赶紧松手。”元四四低声咬牙切齿道。   时重霜忙松开将他拉起来,想将他带出去以免惊醒元问渠。   室内昏暗,唯一的烛火也摇摇晃晃,时重霜放轻脚步绕过屏风走进去想看一眼元问渠如何。   谁知,这一眼却让他发现了不对劲。   时重霜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忙走近凑上前,掀开被子。   瞬间,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蔓延开来。   “先生!”时重霜叫了一声。   元问渠此时双眼紧紧闭着,身上全是汗,肩膀上的伤口裂开了,沾了一被子的血。   此时时重霜抱着元问渠,感受到他身上异常的体温,以及轻微的颤抖。   时重霜:“四四!点上灯!来看看先生怎么回事。”   元四四猛然回神:“哦哦!”   禅房内一下亮起来,时重霜捂着元问渠的眼,过了一会儿等适应了光亮放下来。   此时才发现元问渠整个人气息都微弱下去,神情痛苦。   元四四:“是招魂!发作了!”   时重霜二话不说,用匕首划破手臂,将血喂给元问渠。   “唔……”血滴在元问渠嘴边,他痛吟一声,但并没有张嘴。   时重霜将元问渠半抱在身前,能清晰地感受到元问渠身上痛苦的颤抖,他手臂上的血越滴越多,真正进到元问渠嘴里的却寥寥无几。   元四四看着这状况,心下焦急,一咬牙:“把元问渠的嘴撬开,灌也得灌下去。”   时重霜不言照做,但元问渠依然不咽,反而被血呛住了喉咙。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时重霜拍着元问渠的背止咳,一时间无措,他抬眼看向元四四:“怎么办?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我……”元四四摇摇头。   “好,我知道了。”   嗯?元四四抬眼,想问你知道什么了?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看到时重霜将手臂上的伤口划深了些,瞬间大股的鲜血滚出来。   时重霜仰头喝下去,然后贴上元问渠被血染得艳红的唇瓣。   舌头撬开牙齿,一点点喂进去。   元四四睁大眼,膛目结舌:“我,你……”   但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很快,时重霜就感觉到身下不断颤抖的人慢慢平复下来。   但元问渠身上依然很烫,额头上不断冒着冷汗。   时重霜擦了一下嘴,说:“四四,去烧水煎药,要治发热的。”   元四四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还停留在刚刚时重霜给元问渠喂药的震撼中,啊了一声夺门而出。   但其实时重霜并没有想那么多,喂完之后,房内只剩他们两个人时,他才后知后觉起来,瞬间火烧了耳朵,不敢看元问渠。   他喃喃:“先生,得罪了。”   似乎是听到他说话,昏睡中元问渠偏了偏头,叮咛一声,气息浅浅。   元四四烧好水煎药回来了。   这次喂药倒是简单很多,大概是身上不疼了,元问渠也有了点意识慢慢将药往下吞。   两人忙前忙后好一会才将元问渠收拾干净,确保元问渠安稳睡着之后,两人才出来。   他们并没有离开,就坐在廊下安静守着,相顾无言。   时重霜先打破安静:“四四,你来先生房里要干什么?”   时重霜语气不自觉带了点质问,尽管他认为元四四并不会伤害先生,但有前车之鉴,元四四进入先生房间却没有发现先生的情况,怎么都让他心里不安。   元四四听出来时重霜的质问,第一反应就是恼火:“我还会害了元问渠吗?!我刚进去你就把我扑倒了!”   时重霜看了一眼元四四。   “得,我才懒得和你解释。”元四四重新坐下,靠着柱子满脸不高兴。   他不过只是半夜睡不着想来看看元问渠怎么样了,搞得他像是要害了元问渠一样。   时重霜:“抱歉。”   “哼。”   翌日。   元四四匆匆从禅房内出来,拽着在厨房忙活的时重霜就要走。   时重霜后退一步,蹙眉看向他:“怎么回事?”   元四四:“元问渠又发热了!一直不醒,都开始说胡话了!”   时重霜一愣,忙跑向禅房。   元四四跟在他身后,边跑边说:“我觉得只凭这里放的那些药不行了,我要去药园找那些老和尚过来看看。”   他到底只是个半吊子,治乱七八糟的刀伤剑上不在话下,但这种发热不停的就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时重霜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我去吧。”   元四四摇摇头:“别了,你比我能打,以防万一,万一有什么状况的话,你还能带着元问渠跑。我争取在太阳落山前赶回来,你要好好看着他。”   时重霜抿唇,同意了:“好,快去快回。”   “嗯,你看好他。”元四四再次强调。   元四四已经离开,时重霜匆匆赶来禅房。   元问渠身上的衣服是新的,已经换过,时重霜先检查了一下肩膀上的伤口。   还好,没有撕裂。   时重霜呼了一口气。   看着元问渠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连面上因为发热都红了起来。   时重霜将手帕打湿,拧干,一点点擦去元问渠额上的汗。   “先生,快点醒来。”他轻轻说。   ……   元问渠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快点醒来,殿下。”   他听到耳边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来,元问渠悠悠转醒。   入目就是一双笑意盈盈的凤眸,正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殿下,你又赖床了。”   “唔……”元问渠眨了眨眼,待看清是谁后,翻了个身捞起被子蒙过头顶,闷闷说,“别说话,闭嘴。”   然而床边的人并不给他贪睡的时间,一把掀开被子,将他抱起来。   元问渠大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抗在了肩上,他双腿乱蹬,喊道:“大胆,戚月窥!你敢这么、这么,放肆!”   戚月窥哼笑:“臣向来如此,殿下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作为伴读,臣自当要时时刻刻勉励殿下勤奋学习,不敢懈怠。”   说完,戚月窥将元问渠放下来,坐在一旁翘着腿看他洗漱。   就在前不久,一道圣旨下来,将军府唯一的嫡孙入宫来给大梁唯一的皇子元桢当伴读。   背后什么意思,不言而喻,皇上这是要给元桢开始铺路了。   但此时元问渠年纪尚小,还在跟着太傅读书,距离他上朝还有几年,但皇帝显然已经等不及了。   元问渠将一切看得明白,也没有什么愿不愿意的,左右不过是多了个作伴的人。   尽管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什么人来陪在他身边。   到时候可能还要他费心照顾。   但没有想到,第一天元问渠的想法就被打破了。   将军府的嫡孙之前一直在边疆,近些日子才回来,是以很少人见过这位少年将军的面貌。   元问渠自然也没有。   因此,元问渠第一次见到戚月窥的时候,内心是拒绝的。   父皇他到底知不知道,将军府的嫡长孙已经弱冠了,不仅大了他五六岁,还比他高了整整一头。   元问渠不满意,太不满意了。   即使之后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位嫡长孙并不只是会舞刀弄枪的莽夫,他还是不怎么满意。   太高了,还要他仰着脖子看人。   元问渠面无表情漱完口,将杯子扔给戚月窥,根本不想理他:“太傅病了,今日不上学,你怎么来了?”   戚月窥笑了笑,跟在元问渠身边:“明日就是我加冠礼,殿下可要来看?”   “加冠礼?”元问渠眉头一挑,略微来了点兴趣,看向一旁高大的人,才想起来他好像确实已经是弱冠之年了。   戚月窥矜持地点头,却笑得张扬:“家中长辈也为我取了字,我想听殿下唤我的字。”   元问渠抿抿唇,拿起茶盏佯装喝茶:“谁会上赶着要别人喊自己的字啊,不知羞耻。”   “殿下与我关系非同一般,我自然想要与殿下更亲近些才好。”   “咳咳……”元问渠被茶水呛了一口,看向一旁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的戚月窥,“你……且说说你的字是什么?”   “朝霜。”   “哦……”元问渠垂眸,没太大反应,“奇奇怪怪的,勉强入耳。”   “臣想听殿下唤我的字,殿下可愿意满足我?”戚月窥眼眸深深望着元问渠。   元问渠被他看得不自在,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起身就要离开:“不要。”   戚月窥拽住元问渠的胳膊,说:“殿下,不要害羞啊,你唤唤我。”   “放肆。”元问渠甩开他抓着自己的手,不高兴道,“我唤你的字,你又不能唤我的,赔本买卖,我才不干。”   说完,看也不看戚月窥就离开了。   戚月窥自然跟上 :“殿下要去哪里?”   “睡觉。”   “殿下睡太长时间了,对身体不好,要不要陪臣去骑马射箭?”   “不要。”   “那殿下要不告诉臣你的字是什么?”   元问渠这才回头看向他,面无表情道:“我以后会是大梁的皇帝,不会有字。”   “字这种东西,也不一定非要别人取,没人敢给你取,你自己取一个不就好了?”   元问渠眼神闪了闪,道:“乱说。”   戚月窥笑了笑,说:“哪里,臣向来不乱说话。况且,臣也想唤殿下的字。”   元问渠抿抿唇,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戚月窥,偏过脸轻轻道:“问渠。”   戚月窥没听清,嗯了一声:“什么?”   元问渠眼神恼怒:“问渠!”   戚月窥这才反应过来,笑开:“殿下是告诉我你的字?”   “知道还问,还不快喊。”   元问渠耳根隐秘地红了,想着他就等戚月窥一小会儿,再不喊他马上就走。   戚月窥眼神好得很,自然看到元问渠耳根的一抹红,憋着笑,原来早就想好自己的字了……   “问渠。”他声音好听,俯身唤在元问渠耳边。   元问渠一个激灵,背后酥麻的感觉上来,但他依然保持着皇子的仪态。   元问渠矜持道:   “嗯,朝霜。”   作者有话说:   没有想到吧(●ˇ?ˇ●)咱这是年上变年下来着嘿嘿 第42章 一夜荒唐   这是元问渠短短几十年里为数不多安稳平静的日子。   尽管他当时觉得也许并没有那么轻松。   但身上没有必须要完成的计谋、没有肩上担着的重责,也不必为了皇权而苦苦钻营。   从小元问渠身边都围了太多的人,就养成了他独处的爱好,平日里总是会特意甩开宫人独自在皇宫中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发呆。   什么也不用想,可以短暂地歇一口气。   直到身边多了个无处不在的伴读,元问渠第一次感受到了棘手。   虽然后来他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戚月窥陪在他身边很多年。   见证了他如何从一个板上定钉的皇位继承人成为握在太后手里的傀儡,又见证了他是怎么将太后一脉颠覆,手握重权的。   他做的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背后也都有戚月窥的参与,元问渠表面不说,其实对此一直心怀愧疚。   将军府的嫡长孙本不必为了他做这些,从而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都是为了他,元问渠知道。   甚至后来戚月窥对他的想法也被他察觉。   那是元问渠第一次面对事情犹豫不决,但戚月窥不提,他也就装作不知道。   群狼环视,猛虎在侧,四国不统一,他一天也睡不安稳。   他没有时间和心力浪费在谈情说爱上。   但他后来好像后悔了。元问渠心想。   是因为什么?   想不起来了,元问渠颇为懊恼地想。   到底是因为什么?   ……   ——“先生,醒醒。”   ——“啧,老头,到底什么情况,你说句话。”   时重霜站在元问渠床前,看着满头冷汗的先生,皱眉看着为元问渠施针的老和尚。   元四四一双腿快跑废了,终于在太阳下山之前将药僧带过来。   结果这老和尚一句话没说,看了一眼就开始给元问渠脑门上扎针。   人都快给他扎成个刺猬了,也不见人好转,元问渠反而越来越不安起来,冷汗淋漓,身上也开始发抖。   时重霜还以为元问渠身上的毒又发作了,但看手腕上的痕迹又被他否定。   终于,和尚停下施针的手,叹了一口气,艰难地起身。   “阿弥陀佛。”这老和尚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元问渠念,“方丈受苦了。”   元四四不耐烦:“老和尚,别说些废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元…方丈到底什么情况?仅仅发热怎么会这么久还不醒?”   “哎,四四施主莫急。”和尚向两人劝慰,解释说,“方丈本就因为中毒而身体亏损,这次肩膀重伤本要好好修养才是,但……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心绪不宁又气急攻心,导致内里阴阳失衡,诱使招魂毒复发。”   时重霜脸色难看,顿时后悔起来。   他不该将寒食寺的情况和先生说的。   元四四脸色同样不好,想到元问渠那天生气地让他滚。   然而和尚并未注意到两人异样的神情,继续说:“万幸方丈体内的招魂暂时被压制下来,发热的症状在所难免,至于为什么迟迟不醒……”   和尚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   时重霜注意到老僧人的迟疑:“师父但说无妨,我们定当竭力救治先生。”   “这是自然,寒食寺自古以方丈为尊,我等自然竭尽全力救治方丈。”和尚说,“只是方丈如今的情况,只能靠他自己。”   “什么意思?”时重霜问。   “方丈现在……深陷梦魇之中,一时半刻怕是很难醒来啊。”和尚说,“其实方丈的经历寺内僧人很少有人知道,但老衲曾经也给方丈诊过一脉,当时方丈体内就已经隐隐有肝火郁结之像,只是被招魂所掩盖,并未多有体现,如今,这是彻底爆发了。”   元四四在一边听得一愣一愣地,忍不住说:“他平日里好得很,每天不是睡觉就是让我给他找吃的,怎么还有这毛病?”   这不就是抑郁症吗?元四四皱着眉心想。   老和尚摇摇头:“这就是方丈自己的心结了。”   “老衲猜测,这大约与方丈曾经的经历有关。”   老和尚离开了,只简单留下些治发热的药,他也别无他法,叹了口气只说要元问渠自己愿意醒来才行。   元四四和时重霜四目相对,一时间束手无措,元四四愣怔地说:“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   时重霜坐在元问渠床沿,静静看着他熟睡的侧脸,轻轻握上元问渠的冰凉的手,默默无言。   两人一筹莫展。   时重霜手掌略微粗糙,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茧,掌心传来源源不断的温暖,包裹着元问渠冰凉的手。   ……   嘉元初年,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已经过了宵禁。   “松手。”元问渠冷声说。   戚月窥将手握得更紧。   “戚月窥,朕让你松手,你到底听到没有?”元问渠看着半跪在龙椅腿边的人,面无表情道。   戚月窥笑着仰头看他:“陛下这是要赶臣走?”   元问渠:“已经过了宵禁,你现在该在将军府,朕今日并未留你在宫中,你是想造反吗?将军。”   戚月窥:“若我说,我就是要以下犯上呢?”   “我不杀你。”元问渠掀起眼皮,凉凉地道,“朕新建成的水牢就是你的归宿。”   “呵……”戚月窥将元问渠手背握着抵在额头上,低声闷闷笑起来,“那真是多谢陛下宅心仁厚,绕我一命。”   “那还不快些放开朕的手!”元问渠低声呵斥。   “陛下今日忙碌了许久,已经批了好几个时辰的折子,手不累吗?”戚月窥说着手上开始轻轻在元问渠手心打转。   元问渠眉心一跳,感受到手掌心酥麻的痒。   元问渠眼睛眯了眯,颇为正经地打量了时重霜一会儿,缓缓抬起脚,脚尖踩向戚月窥的肩膀,抵着他往下压了压。   戚月窥不偏不倚丝毫未动,甚至还想着要不要把身子压低点,好让元问渠不那么费力。   元问渠另一只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看着一点也没有感到羞耻的人家伙,一脚直接踹上去。   一声闷响。   戚月窥身子晃了晃,差点整个人就倒过去,他捂着肩膀,笑起来:“陛下要不要再踹一脚?另一边还等着陛下光顾。”   元问渠起身甩袖子,站起来俯视着戚月窥:“你在自轻自贱吗?将军。”   戚月窥一愣,抬眼看着他,眼中依然有笑意:“陛下是这般看我的?”   元问渠眼神闪了闪,抿唇一时无言,自觉刚才说重了话,心里颇为懊悔:“我……”   “好了,陛下。”戚月窥打断他,轻轻说,“我知道,我知道。”   “我明白你,明白你身不由己,但是,陛下当真不曾真正看到过我吗?”   戚月窥站起来,高大的身影慢慢靠近元问渠,身影几乎一下子就将他覆盖住,慢慢好似要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进去。   元问渠垂下眼,脚下意识后退一步。   戚月窥继续靠近,一双凤眸沉沉看着元问渠,眼中浓郁的情绪交杂几乎要将他淹没。   元问渠竟不敢再看,他喊道:“停下……”   戚月窥不停,脚尖双双触碰,有力的臂膀环绕住身前的人,慢慢收紧。   元问渠浑身一僵,脸色难看:“朕让你停下……”   话说得已经有气无力。   戚月窥几乎将元问渠整个人抱在胸前,鼻尖恰好是元问渠的发顶,玉冠早就已经卸下来,只有乌发上清淡的檀香。   戚月窥唇瓣在头发上摩挲着,慢慢下移,来到他光洁的额头。   “问渠……”戚月窥低声道,不待身前的人说话就一把将人紧了紧,摁头埋在自己胸口。   元问渠脸埋在他胸口,闷得快喘不过气,脸上依然不见笑容,他微微推开他些:“戚月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今日是喝酒喝多了吗?”   “陛下就当臣是喝多了吧。”   “你再如此放肆,不要以为朕真的不会杀了你。”   “臣这条命随时等着陛下来取。”   “你……”   御书房内什么东西摔了,发出好大一声响,吓得门外的太监一个机灵,诺诺地互相看了一眼。   “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陛下啊?”一个小太监弱弱地说。   “别!陛下和那位在一起,还是别打扰他们的好。”稍微年长些的太监忙捂住刚刚说话的人的嘴。   见小太监还是游移不定,那年长的太监颇为语重心长。   “你啊,以后陛下和那位将军待在一块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都别进去知不知道呀?”   小太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说话了,只是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一丝断断续续的声音,像猫的叫声。   这附近有猫吗?   小太监奇怪地想。   “唔……”元问渠双手紧抓着身前人的衣襟,闭着眼接受戚月窥凶狠的亲吻。   牙齿被撬开,元问渠口腔内第一次被人如此蛮横地撞开,一下子忘了反抗,给了戚月窥可乘之机,就失去了主导权,任由软舌肆意搅弄浪波。   从未感受到的酥麻传遍全身,元问渠情不自禁就叫了出来,尾调拉长,声音带着一丝惑人的跌宕。   元问渠身子一僵,似是不敢置信,这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   戚月窥胸腔震动,闷哼低低笑出声,手掌摸上元问渠的侧脸,细细摩挲。   两人唇齿分开,元问渠眼尾泛红,平常浅淡的唇瓣也变得红艳艳地,是戚月窥从未见到过的风情:“问渠……你心在跳。”   “跳得好快。”   元问渠没说话,还沉浸在刚刚浑身刺激颤栗的余韵里,眼神有些放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戚月窥在说什么:“你、放肆。”   这句话配上元问渠眼尾的潮红,说的可谓是毫无气势,反倒惹得戚月窥更加想欺负他。   戚月窥压根没理会元问渠的威胁,复又将他捞过来贴在自己身前,附在元问渠耳边声音低沉:“臣今日还有更放肆的。”   说完,戚月窥一把将元问渠打横抱起来放在案桌上,桌子上的奏折尽数被扫下去,元问渠身体控制不住往下倒,下意识将手吊在戚月窥脖子上,他双腿也悬空着,被戚月窥捞起来环在臂弯里。   元问渠眼神暗下来:“戚月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   元问渠尽管不曾真正做过这种事情,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自然知道他们现在到底是怎样一番荒唐的景象。   尤其是,戚月窥这厮竟敢将他压在身下!   元问渠咬牙切齿:“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陛下,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纳妃?”戚月窥问。   “我说了,四国局势不明,我没有那个心思……”元问渠还想说什么,嘴就被堵住,“唔。”   戚月窥不给元问渠解释的时间,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其实根本不在乎答案,他俯身吻上元问渠的嘴唇,不留一丝缝隙。   两人脖颈交缠,唇齿相依,一时间难分你我。   慢慢地,戚月窥手掌向里划去,元问渠衣袍松了,腰带被解开,里衣的带子也被人握在手里,轻轻一扯,就全部散开。   白皙的肌肤暴露在摇曳的烛火中,被一双略微粗粝的手划过,掀起一片颤栗。   “你……”元问渠冷笑,一把拽过来戚月窥的衣襟,“好的很!当朕怕你?”   ……   这无疑是疯狂的一夜,两人似乎都不清醒了。   门外的老太监自觉让人烧了热水送过来,戚月窥没什么反应,元问渠看见倒是后知后觉地耳根红了下。   他和戚月窥一起泡在水里,戚月窥抱着他,正在为他清洗。   元问渠不舒服地动了动腿。   他被戚月窥硬塞了一根玉_势在*面,总觉得有异物感,元问渠在戚月窥怀里皱眉动了动,伸手想要拔出来。   天知道当戚月窥从衣袖里掏出来这么个东西时他多么难以置信,这厮……   有贼心已久。   想着想着,元问渠就靠着戚月窥在水里睡着了,初尝云雨,带给他的是极致的欢愉,过程多么刺激敏感,结束时就多么耗人心神。   戚月窥将元问渠抱起来放在床上,自己也躺过去,将人圈在怀里,安静享受这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元问渠被后面的异物感给弄醒,皱着眉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一片胸膛,戚月窥下巴抵在他头上,手环在他腰间,正摸索着往下滑。   还不待元问渠反应过来,就感觉后面一松,紧接着一股冰凉冲上来,元问渠皱眉:“嗯……撑!”   元问渠脑子一懵,怒目看着戚月窥。   戚月窥用下巴蹭蹭他的头,温声道:“乖,一会就好了。”   元问渠脑子不清醒,身上又太过疲惫,将他的鬼话信以为真,他脑海中划过什么,太困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眼皮就耸拉下去。   临睡前,元问渠眼神幽幽看着和自己同榻而眠的人。   心里很想问你呢?这么多年,你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为何迟迟不娶妻?   还没问出口,元问渠就在戚月窥的一点点抚摸中又睡了过去。   戚月窥摸摸他的脸,在元问渠额上印上一吻。   “问渠……”   .   作者有话说:   章节已解锁(?′ω`? ) 第43章 元问渠,你对得起谁?   “问渠……”   元问渠恍惚间听到这一声满含情意的轻声低喃,然而一瞬间,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戚月窥的面容在脑海里扭曲变形,逐渐消失。   元问渠站在黑暗中想要抓住他,他却总是逃到另一个地方。   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了,他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里衣,独自走在大雪中。   四周是高大的红墙绿瓦,当值的宫人不知所踪。   元问渠看到眼前一闪而过的身影:“朝霜,你站住……”   那人影似乎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他,转身离去。   元问渠皱了皱眉,连忙跑去想要赶上他:“你要去哪?”   “戚月窥!”   “你等等!”   “你……”   元问渠顿下脚步,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愣怔在原地。   “啊……”是他忘了。   戚月窥已经回来了。   元问渠眼前一瞬间被满目的白绫所覆盖,那里跪了很多人,许多大臣都已经到了。   中间放着的就是戚月窥的棺椁。   有人发现了元问渠。   “陛下!”   “陛下?”有宫人已经赶过来,“陛下,您身体还没好,怎么跑出来了?”   “这里有各位大人在,他们会料理好的。”   元问渠站在原地沉默片刻,任由宫人为他披上大氅,良久,点点头,说:“走吧。”   然而还没走几步远,漫天飞雪忽然纷纷扬扬,元问渠一时不察,身体直直向前摔去。   在倒在雪地的前一刻,元问渠眼前一瞬晕眩。   滚滚烈火向他涌来,连炙热的灼烧感都是那么真实。   元问渠突然想起来,他好像已经死了。   一杯毒酒下肚,和摘星楼一起化成飞灰,别了这世间,连骨灰可能都没留下。   只记得临死前一道白光突然出现。   叮——   似乎是一阵风拂过,吹得窗外屋檐下的铜铃叮铃作响。   嗬——   元问渠猛地睁开眼,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起伏,浑身酸痛。   肩膀上的伤口传来异样的感觉,元问渠轻轻一动,挑挑眉,似乎比一开始好了些?   元问渠眨了眨眼,看着头顶的纱帐,眼神愣忪了片刻。   这些天他其实能稍微感受到外界的动静,但就是醒不来,仿佛做了已成很长的梦,又睡了太久,现在连骨头都是软的。   元问渠挣扎着起身想要下床。   谁知门口咣当一声吓了元问渠一跳,元问渠身子一顿,抬眸看向外面。   元四四哪里还顾得上脱手的碗,大步走进来想要抱他,又想起来他身上的伤,脸上表情从震惊到高兴又到紧张来回变换,最终哽咽着说:“元问渠,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吓死了……”   元问渠眉心微动,脸上带着病气,神情也是恹恹地,没说话。   时重霜紧跟其后,也进来了,一双眼定定看着元问渠,说:“先生,身体可还好?”   元问渠手捂上肩膀,点点头:“嗯,好多了,这些天,辛苦你了。”   “先生平安就好。”   元问渠微微勾唇,浅浅地对他笑了下。   元四四站在一旁,神情局促起来,低着头听着两人说话。   元问渠在时重霜的搀扶下坐在床边,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佛珠,手指捏着转了转,他还记得在他还昏迷前这佛珠已经被他摔断了,不用想也是时重霜重新穿好又给他戴上了。   元问渠自醒来神情都未有太大的波动,语调似乎和平时无异,与那日元问渠听到寒食寺僧人数目时的情绪激愤不同,现在真的是太平静了。   平静地让元四四心底蔓延上一股浓浓的不安,元四四无措地看向元问渠:“元问渠……”   “四四。”元问渠说。   “嗯。”元四四呐呐应着,只敢用余光看着元问渠,但也只看到他轻轻拨动佛珠的手。   “你走吧。”元问渠轻轻地说。   室内一下仿佛沉寂下来。   元四四瞬间抬起头,瞪着眼看他:“什么意思?你赶我走?”   元四四上前想要拽住元问渠,却被他躲开,他怒目圆瞪,声音有些哑:“元问渠,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元成青要烧掉寒食寺后就已经决定不再跟着他了!而且他们本不是要烧毁寒食寺,元成青他骗了我!我本来不想的……”   “那又怎么样?”元问渠抬眸看向他,声音平静,“四四,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当初在山里捡到你,你真以为我只是善心大发吗?”   元四四一愣,张了张嘴:“你什么意思?”   “你一心想要让我出山,想让我去见元成青我不是不知道,四四,孟瑶青为什么会出现在寒食寺,元成煜当初为什么会突然坠马,为什么又恰好跟着你进来了莲花峰,元成青那一夜又是怎么偷偷进来莲花峰的……”元问渠看向元四四,好像要把他看穿。   “一桩桩一件件,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你知道我是……”   元问渠:“是,我一开始就知道,再没有比你更不会说谎的了。”   元四四就是系统444,他当初在山中初一见到他时,内心还有些疑惑,毕竟系统444的话他一向不理睬,中间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过话,甚至他一度以为这是他幻想出来的东西,但随着相处,其实不难发现元四四身上的与众不同,无意间说出的话与系统444别无二异。   不过是身边多了个人而已,跑腿做饭还算勤快,怎么从他脑子里蹦出来的他并不在意,放在身边还能看着他到底想干什么。   元问渠当初确实是这样想的。   但他不该故意将元成青引来,更不该在知道四国要烧毁寒食寺的时候隐瞒不说,白白让那么多僧人连逃都逃不及。   更不该背叛他。   听着元问渠的话,元四四脑子懵了,还沉浸在被识破身份的震撼里,一时间张嘴想要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我……”   他能说什么,元问渠早就察觉到他的真实身份,也一直都知道他的目的:“我不是故意不说的,我也没想到元成青会和萧直勾结到一块……”   元问渠握拳抵着唇咳嗽几声,语调并未有大的波动,甚至称得上是心平气和:“我知道,四四,我只是在想,你去找元成青是不是更好,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地守在我身边,如果是什么东西让你必须留在这里的话,我可以配合你,你可以彻底不用再顾及我。”   “我还记得最开始你说的,你找错了人,元成青才是。”   “你说得容易!你懂什么!”元四四握了握拳,眼神愤怒,“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我不想吗?!”   如果不是主系统必须要他留在这里,他怎么会如此任劳任怨地留在这里,做人太辛苦了,他早就不愿干了。   “四四,我不会回大梁的,更不会为了元成青重新回去,我不杀他已经仁至义尽,你走吧。”元问渠说。   元四四双眼赤红,说话也口无遮拦遮拦起来:“我不走!你是在怪我引来元成青间接让寒食寺被毁,还是在怪我把元成青招来,让你想起来那些陈年旧事?”   一直默默在旁边关注元问渠的时重霜眉头一跳,清晰地感受到元问渠情绪似乎波动了一下,抬眸诧异地看向元四四。   元四四此时哪里还注意到元问渠的变化,话专挑难听的讲:“寒食寺被毁,你我心里都清楚,没有这一遭,还会有下一次,四国早就想拿这里开刀了,那道盖着四国玉玺的圣旨你也看到了吧?这是早有预谋!那些跟来的士兵就是他们做的二手准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等四国祭祀结束后,将寒食寺闭寺,从此远离四国纷争,但你看他们等你了吗?!你明明知道寒食寺依附大梁才是最好的归宿,你为什么不愿意?”   “不就是因为吉祥居是戚月窥留给你的吗?!”元四四声音忿恨。   “你其实心里清楚,寒食寺树大招风,你根本无力阻止!你以为你还像从前那样大权在握,说一不二吗?当年元成青做下的那些恶事,你敢说里面就没有你的默许?当初如果不是你,戚月窥会死吗?!元问渠,你对得起谁?”   他其实并不完全知道元问渠从前的经历,他所知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基于元成青的记忆,因而,元四四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是从元成青的视角看待的。   这个时候的元四四还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元问渠心如刀割。   元四四眼泪流出来,声音哽咽却依然不留情面地揭开元问渠一直想掩藏的事:“如果你真的想就这样在这山里待一辈子,为什么还要让我时不时出去打听外面的事情?为什么要特意打听宁留山,照拂将军府的后人?”   “外面究竟怎么样,距离你当初的雄心大志又差了多远,你就不想亲自出去看看吗?你真的放下了吗?”   “闭嘴,出去!”元问渠闭了闭眼,手死死掐在一颗佛珠上,手指尖泛白。   元四四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最后说:“我可以放弃元成青,但将来必须要有一个人重新登上大梁的皇位,这个人究竟是谁,你要做出选择。”   说完,元四四走了。   时重霜在听到皇位时就愣了,皱着眉看着元四四出去,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他看着一脸苍白的元问渠,低声说:“先生,先休息一会吧。”   元问渠低着头摆弄手里的佛串,后知后觉才想起来时重霜还在这里,但也没有心力再想他究竟听到了多少,只说:“我想独自呆一会,你先出去吧。”   时重霜皱了皱眉:“先生,你刚醒……”   元问渠:“去吧。”   时重霜顿了一下,无奈点头:“好,那先生我一会煎好药送过来。”   元问渠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也不知到底听到了没有。   时重霜抿唇,抬脚刚出了门,就看见元四四蹲在门边用袖子剌脸。   看到时重霜出来,还小声地问:“元问渠他说什么了们没有?”   见他不应,元四四皱眉:“他生气了?”   时重霜:“……”   刚刚的气势呢?   时重霜坐在药炉前煎药,眼睛盯着下面燃起的火苗,略微出神。   刚刚的一番争吵其实透露出很多东西,先生,元四四以及元成青,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都姓元,但元成青是大梁皇室,先生……莫不是也是?   想到这里,时重霜下意识否定,不可能,虽然他并不清楚先生究竟年岁几何,但想来绝不会是皇子之类,但大梁似乎也没有什么王爷。   并且,元成青如今才多大年纪,之前一直身处皇宫,怎么可能会和先生有交集?   听元四四的话,元成青和先生之间……渊源颇深。   时重霜想起来上次深夜取见元成青时,元成青对他说的话,也是一句渊源颇深。   此外,元四四还提到了宁留山和将军府。   时重霜抿唇,垂眸掩盖住眼中的神色。   “喂,盖子都快要跳起来了。”   时重霜回神,掀开药罐的盖子,往里面添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撑着脸一脸不高兴的元四四。   他脸上还红着,是刚刚太大力气擦脸的缘故。   时重霜重新坐下来,往下面添些炭火,余光瞥向元四四,正欲想开口,谁知元四四率先挑起话头。   时重霜比他高了很多,此时就算他们都坐着,元四四也要仰起脸看着他:“时重霜,你不好奇元问渠和元成青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时重霜心里一动,低着头不动声色回答:“这是先生的事情。”   元四四嗤笑一声:“少给我说这些场面话,你就说,你想不想知道关于元问渠的事情?”   .   作者有话说:   唉,虽然四四确实有知情不报之嫌,但寒食寺被烧毁是大环境大背景下的必然结果,这次不毁,还会有下一次,毕竟一寺难敌四国嘛,没有真正的威胁,问渠还是会继续在山里消磨岁月的,这是一个契机。   四四的设定就是这样啦,作为系统,他知道有很多的世界,死亡的概念下意识就弱化了,大概在他眼里这些死掉的人就是一串数字吧。┭┮﹏┭┮,之后四四就会彻底放弃元成青改投我们主角攻的门下啦,我们问渠也就随之正式开启他的职业生涯了叭~ 第44章 当人太不好了【修】   “这是先生的私事,你不应该随意告诉别人。”时重霜最后还是拒绝了。   他面色严肃,沉声对元四四说:“我不知道先生曾经发生过什么,和大梁那位三皇子又有什么纠葛,但是,如果你真的想继续留在先生身边的话,我劝你对先生尊重些。”   “我哪里不尊重他了?你别污蔑我。”   炭火烧尽了,时重霜掀开药罐,将里面的药倒进碗里:“你说寒食寺没有这一遭,还会有下一次,你说的没错,这次寒食寺被烧毁也的的确确是因为元成青和萧直一手促成的,但四四,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之情吗?”   “我当然愧疚!但这是我造成的吗?你也觉得这是我的错?”元四四说。   时重霜摇摇头:“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是四国挑起来的,先生心里其实很清楚,但如果你当时早将这件事告诉先生,寒食寺的僧人伤亡也许就有可能不必如此惨重,四四,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先生为什么生气吗?”   “我……”   “看着寒食寺那么多僧人死于非命,你难道到现在为止都对他们毫无波动毫无感情吗?这不是死了一个人两个人,这是几乎覆灭了整个寒食寺。”   “曾每天来山上给先生送吃食的僧人死了,在山下每日勤加练武的僧人死了,山路上日常洒扫的僧人死了,敲钟的僧人也葬于火海,寒食寺的晨钟暮鼓已经许久没有响过了。”   “先生很强大,但被身边的人背叛总是会很伤心的,四四。”   时重霜话说的平淡,点到为止,说完就端着药离开了,独留下元四四一人愣在原地。   看着时重霜背影一点点消失,元四四呐呐低声说:“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只是个系统。”   这些事情,他本该不在意的,这些人命算什么?寒食寺又算什么?在他眼里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粒尘土,没了就没了,宇宙生生不息,大千世界人类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族群而已,他有什么好在乎的。   ……他有什么好在乎的?   元四四强迫着说服自己,却发现原本的想法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就改变了。   都怪这一副血肉做成的躯体……   所以说当人太不好了,一旦身处其中,就很难置身其外。   那些本可以冷眼旁观,任他人挣扎沉沦的事情,自己也开始体会到其中的左右为难和孤注一掷。   犹豫、纠结、不甘、伤心、落寞、痛苦、绝望……   元四四突然想起来,当年元问渠似乎也是经历过这样一场大火的,那个时候,死的人又何止寒食寺这些人。   元问渠当初又体会到了多少?   元四四眼泪一下控制不住,从眼眶滚出来。   禅房是一片静寂的,屋檐下的铜铃轻响。   时重霜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敲门:“先生,药煎好了。”   良久,房内并未传来任何声音。   时重霜手扶上门框,到底还是没推开,他将药碗放在门前,说:“先生,药我放在这里了,一定要记得喝,你现在身体太弱,万不能不吃药。我走了,有事叫我就好。”   他知道元问渠定然听得见,说完就离开了。   傍晚时重霜又来了一次,看到门边放着的碗已经空了,才松了一口气,他一直坚信先生是一个心智强大的人,只是如今突遭变故,任何人都难以释怀吧。   时重霜经历过,自然对此有深刻体会。   时重霜将刚煮好的药膳放在门口,敲了敲门,离开了。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山中静得厉害,元问渠待在禅房里整天整天不出来,元四四每天都不开心,闷闷不乐寡言少语,时重霜更不是话多的人,那天和元四四的谈话已经是破天荒了,现在山中的鸟鸣大概都比他们聊的开。   这几天,元四四似乎恢复了状态,一改前几日的郁郁寡欢,开始缠着时重霜问东问西。   “你是哪国人?秦国?噢……那你爹就是秦国那个刚死的皇帝喽,还是个皇子……勉强行吧。你母亲呢?不说,好吧。换个问题,你在秦国过得怎么样?当初追杀你的那些人,你可知道凶手是谁?你报仇了吗?还有还有,元问渠腰上那块玉佩是从你这里得来的,你怎么弄到的?你……”   时重霜端着药膳正要去给元问渠送去,路上就被元四四一直追问,几次见面都是这几个问题,他不会他就一直问,时重霜烦不胜烦,又不能奈元四四怎样,只能硬硬回答:“我要去找先生了。”   “哦……那我等你回来,你快点。”   时重霜深深地看了一眼元四四:“……你离我远点。”   “那可不行。”元四四一口拒绝。   等时重霜回来,果然又在半路见到了元四四。   元四四似乎已经等候多时,正无聊地蹲在路边双眼放空地薅草,看到时重霜过来,忙站起来,颇有些两眼放光的架势。   时重霜脚步一顿,想也不想转身就走。   “唉!你给我站住!”元四四忙从后面一路小跑跟上来。   时重霜神情冷漠:“别跟着我。”   “谁跟着你,这路又不是你家的,我就是问问你……”元四四话还没说完,就被时重霜打断。   时重霜回头,直接回绝:“也别问我,无可奉告。”   元四四撇撇嘴:“切,我又不是不知道,和元问渠说就不给我说了,双标。”   “你说什么?”时重霜皱眉看着元四四低声嘟囔。   元四四看着他呵呵两声,眼神四面八方上下左右无死角打量时重霜。   时重霜被他打量地眉头紧蹙:“你到底要干什么?”   元四四拉着时重霜:“我就问你,你一直待在这里,为什么不跟着秦国的军队回去?你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吧,怎么又后悔了?”   时重霜眼中冷芒一闪而过:“你怎么知道?”   元四四动动眉:“元问渠告诉我的,你别看他每天什么也不在乎不关心的,其实知道的可多了。”   时重霜神情放松下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起身就要走。   “唉……”元四四一把拉住他,“别走,我还没有说完呢。你告诉我,你想不想复仇?你母亲是大梁人吧,我知道她姓时,和那位大梁来的时大人一胞双胎……”   时重霜猛地回掐住元四四的手腕,眼神凌厉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母亲是大梁人没错,但她自小孤身一人,与什么时大人更是半点干系也没有。”   说完,时重霜甩开元四四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元四四被他吓了一跳,愣了一会才缓过来神,甩了甩胳膊,无语片刻:“还没说什么呢,这就急了?”   他已经决心要换掉元成青了,但寻找新的任务目标却是个问题,直到前几日看到时重霜在林子里练剑,他才灵光一闪。   既然系统推算出时重霜将来可能会是元成青登基的最大阻碍,那为什么就不能是时重霜当皇帝?正巧他也算是个正经皇子,幼时经历又实在算不上好,这不正好符合他的任务目标设定?   正好元问渠喜欢时重霜喜欢得紧,说不定元问渠就愿意……   元四四越想越靠谱,因此这些天才缠着时重霜想要和他套近乎,估算一下时重霜的具体情况。   “反派就反派吧,也不是不行……”   低声嘟囔完,元四四想了想准备离开,结果刚转身一下愣在原地,他无措地往身后看,这才发觉时重霜也停在了不远处。   秋日,廊外的枫树已然乍红,枫叶似火,像元问渠的红袍,上面焦黄的颜色又像金线镶嵌其中。   但元问渠此时只着一身单薄的白衣,头发也未梳,松松地披在身后,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他们身后。   他身上病气未消,面容略有些阴郁,目光深深地看着他们,令人捉摸不透,不知已经在那里待了多久。 第45章 装温顺的狗   看着这样的元问渠,两人都齐齐愣在原地。   元四四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时重霜最先反应过来,忙跑过去:“先生你怎么……”出来了?   元问渠朝时重霜抬手,时重霜顿了一下微微低下头,元问渠手摸了摸他的头,轻笑了一下:“待得太久了,总归要出来的。”   时重霜感受到头顶被轻轻地按了一下,“嗯”了一声。   有点痒,待他还没感受到更多时,元问渠已经收回了手。   元问渠面色依然算不上好,手收回来拢在袖子里,看着站在不远处僵硬站着的元四四,淡淡问:“四四,你是要将小霜拉进这趟浑水吗?”   元四四眼神闪了闪,扣着手指违心地说:“我,没有。”   时重霜诧异地看着元问渠,问:“先生?”   元问渠没有看他,缓步走近元四四,他面上并无波动,身影压下来,元四四低着头感到不安。   元问渠垂眸看着面前紧张无措地像小动物一样慌乱的元四四,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跟我来。”   元四四看了一眼时重霜,这是要单独找他说话的架势了,说实话,他有点害怕。   时重霜识趣地离开:“先生,我去给你拿件披风。”   待他走后,元问渠看着揣揣不安的元四四,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坐吧。”   元四四舔了下唇:“我还是站着吧。”   元问渠垂眸挑了下眉尾,不置可否,想了想说:“系统444?”   “嗯。”元四四身体一僵,以为元问渠还要让他走,嗫喏道,“别赶我走……”   “其实你最开始真的不像个人,连走路走小心翼翼的,像是踩在棉花上,对周围的一切都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什么都要拿在手里摸一摸看一看,明明这么笨拙,但对我的事却又好像了如指掌。”   元问渠声音说得上是柔缓了,他撑手靠在石桌上,回想最开始见到元四四的场景。   其实除了这些,让他决定留着元四四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眼神,摔在山路上,脚也受了伤,明明都自身难保了,对一切却仍然像是置身事外一般,冷眼旁观,根本就不怕死。   “你的想法行为时不时都会与周围的人产生割裂感,你知道吗?”元问渠问出这句话,也没打算真的让元四四回答。   “我教你走路仪态,教你说话要字斟句酌,你学习很快,快得惊人,书基本上看一遍就全部记住了,但你始终没有学会对人命要心存敬畏。”元问渠说到这里已经开始有些无奈了。   “四四,你想将时重霜定为你的下一个所谓的任务目标,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愿不愿意?”元问渠语气严肃。   “当皇帝为什么会被你说得这般轻易?皇帝亲生尚且手染鲜血,一位落魄的异国皇子要当上大梁的皇帝岂是嘴上说说这般容易,这背后的尸山血海你可想过?”   这也是为什么元问渠即使知道元成青是大梁的皇子,也未动过要杀他的念头,皇子厮杀是必然,但一个异性皇帝上位却是要颠覆整个国家的事情。   今时今日,启正帝正值壮年,诸位皇子还尚未真正开始强大,但太子羸弱,有些事情已经隐隐有些趋势。   元问渠想的远超于元四四现在所意识到的,他理解元四四真正生长的环境也许不必拘泥于这些,但活在当下,即便真的有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元问渠也不能容忍他如此任意妄为,将人命视如野草。   元四四低着头,似乎被元问渠的话震慑住,抬眼看着元问渠说:“但是有你在啊,就像元成青,他也是你教出来的,有你教他,时重霜为什么不可以?”   元问渠摸着手腕上佛珠的手一下停了,心下微动,元问渠笑了:“四四,元成青是个坏学生,我也不是个好老师,你是想看我再喝一次毒酒吗?”   “当然不是!”元四四反驳道,“元成青是元成青,就算他后来干的确实不是人事,但你不能否认,他确实有帝王之才不是吗?他是你一手选出来亲自教的,这么久了,你敢说时重霜比不上元成青?”   元四四说蹲在元问渠身前,语气软下来,拉过来元问渠的手,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时重霜和戚月窥长得那么像,你就没有动过别的心思?”   元问渠嘴角垂下来,垂眸幽幽地看着元四四:“我动过什么心思?戚月窥是戚月窥,时重霜是时重霜,我从来不乱认人。”   元四四脖子一缩,直觉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那,那你为什么要要救时重霜,还把他留在身边,不但把那把匕首送给他了,还教他练字,让他读书,和他说四国的新政变化?”   “饶是当年的元成青,也不见你这样!”元四四大声说道,像是找到了拿捏元问渠的证据,气势汹汹。   元问渠眉头一动,当真是认真思索了一下,原来不知不觉他还为时重霜干了这些事,完全没有意识到。   这些……不过是随手而为,想这样做便做了,哪有那么多理由。   元四四看他不回话,以为自己戳中了元问渠的痛点,继续劝说:“时重霜他在北秦从小过得那么惨,能顺顺利利长成这样还识学懂武,怎么不算他有上进心天赋异禀 ?况且,他背负深仇大恨,他要杀的 ,可是秦国那位辣手摧花的新皇,你觉得凭时重霜自己他能办得到吗?怕是还没近那位皇帝的身就被乱箭射死了。”   “到时候连个全尸都保不住,你忍心啊?”元四四说。   元问渠眉头皱起。   “时重霜要报仇,我要一个能上位的皇帝,两全其美……”元四四看着元问渠面上似有波动,打算再把时重霜说得惨点,结果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先生。”一道低沉又带着些少年气的声音传来。   时重霜从廊下走来,怀里还抱着厚厚的大氅,眼神幽深平静,出声打断元四四的话。   看着时重霜来到元问渠身边,为他仔细披上外袍,元四四扯了一下嘴角,闭嘴默默起身,看来今天暂时是得不到元问渠的答案了。   元四四丧气地垂下肩膀,正准备要走,然而时重霜却一下跪在了元问渠身前。   元四四脚步一顿,睁大眼看着时重霜:“喂,你干什么……”   元问渠神情恹恹,手撑着脑袋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腿边的时重霜,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偷听了多少?”   “在你问四四我愿不愿意的时候。”时重霜双膝跪地,背挺得直直地,目光如炬,看着元问渠:“先生,方才你和四四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先生,我想当大梁的皇帝,请你帮我。”   元问渠眼睛微微眯起,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态度看着时重霜,他轻轻挑起时重霜的下巴,直视他的眼,沉默了好一会。   时重霜喉结微动,就听到元问渠轻轻说:“留在我身边不好吗?不用管什么仇啊恨啊,那是最没用的东西,过好自己的多好。”   时重霜轻轻扬起下巴,从元问渠手里退出来,说:“先生,我要亲手杀了秦觉。”   秦觉就是北秦那位新皇。   元问渠眼神一下冷下来,看也不看时重霜一眼,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转身走了。   衣袖甩过去,正好打在时重霜脸上,又轻又痒。   时重霜跪在原地,看着元问渠离开的背影,微微低下头,沉默着。   倒是元四四见元问渠走了,一脸笑意地凑过来:“好啊,时重霜,看不出来,你还有这雄心大志。”   他更满意了。   时重霜紧抿着唇看元四四一眼,站起身沉默地看着元问渠走远:“四四,我要怎么做?”   元四四挑了挑眉,摸着下巴认真思索,说:“你现在什么也没有,你家先生那么厉害,你去求求他,元问渠现在肯定恨死元成青了,我觉得你有戏。”   另外,他没说的是,虽然元成青那个任务是他最主要的任务,关系到他刚刚开始起步的系统职业生涯,但元问渠这个离谱的任务该做还是要做的。   并且让他在意的是,每次元问渠任务出现新的进度时,总是和时重霜在一起的时候,他不得不怀疑两人的关系状态。   什么圆满和谐的一生?活的久,有钱,一生顺遂都算圆满,但……和谐?   元四四眼睛下意识瞥向时重霜下面。   啧。   操。   这个想法第一次出现在元四四脑子里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麻了。   但这也的的确确是元四四选择时重霜的一个重要原因。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元问渠任务完成的关键是时重霜,那把时重霜当做另一个任务对象简直一箭双雕。   毕竟看起来元问渠对时重霜还是比较放纵宠爱的,时重霜未必不会说动元问渠出山。   只是令元四四没想到的是,一说到皇帝这个事情,元问渠谁也不认。   “难搞哦。”元四四踮起脚拍了拍时重霜的肩膀,一脸珍重的表情,“去吧,我相信你。”   时重霜后退一步,扫了扫肩膀,并没有去,而是问:“四四,为什么先生不愿意出山,元成青怎么会是先生的学生?”   其实他还有很多疑问,先生身上有太多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又好奇的地方了,无论是元四四,还是元成青,他们似乎对先生都很了解,只有他一点也不清楚。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时重霜继续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找个人当上皇帝。”   “呃……这个嘛。”元四四没想到矛头指向了自己,他挠挠脸,现在还不确定元问渠的态度,他暂时并不打算将这一切全部告诉时重霜。   元四四组织了一下语言,发现并无语言可组,只能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只要你劝得动元问渠跟着你出山一起去大梁,这一切你早晚会知道的。”   时重霜蹙眉,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他也知道一切都不能操之过急。   这个小插曲似乎并没有打乱时重霜的节奏,傍晚,他烧好粥给元问渠送来。   房门紧闭,时重霜将小案放在门前,正要敲门,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元问渠倚着门框,肩上外袍松松垮垮地披着,看了一眼地上的白粥,说:“进来吧。”   时重霜依言跟在元问渠身后。   元问渠坐在桌前,拿着瓷勺在碗里搅了搅,勺子不小心磕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元问渠吃饭不算慢,但很细致,细嚼慢咽,声音很小。   两人都没有说话,时重霜站在一旁看着元问渠吃完,递上来手帕。   元问渠手一顿,接过来擦了擦嘴又递给他。   时重霜将手帕收回来,自然地塞进袖子里。   元问渠没有看到他的动作,撑着下颌微微出神,无意识地喊:“小霜。”   “先生,我在。”   “嗯。”元问渠轻轻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时重霜拇指在手指骨节上摩挲了一会儿,见元问渠不言,主动问:“先生,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元问渠看着时重霜,犹豫了一下,最终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小霜,你今天说的话,可有认真想过?还是一时兴起?”   时重霜:“先生,我从不妄做决定。”   元问渠掐了掐眉心,觉得棘手极了,今天他确实很生气,但回来平复后,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其实更多的是担忧,元问渠说:“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你别听元四四胡言乱语,皇帝哪是我随随便便就能教出来的。”   “那元成青真的是先生的学生吗?”时重霜问。   元问渠话到嘴边停住,顿了一下:“……算是吧。”   然后元问渠就看到时重霜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打蔫了,大概是太可怜,他破天荒解释了一下:“曾经的事了,元成青早就不是了。”   并且他们说师生其实不太准确,曾经他是按照太子的标准教元成青的,所以另一种意义上应该说元成青是他的义子。   一个孽障义子。   然而时重霜注意力全放在元问渠承认元成青确实是他的学生上了,他眼睛垂下来,看着元问渠:“先生,你不愿意收我当学生吗?”   很是可怜巴巴。   明明是狠心的狼崽子,偏偏在他面前装温顺的狗。   元问渠心中一动。 第46章 卖乖   “装可怜?”元问渠面无表情说。   看起来一点也不为所动,格外无情。   如果一般人看到元问渠这样说话早就老老实实的了,时重霜眼神弧光闪过,反而变本加厉。   他蹲下身扯住元问渠的衣摆,眼睛自下往上看着元问渠,越发显得乖顺:“那就请先生多可怜我一些吧。”   元问渠轻轻勾唇,手掌抚上时重霜的脸侧,眼神微暗:“小霜,你可想好了?”   “先生,我想的很清楚。”时重霜双膝跪地,手放在元问渠膝盖上,他看着手掌下元问渠白色的衣料,说:“四国注定会再起战争的,寒食寺是一个开始,如果大梁还不思改变,以后不会是北秦的对手。”   时重霜想了想,强调:“大梁必定会败于北秦的铁骑之下。”   “这么笃定?”元问渠听到大梁会失败并没有太大波动,反而对时重霜说的这一番话饶有兴趣,他发现,他对时重霜的了解似乎还不够。   “旁观者清罢了。”时重霜道,“先生,我不知道四四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一个人当大梁的皇帝,但是,这是我唯一可以正面对抗秦觉的机会。”   他其实清楚,凭借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杀了秦觉,甚至这次随着秦云庭的队伍回到北秦他也未必会进到皇宫,他的胜算太小了,并且随时会遇到追杀。   他要将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去大梁似乎是他现在唯一的选择。   “先生,你帮帮我。”时重霜说。   元问渠俯视着时重霜,手从他侧脸挪到他下巴 ,一把掐住:“你凭什么认为我帮你了,你就会安然顺利地坐上那个位置了?启正帝有几个儿子,这些儿子里深藏不露的人多了去了,小霜,不要不知天高地厚。”   “百年前,梁帝元桢也曾身负枷锁,深陷牢笼,世人都道梁王室要亡,但又谁知道,短短几年他就颠覆了朝政,带着大梁一步步统一四国,那时梁帝也一无所有,他也曾被人说不知天高地厚。”时重霜说。   元问渠挑了一下眉,面上神色未变,眼神却略带嘲讽,一阵见血道:“谁说元桢当时一无所有的,他有他的将,有他忠心不二的臣,即使一时为太后所钳制,底气还是在的,你呢,你又有什么呢?”   时重霜沉默下来。   元问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啜饮,一点也不为自己刚刚狠心打击一个少年的自尊心而心软动摇。   心安理得地欣赏时重霜面上难以抑制的,茫然又不堪的表情。   等欣赏够了,元问渠才重新倒了一杯茶,放在时重霜手里,看着他眼睛说:“所以说啊,小霜,我让你想清楚,一旦为皇位,为权力所奔波,之后的一切可就由不得你了,你所有的决定都要思虑再三,即使违心。”   “你的一个决定也许就会杀了良善之人,恶人却逍遥法外,你也有可能会眼睁睁看着忠臣穷困潦倒,佞臣却家财万贯,甚至以后秦觉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能杀了他……”   元问渠:“这样,你还会想做什么皇帝吗?”   时重霜微微低下头,元问渠看不清他的表情,看着他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手复又攥着自己的衣摆。   元问渠感觉到他攥着自己膝盖上的衣服紧了紧,紧接着就听见他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话。   元问渠没听清:“什么?”   “会有的……”时重霜说,“先生,会有的。”   元问渠看着他。   “我……回大梁,找时徽。”时重霜躬下脊背,将额头搭在元问渠膝上,缓缓说。   元问渠心里一惊,一口茶差点没咽下去 ,憋在嗓子眼勉强咽下去,忍着没咳嗽出来:“你说什么?”   “有的。”时重霜抬起头,眼睛微微泛红,却带着锐利的锋芒,“只要我去找时徽,他会帮我,我可以蒙荫授官,以后也可以带兵。”   “时徽?”元问渠问。   时重霜微微点头:“是,他是我,母亲的兄长,这次他来寒食寺,一直秘密派人在寒食寺搜查,找的就是我。”   元问渠自然是知道时徽派人在寒食寺找什么的事,井全也曾给他提过,全让寺里的僧人给挡回去了。   没想到一直找的人就是时重霜。   元问渠明白过来,怪不得今天元四四和时重霜说什么一胞双胎,他隐隐约约也没有听清楚,元四四并未和他提起过,倒是他一直被瞒着了。   “母亲临死前和我说过,这些年时徽也曾找过她,只是当时母亲她深陷北秦皇宫,有很多事已经解释不明白,一直到北秦宫变,时徽也许已经听闻了母亲的死讯,才一直在找我。”   时重霜说得简单,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是先生的话,将这些说出口似乎也没有什么难的,一直沉积在心底的不愿回想的事也终于有了一个发泄的裂隙。   但更多的,时重霜却也不愿多说了,那些丑陋的往事,他只想替母亲埋葬在这世间的一处角落,任其发霉腐烂,直到再无人提起。   元问渠手抚上时重霜的头,叹了口气:“小霜,你不想去找时徽吧。”   时重霜侧脸埋在元问渠膝盖上,他已经很高了,身材高大,带着少年的劲瘦,此时跪在他腿边,无端让元问渠思绪飘飞了一下。   总觉得这个姿势熟悉得很。   时重霜眼睛垂下来:“只要能杀了秦觉。”   室内忽然沉寂下来,静悄悄地,元问渠手指抚摸过时重霜的头发,他身上还保持着北秦的一些传统,头发上扎着几个辫子,小巧的玉坠子绑在上面。   总是要回去的。   元问渠想。   时重霜有一句话说得对,四国还会再起战争的,凭现在的大梁不会是北秦的对手,除非大刀阔斧地赶在北秦崛起前彻底将大梁的血换一换。   毕竟元四四好像因为放弃元成青已经穷得叮当响了。   虽然他不太了解在元四四那个世界是用的什么货币流通的,但如果将来元四四回家,太穷的话,总归不太好。   元问渠看向趴在自己膝盖上的时重霜,轻哼一声。   卖乖。   连大梁的字都还没认几个,就妄想当皇帝。   又傻又执着,也不是不能教一教。   .   作者有话说:   被事情耽误了,趁周末多写点。   (づ ̄ 3 ̄)づ   写着写着,有些事件本来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总感觉是他们自己在走剧情,他们的行为思想都不再受我控制,笔下的人物像活过来一样。   晚安。 第47章 我与先生   翌日。   天气晴好,元问渠还没有醒。   院内一高一矮两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元问渠真的同意了?”元四四蹲在路边拔草的手一顿,一脸惊讶地看着一旁搬花盆的时重霜。   时重霜一身黑色劲装,少年身形修长却并不瘦弱,手臂隐隐约约能看到用力后的肌肉起伏。时重霜左右手一手一个半壁高的花盆,上面不知名的草半枯,他将这些都挪到角落,上面的叶子晃了晃。   时重霜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点头应道:“嗯。”   元四四眼缓缓睁大,问:“你怎么劝服他的?”   时重霜眼睛闪了闪,想起来昨日元问渠抚在他脸侧的手,喉结微动,说:“先生自己同意的,他说过了这个秋天,小雪那日出发。”   “这么突然?”元四四站起来,将杂草堆在一旁,一把抱起来全部扔进背篓里,一时间心情复杂:“这不就不到半月了?”   “冬日流民多,路上的商贾也多,有些时候查得反而宽松。”时重霜道。   元四四点点头,抿唇想了想:“那也够着急的,不行,我要去问问元问渠。”   说着,元四四拍了拍衣服就急吼吼地去找元问渠。   转角处视线受阻,元四四着急,还没有看清前方是什么时,肩膀就被人摁住。   元问渠刚到院子里,就看见元四四一脸着急地要离开,整个人差点就要扑在自己身上,歪了歪头,抬手抵在元四四肩膀上:“干什么,这么着急?”   元四四一惊,生生被人挡住了去路,抬头就看到元问渠一身白衣,肩膀披着松松垮垮的红袍,头发中间略微打结。   大概是懒得自己梳头发,这副样子就出来了。   元四四最近看见元问渠就老实,嚣张跋扈绝不在他面前舞,是而规规矩矩站好:“正,正要去找你呢。”   元问渠挑了挑眉,看了眼时重霜,明白过来:“是要说回大梁的事?”   “嗯……”元四四忽然扭捏道。   虽然他一直都挺想让元问渠回去的,但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忽然有种不真实感,还有种淡淡的惆怅。   毕竟这里都住习惯了,真要离开,还挺舍不得的。   元四四在心里狠狠扇自己一巴掌,矫情个什么劲!   自从偷摸把元成青解绑,将时重霜绑定成自己的任务目标后,元四四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金库被手续费全扣光了。   他,一个底层系统,刚工作没几年,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全没了!   彻底破产了……   现在他深陷财产危机,元四四只求任务完成后奖励能多一点,将他之前的沉没成本全部赚回来。   毕竟两个任务同时完成,就是那些工作经验丰富的大系统也没有这种情况过啊!   他真是出息了。   元四四无不心酸地想。   只要成功,就一定可以将之前耗费的钱全部赚回来,甚至还能大赚一笔。   元四四一下走神了,幻想着任务完成之后的白日梦生活。   “四四?”元问渠看着元四四走神,唤到。   元四四回神,啊了一声:“啊嗯,我们,真要小雪那日就走啊?”   “难道你想立冬就走?”元问渠以为他嫌晚了。   元四四连连摆手:“不,过两日就立冬了,肯定来不及的!我是觉得时间会不会太赶?天也越来越冷,路也不好走。”   元问渠笑了笑:“不会,小雪那日,山下阴浪江正好会有一队商人船只经过,他们运送货物去大梁都城,我们就跟在他们后面。”   元四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反应过来,抬眼看着他问道:“这是你早就安排好了的?”   如果元问渠早就安排好了,那他也许早在寒食寺发生火灾之前就想要离开这里回大梁了,不然哪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安排好这些。   元四四眼神略有些诧异,犹豫地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要离开这里了?”   “嗯?”元问渠挑了挑眉头,拍了拍元四四的脑袋,“总归是要回去的,只是之前还没想好罢了。”   “怎么,怪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让你平白做出那一堆荒唐事?”元问渠说。   “哪有哪有……”元四四忙摇头,现在他一听到元问渠说之前的事就紧张,元四四问心有愧,总害怕他真把自己抛下,余生就在这深山里消磨岁月。   元四四眼睛眨了眨,瞬间想开了。   就算他知道了元问渠早在很久之前就想离开这里,也未必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帮元成青一步步重新登上大梁的皇位,现在想来元成青也不可能会让元问渠帮他。   放弃元成青是必然的,即使元成青非常符合他作为帝王养成系统的各种宿主条件。   元四四眼睛飘向不远处还在搬花盆的时重霜。   嗯……其实这个也勉强不是不可以嘛,老实说。   “好吧。”元四四转移视线,决定赶紧掠过这个话题,他看着元问渠打结的头发说,“头发已经快炸了,你今天怎么不梳头就跑出来啊。”   元问渠缓步走进院中,坐在石桌旁,上面已经放好了一早就做好的糕点茶水。   元问渠尝了一口就知道是时重霜做的,满意地勾唇。   听到元四四的话,元问渠捏着桂花糕的手一顿,手抚上脑后,手指从耳后插进去顺了顺,结果到一半就被打结的头发给挡住了。   “嘶……”忽然拽到其中一根头发,元问渠皱眉,其实他是梳好才出来的。   背后一双手伸过来,将及腰的一头银白长发从元问渠手里拢起来:“先生,我来吧。”   元问渠手顿了一下,点头应好,然后就将手收回来了。   时重霜手指在后面将头发顺了顺,把打结的头发慢慢弄开。   他知道先生表面看着随性,其实颇为注意形貌外表,大到服饰衣料,小到指甲头发,都要干净整洁才好。   即使乱了,也要乱得美。   打结的头发当然不会允许存在。   这些时重霜默默记在心里,自然是不会说的。   先生有时也好面子,他知道。   而一旁从没有注意到这些的元四四则就直来直去了,见元问渠心情看起来颇为不错,话也开始囫囵起来:“晚上睡着老鼠故意编你头发玩吗?这么乱。”   “先生,今天要出去吗?”时重霜压着元四四的话尾说。   元四四没在意话被打断,反而被转移了注意,问:“你,今天要出去啊?”   当真不是他不让元问渠出去,实在是现在外面并不太平,尽管四国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但时不时的依然有人在暗中窥视着寒食寺的一举一动。   他们并未将寒食寺赶尽杀绝,但也绝不会允许寒食寺东山再起,回到从前香火鼎盛的时候,不少前来上香的香客都被一些人隐秘地或劝说或威胁地拦下了。   直到前些日子寒食寺对外宣告彻底闭寺之后,暗中藏匿的人才慢慢离开。   但依然算不上安全,并且元问渠太过显眼,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元问渠点点头,说:“去药园,算是和他们告别吧。”   元四四一愣,讷讷点头:“哦,哦,要去的。”   时重霜顺着手里柔软的长发,将其中一半拢起,用发带绑上垂在元问渠背后,神情并未有多大的波动,只说:“先生,好了。”   元问渠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象征性的摸了摸头发,对元四四说:“四四,去将我的帷帽拿过来,咱们稍后就走。”   元四四依言照做,回去拿帷帽。   院中一下就剩下元问渠和时重霜两人。   时重霜想了想,拿起石桌上一块糕点递过去:“先生,我陪你去好吗?”   他以为元问渠要将他留在这里,只让元四四跟着。   元问渠好笑地看着他,接过他手中的桂花糕,上面撒着淡黄色的木犀花,零散地落下来一点,元问渠反递过去,桂花糕抵在时重霜嘴边:“这是自然,我既已经答应了你,以后你我自然是绑在同一条船上的,上了我这条贼船,以后可就跑不掉了。”   “毕竟贫僧年老体弱,免不了要靠你保护我,药园山矮路却远,你要跟着我。”元问渠笑着半真半假地说。   元问渠的面容近在咫尺,桃花眼深深,里面似乎含着细碎的光。上一次时重霜如此这么近地看元问渠,还是在主峰后山的温泉。   那夜本是无意踏足,却不料赶上元问渠毒发神智迷糊,才将一弯明月抱于怀中,从此温暖又潮湿滑腻的感觉就时时萦绕在手掌心。   时重霜手无端摩挲了一下,匆匆与元问渠的一双含情眼对视过后,便垂下了眼眸,张嘴将递过来一块糕点咬进嘴里,咽下去。   “我与先生,自当同甘共苦。” 第48章 药园(一更)   寒食寺药园其实就在莲花峰与主峰之间,只是主峰过于高耸,后山森林稠密,人迹罕至,反而将这一座山给遮挡住了,成了天然珍稀草药生长的地方。   也让这里难以被发现。   一进来,元问渠就感觉眼前视线一暗,头顶树影婆娑,将光线遮挡了个全。   元问渠是头一次走这条小路,对这一片并不熟悉,跟着元四四的脚步一路往里走。   大约到半山腰,视野开阔,参天的古树才少了些,日头上来,眼前陡然一亮,元问渠眼睛眯了眯,抬手用袖子挡住眼睛。   此时他们站在半山腰处,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平地凹陷,像一个巨大的坑,四周都被山峰环绕着,寒食寺的药园就在这里面。   元问渠掀开帷帽垂下来的白纱,他已经远远看到了下面茅草屋升上来的袅袅炊烟,此时正是晌午用饭的时候。   怪不得一路上没有见到多少僧人的身影。   时重霜眺望着下方群山怀抱着的地方,这里屋舍俨然,时不时能看到僧人背着背篓,里面装满了各种草药,大抵是刚从山里挖了草药回来。   比前些日子他来这里时的一片惨淡好多了,似乎已经重新休整好,渐渐安稳下来。   元四四走在前头引路,见元问渠两人站在上面没动,招了招手:“快走吧,井全已经在下面等了。”   井全一身僧衣,带着人正遥遥地等着元问渠,直到看到三人从山里出现,面上一时激动:“方丈,身体可好了,您该多修养些时日的。”   元问渠走近,摘下帷帽看着他们,轻轻笑了下:“井全,多日未见了。”   井全看到元问渠略显苍白的面色,眼神变得忧伤沉重起来,语气也有些哽咽了:“多日未见,方丈也憔悴了许多,是我没有保护好寒食寺,才遭了如此大难……”   说着,井全眼睛赤红,强忍着泪意。   元问渠宽慰几句,说不是他的错,莫要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   好在井全虽然悲痛,但也并不是踱步不前的人,从此时药园的秩序井然中就可以看出来,这些时日,井全应当是废了多大了心力才稳住了局势。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元问渠一路走来,看着周遭的一切,叹了口气,“带我去祭拜那些亡故的僧人吧。”   井全带着元问渠一行人来到一座竹楼前:“寒食寺突遭大难,大火蔓延了整个寒食寺,这些僧人哪怕是拼了自己的命也不愿看着佛殿被烧毁,七十二佛殿其中有一半是这些僧人一点点提着水保下来的。”   “只是他们,耗尽全力也没能从大火里逃出来,尸骨也跟着佛殿一同化作废墟了。”井全声音沉重又轻缓,“寺里师兄弟也只能将那里的土带过来一捧, 为他们立位点灯,长长久久地供奉。”   元问渠进到竹楼里面,待看到里面的情景后,脚步一顿,随机才面色如常地走进去。   时重霜与元四四紧跟其后,皆是面容严肃,听着井全在一旁说话沉默不言。   这是一个三层竹楼,一进去,只见堂前摆满了牌位,一个半人高的炉鼎在中间放着,上面插着的香已经快燃到了尽头,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香灰,香灰之下就是师兄弟带回来的,含着僧人骨灰的土。   然后就是周围架子上摆的满满的长明灯了,每一盏灯都意味着又一位葬身火海的僧人。   长明灯烛火摇曳,元问渠极少跪人,今日,元问渠在这里跪了很久。   时重霜和元四四自是跟着跪下。   元问渠一动未动,闭目久跪,井全担心元问渠身体虚弱怕是要撑不住,但也并未阻止。   再起来时,天已擦黑,透过珠帘,能看到外面挂起来的白色灯笼。   竹楼三楼放着净空住持和一众先人的牌位,案桌上放着一个檀木盒,正是元问渠要时重霜交给井全的舍利子。   井全想要将舍利子给元问渠,被元问渠拒绝了,说:“本就是佛门重宝,还是在这里接受香火供奉的好。”   “方丈,你身上的毒……”井全犹豫。   元问渠摇摇头,看了一眼站在竹楼下的时重霜,轻笑着宽慰井全:“放心,我已经找到办法暂时压制它了。”   方法是什么,井全自然也是知道的,闻言想了想,透过窗户看向在竹楼外静静等待着的时重霜。   少年抱手而立,身形颀长,和一旁蹲着的元四四比起来,颇为孤高冷傲。   井全定定看了几眼,直到下面时重霜好像察觉到什么,抬眼往上看时,井全迅速收回了目光,依言收回檀木盒,重新将他们供奉在香案上。   摘星佛塔已经彻底沦为废墟,万幸其中一层是石室,并且其中先人的牌位和一些重要书籍被元问渠全部存放在了里面,是而免受了大火烧毁,因此,井全将那些牌位和书籍也一并挪到了这里。   但摘星佛塔重建遥遥无期,井全看着案桌上的舍利子和众多牌位,摇了摇头叹气,不知何时才能让它们重新归位。   元问渠并未在这里久留。   第二日,元问渠就向井全表明了来意。   井全听后,愣怔了好一会:“方丈,要去大梁?”它重复问道。   元问渠点点头,转了转手中的茶盏,看着里面起起伏伏的一片茶叶:“是啊,要去的,总不能一直待在这深山里。”   井全:“方丈此行……是为了寒食寺吗?”   元问渠抬眼好笑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井全不知道。   净空住持临走前,第一件事交代的就是要护好方丈,让寒食寺成为方丈长长久久的庇护之所。   结果,现在不但寒食寺没了,方丈也要出山了。此一去,山高水长,艰难险阻,井全不知该不该劝元问渠。   “方丈要去大梁哪里?”井全问。   “大梁,京城。”   井全听后缄默片刻,心中万般念头划过心底,却说不出一句劝说的话来。   “方丈,师父临走前将寒食寺交给我,让我护您周全,是我无能,还让寒食寺遭受这等灾祸。”   元问渠敲了敲桌子,看着井全自责的神情,抬手亲自为井全沏上一杯茶,递给他。   井全抬手接过来,就听到元问渠说:“井全,不要什么都拦在自己身上,寒食寺有今日,谁也不能怨,如果一定要怨,也是怨这世道,容不下这一方净土。”   元问渠起身看着窗外,一些和尚正在捣药,还有些在剁草:“我现在不还好好的吗?不过是出去游历一番,三年五载,十年八年,总会回来的。”   井全心里到底还是不安:“方丈……”   元问渠回头,光从窗外照进来,打在元问渠身上,井全一瞬间看不真切,只觉得方丈眼中情绪其实是平静的,却又格外地坚定。   元问渠说:“半月之后,小雪那日就走,不必来送。”   井全呐呐点头,最后只道:“好,只是方丈,还有一事,是关于小净悬的……”   “……小净悬自襁褓开始就长在师父身边,是师父将他拉扯大的,师父临终前,交代我说,如果未来有一天您要离开这里,他希望您带着小净悬走。”井全说。   ……   一个时辰后,元问渠和井全出来。   时重霜和元四四早就在外面等候多时,只等元问渠出来就离开这里了。井全一直将元问渠三人送出药园才停下。   望着三人的背影,井全忽然心里一沉怅然,却又觉得,总会有这一遭的。   方丈似乎本就是该离开寒食寺的。   相比于井全的惆怅,元四四就看起来高兴多了,最近元问渠心情转好,元四四见天行事,总算不在元问渠面前扭扭捏捏,害怕一个不注意就惹恼元问渠了。   一路上叽叽喳喳说着这半月的安排。   待回到莲花峰时,太阳已经挂在天边,要落不落的,昏黄带着红的云彩晕染了半边天。   两天时间,三人一直在两座山之间来回,尽管中途已经歇了很长时间,但依然免不了劳累,元问渠脚早就已经酸疼了,山上冷,元问渠被这昏黄火红的光熏照在身上,也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连眉间都似乎染了点倦怠和懒意,元问渠眨了眨眼,将困意赶走一些,走路都有些不稳了。   时重霜自然注意到元问渠的脚步的变化,问道:“先生,累了吗?我背你吧。”   元问渠摇了摇头拒绝了,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肩膀泛酸,身上也疲惫。   时重霜一路将元问渠看得愈发地紧,生怕元问渠一个不注意就要倒下去。   就这样回到了吉祥居,却发现他们走时关好的门开了一道缝。   元四四最先察觉到不对,皱着眉停在了门前,他转身看向元问渠,噤声指了指里面。   时重霜眼神寒光一闪,手摸上腰间别着的匕首,却被元问渠一把压下了。   时重霜看向元问渠,眼神略带疑惑:“先生?”   元问渠笑了笑,似乎早有预料,食指抵在唇边,嘘了声,随后慢慢推开门。   预想中的杀气紧绷的场景全然没有,院内很多花已经凋谢了,许多受不住冻的也被搬到了屋内,只有些长青的还在外面。   时重霜皱着眉进来,心里依旧紧绷着,牢牢跟在元问渠身后。   直到他在元问渠房内看到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净悬。   他头上依然是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发揪,松软的头发被磨蹭地炸起来一圈,脸上红扑扑地,睡得正酣。   元四四看到小净悬的时候内心狠狠舒了一口气,随后脸瞬间拉下来,率先将小净悬提溜下来,将他晃醒。   “唔呜……”小净悬闭着眼睛皱眉,他睡得再死,也被晃醒了,一睁眼就是元四四的大脸对着自己,小净悬吓了一跳,一巴掌拍他脸上:“啊!走开!”   啪地一声,元四四脸上就平白多了个小手印。   元四四气笑了:“谁让你睡在这里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你家方丈的床,赶紧给我下来。”   小净悬迷迷糊糊,终于清醒过来,一双脚在元四四身上乱蹬:“走开,别扯我。”   “唉,你这个……”元四四话还没说完。   小净悬就蹦下来跑到元问渠身边,一把抱住他,哼哼唧唧喊道:“方丈……”   元问渠坐在外面,时重霜在给他沏茶,猛然被小净悬抱住,元问渠呛了一口:“咳。”   时重霜一双眼瞬间看向小净悬。   小净悬背后一凉,看了一眼比自己高很多的时重霜,努努嘴躲在元问渠身后。   时重霜看了看躲在后面的小净悬,说:“先生,你知道?”   问的是小净悬出现在这里的事情。   元问渠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不置可否,他将小净悬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摸摸他的头。   小净悬扭捏了一下,脸红红地,缩在元问渠怀里。   元四四一脸嫌弃地看着小净悬这副不要钱的样子,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净悬冲着元四四吐了吐舌头,笑着冲他说:“我要出山!”   元四四眉毛狠狠皱起:“什么?”   “笨蛋四四,我要跟着方丈一起去大梁玩。”小净悬说。 第49章 驭人(二更)   去大梁玩?   元四四眼睛睁大:“你说什么鬼话,我们去大梁是玩的吗?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大梁?还有,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自己来的?够胆啊你。”   小净悬志得意满地看着元四四惊讶的表情,捂嘴笑。   元四四眉头皱着,看向元问渠,又指了指小净悬:“你同意了?”   元问渠挑了挑眉毛,说:“我答应了井全的,小净悬会跟着我们一起去。”   井全?元四四脑袋满是疑惑。   “给个理由。”元四四坐在一旁,生无可恋地说。   “可爱,好玩。”元问渠说。   元四四无语凝噎:“别扯淡。”   元问渠笑了笑,轻轻说:“净空住持的安排。”   元四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但到底横竖看小净悬不太顺眼,并不是他不喜欢小净悬,实在是小净悬太小,又是一直长在山里的,此一去,可就是好几年不会回来了。   元四四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元问渠:“为什么一定要带着小净悬?”   元问渠手拖着下巴,想起来今日井全说的话,思索了一下,漫不经心道:“可能要小净悬出去看破红尘悟得大道吧,谁知道呢?”   行,元四四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只能被迫接受这个拖油瓶跟在屁股后面。   夜深了,时重霜像往常一样来元问渠房间灭灯,却发现小净悬依然缠在元问渠身边,大有要和元问渠一起睡的架势。   时重霜眼睛深了深,走到元问渠身边:“先生,该休息了。”   元问渠半靠在矮塌上,正凑着烛光看书。他头发已经散下来了,外袍挂在一旁的雕花衣架上,腰带也除去了,腰间只余松松的衣带系在一侧。   整个人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小净悬趴在一旁的矮桌上,拿着毛笔在宣纸上胡乱画着,头一点一点地,纸上慢慢晕染出一片黑色的污迹。   元问渠将书收起来,轻轻伸了个懒腰,整个人显得惫懒:“灯灭了吧。”   谁料小净悬瞬间清醒,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元问渠:“方丈,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嗯?”元问渠看着小净悬,还未说话,就被时重霜淡淡的声音打断,“不行。”   说着,时重霜面无表情将小净悬扛起来夹在胳膊下,边往外走边说,“先生肩膀伤还未好全,你不能和先生一块睡。”   小净悬脚乱扑腾:“你你你你,放开我,方丈!我要和你一块睡,救命呜……”   小净悬一阵鬼哭狼嚎,吵得元四四都从房间里出来了,一脸不耐烦地从时重霜怀里抱走小净悬:“喊什么?闭嘴,跟我一块睡。”   “白痴四四,快放开唔哈哈哈……”元四四挠着小净悬胳肢窝,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   两人玩闹了一通,终于等小净悬笑累了,被子一盖,将小净悬裹成个蚕蛹,随后元四四拍了拍他的背:“好了,睡觉。”   另一边,元问渠笑着看时重霜回来,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小净悬的哭笑声:“小净悬怕是更讨厌你了。”   时重霜看了元问渠一眼,抬手将外面的灯吹灭,似乎压根不将小净悬的喜恶放在心上,只说:“先生早些休息吧,脚还疼吗?”   元问渠摇摇头,将鞋袜褪去,静静平躺在床上。   他做这些并没有避着时重霜,时重霜面上并无波动,弯腰将元问渠鞋袜摆齐之后,将一边的纱帐放下来。   一低头,时重霜就看到元问渠依然睁着眼睛,正定定看着自己。   时重霜一愣,握着纱帐的手顿了顿,问:“先生?”   元问渠轻轻“嗯”了一声,眼睛半阖。   时重霜眼睛眨了下,将纱帐放下来半个,蹲下身凑近元问渠,轻轻说:“先生……”   元问渠侧过身,手臂压在耳下,眼睛半阖看着时重霜,声音已经模糊了:“小霜,你要说什么?”   “为什么不让我去找时徽?”时重霜说。   “嗯?”元问渠眼睛已经闭上了,“你不是不愿意吗?”   “我……”时重霜愣在原地,他想说,如果不去找时徽,他就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先生停驻的地方了。   身前的人呼吸清浅又平稳,元问渠已经睡着了。   时重霜眼神闪了闪,最终垂下眼,将另一半纱帐放下来。   “先生,睡吧。”   ……   翌日。   元问渠被一阵鬼哭狼嚎惊醒。   元问渠倏地睁开眼,眉心微蹙,抬手摁了摁眉骨。   元问渠一出门,一个小小的身影迅速撞过来,元问渠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一步。   小净悬抹着眼泪拉元问渠。告状:“方丈,那个人欺负我!”   那个人?元问渠顺着小净悬手指着的方向,就见时重霜一脸漠然地看着小净悬,手里正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元问渠挑眉,还没搞清楚状况,手就被小净悬拉着,像是有了靠山,怒气冲冲地走向时重霜。   元问渠问:“怎么了?”   “你说!”小净悬对着时重霜喊。   时重霜自然不会理他,倒了杯茶递给元问渠,说:“先生,漱口。”   元四四撑着脸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这出闹剧,翘着二郎腿一脸无语:“还能怎么了,一大早的,这小鬼就要去找你,时重霜把他扔下山了,这不,刚爬上来。”   小净悬泪眼汪汪,给元问渠看自己沾满泥土的鞋。   “噗。”元问渠忍不住憋笑,眼睛都弯了,看着时重霜,“你干的?”   时重霜扯了下嘴角,算是默认了。   元问渠自然并不会斥责时重霜,反而看着小净悬,叮嘱他:“下次记得打不过就跑,知道了吗?把眼泪收回去。”   “呜——”小净悬见装哭失败,瞬间收起了眼泪,老实了。   有了小净悬,莲花峰这些日子颇为热闹,小净悬算是彻底将这里摸熟了,时不时要捣乱,以至于一段时间里,山中每天都要嚎上一嚎。   有时是元四四气急败坏的声音,有时是小净悬的,时重霜一般沉默,教训小净悬从不多说半句话,直接扔下山让他自己爬上来,这可以让他获得清静很久。   元问渠除了换着地方睡觉外,就是安静在屋里看书练字,外面的动静怎么都影响不了他。   这段时间时重霜也没有闲着,一直跟在时重霜身边——识字。   没有办法,尽管发音大同小异,但北秦和大梁的字却是天差万别,时重霜真正识得的字并不多。   这自然是万万不行的,一方天子,如果连本国的字也不识得,怕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索性时重霜脑袋聪明也好学,苦练之下,一段时间下来也认得个七七八八,只是字写的就差点意思了。   元问渠看着面前摆着的厚厚一沓纸,上面全是这几天时重霜练的字,元问渠沉默片刻,还未做出评价,就听一旁站着的时重霜说:“先生,我继续去练字了。”   元问渠“唔”了一声,叫住他,笑着说:“行了,这几天写的也够多了,这非一日之功,重在坚持罢了,现在能认字就行。”   “对了,上次我给你的书,看得怎么样了?”元问渠随口问道。   “看完了。”时重霜回到。   “嗯?”元问渠眼神略有些惊讶,“看完了?”   随后元问渠随便挑了些问题问时重霜,无一没有答得上来的,确实是看得差不多了。   元问渠这下真的有些惊喜了,其实他知道时重霜对于这些是有那么些天分,只是还并不清楚水平到底如何,如今看来,倒是可以教他点其他东西了。   元问渠心中琢磨着,盯着桌上的宣纸陷入沉思,这副样子反倒让时重霜略有些忐忑不安了:“先生?”   元问渠回神,看着时重霜,唇勾了勾:“过来。”   时重霜走过来跪坐在一旁的蒲团上。   “我问你,做官当牢记五善五失,且说说,当皇帝又该牢记什么?”   这问题问得突然,时重霜想了想,道:“兵、权、术。”   “错了。”   元问渠卷起一本书轻轻敲在时重霜额头。   “是驭人。”   作者有话说:   多年之后的采访时刻。   炸毛兔子:元问渠为什么答应做你对象?   时重霜:先生教人有方,我自然驭人有术。   (言下之意技术好) 第50章 被打为什么会开心   山中的生活总是过得很慢,坐看云起,守着日落月升,在日复一日中,似乎很容易让人忘记自己究竟身处何时何地。   莲花峰坐落在这一片深山中,显得格外幽寂。   但这里悠闲却并不无趣。   甚至称得上是忙碌。   元问渠每天看着元四四带着小净悬自顾自地、不知疲倦地收拾吉祥居里一切东西,那架势,恨不得将整个吉祥居都打包带走。   这天,元问渠打开窗户就看到外面一大一小跌跌撞摇摇晃晃地撞往外搬东西。   “站住。”元问渠看着元四四和小净悬身上鼓鼓囊囊的,出声道,“你们怀里抱的什么?”   一旁低头沉默着练字的时重霜也抬起头看向窗外。   元四四和小净悬脚步一顿,僵硬地扭头看过来。   “行李啊。”元四四没动,站在原地回答。   元问渠挑眉,看着他们怀里抱着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行李要带花瓶?”   “好吧,那不带了。”元四四老实放下来。   元问渠点点头没当回事,继续安静看书,却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在第五六七八九十次元四四隔着窗户问元问渠手里的东西能不能带走后,元问渠放下了手中的书。   元问渠看着他怀里快要抱不住的衣服以及各种瓷器花瓶,花瓶里还塞着满满地金叶子,黄灿灿地,霎是耀眼。   看来话全被当耳旁风了。   元问渠头疼地问他:“为什么这些也要带走?”   元四四鼓了鼓腮帮子,将怀里的东西放下来,指着其中一堆上好的布料以及以及下面几箱子的成衣,底气颇足地说:“你好好看看,这里面有一件是我的吗?都是你的衣裳好不好,都不带?”   元问渠一顿:“随便带走几件不就好了,到了地方我们再重新买。”   元四四扯了扯嘴,凉凉地笑一声:“你知道做这些花了多少钱让别人紧赶慢赶做出来的吗?等我们到了京城,这些怕是等两个月也不见得能做出来。”   元问渠:“……”   “行。”元问渠妥协了,又指了指另一堆塞满金叶子的花瓶,“这又是干什么?”   “哦,这个啊。”元四四语气平淡,“给小净悬玩的,他觉得亮不拉叽的,好看的很,给小孩儿带点小玩意儿。”   小净悬在一边睁大眼亮晶晶地点头:“嗯嗯,好看,喜欢。”   把金子当小玩意儿?   元问渠手捏了捏眉心,颇为无奈:“这太多了,我们带不了。”   元四四完全不担心:“不啊,完全带得了,雇条舫船不就行了?”   元问渠一时间沉默了片刻,看他:“四四,我是不是还要给你请个花魁唱着曲儿走啊。”   元四四呵呵两声:“你有钱那我也没意见。”   到最后元问渠彻底放弃,随他们去了。   元四四继续开开心心地带着小净悬哗啦啦装金子。   相比元四四翻腾了好几天的行李,时重霜就显得尤为寒碜了。   腰上别一把匕首,随时就能离开。   天气愈冷,山上尤为严寒,饶是元问渠再不情愿,也忍不住裹了一层又一层,平时连房门也不愿出去了。   于是时重霜就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元问渠这里学几个时辰。   元问渠在这件事情上对时重霜不同于以往的温和,很严厉也很苛刻。   时重霜到底不是在大梁长大的,对大梁的一切认知都来源于道听途说,真正是什么样的还需要日后他自己切身感悟。   但现在学习大梁的史书官制、民生风俗等等一系列东西却是刻不容缓了。   这是个辛苦活。就算马上要动身要离开这里了,元问渠也没有放松对时重霜的要求,反而随着时重霜表现出来的惊人的天赋对他愈加严苛。   时重霜每日的课业也越来越多,这几天待在元问渠房里往往是一整天,有时入夜了才离开。   做饭的活自然落到元四四身上。   元四四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时重霜这奋笔疾书的模样,也忍不住心疼他一秒钟,于是和元问渠说:“这是不是太过于赶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稍微也让他休息休息啊 。”   对此,元问渠没什么好说的,直接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不学就算了,还要管他人累不累。”   元四四无语,耸肩离开了:“好吧,累死累活也不是我,就是你可别把人给逼疯了,学也不是这么个学法啊,昨天都子时了,我看他房里还亮着灯呢,还让人睡不睡了。”   元问渠心硬得很,一点也没有被打动,顺便又拿给时重霜一本书,让他们明天背给他听。   时重霜面色平静,接过书并没有说什么。   第二日,时重霜跪坐在蒲团上,声音还带着早起的低沉暗哑,一字不错地背给元问渠听。   在背到一半的时候,时重霜声音停了。   元问渠手中拿着书,垂眸看着上面的密密麻麻的内容,手指轻点着其中一段话,等了一会儿,确定时重霜不再背下去后,才面无表情地合上书。   时重霜背脊紧绷起来。   先生交给他的任务,他没背出来。   元问渠将书合上后,抬眼看向时重霜:“不会了?”   时重霜垂眸抿了抿唇:“是,先生。”   “伸出手。”元问渠说。   时重霜依言伸出左手手心,已经预感会迎来一顿手板。   这并不是时重霜挨元问渠的第一顿打,这些天下来,他已经被打过好几次。   元问渠看了一眼时重霜,手上拿着戒尺,抬手毫不犹豫打上去。   啪——   一声脆响,时重霜手心 瞬间红了一片,在时重霜还未感受到痛感的时候,第二下又落了下来。   时重霜一声不吭,默默承受着。   一连五下后,元问渠放下了戒尺,将书放在刚被打红的手掌心上,说:“继续吧。”   时重霜收回手,起身坐在元问渠一旁的书桌旁看起书来。   元问渠坐在旁边看了一会时重霜,给他讲了几句其中晦涩难懂的句子后,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眼睛随意一瞥,就看到元四四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样子。   元问渠挑了一下眉。   元四四把元问渠拉出来,确定关紧了房门后,才说:“这几日你就是这样教时重霜的啊?现在不兴打人那一套知不知道啊!”   元问渠“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元四四恼火:“啧,我说你啊 ,要人学不能这么硬往里面灌啊 ,不然打出毛病来怎么办。”   这可是他的任务对象,要是因为学习抑郁了,他找谁哭去。   元四四强调:“不能再打人了哦,乐学乐学知不知道。”   元问渠拢了拢身上的毛绒大氅,看着元四四说:“严师出高徒。”   得,他说得话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元四四改换阵地,趁着元问渠午睡,把时重霜叫过来。   时重霜最近很忙,眼下都已经有了淡淡得乌青,看出来这段时间是真的们没有休息好。   元四四说:“元问渠让你学那么多,你就不反抗反抗啊。你越表现得好他越是让你学得 更多,你表现得差一点,不就轻松一点了?”   时重霜淡淡看了元四四一眼:“我还有书没有背完,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走了。”   “唉!”元四四拉住他,“元问渠打你啊,你就不生气?”   时重霜:“我生什么气?先生是为我好。”   元四四:“……”   时重霜想了想,又说:“你小点声音,先生在睡觉,别吵醒他。”   说完,时重霜轻轻推开房门,看了一眼在内室睡得正沉的元问渠,唇角勾了勾,继续坐在案前看书。   元四四目送他离开,磨了磨牙。   行,皇帝不急太监急。   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服。   小净悬仰头看着两人不欢而散 ,同样目送时重霜了离开,他扯了扯元四四的袖子,说:“四四,你怎么多管闲事。”   “霜霜好努力,也好开心。”   元四四低头看他:“你哪只眼看见时重霜开心啦?”   小净悬眨巴了一下眼,想了一下霜霜在方丈房里被打手板时的表情,“唔”了一声。   不确定地说:“被打为什么会开心呢?”   .   作者有话说:   哈哈被打为什么会开心呢?   一章日常……   # 不秋林已寒 第51章 花酒   转眼到小雪。   吉祥居终是彻底落了锁。   元问渠一行人是在半夜下山离开的。   这是元问渠头一次切身站在阴浪江边,不同于从前在山上看到的那般渺小,真正站在这里了,才感受到它的宽阔与浩荡。   元问渠低头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今后的天越来越冷了。   他们站在阴浪江边。湍急的水流拍打着岸边的青石,水声阵阵,元问渠掀开帷帽一边的白纱,静静看着远方的船队从黑暗中慢慢出现。   中间最大的一只船行在最前方,上面挂着红色的旌旗,冷风猎猎,船帆上的一盏灯笼摇摇晃晃。   元问渠定睛看去,上面是一个“赵”字。   这是定期就经过阴浪江去往京城的商队,京城的赵家世代为商,这次能够顺利联系到他们,也是因为多年前寒食寺无意间救了一支被浪冲毁在这里的赵家商队,得了个人情。   小净悬整个人被裹在毛茸茸的斗篷里,看到船出现,激动地喊:“看!是船!”   刚说完,就被灌了一口凉气,捂住嘴将脸埋进毛领里。   船慢慢地停靠在岸边。   船上数盏灯笼同时亮起,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出现,紧接着一道粗粝爽朗的声音响起:“可是许清先生!”   元四四反应过来,提着灯笼晃了晃,仰头看着船边出现的人,喊道:“正是!”   赵正堂打量了一下岸边的三人,摆了摆手:“放板!”   松木板自船上被放下来,一位身材魁梧,体格高大的男人走下来。   元问渠看着他走近。   赵正堂一双锐利的眼不着痕迹打量着眼前的三人,走近了才发现旁边还有个小的。随后着重看向在他们中间一身黑袍手戴佛珠的人,只是这人头戴帷帽,夜色深,赵正堂完全看不清这人究竟什么模样,不过并不妨碍他知道这才是他们领头的人。   赵正堂扬起一个和善的笑:“这位便是许清先生吧,最近这里的事我们也听说了,不少来寒食寺的上香的人都没进去,白跑了一趟,这山遥路远的,你们跟着我们回京城,是最好不过的了。”   时重霜微微侧身上前走了两步,挡住赵正堂探究的目光,说,淡淡说:“走吧。”   赵正堂被挡住了视线,识趣地收回目光,笑了两声:“好好,这天太冷了,诸位赶紧上船,上船!”   “多谢。”元问渠道,“还望阁下可以多带几个人下来,行李繁多,劳烦了。”   “这是自然。”赵正堂看向一旁堆着的几箱子的行李,向着船上喊,“来几个人,帮许先生搬行李!”   “诸位,上船吧。”赵正堂说。   元四四对他略微躬了躬身,提着灯笼在赵正堂的引领下上了船。   随后船上的人也下来了,抬着行李紧跟其后。   赵正堂看着人高马大面色很凶,真正说起话来倒是挺和善,带着商人特有的圆滑。   将他们带到船上后,赵正堂并没有多打扰,只说:“许清先生,这几间房是特意为你们留的,兄弟们都打扫干净了,天不早,我也不多打扰了,你们先行休息吧,有什么事找外面的兄弟就行。”   “多谢。”   赵正堂笑着出去。   出了船舱,赵正堂脸上的笑才缓下来。   这时,一位穿着灰色麻布衣的人过来:“大公子,行李都已经搬上来了。”   赵正堂“嗯”了一声。   似乎是见赵正堂心情不错,这人多说了几句:“唉那几箱子看着大,沉也是真沉啊,有一个小箱子没上锁,您知道弟兄们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赵正堂问。   “那里面放了好几个花瓶,里面填的全是金叶子!”那人啧啧慨叹。   “哦?”赵正堂来了点兴趣。   “大公子,咱们这是接了个什么人啊,这么有钱?”   赵正堂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警告道:“行了,不该问的别问,记得让他们手脚干净点,眼前的金子是金子,以后的金子也是金子,把人送到了,少不了你们的。”   “听到没有?”   那人看到赵正堂严肃的表情愣了愣,似乎意识到什么,瞬间笑开:“是!公子,这是个有钱的主啊,弟兄们定当看顾好喽。”   “行了行了,废话这么多,天也不早了,没事就赶紧滚回去睡觉!”赵正堂笑骂。   那人走后,赵正堂砸吧了一下嘴,脚蹬在船头,双手交叉抱着,定定看着前方微微起雾的江面。   船只在微微起浪的江上平稳前进,良久,赵正堂才面色不爽地道:“死老头子,这是让我接了个什么妖魔鬼怪,头发都全白了,嗓子却那么好听……”   ——   另一边。   元问渠进到房间后就将帷帽摘下来了,接过时重霜递过来的一杯热茶舒了口气。   元四四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外面水流湍急的江面,浓重的雾气混合着寒冷的风扑面而来。   元四四关上窗户,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毕竟那些行李都是他和时重霜一路搬下来的,费了不小的力气。   不过有件事,他还需要问一下元问渠。   元四四问:“那位出来接我们的是谁啊?”   看起来不像个好人。   元四四下意识警惕起来,毕竟现在元问渠绝对不能暴露,尤其是在四国皇室那些人眼里。   元问渠垂眸喝了口热茶,道:“京城赵家的大儿子,家里世代做酒楼的。”   “酒楼?”   元问渠看了元四四一眼。   “花酒。”   元四四一口茶喷出来。   ——   翌日。   天空泛起鱼肚白,远方山色翠微,雾蒙蒙的水汽笼罩在山间,云雾飘渺。风已经停了,但仍挡不住清晨的寒凉。   小净悬裹着斗篷出来好奇地趴在船边,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下面被披水板拨开的水花。   赵正堂在上方漫不经心地看着小净悬的动作,待看到他想要伸手往下面摸得时候,才出声:“喂,小孩!”   小净悬一顿,转身看向赵正堂,他并不怎么害怕人,但也保持着对陌生人的警惕:“干什么?”   赵正堂啧了一声:“你家先生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   “哦,你说方……先生呀。”小净悬卡了一下。   在出来之前,他就被元四四叮嘱千万不能在外面喊方丈为方丈了,要和霜霜一起喊先生。   “先生还在睡觉。”小净悬回道。   “小孩,你家先生是干什么的?”   “嗯?”小净悬疑惑地看向他,“先生干什么?先生什么也不干,每天都在睡觉,哦,有空就打霜霜。”   “打霜霜?”赵正堂从船上面下来,盘坐在甲板上,和小净悬一起看着近在咫尺的江面,尽量笑得温和,继续问,“霜霜是谁?那个矮矮的,眼睛圆圆的那个?”   小净悬摇摇头,说:“不,那是四四,四四一点也不喜欢看书,先生也懒得打四四。”   “哦……”赵正堂明白了,原来真是个教书的,听起来还是个严师。   “霜霜是……”小净悬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元四四站在船的二层,垂眸看着一站一坐的两人,脸色不好:“净悬!”   赵正堂回头看去,就见元四四咚咚急匆匆下来,把小净悬从船边拉过来,远离低矮的栏杆:“太危险了,不小心掉下去你就被冻成冰块啦!”   小净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到一边,愣愣点头:“哦,哦。”   元四四看向一旁的赵正堂,笑了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阁下?”   赵正堂起身拍了拍身上,他眉骨处有一道不浅的疤,不笑时脸总显得凶,但其实还很年轻,并不比时重霜大多少:“我姓赵,名正堂,正大光明的正,堂堂正正的堂,家中排行老大,别人都叫我赵大。”   “赵大公子。”元四四道。   赵正堂笑了笑算是应下了:“天色还早,途中劳累,怎么不多歇息些时辰?”   说起来这个,元四四拉下脸看着小净悬,小净悬头次出山,大概从没坐过船,一夜都精神得很,一大早就偷偷摸摸出来了,元四四是和小净悬一起睡的,一摸身边没人,瞬间吓醒了。   天知道元四四刚出来就看到小净悬趴在船边的栏杆上直接汗毛倒立。   小净悬要是在他手里出意外了,元问渠不得恼死他。   元四四勉强压制住训斥小净悬的冲动,保持心平气和地和赵正堂说话:“出来找人。”   赵正堂点点头,说:“后厨一直有人,如果许清先生醒了,随时叫人就好。”   元四四笑着应下,并未多说,道过谢后就拉着小净悬离开了:“多谢。”   赵正堂面上并无波澜,笑着看他们离开,他很明显的察觉到元四四并没有想和他多说的欲望,当然,他也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   但赵正堂没有,不代表船上的人也没有。   几天下来,元问渠自上了船之后,就从未出过房间,每天的吃食和药,也是时重霜亲自到厨房做好端过来。   这也就更加引得船上的人好奇了。   毕竟经过那夜帮他们搬行李的人的传播,现在船上的人都知道,这是个有钱的主。   这世道,可不就是谁有钱谁老大嘛。   这天,时重霜按照惯例来后厨给元问渠煎药。   是调理身体的药,元问渠身体本就不怎么好,经过上次肩膀上的箭伤和招魂毒发,身体更差了,这是药园老和尚开的药,补气血外加延年益寿。   元问渠对此嗤之以鼻,但时重霜坚持,每隔一两天就要煎一次药,看着元问渠喝下才算完。   元问渠向来对时重霜宽容,即使私心里觉得这药什么用也没有,但也就由着他去了。   但这落在别人眼里,就不一样了。   现在船上的人都在传这有钱的主是个病秧子,不久就一命呜呼了。   这次去京城八成也是去求医的。   时重霜正煎着药,一堆人远远地议论着,并不知道这些话已经被听觉极好的时重霜听了个囫囵个。   时重霜将药煎好就走,也并未说什么,这些也不值得他费精力去解释。   赵正堂是个精明的人,打第二天就明白了元问渠一行人仅仅只是路过,他不过是顺路载他们一程,还了人情,之后也不会再遇到。   至于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去京城要干什么,就不是他要关心的了。   他们保持着心照不宣的距离。   但凡事总有例外。   元问渠是在船只停靠岸边的前一夜发现东西少了的。 第52章 嘘   船上灯火通明。   赵正堂脸色难看。   谁也不想偷窃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手底下,还被正主逮了个正着。   这砸的是赵家的招牌。   元问渠戴着帷帽,端坐在堂内一侧的椅子上,静默地看着元四四数箱子里的金叶子。   元问渠转了转手上的佛珠,淡淡出声道:“少了多少?”   “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   元四四将手里的最后一把金叶子数完,重新放进花瓶里,递给等候在一旁的赵正堂的手下,让他重新再数一遍。   金子撞击花瓶的声音响起来,一阵哗啦啦清脆的声音,格外好听,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   元四四拍了拍手,面无表情说:“原本一共一千二百三十六枚,现在仅剩九百八十六枚。”   “少了二百五十枚。”   元四四退到元问渠身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元问渠处理了。   事情的原因很简单。   无非是小净悬兴致来了,想着翻出来花瓶,玩一玩他带过来的小玩意儿。   结果一晃花瓶,晃着晃着就发现似乎比原来轻了些。   小净悬就和元四四说了这件事,元四四其实对这些没什么概念,本只是和元问渠随口一提,想着丢了就丢了。   元问渠听到后,没说什么,只让元四四把东西搬过来重新数一遍少了多少。   原本的数目元四四是知道的,毕竟是他亲自从库房里拿出来一个个给小净悬填进花瓶里去的。   元四四数了个大概,说:“就少了两百多个吧。”   “就?”元问渠斜眼看他,轻笑说。   元四四“嗯?”了一声,惊讶地看向元问渠,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在意,平日里最奢侈的可就是他了:“怎么了?也没多少吧。”   这东西吉祥居库房里有很多,平日里元四四都把他们堆在角落,嫌占地方。   元问渠手拍上元四四脑袋,看着他说:“山里待久了,小净悬不懂这些,你还不懂吗?你知道少的这些金子可以干多少事吗?这真是无意间丢了吗?”   “啊?”元四四一愣,“你是说,有人……”偷?   元问渠点点头,不置可否。   “那怎么办?”元四四纠结了一下,问。   这种事情,势必要和当家做主人商议,遇到难缠的没可能还会赖账,元四四这么久了,给元问渠置办东西向来少说话,直接拿钱砸人,要钱这种事,还需要元问渠出面。   元问渠沉默不语,看着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再过几个时辰,船就要靠岸了。   到时候一下船,就什么也找不回来了。   时重霜此时也在元问渠房里,他并没有懈怠,还是如以往在莲花峰的习惯,每天都待在元问渠身边,识字、读书。   他自然也将这件事听了个全须全尾,时重霜放下笔,看着元问渠,直觉先生并不会放任不管。   随后时重霜就看到元问渠站起来。   “帮我找件衣服,一会我们去找赵正堂吧。”元问渠说。   ——   因此,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时辰了,船上依然灯火通明。   两百多枚金叶子,绝不是个小数目。   他们运这一趟货物回京城,怕是也赚不到这么多。   赵正堂应了他的名字,看着凶恶,说话也精明圆滑,做事其实颇为正直,一听说这件事,立即召来人追查这件事。   废话,他不用听全,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赵家家大业大,以往犯行窃之事的人也不是没有,自然也有家规,处理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只是这么大的数目倒是头一次。   元四四说完,过了一会,另一位校数的人也点点头,看向赵正堂,抱拳行礼:“大公子,按照本数是一千二百三十六枚算的话,的确少了二百五十枚金叶子。”   元问渠听后没说话,默默退到元问渠身后,和时重霜排排站,等着赵正堂先开口。   赵正堂脸彻底阴沉下来,沉声说:“将这些天进过库房的人全部叫过来。”   人不久就全部来到了。   元问渠看了眼,分别是三男两女,他们应该是临时被叫来的,神色略显慌乱,但想来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告知了什么事,他们面上后还算镇定。   赵正堂一看来的几位,神色略有些放松,这些都是赵家的老人,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的,资历也深,赵正堂有把握不是他们。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赵正堂看着现在堂内无措的几人,道:“想来你们都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今日,贵客丢了财物,咱们这是在船上,我不信着东西还能凭空飞了。”   “所以,特地让各位前来,也只是问一问,我也相信诸位是清白的,但凡事讲究证据,许清先生是教书人,是最讲道理的人,你们只说你们进库房都干了什么就行,其余的,我们自会分辨。”   赵正堂话说得漂亮,把元问渠抬得高高的,反而让他没办法发作。   元问渠轻笑一声,静静喝茶,看着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解。   “大公子,我们都是世代在赵家做事的,您已经发话了,我们定不会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   “没错,我们进库房,也只是奉命拿您要的东西和日常的用度,一毫一厘都是记录在册的。”   “大公子,我清清白白,任尔搜查便是!”   ……   元问渠听了几句,他们说得条条有理,每次进库房待了多久,拿了什么,用做什么用途都算说得明明白白,并无差错。   又有人进来,抱拳对他们行了一礼后:“大公子,已经搜查过了,几位的房内并无任何异样。”   “……这位先生不过是个教书的,哪里来的这么多金子,说原本有一千多枚金叶子就有一千多枚金叶子啊,就没人怀疑?”有人忍不住怀疑。   “说得也有道理……”   赵正堂一拍桌子,道:“闭嘴!什么时候嘴这么碎了?”   众人沉默下来,低着头不吭声了。   元问渠后背往后靠了靠,腰背依然挺直,白纱隐隐绰绰让人看不清具体的样貌。整个人看起来从容不迫,似乎并未将这些话放在心里。   元问渠转头看了一眼现在身旁的时重霜。   时重霜垂眸,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他就站在元问渠身旁,抬眼扫了一圈这几个慌乱却还算有底气的人,上前直接说:“赵公子,那夜帮我们搬行李的人呢?他们应该也算是近身接触过东西的人。不妨让他们也来。”   赵正堂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元问渠身边一言不发的人,没想到时重霜直接和他对视,镇静非常,眼神并未有波澜。   赵正堂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半大小子给唬住了,轻咳一声:“阁下说的不无道理,来人,把赵奂那几个也叫过来。”   随即有人退下去叫人。   但等了一会儿,依然不见人来。   赵正堂磨牙,已经略有些不耐烦,但到底扬起笑脸对元问渠道:“许清先生,手下人忙,想来那几个弟兄正不知在哪里忙着呢,劳烦稍作等待。”   元问渠笑了笑,接过时重霜递上来的一杯茶:“自然,我等此举已经深夜叨扰,没有耽误赵公子正事就好。”   “哪里,此行只为接先生回京城,运货不过是顺便的事,您的事才是正事,如今在船上除了这档子龌龊事,先生莫要生气才好。”赵正堂道。   元问渠笑着回话,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还算愉快。   话头换了一茬又一茬,元问渠手里的茶也喝尽了,但人依旧还没来。   堂内气氛略微凝滞,赵正堂眉间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哒哒扣着扶手,却碍于元问渠在这里,不能发作。   正待他想要叫人去催一催的时候,一人急匆匆地进来,面色慌乱,附耳对赵正堂说了几句话。   赵正堂刷地站起来,一拍桌子,面色恼怒。   元问渠挑眉,觉得这件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一个时辰后。   众人已经从堂内出来,此时船已经行到了下游,江面也平静下来,船上的灯笼映照在周围的水面上,波光粼粼,但此时早已经入冬,晚上出来到底是冷的,冻得人直打哆嗦,远方黑沉沉的,距离停泊的岸边还有一段距离。   元问渠站在甲板上,冷风一吹,整个人颤了颤。   时重霜拿来一件毛领的黑色云纹斗篷,披在元问渠身上。   赵正堂面容严肃又烦躁,已经无暇顾及冷不冷的,大概浑身已经被气热了,指使着人将备用的小船放下去。   下水捞人。   一个时辰之前,前来找赵奂的人在船上找寻良久,都没有找到人,还是有人无意间发现水面上有动静,才意识到不对。   赵奂逃了,还把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徒弟给扔进了水里,坐着船下面旧仓库里备用的皮筏离开了。   他是掌舵的好手,打小就是跟着赵家做事的,这条水路不知走过了多少回,熟的不能再熟。   一个时辰,此时赵奂怕是已经快到最近的岸上了。   就是苦了他这小徒弟,抱着个破木板,在寒冷刺骨的水里泡了个把时辰,也不知道怎么挺下来的。   他被人捞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快昏迷不醒了,气息奄奄,整个人冷得发抖。   万幸这小徒弟也是常年在水里混的,水性不错,身体底子也好,才没有伤了根,只是此时半昏半醒,面色发红,已经发了热。   大夫从后面随行的船上赶过来的时候,他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似乎察觉到自己被人救上来了,手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来个什么东西,交到赵正堂手里。   赵正堂掰开他的手,看向他手心里抓着的东西。   正是一枚金灿灿的金叶子。   在场的看到的人互相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到惊讶的神情,议论的声音响起。   真相似乎已经明朗。   赵正堂大怒:“来人,赶紧乘小船给我追,一定要给我找到赵奂!”   元四四在后面惊讶地睁大眼,看向元问渠,小声说:“ 这个金叶子,好像就是我们的吧。”   元问渠:“不用怀疑,就是我们的。”   “那,是这个人偷的?他怎么还自己掉水里了?”元四四此时自然不知道这小徒弟和李奂之间的关系,下意识就认为是这人偷的。   元问渠摇摇头:“怕是不是他,没看出来吗?这人是被故意推下水的。”   元四四恍然大悟。   元问渠不欲多说,这里情况混乱,一时半会也理不清楚,偷金子的贼怕早已经逃之夭夭。   元问渠揉了揉眼皮,困意上来,元问渠不愿在这里多待,于是向赵正堂告辞,待明日这人醒了再说。   赵正堂自然答应,毕竟这个时候他也要想一想该如何向元问渠交代,两百多枚金叶子,在他船上丢的,他就要负责到底。   赵正堂握了握拳,眼神锐利,看向甲板上冻得奄奄一息的人,杀意一闪而过。   “捉到赵奂,先给本公子打断他一条腿。”   回到房间,元问渠脑袋发沉,他已经许久不曾这般晚睡了。   小净悬早就已经睡下了,元四四虽然还有很多疑惑,但也没跟过来,回房休息去了。   时重霜一直跟在元问渠身后。   这里距离甲板不近,周围静悄悄的,外面的说话声也很小,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雾,听不真切。   屋内燃着炭火,比外面要暖和很多。   元问渠将斗篷褪下来,递给时重霜,手里抱着暖烘烘的手炉,窝在软榻上,昏昏欲睡。   时重霜定了定,看着元问渠将要阖眼,想了想,半蹲下来,仰脸看着元问渠,问:“先生,你是故意的吗?”   元问渠眉眼微动,掀起眼皮,眼中困意似乎消散了些许,含着笑意看他:“为什么这样说?”   时重霜看着元问渠这幅神态,心里彻底确定了:“大张旗鼓,不是先生的风格。”   “先生是故意让那个人逃走的。”时重霜确定道。   元问渠半眯着眼听时重霜说完,抬手轻轻敲着手炉上雕着的桐花,良久,才笑出声:“小霜,有进步。”   “说说,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元问渠看着时重霜,问。   时重霜:“赵奂大概是昨日下手的,船后半夜才会靠岸,赵奂原本的打算应该是等船靠岸就离开,到时天高地远,赵正堂急着回京,一时半会应该也顾不上找人。只是这个计划被我们打断了。”   “今夜赵正堂大张旗鼓找偷窃之人,半个时辰内就会传遍整个船队,赵奂必定在最开始就收到了消息,于是他偷了皮筏,想要提前下船,只是不料中途被人发现了,想来是争执之下,赵奂将人推下了水。”   时重霜梳理着整件事情,只是赵奂为赵家做事多年,似乎还是赵正堂的贴身之人,不然也没资格随意进出库房。   经他之手的财物未必没有这些金叶子贵重,又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就不为人知了。   时重霜也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元问渠又为何要利用这件事情来博得赵家的一个人情。   时重霜眼神深了深,将元问渠自发现金叶子被偷之后一系列的行为在脑中飞速闪过。   元问渠撑着脸百无聊赖地听着时重霜复述着整件事情,挑挑眉算是赞同他的话。   只是时重霜依然没有确定元问渠究竟要做什么。   船行进的速度似乎变快了。   隔着窗户,似乎都能听到外面船只破开水面翻涌的声音,想来不久,就会提前靠岸了。   时重霜忽然福至心灵,抬眼看向元问渠:“先生,你是要……”   元问渠勾唇轻笑,食指抵住唇瓣,轻轻“嘘”了一声。   “小霜,保密。”   “明日就会有结果了。”   作者有话说:   发誓今天一定要早睡X﹏X   (来自近半个月都在十二点之后睡觉选手的发言) 第53章 寻欢作乐(二合一)   元问渠并未睡多久就被吵醒了。   外面传来熙熙攘攘的说话声混杂着吆喝声,以及莫名熟悉的骂人的声音。   “靠啊,净悬!你再不老实就不要和我一块睡了,滚滚滚滚。”   “你骗人,我那么老实!”   “放狗屁吧你,你他么脚都蹬我嘴上了!”   “哇啊啊啊啊——”   “……”   元问渠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船在两个时辰之后就靠岸了。   此时天将将泛起鱼肚白,远山黛青,含着云雾,蒙蒙地笼罩着这一片江南水乡。   寒凉的雾气并未阻挡晨起百姓的生计,码头早有人出来做工了,渔民也开始下水捞鱼,卖鱼的挡位零零散散围着几个人。   在这里似乎连秋日的萧瑟都淡了些,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里没有水上冷,元问渠看重风度美貌的坏习惯又冒出来了,他假装没有看到衣架上那个厚重的大氅,披了他常穿的红色 外袍就出来了。   元问渠脚踩在甲板上,嗅着空气中弥漫上来的水汽,鼻尖红了红。   他将帷帽略微掀开些来,不远处繁忙又不失条理的场景清晰地映在眼里,他站在船边,静静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直到他注意到周围或大或小的船只,似乎并不只是赵家的船队。   还有许多从别的州县赶来的商队,都在这里停靠。   正在这时,赵正堂黑着眼圈从后面出来指挥着人收拾东西下船:“当心些,里面放的可是瓷器,给爷看好了!”   说完,赵正堂似乎注意到元问渠正在看他,眼睛一亮,忙走过来:“许清先生,这么早,可是吵到您了?”   元问渠摇摇头,道:“大公子,这是到什么地方了?”   “哦,这是临水州。”说着,赵正堂笑起来,“江南最富庶的一片地方,接下来我们就在这里待几天,把我的货安排好,之后我们就转陆路一路北上去京城了。”   元问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已经到临水州了。”   临水州,顾名思义,临的就是阴浪江,这也是阴浪江最后流经的一个州,从古至今,四面八方的商人都在这里停靠做生意,连带着这片并不肥沃的土地也变得富庶起来。   赵正堂轻咳一声:“那个,许清先生,昨夜的事情实在是我管下不力,不过也请您莫要着急,我赵家定不是那等避实就虚的人,定当给您个交代。”   元问渠轻笑一声,转了转手腕上的佛串,问:“那不知大公子可找到昨日那偷窃之人了?”   赵正堂一顿,道:“并未。”   元问渠莞尔一笑:“大公子,我也并不是故意刁难刻薄之辈,也理解大公子事务繁忙,只是两百多枚金叶子,到底不是小数目,只怕晚一个时辰,那金子就少一半,到时候人找回来了,金子没了,我要找谁说理去,大公子可愿意一人承担吗?”   赵正堂嘴角垂下来,锐利的眼看向元问渠,似乎要穿过帷帽的白纱直直看进他眼底:“先生何意?”   元问渠眼前的白纱飘了飘,整个人显得颀长又气度非凡,让人不敢直视:“大公子莫急,解决的办法总是要有的,那些金子对我来说不值一提,对大公子来说怕是相当棘手的事,一时间怕是也拿不出来这么多金子吧。”   时重霜从船上走下来,元问渠眯了眯眼,看到他手里抱着的似乎是自己的那件斗篷,元问渠手下意识摸了摸手里的佛珠,心虚只在一刹那。   “公子是个有能力的人,自己赔上这笔金子怕是要抽筋断骨,不妨好好陪我在这富庶之地走上一走,兴许就有了办法呢?”   赵正堂眉头狠狠挑起,搞不明白元问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不过……元问渠竟然说有办法,赵正堂想起来昨夜里派人去追赵奂的人来报,赵奂的踪迹目前还一无所知。   赵正堂磨了磨牙,知道自己是非答应元问渠不可了:“行啊,先生想要在这里逛一逛,我定当亲自陪着,这地方,没有比我更熟悉的了!”   说走就走,元问渠并没有带着元四四和小净悬,他们吵完就又回房去睡了。因此,除了赵正堂只有时重霜跟在身边。   进了城,人一下多起来。   都是来赶早市的,这对元问渠着实是个新鲜事。   元问渠看着街上人头攒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各处酒楼旗帜迎着风猎猎的声音,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人太多了,烟火气浓得直接让元问渠顿在原地。   这着实是元问渠预料之外的事情,人多得让他觉得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间,恍如隔世,即使是寒食寺那么多人都在的时候,他也并未有这种感觉。   相比元问渠的晃神,时重霜无疑更加不知所措。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熙熙攘攘又欣欣向荣,不似寒食寺时不时的热闹和长久的清冷,也不似北秦皇宫的沉重肃杀。   是鲜活的,平静的,热闹的。   时重霜有些手足无措,脊背反而紧绷起来,手搭上腰间的匕首,跟在元问渠身后。   元问渠自然察觉到时重霜的动作,瞬间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眼睛弯了弯,元问渠拍向时重霜的手,轻声说:“小霜,放松点,这里很安全。”   赵正堂不明所以,疑惑了一下,转而注意到不远处的哄笑声,一拍手想起来什么道:“许清先生,想来您是没有来过这里吧,这里可是有全大梁最有名的酒楼,和最美的姑娘,今日可要好好见识一下。”   元问渠回头,轻笑:“乐意至极。”   说完,手背在身后拉了拉时重霜的手腕:“小霜,跟上,就当逛一逛。”   时重霜眼眸垂下来,脊背慢慢放松下来,看着元问渠背在身后朝自己摇晃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路上,元问渠缀在赵正堂身后不远处,四处看了看,一路倒是看到了好些从前没有过的新鲜事物,倒是颇为有趣。   元问渠站在路边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前,随手拿起来一个坠子看了看,随口问时重霜:“没有出来过?”问的是出皇宫。   时重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摇摇头:“从未,我一直跟在母亲身边,她不能随意出来。”   “唔。”元问渠无所谓地点点头,将手心里好不容易挑出来的玉坠子在时重霜头发上比划一下。   这玉坠子是绑在头发上的,小巧也精致,是北秦束发的样式,这些年四国安稳,不少北秦人也会来大梁做生意,连带着北秦的一些风俗也风靡一时。   元问渠将他头上原来的那个取下来,重新给时重霜编了个细细的麻花辫,然后将这玉坠子卡在发尾。   时重霜微微低头,身子俯下来,尽量让元问渠顺手些。   “好了。”元问渠拍了拍时重霜肩膀,让他站直,打量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   不得不说,时重霜虽然年纪不大,但长相身材着实不错,该有的地方都有,想来再过几年定然更加惹人注目。   时重霜抿了抿唇,看着元问渠:“先生,这是给我的?”   元问渠:“嗯当然,很适合你,回来再让人专门给你弄个金的。”   “多谢先生。”时重霜摸了摸发尾处的玉坠子,唇角勾了勾面上也染上开心。   元问渠颇为宠溺地笑了一下,手指勾着他腰带,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重霜往前一带,将原本的玉坠子塞进去。   付过钱,元问渠继续带着时重霜在街上乱逛,直到两人走到一家酒楼前。   这酒楼怕是这一片最高的地方了,建的颇为豪华壮观,酒旗飘扬,上面的赵字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赵正堂早早就在里面等着他们了,元问渠一出现在门口,就有人从里面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此时接近晌午,一进去,里面早已人满为患,元问渠注意到不少人是书生打扮,读书人怕不在少数,因此喝酒上头了,高谈阔论的人也多了。   元问渠甚至听到了有谈论寒食寺的。   引他们进来的人并未在这里停留,直接带着他们走上二楼。   二楼相较于下面则显得清净许多,赵正堂正在角落喝酒,透过窗户,正好能看到外面的街头巷尾。   “先生逛了这么久感受如何?这里还不错吧。”赵正堂看到元问渠两人过来,并未起身,只亲自为他们倒上一杯酒。   元问渠坐下接过酒杯,浅尝辄止:“的确不错,许久未来大梁了,变化甚多,江南风物人情也是相当惹人留恋,是个好地方。”   赵正堂笑开,似是不经意问:“先生之前是在四国游历吗?我观先生说话似乎也并不是他国之人,想来本就是大梁人。”   元问渠点点头,并未在意赵正堂明里暗里的打探,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眼睛看向窗外,随口回他:“的确是大梁人,重回故土,颇多感慨在心。”   “倒是未曾料到许先生也有这般游子心绪。”赵正堂道。   元问渠笑笑,未回他的话,眼睛看着对面酒楼彩带飘飞。   忽然,一阵歌舞声响起,随机琵琶的声音直直传来,颇为清脆悦耳,让人眼前一亮。   元问渠问:“哪里来的琵琶声?”   赵正堂也向外望去,恰好看到对面楼刚打开门,似是要开始迎客了:“先生不知,这对面可不是什么酒楼。”   赵正堂指向对面的楼的牌匾,嘴上没把门的:“满、月、楼啊,江南有名的花楼,先生可要去看看?”   话音刚落下,赵正堂就感到身上突然射过来一道凌厉的眼神,他转头看去,只见元问渠身边的跟班依然低着头默默听着,看起来颇为老实乖顺。   啧,赵正堂直觉这不是个善茬,还是远离为妙,他在脑子里想了一瞬,随后就不再关注,赵正堂依然兴致勃勃地邀请元问渠。   “本来说好的,要带先生去看最美的姑娘,这不就有了吗?全江南独一份的美貌就全在这里了!”   对面楼里歌舞声越来越响了,不是平常青楼的淫词浪曲,反而格外清雅,弹琵琶的倒真是个好手。   元问渠兴趣被勾起来:“大公子可晓得这弹琵琶的是何人?”   大公子风流惯了,平日里去花楼哪关心什么琵琶,全是冲着人去的。   “琵琶嘛,里面姑娘当然个个都晓得,走走走,我们一块去看看。”说着,赵正堂不敢拦元问渠,就把时重霜给架起来,手环过他脖子,把他往前拉,凑到他脸前说:“看不出来,你家先生对此也颇有情趣啊,小兄弟,今天爷顺便带你去见识见识。”   赵正堂兴致来了,听着对面的嬉笑怒骂更加蠢蠢欲动,在外面几个月都没摸过姑娘的手,他早就想好好发泄一下了。   “放手。”时重霜拽下赵正堂的手,冷冷看着他,“烟花柳巷,庸俗。”   赵正堂没生气,反而玩味地看着他:“啧,正经。爷好心好意,不去算了,你问问你家先生去不去?”   时重霜:“先生怎会……”   元问渠一拍手掌,兴致盎然决定:“好啊,去看看。”   时重霜懵了一下,猛地回头看元问渠:“先生!”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白纱之下,元问渠眼尾已经红了,泛着淡淡的醉意。   大概是酒的缘故,元问渠平日里的懒散一扫而空,此时颇为兴高采烈,拉着时重霜就出了酒楼:“大公子,带路。”   “好嘞。”赵正堂向时重霜挑挑眉。   满月楼前煞是热闹,彩带飘飘,像是姑娘家的衣带。   一进门,眼前陡然一暗,这里窗户全被垂下来的厚重的帘子给挡住了,楼内点着烛火,挂着红灯笼,让人恍惚已经入夜。   时重霜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鼻尖萦绕着浓烈的脂粉味,深秋楼内姑娘也穿得很单薄,花红柳绿又花枝招展地穿梭在楼内,时不时和前来的客人嬉笑玩闹。   一眼望过去,白花花的肌肤露出大片,将露未露,欲语还羞。   时重霜眼睛一时间不知道往哪里看,只好紧紧盯着元问渠。   元问渠将楼内装饰环视一圈,倒也没看出来什么惊讶的表情,只跟着赵正堂进了个雅间,坐在这里正好将楼下看个一览无余。   楼下正中是个稍微高些的台子,上面正有舞女在跳舞。   琵琶声正是从台子一侧传出来的,只是弹琵琶的女子被珠帘挡住了,元问渠看不真切,只看到一双宛如柔荑的手,正在拨动琵琶弦。   清雅灵动的声音萦绕在耳边,连台上跳舞的舞女都显得正经了几分。   元问渠进来后已经将帷帽摘了下来,赵正堂猝不及防,惊讶了好一会儿。   元问渠头发半扎,只用了一根银簪挽住,一半头发被时重霜编起来垂在身后,看着他愣住的表情,笑了笑:“怎么,大公子很惊讶?”   赵正堂回神,爽快地承认:“头次见到先生真容,真真是天人之姿,我等凡夫俗子,可不要愣住吗?”   “大公子说笑,别人见了,怕不是要觉得山里的妖怪出来了。”   赵正堂笑起来,虽然他早已知道元问渠大概就是一头白发,不过想象和亲眼看到到底不同,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会是这么让人一眼难忘的容貌。   不过赵正堂什么人,将惊艳压在心底,摆摆手说:“天生白发的人虽然少见,也不是没有,何况先生这等气度,就更是不值一提了,先生才是说笑了。”   说完,这事就算过去了。   琵琶声不绝于耳,整个满月楼都沉浸在欢声笑语之中。   元问渠听得认真,捧着杯酒慢慢啜饮。   曲子到了后半段,原本清雅宁静的调子陡然一转,变得铿锵有力起来,急促的弦声像是瓢泼大雨砸入无波无澜的江面,掀起风浪。   楼内一阵喝彩声,台上舞女的动作也变得愈发大胆起来。   不知何时,元问渠身边忽然贴上来一片柔软,柔柔弱弱的声音在元问渠耳边响起来:“公子,看什么呢?”   元问渠回神,才发现你赵正堂早就已经了离开了这里,在楼下左拥右抱了。   元问渠轻笑着将她推远些:“什么时候过来的。”   丽娘好笑地看他,任他推远,坐在元问渠身边,手指勾上他腰间的带子:“你管我,你只说奴好不好看?只在这里喝酒有什么乐趣,公子都来这里了,可不就是要寻欢作乐吗?”   “怎么就在这里陪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不无聊吗?”   时重霜坐在一边面色早就沉下来,眼里要冒火:“先生!”   “先生?你还是先生,教书的嘛?怕不是要误人子弟。”丽娘手被元问渠拿开,看出来元问渠是真的没心思,撩了撩衣袖撑着脸看他,张扬瑰丽的脸上满是好奇与打量。   元问渠闷笑出声:“误人子弟误的也是自家的,耐打。”   丽娘眼中好奇更甚,看了一眼一旁冒火的时重霜:“这个就是你自家的?倒是俊俏的很,就是人太古板。”   “古板?”元问渠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时重霜,看着一旁时重霜冷漠地将丽娘伸过来的手用匕首无情挡开,嫌弃的表情快要溢出来了。   元问渠笑了两声,让丽娘先离开,凑过去看时重霜:“怎么了小霜,不开心?”   时重霜皱着眉头,没说话。   元问渠挑挑眉:“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时重霜抬眼看着元问渠,道:“先生难道不是第一次吗?”   元问渠仔细想了想,不确定道:“我应该不是第一次。”   时重霜嘴角瞬间垂下来,眼神幽怨地看着元问渠。   元问渠扑哧一声笑出来,以为时重霜是另一重意思,摸摸他的头安慰道:“你还小,这种事情以后再学也不迟,嗯……如果你真的想的话,也不是不行,但记得要克制。”   这种事情,哪种事情?克制什么?   时重霜耳根轰一下红了,想要解释:“先生,不是……”   “许清先生!看我给你带谁来了!”赵正堂的声音一下打断他,这一会儿功夫,他似乎喝了很多酒,身上飘着酒气,说话也不似平日里的圆滑,变得豪爽起来,倒是和这一张略显粗犷脸相衬起来了。   元问渠转头看去,只见刚从他这里离开的丽娘转头已经投入了赵正堂的怀抱,两人依偎着走来。   而在他们身后,一身白衣戴着面纱的女子抱着琵琶跟在他们身后。   相比这里衣衫单薄轻透的女子,这位穿得可就正常多了。   想来她就是刚刚弹琵琶的那位了。   元问渠心下无奈地摇摇头,他欣赏琵琶,不过倒也没想着要和这人见面,赵正堂怕是误会了。   虞罗衣抱着琵琶,眼底含着淡淡的警惕,垂着眼走进元问渠,行了一礼:“公子。”   元问渠轻轻“嗯”了一声,道:“去吧。”   虞罗衣点点头,走到屏风后,轻轻拨动琴弦。   清雅的声音逐渐响起来,元问渠半垂着眼喝酒。   “先生,如何?这么听才好嘛。”赵正堂不懂这些东西,不过既然元问渠喜欢,他也不介意将人送出去,不过一个琵琶女,毕竟他还欠着元问渠好多钱呢,只求元问渠心情好点,能拖一时是一时。   琵琶声缓缓流入心间,清脆如铃声作响,又如山谷一汪清泉泛起涟漪,映照在里面的月亮摇曳起来。   元问渠随口问:“她叫什么?”   赵正堂自然时不知道的,丽娘被赵正堂抱在怀里,笑着说:“公子,人姑娘叫虞罗衣,曾经还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呢。”   “哦?”元问渠挑眉。   丽娘左右看了看,才小声对元问渠说:“京城虞家,早些年被抄家的那个嘛,全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就剩她一个被卖到满月楼,老鸨打算下个月就敲锣打鼓卖她的初夜呢!”   “不过,若是得公子青眼,那也是她一辈子的福气了。”说着,丽娘轻轻掩唇笑起来。   时重霜冷冷看了丽娘一眼:“胡说什么。”   “讨厌。”丽娘撇撇嘴,往赵正堂怀里缩了缩。   ……   这一待就待到了晚上,等元问渠回到船上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   时重霜拎着大包小包的小玩意儿跟在元问渠身旁。   回来的时候还遭到元四四和小净悬的强烈抗议,说他出去玩不带着他们,太不像话了。   元问渠随口敷衍了几句,说过两日一定带他们出去好好玩一玩,这才将他们安抚下来。   终于回到房里,元问渠就半躺在软榻上,一动也不愿动了。   一整天下来,元问渠喝了不少酒,头半晕不晕的,面上迟来地显出醉意。   因此,等他发现床上绑着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的时候,好半天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站在床边。   心想,这床不能睡了。 第54章 虞罗衣   衣物凌乱地散落在床边。   床上女子肌肤胜雪,青丝尽数散落在床上,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被麻绳缚在床头。   虞罗衣紧闭着眼,不吭不响,直到听到有人进来,羽睫轻颤,才缓缓睁开眼来。   虞罗衣看着元问渠,眼神冰冷如霜,神情屈辱却又带着原来如此的嘲讽:“是你。”   元问渠皱着眉看着床上的人,只肖一眼,醉意瞬间醒了大半,猛然转身,将一旁衣架上的斗篷取下来盖在虞罗衣身上,随后迅速取出袖箭将绳子割断。   元问渠掐了掐眉心,也没管虞罗衣眼中的惊讶,匆忙走向屏风外,咬牙切齿地心想,赵正堂这厮……聪明人办糊涂事。   元问渠出来后看到外面桌上摆放着的琵琶,不用想都知道这女子是谁了。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坐在外面的软榻上,撑着额头半阖上眼,想了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解酒:“穿好衣服,自己出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虞罗衣头发散乱,着一身轻透白纱裙,赤着脚轻轻走出来。   衣衫飘动间,光裸修长的腿和细腻的肩膀遮都遮不住。   元问渠看了一眼眉头就轻轻皱起:“你就穿这一身回去?”   虞罗衣面容冷淡,英气的脸被脂粉掩盖住,只剩魅惑,她红唇轻启:“赵大公子把我买来告诉我已经将我送给先生您了。”   “满月楼我已经回不去了。”   元问渠手一顿,将茶杯放在桌上,起身将斗篷拿来披在虞罗衣身上:“赵正堂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虞罗衣垂眸,任由元问渠将斗篷披在自己身上,如此近的距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人身上淡淡的檀香,明明这么近,却好像比白日里见更让人觉得出尘不可亵渎。   虞罗衣手抓紧斗篷,低着头挡住眼神中的晦暗不明。   元问渠重新坐回去,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耐心地说:“这样,今夜你就在这里吧,明日我就找赵正堂拿回你的卖身契,之后,你便自由了。”   虞罗衣猛地抬头,看着一身锦绣红袍的白发男人,似是不敢相信:“你……当真愿意拿回我的卖身契?”   元问渠挑挑眉:“我对姑娘家向来怜惜,不介意拉人一把。你孤身一人,既然有技艺傍身,那便能活下去,不必在这里深陷泥沼,被迫沉沦。”   想了想,元问渠不介意多说两句:“只是这之后你是要继续待在这烟花柳巷,还是另谋出路,就看你自己了。”   虞罗衣愣了愣,嘴唇动了动,眼中光芒闪过,瞬间又暗淡下去:“我一介无根浮萍,除了在这里弹琵琶,又能去哪里呢?”   元问渠手指敲在桌沿,语气平淡:“这就是你自己的选择了。在这里,想来多的是无依无靠、身如草芥之人,我听你琵琶吟,想来也不是甘心堕落依附别人的人。”   “所以啊。”元问渠抬眼看向虞罗衣,眼神透过她好像能把她看穿,“不必故意在我面前做出这般柔弱的姿态,我不会留你,也不会害你,更对你不感兴趣。”   “今日之事,着实是赵正堂办的不对,对姑娘多有冒犯,将卖身契还给你,也算是补偿了。”   虞罗衣眸光闪了闪,这才抬起头来,面上哪还有方才的脆弱,眼神中充满了凌厉和冰冷。   是个烈性的女子。   元问渠轻笑,心下想到。   虞罗衣定定看着元问渠,良久,才说:“今日许先生助我摆脱这里,日后我虞罗衣定当百倍还来。”   “我很期待。”   ……   翌日。   时重霜正要去元问渠房内做每日的功课,刚要敲门,门自动从里面打开,一个面容冷艳,一身红衣赤足的女子站在门正中。   时重霜手顿在半空,眉眼瞬间压下来,冷冷看向她身上穿的衣服——这是元问渠的衣裳。时重霜记得清清楚楚,这还是他专门给先生收拾出来的。   时重霜语气冰冷:“你是谁?先生呢?”   虞罗衣眉头微动,认出来他就是昨日一直陪在元问渠身边的那个人,刚想说话,就被一道震惊的声音打断。   “我靠。”   元四四今日起了个早,正想来找元问渠说一起出去逛街,结果刚来就看到这副场景。   一瞬间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涌上心头,又看了看面色不好的时重霜,牙呲了呲。   哇靠!什么情况!   元问渠什么时候找的女人!   元四四震惊地语无伦次:“你你你你你……谁啊你!竟然还穿着元、咳先生的衣裳!?”   此时小净悬噔噔从后面跟上来,从元四四身后露出头来,眼睛盯着虞罗衣好奇地看了看:“咦,还真是先生的衣裳呢。”   虞罗衣眼神扫了一圈,刚想解释,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顿了一下,后退了几步,颇为恭敬地对元问渠行了一礼。   元问渠听到动静后,就过来了,他锤了锤脖颈,睡眼惺忪地看着门口围着的人:“干什么这么热闹?要进来就不要在外面堵着。”   众人进来,气氛略有些凝滞。   元四四眼睛乱瞟,一会儿看看一旁冷艳美丽一句话不说的陌生女子,一会儿看看不明所以的元问渠,最后又瞅了瞅什么表情也没有了的时重霜。   啧,总感觉怪怪的。   最后元四四实在忍不住问元问渠:“咳,那个,这位是?”元四四指了指虞罗衣。   元问渠正坐在案桌前看时重霜磨墨,并未注意到时重霜听到元四四的话后手停了一瞬,随后又自然地继续磨墨。   元问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虞罗衣还在一旁等着,这才对她说:“你稍等。”   虞罗衣点点头。   元问渠这才回元四四的话,不过并未多说:“虞罗衣。”   等了一会儿,元四四睁大眼:“虞罗衣然后?没了?”   元问渠拍向元四四脑袋:“没了。”   元四四嘁了一声。   元问渠笑了笑,脖颈酸痛,昨夜他并未休息好,床留给虞罗衣了,他懒得再去惊动别人,就打算直接合衣在软榻上将就一下。   不过元问渠高估了自己,半夜就醒了,有人在旁边,他根本毫无睡意。   酒算是彻底醒了,船外月明星稀,元问渠在外面看着月亮坐了半宿。   时重霜进来时,他其实刚回来不久,正要带着虞罗衣去找赵正堂拿回她的卖身契,谁知门就响了。   衣服也不过是随手翻出来的,他还没穿过,正好就给了虞罗衣,省得她穿着那件不像样的裙子在外面平白惹流言蜚语罢了。   当然,这些元问渠自然不会当着虞罗衣得面解释给元四四。   元问渠带着虞罗衣找到赵正堂时,他还在满月楼和丽娘厮混在一起,看到元问渠第一句就是问他满不满意。   满意什么自然不必多说。   但赵正堂显然不清楚元问渠真正对什么满意,送再多的人也是没用的。   元问渠:“多谢大公子好意,许某实在消受不起,以后也不必再送人过来了。”   赵正堂听到这话还颇为惊讶,问:“怎么,先生这是不满意?我观先生昨日对这琵琶女可是欣赏的很。”   元问渠懒得再解释了,直接了当地说:“总之,以后不要送女人过来,我不需要。”   赵正堂挑挑眉头,若有所思:“好吧。”   元问渠以为这事就过了。   将卖身契从赵正堂那里要回来后,元问渠直接当面交给了虞罗衣,又从小净悬那里拿了几枚金叶子一并交给她。   虞罗衣起先并不接受:“先生对我已经是大恩,万不能再平白接受先生好意。”   “自然不是白给你。”元问渠说,“今日给你几枚金叶子,日后可要送我一棵金子雕成的树才算完。”   这话半真半假,虞罗衣自然知道元问渠只是让她接受罢了,但她却听得认真,手紧紧握着这几枚金叶子:“先生大恩,虞罗衣定当不负承诺。”   元问渠随意点点头,知道她不日就要离开这里找寻家人,并未真当回事,帮她也不是真希望她能对他有什么报答,只说:“走吧。”   虞罗衣头也不回地离开下船。   元问渠站在甲板上,并未多看虞罗衣,只迎着江面上的风吹了会儿,感觉到冷了才回房。   元四四此时已经知道虞罗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顿感无趣,坐在时重霜一旁看着他温书,百无聊赖道:“元问渠真是闲得慌了,若是人人都像这女子一样,那还了得。”   时重霜沉默看书,没说话。   “若是人人都像这女子一样,我自然愿意千金散尽也要送她们离开这里。”元问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元四四身后,懒散地说。   元四四吓了一跳,啧了声:“怎么,这虞罗衣还有什么能值得你青眼相看的?”   元问渠随手看着手上一沓时重霜刚练的字,说:“这世道,有女子能在这烟花柳巷活成这般模样,本就值得青眼相看。”   “哦……”元四四似懂非懂。   元问渠没多说,看着手上的字,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已经很好了。”   是在夸时重霜。   时重霜“嗯”了声,神情平静,并未多有高兴,只看着手中的笔,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夜晚,万籁俱寂。   时重霜特意避开船上巡视的人,向着满月楼那条街奔去,直到深夜才形色匆匆地回来。   无人知晓,在这一个平常的夜晚,窄巷子里火光点点,随着最后一点余烬,火星子彻底熄灭。   而虞罗衣珍而重之想要供奉起来的红袍被人偷走,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作者有话说:   赶在十二点前更新啦hhh 第55章 想不出标题   翌日,天气晴好。   赵正堂神神秘秘地邀请元问渠来满月楼喝酒,说是有好东西要送给他。   反正近来无事,等赵正堂在这里整顿完还需要几日,没多想,元问渠就应下了,打算一个人过去。   以防万一,临走前只告诉时重霜如果晚上他还没回来的话,可以过去寻他,说完还不待时重霜说什么,就让他继续留在房中看书,自己拿着帷帽下船施施然走了。   临水州盛产好酒,从前元问渠只闻其名,其实并未喝过,当然,更重要的是有人也不允许他喝。   如今到了这里,身边再无可以管住他的人。原本昨日只是浅尝辄止喝了几杯,今日竟有些回味。   元问渠压抑多年的酒瘾被勾出来,又恰好赵正堂邀他喝酒,因此也没多想,算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   另外,他也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和赵正堂算一算帐了。   元问渠手搓着佛珠,心里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响,轻松愉悦地徒步去满月楼。   和上次一样,元问渠一进满月楼就有人在等着他了,将他恭敬引上楼。   这次赵正堂没有让人来陪他,厢内只有他一个人坐着喝酒,悠哉地看楼下台子上歌女弹琴跳舞。   看到元问渠进来,赵正堂招手:“许清先生,坐。”   元问渠看向桌上的酒坛,挑挑眉:“这酒,似乎与昨日的不同?”   “老酒坊昨日刚送到的琼枝,味醇酒香,难买的很!”赵正堂道。   元问渠撩起衣摆坐下,转了转手里的酒杯,轻轻嗅着萦绕在鼻尖的酒香,笑了笑:“的确不错,但再难买的酒,赵公子不照样让人双手送到。”   “老酒坊嘛,赵家的酒楼是他最大的主顾了。”赵正堂无所谓说。   元问渠抿了半口琼枝,入口酒香四溢,回味悠长,颇为适口,元问渠眯了眯眼,勾唇道:“那想来这酒楼定然也是日进斗金了。”   赵正堂手一顿,意识到不对,神情隐约僵了下:“这些都是老头在管,他不放手给我做,我也不甚清楚啊。”   “大公子经商有道,令尊不放手,想来你也不会圄于一方天地。"   赵正堂嗤笑:“经商有道有什么用,我爹想让我科考,考什么进士,老赵家往上赶八辈十八辈也没有做过官的,还成天做白日梦呢。”   打开了话匣,赵正堂被他爹每天训斥憋屈忽然找到了闸口:“成天限制我行动,让我每天念书,我哪里是读书做官的料,如果不是老头子让我来接先生您,我现在八成还在家里苦读书呢,那日子,真真不是人过的。”   元问渠全当听个乐子:“大公子说笑,做商人也有做商人的路,读书识字,懂得俗理,才能走得长远,赵家祖上想来也定然不是大字不识,闷头走到黑的人。”   “不然赵家富贵三代也就走到头了,哪里还有今日这等规模。”   赵正堂一愣,大笑起来:“先生是个明白人,只是做官和从商到底隔着几重山,那是要跪皇帝的人,一不小心就招来杀身之祸,最后死了怕是还不知道是谁要杀自己,这样的日子,哪有现在逍遥自在。”   元问渠轻笑,不反对也不认同,一番话下来他反而对赵正堂有些改观,心想这人倒是看得清楚自己,说:“人各有志,赵公子如此,倒不失为一桩幸事。”   “先生懂我。”   元问渠哂笑,与赵正堂一同喝着酒看楼下歌舞,说:“只是不知,赵公子这满月楼还能坚持几年?”   赵正堂:“……”   赵正堂一口酒卡在喉咙里,猛咳一阵,憋得脸都红了,才没把酒吐出来。   “你怎么知道这楼……咳,咳咳!”   元问渠眉眼弯弯,霎是好看,但在赵正堂此时看来,这人简直就是有毒的蛇,而自己则是被蛇盯上的猎物,他不禁后背一凉。   元问渠喝了口酒,认真想了想:“大概是在昨日你邀我进这满月楼就知道了吧。”   “你表现得很明显。”   毕竟赵正堂对赵家的酒楼兴致缺缺,而每次看这满月楼时,则就像看待自己的所有物一般,熟悉又自在地很,万不是一般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人会有的行为。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这满月楼本就是赵正堂的。   “哪里明显!”赵正堂终于缓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元问渠,“我带这么多人进这满月楼,就没有一个人想到这楼是我的。”   元问渠挑眉,其实没说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时重霜暗中查赵正堂时,无意间听到丽娘和赵正堂说话时,丽娘喊赵正堂为主子。   这才坐实了他的猜测。   赵正堂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正色看元问渠:“先生方才说这楼撑不了几年是何意?”   元问渠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漫不经心道:“大公子如今可还欠着我两百多枚金叶子呢,怕是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吧?”   “让我猜猜,满月楼这些年能这么红火,怕是少不了赵公子往里面添私房钱,只是可惜,令尊似乎已经察觉了大公子的动作,各方面已经开始对满月楼开始施压了。”   元问渠点点桌前酒杯的杯沿:“这酒,是上好的,可惜,如果一直都这么贵的话,可就麻烦了。”   赵正堂瞳孔微微放大,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进酒时,老酒坊将这批酒忽然提了价,涨了往常的三倍还多。   原来如此!   元问渠看着赵正堂一脸愣神的表情,摇摇头,到底还年轻,不过要是再过几年,怕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被这些给绊住手脚了。   不过,元问渠要的就是他还年轻,行事作风还有一股冲劲。   “赵公子,做个交易如何?”   ……   满月楼内歌舞升平,赵正堂已无心再欣赏,他快被气炸了。   赵正堂冷笑:“许清先生,凭已经打了水漂的两百多枚金叶子就想参我满月楼一脚,你可知这楼每月入账就不止你那些金子了,想分得四成,您未免也太过狮子大开口了。就算满月楼被我爹盯上了又怎么样,不是我的也是赵家的,我敬你是长辈,您也别拿我当傻子。”   元问渠笑了笑:“话还没说完,大公子何必这么着急。”   “两百多枚金叶子的确不多,但现在你也确实拿不出来不是吗?赵奂还没找到吧,这钱你是早晚也要还给我的,何不谈桩买卖,两厢皆宜。”   赵正堂沉住气,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先生目的为何,直接说来便是,不必绕弯子。”   “很好,大公子爽快。”元问渠从袖中取出几张纸票放在桌上,手指在上面点了点,示意赵正堂看。   赵正堂眼神定定看着桌上的纸票,扫了元问渠一眼,拿过来看,神情慢慢变得惊讶:“两千两?”   “银子罢了。”元问渠说。   这也很多了啊!   赵正堂将这一沓银票捏在手里,心里不是滋味,捉摸不透元问渠什么意思:“这是何意?”   元问渠说:“想来大公子应该也不愿只蜗居在这小小临水州守着个区区满月楼吧,我可以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无论是开酒楼还是重新在京城弄个满月楼都随你,钱不是问题。”   赵正堂深吸一口气,觉得事情发展得有点超出他的预料了:“我不明白。”   赵正堂狠狠心,将手里的银票放回桌子上:“您为什么要这么做,还要找上我。这对您没什么好处吧。”   “我说了,这是两厢皆宜、双赢的事。”元问渠轻笑,“毕竟我独自一人,还带着三个半大孩子,实在是有点为难我了,我需要为他们找个安身的去处,赵家就很好。”   赵正堂疑惑地看着元问渠:“只是这样?”   元问渠颔首:“当然,他们是我从山里捡来的,去京城还需要赵公子费心周转。”   赵正堂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便对了,怪不得元问渠可以如此一掷千金,原来那三人还有这般来历。   赵正堂心下略微安心:“这有何难,赵家四处行商,每年都会有失踪伤残的,将他们挂名在赵家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这便好。”   赵正堂看了元问渠一眼,又看向桌上的银票,犹豫地说:“那先生说的事……”   元问渠轻啜一口酒,抬眸看向赵正堂:“满月楼我占四成,酒楼以及其他我要占七成。”   赵正堂没说话,面色犹豫。   “换你一个彻底摆脱赵家,不受限制的身份,很划算。之后别人不会再喊你大公子,而是一声大人。”   赵正堂心下微动。   之后,两人一直聊到了快要天黑,赵正堂满面春风地和元问渠一同从满月楼出来。   送元问渠回去的时候还让人专门找了顶轿子一路送过去了。   元问渠今日和赵正堂说了许多话,又喝了不少酒,那琼枝很对他胃口,入口并不辛辣,他很喜欢,不知不觉就喝了许多。   初始还并不明显,等到元问渠回到船上,船在江面上时而随着波浪轻轻晃动,元问渠方觉有些醺醺然,后劲上来了。   时重霜一直在元问渠房里温书,等到入夜刚打算出去寻他,元问渠就自己进来了。   进门时,元问渠将不还踉跄了下。   时重霜忙起身扶住元问渠:“先生,你又喝酒了?”   元问渠大脑略显迟钝,眼睛眯了眯,才看清是时重霜:“嗯,小霜。”   时重霜将元问渠外袍褪下来,倒了杯茶塞进元问渠手里:“先生先喝茶,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元问渠窝在软榻上,眉眼弯弯,笑着点点头。   谁知,时重霜刚出去没多久,房门便再次被打开,数道凌乱的脚步进来,伴随着的,则是浓郁的脂粉气。   元问渠挑挑眉,看向门边一堆穿得花枝招展的……男人。   这群人显然也发现了元问渠,一个个走上前围在他身边,又是捏腿又是锤肩的。   “先生,赵公子让我们来伺候您。”   “先生,可舒服?”   ……   “唔……”元问渠撑着额头,缓慢地点点头,“使点劲,太轻了。”   “听先生的……”   一时间,这场景诡异又和谐,元问渠还没意识到不对,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   只是随着肩上的手越来越放肆,元问渠才意识到不对。   元问渠手一把拽住勾在自己腰间的手:“你想干什么?”   元问渠勉强还有点神智:“出去,回去告诉赵正堂,不要再……”   咔嚓——   是杯盏碎掉的声音。   时重霜直接抽出腰间的匕首,将这些人从元问渠身上拔下来,冷声道:“滚。”   好一会儿,屋内才重新静下来。   时重霜半蹲在元问渠身前,将他凌乱的衣襟理了理。   沉默了一会,才抬头看向元问渠,说:“先生,喜欢男人?”   “嗯……喜欢啊。”   说完,元问渠就头疼地闭眼,脑袋混沌。   这酒后劲也太大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最后只心想,那个人不让他喝酒也许是正确的。   时重霜听完眼神平静,轻轻垂眸,也没说什么,只将窗户打开通风散掉屋内的脂粉气,然后将碎掉的杯盏捡起来就出去了。   留下元问渠一人继续在屋内陷入沉思。   翌日。   元问渠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他头疼地皱眉,轻轻“嘶”了一声。   时重霜一直在房内看书,听到动静,倒杯茶进来递给元问渠:“先生醒了?已经不烫了。”   “昨日……”元问渠掐了掐眉心,身上衣袍是干净的,想来是时重霜给他换的。心下感叹,当真是喝酒伤身,那琼枝后劲怎得如此大,让他忍不住怀疑赵正堂是故意的了。   “先生日后不要再喝这么多酒了。”时重霜表情严肃。   元问渠点点头,很同意。   对于这件事情,元问渠特意找到赵正堂,说:“以后不要再给我塞人,我不需要。”   “嗯?先生是不满意?”赵正堂也知道昨日他找的人被赶出来了,还以为自己猜错了,“那几位可是这里有名的小馆,和满月楼不相上下。”   元问渠叹了口气,强调:“别再给我送了,无论女人还是男人。”   赵正堂耸肩:“好吧。”   元问渠说完就回去了,时重霜还等着他检查功课,但又总觉得这场景莫名熟悉,上次赵正堂把虞罗衣塞过来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只希望赵正堂这次长点记性,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他这里塞,他看起来真的很缺人吗?   大概是这件事情之后,元问渠就很少出去了,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也够久了,赵正堂的货也早已安排好,不日就会来开这里出发去京城。   而解决了时重霜这几人的身份问题,算是了了元问渠心头一桩事,也算是没有白费他故意弄出这件事情来。   赔本买卖他自然不会做,就算是双赢的事情他以也要好好在手里掂量掂量怎么才能让他的赢面更大一些。   和赵正堂这桩交易,赢得更多的,只会是他。 第56章 关州   事实证明,元问渠没看错人,赵正堂办事能力还是很不错的。   没过两日,去京城的路引就已经送到元问渠手上了。   时重霜放下笔,看向元问渠手中的路引,说:“先生的目的达到了,还得了个得力的掌柜。”   得力的掌柜是在说赵正堂。   “嗯哼。”元问渠盘坐在蒲团上,手撑着案桌,连时重霜刚刚又写错字也没有惩罚他,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抬眼笑眯眯地看他“要是被赵正堂知道你这么说他,他不得跟你急。”   虽然最开始引诱船上的人偷金叶子确实只是为了让赵正堂帮忙给时重霜几个人弄路引,毕竟没有路引进京城的话到底还是有些麻烦,但中途元问渠又改变主意了。   他们几个到底太惹眼,但如果赵正堂为他们打掩护的话,那就轻松多了。   而要让一个人真心诚意帮忙的话,最省心的办法就是要把这个人和他们绑在一条船上。   赵正堂是商人,没有什么比赚钱更吸引他。   而现在,赵正堂最缺的就是银子。   他恰恰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这实在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毕竟赵正堂这人在从商这方面的确要野心有野心,要手段又手段,只是可惜了,如果不是因为他爹处处限制他,也不会被元问渠轻而易举就用钱迷惑了,不然哪有这么容易就上钩。   时重霜看着元问渠开心地眯眼轻笑,唇角勾了勾,虽然他已经猜到了先生大约是因为路引的事才弄出这一桩事情来,不过他也着实没有想到元问渠会顺势直接将赵正堂和他们绑在了一条船上。   如果以后赵正堂一旦真的在京城做大,到时候元问渠不用做任何事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钱入账,今天损失的这些也就不足挂齿了。   时重霜眼神深了深,这着实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   冬月下元节。   元问渠一行人在这天离开了临水州。   这次他们相比走水路时,跟着的人少了很多,大多是护送行李和之前雇来护镖的人。   他们走的是官道,道路稍微比其他商道好了许多,每隔一段路程都能见到疾驰向驿站的快马。   虽然会多耗费些时日在路上,但到底比其他路安全许多。   一路舟车劳顿,尽管已经尽量避免颠簸,但长时间地待在马车上还是让人不好受。   元问渠带着帷帽从马车里出来透气,随意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接过时重霜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抬眼看向刚从马上下来的赵正堂,问:“现在走到哪了?”   赵正堂拽了拽缰绳,抬腿下马,随意看了眼周围,说:“快了,顺着这条路再往前走三里,就到关州了,出了关州,离睢阳城也就不远了。”   “关州啊……”元问渠轻声喃道。   关州临近国都,这里地处平原,有大片可开垦的土地,并且这里百姓世代农耕,说一句是特供京城睢阳的“粮仓”也不为过。   也是他当年使了不少力气,废掉好几个不中用的老臣才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一片地方。   元问渠似是想起来什么,问,“关州这些年的收成如何?”   “嗯?”赵正堂面上似有诧异,似是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收成?”   元问渠看赵正堂表情,心下隐隐感到不对,挑眉问:“怎么,关州有什么不对?”   时重霜抬起眼皮,一双眼不着痕迹地看向一旁神情犹豫的赵正堂,神情若有所思。   赵正堂还没说话,倒是在一旁随他们一同休息的人七嘴八舌说起来:“先生这话问的,这关州啊,哪里还有什么收成啊!”   元问渠眼神一深:“关州自古以来就是土地肥沃、百姓安居之地,怎么会没有收成?”   “哈哈哈。”那人拍腿大笑,面上却不知是嘲笑还是悲凉,“天灾人祸,老天要这里弹尽粮绝,铁了心要收了关州的气运,就是皇帝亲自来了也没有办法啊。”   这人越说情绪越激动,说到后来已经红了眼眶。   赵正堂皱了皱眉,摆摆手让人他下去,看了一眼元问渠,面上罕见地有些惆怅:“啧,忘了赵三这人是关州来的了。”   元问渠说:“怎么,关州的事不能说?”   “先生之前不在大梁,怕是不清楚。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关州先是遇到大旱,又遇涝灾,不知名的瘟疫蔓延整个州,后来又闹了鼠疫,一闹就闹了三年,太医来了也是束手无策,庄稼是全毁了,颗粒无收,睢阳城的救济粮一直没跟上,出现饥荒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流民四起,一度出现易子而食的事。后来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封了关州,禁止里面的人出来,敢出来的,一律格杀勿论。”   元问渠一下沉了脸色。   赵正堂抹了一把脸,似是想到了些不好的记忆,说:“这一封就是又三年。关州城门重新打开的时候,土地荒芜,里面百姓死了多半,城中到处都是死人火烧的味道,简直成了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三年?”元问渠瞳孔微微放大,声音不自觉有些发涩。   赵正堂:“嗯,整整三年,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我幼时跟随老头子去了过一次,哪里连树都被啃得一干二净,地皮都没了。”   “赵三是生在关州的,全家人都没了,就剩他一个还活着,他这样不怪他。”   这无疑是个沉重的话题,元问渠久久没说话,沉默了片刻,倏然起身。   他将手里的水壶随手扔在时重霜身上,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拉过赵正堂的马就踏了上去。   元问渠拉过缰绳,说:“大公子,借你马一用,我在关州等你。”   说完,马仰头长嘶,元问渠帷帽白纱飞扬,直直向前方关州奔去。   赵正堂还沉浸在幼时被关州情景吓到的阴影里,一个没留神,眼前人就已经不见了身影,拦都拦不住:“唉!许清先生!”   赵正堂愣在原地,看着时重霜,脑子一抽,话脱口而出:“你家先生……马术挺好?”   时重霜没搭理他的话,径直走向马车旁,将拴在树边的马解开,紧跟着元问渠追上去。   这变化来得太快,等赵正堂缓过神来时,才一脸摸不着脑袋地和刚睡醒从马车里冒出头的元四四对了个眼。   元四四:“嗯?怎么了?”   小净悬揉了揉眼,也冒出头,好奇地问:“嗯,嗯?”   赵正堂抽了抽嘴角:“来人,启程!”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明确一下时间线。冬月就是十一月啦,只是在古代文里说十一月总感觉有一丢丢跳戏?   下元节就是农历十月十五,古人祭祀先祖,祈福消灾的日子,忌出行。   ps关于更新嘛……这个实在不能做出保证,flag这种东西最容易塌了。   不过可以说一下更新频率,一般就是隔日更,周一到周三更的会少点(因为课多),周末会多写,比如上一周更新频率还是不错的吧哈哈。   然后是更新时间,大概是晚上11:30左右?可能会晚……比如今天,跪了Orz   pps感谢留评和投喂鱼粮的姊妹,感谢!你们让我很有动力!233   ppps今天作话有点多,以后尽量避免,努力做一个安静的码字机   阅文愉快~ 第57章 忠君   时重霜一路疾驰,只在最开始远远地看到元问渠的背影,不一会就被甩在了身后。   这是他第一次见元问渠骑马,不曾想怎么也追赶不上,意料之外地被深深吸引住。   平时总觉得先生亲近又孤高,慵懒又雅致,就像深山里不沾凡尘的仙人,靠着露水过活。   如今却是鲜衣怒马,衣摆翩然下好像让他无意间窥视到了元问渠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除了学识深厚外,元问渠会骑马,会射箭,会一些功夫,但因为身体虚弱,并不会显露于人前。   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时重霜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要出官道,忽然感受到什么。   时重霜猛地拉紧缰绳,抬腿从马上下来,迅速走进一旁的山林里寻找着什么。   这里林子稀疏,没过多久,时重霜就发现了一匹熟悉的马慢慢悠悠围着一棵树踱步,一身红衣的元问渠正靠着树,帷帽早已被摘下来,掉落在地上,白发散乱,浑身颤抖着。   先生毒发了。   时重霜下意识想。   他忙将袖中之前特意用血熬制的药丸拿出来,蹲在元问渠身前,看着面色苍白、神智模糊的元问渠,低声道:“先生?”   元问渠半阖着眼,无意识叮咛了一声。   没多想,时重霜直接掰开元问渠嘴唇,将药丸推了进去。   元问渠喉咙下意识吞咽,这药见效很快,元问渠身体痉挛了一下,很快不再发抖,紧闭着眼,身子撑不住歪斜。   时重霜眼疾手快,将元问渠拦在怀里,之后轻轻调整姿势,让元问渠躺地更舒服些。   怀里是日日萦绕在鼻尖淡淡的檀香,时重霜却很喜欢,怎么闻也闻不够   其实这些日子元问渠毒发的时间已经渐渐趋于稳定,今天怎么算都不该毒发。   时重霜靠着树干,垂眸看着怀里元问渠精致好看的眉眼,眼神深了深,心中不可抑制地猜想是什么东西诱发了元问渠身上的毒。   而近些时日先生心情都颇好,唯有方才……听到关州遭遇才脸色大变。   时重霜眼神深深看着怀里元问渠的侧脸,面上神情愈发不可捉摸。   良久,时重霜抬眼望向距他们不过三里的关州。   关州么?   *   元问渠是在半个时辰后醒来的。   彼时见到自己躺在时重霜怀里,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他是半路才发觉身体不对的,但情急之下,也只来得及将马拴好,久久已经意识模糊了。   这次是他冲动了。   不过是乍然听到噩耗,竟不曾想身体做出的反应会如此大,直接诱发了招魂提前毒发。   元问渠喘了一口气:“小霜,这次多亏你。”   时重霜摇摇头:“先生没事便是万幸。”   “我要去关州。”元问渠看着时重霜,神色认真,道,“你带我去。”   “先生,咱们可以等赵正堂过来。”时重霜肩膀还在被元问渠靠着,说,“您现在身体不太好,不宜奔波。”   元问渠轻轻摇了摇头,看着不远处的关州城门,眼神飘渺:“小霜,我等不及了,我想立刻就去关州,只有你和我就够了。”   时重霜垂眸,喉结微动,犹豫了一下,想问为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只双臂使力,将元问渠拢在怀里,半抱着他上马。   “好。”   元问渠坐在时重霜身后,将帷帽挂在背后,调整了一下姿势,说:“走吧。”   时重霜点点头,骑马赶向前方关州城方向。   只是……   元问渠手圈在时重霜腰间,半靠在他背上缓力,刚想闭眼休息一下。   顿了顿,反应过来什么,元问渠噌地坐直拍了时重霜脊背一巴掌,语气凶巴巴:“怎么,不会骑马了,你当在郊外踏青?”   时重霜被拍得背后一紧,没说话,默默甩着马鞭,双腿将慢悠悠往前走的马肚夹紧。   马迅速加快了速度,一路向前方疾驰。   元问渠拽紧时重霜的腰间的衣物,感受到迎面而来刮来的风,满意地靠在时重霜背上闭上眼感受着身前少年源源不断冒出的体温,心下安然。   而在元问渠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地方,他手慢慢握紧了,心底藏着久违的不安和期待。   ……想起来吧,能想起来吗?   重霜,朝霜……   他不信这是巧合。   *   关州很快就到了。   他们来时便是走的官道,是以大路朝天,一路上进了关州后,所见倒是没有赵正堂说得那般顷颓,只是明显比临水州那般江南水乡显得古朴沉重了不少。   路上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大都风尘仆仆的,很多都是从外面来的商队。   元问渠已经将帷帽重新戴上,他们停在一家客栈,不算大,外面看着倒是干净,时不时有人进出往来。   时重霜将马拴在门口,随元问渠一同进去。   将一进来,店里便有小二迎了上来:“二位贵客,打尖还是住店?”   元问渠:“找件敞亮的房间,再送几道适口的菜上来。”   小二笑容满面,点头应下,引着他们上楼。   时重霜关上房门,转身就见扶着窗户向外望去的元问渠一脸意味不明的表情,不明白他这是何意:“先生,我们来这儿是要干什么?”   元问渠转身,勾了一下唇,淡淡说:“刚毒发,累了,要歇一会才行。”   时重霜:“……”   是这么说没错,以往先生在这一天也都是要好好睡上一天的,今天着实突然,又在马上奔波一路,想来定然累得厉害。   但时重霜总觉得元问渠还另有深意。   元问渠看着一旁沉思的时重霜,他心中如何想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在他面前,他总是不懂得多加伪装。   元问渠眉眼弯弯,笑着拍拍他手臂:“我要睡一觉,想来天黑之前,赵正堂才会到这里,在这之前,还要麻烦小霜替我去办一件事……”   嘱咐好事情以后,元问渠心安理得地上床睡觉,任时重霜如何在外奔波也不再关心。   到底毒发一场,元问渠身上不好受,不过是强撑罢了,松了神,便再也抵挡不住困意。   这一觉直睡到了天黑,街上零散挂着几盏灯笼,白日里还算热闹的街上已经没有了人气,只有附近的酒楼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   房内一室寂静,桌上香炉燃着淡淡的香,屏风后元问渠安然侧躺在床上,手肘紧紧抱着被子,睡得正熟。   时重霜顶着一身酒气,风尘仆仆地从窗边跳进来。   时重霜在酒楼混迹了大半天,听了乱七八糟的一堆事,心里沉甸甸地,只想赶快回到元问渠身边。   只是在酒楼这么长时间,也有人前来搭话,这正合时重霜心意,便顺着他们的话茬应下了,中途免不了要跟着人喝酒。   这是时重霜第一次喝酒,白酒醇厚,入喉辛辣,时重霜不知自己的斤两,只是在别人已经彻底撂杯子醉过去后,他还并未多有醉意,只是头脑有些昏沉,神智还算清醒。   现在进了房间,闻到和元问渠身上如出一辙的檀香,他却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时重霜缓步绕过屏风,蹲在床边,像是一尊石像守护在一旁,定定地看着元问渠熟睡的侧脸良久。   他想起那夜元问渠满月楼醉酒,众多妖媚男子环绕在元问渠身边,而他的先生看起来并未多加抗拒,并告诉他,他喜欢男人……   时重霜眼神暗下来,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猛然抓住他手腕。   元问渠眼眸被窗外灯笼照亮,似有光亮闪动,他眼神清醒,似并不奇怪时重霜在他身边,说:“回来了。”   夜色朦胧间,时重霜好像看到元问渠笑了一下,说:“嗯,喝酒了?”   时重霜身体一紧,手下意识握紧,轻轻“嗯”了一声,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无从辩解:“先生,我……”   元问渠松开他的手腕,并不在意他身上的酒味,大约只是随口提了一嘴,之后就自顾自起身下床了:“说说,都打听到了什么?”   时重霜顿了顿,垂下手起身,拿过衣架上的外袍披在元问渠身上:“如先生所料,这里大部分人都是从外地来的,并不是关州当地人,他们大部分是路过的商人,多在这里停靠短则三日长则半月,并不久留。”   元问渠喝茶醒了醒神,问:“现在这里的知府是谁?”   时重霜道:“关州知府陈微崖,似乎是去年的新科进士,因为犯事被贬来这里的。据说自从来了这里之后,便每日酗酒,政务也多是交给手下的人。”   “陈微崖……”元问渠手指敲了敲桌沿,似是沉思了一会儿,“去年的新科进士,怎会无端被贬到这里来?这里面定大有来头。”   时重霜神情平静,说:“陈微崖此人,乃当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何生环的门生,何生环掌大权二十余载,根基颇深,但却饱受非议,陈微崖被贬时,据说正是得罪了何生环。”   “并且……”时重霜顿了一下,继续说,“先生,一里之外,有一村庄,那里的人世代为农,但个个瘦骨嶙峋,他们似乎欠了债,只能将土地抵押出去,债主姓何。”   “而这样的村庄,想必不止一处。”时重霜还欲再说,但想了想,总觉得事实匪夷所思,便咽下了剩余的话。   元问渠冷笑:“不止一处,而是整个关州。怎么不说?还是不敢想这关州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何生环的?”   “此等行为未免太过将皇权视若无物,他怎么敢呢?”时重霜低声道。   元问渠手摸着手腕上的佛珠,眼中似有机锋闪过,说:“有什么不敢的,多年来把持朝政,当朝皇后是他何家的女儿,太后也姓何,这启正帝登基时就是他一手扶持上来的,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动动土而已,他敢得很。”   “素闻启正帝每每上朝,必先再三询问何生环安否?食否?饭否?百官站着上朝,他却已经坐着太师椅上朝数十年了,这样的大臣,忠君仁义就是挂在他脸上的一张皮,已经快恨不得马上撕下来踩两脚了!”   作者有话说:   六一儿童节快乐呀!233 第58章 柳轻意   月色如霜,房内并未点蜡烛,元问渠半边脸掩映在夜色里,让人看不真切。   时重霜说:“先生,别气。”   元问渠掀起眼皮看向时重霜,向他招了招手。   时重霜凑过来,站在元问渠身前,半蹲下来。   元问渠挑起他下巴,睥睨着看他:“谁说我气了?哪朝哪代都有奸佞,我有什么好气的。我是要告诉你,你是要争权的人,就算你现在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你也要把这大梁当成自己的。启正帝这个人到底如何另说,但你要记住。”   “你要想名正言顺地继位,就给我先把何生环这一帮外戚修理干净,连根拔除。”元问渠语气平静,彷佛将深扎朝堂数十年的朝臣扳倒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元问渠语气严肃:“小霜,百姓才是最要紧的,我不想再看到还有地方也出现关州这样的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梁的每一寸土地只能你心甘情愿地送,而不是被人野心勃勃地觊觎,然后私自吞吃。”   时重霜感受着下巴上的力道:“是,我知道了,先生。”   一番话敲打完,元问渠收回捏着时重霜下巴的手,侧身仰头看着天边挂着的一轮明月,语气微叹:“大梁向来是四国之首,国力强盛,但月有盈亏,盛极必衰,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也开始变了。”   时重霜愣愣地看着元问渠,月色笼罩在他周身,周身气度令人下意识生出仰望的情愫来,仿佛天生长在朝堂见惯风云莫测的王,不屑一顾又运筹帷幄,让人不敢亵渎。   时重霜心下无端颤了颤,下巴被人松开后,无端发痒,他仰起脸,深邃的眉眼漆黑如墨,一双凤眸似有明火,牢牢将元问渠映在眼里,他说:“先生教诲,重霜铭记于心。”   元问渠回头挑眉看向时重霜:“铭记于心就算了,做给我看才是硬道理。我许久没有出来了,大梁也多有变化,物是人非,关州并不在我的计划里,但如今,未免不是个机会,知道你接下来要如何做吗?”   时重霜垂眸,忽然想到一个人,他看向元问渠,道:“先生是说……陈微崖?”   一阵冷风吹来,元问渠激了下,拢了拢衣袍,点头道:“陈微崖这个人我不了解,还需要你去接触接触才能定论,不过一般像他这样无故被贬谪过来的读书人,原因嘛,无外乎那么几个。”   “一朝入士,凌云壮志,却发现自己只是权臣手下一枚小的不能再小的棋子,向上尽忠的事一件没做,反而被栽赃嫁祸贬到这鬼地方来,如此怀才不遇,可不得整日里借酒消愁嘛!”   一道嬉笑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屋内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向窗外看去。   只见窗外颤颤巍巍爬上来一个人,露出来一个毛躁的头顶。   元问渠挑眉。   元四四双手颇有些狼狈第扒着窗棂,气喘吁吁:“呼……快,快拉我一把,我撑不住了!”   时重霜走过去将元四四给捞进来。   元四四进来后拍了拍衣摆,转头幽怨地看向元问渠:“好啊,你们来这里竟然丢下我!”   元问渠轻咳一声,不回他的话,说:“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小净悬呢?”   “这当然难不住我,赵正堂带我们来这里后就在另一处酒楼停下了,我们偷偷溜出来的……算了先不说这件事,这地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路上阴森森的,一个人也没有,和临水州差远了……”   元四四懒得解释他是怎么通过系统自动定位到元问渠的位置的,说完,还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表示外面真的很吓人。   元问渠听他胡扯,敲了敲茶杯壁:“快说,你把小净悬丢哪里去了?”   “哦哦。”元四四忽然想起来小净悬还没上来,忙拍了自己脑袋一巴掌,赶紧跑到窗户边,探头往下看去。   这里是客栈的三楼,窗户距离下面一楼的房檐其实很近,只有一人高,此时小净悬正蹲在屋檐边,蜷缩成一团,靠着墙等待元四四来找他。   元四四用气声向小净悬招了招手:“唉!”   果不其然,小净悬抬头,脸都被冻红了:“四四,找到方丈了吗,我冷死了!”   元问渠走过去,就见小净悬贴着墙根,站着的屋顶就还不到一步宽,瞬间半黑下脸,赶紧指使着时重霜两人把人给拉上来。   把人给弄进来后,元问渠将小净悬抱在怀里,倒杯热茶递给他。   小净悬拍拍脸,接过来说:“谢谢方丈。”   元问渠垂眼微笑着看小净悬,把他放下来,问元四四:“怎么这么晚要来找我?”   元四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撑着脸无所谓道:“我当然要跟着你了!这里晚上可不安全,万一你不小心嘎了怎么办?”   时重霜皱着眉看元四四,对他咒先生的话很不满意:“胡说。”   尽管外面没有多少人,但有些地方还是有人的,比如说时重霜来时的那个酒楼,依然有商人行队前去喝酒住宿,并没有像元四四说得那样不安全。   元四四“切”了一声:“你知道我知道,我说的不是这里,是周围的那些村庄。”   元问渠凝眸,心下一动,看了时重霜一眼,问:“村庄怎么了?”   “我们来的时候吧,经过一个村庄,恰好赶上里面的村民成群结队地出来‘觅食’,所以今天夜里外面才会这么安静,少数的你说的那几个酒楼,可是有官府罩着的,他们可不敢打劫。”   元四四摊手叹气,似乎为他们感到悲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太难了,今年心心念念的粮食遇上连日的雨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麦子发霉,烂在地里,简直穷上加穷,只能靠打劫来往的商队过活了,陈微崖来了之后,会定期施粥放粮,情况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但这些根本不够这些百姓填饱肚子的……总之,乱得很。”   元问渠听得皱眉,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外面一阵响动。   紧接着就见外面街道上一阵兵荒马乱,有人大喊:“快来人,有人打劫!我们的货被抢了!”   附近街道并不宽阔,大多数商人的货物都是在外面放着,让人连夜值守,如果真有人硬抢的话,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一瞬间火光四射,下面人点了灯笼,又顷刻间被人抢走踩灭。   哀嚎声,痛呼声不绝于耳,但街道上那么多客栈和人家却没有一家点灯出来查看的。   不远处,方才还看着亮着灯、喧哗的酒楼也吹了灯,不见人影。   似乎已经习惯了……   元问渠透过半关的窗户,看着外面街上人影闪动,忽然,元问渠看向一个角落。   那是一个狭窄的巷子,大约只有两米来宽,在夜里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但此时,那地方却似乎站着一个人。   火光一闪,恰好照在那人身上一瞬。   一双阴郁的眼映在火光里,像是高山深林里静待撕咬猎物的幼狼。   元问渠眸光微动,忙唤来时重霜,附耳交代他一件事。   说完,元问渠拍拍时重霜的肩,轻声道:“去吧,一有不对就回来,不必强求。”   时重霜点点头,跳出窗户,不一会儿,身影掩盖在黑暗中看不清了。   元四四和小净悬一起趴在窗户边看得一愣一愣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下面人烧杀抢掠。   忽然看到窗户大开,一阵风从头顶掠过,时重霜唰地在自己脑袋上跳出去,元四四惊讶地“靠”了声。   小净悬有样学样,仰着脸说:“靠。”   元问渠把小净悬揪过来,佯装生气:“别跟着四四学浑话。”   元四四吐了一下舌头,关上窗户坐在元问渠对面,稍微正经了一下,问:“你让时重霜干什么去了?他那一身酒气的,还让人出去干活。”   元问渠挑了一下眉,说:“不耽误。”   元四四耸耸肩,不问了。   不过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之前一直没有机会,正好赶在时重霜不在,元四四看了一眼小净悬,咳了声,说:“话说,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他我的身份?”   说得是他作为系统的身份。   元问渠手肘撑在桌子上,“唔”了声,道:“不告诉自然有不告诉的好处,如果说了,便会然让人觉得如有神助,怎么做都是有退路的,这样各方面就懈怠了,脑子就只想借助外力,遇事不会绞尽脑汁拼死一搏,自然也不会左右权衡,难免冲动之下做出错事。”   “这样就就挺好的。”   元问渠说。   元四四明白了,大概是避免让时重霜就觉得有了自己这个系统之后,就不思进取,只想靠他就能轻易登上皇位了。   不过想了想,元四四觉得元问渠想多了,他哪有那么厉害,他充其量只会提供一下遇到的人的背景而已,就像他仅仅也只是知道关州这地方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以及陈微崖为什么会被贬谪到这里而已,再多的,他就不晓得了,也做不了什么。   元四四没多解释,只嘱咐元问渠:“你可悠着点,别总是让他犯险啊,不然一不小心……我找谁哭去。”   元问渠笑了笑,不知听没听进去,看着一旁听他们讲话不知所云的小净悬,见他不住地打哈欠,朝元四四挥挥手,就让他带着小净悬去隔壁,原本是时重霜的那间屋子里休息去了。   待他们离开后,元问渠已经饱睡,并无困意,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动静。   那些装着货物的马车显然已经被劫走,大半被驶离了这里,只留下少数的人继续拖延着殿后。   这些绝非一般的村民,更是比一般的强盗还要厉害,毕竟这么大的动静,到现在为止,却连官兵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元问渠靠着窗户哼笑一声,抱着手臂喝茶,眼中浮现了然的神色。   看来是心照不宣了……   只是不知,那关州知府陈微崖到底对此知不知情?   大约丑时,时重霜提着个浑身血腥气的人从窗户跳进来。   彼时元问渠耐不住无聊,本只是假寐,谁知躺在床上不一会便真的睡了过去,连时重霜回来时闹出的动静都没有察觉到。   时重霜进来后没看到人,心下了然,将人手脚的绳子紧了紧,绑在柱子上,他并未叫醒元问渠,只是坐在一旁的桌子上假寐,等着元问渠醒来。   期间一眼没看绑在柱子上半死不活的人。   ——   翌日。   日上三竿,柳轻意意志模糊,浑身疼痛难忍,他手指动了动,过了好一会才儿才想起来昨夜里他的手臂似乎被那个突然出现的人给卸掉了。   他感到无与伦比地渴,嗓子干涩发疼,像昨日见到的老枯树。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什么东西抵在了他唇边。   紧接着一股温暖的热流划过喉咙,宛如甘霖入旱地,让他神智一清。   “咦……还没醒?”   “等会吧,还没死。”   “霜霜下手也太狠了!可怕!”   “你倒是善良得很……”   耳边的话越来越清晰,柳轻意艰难地睁开眼,被眼前的亮光刺得眼睛生疼,情不自禁流下眼泪。   “啊四四,他醒了!”   柳轻意适应了会儿亮光,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只见一个半人高的小孩站在自己面前,锦绣华服,眉眼纯净,脖子上戴佛珠,正睁大双眼好奇地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   时重霜:要钱没钱,要权没权(/_\)   戚月窥:要钱有钱,要权有权 ˇ?ˇ   横批:我妒我自己 第59章 奸佞   柳轻意眸光一闪,瞥向眼前小孩身后坐着嗑瓜子的人。   这人似乎和他年纪相仿,穿着一身简单的长袍,似乎也不是什么读书人,像他在酒楼见到的那些锦衣玉食的公子。   “这是……哪里?”柳轻意眼神动了动,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小孩,轻声问。   小净悬看着他,刚想说话,就听到后面坐着的元四四走过来道:“欸,醒啦,走,带你去见个人。”   柳轻意舔舔唇,浸润了一下干涩起皮的唇瓣,抬眸看了他一会,声音沙哑道:“你要带我去见谁?”   “去了不就知道啦,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被抓过来的,但应该也会有点用处……”说着,元四四笑了下,把柱子上的绳子给解开,顺便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抓着他手腕上得绳子领出门。   柳轻意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看着在前面毫无防备的元四四,垂眸掩盖住眼中的杀意,手腕一转,手心薄削得刀刃寒光乍现,眨眼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算了,他倒是要知道到底是谁要故意抓他。   是陈微崖?应该不会,还是……   然而真到了地方,柳轻意却有些愣神。   只见堂内两人一坐一站,昨夜把他打得半死的人正在被一身华贵红袍的人用木板打手心。   更值得注意的人,这一身红袍的人面容俊美非常,但却是一头银白长发,只用一根带子半扎,随性之下是越发不可小觑的气度。   柳轻意将心下的波澜压下去,沉默着观察周围的一切。   这里应该是一件客栈,方才从楼下上来时还隐隐约约听到吆喝的声音,周边布局也很是熟悉……柳轻意眼神一定,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外面熟悉的街道。   柳轻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想来昨夜的行动也被人一直在这里暗中窥视,自然也有可能发现一直在窄巷子里躲着的他。   柳轻意心下一时间再起波澜,不明白这些到底是什么人,看装束也非官府中人。   而另一边,元问渠显然还未顾得上管柳轻意。   “小霜,你又背错了。”元问渠抽出戒尺,敲了敲桌子说。   时重霜坐在案桌前,桌上满是他今日练的字,而元问渠手上拿着的书则是前几日就让他熟读并一字不落要背出来的《国策论》,上万字,有用但拗口,生涩且难背。   时重霜在最后一章背不下去了。   他面上还算平静,自觉伸出手心:“先生。”   元问渠当然不会因为他只差最后一点没有背完就不打了,该打的还是一点都没有落下。   元四四已经习惯了,并且在无意间发现时重霜这家伙乐得被打之后就不管了,每次背不出来时,他都在一旁看热闹。   元问渠打完后,大概有外人在场,并未如往常一般多和时重霜说几句,只收了戒尺,转身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柳轻意。   时重霜也站起来,默默守在元问渠身边,打量着眼前这人。   柳轻意大约是比时重霜要小几岁的,只是太瘦了,脸颊微微凹陷,一双眼也无神,脸色憔悴。   “你叫什么?”元问渠看向柳轻意,笑问。   柳轻意抬眸,这才看清了眼前这红衣人的全部面貌。   比方才看到的侧脸更加惊人惹人注目,他下意识就回答了出来:“柳轻意。”   元问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问他:“可知道我为什么抓你来?”   柳轻意眉心微动,沉声问:“你想做什么?我只是个流民,没什么值得人觊觎的。”   元问渠勾唇:“那可不一定,我看昨夜你面对那些村民抢劫货物也全然不怕,可不像是流民。”   元问渠唇轻启:“像强盗。”   柳轻意眸色一深,刹那间杀意尽显,手腕上的绳子一下破开,一把锋利薄削的刀片直直从手心飞出,射向元问渠面门。   “我们不是强盗!”   元问渠眉头一挑,紧接着时重霜将腰间匕首抽出,徐夫人匕首刀刃削铁无声,直接将这薄片从中间拦腰截断。   紧接着时重霜闪到柳轻意身后,将柳轻意手臂别在身后,“咚”一声,柳轻意整个人跪下来。   时重霜匕首抵在柳轻意脖颈间,毫厘之间,便可划破他的咽喉。   柳轻意拳头紧握,面色苍白,偏一双眼猩红含恨,他身上衣服还是昨日的,干涸的血迹还粘在上面,此时着实狼狈。   元四四唰地站起来:“靠,竟然藏暗器!”   小净悬扒在元四四身后,颤颤巍巍冒出一个头来:“就是就是!”   元问渠无奈地叹口气,起身走到他身前:“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而已,无意冒犯,实在抱歉。”说完,让时重霜松开他的手。   柳轻意支撑不住一下跪在地上。   他咳了一声,声音嘶哑,眼神是昨夜里元问渠见到的阴郁疯狂:“你到底是谁?我和你们这些世家贵族没有什么好聊的。”   “我们可不是什么世家贵族,只是平民百姓罢了。”元问渠撩起衣袍,半蹲下来,和柳轻意平视:“如果我说,我是来帮你们的,你信不信?”   柳轻意半分也不相信,他嗬嗬笑出声,眼中满是讽刺:“帮我们?怎么帮?是把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庄稼全部烧毁,迫使我们卖儿鬻女,逼良为娼,还是故意提高利息,让我们卖身又卖地?!”   在场的人一下说不出话来,室内沉寂了一瞬。   元问渠手撑着下巴,说:“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嗬。”柳轻意声嘶力竭,已经没甚力气,声音是看不到丝毫希望后的平静,如死水一般:“像你们这种人,怎么会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昨天又死了七个人,包括我爹,全是活活饿死的,如果不抢,饿死的人还会更多。”   说着,柳轻意眼中忽然冒出了泪水,想来再麻木的心撕裂伤口还是痛的。   “我们想做强盗吗?我们世代都是良民!从梁帝元桢那一代就世代为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关州安居……是老天,是你们这些人不让我们好过!疫病过去又来鼠疫,鼠疫过去又来天灾,有人管吗?没有人管!你们巴不得看我们没地种粮食,才好来吃我们的血,啖我们的肉!”   “今年是我们最后拼尽全力种下来的最后一茬庄稼,还是毁了。”   柳轻意闭上眼,想起上个月他爹才带着他亲手为他娘刨了一个小坟,转眼间,就是他自己独自为他爹埋葬了。   只因为他爹将最后的口粮给了他,自己硬生生忍了五天活活饿死。   元四四咬着唇,面容悲動,竟没法再直视眼前这少年。   虽说知道关州的情况是一回事,但亲眼看到感受到这里人的痛苦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元四四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般,声音都哽咽了:“操。”   小净悬在一旁则更加夸张了,眼睛泛红,呜咽着把脸埋在元四四身后:“呜呜,先生要帮帮他们!”   而相比他们的悲伤,元问渠则显得冷静多了,面上并未见太大的波动。   元问渠问:“你们既然有能力抢商人的货,想来也并不是全无能力,能打能骂,能抢能偷,何至于落到饿死这步田地?”   大约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回去也是饿死,将一切告知眼前这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狠狠心将一箩筐秘密全抖落了出来。   柳轻意说:“有人在私铸官银。”   元问渠转佛串的手一顿,声音略微拔高,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他们迫使我们成了流民,关州很多人无家可归,便有人趁机抓流民去造官银,这官银也不是真的,里面填的全是铁芯,有人把这些假银拿去充当国库的银子,然后把真的官银兑出来换成铜钱。”   柳轻意跪在地上,眼神含恨,继续说:“他们每造出一批银子就会把这些流民杀死扔到乱葬岗,反正关州乱狠了,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或病死或饿死,也不会有人关心这些流民活得怎么样,少了多少人。”   “是有人九死一生,在被扔乱葬岗之后还剩一口气,那日我爹带着我去给我娘挖坟,恰好碰到那人,才知道了真相。”   “但我们知道了又怎么样呢?”柳轻意语气嘲弄,“就算知道了有人私铸官银,我们也无从去告,告了也不会有任何好处,照样混不到一口好饭吃,只怕平白把命搭进去。”   元问渠面容终于严肃下来:“你说的当真?你可知私铸官银是大罪,污蔑造谣他人私铸官银也是大罪?”   柳轻意直视元问渠眼睛:“今日我说的话有一字是假,就让我天打雷劈。”   “好,我知道了。”元问渠站起身,“我会帮你,小霜,扶他起来。”   柳轻意眼中犹疑不定:“帮?连陈知府都没有办法的事,你又当如何?那抓人的东家可是姓何!”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稍微让幕后之人动动筋骨还是可以的。”元问渠让柳轻意坐下来说话,“你方才说陈知府,可是陈微崖?”   柳轻意点点头:“是。”   “为什么昨夜里你们那么大的动静也没有官兵前来阻挠,可是和官府有交易?”   “哪有什么交易,不过是陈知府心善罢了。”柳轻意垂眸否认,说,“自从陈知府来了关州后,我们日子才好过了一点,但也只有那一阵子而已,有人成心不让陈知府帮我们,陈知府为此还差点丧了命,之后我们也不敢频繁去他施粥的地方了。”   “昨夜的事算是心照不宣,每半月陈知府就会让街上巡逻的官兵休息在家,我们也好行动,勉强支撑大部分人不被饿死。让陈知府做出如此违背德行的事,我们心里是感激他的。”   元问渠明白了事情的起因,轻叹一声:“原来如此,真真是奸佞当道,民不聊生。”   元问渠垂眸,遮住眼中冷漠的杀意。   关州……当真是不虚此行。   作者有话说:   一章剧情……   之后剧情节奏加快,重霜和问渠感情的矛盾也很快会爆发……   ps:   小薄荷问本文大概多少字,在这里说一下吧。就是我也不是很确定(摊手),争取五十万字之内完结吧,四十来万字大概?毕竟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剧情没有被触发,有几个人物还没有出场……   pps:下次更新在周二哦(快乐的周末又结束啦:-( ) 第60章 喜欢喜欢他?   黑沉沉的夜,月亮被遮在厚厚的云层里。   知府官邸外只有两个小门童守着,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正困得打哈欠。   一团模糊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攀墙而过,直奔此时还亮着烛火的书房。   知府的行踪并不是秘密,陈微崖今天在酒楼和同僚喝了一天的酒,傍晚才回来,不少人都知道。   此时院内鸦黑一片,看不到一个人,连最常见的值夜的小厮也没有。   不过想了想似乎也是在情理之中,知州府邸虽大,但陈微崖自从来了之后私房钱全拿出来救济流民了,怕是也没有什么闲钱去过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   书房外并无人守着,想来已经去旁边的偏房歇息去了。   时重霜一身黑衣,透过窗户,恰好看到伏案在桌前的陈微崖。   他似乎比一般知府都年轻些,大约二十余岁,面容清秀,他一身官服还未褪下,但多处地方都皱皱巴巴的,脚边堆满了酒坛,显得整个人潦草不修边幅。   忽然,陈微崖猛地站起身,将桌上的文书尽数仍在地上,面容愤怒,像是还不解气般,又上前踩了两脚。   “可恶!欺人太甚!”   “狗杀的,见钱眼开,狼心狗肺!当我陈微崖死了,不把我放在眼里,竟随意驱赶杀死那些流民……”   陈微崖满心愤懑,气愤不已,骂完之后尤不解气,脚在地上的一封信上踩了又踩,最后才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呆滞,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地。   时重霜收回目光,看向蹲在自己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柳轻意,无声说:“跟我来。”   咚咚两声,书房的门从外面被敲响。   陈微崖恍然回神,平复了下情绪说:“不是说不用管我吗,你们自去歇息就行!”   房门又咚咚两声。   陈微崖皱眉起身,一边开门一边说:“什么事……呃。”   森气逼人的匕首抵在脖间,陈微崖扶着门的手一动不敢动,缓缓瞪大了双眼。他看着眼前高出自己一头的少年人,语调颤颤,话都磕巴了一下:“你、你是谁!谋杀朝廷官员,你可知是大罪!”   “闭嘴。”陈微崖的话对时重霜简直毫无杀伤力,他沉默着,抵着他的脖子缓缓走进书房。   陈微崖脚步一退再退,双手齐齐举着:“你可知我是谁?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时重霜看着他沉默不语。   陈微崖背已经抵在柱子上,退无可退,慌乱了一阵后已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说:“你想要什么?钱?权?我长姐是如今的皇贵妃,这些都可以为你安排!”   时重霜打量着眼前这个面容憔悴,眼下泛青也不掩一身书生气的人,说:“陈知府,多有得罪,今日前来,是为了流民一事,不知知府可愿意听我一番话,让百姓不再受压迫之苦?”   时重霜话说已经尽量平和,但却不知,他这副冷漠带着杀意的样子,不像是来找他帮忙的,像是来寻他仇的。总让陈微崖觉得下一秒就要被时重霜划破脖颈,血洒当场。   陈微崖衣袍下的腿战战,听到“流民”二字才正了神色,转而又化为被人戏耍的恼怒,连害怕都忘了,脱口而出:“让他们不再受压迫之苦?你在说什么笑话!阁下莫不是也喝酒喝傻了,来我这里耍酒疯!来人,救……唔!”   陈微崖话还没说完,时重霜果断割下他的衣袍,把布条塞进他嘴里,懒得再多说,看了一眼门外,摁住乱扑腾的陈微崖,说:“柳轻意,进来。”   陈微崖听到这个名字一愣,眼睁睁地看着门外一个瘦弱的少年推门进来。   柳轻意身上的衣袍已经换过,不同于之前破烂的麻布衣,是元四四给他找的,一身灰色的衣裳,不贵重,但胜在干净整洁,只是他人太瘦小了,有点撑不起来,显得宽大。   陈微崖是见过柳轻意的。   柳轻意的爹是个穷困但正直的人,写得一手好字,是他们村少有的读书人。他自知将私铸官银的事情告知父老乡亲也没用,因此第一个找上的就是陈微崖。   但他还是过于乐观了,陈微崖即使是一州知府,也对此毫无办法,甚至在刚刚决定要彻查此事之后不久,就被人察觉,险些丧了性命。   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再见柳轻意,陈微崖差点没认出来,他比上次见更瘦了,整个人也更加阴沉。他口中的布条被时重霜解下来,似是不敢相信道:“你是……柳家的那个,柳轻意?”   柳轻意看了一眼时重霜,点头道:“陈知府,是我。”   “啊……是你,是你,还活着……挺好、挺好……”陈微崖愣愣点点头,连连拍手,似叹似喃道。   时重霜将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陈微崖拎起来,目视着他:“现在,可以听我说了吗?”   ——   半圆的月从厚厚的云层露出来,月明星稀。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已经深夜了,元四四破天荒还没有休息,正在为元问渠擦头发。   元问渠刚泡完澡,身上还泛着水汽,许是泡澡泡久了,出了便觉得口渴,正在慢悠悠地喝茶。   元四四将半干的头发放下来,想了想还是坐在元问渠对面,问他:“真不管他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时重霜。   时重霜带着柳轻意出去虽然隐蔽,但其实并未想瞒着元问渠,他一离开,元问渠就知道了。   对此,元四四表示不能理解,觉得这样做还是过于冒险了。   元问渠表现得倒是很平和,他笑了笑,说:“幼虎出山,总是要捕些猎物回来的。小崽子想证明自己呢,放手让他去做吧。”   元四四若有所思,摊手表示认可了:“好吧,你觉得行就行吧,你的能力我还是很相信的。”   元问渠挑眉,勾唇微笑不语。   “不过话说,铸官银这件事这么大,就凭我们,应该不可能解决吧?”元四四道。   “当然不能。”   元四四缓缓睁大眼:“那你还对着柳轻意保证?”   “我们做不到,可不代表没人做不到,何生环势力盘根错节,非一朝一夕可以扳倒,但让他自断一臂,自己主动放弃关州还是可以的,小霜很聪明,他和我想法一致,这不,不必我多说,他就已经去做了。”元问渠说。   “哦……”元四四不懂装懂,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撑着脸吐槽:“这家伙,平日里不吭不响的,没想到竟然是闷声干大事的那一类人。”   元问渠听到这话眼睛眨了眨,轻笑:“是这样的……真像。”   后面几个字低到听不清。   元四四却听清楚了,他心下一动,话没过脑子就秃噜了出来:“真像?像谁?”   说完元四四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呸呸呸,他这破嘴,还能像谁?!   元四四哽了一下:“不是,那个我……”   元问渠抬眸看向一时间慌乱无措的元四四,轻笑一声:“看来你也觉得他们像。”   “你说……他会不会就是?他们连虎口的痣都一样。”元问渠问出这句话时,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心底究竟是期待元四四回答是,还是不是。   时重霜是不是戚月窥?   是的话如何?   不是又如何?   “我,不知道。”元四四缓缓低下头。   他是真的不知道,大千世界,太多人长得相似甚至一模一样,元四四不想对元问渠说谎,说是或者不是对元问渠都是一种伤害。   元问渠听到这个答案,并未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是有些怅然若失,垂眸轻轻“嗯”了一声,沉默下来。   他长发垂下来,高挺的眉眼打下一片阴影,长睫轻颤,元问渠眸中神色不明。   明明是一副再美不过的画面,元四四却看不得他这个样子,总觉得元问渠这副样子实在令人揪心,恨不得马上上演一幕美人落泪。   关于元问渠和戚月窥的事他其实知道的并不多,他知道的大部分都是从元成青的记忆里得来的,像是冰山一角,却已经窥得深情如海。   元四四挠了挠头,手放哪里都不得劲,呲牙咧嘴地安慰他:“啊这个……也不一定嘛,他们这么像,也有可能……不是,你要不就把你前男友呃,我是说,你要不就把戚月窥忘了吧,重新开始不好吗?时重霜那么粘你,肯定也很喜欢你,你要不,喜欢喜欢他?”   “毕竟,咱也不能为着一个人守一辈子活寡不是……”   元问渠皱着眉看他:“你说什么胡话,我守活寡?谁敢让我守寡?守也是别人为我守寡。”   “是是是,谁敢让陛下您守寡,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守寡也是别人守,您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元问渠不满意:“没有万花,我手里的花从来都只有一枝。”   “……”开个玩笑嘛。   元四四叹气:“我说你啊,这么对他念念不忘,你们该干的也都干了,为什么从来就不想给他一个确定的回答呢,看着人对你患得患失,你也不好受吧。”   “唔……”元问渠一时间沉默下来。   临到元四四受不了要回去睡觉,元问渠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元四四刚踏出门槛,就听到后面元问渠轻声问他。   “四四,你说如果太想念一个人的话,他会出现在梦里吗?”   “不会吧。”   元四四又强调一句:“早晚会没有的。”   “嗯,你说得对。”   作者有话说:   该把戚·坏坏·将军拉出来遛一遛了,该做的梦还是要做一做的 ?? ? 第61章 小霜,摸摸我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元问渠睡前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之后也并不安稳,他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缓,眉头却紧皱。   元问渠做梦了。   也不知这到底算不算是个好梦。   “真打算留他了?元成青那小子,心眼多的很。”清晨耳边传来喑哑又略微有些憋闷的声音。   元问渠侧身抱着被子正半睡半醒,被骤然打扰了安睡,皱了皱眉,转过身重新贴在戚月窥怀里,往下埋了埋脑袋,模模糊糊道:“闭嘴。”   今日休沐,不上早朝,昨日两人又不知怎么搞的,被戚月窥三言两语纠缠着就不知不觉滚上了床,一下子没忍住,一番折腾,半夜才睡下。   此时元问渠还困着,根本没听清戚月窥在耳边说了什么,只想让他赶紧闭嘴,不要打扰他睡觉。   殿内静悄悄地,宫人太监俱都在门外守着,无人敢随意进来,提醒陛下起床的活更是没人敢干。   如此便只能将热水、洗漱的东西都先准备好,随时等着被传唤。   突然,门外小太监听到殿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小太监看了一眼在一旁神情淡定的总管太监,看着他似乎并不惊讶,也不让人进去后,就默默低下了头,看着脚尖,继续等待。   殿内。   戚月窥裸露的胸膛起伏了一下,看着主动贴上来的人,默默把不满排在了后面,当下赶紧抱住怀里的人儿,手掌在细腻的腰肢缓缓摩挲揉弄,下巴在元问渠头顶蹭了蹭。   元问渠紧闭着眼,感觉腰间有点热,下意识动了动。   他此时赤身裸体,整个人被拢在宽阔的怀里,肩背靠着胸膛,圆润挺翘的屁股正好贴在戚月窥下腹。   这一动,戚月窥便感觉到一阵紧实,滑腻、软,然而这人好不知好歹,还在蹭着,试图寻找着更合适的位置。   戚月窥深吸一口气,手臂微微箍紧了,握着元问渠的腰将他紧紧贴在自己身上,恨不得融为一体。   戚月窥手掌宽大,有薄薄的一层茧子,划过元问渠肌肤总会让他下意识颤栗,又痒又麻。   元问渠在睡梦中自然也感受到了,大方地做出反应。   戚月窥舔了舔唇,呼吸喷薄在元问渠脖颈间,手掌渐渐上移。   ……(已删减)   红色的花蕊冒出了头,戚月窥恰逢其时地捉住了,赶紧采摘。   元问渠呼吸急促了,闭眼张开嘴喘着:“唔……”   (删减)   “还没完。”戚月窥看到元问渠醒了,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删减)   元问渠手抓住戚月窥头发,腰往上拱起:“唔快点……”   “快不了,忍着。”   (已删减)   元问渠眼中泛起泪花,声音都哽咽了一下,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你,爱舔不舔。”   戚月窥忙凑到他脸前,亲了又亲:“好好好,问渠这么美,我哪里舍得离开。”   元问渠恼羞成怒:“闭嘴。”   (已删减)   “问渠,好美……”   “问渠,唤我……”   不知过了多久,元问渠跪都已经跪不住。   元问渠彻底受不住,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叫都叫不出来,只能轻轻啜泣:“月窥……朝霜……”   在一声声呢喃中,戚月窥终于*了出来。   元问渠被烫地浑身发抖,眼中一片花白,在清醒的最后一眼,他看到一双有力的手掌轻轻摸着他的侧脸,虎口的痣一闪而过。   (已删减)   “陛下,这是惩罚。”   太监们鱼贯而入,一眼也不敢看床上凌乱的场景,低着头将洗漱清理的用具放下,最后又将热水续好,动静极小地关上殿门。   日上三竿。   戚月窥光裸着身体被元问渠踹下了床,他手撑着地,慢慢站起来,笑着看床上恼怒的元问渠:“陛下,醒了?”   元问渠看着他这般随意的样子,恼怒地拽来枕头砸在他身上:“戚月窥,你好大的胆子。”   “我让你停你怎么不停!”   ——   元问渠倏地睁开眼,猛喘一口气,皱着眉掀开被子,待看清什么,又迅速盖上。   窗户半关着,月光透过来,一切朦胧又清晰。   元问渠靠着床头顿了良久,最终闭上眼掀开被子,伸手往下探去。   弄了很久,依然没出来。   元问渠蜷着腿,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然后将亵裤褪下来,(删减)   一刻钟后。   屋内泛起淡淡檀腥气。   元问渠瘫倒在床上,手摸着下身,依然硬挺,总觉得不上不下,格外难受。   元问渠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手遮住眼睛,嘴唇微张,胸膛起伏,(删减)   不行……   元问渠喘着气,手上加重了力道。   而在元问渠沉浸在这一刻时,他没有发现,半开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时重霜本想在回来后看一眼先生就走,谁知,还没进来,就听到一阵痛苦难抑的声音,他没有多想,以为元问渠体内的毒又复发了,连忙破窗而入.   谁知,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元问渠赤裸的身影映照在屏风上,他双膝跪着,头发披散在瘦削的背上,双手紧握在下面,上下动着。   先生在干什么,不言而明。   时重霜愣在原地,一时间竟看呆了。连什么时候绕过屏风走到元问渠床前的都不知道:“先生……”   “唔!”元问渠听到时重霜的声音,猛然一惊,一直出不来的东西一下子*在手里,浑身酥麻又畅快。   元问渠眼尾发红,跪坐在床上。   此时元问渠背对着时重霜,银白长发尽数披在身后,半遮住圆润挺翘的*部。   月色下,瓷白的肌肤透着莹润的柔光,时重霜觉得此时的先生,美得惊心动魄。   元问渠侧脸看向时重霜,眼神意味不明:“还不滚。”   时重霜抬起手:“先生,我……”以为你毒发了……   话还没说完,元问渠骤然转过身将时重霜拽到身前。   时重霜脚步凌乱,差点没有磕到床沿,整个人被带到床上,直直面对着元问渠。   元问渠眼神幽幽地看着时重霜,将他的手拿到眼前细细观摩。   薄薄的一层茧,虎口有痣……   时重霜身体僵硬,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只能愣愣地任元问渠摆布。   直到反应过来元问渠拿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下探去时,才恍然回神。   时重霜想抽回来,元问渠却紧紧拽着他,不让他离开:“先生!”   元问渠眼神不同于以往,时重霜看进去,只有满满的**和他怎么也看不明白的决绝:“先生,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元问渠说,“小霜,喜不喜欢我?”   “我……”   “喜不喜欢我?”元问渠又问。   “喜欢。”   元问渠笑了,带着他的手覆到自己胸前:“快,摸摸我。”   “我好难受……”   . 第62章 小霜,好乖……   “小霜,我好难受……”   这声音轻缓动人,又夹杂着难以捉摸的急切和欲望。   时重霜单腿支在床边,呼吸都急促了,他眼睛深深地看着元问渠,耳边覆上来的唇柔软湿热,轻轻咬住他耳廓舔舐。   平日里元问渠总是懒散的,见惯了他眉眼含笑语气亲昵的样子,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先生对他、对任何人总还是疏离的。   而此时,元问渠好似拨开了一直以来的伪装,被他窥视到内心的冰山一角。   元问渠全身上下只有一头长发稍作遮挡,里衣早就已经被他解开扔在了地上,胳膊挂在时重霜脖子上,慢慢圈紧。   时重霜看着元问渠一点点攀附在自己身上,赤裸的身体紧紧贴在自己身前,近到能清楚的闻到先生身上那股一直以来都淡淡的檀香。   时重霜呼吸一滞,随后他左手被元问渠握着,拉着他的手不留一丝缝隙地贴合在下面。   那物不大不小,许是刚刚已经泄出来一回,上面有点点湿痕,元问渠覆在他手上紧紧一握。   “唔……”元问渠轻轻呻吟一声,这一下过去又是不满,附耳道:“快点,动一动。”   时重霜手紧绷着,方才的手感已经让他头皮发麻,眼看着下身就要渐渐控制不住,但他还保持着一丝理智:“先生,你清醒些。”   “我清醒得很!”元问渠舔了舔唇,从耳边一点点啜吻着到时重霜嘴边,慢慢将他的唇瓣也舔湿,“你闻,我没有喝酒。”   元问渠手摸到时重霜下身,感受到已经抬头的不可小觑的东西,轻笑一声:“小霜,对我已经馋很久了吧。什么时候?赵正堂把那一堆男人送给我的那夜?你问我喜不喜欢男人……是想确定什么?”   两人脖颈交缠,元问渠看起来意乱情迷,其实一直都是清醒的。   戚月窥也好,时重霜也罢。   元问渠此时只想沉沦,拉着时重霜一起。   时重霜沉默下来,却无从反驳。   反驳什么?说对先生毫无旖念,从未觊觎过?   他自己都不信。   午夜梦回,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找到一个人,跟在他身边,照顾他,听命他,守着他。   无论他做什么。   时重霜不明白,却在见到元问渠第一眼开始,心中飘荡许久的尘埃骤然落定了。   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为他做一切,心甘情愿。   在元问渠又要亲上来时,时重霜抬手覆住他肩膀,一双凤眸好似有沉沉的暗火在燃烧:“先生……你不要后悔。”   “快点。”   (已删减)   元问渠在床上其实是很放得开的,从前和戚月窥做虽然大部分都是被那家伙勾引,但不妨碍他确实享受。   这次也是。   (已删减)   元问渠眼尾泛红,和时重霜面对面脖颈交缠,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元问渠攀着他笑了。   是你吧……   连这种怪趣味都如出一辙。   元问渠无声地笑了笑,(删减)   看时重霜迟迟没有动作,元问渠扭过头:“怎么,要我教你?”   时重霜一手堵着元问渠前端,一手搂着他的腰,眼眸漆黑,附在元问渠耳边,声音喑哑:“先生,我不会。”   “你要教我么?”   “……”元问渠额头抵着枕头闷声笑起来,根本没有时重霜期望看到的害羞,反而兴致勃勃,“好啊,你在下面。”   两人迅速换了个位置,元问渠跨坐在时重霜腰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时重霜。   (已删减)   随后时重霜叫来热水为元问渠擦拭了身体后,才抱着人睡下。   这是混乱的一夜,时重霜难以想象明天元问渠会说什么、做什么,又该如何对待他。   但是却不妨碍他在这一刻雀跃的好心情。   时重霜一躺下来,元问渠便靠了过来,脸埋在时重霜胸膛,拱了拱,张嘴似乎嘟囔了几句。   时重霜勾唇,手臂搭在元问渠腰间,让人贴在自己身上。   “唔……月……”   似乎听到什么字眼,时重霜一愣,凑近了听,却怎么儿也听不到了。   月?   时重霜眼神暗了暗,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字了。   一次是在那夜的温泉,元问渠毒发,先生也是喊的月,还有一次……是在寒食寺大火后,在莲花峰,元四四对着元问渠脱口而出的那个“戚月窥”。   他从前并未将这两者结合在一起,而今夜,元问渠又一次在喊“月”。   喊得到底是月亮,还是人?   时重霜手掌插进元问渠头发里,附在元问渠耳边问:“先生,你在喊谁?”   “唔……”元问渠皱了皱眉,无意识轻声唤,好似含着恼怒又似娇嗔,“戚月窥……”   时重霜脸色一下白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个情节算是告一段落了……   肯定是要删减的,不然放不出来(摊手) 第63章 小霜,过来   翌日,天空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窗外或远或近地传来吆喝声、车辙压过路面的丁零当啷声。   元问渠动了动身,手下意识摸向身侧想要依偎过去,然而入手却成空。   他缓缓睁开眼,朦胧间看到屏风后一道影子直挺挺地坐在案桌前,时不时翻动手里的书看着。   元问渠眯了眯眼,他身上一片清爽,穿着一身白色里衣,昨夜弄脏的衣物早已不知所踪,大约是被时重霜收起来了。   元问渠起身半靠在床头,喊:“小霜,过来。”   外面翻动书籍的声音停下。   元问渠隔着屏风看到时重霜放下手中的书,迟迟未动,他轻笑:“怎么,不敢见我了?”   良久,屏风后的时重霜起身,慢慢走进来。   “不敢,先生。”   元问渠抬眸看着时重霜绕过屏风一点点走进,低垂着眸就是不看自己,元问渠抱臂摸了摸后脖颈,意有所指:“我看你昨夜敢得很啊。”   果不其然,时重霜身体一僵,面上无措,走近元问渠床边,双膝跪下来,抬眼看着元问渠:“先生我……罪该万死。”   元问渠挑眉,,伸出指尖挑起时重霜下巴,端详片刻,恰好看到他脖子一侧的抓痕:“你什么罪?”   时重霜抿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元问渠勾唇,俯身在他耳畔轻声道:“是和自己的先生一夜春欢,还是故意不让我泄出来把我憋得要死?”   时重霜耳根唰一下通红,说话都低哑了:“先、先生……”   元问渠看着时重霜耳朵通红一片,大有要蔓延到脖子上的趋势,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他的耳朵,闷笑:“这么害羞?”   “可还记得我一开始问过你什么?”   时重霜喉结微动,微不可地上下吞咽,垂眸不语。   元问渠手捧着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后,拇指轻轻划过时重霜薄薄的眼皮:“喜不喜欢我?”   “我……”时重霜仰着脸,眼神半垂,面色犹豫。   元问渠皱着眉眼神不满,“啧”了一声,嘴唇印在时重霜脸侧啜了下,后又伸出舌尖舔了一口,说:“小霜,说出来。”   时重霜呼吸渐渐急促,胸膛起伏了下,眼神愈发深邃,他手臂缓缓上移,圈住元问渠腰,轻轻道:“喜欢……”   “听不到,再说一遍。”   时重霜抬起眼皮,眼神深深地望进元问渠眼底,说:“喜欢先生。”   元问渠眉眼染上笑意,起身坐在床边,双腿勾住时重霜的腰,面对面垂眸看着他,低头吻上去,模糊不清地说:“乖。”   时重霜面色僵硬,还是不太适应,这一切发展的都太快了。   一夜之间,他和元问渠的关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元问渠也开始向他袒露出从前不曾有过的情绪变化。   娇嗔,诱惑,欲望,亦或是……来自他身上一直掩藏的,来自上位者的掌控。   从前元问渠在他在旁人面前,大多数时间虽然懒散,但其实身上总有种让人忍不住敬畏的感觉。   而这一刻,元问渠在他眼里美得惊人,从前的敬畏尊重化作浓浓的占有欲。元问渠在他面前这幅神态勾人心魄,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时重霜半垂着眼,感受着元问渠轻轻舔舐着他的唇,然后一点点撬开牙关,缠住他的舌头。   他下意识回应。   元问渠摸着他侧脸的手微微用力:“哼嗯……乖。”   “该你了……”   时重霜缓缓起身,将元问渠压在床上,凌乱的头发铺了满床。   两人亲吻着,元问渠张开嘴,时重霜轻而易举地深入,举一反三,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元问渠无疑是享受的,闭着眼都能看出来眉眼的轻松。   从前的正经化作一汪清水,在他身下自然地放浪。   时重霜垂眼看了元问渠一会,眼中深藏的嫉妒渐渐翻涌,最终又沉入深黑的眸色。   “小霜……不专心……”   时重霜闭上眼,复又亲上去。   两人大清早接了个长长的吻,在差点磨蹭出事情来之前赶紧收手了。   将一结束,元问渠唇上还残留着莹亮的水渍,就听到外面一阵敲门声。   元四四在外面轻声喊:“时重霜?在里面吗?你快出来,我管不了这人!大清早的,发什么疯!”   两人对视一眼,时重霜面色平静,冷静地为元问渠整理了一下衣襟,重新束好腰带,绑好头发才出去开门。   门外,看着而还没动静的元四四,以为时重霜不在,深吸一口气想要喊元问渠,刚要张嘴喊人,门就被从里面打开。   时重霜撑着门框,垂眼看元四四:“什么事?”   元四四眉毛不自在动了下,看向房内,随口说了句:“干什么呢,这么磨蹭?”   “给先生束发。”时重霜没说太多,问,“柳轻意怎么了?”   元四四点点头,听到柳轻意,连摆摆手:“不是柳轻意,那家伙一大早就回家去了,说是收拾东西。我说的是一大早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乞丐,非要找你,赶都赶不走,现在还在外面撒泼呢!”   时重霜皱眉,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发现并无动静后,才跟着元四四出去见人。   然而出了门,那乞丐反而不见了踪影。   “嗯?刚刚还在这里的啊。”元四四皱着眉站在客栈门口,看着街上稀稀拉拉的人,大多是商贾之流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但也又乞丐在角落里游荡。   两人等了一会,确定真的走了之后,元四四不满地抱怨:“什么情况,专门耍人玩的?也不见要钱……算了,算了,咱们回去吧。”   说完,元四四就要拉着时重霜回去。   时重霜点点头,看了一眼旁边柱子上的标记,不着痕迹地擦掉后,转身离开。   天还早。   元问渠大清早醒来先是没控制住和时重霜浅浅地亲了一下,让时重霜确定一下昨夜不是自己心血来潮后,本打算继续躺回去补眠,谁知一个没注意时重霜就自觉给自己束了发,衣裳也都穿好了。   元问渠没打断他的动作,任他给自己整理好凌乱的里衣,擦掉嘴角的水渍。   时重霜出去后,房内只剩下他一个,他百无聊赖地踱步到时重霜平常做功课的案桌前,随手拿起被他翻到一半的书来。   待看清里面的内容后,元问渠眉心微动,随即笑开。   小孩……   元问渠将书原样放回去,书的最上面,正好是“清心咒”三个大字。   这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时重霜翻出来的。   没过多久,时重霜和元四四就回来了。   进来时元四四还在打哈欠,一边捂嘴一边嘟囔:“怪事……”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元问渠看了一眼时重霜,顺手倒给元四四一杯清茶,让他醒神。   “唉……”元四四撑着脸叹气,“还不是赵正堂那家伙,一大清早派人来传话,他知道你要在关州待一段日子,就说不用管他,他打算在这里建个楼,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如果要离开这里了,就去附近赵家的酒楼找他便好。”   “不愧是天生的商人,走到哪都能发现商机……”说完,元四四看向元问渠,摇头感慨:“不过啊,哪里比得上你,以后他辛苦操心赚的钱,你不废一点心思便有你一份啧……”   元问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赵正堂这人相处起来,的确省心。   不过……还有另外一件事。   元问渠看向时重霜,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算了,随他去吧。   之后的几日,时重霜待在元问渠房内的时间明显变少,常常在元问渠还没睡醒时重霜便已经出门了。   具体在干什么,元问渠大体了解,但也没有过多的细问。   总是要亲自走这一遭的,元问渠只需要躲在时重霜身后,需要时稍微庇护他一下便好。   因此,他们相处的时间常常在入夜之后。   开门有动静,时重霜正门不走,常常跳窗进来,几天下来,元问渠习惯性为他留一扇窗。   又一日,元问渠困狠了,便不再等,谁知刚吹了蜡烛准备入睡,时重霜便进来了。   听着外面的动静,元问渠没有睁开眼,安静躺在床上。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熟悉的气息喷洒在脖颈,时重霜在他耳边一声声呢喃:“先生……”   “先生……”   大约是确定元问渠睡着后,时重霜将手搭在元问渠脸侧,随后细密的吻落在脸旁。   元问渠脖子发痒,长睫轻颤,伸手摸上时重霜后脑勺:“平日里看都不敢看,我睡下,胆子倒大了不少。”   时重霜意识到元问渠没睡,吻停在元问渠嘴角,说:“先生……我好想你。”   “嗯。”   两人接了个带着淡淡酒香的吻。   “喝酒了?”元问渠侧躺着,支着脑袋看一旁脱衣上来的时重霜。   时重霜慢蹭蹭上床,躺在外面,手臂轻轻圈在元问渠腰间:“嗯。”   “陈微崖硬拉着我去的,事情有眉目了,我便没拒绝。”   “挺好。”元问渠半耸着眼,主动贴在时重霜身上,摸了摸他的后背表示满意,“小霜,辛苦了。”   “……先生,都是我该做的。”   “之后陈微崖打算如何?”元问渠问。   “陈微崖长姐是当今贵妃,一直想让他回睢阳,这次陈微崖提前给陈贵妃递了封信,没说别的,只说在关州发现了金脉,明日早朝,奏折便会托三司使曹淮序亲自递交到启正帝手里。”   元问渠动了动,下巴蹭了蹭时重霜锁骨:“唔……陈家,陈微崖祖父也算是三朝元老了,因为陈微崖的事,一直对何成环心存不满,敢对付何成环倒也理解,这个曹淮序和陈微崖什么关系,这么帮他?”   “我们这样的关系……”时重霜声音低沉,不甚清晰。   元问渠“嗯”了声,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问,“什么?”   时重霜抿唇,圈住元问渠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低声说:“先生,陈微崖和曹淮序是青梅竹马。”   作者有话说:   小霜是个伪乖乖学生,到嘴的肉怎么可能会自动让他飞走,说亲嘴就亲嘴,先生让干啥就干啥,中途只会装纯,其实什么都会。(详情参考章节62)   放个碗,求求海星~Orz   ps明天也更~ 第64章 曹淮序   翌日。   睢阳城。   因为一封奏折,朝堂哗然。   曹淮序一身朱红朝服,立于朝堂正中,垂目看着手中的芴板,面无表情地听着朝臣吵翻了天。   “这金矿可属实?”高座之上启正帝面目被冕旒半遮,眼睛下垂,神情令人看不真切。   “回陛下。”曹淮序躬身道,“此矿是关州知府陈微崖在一位无名氏的协助下发现的,千真万确,只是范围巨大,一时间难以调动人手,不能确定究竟延伸到什么地方,因此,还望陛下准允派将领亲自前去,一为勘察,二为保护,以免落入流民强盗之手。”   “关州那么个地方,还值得亲自让将领前去?”   “依臣看,这未免太过大材小用。”   ……   众臣或赞同活或反对,说什么的都有。曹淮序眼神一转,不着痕迹地看向不远处在前面坐着的何成环。   此人已年过六十,面容苍老,眉眼柔和,但眼神却暗藏着如鹰一般的阴鸷,不掩精明,比这一身皮相显得精神多了。   启正帝看向何成环:“何相怎么看?”   这时,何成环颤颤巍巍站起来,对着启正帝行了一礼:“依臣拙见,发现如此大的金矿确实应该派人前去勘察保护起来,只是……在睢阳的将领要务在身,还要保护天子安危,如何能不顾陛下安危,派出如此大的兵力前去关州?此事还需陛下三思。”   众臣一听,纷纷附和。   曹淮序神情不变,退下回到众臣之间。   “此事再议。”启正帝摆摆手,一句话结束了这场议论。   下朝后,曹淮序正巧碰到何成环的马车。   曹淮序笑着行礼:“何大人,近来可好,今日怎么就来这一个下人,可要下官帮忙?”   何成环腿脚不便,扶着下人正颤巍巍上马车,垂眸看向不远处的曹淮序:“多谢曹大人,几日不见,愈发风采照人了些,老夫腿脚不便,便先行一步了。”   曹淮序笑着说好。   “欸,你怎么和那老匹夫有说有笑的?”背后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望着刚走不久的何家马车,嫌弃地说。   曹淮序转身,就见时子原努嘴一脸惊奇,摇摇头笑着说:“没,只是碰巧遇到了。"   “哦……”时子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罢何曹淮序一同出宫,“话说,你今日早朝怎么说起陈微崖的事情了?哪里真有金矿啊?”   “是,千真万确。”   “欸,我说你啊,都多久了,还惦记着陈微崖呢,他姐姐那么受宠,回来是迟早的事,你哪用得着冒头。”说完,凑过去捂嘴小声说,“一不小心,当心何成环那老匹夫盯上你不让你好过。”   曹淮序笑了声,拍了拍时子原肩膀没多说:“行了,别说我的事情了,时大人最近如何了?这么久都没来上朝了。”   说起这个,时子原瞬间恹巴:“唉,我爹啊,就那样,打从寒食寺回来,就一副被偷走了魂一样,我娘还好点,起码还会管管他。”   “问他们,也不说,成天神神叨叨的,我总感觉他们都心知肚明,就瞒着我一个人。”   曹淮序:“此次四国祭祀,大越那边死了一个公主,寒食寺大火闭寺,据说那方丈也葬身火海,想来时大人和郡夫人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啧,哪有那么多惊吓。”时子原一同进了曹淮序马车,搭乘他的马车回府。   一边撂袍子,一边继续说,“我爹什么没见过,都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要我说,在寒食寺肯定发生了什么,不然他们怎么一个个都闭口不言的?你看那元成煜,自从回来以后,一次酒都没和我一块喝过!一天天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曹淮序笑了笑:“九殿下此一番出去,倒是成长了不少。”   时子原撇撇嘴:“不行,改天我一定把他拉出来问问清楚,看寒食寺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说着,不一会便到了国公府。   结果说曹操曹操到,元成煜正站在门口来回踱步,一见时子原出来,忙叫住他:“欸,子原!曹大人也在?正好!一起吧?”   随后两人连大门都没进,就被元成煜拉去了酒楼包厢。   看着身上的朝服,时子原一脸无奈地看着元成煜:“殿下,许久未见了,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元成煜一身华服,意外地比平日里低调了许多,刚坐下就像屁股被烫一样,忙起身,关紧窗户才一脸紧张兮兮地坐下来。   摸了摸盖在外袍下的匕首,元成煜才看向两人:“我说,出大事了!”   “嗯?”两人俱是一愣,这才刚下朝多久,出什么事情了?   元成煜忧心忡忡地看向时子原,又撇了一眼曹淮序,唉声叹气。   曹淮序眼皮动了动,说:“殿下,此时与我有关?”   “当然!”元成煜咬牙切齿也不知是生谁的气,“今日父皇一下朝就去见了我母妃,我正巧在后面躲着,就没出来,将父皇和母妃的话听了个全。时子原,你惨了!”   “啊?”时子原惊讶地张嘴,“不是,我就是个丁点大的官,上朝都站在最后面,怎么陛下和贵妃还会说起我?我可没干什么错事啊!”   “哎呀,不是你,是你爹!”   “啊?”时子原被他唬地一愣一愣地,“不是,我爹又怎么了?他可是告病很久了,朝堂的事情都没怎么参与,能出什么事?”   “这就是了。”元成煜拍拍他的肩膀,看向曹淮序,“今日刚听说曹大人在朝堂上奏的事情,结果转头父皇就和我母妃谈论起这件事,父皇还说什么母妃梦到的是真的,金龙藏于金矿之中……我听父皇那话,是真的想派人去关州守着。”   曹淮序越听眉头紧皱:“殿下的意思是说,这个人选,是时大人?”   元成煜面色沉重地点头:“后来我旁敲侧击了一下,才发现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你从小和陈微崖一块长大的,也知道我母妃平日里最宝贝陈微崖了,早就想陈微崖回来了。”   “我看我母妃那意思,是料定这件事不好办 ,不然这睢阳城那么多将领谁也不选 ,偏偏选时大人官位这么高的,他都多少年没带兵了。我猜这次去,八成没有好事,还有可能会得罪一些人。”   曹淮序垂下眼,掩住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再抬眼,面上又是一片温和:“殿下怎会这样想?我也是不久之前才从微崖那里得到的消息,恰好解了贵妃的梦,想来陛下也是得知此祥瑞,想保证万无一失罢了。”   元成煜被他这一反驳,还真认真想了想:“……是吗?”   时子原听后,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拍了拍元成煜:“好啦殿下,直到您关心我,这种事情,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我爹嘛,都在家待了那么长时间了,出去走一走也挺好的。”   元成煜下意识摸了摸腰间藏着的匕首,面上尤疑:“难道真是我想多了?”   “哎呀,别想那么多了,天塌下来还有那些老头子顶着,不就是去勘察一下金矿嘛,能哟多大的事?”   时子原放松下来,给元成煜倒酒,“这么久没见你了,你到底在干什么,最近功课很多吗?你皇兄也没出来……”   ——   关州。   陈微崖刚收到信,就去找了时重霜,说:“成了。”   时重霜坐在酒楼顶层,这里位置高,视野辽阔,正好能看到远处隆起的一座山脉,那里正是上奏给启正帝的金矿。   但此时他们还不知道,里面的金子早已经被挖空,只留一个空壳,藏着人在里面偷偷私铸官银。   时重霜淡淡垂眸,问:“这次来的人是谁?”   陈微崖在一旁高兴地喝酒,说起来这个,就更高兴了:“枢密院副使,时徽。“   ”这位可是个实打实的重臣,一旦发现有人私铸官银,必然一查到底。让时大人逮到,何成环不掉层皮就不能算完!” 第65章 番外-关于头发   01   关于头发这件事,寺里很多人都好奇,又不敢问,包括净空方丈。   尤其是小净悬第一次见到元问渠的时候,差点没被吓哭,却又因为元问渠那张惹人注目的脸,故而又总是躲在师兄弟身后,害怕又好奇地偷偷观察。   后来渐渐习惯了,就更没有人问了。   02   对于这件事,最开始元问渠也很好奇。   而有可能知道原因的,大概也只有一个人。   莲花峰,吉祥居。   一日,元问渠百无聊赖,和元四四说起这件事。   元问渠问元四四:“你可知我的头发怎么回事?”   “唔,这个啊……”元四四捧着脸想了想,说,“就像这世上大部分人天生黑发一样,你就是天生的白发啊。”   元问渠躺在摇椅上,松散的头发垂了一地。   此时初秋,天色晴好,元问渠躲着太阳在庭院里昏昏欲睡,并不满意这个说法:“按照你这样说的话,岂不是还有天生红发,黄发,绿发的人?”   “理论上,你这样说也不能算错。”元四四回。   “好吧。”元问渠不再纠结,闭上眼请轻轻感受摇椅的晃动。   03   后来是元四四自己憋不住,告诉了元问渠原因。   元四四说:“你知道吗,你这幅身体是人造的呀,就像你可以给木头小人雕头发,自然也有人为你选择头发是什么颜色。”   听到这个原因,元问渠神色平淡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欸……”元四四颇为失望地说,“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元问渠瞥向元四四:“我不傻,能想的到。”   “不过做这副身体的人也是够无趣的,这般病弱的身子,再加上这头发,总让我觉得这人是在做一个笼中鸟,让以后这身体的主人被迫不能现于人前,困于一方。”   元四四:“……”   想想好像有点道理。   元问渠摊手:“不过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会出山。”   04   后来元问渠捡回来时重霜。   这人出奇地粘他。   慢慢混熟以后,时重霜在山上如鱼得水,抢了元四四不少活。   包括给元问渠梳头发。   时重霜第一次给元问渠梳头发,下手轻得要死,元问渠完全感觉不到有人在后面给他绑头发,他笑了笑:“你这是再给猫顺毛?”   时重霜一愣,走神地想起来以前在大越宫里见到的一只毛色纯白的猫。   那好像是皇帝赏给某个受宠的嫔妃的,很是金贵。   看到人时也完全不害怕,对谁都不屑一顾,眼神懒洋洋地,却又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踏着猫步悠然离去。   很像先生。   05   再后来。   不知是不是一语成谶,多年来的杀伐让时重霜早已不是最开始那个沉默的少年。   有一段时间元问渠被时重霜关在寝殿里不能踏出一步。   全身上下只有一件薄得不能再薄的外袍披在身上。   像是等待主人前来喂食的笼中鸟。   不过时重霜可不是他的主人。   时重霜是跪在他脚边一生的信徒。   元问渠身上衣袍松松垮垮,露出半个肩头,柔软的胸脯若隐若现,他慢慢抬起脚,衣袍下滑,露出光洁修长的腿。   他下身赤裸,隐隐能看到腿根的隐秘,元问渠脚踩在时重霜肩膀上,银白的长发披散着,眼神睥睨。   就像那只娇生惯养又矜贵无比的白毛猫。   时重霜眼神含着浓烈的欲望,手不轻不重地掐在元问渠大腿外侧,低下头颅顺着元问渠脚踝往上亲。   -   作者有话说:   看我作者专栏!求求我的预售~   姊妹们感兴趣的话可以提前收藏一下嘛?(拜托拜托)QvQ   →ABO“做我的傀儡,任你摆布”   ——   →古耽,一心想寻求庇护的小雪貂某天突然发现那个清冷不可一世的和尚是条大蛇OoO!   “那个白莲似的和尚污浊不堪”   ——   ps:因为长佩章节500字以内才能是免费章,所以先放出来几十个字,等个十来分钟我会替换内容,大概一千多字,如果没有的话,可以刷新一下,或者退出重进。   阅文愉快ヾ(?ω?`)o 第66章 小孩嘛   睢阳。   时子原脚步匆匆走进酒楼,挥挥手赶走围上来的人,闷头走进楼上的包厢。   “成煜!”时子原焦躁地喊。   元成煜一见时子原进来,忙起身抓着时子原肩膀就一顿乱摇:“我说什么来着,父皇就是要你爹去关州那鬼地方啊!我没想错,曹淮序那家伙,这次可想错了。”   时子原被他晃得脑袋发晕,稳住身形,两人坐下来,他满脸忧愁,撑着脸唉声叹气:“今早圣旨就下来了,我爹倒是没说什么,但我不是想起你说的话了吗,心里总觉得不得劲。”   时子原犹豫地对元成煜说:“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元成煜预言成功,这给了他极大的自信,一本正经地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啊?”时子原错愕地看向元成煜。   元成煜一点也不觉得丢脸,能猜出来他父皇会下旨让时徽去关州已经耗尽他为数不多的脑子了,元成煜耸肩说:“我真不知道,谁能说得准呢?时大人那么多年带兵打仗的功夫,不是什么人都能伤得了的。”   “你啊,就放宽心吧,不就是出远门一趟嘛?就和上次寒食寺那样,虽然有点小意外,但你爹不还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元成煜看着时子原满目惆怅,宽慰道。   “那天曹淮序在嘛, 他都那样说了,我也不好反驳什么,我和他又没有和你亲,就没多和你说,后来看我母妃那意思,时大人也不像是会有危险。”元成煜拍了拍时子原的肩膀,说。   时子原将面前的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越想心里越不安,唰地起身:“不行,我要和我爹说我也要去关州!”   “欸——”   说完,还不待元成煜说话,时子原就脚步匆匆地推开包厢,打道回府。   元成煜“啧”了一声,低声嘟囔:“你还有官职在身呢,没有父皇的旨意,能去哪里?”   彼时,圣旨刚下,何生环就已经提前知道了内容。   诺大的府邸,何生环一派悠闲地在花园池塘边喂鱼。   “时大人没说什么,并未表现出不同,和平常无异,接完圣旨便同郡夫人一起练剑去了。”何生环身边一身黑衣的暗卫跪在他身边,说完话后低垂着头。   何生环听后,耸拉的眼皮精光闪过,将手里的鱼食尽数撒入池塘,随后颤颤巍巍地被暗卫扶着进房。   进屋后,何生环在下人的服侍下净了手,边走边说:“好啊,看来陈微崖还不死心,你那我也就不用再留他了。”   “去关州的人到哪了?”何生环问。   “回主子,再过一日便到了。”   何生环点点头,苍老的面庞上让人看不出多余的情绪来:“让人处理地干净点,把东西藏好了,别给我惹出来什么事端来。”   那暗卫点点头,回答“是”,随后又问:“主子,不知那些流民……该如何处置?”   何成环浅淡的瞳孔淡淡一转,伏案在上好的宣纸上写下一个“德”字:“这也要问?随便处置了事,死人才能永远地保守秘密。”   “是。”   ——   皇帝下旨的第二日,元四四就收到了京城来的信。   彼时元问渠正在客栈里琢磨赵正堂新送给他的一把古琴。   这琴上了年头,据赵正堂说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第一眼看到就想送给元问渠,说许先生定然喜欢。   元问渠确实喜欢。   琴是好琴,可惜,他琴艺不佳,在他手里左不过落得一个明珠蒙尘。   故而为了不辜负这琴,元问渠这几天一直在房里练琴。   只是时重霜不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弹了一会儿便躺在榻上不动了。   元四四哦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他顿了顿:“元问渠,你最近真的是越来越懒了,你曾经的勤奋呢?想当初那你可是会处理奏折一整夜的!”   元问渠懒懒地瞥了元四四一眼,换了个姿势躺在榻上:“说,什么事?”   元四四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封崭新完好的信封,左右看了看递给元问渠:“喏,睢阳来的信。”   元问渠眉头微微扬起,看向元四四手里完好无损的信封,眼睛绕上面的火漆印看了一会,这才起身接过来。   信封上的火漆印字完好,上面隐隐约约凸起一个月牙似的形状,元问渠摸了摸打开信封。   元四四伸着脑袋看元问渠毫无变化的神色,问:“怎么了?”   元问渠将信纸递给元四四,示意让他看:“启正帝下旨派副枢密使时徽前来关州,不日就会出发。”   “时徽啊,还真是。”元四四面上疑惑,“那皇帝怎么会派枢密使,就算是副的,但这件事也不值得这种品阶的官员来吧?”   元问渠轻笑一声,捧着茶杯暖手,感叹:“陈微崖啊陈微崖,倒是有个好姐姐。启正帝会让时徽过来,一来是有陈贵妃的推波助澜,二来,看来他对关州还没有完全置之不理。”   元四四犹疑不定:“那这,何生环定然不会坐以待毙,时重霜他们这样,真的不会打草惊蛇吗?”   “不错,还能想到打草惊蛇。”元问渠赞赏地看元四四一眼,“但也未尝不是最有效的办法,引蛇出洞嘛,就看小霜如何应对了,是成是败,对他都是成长。”   元四四点点头,道理他都懂,但还是忍不住问:“你真不打算帮他一下吗,就让他自己去做?他们这样……”   元四四歪头想了个适合的词,说:“会不会太冲动了?我总感觉太草率。”   “草率吗?”元问渠摇摇头,眼睛一直是笑眯眯地,“也不尽然,有时候果断并未有什么不好的,优柔寡断在皇帝面前才更加致命。”   元四四看着元问渠面上隐隐显露出的不同于以往的锋芒,愣愣点头。   说完,元问渠面上不显,起身重新坐回古琴前,白玉似地纤纤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不过也不能让小霜太过顺利了,小孩嘛,还是在一开始受点挫折的好,不然以后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不和我说,才是误事。”   元四四:“你还怪时重霜擅自行动呢?”   元问渠垂眸:“他既然喊我一声先生,我便要好好教他,对我瞒东瞒西,可不是好事。”   “我要让他知道,必要时候,坦诚,在我这里才是退路。”   元四四看着元问渠眼里的占有欲,眨了下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你随意吧,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教出来一个优秀的皇帝!”   “皇帝可不是教出来的。”元问渠抬眸看向元四四,眼含笑意,“何生环的人都什么时候到?”   “快了,已经快到关州了。”   元问渠摸着下巴沉思片刻:“让人去拖一拖,关个两天,等到时徽来最好。”   “嗯?”元四四疑惑,“你要干什么?”   元问渠勾唇:“总是要给小霜一个冒头的机会,时徽啊……老狐狸一个,可不要让我失望。”   元四四不懂元问渠心里在想什么,但相信元问渠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没多想就出去办事了。   房门被关上,元问渠手指在琴弦上重重一压,古琴发出嘶哑沉闷的嗡鸣声。   “戏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会,明天也更 第67章 小霜,今天好晚   关州地处平原,周围却也有连绵起伏的山。   此时天刚蒙蒙亮,晨光熹微,黛青色的天还泛着隐隐约约的乌黑,太阳还未出来,地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   沉重的马蹄踏过冻僵的土地,霜花飞溅,乌压压的铁骑自官道一路南下,向着关州城飞驰。   忽然,一道破空声从道路旁浓密的林子中射出来,这声音掩藏在奔腾的马蹄声中,微不可闻。   然而为首的将领却猛地拽紧缰绳,烈马急促地嘶鸣,时徽坚定刚毅的面庞上闪过暗藏的锋芒,抬手一剑劈断朝他射过来的箭矢。   “偷袭!!”   兵荒马乱就在一瞬间,整个军队被迫停下,应付着不断从林子里射出来的箭。   有的马被箭射中,原地剧烈挣扎后轰然倒下。   时徽带领着士兵不断向前奔走,但周围的埋伏的人出乎他们的预料,箭不断地射出,未来得及躲避的士兵瞬间坠马倒地不起。   林子中黑衣人倾巢而出,团团围住时徽一行人。   时徽当机立断,命令士兵弃马,两人同乘一马冲出去,先保住命再说!   “大人,他们人太多了!”   “快点,往前跑!”   “前方就是关州城!”   时徽满脸是血,长剑狠狠刺穿后面追上来的一个黑衣人,向前方冲出包围的士兵大吼:“快走!找救兵!”   那一行士兵没有犹豫,转身向前方关州城奔去。   “追上去,拦下他们!”   这些黑衣人被分出去一队追赶离开的士兵,但围在时徽身边的黑衣人更多了,他们手握刀剑,一点点靠近。   时徽手紧握着缰绳,一双眼锐利地扫向这一帮给黑衣人,沉声道:“谁派你们来的?”   为首的黑衣人并未回答他,只挥了挥手:“主子有令,格杀勿论。”   随后,那为首的黑衣人转身离去,继续追捕剩余的士兵。   时徽在刚才的混乱中已然受了不轻的伤,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看着攻上来的黑衣人,缓缓闭上眼睛,然后在其中一个黑衣人刺上来的时候,倏地睁开双眼,一剑刺穿这人的咽喉。   围攻已然破了一个口子,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时,时徽猛地拽进缰绳,夹紧马肚,直直冲了出去。   这帮黑衣人措手不及,连忙追上去,其中一个将手里的刀狠狠扔向马腿方向,烈马仰头痛苦地嘶鸣,弯刀死死卡在马腿里。   时徽身体一晃,在快要掉下马时手死死抓住缰绳,整个人快要倒挂在马身上!   马横冲直撞,就这样一路拖着时徽进了林子。   这些黑衣人互相看对方一眼:“追!”   而时徽人老脑子还能用,当机立断弃马朝另一个方向躲藏。   这林子大且茂密,真藏进去了他们一时半会还真不一定能找到人。   时徽找到一处不大不小的山洞,刚好够一个人掩藏身形,这山洞掩藏在一个斜坡下,正巧被茂盛繁杂的刺槐和柞树掩盖住,时徽脚步虚浮地爬进去。   洞内漆黑,时徽腹部中箭,方才已经尽量避免不让血在来的路上留下痕迹,此时将一坐在地上,便支撑不住地捂着腹部。   此时时徽脑袋昏沉,体力消耗殆尽,倚着脏兮兮的洞壁,苦中作乐地哀叹。   “真是老了,这点伤就快要了老命了……”   时徽自知这趟来关州八成要出事,谁知,这还没到关州呢,便已经如此凶险了,这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时徽一手捂着不断流血的腹部,一手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时徽听到外面似乎有些响动,他立马警惕起来,右手握紧一旁的长剑。   然而不是他预想中的那帮黑衣人,相反是一道略微低沉的少年的声音。   “时大人,要我救你吗?”   时徽一愣,觉得这声音陌生又熟悉。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堵在山洞的杂树便被人拨开,随后,时徽看到一袭黑色的衣摆出现在眼前,朝他伸出手。   少年的手宽大,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子。   时徽面容严肃,眼中犹豫不决,沉默着未出声。   大概是觉得时徽久久没有回应,时重霜顿了一下,说:“时大人,陈知府已经在来的路上,救兵已到,那些贼人已经逃了。”   时徽听到这里,才出声道:“陈知府,可是陈微崖?”   “是。”   时徽最终还是出来了。   谁料,这少年见他出来,只随意地看上一眼,就转身往前走,全然不顾及他身上中的箭伤。   时徽愣了一下,倒也没恼怒,只捂着伤口慢慢跟在这少年背后。   少年身姿挺拔,将开未开,却已然有了风骨,时徽打眼一看,便知是练武的好苗子。   并且,这人格外眼熟……   他忍不住多问:“小兄弟,你是在陈知府手下做事的?”   “不是。”   “那看你装扮,可是北秦人?”   “算是。”   “算是?”时徽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变,说。   “……”时重霜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时徽。   时徽猝不及防差点撞在时重霜身上。   “时大人。”时重霜垂眸说,“许久未见了,别来无恙?”   “……”时徽身形一顿,这才看清楚时重霜的样貌。   时重霜眉眼深邃,一双凤眸直直看向时徽,眼中情绪并无波澜。   但时徽却越看越激动。   像,太像了……   时徽心下掠过百般思绪,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你是跟在寒食寺问清方丈身边那位……”   “是。”时重霜说。   时徽手上顾不得捂着伤口,双手紧紧握着时重霜手腕,一双眼颤动地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时大人看到我很激动?”   “不,不是……”时徽反驳,眼神锐利又包含复杂的情绪,最终问出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时重霜心下并无波澜,他是临时决定要来见上一见时徽的,也清楚他这张脸一旦暴露在时徽面前,必然隐瞒不住他的身世。   但,这也都是早晚的事。   至于时徽到底能为他做到哪一步,他还需要再确认一下。   时徽情绪激动,在晕倒之前,一双手还死死抓住时重霜不让他离开。   “时重霜!”   时重霜回眸,扶着倒下的时徽转身看到陈微崖在不远处朝他招手,后面跟着搜罗的士兵。   “可找到时大人了?”陈微崖喊。   时重霜让人将时徽妥善抬回去救治,随后跟着陈微崖坐上马车一块回府。   路上陈微崖沉默深思,怎么也想不通:“你说,什么人要杀时大人?”   时重霜抱臂垂眸,听到这话掀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何生环。”   “这么肯定?”陈微崖说,“你难道不觉得这也太明显了吗?时大人可是出身国公府,是重臣,这太大胆了,他怎么敢!”   “何生环手里握着兵权,没什么不敢的。”   一句话让陈微崖无话可说,他耸拉着肩膀,泄气般叹道:“世风日下,兵权都要给文臣握着了!”   “古往今来,从未有这等混账事!”   陈微崖骂了何生环一路,回到知府府邸之后,时重霜和陈微崖简单谈了一下后续的事情,一切还需要等时徽醒来,因此半夜便独自回元问渠落脚的客栈了。   刚到客栈,时重霜便见到楼上已经灭了烛火,但窗户半开。   时重霜轻悄悄地跳进去关好窗户。   猜想先生已经睡下,时重霜没多想,便脱了外袍挂在衣架上,蹲在屏风外的炭炉旁,打算先把身上的寒气除去再抱着先生睡。   时重霜蹲在炭炉旁盯着里面冒出的点点星火,神情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在他察觉到的时候,一双赤裸的脚便已经静悄悄走到时重霜身后,随后一双修长的手从后绕过时重霜脖颈,摸了摸他的脸,淡淡说:“你脸好冷啊,小霜。”   时重霜抿抿唇,任由元问渠整个人趴在他背上,一动未动:“先生怎么醒了?”   “本来就没睡着。”元问渠说,“这里冷,背我回床上去。”   时重霜手臂圈住元问渠大腿放在两边掂了掂,随后稳稳当当地将元问渠背回了床榻。   统共也没几步路,元问渠却很高兴,赤裸的脚甚至甩了甩,在半空划出好看的弧度。   温热的呼吸贴在时重霜脸颊,元问渠蹭了蹭,说:“小霜,今天好晚。”   “嗯,在陈微崖那里耽误了一会。”时重霜将元问渠放下来,重新盖好被子后半跪在床边,手暖着元问渠指尖泛凉的手,低声喊,“先生……”   元问渠侧身躺在床上,手被时重霜大手包裹着,带来温暖的热意,有点昏昏欲睡。   时重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着元问渠半阖的眼,最后说:“先生,以后我会尽早回来。”   ”上来。“听到这话,元问渠掀起眼皮看向时重霜,唇角勾了勾,摸了摸时重霜侧脸,轻声说,“傻话。”   以为元问渠不信,时重霜手臂搭在元问渠腰上,按往常一样,圈住后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声音低得像撒娇:“先生……你且看着。”   “看来很顺利。”元问渠说,“和我说说你都做了什么?”   时重霜不回话,低下头下巴在元问渠头顶蹭了蹭,然后一路往下亲,直到将元问渠唇瓣彻底封死说不出话来。   时重霜早已经告别了一开始的生涩,想亲人也不会正经地询问元问渠意见,得到同意才敢亲上去了。   两人亲了一会,直把元问渠亲得气喘吁吁,平复后两人又说起其他可有可无的小事,元问渠顺带还抽背了一下时重霜的功课。   临睡前,两人都没有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时重霜是故意岔开话头,不愿回答,还以为元问渠已经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忘了这回事。   而元问渠愿意顺着时重霜,也不再问时重霜到底和陈微崖在做什么。   只是临睡前元问渠抬眼看了会身旁已经阖眼的时重霜,眼神幽幽,神色不明。   罢了,不愿说就不说吧……   小孩子心性,难道还想给我个惊喜让我在最后夸他么?   两人相拥而眠,元问渠馍了摸时重霜的背,想了想前不久自己得到的消息,眼神一深,看着时重霜轻声说了句什么后,最终闭上了眼陷入沉眠。   “小霜,算给你个教训,以后记得都要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不然我会不高兴。”   .   作者有话说:   可以把你们口袋里的海星掏出来分给我一点吗?(求求O.O) 第68章 抱我回去吧   翌日,时重霜刚到知府府邸,就看到外面已经被官兵团团守住,是时徽带来的兵。   一进门,时重霜便被人告知时徽已经醒了,且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命令陈微崖找到昨日救他一命的人。   陈微崖以为时徽是因为时重霜最先找到他,间接解救了他一命才如此激动,并未多想,还想着这样也免得他费心思考该怎么将时重霜引到时徽面前了。   因此,陈微崖一见时重霜进来,便扬起了笑容,满面春风地拉着时重霜拜见半躺在床上的时徽。   “时大人,这位便是了。”陈微崖说。   时重霜垂眸看了一眼半躺在床榻的时徽,行了个大梁的礼:“时大人,见过。”   谁知,时徽一见时重霜行礼,忙起身要拦着他:“不用,不用!快请起!”   “欸——时大人,您伤还没好呢,快趟过去。”陈微崖手忙脚乱地扶着时徽重新躺回床上。   时重霜礼行了一半就被时徽打断,之后又被时徽殷切地说赶紧坐下,不必站着。   时重霜点点头,还是站在了陈微崖身旁,摆明了态度,仿佛就是在告诉时徽,他现在是在陈微崖手下办事。   陈微崖呐呐笑着,一时间摸不准时徽的态度。   不过心底还是略有些惊讶,这位副枢密使向来被人誉为“官场铁树”,在军中是规矩大于天的人物,远近闻名。也不与人多加走动,什么都按规矩办事,与人从不亲近也不疏远,被不少人骂老狐狸一个,正经又铁面无私,偏偏让人怎么也抓不住错处。   看来今日真是救了命的恩情,连时徽这等人物都可以变了往日的行事作风,多加礼待了。   陈微崖心里一边想一边觉得真真是天赐良机,这样也免得他们在时徽身上碰钉子……   心下琢磨了一番,陈微崖就试探着开口:“时大人,昨日我们赶到的时候,那些黑衣人大部分已经逃走,手下人捉到的一些人,也全部服毒自尽了,一个活口也没留下,不知时大人可有什么线索?”   时徽垂眸,手摸着胡子深思。   陈微崖以为时徽是有什么线索,一双眼颇为期待地看着他。   然而,时徽沉默良久,像是反应过来,恍然回神,却没有回答陈微崖,他极力克制,尽量平静地看着在陈微崖身后站着的时重霜,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嗯?   陈微崖侧目看向时重霜,看他垂眸冷淡的模样,似乎是没听到时徽的话,陈微崖扯了扯嘴角,笑着对时徽说:“时大人对我这位参谋很好奇啊,说起来,这位和时大人还是同一个姓呢,他也性时,名重霜,今年不过十七,还未及冠呢,少年英才!”   时重霜抬眸撇了一眼陈微崖,没说话,只向时徽简单地抱拳,算是补了方才被打断的礼。   时徽一双眼微微颤动,之后又将一切都掩盖下来,平静地看了一会时重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才开始回答陈微崖问的。   “老夫行至关州前一里,便无端遭人偷袭,来人身份不明,但想来并不是关州人士。”   陈微崖眼睛一转,觉得时徽似乎知道些什么,想了想说:“时大人怎么就确定他们不是关州的?”   时徽平淡地看了陈微崖一眼:“陈大人要比我心知肚明才对。”   “哈哈,时大人说哪里的话,那些人我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想来是知道大人皇命在身,胆大包天想来劫财也未可知。”陈微崖心下一动,打着马虎眼说,“为着时大人的安危着想,下官也不能随意敷衍了事啊。”   “嗯……”时徽随口应下,态度摆明了不愿多说,“此次我是奉皇命前来勘察金矿之事,到时还需要陈大人多加协助。”   说到正经事,陈微崖收起笑,点头:“这是自然。”   之后又说起就金矿的具体情况。   一直到晌午,陈微崖才带着是重霜离开。   待他们离开后,时徽才抖着手从枕下摸出一个小纸条来。   是方才离开时时重霜不着痕迹留下的,上面只有短短的六个字。   【今夜,城西断桥。】   时徽将纸条团在手心,眼中一时间似有热泪,里面泛着浓重的急切和愧疚。   时重霜眼神冷淡,坐在一旁听着陈微崖将一切安排下去。   “收到消息,两日前乱葬岗无端多了一批死人,柳轻意确认过了,确定是被抓去铸银的 那一批流民。”陈微崖为时重霜倒上一杯酒,说。   “看来那里已经空了。”   “对,现在那里是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更别提什么金子,土坷垃都没有,到时只希望时徽聪明些,能发现异样。”   陈微崖闷头喝了一口酒,呲牙咧嘴,“我说啊,这可是欺君之罪,万一被时徽那老头反过来发现咱们不对劲,你我就得脱层皮,我可不想被审问,你可得确保万无一失!”   陈微崖说着说着,一瓶酒不知不觉就见底了,嘴上也开始不着边际起来:“万一、万一……淮序也被我连累……”   陈微崖捧着脸,嘴开始秃噜,他这几天早就后知后觉地后悔了,何生环哪里是他们可以轻易撼动的?但箭在弦上,已经容不得他。   时重霜垂眸转了转手里的酒杯:“时徽不会发现。”   “你这么确定?”   时重霜看了陈微崖一眼,没说话。   不确定。   他还需要再试探一下,看时徽到底对自己的妹妹,他的母亲还有多少愧疚。   想到这里,时重霜眉头皱起,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入夜。   腹部的伤被时徽随意用布条缠了几圈,确认走动无碍后,时徽随便独自一人来到城西的断桥。   今夜月明星稀,隐隐约约一个人影站在荒废许久的木桥上,而桥下则是污浊的河水。   那人似乎已经等待良久,月色朦胧,只能看到半个身影,其余全隐藏在黑暗里,时徽脚步微顿,继续向前走。   时徽站在桥头,犹豫着出声:“重……你是?”   柳轻意回身,似乎早有所料:“时大人,时重霜托我前来,想要告知您一件事。”   时徽微愣。   另一边,时重霜回到了元问渠身边。   彼时元问渠还未睡下,外袍已经褪下,穿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窝在炭炉旁看书。   是店家送上来的,元问渠只随意挑了几本,手上这本刚好是前人收录的一些诗词,左右无事,便随便翻了翻,却看到一句熟悉的诗。   【星麾重霜露,落月窥壁裘。】   元问渠指尖落在“月窥”二字上,眉眼微不可察地柔和下来, 之后手指一转,指腹按在“重霜”二字上面,久久定住不动了。   愣了一会,元问渠回神,将书随意反盖在一旁的小桌上,望向窗外高悬的明月。   还没回来……   元问渠不再等,起身准备熄灭蜡烛。   然而就在这时,半开的窗户轻微地响动一下,紧接着时重霜带着一身寒凉,从后面抱住元问渠。   元问渠被时重霜身上的寒意冷得肩膀一动,手上握着的剪刀停在半空。   “先生……”时重霜轻喊,情绪与以往明显不对。   元问渠下巴微微仰起,想到今日时重霜似乎是去了陈微崖那里,大概率也见到了时徽。他将剪刀放下,转身回抱住时重霜,手掌摸了摸他的后脖颈,边摩挲边说:   “嗯,怎么了?”   时重霜将脸埋在元问渠颈窝,灼热的呼吸洒在一侧,痒意泛上来,令元问渠耸了耸肩膀。   元问渠的腰被时重霜紧紧握住,他心中的不安似乎全数暴露在元问渠面前。   “先生,我不确定。”时重霜说。   不确定时徽到底值不值得信任,不确定陈微崖会不会半途放弃,不确定柳轻意会不会将事情办成,也不确定整件事情会不会成功。   他看似胸有成竹,安若泰山,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行。   元问渠垂眼笑了笑,时重霜的顾虑他哪里会不明白,头一次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有些勉强他了。   “时徽认出来你了吗?”元问渠问。   “嗯,是我自己的决定。”   “没关系,时徽会帮你的,他很在意你。”元问渠停了一下,还是问出来,“小霜,你在意国公府,在意时徽吗?”   “不。”时重霜摇摇头,闷声在他耳边说,“在北秦时,我就知道时徽一直在找我,我母亲是被迫逃出来的,即使在北秦过得不好,也从未想过离开,我生在北秦长在北秦,他怎么样我一点也不关心。”   不过是顺势利用罢了,利用时徽利用整个国公府对他的愧疚和在意。   他不安的,是今天无意中接到线人的密信,发现元问渠似乎也参与其中。   先生究竟做了多少?在这件事情中又处在什么位置?为什么一边让他放手去做又一边在阻止他?   他不明白。   时重霜对此感到惶恐。   “先生……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时重霜抬起头,看着元问渠认真地说。   元问渠表情愣忪了一下,转而笑开:“当然,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守着我。”   “小霜,你要记得,你身边有我。”   “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和我说,我会帮你。”   时重霜沉默地点头,没再说话。   元问渠等了一会儿,确定时重霜不会再说什么了,眼神一闪,将恼怒掩藏在眼底。   很好,今天小霜依旧没有对他坦诚。   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   元问渠后退一步,松开时重霜,随后踮起脚,将双手挂在时重霜脖子上,唇凑过去印在他微凉的唇瓣,轻轻舔了一下。   “困了,抱我回去吧。”   .   作者有话说:   看我隔壁预收!叫《傀儡爱人》   感兴趣的话可以收藏嘛蟹蟹???   以下是部分文案:   在一个昏黄的雨后。   写完作业,爸爸妈妈依然没有回来看我。   寂寞笼罩着阴云,神使鬼差,我打开了别墅顶层尘封多年的阁楼,发现了一个沉睡着的年轻男人。   金线缠在他光洁白皙的脖子上,泛着细碎的光。   我没有害怕,主动解开了困住他的线,从此以后我不再孤独。   【这是独属于我的爱人。】   ——沈秀竹在学校犯了错,无奈之下他只好打电话给自己的傀儡哥哥。   ——沈秀竹高中毕业,让自己的傀儡哥哥亲手在大腿根纹了一朵花。   温柔攻*两面派受 第69章 想不出标题*2   三日后。   一封从关州发往京城的奏折被时徽送到启正帝手里,随后启正帝公然在朝堂发作,关州金矿被人私挖一空,堂堂副枢密使被人半路偷袭受伤,皇帝大怒,一时间震惊朝野。   启正帝亲自下旨,命时徽彻查此事,必要时可先斩后奏。   众臣讶然,各有心思,清楚皇帝心意已决,便都不再说话。   曹淮序将他们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眼神闪过一丝讥讽,面上依然时柔和温润的。   他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端坐在朝堂一旁的何生环,只是从头至尾都不不见他面上一丝一毫的波动。   像是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曹淮序沉了沉眉。   下朝后,时子原紧赶慢赶地跟在曹淮序身后拉住他,面色犹豫。   曹淮序心领神会,邀他上马车一同回去,问他:“子原有事不妨直说。”   “淮序,我就是想请你办件事。”时子原舒了一口气,面色纠结,“我知道你定然有办法联系到陈微崖,我就是想找你给我送封信,麻烦陈微崖送到我爹手里。”   当初陈微崖被贬官,一走了之,他们几个也只有曹淮序能和陈微崖说上话了。   曹淮序听罢笑了笑:“这有何难,想来子原也是担心时大人,不过也千万要放宽心,我看微崖给我来的信中,说到时大人的伤并无碍,修养两日便已经能下地骑马了。”   “唉,你不知道我爹这人,在家里受伤了也是不肯躺在床上干等人伺候的,我娘说了多少次都不听,陈微崖定然也是劝不住的……”时子原面上无奈。   曹淮序轻笑着听时子原抱怨,并未多说。   “……我也不多说了,这封信给你,淮序,就拜托你了。”时子原看国公府已经到了,掀开帘子下车,临走前不忘反复叮嘱。   曹淮序将手上薄薄的一封信纳进袖子,并未多想,笑着和他挥手:“客气。”   睢阳距离关州并不远,但路上难免耽误,快马加鞭之下,这封信辗转来到时徽手里也已经是两日后了。   彼时时徽刚从外面回到陈微崖府邸,这几日他一直在外带兵守着那被挖空的金矿,不出意外地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想到那夜那个叫柳轻意的少年和他说的话,时徽心中有数,关州早已是何生环的地盘,有些事情定然也逃不开何生环。   私铸官银,偷挖金矿是大罪,但要查也并非易事,单第一步扯上何氏一族便要让人思虑再三,他自然不能免俗。   因此,这封信来的极是时候。   【吾儿亲启:重霜乃我时家血脉,为父、为兄、为姊者,皆对其有所亏欠,国公府昌盛几十年,如今寻回,无论其孤身在外抑或归族,顺其心意即可,无论我外孙将要如何,国公府永远是其身前盾,手中矛。】   这是他父亲的亲笔书,老将军年迈,但唯有一事一直埋在心底成了他、他们的心病。   时徽第一时间打开这封信,沉默地看完,心中也便有数了。   老将军意思很明白,就是说我外孙不管想干什么,和谁对着干,国公府都是他的靠山,要为他冲锋陷阵。   时徽看完后,将信小心地折好塞进怀里,恰好陈微崖带着时重霜也回来了。   他们在外一天,不知去干什么了,陈微崖看起来心情颇好:“时大人,久等。”   时徽下意识看向陈微崖身后的时重霜,面容平静,摸着胡子点点头。   “不知大人在那金矿查了一天可有什么收获?”陈微崖二人坐下,随意地问。   一听这话,时徽似乎若有似无地笑了下:“陈知府明知故问。”   “哪里。”陈微崖连连摆手,并不严肃,笑着说,“时大人该比我知道的要多才是。”   时徽又看向陈微崖旁边坐着的时重霜,犹豫了一下,出声:“重霜对这件事是如何看的?”   陈微崖眉毛动了动,眼睛在时重霜和时徽之间来回转了转,听到时徽亲切地喊“重霜”,他摸了摸下巴,神情玩味。   时重霜不理会陈微崖暗中戳自己胳膊的小动作,抬眸道:“偷挖金矿和私铸官银的是同一批人,他们藏起来了,但不会太远,要搜。”   一句话简洁明了,没有半分拐弯抹角,听得陈微崖瞬间一个机灵,小心翼翼地瞥时徽看他的反应。   时徽反应平淡,似乎并不惊讶也不恼怒,只淡淡地点了点下巴,说:“要搜不容易。”   但也没说不搜。   陈微崖砸磨了一下,慢慢睁大眼,手下意识拍桌子看着时徽,话都磕巴了一下:“时大人!您……您这是要调查这件事情了?”   时徽:“圣旨已经下来了,我自然谨遵圣命,要找出幕后主谋。”   陈微崖自然知道这是皇命,但这些年皇帝给关州下的圣旨多了去了,多少京城的官从关州路过,谁没有见过关州的流民?不知道关州的处境?他们只是不愿管,不敢管。   头上压着土皇帝,下面是一群地头蛇,麻烦,且没有必要,反倒自讨苦吃,惹得一身骚。   反正苦的只是一城的穷百姓,和他们求的锦衣玉食半点干系不沾,谁管这等闲事?   如今来了个愿意管的,哪怕只有一点点效果,陈微崖也不愿意放弃,他神情激动,连规矩都忘了,拉着时徽的袖子想跪他:“时大人,此番艰难,您是第一人,无论结果如何,我陈家定然记得您的情。”   时徽哪里需要陈微崖的跪,忙起身拉住他:“陈知府,男儿膝下有黄金,如果要谢便谢重霜吧。”   陈微崖转身看向坐在那里冷着一张脸淡定看信的时重霜,神情惊讶:“时重霜?”   时徽未多说,刚刚的话已经够陈微崖对时重霜上心了。   陈微崖到底还年轻气盛,莽撞冲动了些,时徽对陈微崖的能力略有耳闻,是个心系百姓的,可惜跟错了老师,被何生环给白白葬送了前途。   时重霜整理着手上的一些证据和各路得来的消息,看陈微崖平复地差不多了,才将这些东西摆在他们面前,声音冷淡:“在时大人来之前,有一批流民被留在乱葬岗,一共是一百二十八人,其中大部分人手上都有明显烧伤的痕迹,指甲缝里还有煤炭的余烬,想来当时他们依然在铸银。”   时重霜边说着,从一堆信纸里翻出来一张,上面印刷的是一个银子的样式,“启正”二字明晃晃地映在二人眼底。   时重霜说:“其中,在一人的鞋底发现了一片银子,是半成品,想来银子还未冷却便被藏起来了,银子生生将那人的脚底烫穿,烙在了皮肉里面,外面又长出了一层皮,这才没有被发现。”   陈微崖眉头紧紧皱着,将这张信纸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竟还有这事,你是怎么发现的?”   时重霜瞥了眼陈微崖,没回答他。   时徽沉思了片刻,说:“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他们把银炉藏在了哪里,市面上又有多少假银子流了出来。”   时重霜看着时徽摇了摇头:“不,市面上的假银还未兴起,这些私铸的官银进了国库,然后有人把真的官银兑了出来。”   时徽没问是谁,因为答案早已不言而喻,他看着外面的天光,长长地谈了一口气:“难啊。”   国库岂是相查就查的?怕是不仅是何生环不答应,皇帝也不会同意。   陈微崖胸腔起伏,拳头紧握,一双眼殷切地看着时徽:“就算是难也要做!!时大人,你来时可见到了关州的那些流民,他们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   “他们需要土地。”   元问渠说。   元四四跟在元问渠身旁,看着前面排起来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顺从地点点头:“我也觉得。”   今天元问渠破天荒没有待在客栈里闷着,而是带着元四四出来看官府定期给流民施粥。   老人小孩都有,身上皆是瘦骨嶙峋,眼神呈现一种平静的呆滞。   透着一种绝望的麻木。   元问渠掀开帷帽的一边,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元四四看向其中一个年迈的老人手上牵着的小孩,身上衣衫褴褛,脸颊凹陷,眼睛大大的,拧着眉小声说:“他才和小净悬一般大吧……”   元问渠将帷帽前的白纱放下来:“确定那些东西就藏在这里?”   元四四转换了一下情绪,点点头:“你那些人查过了,就埋在这地底下。”   “好,让人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小霜吧。”元问渠说。   元四四点点头,表示明白,不过想了想还是问:“话说,你怎么就不能直接告诉他呢?拐弯抹角的……”   元问渠笑了笑:“那还有什么意思,总要让小霜长点教训才行啊,不然真以为凭他就能将何生环玩弄在手掌心了?他可没那么傻。”   “轻敌可不是好事情,坏习惯要改掉。”   “嘁。”元四四呲牙,受不了他了,“你看着玩吧,我要去赵正堂那里接小净悬回来了。”   “走了?”元四四拉着元问渠离开。   “等一下。”元问渠没动,看着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说。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有点忙,这章还没来得及纠错字,一些用句上可能还会改一改(整体剧情不变   明天看时间吧,写完就更,写不完就留着后天弄个长的,这样   拜拜,写我的论文去了ㄒoㄒ   【已修改,2023/06/20/00:1 第70章 何玉锦不懂我   元四四回头,顺着元问渠的目光看过去,拧眉瞅了一会儿。   只见不远处的一个巷子里一阵骚乱,一群人似乎是在捉什么人。   只不过那些身着家丁样式衣裳的人团团将里面的人围住,元四四一时看不清到底是谁。   “怎么了?”元四四问元问渠,这种事情并不稀罕,他也见过那么几次,是而一开始也并未多有留意。   元问渠蹙眉片刻,说:“是虞罗衣。”   元四四“嗯”了一声,顿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虞罗衣是谁,问:“她不是找亲人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元问渠摇摇头,他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不过被他遇上了,就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走,去看看。”   “欸——”元四四想拦,刚伸手元问渠就已经赶了过去,叹了口气忙跟上。   另一边。   这群家丁团团围在巷子里,为首的一个家丁步步紧逼,将人彻底逼在死角。   虞罗衣面上带着面纱,头发略有些散乱,脚步趔趄,似乎崴了脚。   看着站在墙根抱着琵琶的虞罗衣,为首的家丁面色凶狠:“将东西交出来。”   虞罗衣扶着墙根:“我说过了,我没有。”   “笑话,整个何府就你进得了书房,不是你是谁?主子说了,如果你乖乖交出来,他可以饶你一命,姑娘你也可以继续弹你的琵琶。”   “主子会不计前嫌,照样会对你千般万般地好。”这家丁劝说。   虞罗衣冷笑:“不计前嫌对我好?何玉锦狼心狗肺,我虞罗衣消受不了他的好!”   “姑娘,主子一心待你,你如今背叛他,主子也不会真的会拿你怎么样,你回去给主子认个错,你们还是神仙眷侣。”这家丁继续劝说。   “谁要和他神仙眷侣?他把我圈在身边,不过当我是个会弹琵琶的摆件,你回去告诉何玉锦,我和他就此一刀两断,再无关系了。”   “姑娘你……”   还未说完,虞罗衣猛地抬起琵琶狠狠敲在这家丁头上,发出轰的一声响,这群人措手不及,虞罗衣看准时机,迅速跑了出去。   “啊——”那家丁痛呼。   “快追!别让她跑了!”   “要活的!”   “别伤了虞姑娘!!”   虞罗衣一时间顾不上脚腕的疼痛,将手里的琵琶狠狠扔向后面追过来的人,闷头朝排队的流民这里跑来。   然而她一介弱女子,到底跑不过后面身强力壮的家丁,不过一会儿,虞罗衣脚腕一阵刺痛,一个不注意,又崴了一脚,猛地摔在地上,这下彻底被追上了。   眼看着被抓,虞罗衣心如死灰,心慢慢下沉。   “啊——”   “谁?!”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来的石块,狠狠射过来,正中膝盖,将后面追赶的家丁放倒在地痛呼不止。   虞罗衣来不及多想,慌忙爬起来就要跑。   忽然,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后虞罗衣手腕便被抓住,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跟我来。”   虞罗衣被人拽着,从后面只能看到这人戴着的长帷帽,若隐若现的白发飘出来一缕,她恍然回神:“是你?”   元问渠没空回答她,循着来路回去,七拐八拐之后,这才带着虞罗衣停下。   此时虞罗衣脚早就疼得冷汗直冒,只是也知道在逃跑得路上,只能拼命忍耐,此时一停下,整个人倒在地上。   元问渠扬眉,站在原地放开虞罗衣手腕,让她彻底倒在地上。   “……”   元四四刚跟过来就看到这副画面,看着他任由人姑娘摔在地上,内心小小地谴责了一下元问渠。   元问渠内心毫无波澜,跑了一段路他气息稍微有些不稳,看到元四四过来,招呼他:“四四,给他看看脚。”   “哦,来了。”元四四死鱼眼,蹲在虞罗衣身前想要看她脚腕。   虞罗衣下意识躲开,回神才想起来元四四是跟在元问渠身边的那位小少年:“你,你会医术?”   “啊。”元四四想起来还有男女授受不亲这一说,姑娘的脚更不能随便碰,随即放下手站起身,“会一点,我能给你看看吗?”   虞罗衣看了眼元问渠,点点头。   最后是元四四隔着罗袜帮虞罗衣正了一下骨头,她自己慢慢跟着元问渠回到客栈的。   刚坐下来,虞罗衣就给元问渠行了一礼:“许先生,你又救了我。”   一进屋,元问渠就摘下了帷帽,又将大氅外厚重的毛领脱了下来,抱着手炉端坐在正厅前:“四四,给虞姑娘倒杯热茶。”   “多谢。”虞罗衣接过来,朝元四四点点头。   “虞姑娘,冒昧问一句,你不是去找亲人去了吗?为何会……”元问渠话说得委婉,但虞罗衣已经明白。   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   虞罗衣沉默了片刻,便全都向元问渠交代了:“我要找的人,其实就是何玉锦。”   元问渠挑挑眉,据他所知,何生环是何玉锦的伯祖父,其祖父早年与何生环生了嫌隙,闹得人尽皆知,从此以后何生环在仕途上平步青云,何玉锦的祖父则背井离乡,在关州做起生意当了商贾。   几十年过去了,何玉锦的祖父早就去世多年,诺大的家业都已经传到孙子辈了,何生环倒是还好好地活着,在朝堂稳稳坐镇。   只是不知,何生环在关州一连串的动作这何玉锦到底知不知道?毕竟都性何,打断骨头连着筋,元问渠不信这些年何家在关州没有何生环的帮助,不然就关州这乱糟糟的状况,生意怕是早就没得做了。   元问渠将前因后果想了一圈,又回到虞罗衣身上,摸着下巴问虞罗衣:“你同那何玉锦又是什么关系?”   虞罗衣垂眸,面上被面纱挡住,令她的神情看不真切:“我祖籍关州,小时候我家也是显赫一时的商贾,同何家来往密切,我与何玉锦便是自幼一起长大的。”   元四四在一旁听着听着忽然“豁”了一声,说:“青梅竹马呀!”   元问渠撇了元四四一眼,喝了口热茶没说话。   元四四眨巴了一下眼,看了下略显沉默的虞罗衣,不吱声了,低下头表示我闭嘴。   虞罗衣继续说:“只是后来,关州越来越乱,生意不好做,我父母重病……之后我流落到临水州满月楼,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虞罗衣说的简单,其实并不难猜,那时候关州这样的人家太多了,有太多的人生病却没有药治,只能等死。   “我没有家人了,要寻亲其实也没有亲寻,便想着来关州看看,走一步看一步。没想到会重新遇见何玉锦,他……变了很多。”说到这里,虞罗衣垂下眸,掩盖眼底复杂的情绪。   虞罗衣不欲多说,似是想到什么,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和一封信递给元问渠。   元问渠眼中似有诧异,看着虞罗衣,并没有接:“这是……”   虞罗衣眼神平静,似是下了什么决定,起身跪在元问渠面前。   “哎哎哎,你这是干什么呀……”元四四本来还在走神,一抬眼虞罗衣怎么就跪下来了?   虞罗衣跪在地上,腰杆却挺直:“许先生,我知道你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你将我从那烟花柳巷之地救出来,我一辈子感激你,本来恩情便已经无以为报,如今,我却依然要再求你件事。”   元问渠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茶杯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哒”声,室内一阵沉寂。   他并未让虞罗衣站起来,而是坦然接受了他的跪拜,其实态度不变已经言明了。   “说说吧。”元问渠垂眸看着她,眼中还是柔和的。   “我……”虞罗衣忽然看了元四四一眼,低下了头,有些难以启齿。   元问渠顿了一下,看向元四四,说:“四四,天色不早了,你帮我去烧些热水来吧。”   元四四扬了杨眉,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要单独给元问渠说话的意思嘛。   元四四举手,欣然痛意:“行,我走了,你们慢聊。”   等元四四出去关上门,虞罗衣才抬眼看向元问渠:“许先生,我想求你庇护我,我想去睢阳,进宫。”   “进宫?”元问渠又问了一遍,这着实出乎他的预料,它料想虞罗衣有事相求,但没想到却是这样的请求。   “何玉锦在抓我,凭现在的我,定然逃不开,我认识的人里只有您,能帮我了。”   元问渠:“我不过一介教书的,哪有那么大的能力助你逃离关州呢?”   “睢阳赵家,我还是知道的,赵家大公子赵正堂素来嚣张,却对先生毕恭毕敬,先生定有异于常人之处。”虞罗衣说继续道,“先生原本就是要去睢阳的吧,为何要在关州停留?如果我我想的没错,定然与最近金矿之事有关。”   元问渠没说话,听虞罗衣继续说:“何玉锦每每出去应酬,便会带上我,他以为我不识字,便没有顾及我,期间我也察觉了不少事。尤其是……我有一次听到何玉锦谈到了陈微崖和时重霜。”   元问渠霎时抬眸。   虞罗衣刚刚说那句话时,期间一直注意着元问渠,见到元问渠神色变化,才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继续说:“何玉锦与京城何家本族有密切的联系,那次谈到时重霜时,我听着这名字熟悉,便多留心了些,他们并未避讳我,是以我将他们的谋划全听到了。”   元问渠一双眼忽然锐利了起来,让虞罗衣有些不敢直视:“他们要做什么?”   虞罗衣定了定心神,将手中的东西重新举在元问渠面前:“先生一看便知。”   元问渠手上捧着暖手炉,俯身看了眼举在自己眼前的一枚令牌和一封信。   这枚令牌大越只有拳头大小,檀木质地,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中间一个“何”字。   元问渠手指轻触,在上面点了点,这才将这两样东西接了过来。   虞罗衣跪在地上,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到的野心:“先生看后便都明白了。”   元问渠将暖手炉放在一边,拆开信。   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内容却让元问渠不禁笑出声来。   好啊,原来如此。   元问渠将信随手扔在桌子上,唇角勾着,眼神却冰冷极了。   这封信,是何玉锦写给赵正堂寻求合作的。   何玉锦大概也知道赵正堂最近在关州落脚,便以上万两白银作饵,引赵正堂入局,表面是想和赵正堂合伙弄出一个全关州最大的酒楼,而真实目的,只是想借赵正堂的手将地下的银炉给挖出来。   谁知道埋在地底下的银炉被他们做了什么手脚,到时候还真不好说。   但元问渠哪里能想不到,何生环让何玉锦将铸银的银炉藏在了官府施粥的地方,又故意露出破绽,怕是想要来一招贼喊捉贼,将这罪名推给陈微崖。   毕竟那些被抓去做银匠的流民已经死干净了 ,谁也不能跳出来说出真相。   虞罗衣以为元问渠不清楚其中细节,便进一步解释:“先生,这封信表面上时何玉锦想和赵大公子盖一座酒楼,但他那酒楼的选址却是在陈知府给流民施粥的地方,那下面,埋着陷害陈知府的东西……”   话还未说完,虞罗衣察觉到元问渠了然的神色,知心下便明白了,想来许清先生知道的并不比她少。   顿了顿,虞罗衣说:“既然先生已经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便劳烦先生一定要告知陈知府……”   “虞罗衣。”   元问渠手指点了点手上的暖手炉,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虞罗衣,打断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什么想要进宫?”   虞罗衣身体似乎紧绷一下,手握成拳紧了紧,她说:“何玉锦想将我关在后宅,我不愿意,只有进宫,才能彻底摆脱掉他。”   元问渠沉默了一阵:“如今启正帝年逾五十,你要当他的……”   “不是!”虞罗衣眼神闪躲,慌忙打断他,“我想进宫当女官。”   “啊。”元问渠恍然大悟,低声呢喃,“女官……”   虞罗衣抿唇,眼神坚定:“我不想嫁人,更不想一辈子抱着琵琶谋生计,做女官我可以一辈子不嫁人,我也可以读书识字,明理编书。”   “我娘从前总说,人活着,便要做出点什么,从商从政,从农从工大多是留给男子的,女子活在这世上,能做的已经太少,何玉锦不懂我,那我与他便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在满月楼待了很长时间,那里的女子有太多身不由己了,我看在眼里,却不能做什么。”   “我不喜欢弹琵琶,总想着我若是男子,怎么也是要考一考功名的。如果多年之后,官场上哪怕只有一本书上署的是我的名字,那我便是没白来这世上一遭,活的还算有些颜色。”   虞罗衣一口气说了太多,将心底的想法彻底暴露在元问渠面前。   说完一双眼罕见地没有了平日里的镇定和冷淡,颇有些渴望地看着元问渠:“先生,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求你,帮帮我。”   元问渠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现在的女官是与从前的女官略有些不同的。   大概也与从前一直战乱有关,新朝建立,人手不足,前朝后宫许多地方都缺人,有时女官便不再局限于后宫,也会在六部打下手,编书、整理史册、修编诏令等等一系列事务逐渐有了女官的身影,之后这一传统便延续下来,女官的地位也与一些官员渐渐齐平,同吃朝廷俸禄。   但无法否认,这是一个争议极大的位置,朝代更迭,多年来只有少部分贡献极大的女官受人尊敬,但更多的,便是饱受时人非议,受尽冷眼,吃力不讨好。   元问渠敬佩这样的女子,但世道如此,有些事情并不是凭他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女子在这个位置,诽谤、非议、冷待免不了都要遭受一遍。   “你可知道一旦你进了宫,造化如何便不是我能控制的了,你可想好了?”元问渠问。   “想好了,求先生成全。”   “好。”元问渠摸着手上的木制令牌,点头答应了。   虞罗衣一双眼似暗含星芒,跪在地上朝元问渠行了一个大礼。   在虞罗衣额头将要磕下去时,一个冰凉的物体忽然抵在她额前。   元问渠起身,拿着一个泛着凉意的茶杯抵在虞罗衣额头前免了虞罗衣的大礼:“不必如此,跪了这么久赶紧起来吧。”   元问渠声音轻缓柔和,虞罗衣听得却觉得有些热泪盈眶:“许先生,谢谢您……”   “要谢便谢你自己。”元问渠摇摇头,摘下腰间一直挂着的玉佩递给虞罗衣。   虞罗衣犹豫着要不要接,元问渠直接塞在她手里。   看着手上这暖凉玉佩上的“元”字以及背面雕刻的红色桃花,虞罗衣眼睛略有些疑惑。   这枚玉佩便是当初时重霜给他的那枚,兜兜转转重回元问渠手上,之后便一直随身戴着。   元问渠轻咳了一声,说:“拿着这枚玉佩,去城西街口的一家当铺,说要找姓戚的掌柜,见了他,将这枚玉佩给他,之后他会送你去睢阳的,要做什么,尽管和他说,他会帮你办成的。”   虞罗衣握紧手上的玉佩,面纱之上的一双眼早已隐隐有泪水要泛出来。   元问渠最见不了姑娘家哭泣冒泪花,忙转身喊元四四进来,让他好好护着虞罗衣去找人。   片刻也没耽误,毕竟虞罗衣在这里耽搁地越久,何玉锦指不定真能找上这里来。   他们一走,元问渠将虞罗衣留下的信和令牌收起来,拿上帷帽,朝着最近的一家酒楼去找赵正堂。   也不知该不该庆幸赵正堂这些年在外表现出来的纨绔样子,令何玉锦想也不想便找上赵正堂做生意。   不过不巧,赵正堂已经有了他这个最大的东家,何玉锦想找赵正堂,就必须要先来问问他的意见才行。   赵家酒楼前一片喧闹繁华,人来人往。   不过一里之远,流民那里的死气沉沉是半点没有也没有沾染到这里来。   酒楼前看起来很是热闹祥和。   元问渠无视迎上来伙计,直奔顶楼其中一间包厢。   许是看出来元问渠一身华贵的衣袍不是他得罪得起的,店里伙计只跟在元问渠身后,并不敢真的上前阻拦。   “欸——这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贵客要接待,不便……”   话还没说完,元问渠直接推开包厢的门。   周围霎时一静,厢内的人齐齐看过来。   元问渠站在门外,隔着帷帽垂下来的白纱,看清了里面的人。   时重霜拿着酒杯的手一顿,看向门外的元问渠,一直冰冷淡漠的脸上刹那间发生变化,略有些惊讶地张开嘴。   “先生?你怎么……”   元问渠眯眼,看着包厢内的几人,赵正堂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陈微崖醉醺醺地说着胡话,整个包厢内只有两个清醒人。   “哦,先生?”   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   作者有话说:   来啦,长长的一章,端午放假啦,总算可以把复习进度稍微放一放了(萎),明天继续更噢!   大家端午安康,吃粽子了吗? 第71章 随时满足你   只见一个身着粉白相间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懒洋洋地坐在时重霜身旁,他腿半曲着,身上挂着华丽的金银玉饰,动作间配饰发出叮当的响声。   他生得极为好看,眼睛微微上挑,唇角不笑时也是勾起的,手上提着个玉壶春瓶,轻轻摇晃着里面的酒液,仰头喝下,端得好一个纨绔浪荡的形象。   反倒衬得一旁的时重霜格外正经冷淡了些。   何玉锦戏谑的眼神在元问渠和时重霜身上来回转了一圈,眼中满是好奇,看着一旁完全没有方才冷淡模样的时重霜,轻笑了声:“兄弟,不介绍介绍?”   元问渠站在门口,瞧着这一切,面上不甚有变化,走进来将不省人事的赵正堂踹到一边,端坐在时重霜身边,和何玉锦正对着。   时重霜已经将手里的酒杯放下来了,一脸凝重地看着元问渠,抿唇说:“先生,你今日怎么来这里来了?”   元问渠转了转手里的空酒杯:“闲来无事来走走,不想打扰了诸位的好兴致。”   这句话是对着何玉锦说的。   “头次见到何公子,久仰,不知同我家小霜怎么认识的?”   时重霜眉头一跳。   “哦……你家小霜啊。”何玉锦眼中似有了然,轻悄悄地开口,“巧了,今天刚认识,觉得很是不俗,没想到先生您更不俗。”   说着,何玉锦甩了甩袖子,倒了一杯酒递给元问渠:“先生既然来了,那便一同喝几杯可好?正巧,我们话还没说完呢。”   元问渠接过来,掀开帷帽一道缝,仰头喝下。   什么也没看到,何玉锦颇有些扫兴,但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的兴趣来。   “不知先生,来这里是有何事?”   “找人。”   “那可找到了?”   元问渠轻笑:“不正在眼前吗?”   何玉锦眼睛一眨,低头朝四周看了看,最终指了指自己,歪头犹豫地说:“先生您,找的人是我?”   时重霜冷锐的眼神扫向何玉锦,直看得何玉锦打了个哆嗦,他忙抬手笑出声:“我与先生素不相识,今日可是第一次见,不知先生找我是为那般啊?”   “我素来与人为善,广交好友,可还没见过先生这般风华的人物呢。”   元问渠无视他随口的夸赞,从袖中掏出那枚虞罗衣给他的那枚令牌,放在桌子上,轻轻推到何玉锦面前。   令牌上 “何”字映入何玉锦眼底,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右下角的“玉锦”二字。   这是何玉锦私人的令牌,走出去去任意一家带何姓的田庄铺子,代表的都是他这个人。   何玉锦在看到这令牌时便改了脸色,整个人阴沉下来,看着元问渠没说话。   元问渠:“手下人无意中捡到的,看来何公子是认得了,东西贵重,可不要再丢了。”   何玉锦胸腔似乎起伏了一下,最终吐了口气,仰头喝下一杯酒,笑了笑说:“的确是我的东西,只是这令牌前不久被人偷了去,不知道先生是在哪里捡到的?”   “说来不巧,今日恰好路过官府施粥的地方,见到一位姑娘神色匆匆,一转眼便没了踪迹,连身上掉了东西都不知道,这才想着寻何公子物归原主。”   何玉锦眼神一闪,似是想到什么,暗中咬了咬牙,随后笑着对元问渠点头,将这令牌塞入怀里放好,看着对面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也不知何年纪的男人:“那便多谢先生了。”   “客气。”   太阳西沉,冬日天色黑的早,这时外面除了点的一些灯笼,早就没什么人了。   元问渠领着时重霜从酒楼里出来,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一句话。   此时元四四接来小净悬后怕是已经休息了,元问渠没打扰他们,看了一眼便回房了。   时重霜一路跟进来,自觉在后面关上房门点上蜡烛。   元问渠将帷帽摘下来,又将外袍脱下来扔给时重霜,随后疲惫地瘫倒在软榻上,撑着脸面无表情地看时重霜整理衣物。   时重霜将元问渠外袍放好,又将明日要穿的衣裳拿出来挂在衣架上,这才来到元问渠跟前,蹲下身小心地看他。   元问渠垂眸看着蹲在身前的时重霜,淡淡道:“看什么?”   时重霜俯身将手环在元问渠腰上,头埋在他腰间,闷声说:“先生,别生气。”   “嗯?”元问渠放下手,捧起时重霜的脸看了又看,声音如往常一般平静,“我哪里生气了?”   “不知道。”时重霜说,“但先生心情不好。”   元问渠扑哧一声笑出来,时重霜顺势爬上来将元问渠抱在怀里,亲了一下额头,顿了下说:“先生是在气我不和你说我都在干什么吗?”   听到这话,元问渠垂下嘴角,手推开时重霜,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啧”了一声:“看来你都知道,看着我生气好玩?”   “最近才察觉到的。”时重霜说,“先生在给我使绊子。”   无论是找到时徽、查出何玉锦有问题,还是找铸银的银炉,都要比原计划要曲折那么一两步。   元问渠转个身,挣脱时重霜的怀抱,将他压在身下,手指勾着时重霜下巴,冷冷说:“被你发现了,看来小霜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怪我吗?”元问渠垂眸问。   时重霜半躺在软榻上,从他这个角度正好看到元问渠双腿跨在他身上,银白长发垂下来,松散的里衣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瘦削的锁骨,他手下意识摸上元问渠腰,潜意识觉得这样最可以安抚元问渠的情绪。   他像顺猫毛一样轻轻揉着,低声说:“怪我,让先生生气。”   然而元问渠情绪并没有被安抚,听到这话之后,这几天憋的火一下子冒出来。   元问渠低头看了时重霜几眼,随后一巴掌扇在时重霜脸上,面上再也不掩饰恼怒:“话不会说了?我不想听这些。”   “啪”地一声,时重霜一边的脸上瞬间红了。   这是时重霜第一次挨元问渠巴掌,他面上一时愣忪,抬眸看着元问渠冷脸俯视着他,生气的神态,脸上有些疼,时重霜喉咙却无端吞咽了下。   他身体微微绷紧,声音喑哑,刚要说话,便被元问渠打断。   “时重霜,我告诉你,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你是我的,你跪着让我帮你当皇帝对付谁我通通不管,我帮你便是了。关州是我要来的,怎么做我自有考量,你上杆子想给我办事我乐得轻松。”   元问渠俯身捏住时重霜下巴,凑近直视着他,近得鼻尖都快要碰到,在时重霜呼吸急促时,元问渠迅速退回,抬手又扇了他一巴掌。   这下两边都齐了。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事事都瞒着我。怎么,我看起来很弱,还需要你牢牢护着,等着你把一切都办成,然后让我像个金丝鸟一般高高兴兴、欢欣雀跃地夸你几句?你今年才几岁啊,我要你护着?”   “先生,我……”   “闭嘴。”   “第一次对我隐瞒是什么时候?那些人找到你、跟随你,为什么不和我我说,你想瞒什么?给自己留底牌,提防我?……今天去找何玉锦为什么不和我说?他那种人最不可轻视,贸然出现在他面前,你可想到了后果,就不怕他怀疑到你身上,反将你一军?”   最后,元问渠甩开时重霜下巴,嘴唇凑到他耳边,声音轻柔,眼神却冷:“小霜,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才让你对我如此放肆?”   “你是我的,就要完完整整身心皆是我,我容许你亲我摸我上我,我随时都能满足你,但如果你连坦诚都做不到就趁早滚蛋。”   作者有话说:   后天见~ 第72章 版本4.0+小剧场1   时重霜面上空白一瞬,哪里还想着元问渠前半句宣誓主权的话,只有“趁早滚蛋”四个大字在脑海里乱撞。   时重霜一下急了 ,起身紧紧箍住元问渠的腰,恨不得将他彻底拥进怀里和自己永远紧紧相贴,时重霜声音都艰涩起来:“先生……别赶我走。”   “我错了。”   “我……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想保护你,也想庇护你,想让你在寒食寺一样,不受风雨。我,先生不在乎的东西太多了,我不知道要给你什么才好,怎样做才能让你多在乎我一些。”   “不是有意隐瞒你,我只是。”时重霜顿了一下,赤裸裸地剖开自己的心袒露在元问渠面前,“我只是想证明……”   证明不管元问渠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从今往后,元问渠身边的那个人只会是他。   时重霜眼中杀意一闪而过,语气却依然闷闷地,显得格外委屈:“我只是想证明我可以,想先生可以夸我。”   元问渠没说话,他低头面无表情看着时重霜,近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凌乱的呼吸。   “先生,你知道我的一切,我却从不曾了解过你,你也……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   “先生。”时重霜眼底漆黑,紧紧盯着元问渠,最后说:“你喜不喜欢我?”   仿佛又到了那满是月光清辉的一夜,元问渠在一片朦胧中反反复复问时重霜到底喜欢喜欢他。   元问渠破天荒沉默了片刻。   他看着时重霜埋在自己颈间,低着头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自始自终不敢抬头看自己一眼,语气甚至连责问都算不上。   像是一头受尽了天大委屈的困兽,可怜兮兮地求他一个答复。   元问渠自幼长在深宫,从小便压抑天性,克己复礼,作为大梁唯一的皇子,他周围有太多人对他施以众望,一步一步全是按着太子的标准培养的。   且之后他也是实打实手握重权做了几十年皇帝,即使醒过来之后他在寒食寺待了那么长时间,表面与世隔绝看起来对什么也不在意,每天不是侍弄他那些花花草草就是窝在院子一角悠闲地睡觉,一副脱离俗世看淡一切的样子,但。   这不代表他本性真的就这样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厌恶俗世的是他,但他从来都不是逃离,深藏在骨子里的霸道和控制欲不允许有事情超出他的掌控,所以无论他表面上装得有多淡泊,内里从来都还是上位者心态。   冷漠、自私、刻薄,当皇帝几十年,不知不觉就将这些学了个十成十,即使他再怎么掩盖,不经意间还是会暴露出来,戚月窥懂他,元问渠在他面前从不屑于掩藏。   但时重霜不同,他年纪还是小了点,即使他和戚月窥再像,终究还没有成为他,元问渠可以亲他抱他,甚至更近一步,却始终无法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他之前对时重霜的很多事情都抱着纵容无所谓的态度,不过是因为事情的发展还没有超出他的掌控范围,而时重霜这些天的所作所为显然已经在渐渐脱离他的掌控了。   无论是这些天他和陈微崖的动作,还是客栈门外这些天出现一瞬而后被人为抹去的标记,都在明晃晃地告诉他,时重霜有事情瞒着他,并且打算一直瞒下去。   元问渠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知道这样对时重霜有些不公平了,但多年来骨子里的占有欲在蠢蠢欲动,既然时重霜已经说了喜欢他,那他的身心便要全是他的,容不得外人插足。   不过经过这件事,也让元问渠彻底意识到,现在的时重霜到底和相处几十年的戚月窥不同,耐心等着时重霜自己意识到、琢磨透他的兴致爱好都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元问渠心想,看来不止是学识,在情情爱爱上的许多事情都还需要他亲自来教一教。   想到这里,元问渠收敛了神色,一副话说多了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他恹恹起身,面无表情抬腿从时重霜.身上下来。   然而还未站起来手却被时重霜一把抓住,身体一顿,拽着人又抱在了怀里。   元问渠一下子重重重新坐回去,惹得时重霜闷哼一声。两人紧紧贴着,时重霜手掐着元问渠的腰往上一提,随后他半坐起来,和元问渠面对面。   感受着腰间或轻或重箍住的手,元问渠皱着眉动了动腰,没说话。   时重霜没等到回答,眼眸暗了暗,随后抬起头凑上来亲亲元问渠嘴唇,轻轻摩挲了一会儿,说:“先生,我错了,一切都告诉你好不好?”   元问渠吊着眼尾,居高临下地看着时重霜略显紧张的神情,轻笑:“是不是我不问,你就不打算说了?”   时重霜沉默下来,一时间答不上来,要不要告诉先生他其实真的还没想好。   元问渠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侧身坐在时重霜身上,抬手摸了摸他泛红的脸,在时重霜的诧异下轻轻吻上了时重霜的唇。   时重霜被动地接受,好一会,两人分开,元问渠看着时重霜,抬手摸了摸他略有些的侧脸,问:“方才是不是打疼了?”   典型的打两个巴掌又给个甜枣。   时重霜被元问渠亲得一愣,忙抱紧元问渠说:“不疼。”   元问渠满意地摸了摸时重霜脊背,说:“小霜,我是不是从没告诉你,你先生虽然是寒食寺的方丈,却从来不是一个和尚,更没有带发出家。”   时重霜看着元问渠久久不语,一时间在心里拿不准先生到底要干什么。   教训他?斥责他?还是……   时重霜心中小心思百转千回,眼底幽色慢慢上涌,直到感觉眼上一痒。   元问渠手指指腹抚上时重霜薄薄的眼皮,柔软而又泛着淡淡红色的唇轻轻在上面碰了一下:“热水已经备好了,先抱我去清洗吧。”   两人衣衫乱七八糟地混着随意挂在衣架上。   ……   元问渠只留手腕上一串佛珠还挂着,发黑的檀木,更衬得肌肤胜雪,如白瓷般细腻光滑。   时重霜本就比元问渠要高,这些日子,他更是从未落下一日练武,身体比初见时更加强壮了不少,轻而易举便将人抱在了怀里。   只是这么久了,时重霜依然有些拘谨,元问渠甚至能感受到他走路时略显僵硬的步伐。   元问渠顺了顺垂在颈边的一缕头发,表情深思,不自觉轻声喃道:“该把寒食寺压着的那本《春秘戏》带出来的……”   “什么?”时重霜没听清。   元问渠拍了拍时重霜臂膀:“没事,你不用管。”   房内点着烛火,上次还有黑夜勉强做遮掩,这下两人面面相觑,都将对方看了个清楚。时重霜表情维持镇定,他抱着元问渠走进侧室,将他小心地放入还冒着热气的汤水中。   元问渠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也不害臊,反观时重霜耳朵早就红透了,一直蔓延到脖颈,青筋隐现。若是从前,脸红脖子粗的怕就是他了,如今身份调换,倒是让元问渠感受到了一丝恶劣的捉弄人的乐趣。   “进来。”元问渠说。   ……   ……   月光如水,轻微地荡漾。   室内热气腾腾,白雾缭绕,闷闷的宛如哭泣的猫叫声时不时跑出来两声,转而又隐藏在风声里。   长毛猫的肚皮不知何时已经被翻了过来,即便还亮着爪子,却也只能不痛不痒地在空中挥舞两下。   猫爪刚一落到人手臂上,一下就被抓住了,再不允许他胡乱闹腾折磨人。   漂亮的白色长毛猫没有了往日高高在上的气势,他彻底被人制住,连原本想要来这里干什么都忘记了,此时他被人翻来覆去地撸毛摸背,舒服地只想将身体伸成长长的一条,顺带懒洋洋地打瞌睡。   待平日里矜持的猫闹够了,没力气了,满意了,才使唤人要挪窝。   ……   ……   纱帐垂下,隔绝外面或明或暗的烛火,有些暗,但朦胧间依然能将高洁的花里里外外看个干净。   元问渠早就过了在情爱一事上会感到羞耻的年纪,他淡定地回视过去,哼了声,抬手就将时重霜头颅压在身前。   ……   ……   时重霜瞳孔微缩:“先生!”   “怎么,忍不住了?”元问渠面无表情,“憋着,现在我问你。”   “今日怎么找上何玉锦了?”   时重霜呼吸沉重,万想不到这关头元问渠竟要开始盘问他。   “我,我们查到何玉锦与何生环私下不甚密切,但何生环手下的一个管家却每月都要来关州找何玉锦,便想此事……”时重霜感受着下方的微动,“便想此事大抵与何玉锦有关。”   时重霜额头冒汗,“先生,轻些。”   元问渠放手:“所以你们便这样贸然前来找何玉锦?”   “不,是因为陈微崖收到消息,说有人想要买官府施粥的那一片地建酒楼,就约在赵家酒楼,递来的信用词模糊,陈微崖直觉不对,便带着我来了。”   “嗬……遇到何玉锦在预料之外。”   元问渠哼笑一声,满意地给时重霜揉了揉:“看来赵正堂还不算太傻,知道搬救兵来。”   元问渠忽视时重霜手臂上紧绷的肌肉,继续问:“说说,现在你们都查到哪一步了。”   “山里铸银的窝点看荡然一空,必然是何生环的受益,但人可以杀了灭口,造银的银炉却不会,他们定然将这东西藏了起来。银炉不好搬运,藏起来的地方定然是个不太远但又安全的地方,但是嗯……”   时重霜顿了顿,手上青筋毕现,“陈微崖总说何生环不会坐以待毙,时徽带的人折损了不少,人手不足,但慢慢搜总会搜出来的。”   “先生!”时重霜忍不住喊道。   “嗯?”元问渠手上动作不停,抬眼说,“继续。”   “……但我们一直未找到银炉究竟被藏在了那里,知道今日见到了何玉锦和赵正堂才明白过来,兴师动众建酒楼,为的便是借赵正堂之手行嫁祸之事,那银炉定然就在施粥的地下。”   时重霜说完停下,一双眼黑沉黑沉地看着元问渠:“先生,别折磨我了。”   元问渠“啧”了一声,似有不满,拍了拍时重霜背,一个转身,两人便转换了位置。   元问渠居高临下看着他:“这么多天了,就调查出了这些?”   “我……”时重霜扶着元问渠的腰,眼神微闪。   元问渠捕捉到时重霜的犹豫,眼睛危险之色一闪而过,冷了脸:“怎么,想不说?”   时重霜闷哼一声:“不是……我是觉得银炉不在施粥的地下,但没有证据。”   “你们一开始猜测银炉在施粥的地下也没有证据。”元问渠说。   时重霜眸光一闪,说:“但却有人让我们猜测银炉是在施粥的地下,这便是证据。”   元问渠笑了,手上好好给时重霜玩了一会儿,随后俯下身凑到他唇边细细亲了一口:“乖,很好。”   “为你办事的那些人是谁?”   “是我母亲培养的一些部下,前段时间才找到我……”   时重霜将前几日无意中在客栈外发现的标记的事情告诉元问渠,林林总总,不承想这些人竟然暗戳戳帮时重霜做了这么多事。   倒还算治下有方。   元问渠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样嘛。   一天天神神秘秘的,连他的人有时候都发现不了时重霜究竟什么时候干了这一堆事,这种抓不住的感觉太闹心,着实让他不是滋味,但试探是没用的,倒不如破罐子破摔来得干脆利落。   元问渠抬手拽了拽时重霜垂在两侧的头发。   “乖,我再问你……”   “老实回答我,奖赏么……”   夜渐渐深了,元问渠累极,在这逐渐料峭的冬日,他出了一身滑腻的汗。   屋内泛着淡淡的石楠花的味道,时重霜不便打扰店家,独自去后厨烧了热水,将元问渠彻底收拾干净。   ……   整个过程太过漫长,不止他忍着,元问渠也在忍着,直到后面,元问渠问得越来越多,他回答的也越来越细,算是把自己彻底翻了个底朝天。   虽然他将自己的许多事情都告诉了先生,连一些底牌都露了出去,但此时时重霜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舒心。   先生是他最信赖的人,毫无道理,但他坚信不疑。   时重霜走出屏风,将燃了半夜的蜡烛剪灭,随后走到紧闭的窗户前,打开看着外面高悬的月亮。   树丫微动。   时重霜冷声道:“滚。”   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响,随后一名黑衣人跪在一旁较矮的屋檐上:“主子恕罪,他们已经离开了,并未窃听。”   时重霜眼眸冷淡地扫向他:“下不为例。”   “是。”   —   以下新增吉祥居日常小剧场。   01   莲花峰,吉祥居。   昨夜刚下了一场雨,整个山头都泛着一股雨后泥土的芬芳,淡淡的水汽笼罩在莲花峰,云雾缭绕的。   元四四在呼呼大睡。   时重霜正在院里练武,一片叶子飘飘悠悠落在他身后。   时重霜回身,手上匕首径直将那片叶子劈成两半。   元问渠坐在窗前,懒洋洋扇着蒲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景色……和人,恰好与时重霜对视,他笑了笑,抬手随意拍了拍以示鼓励。   元问渠随手将自己喝的还剩半杯的茶隔着窗户递给时重霜,弯眼问:“小霜,要喝茶吗?”   02   等快晌午了,远处一直弥漫不散的雾气才消散了些许。   元四四也醒了。   “元问渠,别躺着了我们去捡菌子吧!”元四四拉着元问渠和时重霜来到后山。   一场雨过去,这里着实冒出了许多小蘑菇头。   元四四撒欢已经不见了踪影。   元问渠手执蒲扇,心底不屑一顾,看着他们俩进去,自己则因为嫌弃扒蘑菇脏决定在这里等他们。   直到他在一片枯树叶里无意间看到一头颜色亮丽的小蘑菇。   元问渠眼睛霎时亮了起来。   小蘑菇头还挺好看。   03   时重霜满载而归地回来,然后就看到了挎着小篮子乖乖在路口等着的先生。   元问渠挎着的小篮子里已经装满了蘑菇,上面盖着他的蒲扇,看起来也是收获颇丰。   空手而来的元四四刚想掀开蒲扇看一眼元问渠篮子里的蘑菇,还没摸到就被元问渠拍了回去。   元问渠:“不要碰,易烂。”   元四四心道好吧,反正早晚都是要吃的。   04   元问渠像护着个宝贝似的一直挎着小篮子回到了吉祥居,连时重霜想要帮忙拿着都没给。   回来后元问渠还亲手将自己采的一堆五彩斑斓的蘑菇洗净。   看了好半天后才依依不舍地将这些蘑菇给了时重霜。   时重霜看着篮子里什么颜色都有的蘑菇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先生,这是要?”   时重霜心下略有些紧张,他不会制毒。   元问渠神情倦怠,摆摆手:“做饭去吧,晚上我要吃。”   时重霜:“……”   05   傍晚,元问渠刚睡醒,就兴致勃勃去看自己的蘑菇炒好了没有。   走到半路,元问渠一顿。   窗户上用细线挂了一排圆头圆脑的蘑菇。   一只肥鸡正站在窗户边咯咯咯叫个不停,窗户上挂着的蘑菇被鸡头顶得左摇右摆,眼看着就要被鸡叼走。   元四四一伸手把鸡抱回来,扒着窗户长吁短叹:“乖乖哦,我还不想吃被毒死的野鸡。” 第73章 下嘴这么重【修】   翌日。   元问渠刚醒来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他闭着眼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耳朵。   然而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元四四的声音自纱帐外响起:“元问渠!还没醒吗,出事了!”   元问渠挣扎着起身,被褥滑下来,露出赤裸的上身,元问渠动作一时不察扯动腿根,他无声地“嘶”了声。   缓了口气,没让元四四进来打开纱帐,只说:“怎么了?”   “今日时徽和陈微崖一起带着人去挖给流民施粥的那片地去了!”   房内烧着炭火,是以并不算冷,元问渠将床尾叠好的里衣捞过来,拧着眉慢悠悠穿上:“小霜呢,也去了?”   “那当然,听说就是他一早去带人挖的……我还没说完,你猜他们挖出来什么了?”元四四语气带着极力克制的兴奋,听着又有点幸灾乐祸。   元问渠胡乱系着衣裳一侧的带子,听到这话挑了挑眉:“看来挖出来的不是银炉。”   “没错!”元四四坐在屏风外的桌子上,兴高采烈地说,“整整五车的假银子从里面挖出来,顺便还找出了一条隐秘的密道,正好通往金矿那座山,算是坐实了有人不仅偷挖金矿,还有人在里面私铸官银。”   “听说时徽发了好大的火,说要马上要往睢阳上奏。”   不过说完元四四又有些疑惑,问道:“不过我们的人不是已经查到那地下埋的不就是银炉吗?为什么会是那些假银子啊,他们竟然没有销毁,这样不是更让人抓住把柄吗?”   元问渠随意“嗯”了声,表示知道了,随后继续专注地将系在一侧的死结打开,重新系:“自然是有人同我们一样不想让何生环好过。”   “哦?”元四四说,“谁啊。”   元问渠皱眉看着一侧被自己彻底系成死结的带子,一时间束手无策:“何玉锦。”   “他?”元四四想了一会,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何玉锦不是与何生环是一家的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家?他们可不是,充其量只能算远方亲戚,还是撕破脸分了家的那种,何生环想利用何玉锦,却没想到被人反算了一计,想来过不了几日,何生环就有麻烦了。”元问渠轻笑了声,说。   元四四疑惑了,问:“唉,那昨日虞罗衣那封信……”   “还不明白吗?”元问渠在床上翻找了一通,发现只有一件里衣,亵裤不在。   元问渠顿了一下,摸了摸腿根的伤,重新往床上一躺,不动了,看着床顶淡淡说:“虞罗衣是何玉锦故意放出来的。”   “故意?”听到这话,元四四属实震惊了下,“那昨日虞罗衣说的那些都是假的,骗人的?还说的那样决绝……”   元问渠眉头一挑:“偷听?”   “呃……”元四四眼神飘忽了一下,没想到元问渠这就察觉到了,他哈哈一笑,打算蒙混过关,“这不是听觉太好了,我就站在门外,被迫听到的,可不怪我……”   元问渠本就是随口一说,没真打算较真,只说:“倒也不全是,虞罗衣确实是自己逃出来的,只不过被何玉锦顺势利用了而已,但何玉锦没想到的是,虞罗衣半路会被我给遇上救下来,更没有想到,陈微崖会这么快就找上他。”   “如果我没有想错,何玉锦原本的打算应该是让虞罗衣去求助陈微崖,这样就可以让陈微崖顺理成章怀疑到他身上,然后找到这些假银子。”   元四四听得似懂非懂:“何玉锦干什么要上赶着让陈微崖怀疑他啊,难道他还能脱了嫌疑不成?”   “当然,这就是他的目的。”元问渠想到昨日在酒楼见到的何玉锦,想了想说,“不要将何玉锦同何生环相提并论,想来何玉锦也不屑与何生环扯上关系。”   “行吧,你知道这里面弯弯绕绕就行。对了,今天一大早我看到时重霜脸上……”元四四话还没说完,话就被元问渠打断。   “四四。”   “嗯?”   “去给我找件衬袍来。”   他腿根已经破皮了,一碰就火辣辣地疼,确实不便于穿亵裤,衬袍比较长,直接能遮到脚踝,反正今日不出去了下面不穿也无所谓。   元四四看着紧闭的床帏,纱帐厚重,从外面看是看不清里面的,元四四只当元问渠嫌昨日的脏了,要换,也没多想,就去翻找 。   “给。”元四四找来一件干净的衬袍,从外面递给元问渠。   床帏轻动,似乎是元问渠起来了。   随后元四四就看到元问渠从纱帐里伸出来一只手,手指细长,皮肤白皙,手腕一处骨头凸起,略显瘦弱。   但是……   元四四视线上移,忽然凝眸。   大概是里衣的袖子被纱帐挡住了,元问渠手臂露出来,上面布着或青或紫的点点痕迹,宛如雪中娇艳的花,肆意被风月侵袭。   花瓣零落,汁液也被人碾了又碾,最终沾染到纯白的雪地上。   元四四瞬间拉拉个脸:“……”   他不傻,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等了半天没等到衣服递过来,元问渠晃了晃手:“四四?”   元四四:“你要不要把手伸回去,看看自己手臂上是些个什么玩意儿。”   嗯?   元问渠眉头一挑,床内视线暗,他还真没注意,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痕迹,元问渠破天荒有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   元问渠:“啧。”昨夜里没注意,什么时候亲的……   啧?你还啧?   元四四震惊过后,呆着眼在原地转了三圈,收拾了一下心情开始指指点点:“我靠,你背着我什么时候找的臭男人?不是,什么人能入得了您的法眼啊,还下嘴这么重,属狗的啊……”   元问渠索性不再遮掩,半坐起来撩开纱帐,露出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元四四:“衬袍。”   大概是只穿了一件里衣,带子还没系好,歪歪扭扭的,漏出来大片胸膛。   元四四看着元问渠松垮的里衣下,密密麻麻的吻痕,有些已经泛紫,从锁骨一路往下,直至胸前,然后兵分两路到……之后便看不到了。   挺激烈。   元四四僵硬地笑了下,将衬袍塞在元问渠手里就要出去。   “四四。”元问渠叫住他。   元四四没回头,啊了声。   “去给我找些药来。”   “什么药?”元四四脱口而出。   元问渠没说话,幽幽地看着他。   能是什么药?他嘴比脑子快,说完元四四就一呲牙,嗯嗯哦哦两声,赶紧抬脚麻溜地跑出去,顺便将想要进来的小净悬也给叉出去:“知道了,你等一会。”   得了药,元问渠掀开被褥,低头看了一下,挖了一块药膏皱着眉抹上去。   “嘶……”   元四四听到动静,张了张嘴,刚想说要不我帮你吧,万幸这次脑子比嘴快,啪叽把自己嘴给捂住了。   原地踱步走了几圈,最后想了想还是出门:“我去看看小净悬,免得他乱进来……好了叫我。”   “……嗯。”   等一切收拾好,元四四再进来时元问渠已经赤着脚窝在软榻上悠哉地喝茶了。   他脚细长,脚背隐隐约约几条青色的筋,衬袍够长,这样半躺着也只露出了脚腕。   元四四一脸复杂地看着他,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脚腕上那几个红点点,怕不是也是被人咬出来的。   元四四心情复杂,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元问渠瞥他一眼,吹了吹茶杯上的浮沫:“想问什么?”   他和时重霜的事情他自觉是不可能一直瞒着元四四的,如今让他看到了,顺势告诉他也无妨。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   元四四偷偷翻了个白眼。   “我是问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搞上的。”   “唔。”元问渠想了想,“忘了,没几天。”   “……没几天,就发展成这样了?!”元四四无能又气不足地咆哮。   元问渠神色奇怪地看了眼元四四,那意思好像在说,迂腐。   元四四:“……”   “不是,你们这样,你身体受得了吗?对方不清楚情况,我可清楚,你……注意点,起码别这么嗯……激烈。”   “我心里有数,看着厉害而已,无伤大雅。”元问渠随意道。   毕竟都没进来,伤也伤不到哪里去。   “……”   缓了缓过于震惊的心情,元四四脑子终于回过来劲儿。   这些天元问渠根本就没怎么出去,上哪里找男人去,而且就元问渠这眼高于顶的,一般男人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眼,而且……   元四四一个激灵,想起来戚月窥,又想了想今日一早无意中在时重霜脸上看到的红痕,一切似乎都明朗了。   这可是他刚认的宿主,将来要当皇帝的人,就算他其实很乐见其成,但,但这发展也太快了。   他不得不怀疑元问渠是将人家当替身使了。   元四四认真看了元问渠一会,犹豫了会儿,还是象征性问:“对方是……”   元问渠喝了口茶,淡淡勾唇说:“是小霜。”   哐啷。   元四四一个站不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颤颤巍巍指着元问渠说不出话来:“你你你……老牛吃嫩草——”   元问渠唇角霎时耸拉下去。   他抬起手,慢慢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头发,随后抬眸看着元四四,眼神危险,一字一句问。   “你,说什么?”   .   作者有话说:   后天见~   先生美得很,一点也不老\(`Δ’)/(指指点点) 第74章 乐意奉陪   元问渠三天没搭理元四四。   对此,元四四心中惶惶,每天变着法地给元问渠陪笑,趴在窗户边伸着脑袋说我错了。   元问渠心情不爽,看见元四四心情更不爽,哼笑一声将窗户关死。   这些天时重霜很忙,每天只有半夜回去抱着元问渠睡几个时辰,通常天不亮就离开了,是以并未发现元问渠最近的异常。   直到一天清早,时重霜被元四四拦下。   时重霜刚从窗户边跳下来,就遇见了蹲在下面守株待兔的元四四,差点没撞上去,他定了定身形,说:“干什么?”   元四四站起来,拍了拍手说:“可让我蹲到你了!”   时重霜神色未变,垂眸看他:“什么事?”   元四四挠挠脸,虽说时重霜是他的宿主,但除了偷摸将他绑定以外,他们日常交流可以说算是少得可怜,以至于元四四每次单独和时重霜说话的时候都有那么点不太自在,尴尬中透露着些许谨慎。   他清楚地很,时重霜在元问渠面前那副乖巧小狗的模样完全限定,在其他人面前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这个时候就格外凸显了元问渠的作用。   果然,他还是比较适应什么事情都和元问渠商量,然后元问渠就非常完美且高效地转达给时重霜了。   但现在元问渠不理他了,元四四不得不自食其力。   时重霜等得不耐烦,又问了一遍:“什么事?”   元四四将要说的话憋回去,咳了声还是打算说正经事:“城南有一个布庄,里面有个姓王的掌柜,抓住他,或许对你们有用。”   时重霜眉头一动:“先生让你告诉我的?”   这不是还没等他告诉元问渠让他转达,元问渠就不搭理自己了嘛……   元四四心底默默叹气,随口“嗯”了一声,看着时重霜匆匆说了一句“我知道”后就没了踪影,本来犹豫着要不要让时重霜给自己求个情的话也被迫憋了回去。   “说完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头顶响起来。   元四四抬头一看,就见元问渠站在楼上窗户边,抱着暖手炉居高临下地往下看。   没有犹豫,元四四噔噔跑上了楼:“刚传来的消息,这不是看你还在睡嘛。我错啦,你最好看,时重霜那冷脸的家伙被你看上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元问渠拧眉将手中的暖手炉抛给他,走到时重霜平常温书的案桌前坐下,找出一张纸来:“好了,越说越没边。”   元四四扬起笑脸笑两声,知道这件事算过去了,自觉盘坐在一旁给元问渠磨墨。   元问渠手执毛笔,慢慢在上面写下两个字,随口问:“时徽的奏折呢,到睢阳了没?”   “得今日晌午了,中途被何生环扣了一日,已经算快的了。”   元四四:“若不是曹淮序,这奏折怕是得折在何生环手里。”   元问渠垂眸若有所思,低头继续写信:“嗯,从上次他给陈微崖的上奏,便已经表明了态度,站好队了。过不了几日,我们也该走了。”   “走?”元四四磨墨的手一顿,还没反应过来,“只这几日,这件事怕是解决不了吧?”   “谁说要解决了,本就解决不了,金矿已经被挖空了,又牵扯出来私铸官银的事情,皇帝必然动怒,小霜不是已经去城南抓人去了吗?那就是个替死鬼,动不了何生环分毫,都心知肚明的事。”   元四四愣了会:“那,那我们做了这么多,不是白费功夫?”   元问渠抬眼轻笑地看他:“那倒也不会,既然私铸官银的事情被查出来,你觉得陈微崖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元四四想了会,说:“查抄、销毁,找幕后之人,以及追查这些假银子都流向了哪里。但追查假银耗时耗力,而且柳轻意都说了是流向国库的,肯定不会轻易就允许陈微崖去查……”   “所以只能查谁在私自铸银。”元四四说。   元问渠点点头:“没错,事情查到这里,也就到此为止了。”   元四四有些泄气:“这不还是相当于白帮着陈微崖忙活了一场,什么也没得到?吃力不讨好。”   “那倒也不是。”元问渠写好信,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如果只有一个陈微崖那倒确实有些吃力不讨好,这不是还有个时徽吗?想要他就此停下不查,不出一出血怎么能算完,何生环明白得很。”   “哦?”元四四直起腰。   元问渠却不再说了,将信纸折起来递给元四四,打着哈欠起身,“去,把这封信交给赵正堂,让他代为转交给何玉锦。”   元四四好奇地接过来,没打开,问:“何玉锦……你找他干什么?”   “做个交易。”   ——   冬日料峭,太阳升上来也没什么暖意。   一大早的陈微崖衣裳还没穿戴整齐,刚抱着斗篷出来就被时重霜拎进了马车,看着严肃端坐在一旁的时徽,陈微崖疲惫地打了声招呼:“时大人,您也在啊。”   时徽伤好得差不多了,这些天一直都亲自上阵,看着陈微崖进来,点点头:“陈知府。”   马车一阵摇晃,陈微崖稳了稳身形,掀开一侧的竹帘朝外面望去,远处人来人往的街道渐渐远去 ,转瞬间视野被高头大马遮盖住。   陈微崖抬头就看见时重霜骑在马背上,冷着脸跟在马车一旁。   陈微崖眼神一转,实在受不了时徽这一尊大佛坐在自己身边,忙起身说自己出去看看,时大人身上有伤安心坐着。   见陈微崖出来踏上马凑到自己身边来,时重霜说话间呼出一口寒气,随口寒暄:“ 还要半个时辰,陈知府怎么出来了。”   陈微崖扯了扯嘴角,身子歪斜,用只能他们两人才听清的话音说:“咱们这是去抓人,至于这么大的阵仗吗?”   时重霜瞥了一眼陈微崖:“要做戏便要做得足些。”   此次他们都心知肚明,不过是抓个何生环放出来的替死鬼,原本他压根没放在心上,直到时重霜一脚踹开王掌柜住后院的门,将这姓王的替死鬼从温柔乡里拎出来,才明白过来。   “搜!”   大冬天只穿着一件里衣的王掌柜身上还透着淫靡的味道,天寒地冻,他冷得发抖,颤颤巍巍地被人押着:“大人,救命啊,不知我犯了什么王法要这么兴师动众啊!”   “擅自捉拿良民,还有没有王法啊!救命啊陈大人!陈知府!”   陈微崖眼中既无怜悯也无厌恶,只摆了摆手让人堵住王掌柜的嘴,听了心烦。   没过多久,时重霜就带着人重新回来了,来时手上还捧着一个镶金嵌玉的木盒。   身后跟着的一众人也抬着几个硕大的木箱子过来,只是这些木箱子则是沾满了泥土。   时重霜:“两位大人,找着了。”   随后那些木箱子当众被打开,白花花的银子映入众人眼帘。   与此同时,数十个沾满了灰尘的银炉被人从尘封已久的柴房里搬出来。   时徽走上前,从士兵手里拿过剑来,一剑劈开其中一排摆放整齐的银子,黑扑扑的铁芯露了出来。   陈微崖一拍手,指着王掌柜怒斥:“王泉,你好大的胆子!”   “私铸官银的是不是你!”   王泉死死盯着这些被抬出来的东西,面部颤抖,双腿跪地:“大人,不是我!不是我!”   “好啊,不是你是谁?”陈微崖声音不掩怒火,冷眼看着他。   “是,是,不是我……”王泉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陈微崖蹲下来,说:“王泉,说出来,究竟是谁,说出来你还是清白之身,还有可能免受牢狱之灾。”   “……大人,不是我。”   “不是我。”   王泉重复着这两句话。   陈微崖等了一会,神色逐渐不耐烦:“既然不是你,那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些东西为何在你这金屋藏娇的后院里!”   “大人,草民也不知道啊!”   “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陈微崖冷笑一声:“你既然说有人栽赃陷害,那你可知是何人,无冤无仇的,为何要陷害你?这么多箱假银子,有人都在你眼皮子底下动土了,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大人,草民真的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只凭这些就断定草民私自铸银,草民实在冤枉!”王泉跪在地上,身上冷得厉害,哭嚎声比谁都大。   “这邻里都晓得的,平日里草民最是遵纪守法不过,哪里敢弄出这档子坐牢的事儿,大人是要逼供不成!”   “你!”陈微崖气结,转而不屑道,“是不是你,我们自会查明,你在这里喊冤也无济于事。”   时重霜看了一眼没问出什么来反而沾了一身怒气的陈微崖,走到他面前,将手上的盒子递给他。   谁知,王泉一看到这盒子猛地挣扎起来,爬起来就要来抢。   陈微崖一惊,抱着盒子慌忙后退:“干什么!”   时重霜迅速反应过来,一脚踹在王泉胸口,将他整个人逼退三尺远。   时徽站在一旁狠狠皱眉,命人将王泉押住:“陈大人,可打开盒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王泉双目赤红狠狠瞪着时重霜,止不住地喊道:“你在哪里找到的,你在哪里找到的!我明明,我明明已经让人带走了啊,怎么会,怎么会……”   大约是觉得王泉模样实在疯癫,时徽摆了摆手,让人堵住他的嘴。   而这时,陈微崖也已经打开了这珠光宝气的盒子,待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脸色猛地一变,颤着手翻了翻里面的东西后,震惊地看向时重霜。   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明白过来时重霜说的做戏到底是做的哪出戏。   时徽走过来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面上神色稍有变化,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   而时重霜神色淡淡,好似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交给陈微崖的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   陈微崖哼笑,将手里的盒子关上,紧紧抱在怀里,想了想,还是交给了时重霜保管。   随后他将王泉嘴里塞的破布拔出来,骂道:“王泉,你祖上藏了八辈子的钱啊,让你有本事买关州数十万亩的地?!你还敢说你不知情,没有私铸官银?!”   陈微崖指着时重霜手里的盒子,说:“数十万亩地的地契,全是你的名字,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关州虽大,但多数还是耕地,谁不知道,关州百姓大半的地全是姓何的,如今,着数十万亩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到了这一个无名掌柜的名下,没有鬼才怪了。   但他们心里明白,却不能说,说了也没用。   陈微崖看着王泉心底冷笑,这还是个有钱的替死鬼呢。   何生环这是摆明了告诉他,不要再查,这件事到此为止,而条件就是这数十万亩的地。   好大的手笔。   这诱人的条件陈微崖能不接受吗?   他必须接受!   陈微崖也知道事情办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但仍免不了憋屈,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气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知府,做不了更多。   这心情一直伴着他回到知府府邸,见到在门前蹲守的柳轻意才消散了些。   陈微崖远远地看着站在门前的柳轻意,瘦弱的身形完全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而像他这般年纪吃不饱穿不暖的,关州还有很多,数以千计,数以万计……他眼睛忽然就红了,跳下马车猛地抱住柳轻意,低声呢喃。   “结束了……”   值了,他心想。   地契已经回来了,关州成千上万的流民便有了生存的希望,假以时日他们必然可以重回故地,也不会再经受沉重的剥削,负债累累。   柳轻意被抱个措手不及,手抬着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疑惑地问:“陈知府?”   陈微崖心情一时激荡,听到声音猛地松开柳轻意,捂着嘴咳了声。   时重霜下马,看了一眼他们,跟在时徽身后,提醒:“陈大人,该走了。”   陈微崖拍了拍柳轻意的肩膀:“轻意,回来让人带着你来找我,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柳轻意本就不是来找陈微崖的,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时重霜,两人对视了一眼,柳轻意点点头,便离开了:“好,各位大人慢走。”   王泉已经被人带去了地牢,一个替死鬼,众人并未在意,这一趟出行,可谓是顺利又满载而归。   不费一并一卒,便让何生环大出血,不亚于让他自断一臂。   对此,陈微崖席间无数次向时徽推举时重霜,倘若没有时重霜,他现在八成还在某个酒楼里混吃等死,买酒消愁。   陈微崖心里高兴,起身端起酒杯郑重地敬时重霜:“时公子,这件事能办成这样,你功不可没,没有你,关州百姓再过几十年也不一定能有家可回,我敬你一杯,请受我一拜。”   眼看着陈微崖就要躬身,时重霜起身阻止他:“陈知府,言重,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做的,为百姓者,才值得敬重,你是良官,我该敬你。”   时重霜拿起酒杯敬陈微崖。   两人相互敬了一杯,之后又同时敬时徽。   陈微崖说:“时大人,多的我就不说了,您做了几十年的官,见过的比我们都多得多,有些事我不说,想来您也明白,关州能有如今,更是多亏了您坐镇,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晚辈敬您!”   时徽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两人一会,起身以茶代酒,干脆地喝了:“有官如此,是关州百姓之幸。”   ……   酒过三巡。   元问渠轻轻晃动手里的酒杯,隔着帷帽下的白纱,抬眸看向对面捧着酒壶灌自己的何玉锦,适时提醒:“何公子,再喝,就醉了。”   何玉锦头戴玉冠,把玩着个镶金嵌玉的扇子,歪歪扭扭撑着桌子,眯着眼看楼下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热火朝天地喝酒聊天,笑了笑:“今日高兴嘛,该喝,先生随意。”   “爷高兴了,先生的提议,也不是不能答应。”   元问渠轻笑:“乐意奉陪。”   .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哈,那个过两天就要期末考试了,要复习备考┭┮﹏┭┮,所以这两天要赶新一期的榜单,只完成榜单一万字任务,完成之后大概率不会再更新了,直到我期末考试完(下周四)。Orz   明天见~ 第75章 你是我的侍读【修】   已经入夜。   酒楼内彻夜灯火通明,但楼下人也渐渐少了起来。   何玉锦将今晚的第三壶酒喝完,酒壶滚落在地,谁也没有在意。   他脸上除了少许红晕外,神智还算清明,撑着脸看楼下,不知在想什么,露出些许忧愁和烦躁来。   元问渠问:“何公子有什么烦恼事,不妨说来听听。”   “许清先生做生意便算了,还能解忧?”   元问渠笑了笑,将一杯酒放在何玉锦身前:“比公子活得稍长些,见得多了,遇见什么事情,也能说上一二,听与不听,全在公子。”   何玉锦垂眸看着酒杯里透明的酒水,顿了一会,带着些许颓丧地说:“算了,不找也罢。”   元问渠神色了然,估摸着虞罗衣此时差不多已经到了睢阳,于是轻飘飘地说:“什么东西值得何公子牵挂如此,要找的是物件,还是人?”   何玉锦摆摆手:“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是吗。”元问渠没再说话,垂眸喝酒。   一盏茶的功夫,元四四和何玉锦的仆从双双进来。   元问渠看到元四四,便知道事情差不多已经成了,招了招手,让元四四过来。   这是元四四头一次见何玉锦,只看外表,狐裘金玉,锦衣华服,简直比真正的纨绔还要混账三分,谁能想到他已经掌管何家家业数年了,坊间传闻雷厉风行,手段了得。   元四四走到元问渠身旁,将一封信交给他,低声说:“时重霜他们已经回去了,一切顺利。”   元问渠点点头,表示知道:“好,下去玩吧。”   “嗯,那我在楼外马车内等你。”   另一边,何玉锦自然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他面上看似醉酒,眼神却清明极了,将仆人退下,看着元问渠递上来的信,随意打开看了一眼便放了回去,似是感叹道:“先生当真未卜先知,真让您给说准了。”   “板上钉钉的事情。”   何玉锦酒也不喝了,手上转着扇子,面上打趣:“从陈微崖突然递奏折说什么关州金矿的事儿,先生怕是已经料到了今日的结局。”   “怎会,我又不能未卜先知。”   何玉锦忽然笑了起来,似是长叹:“我早该想到的,从陈微崖那个矮子不来喝酒开始,原来是干正事去了。”   元问渠眉头一挑,咂摸了一下“矮子”这个词,他并未见过陈微崖本人,实在不好盲目苟同。   何玉锦继续道:“从皇帝下旨派枢密使时徽前来勘察金矿,到发现有人私挖金矿、私铸官银,再到证据指向我惹来陈微崖猜忌,这一切都太顺利了,陈微崖他们像是早就知道一切,而我,则像是一条早就被献上砧板上的鱼。”   “为此,我不得不亲自出来,让睢阳城里的那位改变主意,着实费了一番功夫。这还多亏了那夜先生给我提醒,不然如今陈知府查抄的,怕就是我何家几十年的家产了。”   元问渠笑了笑:“这也得是何公子机智过人。”   若是换了一个人,怕是没这么容易脱身。这也是元问渠之所以选择何玉锦的原因,都是聪明人,话也好说,何玉锦既然承了他的情,那便要为他做点事。   两人心知肚明,也各有心思,何玉锦自知是有这么一遭的,是以对元问渠的要求接受的还算可以,只是说:“如今关州流民四窜,就算官府得了这上万亩的地契,想要出手怕是没那么容易,关州流民多,且一无所有,定然是没有银钱去赎回自己的地的。”   “陈微崖这个人嘛,我还算了解,定然是想将这些地契还给那些流民的,不过一时半会怕是出不了手。”   何玉锦啧了声:“先生也说了,关州的地荒废太久了,再起农耕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人力物力财力缺一不可,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不是有何公子在吗,家大业大,还怕买不来几亩地?”元问渠道。   何玉锦笑了声,面上并未显露恼怒:“先生说话真是看得起我。想来先生也知道,要买下这上万亩的地可不是简简单单口头说说那么容易,关键是银子啊,这可是天大的一笔数字,要买这些地怕是要把我何家大半家业都给抵出去。”   “说句难听的,先生的情,可不值我这样做。”   何玉锦摊手:“归根结底,我是个商人,商人可不会做赔本的买卖,现在就是只买一亩地,那也是稳赔不赚,白费功夫。”   元问渠神色未变,转了转酒杯,一饮而尽:“何公子没明白我的来意。”   “哦?”何玉锦抱臂抬眼。   元问渠道:“如今关州流民多,但也没有那么多,数十万亩的地,现在这些流民原本所拥有的土地怕不足十之三四。陈微崖想安顿这些流民,怕是白给都想过。但官府毕竟不是一家之言,流民身无分文,买地的事情更是想都别想,如今只有一个较为折中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不缺银子,大可和官府讨价还价一番,买个上千亩地,然后以微薄的薪水雇佣流民为自己所用,农耕也好,种桑养蚕织布也罢,相信不出三年,便也回本了。现在,何公子还觉得是赔本买卖吗?”   何玉锦心下微动,沉思片刻笑起来:“想的很好,但先生第一步便行不通。”   “说来听听。”   何玉锦转了转扇子,摸着下巴道:“关州流民可与其他地方不一样,这些流民可是会吃人的,先生没有见识过关州流民的厉害吧?他们时不时便会打劫行窃来往关州的商人,对商人最是厌恶,恨不得每次见到都杀了才尽兴,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土匪强盗。”   “且他们人数众多,习惯了抢劫为生的日子,真有那么容易回头吗?就算从良了也是天大的隐患,我是商人,但也要维稳。”   总而言之,流民不信任他,他也不信任这些流民。   有隐患的事情,还这么棘手,不能打不能杀的,麻烦。   元问渠点点头:“这件事有所耳闻,原先确实有些顾虑,但现在,也可打消了。”   何玉锦眼睛眨了眨,挑挑眉听他说。   元问渠倒了一杯酒,慢慢啜饮,缓缓说:“我无意中抓了一个少年,便是在你说的这些土匪强盗里长大的,按理说不缺吃的。”   “但他的父亲,为了给他留口吃的,活活被饿死。并且他告诉我,他们一直感激陈微崖能不顾权势,定期施粥,让妇幼弱小还能有口吃的。”   “至于烧杀抢掠,人到了绝境,哪里还顾得上仁义,他们是世代的农民,不懂得大道理,但也知道不能杀人盗窃,走到这个地步,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何玉锦转着扇子的手缓缓停下。   元问渠将他神情变化全然看在眼里,勾唇轻笑:“何公子在关州家大业大,定然有本事调动其他商人行此善举,这也是某前来找何公子做生意的真正目的,假以时日,关州的粮一旦起来,这里便是同临水州一般的富饶之地,财源便如江河之水一般,滚滚流进来了,还怕这一时的赔本吗?”   “而且,何家这十来年在关州怕是并没有表面光鲜吧。”   何玉锦眼神渐渐深了,定定地看了元问渠一会儿,在元问渠回望过来时转了眼神,端起酒杯笑起来:“许先生的学生相处起来沉默寡言,格外冷淡,您本人倒是能说会道。”   元问渠知道事情成了,心情愉快地听他打趣,回敬他:“实则不然,我看我那学生乖得很,也粘人得紧。”   何玉锦仰头喝下,眼神定在某处,眼神戏谑:“是吗?看来还真是挺粘人的。”   “嗯?”元问渠顺着何玉锦的目光回头看去。   只见时重霜冷着脸走过来,站在元问渠身边,看着何玉锦说:“先生,我来接您回去。”   何玉锦歪头,手肘撑在桌上,好笑地看他:“啧,我和你家先生相谈甚欢呢,你怎么这就过来了,不跟着陈大人办事去?这么粘人可不好,会招人烦的。”   时重霜懒得与何玉锦多说话,一记眼刀射过去立马转了眼神,将手上的毛领斗篷披在元问渠身上,垂眸专注地看着元问渠,半蹲下来给先生系好衣襟前的带子。   元问渠紧了紧斗篷,手指轻点酒杯杯沿,好笑地看了一会儿时重霜脸色,也不知这人心下误会了什么。   拍了拍时重霜的手,又暗中捏了捏,随后元问渠起身,向何玉锦告别:“天色不早,何公子再会。”   何玉锦无视来自身上一直萦绕暗芒,笑着挥手:“先生再见,您说的事我定然给你办到。”   随后,还朝时重霜挑衅地笑了笑:“改日再一起喝酒。”   时重霜握了握手,移开视线,冷眸跟在元问渠身旁离开。   “啧。”何玉锦摇摇头,唰一下打开扇子,不嫌冷地扇了扇,“有趣。”   身后走过来一个人,抱拳在何玉锦身旁:“当家。”   “去。”何玉锦将酒壶里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给爷查一查这两人什么来历。”   “能把爷神不知鬼不觉地算计进去,还得上赶着帮他,出钱又出力……最后还他妈让我无话可说,气都不知道往哪气。”   说完过了一会儿,何玉锦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拍桌子:“爷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鬼样子!”   “遮得严严实实,一个大男人,还怕别人害了他清白不成?声音倒是挺好听,也不知是什么天仙……”   ——   而此时,天仙破天荒地正在哄人。   元四四自觉坐在马车外赶车,直着眼努力不听里面的动静。   “你在生哪门子的气?”元问渠看着从上了马车就一句话不说的时重霜,笑着问。   时重霜嘴角下垂,看着元问渠,忽然上前抱住他,在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嘶。”元问渠耸了一下肩膀,随后又放松下来,随他去。   时重霜咬了一口便退出来,看着元问渠说:“我告诉了先生我所有的事情,但先生似乎并未告诉过我你的事情。”   元问渠挑眉:“怎么,想知道?”   时重霜沉沉地看着元问渠,没说话。   两人今夜都喝了不少酒,满身的酒气盖都盖不住,但都没有醉。   先生是不是该对我坦诚些?时重霜话到嘴边,顿了下,半垂下眸,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元问渠。   元问渠靠在时重霜肩膀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对这些地契,陈微崖想如何做?”   时重霜:“还未想好,他想还给流民,但怕是没那么容易。”   元问渠“嗯”了声,随口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时重霜将元问渠抱起来,让他躺在自己大腿上:“一来流民没钱买地,二来陈微崖做不了白送地契的主。”   “不错。”元问渠闭上眼,享受着时重霜在他头上轻微按压,“这也是何生环的目的,就算地契在手,也只能干看着,没人出来接手,这些地契无异于废纸一张。”   “总会有办法的。”   “那你们有想法了吗?”   时重霜沉默了下:“还没有。”   事实上不是没有办法,但是太难,不可能做到。   元问渠掀起一只眼皮,轻笑:“是没有办法,还是没有法办。”   时重霜手一顿,听着先生的语气,他犹豫地问:“先生?你有……”   元问渠复闭上眼,说:“继续。”   时重霜继续在元问渠头上轻轻揉压。   然而元问渠却沉默下来,一直到客栈也没有再多说。   时重霜跟在元问渠身后,一起进了房间。   中途元四四就这样干瞪着眼看他们一前一后进去关上门,刚想抬手拉住时重霜,反应过了后,忙闭上嘴,眼珠子转了转放下手。   算了,都不知道偷偷睡过多少次了,拦着干什么。   像他没见过世面一样。   啧。   元四四转身走了没两步,又转回来,隔着门喊:“已经提前让人备好了解酒汤放在桌子上了,记得喝,我走了。”   “……你们,注意点。”   时重霜关上门,听着外面元四四脚步噔噔离开的声音,起身将解酒汤递给元问渠。   元问渠接过来喝了一半嫌难喝,递给了时重霜。   时重霜一饮而尽将碗放在桌子上,随后给元问渠脱衣。   酒味太重了,元问渠不洗澡定然是不能忍受的。   元问渠一进屋,被火炉的暖气扑了满身,身子一下惫懒起来,窝在软榻上不愿动,时重霜让抬手就抬手,格外顺从。   最后,时重霜解开元问渠里衣的带子,衣物全数堆在身下,他抱着人走进侧室,慢慢将人放进冒着热气的木桶里。   元问渠喂叹一声,舒服地快要睡过去,睁眼见到时重霜给自己擦洗,轻轻说:“一起?”   “先生,伤还没完全好。”   说的是元问渠腿根的擦伤,其实已经差不多全好了,只是看着比周围的皮肤要红些。   元问渠轻笑一声,说:“就单纯一起洗而已,想哪里去了。”   时重霜:“嗯。”   随后元问渠便听到一阵衣物摩挲的声音。   水声哗啦,元问渠和时重霜身体交缠,肌肤相亲。   不过说一起洗澡便真的真是一起洗而已,两人都喝了酒,没有泡太长时间,时重霜很快便抱着人出来了。   元问渠被塞进被子里,头发已经被擦干,身边贴着个暖烘烘的热炉,抱着格外熨帖,元问渠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但还没忘了正经事。   吊了时重霜这么久的胃口,临睡前还是轻声贴着时重霜耳边慢慢地说着自己的计划。   “……所以,明天记得给陈微崖提个醒,让他早做准备,并且,我买的那上千亩地也不全是雇佣流民耕种的,能不能成为你的第一个势力还要看你,这是你的底气,你要以这里为根本,同那些皇子逐鹿……”   时重霜听完便明白了一切,抱着元问渠声音低沉:“先生厉害。”   “我知道。”元问渠闭着眼,声音轻缓,“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房内的烛火已经灭了,时重霜垂眸看着怀疑昏昏欲睡的人,眼中情绪深深,令人捉摸不透,最后他说:“嗯,还要和先生学很多东西。”   说完,随后和元问渠一同陷入了梦乡。   ——   时重霜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他清楚地明白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梦里的甜并不能抵消现实的苦,但不知从什么时候,一个人入了他的梦境,醒来后心下惆怅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他站在巍峨的宫墙下,红墙绿瓦,庭院深深。   而这次,时重霜看着熟悉的景色,知道他又做梦了。   没有犹豫,他下意识便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   路上宫女朝他行礼:“小侯爷。”   时重霜不着痕迹打量了一下他们,淡淡点头。   随后一名太监慌忙跑过来,着急地说:“小侯爷,您怎么跑这里来了?殿下等您好久了,您快去吧。”   殿下?   时重霜看着面前的白面太监,说:“领路。”   一路不知穿过多少宫门,小太监将他领到了一处宫殿前,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那太监便没了踪影。   时重霜心下疑惑,但想到不过是梦,便也没有多想,抬手便推开了宫殿的门,看着里面空荡荡的,哪有什么殿下?   时重霜抬脚走进去,还未张口,身体变下意识做出动作,一把将身后伸过来的手握住,身体一转,便将人抱了个满怀,顺便脚勾住门框,一脚踢上去,将宫殿的门关上。   他看着埋在自己怀里的人,才刚到他胸口,他试探道:“殿下?”   谁知这殿下一把推开自己,后退几步,面色不愉:“怎么今日这么晚?”   听到熟悉的声音,时重霜霎时抬头,看着距离自己不过两步远的人。   声音尽管稚嫩了些,但他不会听错,绝对是先生。   时重霜心下诧异,细细打量眼前这位殿下。   大约还未长开,脸上稍显稚嫩,皮肤白皙,头发还是乌黑的,整齐地披在身后,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神情不耐。   “先生?”时重霜下意识喊道。   “嗯?你乱喊什么,谁是你先生,你还有先生?”   听到这话,时重霜压下心下的诧异,蹲下身,抬眸看着元问渠:“有一位先生,长得和殿下很像。”   随后时重霜便见先生略微睁大眼,面上恼怒:“他叫什么?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和我很像……你存的什么心?!”   时重霜心下惊异,还从未在先生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眼睛微弯,他道:“我先生叫问渠。”   时重霜一直盯着先生,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然而对方却说:“问渠……谁?”   时重霜嘴角猛地下垂,眼神变化,顾不得合不合理,他突兀地问眼前这位殿下:“那殿下叫什么?”   殿下皱着眉用疑惑不解的表情看着时重霜:“你傻了吗?连我的名字也忘了。”   “自然记得,但我想殿下可以亲口告诉我。”   这个理由可以,殿下点点头,垂眼看着半跪在身前的人,说:“我叫元桢。”   时重霜一愣,重复道:“元桢?”   “嗯。”   时重霜忽然想起来曾经先生给自己的那本《嘉元律》,他早已倒背如流,清楚地记得第一页写着的话。   【嘉元十年,梁帝元桢,任贤革新,亲著梁律,教化四方。】   梁帝、元桢?   “那我叫什么?”   元桢这下真的是满眼疑惑了,摸了摸他的额头:“戚月窥,你今日怎么回事,难道读书读傻了不成?你是我的侍读,别想着偷懒。”   “昨日说好的骑马射箭,你还没有教我。”   .   作者有话说:   ok,就这样,两天写了一万字,感觉突破了自己(萎),周四期末考试完再见啦,晚安~ 第76章 教我射箭吧,先生   就在元问渠说出名字的那一刻,时重霜想,这梦该结束了。   太多的疑惑和不安在他心里盘旋,细细密密的疼和酸一层又一层地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他开始烦躁起来,心底一直深藏的杀意有冒出来。   对这个似乎和先生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戚月窥。   然而梦并未结束。殿内静了一瞬,燃着的香炉缓缓冒出白色的细烟,清清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尖,是先生身上的味道。   时重霜不禁握紧拳头,眼神深深地看着将将到他胸前的元问渠。   这个时候的先生很明显还未张开,模样稚嫩,但依然丝毫不掩周身的气度,已经可以料到日后的惊才绝艳,这时这个时候平添了一份可爱,让他忍不住怜爱。   元问渠微微皱眉疑惑地看了时重霜一眼,继而便错开身踱步走在前面,见时重霜还愣在原地,侧身回头说:“还不走?”   时重霜垂眸,将眼中的翻涌上来的情绪尽数遮掩下来,点头:“嗯。”   元问渠弯眉,带他来到殿后的一片空地,远处的靶子零零散散扎在十米开外,上面零散地还插着几支箭矢,俱是正中靶心。   身着宫服的太监们在一旁已经等待多时,将还插在靶子上的箭矢拔下来,送到元问渠面前。   元问渠系着襻膊,轻松跃上马,牵引着马走了一会后,将他的弓拿在手里掂了掂。   随后眉眼微微压低,用大拇指的第二关节勾住弓弦,握拳用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的第一关节慢慢拉开弓弦。   元问渠拳眼夹紧箭矢的末端,他指尖泛白,眼神犀利,弓弦一瞬间发出被扯紧后的紧绷的声音。   这是草原牧民弯弓射箭惯用的握箭姿势,对力量的要求也更大,幸而元问渠手上的弓简单轻巧,还用不到扳指,否则一不小心手都要被弓弦划破。   元问渠略微偏了一下头,后背挺直,唰一下放开手。   箭矢划破空气的凌厉声一瞬间在耳边响起,随后叮地一声狠狠贯穿靶心,箭尾轻晃。   时重霜站在不远处看着元问渠骑在马背上的身姿,一颗心像是成了那个被贯穿的靶子。   他看到元问渠骑着马缓缓朝他走来,面上扬起的他熟悉笑容,却更加放松恣意:“月窥,我刚刚射的怎么样?”   时重霜听了这个名字沉默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殿下射得极好。”   然而元问渠却歪了歪头,收起笑容,抬手将手里的弓扔给时重霜,对着一旁的太监喊:“拿我的扳指来,换个重一点的弓。”   “是,殿下。”   时重霜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元问渠说:“小瞧我,戚月窥,我早晚也能拉开你那把弓,你信不信?”   说完元问渠接过太监递上来象骨扳指戴在手上,就骑着马回去继续射箭了。   看得出来新的弓确实重了些,也不似方才简单轻巧的弓,这把弓的弦锋利无比,一不小心便要割断掌心。元问渠手臂用力,但弓箭沉了不是一星半点,他射了几把,准头却没有方才的水平了。   五箭只有一箭中了靶。   时重霜就这样在一旁看了一个时辰,他看着年少的先生苦练箭术,到最后抬臂都已经困难,依然不肯停下。   时重霜劝过,却被元问渠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我是大梁的唯一的皇子,这些,我必须学会。”   时重霜听到这话,顿了一下,随后就不再劝了,并且他发现,周围的宫人也并未阻止,仿佛早就已经习惯。   时重霜已经不清楚自己看了多久,先生又在这一方天地练了多久的箭,射毁了多少靶子。   他们好像被困在这里,日复一日,春夏秋冬。   时重霜亲眼看着元问渠手里的扳指换了又换,一点一点能拿起来的弓也越来越重了。   不知不觉,当元问渠再一次骑着马缓缓朝他过来的时,他才发觉元问渠站在他面前已经到他鼻梁这里了。   周身气度、行为习惯也越来越像先生。   时重霜说:“殿下。”   元问渠将襻膊接下来扔给时重霜,理了理袖子,说:“走吧。”   “殿下要去哪里?”时重霜问。   元问渠回头。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时重霜还未看清先生脸上的表情,便突然感觉眼前一花,头晕目眩起来。   再睁开眼,时重霜独自置身在一片生意盎然的花间,远处亭子里隐约传来说话声。   时重霜顺着小路,慢慢向亭子走去。   忽然,时重霜停住脚步,双目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先生攀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在和他亲得忘乎所以,身上的衣服已经凌乱不堪,抱着他的男人大手一点一点揉着先生的腰。   亲吻声不绝于耳,他听到先生声音低喘,伴随着轻缓愉悦的呻/吟。   而每次他用力揉先生的时候,先生便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原来这样的神态,早已被他人看了个遍。   元问渠身体被人抱在怀里,双腿跨坐在他身上。身前高大的男人牢牢拖着他,从时重霜的角度看,只能看到这男人宽阔的背影,以及先生意乱情迷的半张脸。   两人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有人在后面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元问渠被亲得轻哼:“戚月窥……”   “问渠,我在。”   男人的声音低沉,却似乎含着无尽的情意与宠溺,他抬手摸了摸了元问渠的头发,轻轻亲了下他眉间。   时重霜眼睛赤红,手紧握成拳咬牙看着眼前这一幕,在他再也控制不住想要抽出腰间匕首给这不知死活的男人一刀时,元问渠忽然抬手扇了这男人一巴掌。   时重霜心一颤,搭在腰间匕首上的手放下了。   随后,他看到男人跪在先生脚边,从胸前似乎掏出来什么东西放在先生手里。   时重霜已经确定他们看不见自己,他走进亭子,隔着围栏看到了元问渠手里的东西。   一块雕刻着红色桃花的玉佩。   他曾亲手将这枚玉佩交给先生。   几乎一瞬间,时重霜目呲欲裂,跳过围栏想要给这男人一拳。   然而拳头如风,在还未走近他们,身体便被弹开。   时重霜跪在地上看着垂眸抚摸玉佩的元问渠,满腔的愤怒嫉妒和道不清的恐慌最终让他喊出来:“先生!!”   “先生!!!”   你是我的。   ……   然而亭子内的两人并未听到他的怒吼。   元问渠将玉佩收起来之后就起身想要走了,低头看向还跪在自己腿边的戚月窥,气道:“滚,你想去哪去哪。”   “谢陛下。”   戚月窥起身,抬手抹了一下元问渠发红的嘴唇,随后为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又将腰带重新束紧,一双凤眸含着笑意和深不见底的情欲,他附耳轻声说:“问渠,回寝殿?”   元问渠任他为自己整理衣衫,听到他的话,瞥了他一眼,最终点点头轻声说:“嗯。”   戚月窥笑起来,手搭在元问渠腰上摸了摸:“走吧。”   时重霜站起来,跑过去跟在他们身后:“先生,看看我……”   然而这两人并未回头,就在他们越走越远的时候,时重霜忽然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停住了脚步,他凤眸含笑,回头看了时重霜一眼,随后再无留恋,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一眼,便让时重霜僵在了原地。   方才并未见到这男人的面容,然而就是方才的回头,让时重霜见到了这个名叫戚月窥的人的模样,心脏一瞬间像是被人攥紧揉碎,身体无端发冷。   他们太像了。   就像元成青说的那样,站在戚月窥面前,他就像一个假货。   戚月窥、戚月窥……   到底是谁?   ——   时重霜猛地睁开眼,他坐起身呼吸急促,额头隐约冒着冷汗。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表情愣愣。   这一切都太过真实,真实到,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是一直陪着先生长大的伴读,将军府小侯爷。   但他根本不会射箭。   更没有雕过玉佩送给先生。   身旁熟睡的元问渠似乎被身旁时重霜的动静给惊了下,手伸出来想要找人:“……小霜?”   时重霜重新躺下,握住元问渠的手,凑上去亲了亲元问渠唇角,眼睛里含着后怕和将要遮掩不住的杀意。   不管是谁。   先生现在、以后只会属于他一个人。   谁也别想抢走。   “先生,教我射箭吧。”   “嗯……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吗?亭子戚月窥被扇巴掌送玉佩这个情节在第10章 出现过哦,这个时候戚将军做丞相已经有几年了。   ——————   放假啦!立个flag,7月份努力日更。   更新大概还是晚上十一点半这个点,如果写完了就早发。   不更就是我还没写完,到时候会在评论区/vb/鱼塘各个地方请假。   明天见啦~ 第77章 国公府   事情基本了结,之后的事情便容易了许多。   在元问渠和何玉锦谈话后的第二日,他便带着数十位关州有头有脸的富商找上了陈微崖,往大堂一坐直接表明来意说要买地。   看着他们一副大爷做派,陈微崖表面骂娘,但还是好声好气地问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他不是没听懂,但心有所畏,陈微崖一直觉得这群人找上来就是要坑他,不然天上掉馅饼了能有这样的好事,他刚打了瞌睡便有人来送枕头?是而一直打着马虎拖延时间。   后来还是时重霜找上来同陈微崖说这是他先生为他想的办法。   只管同他们商议这件事情便好,不会有差池。   陈微崖这才放心。   他没见过时重霜的先生,但也知道时重霜每天不管多晚,忙完之后总要去见他这位先生,听说他那位先生很是严苛,回去大抵是要学习功课的吧。   陈微崖默默怜悯地看了时重霜几眼。   倒是时徽第一次听到时重霜还有位先生,眼中若有所思。   ……   在这之后,各个地方便开始大批量雇佣流民开荒耕种,城中流民也少了很多。   毕竟有了去处,能有个谋生的伙计,日子便有了盼头。   而至于从前那些抢劫来往商户的流民,则相对棘手了些,这些流民大多正值壮年,身强体壮,也无家人,他们爱戴陈微崖,但不代表就相信官府。   元问渠第一时间便去了封信给了柳轻意,让他去规劝这些流民雇佣在自己手下,毕竟这些人他留着有用。   但柳轻意起初却很犹豫,不过后来听说是在时重霜手下办事便一口答应了。   元四四有点生气,和元问渠说:“他真是怪了,对你磨磨唧唧,对时重霜倒是这么言听计从。”   元问渠听后只笑了笑,说:“这不挺好的吗?他认可小霜,臣服于他,省得小霜费力制服他们了 。”   元四四努嘴,说:“好吧,也是这个道理。”   车辙压过道路,留下一层浅浅的路印,刚入腊月,这时节天寒地冻,元问渠坐在平稳前行的马车里,脸埋进毛茸茸的狐狸毛斗篷里,抱着暖手炉昏昏欲睡。   马车碾过一段凹凸不平的路,似乎是被路边的石头硌了一下,马车猛然一晃,彻底将元问渠的困意给消散干净。   元问渠转了转脖子,撩起一侧的竹帘,看了一眼外面。   冷风陡然灌了一脸,元问渠鼻尖红了红,问一旁骑马的赵正堂:“走到哪里了?”   赵正堂骑着马靠近了些,望了一眼前面说:“再有半日,便到睢阳了。”   元问渠点点头,这一路过来,越靠近睢阳路上见到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许多熟悉的景物映入眼帘,让他不禁看入了神。   赵正堂看到元问渠眼神,问:“许先生对这里挺熟悉?”   元问渠回神,收回视线:“很多年没回来了,城外也变了很多。”   赵正堂没回话,心里捉摸着这城外他打小就走,几十年没变,许清先生这是离开了多少年?   眼神瞥向元问渠那一头白发,赵正堂眼中浮现了然之色,虽然许清先生看着年轻,但也许只是驻颜有术吧,真实年纪不可捉摸,估计和他家老头子有的一拼……   元问渠看向眼神闪烁脸上若有所思的赵正堂,没管他,放下帘子闭目假寐。   倒是小净悬一直安安静静趴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脸颊被冻得通红也不愿意放下来。   “四四,睢阳是什么样的,好玩吗?”   元四四抱臂缩在角落:“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去过。”   “没见识。”   元四四嘴角一抽:“说得你多有见识一样。”   “我就是没见识啊,不然我怎么要问你?”   元四四:“……”   小净悬终于放下帘子,盘腿坐在元四四身边,撑着脸说:“如果霜霜在就好了。”   元四四瞥他一眼:“他在有什么好的,话说你头次见他我怎么记得你不是挺不待见他的吗,现在倒是一口一个霜霜,叫得倒是亲热。”   “哎呀,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小净悬拍了一下元四四胳膊,随后又凑到元四四耳边雄小声说:“好久不见霜霜了,先生都不怎么说话了。”   听到这话,元四四眉头一挑,快速看了眼在另一边假寐的元问渠,哼笑了一声扯了扯小净悬的脸。   时重霜并未和他们一起去睢阳,而是留在关州处理后续的事宜,并且,作为这次事件的大功臣,陈微崖没想着私自将时重霜的功劳占为己有。   他清楚的很,当初时重霜找上他,定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关州流民一事,从他敢隔空让何生环吃了个闷亏就可以看出来,他志绝不在关州。   流民的事情解决,关州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陈微崖这次是真的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关州了。   年关将近,这次回京述职,他会带着时重霜和时徽一同回睢阳,一来是为了这次金矿的事情,二来便要他真的要调回睢阳了。   这也是他一开始答应他姐姐陈贵妃的条件。   元问渠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自然也没有说什么,   只不过朝夕相处了几个月,便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   这几天元问渠睡觉都不安稳,每到夜里总忍不住惊醒摸向身侧,自然是空无一人的。   元问渠表面看不出来,但心情极差。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进了睢阳城。   有赵正堂在,他们并未受到过多的盘查,顺利进入睢阳城,没过多久,马车外便人声鼎沸。   小净悬趴在窗边,撩开帘子看着外面酒楼林立摊贩吆喝的声音,“哇”地一声叫出来:“先生,好多人!!”   这里显然要比临水州还要繁华得多,朱雀大街青石板路宽旷地惊人,路上人来人往,酒楼觥筹交错,时不时还看到喝得尽兴吟诗作赋的书生。   赵正堂显然听到了小净悬的惊叹声,哭笑不得:“许清先生,要下来看看吗?”   元问渠略微掀起一半竹帘,看了一眼便放下了,说:“走吧。”   赵正堂点点头,骑着马走在前面:“行,我先带你回吉祥居,这时老爷子专门为你买下的,早就打理好了,听说还专门找的曹大人亲手题的字,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令尊有心了。”   “哪里,听说他开心地不得了,知道你要住,还亲自去监工,兴致勃勃的”   石头巷。   马车停在一处宅院前。   元问渠将斗篷取下来,戴上帷帽下来马车,看着门上牌匾“吉祥居”三个字,说:“字写的不错。”   赵正堂笑起来:“先生满意就好,进去看看?”   元问渠点点头,跟在赵正堂身后进门。   这里闹中取静,位置极好,这么大的一座宅院,想来买下来颇费了一番功夫,元问渠四处看了看,很多都是新的,院中还有一片池塘,里面的鱼养得膘肥体壮。   赵正堂将元问渠领到后院一片竹林中,这时节按理说很多花草都枯萎了,但这里却还盛开着一些花草。   元问渠看着脚下的一盆兰草,眼中兴致渐浓。   “想来先生也发现了,不错,这里还有一处泉眼,特意找人引到这里来的,这天气在这里泡一泡,最适合不过了。”   元问渠唇角勾起来,眼中含着满意:“挺好。”   赵正堂憨直一笑,献宝似地带着元问渠去到另一处地方。   元问渠跟上来,来带一处房前。   赵正堂打开门,瞬间,一股花香传来:“知道先生爱花,但冬天花草不好养活,就特意弄了个花房,里面都是搜罗来的市面上所有能找到的花花草草,这里东西娇贵,每天都会有人前来照理这里东西,先生大可放心。”   元问渠心头一松,走上前抚摸着手边一株惠兰,知道弄这些定然费了不是一丁半点的人力物力,也只有赵家敢这么奢侈了,关键还不是用在自己身上:“改日亲自亲自拜访令尊,许清不胜感激。”   赵正堂听后,诶诶两声忙惶恐地摆手:“许先生哪里的话!我虽然不知道我爹为什么……但他如此,定然是许清先生值得我赵家如此真心相待。”   说完,还爽直道:“况且,先生还帮我扩大生意,你可是我最大的东家,为你做这些也是应该的,就是,你给我钱的事情千万别告诉我爹啊。”   元问渠莞尔一笑:“这是自然,但我阻了他儿子的科举之路,到时候万一被发现,还希望令尊不要怪我才好。”   “嘿,我爹肯定不敢说先生你……”   元问渠就此在这里住下了。   吉祥居里的仆人并不多,大多是在前院,并不近元问渠的身。   但为了以防万一,元问渠还是将他们的卖身契买了回来,亲自握在手里,并明令谨言慎行,还说的不该说的都不要说。   这些人是他亲自挑的,有几个是已经做了很多年的管家,经验丰富,知道该怎么做事,毕竟元问渠这一头白发,还是扎眼了些,他不希望有些舌根被嚼出去惹来麻烦。   是而这些仆人都知道主人家是个有钱的,报酬丰厚,自己的卖身契也握在人手里,以后怕是要在这里干一辈子的,便更加不敢乱说话了。   安顿下来之后,元问渠的日子港府回到了从前在寒食寺莲花峰的生活。   除了去见了一次赵正堂的老爹之外,就没有再出过门了,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在房间睡觉,就是去花房侍弄他那些花花草草,爱得不行。   反倒是元四四,每天都带着小净悬出门溜达,每次回来,都是大包小包挂了满身,看起来都不太有见识的样子。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半月之久。   直到这天,元四四带着小净悬慌慌张张来到花房找元问渠,说:“出事了。”   元问渠握着剪刀的手一停,抬眸看向元四四:“什么事?”   “时重霜回来了,还被皇帝赐了个官!”   元问渠垂眸,面上并无波动,收回手,重新低头修剪手边的一株花草:“嗯,我知道。”   “不是。”元四四急了,“他跟着时徽回国公府了。”   元问渠一顿,这才重新看向元四四,复问:“国公府?” 第78章 这么想我?   进城的军队浩浩荡荡,时徽骑着马走在前面,身边分别是时重霜和陈微崖。   曹淮序和五皇子元成明早已在城门前等待多时,见到军队停下来,他走上前,看了一眼骑在马背的陈微崖,笑着行礼:“时大人,许久不见了,一切安好?”   时徽下马抱拳行礼:“曹大人,久等,五殿下安。”   元成明点头应下,随后看向时徽身后跟着行礼的两人,一双眼匆匆掠过陈微崖,随后定眼看了一会一身玄衣的时重霜,眼神微动,一抹打量闪过,到底没说什么。   他们并未在这里多待,寒暄两句便动身出发回城。   “父皇已经在等两位大人了,随我入城吧。”   时重霜起身,看着元成明转身离开踏上马车的背影,面上并无波澜,从容上马。   穿过朱雀大街,他们直奔皇城。   进了皇城之后,便不再允许骑马了,时重霜下马,跟在时徽两人身后缓步而入。   他站在巍峨的皇城下,抬眼便见到高耸的城墙,绿瓦红墙,今日天格外阴沉,浓重的云遮挡住太阳,天色一时间暗下来。   启正帝坐于堂前,时重霜跟着跪下。   “起来吧。”   上方威严又略有些喑哑的声音响起,时重霜低着头站起来,听着时徽同启正帝陈述这些天关州发生的事情及所获。   启正帝态度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不咸不淡地说知道了,随后又和陈微崖说起话来,态度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陈微崖,你姐姐成天在我耳边念叨,说你整日里在关州不误正业,不是买酒就是听曲儿,这次可总算干了件正经事。”   陈微崖笑得克制,躬身道:“劳陛下贵妃惦记,微崖心中有愧,臣痛定思痛,以后定好好做官。”   启正帝笑了两声,欣慰道:“如今既然回来了,便留下吧,国子监祭酒空了有一段时间了,便由你去做吧。”   “遵旨。”陈微崖跪下行礼,“谢陛下。”   “你。”说完这件事,启正帝这才抬眼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时重霜,“抬起头来。”   时重霜抬起头,一双凤眸看向启正帝,躬身行礼,“陛下安。”   启正帝一双眼被眼皮半遮住,看不清里面的神情,手抚上桌沿敲了敲:“听陈微崖这次金矿和关州流民的事情能办得如此顺利还要多亏了你,你是大功臣啊。”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时重霜。”   “哦?”启正帝看向一旁站着的时徽:“和时大人是一个姓,倒是巧了。”   什么也不知道的陈微崖还笑着说: “是啊,真是不可多得的缘分,他可厉害的很,有勇有谋,陛下定要好好封奖。”   时重霜没说话,时徽摸了一把胡子,站起来说:“陛下不知,说来巧了,我与重霜倒是有些渊源。”   “哦?”   时徽垂目,道:“当年臣妹离世前曾路过关州,在那里捡到一无名婴儿,将其认作义子陪伴左右,只是此行为到底于礼不合,无法继续抚养,便将其送给一户人家代为抚养,想着之后再回关州便将其接到国公府,哪里料到世事多变,这件事也就耽搁下来了。”   “这次去关州,无意中想起这件陈年旧事,臣倒是了了臣妹生前的一幢心愿,此次臣便是求陛下给我这外甥一个名份的。”   陈微崖在一旁低着头听着,眼神瞥向身旁一脸冷淡的时重霜,眼中含着震惊之色,合着这两人在关州也没见多热络,竟然还有这层关系。   “……你妹妹的性子我倒是知道,是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启正帝听着,了解了原委,神色未变,道,“即是义子,在这次关州的事情上又立了大功,那便赐官,做个食禄之士。”   “就去东宫吧。”   ……   “东宫?”时子原疑惑地问。   “嗯,陛下亲口御令,封他为太子侍读,正七品,听说还是你爹时大人亲口为他求的官,你当初都没这待遇吧。”元成煜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戏谑道,“子原啊子原,没想到你还有个表兄弟呢。”   时子原皱眉:“什么表兄弟,从没听说过,你可别胡乱攀扯。”   元成煜撇嘴,摊手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这不是从我母妃那里听到的嘛,过不了几天大家肯定都会知道的,我只是提前给你透个风声而已,说不准待会你一回府,”   “嚯,人就站在你面前了!”   说完,元成煜哈哈大笑起来,颇有些幸灾乐祸。   “不是,你说他是我爹的外甥,我爹哪有什么兄妹,祖父就我爹一个儿子啊。”时子原无奈地看他,眼中满是不相信。   “啊,也对啊。”元成煜反应过来,也迷茫了,“那我就不清楚了,你回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时子原摇摇头,心里还是不相信,以为元成煜是在哪里听的谣言:“算了,话说曹大人不是去接陈微崖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哦,陈微崖啊,真是好久没见他了,我皇兄也去了,也没回来。不过他们刚到睢阳,事情肯定一大堆,改天我们叫他们过来,一起喝酒……”   看着元成煜伸过来的酒杯,时子原笑着碰杯:“好。”   忽然,时子原眼神一定,视线看向酒楼下经过的一辆马车,皱了皱眉。   “嗯?”元成煜看时子原愣住,也跟着向外看去,“咦”了声,“这不是你家的马车吗?是郡夫人出来了?”   时子原眼中略微有些疑惑:“这不是我娘惯常乘坐的马车。”   一般只有接遇贵客时,需要采办才会亲自出来乘坐这辆马车。   元成煜撑着脸没注意时子原神色的变化,道:“兴许是换了辆也说不定,看这方向是要回府吧。”   时子原忽然灵机一动,忙放下酒杯起身:“五殿下,我先回去了啊,回头向你赔罪。”   “这么着急,有什么事……”   另一边,国公府门前。   时子原着急忙慌赶回来,只见正门大开,许久未出门的祖父穿得格外隆重。   时子原眼睛略微睁大,提着衣袍就跑过去,喊:“祖父!”   老将军一改往日里的沉郁,面上颇为喜气洋洋,看到时子原忙朝他招手:“子原啊,过来。”   时子原问:“祖父,您这是要干什么啊?”   “出来迎接你爹,正好,你也在这里的等着。”   时子原道:“我爹,至于这么大场面吗?”   “还有你表弟。”   郡夫人更衣端步走过来,看着时子原说。   “什么?!”   “娘,这是真的?”时子原下意识“啊”了一声,心想他还在真有个表弟?   郡夫人嫌弃地看了时子原一眼:“又去哪里喝酒了,一身臭气,算了算了,也来不及换了,就先这样吧,给我站直了。”   时子原一整个人处在呆愣的状态,站在郡夫人身边愣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神,斜着身子小声说:“娘,不是,我哪来的弟弟?”   “我听说我还有个表弟还不信,我爹哪里来的姊妹啊,祖父不就我爹一个吗?莫不是……祖父还有个外室?”   郡夫人一巴掌拍向时子原的后背,嗔怪:“净瞎说。这件事回头再跟你解释,见到人记得和颜悦色些,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时子原咧嘴,心中窃窃,反而更是好奇,他倒要看看他这莫名其妙突然出现的表弟到底是何方神圣,还值得把正门都打开迎接。   他都没有过这待遇!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只见时徽骑着一匹马赶来,风尘仆仆,除了跟随的小厮别无他人。。   众人一愣。   老将军在仆人的搀扶下走上前,问:“人呢?”   时徽下马,顿了顿,道:“父亲。”   老将军摆摆手,朝他身后的街道看去,复问:“人呢?”   时子原也好奇地观望,确定只有他爹一个人之后,碰了碰郡夫人:“娘,看来我这表弟不太想进咱们家门啊。”   郡夫人瞥他一眼:“话这么多。”   随后走上前去,问:“怎么回事,人没有回来?”   时徽叹了口气:“咱们先进去吧,进去再说。”   的确,一直守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还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老将军坐于堂前,看向时徽,一双眼含着急切:“怎么回事,不是说要把人带过来的吗?”   “儿子说了。”时徽道,“但重霜没同意。”   “他暂时还不太想回来。”   老将军急了,却又犹豫地问:“他,不想回来?”   “那倒不是。”时徽连忙安抚,“他说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半路便改了方向,没有过来。”   “等处理好了,他会亲自上门的。”   郡夫人听后,拍了拍心口,顺了一口气:“那便好那便好,还回来就行。”   说完,便起身说:“正好他的院子还没有完全收拾出来,今天刚收到消息便让人紧赶慢赶地收拾,许多地方都还没有顾及到,难免有疏漏的地方,一些用的物件也没重新换,这下也能好好地弄一弄。”   “翠红,我记得有一件青釉莲花的香炉,你给我找出来,摆在重霜房里——”   “还有,这都腊月了,斗篷大氅冬衣都要安排上,我见过那孩子,我知道他大概的身量,先做几件斗篷披风出来,用我新得的狐狸毛——”   “把伯爵府的帖子推了,这几天有事,都不去了——”   郡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出去招呼人。   时子原惊讶地看着一直端庄持重的母亲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出去安排人,心中好奇更甚了。   他又看了看仿佛松了一口气生怕人不来的祖父,忍不住喊:“祖父、爹!!”   “到底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多了个表弟?!”   ——   石头巷,吉祥居。   元问渠听完元四四带来的消息,看着手边的花草,说:“知道了,这件事小霜已经和我说过了,早晚的事。”   元四四:“原来你知道啊,吓我一跳,我只是觉得这样做会不会暴露的太早了?而且元成青本来就与太子走得近,这次时重霜被任命为太子侍读,会不会有点不妥?”   不怪他多想,实在是时重霜初到京城,睢阳这么多达官显贵,他根基太浅,许多事情连他都知道没有人脉不好办。   元问渠自然知道元四四在想什么,说:“这不是有国公府在他背后坐镇吗?有了这一层关系,许多事情会顺利得多,而且,我让人去查的事情也有眉目了,这次小霜去东宫,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元四四没再说什么,看着元问渠胸有成竹的样子,心想还是自己格局小了,遂决定以后都不在质疑元问渠的决定:“行,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元四四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告诉元问渠:“那个,自从我变成人出现在你身边,很多能力都受到限制,最近到了睢阳以后,打开主系统也越来越难了,如果你有想知道的事情,一定要早点和我说,我要提前查。”   “嗯。”元问渠,“本也也用不到你,我一贯当你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柴‘系统’。”   元四四:“……”   倒不必如此直接。   花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两人齐齐看向门外。   元四四看向门外站着的人:“时重霜?你怎么……”   时重霜看了一眼元四四。   元四四抬手秒懂:“行,不打扰你们,我去找小净悬,走了。”   花房的门被关上,元问渠手还拿着剪刀正在修建枝叶,眼神轻颤,笑着看他:“怎么回来了,没去国公府?”   时重霜走上前,一把抱住元问渠,唇贴在元问渠颈侧:“先生,我想你了。”   从皇宫出来之后,这种欲望愈加地强烈。   红墙绿瓦,巍峨的城墙,如出一辙的宫殿,梦里的场景忽然从记忆深处冒出来,让他在那里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他要亲眼看到先生还在这里等他,而不是随时会投入别人的怀抱,肆意被人抚摸亲吻。   “先生,我很想你。”他低声说。   元问渠回抱住时重霜,蹭了蹭:“不过半月不见,这么想我?”   时重霜情绪平复,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他抱起元问渠,将他放在花房中间的桌子上,克制地只亲了下眉心:“ 关州的事情结束了,只想赶紧回来见先生。”   元问渠抬眸,指尖划过时重霜凸起的喉结,道:“是想见我,还是想亲我?这么克制?”   时重霜不再犹豫,低头亲上元问渠嘴唇,攻城略地。   这一下亲得重极了,仿佛要把这半月来的思念都给发泄出来,时重霜不再保留着力道,每一寸地方都给顾到,恨不得将元问渠揉进身体里,再也离不开。   元问渠呼吸急促,许久没有这经受过这般重的力道,他一时间没适应过来,差点喘不上气来。   时重霜放开他时,一时间没控制好力道,把元问渠嘴唇亲得通红,上面还挂着水渍,眼尾似乎都浮了一层红,气喘吁吁。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衣裳下摆都已经被撩开了。   元问渠踢了他一脚,骂道:“猴急,不去国公府就为了来我这里亲一嘴,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没志气?” 第79章 想不出标题*3   时重霜一连三日都没有出吉祥居,整日里粘着元问渠厮混。   前几日元问渠身上的毒又犯了,但时重霜并未在元问渠身边,之所以知道还是无意间发现先生手臂上的咬痕,他这才知道当初就给先生的血已经没有了,这次是元问渠硬生生挺过去的。   时重霜愧疚地无与伦比,表面看不出来,其实心底异常心痛。   “没有下次了,先生。”时重霜摸着元问渠手臂上的牙印,轻声说。   元问渠只笑了笑:“傻瓜。”   之后元问渠干什么时重霜都亲力亲为,穿衣吃饭皆是亲力亲为。   对比,元问渠非常无奈:“我还没有柔弱到这个地步。”   而时重霜通常不说话,只用一双凤眸可怜兮兮又殷切地看着元问渠。   元问渠撑不了多长时间便举手投降了,任由时重霜为自己系上里衣的带子自己蹲下亲自为自己穿鞋。   这段时间两人异常黏糊,固然两人也并未做到最后,但大多数时间其实是时重霜一直在顾及着元问渠,动作间总是小心翼翼的。   元问渠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只能将心底的欲求不满压下来。   而就在时重霜蜗居在石头巷的这几天,全然不知自己的名字已经在京城子弟中彻底传开。   也许是知道的,只不过时重霜并未在意罢了。   近来新开的满月楼颇受各界名士的欢迎,楼内俱是清倌,但琴棋书画首屈一指,此外茶饮酒水吃食也是一绝,不知不觉便成了这些富家子弟聚会宴客的首选。   今日由曹淮序做东,邀请时子原和元成煜来满月楼为陈微崖庆祝升迁回京,本只是想他们几个简单地搓一顿酒,谁知半路杀出来个何玉靖,这位仗着是宰相府何生环唯一的孙子向来在睢阳城内无法无天。   今日被他撞到了,硬生生成了睢阳官宦子弟聚会享乐的借口。   元成煜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第一时间就表达了不满:“他和陈微崖素来无交集,何玉靖既不是官又不是友的,脸倒是挺大。”   曹淮序颇为无奈地笑了笑:“可不是大得很吗?”   时子原道:“算了,今日就当让微崖见见人了,改天我们再一起喝酒。”   元成煜忍下来,哼了声,撩开衣袍入座,闷头喝酒去了。   时子原张望:“话说,微崖还没过来吗?”   “大忙人,自从打关州回来,一心扑在公务上,听说到现在连家都没回去过,还是侍郎大人亲自去将他从一堆文书里扒拉出来见了一面。这次要不是淮序再三邀他,八成到年关我们也未必能见上他一面。”元成煜说。   曹淮序笑了笑:“挺好的。”   起码不再整日里借酒消愁了。   门口一阵喧嚷,一群人簇拥着中间一身白色狐裘,发束金冠的男子进来,他眉心微暗,眼下泛青,一双略微下垂的眼懒洋洋扫视着楼内角落喝酒的三人,明明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笑起来总让人觉得阴邪,何玉靖现在元成煜面前。   “殿下怎么只顾在这犄角旮旯里喝酒,昨日先生布置的功课也不知学会了没有,明日先生可是要检查的。”   元成煜眼前投下一片阴影,他喝酒的手一顿,抬眸就见何玉靖大爷似地说教,心中一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冷笑出声:“你担心我,不妨还是先顾着自己吧,我可不会一篇孟子三天都背不出来。”   何玉靖被一顿讽刺,脸上依然还挂着笑,眼神却渐渐阴沉下来,转身坐在元成煜斜前方的桌前,说:“各位也都到了,今日前来是为咱们的陈知府陈微崖,哦,现在已经是国子监祭酒了,此次特意为他举办擢升宴,怎么也不见他大驾光临啊。嗯,曹大人知道吗?”   曹淮序道:“兴许被什么事务绊住了手脚也说不定。”   话头打开,便有人舒展你和杆子往上爬,附和道:“想来陈大人也是大忙人,怕是没时间见我们这些,不学无术的人吧。”   “破格擢升,要学的东西定然很多,不然搞砸了到时候麻烦的还是他自己……”   “不过陈微崖向来眼高于顶,怕是也不会将咱们的好心放在眼里。”   这件事说来话长,早年陈微崖天不怕地不怕的,最看不惯以何玉靖为首的这些纨绔浪荡子,由一次和睢阳一些清流学士对诗,被这些人三言两语的下流话给搅乱了兴致,陈微崖当场发作,斥骂这些人说是不学无术的下流废物。   自此梁子也就结下了,在陈微崖离京前,陈微崖作为何生环的门生,这些人还时不时就要阴阳怪气找上几次麻烦才罢休。   如今陈微崖和何生环闹掰早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事,这群人说话也就更没了顾及。   眼看着话说得越来越离谱,时子原忍不住道:“陈微崖当上祭酒那也是圣上的旨意,你们如此贬低,是不满意陛下的决定吗?”   “欸——”   “我们可没有这样说,陈微崖这次立了功,又有个贵妃姐姐在后面帮衬,这祭酒是怎么来的,还指不定是因为什么呢。”   “对吧?”   何玉靖不置可否,状似无聊地把玩着手上的一串玉核桃。   时子原绷紧唇角,说:“你们不过是心中嫉妒,有意贬低罢了,有本事自己也去做啊,看你们能不能办成陈微崖那样。”   谁知那人一脸无辜:“那自然是办不成的,再说,陈微崖能有此功劳,可离不开你那有本事的表弟啊。”   “说起来这个,你见过你表弟了吗?听说年关之后便会去东宫做太子殿下的侍读了,倒是比你这个正儿八经的荫官有出息多了,你爹也太偏心了些。”何玉靖似是想到什么,一脸戏谑地看着时子原说。   “说不定以后你还要受他照拂呢。”   “而且别怪兄弟没提醒你。”何玉靖对时子原说,“你爹怎么就在这么巧,去一趟关州就给你领回来一个表弟。”   “别到时候,此表弟非表弟,而是‘弟’啊。”说完,何玉靖笑起来,眼中满是戏谑。   时子原忍无可忍,一拍桌子站起来:“何玉靖,你别乱造谣!”   何玉靖耸肩:“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不过随口一说,开个玩笑罢了,时大人正直,大家都晓得的。”   时子原听得一肚子气,背着手就要离开,反被何玉靖叫住:“听说你那表弟来的时候连老将军都出门迎接,结果反被放了鸽子,真不知这人是有多大的面子,我看子原你啊,可要小心些喽。”   时子原被气得笑出来,他小心什么?   何玉靖话里话外全是他这表弟对他有多大的威胁,明摆着的挑拨离间,当他真这么容易上当不成。   他还不至于为个未及冠的表弟就亲人离隙,心有芥蒂。   掉份儿。   时子原心中更是不屑,何家的阴私他不是没听说过,何玉靖他爹风流之名谁不知道,为何只有他这一个儿子,鬼都知道里面有猫腻,这种争权夺利的把戏他更是看不上。   曹淮序心中看得明白,知道何玉靖就是单纯来找事的,看互呛的差不多了,他上前劝说:“今日既是为微崖办的庆功宴,诸位应该高兴才是,别伤了和气。”   不知是不是陈微崖早就知道何玉靖会出现,宴席开到一半元成煜就拉着时子原离开了。   随后曹淮序也离开了,徒留下何玉靖一行人。   这场庆功宴不欢而散。   ……   在他们争论的时候,满月楼对面的一处酒楼包厢恰好能将他们看全。   元问渠撑着脸饶有兴致地收回视线,说:“你这表哥倒还算是个性情中人,还不算太笨。”   时重霜倒了一杯茶递给元问渠,并未太关注对面的动静,道:“小儿把戏。”   很明显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态度。   啧,嚣张。   元问渠笑看了时重霜一眼,说:“你也是小儿。”   时重霜一顿,抬眼看向元问渠:“先生……”   元问渠笑出声,摸了摸时重霜的头发:“好了,逗你玩呢。小儿可不能在夜里对我又亲又抱。”   两人亲了了一会,退开后元问渠轻咳:“停停,说正经事。”   “这个时候了,人应该也到了。”   话音刚落,房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曹淮序的声音出现在屋外:“两位,可将这场闹剧看了个尽兴?”   .   作者有话说:   两人真的好爱亲亲。 第80章 不能人道   出了满月楼,三人也算是全无了兴致,元成煜还有功课,便就先回宫了。   最近家里那几口人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见到谁都兴高采烈的,恨不得将国公府重新翻新一遍,只为了迎接他那到现在还没出现过的表弟。   时子原对此保持沉默,不反对也不见得有多高兴。   本打算随便找个地方去消磨时间,谁知半路碰到了曹淮序,便被他给拉了过来。   时子原站在厢房的门前,看向曹淮序,不解道:“曹大人,你拉我来这里干什么?”   曹淮序道:“你不想见一见你的表弟吗?"   "什么?”   时子原愣住。   门被从里面拉开,时子原一惊,眼前落下一片阴影,他抬眼看向站在门内略显冷酷的少年。   他一身玄衣,头发尽数束起,几个辫子垂在胸前,发尾的金坠子精巧非常。   时子原知道这种金坠子,向来是北秦男子惯常戴的,但多数只是铜和玉的,且样式简单,曾经一度颇受各大世家名士学子的喜爱,但如此繁复精巧的样式倒是少见。   上次见到这样的还是在何玉靖那家伙的头上,每次见到他都想这东西戴在何玉靖头上简直白瞎,着实俗气,但这个少年头发上的显然更加精致,做工也更加细致,明明是俗气的样式却怎么看怎么不从流俗,平添了三分贵气和疏离。   时子原:“……你是?”   时重霜看了两人一眼,退后一步行了个简单的礼:“两位大人,久仰。”   时子原也顾不上关注其他,一下被带偏了注意力,连忙摆手:“别别,微末小官,还是头次有人叫我大人,实在抬举、抬举。”   曹淮序带着时子原入座,眼神不着痕迹扫了一圈,发现只有时重霜一人,他掩下情绪,笑了笑:“之前只通过书信往来,如今一见,重霜当真百闻不如一见,倒是比想象中更为俊秀些,着实年少有为。”   “曹大人过誉。”   “等等。”时子原有些惊讶地看向时重霜,似是不敢置信,“你叫重霜?莫非姓时?”   时重霜眼神平淡,轻轻看向时子原,点头:“是,之前有事情耽误,还未亲自上门拜访。”   时子原心下震惊,原来这就是他的表弟?他一时间未缓过神,脱口而出道:“什么拜访不拜访的,那就是你家。”   时重霜似乎轻笑了下,点点头未说话。   时子原反应过来,看向曹淮序,问:“你早就知道?”   曹淮序:“那倒不是,前不久刚知道的。”   “想来子原还不清楚,这位就是陛下亲命的太子侍读,在这次关州一事上立了头功。”   时子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倒是厉害。”   曹淮序瞥了一眼时子原面上毫不掩饰的表情,笑了笑,转而又和时重霜聊起其他:“之前微崖在信中多次提起重霜,言语间夸赞非常,今日不知重霜邀我,所为何事?”   时重霜扯了下嘴角,说:“不过是初到睢阳,人生地不熟,曹大人在书法上的造诣名冠睢阳,这次是特意来请教的,不过看来今日着实不是个好日子,改日重霜定当亲自上府拜访。”   曹淮序似乎不疑有他,面上依旧是一副儒雅的做派,他笑着说:“名冠睢阳真是不敢当,如果有什么不解的,我说不定可以指教一二,来日你来,我定当扫塌相迎。”   “那便多谢曹大人了。”   ……   在时重霜和曹淮序谈话期间是不是偷偷打量几下时重霜。   没说多久,曹淮序便起身告辞了,时子原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离开。   关上门,时重霜一直仰着的唇角才落下来。   元问渠从屏风后走出来,点点鼻尖沉思,看了一旁沉默不语的时重霜,说:“倒也不必丧气,曹淮序有这种态度才算正常,这种事情,哪里能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还是为时太早了些。”   时重霜将元问渠之前用的茶杯重新翻找出来,沏上茶递给他:“这次不过是试探,他态度不算明朗,还有机会。”   元问渠点头:“毕竟谁听说当朝太子不能人道怕是都不会相信,他曹家是中立派,但太子出了事情,他也要想好退路,来日方长,这次只是摸一摸曹淮序的底罢了。”   “而且……”元问渠想了想,唇角勾起一抹笑,“我总觉得曹淮序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友善。至于那个时子原,时徽此人不可捉摸,他儿子看起来倒是颇为天真。”   “嗯。”   元问渠抬眸看向时重霜:“嗯?在想什么?”   时重霜抿唇,看着元问渠不说话。   元问渠眉头轻蹙,啧了声,手指勾起他的下巴:“说话。”   时重霜扬起脸,说:“先生,我并不想住在国公府。”   “……”元问渠沉默了片刻,忽然笑起来,“我当是什么事,这就是你迟迟不回国公府的理由?”   “不想住就不住呗,国公府离石头巷也不算远。”   元问渠放下手,摸了摸时重霜的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凑到时重霜耳边轻声说:   “晚上我屋的窗户为你留一扇。 ”   ——   另一边,时子原出来后一脸怨气地看着曹淮序:“曹大人今天出来见人就算了,也不先透个底,这贸然前来,实在是叫人尴尬!”   随后觉得自己说得太过,时子原又软了语气:“我都没见过我这表弟,何玉靖那群人恨不得我与表弟闹翻你死我活的,你领着我过来,不像是拜访,像是来挑衅的,万一我那表弟对我有什么误解,这不就麻烦大了嘛。”   时子原越说越觉得方才自己没把态度表明,心下焦躁,转身就打算回去再去找时重霜说明。   “欸子原——”曹淮序忙拉住他,“子原不必如此,重霜知道你要过来,应是允许了的,没看沏茶时他给你递了一杯吗?”   “你对他并无恶意,也不排斥,他虽然不说,但定当是看得清楚明白的,更是无意与你作对。毕竟你们虽然是表兄弟,到底从前没见过面,想来他见到你,也是颇为无措的,今日由我在中间,你俩见了面,倒也缓解了来日见面时的局促啊。”   “说的也有点道理,好像是给我递了一杯茶来着……”时子原回想了一下,安下心来,转而又开始好奇起来,“不过说起来,我这表弟看起来着实有点不好相处啊,脸这么冷,方才我硬是没敢和他多说话。”   ……   没过多久,冬天的第三个节气便到了,是日大雪,天寒地冻。   天空曀曀略有些昏暗,厚重的云在天边蔓延开,天空阴沉,遮天蔽日下,纷纷扬扬的雪伴随着呼啸而来的寒风,扑了元问渠一脸。   元问渠抬手关上窗户,说:“今年的雪来得倒是晚了些。”   小净悬伏案正在练字,元四四在一旁时不时瞅一眼,听到这话,随口感叹:“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元四四声音懒洋洋的,要多没正形有多没正形。   “我还不知你竟会作诗?”元问渠眉心微动,随后夸赞道,“倒是不错,应景。”   元四四斜嘴干笑:“别人写的别人写的,随口一说罢了。”   元问渠点点头没在意,看了一会小净悬桌上歪七扭八的字,忽然感叹说:“今日是小霜第一天去东宫的日子啊。”   元四四斜眼看他:“嗯,怎么,你还担心他啊?”   “那倒没有。”元问渠说,“只不过元成青可能也会在东宫,他见过小霜的脸。”   听到熟悉的名字,元四四心中百味陈杂,毕竟是前宿主,当初自己还一个劲儿地撺掇元问渠去和元成青不计前嫌帮他谋划。   现在流的泪简直就是当初脑袋里进的水,元四四现在无比诚恳、殷切地希望元问渠和时重霜这俩人赶紧把元成青给解决掉,以消除他一直以来对寒食寺的愧疚。   元四四犹犹豫豫说:“那,他不会对时重霜做什么吧?”   元问渠没管元四四心里在想什么,屋内烧着炭火,元问渠懒洋洋地半靠在榻上,眼睛半阖,手上慢悠悠转着手腕上的佛串。   “这倒不会,毕竟就他现在的处境,现在还对小霜造成不了多少威胁……”   “对了。”元问渠突然想到什么,说,“现在的太子元成昭年岁几何了?”   “嗯?”元四四想了想,“十七,排行第六,何皇后唯一的儿子。”   “唔。”元问渠喃声道:“倒是和小霜一般大的年纪。”   “他平日里什么做派?”   “什么做派?你是指元成昭惯常的性格、每日里都干什么、爱好这些?”   元问渠撑着脸不置可否:“都说说。”   元四四摊手:“遛鸡逗鸟,性格软糯但仗势欺人,吃软不吃硬,好哄易骗,功课不佳,这两年全靠元成青为他作弊,功课作业也一贯是元成青为他做。”   “时重霜去了,今后这些事八成得换成他了。” 第81章 这章 来个时间大法!   长乐宫,崇文馆。   这里原本是专属太子殿下读书的地方,聘请全国有名的先生来这里教书,可以说是琴棋书画、经史子传无一不通,等到了合适的时候,便会为皇位继承人教授宫廷权斗、帝王谋略以培养合格的下一任帝王。   并且这里也是皇家藏书要地,里面汇集了历朝历代的重要书籍,一些孤本禁书也包含在内,不得允许不能随意出入。   但随着历朝历代的不断变迁改革,崇文馆也逐渐不再局限于太子殿下一人,一些重臣王爵之子也被允许在这里和太子一同读书,只不过活动范围有所局限罢了,藏书阁也并不能随意踏入,需要专属的令牌。   时重霜在宫女的带领下来到崇文馆。   一旁的宫女站在殿前,低垂着头说:“大人,太子殿下已经在等您了,太子不喜人打扰,您自去见殿下便好。”   “奴婢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您尽快进去吧。”说完,不等时重霜回应,她便匆匆离开了。   时重霜并未多看她,这是他第二次来到皇宫。   出乎意料地,他并未感觉到不适,相反还多出了些许熟悉感。   时重霜手抚上门前的柱子,眼神深深,来崇文馆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过道,红门被推开时,崇文馆的全貌尽数展现在眼前,他一瞬间恍然入梦,心想原来梦中的场景并非全是虚假。   梦里他被宫人带去见先生的殿竟然就是崇文馆。那么,殿内也是否有一个元桢的先生在等他?   时重霜下意识便抬脚推开殿门。   “为王者,当有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为臣者,亦要有政与心,诸位有何见解……”{注1}   话音未落,殿门被打开,首座先生的话被打断,殿内众人齐齐看向门外。   时重霜一愣,霎然回神,看了一眼殿内的情景,瞬间明白过来,他迅速掩盖住眼底的情绪,站在原地躬身行礼:“不知先生正在授课,学生是太子殿下的侍读,今日第一天来,无意冒犯,万望先生海涵。”   殿内坐在书桌前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硬是没一人说话。   在窗边的一个角落里,坐着昏昏欲睡的元成煜听到熟悉的声音猛然惊醒,他眨了眨眼,忽然看到门外站着的时重霜,震惊地睁大眼,指着他说:“欸怎么是你!!”   众人被他这一嗓子震了一下,又齐齐看向元成煜。   “嘘小声些。”旁边人看向一脸惊讶的元成煜,扯了一下他,“殿下,这人你认识?”   “哦,他是……呃他是……”元成煜忽然嘟囔起来,硬是没说出来他到底是谁。   毕竟是在寒食寺见的了,他还记得问清方丈叮嘱过他要对在莲花峰见到的人和事都要闭口不谈。   最后元成煜道:“他不是说了吗?太子侍读。”   “原来是太子殿下的侍读啊,不是让你去偏殿候着吗?怎么就这样贸然前来,未免也太过心急了些,这么急着来见太子殿下啊。”何玉靖歪靠着书桌,看着时重霜笑着说。   “先生不知,这位就是时大人前段时间带回来的那位外甥,陛下亲命的太子侍读。”   “哦……原来是他呀。”下面几个大臣之子低声道。   “听说之前一直长在关州那穷苦之地,想来书都没读过几本,也不知怎么做上侍读的……”   “还听说啊,时大人对他宝贝得很,我母亲都知道了,郡夫人为了给这位收拾院子,连各大家得帖子都给推了。”   “竟还有这事……”   时重霜站在门边,面上不动声色,并未反驳,只道:“今日是我当殿下侍读的第一日,自当上紧些,不料一不小心走错了殿,误了诸位上课,着实是在下的过错,也希望各位公子不要见怪。”   元成煜看着他,又瞥了一眼撑着脑袋望窗外的太子,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喊:“皇兄!”   元成昭背吓了一个机灵,猛然回神,眼神不依不舍地从窗外树枝上的小鸟身上收回来,看向元成煜:“怎么了?散学了?”   元成煜撇撇嘴,给他个眼神看向门外:“你的侍读来了,你也说句话呗。”   “嗯?”元成昭疑惑道,“我什么时候有侍读了,我怎么不知道?”   说完,看着站在门边的时重霜:“这位是?一直站着,怎么不坐下?”   元成煜道:“你的侍读啊,来都来了,就让人坐下呗。”   “噢……”元成昭眼神无害,朝时重霜招手,“你,来,正好我旁边有个空的,就坐这里吧。”   时重霜躬身:“谢殿下。”   随后他又看向首座的老先生。   首座的张老先生一头白发,手执书卷,眉眼慈祥,摸着胡子看向时重霜,点点头道:“坐吧。”   “多谢先生。”   何玉靖扯了扯嘴角,在时重霜经过他旁边时,眼睛一瞥,悄悄伸出了腿。   时重霜垂眸,随后眼神直视前方,轻巧地跨过去,在转身时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小把戏。”   何玉靖一愣,眼神渐渐暗下来,这才正视地看向时重霜,轻嗤一声,收回了腿。   一记醒木拍在桌上,张先生收回手:“安静,我们继续。”   “方才我问的问题,有谁能答上来?”   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元成煜缓缓低下了头然后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张老先生眼神扫视了一圈,说:“太子殿下,可有何见解?”   元成昭肩膀一缩,慢悠悠站起来:“嗯…呃学生以为……“   时重霜坐在书桌前,桌上笔墨纸砚已经备齐,他低头从桌上找出一张纸,轻轻写下几行字,随后趁张先生低头看书的空隙迅速扔到元成昭桌上。   元成昭眼神一亮,抬手悄悄将纸条摆正,咳了声,说:“学生以为为君从德,君人者不可以己出于经式义度,为政之道,要‘正而后行’,以百姓为归依,此帝王之心,二者缺一不可……”   张老先生满意地点点头:“太子殿下说得极是,为君为臣,当政心和一,方可上通下效。”   元成昭呼出一口气坐下来。   之后张先生又挨个问其他人,有答出来的,也有未答出来的,最后点到时重霜。   众人目光一时间汇聚到他身上。   时重霜慢腾腾站起来,眼神看起来颇为迷茫:“不知先生所问何?”   张老先生神情不变,重复了一边方才问的问题。   时重霜表情深思。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何玉靖眉头一挑,笑道:“张先生,您就别为难人家了,他刚从关州来,字八成都不识得几个,哪里知道什么君臣政心。”   “到底是舞刀弄枪出来的,不懂这些也不算什么。”   有人嘀咕着说。   元成煜嘁了一口,瞪了那人一眼:“说得好像你会一样?”   “……”   这时一旁的元成昭反应过来,以为时重霜是把自己的答案给了他说不上来了,神情微动,没说话。   时重霜神色未变,最后道:“先生,重霜只知为君者,若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若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君臣一心,才是行政之本。”{注2}   话音刚落,众人哄堂大笑。   “大道理谁不会说。”   “时兄这是连题都没读懂吗?”   ……   张老先生拍拍桌子:“安静。”   随后张先生摸着胡子看向时重霜,道:“你只说了君臣之道,为臣为君者,的确当如此,君臣之道,忠义为报,但太过空泛,空有道理。且我问的是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你为何不答?”   时重霜道:“重霜即已为人臣,只知道要报效君王,为民请命,帝王之政心,着实不懂。”   张先生又道:“你既已经说了,君臣一心,才是行政之本,这也不能不算是帝王之政,勉强也算一条吧。”   之后张先生又讲起其他。   半个时辰后。   “诸位,今日就到这里吧。”   散学后,除了皇子外各大臣之子并不能在崇文馆久留。   待张先生走后,殿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何玉靖看了一眼时重霜后也离开了。   “你干嘛跟他过不去啊?你们之前又没见过。”有人问何玉靖。   “看他不顺眼,谁让他是时子原的表弟呢。”何玉靖没避着其他人,就是说给时重霜的。   ……   殿内走得只剩下元成煜和元成昭还在这里。   趁元成昭还在睡觉,元成煜赶紧跑到时重霜身边坐下,小声对他说:“何玉靖素来和时子原过不去,你是他表弟,他铁定看你不顺眼。”   “为何?”   “没看出来何玉靖要比我们大两三岁吗?他本来是和子原一起上课的,但脑子实在不好,一直被子原和曹淮序压着,见面就阴阳怪气,和时子原看不对眼很久了。”元成煜说。   “后来曹大人和子原都做官了,他还留在这里,心里定然不平衡。”   “原来如此。”时重霜说。   “欸话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想了想,元成煜小声说,“而且,问清方丈他……怎么样了?”   其实他更想问问清方丈还活着吗?但他突然问不出口了,寒食寺那场大火和四国脱不了干系,他当初只能干看着却救不了任何人,无能为力的感觉着实在他心里刻了很久。   时重霜看了元成煜一眼,又瞥向他腰间一直戴着的刀,说:“你觉得呢?”   元成煜心一沉,面上掩盖不住的悲伤:“哦,哦,我知道了。”   “你能活着出来也是万幸,还找到了亲人,也是再好不过的了。”元成煜悲痛地说。   时重霜:“多谢殿下宽慰。”   元成煜勉强弯唇,说:“别,你放心,我在莲花峰见到的人和事情我一直守口如瓶,连我皇兄都没告诉!毕竟咱们也是经历过事的人,以后有事情找我,虽然我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帮。”   “嗯,多谢殿下。”   “走了。”元成煜没多说,抱着书箱走了,临走前还拍了拍趴在桌子上睡得一塌糊涂的元成昭,“皇兄!散学了!”   元成昭被惊醒,睁眼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时重霜,他困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也没生气,看起来已经习惯了,他问:“成煜走了?”   时重霜道:“九殿下刚离开。”   “噢……”元成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醒了醒神这才认真看向时重霜,“你叫时重霜,真是我父皇给我找来的侍读?”   “是,殿下不知道吗?”   “好像提过一嘴,我给忘了。”元成昭想了想,说,“不过你还算机灵,知道给我递答案,这次多亏你了。”   “这是重霜的职责,能帮到殿下便好。”时重霜唇角不着痕迹地一动,话专挑好的听。   元成昭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你水平还可以,以后先生布置的课业便由你来写吧,省得我还要再隔老远去找三皇兄了。”   “是,殿下。”   顿了下,时重霜道:“殿下,我还有一事相求。”   元成昭撑着脸:“说来听听。”   “重霜学识有限,怕不能尽善尽美地完成殿下交给的任务,听说崇文馆藏书颇丰,有历代名家之作,因此想要进崇文馆的藏书阁多学些东西。”   这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崇文馆藏书阁虽说禁止他人随意出入,但有令牌还是颇为自由的,元成昭贵为太子,自然有这个特权,不少世家子弟都曾向元成昭借过。   元成昭不以为然,随意摆摆手,无所谓道:“这有什么,准了。”   “多谢殿下。”   ——   入夜。   皇宫一处偏僻的殿内还亮着些微的烛火。   元成青手腕上骨头瘦得凸起来,苍白的手抓着烛台,轻轻放在布满划痕的老旧书桌上。   一名太监弯着腰推开门,看向坐在桌前一动也不动的元成青,道:“殿下,今日太子并未将课业送过来,你早些休息吧。”   元成青一双阴郁的眼紧紧盯着烛台上快要燃尽的蜡烛,问道:“那个女人死了没有?”   太监身体一颤,垂下头,低声说:“惠采女昨夜病重,听说已经快下不了床了。”   元成青“嗯”了声。说:“将她屋里的炭火撤了吧。”   太监一愣,喉咙局促地吞咽了下,犹豫地说:“殿下,惠采女到底是您的亲母……”   一记眼刀猛然打在太监身上,这太监话一停,忙将身子弯得更低了些,诺诺道:“是。”   元成青闭着眼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活着也是受罪,还是早死了好,免得一直拖着,都累。”   “他死了,我才有由头去见父皇请求开府离开这皇宫啊。”元成青话轻的几不可闻。   元成青看着烛台上摇曳的火苗,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今日太子为何没送课业来?张先生没留吗?”   太监道:“今日太子身边来了位侍读,课业似乎都交给这位侍读了。”   “侍读?”元成青皱眉,“就是时子原那个表弟?”   “是。”   “他叫什么?”   “姓时,名重霜。”   ——   翌日。   时重霜背着书箱从崇文馆出来准备离宫。   领他出来的宫女竟还是昨天那个故意给他带错路的那个,此时她低着头走在前面,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很明显的心虚。   时重霜没在意,想也知道她不过是替人跑腿的罢了,不值得费心思。   两天下来,他基本上已经摸清了元成昭的习性,只是更深层次的,他到底如何瞒过所有人出宫去嫖这件事还有待观察。   突然,走在前面的宫女脚步一顿,行礼道:“三殿下。”   时重霜停住脚步,抬眸看向来人。   元成青瞥了一眼旁边的宫女,说:“你先回去吧,我带他出宫。”   宫女犹豫道:“这……”   “是太子的命令。”   “是。”   等人走后,宫道上只剩元成青和时重霜两人。   元成青看了一会时重霜,又看向他手上拎着的书箱,忽然就笑了:“你就是太子侍读?许久不见,你原来还没死啊。”   时重霜神色未变,说:“原来你也还没死,腿上的伤好了吗?”   说的是那夜时重霜将元成青踹下山坡时受的伤。   元成青脸色一阵扭曲,阴沉地看着他,笑着故意说:“托你的福,还死不了,倒是多谢你,那夜让我遇到了大越国的太子,不然怎么会有寒食寺那场火呢。”   时重霜一顿,看向元成青,说:“是你?”   “看来你还你不知道?”元成青眼睛一下就弯了,看起来心情颇好,但话却是又轻又毒,他道,“我们不谋而合,反正本来就是去对付寒食寺的,一把火烧了,还干净。”   时重霜眼神陡然锋利:“你知不知道,在那场大火里究竟有多少人丧生?”   “我知道啊。”元成青说,“但那又怎么样?没有这场火,在四国的困绞下他们也未必能活得下去,我不过是提前让这一切结束而已。”   元成青:“谁让,谁让你家先生不好好在山里躲着,出来被我发现了呢,他该死。如果不是他,说不定寒食寺那场大火能避免了呢,还能让那群和尚多活一段时间——”   时重霜猛然抬手,一把掐住元成青脖子,冷声道:“闭嘴。”   元成青脖子上青筋毕现,眼睛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掐死我,你敢吗?”   看到时重霜脸色变了,元成青捧腹大笑,眼里是不屑一顾的居高临下:“所以,你进宫当太子侍读是什么目的,为他报仇?找我寻仇?不过就凭你?别做梦了。”   时重霜眼神恢复平静,拎起书箱不欲同他多说,现在还不是和元成青起正面冲突的时候,但该杀的人,他一个也不会露掉。   时重霜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抬眸:“滚。”   “你未免对皇子太过放肆了些,我念你是他的学生,否则大可治你的罪。”   元成青忽然凑近,看着时重霜,眼神忽然瞥到一处,脸色猛然一变:“不对。”   元成青看向时重霜脖颈被衣领半遮住的红色痕迹,心中一跳,在时重霜还未反应过来是,伸手猛然扒开他的衣领。   一块带着红色吻痕的牙印露了出来。   时重霜皱眉,反应过来猛然将他推开,抬手将领子拉上去。   元成青被推开后退几步,眼神阴沉不定,他呼吸忽然急促了些:“不对。”   “他还没有死。”   时重霜皱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元成青眼神直直望向时重霜,良久,他道:“……看来我猜对了。”   时重霜回视着他,没说话。   元成青倏忽就镇静下来了,他眼神平静到可怕,他扯了扯嘴角,眼神一点点漫上鄙夷:“好啊,你们果然搞在一起了。”   ——   回到石头巷,时重霜放下书箱,匆匆找到元问渠。   “先生。”时重霜将今日见到元成青的事告诉元问渠。   元问渠听后放下手中的剪刀,将手边的 一盆花放在架子上,转身看了看时重霜脖子边的吻痕,笑道:“看来以后不能亲那么靠上了。”   时重霜无奈地上前搂住元问渠的腰抱了抱:“先生,我是怕他找到你这里来,这次在皇宫遇到他属实是在预料之外,时机不太对。”   “没有什么时机对不对的,你既然已经遇上他了,那今天便是最好的时机。”元问渠道,“况且,他现在身在皇宫,受到诸多限制,也做不了什么,只要你在崇文馆一日,他一日也奈何不了你。”   时重霜点点头,脸埋在元问渠脖颈间,半垂下眸,掩下意味不明的神色,他半阖上眼,问:“先生,元成青是你曾经的学生吗?”   然后,时重霜很明显地感觉到元问渠身体微动,他松开元问渠,退后一步,低着头看先生。   元问渠抬眸看他,神色并未有什么异常,相反是一派轻松,他笑着说:“终于舍得问了?”   时重霜一愣,硬挺地点头。   元问渠想了想,“唔”了声,说:“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元成青是个失败的学生。”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元问渠评价。   最后时重霜还是打断了元问渠的话,并未让他接着说下去,他直觉先生并不太愿意多说。   他总会知道的,时重霜想。   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来到年关。   这些天时不时就能听到外面燃放爆竹的声音,近些年宵禁制度略有些宽松,夜晚街上也不再像以往那么严格,时不时能看到街上早市人们出行的身影。   这些天不止早市,入夜了,街上挂着的红灯笼亮堂堂的,时不时也能听到外面的嬉笑吵嚷声,卖花灯、耍猴、看百戏的人格外多。   元四四无事可干,每天带着小净悬出去玩,天黑才回来,看起来颇为兴致勃勃,顺便也给元问渠带回来一堆没用的破铜烂铁和小玩意儿。   国公府年关要祭祖驱鬼辟邪,时重霜自从来到睢阳还并未正式去见一见老将军,他们也并未催促,但这次时徽下朝后在宫外一直等到时重霜散学,才将他拦下,说了祭祖的事情。   顺便邀他一同过年。   时重霜答应了。   “所以这个年就是我们三个一起过喽?”元四四问。   元问渠点点头,说:“有什么问题吗?”   “我倒是没有。”原四四摊手,一脸笑意地着看元问渠淡定侍弄花草,“毕竟两口子分开过年的又不是我,我就像某些人大年夜会不会孤单寂寞冷啊?”   元问渠手一顿,轻笑出声:“寂寞?你这是哪里学的混账话,往年我也是一个人过除夕。”   “往年是往年,今年不同了啊。”元四四说,“你想时重霜在大年夜陪着你就说呗,干嘛还把他往外推?憋着好受?”   “你挺懂?”   “不懂,但你的心不在焉和不开心都快写在脸上了。”   元问渠一愣,最终无奈说:“有这么明显吗?”   元四四认真点头:“有。”   元问渠垂眸,最终没说话,久久看着窗外料峭的景色。   “也就今年了,下一年,以后的每一年,他都要陪着我。”   除夕这天格外地热闹。   街上人们摩肩接踵,放花灯,打金花,猜字谜,杂耍的应有尽有,还有不少人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元四四从一个小摊上买下一个鬼怪的面具,在小净悬脸上比了比,笑着说:“你说,让先生戴着这个出来别人回惊讶吗?”   小净悬看了看周围,带什么样面具的人都有,有些被染得火红的头发快要呲到天上去:“不惊讶,很合适!”   “好,那我们就去把先生给叫来,你去撒娇?”   “行!”   ——   国公府。   堂内一众人齐聚在桌前,老将军坐在主座,面上看起来颇为兴高采烈。   时重霜坐在老将军一旁,淡定地接过来敬的酒,一一都喝了。   气氛不算热络,但也不冷场。   有什么要问的,时重霜也都挑着一一回答。   只是眼神时不时便要望一眼屋外。   郡夫人注意到时重霜的眼神,跟着望向屋外,笑着说:“今夜还有一场烟花,晚些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看。”   “好啊。”时子原附和,“去年街上只有打铁花的,打的花也小,实在是不过瘾。”   郡夫人看向时重霜,问:“重霜呢,待会也去吗?”   时重霜微微勾唇,点头道:“好。”   众人笑起来,齐齐举杯。   一直到半夜。   国公府的马车停在路边,人太多了,已经进不去街上了,众人只好下车。   一众人跟在郡夫人和国公府近亲的一些女眷身边,颇为浩浩荡荡。   时重霜对周边并不甚感兴趣,漫步目的地跟在众人身后。   郡夫人挑中一枚簪子,品质上乘,忙将缀在人群后的时重霜拉过来,说:“这件颇为适合重霜,我替你带上?”   时重霜淡笑,婉拒了:“多谢夫人,包起来吧。”   郡夫人面上并无尴尬,笑着说:“好,快包起来。对了,我还不知道重霜身量的具体尺寸,改天叫来裁缝再给你量一量?”   “好。”   郡夫人笑得更开了,有了这句话,不就相当于以后时重霜还会来国公府?   众人一路往前走,停停走走,不知不觉每个人手上都大包小包的。   时子原拎着一堆东西,颇为无奈地和时重霜抱怨:“知道为什么我不经常和我娘出来吗?因为真的很累,她们买得实在太多了!”   时重霜看着手上得一包东西,点头道:“确实。”   见打开了话头,时子原道:“对了,最近你在崇文馆怎么样,听成煜说你有些字还不认识?”   “要不要给你请个先生?”   知道时子原并无意冒犯,时重霜摇头,说:“不必,我有先生。”   “嗯?原来你有先生吗?”时子原颇有些惊讶,但也并没有多问,只说,“那便好。”   心想时重霜不回国公府,大概率是和他那为先生在一块吧,这样的话,家里那几位也大可放宽心了。   时重霜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时子原的话,心下却已经焦躁起来。   这么久了,先生在干什么?   已经睡了吗?又想他吗?   是他的错,没能陪先生过年。   正想着,前方一片哗然,原来是打铁花开始了,要腾出空地。   时重霜站在外圈,随意地看一眼,眼神却定在某个地方不动了。   只见一个穿着红袍,戴着鬼怪面具、一头白发的男子一闪而过,转而向不远处一个巷子里走去。   时重霜心头一动,忙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时子原身上:“表兄,我有事,先走一步,明日再回来。”   匆匆留下一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火树银花一下绽放开来,亮得时子原睁不开眼睛,只能任由时重霜将东西递给他,一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昏暗的巷子里被银花照亮一瞬。   时重霜慢慢走进去,朝着站在不远处的红袍银发男子走过去,慢慢靠近。他没有摘掉面具,只一下抱住他,紧紧搂在怀里。   “先生,我好想你。”   元问渠笑了声,回抱住他:“就这点出息了。”   “嗯。”   元问渠摘下面具,鼻尖已经被冻得通红,眼神却亮,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   元问渠手挂在时重霜脖子上:“来,亲一口。”   时重霜看了一会元问渠,随后低下头,吻得很深。   他们接了一个漫长的吻,外面的打铁花似乎已经结束了,人群渐渐恢复之前的吵嚷。   随后天空轰然巨响,巨大的烟花绽放开来。   时重霜最后在元问渠唇上轻轻一点,退了出来,两人互相依偎着抬头看向天空。   “阿嚏。”   元问渠轻轻打了个喷嚏。   时重霜将身上的斗篷披在元问渠身上,又将帽子严严实实盖在元问渠头上,将他的头发彻底遮住,最后两人牵着手一起回吉祥居。   “走吧,问渠。”   “你叫我什么?”   “……先生。”   “不是,不对,大胆点。”   “问渠。”   “嗯。”   ……   元问渠活过来过的第一个除夕,重新有了人陪伴。   而之后的三年,时重霜都不再在国公府过年,他会陪着元问渠待一整天,一起下厨房吃团圆饭,然后上街看烟花、放花灯。   。   作者有话说:   时间大法!   一个八千字大长章~第二卷结束啦。求求海星~   以下为标注:   {注1}参考明朝万历年间殿试题目“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以及状元赵秉忠一甲一等进士及第殿试卷译文,结合自己的理解随便写的,不能深究(看了好久状元的答案,也没看太明白┑( ̄Д  ̄)┍))   {注2}引用《孟子》的离娄章句下《君臣之道,恩义为报》,有删改;   注:此外,文章中诸如“崇文馆”、一些官职、地理布局、名称参考覃宜明《一日看尽长安花:活在大唐》,任崇越《袖里乾坤——赵匡胤极其时代》等书籍(因为并非引用其中的句子,就没标注)。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想到再说。   # 终风催病骨 第82章 硌得我屁股疼   庆安八年,夏山如碧,桃红柳绿。   柳枝经雨重,松色带烟深。夏天的雨说来就来,今年似乎格外大了些,方才天还晴着,转眼便乌云压顶,雨水劈里啪啦砸在青石板路上。   街上人群仓皇离开,有些店铺也早早关了门,但仍然有不少人还在外面,街上许多穿着长衫的书生脚步匆匆,着急忙慌地顶着袖子往前走。   无他,今天是科举放榜的日子。   贡院的西墙是放榜之处,又称“龙虎墙”,此时墙下已经站满了打着伞的人,老老少少,一个人或是一家人,都在焦急地张望着。   一个一身白衣,脖挂檀木佛珠的少年打着伞从雨中走来,遥遥地站在拥挤的人群边缘。   大约等了有半刻钟,一个一身水迹的男子从人群中挤出来,他没有带伞,只能用手臂挡在眼前,但依然不掩面上的喜悦,急匆匆地往外跑,大抵考的不错,急着回去报喜。   “柳轻意。”   一直站在人群外的少年忽然出声道。   柳轻意一顿,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白衣少年,面上喜悦更重,他快步走到他面前,接过对方递来的伞,又甩了甩带水的衣衫,道:“净悬?你怎么来了?”   净悬略微扬起伞,露出一张光洁白皙的脸,他头发垂在身后,略有些凌乱,他道:“先生让我来给你送伞,顺便提前祝贺你一声,一举中榜。”   柳轻意笑了笑:“先生对我也未免太过自信了。”   净悬装作惊讶问:“难道你没有中吗?”   “怎么会!”柳轻意说,“自然是中了的。”   “那你第几?”   柳轻意笑着抿嘴,眼神止不住地弯起来,就是闭口不说了,和净悬一同往石头巷走去:“回去见到先生,一块告诉你。”   石头巷。   吉祥居门前的灯笼被风吹得晃动起来,净悬推开门,穿过一院子开得正好的花花草草,站在廊下收起伞。   “这些花怎么没有收起来,前院的人呢?四四没管?”一边走,净悬一边问跟上来的管家。   管家:“先生没让收,说这些花快败了,只让人剪了些好的送到花房,其余的就当肥料了。”   净悬点点头:“这样,晓得了,那先生呢?”   “在花房。”   净悬等着柳轻意重新换了衣衫后,和他一同去花房找元问渠。   刚踏进院里,净悬就看到元四四一脸无聊地半靠在廊下撑着脸听雨。   三年过去,净悬变化最大,已经长到了和元四四一般高,而元四四似乎和几年前并未有什么不同,岁月在他身上似乎什么也没留下,还是和从前一样歪歪扭扭的发髻,有些不修边幅。   “四四,先生在里面吗?”   见到他们进来,元四四撑着栏杆坐起来,手指搭上嘴边:“嘘。”   净悬和柳轻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过去坐在元四四旁边。   柳轻意问:“时大人在里面?”   还不待元四四回答,净悬率先说:“这定然在里面。”   “不然四四怎么会被赶来这里窝着。”   元四四“嘁”了声:“你挺懂?”   净悬朝他扬扬眉,略显稚嫩的脸上写着“我都明白”四个大字,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之前赵大公子带我去满月楼,什么没见过,我早就知道了。”   小孩早熟的厉害,但元四四不承认是自己放养的结果。   元四四:“……以后少跟着赵正堂混,你一个准和尚,竟跟着他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净悬耸肩。   这些年元问渠和时重霜的关系并未瞒着身边人,虽没明说,但有眼睛的都能察觉到一些。   但也是因为元问渠本身就让人不敢随意接近和亵渎,柳轻意来吉祥居这么久了,其实心里对元问渠依然有些敬畏。   前两年柳轻意千里迢迢从关州来追随时重霜,本只是不想继续在关州混日子,来找时重霜混口饭吃,谁知误打误撞,被元问渠给看上,用两年时间,一点点从头开始教他,让他走科考的路。   柳轻意笑着看他们。   元四四想起来什么,这才看向柳轻意:“你们今日不是去看榜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去吗?   柳轻意道:“雨下大了,有些人可能没去,挤一挤就能看到了,看完就回来了。”   “怎么样?”元四四问。   反正一时半会也见不到元问渠了,柳轻意说:“进士,第三。”   元四四惊讶地睁大眼,和净悬异口同声,不敢相信道:“真的?”   柳轻意确定地点点头:“真的。”   净悬拍拍手:“比先生预料得还要好些,太好了,以后你就可以和霜霜一起去上朝了。”   柳轻意笑着摇摇头:“还不够上朝的资格的。”   “那也已经很厉害了,你可是只学了两年!”   柳轻意:“一切还要多谢先生,如果没有先生,我定然是考不到这个名次的。”   三年,早已让当初瘦骨嶙峋吃不饱穿不暖的少年脱胎换骨,当初柳轻意就是因为一双狠厉的眼睛才让元问渠注意到,如今,在他身上却几乎看不见了,打眼一看,别人只会以为是哪家从小读书的书生考中了进士,苦尽甘来。   只有无意间从眼底露出冷淡才暴露出他的真实性格。   伪装。   是元问渠教给他的第一课。   ——   花房内。   被下人剪下来放在桌上的花枝已经尽数被扫落在地,元问渠头发凌乱地散开,被时重霜抱在桌子上。   正值初夏,元问渠衣衫穿得少,外面只罩着一件轻薄的大氅,束着的腰带已经被时重霜随意接下来扔在一边,衣带松松垮垮地系着,半边肩膀都露了出来。   时重霜将身下 人的腿摁在自己腰两侧,任由元问渠磨蹭,就是不动。   元问渠眼尾发红,声音喑哑:“不想做就起开,这桌子硌得慌。”   时重霜发尾的金坠子轻动,他脸埋在元问渠脖颈间,轻轻啄吻,然后重重一咬。   “嘶……”元问渠轻声叫。   “先生,是你不对。”时重霜低沉的嗓音附在元问渠耳边道。   “毒发作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不去找我?”   元问渠轻喘了一声:“都说了,你在行加冠礼,不能断唔——”   时重霜牙齿咬上元问渠唇角,堵住他的话,然后他说:“我应该坚持在这里行加冠礼的,先生该亲手为我束发……”   说白了,时重霜还在为元问渠不让他在吉祥居行加冠礼而生闷气。   尤其是知道在他在国公府行加冠礼的时候,元问渠毒发,恰好又遇上之前用时重霜的血做的药丸没了,着实让元问渠受了好一番的罪。   元问渠摸上时重霜手臂上的凹凸不平,心里叹气。   每次他体内招魂毒发作时,往往需要时重霜的血来压制,时重霜手臂上的伤口添了一道又一道,有些已经落了疤。   元问渠抬眸,看着俯身抱着自己的时重霜,抬手摸上他深邃的眉眼。   几年过去,时重霜身上的稚嫩已然褪了个干净,他身量又拔高了些,肩膀宽阔,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目让人不敢直视,薄唇紧抿,棱角分明的脸却无端露出些憋闷。   元问渠笑了笑:“好了,别生气了,今天你的头发不是我为你束的吗?”   “他们还在外面等着,这桌子硌得我屁股疼,给我穿上衣裳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短小的一章…(对手指)还能求求海星投喂吗?O_O 第83章 你满口胡言!   金榜题名是个大日子。   每年这个时候睢阳便会格外热闹,街上时不时便能看到有人送花娇敲锣打鼓的阵仗,大多是富人家早已给自家女儿想看好的未婚夫,只等金榜题名后洞房花烛夜。   除此此外,另一桩值得人们讨论的便是“琼林宴”了,这是为金榜题名的新科进士专门举行的宴会,由皇帝亲自赐宴,以表祝贺。   宴会设在皇家花园,在琼林苑举行,故而称“琼林宴”,届时除了皇帝会亲自前来嘉奖外,还会有不少王公贵族以及世家大臣的女眷都会前来。   虽然没有明面说,但谁都清楚,如果表现好了,得到一些达官贵人的赏识或者一些女眷的青睐,就不单是成就一段佳话,对之后的仕途也是如虎添翼,平步青云也不是没有。   故而这段时间不少人都在为琼林宴做准备。   时重霜不是走科举的路,对这件事之前只有所耳闻,但并不关心。   三年时间,时重霜顺利以太子侍读为起点,在时徽的一些暗中操作下,被皇帝授予官职到翰林院做编修,因为能力出众,去年又从翰林院编修升迁到户部侍郎,处正四品下,升迁不可谓不快。   虽然有元问渠在背后为他出谋划策,稍微做了些不太光鲜的事情,将原来那个户部侍郎贪污的事情给捅了出来,但时重霜能顺利被安排到这里也少不了皇帝想要任用新人,以此来制衡何家的意思。   暂且不说这惹了多少人眼红,又招了何家几分忌惮,但自从时重霜行冠礼之后,不少世家的夫人已经开始明里暗里去国公府问郡夫人的意思了。   话里话外都在说他家的男儿该娶亲了。   郡夫人心里敞亮,他就一个亲儿子时子原受蒙荫做了个小官,以后大抵也就到这了,这些世家夫人自然是看不上眼的。   看上谁了,自然不言而喻。   但时重霜的婚事,她可不敢妄加商议,还需要问过时重霜的意思。   “才刚及冠,朝堂上的事情没完没了,他们还没有这个心思呢。”   “话不能这么说,别家的,有些儿子都出生了,你家这两个倒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们心不在儿女之事上,做父母的,也不能逼得太过紧了……”   ……   郡夫人虽然打心里将时重霜当作亲儿子对待,但这三年里,她也知道时重霜与国公府并不亲近,每次来不是有正事找时徽,就是惯常来国公府看老将军,为他准备的院子更是没住过几次。   但郡夫人对此并未有什么不满,十几年的隔阂,她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做父母的,这些日子听多了催婚的,郡夫人也不免为她这俩儿子操心起来,两人年岁都已经不小,婚事上却没有半点苗头,怎么不让人急。   正巧赶上这次琼林宴,郡夫人一拍手,就算不能明面说,但让时重霜参加这次宴会见一见姑娘也是好事啊,说不准就看对眼了呢?   万一真的是姑娘见少了才没这个心思呢?   打定主意,郡夫人将刚从皇宫回来时子原拉来身边,问:“这次琼林宴重霜去不去?”   时子原歪眉:“琼林宴?我那表弟一贯不去这种宴会的,您又不是不知道。”   “时重霜一心扑在公事上,下了朝就没踪影,对女人更是不屑一顾,哪里会去这种宴会?咱们家去我一个就行啦。”时子原宽慰说。   郡夫人面露不满,说:“你去有什么用,人姑娘又看不上你。这次琼林宴,你必须去,另外,你也把重霜叫上,就说是我的意思。”   “欸——有娘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时子原不满道,“你儿子哪次去不是好些貌美姑娘偷偷看,是我瞧不上,再说了。”   “您的意思也不管用啊……”时子原嘀咕。   郡夫人拧眉看他。   “你说不说?”   “好好好,回头见到他我一定问,一定问。”   ——   “琼林宴?”柳轻意说。   元问渠点点头,轻轻摸着手上的佛珠,说:“没错,以你的名次,到时定然会邀请你,这也是你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出现, 也是我们计划的第一步,成不成,全在你了。”   柳轻意面容陡然严肃起来,说:“先生放心,轻意一定做好不出差错。”   “不用紧张,到时小霜也会在宴上,你只消按照我之前交代给你的做就好。”元问渠道。   “公子也会去?”柳轻意问。   元问渠笑了笑:“我们都会去。”   ……   是日天光大好,多日的大雨之后,一切都显得格外清爽,琼林苑花草俱都被雨水洗了一遍,原先许多还未绽放的花骨朵也开了,恰似为新科进士道喜,属实让人心情愉快。   琼林苑大门牙道被数十年的古松怪柏占据,在两傍分别是石榴园、樱桃园等,内设各种亭榭,已经有不少女子在里面成群结队地观赏游玩,时不时便能听到女子清脆悦耳的笑声。   在苑之东南隅,有一座高数十丈的横观层楼,名“玉楼”,金碧相射,颇为高大宏伟,下有锦石缠道,宝砌的池塘上柳锁虹桥,花萦凤舸,一片花团锦簇的景象。{注1}   澜风亭内已经有许多书生模样的人在里面,他们大多手执纸扇一身长衫,或站或坐,时不时吟诗作对,面上满是意气风发之姿,已经引来了不少闺阁女子躲在对面虹桥上偷看打闹。   柳轻意也在其中,他坐在角落,眼神随意地看向周围,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最后,他的眼神在玉楼某个地方定了一下,之后又自然地移开视线。   玉楼顶楼。   站在这里,视线正好对着宴会正席,且能将下面人的动作一览无余,元问渠站在上面,看了一会收回视线。   “担心?”一道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元问渠拨开帷帽垂下的白纱掀在后面,转身看向一身青衣,手拿蒲扇的孟瑶青,神情不变:“没什么好担心的。”   “也是。”孟瑶青走上前站在元问渠旁边,看着下面成群结队的人,以及澜风亭内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轻轻笑了下,“毕竟陛下向来万无一失。”   元问渠瞥了一眼孟瑶青:“彼此。”   孟瑶青莞尔一笑:“当时陛下来找我,属实让我惊讶。”   “国师不是早就料到了吗?”   “怎会,我不能料到万事,对陛下您,更是一向不敢轻易下定论。”   元问渠唇角轻微勾了下,转而淡下神色,道:“早就不是陛下了,你也不必如此恭敬。”   “应该的。”   见元问渠不再回话,孟瑶青手搭在围栏上,随意往下看了一会,似是想到什么,说:“今日怎么不见你身边那位跟着你一起来?”   元问渠眉头一挑,看向孟瑶青:“你说谁?”   孟瑶青正欲说话,下方忽然一阵骚动,两人同时往下看。   只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走来,宫女太监分散两侧,皇帝一身常服走在中间,身旁是头戴凤冠搀扶着皇帝的皇后。   这时席面上已经坐满了人,大臣和新科进士齐齐站起来行礼。   一时间颇为隆重。   “启正帝比前段时间更虚弱了些,看来病得更严重了。”元问渠淡淡说。   孟瑶青手摇了摇他得蒲扇,眼睛含着笑:“是啊,又病了些。”   “平身吧。”启正帝扫了下面一眼,轻咳一声,说,   “今日琼林宴,诸位新科进士初入朝堂,当牢记为官之道,谨记‘五善五失’,你们是将来朝堂的中流砥柱,为民请命,要忠信敬上、清廉毋谤,切忌妄自高大,擅自决断,犯上弗知害,轻士人而重钱财……不单是这些新科进士要记,你们,”   启正帝看向坐下大臣,说:“更需牢记。”   “谨记陛下教诲。”众士人和座下大臣齐齐起身行礼。   说完,启正帝重重喘息了一会儿,身体往座背上微微靠着:“……今日大喜,没有那么多规矩,诸位随意便好,开席吧。”   之后场上渐渐热闹起来,席下不少人也都慢慢走动开,拜谢、喝酒、投壶、曲水流觞、吟诗作赋都开始起来。   不少大胆些的新科进士会当众为皇帝作诗,皇帝兴致来了,便会赐御制诗、御书箴、赐书等,这也是为数不多的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不少人都兴致勃勃,绞尽脑汁变着花样地赞美皇帝表达仰慕之情,席上一时间颇为热闹。   柳轻意坐在角落,眼看着旁边的人已经上前去为皇帝献诗,他垂下眼眸,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之后看向对面坐着的时重霜,恰好与他对视,柳轻意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了?”   时重霜会收回视线,接过时子原递过来的酒:“没事。”   时子原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桥上站了好些模样娇俏,含羞带笑的女子,他了然地“哦”了声,笑着看时重霜,道:“表弟,没想到真让娘给说对了。”   “什么?”时重霜疑惑道。   “小娘子啊,你这算不算铁树开花?从没见你对哪家姑娘有好感,原来还是见得太少了。”时子原道。   时重霜一顿,说:“你别乱说,坏了人清誉。”   “我没这个心思。”   时子原摆手:“晓得晓得。”   时重霜皱眉,正欲解释,却忽然停住了话头。   “三月无雨旱风起,麦苗不秀多黄死。九月降霜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乾。长吏明知不申破,急敛暴征求考课。典桑卖地纳官租,明年衣食将何如?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   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此事无人奏皇帝,帝心恻隐不知弊。只愿纸上书德音,京畿尽放今年税!”{2}   这声音宛若一道惊雷,乍然让方才还热闹的宴会变成了一潭死水,众人错愕地看着跪在中央的柳轻意,一时间无人说话。   良久。   不知是谁拍案而起,大声怒斥:“你满口胡言!”   作者有话说:   {注1}参考《东京梦华录》卷七,有删改;   {注2}为唐代白居易《杜陵叟》,最后两句有删改。   此外文章中“五善五失”参考的是秦朝“为吏之道”,这里做了一些改动。 第84章 白尘栖   拍案而起的是浃州巡抚张善荃,在年前曾主持荒政事务,因为事情办得漂亮,现已经擢升为兵部尚书。   三月无雨旱风起。这是年前曾在浃州流传来京的一段童谣,被人上奏给皇帝,故而才有了张善荃前往浃州治理荒政一事。   今日这句童谣一出口,不少人还都记得,自然知道柳轻意说的是浃州的事情。   不过浃州旱灾的事情在不少人眼里已经是早之又早的事情,不曾料到今日竟会被一个新科进士在琼林宴上再次拿出来说事。   猛然听到方才诗中的内容,这些人不禁心中一跳。   而此时张善荃面容阴沉,方才站起来拍案而起时酒壶都倒了下去,洒了一桌。   此时他已经恢复平静,坐下来任由宫人上前收拾残局。   “是不是胡言乱语张大人心里清楚!”柳轻意跪在地上,声音镇定,眼圈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红了。   他抬头看向上位一声未说的皇帝,又拜,随后声嘶力竭又含着哭腔道:“陛下,浃州地方人情汹汹,去年干旱已是灾年,官府却急敛暴征,硬生生将这件事情给压了下来,百姓无所依,只能典桑卖地,而今年荒歉更甚于去年,如今税收在即,浃州百姓实在是拿不出来钱来交税了啊!”   “他们朝难谋夕,随处可见子女鬻于路人的景象,不少人被活活饿死曝尸荒野衣不蔽体,只因为他们的衣裳全被人剥光典去当铺换口粮去了。”   “百姓食难果腹,官吏却大鱼大肉,城中不见任何施粥的地方,臣偶到浃州,一块饼,便可买三个人甚至更多,而巡抚府则每天大鱼大肉, 每顿饭近百两银子,残羹剩饭将府中看门的狗都养得膘肥体壮。”   柳轻意道:“今日臣冒死以上圣听,如有半分虚假,任君处置。只求陛下救浃州百姓于水深火热之间,毋要被奸佞蒙蔽,当减少税收、整治旱灾、救助灾民、惩治贪官污吏!”   柳轻意声音悲戚,狠狠落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皇后面色动容,忧心地看向启正帝,想要去扶皇帝。   启正帝挥开她的手,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看向在下面坐着脸色不好的张善荃,说:“他说的可是真的?”   “荒谬!”   张善荃一身官服,挺着大肚子上前:“满口胡言!臣以官位担保,臣在浃州时,一心为民,广修水利,甚至亲自为百姓施粥,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情。污蔑,纯属污蔑!”   说完,张善荃怒目圆瞪,指着柳轻意质问:   “你怎能证明你说的不是夸大事实?灾荒年年有,只凭你口头说说,本官便要平白蒙受这等冤屈,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那岂不是全都乱了套,无缘无故搬弄是非,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你作为新科进士,官都还未封,如此急功近利,如何能做良臣好官?如果你说的是假的,你又该当何罪?!本官为人父母,平日里最看不得人吃苦,常常施舍野巷孤儿流民以饭食,这是邻里都晓得的事情,又怎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   一段话说得旁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若是寻常的新科进士,为了而以后的仕途,怕是早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但柳轻意可不在乎什么官不官的。   他看了一眼张善荃一身官府被他浑圆的肚子撑起来,梗着脖子冷笑:“张大人说得话好生动听,怕不就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才会如此心虚,随手丢些吃食好让良心过得去些。”   “你巧舌如簧!”   “你黑心肠!”   “……你!我说不过你!”   时子原坐在时重霜身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暗戳戳往时重霜身边靠了靠,忍不住嘀咕:“现在这些新科进士都这么有胆了吗?这张善荃素日里就阴阳怪气好吃懒做的,我可不信他还会救助孤儿流民。”   时重霜看了时子原一眼,没说话。   “好了。”   启正帝声音平静,看不出喜怒。   “张善荃,有人参你都参到朕脸前来了,你也要反思平日里自己哪里地方做的不好。”   张善荃诺诺回:“是,陛下。”   “至于你。”启正帝话一顿,看向柳轻意,“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随意污蔑朝廷官员,你可知是大罪?”   “念你年轻气盛,以后万不要道听途说,做事还需稳重些,回去吧。”   “陛下!?”柳轻意眼睛微微睁大,似是不敢置信。   张善荃冷哼一声,甩袖回到座位上:“想要参本官,便要先拿出证据来。”   启正帝坐在上方,不再看还跪在原地的柳轻意,咳嗽了两声,便要起身。   皇后连忙起来,搀扶着一同离去。   “我作证,他所言句句属实!”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一愣,齐齐看向席位末端,本要离去的皇帝也顿在原地。   柳轻意趴在地上眼神闪了闪,往后撇了撇,差点把眼里憋出来的半滴泪给眨了回去。   众人视线聚集到席位末端站起来的一个人,他衣衫简朴,似乎也是受邀前来参加宴会的新科进士,他走到柳轻意身边,说:“陛下,臣名白尘栖,是今年的一甲第三,正是来自浃州。”   白尘栖撩开灰扑扑的袍子,跪下来,道:“我能证明,柳轻意所言,绝无半分虚假!请陛下明察!”   说完,他转身看向席上坐着的其他新科进士:“诸位,今日我们第一次面见圣上,为人臣子,头等要事便是侍奉君主,若是有奸佞在陛下面前胡乱非为,蒙蔽圣听,我等也自当敢做谏鼓谤木,以清圣听!”   白尘栖眼神转向席上一角,眼神微动。   那人会意,拉起身旁不明所以的同伴就起身上前,大声说:“没错!”   “奸佞当道,蒙蔽圣听,若是张大人这么清白,何必如此急着否认!待一切查明,若真无此事,再行处罚也不迟!我等一朝入仕,谨遵陛下教诲,做官要牢记‘五善五失’,张大人亦当如此。”   有人站出来,又有人跟着出来,之后这些新科进士陆陆续续又有人站出来,而剩下的为了不被落下,也跟着跪在宴席中间。   “请陛下明察!”这些人齐声道。   若是一两人还好,但若是所有的新科进士一同上奏,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张善荃脸黑如锅底,喘着气捂住胸口,他面容恼怒,颤抖着手指着他们,似乎马上就要晕厥过去。   “你们,你们胡搅蛮缠!”   穿着一身仆役衣裳,站在时重霜背后的元四四将这场闹剧尽数看在眼里,他皱着眉看向跪在柳轻意身旁的白尘栖,心里直犯嘀咕。   这人谁啊?   胆子这么大,竟然就敢就这样站出来为柳轻意说话,他简直不知道是要感动还是无语好。她这一下子,直接将元问渠原本的计划尽数打乱,将事情推到一个不可预测的方向上去。   元四四看得直皱眉。   现在这局势,谁也说不好。   但见时重霜没什么示意,元四四只好将诧异憋在心底。   周围的女眷已经被意识到事情不对的当家主母给叫走了,郡夫人也跟着人群离开,场上除了在座的大臣和跪着的新科进士,周围一时间空旷极了,也安静极了。   皇帝重新在皇后的搀扶下回到座位,之后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皇后柳眉蹙起,满目担忧,轻柔地拍着启正帝后背。   良久,皇帝平息下来,喘着气说:“都起来。”   “请陛下明察!”   席上静默了一瞬。   随后启正帝猛然抄起手边的酒壶砸下去,酒壶正好滚落下来,碰到白尘栖脑袋。   启正帝怒了:“朕让你们起来!”   “请陛下明察!”众人道。   “你们是在威胁朕吗?”   “不敢。”   ……   “很好,那就一直跪着吧。”启正帝沉着脸推开皇后的手,甩袖离去。   皇后看了看这局面,轻叹一口气,跟着离开。   ——   “原来是他,有趣。”孟瑶青倚靠在窗边,收回视线,好奇地问,“这也是陛下安排的?”   元问渠看着下面跪着的众人,收回视线:“自然不是。”   “想来也是,如此激进,不像是陛下会干出来的事情。”   元问渠指向柳轻意身旁的白尘栖:“这个人,你认识?”   “认识。”孟瑶青笑着说,“要说他有多了解浃州的情况还真不好说,不过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嘴皮功夫好得很,最会忽悠人。”   元问渠抱臂,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尘栖:“他什么背景?”   “浃州白氏,他父亲是前枢密使,老来得子,这位是他们家唯一的香火,无法无天惯了。”   “挺好。”元问渠评价说。   孟瑶青耸肩。   孟瑶青看天,想了想,还是问:“如今大梁出现这样情况的地方多了,陛下为什么要单单拿浃州说事?”   指的是急敛暴征,流民四起的情况。   元问渠瞥了孟瑶青一眼,轻笑:“国师不妨算一算。”   “我可算不出来。”   元问渠已经重新戴上帷帽,转身下楼:“走吧。”   孟瑶青:“陛下不再看了吗?”   “事情已成定局,看与不看都一样,送我出宫吧。”   “遵命,陛下。”   另一边。   白尘栖跪在地上动了动腿,微微弯下身子,手伸进衣摆摸了摸。   柳轻意冷着脸跪在他旁边,听着他悉悉索索地摸着什么,低垂着头看地。   突然,什么东西碰到自己的手。   柳轻意看向手边一个手掌大小的软垫,眼神疑惑地看向白尘栖。   白尘栖眨了眨眼睛,“嘘”了下,用气声说:“垫垫呗,跪那么久,你不疼啊。”   柳轻意看了白尘栖一会儿,没犹豫,迅速伸手接过垫在膝盖下,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将原本就厚实的护膝又加厚了一层。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柳轻意问。   “哦,这个啊,平常被我爹罚跪祠堂,次数太多了,就随身带着了。”白尘栖不以为然道。   柳轻意:“……”   柳轻意又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到这话,白尘栖一下笑开颜,看着柳轻意小声说:“怎么样,兄弟够意思吧。我注意你好久了,一个人坐在澜风亭也不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公子混进来了。”   “所以?”   “所以,我对你太好奇了啊。”白尘栖道,“在澜风亭我还特意上去问了你路,不过你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瞎指了个方向也不管我好赖活。”   所以他得想点办法让他彻底记住他。   白尘栖眼神充满敬佩:“结果实在是没想到啊,看你一声不吭的,一来就来个这么大的,兄弟我甘拜下风。”   柳轻意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他抿了一下唇,说:“彼此。你就不怕被罚,还敢站出来说话?”   “害。”白尘栖摆手,小声指着自己说,“看见这身衣裳没?你就说简不简单,朴不朴素?”   柳轻意看着一身简朴装扮的白尘栖,犹豫地点头。   “对吧。”白尘栖说,“在你最开始出来念诗的时候,我赶紧和我的仆从出去换的,就知道我一定会出场。”   “这下怎么也会落得个敢于直谏的清流形象了,划算又便宜的买卖,谁干谁知道。”白尘栖得意洋洋地说。   柳轻意:“……”   蠢货。   .   作者有话说:    ̄ 3 ̄ 第85章 覆巢之下   琼林宴就这样在新科进士这一跪中草草结束了。   启正帝回到御书房,气的将砚台都摔了出去,毛笔滚落下地,留下一滩墨迹。   “他们还跪着?”启正帝问。   富德躬着身子走上前,说:“还跪着。陛下,您也勿要太过动气了,对身子不好。”   启正帝气得直喘气 :“我不气?今年这些进士真是好大的胆子,张善荃说得对,这还没封官呢,日后若是做了官,怕不得爬到我脑袋上,在朝堂指着我鼻子让我惩治人。”   说着,启正帝将桌子拍得咣咣闷响:“是我不想惩治那些人吗?今天那个,叫柳轻意的,说的话我会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就凭张善荃,他有这个胆子吗?也要看看张善荃后面是哪家在给他撑腰。”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新科进士有这个心是好的,但到底太嫩!”说到这里,启正帝似乎叹了一口气,“我本打算给他一个台阶下,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以后有机会再翻出来也不迟,但谁知道,谁知道半路又冒出来个白尘栖!”   “这小子!净看热闹不嫌事大!他这一跪倒好,那另外几家素来跟他一块的不得上赶着也跪,着实气人!”   富德听到这里,也知道皇帝气也下去大半了,说:“陛下心胸宽广,哪里会和这些年轻人一般计较,他们不懂事,但心到底是为着陛下好的。”   启正帝唉叹一声,算是应下了话。   富德紧跟着忧心道:“只是现如今这局面,陛下心下是如何想的?毕竟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若是处理不好,怕是会寒了他们的心啊。”   “还得怎么办,只能劝!”   “那陛下要将这件事交给谁来办?”   启正帝敲了敲桌沿,说:“就时重霜吧。”   富德愣了一下,犹豫道:“小时大人到底年轻,能劝说得了这些性情耿直的新科进士吗?”   “除了他,也没其他更好的人选了。”   ——   日光高悬,头顶太阳越发毒了起来。   周围一开始还在席位上的大臣早就在皇帝离开之后,陆陆续续也离开了,整个琼林宴只剩下在中央跪着的一种新科进士。   白尘栖白皙的皮肤被晒得微微泛红,他低着头躲避着阳光,肩膀微微耸拉,像条打了焉了柳枝。   “撑不住就起来走吧,本来就没你的事。”柳轻意看了一眼白尘栖,开口道。   “那可不行。”白尘栖直起背,说,“都跪了这么久了,可不能前功尽弃,必须得来个人将我们劝走才行,不然到时候我们可就成了被人嘲笑的对象了。”   “随你。”柳轻意道。   白尘栖笑笑没说话,偏头笑意盈盈地看柳轻意。   柳轻意低着头都能感受到头顶一道灼热的目光,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抬眼问:“你看什么?”   白尘栖垂眸盯着他脑袋上的发漩看,恍然回神,忙收回视线,眼神飘忽了一下,说:“没什么,没看你。”   柳轻意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到底没说什么。   忽然,柳轻意耳朵动了动,忙直起腰板,目视前方。   随后,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在场的人都精神一振。   余光只见一抹玄色衣摆闪过,随后众人便听到一阵略显低沉的声音道:“诸位,陛下命我将各位送出宫去,在这里长跪不起并不是上策,陛下也不会因此改变主意,莫要做无用的功夫。”   白尘栖知道他要等的人到了,他唇角一勾,转而大声说:“枉费我等寒窗数十载,谁知君主竟任由奸佞作怪,这天下非大乱不可。”   “如今我等在这里长跪不起,只求能听到百姓的哭泣怒嚎,救难民于水火!杀贪官、降税赋!”   后面跪着的人跟着附和:“没错!”   “杀贪官、降税赋!”   时重霜走上前,看了一眼柳轻意,忽然抬手拍了拍,直到众人声音平息才说话。   时重霜心下琢磨了一下高高在上的语气,冷淡道:“勇气可嘉,但未免太过一腔热血,你们这样,不单白费功夫,更会头破血流得不偿失,实在是不值得。”   白尘栖眼皮一跳,这才正经看向时重霜:“你是?”   “户部侍郎,时重霜。”   白尘栖恍然大悟:“是你。”   “你认识我?”时重霜撩起眼皮看向白尘栖。   白尘栖冷笑:“怎么会不认识,走后门第一人,三年从太子侍读到官从四品,谁知道怎么来的官,怕也不过是个谄媚阿谀奉承的人罢了。”   时重霜神色未变,倒是柳轻意偏头瞪了白尘栖一眼。   白尘栖以为柳轻意担心她,还朝他笑了下,轻声说:“没事。”   柳轻意眉头皱紧。   谁管你有没有事?   按白尘栖这一点也不给时重霜递台阶的话,他们要跪到什么时候去?   柳轻意想了想,开口道:“大人,我们不过是要一个公正,让陛下下令重新调查浃州荒政,减少税收,整治浃州贪官污吏,现如今,单这些便被奸臣百般阻挠,我等如何甘心?”   “今日长跪不起,不过是求陛下可以救一救浃州百姓罢了。”   时重霜压根没搭理白尘栖,顺着柳轻意的话,道:“诸位,我知你们心中愤慨,但如今陛下被奸佞蒙蔽,朝野之上,权力倾轧,陛下要制衡,便要牺牲一方。”   “所以,浃州便是牺牲掉的吗?”有人说。   时重霜看着他没说话,态度已然不言而喻。   有人大声质问:“这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我也想知道。”时重霜神情冷淡,抱臂看着他们说,   “但现实就是如此,想要获得公平,那便去争取,你们势单力薄,又如何能与强权抗争?到头来也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如果你们现在离开,陛下也会既往不咎,到时你们该去哪里还是去哪里就是了。”   “……还能顺利做个官,他日遇上贵人,接近讨好几分,若有幸得其青眼相待,平步青云,仕途坦荡,那就再好不过了。”时重霜几近刻薄地说。   然后时重霜如愿以偿地看到下面大部分人神色变了。   这些新科进士原本站出来,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顺势而为罢了,一些热情早在长跪下渐渐消灭了,如今听到这话,却如同在火星将要熄灭时猛然添了一把干柴,烈火升腾,这些人立马怒了。   都是读书人,最为清高气傲,他们还未入官场,一些想法还未改变,读的圣贤书,学的圣人言,哪里会将这些看在眼里,反而会觉得被人看低了,眼里全是被侮辱贬低的愤怒。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今日你我不站出来,他日不正之风遍布大梁,届时我寒门子弟哪里还会有出头之日?怕不全是官官相护,私相授受!苦的是百姓,害的是全天下学子!”   “陛下要制衡,我等处于弱势,那若是全天下学子站出来呢?!”   “应天书院多少寒门学子一心苦读,日后身在官场,他们又该如何自立?”   “福祸相依,今日这事不解决,他日必定贻害无穷!”   后面有人激愤道。   这话一时间引起多数进士的共鸣,皆是满脸愤懑,激动非常。   “我们这些人不能让陛下下定决心,那若是全应天书院的学子呢?!”   时重霜扬眉。   “我们走!”   人群中陆续有人站出来,随后是更多的人,他们朝着琼林苑大门走去。   柳轻意和白尘栖缀在人群之后,一同跟着离开。   时重霜镇定地看着这一切,唤来一个手下让他带着他们离开,叮嘱别让他们走丢了。   随后,自己转身回御书房复命。   傍晚,启正帝就听到富德说:“陛下,小时大人已经将他们都劝回去了。”   启正帝“嗯”了声,心下舒了一口气,之后又问:“他怎么说的?没动武吧?”   “没。”富德说,“听说小时大人颇为好言想劝,只说陛下如此做自有陛下的道理,他们听了,大抵理解了陛下的良苦用心,便也都回去了。”   启正帝眼里含着满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说:“退下吧。”   “是。”   富德躬着身子退出殿内,看了一眼眼底泛青的皇帝,垂下眼关上了门。   然而翌日早朝,一道平地惊雷乍然贯穿朝堂,大臣骤然吵闹开。   “陛下,新科进士和应天学院一众学子齐跪宫外,恳求陛下惩治贪官污吏!”   “如今,宫外已经聚集好些百姓了!”   张善荃站在众多大臣之间,听到这话,一个白眼似乎就要翻过去,身子直往后倒。   他拿着笏板颤抖着声音说:“聚众、聚众闹事!”   “他们怎敢?!”   在他说话后,朝堂上一时间安静极了。   张善荃心下无端慌张起来,慌不择路时看到时重霜,指着他就说:“小时大人,你不是已经将他们劝回去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的事?!”   时重霜淡淡看向张善荃:“昨日他们确实已经走了,但腿长在他们身上,今日要干什么事我怎么能知道?”   “你……”   “再说了。”时重霜道,“张大人如此慌张干什么?莫不是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怕他们告你的状?”   “你放……你别污蔑本官!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他们告。”   “是吗。”时重霜瞥了一眼张善荃,随口敷衍道。   “那大人就放心好了,火怎么也不会烧到您身上的。” 第86章 身上、嘴里明明都是   这场早朝最终不欢而散。   启正帝一句话没说,径直离开回了御书房,只让富德传话将时重霜以及何生环等另外几位大臣叫了过去。   何生环坐在御赐的步辇上走在最前方,时重霜跟在几位大臣身后,一同来到御书房。   启正帝头疼道:“各位大人,今日之事你们也已经知道了,可有什么想法?”   “这件事该当如何解决?”启正帝问。   “依臣看,应天书院这些学子完全是被那几个新科进士给鼓动的,只要陛下杀鸡儆猴,那些人自然也就不足为惧了。”说话的是礼部尚书陈正卉。   它将一出口,便立马有人反驳:“杀谁家的鸡?儆谁的猴?陈大人说话实在是太过武断,这是我大梁万千学子的领头羊,岂是你说杀就能杀的?”   陈正卉冷哼一声:“若不给这些冒头的人率先立一个规矩,那之后若是他们一有个不痛快,便是号召那些乳臭未干的小子在宫门外又闹又跪,到时又该如何收场?”   “此等行为,又与泼皮无赖有何差别?!”陈正卉义正言辞道。   “当然有差别!”   “他们为民请命,泼皮无赖能吗?”   “为民请命?请命就是这样请的?他们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另一位反对的大臣说:“那你说该如何请?!自古以来,凡向帝王为民请命者,哪一个不是因为百姓生活艰难,民脂民膏被私吞,要我说,这件事就要彻查!”   “张善荃是不是贪了,去年的荒政到底是怎么处理的,都要好好地查!”   “这有什么好查的?事实早就摆在面前,去年浃州的税收并没有问题。”   “税收没有问题不代表浃州真的没有问题,若是没有问题,怎会两位新科进士不顾性命也要在琼林宴,在陛下面前揭露浃州官吏的暴行?你真敢保证没有问题吗?”   “事实就是事实,我不用保证也是这样。”   “呵。”有人冷笑,“我看你就是心虚,不敢。”   像是被戳中了痛脚,那人道:“你别血口喷人!”   ……   御书房一时间闹成一团,乱哄哄地像是又将方才早朝的闹剧又上演了一遍。   曹淮序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吵架,时不时在中间和稀泥劝说两句,防止这些大臣当着皇帝的面气得直接爆粗口骂娘。   但其实这些人不外乎分了两派,张善荃从头至尾就是彻彻底底的何党,若是因为这件事彻查张善荃,损害的自然是何党的利益。   近些年朝中何党一家独大,即使是不参与纷争的,也大多是中立派,如曹家国公府其实都是,彻头彻尾地站在对立面的其实并不多,其中反对的多数是清流一派,如陈微崖陈贵妃一脉,扶持的自然也是五皇子元成明,只不过并不成气候罢了。   且按照目前他们对五皇子的了解,元成明对皇位也并没有多么大的野心。   野心最大的除了一直默默搞小动作的元成青,反而是何生环最为野心勃勃。   时重霜转了转手上戴着的已经饱受磨损拉弓用的的玉扳指,冷眼看着这一切,以及一直没有说话的何生环。   何生环身材瘦小佝偻,苍老的面庞上布满皱纹,两鬓斑白,皮肤暗淡无光,只有一双眼还如鹰隼一般锐利,炯炯有神,令人不敢直视。   启正帝烦的拍桌子,彻底停了这场争吵:“行了,都闭嘴。”   “朕喊你们过来是商议办法的,不是听你们在这里互相指责骂人。”   “你们几个。”启正帝指着方才骂的最凶的几个大臣,“都给朕出去,该回家的回家,竟会耍嘴皮子功夫。”   殿内一下空了大半。   启正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看向何生环,道:“何相,不知您对此是什么看法?”   何生环静默了一会儿,才道:“陛下,这些人毕竟是我朝的栋梁才子,万不可随意处置,只能劝。”   只字不提要重新调查浃州的事情。   但皇帝却说:“还是何相想的全面,这我自然明白。”   启正帝垂下眼,眼中闪过冷芒,他道:“只是不知何相认为派谁去查浃州这件事最为稳妥?”   未等何生环说话,启正帝便道:“依朕看,派户部侍郎时重霜最佳,何相觉得呢?”   时重霜抬眸,忙从座椅上起身:“陛下,臣对浃州并不熟悉,对水利一事更是一知半解,如何能胜任,怕是力有不逮,心余力绌。”   何生环听到启正帝的话之后一顿,看了一眼时重霜,转而道:“陛下,浃州毗邻睢阳,多山少平地,若是派的人不熟悉地形,到时怕是会弄巧成拙啊。”   随后何生环又向皇帝推荐两人,不出预料,都是何党的人。   时重霜心下了然,只等皇帝发话,表明态度。   果不其然,启正帝听后并未表露出什么神情,只摆手道:“这两人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跋山涉水的,总要给后起之秀一些机会,您说是吧,何相?”   何生环没说什么,并未强求:“陛下说的是。”   此事就这样决定了,皇帝当场便召来富德拟旨。   日头渐渐上来,宫门外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已经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新科进士和上千应天学院学子到底和普通老百姓不同,守门的侍卫也不敢贸然将他们强硬轰走,只能任由他们在宫门前跪着。   沉重巍峨的宫门紧闭,上千学子齐齐跪在高大古朴的宫墙下,一时间竟不知是谁压得谁喘不过气来,只觉得眼前这场景太过震撼。   元问渠带着元四四坐在马车内,掀开竹帘往外看,正好将外面的场景映入眼眶,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人群中央的大声怒斥声。   是那些学子在给百姓宣扬控诉奸臣的恶行以及浃州百姓的苦难,可谓是声泪并下,一时间群情激愤,此起彼伏的都是百姓的痛骂声。   仔细看去,站在人群中间到处宣扬的可不就是一身灰扑扑衣裳的白尘栖?而他一旁,低着头站着给百姓发状纸的就是柳轻意。   元问渠心下微动,眼神忽然染了点兴趣,看了一会后,听得他耳朵微微发鸣,才放下帘子揉了揉眉心。   “这人倒是个好苗子。”元问渠拿着蒲扇随手扇了扇,轻笑着说。   “谁?”元四四疑惑道。   元问渠给元四四指向站在人群中慷慨激昂的白尘栖。   元四四看了看人群中百姓哪个不是一脸怒意,表情随着白尘栖说的话一变再变,似乎马上就要去撞宫门了。他悟了,赞同道:“这人真他么……嗯挺会说的,嘴皮子功夫一绝,以后绝对是讲话本的好手。”   元问渠笑着用扇尖敲他脑袋:“乱说,明明是游说的顶顶高手。”   “开个玩笑嘛。”   说话间,外面人群陡然一静。   元问渠掀开竹帘,才发现百姓都跪了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宫门大开。   人群中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今有万千学子为浃州百姓请命者,朕心悲慌,心有垂怜,现任命户部侍郎时重霜为浃州巡抚,重理荒政事务。新科进士白尘栖、柳轻意从旁协之。钦】   【钦此。】   人群哗然。   白尘栖和柳轻意跪在宫门前领旨谢恩。   ……   元问渠放下竹帘,道:“走吧。”   “现在??不再继续再看看吗?”元四四问道。   元问渠眼睛弯了弯,说:“该看的都已经看了,也没什么了。皇帝已经下旨让小霜重理浃州荒政事务,还让白尘栖和柳轻意跟着,算是彻底顺了这些学子的心意,他们也不会继续在这里跪了。”   “这件事情已经暂时解决了,再待下去,宫门的侍卫可就要赶人了。”   马车慢悠悠驶离宫门口,朝着来路回去。   元四四在路上想了又想,依旧困惑地问:“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让时重霜重新调查浃州的事情,我们原本的 计划不是要借柳轻意引蛇出洞,让何生环暴露出在浃州藏兵的窝点吗?如此一弄,岂不就不好办了?”   “没关系。”元问渠说,“该查出来的,一样都不会漏掉。”   见元四四依旧困惑,元问渠随手给他扇了两下风:“行了,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我们先回吉祥居,小霜怕是还要待一会才能赶回去。”   “来之前我让人放了些甜瓜和荔枝投进池塘,现在八成已经凉下来了,我们回去,正好捞出来尝鲜。”说着,元问渠若有似无地舔了一下嘴唇。   然而听到这话,元四四立马拉下脸,说:“时重霜上次刚威胁过我,说不能再让你偷吃了。”   “不告诉他不就行了。”   “我可没说,鬼知道他怎么发现的,时重霜不敢说你,每次都威胁我!”   “放心,这次绝对不会被他发现。”   ……   傍晚,时重霜骑着马回到吉祥居。   一进花房,时重霜便捞起在角落躺椅上晃悠的元问渠亲了下。   两人缠缠绵绵好一会,直把元问渠亲得喘不过气来。   然而退出来,时重霜半蹲下身,看着元问渠红艳艳的嘴唇,眼神幽幽地说:“先生又吃凉的了?”   元问渠道:“怎会?”   时重霜抿唇,凑上去撬开元问渠唇瓣又亲了口,没有戳穿元问渠掩饰都懒得掩饰的谎言。   满身的荔枝味道,身上、嘴里明明都是。   . 第87章 穷弱书生   翌日。   柳轻意被白尘栖拉着来到国公府门前。   柳轻意仰头看着国公府恢弘气派的大门,扭头看向白尘栖,问:“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咱们是要去找小时大人。”   “是啊,就是来找小时大人啊。”白尘栖说,“我都已经打探清楚了,时侍郎是国公府时大人的外甥,还未娶妻成家,定然是要住在这里的。”   柳轻意来不及阻止,白尘栖已经上前去敲门了。   很快,门内探出一位总角小儿,扒着门警惕地看笑得一脸亲切却一身灰扑扑长衫的白尘栖,说:“你是?”   白尘栖随即表明来意。   听到白尘栖自报家门,门童这才收起警惕打量的眼神,缓和了语气,但眼中犹疑,看了一眼白尘栖身上衣着打扮,最后说:“小时大人不住在国公府,今日休沐,阁下若是想要见小时大人,可明日去宫门外守着。”   白尘栖一顿,说:“那你可知时侍郎住在哪里,我自去找他 。”   然而门童却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可否去询问时大人一声,他定然是知道的,这样我也好去办事。”   然而听到这话,门童眼神却是一变,一边说一边关上门:“大人,家主事务繁重,今日不在府中,改日再来吧。”   “欸——”白尘栖慌忙阻止,“时大人不在,郡夫人应当也是在的,你……”   “夫人也不在。”   说完,门童迅速关上门,将白尘栖的声音隔绝在门外。   白尘栖悻悻收回手,摸了摸鼻子:“现在这些京中大官的门童都这般警惕了吗?”   “那你也不看看自己穿的什么,会让人以为你是个要饭的,故意来找麻烦。”柳轻意在不远处看着他碰一鼻子灰,走过来道。   白尘栖拍了拍沾了点泥巴的衣摆,说:“还好吧,这不挺整洁朴素的?我以为现在京中都时兴这种穷弱书生模样,大家小姐最为喜欢。”   柳轻意疑惑道:“你扮成这副模样就是为了吸引女子喜欢?他们应该不喜欢这样的吧。”   “况且你就算打扮成这副模样也不像是书生,更不弱。”   “怎么会不吸引女子?”白尘栖说,“你不就是这样的……穷弱书生?颇为惹眼。”   “我?穷弱书生?你在故意取笑我吗?”柳轻意指了指自己,“我虽然穷,但并不弱,而且,经琼林宴一闹,现在那些大家闺秀怕是躲我都来不及。”   白尘栖跟上柳轻意离开的脚步,看着矮了自己半头身形瘦削的柳轻意,说:“躲着你怎么了,那也是现在,等到浃州之事解决,你定能升官,到时多得是姑娘相中你。”   话越说越没有边际,柳轻意本不想搭理白尘栖,谁知却被他越带越偏,等他意识到得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做官不是为了让女子可以相中我。”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   柳轻意话一顿,忽然反应过来,眸中闪过暗芒,他抬眼看向白尘栖,说:“为了升官,为了发财,顺便摆脱你眼里我穷弱书生的模样,变得珠光宝气。”   “我不信。”白尘栖说。   “信不信由你。”   说完,柳轻意加快脚步,径直往前走。   白尘栖赶紧跟上:“信信信信,慢点,慢点,你这是要去哪?”   “跟上。”柳轻意说,“不是要去找小时大人吗,还不走?”   白尘栖挑眉,语气惊讶道:“你知道时侍郎在哪里?”   柳轻意瞥了一眼白尘栖,说:“本来是要带你去的,你硬是拉着我去了国公府。”   “我的错。”白尘栖干脆道歉,“轻意你带路。”   柳轻意走在前面,听到扫白尘栖喊他“轻意”,他眉心一跳,到底没说话,带着他往石头巷走。   石头巷柳树成荫,白尘栖走在巷子间,时不时感叹这里真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去处,住在这里的,一定都富得流油。   直到走到巷子深处,柳轻意停下了脚步。   他们站在一座宅院前,白尘栖站在门前抬头看上面的匾牌。   吉祥居?   白尘栖将这三个字在心里咂摸了一圈,也没懂为什么有人会给放在正门的牌匾取这么个通俗简单的名字。   柳轻意上前敲了敲门,不多时便有人从里面打开门,一身仆装的人见到柳轻意,克制地行了一礼后,便让他们进来。   “公子已经在等了,柳公子快些带人进去吧。”   柳轻意点点头,问:“公子现在在哪?”   “方才往花房去了。”   柳轻意了然:“那我去正堂等,不用去唤公子。”   白尘栖在一旁没说话,听着这两人的对话才咂摸出味来,眼中更加兴意盎然,他到要看看这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白尘栖跟在柳轻意身后,看着柳轻意不带丝毫犹豫地往前走,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中间他们路过一个庭院。   白尘栖看着满满一院子的花,眼中彻底被惊讶充斥。   如果他没看错,他脚边这株花瓣尖带红的兰草,不就是他爹上次感叹晚了一步被人天价买走的那盆吗?   竟然在这里。   白尘栖眼中好奇愈甚。主要是观察这里,无论是院落布局,亦或是假山流水,哪一样都是相得益彰,处处雅致精巧,也处处都是钱的影子。   终于离开了那一院子令人窒息的金钱窟,白尘栖着实松了一口气,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踩上一脚,就把自己辛苦攒下的私房钱全给倒贴出去了。   站在廊下,白尘栖终于忍不住问柳轻意:“这里真的是时侍郎住的地方?”   柳轻意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点头承认道:“是。”   “你们原本就认识。”白尘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琼林宴你是故意的。”   柳轻意转身,看着白尘栖忽然笑了。   白尘栖一愣,把嘴角往下压了压,说:“你笑什么?”   “笑你白痴,自投罗网。”柳轻意道。   到现在都没有一点自觉,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周围暗藏的人给盯死了,想逃也逃不出去。   “那也要看是什么网。”白尘栖半阖上眸搓了搓手,眼睛迅速瞥了一眼周围微动的枝丫,道,“这里鲜有人知,今日去国公府,我问时侍郎住在哪里,他们却三缄其口,怕是真的不知道。但你一个新科进士,从未混迹过朝堂 ,身世背景也是贫寒地不能再贫寒,却直接将我带到这里来。”   “说你们不认识,狗都不相信。”   白尘栖看向柳轻意,他很瘦,眼窝凹陷,眼神其实总是带点阴,整个人又冷又疏离,将他比作穷弱书生着实有些不搭边,现在看来,也该是个半出刃的利剑才对。   还是别人手里的。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让柳轻意把我带到这里来,是想让我干什么了吗?”   白尘栖看向柳轻意背后出现的人。   “小时大人。”   -   作者有话说:   兔子采访时刻!   兔子(递话筒):第一次见到小柳什么感觉?   白白:当然是心动的感觉~老婆一个人坐在亭子小角落,脸冷冷的,也不说话,当时就想亲上去了。   (但我有素质,只会问老婆路往哪里走。)   ps:副cp:柳轻意×白尘栖(1)哈,戏份不多,也就这几章多点 第88章 不安分   听到白尘栖喊时重霜,柳轻意转身,这才发现时重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   柳轻意退到时重霜身后侧,轻声道:“公子。”   白尘栖眉心微动,看了一眼站在时重霜背后的柳轻意,笑着说:“小时大人,你就这么轻易地向我暴露出柳轻意是你的人啊。”   “白尘栖,你是练家子。”时重霜说,“从你踏入这里的时候你应当已经察觉到了,为什么还跟着柳轻意进来?”   “嗯?你是说围在这里的人吗?”白尘栖看了眼周围,转而撩开袍子坐在廊下,耸肩道:“主要是我想跑也跑不出去啊,只怕是刚走两步就被抓起来了。”   “此外,就是我也很想知道柳轻意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时重霜坐在一旁,离白尘栖不远不近:“那你现在看出来了吗?”   “猜测良多。”白尘栖道,“但也都是猜测。”   “只发现侍郎大人和外界传言的大不相同。”   时重霜看他,说:“哦?如何不同。”   白尘栖身子往后仰,双手手肘搭在廊下栏杆处,思考了一会,说:“这一院子的花当真好看,柳轻意这进进出出的,若是随手拿走一盆卖了,怕是也不会穿得如此寒酸。”   “如今这样,看了怪教人心疼的。”   柳轻意看向自己身上穿的衣裳,不算贵重,但也着实没到寒酸那个地步。   “侍郎的俸禄可不足以支撑您收集这么多珍贵又娇嫩的花,如果是国公府的话,倒也合理,但国公府家主和夫人却连你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又如何给你置办这些东西?”   “外界传言国公府时重霜来历不明,依仗权势,但依我看,小时大人着实深藏不露。”白尘栖道。   “说吧,你找我是想要我干什么?”   时重霜态度可谓称得上温和,但他并未回答他,只道:“不干什么。陛下命我去浃州调查,你和柳轻意从旁协助,我自然要先了解你。”   “今天,不过是想请你来吃顿饭罢了。”   吃饭?   白尘栖深深地看向时重霜,但时重霜面色不变,已经起身往走廊外离去,柳轻意紧跟其后。   白尘栖坐在原地没动。   柳轻意顿了一下,回头拉起来白尘栖,道:“走吧。”   白尘栖不情不愿地起来跟上去。   一路上,越往里走,越看不到人的身影,大多下人都在外院,或洒扫、或修剪花草。   白尘栖越观察,越发觉得这里不像是时重霜会住的地方,这里简直整一个世外桃源的模样,他还没见过哪家官员有这个闲心和心力。   白尘栖看着走在前方的时重霜,碰了碰柳轻意,试探着问:“这里住的不止时侍郎吧?”   对此,柳轻意并未隐瞒:“还有先生。”   “先生?”白尘栖反应过来,想起柳轻意似乎无父无母,“你的老师?就是他教的你?”   “嗯,我和公子都是先生教的。”柳轻意道,“今日让你来这里,也是先生的授意。”   “有意思。”白尘栖眼中愈发好奇,他问:“那你先生怎么不见我?”   柳轻意没回他,白尘栖耸肩。   虽然他方才说时重霜依仗权势,但这也只是外面的传言罢了,他自己可从来不认为时重霜是什么草包。   就从他受到皇帝信任,让他来处理浃州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   堂内只有他们三人,饭食精致,白尘栖心思却未在这上面,一直在琢磨着时重霜到底什么目的。   连在他们商议浃州的事情上也显得心不在焉。   最后是柳轻意送他出去的。   但走在半路,待察觉到周围一直暗中如影随形的视线没有了之后,白尘栖忽然改变了想法。   “我忽然不想走了。”白尘栖看着柳轻意道,“今天走了太多路,脚都酸了,我们歇歇?”   无所谓,就算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打他什么主意,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柳轻意一顿,看了眼他脚上磨损的布鞋,点点头。   白尘栖一笑,给他指了个方向:“就去那里吧。”   柳轻意看过去,犹豫道:“那是池塘。”   “有鱼吗?”白尘栖问。   “有。”   “那不就行了,走。”说完白尘栖就拉着柳轻意一路小跑过去,完全看不出来脚哪里酸了。   但等到到了这里之后,柳轻意才发现净悬也在这里。   他看了白尘栖一眼,对方只朝他笑笑,看起来完全无辜的模样,柳轻意认定他就是故意的了。   这个池塘很大,水是活的,一眼望过去清澈见底,池内的锦鲤正鼓着肚子慢悠悠的在水里游。池水入手清凉,荷花占了一角,正打着花苞,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开了。   方才被池塘边柳树掩着,柳轻意并未看到净悬也在这里,此时他蹲在池塘边,伸手正往水里摸着什么。   白尘栖看着池塘边一身出尘白衣,脖间挂佛珠的少年郎,轻轻走过去,蹲在他身旁。   “你在干什么?”他问。   净悬似乎并不奇怪白尘栖在这里,好像早就已经知道他一般,自然地回答他:“在给先生找吃的。”   白尘栖一眼望过去,只见平静的水面波光粼粼,哪里有什么吃的,他歪头道:“捞鱼吗?”   净悬看了他一眼,低着头没说话。   柳轻意在一旁站着,反问道:“用手捉鱼吗?”   白尘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什么蠢问题,他尴尬地笑了笑。   万幸净悬似乎并未多注意他,手继续在池塘边摸着,当摸到里侧的某块石头时才顿住,紧接着抓着那块石头就往外拉。   白尘栖这才发现这块石头下凿了两个孔,上面系着根绳子,而他们蹲的这块石头下面则是悬空的,里面不断有水往外流出。   而随着净悬不断将绳子拉出来,一个低矮的竹筐也从里面被拉出来。   “这是?”白尘栖眨了眨眼,问道。   净悬说:“这是先生的荔枝。自从霜霜严格控制冰块之后,先生只能偷摸将瓜果都放在这里冰镇了。”   白尘栖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家先生倒是挺有趣。不过,霜霜?”   “哦。”净悬以为他没说明白,道,“就是时重霜,你认识的。”   白尘栖挑眉:“你认识我?”   净悬点点头:“先生和四四说起过你 。”   “说我什么?”   “嘴上功夫很好,适合游说。”   “净悬!”柳轻意无奈喊道。   “哦。”净悬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抱起竹筐慢慢起身,又从竹筐里抓了两把荔枝递给白尘栖和柳轻意,说:“很甜,尝尝。”   说完,抱着竹筐转身离开:“我走了。”   白尘栖接过来,小小的荔枝放在手心,水淋淋地,还未变色,是最新鲜的那种红,他剥开一个尝了尝,的确很甜。   白尘栖盘腿和柳轻意并排坐在石头上,看着池塘中微微晃动的荷叶,说:“之前浃州也有很多地方种荔枝,不过这两年就很少了,许多人都不种了,也种不起来了。”   “嗯。”柳轻意敷衍说,“稻子都种不起来,谈何荔枝。”   白尘栖眼中似有嘲弄,抛了抛手上的两颗荔枝,想了想,道:“也是。”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白尘栖问:“方才那位,净悬?也是你那个先生的学生吗?”   柳轻意摇摇头:“不是。”   “那是谁?”   柳轻意却说不上来了,他也只知道净悬和元四四一直是跟在元问渠身边的,但究竟是什么来历,他却完全没有头绪,也不曾问过。   白尘栖没再问,但心中的好奇却越发旺盛起来。   早晚有一天,他会见到这位先生的。   ——   另一边,元问渠用过午饭还在熟睡。   屋内放了冰块,并不算热。   纱帐垂着,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熟睡的身影。   时重霜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撩开些纱帐,只见元问渠穿着单薄的里衣,衣衫松散,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头发随意散在床铺上。   锁骨上还有今早留下的吻痕。   时重霜摸了摸元问渠的手,入手温和,还不算凉,他脱掉外袍上床,将元问渠抱在怀里,打算闭眼入睡。   然而刚阖上眼,时重霜就感觉到怀里一阵悉索。   大抵是觉得身上忽然一热,元问渠并未推开时重霜,只动了动,腿上摩挲两下,想要将里衣脱下来挨着时重霜。   时重霜压住元问渠的手,眼中闪过挣扎,还是轻声道:“先生,会受凉。”   元问渠皱了皱眉,听到声音伸手抱住时重霜,却是悠悠转醒。   见到身侧是时重霜之后,侧脸在他胸膛埋了埋:“困,你好热。”   “脱掉。”   时重霜顺从了,轻轻解开元问渠的衣带,将他从束缚里解放出来。   这么长时间同床共枕,时重霜早就已经发现先生并不喜欢厚重的衣物,尤其是每每到热天时,晚上睡觉几乎是裸着的,但每次又要抱着他。   时重霜:“先生,你好折磨人。”   元问渠拱了拱腰,侧着身几乎整个人贴在时重霜身上,总不安分。   时重霜摸了摸先生后面,红肿已经比一开始消下去了不少,他松了口气,转而轻轻揉着元问渠的腰。   他们已经做过很多次,只是最近元问渠体内招魂毒刚发作不久,身体还很虚弱,但无奈元问渠想了。   晚上他们已经做过一次,时重霜为着元问渠的身体着想,做过一次便停了,但元问渠非常不满意,尤不满足,清早变着法的缠着时重霜在他身上又亲又舔。   时重霜哪里受得了,一时没控制住,掐着元问渠的腰要给先生教训。   元问渠满意了,但每次也都是满意之后就懊恼,色迷心窍,后面略有些红肿了,一下地腿直打颤,只能将见白尘栖的事给推后。   感受到腰间轻轻重重的揉弄,元问渠轻哼一声,终于安分下来,呼吸舒缓清浅,彻底熟睡过去。   .   作者有话说:   啊啊修改了一些细节,晚了会(TェT) 第89章 小红小黑   傍晚元问渠醒来,身边已经没有了时重霜,身上的里衣也不知什么时候被重新穿上。   元问渠慢慢坐起来,身上带着疲倦,还没彻底缓过来神,抬手将垂下来的纱帐挂上去。   宽大的袖子滑下来,手腕处的佛串滑至中间,露出里侧中间的一道黑线。   现在那里已经足有一指长了,衬得如玉肌肤平添了一分苍白。   元问渠随手将头发随手用发带半扎,赤着脚下床。   还未走几步,房屋的门就被人从外面被打开。   时重霜进来,扫了一眼元问渠赤裸的脚,没说话,直接抱起他坐在一旁的矮塌上,找了双罗袜出来,又半蹲下来将鞋给先生穿好。   元问渠撑着手半躺在矮塌上任他动作,垂眸问:“今日见到白尘栖了?”   时重霜“嗯”了声,俯身在元问渠唇边亲了一下,说:“已经让柳轻意送他回去了。”   “唔。”   在时重霜出发去浃州前,元问渠到底没有去见白尘栖。   白尘栖是个天生的说客,机智聪敏,但警惕心也强。   想要拉拢,还需要契机。   因此,在时重霜骑马带着柳轻意两人离开后,元问渠转头唤来元四四,说:“四四,收拾东西,我们去浃州。”   彼时元四四正在给净悬一本正经地传授知识。   过程大抵也就是抓一把草药问净悬都是什么名字以及功效。   这几年,净悬在读书上能力欠佳,但对医术却很有天赋及兴趣,本是安排他进私塾学习,但总是隔三差五就逃课,将那里的先生气个不轻。直到有一天他竟自己背着两斤腊肉,徒步走了两里去城东的大药铺拜师去了。   结果自然是失望而归,人家不收他。   这件事净独自瞒了元问渠他们几个许久,谁也没告诉。直到他拉着他不知道从哪里认来的师父来吉祥居给元问渠看,他们才知道这件事。   同时那位不知道从哪里认来的师父竟是太医院的老太医,医术高超,声名远扬。   而彼时净悬已经学了针灸一月有余,拿针认穴也都有模有样了,老太医对此赞不绝口,说收了个宝贝,天性至纯至真,手稳,心性绝佳,是天生行医的璞玉。   元问渠知道后,话没多说,直接让元四四拿着一箱子银子去交拜师礼去了。   而元四四虽然在医术上是个半吊子,主系统这几年也相当于是个摆设,但识别大部分草药的能力还是在的,以至于这几年元四四时不时便会辅导一下净悬,装半个师父。   今天也是,净悬刚跟着师父从太医院回来不久,正拉着元四四一起认药。   听到元问渠的话,净悬将手里的草药放回桌子上,站起来看着元问渠,说:“先生要去浃州?”   元问渠上前摸了摸净悬的头发,笑着说:“乖,你留下来看家。”   “哦……先生早点回来。”净悬乖乖点头,他知道时重霜已经出发去浃州了,不作他想,只以为元问渠是想霜霜了。   浃州距离睢阳并不远,隔着南方的一座山,再跨过一条河便到了。   只不过路上崎岖,路也绕远了许多,马车不比骑马那么快,便耽搁了两日才到浃州。   他们来到浃州第一日,先找了家不大不小的客栈住了下来,至于其他的事情,元问渠并不着急,只说先去外面逛逛。   “听说浃州早已经将荔枝移栽到这里来了,产量也不比八闽那里的荔枝差,荔枝酒更是一绝,不妨去尝尝?”元问渠说。   “咱们不去找时重霜吗?”元四四问。   “这个不急。”元问渠想了想,笑说,“现在去找他怕是要扯后腿,过不了几日他会自己找上来的。”   与此同时。   时重霜骑着马往前飞奔,随后猛地转身,手握紧背在身后的弓,手背隐隐露出青筋,他拇指上戴着的象牙扳指扣住弓弦,快速拉箭。弓弦紧绷,三支箭矢搭在弓上,眼睛斜看着前方,眼神微动。   破空声倏然响起,三支箭矢豪无虚发,射向后面紧追不舍的黑衣人身上。   马匹受惊,飞奔着横冲乱撞,后面追杀的人一时间被困。   时重霜又补了两箭,正好射在马身上,马痛苦嘶鸣,拼命将背上的人给甩下去,后面一时间更乱,时重霜拉紧缰绳,夹紧马肚,转了个方向沿着河往前跑。   身旁紧跟着的分别是柳轻意和白尘栖。   他们昨日便已经到了浃州,这次出行本是为了调查浃州水利状况,谁知行至半路,突然遇到偷袭,这些人目标明确,就是要来杀时重霜的。   时重霜当机立断,和浃州知府兵分两路,将这些人引开。   暂时脱困,白尘栖头发微乱,笑着看向时重霜,喊:“侍郎大人,箭术不错!”   时重霜眼神示意他听到了,拉着马停下来说:“稍后咱们再去找章道。”   章道便是浃州知府,本是和他们一道出来的,现在大概已经回去了。   柳轻意停下来,问:“公子,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时重霜看向不远处河道宽大、流水湍急的河,眼神深了深,说:“下马。”   三人牵着马沿着河边走,白尘栖看了看周围,解释道:“这里是浃河。”   随后他又指向更远的地方,一座山隐隐约约藏在云雾里:“那边是阴浪江,流经临水州,然后分出了一支在浃州,就是这。”   柳轻意站在河边,看着河水湍急往前流,问:“这不是有水吗,为何浃州旱灾还会如此严重?”   白尘栖像看呆瓜一样笑着看了一眼柳轻意,抱臂叹气道:“当然是因为离浃州近的就只有这一条河啦!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看见对面那座山了没有,跨过去就是睢阳,浃州能耕种的地离这河水十万八千里,如何能调水?”   “为何不挖河道引水?”   “因为地势低。若是地势高,利用沟渠,开挖河道自然可以,毕竟水都是往低处流的,但这里如何能让水流向高处去?”   时重霜低头看着湍急的河水,若有所思道:“若是筑坝呢?”   时重霜站起身来,比划了一下,说:“浃州以北是浃河,西南面又临阴浪江,那里河水分支众多,浃州以南虽然人烟稀少属蛮夷之地,但江河众多,未尝不可尝试筑坝使其相会。”   柳轻意想了想,赞同道:“筑坝……没错,若是通过筑坝抬高河水的水位,这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当然可以。”白尘栖摇头道:“但是不可行。”   时重霜道:“为何?”   “太高了。”白尘栖说,“浃河与西南的河水之间虽然近,但却还隔着一个土岭,叫临清岭,即使将这个土岭挖穿,但落差太大也不可行,工程太浩大,根本不可能。”   时重霜问:“落差多少?”   “一丈还多。”白尘栖确定说。   时重霜听后面上一动,点头表示知道了,转眸没再说这个事情。   柳轻意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这也太高了,即使是朝廷的拨款全部一份不落地用在这上面怕是也不够。”   更何况每次朝廷拨款,层层盘剥,到了地方还剩一半都未可知,就更不可能了。   白尘栖耸肩:“所以想引浃河的水根本是不可能的,只能干看着。”   柳轻意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白尘栖深深地看了柳轻意一眼,顿了一会,唇瓣微动,最后还是轻声说,   “没有。”   最后白尘栖骑着马领路打道回府,他们并未先回知府府邸找章道,而是先回了白尘栖家。   路上,时重霜一直没说话,面容沉思,大抵还在想方才浃河的事情。   白府。   白尘栖刚到家门口,快速下马,领着两人进府。   穿过垂花门,刚到院内,只见假山水榭,溪水潺潺,端得一个雅致。   时重霜注意到院子中央放着一个半人多高石头柱子,不禁多看了两眼,只见柱子中间凿了一个空洞,一个长木桩插在中间,大概是许久没有人用,也未曾有人打理清扫,上面已经布满了厚厚一层土。   “观地形,令水工准高下,开大河上领。”时重霜轻声道。   柳轻意回眸,问:“公子,你说什么?”   “没事。”时重霜收回视线,摇头道。   而与此同时,白尘栖已经扬起笑脸,在柳轻意还在观察四周时,一个没回神被白尘栖惊了一下,只听他大喊:“爹!爹!你儿子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院内除了仆人洒扫的声音,并未有人应。   这些仆人似乎也已经习惯,并未过来搭理白尘栖。   白尘栖也并未在意,面上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邀请时重霜两人进去先坐。   这边刚坐下,忽然堂外一声暴喝,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地越来越清晰。   “逆子!还敢回来!琼林宴怎么回事,你好大的胆子?!”   时重霜眉心微动,拿茶杯的手顿在半空,又自然地放回桌子上,抬眸看向白尘栖。   白尘栖嘴角抽了下,站起身,清咳两声,上前打开门。   刚打开门,一个巴掌劈头盖脸地呼上来,白尘栖右侧肩膀一沉,差点被打歪了身子:“爹爹爹!住手,要脱臼了!”   “还有人呢,给你儿子点脸!”白尘栖小声道,“停手、停手……”   听到这话,白远裴这才放下手,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屋内坐着的时重霜两人。   白尘栖回身,转了转肩膀,嘀咕道:“这么大年纪了,手劲还这么大。”   另一边,时重霜已经站起身来向白远裴行礼:“白大人。”   白远裴一下弯了眼,笑呵了两声,摆摆手,忙让时重霜坐下,声音豪爽:“侍郎大人客气,客气,我早就已经辞官了,如今就是闲人一个,平民百姓罢了。”   “白大人自谦了, 您是陪着陛下一路走来的人,晚辈久仰已久,且此次令郎高中一甲,只道虎父无犬子,后继有人。”时重霜温和道。   白远裴笑开:“时侍郎年轻有为,他还有很多要学。”   寒暄了一会,眼看着白远裴就要邀请时重霜去吃饭了,白尘栖这才阻止:“爹,我们还有事要办,就先不吃了,回来再让人送来我院里就好,我还要带着小时大人去看我的宝贝呢,先不和你说了啊,走了走了。”   说完就要出门。   时重霜和柳轻意齐向白远裴躬身行礼告别:“白大人,公务在身,改日定当亲自来再来拜访。”   来到白尘栖院子,柳轻意本并没有多在意,直到进来以后,他眼中诧异,看向白尘栖,犹豫道:“这是,你的院子?”   白尘栖已经将襻膊戴上了,点头道:“对啊。”   时重霜走进去,忽视周遭乱七八糟的一切,发现这里也放着一个和前院一摸一样的石头柱子,中间挖着一个空洞,里面插着木桩,上面还放着一个似盘有似碗的瓷器。   柳轻意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片,一时间无语凝噎。   院中似乎已经被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外面晾晒着一排粗布麻衣的衣裳,看大小,都是白尘栖的尺寸,此外,就是堆成山的木头和石头了。   斧头、刻刀、木桩砧板应有尽有,不像是读书人的院子,活像个做木工的。   走近看,柳轻意看到晾晒的衣裳上面或多或少都有些划痕又重新缝补的痕迹,他终于知道白尘栖为什么穿一身灰扑扑的麻布衣服那么自然不做作了,合着是早就穿习惯了。   “这些都是你做的?”柳轻意指向院中唯一的一棵枣树,上面垂着个简单的秋千,旁边还放着两个半人高的木头小人,脸溜圆,面颊上还被涂了胭脂,红得刺眼。   这俩木头小人一男一女,穿着一黑一红的衣裳,眼睛漆黑,直直地盯着前方,黑布隆冬,离远看简直要命。   白尘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笑着说:“是啊,亲手雕的,好看吧?”   柳轻意顿了半天,才说:“他们是不是有名字。”   “嗯?”白尘栖扬眉。   “一个叫惊心,一个叫动魄。”   “……”   “或许,他们一个叫小红,一个叫小黑。”白尘栖犹豫道。 第90章 他定然喜欢   管他什么小红小黑。   柳轻意深深看了白尘栖一眼后,默不作声地将还在挂晒的衣裳摘下来给这俩鬼盖上了。   无他,他们俩杵在这里太影响人,怕是还没驱鬼辟邪就把他给驱了。   白尘栖坐在旁边秋千上,一脸忧伤地看着柳轻意,晃了晃脚,说:“轻意,太过分了。”   柳轻意对着白尘栖隐隐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被衣裳盖着的小黑的头,说:“我认为并没有,等我们走后,你爱怎样就怎样,暂且忍耐吧,白公子。”   白尘栖哀叹一声,颓丧地荡了荡秋千:“好吧。”   “白尘栖。”   时重霜在不远处喊。   白尘栖抬头,唉了声,和柳轻意一起过去:“怎么了?”   时重霜正观察着院子里立着的这个石头柱子,手上端详着柱子上面似碗似盘的瓷器,说:“这是……”   白尘栖“哦”了声,无所谓道:“这个啊,已经许久没用过了,我现在对它已经不感兴趣了,现在还是比较喜欢雕刻。”   柳轻意奇怪地看他一眼,说:“问你这是什么,谁问你喜不喜欢什么?”   白尘栖笑笑,说道:“这是测量水位的。”   “观地形,令水工准高下,开大河上领。”柳轻意忽然道。   白尘栖忽然一愣,看向柳轻意:“你知道?”   柳轻意摇摇头,看向一旁沉默深思的时重霜:“不是,这是公子方才说的。”   白尘栖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时重霜半弯下身,将柱子中间插着的木桩握紧,随后用力向一旁推动。   随后,在两人的注视下,这石头柱子果真慢慢转动起来。   柳轻意眼中略有些惊讶:“这……”   时重霜已经起身,眼睛看向柱子上面放着的瓷器,用手虚虚比划了两下,不过里面还没有盛水,到底不好度量。   白尘栖豁然笑了,拍手道:“小时大人见识不凡,一般官员哪里会知道这些。”   时重霜拍了拍手,看向白尘栖:“彼此,你对水利一事比我懂得多。”   “大人过誉。”   时重霜没多说,不着痕迹打量一眼白尘栖后,说:“走吧,带我去看现在的浃州水利是什么情况。”   白尘栖将他们带到院子的侧房。   刚进去,入目便是一个巨大的沙盘快要占满整间屋子,上面插着或稀或密的小旗子,并标注出其地形以及名字。   而在沙盘左下方,一片深浅不一的蓝色绸缎布条曲曲绕绕,横穿沙盘,到了中间,又分出许多或宽或窄的蓝色布条。   柳轻意上前仔细看了看,直到在其中发现一个标注着“浃河”的旗子,他道:“这是,浃州的地形?”   白尘栖点点头,微微弯唇,矜持道 :“没错,前些年我走了浃州的一些地方,顺手就做了这个出来。”   面上就差写着“快来夸我”四个大字了。   柳轻意没在意白尘栖快要克制不住的笑意,转头目不转睛地看向眼前的沙盘。   倒是时重霜说了句:“不错。”   时重霜走向沙盘前,顺着左下角盘踞的阴浪江源流一直看向浃州地带,最终目光转向浃河。   从这里就可以清晰地看出来浃州若想要与西南阴浪江分出的河流相汇,中间除了有临清岭隔着,还有许多嶙峋怪石,地形复杂,落差又大,着实不可行。   此时从全局看,浃州就像是一个被水环抱的襁褓幼孩,只能眼睁睁看着水从身边流走,却毫无办法挪动一分一毫伸手去喝水。   时重霜忽然问:“之前浃州巡抚张善荃在年前主持荒政事务时,曾修缮水利,修的是哪里?”   白尘栖想了一下,指向浃州南处的一片平地,那里有一条细细窄窄的蓝色布条铺在那里,如若不注意,还以为是铺其他水流时剩下的余料,随手扔在这里的。   白尘栖说:“在这。这里曾是一片荔枝林,是浃州周边为数不多地形较低矮的地方,且这里有一条从浃河分出来的河流,叫林水,林水一直延伸至州内,修的河道就是从林水引出来的。”   “只不过林水到底太小,经过大片的荔枝林之后,留给州内耕地用的水就捉襟见肘了,遇上旱年,浃州多月不下雨,林水的水大面积缩减,这才导致了浃州的荒灾,多半的耕地都颗粒无收。”   “所以?”时重霜看向浃州南边的平地上一条细小的河流,说。   白尘栖摊手:“所以,从几年前开始,修缮河道就是将林水周边的荔枝林大面积砍伐,让林水尽量不在荔枝林这里消耗。”   时重霜眼一沉,看着浃州南部这地方沉默了片刻,只说:“此非良久之计。”   柳轻意意识到什么,问:“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白尘栖说:“在最开始,这样做的确可行。”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做的危害也渐渐暴露,这里不止荔枝林,其他的树木同样被大量砍伐掉,以至于这里的土地裸露在表面而又不加以治理,导致林水流过时带走这里的大量泥沙,河水也变得浑浊不堪,河水不断堆积,泥沙也不断沉积,到最后,非但没有解决用水,反而更加干旱。”   “去年浃州巡抚张善荃修缮水利时,也仅仅是加固河道而已,对于荔枝林这里,并未多加治理,以至于用水迟迟得不到解决,干旱一年胜过一年。”   柳轻意皱眉:“加固河道能用多少银子,朝廷的拨款可不止这些!”   白尘栖摊手:“剩下的银子,谁知道去哪里了呢?”   “……银子?”   时重霜皱眉看着沙盘,听到白尘栖的话,忽然反应过来,转身就要出去,并安排人:“柳轻意,去牵马。白尘栖,劳烦你去和令尊说一声,劳他派人去知府那里告知章道,就说咱们晚上要在你家住两夜,让他不必前来。”   “天黑之前,我们要赶到荔枝林。”   柳轻意迅速反应跟上去,应着是,随后满目疑惑问:“我们去那里干什么?”   时重霜眼神漆黑,里面浓郁而又深沉,他道:“去印证一个事情。”   “即刻走。”   说完,时重霜大步流星地出门。   房门被关上,里面又陷入一片漆黑。   只有沙盘上深蓝的绸缎布条泛着细碎的光,宛如潺潺蜿蜒的河水,最终汇聚在一方。   月色如水,街上人已经不多,只有酒楼内还灯火通明。   元问渠带着元四四在外面逛了一天,最后在元四四提着大包小包终于快支撑不住时,元问渠带着他进了一家远近闻名的酒楼。   将一进去,便有人迎了上来,将元四四手上提的东西帮忙拿着。   元四四长舒了一口气,两手终于释放出来,跟着元问渠上楼进了雅间。   元四四随手扔给店家一块碎银,说:“不必找了,随便上几道清爽的菜,再来一壶……”   看了元问渠一眼,元四四顿了下,想了想,还是说:“嗯,来三壶你们这里的荔枝酒。”   “……客官。”店家犹豫地看着手上的银子,说。   “嗯?”元四四看向在一旁杵着不走的人,问道,“怎么了?”   “您这银子,怕是买不了三壶荔枝酒。”那人道。   元四四惊讶了一下,在心里感叹地方特产就是贵,看来无论哪里都是一样的,没多想,便又掏出一块碎银递了上去:“这下够了吧?”   “够了,够了。”随后店家高高兴兴下楼去了。   待酒菜一应上完,元问渠这才将帷帽摘下来。   元四四一下趴到在桌上,属实累得不轻。   元问渠莞尔一笑:“这么累?”   元四四眼神幽怨地看着元问渠:“逛一天了,不是买衣裳就是买金石玉饰,东西可都是我帮你拿的,你说累不累?不过话说,你今天精力怎么这么好?”   “心情好。”元问渠先斟了杯茶漱口,随后缓缓将清香的荔枝酒倒入酒杯,“今天给小霜新买了两个金坠子,做工颇为精巧,他定然喜欢。”   “你买的,还一掷千金,他怎么会不喜欢?”元四四撑着脸夹了口菜塞进嘴里,无所谓道。   元问渠微微弯了眉眼,垂眸轻啜一口酒。   刚要说话,忽然猛一皱眉,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捂着嘴将口里的酒吐进一旁的碗里。   随后元问渠弯着腰,一边咳嗽一边迅速倒了一杯茶漱口。   元四四“嗯”了声,忽然坐直身体看向元问渠,急道:“怎么了?”   元问渠轻咳一会儿,皱着眉头用帕子擦了擦唇,但口中依然残存着盖不住的酸味,让他忍不住反胃起来,捂着嘴想要干呕。   元四四自然看到了他吐出来的酒,面上焦急,递给他茶杯继续漱口:“这酒有问题?”   良久,元问渠嘴里的味道才淡了下去,此时他眼睛微微泛红,整个人难受极了,他缓了缓,随后用帕子捂着鼻尖打开酒壶的盖子,将里面的酒尽数倒进碗里。   两颗去了壳的荔枝一并滚进去。   元问渠用筷子扒了扒,面露了然,随后将碗推到元四四面前。   元四四低头将碗拉过来,仔细看了会,忽然目光移到碗里的两颗荔枝上,凑过去又闻了闻,皱眉道:“坏的?”   元问渠闭了闭眼,心情一时间极差。   元四四面上愤怒,喊来店家当面对峙。   元四四将碗撂到店家面前,指着问:“这是什么?这么贵的酒,你就这样糊弄我们?!若是我家先生吃坏了东西,非要将你们告到官府去!”   这店家一看碗里的腐烂了快一半的荔枝,便晓得是什么事了,他忙弯腰陪笑:“实在是对不住,大约是下人不小心,将坏的荔枝放进去了,实在是对不住,这样,我在给两位上三壶新的,您意下如何?”   元四四一脸憋闷地瞪了两眼店家,但又见他态度还行,撇了撇嘴,就想说算了,然而话还未开口,就被元问渠打断了。   “不必了。”   “反正是掺了水的,不喝也罢。”元问渠冷声道。   元四四听后一把拽住店家,瞪着他说:“你还掺了水?!我非要去告你们信不信?”   这店家欲哭无泪,看着一旁戴着帷帽的元问渠,见他衣着华贵,定然是他开罪不起的,他忙道:“客官您实在是误会了!”   元四四放开他:“那你倒是说说,我误会你什么了?”   “你们是其他地方来的吧,定然不知道,这全浃州的荔枝酒都是这样的!哪里还有掺水一说啊!”   元问渠一顿,回眸看向欲要解释的店家,出声道:“继续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浃州的荔枝林本就已经被砍去大半了,剩下的大部分又全被私人占了去,剩下的哪里还有我们的份,这外面的荔枝酒可不得一再涨价嘛!我们酒楼掺水还是少了的,别家的,那水掺得更多!”   “如果你们真想尝一尝这浃州的荔枝酒,又不缺银两的话,怕是得去望林山庄,那里的荔枝最新鲜,荔枝酒也是现在浃州最好的了。”   元问渠:“望林山庄?”   “是,就在浃州南边,那里是从前的荔枝林,紧挨着林水一带。”   “你们一去便知。”   .   作者有话说:   注1:“观地形,令水工准高下,开大河上领”——引用自《汉书》   注2:本章中涉及到的地理水利知识参考人教版《高中地理》必修一、选修一(学的不怎样,随便看看就行哈…) 第91章 先生,想我了吗?【修】   睢阳。   夏日的清晨雾气重,天光熹微,一大早,净悬就来到太医院,帮着侍弄刚刚送来的草药。   这些大多是平常常见的调理身体或者治跌打损伤之类的药材,数量多,难整理,还有些格外贵重的,用盒子干草细细装着,整理时便更要小心些。   这里的人都知道净悬是王老太医的徒弟,平日里时不时便会跟着师父来太医院帮忙抓些草药整理药方,故而这几日太医院的人见到净悬一大早又过来也没有什么惊讶,只笑着和净悬说笑两声,便忙走了。   “净悬,最近来得勤快了些,课业上不忙了?”   净悬正在帮忙整理新送到的药材,笑着回答:“嗯,最近先生布置的课业少了些。”   其实根本不是。   他早就将私塾先生要教的东西给学会了,平日里不是在钻研医术就是在辨识草药,哪有什么课业。   元问渠走了几日了,平日里除非必要,净悬是不会常来太医院的,这几天时不时过来不过是因为他实在是太无聊了而已。   家里人都走完了,赵正堂最近又忙着扩大生意,不在睢阳,他无事可做,就只能来太医院在找活干。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净悬正在桌前写药方,大多是给宫中的内侍宫女的,无外乎治疗脾胃或者咳嗽风寒等,太医院大多时候人手不足,便常常会堆积许多未写的药方,不着急的,宫人们便会先去忙几个时辰之后再回来取方子。   王老太医在太医院有单独的一间屋子,净悬大多时间便是在这里度过。   此时王老太医去各宫给嫔妃请脉,屋内只有净悬一个人,静悄悄的,只有笔墨划开纸张的声音。   忽然,一直关着的们被人从外面打开。   净悬听到声响,抬眸看到来人后一愣。   孟瑶青轻摇着蒲扇,眼神笑眯眯地,抬脚进来,看着安安静静坐在桌前一身白衣脖挂佛珠的少年,他笑吟吟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净悬回神,起身行礼,不卑不亢地喊道:“国师大人。”   ——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终于到了望林山庄。   此时已经傍晚,太阳西沉,这里着实好找,方圆三里,只有这里张灯结彩起来,外面悬挂着一排的红灯笼,远远地就已经惹人注目起来。   这里很大,周围却空旷极了,除了不远处的林水缓缓流淌着,竟不见其他人家,花草树木也少得可怜。   马车停在山庄正门口,元问渠还未下车,不一会儿便有人过来凶神恶煞地询问是来干嘛的。   元四四掏出一枚木制的长条牌子,隔着竹帘递过去。   这是酒楼店家作为赔礼卖给他们的,说一般人根本不会卖,还强调这是进山庄必须要带的,不然进不去。   一枚小小的木头签子,足足花了元四四五十两银子,据那店家说还只是进入山庄的资格,进去里面还有另外的价钱。   很快,元四四就见识了这另外的价钱。   牌子递出去之后,很快这外面询问的人就换了一种腔调,声音恭敬地将牌子递了进来,随后只听他大喊:“迎贵客,开门!”   马车是不允许进去的,但山庄会有专门停靠马车的地方,车夫也有人安排,随后外面的人请元问渠下车。   两人互看一眼 ,元问渠戴上帷帽,道:“走吧。”   随着两人出马车,山庄厚重的大门陡然开启,门外守着的人似乎对元问渠糊的严实的装扮并不好奇,只说:“两位贵客,自请进去吧 。”   将一踏入,大门便随之关上。   元四四一个机灵,骤然转身看向紧闭的大门,皱眉:“怎么回事?”   元问渠并未转身,看着入目道路两旁成片的荔枝林,上面挂满了成串的颜色鲜艳的荔枝,他轻声道:“谁知道呢,走吧,进去看看。”   这里很大,周围空无一人,只有道路两旁的荔枝树上似乎挂着整整齐齐的一排灯笼,一直通向林子深处。   但这光亮太微弱,走近看,才发现书上挂着的灯笼里面并不是蜡烛,而是萤火。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周围除了微弱的萤火指着路,漆黑一片。   元四四禁不住又靠近了些元问渠,抱着胳膊说:“这地方,怎么这么……装神弄鬼的?这里不是喝荔枝酒的地方吗……进来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元四四已经下意识地要召开主系统定位了,但很可惜,他的主系统目前依然没有反应。   “元问渠,这里阴森森的,你确定,那店家不是骗人的?”   “既然已经进来了,那定然不是。”元问渠说。   不知走了多久,一瞬间的明亮和吵闹声音忽然充斥周身,元问渠眼前才豁然开朗起来。   只见一座五层高的巍峨建筑矗立在眼前。   似乎是一座酒楼,却又像宫殿一般华丽,檐角下一层层挂满了雕刻精致的灯笼,不止楼内,楼外同样聚集了不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的人。   荔枝林、萤火灯、桌上酒,一切忽然变得风花雪月又煞是热闹起来。   荔枝林萦绕在周围的清香以及荔枝酒独特的醇香忽然扑面而来。   有下人见到元问渠两人,立马迎了上来:“两位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吗?”   元四四点点头,随后打量一眼眼前的侍女,明明是侍女的装扮,但却不比外面世家大族的侍女差到哪里,相反周身气度极好,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从小受到良好教养的小姐。   “奴婢晴芳。”   晴芳轻笑,看向站在元四四身后的元问渠,一眼就看出来两人中做主的是他,她笑着说:“那公子定然是闻名而来的喽,咱们这里可是有浃州最好的荔枝酒,不知是想在外面尝个野趣还是雅间?”   “雅间。”元问渠道。   “请随我来。”   随后两人跟着晴芳走进那金碧辉煌又惹人注目的酒楼。   “望林山庄一切向银子看齐。”晴芳走在路上忽然说,“外面那些是最便宜的,进酒楼便是千两银子起步,给的银子多,那一切都是最好的。”   就在元四四还在震惊晴芳的直接时,元问渠则饶有兴致:“哦?”   “说来听听。”   晴芳一笑:“望林楼一楼只供喝酒,每往上一层递加五百两银子,二楼雅间可供饭食,价钱另算,三楼以上可供住宿,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人也明码标价?”元问渠声音含笑,看着晴芳问。   晴芳一愣,摸向胸前挂着的一枚手掌心大小的玉佩,上面刻着“百两”二字,她神情未变,笑着说:“公子好眼力。”   “若是想找山庄的人喝酒弹曲、抑或是陪夜,自然也是可以的。无论男女,皆是相貌端正,人间好颜色。只要公子出的起价钱。”   元四四这才反应过来,眼中微微含着惊讶,看向晴芳胸前挂着的玉佩,不自然地又挪开眼,轻咳一声。   元问渠看着面前宫殿似的酒楼,他声音轻缓,嗓音柔和好似含着醉意,轻飘飘地说:“当真是个好地方啊。”   “找个雅间,随便几道菜,三壶荔枝酒,再在这里宿两晚吧,五楼。”   五楼便是最顶层了,起始价便是三千两银子。   一句话,最起码出去了四千五百两银子,这还未算其他的东西。   晴芳霎时笑起来,脸上的笑都真诚了许多,不过她转而又苦恼地说:“公子,怕是不行呢,五楼已经满了,虽说有几间是客人事先预定下的还没有过来,但也不好贸然拒了啊。”   “是吗?”元问渠眉眼弯弯,“那价钱便随你定吧,你说多少钱可以让你改口说五楼还剩两间呢?”   晴芳道:“公子哪里的话,若您实在是想住五楼的话,我去说一声便好了。”   “好啊。”随后元问渠伸手从元四四挎着的小包里面随意一翻,食指和中指并拢,夹了两张银票出来塞进晴芳腰间,“那便多谢晴芳姑娘了。”   “公子客气。”   进到雅间,待晴芳出去后,元四四呼出一口气:“这地方,简直就是销金窟。”   “销金窟?”元问渠转了转酒杯,歪头笑道,“倒是极好的比喻。”   元四四问道:“话说,咱们干嘛还要在这里住两晚啊?酒也喝了,这地方,多呆一会都烧钱。”   “钱嘛,又不是没有。”元问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香混合着荔枝的果香,一瞬间充斥了口腔。   里面又含着白酒的醇香,甘甜、回味悠长。   元问渠不禁眯起了眼睛,仰头又饮下一杯后,才道:“没发现吗?这里喝酒的,大部分是五湖四海的商人。”   “商人怎么了?”   一壶酒喝完,元问渠又将第二壶打开倒了一杯,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敲了敲杯沿,眼中意味不明,声音略有些含糊:“什么样的商人,非要特意经过林水这一带啊……”   夜已经深了。   元问渠嗓音比一开始更黏糊了些,浑身沾满荔枝酒的清香,即使看不清面容,似乎也能想象出他微微弯起的眉眼和温和的面容,他笑着婉拒晴芳夜晚的作陪,只说:“带我们上楼吧,无事不要打扰。”   “是,公子。”   只是临关门时,晴芳还是不受控制地看向屋内身姿绰约的人,她胸膛起伏了下,眼中似乎含着决心,鼓起勇气道:“公子。”   “嗯?”元问渠回神,站在铺满柔软狐狸毛地毯的屋内,回头看着晴芳轻轻回。   “奴婢弹琵琶也很好听的,您要听一曲吗?”   “多谢,我很期待。”元问渠说。   “不过明天吧,现在我累了。”   “……好。”晴芳本来暗淡下去的眼神忽然燃起希望,看着一身华贵红袍的元问渠,扬起唇轻声说,“那公子明日见。”   “嗯。”   房门被关上,元问渠困倦地闭了闭眼,他摘下帷帽,将半扎起来的头发散开,坐在桌前揉了揉眉心。   “……明日不能喝这么多了。”   他低声呢喃道。   忽然。   一双有力的臂膀自元问渠背后缓缓向前移,修长宽大的手慢慢摸索到元问渠腰间的衣带。   轻轻一扯,便开了。   而元问渠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只是在衣衫尽褪后肩膀瑟缩了一下。   他光洁白皙的后背整个露了出来,后背的肩胛骨微微凸起,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臂弯,带着薄茧的手轻轻覆在元问渠腰上缓慢地揉捏。   元问渠轻哼一声,扭了下腰。   一道低沉的声音轻轻附着在元问渠耳边,说:   “先生,想我了吗?”   /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晚了一会,但赶在12点前了(v)。゜大概是有错字的,后续我再修一修   ps:换了个封面,好看吗你们觉得?如果还是喜欢之前的那个的话我再换回来(我感觉现在这个更有质感??hhh) 第92章 亲身教养的…(3合1)   元问渠半阖着眼,他背对着人,坐在凳子上身体往后仰,最终轻轻靠在时重霜身上。   时重霜站直身体,感受着身前柔软细腻的肌肤,他手掌缓缓上移,从腰上挪开,手指在元问渠发间,一点点顺开缠绕在一起银丝。   元问渠侧脸贴在时重霜腹部,唇瓣微张,轻轻喘/息,脸上浅浅浮现一片赭红。   “先生,今晚喝了多少?”   “唔。”元问渠闭着眼感受时重霜在发间轻柔的顺抚,“就……两壶吧。”   其实是三壶。   元四四不喜欢喝酒,故而三壶都归他了,本是不打算喝这么多的,但喝酒会上瘾,平日里他喝酒的机会并不多,饶是元问渠,也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   “好喝吗?”时重霜垂眸看着元问渠,问。   “嗯。”元问渠忽然睁眼,伸出手将时重霜拽弯了腰,侧过脸碰上时重霜唇瓣,伸出舌尖往里面搅./(删减删减删减删减)了搅,说,“甜的。”   他让他也尝了尝。   时重霜眼神渐深,翻涌的情意转头被他压下,时重霜半弯下腰让元问渠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面对面看他,这才发现先生的眼神也没有那么不清。   大概是有些困倦了,却又想借着酒劲干些什么,不过是懒得动,等着被他主动来翻肚皮抚弄。   那么多次了,先生什么时候想了,他一看便知。   时重霜将挂在元问渠臂弯上的外袍往上拉了拉,伸手托起元问渠臀部抱起来,抬腿往繁复华丽屏风后的床榻上走去。   元问渠手抱着时重霜脖子,双腿圈在他腰间,附耳笑吟吟道:“先别去了,就在这吧。”   时重霜脚步一顿。   满头银丝铺散在厚重的毯上,和雪白的狐狸毛似乎要融为一体,躺在上面软绵绵的,又有些痒,舒服得元问渠下意识想要蹭一蹭,顺便滚一下翻过身来,却被时重霜钉住,双手被摁在头顶。   元问渠眼睛眯了眯:“放手。”   时重霜俯身跪在元问渠身前垂眼看着他,眼神漆黑,浓郁的情绪在眼底翻腾。   元问渠身上的衣衫(删减删减删减),三年过去了,他似乎什么也没变,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此时浑身赤裸躺在地上,活像一只生活在金玉乡里慵懒的猫想要打滚却被主人强硬制止。   时重霜另一只手摸到元问渠腰间揉了揉稍作安抚,他说:“问渠,我想亲你。”   元问渠腰间一软,他轻哼了一声。   “亲呀,还要我教你?”   话音刚落,元问渠便感觉到鼻尖一软,之后细细碎碎的吻一路往下,颈侧、锁骨……直到(删减删减删减*******)被叼住。   “唔……”元问渠忽地一颤。   宛如一阵寒风吹来,屹立在雪中的红梅霎时抖动着花蕊中藏着的积雪,轻轻飘飘、零零碎碎地抖落下来了。   元问渠轻喘,情不自禁弓/起身想要寻找什么东西贴着,好融化这一身的碎雪。   然而时重霜却摁着元问渠的胯骨往下,将他挡回去了。   这时节夜晚也是热的,即便屋内放着许多冰块,并不算热,闹腾了这好一会儿,元问渠额上也略微起了一层薄汗。   他忍不住催促:“快点。”   “小霜,快点。”   但时重霜并未如元问渠的意,他看了身下的元问渠一会儿,轻轻揉捏了一下(删减)起身了。   (删减)突然被松开,接触到外界霎然一凉,元问渠难受地瑟缩(删减))了一下。   察觉到身上的人离开,元问渠缓缓睁开眼睛坐起来。   此时他全身上下只有手腕上的一串佛珠还在,(删减),长至尾椎的头发垂下来隐隐约约稍作遮挡。   元问渠站起来,赤足踩在厚重的狐狸毛茸毯上,看着时重霜将方才丢在一边的红色外袍拾起来,然后朝他走来。   元问渠歪头,顺从地任由时重霜只将轻薄的外袍松松垮垮地穿在自己身上,之后又系上衣带。   (删减)   直到有一次时重霜临时有事去吉祥居后面的温泉去找先生,彼时元问渠正坐在泉池边,也是如今日一样只披着一件外袍,正曲着一条腿(删减)。   先生并未发现他,低头专注地(删减),而时重霜则站在隐蔽的角落,眼睛一眨不眨地将元问渠手上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直到不知不觉元问渠已经弯着眸子看见他时,他才走出来,握住元问渠的手。   想到这里,时重霜眼眸一深,他将元问渠穿戴好,这才伸手轻轻按压住已经(删减),细细揉搓,另一只手则紧紧箍住元问渠的腰,往怀里一捞。   元问渠被带得略微抬起脚,脚尖点地(删减)。   元问渠好笑地看他,说:“这样穿,是能让你更开心吗?”   时重霜没说话,(删减),身体力行地表示他内心的想法。   “小霜,你藏得好深啊。”   “先生不喜欢吗?”   元问渠笑起来,抬起腿轻轻地.蹭,说:“喜欢极了。”   想了想,元问渠又说:“不过你这样,总让我觉得自己成了什么以色侍人的小玩意儿。”   “不过没关系,就满足你一下吧。”   在这件事上,元问渠总是很宽容,大度地包容时重霜的一切。   时重霜最初在这件事上是什么也不懂也不会的,亲他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温柔地要命,虽然感觉还行,但总让元问渠不满意。   在床事上面,元问渠并不想要温情小意。   他需要的是征服,(删减),(删减)。   戚月窥是可以的,但彼时的时重霜还不行。   每次元问渠稍稍勾一下之后,时重霜就会像着急上火的小狗一样重重地咬一下,宣泄心中的情绪,但这一下之后,又会回到原来的力度。   这样好几次之后,元问渠忍无可忍,才直白地说让他重一点,之前并不让他觉得舒服。   话一出口,时重霜宛如被主人训斥过后伤心的家犬,眼中满满都是落寞和羞惭。   元问渠当即后悔,不过他也算是看明白了,对还未长开的时重霜来说,隐晦的表达渴求他根本意识不到,羞耻心算什么,他满意才最重要。   于是才有了后来元问渠牵着时重霜的手一点点告诉他要摸哪里,哪里手要使劲,他喜欢(删减)什么地方。   事无巨细,元问渠将身体尽数展现给时重霜,毫无遗漏。   宛如一位严苛的先生,亲身示范,手把手亲身示范,重新教稚童一点点认识、琢磨一块新的待开拓的土地。   事实证明,时重霜学的很好,之后的每一次都让元问渠很满意。   直到最近,元问渠才发现好学生似乎独自学习了其他他没有教到的东西,并打算在他身上试图开拓了新的地方。   元问渠靠在时重霜身上闷哼一声,感受着时重霜(删减删减删减),(删减)。   之后,还不待元问渠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时重霜放倒,(删减)。   后面的衣摆(删减删减删减),一团浓郁馥郁的白云映在眼眶,轻轻一抚,便颤了颤。   “先生……”   时重霜轻唤。   元问渠早就受不了了,(删减删减删减),他硬生生憋着,如果什么还没做就(删减)了他岂不是丢人至极。   “快点。”   元问渠手臂撑着,整个人(删减删减删减)在地上,(删减删减删减删减)。   然而时重霜却迟迟未动,他手掌在元问渠算得上(删减)缓缓打圈揉搓,掌心的薄茧带来粗粝的摩擦,(删减)   “先生,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里?”   “为什么要去二楼?你想做什么?”   元问渠现在哪有心情回答他这个,他眼尾都红了,(删减删减删减)焦躁地(删减):“进来!”   “小霜……进来!”元问渠轻喊,已经带了点命令的语气。   时重霜声音喑哑,伸手摸着元问渠(删减删减),(删减删减删减),低声道:“先生,我昨晚做了个梦。”   元问渠被(删减删减),(删减删减)微微得到安抚,才轻轻低喃:“嗯?”   “梦见你,和人喝了荔枝酒,(删减),也是这个样子,跪在大殿之上,(删减),(删减)好生动听,他打你的时候,我差点……”   元问渠刚刚被(删减),还没会过来神,问:“你说什么……!”   时重霜一巴掌打在元问渠(删减)上,(删减)一下红了,发出清脆的声响,(删减删减)也跟着颤了颤。   元问渠被刺激地一下就(删减删减),若不是时重霜伸手拦住他的腰,他直接就支撑不住趴在了毯子上。   “可惜……那个人似乎不是我。”时重霜声音称得上是冷漠,“现在,我们一样了,都这样对过你。”   旁边是铜制的雕刻精美的炉子,里面是冒着冷气的碎冰。   元问渠猛地睁大眼,瞳仁颤动。   时重霜手中的冰块渐渐融化,滴落在元问渠腰.||臀、肩膀。   (删减删减删减),元问渠被冰块凉得身体颤抖。   “不,住手……”   ……   然而先生在这片土地上已经不再拥有话语权。   新的土地即将被开垦。   ——   爆发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   时重霜忍太久了,每次和元问渠做完的第二天,数不清的日夜,戚月窥这个人像梦魇一样缠着他。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时重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元问渠亲吻调情、翻云覆雨、耳鬓厮磨。   他嫉妒地要发疯。   但他都忍下了。   一双眼早就在一日复一日里,学会了冷漠地看着元问渠在别人的怀里承受(删减)。   直到这次,他看到元问渠突然出现在望林山庄,然后带着元四四进了臭名昭著的二楼鸾凤阁。   颠鸾倒凤的风月场。   时重霜藏在暗处,心一下紧了,但也只是在想先生进二楼是不是有别的目的,至于其他的更是想都没想过。   本只是想默默跟着元问渠,在外面守着他。   直到时重霜看到一个一身玄衣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然后慢慢走进二楼。   这是一个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   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时重霜整个人仿佛都僵了,麻木地看着他消失在二楼走廊拐角处。   那是元问渠所在的雅间。   戚月窥。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时重霜却一眼就认出来了,仿佛某种特定的吸引力,在拐角处,那人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时重霜藏着的方向。   一张和时重霜别无二致的脸忽然朝他笑了下。   那一刻时重霜心底一直藏着的恐慌骤然如海浪般汹涌地席卷上来,将他理智尽数淹没。   看着身下颤抖的人,时重霜面无表情地将一块冰(删减),附耳道:“先生,告诉我,戚月窥是谁?”   元问渠跪在地上,身上轻薄的外袍早就开了,要掉不掉地歪斜着挂在元问渠身上,裸露的背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吻痕和牙印。   元问渠喘着气慢慢撑着手坐起来,挤压到还未融化的冰块,差点又倒下去。   元问渠皱着眉适应了下,到底没拔出来,这才抬眸看向时重霜,冷笑一声,抬手一巴掌扇在时重霜脸上。   元问渠呵斥。   “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见到的人就这样折腾我,你真是出息了,给我好好清醒清醒再说话。”   一室沉默。   元问渠面上恼怒,着实气得不轻,但也解释原委给他听。   “怎么,看见人去二楼了,就觉得是去找我的?我事先并不知二楼具体是干什么的,有元四四在,你觉得我会放.荡至此?”   “做梦做梦,好得很,我还不知道你做了这么多的春梦,看着我被人上很生气?好啊,那我告诉你,我和人做过,不止一次,不止三年,是十几年。所以呢?你想干什么,在我身上发泄?吃醋?还是嫉妒?”   “和我说就好了,戚月窥对我做过什么,他怎么上我的,你通通在我身上还回来,不必憋着,徒惹烦恼!”   时重霜受了一巴掌,跪在元问渠身前,低着头眼神颤动,久久未说话。   等了许久,冰都已经被暖化,淌下一片水渍,两人沉默地面对面。   时重霜跪着膝行了两步,凑到元问渠面前,从前面圈住他,手伸到后面将元问渠||后面的||东西一点点||引出来,声音沙哑道:“对不起,先生。”   然而嘴上虽然说着对不起,但委屈的模样好似元问渠欺负狠了他。   元问渠睨着眼看他,拉了拉身上被蹂躏的乱七八糟的外袍,勾起时重霜下巴,说:“装什么委屈?我看你现在心里巴不得立马办了我。行了,这件事之后再说,乱七八糟的,抱我去清洗。”   时重霜将元问渠打横抱起来,抬腿走进侧室的浴池。   汉白玉的池壁,雕刻着朵朵莲花,这里一直是有热水流着的,热气腾腾地冒着氤氲的水雾。   两人一起进入池中,元问渠任由时重霜为他清洗,慢慢将头发上粘连的东西给弄掉。   时重霜手插进元问渠发丝,一点点将头发从头顺到尾,两人离得极近,他垂眸看着元问渠侧脸高挺的鼻梁,以及眼下不易发觉的痣,时重霜喉结微动。   “问渠,戚月窥是谁?”   “先生,求你告诉我。”   时重霜还是问,随后赤红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元问渠看,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然而元问渠想不让他看出来什么,自然就会让他什么也观察不出来。   口不择言之后,元问渠心下微叹,垂眸捏了捏眉心。   他自然不会随意将时重霜的梦当成他的胡言乱语,许多难以想象的事情就在他身边,无论是元四四还是元成青的出现,都是证明。如果时重霜真的一直在做着关于他和戚月窥的梦,他简直不敢想象时重霜这几年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不,其实是有苗头的。   从三年前元问渠就发现时重霜借着太子侍读的身份频繁进入崇文馆的藏书阁,问他什么也只说随便找些书籍来看。   但藏书阁里更多的明明是史册。   元问渠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抬眼看向时重霜,问:“你进藏书阁是要找什么?”   时重霜瞳眸微动,垂眸看着元问渠,说:“找关于一个人的史料。”   “找谁?”   “……元桢。”   元问渠眼神微闪,忽然闭了闭眼,轻叹一声。   “小霜,原来你已经差不多都知道了啊。”   “不,我还有很多疑惑的地方,希望先生亲口告诉我。”   元问渠压下唇角,抬眸深深地看着元问渠。   时重霜看着元问渠,本来满心快要溢出来的情绪忽然如潮汐一般褪去。   待看清元问渠眼神的变化后,时重霜已经不愿再听先生说。他将元问渠从水里抱起来,擦干头发放在床榻上,最后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依偎着。   “算了,先生。”   “随便怎么样都好,都无所谓,只要先生你现在是我的。”   时重霜说。   元问渠依然是赤身||裸体的,他整个人埋在时重霜怀里,眼神微动,忽然闷笑。   “小霜,你这样,我都替你委屈。”   时重霜低头定定和元问渠对视。   元问渠笑着抚上时重霜侧脸,轻声道:“乖,本来就是你一个人的。”   “唔。”元问渠又想了想,忽然坐起来跨||坐在时重霜身上,“要不,将你在梦里看到的,戚月窥对我做的,重新再对我做一遍?”   “这样,你会不会好受一些?”   荔枝酒的酒劲是彻底消了,元问渠此时像是忽然找到了乐子般,俯身摸着时重霜面颊,扯了扯,笑着问,“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时重霜面无表情,“先生,你是醉了吗?不要乱说话了。”   元问渠坐在时重霜胯骨,试探着往后挪了挪,忽然感受到什么,元问渠眼中蕴满笑意,伸手碰了碰。   “怎么会?我现在很清醒。”元问渠说。   时重霜深深地呼吸,忍耐地说:“先生,已经很晚了,你该休息了,我不问,你也不要有恃无恐地故意磨我。”   “有恃无恐?”元问渠想了想,一下笑出声,点头认可,“看来是这样。”   “方才净折腾我了,小霜也该尝点甜头才对。”   他凑近时重霜耳边说:“你休息啊,我来。”   ……   最后还是元问渠自己没撑住埋在时重霜颈间睡了过去。   荔枝酒并不醉人,但喝多了照样让人困倦微醺。   元问渠回来后本打算泡澡后就入睡的,谁知中间被突然而至的时重霜打岔,彻底乱了套。   他没有想到,时重霜原来早已知道了那么多事,只是不知,关于他的,这个时候时重霜又具体知道多少 。   元问渠睡得并不安稳。   睡梦中他好像被人在两边扯着,一手一个朝着相反方向拉。   他抬眼看向右手边,是戚月窥,他正笑着,说要带他去看夜晚盛开的琼花。   脸颊被戚月窥摸了摸,元问渠偏头蹭了蹭,说:“好。”   然而还未走两步,另一边的袖子就被扯住,元问渠一顿,回头就看到一个和戚月窥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元问渠停下脚步,看了时重霜半天,才轻声道:“小霜?”   时重霜点头,拉着他说:“先生,不要去。”   然而还未等元问渠反应过来,就感觉耳边头发被撩了上去,右手被人紧握住:“问渠,陪我去。”   戚月窥一双眼含着笑意,轻轻摸着元问渠耳廓,又揉了揉他的后脖颈:“怎么,许久不见,问渠已经将我忘了吗?”   元问渠眼睛眨了眨,任由戚月窥在脖后按揉,深深地看着戚月窥,像是要把他印在眼里,他摇头:“并未。”   戚月窥勾唇,伸手捧住元问渠脸亲了下他鼻尖,说:“那问渠身边怎么有人了?你和他在一起(删减)的时候会想起我吗?”   元问渠愣了愣:“我……”   “原来没有想过。”戚月窥垂眸,笑着说,“问渠,太无情了。”   在元问渠绞尽脑汁想要说什么时,戚月窥面上并无怒色,只是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问渠,这几年开心吗?”   “先生……你要跟他去吗?”   元问渠扭头看向紧紧抓着自己手不放的时重霜,面上一阵恍惚。   “走吧,陪我一起去看琼花。”戚月窥说。   元问渠看了一眼时重霜,垂眸慢慢摆挪开时重霜抓着自己的手,抬脚跟上戚月窥的脚步:“嗯。”   在下意识地回眸中,元问渠看了一眼时重霜,发现他冷冷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但眼圈却红了。   元问渠回眸,看着牵住自己手的戚月窥,眼睛眨了眨,回握住他的手,扯了扯。   戚月窥停下,凤眸情意眷眷地看着元问渠,问:“怎么了?”   元问渠低头摸了摸戚月窥虎口处的痣,叹气说:   “算了。”   戚月窥眼眸渐深,手上力道加重。   元问渠走过去抱住他,在他唇上舔了下,缓缓退回来,看着戚月窥明显要比时重霜更成熟的脸,时重霜显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明明是同一张脸,他眼前却有些恍惚了。   良久,元问渠轻声说:“算了。”   “小霜要哭了,该怎么办呢?”   在梦醒的最后一刻,元问渠似乎看到戚月窥拇指轻轻拂过他眼睛,他语气低缓柔和,蕴藏着深不见底的情意,只说。   “问渠开心便好。”   ……   清晨,隔着窗户,外面隐约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鸟叫声。   屋内略微昏暗,只有半开的窗户可以看到楼外连绵着雾气的景色。   晨光熹微,一阵风吹进来,泛着丝丝让人舒爽的凉意。   元问渠埋在时重霜胸口,霎时睁开眼,缓了一会儿,眼睛眨了眨,感受到腰间轻微的重压感,抬头才发现时重霜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定定看着他,随手将他鬓边垂下的头发撩在后面。   时重霜面无表情,手指按在元问渠眼尾,说:“先生,你方才做梦了吗?”   元问渠歪头:“嗯?”   时重霜语气平静:“一直在喊戚月窥。”   “……”   元问渠推开时重霜胸口,缓缓坐起来,被褥滑下去,暴露出满身细细密密的吻痕。   “嘶……”乍然接触到外界,元问渠一痛,拧眉出声道,“你昨日说的,我都记得,别乱想其他子虚乌有的,有什么要问的,我亲自和你说。”   时重霜紧跟着坐起来“嗯”了声,抬手覆了上去,将白色的药膏轻轻涂抹上去。   “哪里来的?”元问渠问。   “找四四要的。”   元四四出来确实有背着他的药箱,里面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个。   元问渠抬眸,已经能想象元四四龇牙咧嘴无语凝噎的表情,有些泛痒,元问渠刚动了下就被时重霜摁住。   “先生,忍一下。”   作者有话说:   因为删减了大段字数,无奈只能用下一章的大部分内容补上去了,谁能想到,这真的是三合一……   两人看似什么也没解决,又好像什么都解决了。(点烟……) 第93章 番外—将军二三事   01   戚月窥作为元问渠的侍读,本是要给他点灯打扇,端茶倒水,督促功课,消愁解闷用的。   但等到了皇宫,整日里陪在元问渠身边后,他才发现用的上他的时候着实寥寥无几。   他比元问渠年长几岁,早已经从家塾里出来了,如今陪着元问渠读书,也不过是在旁边拿几本书顺手递过去而已。   有时还会被元问渠嫌弃碍手碍脚,打发他出去,不要在他眼前碍事。   元问渠平日里对自己要求严格,一坐往往就是大半天,以至于最初在长乐宫,戚月窥竟然没有见过元问渠几次。   直到皇帝的一纸命令,他被彻底安排在了元问渠宫里长住,每月只许回将军府一次。   这其中的深意以及皇帝为元问渠的深思竭虑,戚月窥懂得,元问渠自然也知道,故而在偏殿见到戚月窥时,元问渠也只是让内侍将自己的书籍衣物收拾出来搬回主殿而已,并未有什么不满。   偏殿收着他很多衣物,这里距书房近,有时晚了,元问渠总会来这里歇息。   看来现在是不行了。   02   戚月窥就这样在长乐宫住了下来。   没几天,长乐宫后殿的空地便被修出了一个马场,几匹烈驹被戚月窥牵来,着专人照顾。   这件事元问渠事先并不知情,待发现后,一问,这件事竟还走了正路,是他父皇亲口同意的,说要让戚月窥教他射箭,君子六艺,学会骑射也很有必要。   彼时元问渠对这件事尚且兴致缺缺,戚月窥不提,他也权当做不知道。   直到戚月窥的马在被内侍照顾时一时疏忽,乱闯跑了出来,砸了元问渠的一盆兰草。   元问渠忍无可忍,将戚月窥喊来。   “你,明日你就将那两匹马给我弄走。”元问渠说。   戚月窥笑着道:“殿下勿气,陛下让臣训马,就是为了让殿下学骑射啊,若是马都没有,臣如何教殿下?”   “教我?戚月窥,这些天我放任你在我宫里胡作非为,你真当我不敢处置你吗?”元问渠冷声道。   殿内一片静寂,内侍们纷纷低下了头,大气也不敢喘。   元问渠平日里不常发火,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威信,相反,在这方面他颇有手段。   但戚月窥凤眸依然含笑,看着元问渠的脸挪不开视线,启唇道:“殿下敢吗?”   啪嗒。   元问渠手里的毛笔掉在案桌上,晕开一片污渍,他面无表情,抬眸看向在殿内中间站着的戚月窥,轻声说:“好啊。”   “既然你作为我的侍读,那以后你便随时随地都要跟着我,我每天一睁开眼,便要看到你在我床前侯着……如果做不到,我自有办法处置你。”   “……”   03   元问渠说到做到,每天无论做什么都要戚月窥跟在身边,即便太傅要来授课,他也要在一边站着旁听。   久而久之,为元问渠穿衣梳洗、束发整冠也渐渐成了戚月窥每天惯常要做的事情。   04   戚月窥每天终于不再无所事事。   他开始琢磨另一件事。   到底该怎样才能让自己在喊殿下起床时不被元问渠踹?   戚月窥想了很久也没想出办法来。   就算之后两人已经睡一张榻,盖一个被窝了,他还是时不时被踹下床。   不过那时,这件事似乎也已经成为了小的不能再小的烦恼事。   不过是小小的一脚,和在问渠身上体会到的快乐怎么能比?   戚月窥在这件事上看得很开。   05   也有不快乐的时候。   元问渠已经当皇帝,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政务。   戚月窥发现元问渠每天恨不得在御书房待一整天。   这怎么能行?   故而戚月窥每天都雷打不动地提前在殿内等候元问渠早点回来。   除了最开始的几天,不久之后,元问渠又开始了之前的状态,有时还会在御书房过夜。   直到有一天,戚月窥偷偷摸进御书房,想催促元问渠早点睡,然后再抱着人睡一觉。   却发现御书房一片漆黑,元问渠早已熟睡。   06   这件事被发现后。   元问渠捏了捏眉心,睨着眼看跪在腿边的戚月窥:“你以为呢?”   “你有人了?”   “乱说。”元问渠拧眉。   “哦?那是为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   “陛下不说明白,臣如何能知?”戚月窥说。   ……   良久。   元问渠怒了:“朕对你实在太宽容!下次再让朕后面肿着几天不好,你就给我滚回将军府!”   07   之后戚月窥知错就改。   在床榻之事上格外温柔。   直到磨得元问渠难以忍受,他抓着戚月窥肩膀,凑近他耳边说:“戚月窥,你就是故意的。”   戚月窥眼眸含笑,低头深深亲了一口元问渠唇后,说:“怎会,问渠现在不是很满足吗?”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小狗变不乖   最后还是元问渠自己没撑住埋在时重霜颈间睡了过去。   荔枝酒并不醉人,但喝多了照样让人困倦微醺。   元问渠回来后本打算泡澡后就入睡的,谁知中间被突然而至的时重霜打岔,彻底乱了套。   他没有想到,时重霜原来早已知道了那么多事,只是不知,关于他的,这个时候时重霜又具体知道多少 。   元问渠睡得并不安稳。   睡梦中他好像被人在两边扯着,一手一个朝着相反方向拉。   他抬眼看向右手边,是戚月窥,他正笑着,说要带他去看夜晚盛开的琼花。   脸颊被戚月窥摸了摸,元问渠偏头蹭了蹭,说:“好。”   然而还未走两步,另一边的袖子就被扯住,元问渠一顿,回头就看到一个和戚月窥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元问渠停下脚步,看了时重霜半天,才轻声道:“小霜?”   时重霜点头,拉着他说:“先生,不要去。”   然而还未等元问渠反应过来,就感觉耳边头发被撩了上去,右手被人紧握住:“问渠,陪我去。”   戚月窥一双眼含着笑意,轻轻摸着元问渠耳廓,又揉了揉他的后脖颈:“怎么,许久不见,问渠已经将我忘了吗?”   元问渠眼睛眨了眨,任由戚月窥在脖后按揉,深深地看着戚月窥,像是要把他印在眼里,他摇头:“并未。”   戚月窥勾唇,伸手捧住元问渠脸亲了下他鼻尖,说:“那问渠身边怎么有人了?你和他在一起欢爱的时候会想起我吗?”   元问渠愣了愣:“我……”   “原来没有想过。”戚月窥垂眸,笑着说,“问渠,太无情了。”   在元问渠绞尽脑汁想要说什么时,戚月窥面上并无怒色,只是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问渠,这几年开心吗?”   “先生……你要跟他去吗?”   元问渠扭头看向紧紧抓着自己手不放的时重霜,面上一阵恍惚。   “走吧,陪我一起去看琼花。”戚月窥说。   元问渠看了一眼时重霜,垂眸慢慢摆挪开时重霜抓着自己的手,抬脚跟上戚月窥的脚步:“嗯。”   在下意识地回眸中,元问渠看了一眼时重霜,发现他冷冷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但眼圈却红了。   元问渠回眸,看着牵住自己手的戚月窥,眼睛眨了眨,回握住他的手,扯了扯。   戚月窥停下,凤眸情意眷眷地看着元问渠,问:“怎么了?”   元问渠低头摸了摸戚月窥虎口处的痣,叹气说:   “算了。”   戚月窥眼眸渐深,手上力道加重。   元问渠走过去抱住他,在他唇上舔了下,缓缓退回来,看着戚月窥明显要比时重霜更成熟的脸,时重霜显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明明是同一张脸,他眼前却有些恍惚了。   良久,元问渠轻声说:“算了。”   “小霜要哭了,该怎么办呢?”   在梦醒的最后一刻,元问渠似乎看到戚月窥拇指轻轻拂过他眼睛,他语气低缓柔和,蕴藏着深不见底的情意,只说。   “问渠开心便好。”   ……   清晨,隔着窗户,外面隐约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鸟叫声。   屋内略微昏暗,只有半开的窗户可以看到楼外连绵着雾气的景色。   晨光熹微,一阵风吹进来,泛着丝丝让人舒爽的凉意。   元问渠埋在时重霜胸口,霎时睁开眼,缓了一会儿,眼睛眨了眨,感受到腰间轻微的重压感,抬头才发现时重霜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定定看着他,随手将他鬓边垂下的头发撩在后面。   时重霜面无表情,手指按在元问渠眼尾,说:“先生,你方才做梦了吗?”   元问渠歪头:“嗯?”   时重霜语气平静:“一直在喊戚月窥。”   “……”   元问渠推开时重霜胸口,缓缓坐起来,被褥滑下去,暴露出满身细细密密的吻痕以及胸||前红||肿的凸起,比平常似乎都鼓了一圈,惹人怜爱,也让人想肆意||玩||弄。   “嘶……”乍然接触到外界,元问渠拧眉出声道,“你昨日说的,我都记得,别乱想其他子虚乌有的,有什么要问的,我亲自和你说。”   时重霜紧跟着坐起来“嗯”了声,抬手覆了过去,将白色的药膏轻轻涂抹上去。   “哪里来的?”元问渠问。   “找四四要的。”   元四四出来确实有背着他的药箱,里面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个。   元问渠抬眸,已经能想象元四四龇牙咧嘴无语凝噎的表情,有些泛痒,元问渠刚动了下就被时重霜摁住。   “先生,忍一下。”   在时重霜给他上药的时候,元问渠下巴搭在时重霜肩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时重霜棱角分明的侧脸看。   “长大了。”元问渠喃喃说。   “嗯?”时重霜侧眼看过来,“三年了,我当然会长大。先生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时重霜手上动作一转,找到某处轻轻一压,唇角微微勾起:“这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紧。”   “你在床||上教给我的,他是不是也会这样对你?”   元问渠身体一麻,手攀在时重霜肩膀,指甲下意识掐下去,闷哼了一下:“小霜你……乖一点。”   “先生,我在给你上药,乖不了。”时重霜无视后背被掐红的轻微疼痛,眼神淡淡地看了一眼元问渠泛红的侧脸,说,“他在你面前应该也不曾乖过。”   “……”   “没完了是吗?”元问渠摊在时重霜怀里,喘了一口气说。   时重霜眼神深深,瞳孔漆黑,收回手将崭新的里衣给元问渠穿上,然后唇印在元问渠胸前亲了一口,说:“完了。先生咱们该谈正事了。”   “……你。”元问渠一口气憋住,头次感受到无话反驳的憋闷。   关键是现在时重霜似乎改变了策略,要以这样一脸无所谓地不经然提起戚月窥来,让元问渠解释都无从解释。   解释什么?   说时重霜梦里梦到的他被戚月窥弄得一塌糊涂的许多次都是真的?   不过现在元问渠也基本确定了时重霜就是戚月窥,对于这件事,元问渠当初第一时间就去问了元四四。   元四四起初对这件事也表示很惊讶,按理说一个世界里,确定什么人保留记忆以及重生都是有数据记录在册的,就像元问渠和元成青,其实从他自己的系统数据里就可以查出来。   在最初元四四不是没有查过时重霜,但一无所获,这也是即便两人长得再像,元四四也没有给元问渠打包票两人就是同一个人的原因。   但元问渠却依然心存怀疑,因为当初第一次醒来后见到寒食寺的吉祥居,他心中便隐隐约约有种感觉,戚月窥总会回来的。   现在元问渠只恨时重霜想起来什么不好,偏偏要以梦的形式记起来这些乱七八糟没眼看的东西。   元问渠将外袍拉了拉,赤脚下床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入喉,缓解了些轻微的哑声。   时重霜找来软垫,垫在扶手椅上。   元问渠拢着衣裳缓缓坐下来,轻抿茶水,看着时重霜悠悠道:“什么时候确定我是谁的?”   说的是时重霜进崇文馆藏书阁查他的事情。   原本时重霜并不知道,但一切都来源于那场教幼时元问渠骑马射箭的梦,他才意识到,先生或许属于从前。   并且戚月窥这个名字他查了许久,但一无所获,仅仅只是从史书上查到寥寥几句关于“戚月窥”这个名字,梁帝元桢忠诚的将军和丞相,将军府唯一的嫡长孙,一生未娶,死在穆城的反乱中。   这是太过久远的人了,时重霜看过就略过去了。   知道那场梦以后,他才真正开始关注起大梁梁帝元桢在的那几十年。   从即位后的手段、行事作风,史料上的样貌以及那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将军。   时重霜这才发现,元问渠平日里的行为与这位大梁皇帝是多么地相像。   自这之后,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先生和戚月窥的身影便在他梦中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了。   时重霜想了想,还是一五一十地和元问渠说了。   听后,元问渠拿着茶杯垂眸深思,良久才轻叹一声:“这样啊……”   他招手让时重霜靠近,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轻笑说:“以后还回来好不好?别不开心了。”   时重霜深深看着元问渠,眼里闪动着微弱的光,喉结微动,他说:“好。”   之后元问渠又问了时重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时重霜道:“我们来查浃州水利的事情,发现……”   话音未落,房门猛然被推开。   “公子,抱歉没有打扰到您吗,方才被绊了一跤……”   两人齐齐抬眸看去。   晴芳站在门前,手还顿在半空,身体微晃,抬头看向元问渠,待看到他脖子上的痕迹后,神情一愣。   .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这一章的很多内容都补到1】了,抱歉让大家等好几天,这一章就不设v了,还是和之前一样,等1】审核解锁之后再替换新的内容(づ ̄ 3 ̄)づ   另外是2合1,但一部分内容让我推翻重写了,不确定能不能在今天12点前写完,大家可以留着明天看Orz 第95章 挂牌子伺候人   时重霜站起来,眼神淡淡扫向站在门边的晴芳,垂眸将元问渠落在肩膀的外袍拉好,又用簪子随手将头发挽起来。   晴芳眼睛转向站在元问渠身边的时重霜,眼神微闪,没有忽视元问渠的那一头银白长发,她默默将惊讶和好奇打量压下去,忙垂下眼,退后两步,歉声道:“是晴芳打扰了,奴婢晚些再来。”   说完,晴芳便伸手关上了门。   门轻轻吱呀一声被关上,时重霜冷了脸色:“她故意的。”   元问渠握手抵着唇轻笑道:“那你既然发现了她站在门外偷听,怎么不把她给揪出来?”   时重霜眸光一动,看着元问渠附耳说:“反正都是些先生的哼吟声,让人听了就听了罢。”   元问渠一顿,手一巴掌拍向时重霜胸口,佯怒道:“胡言乱语。”   时重霜凤眸染上笑意,抓住元问渠排上来的手,握在手里轻轻揉了揉,道:“先生我错了,外面听不到的,放心。”   元问渠睨了一眼时重霜,心下微松,收回手眼神危险地看着时重霜,道:“你越来越放肆了,小霜。”   “没有,先生。”时重霜道,“先生难道不知道,我本来就这样吗?”   “之前只是以为先生喜欢乖一点的,装得我好辛苦。”时重霜蹲下身将元问渠细瘦的脚握在手里,为他穿上鞋袜,垂眸道,“不过现在我发现了,先生还是更喜欢戚月窥那样的罢。”   “……”   元问渠看了时重霜好一会,勾起他下巴“啧”了声,将已经穿好鞋袜的脚踩在时重霜肩膀,冷哼:“你觉得你很懂?给我老实些,别动不动就提戚月窥,你做你自己便好了,我都喜欢。”   “曾经是曾经,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要太过纠结,更不要自己困住自己,让自己不好受,我选你不是寻的替身,你就是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含情脉脉地说完之后,元问渠脚尖踢了踢时重霜肩膀,语气一转,淡淡道,“所以,”   “若是让我发现你乱学别人的模样,有你好受。”   “听到没有?”   听到这话,时重霜扬唇,在元问渠腿边蹭了蹭,说:“好。”   一番敲打完,元问渠满意地点点头,弯腰在时重霜唇上一吻,又舔了下:“乖。”   时重霜抬手将元问渠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加深了这个吻,随后下巴搭在元问渠颈间,开始说正事:“前几日我们 一路调查到林水这里,发现原有的河道虽然被加固,但似乎是多此一举的事情,原有的河道虽说已经好几年了,但并不老旧,远远达不到要加固的程度。”   “当务之急,该是解决没有水的问题才对,林水泥沙问题首冲其要,但我们却发现了一条新挖的河道,一路延伸到望林山庄,这才用了些手段来这里调查,不曾想昨夜竟看到先生。”   “先生,你怎么会来浃州?”时重霜问。   “来随便溜达,顺便看看你。” 元问渠又问,“还有,你昨夜说二楼是鸾凤阁,什么意思?”   昨日他们去的时候明明一切都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二楼也安安静静,并未有什么异常。   以及……令元问渠在意的事是,时重霜说见到了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   他不得不慎重起来。   事情怕是冲着他来的。   元问渠靠在时重霜身上深思。   如果二楼一贯是做那些皮肉生意的地方,为何他去的时候是安安静静的?晴芳又为何将他们带到那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时重霜同样疑惑。   干想定然是什么也想不出来的,元问渠直接拍手决定:“算了,先不想了,现在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出去转转吧,我饿了。”   “好。”时重霜点头应道,“柳轻意他们两个在三楼,先生要见吗?”   元问渠将长帷帽戴上,抬手推开门,随口说:“暂时不用,我来本就是为了见你罢了,你们要调查的事,不必问我,如果我有线索,会告诉你的。”   房门被打开,外面天光大好,入眼向下望去便能将大半个望林山庄看在眼里,楼下石桌上稀稀疏疏地或站或坐几个人,早已没有了昨夜的热闹。   “这些商人大多是在这里停脚的,往往不会留下过夜,大部分昨夜便走了,并不会逗留太久。”这是时重霜逗留几天得出的结论。   元问渠点点头,看着下面零散的几个人,眼眸中深思,片刻后问:“你可知他们是哪里的商人?都运些什么货?”   “五湖四海,基本大梁的所有州都有所涉及。”至于什么货,时重霜想了想还是摇头,“都运些什么,目前还不清楚,这些商人将货物看得很紧,对此都三缄其口,手下的人还不好打草惊蛇。   元问渠点点头,说:“让人盯着吧,说不定有发现。”   “好。”   话音刚落,隔壁们应声打开,元四四从门缝中露出头来。   见到元问渠,元四四面上先是一喜,后看到他旁边站着的的时重霜,忽然嘴角抽了抽,还清楚地记得大早上被这家伙敲开门他房门,然后拎起他就让他找药的事。   元四四默默翻了个白眼,走过来:“方才晴芳怎么了,刚出门就看到她急急忙忙跑走了,没出事吧?这地方贵得我睡都睡不安生。”   三人下楼,正巧遇见一直在楼下等着得晴芳。   见到他们下楼来,晴芳忙抬步,在看到时重霜时神情僵了一下,但并未多问其来历,依然扬起笑容,端步走过来,胸前的玉牌轻晃:“公子晨好,饭食已经准备妥当,可随我来。”   三人跟着下楼,晴芳带着他们来的依旧是昨日的雅间,时重霜眼神一动,下意识和元问渠对视一眼,淡淡转开了视线。   待落座后,元问渠看着桌上三人的饭食,皆是清单养胃的,笑了笑,他道:“晴芳姑娘有心了。”   晴芳在一旁正在为他们烫洗碗筷,闻言笑了笑:“都是奴婢该做的。”   “公子慢用,有事唤我便好。”   直到晴芳出去关上门,元四四才松了一口气,皱眉犹豫道:“总感觉怪怪的。”   “嗯?”元问渠看向元四四,说,“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感觉今天楼里怎么如此安静……”元四四眼睛往外看了看,说,“昨夜明明非常热闹来着,为何今天便如此冷清?”   “ 不要多想。”元问渠递给元四四一杯茶,说,"该出现的人早晚会出现的。”   “主要是这里有点怪,说是卖荔枝酒的,但你看晴芳,她这样胸前挂牌子的,昨晚我出来看,无意间看到楼下好多男男女女脖子上挂着百两、两百两、三百两,甚至是千两的,才发现如此多……这哪里是酒楼,满月楼还差不多……”   元四四一边吐槽,一边随手接过来元问渠递过来的茶杯,眼神不经意间一瞥,忽然看到元问渠手腕上的红褐色吻痕,话一顿,将一口茶水硬生生吞下。   “……”   停了一会,元四四斜了一眼一旁给元问渠布菜的时重霜,放下茶杯,伸手将元问渠袖子往前拉了拉。   元四四深呼一口气,看向元问渠,咳了声,语气谴责说:“你们……算了,什么地方啊,也注意点,也太不注意了,怎么手腕上都有!”   说得元四四脸都红了下,他将目光移开,撇撇嘴:“不要受伤。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还用我说……”   元问渠轻笑,说:“知道了。”   时重霜眼神回避,“嗯”了声。   元四四表情严肃地点点头,“嗯”了声,忽然想到什么,然后看了眼周围,才小声对时重霜说:“昨夜我觉得我见到了一个熟人。”   说完元四四挠头:“我也不确定,按理说他应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元问渠挑眉,问:“谁?”   “……元成青。”   时重霜神色一正,下意识看向元问渠。   “哦?”元问渠抬眸,扬眉:“他在这里?有意思。前两年皇帝封王,他也一同被封了个闲散王爷,许久没有动作,原来是在这里吗?”   元问渠忽然想到时重霜提到的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普天之下,除了元四四和他,也只有国师孟瑶青和元成青知道戚月窥到底长什么模样了。   他不信这会是个巧合。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吵闹声不断,还不待他们听清,雅间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   “何公子,别这样,客人正在里面……”晴芳的声音传过来。   话音未落,她便被人呵斥住:“闭嘴,我倒要看看看是谁让你这么魂不守舍,还乖乖地站在人家门口守着,小爷对你千般万般好,竟比不上你和他相处这一会?”   “公子,怎么会?你别——”   只听到晴芳的话还没说完,雅间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   雅间内窗户大开,一阵风吹来,带来一丝刚升上来的热意,屋内两人动作一顿。   元问渠已经将帷帽上垂下的白纱放好,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看向门外站着的两人。   只见晴芳一脸为难地站在一身华衣锦服的人身后,怯怯道:“公子……”   元问渠“嗯”了一声,透过白纱看到来人,他眼中趣味更甚,轻笑说:“晴芳姑娘,有什么事吗?”   晴芳看了屋内的两人一眼,又看了一眼大开的窗户,眼神一闪,垂下眼喃道:“我……”   在他们说话时,元四四看着站在晴芳前面一脸怒色的人,歪头想了一会,才认出来人。   竟是何玉靖。   这人元四四之所以认识,还是因为时重霜在崇文馆当太子侍读时,经常被这人刁难。   按照时重霜的性格,自然是不会和他们去诉苦的,最后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有一天元问渠兴致来了,去接时重霜下学,碰巧看到时重霜被以何玉靖为首的几人围住找茬,这才知晓了这件事。   不过元问渠自然是什么也没有做,只说若是这种人时重霜都对付不了的话,简直丢人现眼。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时重霜从崇文馆待了一年后升官,元四四基本上没有再注意过他了,听说何玉靖又在崇文馆蹉跎了一年,才勉强封了个荫官。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元四四满心疑惑地看向元问渠。   元问渠拍拍元四四以示安抚,起身看着他说:“何公子,不知贸然前来,所为何事?”   何玉靖回神,皱眉看向在雅间内坐着的两人,只见中间端坐着一个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他脸色顿时不好。   着实没有想到晴芳竟然会对这样连脸都看不清的人有好感,还上赶着想将牌子交出去。   “你认识我?”何玉靖说。   元问渠点头:“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何生环的孙子,自然知道。”   何玉靖冷笑一声,走上前打量了元问渠一会儿,问:“你为何带着帷帽,一个大男人,还害怕不敢见人吗?”   “相貌丑陋,自然还是遮住得好。”   “是吗?”何玉靖仰起脸用下巴看元问渠,骤然发作,一脚踢翻面前的桌子。   一瞬间桌上的碗盘应声而碎,汤饭全洒在地上,流了一地。   一个茶杯滚落在何玉靖脚边,他一脚踩碎,说:“你把帷帽摘下来,今日的事我就算了。”   晴芳忧心忡忡地站在何玉靖身后,忍不住去扯他:“何公子,不要这样!”   何玉靖阴沉着脸拽了拽晴芳胸前的玉牌,语气森冷:“以后还想在二楼挂牌子伺候人,就给我少说话。” 第96章 抢过来!砸碎!   玉牌是用红色的绳子挂在脖子上的,晴芳被拽得生疼,垂眸握住何玉靖的手:“公子,奴婢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何玉靖松开手,轻嗤了一声,转身看向元问渠,说:“摘啊。”   “今日不摘便休想踏出这道门。”   元四四皱眉:“喂,你不要太狂妄了。”   “我一向如此,就问莫大的睢阳城有敢违逆我? 今日爷让你摘,你必须给我摘下来!让我看看你到底长什么鬼样子,能将晴芳迷得魂不守舍,都送上门来了,竟然不要。”何玉靖说。   其实主要还是这个原因。   何玉靖每次来这里,定然是要点晴芳的,他跟在晴芳身后好声好气,但每次她一下床就不认人,说话都爱答不理的,但幸而她对别人同样如此,他也就只能将不满憋在心里,勉强还算平衡。   谁知,他昨晚来这里去找晴芳时,破天荒发现她不在,一问,竟是主动去伺候别人去了!   这么久了,晴芳就没主动去找过人。一直等到半夜,听人说晴芳想要主动让人摘牌子,竟被给拒绝了,这不是踩他的脸?何玉靖当即怒火中烧。   “今日你若是将帷帽摘了,再跪下来给爷磕个头,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也饶你一命,否则。”   何玉靖将晴芳揽在怀里,威胁道:“你信不信,不管你走到哪里,何家照杀不误。”   元问渠站在窗前,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轻笑:“何公子,好生厉害啊,你这般行为,又视皇权为何物?”   “皇权?”何玉靖眼神更不屑了,说,“你是吗?这里谁是?就算有,那又能奈我何?”   说完,何玉靖更没了耐心:“来人,给我摁住他!”   “我今日,定要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模样,你也必须给我跪下!”   话音刚落,门外一阵响动,是何玉靖带着的随从,皆是身强体壮、一脸凶相。   元问渠手摸上袖中的弩箭,已经随时准备跳窗。   然而就在这时,元四四后退一步,大声呵道:“我说,停下!”   自然是没有人听他的。   随后元四四从怀里掏出一枚嵌着金龙图样的玉佩,上面刻着“国师”二字。   “国师座下,跪天跪地,从不跪人,还不停下!”   众人一愣,逼近的侍从停在原地互相看了一眼,最终又看向何玉靖。   何玉靖眯眼看了元四四手中的玉牌一会儿,冷笑一声:“给我抢过来!砸碎!”   “真以为拿个牌子就吓到我了,谁见过国师的令牌,我不认得它就不是。”   元四四听后,面上恼怒,眼看着人逼近,他退后两步碰到窗户边框:“臭不要脸!”   “呵,谁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可没听说过国师大人手下还有你们这号人物,再说,国师是什么很厉害的人吗?我杀他两个手下又如何?”何玉靖道,“给我拿下他俩!”   “是!”侍从应声而上。   千钧一发之际,元问渠射出袖中的短箭。   轻微的破空声,短箭直冲最前面几个侍从的胸膛。   眼看着人一个个倒下,元问渠当机立断,拉着元四四从窗户跳下。   何玉靖忙走到窗户边往下看,却是空无一人。   他怒道:“人呢?!”   “给我找,天黑之前,一定要找到!”   说完,也没管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晴芳以及地上中箭流血不止的侍从,甩袖径直走了。   良久。   晴芳颤颤巍巍站起来,她缓缓走上前,确认地上躺着的侍从彻底断气后,咬着牙将射进侍从胸膛上的袖箭拔出来,颤着手用帕子包好塞进袖中。   另一边。   元问渠带着元四四刚跳下去还没落地就被人半空劫走了。   时重霜抱着元问渠,另外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将元四四平稳地放在地上后迅速没了身影。   元四四晃了晃身子,站稳:“刺激……”   元问渠动了动手腕,看向元四四,问:“你什么时候弄到孟瑶青的令牌的?”   “啊?”元四四说,“你不知道吗?孟瑶青给我的,他说可以随意出入皇宫,我以为你知道的。”   元问渠看了一眼元四四握在手里的令牌,挑了下眉:“你和他挺熟悉?”   “……”元四四一下哽住,该怎么解释他当初只是无意间在寒食寺悬崖边救了孟瑶青一条小命,知道他是国师后,还让他帮忙给元成青送信的事。   幸而元问渠并未多在意,只是随口问了句便和时重霜说起现在的情况来。   “先生,发生了什么?”时重霜问。   元四四将令牌塞回去,听到这话,气道:“遇到了一条疯狗,臭不要脸!”   他都将令牌拿出来了,竟然直接被无视了!   看来孟瑶青这人的震慑力真是不怎么样。   元问渠摇摇头,将方才雅间的事大致说了下,随后问:“你呢?方才突然出去,是发现了什么?”   “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时重霜低声说。   话未说完,元问渠便已经明白,他抬手摸了摸时重霜头发,叹气道:“以后万不可如此冲动,是真是假尚未可知,不要让自己置于险境。”   “嗯。”时重霜应声。   “现在我们要离开这里吗?”元四四问道,“方才已经看到有人进荔枝林搜人了,我们还要在这里逗留吗,这里除了东西卖得死贵,还有乱七八糟的皮肉生意也没什么值得调查的地方了吧?”   方才他们为了甩掉一直搜查的人,一路向荔枝林深处奔去。   如今站在这里,周围树上挂满了红得恰好的荔枝,清甜的香气萦绕在周围,格外诱人。   元问渠将垂下来的一串荔枝掂在手里,看着上面被人折下来的痕迹,他随手折下来一枝,笑着和元四四说:“怎会?我倒觉得,这里或许有大发现。”   就在元四四疑惑不解时。   时重霜已经走到荔枝树后面,垂眸定定看着地上的痕迹,随后蹲下身摸了摸上面的杂草。   “被压过的痕迹,但被人为修复过。”时重霜垂眸看着中间一株从中间折断,却又顽强挺立的杂草,缓缓说,“车辙、脚印……都有,且很重。”   元问渠撩起白纱的一边放到帷帽上,站在时重霜身旁观察一会儿,随后抬头看向荔枝林一直延伸的地方。   那似乎是一片被荔枝林包围住的平地,隐隐约约低矮的房屋露出来。   两人不期而然对视,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然:“先生?”   他心中跃跃欲试。   元问渠却摇摇头,制止时重霜时不时冒上来热血心性,只道:“回去吧,莫要打草惊蛇才好。”   “现在还不是时候。”元问渠说。   元四四点点头,认可道:“谁知道那边会不会藏着什么人,即便是偷偷探查怕是也有危险,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对啊对啊,还是从长计议的好,不然可就有大麻烦了。”   一道戏谑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一棵荔枝树上冒出来。   元问渠眉心一动,时重霜几乎是瞬间拔出腰间的匕首抵向从树上跳下来的人的脖子。   何玉锦微微仰头,双手都举起来:“停停停,看清楚我是谁。”   “还想不想知道关于这里的事了?”   时重霜冷着脸放下匕首,问:“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因为……”何玉锦拍了拍衣摆,笑道,“望林山庄就是我的私产啊。” 第97章 狼子野心【修】   三人跟着何玉锦从一条隐蔽的小路一路过去,不知不觉,竟来到了酒楼的后门。   一道铁链缠绕在门闩上,上面垂着一个巨大的锁。   何玉锦从袖中掏出一枚金制的钥匙,将锁打开。   略显陈旧的木门一点点开启,里面竟是一条狭窄的楼道,里面昏暗一片,开了门之后也只能看到眼前这一片,且这里每一阶都颇陡,一路旋转着向上通向酒楼高处。   何玉锦将挂在门后的灯笼提在手里,微黄的烛光亮起,木门随之被关上。   眼前视线陡然一黑,元四四下意识往元问渠身边靠了靠。   时重霜手臂微微护住元问渠的腰,将人半揽在身边。   灯笼烛火微弱,眼前实在太模糊,视线受阻,元问渠半掀开白纱搭在帷帽上,抬手拉了拉时重霜腰带,示意自己无事。   “走吧。”何玉锦提着灯笼,回头看了一眼后面不远不近跟着的三人,笑了笑耸肩说。   一路盘旋而上,行至中途,何玉锦说:“说来还要多谢许清先生,关州这几年的生意可比之前有起色多了,恰逢丰年,这两年百姓好过,生意上虽说没赚多少,但威望倒是只增不减。”   元问渠道:“那就再好不过了,只是不知,何公子怎么会在浃州弄这么一个山庄?”   “哦,这个啊。”何玉锦说,“当然是被逼得喽。”   时重霜抬眸,眼神一转。   元问渠:“你是关州何家的当家,即便是官府也不能随意处置你,谁能逼你?”   “关州的官府不能,那自然是京城的官府了呗。”   元问渠眼中划过了然,但依然装作不知般,似感叹地说:“陛下啊?不曾想何公子已经受到如此重视了。”   “为陛下做事,怎能说是被逼?”元问渠说。   “呵。”何玉锦脚步一顿,回头眼含嘲弄,“先生的明知故问着实太拙劣了些。”   “啊……为陛下做事,的确不能说是被逼,为土皇帝做事,才是被逼无奈啊。”   元问渠挑眉:“只是不知这土皇帝现在是何等能耐了,会有破土而出的那一天吗?”   “快了。”   何玉锦说。   听到这话,元问渠和时重霜对视一眼,眼中俱看到对方眼神中的正色。   只有元四四,听他们打哑谜听得不明所以,直着眼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少阶,长久的黑暗,出来时他们都不自禁闭上了眼。   元问渠放下帷帽上的白纱,闭着眼待适应了外界的光亮后,缓缓睁开了眼。   看着眼前的场景,元问渠不禁笑了:“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本以为五楼已经是这酒楼的最高层,不曾想五楼以上竟还有这么个眺望台。   眺望台设在屋檐后,被砖瓦和檐角挡住。   方才他们一路走上来的楼梯,正是直通这个被伪装得很好的眺望台,从下面往上看,只能看到高高翘起的屋檐,不曾想这后面竟还有这么个东西。   此时他们站在上面,恰好能将荔枝林一览无余地收在眼底。   以及荔枝林深处临着一座小山前的一大片空地上的屋舍。   元四四踮脚往远处看,没有忽略这些屋舍外守着的人,他疑惑道:“这是……”   “当然是藏着的秘密。”何玉锦撑坐在眺望台一边的木栏杆上,将腰间的扇子一把打开,笑着扇了扇。   随后他又将眺望台周围挂着的一柄刀拎上来,递给元问渠。   元问渠看了一眼上身,接过来,待看到上面刻着的一个字时,轻笑了一声递给时重霜,说:“看来不用查荔枝林里的车辙和脚印了,昨晚来的商人里,喝酒是幌子,大部分怕都是来送货的。”   时重霜垂眸淡淡扫过刀柄根部若隐若现的一个“何”字,抿唇道:“私藏兵器,如此招摇,假以时日若是东窗事发……”   “东窗事发算什么,就算事发,他们也大可以随便找个替死鬼顶替罪名,这样的事,不是已经做过一次了吗?”何玉锦说。   时重霜几乎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看向何玉锦:“关州私铸官银?”   何玉锦抬抬眼皮,手里的扇子合了又关,关了又合:“看来你们知道的不少,我朝宰相向来是虚职,何生环虽为宰相,但绝不是虚职,他不单在政事上一手遮天,手上同样握着兵权,‘人’已经有了。”   “而关州私铸官银为‘钱’,浃州私藏兵械自然是为了‘器’。”   “兵、器、钱什么时候一旦满足,天时地利人和,离反乱也就不远了。”何玉锦幽幽地说。   ……   一阵沉默。   “哦。”元四四说。   何玉锦眨了眨眼,看着面前三人平淡的表情还没反应过来:“嗯?”   元问渠淡淡说:“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时重霜冷淡的凤眸看向何玉锦:“所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何玉锦收起扇子“哎呀”一声,说:“小时大人,也太过直白了些。”   “我是商人,找你们自然是为了谈生意,做交易,和许清先生之前找我别无二致。”何玉锦说,“我也说了,何生环那老东西逼我逼得太紧,早就看不顺眼他了,此次你前来浃州调查水利一事,我自然有所耳闻,只是你们怕是不知。”   “张善荃当浃州巡抚那会儿,虽说没做什么有利于民生的东西,于百姓灾荒一事上更是半点忙没帮上,但贪污受贿一事的确没干,至于朝廷拨款的银两……自然是被迫进了不该进的地方。”   “说来说去,不还是因为何生环要钱要兵又要器想造反嘛。”元四四忍不住插嘴道。   何玉锦笑眯眯看了元四四一眼,意外于他大胆到毫无避讳的话,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你想让我们帮你做什么?”时重霜道。   “帮我把何生环的人给我弄走,毁了他藏兵器的地方,一天天的,每次看到何玉靖那个蠢货,着实烦心得要命,我手下的姑娘早就不乐意陪了。”何玉锦说。   元问渠在一旁听着迟迟未说话,不说答应也未说不答应。   ”   何玉锦自然不奢求他们会立马答应,只说:“我可以给你们望林山庄所有商人进出运货的账簿明细,以及去年张善荃主持荒政事务修建水利一事上的具体银两支出的账簿。而且我不说,你们定然也能查到荔枝林里私藏兵器的事,并设法销毁的吧。如此对我来说,可以算得上是一个赔本买卖了。”   “从这里下去,在第二十阶楼梯旁的墙壁上有一个开关,可以直通五楼的一个房间,那里平日里没有人,你们可以暂时去那里避一下,天黑后,新的货会送来,何玉靖的人便不会再找了。”   何玉锦说:“每次送货的当晚,他们的守卫会在一段时间内会空出来,那是最好的时机,今日时间紧促,何玉靖在找我,天黑我等你们的回复。”   ——   来到房间后,时重霜将元问渠的帷帽接过来。   随后说:“先生,何玉锦不可信。”   元问渠眉眼微弯:“当然,先不说账簿是否是真的,话半真半假又不透露真实目的,着实令人难以信服。”   时重霜道:“手下人一直暗中跟着晴芳,说何玉靖走后,晴芳将先生的袖箭收了起来,之后去见了何玉锦,将袖箭交给了他。”   元问渠听后点点头,他们早已知道望林山庄是何玉锦的,故而一早便令人暗中跟着,今日见到何玉锦,其实是在预料之内。   元问渠倒了杯茶,缓缓说:“何玉锦将何玉靖当靶子挡在前面,目的尚未可知,在私藏器械上究竟是被迫还是合谋还有待考量,且等着吧,天黑之后他自会来。”   “今日他出现已经是有些急躁了,看来他耐心也快用尽了,但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和他耗。”   窗外一阵卡塔声,时重霜推开窗户,一只白鸽落在他手臂上。   时重霜将鸽子腿上的信封拆下来后放飞,随后关上窗户打开手心大的纸条看了眼。   元问渠坐在桌前,问:“什么事?”   时重霜皱眉:“国师……净悬说,孟瑶青前几日去太医院找了他。”   “找小净悬?说什么了?”元问渠问。   “正是什么也没说,净悬才觉得奇怪,说只抓了副药,便离开了。”   元问渠挑眉:“什么药?”   “……阳痿。”   .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个bug 第98章 小玩意讨欢心   “……”   元问渠沉默了半刻,缓缓说:“……还从未听说国师有如此隐疾。”   元四四拿过纸条看了看,确实是净悬的字迹,而他平日里最不会骗人了,想起孟瑶青总是一脸笑意盈盈又满身神秘的样子,元四四抽了抽嘴角:“不会吧?”   人看着也挺自信的啊。   元问渠同样疑惑不解,他招了招手,将那张纸条从元四四手里拿过来,又自己看了看,依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来。   时重霜看到元问渠的动作,想了想,将角落的一盏烛台拿过来,用眼神示意元问渠:“先生。”   元问渠点头站起身,将手中的纸条悬置于烛火之上,静静等待。   不到半刻,信纸上果真出现另一种浅淡的字体。   元问渠一眼就认出来,是孟瑶青的字迹。   【净悬纯真,果真可爱。寻到一剂药方,特送于望林山庄庄主何玉锦,以期疗效。】   元四四扑哧一声笑出来:“所以,这是孟瑶青给何玉锦的,他也有这毛病?”   然而元问渠却未笑,他手指敲了敲桌沿,眼神沉思:“……也?”   元四四手指晃了晃:“是啊,那个太子,不也有这毛病吗?难道他们何家生出来的,或多或少在这方面都有点困难?”   毕竟从何生环到他孙子这一辈人丁就众所周知地不旺,何生环和他的子辈尚且还有一两个兄弟姊妹,到了何玉靖这一辈,则是实打实地就只生了他一个了。   元问渠道:“是了,太子。忘了还有何皇后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了。”   时重霜抬眸和元问渠对视,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然。   元四四歪头:“嗯?”   “孟瑶青要的这药方,不是给何玉锦的,是给元成昭的。”   元问渠道:“三年前我们就曾从太子的日常饮食以及惯常的问诊中查出元成昭身体上的问题,但事关隐疾,长乐宫各方面都谨慎,手下人明明多次在风月场所察觉到元成昭出现,但往往半路就跟丢了。”   “而根据皇宫内的线人来报,元成昭则一直待在皇宫,从未离开他们的视线。这件事说来稀奇,以至于我一直想不通他到底如何做到的,原来关窍在这里。”   元四四懵了懵,“啊”了声,问:“皇宫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何玉锦不投靠何生环,但未必不投靠太子。”元问渠说,“如果没有意外,何家就是元成昭最大的靠山,他将来做皇帝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现在看来,也未必。如果元成昭有隐疾的事情被发现,想来会成为最大的变数。”   “何皇后这个人平日里看起来颇为和善,但元成昭能将这秘密守得密不透风未尝没有她的手笔。”   元四四疑惑道:“变数?何皇后不是何生环的女儿吗?元成昭的事情,何生环难道并不知情吗?”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何皇后只有元成昭一个儿子,定然是一心都扑在他身上的。想来何皇后已经察觉了何生环的心思,如果元成昭不举的事情被发现,何生环就更没有顾虑要反叛了。”   时重霜了然,道:“何生环想自己做皇帝。”   元四四惊讶地睁大眼:“他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还想着当皇帝呢!”   “人对权力的渴望,从来不会因为年老而潮褪,反而会像火一般越烧越烈。何生环一生手握重权,皇帝颓危,百官尽掌麾下,肖想一下皇位,也不奇怪。”   元年问渠将一切想清楚,问题便简单许多了,“不过嘛,这一切尚且在猜测之中。虽然不知他们是通过何种手段让替身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瞒过长乐宫的线人,但此时,元成昭必然在望林山庄中。”   “以假乱真。”时重霜恍然,沉眸道,然后他看向元问渠,“先生,那个人……”   说的是戚月窥。   “假的。”元问渠看向时重霜,摸了摸他手臂,眼神安抚道,“虽然不清楚何玉锦究竟是从谁嘴里知道我的事、知道戚月窥的,但既然已经冲着咱们来了,定然知道的不少。”   “只是不知,何玉锦现在目的究竟为何了。”元问渠盘了盘手腕上的佛珠,思考片刻,沉吟道,“究竟是引我们对付何生环,坏了他的计谋,将他们赶出这地方,还是唱得一番贼喊捉贼,引君入瓮。”   “所以,戚月窥是假,目的就是引你们出来帮他坏了何生环反乱的计划,好让元成昭的风险降低。但荔枝林那里那么多人,就凭我们几个,他是不是太高看我们了?”元四四说。   元四四是知道时重霜在这里看到戚月窥的事情,他原先还在纳闷,心想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事先他已经说了,一个世界有多少人死后复生,或者带着记忆占据他人身体,都是在主系统里有记载的。   他虽然在系统里菜得一批,但这点权限还是有的。   戚月窥并不在其中,他很确定。   但在这世界,一个人真有办法活上百年吗?   他想到孟瑶青,一个在大梁当了上百年国师的人。   “我想不明白。”元四四说,“孟瑶青是国师,但却一再掺和进这些事情之中,一边帮着何玉锦给元成昭找药,一边又给我们通风报信的。他墙头草啊?”   元四四浅浅翻了个白眼。   元问渠耸肩,轻笑道:“孟瑶青……国师从前便神秘不知来历,从前在皇宫大多时间也只守在司天监研究天文占卜一事,没有大事一般不会出现,如今频繁出现所谓那般,怕是只能问他本人了。”   “对于他,也不必太过深究。”   时重霜垂下眼眸,将一闪而过的深思掩下。   外面异常安静,想来也是因为商人只有晚上才会过来送“货”喝酒的缘故。   元问渠眉间染上倦色,方才长时间的思虑以及躲避上楼已经耗尽了元问渠的精力,此时已经格外疲惫了。   他朝时重霜伸手,轻轻靠在他身上半阖上眼。   “先生,累了吗?”时重霜注意到元问渠眉间的倦意,将他弯腰抱起来向床榻走去。   这几年元问渠身体其实一直都处在这样的状态,他需要用睡眠来缓解身体上经常出现的困乏和虚弱。   因此,即便石头巷处在闹市,其实元问渠出去走动的次数也屈指可数。除了一些闹腾的节日,他们会一起出去逛逛外,大多时间是时重霜从外面带来些小玩意儿来讨元问渠的欢心。   而在时重霜不在的时候,元问渠的日子过得可谓是平淡至极。   除了时不时让人做些新鲜的吃食外,大概就是换着地方睡觉了。   春天在廊下睡,夏天在屋内守着冰炉睡,秋天在院子里,冬天就在花房。   有时一天之内四个地方会轮着待上好几个时辰,最后再被时重霜找到,抱在怀里一起沉沉睡去。   “嗯……”元问渠被抱起来,很顺从地埋在时重霜脖颈间,仿佛已成习惯。   “先生,抬手。”   元问渠躺在床榻上,下意识抬起手臂。   时重霜将发带解下来,轻轻地将元问渠外袍脱去,随后将被子虚虚盖在元问渠腰间,轻轻拍了拍,语气低沉又柔和:“先生,睡吧。”   元四四坐在一旁,撑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愣怔地,一时看呆了去。   时重霜回头就看到元四四这一副样子,走过来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怎么了?”   元四四回神:“啊,没什么。”   时重霜点点头,坐在一旁垂眸深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室寂静,只有床榻上隐隐约约可以听到的元问渠清浅的呼吸声。   他已经睡沉了。   元四四看了时重霜一眼,窝在一边无话可说,低着头发呆。   想起元问渠给他说时重霜这几年一直梦到戚月窥的事,莫非时重霜真是戚月窥?   正想着,元四四突然听到时重霜低声喊:“四四。”   随后时重霜起身朝元四四招手,示意他过来。   元四四回神,看向时重霜,起身跟过去,走到屋内的另一头的角落:“怎么了?”   时重霜沉沉地看着元四四,直把元四四看得一个机灵,眼中微光一闪而过,他下意识避开时重霜的眼神,低声说:“喊我过来干什么?”   “告诉我一切。”   “什么?”元四四装傻。   时重霜神情未动,面无表情将腰间的匕首抽出来,烛火照射在匕首锋利的刀刃上,闪着冷厉的银光。   元四四吞了一口唾沫,声音镇定,用气声道:“你,这是要干嘛!!”   “四四,告诉我,先生身上的毒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及戚月窥和先生的事情。”时重霜说。   元四四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匕首中间,缓缓往里推:“你,要问就好好问,别干这种事。小心我找元问渠告状,让你睡大街!”   匕首又近了一寸。   元四四急了,他最见不得这种冷兵器对着自己,看到就腿软,他忙说:“停停停,那毒我是真不知道,他一醒来就有了!至于戚月窥……我知道的不清不楚的,你想知道来龙去脉,自去问元问渠呀。”   “那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   元四四犹豫:“这……不太好吧?”   都是小情侣亲亲爱爱的,他看了都怪不好意思的,让时重霜知道了不得疯?!   时重霜冷着眸子看他。   元四四破罐子破摔,说:“行行行,那你躺下。”   时重霜眼神不解地看着元四四。   元四四撇嘴:“不是要知道元问渠和戚月窥的事情吗?去躺好,我就告诉你。”   时重霜看了元四四一眼,转身在矮榻上躺下。   元四四抬手轻轻点在时重霜眉心,语气听起来颇为正经又无畏:“这可是你自己要知道的,看到什么都别找我的事儿。”   “要发泄就去找元问渠。” 第99章 先生,就这样戴着   日暮时分,一切都安静极了。火红的晚霞烧透了半边天,昏黄艳丽的霞光打在雕花窗棂上,轻轻透出令人昏昏欲睡的色调。   叮琅声轻轻响起。   元四四坐于桌前,从随身背着的斜挎包里掏出许多形形色色大小不一的瓷瓶摆放在桌上,随后又将一张纸铺放在桌上,抖着瓷瓶里的药粉一点点配调药物,这是他变成人以后,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乐趣。   时重霜就躺在一旁的矮榻上,眼睛紧闭,眉心微皱。   看起来这记忆让他并不好受。   过了许久,时重霜依然还未醒。   元四四收了东西,站在时重霜身前,看他在睡梦中也眉心紧蹙的样子,似有若无地叹息一声。   “都说了没什么好知道的,净给自己找罪受。”   正嘟囔着,身后忽然传来动静。   元四四转身回头看,只见元问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醒,正拉着袍子,衣摆翩跹,赤脚走过来。   看到躺在榻上闭着眼身体紧绷的时重霜,自然知道他并非在睡觉。   元问渠抬脚走到矮塌旁,侧身坐在榻沿,手轻轻抚摸上时重霜皱起的眉心,这才发现时重霜身体竟是微微颤抖着的。   元问渠心下当即一紧,抬眸疑惑地看着元四四,问:“四四,怎么回事?”   “这个……”元四四哼唧了半晌,在元问渠一点点变深的眼神下,终于受不住说出了原委。   “……不是我要这样的,时重霜他,他都把匕首抵我脖子了,我腿都软了,你说我能不将记忆都给他嘛。”元四四满脸委屈。   元问渠哼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吓吓你而已,你执意不说,谅他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嗯……”元四四低头不说话了,拿眼睛偷偷看元问渠。   见他神色不明,又嘀咕道:“早晚要知道的,他都已经察觉到你就是元桢了,知道这些就是早晚的事情。”   “早说,将事情都说开,也省得他胡思乱想啊,最受不了你们谈情说爱不长嘴,只知道胡乱猜测瞎几把误会的了……”   “没有,小霜的事情他都会告诉我。”元问渠说。   元四四:“那你的事情告诉他了吗?”   “唔……”元问渠垂眸沉吟。   元四四撇嘴:“看,说不出话来了吧。”   越说越气愤,元四四甚至像个军师一般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架势,从前在睢阳他虽然也一直有这个担心,但是一想,戚月窥死都死了,那顶多就算是个旧情人,掀不起大风浪。   但现在不一样,时重霜已经知道戚月窥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了,也发现了元问渠的身份,表面上看,元问渠这不是妥妥地拿时重霜当替身。   元四四是真怕时重霜一个想不弄出来什么脱离掌控的事情来。   因此,元四四不得不提醒:“我说,戚月窥死就死了。管时重霜现在到底是不是戚月窥,你和他在一起,难道只是因为你觉得他是戚月窥吗?如果将来,万一,万一你发现时重霜真的不是戚月窥呢?你还会喜欢他么?”   “我真的很想问你,你们在一块的时候,你看到的究竟是时重霜,还是透过他看戚月窥?”   元问渠扬眉,似是诧异这竟是元四四能问出来的问题。   元四四哪里知道元问渠在歪想什么,只琢磨着他找替身着实不可取,就时重霜平日里暗戳戳谁都不理,小心思多得要命的样子,黑化风险浓度实在太高。   他该怎么劝元问渠谈恋爱不能乱渣人呢?   元问渠看元四四脸色变换,沉吟了片刻,道:“你担心小霜生气?”   元四四翻了个白眼:“我担心你被报复,在床上被玩死。”   万一元问渠到时候自己栽沟里被艹死,他救都救不出来。   元四四控制不住想多,但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然而元问渠却直接笑出声,他手抵在唇边,笑得肩膀都抖动起来:“四四,不曾发现,你在男欢女爱一事上也颇有研究。”   “有点道理。”元问渠眼神赞同。   “……”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那么多系统吐槽群又不是白加入的,谁家宿主又犯恋爱脑、谁家宿主又发疯黑化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好吗。   “……所以?”元四四斜眼睨他。   元问渠眉眼弯弯,笑吟吟道:“所以,在你眼里,我难道就是这样一个糊涂的、看不清自己的人吗?”   元四四一愣。   “小霜从来就是小霜。戚月窥死了,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元问渠眼神温和,但从来都是坚定的,他摸着手腕上的佛珠,淡淡说。   元四四看着他,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喉,讷讷说:“那,但愿如此吧。”   天光渐暗,廊下挂着的雕花灯笼烛火明灭摇曳,打在窗户上笼起一片柔和的光。   元四四撑不住已经去侧室睡了过去,桌上的瓷瓶还东倒西歪地摆了一堆。   元问渠将这些尽数妥善收了起来,装进元四四的挎包里,之后坐在床沿俯身摸着时重霜侧脸,手指轻轻划过他耳垂、鬓边,顺着优越的眉骨一点点抚平他微蹙起来的眉。   忽然,元问渠手腕被抓住。   时重霜睁开眼,呼吸急促,待看清俯身在自己身前的是元问渠之后,眼中警惕瞬间消散,伸手一把捞过元问渠,狠狠将他埋在自己怀里牢牢抱着。   “先生……问渠……”他声音颤抖,带着明显的后怕。   元问渠一愣,随后伸手回抱住时重霜,声音温和低缓:“乖,我在。”   时重霜胸膛起伏,待感受到怀中人身上的温热,才逐渐镇静下来,起身将元问渠抱起来坐在自己身上。   元问渠顺从地跨坐在他腿上,任他将下巴搭在自己肩颈,抬手摸了摸时重霜后背,语气安抚:“好了,看到什么了,可以和我说吗?”   时重霜略微松开元问渠的怀抱,抬眼直视着元问渠,眼神深深,眼底翻涌的情绪像是要将他淹没。   但他还是垂眸,将一切都埋起来,只克制地咬了一口元问渠的下唇,一点点地磨,然后试图深入城池营垒,逐个攻破。   元问渠唇瓣轻启,任他随意出入宣泄心中情绪。   房中燃着的香炉青烟袅袅,轻轻散散的烟雾飘散在空中,带来一阵清雅的香气。   元问渠轻喘,腿都盘麻了,拍了拍时重霜脊背让他松开自己。   时重霜退出来,最后在他唇上咬一口,手摸了摸元问渠赤着的脚,入手一片冰凉,他揉了揉放在手心暖着。   元问渠动了动,半躺在矮榻上,任他给自己穿上鞋袜,看着低头不语的时重霜,他破天荒犹豫了下,随后才缓缓道:“小霜?”   “先生,我想起来了。”   “嗯?”元问渠不解地看着他。   “你说过,戚月窥在你身上怎么对你的,我都可以还回来。”时重霜面无表情地说,竟平白让元问渠感受到一丝压迫。   但元问渠还是点头:“不错。”   时重霜将元问渠鞋子穿好,随手拿起来一旁放着的发带:“先生,我现在很生气。”   元问渠起身端坐在榻上,手任由时重霜揉着:“啊……那怎么办呢?”   时重霜冷着眸子剥开元问渠衣裳下摆,手上发带在下面缠绕了两圈后,回绕到元问渠腰上系了个死结。   元问渠小腹一阵酥麻的痉挛,他禁不住微微夹紧腿,被时重霜强硬地阻止了:“先生,就这样戴着,我不给你解开不要动,好吗?”   元问渠手撑着床沿,指尖泛白,他呼吸都重了些,感受着腿间陌生的拉扯感,轻声道,“……好。”   时重霜听到回答,轻轻勾唇,将元问渠衣裳整理好,在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前,迅速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 第100章 好啊,我很期待   “许清先生,何玉靖的人已经散了,今晚他不会再出现。关于我说的事,你可想好了? ”   何玉锦手里拿着个漆黑木盒推门进来,将一踏入就顿了顿,看着时重霜半跪在元问渠腿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没多想,他眸光一转,抬眼就看到元问渠端坐在矮榻上,披散着一头银白长发,神情不明。   何玉锦一愣,一时间竟挪不开眼,虽说也知道元问渠大抵是一头白发的,但却不承想竟长了这样一张轻云出岫,颠倒众生的脸。   他竟想用天姿国色来形容。   何玉锦片刻间回神,避开元问渠直视过来的眼神,笑了笑:“许清先生当真是丰神如玉,倜傥出尘,方才无意冒犯,失礼了。”   “无碍。”元问渠瞥了一眼挂在一旁的帷帽,已经来不及去取了,索性就这样罢,随手顺了顺胸前垂下的头发,抬眸看向何玉锦手上拿着的黑色木盒:“这是?”   何玉锦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两个手掌大的册子:“望林山庄所有商人进出运货的账簿明细,以及去年张善荃主持荒政事务修建水利一事上的具体银两支出的账簿,都在这里了。”   “只要先生肯答应替我除了荔枝林里藏着的那些东西,我定双手奉上。”   元问渠坐在榻上未动半分,只理了理袖子,笑道:“何公子,这件事倒不必同我多说,时大人奉皇命调查浃州水利一事,你要商议,自然也是找他的,我怎么能越俎代庖呢?”   “他同意了,我作为他的先生,自然是要全力支持的。”   何玉锦看向站在元问渠身边的时重霜,明明是他办事,但明眼人一看, 便知道主意是元问渠拿的,元问渠同意,时重霜定然也会同意。   时重霜不同意,元问渠同意了,最后他还是会同意。   “那不知时大人是如何想的?”何玉锦说。   “何公子年少当家,定然不想做亏本的买卖,今日我若是不答应,大可以一封书信上去请旨拆了这里,你手上的东西我照样可以得到。”时重霜说。   言下之意,筹码还是太少了。   不值得他冒着生命危险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的确。”何玉锦心里明镜似的,他并未不悦半分,笑着将手上的黑色木盒放在桌上,直截了当地推到时重霜面前,“这东西着实不够份。”   “那若是再加上这些年何生环吞的银子呢?”   时重霜眼神微动,看着何玉锦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望林山庄虽说是我的不假,但这些年早就被何生环当成私库放他吞的钱财了。奇珍异宝、朝廷拨款的银子全都存放在这里,基本上何生环大半的身价全都投在这里以供养兵了。   咱们联手毁掉荔枝林里那片地方,我就将私库的钥匙交给你,到时是修水利,还是怎么样,我一句也不过问。”何玉锦道。   “何生环疑心重,你们虽然是本家,但必不得何生环信任,你又为何会有私库的钥匙?”时重霜一下便看到问题所在。   何玉锦:“我虽不得信任,但我可以告诉你,私库的位置并非什么秘密,那里重兵把守,我有钥匙,不过是因为我要进去清点东西罢了,何生环有这个自信,是拿准了我即便有钥匙,也做不出什么事情来。”   时重霜眼神深了深,问:“既然如此,你待如何做?那里想来不只有外面那些人守着,只凭我们几个,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何玉锦一笑:“怎么能是异想天开呢?甚至不需要一兵一卒,便可彻底毁了那里,只不过我在何生环那里太过扎眼,他疑心的确重得很,我不得他的信任。又手无缚鸡之力,怕是一出现,就被人发现刺成筛子了。”   “所以就让我当出头鸟,彻底得罪何生环?何公子,打的好一手主意啊。”时重霜出言讥讽。   “时大人怕是还不知道吧?”何玉锦睁大眼,扇子在手上拍了拍,看上去颇为无辜,“何玉靖这次出现在浃州,除了押送兵器货物之外,他还需要干一件事。”   时重霜抬眸。   何玉锦抬手在半空中对着时重霜点了点:“杀你。”   随后何玉锦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包着的东西,帕子上面还沾着血迹,里面正是晴芳捡回来的袖箭:“今日你真以为何玉靖会因为一个卖身的女子就敢随意找碴在这里住宿的人吗?还不是知道时大人你在这里啊。”   “他们知道你一路查到这里来,早就动了杀机,迟迟未动,不过是因为这几天正是送货的要紧时候,需要谨慎行事,故而才让你继续留在这里,不然在发现你的第一刻,就会有人来杀你了。”   时重霜接过袖箭,看了眼上面的记号,的确是先生的。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   “想来你们也有些猜测了。这两天晚上都是他们来送‘货’的时候,商人从四海八方来到这里,表面上是歇脚来这里喝酒,其实他们的货车辎重全被悄悄运到了荔枝林那里卸下了,然后用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替换。”   “原本这押送的活是我亲自来的,不过也不晓得何玉靖怎么从何生环那里知道了这件事,就拦下了这伙计,今晚他没工夫找你们,也是因为这两天他们要去押运剩下的那一批火药。当真是天时地利啊,就差人和了。”   “火药?”时重霜眼神一凝。   何玉锦眼睛微弯,一双狐狸眼笑得招摇:“是啊,火药。只需要一点油,一把火,呼——就没了,而明晚,就是最好的时机。”   时重霜想起那一片仅剩不多的荔枝林:“你想一把火烧了荔枝林吗?”   “当然不,荔枝多么珍贵,怎么能白白给他们陪葬?那可是我的招财树,自然是要避开的,那里有一片隔离的地带,寸草不生,放火时会尽可能地避免荔枝林被烧毁的。”   “我们要毁的,只是那些货以及他们的私藏兵器的地方罢了。”   元问渠将木盒从时重霜手里接过来,账簿看着只有一手掌大,但却厚的很,用的纸也上佳,边缘没有磨损的痕迹,看着是妥善保管的,经手的人少之又少。   他随手翻看两眼,就将它们放了回去,合上木盒收在自己腿边。   是真的。   他无声告诉时重霜。   时重霜回眸,将手里的帕子扯开,袖箭被一把放在茶杯里,滚烫的茶水自上往下冲着,红褐色的血在茶水里一点点晕染开。   何玉锦垂眸静静看着杯中的污血散开。   桌上放着荔枝酒,时重霜拿起另外一个崭新的茶杯,亲自倒了一杯酒递给何玉锦。   何玉锦眼中笑意直达眼底,知道他这是答应了,干脆地接过来一饮而尽。   “那便请时大人修书一封,让你带的人即刻过来,山庄之后有条隐蔽的小路,来时走那条路,不会被何生环的人察觉到。后天晚上便行动。”   时重霜却摇头,问:“他们今晚什么时候将货运到荔枝林?”   何玉锦:“很晚,要过了丑时。”   时重霜看了眼天色:“那便还有近三个时辰,火石,弓箭或者火弩,你有吗?”   何玉锦一愣,挑了挑眉,说:“有,随时都备着,难道你想……?”   时重霜将袖箭从茶杯里拿出来,用袖子擦干递给元问渠:“明晚不行了,既然何玉靖知道我在这里,便已经是打草惊蛇了,明天是运货的最后一天,那必然会等着我上钩。”   元问渠将袖箭重新塞回袖中,抬眸看向何玉锦,点头道:“不错,今晚才是最佳的时机。”   何玉锦却犹豫了片刻,摇头道:“但我手下的人皆是从商的,武功全然不行,会的也不过时三脚猫功夫,没有时大人带的人来,人手不足怕是不行。”   话音未落,何玉锦神情忽然一变,背后冷厉的杀意让他背后忽然紧绷起来,冷汗唰地便冒出来了,他垂眸看着脚下的突然出现的密密麻麻的影子,手握紧扇子,缓缓转身。   但在转身的那一刻,人却已经不见了。   何玉锦一时间愣在原地,看向时重霜,语气都僵硬了些:“这些人是……”   时重霜神情未变,只说:“准备好东西,以及荔枝林的布局地图,两个时辰后,我们就出发吧。”   何玉锦平复了下心情,方才被杀意围绕的感觉始终残留在他背后,他看向时重霜,此时眼中已经含着忌惮,以至于笑起来也没有之前那般的轻松了:“一个时辰,我便让人备好所有东西放在楼后那扇门里,你让人自去拿。”   说完,何玉锦将钥匙交给时重霜之后,没多待便离开了。   时重霜收回目光,方才的冷漠一扫而光,垂眸看向元问渠:“先生,何玉锦目的不清,我如此做,你会不会觉得有些过于冒险了?”   看着何玉锦脚步匆匆地离开,元问渠动了动腿,笑眯眯地看向时重霜:“你心中既然已经考量过,便放手去做吧。”   时重霜神情定了定,软化了下来,而后俯身抱住元问渠在他脖颈后轻吻,眸中从眼底涌现化不开的沉郁:“先生……等着我,回到睢阳,我亲手给你酿荔枝酒可好?这次定然能好好地喝上。”   元问渠眸光一动,想起来早些年戚月窥似乎是给他做过荔枝酒的,只不过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压根没来得及开坛,等真正喝上时,便是在死前那杯毒酒了。   时重霜说这话,看来是知道这件事了。   元问渠手轻轻抚上时重霜后背,眸光温柔,说:“小霜看到什么了?”   时重霜想起记忆中,他跟着元成青,一点点登上摘星楼,看到一身病骨,瘦得一阵风、一场雪似乎就要将元问渠埋没的场景,他心中忽地一阵心悸,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先生在摘星楼喝的那杯荔枝酒掺了东西,味道兴许不好。”   “我再为先生重新酿一坛吧。”时重霜直视着元问渠,说:“可以吗?”   元问渠笑着亲上时重霜唇角,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说:“好啊,我很期待。”   —   作者有话说:   一更,第二更还有一半没写完,刚刚我 一个手贱,直接删没了,撤销操作也没用,我要发疯啊啊啊(原地爆炸)   让我巴拉一下历史记录看能不能找回来┭┮﹏┭┮,不知道第二更要到凌晨几点发了,可以留着明天看哦 第101章 何玉锦呢?!【修】   子时。   厚重的云层挡住高悬的月亮,但山庄内依旧灯火通明,楼下逐渐热闹起来,即使在五楼,也隐约能听到他们的嬉笑怒骂声。   时重霜已经跟着何玉锦离开,元问渠并未一同跟着前去,他清楚自己这破身体帮不上忙,去了反而添乱,便留了下来。   睡是睡不着的,元问渠腰上还系着发带,腿根微微拉扯着,即使没那个心思,也着实有些被磨得不清。   变坏了……   元问渠想。   他并未解开,此时半躺在矮塌上,借着烛火翻看何玉锦送来的账簿,上面清楚地记着这几年里,有多少兵器火药和战甲被送到这里来,期间又花费了多少银子,一条条银钱往来,都记录在册。   良久,眼看天色愈沉,元问渠将看了一半的账簿放下,阖眸捏了捏眉心。   元四四似乎是被楼下的动静吵醒了,打着哈欠从侧室出来。   元问渠问:“什么时辰了?”   “啊?”元四四眨了下眼,眼中电流一闪而过,“哦,刚过子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身体吃得消吗?”   “没事。”元问渠起身,将账簿合上塞进元四四的挎包里,说,“已经睡了许久,现下也不困了,今晚八成是睡不了了。”   “嗯?”元四四将自己的挎包拿过来,看着里面的两本书,大概只有他巴掌大,“这是什么?”   “何玉锦送过来的账簿,收好。”   元四四:“……在我睡着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元问渠抬手将挎包挂在元四四脖子上,随手将他睡得炸起来的头发抚平,笑道:“走吧,今晚咱们也有事情干了。”   元四四满眼疑惑,这才发现时重霜不在,他看着正在戴帷帽的元问渠:“怎么了,我们是要出门吗?”   元问渠推开屋内暗藏的机关,顺着来路,重新进入那条通向眺望台的楼梯。   元问渠并未直接去眺望台,而是先下到最底层,这里还余留了些弓箭和火弩,元问渠将弓背在身上,尽可能地将火弩都拾起来。   元四四半困不醒,看着元问渠将这些箭头顶部带着燃料的箭矢捡起来,他顺手从他怀里接过来一大把,问:“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这是想要射死谁?”   “不射谁。”   元问渠将最后一支火弩捡起来,和元四四一同走向眺望台。   一阵风吹来,彻底将元四四的瞌睡给吹醒。   此时,他们站在高处,只见楼下喧闹异常,把酒言欢、载歌载舞,而远处荔枝林则一片漆黑。   元问渠摸着手上的弓,眼神宛如一片幽寂沉静的深潭,静静注视着远处一片漆黑不见灯火的荔枝林。   而此时。   时重霜扮家仆装扮,低头颔首跟在何玉锦身后,慢慢进入荔枝林深处。   “何庄主。”   轮守站岗的守卫看到何玉锦抱拳行礼道。   何玉锦随口“嗯”了两声,问:“何玉靖呢?”   “回庄主,公子已经去押货去了,还未回来。”   何玉锦点点头,随口问:“今日怎么这么早?”   “这属下便不太清楚了。不过听公子身边的人说,似乎是原本两天的货今日一块到了,辎重多,费时费力,故而这次带的人也多了许多。”   何玉锦下意识和身边的时重霜对视一眼 。   时重霜眼神了然,果真让他料得没错,看来何玉靖是打算今夜将剩下得火药一次性押运完,这样明晚便可以走个幌子,设法将他引出来   两人继续往里走。   期间时重霜一直观察着周围,脚下尘土飞扬,不远处篝火旺盛,这里除了被重兵把守的低矮房屋,最多的便是或大或小的帐篷了,时不时有轮值的士兵出来交换位置。   此外,时重霜注意到这里的人皆是一身戎装,身披薄甲,手拿刀剑或长矛。   活像个长久驻扎在这里的军营。   不清楚的,乍一看,还以为是朝廷的军队要来山里扫匪了。   谋反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何玉锦将他带到其中一个帐篷内,把地图拿出来,摆在桌上,一边看一边说:“时大人当真是神机妙算,如果咱们今晚不来,怕是又要等上一月才有机会,届时你怕是已经离开浃州,我便更没有机会了。”   时重霜没有搭理他的客气话,垂眸看着桌上的地图,表情深思。   自说自话了一阵,无人回应,何玉锦也不在意,他看向地图,伸手指着上面的一条路线道:“何玉靖一个时辰后便会从这条路过来,这也是唯一的一条路。先是穿过荔枝林,之后就会到预先划好的隔离地带,这里平日里是士兵练武的地方,多的是杂草丛生,也好隐藏。我们要做的,便是等他们的车队一过完荔枝林,便动手。”   “火弩他们身上都带着,我们只需给他们信号便可。”   时重霜淡淡说道,将鸣镝拿在手里把玩,静静等待着。   黑夜一望无际,厚重的云已经慢慢腾挪了地方,月光皎皎,洒下一片清辉。   丑时一过。   时重霜与何玉锦离开帐篷,悄悄潜伏在隔离地带周边的老树枯丛后。   周围静悄悄地,寂静地可怕,除了风声,连鸟叫蝉鸣都没有。   何玉锦搓了搓手里的扇子,到现在也不清楚时重霜那些人究竟藏在了哪里,只知道定然在这一片。   忽然,一阵车轱辘压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时重霜眼神一凌,身体微微紧绷,凝望着不远处一片漆黑一丝光亮也不露的荔枝林。   不到半刻,一盏光亮幽微的灯笼摇摇晃晃最先从黑暗中探出头来,紧接着,车轮碾过土地,马车嘎吱的声音越来越近。   月光倾泻而下,照在这一片枯草丛生,贫瘠的土地上。   守卫身上的薄甲在月光的照射下含着银光,队伍脚步声逼近,整齐划一地踏在地上,微震。   时重霜看准时机,响箭一瞬间射向天空,矢镝飞,金声鸣镝,带着嘹亮的响声,乍然响彻在每个人的头顶。   “不好!”   有人迅速反应过来。   然而还不待他们看清敌人在哪里时,火弩便如流星般从四面八方射来,几乎一瞬间,火便起来了。   时重霜火弩搭在弓上,没有犹豫,烧得正旺的箭矢一下射在他们拼命护着的羊角车上。   里面的火药被点燃,货物连带着车人一瞬间着火爆炸。   何玉靖从马车滚下来,看着眼前的场面,惊恐地大喊:“来人!来人!”   一点火星蹦到他衣摆上,顷刻便燃烧起来。   何玉靖急得在原地乱蹦,慌忙之下抓了一把土将衣摆上的火熄灭。   火光冲天,刀剑响在耳边,何玉靖带着的守卫尽数被斩杀于一群黑衣人的刀下。   何玉靖跌倒在一具尸体旁,他猛地向后退去,手掌在地上胡乱找寻着什么能防身的东西,不知摸到了什么,入手一片黏糊,低头一看,是一层厚厚的血。   他恶心地在死去的一个守卫身上胡乱擦着,忙起身跑进荔枝林里躲藏。   一直在周边静静观战的何玉锦注意到他,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抬脚跟在他后面追了上去。   而另一边,守卫已经被时重霜手下的暗卫杀的差不多了,余下的还完好无损的火药胡乱停放在一边,如果不管,怕是不一会便会被蔓延过来的火给点燃。   时重霜一不做二不休,上了马车,狠抽一鞭子马背,马感受到疼痛,受惊胡乱往前冲去,时重霜勒紧缰绳,控制着马的方向,随后大喊:“跟上!”   暗卫应声,拉着这些火药就往前方大营冲去。   与此同时,这边的动静早就引起了前方大营的注意,私养的军队迅速集结。   然而,还没出动,便被冲锋而来的马车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时重霜当机立断,眼看着马上就要撞上在最外围守着的士兵,一下跳下马车,在地上滚了一圈,奔想周围的树林。   马车横冲直撞,士兵躲避不及,直接被碾压在地。   然而,一辆未完,紧接着还有两辆、三辆、四辆。   装着的火药的羊角车直冲大营内部。   时重霜迅速爬上树,背靠着粗壮的树干,将肩膀上挂着的弓箭拿在手里,火弩燃起火焰,还不待被发现,箭矢便已经射在了装满火药的车上。   一瞬间,轰天巨响。   连片的帐篷一瞬间被点燃,大火顷刻包围这里,集结的军队形已经散了,正拼命逃窜。   暗卫回来了,跪在时重霜身边复命。   时重霜淡淡抬手:“起来吧,他们人太多,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是。”   刚走没几步,时重霜一顿:“何玉锦呢?”   暗卫道:“似乎是朝荔枝林方向去了。”   忽然,时重霜身体一紧,抬眸眼神凌厉地看向远处方才还平静的荔枝林。   火光冲天, 浓烟滚滚,不断在上方汇聚。   荔枝林烧起来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以大营为中心,周边的荔枝林全部燃烧起来,团团包围住这里。   何玉锦不烧荔枝林的话依稀在耳边回荡。   时重霜嗅着鼻尖被火药掩盖住不易察觉的火油味道,他双手紧握。   “……何玉锦。”   作者有话说:   凌晨2:47……二更奉上   睡觉睡觉,安 第102章 滚出来   在荔枝林火势蔓延的那一刻,前面酒楼方才还在喝酒作欢的人瞬间乱作一团。   只是一开始众人不明所以,尚且还在观望。   直到荔枝林再也控制不住火势,向着各个方向蔓延而来,众人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一股脑冲进酒楼内收拾包袱的收拾包袱,逃命的逃命。   但也有一部分人不像其他人那样慌乱,面上反而是惊恐,想要向荔枝林方向前去。   “怎么回事?”   “何庄主呢?公子呢?不是已经将货押送过去了吗?”   “失火?”   “有情况,什么声音……官府!是官府的响箭鸣镝!出事了,我们的货……!”   “快!我们赶紧走!被查到,你我都逃不了!”   ……   顾不上再探查出现了什么状况,一群人什么也没顾上,脚步匆匆地向山庄大门逃去。   通往大门的荔枝林小道上,萤灯微亮,月辉铺洒在林间,慌乱的人影被拉长。   眺望台上,这一幕被元问渠尽数收在眼里,他缓缓将背在身后的弓箭拿在手上,后背挺直,火弩缓缓搭在弓弦上。   元问渠三指扣线,弓一点点被拉满,修长的手青筋隐现,他眯着眼看正在向大门处奔逃的几个人。   箭矢带着破空之声从远处飞了出来,箭头闪着锋利的银光,带着一道火红的光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狠狠射在跑在最前头的人腿上。   那人大叫一声,扑通滚了两圈摔倒在地上,衣裳被火带着的火焰点燃,还不待他回过神来,衣摆上的火便迅速蔓延开来。   他一个扑身,在地上乱滚,一边大喊:“啊——救我!救我!”   然而其他人哪里顾得上他,见这情势,以为是官府的人追上来了,逃得更加迅速,拼命往大门奔去。   元问渠没有停,紧接着射出第二箭,第三箭。   没有伤及要害,但渐渐皆让这些人丧失行动能力,眼睁睁地看着大门就在眼前,却怎么也逃不出去。   元四四在一旁恭顺地给元问渠递箭,看着眼前的场景,进一步对元问渠的能力有了新的认知。   虽然他知道元问渠射箭很厉害,但从他待在元问渠身边开始,就极少见到元问渠正儿八经地射箭,即使是在头两年教时重霜箭术的时候,也只是象征性地射一射,实在是看不出来他的真实实力。   矢无虚发,百步穿杨,如今算是彻底见识到了。   将这一群人全部阻在路上后,元问渠指尖发红,转了转手腕,将弓箭收了起来 ,朝空中挥了挥手。   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眺望台前的屋檐,袖口银线绣制的月牙闪着银光。   “主上。”   元问渠道:“将这些人带回睢阳。”   “是。”   眼看着小路上昏倒的人没了身影,元四四收回目光,转向将要被熊熊烈火侵袭淹没的荔枝林,那里一片火光烛天,浓烟滚滚。   这火太大,让他下意识就想起寒食寺当初的大火,也是这般,周围的树林尽数燃烧,团团围住中间的人,让他们逃生不得。   “怎么回事……时重霜还没回来。”元四四皱眉道。   元问渠回眸,一双眼沉沉地看向远方被火染红了半边天的荔枝林。   良久,元问渠将余下的火弩尽数塞进背后的竹筒里,随后迅速转身,拉着元四四就往楼下走。   “走。”   元问渠一边拉着元四四下眺望台,一边解释道:“计划有变,荔枝林还在烧,起初我以为是意外,现在看来是人为,小霜被困在里面了。”   “欸——”元四四被拉着跌跌撞撞下楼,他看向元问渠,破天荒在他脸上看向焦急的表情。   然而越急越出事,元问渠急着下楼,一个不注意,被墙上的烛台挂到了帷帽的白纱,刺啦一声,白纱被扯裂。   元问渠脚步一顿,直接将帷帽摘下来扔在原地,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元四四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元问渠没了身影,他忙追上去。   关心则乱,饶是元问渠也避免不了。   行到半路,元问渠到达荔枝林,他站在外围,看着前方深处的荔枝林火势蔓延。   他用袖子遮住口鼻,挡住从前方飘来的呛人的烟以及浓烈的火油味,元问渠蹙眉听着或远或近的叫喊声、马声嘶鸣声,兵器交接声不绝于耳。   然而这四周却空无一人,风声火声交杂,时不时掺着不只是人还是什么东西的呜咽声,令元问渠烦不胜烦。   “滚出来。”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不一会儿,一道身影缓缓从暗处出现,地上的树枝被踩碎,绣着暗纹的华贵衣袍不染纤尘,来人头戴玉冠,面若白莲,唯有一双眼含着阴郁狠厉。   元成青竹扇轻轻遮住鼻尖,眼尾吊着笑意,道:“陛下唔,老师,多年不见了。”   元问渠眉心微皱:“是你。”   元成青慢慢走近,上下打量着元问渠,手不自禁探出想要抚上元问渠侧脸:“老师看起来对我很惊讶?这几年您看起来倒是不甚有变化,是因为身边常有时重霜作陪,夜晚多好梦吗?”   元问渠冷眼看着元成青手一点点伸过来,然后停在半空不敢再得寸进尺一步:“你怎么在这里?”   元问渠一字一句补充道:“贤王殿下。”   元成青神情佯作惊慌,说:“老师万不可这样称呼学生,着实承受不起。”   元问渠冷眸看他:“我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哦。”元成青弯了眸子道:“自然是来亲眼看着这地方是怎么一点点化为灰烬的,毕竟促成这件事花了我许多精力,不亲自看一眼这壮景着实让我魂不守舍,寝食难安。”   “不过何玉锦办事着实不行,这么久了,这儿一片荔枝林竟还未全部烧毁,真是令人失望,果然还是在寒食寺那一场火让人来得兴奋,三年了,听说寺里还未完全修好——。”   啪——   元成青侧脸猛然被扇了一巴掌,他头偏向一边,轻轻抬手摸了一下脸,眼神阴鸷。   元问渠手指轻颤,掌心打得都犯了红,是真的下了力气。   他呵斥:“你还有脸在我面前提寒食寺?”   .   作者有话说:   嗯嗯嗯最爱问渠扇巴掌,觉得好带感???(雾)~o(* ̄▽ ̄*)o   ——————————   说个事,八月份找了个兼职干干,到晚上才有闲暇时间,大概率是做不到日更了,遂决定随榜单更新,周二、四、五六七更新,周一、三不更。   以下是附加理由:   作者时速八百,基本上每一章都是三小时起步,并且剧情发展到这里,卡文的次数相比一开始都略有上升,看目录你们也许就会发现,最近这些章节后面带【修】的频率明显变高。   质量是第一位的,虽说在行文时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但在我能力水平范围内,还是想完整地、尽善尽美地写好它,这需要时间一点点修改、磨剧情甚至是推翻。   希望大家了解。   你们不吭声我就当答应了(づ ̄ 3 ̄)づ 第103章 不过教书先生而已   “我竟不知,那么一个深山老林的地方值得老师动这么大的气。”元成青抚了一下侧脸,敛起笑容说。   元问渠眼中闪过杀意,直视着他,久久未说话。   元成青收了扇子,转身往林子里走去,说:“前面何玉锦正在处理人,老师要随我一块去看看吗?今天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至于那个时重霜……出不出得来就看他的运气咯。”   元问渠眼神沉了沉,抬脚跟在他身后向林子的另一边走去。   走了没多久,元问渠就听到前方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   “何玉锦,我杀了你!”   “祖父任用你,你竟敢背叛!倘若我出去,定不让你好过!”   元问渠抬眸看去,只见何玉靖被麻绳绑在一棵树上,衣衫上还有被火燎的痕迹,满手的脏污,鲜血混合着泥土,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何玉锦笑眯眯地,手上短剑在何玉靖脸前虚虚比划着,偏偏不下手,一点点折磨着他的神智。   何玉靖头发蓬乱,恶狠狠地盯着何玉锦:“有种你就直接杀了我!”   何玉锦扬眉,短剑转了个方向,冷光一闪,何玉靖肩上的衣物一下被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深入骨肉,鲜血直流。   “啊——”   何玉靖痛呼出声,手臂上的青筋一下子鼓起,身体剧烈地挣扎,想要挣开绳子。   麻绳粗粝,何玉靖双手双脚皆被绑得死死的,自然是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的。   何玉锦无视他的挣扎,任由鲜血流出,他噙着笑,眼中却毫无波动,何玉锦划了一道犹不满足,慢悠悠移到何玉靖另一边肩膀,刀尖抵在他的肩窝,一点点刺入。   “住手……住手,你听到没有,我让你住手!”   “疼吗?”何玉锦停下来问。   何玉靖深呼吸:“你觉得呢?!识相就赶紧放了我,我就当没这回事,不追究了!”   说这话间他不自觉就已经露了怯意。   何玉锦笑起来:“何玉靖,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你该说,求求你放过我。”   “还应该说。”何玉锦看着他道,“你要什么,我有的全都给你,求你放了我,求你放了我。”   “会了吗?”   刀剑刺进肉里,割肉的声音就在耳边,何玉锦握着剑柄缓缓转动,像是要把这块肉生生剜下来。   何玉靖疼得双腿颤抖,全靠绳子绑他在树上才没有摔倒在地,他控制不住叫起来,眼泪禁不住流了满脸,涕泗横流:“知道了,知道了!会了!”   何玉靖似乎已经感觉到刀剑扎入肉里的刺痛感,他身体紧绷,瞪着何玉锦拼命往树干上靠,大约是不敢看此时宛如鬼刹的何玉锦,何玉靖眼神控制不住飘忽,仰着头视线穿过何玉锦竟看到了一直站在暗处的人。   这身形太熟悉,以至于让他一时间不敢相信。   何玉靖眼睛瞪大:“太……太子?”   元成昭从暗处缓缓走过来,微微下垂的眼睛看起来总有种无辜的感觉,他身子稍稍前倾,操着手一脸为难地看着何玉靖:“怀安,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了啊?”   何玉靖粗喘着气,看着元成昭,又看了看何玉锦,声音都抖了,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太子,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是我表弟啊!!你怎么能和何玉锦!咱们才是一家啊!!”   “一伙?一家?”元成昭眼睛眨了眨,缓缓道,“我是太子,将来天下都是我的,何相在这里圈养私兵,意图谋反,即便沾亲带故,也绝不姑息。”   何玉靖不敢置信:“什么谋反?陈贵妃在朝中渐渐势大,太子殿下,我们做这些全是为了助你登上皇位啊!”   “助我登上皇位?”元成昭问。   “当然!姑母是皇后,全仰仗着何家,祖父自然是要助你登基的。”   元成昭微微弯腰直视着何玉靖,眼神平静道:“怀安,别傻了。何相是要自己当皇帝啊。”   何玉靖嘴唇哆哆嗦嗦,想也不想就反驳:“祖父绝没有这个心思!”   元成昭微微低头,不欲再说,半阖眸往后退了两步:“继续吧。”   何玉靖目呲欲裂,拼命往前挣扎拽着绳子,看着元成昭的背影道:“太子!祖父绝没有这个心思!”   “没有!”   何玉靖眼中涌现绝望,神情还处在巨大的震撼里,看着何玉锦拿着短剑上前一把刺进自己原先的伤口里,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何玉锦轻笑,手上一边动作,一边道:“何玉靖,你被何生环养得还是太天真了些,他老谋深算,怎么你反而忠君得不得了呢。”   “啊——不,不要,放了我。”   “……求你放了我,求你,放了我。你要什么,全都给你……我全都给你。不够的话,祖父最疼我,定会想办法的……放了我!”何玉靖还记得何玉锦之前的话,哭喊着求饶。   听到这话,何玉锦满意地停下手,将手上的短剑拔了出来。   然而,还不待何玉靖松口气,何玉锦抽出腰间挂着的带有倒刺的鞭子,抬手正对着何玉靖正面狠狠一抽。   鞭子狠命落在他身上,衣物的遮挡根本起不了什么保护作用,鞭子上的倒刺尽数落在何玉靖身上,如同刀绞一般,皮肉都被刮了下来。   何玉靖已经无力再痛喊出声,硬生生疼晕过去,脑袋一歪,昏死不省人事了。   “何当家,未免太狠了些。”   听到声音,何玉锦将鞭子收回去挂在腰上,看着元成青,神情淡淡,只恭敬地行礼:“贤王殿下。”   “免礼。”元成青抬手,随后看向元成昭,笑道,“怎好教太子殿下见到如此血污。”   “不碍事,出去一趟你脸怎么红了?”元成昭摆手随口道,随后注意到元成青身后,看到元问渠的一头银白长发后眼神既有惊讶又有好奇,“这位是?”   何玉锦抬眸,这才看到在元成青身后慢慢跟上来的元问渠,他一愣,似乎没有预料到元问渠竟会和元成青一起过来:“许清先生?”   元成昭看向何玉锦:“哦?你认识?”   “哦,这位是……”   “这是我的老师。”元成青说。   何玉锦微微挑眉,想起时重霜素日里与元问渠待在一起时的样子,看了元成青一眼,不说话了。   元问渠走近,看着眼前这三人,又看了一眼满身血污被折磨地昏死过去的何玉靖,忽然明白了一切。   他竟被人给算计了一道。   启正帝病弱,何生环年逾九十,不知还有多少年好活,他既然想当皇帝,怕是已经没几年筹谋了,故而这才露了马脚,让他查到了浃州的问题。   之后来到浃州,时重霜通过水利上的问题查到望林山庄最是简单不过,而何玉锦作为望林山庄的庄主顺其自然出现,告诉他们何生环在望林山庄私养亲兵的谋反之行。之后何玉锦以与和何生环不合为理由,凭借账簿、银子想要与时重霜联手毁了这里。   这些的确都是真的,只是何玉锦没有暴露的,是他属太子一党,而太子皇后竟早就已经察觉到了何生环的野心,欲除之而后快。   这第一步,便是毁了何生环的大本营,三年前关州私铸官银一事已经让何生环自断一臂,浃州无异于何生环的双脚,没了这里,何生环便不足为惧。   只是这里依水靠山,成千上万的私兵单凭一场大火怕是还不能彻底除尽。   还需要官府的兵。   元问渠想起那一声嘹亮的鸣镝声,那是独属于官府的鸣镝声音。   天亮之前,官兵必然会赶到这里,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这竟是一场谋反者的角逐,而他们是被算计的最后一环。   元问渠闭了闭眼,他虽早已猜出何玉锦怕是心属太子一党,竟不承想,太子对何生环已然离隙,这件事怕是连何生环自己都不会想到。   事发之后,亟待回睢阳复命,何生环怕是还不会怀疑到太子身上,而是将一切都归罪于时重霜身上。国公府,就是挡在太子身前最大的避身符。   这几年,因为国公府置身事外的态度,以及时重霜得到皇帝重用的原因,何生环早就对其不满心存芥蒂,如今,算是彻底站在对立面了。   好啊,真是好啊。   元问渠忽然看向元成青,在这一场谋划中,他又做了多少?   元成青看到元问渠略有变化的神情,眼里笑意逐渐加深,他带元问渠来这里亲眼看着何玉靖死,看到就何玉锦和元成昭,就是要将这件事的真相尽数摆在元问渠面前,明明白白告诉元问渠。   看啊,老师,这就是我做的,你要如何应对呢?   元问渠看着元成青,怒极反笑。   “贫僧不过是个教书先生而已,担不起殿下一句老师。”   .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这一章写得我有些费脑   晚安(づ ̄ 3 ̄)づ 第104章 喜欢男人?   在大梁,老师是极其地位崇高的一个称呼。   不仅仅是对教授自己读书的年长者的称谓,更是如师如父一般的人才值得如此尊称。   如历代皇帝都由太傅亲手教导,呕心沥血,甚至登基后太傅为劝谏以死明志后,追封诏书上也不见得会在上面称呼一声老师,可见一斑。   “老师,您是在怪我没有事先将我们的计划告诉你吗?别生气啦。”   元成青将扇子别在腰上,迎着元问渠不可竭的怒火,微笑着拉住元问渠的手,晃了晃。   元问渠眼神冷冷看着他,手上动作,一点点推开元成青,要笑不笑地勾唇:“你的事,与我无关。”   何玉锦沉默地站在元成昭身侧,看到元成青手上的动作,以及元问渠毫不客气的态度,眼皮跳了跳,心下无端想起时重霜来。   而听到元问渠的自称,元成昭这才注意到元问渠手腕上的佛串,原以为只是信佛罢了,不承想对方竟是带发出家,心下让对方行礼的心思便歇了。   “三皇兄,你什么时候有老师了?这怕是……”不妥吧?   元成昭语气并非责问,只是单纯的好奇,打量了元问渠好一会儿。   不过元问渠总让人不敢直视,在被对方发现回视过来之后,元成昭心中一动,竟悻悻挪开了目光。   元成青从元问渠身上移开目光,笑着道:“不是和殿下说过吗,之前老师一直在山中静养,最近才出来。”   “哦……”元成昭想起来了,好像是提过这么一嘴,他仍略有疑惑,但现在也不是细问的时候。   远处荔枝林烧得愈来愈盛,不少荔枝树已经彻底烧枯缓缓倒了下去,砸在地上。   按照这个火势,这里已经待不了多久了。   元成昭只看着元问渠点点头以示问候,无心多说,他看了一眼何玉锦,眼神示意。   何玉锦颔首,从袖中取出一直带在身上的竹筒,边走向何玉靖边将筒盖拔出来。   元成青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元问渠说:“老师,看好了,何玉靖是怎么死的。”   “早晚有一天,你会再一次看到我着衣带冠,于朱雀大街受万民朝拜。”   “痴人说梦。”   元问渠眼神未动,无声地说。随后眼神转向何玉锦手上的东西,似乎是用来装水的器物。   此时何玉靖早已奄奄一息,身上全是不致命却疼人的刀伤,他头耷拉着,头发蓬乱,发尾的金坠子磕了一块,沾染上血迹。   他身上有些伤口还在往外不停流血,如果再不加以止血,过不了多久,他必会失血而亡。   而何玉锦眼神淡淡,毫无怜惜之意,抬手将竹筒放在何玉靖肩膀伤口处,里面的东西缓缓倾泻而下。   “啊啊啊——”   何玉靖直接从昏迷中疼醒,浑身颤抖着尖叫出声,眼神模糊地看到眼前站着的何玉锦。   “何玉、锦……求你,求求你……”   “求你……”何玉靖眼泪晕了满眶,声音颤抖到已经快要说不清话,“太子、殿下……求你,求……”   “老师,是盐水。”元成青轻声道。   伤口上撒盐,致痛不外如此了。   元问渠皱眉:“杀就杀了,何苦如此折磨。”   很快,元问渠就知道了答案。   何玉锦将竹筒随手扔掉,看着何玉靖道:“何玉靖,疼吗?”   何玉靖已经无力再说话,只嗬嗬粗喘着气,以抵抗身上的密密麻麻的疼。   何玉锦看着他,微微叹气:“疼便好。”   “当初我也觉得很疼,没事,忍忍就过去了。”   何玉靖眼神微动,尽力抬头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哦,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不过看来你不记得了,这让我着实有点不好受。”何玉锦将自己袖子推上去,露出有力的小臂,以及上面密密麻麻的刀痕和烫伤。   何玉靖似乎想起了什么,瞳孔猛地放大一瞬:“是你……”   “当初我祖父刚过世,何生环就来侵占我祖父半生打下的基业,我父亲以命相抵换得几年喘息,我被迫离家充当人质,以满身伤痕得你放离,如今,你们也该还回来了。”   “不,我呃……”何玉靖着急想辩解,却一把被人扼住了咽喉。   何玉锦说这话只是让他知道事情原委罢了,他神情从头至尾都是冷静的,既没有狂喜也没有痛苦,说完,便一剑刺向他胸膛,抚衣离开。   只待大火蔓延到这里,将何玉靖的尸体化为齑粉。   远方大火愈演愈烈,马车就在一边停着,元成昭收回目光,看向元成青:“三皇兄,我们尽快离开吧。”   元成青含笑点头,随元成昭一同进了马车。   在掀开帘子前,元成青一顿,回头看向还在原地的元问渠,伸出手:“老师,要同我一起离开吗?只凭你自己,可是救不了他的。”   “随我走吧。”   元问渠抬眸看向元成青伸向自己的手,沉默良久。   就在元成青觉得元问渠会有所动摇的时候。   只见元问渠偏头掩袖,神情讽刺一笑。   “滚。”   元成青神情一暗,缓缓收回手,眼神晦暗不明:“老师,后会有期。”   随后他未看元问渠一眼,转身抬脚进了马车:“走吧。”   何玉锦坐在车前握着马鞭,转头看了元问渠一会,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元问渠,没有多说,扬鞭离去。   马车内,元成昭看着元成青进来,略带无辜的眼睛转向他:“三皇兄,你这老师……似乎对你略有成见啊。”   元成青有些苍白的面容淡淡一笑:“习惯了。”   元成昭缩在马车角落抱着腿,身体前后晃了晃,听到这话,扬了扬眉,试探道:“是吗?我很好奇,三皇兄之前从未出过皇宫,怎么从深山老林里拜的老师?”   元成青唇角微微下垂,转眸看向元成昭:“太子殿下及冠之前,在外人眼中,也从未出过皇宫。”   元成昭一顿,眨了眨眼,看向神情明显难看的元成青,咯咯笑出声:“不会吧,三皇兄。不就提了一嘴你那个老师,你就生气啦?”   元成青闭眼不答。   “白头发,又长了那么一张惑人的脸,当真奇怪得紧……”元成昭嘀咕道,想起元成青这么大年纪府中连个女人影也没有,忽然福至心灵,问道,“莫非你喜欢这样的,男人?”   元成青猛地睁开眼,眼神错愕地看向元成昭,眼神嫌恶:“太子殿下,莫要胡言乱语。”   “好嘛……”   .   作者有话说:   略微短小的一章…但停在这里刚好。   元成青——直的!直的!(手动强调)   ———— 第105章 ……疼死了   另一边,待元成青他们马车离开以后,元四四才抖抖索索地从林子深处冒出头来。   鬼知道他一路追着元问渠过来,竟然在这里看到了元成青。   许多年再见到这人,元四四一时间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是惭愧还是别的,让他下意识就躲了起来。   此时他慢悠悠踱步到元问渠身边,看着他手上拿着的一方手掌心大的木盒,里面分别是一把钥匙和一块叠得方正的手帕,手帕上画着山水之类的东西,似乎是地图。   元四四心下了然,知道这就是何玉锦一开始说的私库的钥匙了。   犹豫了一会,看着元问渠面无表情的侧脸,他咬了一下唇,还是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时重霜还在里面没有回来。”   元问渠手上握紧小木盒,良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走。”   元四四心下微松,他是真害怕元问渠一个冲动跑进去找时重霜。   元问渠将钥匙和地图拿出来塞进袖中,随后转身就向林子深处走去。   元四四“嗯?”了一声,惊讶地睁大眼,手比脑子快地拽住元问渠:“你要走,是要进去找时重霜?!”   元问渠停下,看向元四四:“这里一时半会还算安全,你若不想去,可以留在这里,守着何玉靖。”   元四四转眸看向一旁浑身血刺拉呼死得不能再死的何玉靖,忙摇头:“不不不,我跟你去!”   元问渠:“那就快走。”   ——   另一边。   待发现荔枝林无端起火,以及何玉锦没有踪影之后,时重霜立刻就意识到不对了。   他迅将跟着的暗卫分成两拨,一拨去找元问渠,剩下的则是快马加鞭传递消息,将官府的兵带到这里来,并让他们分出一部分人围在后山静待猎物进笼。   安排好之后,时重霜只身潜入大营,确认藏匿兵器的地方。   大营这里早就已经被周围熊熊燃烧的烈火给包围了,在最开始士兵慌乱了一阵,乱了马脚,时重霜顺利进去躲藏起来。   不过很快这些士兵就被震慑住了。   杀鸡儆猴。   试图想要从后山逃走的士兵很快就被一群骑兵精卫斩杀于马下,为首的刀疤脸眼神凶恶狠戾,长矛上还挂着刚斩下来的头颅。   “想逃跑?火才刚到家门口,慌什么?我看谁敢当逃兵,格杀勿论!!”   “现在,所有人,还不快给我去救火!救不了?救不了就给我砍了后山最前方的那些树,将火隔离,稍后从后山转移!!”   时重霜在帐篷的掩盖下,躲了起来,随手杀了一个试图逃走的小兵,扒了他身上的甲胄混进了乱哄哄的士兵中,慢慢靠近就算这里已经乱成一团,那些窗户被封死的平房外依旧有士兵严防死守的地方。   他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这些平房中就是囤放那些军械的地方。   时重霜抬眼看了一下远处已经隐隐泛起鱼肚白的天色,借着夜色掩护,尚且还有一些机会,如果天亮之后还不能将这里毁了并及时离开,怕是……   时重霜看向在大营中央指挥士兵的刀疤脸,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火势蔓延,眼看着灭火是彻底来不及了,马声嘶鸣,似乎是感受到危险,一直在焦躁地在原地踱步打转,有些控制不住的已经试图要将背上的士兵甩下来逃走。   “大人,火太大,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公子呢?找到了没有?”   “……还未,公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继续找,若是公子有个三长两短,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刀疤脸手上狠狠拽住缰绳控制着身下焦躁不安的烈马,面上恼怒却又无可奈何,他挥手:“行了!都给我去将货搬走!!这里待不住了,动作快点都给我去将东西运离!”   “是!”   而就在这时,骑在马背上的刀疤脸似乎看到了时重霜,抬起手中的长矛指向时重霜。   长矛含着银光,血迹将红缨染得更红。   时重霜抬眸,低头抱拳,借着周围声音嘈杂,无声地张嘴随意念了个称呼。   刀疤脸并未听到他声音,见他行礼,大喊:“你,别在那里站岗了,去跟着转移库房的货去!”   时重霜心中一动:“是。”   库房的门被打开,时重霜跟着人群进去,果真不出所料,这里放着的全是各式各样的甲胄以及兵器。   时重霜跟着众人挨个将箱子往外搬,途中打开箱子看了眼,俱是已经开刃的刀剑。   大营这里足有上千人,事态紧迫,大多数人都忙着撤离逃命,故而谁也没有注意到时重霜的不对,密密麻麻的队伍已经向着后山方向前进,这些都是骑兵,押货的队伍缀在后面。   时重霜将手中最后一箱子兵器装上车,随后牵起马,跟着行伍一路浩浩荡荡地前行。   已经快要卯时,远方天空泛起一片白,山里仍是一片昏暗的,时重霜提着个灯笼慢慢跟着队伍往前走。   突然,队伍猛地一停,时重霜迅速拉紧缰绳,抬眸向前方看去。   在一片乌压压的人头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大人!”   “不好!敌袭!”   前方人群一瞬间人仰马翻,还不待后面的人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时,一阵密集的箭雨便落了过来。   紧接着成百上千的碎石从山坡后滚落下来。   时重霜意识到不对,迅速跳下马车,将车上载着的箱子用匕首撬开,随手拿了一把长刀借着羊角车的掩护,躲过了这一阵令人猝不及防的箭雨。   这一阵过去,不少士兵皆死在箭下,时重霜将倒在自己脚边的尸体挡在身前,缓缓半弯起腰,观察起前方的动静。   只见前方山坡密密麻麻已经被官兵围了个全,浃州知府章道一身官服在最前方,他骑在马背上,手提着那刀疤脸的头颅,声音洪亮,大喊道:“乱臣贼子已死,尔等皆为俘虏,还不束手就擒!”   说完,便将手上双目圆瞪,脑门上还插着一支火弩的脑袋扔了回去。   刀疤脸的脑袋叽里咕噜滚下去,正好砸在下面一个士兵的脚边,那士兵愣了下,待看清脚边是个什么东西后,浑身一个机灵,一把丢了手中的刀,看着上方声势浩大的官兵,颤抖得膝盖一软, 径直跪了下去。   这些人大多都是走投无路的百姓,迫于生计被招编入册,成了反兵,故而眼见着一直压在自己头顶的大官脑袋都被官兵割下来了,除了还在负隅顽抗的那些精卫拖延了一阵时间在,剩下的这些人瞬间就成了一盘散沙,哆哆嗦嗦投降了。   手上不停呲血的脑袋终于被扔走,章道颤颤巍巍地回眸,抬手虚虚护着自己的脖子,低声喊道:“行了,你让我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这些私兵已经不足为惧,还不赶紧放了本官!”   元问渠将抵着章道后脖颈的箭矢收回来,转眸上前几步,带着元四四下去,在人群中搜寻着时重霜的踪迹。   章道怒不可遏,瞪着元问渠的背影气得直打颤,看着他的那一头白发又心中戚戚。   白尘栖适时牵着马上前,笑着宽抚:“章大人,大人有大量,先生在山中待久了,又是国师的人,想来是不懂我们大梁的这些规矩的,可万莫要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听到这话,章道一个机灵,想起这人拿出来的那枚玉牌,立马咳了声换了语气:“谁生气了?莫要乱说!!”   “是。”   柳轻意牵着马上前,看向下方群龙无首的士兵,道:“大人,我们当务之急是找到小时大人,这件事非同小可,不是你我可以定夺的。”   章道脸色一正,眼神闪了闪,沉声道:“这是自然。”   另一边,元问渠带着元四四皱眉在人群中搜寻着,眼神在一个个跪在地上抱头的士兵身上快速掠过。   元四四跟在元问渠身边,说:“不在这,还在前面。”   元问渠背着长弓,头发不复之前的柔顺,有些凌乱,发间还卡着一片叶子也没发现。   他脚步虚浮,眼前似乎出现重影,他眯了眯眼,皱眉道:“确定吗?你这定位的能力到底准不准,小霜并未在这里。”   “准的准的。时重霜就在这一片,人太多,他应该在队伍后面,还未发现我们。”元四四肯定道。   元问渠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越发沉重的后脑,继续往后找。   元四四自然也发现了他的异常,跟上元问渠的脚步担忧道:“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半夜你全在骑马了,身体哪里能撑得住?现在官兵也被你寻回了,柳轻意也在,时重霜早晚会回来的。”   “我要亲眼见到小霜。”   元问渠继续往前走。   元四四见劝不了,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只能牢牢跟在他身侧以防随时元问渠撑不住摔倒在地。   在元问渠往后找的时候,时重霜也在往前赶。   他隐隐约约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眼神一定,就看到先生一身凌乱地朝他奔来。   是他从未在先生脸上看到的心切模样。   时重霜呼吸一紧,下意识还不敢相信先生会有如此惊慌的时候,正在他踌躇不前时,人便已经狠狠投入自己的怀抱,时重霜下意识伸手将元问渠圈在怀里,这才感受到怀里人的轻颤:“先生?”   元问渠双腿禁不住酸软,在被时重霜抱住的那一刻,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时重霜双臂一紧,牢牢将元问渠抱在怀里,这才没有让他摔倒。   他忙掀开元问渠袖子,待看到他手腕上的黑线并无波动后才松了一口气,随后紧张地问:“先生,怎么了?哪里难受?”   元问渠闭着眼艰难地喘息,感受着时重霜胸膛的起伏和他身上的热意,才似有似无地启唇,轻声道:“……疼死了。”   时重霜一愣,借着衣摆掩盖,手摸向元问渠腿根,他临走前缠在上面的发带还紧紧地系着,但亵裤上却已经晕了些许血迹。   时重霜不认同道:“先生,发带勒得紧的话,你该解下来的。”   元问渠此时已经被时重霜打横抱起来,依偎在他怀里,听到这话,元问渠抬手在他脸上一拍,道:“想哪去了,骑马磨的。”   时重霜清楚元问渠的马术,但这磨伤的程度,没有两个时辰是下不来的,他一瞬间了然。   “先生,是你带来的官兵?”   按照原本想的,官兵应该比现在还要早到一些,但直到现在才来,中间定然被什么事情耽误了,派去的暗卫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必然生了变故,倘若这次没有元问渠,他大概会眼睁睁看着这些士兵撤离而毫无办法。   时重霜将怀里的人紧了紧,沉声道:“先生,辛苦了。”   “……嗯。”元问渠眼皮耷拉着,浑身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脑袋搭在时重霜肩窝,神情恹恹。   “累了,抱我回去吧,我要睡觉。” 第106章 来,亲一下   荔枝林已经救不回来了。   大火彻底在后山蔓延开来,官兵只能将这里的一部分树林彻底砍掉以阻断大火继续向山里蔓延。   此外,这次抓获私兵的数量也远在章道的预估范围之内,浃州的大牢人满为患,人手严重不足,整个官府上下一时间兵荒马乱。   章道对此更是焦头烂额,除了这些私兵的处置问题,他一方面要调查圈养私兵的事情,另一方面还要想着该如何将这件事情上报给朝廷,若是贸然上报,必然会引起朝堂轰动,他也要接受朝廷的盘查,一个不小心就会栽在这事上,严重的话他官位都要不保。   两个字,着实“难办”!   目前摆在明面上坐实罪名的,就是早已辞官归乡的招抚使邱狄春首当其冲试图谋反。   但这背后是否有人,有何人,都要仔细仔细再仔细地审查斟酌。   “章道多年来在朝廷保持中立,为人圆滑,最懂得明哲保身,虽算不上实干派,但也知道要为百姓着想,这些年为浃州其实也出了不少力,虽杯水车薪,但也不能就让他为此折戟沉沙。”时重霜站在廊下,抬手轻轻拨动屋檐下挂着的铜铃,垂眸道。   刚过辰时,去知府路途太过遥远,时重霜便抱着元问渠回了酒楼这里。   早在路上,元问渠便已经累到不想说一句话,借了元四四的外袍盖在身上,围了个严实后便安心地在时重霜怀里睡着了。   元问渠一路被抱回来,上完药,看着先生彻底熟睡之后,时重霜才出来。   此时这里除了酒楼还完好无损外,外围的荔枝林早已被烧了个干净,就是酒楼周边的,也被祸及到了不少,离外围近的荔枝从树上掉下来,鲜红的外皮被烧得黑黝黝的,能完好留下来的寥寥无几。   白尘栖坐在廊下摆着的桌椅上,正剥着手上的几个小黑球,是他方才从外面地上捡的,这几个只有外面一层果皮被烧了,里面的肉还带着一丝热气,烤的恰好。   甜滋滋。   白尘栖将核吐出来,说:“大人是如何想的?邱狄春是之前的招抚使,这身份,算是顺理成章地将一切都拦了下来,若是背后之人想要将这件事全推到他身上,就此打住,也是再容易不过的。”   柳轻意刚上来就听到白尘栖的话,问:“招抚使?”   白尘栖将手上刚剥好的荔枝递到柳轻意嘴边,看着他嫌弃地吃下去后,才笑着解释道:“招抚使掌招抚讨伐事务,当年多置于边疆地区,职责大多是安抚边民之类的,后来陛下地位日渐稳固,边防也逐渐和平,这些招抚使便从边疆被调到了各个州,邱狄春便是其中之一。”   “邱狄春在浃州时,收编盗贼一事便落到了他身上。只是干了没几年便以旧伤复发为由辞官了,后来招抚使这一职位实在太过鸡肋,许多年都没有设了,我也是听我爹提起过浃州大大小小的官职才知道,轻意不了解也在所难免。”   柳轻意点点头,表情深思:“收编盗贼……”   “不错。”白尘栖道:“据我所知,这次抓到的这些私兵,有一部分就是匪贼出身。”   柳轻意皱眉:“动机呢?圈养私兵的钱财又来自哪里?这些都要调查清楚,仅凭邱狄春职务上的便利,就想将一切罪都推在他身上,未免也太过牵强了些。”   “谋反之罪嘛,是牵强了些。”白尘栖道。   柳轻意眼神微动,听出他话里有话,几乎是电光火石间,他脸色一正看向时重霜:“谋反之罪……不是谋反之罪。”   时重霜转身,颔首将手中的信递给他:“看看吧,今日睢阳来的信。”   柳轻意眼神不定地接过来信,和白尘栖一同仔细看了起来,还没有看完,柳轻意便脸色一变:“有人上谏说浃州有匪患?”   白尘栖眼神了然:“如此便说得通了,邱狄春整日里和匪盗打交道,剿匪不成,因为俸禄低贪慕钱财反成了最大的匪,这个理由,倒是合理多了。”   柳轻意神情一时间不掩愤慨:“那些人里面大多可是有名有姓的良民啊。”   白尘栖轻晒:“什么良民?想来在某些人眼中全是不值一提的流民罢了,不过是将流民和匪盗归在一起去,想来也没人会在意。”   “怎么会没人在意?!”柳轻意紧紧握住拳头,牙关恨不得咬碎,他经历过流浪的好几年,也和被迫以抢劫为生的流民相处过,自然知道里面的艰辛。   若是这些人一朝被打入匪盗之流,让官府记录在册,之后便是后代好几辈的烙印,想再抬头好好做人,便难上加难了。   白尘栖被吼地一愣,看着一脸恼怒的柳轻意,想要抬手便被柳轻意甩袖挡住,只能看着他一脸气愤地离开。   “欸——怎么了?”白尘栖挠头不解道。   时重霜懒得多解释,只让他回头自己去找人好好说,随后问:“我让你们去的地方,那里水位以及地形怎么样?可有什么收获?”   白尘栖还在想自己怎么惹柳轻意生气了,听到这话,忙正色,说:“大有所获!”   “哦?”时重霜道,“说来听听。”   这一说便是一上午。   眼看到晌午,时重霜似乎听到屋内有动静,连话都没来得及和白尘栖说,忙起身大踏步地去推门。   时重霜手刚放到门上,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   元问渠里衣只松松垮垮地系着,身上披了个外袍就赤着脚出来了,头发睡得有些炸,还轻轻打着呵欠,睡眼惺忪,猛地见到门边一个人站在这里,一个不注意愣是被吓了一跳,脚都往后退了两步。   缓过来神,元问渠拢了拢衣袍,轻笑着抬脚就往他唇角一亲:“啊,原来是小霜。半日不见,如隔三秋。”   “来,亲一下。”   说完,元问渠便抬脚踩在时重霜鞋子上,扬起手臂挂在他脖子上,指尖敲了敲他脖颈,哼了声眼神示意他抱自己。   时重霜习惯了这样,手下意识便托起元问渠臀部,让他腿圈在自己腰上,感觉身上人轻了些,还往上掂了掂。   元问渠眯着眼将下巴搭在时重霜肩侧,舒坦地蹭了蹭他侧脸,赤裸的脚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痕迹,晃了晃,身子动了动正要找个舒服的姿势,抬眸就发现外面还站着个人。   方才被时重霜站在身前挡住了视线,又无声无息地,这才没有发现。   元问渠“嗯?”了声,歪头看向廊下站着的白尘栖,脸上是外露的惊讶,似是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白尘栖目瞪口呆,眼见时重霜抬脚就进屋,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身子微僵,抬手道:“大人,回见。”   “属下先告辞了!”   说完,白尘栖着急忙慌转身就走,还因为走错了方向,又赶紧跑回来从另一边一步跨三阶地咚咚下楼。   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如此不合时宜。   看走眼了,这次着实是小瞧了小时大人。   .   作者有话说:   白尘栖:   曾经我以为自己是这方面的高手   后来我发现,人还是不能太自大   家人们,看走眼了,就小时大人这看着就不会亲人说情话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将先生这样的人勾到手的啊(哭)(哭)(哭)   凭长得俊么?( `ω′)(╯▔皿▔)╯   噫噫噫噫噫噫小孩抱抱有什么了不起的噫噫噫噫噫噫(破防)(破防)(破防)   时重霜(抱)(摸)(揉一揉):先生……   元问渠:来,小霜,亲亲 第107章 小霜,你敢?(浃州完   被小瞧的小时大人已经干脆利落地关门。   元问渠眼中还含着困倦,扬眉看着白尘栖脚步散乱地离开,手指绕起时重霜颈边的一缕头发无意识地转了转,刚想说什么,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时重霜托着元问渠,将他抵在门上,两人上身紧紧相贴,不留一丝缝隙。   元问渠抬眸注视着时重霜,眯眼道:“嗯?故意的?”   时重霜凑近轻轻吻在元问渠耳边,喉结微动:“嗯,故意的。”   今早时重霜抱着元问渠一路回来,许多人都看到了,虽然元问渠被袍子遮住并未露出真容,但时重霜心里忍不住还是涌现一丝隐秘的满足。   “好吧。”元问渠问了一下就过去了,心里其实根本不在意,白尘栖也不是乱说话的人,他想了想问,“现在外面情况如何了?”   时重霜将目前的状况和元问渠简单你说了下,又道:“何生环将这次的反叛全部落到匪患之事上,邱狄春已死,皇帝在这件事态度上大概率是会偏向何生环的,这次怎么也不会烧到何生环身上了。”   元问渠趴在时重霜身上半耷拉着眼皮深思:“嗯,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老狐狸狡诈,那账簿上全是由邱狄春的名义进行的,即使是东窗事发,他照样安然无恙,只是如今那些投降的私兵如何处置是个问题。”   “这件事不用担心。”时重霜说。   “嗯?”元问渠抬起下巴,侧脸看向时重霜,“你有办法,说来听听。”   “说来此次本就是要处理浃州水利一事,白尘栖自幼长在浃州,在水利一事上颇有见解,这几天他和柳轻意一直在外勘察,发现了一处绝佳之地适合引水筑坝,不过要舍近求远,需要许多劳力,若是顺利,这些私兵也算有了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时重霜一边说,一边单手拖着元问渠,另一只手腾出空来,摸上元问渠腿根。   “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另外,何玉锦承诺的那把钥匙——”元问渠点头说着,忽然眉头一皱。   “嘶……”元问渠被他碰得一痛,屁股下意识一动,“轻点,还疼着。”   时重霜指尖轻触,见元问渠疼了,抬起手抱他走向床边,将他轻轻放下,随后将亵裤褪下来,看向元问渠下身。   他目光毫无避讳,神情专注。   元问渠曲起腿,里衣垂落在腰际两边,下半身毫无阻挡尽数映在时重霜眼里。   时重霜皱眉:“怎得越发红了?”   元问渠醒来时看了一眼,自知腿根磨得通红,还有破皮,不好看得紧,任他看了一会后,元问渠拎起一侧垂下的里衣,想要合拢盖上:“伤口嘛,都是这样的,缓几天就好了。”   然而还不待元问渠动作,时重霜便直接抬手覆在他膝盖上,让他动不了分毫。   一股滑腻的膏体涂抹在皮肤上,刺痛又冰凉的感觉令元问渠大腿内侧轻颤,还带着点酥麻的痒,他受不了直接一脚踢在时重霜胳膊上,挥走他的手:“去,疼!”   时重霜猝不及防,被踢得身体一歪无奈道:“先生,抹一下药,好得快些。”   元问渠说什么也不肯,半靠在床头说,用被子遮住自己,说:“疼死了,让它自己好。”   随后眼神一深,看了元问渠一眼后,抬手捉住元问渠脚踝。   元问渠身体一僵:“小霜,你敢?”   “……你乖一点。”   时重霜轻声说:“先生,你要知道,我长大了。”   时重霜拇指摩挲着元问渠脚踝,另一只手握住元问渠两只手腕摁在床头,灼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元问渠脖颈边,他眼神漆黑,沉沉地看着身下的元问渠:“先生,在你面前,我一向很乖。但是很多时候,先生总是不自觉地招惹我,让我不得不忍耐,我耐心有限,最近不打算装了。”   “……我恨不得将你永远锁在身边,再也不要受伤才好。”   说完,时重霜双腿控制住元问渠的腿将它们分开,另一只空着的手挖出一块药膏,动作看着重其实轻柔地涂在元问渠伤口上。   药膏刺激伤口,元问渠腿无力地反抗,见挣扎无效,才认命般地闭上眼,抬头一口咬上时重霜肩膀。   一刻钟后,时重霜肩膀牙印深深印在上面冒着点点血丝,他没在意,直到看着药膏一点点被吸收进去,才松了力道,吹了吹伤口打算起身。   这时,元问渠被药疼地已经无力挣扎,又被吹风,简直是又一重折磨,某些不可名状的感觉一点点在下腹爬升。   见时重霜正要从自己身上下去,元问渠气得直接抬起自己已经被压得发麻的腿,蓄力一脚要把时重霜踢下床。   结果没踢动。   时重霜看着踢在自己大臂上的白皙而又青筋隐现的脚,捧在手心细细摸了摸,才塞回被子里。   元问渠心里恼怒,摊在床上是半分睡意也没有了,面无表情看向时重霜下床换衣,看着是要出门的架势。   “你要去哪?”   时重霜转身,抚了下元问渠凌乱地发丝:“先生,我去找章道,那些私兵还有水利上的事情都要和他共同商议,你睡吧,晚上我便回来陪你。”   元问渠深吸了一口气,深深看了时重霜一眼,从枕头下面拿出来何玉锦交给他的钥匙和地图一块扔给时重霜,随后往里侧身蒙上被子将脑袋盖得严严实实。   闷声道:“正事要紧,去去。”   时重霜接过东西塞进袖中后,上前将被子拉了拉,见拉不动,这才依依不舍地关门离开。   听到关门声,元问渠这才缓缓拉下被子,露出一双眼睛转了转,叹息一声,闭眼认命地等那股无名之火降下去。   不知不觉间,元问渠又睡了过去。   七月流火,夏去秋来,天气慢慢转凉。元问渠在浃州度过了大半个夏季。   这大半个月以来,着实发生了不少事。   头等的要事,便是浃州知府章道上报前招抚使邱狄春借职位之便收编匪盗,联合商贾,私养亲兵一事,皇帝震怒,下旨将一众主犯押送回京,不日问斩,其家人流放,家产充公。   至于那些被俘的士兵,经调查,这些人大多是流民,迫于生计才无奈投靠邱狄春,章道将这些一并呈给皇帝。皇帝开恩,免了他们的牢狱之灾。   恰好时重霜调查浃州水利一事取得进展,明面上只说浃州原有水道老旧,已经不适宜百姓耕种灌溉,需要开挖新的河道。   而要挖哪里,时重霜一并写了详细的奏折呈给皇帝,其中着重写了白尘栖柳轻意的功劳,说他们再三勘探,发现了浃州以北的一条水道,与阴浪江的落差仅仅只有一米,虽然距离远些,但胜在平稳宽阔,若是两条河道相同,受益的就不仅仅是浃州,沿岸的几个州之间有了水路,是互相受益的事情。   这需要大量的劳力,正好这些流民便有了去处,一方面是戴罪立功,另一方面去挖河道还有工钱,也算有了温饱的伙计,是最好不过的了。   能顺利做成这些,还要多亏了何玉锦给的私库的钥匙,让他们有大量的钱款去做这些事情,而不必去和朝廷的那些官员去扯皮,也避免了中间官员私自吞吃欠款。   至于兵部尚书张善荃在浃州做巡抚时的功过,时重霜将调查到的东西私下一并呈给了皇帝,至于要怎么惩处,便是皇帝要考量的事情了。   事情基本结束的时候,八月份已经过半,早已经立秋,过几天便是处暑,但还有许多驳杂的事情要安排。   一来是河道开挖的事情,皇帝下令交给白尘栖和柳轻意主管,他们自然是留在这里的,一年半载肯定是回不了睢阳了,但这也是一个好机会,事成了之后,他们必定是要封官进位的,元问渠对他俩原本的期待便是做一个知百姓苦的父母官,这次能亲身在百姓间磨炼,对他们也是好事。   二来是望林山庄如何处置一事,这里虽是何玉锦的私产,但等调来官府文书之后才发现这里地契上写的是邱狄春的名字。而在荔枝林大火之后,何玉锦便消失了,这里自然也成了无主之地。   毁了可惜,原本章道的意思是直接送给时重霜,不过时重霜拒绝了,以免落人把柄还是直接充了官府的好。不过元问渠对这里倒是有些新的想法,一封信给赵正堂送过去,让他过来买了这里,连带着周围的一片空地。   目的便是打算以后在这里做生意,并且等两三年之后河道竣工,这里必定会有很多百姓前来安居,做生意是最好不过的了,这件事元问渠虽然不出面,但还是要亲自把关的,故而便又在这里多待了些时间。   不过到底人算不如天算,在准备离开的前一天,元问渠毒发了。   这次毒发来势汹汹,彻骨的疼爬满了元问渠全身,虽然有时重霜的血压制,但深入骨髓的疼痛还是如阴影一般笼罩元问渠全身,让他久久缓不过来。   元问渠疼地昏睡过去后,时重霜才关门出来,将元四四叫过来,问:“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怎么才能彻底解开毒?”   元四四无奈道:“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招魂毒无药可解。”   时重霜眼神暗了下来,沉沉地看着紧闭的屋门,像是要将其看穿。   元四四:“其实也不用那么担心啦……现在有你的血在,元问渠虽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疼一阵,但我保证,还是能活好几十年的,不用担心。”   时重霜冷冷看了元四四一眼。   “……呃好吧,我不说了,你好好照顾他。”元四四溜。   刚走两步,元四四一顿,又倒回来,满脸深沉地说:“其实还是有一个办法的,就看你信不信了。”   时重霜抬眸:“什么办法?”   元四四:“等你当上皇帝的那一天。”   一旦任务成功,他勉为其难地为元问渠申请一颗解药还是可以的。   时重霜:“你在逗我吗?”   元四四:“……”爱信不信。   ……   不知道时重霜信没信,反正元四四说完就溜了。   之后几天,时重霜寸步不离地守着元问渠。   汗水打湿了元问渠里衣,但额头还是不停冒着冷汗,即使在昏睡中,还是疼得浑身颤抖。   时重霜面上看不出神情,但一双眼早已经熬红,一眨不眨地盯着元问渠,手臂上更是每天都有新伤口。   等到后面几天,元问渠缓过来劲,稍微有些意识之后,才强硬制止了时重霜这种自虐的行为。   “行了!我已经好很多了,过来,我给你把伤口处理一下。”元问渠披着外袍半躺在床头,看向时重霜旧伤添新伤的手臂,伸手勾住时重霜腰带,将他拉到自己面前,等他蹲下来,抬手就一巴掌拍向他头顶。   元问渠呵斥:“之前我和你说的话全都忘了?只需喂一次血,以后可记住了?”   时重霜垂眸任由元问渠为自己包扎伤口,末了才轻轻说:“我怎么忍心你在我面前喊疼。”   “我喊疼的时候多了,怎不见你心疼?”   时重霜抬眸看向元问渠,认真地说:“不一样。”   元问渠久久地和时重霜对视一会儿,最终无奈地转眸,轻叹一声,随后捧过他脸深深吻上去。   ……   离开的那天风光和煦,他们回睢阳时并未赶路,而是走走停停,一路沿着大大小小的村落城镇往前走。   沿途风景有好有差,不为舒心,只为让时重霜更了解大梁百姓究竟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下。   只有知民心,方可得民意。   等到他们真正到睢阳的时候,已经快要进入九月份了。   时徽和郡夫人带着一众家仆早已在城门等待多时,一块前来的,还有时子原。   此时他正翘首以盼,一边在原地来回蹦跶着,一边絮絮叨叨,脸上还带着兴致盎然的激动以及掩饰不住的好奇。   “娘你说,在浃州时重霜真的当着那么多俘虏的面,抱了个姑娘回去吗?”   . 第108章 是我心爱之人   抱没抱姑娘不知道,不过风言风语的一路从浃州传到睢阳,兴许是真的呢?   不止时子原好奇,郡夫人也很想知道。   郡夫人瞥了儿子一眼,道:“传来传去,也没个准话,这风言风语的,兴许是谣言也说不定。”   “欸那可不一定。”时子原摆摆手,说,“你说这偌大的睢阳城,除了你儿子我还没婚娶,谁家的不是早已有婚配了?快的连儿子闺女都全了,就是晚的也有几个侍妾了,你看我表弟,都这把年纪了什么苗头也没有才奇怪呢。”   郡夫人抬脚踢在时子原小腿上:“你也知道这把年纪了什么苗头也没有奇怪呀,你怎么不赶紧相看一个?”   “……”时子原:“这不是没遇到喜欢的嘛,娘你可别催我。”   郡夫人瞪儿子一眼:“我要是像别家的主母一样,你早就娶妻生子了,知足吧。”   时子原嘿嘿笑了两声,凑上去说:“这不是说表弟吗,别说我了,回来你好好问问他不就行了。”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精神一振,抬眸向远方看去。   只见时重霜一袭玄衣,在队伍最前方骑着马向着城门而来,秋风落在他发尾一抚而过,繁复而又略显古朴的金坠子闪着细碎的光,映衬得骑马的人脸上平添了一分坚毅。   马匹高大威猛,一声嘶鸣,时重霜拉了缰绳迅速下马走向时徽一众人。   时重霜抱拳行礼:“时大人,夫人。”   时徽上前扶起时重霜:“不必行礼,路途遥远,这些时日辛苦了,我和你舅妈专门为你准备了接风宴,你外祖父也已经盼你许久了,快些回去收拾收拾才好。”   时重霜眼神微动,似是犹豫了一下,还未回答,后面跟着的队伍缓缓行来。   时徽一顿,跟着众人一起看向被士兵一路护送过来的马车。   时徽想起最近睢阳城内的风言风语,莫非是真的?他犹豫地看向时重霜,道:“这是……”   元四四手执马鞭坐在马车前室,淡定地颔首看向众人,随后看向时重霜眼神转了转,手往马车里指了指。   时重霜想了想,和时徽等人点了点头后,转身走向马车一侧,轻轻掀开帘子的一角。   时子原和郡夫人站的位置离马车近,正好可以看到时重霜的侧脸。   也不知这马车里是什么人,反正是一掀开帘子郡夫人就发觉时重霜面容瞬间变了,表情也不似一贯的冷硬缄默,虽然也不笑,但却是明显地柔和下来,认认真真听着里面人说话,不时还点点头,听话得要命。   时子原在郡夫人身边常常地“嘶”了一声,连摇头带拍手的:“完喽,看来不是谣言。”   郡夫人啧了声踢踢时子原示意他小声点,随后扯了扯时徽,瞅了眼马车后示意他表示表示。   时徽摸了摸胡子,眼神深思就是不动。   郡夫人看着时徽雷打不动地站在原地,一个巴掌打在他手臂啪地一声响。   时徽:“咳,咳咳。”   听到动静,元问渠笑了笑,道:“兴许是等急了,我现在还不宜露面,这几日事多,你且去吧,我在家等你。”   “好。”时重霜在已经垂下的帘子上看了会,才移开目光示意元四四可以走了。   元四四点头,随后扬起马鞭一路向着城门内而去。   眼看着马车渐行渐远逐渐在眼底消失,众人这才回神,齐齐看向时重霜。   时重霜眼神微动:“怎么了?”   时子原看了眼在一旁齐齐默不吭声的爹娘,咳了声,上前几步凑到时重霜面前,说:“表弟, 原来这些天睢阳城里传的风言风语都是真的啊?”   时重霜眉心微皱,看向时子原:“什么传言?”   “你当着那么多俘虏的面,抱了个姑娘的事啊!”   时重霜脸色一时间变幻莫测。   最后还是时徽稳得住,说:“最近的事稍后再说也不迟,重霜还要回宫复命,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众人自是不好再说什么。   说是回宫复命,但在浃州的事情这些天皇帝基本上都已经清楚了,张善荃最终也只是落得个监管不力的罪名,罚了半年的俸禄也算过去了。   只是从皇帝那里,时重霜意外还得到了个消息。   说是何生环前段时间不小心摔了一跤,这几日一直在养伤,巧得是他孙子何玉靖去郊外游猎戏耍时也不慎走丢,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人,众说纷纭都说何玉靖是被山匪劫走了。   何生环听说了这件事后,自此便一病不起了。   时重霜默默听着,并不做评价,直到晚上去国公府,时子原竟说起这件事。   “就今天晌午吧,表弟还在皇宫,我跟着曹淮序还有陈微崖本打算出去喝点酒来着,在街上就听说何府出事了,人都往那里跑,我们也就跟着去了。”   时子原:“你们猜,我们见到什么了?”   时重霜眼底略有一抹暗色转瞬即逝,抬眸道:“何玉靖?”   “我靠你怎么知道的!”时子原一个激动,反应过来动了粗口后忙笑了笑,随后道,“这件事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何玉靖不知被什么人丢在何府门前,全身被血浸透了,身上没一块完好的地方,双手双脚尽被人挑断,舌头都被割了,模样惨烈得很呢!”   郡夫人皱眉放下筷:“好好吃饭呢,说那些血腥事干什么?你祖父还在呢。”   老将军坐在主位,看向时重霜又看了看时徽,眼神清明,道:“欸,这事我也听说了,今日没有外人在,一些朝中事我们都要心里明白些才行。”   郡夫人眼中愣忪了片刻,叹了口气说:“也不知是谁干的,听说何大人直接晕过去了。”   时徽深深看了时重霜一眼,到底没问什么,只说:“这件事我们说说便好了,万不可在外和别人交谈,子原,尤其是你,听到没?”   “哦……”时子原夹了夹筷子,面上还算认真,“我明白。”   这件事说完便过去了,老将军看了看天色,时不时又看向时重霜,就是没说话。   还是时重霜看向老将军:“外公,你想问什么?”   “……咳咳。”老将军忙倒了杯酒润喉,哀声哀气了一会儿才瞅时重霜脸色,保险起见试探地问:“听说,你在浃州抱了个姑娘?”   时子原在桌下默默拍了拍祖父的手,眼神挤了挤,无声地说好样的。   时重霜看着三人一个个都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沉默了一会,破天荒笑了下:“哪有抱什么姑娘,谣言罢了。”   “唉——”   三人齐齐叹了一口气,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   时重霜想了想,说:“我如今刚弱冠,这事还早,外公为这事也莫要太焦心。”   “我这不是年纪大了,就想看你们顺顺利利地娶妻生子一生顺遂,咱们也不在乎什么门第的,只要看对眼了,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们做长辈的不允许,只要人心好两人互相扶持,那我们也没什么意见。”老将军适时提醒道。   时重霜微微勾唇:“外公明理,若有机会,会带人回来让您看的。”   “嗯?”时子原听到这话,下意识出声。   总觉得话里有话。   郡夫人自然也听出来了,连问:“重霜这话,莫非是有心仪之人了?”   “难道是今日马车里的……?”时子原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时重霜手一顿,放下酒杯看向桌前的三人,他眼神是少有的认真和蕴藏不住的温情,缓缓说:“嗯,是我心爱之人。”   . 第109章 这才对   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听到时重霜的话,堂内寂静了片刻,他们想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今年多大了,哪里人,但看了看时重霜神色,明显又不愿多说的样子,想了想几人互看一眼还是没有多说。   时徽思量了会儿,适时提醒道:“虽不知你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但凭你的眼光,想来定是不差的,若是考虑清楚了,什么时候也带我们见见。”   “好。”时重霜说。   月光皎洁,老将军年纪大了,熬不住就先回去歇息了,随后时重霜和时徽一同回了书房。   房门关上,时徽一双眼暗藏着锋芒:“重霜,这次浃州之行可顺利?”   时重霜:“还算顺利。”   时徽点点头:“这次何府突遭此难,何生环许久未出面,也不知他会有什么动作,你得陛下宠眷信任,这两年已是惹他顾忌,之后行事,更要万分小心谨慎才行。”   “我明白。”   时徽说完坐在书案前,看着手上的走着轻叹:“这两年陛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再过半月就是陛下的诞辰了,万寿节这次办得比往年都要隆重些,何太后吃斋礼佛多年,听说这次也会出席。”   时重霜抬眸,眼神微诧:“太后?”   “是。”时徽点头道:“当初陛下能力排众议登基称帝,太后可以说是功不可没,垂帘听政三年后果断放手,可见心性能力,如今再次出山,怕是会有变故啊。”   时重霜听到“变故”二字是,眼神渐深:“舅舅可是知道了什么?”   时徽将桌上的奏折开了又合上,最终还是递给了时重霜。   时重霜接过来,手上紧了紧,竟是弹劾何生环的折子。   时徽道:“ 何生环权倾朝野,一个文臣,手上还握着兵权,已是前所未有,如今太后出面,朝堂上从前不屑于同何生环同流合污的世家贵族自然需要琢磨这背后的深意,以防万一。”   “国公府自然也不可避免。”   时重霜沉默良久,说:“何生环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这些我们自然知道。”时徽道,“你可知,今日何玉靖被满身血污地扔在何府门前,用一双沾血的手在地上写了什么?”   时重霜眼神一闪,似是始料未及:“何玉靖那时竟还清醒着?”   时徽没注意他神色的变化,继续道:“写了两个字就晕过去了。”   “他写了什么?”   时重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太子。”时徽道。   ——   “哦,太子?”元问渠靠在床头上,他刚洗漱完头发半干不干地披在肩头,浑身散发着水汽,眯着眼听暗卫的来报,看起来心情颇好,“有多少人看见了?”   一身黑衣的暗卫站在屏风外,垂眸道:“何府的人精得很,一见何玉靖写的东西不对,立马就擦了,不过当时那里还有不少别家的眼线,陈家,曹家,还有国公府的人都在,如今朝中少半大臣应该都知道了。”   元问渠颔首“嗯”了声,终是没忍住轻笑:“倒不枉费你们这些天一直在他面前说那么多句太子给他洗脑,如今也算是稍微分散了些何生环对小霜的注意。”   “好事。”元问渠说。   “也全在柱子价值千金的草药给他吊着,不然早就没命了。”那暗卫没忍住道。   “何玉锦那厮,当着元成昭的面做小动作,若是那短剑再深一寸,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至今我也想不通,他既然已经投靠了太子,此行为无异于背叛,也不知他该如何承受太子的怒火。”   “这件事属下还在调查,一有消息便会即刻禀告主子的。”   “嗯,这个不急。”元问渠点头,又问,“何太后会出席万寿节这事可是真的?”   “是,慈宁宫已经有宫人收拾了,三日内便会到。”   元问渠转了转手上的佛串,摩挲着佛珠上面雕刻的莲花凹痕,轻笑:“看来万寿节不会太安生了。”   天边厚重的云层缓缓飘来,遮住了方才还皎洁朦胧的月光,何府除了门前的两盏灯笼外一片漆黑。   今日大门的闹剧引得许多人都来围观,如今吵闹散去,只留一片幽寂,仔细看,似乎还能发现门前似乎干隔壁谁冲洒了一遍,格外干净整洁。   啪!   何生环气的直接将手上的茶杯砸在跪在下方的人头上。   一瞬间下面跪着的人被砸破了头,血流不止,那人却不敢擦,只不住地磕头:“大人息怒,奴婢在浃州遍寻公子不得,着实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啊!”   “呵,不知?那我要你有什么用?!如今全睢阳的人怕不都在看老夫的笑话!”   堂内的人一时间内噤若寒蝉,谁也没有出声。   直到内室一声痛苦的呻吟声传来,众人才恍然回神,而上座的何生环早已离开。   他站在床前,面色一改之前的阴鸷,眼中全是担忧,宛如一个真正的慈爱的字符那般急切又焦心地看着一直昏迷不醒的孙子。   “怎么还没有醒?你不是说他性命无碍吗?”何生环看向一旁的陪诊大夫,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多半天了,滴水未进,唯恐见将人治坏了他连小命都不保。   “快了快了。”大夫擦着额头上不住冒出的汗,道,“公子身上的热已经退去,只是惊吓过度,肾气不足,心胆气虚,又遭此大难,身上伤口太多,需好好调养才行,大人更要好好安抚公子的情绪,万不可让他伤心过度啊。”   何生环手颤抖地抚上何玉靖脸庞,看着他连脸上都有细小的伤口,心中更是和刀刮了一样钝痛,连声音都哽噎了:“我的好孙儿啊……”   “祖父定当为你报仇,将他千刀万剐!”   翌日清晨。   何府一处院落一片混乱,瓷器打砸的声音不时响起来,里面的女侍纷纷跑出来滚在外面。   何生环过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知道是何玉靖醒了,忙带着人走进去。   然而何生环刚踏进门,一个瓷瓶便滚落在他脚边,啪地碎了。   “呃唔啊呃啊呜啊啊啊!!!”   一道呜咽又带着喑哑的嘶吼响起来。   只见何玉靖跪在一片凌乱的地上,一双自然下垂的手胡乱扫荡着房中的一切,他哭得伤心极了,眼泪鼻涕横流,张着嘴无声地哭喊,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仔细一看,他嘴里的舌头已经没了。   看到何生环进来,何玉靖猛地停住动作,愣愣看了何生环一会,瞬间膝行着爬向何生环抱住他的腿:“啊呃唔呜啊啊啊!!”   看到这场面,何生环再也撑不住,颤抖着一把抱住何玉靖,径直晕了过去。   感受到祖父抱着自己不动了,何玉靖意识到什么,胳膊碰了碰何生环的后背:“呃啊啊呃呃。”   下人也发现了,忙惊慌道:“大夫!大夫!”   “大人晕了!大夫!叫大夫!”   ……   何府的混乱没过多久便已经尽数呈报给了元问渠。   彼时元问渠刚睡醒用晚饭,正和净悬一起坐在池塘边钓鱼,半个时辰内看谁钓的多,也不吃,数完数便继续将鱼放回去继续钓。   时重霜过来时,便看到元问渠正闭着眼躺在躺椅上晃晃悠悠,手上拿着的渔竿在空中一摆一摆的,这样能钓到鱼才怪了。   他朝净悬挥挥手,示意他 有正事要说。   净悬点头,随后将木桶里的鱼倒进池塘,拎着东西离开了。   听到一阵水声,元问渠缓缓睁开眼,看着站在自己身前落下一片阴影的人,他道:“咦,小霜?”   “先生,你又在外面睡着了。”时重霜一边说着,一边将元问渠打横抱起来朝屋内走去。   元问渠偏头靠在时重霜肩膀:“今日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想来便来了。”时重霜道,“先生就不想知道何府发生了什么?”   “能发生什么?左不过何玉靖大吵大闹一阵罢了,难不成寻死了?”元问渠还带着困倦的声音道。   “寻死倒没有。”时重霜将今日何府发生的事情说给元问渠,随后道,“何生环晕倒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让何玉靖蘸着墨水一五一十将那天在荔枝林发生的事情写出来,之后便进宫去见了皇上。”   “哦?这是求皇上为他的宝贝孙子做主去了?”   “只字未提,只给皇帝提了万寿节一事,说要好好办,大办。”   元问渠闭着眼哼笑:“老狐狸想要搞事呢,不管他。”   “我是担心何玉靖会不会也提到先生。”时重霜说,“万一何生环找到先生……”   “无事,一时半会他找不到的,光是太子就够何生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办了。”   “在他找到我之前,何生环还有没有心力找我还犹未可知呢。”   时重霜将元问渠轻轻放在床上,眼神放松的一瞬,道:“也是。”   元问渠任时重霜将他鞋袜脱下来,眼神一转,想了想道:“可觉得我对何玉靖太狠了?毕竟他怎么也算半个无辜之人。”   时重霜眼神未有波动:“在何府,没有无辜之人。”   “如果是我,何玉靖在写了‘太子’两个字之后,不会活。”   元问渠满意地笑了,亲了时重霜一下道,   “这才对,斩草可一定要除根啊,何玉靖这件事交给你处理一下好吗?”   “好。”   .   作者有话说:   问渠时不时的教学时刻   今日小霜学到的成语——斩草除根(^-^)V 第110章 一起睡?   何府。   何生环阴沉着脸坐在堂前,看着下方一众低头不吭一声的人,一掌拍在桌子上。   “多少天了,到现在还没找到那个人?”   座下一个人吞了口唾沫,扶着椅子站起来,抖着声音道:“大人息怒,这不知年纪不知样貌的,实在是难找啊,单是太子还有贤王殿下身边长白发的人就不知凡几,更不用说对方还有可能不在宫中。”   何生环眼睛浑浊脸上都已经隐隐有了斑,但神智却清醒得很:“不在宫中那就去外面找,那人既然跟在太子身边,就定然会在睢阳,偌大的睢阳城我就不信还有人能在我何生环眼皮子底下作乱,就是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把他千刀万剐淹了投河!”   最近的事着实让他感到久违的闹心,关州的事情被搅黄便算了,但浃州那些他耗费了大量心力养出来的兵竟然被人一夕之间毁掉!多年筹谋一朝倾覆,饶是何生环一时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白白吃了这个大亏。   何生环一把将桌上茶杯砸在地上,恨声:“太子……”   “大人,这次太子殿下与贤王如此行为,摆明了要与您离心啊。”   “如此,我们……”   话没有说完,但说话的人已经默默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在场谁都没有反驳,毕竟这也是早晚的事情,如今皇帝病重,太子也非贤才,如今朝堂谁手握重权一目了然,他们心里自然也明白,这早已是一个不归路,既然已经踏进来了,便没有回头的余地。   “大人,斩草除根,方永绝后患啊。”   何生环听着下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冷笑:“我会不知道斩草除根,太子?他什么样我再清楚不过了,这样的谋划哪里是那个蠢材能想到的,背后的人才是主要的。”   “贤王,何玉锦甚至是皇后!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她也想着为自己儿子好好谋划了?早干嘛去了!都要跟我过不去,那就不要怪老夫心狠。”何生环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尤其是那个何玉锦,如今他跟着太子在宫中我一时间拿他没办法,万寿节我定取他性命!当初我就不该心软,在他年幼时放他归家。”   “放心吧大人,万寿节我们定当热热闹闹的,给陛下送终。”   听到这话,何生环哼笑了一声,阖眼轻轻抿了一口茶,突然想到什么,睁开眼嘱咐道:“对了,万寿节那日时家的那个小子也在,他功夫好,记得小心行事。”   “大人放心,时家那桌定然离远远的,即便发现了什么,怕是也来不及的。”   “说起来……这两次到时都有时重霜的影子,老夫就不信这两件事和他无关,听说他还不在国公府住?”   “这……似乎是有这么个事情。”   何生环:“调查调查他,看他每天都去哪。”   “是。”   “散了吧,扶着我去看看玉靖。”   ——   时重霜是在去石头巷的路上发现自己被人跟踪的。   街上车水马龙,因着万寿节的原因,这些日子都热闹得很,人也多,但后面的那几个人从他进这条街就开始跟着他,一路上他已经看见好几次,想不注意都难。   时重霜皱了下眉,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从不骑马去石头巷,如今在这闹市要甩开人,着实费劲些。   时重霜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眼神逐渐变冷,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后面的人对视一眼,意识到不对,忙跟上去。   然而兜兜转转竟走到了一个废旧的巷子里,看着面前的这一堵墙,两人才意识到不对。   “不好。”   两人刚想离开,不想一道寒光闪过,其中一个人脖颈瞬间鲜血涌出,喷洒在墙上。   另外一人同样没有避免,被血糊了一脸,还不待他看清前面,便感觉脖颈一凉。   时重霜将匕首抵在身前人的脖子上,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粗布麻衣,丢在人群也不会惹人注意的脸,但时重霜明显发现了他们手上都有或多或少的茧子,明显不是一般街上随便找的人。   时重霜声音低沉:“谁家的?”   这人眼中犹豫,颤颤巍巍地说:“别杀我,我说我说 ,是……”   忽然,这人一个转身,猛地脱离时重霜的控制,他没有恋战,而是转头就向巷子外逃去。   时重霜站在原地,没有追上去,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细细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   “主子,为什么不追?”一个黑衣人落在时重霜身后,低哑着嗓音问。   “不用追了,何家的人。”时重霜踢了踢脚边死得透透的人,将他胸前挂着的一个令牌给踢出来,淡淡道。   “主子,何家想杀你?要不要……”   时重霜随手将沾血的帕子丢在地上,帕子飘飘荡荡,正好盖在了死不瞑目的人脸上:“正好,先生让我斩草除根,今夜就将人杀了吧。”   “毕竟年纪大了,也该让他服服老才对。”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时重霜“嗯”了声,瞥了一眼堆在角落里破烂的草絮,抬脚走出巷子:“将这里收拾收拾,别留这些脏污在这里,晚上还有猫狗在这里睡。”   黑衣人一愣,看着时重霜走出巷子,顿了下才说:“是。”   路上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回到吉祥居已经晌午,走在前院,时重霜忽然发现院子里的老管家一直跟着。   时重霜停下,看着他道:“怎么了,有事要说?”   老管家:“公子这是要去见元先生?”   “自然。”   “那公子不妨先去换件衣裳?”   时重霜意识到什么,抬起手臂在身上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蹙眉问道:“味道很重?”   老管家笑得慈祥:“有点。”   时重霜叹了口气:“走吧。”   等时重霜收拾好后,元问渠早已用过饭消过食,正准备放下床帐午睡。   元问渠脱了里衣,还在犹豫是将里衣堆在床尾还是扔在地上。   正犹豫间,时重霜已经掀开垂下的床帐,看着元问渠赤裸着上半身抱着自己的衣裳沉思。   元问渠:“……”   时重霜哪里不知道先生想干什么,刚进屋就感到凉意扑了满身,果不其然,屋内放置的冰炉早就被填满,甚至比初夏还多了几个炉子放冰:“先生,穿上。”   “不,热。”   时重霜:“不穿衣裳盖被子不是更热吗?”   “你不懂。”   ……   两人于无声中互相对视了一会。   元问渠笑着朝他勾手:“过来,抱着我一块睡?”   时重霜,时重霜妥协。   “好。”   时重霜将元问渠手上还抱着的里衣接过来搭在衣架上,嗅了嗅发现上面有些轻微的汗渍的味道。   看来是真热了。   时重霜耐热,但元问渠不行,往年还未到夏季,天一热便要再放上冰块,一放便是好几个月。   吉祥居有冰窖,冰虽然一直都是够的,但长久下来,对身体着实算不上好。   时重霜有时候会在半夜醒来让人将屋里的冰搬走一部分,结果发现过不了几个时辰元问渠身上便出了汗,睡觉也不安稳了。   之后便不让人搬了,只能白天尽量让元问渠多出去走走,但效果也不佳。   时重霜脱下外袍,抱着元问渠一起躺下,顺了顺先生的头发轻轻说:“城郊那处避暑山庄前段时间已经建好开业了,近些日子睢阳城中不少人都去了,听说那里的药泉很不错,滋身养体,效果奇佳,先生要不要也去待两日?”   “你和我一起去吗?”   “过两日休沐,近来除了万寿节无大事,我可以向陛下请求多休几日。”   元问渠闭上眼,往时重霜身上靠了靠:“听着不错,带上四四和净悬一起去吧。”   “好。”   纱帐轻轻垂下,隐隐约约映出里面相拥而眠的两人。   元问渠呼吸清浅,已经熟睡了过去。   时重霜拇指轻轻划过元问渠薄薄的眼皮,眼底蕴着化不开的情意,午后阳光绵绵穿梭在窗户缝隙中,舒倘漫长,屋内泛着淡淡檀香气息,他半拢着怀中的人一起陷入沉眠。 第111章 热就热点吧   深夜。   何玉靖忽然惊醒,撑着胳膊肘缓缓起身大口喘气。   尽管身上的伤口已经差不多都好了,但那些天饱受折磨的痛,何玉锦刀剑划破身体的疼宛如噩梦如影随形。   何玉靖不禁呜呜哭了起来,恨不得马上将太子他们几个抓来在他面前千刀万剐,割了他们的舌头剃了他们的头发丢于闹市。   想着想着,何玉靖眼泪鼻涕止不住地流,以至于他没有发现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暗色的身影。   发尾的金坠子在暗淡的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   翌日一早。   何玉靖撞墙而死的消息一下就传遍了睢阳。   何府门前挂着刺眼的白绫,哭丧声不绝于耳。   何生环撑不住倒在何玉靖死的这间屋子里,蹲在床边握着何玉靖僵硬的手半夜。   管家以及一众仆人皆低头跪在他身后低声哭泣着,哭泣声一直没有断过,真情假意不知有几分。   眼见天亮,管家才默默上前,快速扫了一眼说:“大人,天亮了,公子不能再在这里躺着了。”   等了一会,何生环没说话。   管家以为何生环伤心过度,正想再劝,何生环已经撑着床沿站起来,脸上已经不见丝毫伤心欲绝,甩开管家的手脚步蹒跚地出了屋。   “入棺吧。”   何玉靖的死还是很得朝廷重视的,一方面何玉靖是何生环唯一的嫡孙,另一方面他毕竟在朝中还有官职。   皇帝加封,特许皇后与太子前来祭拜。   在外人看来这已是莫大的风光。   但元成昭却气急败坏,在自己殿内来回踱步,看到元成青终于来了,才一把抓住他的手,说:“皇兄,父皇让我出宫去给何玉靖祭拜!”   元成青瞥了一眼自己被抓着的手腕,不着痕迹推开:“既然是父皇让殿下去的,去不就行了。”   “这怎么能行!”元成昭,“何玉靖刚死,何生环那老头按兵不动了这么长时间,这下好了,现在他肯定恨不得扒了我的皮,万一我出宫遇到刺杀怎么办?”   “怎会,你与皇后娘娘一同前去,大庭广众之下,何大人还能拿你怎么样?”   “我……”元成昭抬眸可怜巴巴地看向元成青,“皇兄,我害怕,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元成青垂眼看着元成昭眼中明晃晃的期盼,微微弯起眼笑意不达眼底:“好啊。”   元成昭舒了一口气,转悠到椅子上坐下开始抱怨:“何玉锦呢?他又去哪里了?要不是他没有彻底弄死何玉靖哪里有这么多事!皇兄你为什么还要留着他,不如杀了解气。”   元成青瞥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一串葡萄,一边剥皮一边道:“何玉锦家产放在那里,以后待殿下登上……再杀也不迟,他也算是个人才,留着才显殿下仁德啊。“   说完,元成青将剥好的一个葡萄递给元成昭,色泽饱满,汁水横溢,有几滴已经沿着元成青指缝缓缓流下。   元成昭看了一眼,喉结不着痕迹移动,没有用手拿,径直凑过去叼在嘴里。   元成青眸色一暗,厌恶一闪而过,转而用帕子擦了擦手,说:“听说今日上朝小时大人给陛下上了封折子,说要告假几日去避暑山庄?”   “是啊,这么玩闹的事,父皇竟还同意了,避暑山庄今年我都没去过一次。”元成昭又说,“平日里见时重霜也不是这么会享受的人啊,陪父皇在御花园晒几个时辰也不见他眉头动一下。”   元成青眼神动了动,不耐热的人也不一定是时重霜。   元成青笑了笑:“城郊的避暑山庄最近刚开业,我也有所耳闻,听说京中世家大臣中不少官宦女子都去了那里,环境优美风景上佳。”   元成昭眼神一亮,转而又黯淡下去:“官宦女子……算了。”   若是被发现他……对方的家族势力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摆平的。   元成青抬眸:“殿下怕什么?您是太子,娘娘这两年为了殿下的事可没少操心,就算……见一见也是好的。”   “难不成殿下以后想要娶一个乡野女子或者歌楼舞姬做正妃?”   元成昭神情一震:“怎么可能?!”   元成青面容温和,循循善诱:“殿下一表人才, 京中女子仰慕殿下的不知凡几,平日里殿下见的不是王爵之女便是重臣之后,若是还有些臣子家中的女儿一心一意仰慕殿下,殿下就忍心辜负吗?”   意思就是说那些重臣王爵的女儿身份贵重,万一知道了殿下你身有隐疾定是不答应的,但若是小门小户的臣子就不一样了,就算你不行,照样还是一心一意对你的。   元成昭自然听懂了,眼神当即沉思起来。   他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早就到了娶妻成家的年纪,一直去外面到底有风险还有作伪装,每次都战战兢兢的,还不够心累的,如今以后真有……   元成昭站起来:“我即刻向母后去说,时重霜一个人去避暑山庄有什么意思,要去当然是大家都去!”   “皇兄,还是你对我好。”都没人和他说过这些事情,元成昭一双下垂无辜的眼睛亮晶晶看着元成青道。   元成青这次笑意倒是真了许多:“都是为殿下分忧罢了。”   三日后。   时重霜一身朝服手执玉笏正垂眸等着下朝,刚想着回去要给先生带哪家的糕点时,忽然听到皇帝说避暑山庄的事情。   “今年夏日倒是长了些,听说城外的避暑山庄不错,都引得小时大人休假也要去了,近来无事,这次便众臣同乐,带上家眷一同前去吧。”   “啪!”   何生环一下将放置在架上的花瓶砸在地上,甩袖面无表情坐下来:“呵,皇帝!看我最近不上朝,便反了天了!我玉靖刚下葬没两天,他便说众臣同乐?!他已经忘了,当初若没有我没有我儿!!”   “大人!祸从口出啊。”管家连忙提醒道。   “这是我唯一的孙子!”何生环手指颤着敲桌子,面容都狰狞了,“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没了!”   “若不是太子如此狠心对公子,公子怎会撑不下去撞墙而死?”管家说,“大人,小不忍则乱大谋,眼看万寿节马上就到了,我们再等等,再等等。”   “等……”何生环手一下握紧,眼神狠厉。   “不等了,我要元成昭在避暑山庄就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这……”管家神色犹豫。   何生环:“怎么,办不到?”   “死无全尸倒是好办,这身败名裂?”   何生环冷哼:“不是说那些大臣都带着家眷吗?选几个王爵大臣家的女儿不就好了,我倒要看看那些平日里把自家女儿看成个金疙瘩的人会不会疯,也好尝尝我现在心里的痛……”   ——   皇帝一道旨意,生生打乱了时重霜和元问渠原本的计划。   元问渠叹息一声,倒也没多遗憾:“没事,不就不能一块去了吗,避暑山庄大得很,到了晚上,你自去寻我便是。”   时重霜明显郁闷地点点头:“嗯。”   原本在他的设想中,他会和先生待一天,到了晚上,再一同泡温泉。   如此,他便只能晚上偷偷摸摸溜进元问渠屋中,抱着人睡一觉再早起回去了。   什么也干不成。   时重霜的失落显而易见,元问渠哑口失笑,抬手轻轻摸了摸时重霜耳垂,顺着他鬓边的头发一路摸过他发梢,晃了晃上面挂着的金坠子:“好啦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差这一次。”   “以后便不知何年何月了。”时重霜眼神幽深:“那里有温泉。”   元问渠扬眉,下意识看了看天色。   时重霜当机立断,一把抱起元问渠回了屋里,然后落下床帐将元问渠压在身下:“先生,已经许久了……”   本来他想等到去避暑山庄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了,但现在和先生一起泡温泉是没戏了,便总要有些补偿吧。   元问渠面无表情:“……”他最近没这个心思。   “不,我热。”元问渠来不及拒绝,时重霜便已经将元问渠外袍褪下来。   “先生热,那便将里衣脱下来吧。”   “不是这个意思。”   “好,那便不脱。”时重霜手伸进去用力揉了下。   “唔……”元问渠舒服地动了下,眼睛微微眯起。   算了,热就热点吧。   .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呀~ 第112章 时重霜,还不跪下!   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   启程去避暑山庄这日破天荒地下起了雨,将连日的暑气一下打进地里,带来一阵舒爽。   山庄内隐蔽性很好,山上一座座宅院错落地分布在半山腰,任是雕梁画栋还是阶柳庭花,端的一个雅致,确实是个好地方。   元问渠提前一天便到了,此时正坐在山庄内的凉亭里让元四四给他剥荔枝吃,这里位置高,从他这个地方,隐隐约约能看到山庄外浩浩荡荡的士兵守在外面。   净悬坐在角落的蒲团上,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元四四将果盘里的最后一个荔枝剥开塞进嘴里,趴在矮桌上困得快要睁不开眼。   忽然,一阵吵嚷声响起来,即使隔着围墙也能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嬉笑声。   “喂,再往前走就不在侍卫的守界限了。”   “听说这里还有一些商贾士人,里面住着人尚未可知,万一打扰了人可怎么好?”   “不过是些市民商人,有什么好担心的?见了本小姐,也是要行礼的。”   “你!好自为之,我走了。”   ……   元四四一个机灵,倏忽被惊醒:“谁?”   元问渠转了转手上的佛珠,说:“听说不少大臣的家眷也来了,小姑娘儿郎的不少,裙幄宴嘛,难免吵闹了些,这两日尽量不要去下面,带着净悬上山玩吧。”   元四四“啧”了一声,恹恹应好。   净悬还是一身白衣脖挂佛珠的样子,慢悠悠地从袖中掏出一本书摆在元四四面前:“四四,好不耐烦,小心伤身。”   元四四瞅了净悬一眼,不耐烦地打开书,“金刚经”三个大字映在眼底,一下让他如霜打的茄子,蔫巴了。   这几年也不知道净悬怎么长的,小时候明明挺闹腾的,现在行为动作都快成元问渠的翻版了,一大一小比谁都耐得住。   元四四颓丧地站起来活动,看着山下一个个帐篷似的地方,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元问渠说的裙幄宴。   裙幄宴,一般是仕女游春野步,遇名花则设席藉草,即以草地为席,用竹竿插在四周,再将女子带的裙子连接起来挂在竹竿上作遮挡,一盏清茶,一席果宴,往常都是女子成群结队踏春游玩于江林时设的宴会。   如今拿来在这风景名胜处,夏风凉爽,没有暑气侵扰,倒也别致,临近半山腰的地方种着成片成片的茶树,不少人正在外围投壶采茶。   另外旁边还支着炉子,炒茶煮水都亲力亲为,这做法新鲜引来不少人围观。   元四四瞥了一眼不再看,然而视线转到某个在对面看起来隐蔽的地方时他忽然眯眼,挑了挑眉。   “世风日下啊……嗯?”   看了一会儿,元四四忽然意识到不对,震惊地睁大眼:“我靠??”   元问渠抬眸看向元四四。   “靠靠靠……”元四四连忙招手元问渠,“元问渠!”   “你要被绿了!”   元四四拉着元问渠指向一片被高大树木灌丛遮挡住的一片低矮茶树,话都磕巴了:“那那那那,是时重霜?!”   只见不远处的一个山坡处,一片低矮的茶树中央,两个赤裸的身影交叠着,正是最激烈处,对方大概以为那里寥无人烟,借着树木遮挡没人看见,却不知这地方正好处在亭子的斜下方,只消转个身,便看得一清二楚。   下面那女子无力地挣扎着,嘴上还被缠了布条,身上衣裙已经尽数被撕毁扔在旁边,上面那男子看不清样貌,但发尾那金坠子却是元四四最熟悉不过的了。   当初还是他特意跑了好几家专门找人打的。   元问渠自然是更熟悉,甚至连金坠子略有些古朴的颜色都一模一样。   元问渠眼中神色意味不明。   净悬刚凑上来就被元四四一把捂住眼:“小孩子非礼勿视。”   随后元四四看向一旁淡定地盯着下面两人活动的元问渠,扯了扯嘴角,佯做小心翼翼道:“这不是时重霜,对吧?”   元问渠回眸,眨了眨眼,挑眉看向元四四:“你觉得呢?”   元四四:“……”没骗到人,真是的。   没劲。   “时重霜正在外面和他那个表哥骑马呢。”元四四龇牙笑了两声,随后嫌恶道,“就是这看着怪恶心人的。”   谁啊,搞这出嫁祸人的把戏。   净悬将元四四的手扒开,看了下面的人一眼,面上无甚波动:“不是霜霜,霜霜比这个人高。”   而且霜霜脖子上应该有好几道抓痕,这个点应该消不了,这人身上还挺干净的。   净悬心想。   元四四无语地看着一脸淡定分析的净悬,伸开想要捂住他眼的手格外无措。   算了,孩大了。   元问渠眼底杀意一闪而过,虽然知道这人不是时重霜,但用着这张脸和别人干这档子事真是能膈应死他。   说起来,上次在浃州遇到的那个和小霜模样一样的人还没等着处理就让他跑了,原来在这里。   元问渠一瞬间反胃,脑海中闪过元成青这张脸。   正想着,下面两人似乎已经结束了。   上面那男人迅速抽身,管都没管下面一身破败的女子,迅速离开了。   元问渠眼神一定,待隐约看清了下面那女子手上握着的东西,脸色一正,隐约明白过来,迅速将暗卫招来去将方才那男人给抓回来。   元四四见元问渠脸色不对,问:“怎么了?那姑娘……呃我们要不要帮一下?”   元问渠冷笑一声:“帮什么?专门来对付小霜的,就是不知这背后的人到底想搞哪出了。”   反正搞人就对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在元问渠的冷眼注视下,下面那女子便慢慢起身将扔在一边的破碎衣裙披在身上勉强做遮挡。   然后,呜呜哭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元四四的心理暗示,总觉得人赶来的有点快了。   且都是一群男人。   一群人将那女子围住,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一直也没有人离开,不少平日里附庸风雅的公子名士此时都呆了眼,七嘴八舌,指指点点,任那女子头低进尘埃里也没有人上前送一件衣袍。   元四四皱眉,简直快看不下去了:“人干事?!”   净悬:“若是有人上前递给那姑娘衣裳,便徒惹非议,即使与其无关,也说不清道不明了。”   “然后便任由那姑娘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道貌岸然,真是虚伪!”   元问渠眼中淡然,抱臂站在亭中看着下面这场闹剧。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头戴凤冠,长裙霞帔皇后在一群大臣主母的簇拥下缓缓来到,才将那女子带走。   一个时辰后。   时重霜与时子原骑马回来。   两人刚下马,连山庄门都还没进,便被人拦住,说陛下与皇后宣,请快点过去。   时重霜皱眉:“找我何事?”   这人道:“这奴婢便不知了,小时大人还请快些去吧。”   “时大人与郡夫人还等着呢。”   时子原惊讶道:“我爹娘?”   时子原下意识看向时重霜,直觉事情不妙。   果真,待到了地方,看着外面乌压压的人,时子原眉心狂跳,待看到中间低头跪着的女子时更是直觉不好!   他忙溜到郡夫人身边:“娘,怎么回事?”   郡夫人坐在时徽身旁,脸色难看,连个眼神也没施舍给时子原,只咬牙道:“闭嘴。”   时重霜进来后便感受到众人视线一瞬间全聚焦在他身上,指着他和中间还跪着的女子窃窃私语。   他眼神随后转向一旁的时徽和郡夫人,双方皆脸色严肃看着对面,时重霜这才注意到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工部侍郎,赵安颐。   时重霜眼神一深,跟着领路的宮侍刚走到那女子身边,就听到上方一声怒喝。   “时重霜,还不跪下!”   . 第113章 七夕活动番外—夫夫百问(上)   番外:夫夫相性一百问(上)   嘉宾:时重霜,元问渠   主持人:炸毛的红眼兔(以下简称兔)   1.两位的名字?   时重霜:……(转身欲走)   兔:欸欸欸——别走!实在不知道番外写什么了,给个面子好不啦?让观众更了解你们一下!   元问渠:(笑眯眯拉住人)元问渠。   时重霜:时重霜。   2.除了这个名字,还有呢?   时重霜:(不情不愿)戚月窥。   元问渠:元桢   3.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时重霜、元问渠(齐齐看过来):什么来历?   兔:呃……没什么来历,听着好听,再说剧透了!过过过,下一题!   4.性别是?   时重霜:男。   元问渠:男。   5.几岁?   时重霜:今年弱冠(二十)。   元问渠:不清楚了,不过我死那年而立又三。   兔:哇,所以你比小霜大十来岁呢!   元问渠(回眸深深看向兔子):嗯?   兔(吓):……咳年下好年下妙~下一题   4.你的性格是?   时重霜:……   元问渠:好。   兔(怀疑):啊?   元问渠(笑眯眯):有什么不对吗?   时重霜:(冷瞥)   兔(后退):没没,下一题。   5.对方是怎样的人,性格呢?   时重霜:先生温和、包容,懂得很多,有时候会挑食,不过我做的他都喜欢……问渠很美,有时候也很霸道,但打人一点都不疼……尤其是在(哔哔哔——)上,我很喜欢。   兔(捂脸):……这个时候话挺多哈。   元问渠(勾起旁边人的下巴凑上去):来小霜,亲一下。   one hours later   采访重新开始   元问渠(整理衣襟):咳,小霜啊,可爱   6.两人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元问渠:你指死之前还是死之后?   兔:都说说呗。   元问渠(回忆):啊之前的太久都已经忘记了,只记得第一次见到小霜的时候是在莲花峰吉祥居,我房里。   时重霜:莲花峰,后山,那天下了小雨,先生在林中漫步。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是?   元问渠:小孩,野性未驯的感觉,说话声音挺好听。   时重霜:神秘,不敢靠近。   8.喜欢对方哪一点?   元问渠&时重霜:(互看一眼)都喜欢。   兔:嗯……意料之中下一题   9.讨厌对方的哪一点?   时重霜:先生很好,没有讨厌,但希望先生以后可以多出去走走。   元问渠(深思):……   兔(看向元问渠):很难回答吗?莫非是对方身上缺点太多?(看热闹不嫌事大)   元问渠:那倒没有,我只是在想我若说的话是不是不太合适?   兔(大手一挥):没啥不合适,大胆地说!   元问渠(笑眯眯):最开始小霜在床上总是事先征求我的意见这一行为着实讨厌,但是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所以没有缺点~   元问渠(小声):力气再大点就更好了。   兔:我听得见……啊啊啊(抓狂)   10.两个人在相处中会有摩擦吗?怎么解决?   元问渠:摩擦啊,有很多   兔:比如?   元问渠:小霜有时候也会做很难吃的饭,着实不想吃,小霜就会生闷气,棘手得很。   时重霜(反驳):是先生吃荔枝太多了,根本吃不下去其他的,上火还肚子疼,难受得自己生闷气。   时重霜(补充):然后找我撒气。   元问渠(笑容快挂不住):……不是。   兔(看天):你看我信吗?   11.在日常生活中怎么称呼对方呢?   元问渠:小霜 。   时重霜:先生。   12.那不日常呢?在什么情况下会称呼对方不日常的称呼?   元问渠(笑容渐深):不日常?床上吗?   兔(扭捏):倒也不必这么直白啦。   时重霜:问渠、先生,极少时候元桢,换着喊。   元问渠:我好像还是小霜,有时叫全名?忘记了   时重霜(面无表情):不,有时候会喊戚月窥。   元问渠(低头回避):唔……   13.如果要把对方举例成一种动物,是哪种?   元问渠:狗。   时重霜:猫。   兔:真是不出意料的形容呢。   14.有送过对方礼物吗?   时重霜:……   兔:哈哈哈哈,你别说,小霜似乎真没送过问渠什么正儿八经的礼物呢。   时重霜: ……   元问渠:送过很多,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15.希望收到对方什么礼物?   时重霜: 先生在身边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元问渠:不知道啊,小霜送的都喜欢。   兔:你们在搞什么纯爱吗?直白点。   元问渠、时重霜:(对看一眼)做哔——   元问渠(补充):每次总有那么点意外或者做完就有事要处理,一场无所事事酣畅淋漓的床事应该是很好的礼物(摊手)。   16.对对方有什么不满吗?   元问渠:之前说过的,希望小霜在床上大胆点。   时重霜:(面无表情)(耳根泛红)嗯。   17.觉得自己擅长什么?   时重霜:擅长…在习武上有些拙见,其他的还要和先生学。   元问渠:没什么擅长的,最近对如何种草养花颇有见解,你可以咨询我“将花养不死的一百种秘诀”,不收费。   兔:谢谢,我不养花。(这辈子最烦明目张胆谦虚的人)   18.对方的嗜好是什么?   时重霜:睡觉。   元问渠:陪我睡觉。   兔:……真的吗?   元问渠&时重霜:真。   19.讨厌对方对自己做什么事?   元问渠:(面无表情)上面已经说了,在床上慢悠悠的想要折磨谁?痒都痒死了。   兔:!!!(捂脸)   时重霜:……会受伤,先生总是不听。   兔:啊(脑袋冒气)……真是令人纠结的问题呢,你们自己商量去吧,下一题!   20.你会因为做了什么而导致对方讨厌?   元问渠&时重霜:暂时还没有。   21.你们的关系是?   元问渠&时重霜:夫妻。   兔:谁夫谁妻?   元问渠&时重霜:夫夫。   兔:哦。   22.谁先告白的?   元问渠:小霜吧,不过是我逼问的。   时重霜:我先,没,不算逼问,只是当时看见先生自(哔——)慰没缓过来神。   兔:(机械音)详情请回顾61章哦~   23.当时两人的气氛是?   时重霜:惊讶,不真实,以为自己在做梦。   元问渠:唔……爽。   兔:……   24.那这次告白最后进展到什么程度?   元问渠&时重霜:……   兔:那,想要知道答案,请回顾61、62章自查一下哦谢谢~下一题。   25.最常对对方说的话是?   元问渠:就喊小霜。   时重霜:应该没有。   26.最喜欢听到对方对自己说的话是?   元问渠:不说话做事的时候。   时重霜:不说话叫的时候。   元问渠:……变坏了。   27.在对方生日的时候,会为对方做些什么?   元问渠:很简单,我们每年都一样的。   兔:哦哦哦?(好奇)   元问渠:当然是做让对方都快乐的事咯(摊手)。   兔:搜嘎(ˉ▽ ̄) 。   28.喜欢对方到什么样的程度?   时重霜:分开的每时每刻都在想先生。   元问渠:放下威仪,放下矜持,嬉笑怒骂都对他。   29.请问你的毛病是?   时重霜:做事不事先和先生商量(已强迫改掉,详情参考70章在线观看问渠驯狗(ˉ▽ ̄) )。   元问渠:我觉得自己没有毛病。   30.那么,深爱对方吗?   元问渠&时重霜:当然。   31.对方说什么的时候最可怕?   时重霜:……没有。   元问渠:唔……小霜说杀人的时候还挺带感的。   兔:……请认真读题。   时重霜:我也是。   兔:你不是没有吗?   32.如果对方突然提出要分手,那怎么办?   元问渠:他敢。   时重霜:抓回来,关起来。   兔:(吓!)咱们这是合法节目!(强调)   元问渠:啊……(期待)   兔: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别搞什么怪东西啊…   33.听说对方好像出轨了!你会怎么办?   时重霜&元问渠:不可能的事。   元问渠:如果有,那个人一定只会是小霜,就算变了样貌声音。   34.能原谅对方出轨吗?   时重霜&元问渠:(看垃圾的眼神)   兔:……好,下一题!   35.如果约会对方迟到了还没有提前和你说原因,你会怎么做?   元问渠:找个地方眯一会。   时重霜:等。   兔:会等得不耐烦吗?   时重霜:为什么会不耐烦?(一本正经)   36.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个部位?   元问渠:手,大而修长,有一层薄茧,小霜每次摸我的时候都很舒服。   时重霜:很多。   兔:比如 ?   时重霜:嘴、锁骨、腰……腿。   37.对方什么时候让你觉得最性感?   时重霜:……   元问渠:很多。   兔:比如?   元问渠:这真的可以说吗?   兔:你都说那么多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元问渠:哦,床上。小霜和我一样(补充)。   时重霜:……嗯。   38.什么时候两个人会心跳不已?(此题禁止搞hs)   元问渠:嗯,这真是个相当难的问题。可以不禁止吗?   兔:……你说呢?你再多说几句咱们这章就发不出去了。   元问渠:(摊手)好吧,说起来,小霜将我护在身后杀人不眨眼的样子还是很令人心动的。   时重霜:先生在开满花的院子里睡觉,摇椅慢慢晃着的时候,很安静,很心动。   兔&元问渠:哇。   兔:(嘿)真是相当单纯又美好的心动呀。   39.现在还会对对方说谎吗?   时重霜&元问渠:会。   时重霜:(补充)曾经会,先生不知道(瞥)。   兔:哦豁,(递话筒)问渠,你家攻似乎心有不满呢?   元问渠:(轻笑)我撒谎向来明着撒。   兔:哦?   元问渠:比如,今晚回去只想洗漱早睡?   时重霜:(手默默握紧)   兔:O.O……   40.在什么时候觉得最幸福?   元问渠:确认小霜是小霜,身体彻底被小霜抱在他怀里时。   时重霜:意识到先生也喜欢自己后。   41.对方做什么让你觉得生气?   元问渠:(笑眯眯)前面说了,做的时候太温柔会有点生气。   兔:……你好(消声——色)啊,请不要说话这么直白好吗!   时重霜:对自己身体太放纵。   兔:啊…啊?   时重霜:(……)比如夏天太贪凉。   兔:哦,这个意思啊,报一丝报一丝误会了误会了哈哈(ˉ▽ ̄~) ……   42.有吵过架吗?会不会冷战?怎么解决的?   时重霜:有。   元问渠&时重霜:不会冷战。   兔:哦?那你们解决吵架的妙诀是什么呢?   元问渠:很简单。   兔:(*?ω?)嗯嗯嗯?怎么解决的能说说吗?   时重霜:(瞥)床上解决。   兔:…原来这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吗。   43.你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什么?   时重霜:兰草。   兔:有点意外,为什么是兰草这种有点素雅的花呢?   时重霜:先生外貌惹眼,但内里他喜欢书法、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待着、热爱一切看起来美好的东西,虽然看起来淡然但对一些事情其实很执着,恰君子如兰,才华横溢而不骄,位及人上而不傲。   兔:OoO小霜一说到先生话就多起来了呀,问渠呢?   元问渠:(深思)松柏和雪莲吧。   兔:咦?可以说说理由吗?   元问渠:因为小霜本质上就是一个孤高不与人同的人啊。   44.心里的自卑感来自于?   元问渠:很少有这种感觉。   时重霜:年少时和先生在一起,心里会有些踌躇不前,自卑于自己的弱小,不能和先生站在一起同行。   45.如果有来世,还想成为恋人吗?   元问渠&时重霜:(对视淡笑)已经成为了。   46.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是被爱的?   时重霜&元问渠:从不怀疑自己不被爱。   47.对方会用什么方式来表现自己的爱?   元问渠: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在爱我。   时重霜:先生只会全身心地将所有情绪发泄给我。(大部分是积极的)   48.两人的关系是公开的还是秘密的?   时重霜:公开。   元问渠:嗯……公开的秘密?   49.你觉得对方的爱会永久地维持下去吗?   元问渠: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时重霜:拼尽全力爱问渠直到生命尽头。   元问渠:那我努力每天都多爱小霜一点。   50.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有什么话要和对方说吗?   元问渠&时重霜:没有,回去再说。   兔:……   好,今天的采访就先到这里啦,受制于正文剧情进度,夫夫百问(下)下期再见哦!   提前祝大家七夕快乐(*^▽^*),有朋友的出去和ta开开心心吃饭、逛街、散步,没朋友的自己安排嘿嘿~   作者有话说:   老规矩,先放出来几十个字,等个几分钟再替换内容,不然容易自动设置成v章。   夫夫相性百问(上),(下)感觉会涉及剧透,以后再说(ˉ▽ ̄~)   古早的夫夫问答的番外,被编辑称为时代的眼泪哈哈,我自己写着还是挺乐的。   ++++++++   想要评论和海星☆v☆ 第114章 见到陛下,为何不跪?   启正帝一声费劲的怒喝,令在场人都震了震。   时重霜眼神微动,神情淡定地行礼后跪下来。   “陛下,不知重霜犯了什么错,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犯了什么错?犯了什么错你不知道吗?”工部侍郎赵安颐站起来怒道,“我女儿被你如此糟蹋,你又该当何罪?!”   时重霜撩起眼皮看向对方,唇角微微勾起:“糟蹋你女儿?我今日一直在山庄外骑马,连你女儿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难不成我长了翅膀糟蹋完人还要赶回三里外骑马不成?”   他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身旁跪着低声啜泣的女子,神情淡漠又不屑一顾。   赵安颐一下怒了,上前就跪在皇帝面前,神情动容:“陛下啊!您一定要替臣和臣女儿做主啊!我女儿平日里最为孝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知今日一出来,竟遭人惦记,被人胁迫!时重霜如此行径,法不容恕,罪不容情,陛下,臣恳请一个公道。”   大抵是觉得有了主心骨,跪在一旁的女子这才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来,哭泣着说:“求陛下、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坐于启正帝身旁,看着他严肃的神色脸上泛起愁容,叹了一口气:“陛下,赵大人女儿慧敏我是知道的,平日里和各位姑娘最为要好,性格也是极好的,不如两家结为……”   话还未说完,皇后身体猛然一僵,看了眼皇帝冷淡的眼神,垂眸不说话了。   启正帝:“赵大人,这件事是不是时重霜做的还未可知,况且你也听到了,时重霜方才刚骑马回来,哪里有空闲去行此不轨之事呢?”   “陛下,我女儿可是亲眼所见,发尾戴金坠子的人,这样式的可只有小时大人一个人!”   赵慧敏声音颤抖地说:“臣女,臣女看的千真万确,是时大人无疑。”   郡夫人面容少见地严厉:“赵娘子,你可看清楚了?况且戴金坠子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吗?外面街上卖这种东西的摊贩多了去了,若是有人成心装扮如此也未可知。我重霜也说了,他一直在山庄外和我儿子原骑马,方才才刚回来,怎么可能有时间去专门找你!”   “慧敏不知……”   “看来你也不清楚得很,那又如何能断定是我重霜做的?恳请陛下定要好好查清此事,以捉到真正的贼人才好。”   赵慧敏泪眼蒙眬:“夫人,你我皆是女子,如今遭遇此祸,我是断没有脸活下去的,但我不甘心,让那人就此逍遥法外!国公府势大,我爹不过一个小小侍郎,我若没有看清,哪里敢胡乱攀咬!”   “戴金坠子的人多,但如时大人这般贵重的却只有他一个,况且,况且……两位大人出去骑马,并未有旁人在场,也没有人知道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回来的……”   时子原皱眉:“我和表弟一同出去骑马,是多少人都见到的,难不成我还骗你不成?”   赵慧敏猛摇头,含泪怯声道:“臣女不敢!臣女……”   赵慧敏咬唇,最终哭出来:“……你们是兄弟,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郡夫人猛地起身,一掌拍在桌上,气道:“小娘子伶牙俐齿!你想说他们两个互相包庇?!”   “臣女不敢……”   时徽将郡夫人拉回来,安抚地拍了拍后,起身向皇帝道:“陛下,重霜和子原出去骑马您是知道的,此事疑点颇多,重霜性情正直,绝不是会做出如此行径的人。”   赵安颐冷哼:“贵公子想来混迹酒楼,什么性情众人但都是知道的,他们表兄弟怎么不会?”   在座的人忽然窃窃私语起来。   “说起来,时家公子这般年纪还未娶妻……”   “每次去酒楼的确经常看到时子原和陈家的那几个待在一块。”   “这么一说,他们几个这般年纪了,似乎都还未娶妻,是不是……”   “……”   时子原听得脸都黑了。   时徽眼神锋利,一下转向赵安颐:“赵大人此话有失偏颇,去酒楼便是放浪形骸吗?那在场的公子是不是都有可能做出这事,要好好调查清楚?”   赵安颐身体一紧,硬声道:“时大人言重,下官一时失言,但贵公子平日作风有目共睹,我女儿清清白白竟被如此!下官怎能不心痛!时大人为人父母,若是你家的孩子被如此,你会怎么办?如今小时大人最有嫌疑,今日不过是问个清楚,为我女儿讨个公道啊!”   郡夫人端坐在椅子上,冷声道:“讨公道可不是胡乱污蔑,如今只凭赵姑娘一面之词,着实令人难以信服,还让我重霜徒惹非议!”   “自然不是一面之词!我有证据!”赵慧敏含着哭腔道。   时重霜这才正经看了一眼赵慧敏,听到他说的话后,一边眉毛微微挑起。   赵慧敏察觉到众人的视线,擦了眼泪从怀中将一件东西拿出来。   时重霜眼神一定。   是他的帕子。   赵慧敏将叠得方正的帕子打开,角落一个“霜”字映在众人眼底。   郡夫人顿时两眼一黑,这帕子她是知道的,确实是时重霜的。   这下是说不清了。   赵慧敏:“陛下,皇后娘娘,这是我在那贼人身上拿的,他逃得快,便没有注意身上少了东西。金坠子满大街都是,但这帕子却不是满大街都是的。”   时重霜下意识摸了摸袖子,眼神深了深,之前这帕子被他随手扔在那破旧巷子里了,后来他让人去找,却没有找回来,还以为已经丢了,原来在这。   虽然先生送了他很多条,但少了这一条总归让他有点惦记。   皇帝见时重霜一脸沉默,又见郡夫人脸色难看,便知这帕子真是他的了。   启正帝抬手咳嗽了两声,道:“时重霜,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时重霜回神,抬眸看了皇帝一眼,道:“臣之前丢了一方帕子。”   赵安颐一下起身指着时重霜:“狡辩!如今证据都在这里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时重霜此时跪在地上,就算这样,依然不卑不亢:“大人,陛下都还未说话,您也莫要太着急了。”   赵安颐甩袖哼了一声,刚想转身坐下,忽然瞥到时重霜脖子上:“你脖子上是什么?!”   时重霜一愣,指尖摸上脖子一侧后的红痕。   是昨晚元问渠抓的,似乎还吸了一会儿。   痕迹便一直留到了现在。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经过事的,这痕迹,一看便知。   赵慧敏也看到了,忽然崩溃大哭:“求陛下、皇后娘娘做主!”   皇帝脸色不好,忍耐着周围忽然响起的窃窃私语,皱眉问时重霜:“真是你干的?”   时重霜抬眸看向皇帝:“陛下,若是我,不会在山庄的一片茶树丛里。”   “脏。”   皇帝忽然脸色突变。   皇后似乎也察觉到皇帝神情的变化,不明所以,听着下面赵慧敏的哭声,愁绪染上眉间:“陛下,你看这事……”   赵安颐一下跪下来:“陛下,你一定要为臣女儿做主啊!如此污秽之事,时重霜妄为朝官!”   时徽同样跪在阶前:“陛下,此时疑点颇多,重霜不是这样的人,也定不会做出这样不仁不义之事,还请陛下查明此事,还重霜一个清白。”   “还什么清白?我女儿的清白就是让他给弄没的!”   “赵大人结论下得太早,帕子几天前重霜就丢了,被歹徒拾去嫁祸也不是不可能。”   “呵,那时重霜脖子上的痕迹你又怎么解释?证据都在,大人还狡辩不成!”   “这……”   “时大人也无话可说了?这还有什么可查明的,求陛下给我女儿一个公道!”说着,赵安颐头重重磕下去。   皇帝坐于高座,脸色难看,低低捂着嘴咳嗽着,在外人看来气得不轻,一直没说话。   郡夫人急了,一拍桌子站起来,不管不顾扒开时重霜衣襟漏出下面更多略有些发青发紫的痕迹,怒道:“一个痕迹就说明一切了?我重霜有心仪的姑娘!你给我看看,这痕迹是两个时辰内能有的?!”   “就算我重霜和姑娘家在一起,也不是和你家的女儿!”   一番话说得可谓铿锵有力,来势汹汹,饶是皇帝都被震了一震,眼神不自在地看向时重霜脖颈。   时子原凑过去看了一眼,啧啧两声打开扇子捂住半边脸:“这看上的谁家姑娘,如此厉害……”   在场的姑娘看到时重霜衣襟松开,隐隐露出结实有力的一侧肩膀,看到上面的红色痕迹咿咿呀呀尽数捂脸转回了头,又忍不住转眸偷看。   郡夫人后知后觉,也没想到下面还有更多痕迹,一时间悻悻收回手。   时重霜没有防备,也是太过惊讶,任由肩膀露在外面许久。   他默默整理衣襟,事关先生,他一时间还没想好说辞。   一旁的赵慧敏却率先白了脸色,低下头掩盖住变化的神情。   时重霜瞥了一眼她,神情略有深思。   启正帝已经转换好心情,咳了一阵,才叹息般地说:“你有心仪的姑娘怎的不早说,平白惹来如此多的非议,既然如此,这件事看来还有许多未调查清楚的地方,稍后再说。”   赵安颐猛地睁大眼,声泪俱下:“陛下!”   “陛下!物证俱在,您要为臣做主啊!”   皇后蹙眉,轻声道:“陛下,这事不可如此草率啊。”   皇帝皱眉,同样感到麻烦,在场如此多的人都见到了,这件事着实不能就此草草罢了。   正待皇帝心下纠结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   “父皇,今日之事定是要好好查明的,当时我也去了那地方,正巧看到那片茶树不远处有一凉亭,上面隐隐约约站着两三人,想来那几人也许会有线索。”   “哦?”皇帝看向人群之后站着的元成青。   元成青笑着上前:“也许是我看错了也不一定,不过总归是条线索,父皇不妨叫人去将那院子里的人唤来做个人证?”   皇帝点点头,立时让人去将人带来。   时重霜皱眉看向元成青,一时间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换着法对付他?但转头时重霜便否定了,不应该如此简单才对。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那苟且之地的对面正是元问渠住的院落。   元成青垂眸回看时重霜一眼,眼神意味不明地笑。   直到时重霜看到门外出现的熟悉的身影,他才身形一震,眼神陡然凌厉地看向元成青。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此时元成青大概已经被时重霜凌迟了千百遍。   元成青怎么会不知何生环最近一直在找元问渠等着给何玉靖报仇?何玉锦一直躲在宫里奈何不了他,但如今若是让何生环发现元问渠的存在,只怕又是一桩难处理的麻烦。   他竟然敢!   原来元成青目的不在他,是元问渠,是将先生彻底暴露出来!   时重霜冷冷地看向元成青,眼底杀意尽显。   而此时众人压根没注意时重霜神情的变化,他们视线已经转到了门外,看着外面一身红袍头戴帷帽缓缓走进来的人,尽管看不清面容,但一身的气度也绝非寻常人可比。   众人一时间愣神。   直到皇帝身边的太监一声尖细的声音响起,众人才恍然回神。   “见到陛下,为何不跪?” 第115章 你真的破身了吗?(修   元问渠跟着宮侍进来,随意扫了一眼堂内密密麻麻的人,而后看到中间跪着的时重霜以及他旁边的女子便心中了然。   他心下想笑,事情和他设想的发展差不多。   正想着,便听到一声尖细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见到陛下,为何不跪?”   周围一瞬间寂静下来,皇帝坐于高堂,尽管他面容灰败,但自上而下俯视众人仍带着一股不可忽视的威压。   出声的大太监声色俱厉,质声问道。   时重霜手陡然握紧,垂眸控制着自己不去回头看。   倒是一直在角落看戏的元成煜惊讶地挑了挑眉,看着这道熟悉的身影进来,忍不住“豁”了一声。   一旁的元成明看向元成煜,皱眉无声询问,这人太奇怪了,无论是衣着还是周身气度都绝非是一般人能有的。   并且,他见到这人的第一眼,恍然竟想到了寒食寺的那位方丈,但这绝不可能,元成明摇摇头,疑惑地看着元问渠,眼神沉思。   然而很快,他就被另外一道声音转移了注意力。   元问渠身姿颀长,他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没有被太监厉声斥问的话动摇一半分,稳稳站在堂前,不着痕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时重霜后,元问渠只简单地作揖,语气温和:“许清问陛下、皇后娘娘安。”   看着元问渠从容的姿态众人两两相望,不禁瞠目结舌,第一时间想的不是他逾越没有规矩,而是在想对方这是什么来头,如此大胆,见了陛下还不下跪。   “大胆!”皇帝身边的太监睁大双眼斥道。   眼看着周围的侍卫就要抽刀了,却被皇帝制止。   启正帝久久看着元问渠,神情逐渐染上严肃,他问道:“为何不露真容?”   元问渠:“样貌不便外露。”   “难道是样貌丑陋?”   “倒是白瞎了这一身的气度……”   “奇怪的人。”   ……   周围时不时响起高高低低的声音,大约是随着元问渠的“自揭伤口”,众人对他也稍微放松了警惕,便自顾自打量起来。   皇帝面上略有沉思,也不知误会了什么,点点头便算罢,随后沉眸道:“那见了朕,为何不下跪?”   元问渠:“我不跪任何人。”   话音刚落,周围鸦雀无声。   皇帝眼神沉下来。   时重霜握了握拳,刚想说话却被一旁的时徽拽住朝他摇了摇头。   时徽是和元问渠近距离说过话的,从元问渠一进来,尽管心中如何不相信,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已经葬身火海的问清方丈。   并且他知道,时重霜之前在寒食寺是跟在问清方丈身边的,时徽一时间竟不知这场面到底是巧合还是蓄谋已久。   但无论如何,时重霜此时是万不能暴露他与元问渠相识的。   众人见元问渠一时间没有回话,眼神皆复杂地看向他,不知对方到底是有何底气能说出这种话的,他就不怕掉脑袋吗?   然而很快,众人就明白了,他是真的不怕。   元四四因为要回去找东西晚了一步,此时脚步匆匆地跟着带路的宮侍进来后,气喘吁吁将手中的令牌掏出来,大声说:“国师座下,先生无须跪拜!”   众人一愣,而皇后手猛然攥紧手中的帕子,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元成昭竟然还没有回来,她心中一时间不安,但面上仍然装作淡然,看向皇帝道:“原来是国师座下的人,既如此,陛下,还是快些赐座吧。”   国师在大梁的地位非同一般,虽然历朝都有大臣抨击说国师根本不该存在,但也不能否认,上百年的传统,国师不可说的实力,足以让历代皇帝都将其奉为神明。   皇帝眼神一转,视线从元四四手上的玉佩移开,陡然正色,手一挥点头道:“快些赐座!”   众人神情也俱是一变,看向元问渠的目光微不可察的审视起来。   “竟是国师的人……”   “嘘,国师还是别妄加议论的好。”   “啧……”   但不管是审视、不屑还是敬畏,元问渠带着元四四依然悠悠落了座。   时重霜身体放松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元问渠恰好经过时重霜身边,衣摆轻轻扫过时重霜垂下的指尖,发痒。   “不知陛下让人唤我前来,所为何事?”元问渠接过宫侍递上来的茶,拿在手里转了转又放回桌上,看着面前在中间跪着的一众人轻笑问。   这一问,众人才想起来叫元问渠前来是为的何事。   启正帝一时间竟略有些尴尬起来,如此腌臜事竟然将国师的人都引了过来,着实是他没有想到的,皇帝咳了一声正犹豫要怎么说才好。   元问渠却已经看向赵慧敏,轻声道:“这姑娘倒是看着面熟,今日已经是第二面了。”   “大人见过我?”赵慧敏猛地转身,眼含热泪地看着元问渠。   元问渠不置可否地点头。   “求大人为我做证!”赵慧敏随着元问渠的点头,宛若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求您为臣女作证!我今日,今日,那贼人是否就是他!”   赵慧敏指向时重霜。   时重霜眼神未动,冷淡地看着赵慧敏。   赵慧敏被他看得一个颤抖,害怕地缩回手,求助似地看向元问渠。   元问渠抬眸看向时重霜,对方这才转眼,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元问渠无声地轻笑,“唔”了声,道:“这么一看,确实挺像。”   赵安颐像是抓住了证据,出声呵斥:“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你不承认也不行了,陛下,您也听到了,玷污我女儿的凶手,就是时重霜无疑!”   “求您立刻处置时重霜!!”   启正帝眼神微沉:“这位,许清先生,你可看清楚了?可确定是他?”   “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元问渠道,“不过……”   “还有什么不过的,陛下,这下人证物证俱在,您可要为臣讨个公道啊!”赵安颐急不可耐地道。   “赵大人,让许清先生说完再下结论也不迟。”时徽看向元问渠,“还望先生将知道的都告知我们,若真是我时家的人,我也定不容情!”   元问渠摩挲着手腕的佛珠,看向赵慧敏:“不过也只是像而已,到底是不是,想来赵姑娘最清楚不过。”   赵安颐脸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女儿还要在这件事上撒谎不成?!”   元问渠轻笑,看着赵慧敏猛然苍白下去的脸色:“赵姑娘,要说继续说吗?”   “你对这件事,到底知不知情?”   赵慧敏脸色彻底变了,她看向元问渠,眼神颤动:“你,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他的话便一把被赵安颐掐住,他恨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女儿还能光天化日之下岁依然让人就此糟蹋?”   元问渠垂眸看向赵安颐,语气平静:“赵大人心里明白。”   赵安颐却不再看元问渠,转向启正帝痛哭流涕地哀嚎:“陛下!陛下啊!如今证据摆在面前,您难道还要暴毙吗?求您为臣女儿做主,惩处这心思不正的污人清白的人啊!陛下!”   赵慧敏身体颤抖,转眼看向一旁的柱子,迅速站起身就要冲上去:“反正我也没脸活了,不如一死了之!”   屋内一时间乱作一团,眼见着赵慧敏就要撞柱,时重霜迅速起身,伸腿将他绊倒,赵慧敏一时不察,身体径直向前倒去。   赵慧敏一下闭紧了眼,良久疼痛并没有来到,她还没反应过来,人便已经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捞了起来。   时重霜将人捞起来一触即松,任由赵慧敏倒在地上。   一场闹剧结束,启正帝烦不胜烦,看着还在哭号不止的赵安颐,怒道:“闭嘴!”   赵安颐一下止住了声音。   皇帝看向元问渠:“许清先生,还请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元问渠轻笑,回头看向元四四:“四四,去将人带过来吧。”   元四四不明所以,佯装淡定地点点头,身体紧绷地径直离开这里,刚出了门,一个灰不溜秋的东西就从头顶落了下来。   元四四:“……”他仰头看屋顶,一道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元四四看着两边一脸惊恐的侍卫,扯了扯嘴角,将被用麻袋包裹的严严实实还在不停挣扎的人给捞起来。   捞了一下,发现没捞动。   元四四看向两边的侍卫:“大哥,帮个忙,将这东西抬进去。”   ……   麻袋被抬进屋内,大约是感受到外面有人说话,里面不停挣扎的人突然没了动静。   启正帝看向元问渠:“这是?”   元问渠没说话,转而看向赵慧敏,道:“赵姑娘,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说吗?你只消告诉我,你是如何被玷污的?”   众人脸色诧异地看向元问渠,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倒是一直在旁边降低存在感的元成青眼底笑意渐深。   赵安颐:“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元问渠没搭理他,继续道:“赵姑娘,你,真的破身了吗?”   满堂哗然。   “什么情况?”   “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成这赵慧敏没破身?”   “怎么可能,她今日在那茶树间的模样众人可都是见到了的……”   ……   赵慧敏脸色彻底白了下来,眼神惊恐地看向元问渠:“你怎么知道……”   最后几个字轻的几乎听不清,但众人都已经明白,元问渠说的是真的。   赵安颐眼神不敢置信地看向赵慧敏:“敏儿,你!”   赵慧敏一双哭肿了的眼睛看向赵安颐,神情忧伤又无助:“不是我……”   元问渠道:“不巧让我赶上了这么一桩事,我看到时赵姑娘与另外一男子已经,嗯……无法挽回,后来那男子行色匆匆看样子是要逃跑,我等这才发现情况不对,便也只来得及将人捉住,至于怎么处理还没想好陛下便派人来传唤了。”   “捉住人时,我们观这男子神色痛苦,检查了一番才发现原来是有……”   一边的元成煜听得兴致来了,挑眉高声问:“有什么?”   元问渠帷帽下唇角微微勾起,轻轻咳了声,说:“这男子身中催情药物,意志不清,恰又身患隐疾,自然神色痛苦。”   元四四在一旁默默补充:“所以,他只是抱着人又啃又咬了一番,待清醒些了之后就逃了。”   然后就被元问渠的人抓住捆起来到现在,催情药也只能硬生生忍过去。   怎一个惨字了得。   元四四心想。   啪!   皇后手微微颤抖,一个不察,手中的茶杯径直落在脚边。   皇帝看过来,她面上温婉地笑起来,轻轻摇头:“没事,一时手滑。”   “竟还有这事……”   “当真是开眼了。”   “难不成这赵慧敏是故意的,不知道从哪里见的小时大人的帕子以此来诬陷?”   “若真让她得逞,小时大人不得娶了她才能了事?”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难道她就连脸面都不要了?”   “脸面算什么?嫁入高门后谁又敢长舌头?”   ……   皇帝听得早就黑了脸,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早就该结束了,他沉声道:“来人,打开这袋子!”   .   作者有话说:   12点前赶上了…   然后明天要开学了(真是sad)┭┮﹏┭┮这两天兵荒马乱的,明天的更新可能会晚一些(努力在12点前更哈)   ————   发现了一个小bug,修一丢丢   2023\08\28 第116章 这茶咱们也有(修)   三个时辰前。   元成青抬眸看向对面太子桌案上的酒壶,略微出了一下神。   元成青放在袖中的手摁住扇骨缓缓摩梭了两下,还没等他想好要不要提醒,只见太子匆匆从外面满头大汗地回来,径直走到自己的桌案前,拎起酒壶就对嘴灌了下去。   元成昭抹了一下嘴,转身就看到元成青还坐在对面,说:“皇兄,你怎么不出去玩投壶?采茶也行。”   元成青垂下眼眸,心说算了,随后抬头笑道:“我不擅长玩这些,你去吧,不必唤我。”   “哦……”元成昭点点头,眼中略有所思,随后一把拉起元成青的手腕就往外走,“皇兄,一直坐在这里多没意思,跟我去个地方。”   元成青不着痕迹甩开元成昭拉着自己手腕的手,缓步跟上他:“殿下是要带我去哪?”   元成昭颇为神秘地笑了笑,随后将他带到自己的房间。   “皇兄,我想……”元成昭扭结了一下,眼神里是明晃晃的暗示。   元成青哪里不明白,他微不可察地动了下眉毛,想起方才他喝下的被下了东西的酒。   元成昭见他不回答,还以为他在这里是有所顾忌,说:“皇兄没事的,今天我看上的那个小娘子就是个侍郎家的庶女而已。”   “母后也是见过的,她知道。”元成昭补充说。   元成青抬眸:“皇后娘娘也知道?”   元成昭“嗯”了声,说:“母后想让我娶她做侧妃,赵侍郎寒门出身,无权无势墙头草当惯了,最合适不过,就算知道了我身体……大抵也不会说什么。”   元成青:“那殿下该直接用自己的样貌去找人家姑娘,和她好好相处。”   元成昭脸色略有些不好看,半天才咬牙切齿道:“她喜欢时重霜。”   元成青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谁?”   “时重霜。”   元成青眼底情绪一瞬间涌动,看着元成昭眼神忽然染上笑意:“那殿下的是想如何?”   “你把我扮成时重霜的样子吧,办完后,我立刻换回来去找她,再提出我想娶她,她定然答应。”   元成青:“殿下现在去问那姑娘,她就算心有所属,也定然不敢违抗你的。”   元成昭下垂的眼弯起来:“这不是英雄救美,将她拉出水火之间嘛。到时她不得对我感激涕零?”   而且扮作他人模样和人亲热总归是更刺激的。   元成昭这些年早已尝到了甜头。   只是事情的发展总不会那么合人心意。   原本见赵慧敏自己主动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时,他还在心底欣喜,想来真是天时地利。   然而,刚走过去,元成昭就发现自己不对劲了,一股无名之火从下腹传上来,却碍于隐疾,生生折磨着他。   他再也受不了,冲过去一把抓住赵慧敏,直接撕了她的衣裳。   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一切都在凭着本能行事,却怎么也找不到发泄口,直到清醒过来之后,看着身下颤抖的人,那股怎么也压不下去的欲火愈演愈烈,他才心道不好。   他去了那么多次烟花柳巷之地,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下药了。   “该死!”   想也没想,元成昭低声痛骂一句,将扔在一旁的衣裙随手盖在赵慧敏身上,便赶紧逃了。   他要去找皇兄,让他赶紧找解药!   此时的元成昭自然没想到,他要找的皇兄正和赵安颐在隐蔽处一直默默观察着他们。   元成青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院落,隐隐约约看到亭子内熟悉的身影,他微微勾唇,转眸看向脸色难看的赵安颐:“赵大人,赵姑娘还要劳烦你劝一劝才好,一个女儿罢了,以后你赵家是否荣华富贵平步青云可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殿下,您有没有想过若是被发现,太子殿下可就是当着众人甚至是陛下的面……”   “你觉得呢?”   元成青淡淡扫了一眼赵安颐。   赵安颐看着这个一向被忽视的贤王,一时间额头隐隐冒出冷汗,他声音紧绷:“下官明白。”   “快去吧。”   看着赵安颐离开,元成青收回视线,眼神逐渐阴沉下来,看向远处亭子内站着的人,他手不自禁握紧。   良久,元成青闭了闭眼,手缓缓松开,眼中含着冷漠与嘲弄,无论结果如何,结果都将是他愿意看到的。   成,则时重霜吃个闷亏惹全睢阳城的笑话,败,则太子就此沦为众矢之的。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时重霜了。   老师,你会来吗?   ——   “来人,打开这袋子!”   随着皇帝的一声令下,元成青回神,看着宮侍将缠在麻袋上的绳子一点点解开。   里面的人也一点点露出真面目。   外面套着的麻袋猛然被打开,里面的人不自觉蜷缩起来遮住脸。   然而在场的众人只要不眼瞎,就能看到此人竟然和时重霜一样的装扮!   元问渠看着在场人的反应,有惊讶的、怀疑的、不解的,但不管怎么说,事实摆在面前,容不得狡辩。   元问渠抬眸看向上面端坐着的皇后,尽管她依然端坐在那里,但只要有心观察,定能察觉到她脸上的笑已经快挂不住了。   皇后身体紧绷,手紧紧攥着帕子,看向启正帝,道:“陛下,如今看来确实另有主谋,今日已经被搅了兴致,便将此人押下去,另行处置吧。”   皇帝却没说话,他眼神沉沉地看向下面蜷缩着的人,说:“抬起头来。”   下面的蜷缩着的人身体明显地一僵,依然抱着头蹲在地上。   “陛下有令,还不速速抬起头来?!”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道。   下面这人身体一颤,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一张和时重霜六七分想象的脸映在在场所有人的眼里。   “好像!”   “怎么会这么像?小时大人莫不成还有兄弟?”   “怎么可能?”   “仔细一看还是有出入的,这脸看起来怪怪的……”   “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   郡夫人眼尖,一下就看到他耳后似乎有一层皮翘起来:“你脸上糊了什么东西?”   皇帝自然也看出来这不是此人原本的面容,他摆了摆手,让人揭下来。   皇后猛地转头,脸色一下白了,她死死盯着下面不停颤抖的人,眼睁睁看着宮侍上前将这人糊在脸上的东西撕下来。   众人只看到宮侍从此人耳后缓缓撕下类似皮肤的东西,但因为侧脸被宫侍挡住,一时间并未看清楚。   但皇帝坐在上方,眼睁睁看着这人原本略有些硬朗的轮廓变得柔和下来,一半熟悉的面容一闪而过。   皇帝眼神骤然锋利,还不待他看清,这人猛地挣扎起来捂着脸就要向外逃走。   众人一惊,而一直守在周围的侍卫更快,一下就将其制服摁趴在地上。   “大胆!”   皇帝此时脸色已经彻底变了,他直接起了身,挥手甩开让想要来搀扶他的皇后,一步步走到趴在地上的人脸前。   皇帝缓缓蹲下来,抬手将一直试图将脸埋下去的人硬生生转过来。   太子熟悉的侧脸一下转向皇帝。   元成昭被人摁趴在地上,他却丝毫不敢出声,他还不傻,倘若一出声,便是彻彻底底地在众人面前暴露了。   此时他眼睛赤红,早已悔不当初,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到了这个地步。   而皇帝已然暴怒,一把将旁边的麻袋摁在元成昭头上。   “给我将人押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   皇帝胸膛剧烈起伏,看也没看在场的人一眼,甩袖径直离开这里。   皇后急忙跟上,搀扶住启正帝,喊道:“陛下!”   皇帝大怒,一把甩开皇后:“滚!”   随后又颤着手指了指皇后,硬是没说半句话便怒火冲天地离开了。   皇后连忙追上去。   而留在屋内的众人则一脸疑惑。   “陛下这是怎么了?”   “为何忽然生这么大的气?”   “我刚刚看到了……那人竟是……”   不知谁说了句什么,屋内忽然短暂地寂静了一瞬。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硬是不敢再说一句话,半个字也不敢妄加非议,站了会见皇帝是不会再回来了,一个个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如此丑闻,岂是他们能胡乱说的?一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事了,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而还跪在中间赵慧敏以及赵安颐早就颤如雨筛,在看到还没有走的元成青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没事的,没事的……贤王承诺过……   而另一边,元问渠依然稳坐在座椅上,这才将放在一边的茶杯缓缓拿在手里,慢悠悠品了一口。   “皇室贡茶,果然不错。”   元成青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元问渠面前,捏着扇子笑道:“许清先生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许多,已经差人去拿了。”   “那真是多谢贤王割爱。”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   时重霜看着元成青,说:“先生喜爱收集茶饼,还要劳烦贤王让人包好才是,万一碎了便不好了。”   元成青面上微笑,拿着扇子的手却紧了:“小时大人不知,这茶每年可就了了不到十块茶饼。”   “是吗?”时重霜语气淡然,看着元成青道,“那便不劳殿下破费了,今年夏初我幸得陛下赏赐,先生还记得吗?这茶咱们也是有的。”   元问渠:“……是吗?”   太多了,他完全不记得。   时重霜勾唇:“当然。”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北秦   原本要在避暑山庄待五日的计划硬生生两日便结束了。   甚至闹到最后,皇帝再也没有出面过,直到离开那日脸色也不佳。   与此同时,当朝太子身患隐疾的消息不胫而走,转眼几日间便传遍了睢阳城。   说书先生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名字一换,也不说是谁,就是让大家都知道了当朝太子有可能不行这件事。   而太子本人,早已被皇帝亲卫秘密押着回了睢阳,多日来皇后都未曾见上一面。   大概是太多人都被太子的事情转移了视线,倒是让元问渠没有受到太多的关注。在元成明元成煜这两兄弟想要找他时,元问渠早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元问渠比皇帝一行人早回吉祥居一日,待听到睢阳满是太子的风言风语这个消息时倒没有多惊讶,只笑了笑说:“那日混乱,如今朝中多少人都盯着太子一党呢,这件事传得如此快,倒也不奇怪了。”   “朝堂何家独大,太子是皇后唯一的儿子,地位自然稳固。只是现如今这局势或有变化,一来皇后与何生环离心,何生环巴不得要了元成昭的命,在这件事上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更不用说将这件事压下去。”   “二来元成昭这几年空有太子名头,若是没有元成青,自身能力实在不值一提,先生以为陛下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如何?”时重霜问道。   元问渠道:“皇帝即使知道这件事,但关乎皇家颜面想来也只会将这件事情压下去,对于元成昭他心中不满早就有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理由而已,且元成昭背后有何家撑着所以才迟迟没有动作,但现在不一样了。”   时重霜抬眸道:“要让皇帝知道皇后已经与何生环离隙。”   元问渠点头,笑道:“不止这个,单凭这些还不够,若是要扳倒太子定然需要连皇后也一并除掉才行,虞罗衣进宫这些年一直在皇后身边做事,改天让净悬去见她一面吧。”   “好。”   时重霜眼神沉思,问,“先生,唇亡齿寒,何生环会眼睁睁看着皇后与太子就此沦落吗?”   “别人也许不会,但何生环一定会。”   时重霜:“嗯?”   元问渠脱了鞋袜窝在软榻一角,然后看着时重霜拍了拍旁边示意时重霜坐过来:“晓得吗?何生环为何一定要自己来做这个皇帝?”   时重霜眼眸一深:“先生这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元问渠摸着时重霜的手,手指划过他掌心纹路,悠悠道:“说来,何生环曾经也勉勉强强算是一个良臣,可惜两代皇帝似乎都‘辜负’了他……”   ……   何府。   “大人,那日我们本想在太子逃走后就将他抓住,实在不承想有人捷足先登。”   “对方来历不明,且个个都是练家子,属下也不好妄动,谁知太子竟然是被突然出现的国师的人给捉住了,甚至当着众多大臣和他们家眷的面揭了太子的伪装,这才有了最近睢阳疯传的事。”   “国师的人?”何生环沉声问。   “是,对方拿的令牌连陛下都没有说什么,还赐了座。”这人又道,“而且属下可以肯定,此人就是公子说的那个白发红袍的人。”   何生环眼皮耷拉着看不清神情,淡淡道:“既然是国师的人,那就算了吧。”   “大人?”这人似乎不敢相信何生环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他一直想要杀的人。   “国师……”何生环手指轻轻敲在桌上,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道,“国师不可小瞧,在我们计划还没有完全实现之前,国师包括国师的人都不要轻举妄动。”   “……是。”这人心有疑虑,但最终没有说什么,想了想,问,“那大人,太子我们还……”   这人手在脖子处划了划。   何生环冷哼:“如今太子成为众矢之的,流言蜚语就快压死他了,太子这件事简直让人笑掉大牙!皇帝若是还没有糊涂,太子就不能留!且看明天吧,朝中那群清高得不行的老顽固唾沫星子还不得淹死他!”   “皇后……真是好啊。”忽然想起什么来,何生环语气阴冷,“皇后一心为他儿子元成昭,可惜自己竟生个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我之前竟没有发现她还妄想除掉我。”   “她果真是忘了,忘了当初自己是怎么进的宫!又是为什么进宫!”   夜深了。   何府逐渐挂起黄白的灯笼,祠堂外守着的小厮昏昏欲睡,这里久没有人来,以至于恍然听到不远处逐渐清晰的脚步声的时候,他差点没叫出声来。   小厮死死捂住嘴,这才看清是什么人来了。   他登时浑身一颤,冷汗在背直往后冒:“大,大人。”   小厮低垂着头只看到何生环的衣角,随后祠堂的门就被关上了,影影绰绰的影子映在窗户上,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却一刻也不敢松懈了。   直到一声怒吼,紧接着噼里啪啦的东西似乎被人尽数扫到地上,火光摇曳,小厮心道“又来了”,随后立即冲进祠堂一把抱住还在发疯的何生环。   “大人!大人!公子的牌位还在呢!”   何生环面上是少有的愤怒,听到“牌位”二字,他手里的烛台一下竖直滑落扑通摔在地上,烛心的火扑闪两下灭掉了。   随后小厮就听到何生环低声地嘟囔:“牌位……我儿,老了,差点就忘了……我没有护住我儿,如今连我孙子都没有护住!”   何生环一下扑在供奉着牌位的桌案前,正中间是何玉靖还崭新的牌位,前面燃着长明灯,而两边分别放着两个稍显陈旧的牌位,上面分别是“爱子何松”以及“爱子何柏”。   这是何生环英年早逝的两个儿子的名字。   何生环苍老的手将这两个牌位珍而又重地拿过来抱在怀里,嘴里絮絮叨叨:“父亲老了,都快忘了你们的到底长什么模样了……每次只有看着玉靖,才偶尔会在梦里想起你们长什么模样来。”   “只是现在,只是现在连玉靖都没有了……我该去哪里见你们?”   “我何家几代人为皇帝付出这么多,他们!竟连封号也吝啬于你啊,凭什么,凭什么……”   何生环声音一瞬间嘶哑,显得有气无力的却含着满满的恨意:“凭什么!?”   “皇后已经忘了你们是怎么死的了,但是我不怪她,他不过是为了他的儿子而已,我又何尝不是?只是她想阻我的路,就别怪我心狠,我只是想给你们一个名分而已。”   说到这里,何生环声音又恨恨:“那些清流一个个嘴皮功夫了得,怪我当年太固执,才让你们如此委屈,我该听你们的话……现在,快了,爹定当让你们风风光光,受封加爵,入太庙。”   ……   最开始的那小厮已经退出去,战战兢兢地守在祠堂外面,期盼着快些天亮。   只有天亮了,大人还是那个大人。   大概是越期盼来什么,便越不来什么,没过多久,这小厮便又看到一身黑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自动忽略过他,推门进了祠堂。   何生环依旧抱着牌位低声嘟囔着。   黑衣人看了眼,眼神冷淡:“大人,北秦密报。”   何生环悲恸的神情陡然一僵,眼神骤然凌厉。   他手上一松,怀中的牌位一下碰在地上。   两个牌位上的裂痕又多了浅浅的一道。   .   作者有话说:   对何不洗白   这一章浅浅的滤清不值一提 第118章 人人都是戚月窥   “何生环两个儿子为皇帝而死,却没有得到任何追封,他心里有恨,但这些在皇帝面前都不值一提,甚至是皇后,就算他们是血脉至亲,但为了皇位,他们如今仍然走向对立面。”   “小霜,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和你说何生环有什么苦衷,不要妄图给一个一生都在追求权势的人添上有苦衷的色彩。”   “一旦做了皇帝,便有许多不得已,小霜,将来你会怎么做?”   “说这些还太早了,小霜,我相信你可以……”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元问渠整个人攀在时重霜身上,一条腿抬起来缠着他,淡淡的银白铺散在床榻,露出酣睡的侧脸。   时重霜缓缓睁开眼,想着元问渠白天说的话,总觉得话里有话,他将来会怎么做?   其实都没有关系,只要先生陪在他身边。   辗转反侧,时重霜再也睡不着,他翻了个身,轻轻将元问渠换了个方向,再将先生缠在身上的腿给放下来。   怀里空了似乎被惊动了下,元问渠轻轻哼了一声。   时重霜拍了拍元问渠后背,再将被子盖在他身上,见先生安定下来,才捞了衣裳静悄悄地出门。   已经过了宵禁,外面没什么人。   时重霜穿过两条街,进了一个巷子,谁知刚进去就迎面撞上一个人。   “小时大人?”曹淮序提着灯笼,看到时重霜眼中似乎略有惊讶,“这么晚了来找微崖?”   时重霜看了眼曹淮序背后刚关上的院门,眼睛扫向曹淮序略有些凌乱的衣衫,他挑挑眉:“曹大人这么晚了不也来找陈大人?”   “嗯,商量公事。”曹淮序扯了扯衣襟,淡定道。   “今日陈大人还方便见人吗?”时重霜问。   曹淮序笑了笑:“自然,微崖在书房还忙着,你去便可。”   “多谢。”时重霜点头直接跳墙进去。   曹淮序回头见时重霜已经不见了身影,眼神深了深,淡笑着转身慢悠悠回了隔壁的家。   时重霜推门进去陈微崖正在桌案前埋头不知写些什么。   听到门开了,陈微崖还以为是曹淮序,头也不抬地说:“你不是走了吗?明天还要上朝,赶紧回去,不要缠着我了——”   “嗯?”   见一直没有人回话,陈微崖疑惑地抬头,猛然看到时重霜一身玄衣站在门前静静盯着他,陈微崖话一下哽住,吓得笔都脱手:“时重霜?”   时重霜看着陈微崖桌上摞着的足有半人高的书籍,缓步上前:“陈大人,这么晚了还在忙公务?”   “也不是……就是着手编修之前的史册罢了,刚找了许多乱七八糟的野史过来,要赶紧整理完……”陈微崖下意识解释,“不是,你深更半夜来我这里要干什么?我可不信你是来找我撩闲的,咱俩兴趣也没有什么相投的。”   时重霜坐在陈微崖对面,随手拿过来一本破旧的史册翻了翻,道:“今日前来,是想来问大人一桩陈年旧事。”   “你且先说来听听。”陈微崖“哦”了声,垂下头继续奋笔疾书。   时重霜:“关于当年宁留山秋猎。”   陈微崖手一顿,猛的抬头看向时重霜:“什么?”   “二十年前,宁留山秋猎。”   “……”陈微崖放下笔沉默良久,看着时重霜道,“你是来问何生环那老匹夫两个儿子的吧?”   时重霜不置可否。   陈微崖“啧”了声,说:“我当年太小了,其实很多东西都没有意识到,淮序比我大上几岁,那年他领着我去山林里玩,才意外撞见了何松何柏两兄弟……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问这些?”   时重霜冷静道:“何玉靖是太子的人杀的。”   “什么!”陈微崖一下站起来,神情诧异,又坐下来小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时重霜神情未变,看着陈微崖道:“何玉靖在浃州就被太子给藏起来了,一直饱受折磨。”   “原来如此!”陈微崖大悟,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他道,“那没道理啊,既然太子将何玉靖掳走,为何又放了他?这不是把自己给暴露了吗?再说了,太子为何要与何生环过不去,他们可是一家的!”   “自然是出了内鬼。”时重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若是一个位置只能坐一个人,即便是一家,也是要先着自己来的。”   陈微崖震惊了,连忙要捂住时重霜的嘴:“嘘嘘嘘!这话可是随便说的?你不要命啦?!”   时重霜躲开他的手,道:“我今日前来,只想问你当年宁留山发生了什么,为何一夜之间何生环两个儿子都死了,何生环不久后便从一个五品官成为三品大员?”   陈微崖摆摆手,摆明了不想说:“这岂是能妄加非议的?你别仗着我好说话、知道的秘闻多就随便问我这种掉脑袋的东西,我还要和淮序好好过日子呢!”   说完,陈微崖从旁边拿过来一本古籍翻开标注一下:“去去去,小时大人还是快点回去睡觉吧,别打扰我干活了。”   时重霜没动:“避暑山庄的事情那你可知道?太子已经就被陛下的人关起来了,现在谁也见不到人。”   “你说谁,太子?被陛下关起来?”陈微崖猛地抬头,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沉迷整理古籍重新编修史书,最近发生了什么他确实不太清楚,曹淮序这家伙竟然没有告诉他。   时重霜三言两语将避暑山庄发生的事情大概说给他听,重点说了太子很大可能“不行”这件事。   陈微崖沉默地震惊,转而又开始焦虑起来。   到底是做官做了快十载的人,不必多说,陈微崖已经将其中的利害关系给理了个清楚。   陈家世代清流,即便他家出了个贵妃两位王爷也皆已成人,那也是从未有过别的心思的。   若是时重霜说的是真的,太子已经与何生环离隙,那如今太子这种事情传出来,传宗接代祖宗社稷何其重要?这以后出现的变故可就太多了。   他陈家首当其冲就会被迫站在风口浪尖上!   更别提一直中立的曹家,如今曹家上了年纪的长辈早已辞官卸任,一切重担都在曹淮序一人身上,若是一个弄不好……   陈微崖瞪着时重霜:“这么大的事曹淮序竟然不和我说!”   时重霜淡淡道:“曹大人大概也是怕你着急吧,现如今也只是外界流传,陛下什么态度还不好说。”   “这还有什么不好说的,陛下平日里就不见得对太子有多上心,如今出了这档子事,那群早就看太子不顺眼的谏官唾沫星子还不得淹死他。”陈微崖道。   两人沉默下来。   陈微崖叹气,他捂着脑袋抓了抓,最终抬眼对时重霜道:“你来问我关于何生环的事情恐怕不只是因为好奇吧?你告诉我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我就告诉你当年的事情,怎么样?”   时重霜道:“我要太子退位,何家衰败。”   陈微崖:“……”   陈微崖眼睛眨了眨,轻轻说:“真的?”   时重霜神情冷淡:“何家已经在朝堂太久太久,皇权衰微,大梁内里早已被蛀虫慢慢啃食,该是将病根铲除的时候了。”   陈微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时重霜一时间心底竟冒出来丝丝凉意,恍惚间好像看到曾经那位杀伐决断的先帝,好像也说过这句话。   陈微崖扯了扯嘴角:“就凭你?还是国公府?”   时重霜道:“暂时和国公府没有关系。”   “哦暂时?”陈微崖好像第一天才认识时重霜,“这几年我不太关心外面的事,你好像变了许多。”   “人总是还会向前的,大人。”时重霜点了点陈微崖手边的古籍,“就像陈大人你现在做的事情,你不也乐在其中吗?我们只是追求的方向不同罢了。”   陈微崖哼了一声:“我怎么看不出来你追求什么?钱你不缺,色你不求,难不成你还求权?”   时重霜没回答,淡淡地看着陈微崖无声对峙。   陈微崖最先移开了视线:“当年的事其实也没什么,何生环就是个奸臣!他两个儿子也是一样的货色。”   “宁留山秋猎是太上皇为百官准备的一场血宴。”陈微崖嘲讽一笑,“不,准确地说是皇帝为当时的几大家准备的一场饯别宴。”   时重霜眉心微动。   陈微崖道:“浃州白家,除了现在那个刚考中的白尘栖,知道他们偌大的一家为什么一个在朝做官的都没有吗?”   时重霜:“和这场秋猎有关?”   “他们家就是在这场秋猎之后才慢慢衰落的。”   “我直说了。”陈微崖道,“现在朝堂基本分为三派,一个是以何家为首的太子一党,然后是清流一派,我、淮序都算,另外就是一直中立的一派,你国公府算一个。当年的情况其实和现在差不多。”   “你敢信当年的皇帝连掌握皇宫禁军的权利都不在手里?太上皇有野心,有抱负,但奈何一直被四大家所钳制,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清流一派,这是皇帝一手提拔出来的一批官员,忠君直谏,可谓是皇帝手里最利的一把刀。”   “而当年的何生环……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墙头草罢了,他自己没选好队但他的两个儿子却已经站在了四大家一派,何松当时是禁军的副指挥使,何柏则在户部做个小官。之后的事情其实就很简单了。”   禁军、秋猎……时重霜基本已经想到会发生什么了。   时重霜道:“史书记载,宁留山秋猎太上皇遇刺,当年还是个贵人的太后为太上皇挡了一箭。”   “唔是这样,若是没有太后这一挡,何生环这两个儿子就不止是不追封了,搞不好连何生环都会被牵扯进去,真是遗憾。”   “我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淮序还给我找了许多山间野果。等我们回去后,变故已经快结束了,禁军统领试图刺杀皇帝,何松大抵是临时反叛保护了一下皇帝,直接被人砍死了。”   “至于四大家,明面上是护卫不利置皇帝安危于不顾,实则是因为四大家在秋猎时妄图打开藏在宁留山的皇室宝藏,何柏也参与其中。”   说完,陈微崖耸肩:“这就是原因,一切其实都在皇帝的预料之内,甚至是那个什么皇室宝藏也是假的,就是个无名的墓地罢了。”   “而因为太后这一挡,何生环虽然死了两个儿子,但自己却开始得到太上皇赏识,慢慢到了如今的地步。”   听到这里,时重霜忽然明白元问渠说的话。   何生环一生都在追求权势,为了两个儿子能追封而试图谋反自己当皇帝更是笑话,不过是给自己的野心找个理由罢了。   他不信何生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儿子试图跟随四大家谋反,不过是冷眼旁观罢了。   若是成了,他大可以因为儿子而封官进爵,若是不成,他也可以因为太后而得以保住自己,甚至有能力完全将自己摘出去。   “原来如此。”时重霜说。   陈微崖似是叹气说:“所以,要做官就老老实实做官,一个文管干什么非要碰兵权?当年的四大家是,现在的何生环也是,真以为人人都是戚月窥啊。”   时重霜猛的抬眸:“你说谁?”   “嗯?”陈微崖疑惑不解。   时重霜神情未变:“你方才说的,真以为人人都像谁?”   “哦,我说戚月窥戚相,也是出了名的大将。”陈微崖说,“你大概是不晓得,百年前的人物了,正经史书上都没怎么出现过,但此人世间绝无仅有,我很是钦佩,就是乱七八糟的胡乱编排太多了。”   陈微崖从后面书架最上方的小木盒里拿出来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小心翼翼地递给时重霜:“看看?许多正史上未记载的丰功伟绩皆是出自这位戚将军。”   时重霜接过来翻来第一页。   〔话说这位戚相,戚将军,那是与陛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无奈有情人终不成眷属,戚将军为了给陛下分忧,硬是决绝地与陛下长久分离,最终客死他乡……〕   陈微崖见时重霜紧紧盯着第一页目不转睛,道:“这野史许多地方不可信,看看就好,主要是后面梁帝平复地方叛乱的举措,竟都是这位戚将军亲自去地方平乱的。”   见时重霜不答,陈微崖笑了下自顾自说:“没想到吧,当年梁帝着实是个善用贤才的明君啊,至于后来的暴政,我私心一直是觉得不可信的,总觉得有梁二世的手笔在,但没有史料能证明,真是磨人,我还在找……”   “戚月窥客死他乡?他没有一直在先……陪在梁帝身边吗?”时重霜忽然道。   “嗯?”   陈微崖对他的问题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说:“这个啊,两种说法的,不过这上面说梁帝到死都没有去见戚将军最后一面。”   陈微崖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指给时重霜看。   上面写着。   〔戚相亡,陛下悲痛欲绝,国师代为封棺。〕   时重霜眼前忽然一痛,他手紧紧攥着,手上青筋隐现。   代为封棺?先生不是应该先走一步吗?戚月窥还去了地方平乱?   那元四四之前给他看的记忆究竟是谁的?   戚月窥竟然比先生先死了?   〔一旦做了皇帝,便有许多不得已……〕   时重霜忽然想起来白日里元问渠说的这句话,他之前其实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却忽然似有所感。   先生……这就是你的不得已吗?就这样让他离开你身边去千里之外?   时重霜闭了闭眼,先生即便不说,但他也感觉得到,元问渠很需要人陪着他。每次在他事情繁忙很晚回去的时候,元问渠总是要等他的。   你这么需要人陪在身边,最后那几年又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   作者有话说:   九月份了,我也开学了X﹏X然后因为这学期专业课真的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高亮)→九月份更新要改成隔日更了……   跟着榜单任务走???不然真的很难保证质量Orz   (双手合十)(鞠躬)!! 第119章 来找我玩吗微崖?   陈微崖看着时重霜盯着手上的书目不转睛地,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见时重霜抬眼,才道:“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若是太子当真……以后陈家被推到风口浪尖之时,还望你国公府护着点。”   时重霜合上书塞进袖中,道:“国公府只追随明主。”   陈微崖看着时重霜离开,摇头哼笑:“那我们家这两位王爷可不是什么明主,但除了这两位还有谁呢?”   说完,陈微崖抬脚出了房门,见时重霜已经没有了踪影,他转身一路向院墙下走去。   对面就是曹淮序的院子,这里放置着一个木梯搭在墙上,方便陈微崖想人的时候抄近路去找他。   刚跳下来,腰上便一紧,陈微崖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深更半夜还不睡,来找我玩吗,微崖?”曹淮序淡笑的声音在陈微崖耳边响起。   陈微崖呼出一口气,推开曹淮序,面容严肃地看着他:“说正事。”   曹淮序敛起笑容:“见过小时大人了?”   “嗯。”陈微崖恼怒,“这么大的事你不和我说!”   “这不是见你一心扑在公事上,不想让外事打扰你嘛。”曹淮序道。   陈微崖:“滚开,我陈家都祸到临头了,我看你还打不打扰。”   曹淮序牵着陈微崖的手带他进自己屋里,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现在一切都未可知,陛下那边一点声响还没有,我们再多的猜测也是没用的,若是陛下不承认太子这件事,外面的人说再多,太子依然还是太子,若是有心之人借这个缘故来迷乱我们的视线,让我们自乱阵脚,便是得不偿失了。”   陈微崖一口将茶灌下去,道:“我知道,但是姑母本就只想让成煜成明当个闲散王爷,若是太子真的惹了皇怒,之后又该怎么办?”   曹淮序道:“陛下的孩子不止成煜成明。”   陈微崖一愣,突然想起个人来:“你是说……元成青?”   元成青母亲卑微,早已因病去世,这些年若不是太子护着,元成青也许早就被看人眼色行事的宫人刁难死了。   而自从陛下给几个儿子封王以后,元成青开府在睢阳做个闲散王爷,行事又格外低调,他差点都忘记这个人了。   曹淮序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手抚上他侧脸,只道:“该来的总会来,你且莫要太过忧心,若是真有一天陈家到了要选择的时候,那也是天意。”   陈微崖垂下眸,声音沉闷:“嗯。”   “好啦,既然都已经过来了,那就陪我一块歇息吧。”曹淮序笑道。   “……滚开,别动手动脚的。”   “我就只在这睡个觉!什么也不做!”   ——   翌日,百官上朝。   何生环今日破天荒地也来了,正在御赐的宝座安坐着。   将一上朝,大殿内便是一片穆肃,气氛一时间沉滞。   启正帝神情淡淡,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诸位,今日没有话要说吗?”   等了一会,依旧没有一个人说话。   时重霜手执玉笏站在百官之中,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皇帝道:“既然没有人说话,那好,我们就把前几日的账算一算,时重霜。”   时重霜抬眸,走出队伍:“臣在。”   皇帝身边的太监高声念道:“现已查明避暑山庄一事,工部侍郎赵安颐之女故意陷害,赵安颐管教不严,罚俸半年,司天监国师座下捉贼有功,赏绸缎三十匹,银五十两,户部侍郎时重霜赐海珍珠一盒。”   若是那贼人只是个普通的采花贼,那这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只不过是犯到了皇帝面前才有了这些惩罚和赏赐,倒是无所谓多少。   时重霜:“谢陛下。”   时重霜退下后,仿佛是打开了一个口子,谏议大夫黄仲正上前道:“陛下,臣有话说。”   皇帝垂眸定定看了黄仲正一会儿才开口道:“讲。”   “敢问陛下,那贼子可有处置?”   “这是自然。”   “敢问陛下,是如何处置的?”   “关押,等待杖刑,流放三千里。”皇帝道,“爱卿认为有何不妥吗?”   “刑罚没有不妥,但陛下为何要单独带走那贼人?”   黄仲正顶着皇帝冷下来的目光继续道:“自避暑山庄后,太子殿下便已经多日未曾露面,坊间传闻愈演愈烈,太子是我朝储君,太子者,国之根本也。其一举一动都关乎皇室颜面,若是任由坊间胡乱编排,损毁太子颜面,皇家威仪何在?陛下威严又何在?!”   “臣敢问陛下,那日被您带走的人,是否就是太子殿下?”   宛如一道惊雷落在大殿之上,轰隆震响之后陡然沉寂下来,在场的人谁也不敢抬头看上方皇帝的表情。   黄仲正应了他的名字,正气凌然、不卑不亢地站在中央,任由各方视线射来。   而想要上前为太子说话的大臣在看了前方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示的何生环之后,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良久,时重霜看了一眼站在殿内中央的黄仲正后便垂下眼眸。   结局已经注定,看来陛下是要保太子了。   ……   下朝后,时重霜看了一眼手上的一小盒海珍珠,茶金色几乎无暇的南洋金珠,色泽饱满形状圆润,数量没多少,统共就十个,但胜在稀有,个个足有小拇指指节那么宽,很是难得。   时重霜看了一眼拿出来四颗放进马车的暗格里,剩下的将其收进袖子里,随后进了马车对小厮说:“走吧,先去国公府。”   郡夫人一听说时重霜来了,便赶紧出来迎接,拉着时重霜上看下看,面上还带着担忧:“哎呦倒是比你舅舅快了一步回来,今日上朝陛下没刁难你吧?”   时重霜让郡夫人看了一会儿才退后一步避开她,随后从袖中将今日那盒海珍珠拿出来递给郡夫人,道:“本就与我无关陛下又怎会刁难?这是今日陛下赏赐的,我留着无用,便来送给您。”   “送给我?”郡夫人一开始还不敢置信,反应过来后弯着眉眼果断收下,“重霜有心了,舅母很是开心。”   时重霜垂下眸,眼底似乎划过一丝不自在,“嗯”了声便道:“没有事,我便先走了。”   “好好好,重霜路上小心。”郡夫人面上笑吟吟的,并未一味拉着时重霜进来,今日能想着来送她东西就足够她开心了。   时重霜顿了一下,转身离开。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郡夫人和侍女的交谈。   “这是重霜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定要给我好好放起来。”   “……算了,过几日便是万寿节了,给我镶在衣服上,我要穿着去宫里给我那几个好姐妹看看。”   “好好好……”   时重霜脚步更快地离开,直到出了国公府大门才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正想离开,一辆马车便正好停在他面前。   曹淮序已经换了官服,一身蓝白圆领长衫,手执竹扇缓缓掀开一侧的珠帘,淡笑道:“小时大人,烦请上车一叙可好?”   时重霜撩起眼皮看了曹淮序一眼,没动:“曹大人,还是改日在叙吧,现在我有急事,实在不便。”   “是急着去见那个人吗?”   时重霜眼神一动,冷淡地看向曹淮序。   曹淮序笑了笑:“避暑山庄我也在,多年不见了,许清先生风姿依旧,着实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带我去见见许清先生吧,我有事情要找他。”   时重霜深深看了曹淮序一会儿,抬脚上了马车。   曹淮序看着时重霜进来坐在他对面,淡笑:“小时大人,位置。”   “……石头巷。”时重霜冷淡道。   半个时辰后。   曹淮序站在吉祥居门前,看着牌匾上的三个字,赞叹道:“形神兼备,轻重得宜,动静相合,刚柔并济。”   时重霜神情淡淡,但语气却让曹淮序感受到了一股与荣有焉:“先生写的。”   曹淮序扇子扇风:“挺好,挺好……”   随后大门从里面打开,门童漏出头来警惕地看向曹淮序,待看到一旁的时重霜时面色略松:“公子带客人来啦?”   时重霜“嗯”了声,带着曹淮序一路穿过前院。   曹淮序看着一路来的庭院布局,彻底见识到了什么叫步移景异,一步一景,他默默将感叹压在心底。   价值千金的兰草竟就这样插在石头缝里?   路边随意摆放的花似乎是重瓣虎头茉莉,市面上少得可怜,多少人花大价钱也买不到,这里竟摆了一个小路长。   曹淮序摇头,暗暗咂舌。   当真是高雅至极,也奢侈至极。   彼时元问渠正在花房侍弄他那一堆花花草草,见到曹淮序,只扬了扬眉,似乎并未多有惊讶。   曹淮序这是第一次见到元问渠的真容,说不惊讶是假的,但他也并未过多地表现在脸上,只笑着问候:“许清先生,多年不见了。”   元问渠正拿着剪刀修剪手边盆栽的枝叶,“咔嚓”一声,稍长的一节枝丫便断在手里。   元问渠左右看着手上的一节小枝,最终递给时重霜让他扔掉,元问渠微微勾唇,这才转眸看向曹淮序,眼含深意道:“曹大人,是三年不见了。”   “这三年,你似乎着手为朝廷做了许多,但想来并未多有成效,现在知道自己白费功夫了吗?”   曹淮序面上的笑快要挂不住,张了张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轻叹一声。   “是啊,白费功夫。”   .   作者有话说:   ………………   皇帝送了小霜一盒海珍珠,他单独留了四颗大的珍珠,是因为小霜觉得这四颗大珍珠可以用到问渠身上。   至于怎么用?   大概需要内服然后循环利用吧。   穿成一串推进去辅助使用大概也可以…… 第120章 让他们臣服   曹淮序一时间沉默下来。   元问渠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剪刀递给时重霜,随后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便出了花房。   曹淮序与时重霜一同跟上去。   天光倒是大好,一扫今日上朝的沉闷。   曹淮序跟在元问渠身后四处看着周边的景色,整个人似乎都感到轻松了不少,道:“三年前许清先生那封信我至今留着,您说若是以后有任何棘手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您,现在还算数吗?”   元问渠笑了笑:“当然算数。”   听到他这话,曹淮序一时间倒是有些羞惭起来,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初自己收到那封信时内心其实是不屑一顾的,甚至狂妄自大地拒绝了元问渠的交好。   但自避暑山庄后再次见到元问渠,知道他的身份后,他才明白一切都有迹可循。   曹淮序眼睛看了一会儿元问渠随意披散在身后的银白长发,随着他缓慢的脚步,光影也似乎在他身上轻轻摇曳。   他移开目光,想了想还是问:“在这之前我想问先生一件事。”   元问渠拿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第地扇风:“说。”   “三年前关州私铸官银、前段时间浃州囤器养兵以及避暑山庄太子这几件事,是不是都与何生环有关?不,应该说前两件事是不是就是何生环干的?”   “是。”时重霜回答道。   曹淮序倏地看向时重霜:“也就相当于,这几件何生环谋划已久的大事皆是被小时大人一手搞毁的。”   时重霜眉尾微微挑起,不置可否。   曹淮序忽然轻笑出声,久久未停:“哈哈哈原来如此!很好、挺好……”   “朝堂太子一党日渐壮大,曹家是被太上皇一手提拔上来的清流,本就担着维持朝堂平衡、铲除奸臣的职责,只是无奈何生环一手遮天,偌大个睢阳城竟然找不出来一个能与何家相互制衡的,这几年清流被打压,我们一直想找到证据来彻底扳倒何生环,奈何树大根深,难以撼动。”   “直到浃州水利一事上,我们才意识到这似乎与何生环有些牵连,便秘密派人前去调查,但除了在半路捉到几个不知名的暗卫,知道浃州荔枝林似乎有人屯兵谋反外,再多的便什么也问不出来了。”曹淮序遗憾道。   听到这里,时重霜忽然一顿,问:“捉到几个暗卫?”   曹淮序点点头:“四五个吧,武功高强制服他们颇费了一番功夫,审问了几天什么也没说,虽然看着不像是何家的人,但我们也不好随意放人,便关起来了。”   “关哪了?”元问渠自然也想到了当初时重霜派人去找官兵但一去不复返的那几个暗卫,原来是被曹淮序这帮人给捉到了,倒是巧了。   “嗯?”曹淮序,“这些人许清先生知道?”   时重霜面无表情:“那是我的人。”   曹淮序:“……”   曹淮序神情冷静:“好,改日定当给小时大人完完整整地送来。”   时重霜硬邦邦答道:“嗯。”   元问渠忍俊不禁:“倒是误打误撞了。”   曹淮序叹了两声,如今算是明白那几个暗卫为何如此嘴硬了,合着主子也是冷面的主。   笑过之后还是要说正事的。   元问渠走进一处凉亭坐下,随手掐了一颗葡萄递给时重霜,笑吟吟地问:“曹大人,还不知你这是遇到了什么难事,竟到了要来找我的地步?”   曹淮序原本正眯眼看着时重霜低头径直将元问渠手上的葡萄含在嘴里,听到问话,他正色道:“禁军有变了。”   元问渠一顿,任由时重霜抬起他的手拿帕子擦掉上面的水渍,抬眸看向曹淮序:“当真?”   曹淮序点头:“曹家有一远方表亲在禁军当值,我们甚少联系一直是私下里往来,连微崖都不知道。而昨夜他却急忙给我递来消息,说原本要他去轮值守城门的,却临时被一群从未见过的面孔给调换了。”   说到这里,曹淮序苦笑:“临近万寿节,我恐有变,但偌大睢阳城,一时间竟找不出谁来能应付这场变故,就算是陛下,若是不得传召,我们递上去的奏折也会被拦下过不了陛下的眼。”   时重霜冷眸:“就算是过了皇帝的眼,他也是没有办法阻止的,反倒打草惊蛇。”   曹淮序看向时重霜:“这着实是两难的处境了,我发现第一时间能想到的人,竟然是小时大人你。”   时重霜将帕子收回怀里,道:“大人抬举。”   曹淮序:“是不是抬举,小时大人说了不算,你家先生看起来可半分没有被抬举的模样。”   元问渠笑眯眯地,看着曹淮序道:“曹淮序,在这之前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先生请问。”   “你觉得清流一派与太子何家一党有何区别?”   曹淮序一愣,扬起的唇角缓缓垂下去,他看着元问渠,神色凝重:“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元问渠神情依旧轻松,淡笑:“自四国战争平息之后,大梁便开始重文轻武,武将守边塞不得重视,任其荒废,随之而起的便是宛如过江之鲫的文官大臣。”   “而当年清流一派为什么会称为清流,是因为四大家有权有势已经彻底威胁到皇权,皇帝不得不提拔一批为自己所用的官员,而如今的清流,即使有何家与你们制约着,但扪心自问你们还是当年为皇帝所用的‘清流’吗?”   元问渠懒洋洋地,眯眼看着曹淮序略有变化的脸色,继续道:“太子身患隐疾,不堪为用,何家野心勃勃,司马昭之路人皆知。但清流一派,当真与其有什么不同吗?”   “若是将来何家一朝倾覆,大梁对皇帝最大的威胁就是你清流一派。”   曹淮序手一下握紧了,沉声道:“曹家一心为君,从未有过别的心思。”   “你也说了,是曹家。”   那别的清流世家呢?   曹淮序想起素日里对何生环痛心疾首的几家,恨不得灭了何家九族,完全不在意陛下平日里的为难之处,一时间保证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元问渠笑了笑:“回去吧,你若信我、信小霜,便无需过于担心这件事情,你要做的,便是在万寿节宫宴上好好和你那位青梅竹马玩得开开心心。”   ……   时重霜目送着小厮领着曹淮序离开,转身看向元问渠,道:“先生,为什么要这么早就和曹淮序说这些?”   在他看来,这些事情以后再处理也不迟。   元问渠起身坐在时重霜身上,压着时重霜脖颈抬头凑上去轻轻亲了一下,一股淡淡的葡萄的酸涩气萦绕在鼻尖,元问渠道:“早吗?该铺的路也该着手铺一铺了。何生环蹦跶不了多长时间了,趁现在还是让曹淮序认清一下他将来到底是为谁卖命才好,让他知道坐在万人之上的那个人必须要值得他效忠才行。”   “甚至无所谓是不是皇帝的血脉,是吧,小霜?”   “是。”   元问渠指尖抵在时重霜胸膛,意有所指道:“所以你好好表现,让他们臣服你吧。”   时重霜垂眸深深地看着元问渠上扬的眉眼。   “会的,先生。”   ——   万寿节这天格外的热闹。   大抵也是这几年皇帝病得愈重,再加上太后也会出席,故而今年办得便格外隆重了些。今夜没有宵禁,在去皇宫的路上,街上便已经挂起了火红的灯笼,摊贩也比往日里更多了些,人来人往,小孩子的嬉笑声时不时传过来。   时重霜垂下马车一侧的车帷,垂眸把玩着手上的四颗金珠。   “先生已经去了吗?”   驾车的长盈顿了一下,连忙回道:“是元先生那边的人护着去的,属下也不清楚,大抵已经到了吧。”   长盈就是那几个被关起来的暗卫之一,前几日刚被曹淮序完完整整地送回来,办事不力本以为以后半生就要在吉祥居打杂了,不过主子大概是看他马术不错,故而得了个驾车的伙计,长盈内心感动地痛哭流涕。   时重霜闭上眼身体往后靠,听到他的话随意“嗯”了声:“到了地方记得叫两个人去护着点,人多混乱,不要让先生受伤。”   “是,主子。”   长盈扬鞭,马车穿过道路宽广的朱雀大街一路朝着皇宫而去。   此时,皇宫某处的一间屋子,一群人戴着长长的帷帽进进出出,时不时交头接耳试着弹奏一下手边各种式样的乐器听一听音色,为一会的宫宴做最后的准备。   “这琵琶也太新了,我用着还不顺手。”   有人抱怨。   “谁说不是,我的古筝也是新的,都还没适应几天培养出感情呢……”   “这次陛下诞辰宴,太后也会在,可万不能出了差错。”   ……   屋里中间被一扇屏风挡着,隐隐约约能听到对面女子的讨论声。   元问渠抱着琴静静坐在角落,隔着帷帽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屋内众人陡然一静。   “虞宫令。”   众人齐齐喊道。   虞罗衣面上带笑,一身女官的制衣,缓缓踏着步子进来,她点点头说:“不必多礼,我只是来这里看看你们准备的如何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道:“都准备好了……”   虞罗衣“嗯”了声,眼神一转看到抱着琴站在角落里的人,面上陡然一沉:“你,手上的琴都旧了,万一弦断了怎么办,到时陛下和各位贵人怪罪下来怎么办?快去找个新的换了!”   还不待他说话,虞罗衣继续道:“算了算了,小福子来,带着他去拿新的琴。”   小福子低头道:“是,宫令。”   “知道你们对自己的东西有感情,但今天不一样,样样都要用上好的,别试图拿你们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在陛下面前露脸,听到没有?”   “……是。”众人面上乖顺地应承。   然而等虞罗衣将一离开,众人虽嘴上不说,但面上还是略显不虞的。   “真是的,往年也没有这样的规矩,怎的今年偏偏要换新的?”   “陛下诞辰,自然要样样都新都好咯。”   “算了,换新的不也挺不错的,你看这些琴啊筝啊,哪样不是上好的,平日里我们想摸还不能呢……”   元问渠一路跟着小福子走到一处偏房,然后就看到前方虞罗衣已经等在门口。   见元问渠到了,虞罗衣连忙过来走近元问渠。   虽然几年不见,但他们其实一直保持着联系,虞罗衣如今是皇后身边的女官,许多事情都是她告诉元问渠的,这几年着实帮了他不少忙。   而如今的虞罗衣已经彻底在宫里站稳了脚跟,身上再不复当年的摇摇欲坠之感,方才一番话说的,倒有些盛气凌人的意味,也不知是在宫里待久了还是怎样,比之三年前,面容上也张扬了不少。   挺好。   元问渠轻笑:“虞宫令,许久未见了。”   听到这话,虞罗衣一时间反倒有些束手无措了起来,他看着记忆里熟悉的人,笑了笑:“您别打笑我了,公子安好。”   寒暄的话没多说,虞罗衣将手上包裹着的琴递给元问渠,面上正色道:“公子要做的事我虽然不知,但……公子万事小心。”   “好。”元问渠将琴抱在怀里,笑道,“赶紧回去吧。”   虞罗衣顿了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宫宴时,小福子会在殿内伺候,若是有什么要安排的,公子尽管安排小福子便是。”   元问渠看向站在不远处望风的小太监,似乎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对方扬起一张还算稚嫩的脸,腼腆地朝他笑了笑。   元问渠刚一回去,就发现屋内原本还闲聊的人已经齐齐站了起来排成几排。   有人见到元问渠,也看不清楚谁是谁了,远远地喊上一声:“喂!我们马上就要过去了,还不快些!”   元问渠没出声,抱着琴站在队伍的最后。   随着一声编钟清脆的声响,四周挂着的灯笼几乎瞬间被一直在旁守着的宫人点起,最前方领头的乐官昂首挺胸地带着他们朝前方大殿走去。   琥珀酒、翡玉盘,灯火如昼,鼓乐齐鸣。   元问渠抬眸看向前方辉煌既陌生又熟悉的大殿,眼神平静。   宫宴开始了。 第121章 给朕杖毙!   启正帝已经坐下了,似乎是随着热闹的气氛他脸上也显得精神了起来,而随之跟在他身后的皇后面上虽然挂着笑容,但眼底的青黑却是怎么遮也遮不住的。   众人低头纷纷跟着行礼。   觥筹交错间,舞女登场了。   时重霜是顶着国公府的名头来的,故而和时徽郡夫人等人坐在一起,离皇帝也更近些。   最主要的是,从他这里一抬眼就可以看到珠帘后抚琴吹箫的一众乐师。   他很快就找到在最右侧的弹琴的一抹熟悉的身影。   与此同时,元问渠似有所感,手指拨下一弦音后抬眸正好与时重霜对望。   “你在看什么?”时子原顺着时重霜视线看过去,一袭舞女翩翩飞舞的衣袖晃过他眼前,紧接着露出一张美艳的脸。   时子原挑眉,小声戏谑道:“表弟,你喜欢这样的?哦忘了你有心仪的姑娘了,难不成也是这种模样的?”   时重霜没搭理他,晃着手中的酒杯浅浅啜饮,但没多久就有人借着时徽的话头来攀谈了,一时间更没有精力来回时子原的话。   直到太后和太子一起出现。   年近花甲的老人,满头白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透过苍老的面容也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只是浑身上下的威严淡化了人们对她面貌上的注意,让人不敢直视。   启正帝也起身了,甚至上前几步笑着迎接,待看到她身后跟着的太子面上神情才稍稍收敛,不着痕迹看了一眼皇后,转而恭恭敬敬地扶着太后上座。   “母后,怎的现在才到,路上耽搁了?”启正帝道。   太后将一坐下,便将太子拉开身边,笑着对皇帝说:“许久未见我孙儿了,听闻太子一连多日都未曾在百官面前露面,我还在想是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在长乐宫闷头替陛下准备贺礼。”   说着太后就将在身后站着的太子拉过身前来,当着众人的面满目慈祥地训导:“太子有孝心是好事,但也切勿忘了你身为大梁储君,更要关心国事才行。”   丝竹声不断,但太后说的话众人都听清了,一时间心中了然。   看来皇帝和太后都要为太子掩盖丑事了。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毕竟事关皇家颜面,即便要处置太子,也断然不可能是因为这种原因,说到底,太子背后是何家,怎么也不会因为这些风言风语就随意处置的。   众人心中百转千回,看了一眼稳如钟坐着的何生环,转而笑容满面地对着太子又是夸赞又是奉承。   他们好似已全然忘记了平日里的不快,带着笑举杯碰盏。   “谨遵皇祖母教诲。”元成昭低头行礼。   太后点点头,看起来很是欣慰。   启正帝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咳了声笑道:“既然成昭准备的贺礼连母后都夸,那不知是什么?也好让众人开开眼。”   元成昭起身,摆手:“抬上来。”   紧接着四五个宫人抬着一件八尺宽的东西进来,上面蒙着红绸,众人纷纷猜测到底是什么东西。   元成昭邀请皇帝下去亲自揭开。   皇帝看了一眼元成昭,点点头,亲手将红绸揭开。   一扇巨大的屏风映在眼前,在烛火的照应下流光溢彩又不失典雅华美。   在场众人一时间惊叹不已。   元成昭在一旁解说:“父皇,这是万寿诗文屏风,边框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制制作而成,镶嵌雕刻有龙纹、寿字螺钿。上面是用上万颗宝石拼成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寿字,祝愿父皇福寿万年。”   皇帝眼中终于染上了些真切的笑意,看起来应当是满意的,他抬手摸了摸上面的“寿”字,发现这笔锋有些眼熟,看向元成昭问:“这些字是你亲自写的?”   元成昭面上维持平静,答道:“嗯,父皇见过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儿臣不知送些什么,相传当年梁帝治国安邦时,便有人写万寿字献上,儿臣敬仰父皇一如崇拜当年梁帝,故而遍寻宝石亲手镶嵌万寿字,祝父皇万寿无疆。”   皇帝眉眼松动,沉着地点点头说:“有心了,去坐下吧。”   元成昭笑起来,知道父皇气应当是消了:“父皇满意便好。”   像是开了一个头,接下来就是轮到各个王公大臣开始献礼。   其实挺没趣的,刚一开始听见太监念各种花里胡哨的奇珍异宝时还算新鲜,但架不住人多,总有重复的,听多了就不过尔尔了。   元成昭将一落座,就寻找元成青的身影,谁知找了半天也没见人影,他唤来贴身太监:“三皇兄去哪里了?”   太监道:“方才还见到王爷,应当是去更衣了吧。”   元成昭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何生环,低声道:“你去找找,见不到皇兄我心里不踏实。”   “是。”   目送着元成昭身边的太监离席,时重霜回头,看向前方坐怀不乱的何生环,眉心轻蹙,端起茶杯掩盖住深思的神情。   直到一声大喝声远远地传来。   “陛下,末将来迟了!”   殿内众人陡然一惊,乐声仿佛都滞缓了一阵。   紧接着一位身披甲胄,头上裹巾,身材高大威猛的男人在踏着碎步的宮侍的带领下来到了殿内。   这人年纪看起来和时徽差不多大,面上已有深深的皱纹,眼神却炯炯有神,他身上佩着长刀,手上抱着头盔,将一来到众人眼前,身上仿佛还带着西北凌厉的沙土气。   不同于时徽早就离开战场浸淫官场多年带来的不露声色与时而展现的刚直,这位是真正一直在战场并且还保留着血腥气的武将。   元问渠隔着珠帘,手上琴声不断,他抬眼看了殿内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转而垂下眼眸。   “臣特来祝陛下寿与天齐,万年长青!”   这声音和他外表一样,说的粗狂却不粗鲁,反而声如洪钟霎是精神。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似是不明白为何这人会突然回来。   时子原看着时重霜一直盯着来人看,他笑了下,凑过去说:“不认识吧?也是,你来睢阳时他已经离开十来年了,就是我也没见过几面。这是西北的大将军,邱照运。”   时重霜移开视线,他自然知道这是谁,问道:“为何他会来?”   四国停战几十年,不同于现在一般只会纸上谈兵的将领,这是真正见识过当年杀戮战,刀尖舔血一点点从尸山血海里爬上来的大将。   任何人都不能不将他放在眼里,就是何生环也得掂量一下分量。   还不待时子原回话,皇帝与皇后甚至是太后也都已经齐齐起身迎接:“邱将军快快轻起。”   “不久前将军来信还说十天之后才会到,怎的提前这么多,倒是赶上了万寿节。”皇帝笑着说,并无责怪之意。   “十几年没来了,竟不知过了西北之后各个州里官道都多了许多,走在路上都差点忘了回家的路,陛下治政有方,才有了大梁这些年的安稳,臣和将士们都铭感五内,发誓要为陛下沥胆披肝。”   皇帝满眼欣慰,又是轻叹又是笑的,抓着邱照运的手臂一直道:“好,好……快赐座!”   宮侍连忙搬来桌子,邱照运看到了直接道:“给我搬到时徽边上,这么多年没见了,叙叙旧!”   皇帝眼神一闪,让人将时徽边上的位置收拾出来,让邱照运过去挤一挤。   邱照运的到来算是意外,宴席该有的流程还是要有的,至于邱照运为什么会突然回来,皇帝既然摆明了态度不愿多谈,在场大臣都是识眼色的自然不好多问免得落下话柄。   但他们心思却已经千回百转,暗暗琢磨陛下召邱照运来睢阳到底是什么意思。   邱照运哪里管在场的人什么心思,   时徽看着邱照运过来,刚想说话就被拍了一肩膀:“好兄弟!这么多年没见了想没想哥哥我!”   时徽没练武许多年了,哪里经得住这武夫哐当一拍,身体一晃手上拿着的酒杯都洒了。   郡夫人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时徽的背,无奈又笑着说:“邱将军还是省点力气吧,大人这身板,哪里经得起你这么拍!”   邱照运坐下,直接将酒乘进碗里,喝了一口粗声道:“你这不行啊时徽,这么多年没见了,身体倒是荒废了。”   “大将军守国边,自是孔武有力威武不凡。下官敬你!”时子原道。   邱照运“嗯?”了声,看向时子原:“你是……子原?”   “是我,邱伯父。”   邱照运一拍大腿:“哎呀真是子原,你都长这么大了,我上次见你都还没我腿高,如今怕是连孩子都有了吧哈哈哈……”   时子原嘴角抽了抽,附和地干笑了声。   “咦子原旁边坐着的这位小兄弟是哪家的?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可好,看着是块练武的料……”   时重霜拿着酒杯的手一顿。   时徽和郡夫人脸色隐隐变化,互相看了看还未想好措辞那边时子原就已经出了声:“哦,这是我表弟,时重霜。”   时重霜转身,将重新斟满酒的酒杯拿起来,神情平静:“邱将军安。”   这下倒是邱照运停了话头,眼睛直勾勾看着时重霜笑容逐渐淡下来,嘴上一直琢磨着低声念道:“表弟,表弟……莫非是令墨的儿子?”   时重霜眼神微动,面上隐隐泛起冷意。   郡夫人神情一变,当即打断他:“邱将军,待会儿是不是要轮到你献礼了,不知你要准备献什么?”   时徽面色沉着,点点头对郡夫人道:“夫人,我们也该去准备了。”   邱照运沉了眼睛,视线在时徽和郡夫人身上扫过,又看了眼一旁神情淡漠的时重霜,好一会儿没说话。   就在时子原一脸莫名其妙疑惑他们怎么不说话时,邱照运皮笑肉不笑地呵了声:“行,改日我亲自去国公府拜访,好好与诸位叙旧。”   另一边,太后将看向邱照运的视线收回,看向皇帝:“邱将军在外多年,不知陛下此次召他觐见是所为何事?”   启正帝:“无甚大事,只是邱将军求了恩典想回家来看看罢了,母后不必挂忧。”   太后点点头,不露声色的看了一眼坐在席下的时重霜,将眼底的疑惑掩盖下去。   献礼冗长,等结束时天已大黑。   “陛下,‘火树银花’已经准备好了,可以移驾了。”皇帝身旁的太监适时提醒道。   启正帝咳嗽了声,久坐身体到底撑不住,便说:“走吧。”   “火树银花”就是打铁花,算是万寿节必定要安排的表演,众人不是第一次参加万寿节了,对这流程再熟悉不过,故而众人纷纷起身。   而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只见一个头发凌乱,钗裙破破烂烂的女子不怕死地径直撞过门外的侍卫,一下跪在殿内。   “大胆!御前失仪、成何体统!”太监尖声呵斥道,“还不快拖出去!”   “陛下,求您为臣女做主啊!”这跪着的女子大声哭喊,“太子不配为储君!他身患隐疾、又随意欺辱妇女,身无长物,于国于家,都不堪为太子!”   “大胆!”元成昭一见到赵慧敏出现就心道完了,他怒道,“我都没见过你,你为何要污蔑我!”   原本在角落昏昏欲睡的元成煜听到哭喊声一下惊醒过来,待看清殿内中间跪着个什么人后,他脱口而出:“老天爷,怎么又是她,皇兄,我又做梦啦?”   元成明面无表情:“没做梦,你清醒清醒别睡了。”   丝竹声彻底停了下来。   元问渠手盖在琴弦上,抬眸略有些惊讶地看向赵慧敏。   在场众人同样诧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杵在原地。   “这是谁?看这样子倒是挺熟悉……”   “还能是谁,赵家女嘛,她竟然还没有自缢……”   “她怎么这个时候跑到皇宫里来了?谁给她的胆子……”   皇帝同样恼怒,他本不欲再追究此事,不承想这人竟还上赶着要他治罪。   “赵大人,赵大人呢?!自己的女儿跑出来惊扰圣驾不想要命啦?!”皇帝身旁的大太监见皇帝脸色难看,连忙喊道。   “赵大人罚俸半年还在家中禁足呢!”   赵慧敏手指血污,拼命扣着地,自避暑山庄回来之后,她在家每时每刻都在饱受折磨,她也本想一了百了,却偏偏有人不想叫她就这么死去。   赵慧敏被乱发挡在下面的眼神绝望,想起那人说的话,她手握紧闭了闭眼睛,反正早晚是要死的,何不来拉几个垫背的,不就是丢人么?哪有她娘重要!只要过了今夜,她娘就可以出府,一辈子吃穿不愁……   想着,赵慧敏出声大喊:“不要碰我!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在避暑山庄假冒小时大人玷污我,又因为自身隐疾逃之夭夭,如此储君,不要也罢!”   元成昭气结,面上是又羞又怒:“你!避暑山庄我根本没去,你怎可随口污蔑!”   “当日揭下哪面具时,在场的众人都是亲眼看到的,不过是不敢说罢了!坊间议论纷纷,太子为何不辩解?是不屑还是心虚?!”   “我身为一国太子,清者自清!”   “好个清者自清,你敢让人检查身体吗?!”   “我身为太子怎可做那种污秽之事!”   赵慧敏冷笑:“所以殿下是不敢?害怕暴露自己就是个太监身?”   “你,不知羞耻!”   “够了!”皇帝忍无可忍,他看向元成昭,“当众与人对骂,你身为太子的气度呢?”   元成昭脸色一白,下意识寻找元成青。   皇帝:“将这人给朕押下去!”   “慢!”是谏议大夫黄仲正。   他上前几步,道:“陛下,切不可随意处置,这事已然成了祸根,若是这女子说的是真的,事关国本,还望陛下谨慎而行啊。”   随着黄仲正的出面,又有几位大臣跟着复议。   但又同意的自然也有不同意的,眼看着这帮谏官就差真要劝皇帝给太子查身了,他们当即坐不住了,纷纷起来反对。   “此女子狡诈!怎可因为她就让太子殿下蒙受如此屈辱!”   “不错,黄大人是何居心?!”   “太子是国之根本,哪里容得别人随意践踏!”   ……   不一会儿,殿内大臣就开始吵了起来,哪里还想着这里不止有王公贵族还有许多女眷在场,一时间什么都忘了,可着劲找对方话语间的漏洞对骂,比之上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邱照运没想到参加个宫宴竟还能遇到这种事,一时间震惊地立在原地。   不过……太子不行?   邱照运皱眉,眼神不自主地看向元成昭的……   啧……到底真的假的?   若是真的,这太子怎么能要?   邱照运低声骂:“他奶奶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儿,陛下也是仁慈,遇到这种砸场子的,还没说话统统都要死于我刀下丢出去……”   时子原靠近,摇头叹息:“邱伯父淡定,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但不可取,虽然这事当真是丢人现——”   郡夫人瞪了一眼时子原:“闭嘴!”   而另一边。   眼见着侍卫就要来捉拿赵慧敏,赵慧敏大笑,指着皇帝的脸喊。   “陛下!当年的茶树之约,陛下难道已经忘了吗?!今日你不处置太子,来日他就是你!”   话音未落,“茶树之约”四个大字轰隆隆落在邱照运身上,他浑身一僵,眼神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帝。   而皇帝已经勃然大怒。   “给朕押下去!杖毙!”   .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Orz   这一章写得磕磕绊绊,之后可能会小{修}一下…… 第122章 老师,巧遇(修)   “押下去,即刻杖毙!”   皇帝的暴怒来得太过猝不及防,场面太过混乱,甚至很多人方才根本没有听清赵慧敏究竟对皇帝说了什么,竟引得启正帝如此。   时重霜盯着一旁愣在原地的邱照运,正好与朝他看过来的时徽和郡夫人对视上,他一顿,眉眼下压,端起酒杯自然地低头饮了一口,掩盖住眸中的幽深。   而在这电光火石间,一直在殿内周围守着的侍卫已经动身。   “且慢!”   “陛下。”太后坐在上方,她面容已经沉了下来,“身为一国之君,怎能随意行杀戮之事?”   启正帝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气,眼神狠狠怒视着趴在地上的赵慧敏,至于太后说了什么早已经听不进去,他一把将旁边侍卫腰上的刀抽出来抵在赵慧敏脖颈。   “小娘子胡言乱语,是谁!”启正帝手上握刀,刀刃锋利,已经在赵慧敏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他喝道,“是谁!是谁告诉你的?!”   刀锋见血,这一下连太后都惊了,往后退了两步,皇后慌忙扶着:“陛下!”   赵慧敏身体颤抖,连抬头看一眼皇帝的勇气都没有了,闭着眼再也不说话了。   太后神情凝重:“陛下,今日是万寿节,你当真要在今天当着百官的面血洒大殿吗?”   话音刚落,便有大臣出来,声情并茂地说:“陛下!太后说得有理,陛下九五之尊,怎能因一时愤怒就妄动干戈?他日名留史册,该如何自处——”   一人出来之后,紧跟着又有许多大臣出来齐齐跪下:“陛下,需三思而后行啊——”   启正帝心中气血翻涌,听着此起彼伏的“三思”猛地咳嗽,他抬眼看了看跪下来的这些大臣,怒道:“闭嘴!”   黄仲正道:“陛下,赵氏之事毕竟事关太子,万不能如此草率了事啊……”   不劝还好,这一劝启正帝更加恼怒,他捂着胸口:“怎么,如此不知规矩,殿前失仪的人朕还不能杀吗?!太子一事已经了结,你这话,难不成真的觉得赵氏的话是真的,你想干什么,想让朕废了太子不成?!咳咳咳——”   元成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黄仲正面不改色:“臣身为谏议大夫,理应针砭时弊,为陛下激浊扬清不为一时怨怒所左右。”   “你在说朕意气用事?”   “臣不敢。”   “朕看你敢得很!”   皇帝看向一直坐在一旁未说一语的何生环,也没深究,道:“何相呢,也是这般想的?”   何生环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说:“陛下,今日是万寿节,不易杀生。”   皇帝没说话。   气氛一时间陷入僵持。   丝竹声早就已经停了,百官以及众家眷一时间噤若寒蝉。   良久,皇帝手紧了紧,手中长刀哐啷一声扔在赵慧敏手边。   随后看也不看在场的人一眼,甩袖走了。   太后松了一口气,只要这人还活着,便还有机会将太子的污名洗清,若是真让皇帝这样一刀砍了,那到时太子可就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太后看向皇后,低声道:“墨儿,你去跟上皇帝,能劝就劝。”   皇后听到话,恍然回过来神才意识到太后是再喊自己的名字,她忙起身跟上去。   然而还不待动身,殿中央的赵慧敏已经悄悄拿起了长刀站起来。   “陛下,臣女何其无辜,是太子荒唐!”赵慧敏声泪俱下,长刀抵住脖子毫不犹豫猛地一划。   皇帝停住脚步,背对着众人抬手摸了摸脖子,几点血污在手上化开。   这血红得刺目,一如当年茶树上喷洒的血迹。   皇帝身躯骤然倒下。   “陛下!”   "传太医!”   ……   在看事情发展越来越不对之后,乐师舞女一众人早就已经被赶来的虞罗衣给叫走了,此时元问渠抱着琴站躲在珠帘后,借着视线遮挡,冷眼看着殿内若干人等的神情,直到眼里映下一片血红,他才叹了一口气。   虞罗衣:“先生为何叹气,怜惜她?”   元问渠笑了下:“世间百般苦楚,我哪有功夫怜惜人。”   虞罗衣点点头,说:“公子,我该回皇后娘娘身边了。”   元问渠“嗯”了声:“去吧。”   待人走后,一道身影才从侧门缓缓走进来,站在元问渠身侧。   今日宫宴,元成青也只着了件青色长袍,看来是压根就没打算出现在大殿。   “老师,巧遇。”   元问渠眼睛未动:“这人是你放出来的?”   元成青唇角弯起,看向元问渠:“怎会?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老师高看我了。”   元问渠转身将垂在面前的白纱撩上来,轻轻打量了现在的元成青一眼:“你倒是长进了。”   这样的眼神元成青再熟悉不过,含着自上而下带来的不屑一顾,仿佛无论谁都不会真正让他放在眼里。   元成青笑容冷淡下来,唇角无意识地弯着,说:“先生对这件事怎么看?”   “不是正合你心意吗?废了太子,就没人和你争了。”   元成青看向人群里的时重霜:“是吗?老师就不做些什么?”   元问渠唇角微微勾起,看向元成青:“你害怕?”   “我怕死了。”元成青说,“所以总要做点什么。”   元问渠眯眼,正想说什么忽然意识到不对。   宫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侍卫?   方才殿内太过混乱吵嚷,众人只注意到好皇帝想要亲自拔刀杀人唤来了侍卫,但需要这么多人吗?   众多大臣还跪着,一群上了年纪的人被血滋了满身正在发愣,慌忙间才意识到要抬起昏倒的皇帝并赶紧去传太医。   但着急忙慌上前的只有方才那些还在据理力争的老臣。   不知何时,那些明面上追随何家的大臣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人群最外围。   变故就在一瞬间发生。   距离皇帝最近的侍卫猛然拔刀就向皇帝冲去,刀刃泛着冷光,烛火闪动间皇帝悠悠睁开了双眼,却骤然睁大。   黄仲正跪在皇帝身前,还没来得及喜极而泣身体就被长刀贯穿。   长刀抽出,他身体晃了晃,僵硬地低头看着不断流血的身体,什么话都没说,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整个人趴在皇帝身上,再一次为皇帝挡了一刀。   “陛下!”皇后喊道。   太后手一把握住身边宫女的手,微微颤抖,她没有转头,用只有她们两人才听到的声音说:“快,偷偷出宫,将邱照运带来的那些兵还有禁军不,太晚了……不能用了,带着我的令牌去找宿卫禁军芦湖——”   “啊——”   “谋杀——”   尖叫声忽然响彻殿内。   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君臣皇帝的,纷纷向着殿外逃命。   时重霜几乎是瞬间将时徽拦住不让他上前,他神情冷静:“护着舅母和时子原出去,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   时徽:“这是刺杀,我怎能逃命?”   “不,这是谋反。”时重霜没多说废话,看向时子原道,“快走。“   时子原点点头,拉着时徽和郡夫人就跟着人群朝外逃去,他懂得局势,这里他们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只有出去,还能搬救兵。   很明显和他一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个,刚一出去他就被人拉住躲在一条又窄又旧的宫道里。   时子原一愣:“微崖?曹大人?”   陈微崖“嘘”了声,说:“成煜成明被拦下了,他们出不来,我们先去贵妃娘娘那里报个信,她会帮我们逃出宫去的。”   “那、那是后宫啊。”时子原脱口而出。   “何生环都要谋反了你还管什么后宫不后宫的。”陈微崖急道。   “现在外面也不行了,那些逃出去的大臣和女眷都被拦下来了,我们出不去,现在只有去后宫还能想一想逃出去的办法。”   时徽沉声:“非常时候当行非常之事,我们快走。”   这些侍卫目的很明确,一些逃走的大臣和家眷他们并未阻拦,但只要是和皇室沾边的都被拦了下来。   殿内一下空了出来。   万幸皇帝身边的护身侍卫还是自己的人,此时已经反应过来,纷纷将皇帝等人护在身后。   邱照运还没想明白另一件事就被眼前这乱象打断了,他眼神一下犀利起来,戴上头盔,抽刀挡在最前面:“你们这是谋反!”   “西北的将士就在城外,尔等好大的胆子!”   “西北军……”声音自这群谋反的侍卫后传来。   邱照运身体下压,随时做出进攻的准备。   何生环沙哑的嗓音响起来,语气轻蔑:“三百人不到的西北军,能干成什么大事?”   邱照运十几年没回睢阳,但不代表他不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当朝宰相。   邱照运想不通:“何相,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老夫当然知道。” 何生环缓缓走出来,看着邱照运,“邱将军你突然来到,着实出乎我的预料,但正好,今日你葬身此处,也省了我日后的麻烦。”   “你个老匹夫,这可是谋反,你怎么敢的!”元成煜躲在元成明身后骂骂咧咧。   何生环:“当年太上皇杀我两个儿子至今未曾追封,如今我唯一的孙儿玉靖惨死太子之手,竟连亲自去看上一眼都不愿意,我何家遭此难不亚于灭门!你说我怎么敢的。”   “元氏不仁不义,太子昏庸,丑事传遍大梁,这样的太子不要也罢!”   “打得好大的旗帜!”邱照运冷笑,“这便是你谋权篡位的理由?你就不怕被万民唾弃吗!”   何生环已经重新坐回扶手椅上,神情阴鸷:“之后的事,就不劳将军费心了。”   皇帝身形欲倒,被时重霜一把扶住,他颤抖着手指向何生环:“何相,朕已经对你足够仁慈!朕从未想过要废太子,他是皇后亲生,也是你何家的人啊。”   皇后已经跪在地上:“父亲,我也是您的女儿啊,成昭是你的亲外孙,你也要杀了他吗!”   何生环无情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太子如此不顾情面,浃州时,元成昭忽然出现生刮我孙儿血肉,我不信你会不知?!”   “那不是我,是何玉锦!”元成昭下意识反驳道。   “所以你承认当时你就在现场了。”何生环抬眼。   “我没有……”太子底气不足。   太子很明显已经被吓蒙了,他哪里见过这场面,往常都是元成青带着他他才能安心做事,如今只有茫然无措。   皇帝看向元成昭:“浃州的事你也有参与。”   元成昭:“没有!我不过是看不惯何玉靖让人给了他点教训罢了!”   皇帝怒道:“所以你就让人割了他的舌头断了他的腿?!”   “这些都不是我做的!”   元成昭否认道,其实在他的预想中何玉靖根本不会活下来。   何生环已经懒得和他们多费口舌,他摆手:“杀了吧。”   几乎瞬间,时重霜将绑在大腿外侧的匕首抽出来与邱照运齐齐向前方攻去。   “两位王爷,带着陛下跟在我身后!”邱照运大喊,“咱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好!”元成煜从怀里抽出匕首,大喊着回应。   元成明看着元成煜手中和时重霜如出一辙的匕首,皱了皱眉,但时机不对到底没有多问:“父皇,跟紧我。”   另一边,虞罗衣扶起摇摇欲坠的皇后紧紧跟在众人身后。   长刀劈头盖脸地砍过来,时重霜俯身,匕首从侍卫下颌一闪而过,紧接着长腿一扫,径直夺了他手中的刀扔给元成明。   元成明接过来一把划开繁复碍事的长袖和衣摆,正巧躲开来自身后的攻击,转身直白地刺了过去。   这边艰难地防守,另一边则就是血雨腥风了。   时重霜身上不可避免地多了许多伤口,他和邱照运互相肩低着肩,一人手执长刀一人紧握匕首,上面已经喝饱了血,锋芒毕露。   邱照运喘了口气:“匕首不错,功夫也不错,是个好料子。”   “将军过誉。”时重霜一脚踹开面前的侍卫,匕首直接划破他的咽喉,丝毫不拖延带水。   “漂亮!”邱照运砍掉一人脑袋,血喷溅在他的长刀上,说,“你是文官吧,上哪学的这么厉害的杀人招数?”   “自学。”   “小兔崽子竟胡乱瞎扯淡。”邱照运嗤了一口,转身猛攻了一阵。   “你是时令墨的儿子?她教你的?”邱照运问。   时重霜手上慢了一瞬,肩上就被人划了一刀,他一把将匕首脱手,直接射向对面人的眉心。   “不是。”   没有说自己不是时令墨的儿子还是不是她教的。   时重霜将匕首拔出来,冷眼看着越来越多从外面涌进来的士兵。   这情况,单凭他和邱照运这几个人是怎么也出不去了。   何生环看向时重霜,自然见识到了他方才的一番表现,何生环摆了摆手让人暂时停下:“国公府的人,你干的两件事我到现在都记得,三年之前关州是你在帮陈微崖,浃州还是你,如此年少英才的确不可多得。”   “时徽竟将你自己留在这里了,看来他对你也没有多上心,做我的将吧,以后西北的大将军之位就是你的,我也可以保国公府依旧荣华富贵,怎么样?只要你杀了邱照运。”   “呸!”邱照运朝何生环啐了一口,“国公府的男儿,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时重霜没说话,只握紧了匕首,已然表明了态度。   何生环放下手中的茶盏,甩袖:“既然如此,那便杀了吧。”   “皇后娘娘——”虞罗衣尖声叫道。   “母后!”元成昭眼睛赤红。   皇帝回头,不知何时皇后竟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一个侍卫本是要杀皇帝的,竟被皇后给挡下了。   元成明猝不及防,回身当即一刀宰了这该死的侍卫,接住倒下来的皇后。   皇后气息奄奄,只朝着皇帝说说了句“望陛下免太子一死”后便闭了眼。   太后再也坐不住,她立于高阶,何生环没想要太后的性命,便谁也没有动她。太后指着何生环痛喊:“何生环,这是你亲生的女儿!”   何生环眼神冷淡:“只要阻了我的路,无论是谁我都要杀。”   ……   不知是这些侍卫眼拙还是怎么样,这么多人似乎默契地回避了珠帘这一片地方,不往这边看一眼。   元成青笑了下:“老师还不做些什么吗?”   元问渠看着时重霜不断流血的肩膀,眼神危险地眯起来,嘲讽地笑了下:“我能做什么呢?何生环都要死了。”   “元成青,本事见长。”   .   作者有话说:   1、可能会修一修,修了到时候在标题末尾标【修】   2、忘了件事,1】章前两天被锁了,然后原本的很多内容无奈只能删减了,因为需要补字数就加了一个小剧场,大家可以回过头去瞅一眼,一个寒食寺吉祥居的日常小剧场(*^▽^*)   3、没啥说的了,大家晚安~ 第123章 我从前教过你什么?   “老师折煞我了。”元成青眼神笑意盈盈,但怎么看怎么阴冷,“我不过是稍微利用了一下他对皇位的贪心罢了。”   “老师还没告诉我今日为何会亲自过来?”元成青问,“您一贯缩居在那条小巷子里,我还以为您永远不会再踏入皇宫,一心当您的逍遥神仙。”   元问渠摸了摸怀里的琴,面无表情说:“看着你一步步设计谋划,我也着实是寝食难安,毕竟心上人还在朝廷做官,万一以后不小心没了,我找谁哭去。”   元成青唇角压下来,眼神是直白的不解:“时重霜?我一直不明白,他与戚月窥有那么多的不同,为什么还能在你身边,只是因为长了一张相似的脸?”   元问渠哼笑:“不告诉你。”   元成青也没指望能从元问渠嘴里听到答案,他转身看向殿内将皇帝一众人彻底包围起来的侍卫。   时重霜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烂,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将衣料染得更深。邱照运身上着甲胄,情况比时重霜好了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元成青道:“还不准备救场吗?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你都不急,我急什么?”元问渠说。   “急急急!!!时重霜,撑不住了!”元成煜大喊,匕首一下挡住一个侍卫劈过来的长刀。   他一惊,手臂都被震得一麻,万幸手中的匕首被他保养得好极了,锋利无比,硬生生接下侍卫的全力一击都没事。   “你爷爷的。”元成煜嘴上骂骂咧咧,张嘴就往这侍卫脸上吐了一口口水,腰一弯躲了过去。   “呼……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去!!!”元成煜拍胸口。   然而刚躲过一劫,背后又是一闪,哐啷一声又是一刀劈头盖脸砍过来。   时重霜一招锁喉从后面割断了侍卫的脖颈,冷声说:“专心。”   “我他妈专心得要死!”元成煜护着元成昭宰了偷袭过来的侍卫,“小爷第一次经历这事,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疼疼疼——”元成煜捂着受伤流血的胳膊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时重霜皱眉,随后和邱照运对了个眼神,对方刀尖滴血,手在身侧划了划,是一个进攻的手势。   时重霜毫不犹豫,打头阵迅速向前冲了过去,与此同时,邱照运大喝一声,朝着何生环而去。   侍卫一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将何生环团团护在身后。   另一边,时重霜将匕首拿到左手,提着长刀一路杀向殿外,他大喊:“元成明护着陛下出去!”   “元成煜!”时重霜手臂一划,一道血柱瞬间溅了满身,“就是现在!”   “知道了!”元成煜飞起一脚踹走元成昭背后的侍卫,抓着他衣襟就往外跑。   时重霜垫后,“咚”一下合上门。   元成明喊道:“时重霜!邹将军还在里面!”   “闭嘴!”时重霜将长刀横搁在门上,迅速在里面侍卫用长刀从中间缝隙里刺出来之前躲了过去,转身冷眼看着在大殿外围了一圈的禁军侍卫。   元成煜颤着手腕握紧匕首,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咬牙道:“……完了。”   皇帝站在时重霜身后,怒道:“你们这是谋反!还不给朕放下!”   然而此时的皇帝宛如笼中之鸟,早已没有威信可言。   紧接着,大殿的门从里面破开,邱照运被人押着走出来。   一时间谁也没有动。   何生环缓缓从里走出来:“给你们的时间已经够多了,时重霜,现在投降我还能饶你一命。”   “我要你把元宗和他这三个儿子交出来。”   元宗就是皇帝。   “哦。”何生环冷笑了声,“如果你现在就帮我杀了他们,我可以既往不咎,甚至我之前和你谈的条件我照样可以答应你。”   元成煜呸了一口,指着何生环鼻子骂道:“老匹夫,你做白日梦呢!”   何生环身边的侍卫目视着他抽刀。   元成煜瞬间噤声,往后退了两步躲在元成明身后。   何生环一眼也不屑于看向元成煜,他摆了摆手,长刀放在邱照运颈侧,他说:“这样吧,只要你杀了皇帝,我还可以放了邱照运,怎么样?”   “毕竟这位,当年可是时令墨的好情郎啊。”   邱照运一瞬间挣扎起来,怒道:“滚你奶奶的何生环,要杀便杀!休要在这里胡乱污蔑,血口喷人!”   何生环哼了声,眼神轻蔑,道:“方才那赵家小女儿倒是提醒我了桩陈年旧事。”   何生环看向时重霜上下打量了一阵,说:“你倒是长的处处不像那时家女 ,看来确实是养子,不过如果你还有良心些,就应该马上杀了元宗。”   时重霜眼神一下暗了下来。   皇帝面色阴沉:“乱臣贼子,胡说些什么!”   何生环神情讥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年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是我将你一手提拔起来,暗中杀了其他几个碍事的皇子,我墨儿本就是要许给你的,你也答应了,结果,你竟想出尔反尔。”   “那是何墨一厢情愿!”皇帝甩袖,沉声说:“我从未答应过!”   “好的很!”何生环道,“那为什么时令墨一夜之间与国公府断绝关系,只身逃向北秦!为什么当年避暑山庄茶树上血迹斑斑 !是时令墨,若不是因为你已经大权在握,为了不连累国公府,在你强迫她的时候她能当场杀了你,而不是简简单单捅你一刀!”   “你满口胡言!”   “皇帝啊皇帝,你当真是一个懦夫!连这都不敢承认,当年我墨儿就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你对时令墨下药!”何生环冷笑,“你这么多年对她念念不忘也不见得是对时令墨有什么留恋,你是因为丢了当年梁帝留下来的玉佩,恨时令墨亲手丢下悬崖让你再也找不到吧!”   “当年梁帝留下的那批死士你早就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不然能让我压着这么多年?一个皇帝竟然连祖上留下来的东西都守不住,真是惹人笑话。”   何生环看向时重霜,“时令墨是你母亲,就算不是亲生的,你也该为她报多年不能归家之恨!”   邱照运怒目圆瞪,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陛下,当年令墨是因为你……”   皇帝目光阴沉,久久未说话。   时重霜面上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他低声对邱照运道:“别乱想,先管眼前。”   邱照运一愣,猛然正色,回神呼出一口气,看向何生环:“老匹夫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你如今谋反就不怕将来被天下人唾弃吗?!”   何生环冷笑,道:“只要太子还没死不就行了。”   说完,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身后的侍卫已经冲向了元成明身后的太子。   元成昭惊恐地后退:“救,救命!”   而何生环已经坐在了侍卫搬来的椅子上,看着被包围的时重霜一众人,一声令下:“除了时重霜和皇帝,其他人格杀勿论!”   与此同时 , 一群士兵压着一众大臣和女眷过来。   大多是平日里与何生环不对付的清流一派。   里面不乏有些年幼的孩子,显然是被这阵仗给吓住了,颤抖得要哭不敢哭。   他们被士兵押着齐齐跪在地上。   “时重霜!若敢反抗,我便让他们死在这长刀之下!”何生环沙哑粗粝的嗓音传遍每个人的耳边。   那些孩子和女眷登时大哭起来。   “别管我们!我清流一派,一身傲骨,绝不向乱臣贼子低下头颅,护卫君主誓死不降!”   那些大臣喊道。   元成明护着元成昭向时重霜靠去,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哭声咬牙切齿:“好歹毒的手段!”   元成青带着元问渠从那隔间退出来转而登上大殿二楼自上而下地看着下方的情况。   元成青唰地打开手里的竹扇遮住半边脸,轻声笑道:“老师,还不出手吗?”   元问渠站在栏杆边一言不发,垂眸看着时重霜动作越来越迟缓。   时重霜抬臂将手里的长刀扔出去射向前方一个侍卫的脖颈,忽然皱了皱眉,抬手捂了下肩膀。   就在这时,一群侍卫齐齐朝时重霜围攻过来。   元问渠抱着琴的手一紧。   万幸元成煜眼疾手快,直接弃了皇帝奔向时重霜帮他解了围。   然而他们到底人少,三个人还要护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没过多久,皇帝就被拿下了。   元成明早就受伤,这下是连自身都难保了,来不及抓住元成昭,后背就被当头一斩,鲜血瞬间浸透他整个后背。   元成昭躲过朝他砍来的刀,往地上一滚:“救我!”   然而谁能救他呢?时重霜和元成煜已经自顾不暇。   “尔等住手,还不束手就擒 !”芦湖大喊。   元问渠眸光一凝,是终于赶来的宿卫禁军。   足有上千人的士兵将何生环的人围住,芦湖骑在马背上,手执长枪,一下直接挑了压在时重霜身上的侍卫。   时重霜单腿跪地,撕了衣摆一条布紧紧勒在肩膀上止血。   邱照运手臂被侍卫押着,看到芦湖带着士兵过来,大笑:“芦湖!你他娘的来得也太是时候,再晚一会我们就全交代在这里了!这么多年老的连马都不会骑了这么慢——”   邱照运被后面的侍卫押着单腿跪在地上。   皇帝与太子被侍卫押着站在殿外正对着芦湖,刀架脖颈,他们不敢动一分。   何生环嗤笑:“区区宿卫禁军能拿我何?你若敢前进一分,我当场就杀了皇帝。”   芦湖神情紧绷,握着长枪迟迟未动。   忽然,一阵兵器交接的声音从外围传来,芦湖带来的士兵竟然开始瓦解。   芦湖一愣,众人纷纷看向外侧黑压压一身黑甲的士兵,他们身材普遍高大,打起仗来竟像是不要命般,一点点将芦湖带来的兵往里紧逼,有一瞬间宿卫禁军看起来竟毫无还手之力。   哪里来的兵?!   时重霜转身,脸色猛然变化,眼中满是诧异之色。   邱照运怒目圆瞪,看着这些气势压人的士兵,怒火中烧下竟挣脱了桎梏:“何生环,你竟然通敌!”   这是北秦的兵!   元问渠在看到这些北秦士兵后就笑了:“元成青,好计谋啊,何生环若是知道自己竟值得你和北秦的皇帝联手想要弄他于死地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元成青道:“明谋罢了,我可是事无巨细将我的计划全部提前告诉老师了——”   “啪——”   元问渠抬手一巴掌扇在元成青脸上。   元成青被打的脸一偏,赤红着眼看向元问渠。   元问渠冷眼看着他,呵斥:“眼明心盲了吗?连北秦的皇帝都敢随意合作,秦觉那个人,心狠手辣可谓是人尽皆知,何生环找上他简直是与虎谋皮,合该被耍得团团转。你是梁二世,我从前教过你什么?”   “原来你还是只会耍心机那一套。”   元问渠有些失望。 第124章 唯恐天下不乱   宫宴前两日,元问渠收到一封信,是元成青递过来的。   他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元问渠不惊讶,只是在看到信上的内容之后,还是不可避免地皱了眉,一股怒气在他心中翻涌。   元成青措辞得意洋洋,嚣张自大又狂妄无比,明晃晃地将自己的计划说于元问渠听,并且他知道,这两天元问渠什么也做不了。   元问渠站在院子里将信纸揉得稀巴烂扔在地上,抬脚踩在上面离开去找时重霜,冷声:“小儿狂妄放肆!”   信上说何生环与北秦一个大将有密切联系,并且前段时间北秦有一支上千人的军队伪装成商队潜伏进了大梁。   何生环手握禁军一部分的调兵权,同时朝中近乎半数大臣皆在其庇护之下,若真要在宫宴中发作 ,没有防备之下说不定真的会让何生环得手。   但反叛哪是那么容易的,若仅仅是因为这样就让何生环登上王座,天下百姓也是不服的,于是何生环找上了元成青。   元成青明面上与何生环达成协议说自己可以当那个靶子,只要何生环留他一命他会自动退位将天下交到何生环手里。   这也是为什么何生环会毫无顾忌地将皇帝以及太子等人赶尽杀绝,反正他手上有元成青,只要手上还有皇帝的血脉,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位。   而元成青在众人眼里一向没什么存在感,太子的随从、追随太子的狗……这就是元成青一向在众人眼中的形象。   但元问渠哪里会相信元成青就这样任由何生环拿捏,果不其然,元成青在何生环不知道的情况下竟然与北秦的皇帝搭上了线,以大梁的三座城池为交换助他杀了何生环登上大梁帝位。   秦觉也许是认为一个年纪轻轻还有些野心的皇子远没有何生环那么难对付,两人顺利达成协议。   元问渠冷笑。   一个两个都将通敌看成儿戏,大梁在他们眼中算什么,大梁的百姓在他们眼中又算什么?   经过浃州那事,元问渠本还高看元成青一眼,结果转头元成青就给他干出了这事,真是好得很。   元问渠拽住元成青的衣襟,目光冰冷地直视着元成青的眼睛:“元成青,你觉得你配做大梁的皇帝吗?”   元成青一侧的脸颊微红,抬眼直视回去,阴着脸说:“我不配,那元成昭就配了? 元宗就配了?何生环就配了?”   “……还是说,时重霜?”   元问渠没说话。   元成青抬手推开元问渠的手退后一步,面无表情道:“老师……陛下,除了你,谁来我都不会认。”   “元成青,你在唯恐天下不乱。”元问渠说。   元成青忽然笑了:“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我管别人死活。”   元问渠一把掐住元成青脖子,手上用力到指尖都泛白。   元成青脖颈上青筋隐隐显现,半垂着眼看他,艰难地说:“掐死我,掐死我可就没人能杀何生环了……咳咳咳——”   元问渠松开元成青脖颈,将手上一直抱着的琴反过来。   琴背边缘有一条长长的缝隙,元问渠沿着缝隙处扣开,一张长弓和三支羽箭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元问渠抛了琴,将弓箭拿出来,径直拉开弓。   元成青站在一边,眯着眼看元问渠挺直腰背,将箭矢搭在弓上,弓弦被拉满箭头直指……   元问渠偏头对准大殿下方被侍卫押着的元成昭。   彼时下方三方还在对峙,谁也没有妄动,北秦的士兵来得太过令人惊愕,芦湖一口牙咬碎,眼神狠狠地看着何生环。   宿卫禁军是皇帝亲卫,人数精而少,面对如此庞大的北秦士兵,胜算……芦湖心下微沉。   时重霜看着被捉住的皇帝一众人,紧急变此时身上已经多处伤口,但他面上依旧冷静,眼神不着痕迹地看着押着皇帝的另两个侍卫,手上紧了紧。   现在谁死都可以,但皇帝还不能死。   时重霜不着痕迹地往大殿二楼看了一眼,上面安安静静,什么也没有。   而何生环耐心有限,已经不想再和芦湖耗下去,直接说:“芦湖,现在投降,我可以饶你不死——”   话音未落,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箭矢在空中划破一道闪着银光的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上而下从后方射出,直接穿进元成昭心脏。   元成昭只感觉到一阵疼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低头便已经看到带血的箭头穿过自己身体,像是平日里自己打猎时随手被射穿身体的小动物,如此轻易,便丧生在他人之手。   元成昭扑通一下倒在地上,大睁着眼转身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要死了。   直到他发现一抹青色的身影。   元成昭忽然闭了眼:“皇兄……”   正在众人愣神之际,又有两支箭矢从大殿之上凶猛地射过来,这次,箭矢的方向是皇帝身边的两个侍卫。   箭无虚发,百步穿杨,在这两个侍卫想要抬刀劈断这箭之前,箭矢便已经射进了他们的身体。   几乎是同时,时重霜冲出去,将皇帝扛起来转身往回跑。   何生环怒道:“抓住他!”   “全部杀了!"   随后何生环骤然抬眼看向大殿的二楼,眼睛危险地眯起来:“来人,将上面藏着的人给我抓过来。”   去抓人的侍卫很快回来了。   “大人,楼上空无一人。”侍卫又道,“只有这把琴……”   何生环盯着侍卫手上的琴看了良久,眼神如鹰隼般锐利:“逃了,他们跑不远,给我找。”   “是。”   ……   外面兵荒马乱,兵器交接,长矛利剑插入身体后的噗嗤声时不时响起。   殿内。   太后已经被何生环的人强迫着送回宫了,只有虞罗衣一人还在满地都是鲜血尸体的殿内。   她跪在皇后身边,眼眶微红。   想起皇后曾经在无数个深夜同自己讲起年少时的经历和过错,她叹了一口气,抬手抚上了她一双好看的眼睛。   随后她缓缓从怀里拿出来一枚玉佩。   正面是一个“元”字,背面点缀着几朵红色的桃花,正是元问渠的那枚玉佩。   她垂眸在上面看了很久,想起元问渠交代的事情,眼中坚定之色一闪而过,随后站起来缓了缓发麻的腿看向殿外。   踏过一个个横七竖八倒下的尸体,虞罗衣缓缓走上了楼,站在栏杆处垂眸看着下面的乱景。   随后,虞罗衣举起令牌,大喊:“梁帝玉佩在此,还不停手!”   下方忽然一静。   何生环骤然转身,抬头看向虞罗衣手上的令牌。   虞罗衣直视着何生环,说:“让你的人住手,我就将这玉佩交给你!”   何生环表情森然。   启正帝却激动起来,此时他被宿卫禁军围了一圈保护着,眼睛死死盯着虞罗衣手上的玉佩:“是,是当年梁帝的玉佩……怎么会在一个小小的宫令手里?”   “皇后……皇后!定然是她!”启正帝忽然意识到当年既然皇后也在场,那玉佩被调包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虞罗衣皇帝是认识的,毕竟是这几年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女官,在办一些事情时也会在前朝露面。   然而大梁的人认梁帝的玉佩,北秦的士兵可不认。   此时他们看着纷纷停下来的宿卫禁军,非但没有停下进攻的速度,反而杀得更加凶猛。   何生环甩袖怒道:“都住手!”   北秦的士兵慢慢停下。   何生环抬头看向虞罗衣,嗓音阴沉:“将玉佩交出来。”   虞罗衣:“让你的人放了邱将军以及两位王爷!”   何生环满是苍老褶皱的脸上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两下,道:“好,我放……”   侍卫不动。   虞罗衣将玉佩放在窄小的栏杆上,随手拾起来地上做摆设用的花瓶,看着额何生环喊道:“放人!不然我马上将这玉佩砸碎!”   何生环盯着花瓶底部的玉佩,甩袖:“放人!”   元成煜将一被放开,立马躲到元成明身边,嘴上骂骂咧咧:“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元成明忍无可忍一把捂住他的嘴跟在邱照运身后亦步亦趋地回到宿卫禁军身后。   何生环:“将玉佩交出来。”   虞罗衣看着邱照运三人安然回到宿卫禁军身后,将手上的花瓶放到地上,随后拿起玉佩缓缓悬置在空中。   何生环眯了眯眼。   正待虞罗衣想要松手时,一双手从背后拦住了她。   元问渠垂眸看向虞罗衣,将她手里的玉佩接过来挂在腰上,说:“可别真的摔碎了。”   虞罗衣收回手正欲说话,而下方的何生环在看到元问渠时已经面色一变,命令道:“给我将那玉佩完好无损地拿回来!”   一瞬间,何生环身边的侍卫齐齐奔向大殿。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哀嚎声忽然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不知何时,在这园外,密密麻麻全是身着黑衣,袖口绣半月的黑衣人。   他们手执弯刀,刀上淬毒,所过之处,皆是尸横遍野。   是梁帝留下来的那些死士。   世人都道梁帝死后,只留下一件玉佩,此玉佩可号令游荡在天下的死士为其做一件事。   没人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又是如何一直绵延不息的,但只要玉佩在,这些人就会找到他们现任的主子,为其效忠,直到完成对方的任务为止。   无论是启正帝还是何生环,之所以如此看中这些人,就是因为这些人在太上皇时期就曾亲手将一个上万人的反乱军队在一夕之间覆灭。   这也是太上皇地位稳固的第一步。   如今亲眼面对,何生环才明白这些人的强大。   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们又是什么时候潜伏进皇宫的?   何生环破天荒的感到一阵汗毛倒竖的惊悚感,让他有想逃的冲动。   .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滑跪Orz   这章可能会持续地修一修……   (大方向是不变的,可能会增删一些细节,灵感在脑子里乱撞,但这两天满课实在是太忙了,删删减减还是匆忙了些,太晚了明天再说)   晚安晚安晚安晚安么么么么^3^^3^ 第125章 没事睡吧【增改两千五   “什么人……”元成煜愣愣地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元成明下意识将元成煜护在身后,目光看向大殿上方戴着长帷帽的男人,皱眉道:“是他。”   还不待他细想这人怎么突然出现的,这些黑衣人又是怎么一回事,注意力就已经被这些人的厮杀给转移了注意力。   与此同时,这些黑衣人自动分出来了一拨围在他们身边。   是来保护他们的。   意识到这点,邱照运松了一口气,现在还想不了那么多,只要他们暂时安全便好,他看向皇帝:“陛下,我们暂时是安全了,这些人并非敌人。”   启正帝目光沉沉,看着这些黑衣人袖口上的月牙标志没有说话。   厮杀在继续,何生环的这些禁军已经不足为惧,这些人在睢阳养了这么多年,早就养废了,根本就不是这些黑衣人的对手。   棘手的是这些北秦的士兵,他们与睢阳的侍卫截然不同,满身的肃杀之气完全是这些侍卫比不了的,颇为难缠。   但再怎么难缠他们人数到底有限,不消半个时辰便已经落了下风。   与此同时,黑衣人也开始步步紧逼,向何生环方向攻去。   邱照运重新提了刀,指挥着人将那些大臣女眷放出来安顿,顺便将这些半残不死的侍卫抓起来。   何生环早就乱了神,站起来看着这些人一点点将北秦的士兵吞没,尸体遍地都是,但他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不成了……   何生环脸色一瞬间灰败。   那枚玉佩!   何生环忽然想到,只要拿到那枚玉佩,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也不让人扶了,转身就往楼上走去。   刚一上楼就见元问渠带着虞罗衣正打算从一侧的暗门处离开。   “抓住他们!”何生环目光一定,如同看猎物般死死盯着元问渠,嘶哑着嗓子喊道。   元问渠转身,只见禁军侍卫已经朝他过来,他蹙眉,将虞罗衣往前一推:“走!”   暗门一下合上,元问渠听到门后铁索缠上的声音后才回身。   元问渠退回来,重新走到栏杆处看着这些侍卫慢慢走近,他垂眸看了一眼这里距离下方的高度,在心里“啧”了一声,手上的弓箭缓缓握紧。   何生环从后面走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元问渠腰间挂着的玉佩,听不出情绪道:“国师的人。”   元问渠眉毛微挑:“是又如何?”   何生环眼里杀意一闪而过,但语气倒称得上是平和:“司天监一向不理会朝廷事务,任他改朝换代也从未出面制止过,我竟不知,什么时候国师也开始干涉这些事情了?”   何生环也没想着知道答案,直接说:“将玉佩交出来,我可以不找国师的麻烦。”   元问渠轻笑:“我不交,你敢找国师的麻烦吗?”   何生环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他语气狠厉:“待我登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废了司天监。”   “但愿吧。”元问渠无所谓道,“对了,我还挺好奇你干什么非要登上皇位,只是为了给你那两个儿子还有孙子报仇吗?”   何生环:“你想说什么?”   “哦,就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元问渠笑着说,然后缓缓从袖中掏出来一方叠的四四方方的手帕,他缓缓打开,一个破碎的金坠子安安静静躺在上面。   何生环眼神一凝,倏地瞪目看向元问渠。   轻轻的风吹过,帷帽垂下来的白纱缓缓飘起来,隐隐约约露出元问渠的眉眼。   元问渠伸出手,直接将这东西抛给何生环,直接说:“熟悉吗?何玉靖的。”   “如果连真正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那真的很是让人叹息啊。”   何生环抬手就扔了这金坠子,讥笑:“仇人?我的仇人只有一个,就是元氏。”   至于真正的凶手是谁?他根本不关心,只要别人、只要百姓都知道皇室杀了他的孙子,而他不计前嫌,依旧扶持皇子上位就行了。   至于其他……如果找到了真凶以后慢慢杀也不迟。   “看来你也知道太子根本不是杀了何玉靖的真凶啊。”元问渠笑道,“真是狠心。”   “少废话。”何生环已经没有兴趣再与元问渠在这里耗着,他摆了摆手,后面的侍卫一拥而上。   何生环冷眼看着元问渠:“我不管你是谁,只要挡我的路,就算是国师,我也照杀不误。”   “将他腰上的玉佩夺过来!”何生环大喊。   元问渠目光一凝,直接摘了帷帽“唰”一下扔向朝他攻来的几个侍卫。   白纱飘扬,借着一瞬间的视线遮挡,元问渠转身扶着栏杆跳下去。   踉跄了几步,元问渠晃了晃身子,看着脚下的琉璃瓦,慢慢往前跑去,后面侍卫随机跳下来紧紧追在身后。   眼看着这些侍卫追上来,元问渠直接摘了腰间的玉佩,往侍卫头上方一撂!   何生环视线随着玉佩转动,他手死死抓住栏杆,命令道:“接住它!”   追着元问渠的侍卫登时手忙脚乱,差点就要滚落下去,他们忙恭恭敬敬地将玉佩递给何生环。   何生环颤这手接过来,面上一瞬间狰狞,他大笑,扬起玉佩对着下面那些暗卫嘶哑着嗓音喊道:“玉佩在此,你们还不快停手,给我杀了皇帝!”   皇帝一瞬间握拳,面露紧张。   元成煜下意识躲在元成明身后:“皇兄,不好!”   元成明手上立时做好防御的准备,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暗卫。   ……   良久。   四周的暗卫冷眼站在原地。   元成煜从元成明身后露出头来,眼睛眨了眨:“嗯?”   何生环气急,看着一动不动的暗卫大喊:“梁帝玉佩在此,得玉佩者号令上万死士,你们现在马上给我杀了皇帝 !”   “听到没有!!”   听到了,但这些暗卫依旧没有动。   何生环缓缓放下手,看看这手上的玉佩,忽然里感到自己被愚弄了。   手上的玉佩从他手上滑落,何生环看向屋檐上的元问渠:“是你!你做了什么手脚?你到底是什么人!!”   “给我杀了他。”   何生环最后命令这些侍卫。   而这边的动静也吸引了下面人的注意。   “我靠!”元成煜瞬间惊讶出声,这才发现屋檐上竟然有人!他下意识看了不远处的时重霜一眼转而又嘟囔道,“这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不应该啊……”   元成明目光同样追随着屋檐上一头白发的男人,忽然一愣。   他想起来了,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寒食寺!   元成明看向元成煜,语气肯定说:“你早就知道。”   元成煜眼睛僵硬的直视元成明,“呃”了一声,刚准备说什么就被时重霜转移了注意力。   大殿门口早就被何生环的人堵得水泄不通,眼看着元问渠就要被后面的侍卫追上来,琉璃瓦湿滑,元问渠站在上面都让时重霜心跟着跳了一跳,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没有时间一点一点和这些人慢慢耗了,时重霜直接带人硬生生冲了上去,北秦的士兵已经少了近半,但若想要径直攻进去照样难。   时重霜看向其中一个领头的黑衣人:“长恒,随我去!”   一直做壁上观的一个暗卫听到时重霜的话,瞬间来到他身边,他全身只露出一双上挑锋利的眼睛,握着弯刀对着时重霜道:“是,夫人。”   时重霜顿了一下,也没工夫纠正他的称呼,带着人就往里面冲。   四周还围着大臣以及皇帝一干人的黑衣人立时对视了一眼,齐齐向着大殿赶去。   他们的主子是元问渠,不是保护这些皇室大臣的,谁最重要一目了然。   他们瞬间分为了两拨,一部分人在前面开路,一部分人护着时重霜抵挡四周的士兵。   皇帝此时已经平复下来,他看向在大殿屋檐上颤颤巍巍缓慢往前逃的人:“那是上次在避暑山庄出现的……国师的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邱照运没有见过元问渠,此时正被他一头雪白如银的长发吸引,但看身形又绝非年老之人,他惊讶地说:“这国师座下的人,怎的都这么奇奇怪怪的……”   皇帝没说话,目光紧紧盯住何生环扔在地上的玉佩,他忽然抓住邱照运:“玉佩在楼上!这些暗卫皆属当年梁帝,是要为皇室效忠的,怎的随意落入他人之手!”   皇帝神情激动:“邱将军快!定要将这玉佩拿回来!”   邱照运一愣,看着时重霜已经带人冲进了大殿,没动:“陛下,重霜已经进去了,定是为您去拿那快玉佩的,这么多人,何生环已经不足为据,您就放心吧……”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安顿好这些大臣和家眷,方才人来报,现在外面已经乱了,何党猖獗,北秦士兵助纣为虐在外面肆意欺压百姓,将城中不少官员都抄了家,西北军人虽然不多,但也能抵抗一时,陛下,现在还需要您尽快主持大局。”邱照运说。   皇帝眼神看向神重霜,看着他随意使唤这些暗卫,眼神忽然阴沉下来。   噗嗤——   时重霜将匕首抽出来,一脚踢开倒在身边的尸体径直上了楼,匕首上的血缓缓往下滴,他冷眼看着对面护着何生环的侍卫。   此时下面的元问渠已经被几个侍卫逼至檐角,再往前一步,就要彻底摔下去了。   “滚开。”时重霜冷眼对挡路的侍卫说。   何生环拧眉看着时重霜,说:“你要救他。你和他什么关系?”   “哦……我想起来了。”何生环语气恍然大悟,说,“上次避暑山庄也是这个人,出现了一次之后就不见了踪影,那次,原来是来解你的围。”   时重霜看着何生环,冷声说:“杀害同僚,私通外敌,谋权篡位,投降吧,你的人坚持不了多久了。”   “时重霜——”   元成煜的声音在下方响起。   他大喊:“你快点,方…他快掉下去了!!!”   时重霜神情一正,没多废话,顾不了那么多径直向栏杆处奔去。   与此同时,何生环任由时重霜跳下去救人并没有继续穷追不舍,在身边侍卫和赶来的暗卫缠斗的时候,急忙在侍卫的护送下从那处被破开的暗门处慌张离开。   几个暗卫瞬间追上去。   长恒叫住他们:“留活的!”   “是。”   另一边,元问渠站在檐角,对面的侍卫慢慢朝他走来,抬刀就向元问渠砍去。   元问渠神情一正,弯身躲过去,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身子一歪,直直朝后方倒去。   咔嚓——   身体擦过琉璃瓦的咔哒声以及碎裂的声音响起来。   时重霜肩膀骨头一响,整个人俯趴在屋檐的边缘,他伸手一下拉住元问渠手腕,另一手死死扣住屋檐的一角瓦片。   时重霜身上的伤口被扯动,疼得他额头冒汗,脱臼的肩膀让手上力气也一点点消失。   元问渠抬眼,脚在半空胡乱蹬了两下,尽量不让自己往下拽。   “先生……”时重霜一只脚钩住屋檐上翘起的小兽,手上猛然使劲,换到另一只手抓住元问渠手腕。   元问渠身体一晃,整个人瞬间下滑一寸,瓦片掉落,时重霜猛地将元问渠手腕紧紧抓住。   元问渠手腕被抓的通红,他另一只手抬起来尽量拽住时重霜衣袖,脚下悬空,元问渠一时间使不上力气,怎么也上不去。   元问渠喘了一口气:“没力气了……”   时重霜抓的更紧:“先生,以后不会同意你随便出来了。”   “我爱出来就出来。”元问渠手腕疼痛,抬眼依旧笑着说,"最近我突然觉得外面街上还是很有趣的,以后在你上朝时我就带着四四出来,让你找不到。”   时重霜看着元问渠目光幽深。   “那回去之后希望先生能有力气下榻去街上玩……”   元问渠“唔”了一声,眼中期待隐隐闪过。   两人在这边还有兴致调情,殊不知另一边已经有人为他们俩狠狠捏了一把汗。   元四四紧赶慢赶硬拽着孟瑶青带他过来找元问渠,刚一进来不是满地的尸体就是呛人的血腥气,他还没嫌弃就看到元问渠整个人缀在大殿上,眼看着就要从高处掉下来。   元四四一瞬间睁大眼:“!!!”   这么高可是会摔死人的!   “我,我靠!”元四四猛拽孟瑶青的袖子晃他,“快快快,你不是功夫很好吗?快点去救救元问渠,他可不会飞檐走壁这些玩意儿!!”   孟瑶青被他摇得脚步一趔趄,打开扇子扇了扇一直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软着嗓音说:“别急别急,这不是已经有人去救他们俩了吗?”   元四四抬头,就见大殿屋檐上几个暗卫爬上去将元问渠慢慢拽上来,同时,上面一直负隅顽抗的那些侍卫也被这些人收缴了兵器,尽数摁在栏杆边五花大绑起来。   而下方的叛军尽数被控制住,北秦的那些士兵也是死的死伤的伤,不多时芦湖带来的那些士兵就已经将这些人俘获了。   元四四呼了一口气,埋怨道:“我就不该同意元问渠过来掺和这件事,反正这些谋反的士兵根本成不了气候。”   “以防万一嘛。”孟瑶青说,“这不,谁能想到何生环竟然私通外敌连北秦的兵都找来了?”   元四四没说话,看了一眼孟瑶青没告诉他元问渠早就知道何生环和北秦的人勾搭上了。   元四四皱眉,赶紧跑过去:“快去看看人有事没事。”   另一边,元问渠被时重霜抱起来,神情紧张地上上下下看了元问渠好几遍确定人没有受伤面上才松了些。   只是手腕被抓红了,现在有些抽筋。   元问渠让那些守着的暗卫退后些,扯开袖子借着遮挡上前蜻蜓点水般在时重霜唇角亲了一下,看着时重霜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心疼道:“小霜,辛苦了。”   时重霜摇了摇头,低声道:“先生,何生环已经逃了。”   “无碍。”元问渠说,“何生环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宫外想来要乱上几天了。”   “我们来时,时大人和曹淮序已经命人将睢阳城封锁,所有人不得出入,只要花费些时间,总会找到的。”一道声音从内殿传来。   元问渠和时重霜一同抬头看向来人。   孟瑶青朝两人笑了笑,弯腰拾起地上的玉佩递给元问渠:“许久不见了,二位。”   ——   皇帝看着楼上的几人下来,忙上前迎接。   “国师大人,怎的劳您出面……”   孟瑶青扇子扇得忽闪忽闪的,笑眯眯地看着皇帝:“陛下,受惊了。”   皇帝叹了一口气,转眼看向孟瑶青身后,然而除了时重霜,已经没有了方才那人的身影,皇帝问:“还不知方才那位是……”   孟瑶青:“说来是我倏忽,最近一直忙着忘了告知陛下,那是我多年不见的师弟,许清,他还有些私事,我已经让人送他出去了。”   孟瑶青忽略到四周或明或暗不断投来打量的目光,抬眼看向皇帝:“今日宫中大乱,陛下想来要处理的事情繁多,我不便打扰,便先行离开了。”   “等下。”   孟瑶青转身。   皇帝目光深沉,他道:“国师大人,今日之事司天监横插一脚,您那师弟又拿着我皇室遗物,不知可有个说法?”   孟瑶青神情未变,依旧笑着道:“那是我师弟的定情信物,只是后来被人偷了去,这才前来皇宫寻找,至于什么皇室遗物,陛下,这些暗卫已经不再效忠皇室了,您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孟瑶青指向倾巢而退的暗卫,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些人便已经不见了踪影。   直到最后几名暗卫提着昏迷不醒的何生环将他随手扔在大殿门口后离开,这些人也完全没有要来拜见皇帝的意思。   宿卫禁军看着这些暗卫,一时间愣在原地,没有要上前阻拦的意思,他们也阻拦不了。   皇帝脸色一时间难看至极,看着孟瑶青悠悠离开的背影生生吐了一口血来。   “陛下——”   众人慌忙喊道。   入夜。   福宁殿灯火通明。   启正帝依旧昏睡不醒,他眼底青黑,印堂一股沉郁之色久久不散,邱照运一身甲胄都没来得及换,上面还沾着斑驳枯褐的血迹,此时抱臂拧眉看着老太医将一根根银针插满启正帝手臂和脚心。   陈贵妃在一旁焦急地来回踱步。   元成煜被晃得头疼,忙扶着陈贵妃坐下,好声好气地说:“母妃,别在这站着了,快坐下,放心吧父皇不会有事的。”   “都吐血了怎么会没有事?!”陈贵妃气道,“今日大乱,不承想这何生环竟如此大逆不道!”   原本只要太子不要太出格就能顺利继承大统的事情,生生被何生环给搅乱了。   她心下焦灼,自然不是因为担心皇帝身体,这次宫变皇后和太子都死了,那接下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两个儿子被推到百官面前,风口浪尖上,有的是磋磨,无论是谁,她都不愿看到。   想着,陈贵妃看向自己两个儿子,岁月的痕迹已经爬上她眼尾,这几年她深居简出,就是不想掺和进这些事,如今是怎么也躲不掉了。   只期望皇帝能多活两年,也好想想以后大梁的储君到底该属谁。   ……   “父皇怎么还不醒?”元成明问。   老太医躬身道:“回王爷,陛下今日惊吓过度,且身体一向不好,大悲大喜之下才导致昏睡不醒,今日好好歇息,明日便醒了。”   元成明点点头:“劳烦太医了。”   知道陛下没事之后,众人才算歇了一口气。   余下的事情许多都需要皇帝出面裁定,他们一直守在这里也无济于事,陈贵妃安排了住处,邱照运等人就今日便暂时宿在宫中。   等他们离开后,殿内只有陈贵妃和元成煜元成明三人。   灯火微弱,陈贵妃屏退宫人,这才嘱咐道:“今日之事,切记一定要将所有的罪责归到何生环身上,万不可将太子的丑事暴露出去。”   元成明一一应下。   元成煜却疑惑不解:“为什么?”   陈贵妃:“今日之事,虽说是何生环野心勃勃一心想谋权篡位,但宫宴一开始却是因太子而起,传出去百姓只以为是太子丑事引起何家不满,如今何家只剩下何生环……太子已死,你们反而会遭受揣测……”   陈贵妃话未说满,只警告两人:“以后做事,切记小心行事,万不可与太子沾上干系,若是你父皇醒来……能避就避着点吧。”   两人面色沉重地点头。   陈贵妃情绪起伏,脑中一系列事情纷杂无序,突然想到:“对了,今日突然出现,那个白头发的人……成煜,你认识?”   陈贵妃眼神犀利地看向元成煜。   元成煜眨了眨眼,下意识就否认:“不认识!”   陈贵妃皱眉,见元成煜不愿多说也没问,只提醒道:“今日国师已经出面,那人来历不明,你与之交往定要思虑再三,还有……你那把匕首,你皇兄已经同我说了,竟和时重霜手上的那把是一对,我不问你,但也不要落了把柄在别人手里。”   “时重霜……”陈贵妃闭上眼,语气凝重,“今日他崭露头角,与国师关系令人捉摸不透,此人不可小觑,你们定要慎而处之……”   另一边,时重霜丢下一堆烂摊子已经出了宫。   街上还留着万寿节欢闹的气氛,偶尔还有一丝烟花爆竹燃放过后的硝烟味传来。   但此时路上已经鲜少有人还逗留在外了。   兵荒马乱,封锁城门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紧接着城中好几家官员家里突然涌进了杀气凌人的士兵。   这些官员骂骂咧咧,指着天骂何生环谋权篡位,让百姓不想知道宫中有变都难了。   路上静悄悄的,国公府的马车行得平稳,元问渠已经在时重霜怀里睡了过去,时重霜可以清楚地听到先生清浅的呼吸声。   街上一队巡逻的士兵忽然拦在前面,马车猛地一停,时重霜身体下意识往前,他稳住身形,确定怀里的元问渠没醒后才关注起外面的动静。   “已经宵禁,为何还在外面逗留?出来!”似乎是巡逻的官兵。   长盈道:“国公府马车,还不让开!”   “当爷没见过吗?国公府的马车可不长这样!”官兵没理会长盈说的话,他已经抽了刀,神情警惕,“莫非是反贼……?出来!”   马车内没动静。   这官兵是个急性子,直接骑着马走到马车一侧的车帷前,刀尖一点点挑开竹帘。   时重霜怀里抱着人,抬袖掩住元问渠的脸,撩起眼皮冷淡的看向帘外的士兵,声音低沉。   “滚。”   哐啷——   士兵手上的刀一下掉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怀里的人不安分地动了动,时重霜皱眉看了士兵一眼,另一只手拍了拍安抚住元问渠,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没事,睡吧。”   “小,小时大人!”这士兵语气慌张,忙掩了帘子不敢看里面的景象,解释道,“下官,下官……”   时重霜没搭理他,对外面的长盈道:“走吧。”   “是。”   车轱辘碾过的声音算不上小,元问渠睡的沉,一直到吉祥居都还在时重霜怀里睡着。   时重霜打横抱起元问渠,屋内下人已经点了烛火,时重霜将元问渠外面沾了血迹的袍子脱掉,解了发带轻轻将人放在床上。   折腾了这好一会都没醒,看来是真的累到了。   不过也多亏了今日元问渠在,不然太子怕是还没有那么容易就这么死去。   如今一切推给何生环,倒是理所当然了。   “嘶……”   时重霜皱眉看向肩膀处的刀伤。   刚准备上药,时重霜就听到外面一阵响动,他当即放下药合上衣襟,拿起桌上的匕首向外走去。   正在他疑惑吉祥居的暗卫为什么会随意放人进来的时候,他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公子……”   一道细微的声音在角落响起来。   时重霜皱眉,看向一身狼狈虞罗衣背着一个满身血迹的男人从角落里蹒跚着走出来。   暗卫将人带到,对时重霜抱拳后一闪没了踪影。   时重霜看向趴在虞罗衣身上的人,不确定道:“……何玉锦?”   虞罗衣眼睛通红,看向时重霜:“小时大人,你救救他。”   .   作者有话说:   修一下,增改了两千多字,买过这章的应该是不需要另外再买的~ 第126章 该打对银链子拴在床尾   院中重新亮了烛火。   元问渠眼中含着困倦,头发尽数散落在身后,随意披了件袍子拢手从屏风后悠悠走出来。   看着屋外亮起的灯笼,他想了下,抬脚出门向正堂走去。   走到廊下,元问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穿鞋,他停在原地驻足了会儿。   脚趾动了动,元问渠表情深思,这里走廊一直通到正堂,脚踩在木头的地板上,微凉,倒是舒服,没多想元问渠便放弃了回去重新穿鞋的想法。   搞什么,大半夜小霜还不回来陪他睡觉……   元问渠一路静悄悄来到正堂门口停下来,看着屋内灯火通明,时不时还有交谈声传来。   今夜守在院外的暗卫是时重霜的人,早就发现了有人过来,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应该不用告诉主子先生过来了吧?   元问渠抬手推开门。   屋内的声音陡然一停,屋内几人视线唰唰看过来。   元问渠看着屋内地上躺着的血人微微扬眉,抬袖掩住口鼻遮挡住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时重霜一顿,将手中的药瓶放下,起身走过来直接将元问渠抱起来放在一边的扶手椅上。   挥了挥手让暗卫去将元问渠的鞋袜拿过来。   暗卫很快就回来了。   他抬起元问渠赤着的脚放在手心,将鞋袜拿过来轻轻给元问渠穿上:“夜里凉,先生怎的醒了?”   时重霜临走时还特意将元问渠房屋的门窗关紧了些。   元问渠任他给自己穿上,动了动脚,说:“睡醒了,看到你不在,怎么回事?”   元问渠转眸看向躺在地上的人,此时这人上半身赤着,腰腹好长一道伤,似乎是被人硬生生砍的,皮肉翻出,鲜血止不住地往外冒,他蹙眉:“这是……何玉锦?怎的弄成了这个样子。”   虞罗衣手上帕子已经血红,手边的清水换了又换才让何玉锦身上看起来不那么可怖。   虞罗衣声音微微沙哑,似乎是哭过了,面上还算平静,说:“我原本是要回后宫,不想在半路遇到了叛军,他们要杀我,何玉锦护着我才这样的……”   元问渠恍然,轻轻说:“原来如此。”   何玉锦会救虞罗衣倒是不让人意外,毕竟在三年前他就一副对虞罗衣念念不忘的样子,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缘分,当初他就怀疑何玉锦搭上太子又靠上元成青有一部分原因是要去皇宫找虞罗衣。   虞罗衣细细用帕子擦拭着何玉锦胸口长约一臂的刀伤,将创伤药尽数倒在上面,道:“此次宫乱,皇后娘娘身死,我作为宫令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遇到何玉锦算是偶然,我一时间只能想到这里能让他安心养伤,公子,他便拜托你了。”   “好。”元问渠点头答应,“放心去吧。”   说完,元问渠想到什么,提醒道:“这次宫宴上你已经在皇帝和百官之中露了脸,之后的机会就全看你抓不抓得住了。我给你的玉佩已经对皇室无用,若是皇帝问起来,一切推到皇后身上便可。”   “届时皇帝若仍拿你不放,只管去司天监找孟瑶青,他会为你解围的。”   “我明白。”虞罗衣正色道,“多谢公子。”   时重霜摆手,招来两名暗卫去送虞罗衣回去,客房已经收拾好了,几个下人尽量稳地将何玉锦抬过去。   元问渠眼神看着何玉锦身上的伤,神情深思。   元成青在何生环露出败相后就已经离开,按理说何玉锦与元成青是一条船上的人,怎会一直逗留在宫中?商人逐利,何玉锦平日作风更是如此,难不成真是一直在等着虞罗衣?他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准。   时重霜见元问渠面色犹疑,哪里会不知道元问渠在想什么,他走过去将元问渠抱起来放在怀里顺了顺头发,说:“先生,现在不必想那么多,等何玉锦醒来后我们自会知道。”   元问渠回神不再想,顺势岔开\\腿面对面坐在时重霜身上。   元问渠抬起手圈住时重霜的脖颈,下巴搭在他肩侧,缓缓打了个哈欠闭上眼,一副累到了的神情。   “回去睡觉?”   时重霜“嗯”了声,手掌托住元问渠将他整个抱起来往外走。   是元问渠喜欢的拥抱方式,他整个人攀在时重霜身上,总会觉得满足感比平时多一点。   元问渠鼻尖微动,在时重霜脖颈嗅了嗅,睁开眼想要拨开时重霜衣襟。   然而刚抬手想动作耳边就响起时重霜的声音:“先生,小伤罢了,不必看。”   元问渠没搭理时重霜的话,微微拉开时重霜的衣襟,宽厚的肩膀映在眼前,上面一道刀伤横搁在上面,应该是已经撒了药,上面褐色的粉末已经凝固,是淡淡的草药味。   时重霜似乎叹了一口气,说:“都说了是小伤,先生。”   元问渠将时重霜衣襟重新拉回去,抱着人闷闷“嗯”了声不置可否。   时重霜却浅浅笑了。   元问渠斜眼睨了时重霜一眼:“笑什么?”   时重霜拖着元问渠慢慢顺着长廊往前走,说:“我在笑,先生对我似乎又多在意了些。”   “小霜,我本来就很在意你。”元问渠说。   时重霜摇摇头,说:“还记得第一次在寒食寺见面时,我从北秦一路逃过来,比这受伤严重多了,马上就要死了先生看起来也完全不在意。”   元问渠哼笑:“谁说的,看到你这张脸我就心疼死了。”   时重霜:“先生喜欢我是因为这张脸吗?”   “唔……”元问渠沉吟了一下,抬手摸上时重霜侧脸,弯眼笑着说,“是的吧,毕竟这张脸哪哪都招我喜欢——啊。”   元问渠轻轻叫了一声,缠在时重霜腰间的腿微微紧绷。   时重霜手伸到元问渠下摆揉了下退出来,拖着元问渠往上颠了颠,吓得元问渠紧紧抱住时重霜防止掉下去。   元问渠:“……”   时重霜(……),面无表情道:“先生当时看着我是在想戚月窥吗?”   元问渠破天荒将脸埋进时重霜颈侧不看他,说:“……小气。”   也算是变相地承认了。   时重霜眼神深了深,借着元问渠外面披着的袍子遮挡,(……),顺着*缝在外面摸索。   元问渠闭上眼,指尖轻颤。   时重霜抱着元问渠继续往前走,这条走廊变得如此长,时间过得似乎又如此地慢,时重霜手上动作不停,语气听得上是冷淡:“先生,你和我云雨的时候,看着我也是在想他吗 ?我和戚月窥,谁让你满足?”   什么鬼问题。   元问渠无意识地吞咽了下,在时重霜看不到的地方面上纠结。   这该让他如何答是好啊。   怎的今天突然问他这档子事情,也太让他措手不及了些。   元问渠还没想好措辞,那边时重霜手猝不及防往前握去,力道猛地一重。   “嗯!……”   元问渠身体一软,差点抱不住人,胳膊都滑了下来。   “这不能这么比……”元问渠眼尾泛红,兴致已经隐隐被挑了起来,他蹭了蹭轻声说,“在遇到你之前,我和戚月窥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想到这里,元问渠就叹气:“他陪在我身边的时间其实很少啊,年少时建功立业,一直在外打仗,年长时他从外回来不再领兵打仗,做了宰相就是想陪在我身边来着。”   “但那时四国乱象平息之后内里纷争一直不断,我是大梁的皇帝,有太多事要忙要平衡,后来他去地方平乱一去不回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元问渠语气恹巴巴的,未见悲恸只有怅然。   “平日里下朝有时间见面也只是亲一会罢了,很少行房的。”元问渠偏头亲在时重霜唇边,笑了笑,“喏,就像这样。”   时重霜神情微动,看着元问渠没说话。   元问渠抬眼看向时重霜,见他神情不变,耸肩说:“好吧,是亲很久。平日里忙还总是将(……)我身体里让我带着去上朝,实在是恶劣的很。”   “小霜可不要学他。”   时重霜垂眸看着元问渠泛红的眼尾,手上安抚地揉了揉,没说答应不答应的,抱着人慢悠悠穿过长廊往前走。   推开元问渠房中的门,里面黑漆漆一片。   时重霜早就将这里的布局烂熟于心,摸黑绕过屏风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在床上。   元问渠此时早就精神了,被时重霜挑起来的//望让他浑身酥麻,眼看着时重霜想下去,他忙拽过他的衣襟,眯眼不满道:“撩拨完就走?”   时重霜顿了一下,被元问渠扯着衣襟俯在他身上,垂眸看着元问渠松散的里衣下露出的白皙脖颈,眼神一暗,抬手将元问渠手腕抓着摁到头顶。   元问渠扬起下巴,看着时重霜的眼神唇角微勾,眼尾都含着朦胧的情意:“小霜,我突然觉得你还是要学一学戚月窥的,比如现在……”   元问渠脚尖抵在时重霜(……),果然不出所料,他轻声说:“比如现在……你就应该直接撕了我的衣裳,戚月窥就敢。”   时重霜听的眉心直跳,忍无可忍一下捏住元问渠下巴制止他越来越直白勾人的话语,低头直接含进去他柔软的唇瓣。   元问渠“唔”了一声,随即闭上眼享受。   ……   ……   后半夜,蟋蟀蛙声隐隐传过来,时重霜支开窗子让屋内的气味略微散了些,月光如水,皎洁的清辉洒下来,隐隐可以看到元问渠微微汗意的侧脸。   他已经累得睡了过去。   此时脚上的发带还系在床尾没有解下来,发带布料是硬的,磨的元问渠脚腕有些发红。   时重霜解开发带拿在手里端详了好一会后才放下,应该让人打一对银的脚链拴在床尾,他想。   最终这条发带还是缠在了元问渠身上。   睡梦中的元问渠似乎觉得有些勒,(……),手也忍不住去搓。   时重霜捉住元问渠的手,躺在元问渠身边将他整个人拢在怀里紧紧拥着,盯着元问渠侧脸看了一会后慢慢闭上了眼。   现在只有他陪在先生身边,抱着先生哄他、亲他、与他云雨的也只有他,戚月窥做不到的,他都会做到。   他会一直陪在先生身边。   作者有话说:   求求海星~ 第127章 有本事别在床上晕   翌日。   元问渠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的。   屋内已经整洁如新,床上却依旧乱七八糟的,元问渠侧躺着,被子窄窄的一角盖在腰腹,剩下的大部分都垂落在床下,双腿尽数露在外面。   什么也没穿。   隐隐约约掩在被子下面的腿根沿着大腿里侧一路到脚踝都是或深或浅的吻痕。   元问渠胸口还肿着,一碰就疼,锁骨脖颈就更不必说。   身边时重霜早就没了踪影,元问渠书梦中迷迷糊糊有些印象,好像是说上朝去了。   如今何生环已经下狱,太子连同皇后都一并死在了这场宫乱中,接下来朝廷许多大臣势必会迎来大调动,时重霜这次可谓是出了大风头,升官是必然,但接下来更重要的则是储君的人选。   这必定会牵动许多人的神经。   太子一党已经不成气候,清流一派独大,陈家的两位王爷必定首当其冲,但据他所知,陈贵妃似乎另有打算。   这些都还需要等时重霜回来之后再细细商议,如今更重要的、摆在元问渠面前的另有难题。   他起不来。   元问渠:“……”   元问渠挣扎着坐起来,结果扯到某个地方,身体一软又瘫在了床上。   发带紧紧勒在下面,前端系着的是个双环结的样式,此时正高高翘着。   元问渠看着缓缓深吸一口气,不用想定是时重霜在他睡着后弄的,真是……元问渠摇头失笑,果然表面再乖,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会不小心露出马脚来,不过这种程度的情趣元问渠乐意受着。   他将绳结松了松,到底没解下来,缓了会后慢吞吞下床将挂在衣架上的衣袍穿上。   元四四和净悬已经在院外等着了。   元问渠刚一进凉亭,就受到了两人不同程度的谴责,他面色自然地坐下拿起碗筷吃饭。   元四四眼神瞥向元问渠脖子上遮挡不住的红痕,无语已经写在了脸上。   净悬则就是满脸担忧了,惆怅地盯着元问渠看,直到元问渠放下碗筷才轻轻将他手腕拉过来,垂眸开始把脉。   元问渠顺从地将手腕搭在脉枕上,看起来已经习惯了。   净悬大约每隔十天半个月的便会给他看一看,左不过是因为身体里招魂毒导致的体弱,虽有时重霜的血压制着,但平日里一个不注意便会小病不断,这两年时重霜看的仔细倒是好多了。   此外就是床笫之欢后也要把脉,以防万一弄的太过被伤到,只不过元问渠对这件事实在是难以抹开面子,每次偷偷拉着时重霜做完之后只要不被发现就是能躲就躲,能不让净悬过来就不让他过来,时重霜心里有数便装作不知道。   这次则是时重霜特意叫净悬来把脉的,想来是自知昨晚一时没忍住太过分,不放心罢了。   “如何?”元四四凑过来紧张兮兮地问。   元问渠无奈:“哪有这么紧张。”   元四四不屑并且嘲讽:“有本事去年别在床上晕过去。”   元问渠:“……”   净悬松开手收拾桌上的工具,说:“没事的,霜霜每次其实都很有分寸。”   “就是我观方丈精神略有些萎靡,切忌不要太过劳累,至于腰酸的症状,等下我也要去太医院看师父,正好拿些草药给霜霜让他带回来,药浴几天,再施以按摩热敷便好了。”净悬补充道。   元问渠重新将手拢回袖子里,随意“嗯”了声,打算赶紧跳过这茬。   突然想到什么,元问渠对净悬提醒说:“最近去太医院拿药的人兴许有变,你注意一些,若是有人想要下毒,记得将药全部换掉。”   净悬正色道:“好。”   想了想,又小声问:“皇后已经薨世了,还有人想要毒害皇帝吗?”   元问渠眼神深了深:“谁知道呢……”   皇帝的身体状况其实是众所皆知的,他虽然养在太后膝下,但并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而是由宫女早产所得,自小便体弱多病。   随着年纪越大,身体便愈发虚弱,彼时何生环和皇后想来还没有离心,何生环想自己称皇称帝,皇后想他的儿子赶紧登上皇位,皇帝自然便成了两人共同的绊脚石。   太医院中有何家的人,想要掩盖真正的病因简直轻而易举。   故而皇后自一年前便开始给启正帝每月的药膳中下毒,慢性的毒药,但架不住量大,如果不是虞罗衣将这件事情告诉元问渠让净悬减少里面毒的量,皇帝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命活。   如今何家是彻底败了,但想皇帝死的人想来只会多不会少。   目前留着皇帝还有用,元问渠可不能就让他这么轻易地死了。   “对了,孟瑶青上次去找你仅仅只是让你传信给我吗?”元问渠问净悬。   净悬点头:“说完国师便走了。”   元问渠点点头没多问,转而看向元四四,挑眉道:“说来四四最近和孟瑶青走的倒是近。”   元四四撑下巴的手猛地一滑,看向元问渠眼神飘忽:“啊,怎,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了?”元问渠奇道。   “我和他哪里好了?!”元四四反驳道。   元问渠垂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元四四,伸手就捏住他肉乎乎的脸颊:“啧,最近一段时间没怎么见你,这脸怎么看上去圆润了不少。”   元问渠左看右看,手上不时捏一捏。   净悬凑过来看轻轻“哇”了一声:“真的呀,四四。”   “唔唔奏开……元四四拍开元问渠捏着他脸的手,扭捏道,“你每天不是睡觉就是和时重霜待在一起,我很无聊的,这不就去找孟瑶青玩了吗……”   “哦。”元问渠饶有兴致问,“那他带着你玩什么了?”   “没玩什么,就吃了点东西而已。”   “比如?”   元四四掰着手指头数:“就翠鼎坊的鸭子,安顺楼的乳猪、烤鹿筋,鸣玉堂的佛跳墙、西湖醋鱼,花川的荷叶鸡,福源村的鲜花果子……”   元问渠:“……”   净悬:“……”   元问渠听得眼皮止不住地跳。   净悬不吃荤,但不妨碍他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睢阳远近闻名的地方和吃食,当然,价钱也是一等一的。   净悬语气真诚:“四四,没想到你背着我们吃这么好的。”   元四四不敢说话,犹豫地说:“也就那样吧……”他都快吃腻了。   元问渠转了转手腕的佛珠,说:“四四,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送孟瑶青什么了吗?”   “我没什么能送他的,他不要。”元四四说。   “这怎么能行呢?”元问渠眼睛微微眯起来,里面含着笑意,“该送还是要送的。”   “啊?”元四四犹豫地问,“那我该送他什么东西?”   元问渠说:“不知道,但就你说的这些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想完,元问渠困倦地掩袖打了个哈欠,眼尾都泛着泪花。   元四四眼珠子转了转,晃晃元问渠:“元问渠,你见的东西多。你快告诉我我该送什么给孟瑶青?”   元问渠意味不明地看着元四四:“想知道?”   元四四点头:“嗯嗯!”   元问渠:“给我去拿冰窖里的荔枝,不准告诉小霜。”   元四四:“……”   净悬:“方丈,你刚……不宜吃凉物唔——”   “秋老虎能热死个人,吃点冰荔枝罢了。”元四四一把捂住净悬的嘴:“好,就这一次啊!”   元问渠笑吟吟:“当然。”   ——   另一边,皇宫。   启正帝已经醒了,今日并未在紫宸殿上朝,而是将大臣全都传到了御书房商议。   时重霜也在其中。   皇帝还未说话,底下大臣便已经吵了起来。   其中吵得最激烈的就是太子究竟是论罪还是追封。   “太子与何生环如此亲近,我不信宫宴何生环之事他一概不知!”   “太子可是被何生环的人射杀的!别忘了,皇后娘娘是为救陛下而死,怎能不追封?”   “何生环私通外敌,等同叛国!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太子殿下性情纯善,治国通明,断不会是其同伙!你难道是想丧皇室蒙羞吗?”   “臣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说得好听,太子是否性情纯善,有治国之才依臣看还有待考量。据臣所知,太子年少功课从不是自己完成的,治国之才不过是因为贤王在其背后助力罢了。”   ……   到最后众大臣不欢而散也没吵出来个什么东西。   皇帝态度不明,只挥手让人离开,谁也没留下。   时重霜离开御书房后,从净悬那里拿了给元问渠泡药浴的草药之后,本打算直接回吉祥居,谁知竟半路遇到了邱照运。   “邱将军。”时重霜抱拳行礼。   “我当是谁,原来是重霜,正好我要去国公府,不妨一起走啊!”说着,还不待时重霜婉拒,邱照运便已经上了马车。   时重霜想了想,也是该去国公府一趟的,便对长盈说:“去国公府。”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时重霜对邱照运不熟悉,一切印象大多是来自母亲给年少时的他说的一些女儿情意。   大抵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一套,故而时重霜对邱照运其实是好奇大过警惕的。   邱照运对时重霜同样如此,经宫宴一遭,两人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完全看不出来年纪的隔阂,邱照运自己在旁说话,时重霜只需要附和几句也能聊得尽兴。   时重霜随口问:“将军在西北十几年,怎么如今突然回来了?”   谁知邱照运却突然严肃了脸色,说:“我来睢阳,是求医的。”   时重霜诧异地看向邱照运。   邱照运说:“不知为何,西北某个村子突然开始蔓延起一种毒,这毒传染性极强,中毒的人手腕先是出现一道黑线,半月内和平常人无异,但半月之后,人的骨头便开始……”   邱照运说着,突然注意到时重霜脸色大变。 第128章 逼我生气?快说。   邱照运神情严肃,说:“此事非同小可,这病来的突然 ,又着实诡异,西北不少村子已经遭了殃,我担心会蔓延到西北军里面,已经下令封了那些村子,让专人定期送些粮食,但这毕竟不是小事,主要是怕瘟疫横行啊。”   “若是影响到手下的兵,那可就麻烦了,西北连着北秦和大越国,这俩都不是好惹的货色,更遑论此次何生环之事牵扯到北秦,着实不好处理,就怕北秦趁机作乱……”   邱照运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两人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时重霜面上破天荒地在外人面前出现波澜,他问:“军医可看过了?”   邱照运摇头:“不止军医,我基本已经找遍了西北的大夫,全都束手无策。”   时重霜垂眸,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思。   谈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国公府。   邱照运早就和时徽打过招呼今日要来,故而一进门便有下人带着两人去正堂。   彼时时徽和郡夫人已经恭候多时。   令时重霜没想到的是,老将军今日竟然也在。   邱照运很明显同他们十分熟稔,老将军见到人来都高兴地直拍邱照运肩膀。   直到邱照运说:“将军,我想去给令墨上炷香。”   堂内陡然一静。   老将军笑容僵在脸上,下意识看向坐在一边从头至尾未说话的时重霜。   邱照运一愣,在看到时徽和郡夫人面色不对才意识到什么,他顺着两人的视线看向时重霜,面色微滞:“怎么了?”   时重霜拿着茶杯的手一顿,垂下眼眸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放在桌上,起身淡淡说:“我先回去了,今日上朝一事改日再谈。”   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等下!”   邱照运冷声说。   时重霜停住脚步。   邱照运看向时徽,冷眉质问:“究竟怎么回事,我当初只以为令墨是因为不愿再见到我,西北十几年,风霜裹挟,我一刻都不敢忘令墨说她要嫁人了不想再见到我,怕我侮了她的名声!那年知道令墨死讯我都不敢回来,怕惹她心烦。宫宴何生环说的话……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生环说重霜是养子,说什么不像,真是老糊涂了,我忘不了,两人眉眼分明相似!时徽你告诉我,重霜到底是不是令墨的儿子?!”   时徽摸着胡子没说话。   邱照运一把抓过时徽的衣襟提起来,一副要宰人的样子。   “这是干什么!”郡夫人忙上前阻拦,又看向已经跌坐在座椅上的老将军,叹气说:“这些事都过去了,重霜也已经找回来了,还提干什么!你想给令墨上香,我们也想!”   “但我们连她的衣冠冢都没有……”   时重霜最后还是离开了,没有听到后面郡夫人还说了什么话。   倒也没有生气或是怎么样,时重霜内心称得上是平静。   直到带着这种平静的心情回到吉祥居。   彼时凉亭的石桌上已经堆满了荔枝皮,瓷盘上还放了两大串晶莹水灵的葡萄,大约是刚拿出的,上面还挂着雾气状的水珠。   元问渠指尖泛紫,手边是一小堆葡萄皮,大约是吃到一颗酸的,一个机灵眼睛都眯起来。   时重霜看得狠狠眼皮一跳,出声:“先生,你们在干什么?”   元四四手上正剥着皮的荔枝唰一下掉下去,一路滚到时重霜脚边,他看着突然出现的时重霜大步走过来,内心直呼不妙,随口说了个理由赶紧溜走了。   这人这么突然回来了?!   元问渠没拦着他,手上动作不停,眨了眨眼看向时重霜,将手上刚剥好的一颗葡萄送进时重霜在嘴里,问:“不是回国公府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时重霜拦过元问渠的腰一提,人便已经坐在了自己怀里,他掏出袖中的手帕仔细地给元问渠擦手,叹道:“路上碰到了邱照运,便回来了。”   元问渠点点头没多问,又掐了一颗葡萄皮都没剥塞进时重霜嘴里:“好吃吗?”   时重霜被酸得直皱眉头,但还是吃下去了,垂眸看着元问渠脖颈上的已经泛起青紫的痕迹说:“先生,不要吃太多。”   “偶尔。”元问渠强调,“偶尔。”   等手上的汁水被擦干净之后,元问渠从时重霜身上坐起来,看着时重霜说:“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时重霜眼神一闪,他坐在石凳上,牵过元问渠的手在掌心摩挲,说:“何生环腰斩,满门抄斩,但太子以及皇后如何处置还未定论。”   元问渠沉吟:“皇后在宫宴毕竟是为皇帝挡了一刀,该有的规制还是会有的,但太子在宫宴上因为赵家女一事多有污点,何生环谋权篡位必定会让人想到太子身上,这是有口也说不清的,更遑论人已经死了……还未定论的是太子的事情吧?”   “不错。”时重霜道,“清流里的不少老臣反对给太子追封,陛下态度也不甚明朗。”   “这倒也不意外,毕竟那些大臣被压着打了这么多年,互相攻讦每次都如意,这次何家一倒,怕是诛他九族的心都有了。”元问渠道。   “毕竟事关北秦,此次折了 这么多的北秦士兵,还要好好考虑该如何同北秦交涉。”时重霜说。   说起来北秦,元问渠垂眸看着时重霜,抬手摸了摸他发顶:“北秦……小霜,关于北秦如果你不想——”   他没有用他自己的想法去左右时重霜。戚月窥是戚月窥,但现在时重霜小在北秦长大,某种层面上算不上是大梁人,甚至他母亲都是北秦的妃子,在十七岁之前他更是实打实的北秦皇子,如果未来有一天北秦和大梁真的打起来,这样的身份定然是隐患。   “无事。”时重霜说,“当年北秦宫变,秦觉杀了太多的人,既然他已经放弃追杀我,便是已经默认我已经死了,从此我与北秦也没有什么干系。”   “何况我母亲本就是大梁人。”   “对了先生,今日还有一事——”   元问渠在一旁看着时重霜静静听他说,突然顿了一下,双手一把捧在时重霜脸上,半蹲下身直视着他:“小霜,你今天不对,不开心?”   “告诉我。”元问渠说。   时重霜话被打断,想起今日的事情,弯唇道;“先生何出此言?”   元问渠捧着时重霜脸左瞧右瞧,肯定说:“今天小霜不开心啊,和我说说什么人还能惹你郁闷惆怅?”   时重霜眼眸幽深,心道果然还是瞒不住先生,他垂下眼不看元问渠,沉默一会儿。   元问渠耐心等了一会儿不见回答,皱眉“啧”了一声,挑起时重霜下巴,强硬道:“逼我生气?快说。”   时重霜想了想觉得还是元问渠生气更严重点,最终道:“当年秦觉发疯亲手砍了一众皇子甚至是皇帝,以平息举国大臣百姓之怒这件事,先生知道吗 ?”   “有所耳闻。”元问渠坐下来听时重霜继续说。   “这些年大梁因为何生环以及清流一派的互相牵制,其实对于朝廷的腐败起到了一定的抑制,但贪污腐败一直非常严重,每年朝廷对地方的拨款真正落到百姓身上的甚至不到一半,中间的盘剥中饱私囊屡见不鲜。更有甚者,地方官会瞒着朝廷对百姓横征暴敛,私加赋税。”   “启正帝有心无力,之前皇帝做任何决定之前甚至需要经过何生环的批复才行,皇权备受限制,百官勾结,重文抑武,何党一家独大但面上勉强还算过得去。如果说大梁是皇权受权臣钳制,那北秦则与之相反。”   “北秦朝廷完全是皇帝的一言堂,皇室蛮横无道,百官上朝必须全程跪听,酷刑严吏、穷兵黩武之下,文臣被一再打压,劝谏者少有能活,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时重霜说:“秦觉这人……他原先是个闲散王爷,后来不知为何会参与到民间的起义中,甚至一路带着民兵攻进了皇宫并亲手取了皇帝的人头,之后,秦觉血洗了皇室。”   时重霜声音有些滞涩,当初的血腥场面似乎还近在眼前 :“我母亲在秦觉年幼时,曾经照拂过他,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独独放过了我母亲,后宫有太多妃嫔,少了母亲一个不受宠的妃子也没人会在意,但我不行。”   “秦觉若是想坐稳皇位,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的皇家子女清除干净一个不留,北秦皇帝儿子并不多,我太显眼了。”   之后的事情,元问渠不用时重霜多说,他大抵也能猜出来。   时令墨怎么可能任由自己的儿子留在皇宫等着被杀,必然是要带着时重霜逃命的,但结果也可以想到,时令墨死了,时重霜也重伤 奄奄一息,直到他撑着一口气进到寒食寺……   时重霜话说得乱且没有重点,但说着说着总忍不住引到一个人身上,元问渠忽然意识到什么。   啊,是他一直忽略了。   戚月窥从小父母便不在身边,甚至后来他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也随之而去了,可以说人生几十年就没见过父母几面,一直是由祖父带大的。   从前相处中,戚月窥更没有表现出对父母有多眷恋,以至于他忘了,这一世时重霜他有母亲,并且相依相伴了十几年。   但最后却只有自己活了下来。   元问渠眼神忽然柔软下来,手放在时重霜膝盖上说:“今天不开心是因为你母亲?”   时重霜低声说:“我和母亲一路从北秦逃出来,我知道他并非是真的想杀我,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罢了,北秦已经烂到了根子上无可挽救,只有亲手将皇室彻底颠覆才行,秦觉已经给了我们逃命的机会。”   “但时局困难,在出了北秦疆界之后,我们好巧不巧遇上了匪患,阴差阳错之下误闯进千雪国,那里的人凶残排外,毒虫蛇蚁众多,母亲不慎遭了殃,体内毒液已经遍布全身,荒林里有水已是好事,更遑论草药,她自知时日无多,想要引开一直追杀的人,但最后我们还是北秦士兵给围住了……”   【“主子,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寒食寺了!我之前听人说过,那里有很多会医治的僧人!”   长恒背着昏迷不醒的时令墨在荒林中艰难地前行,前后都围着一路护卫着他们暗卫。   时重霜头发凌乱,脸上不知被划了多少伤口,衣摆早已经破破烂烂短到膝盖,他在旁边看着时令墨,默默握紧了母亲的手。   “还有多远?”时重霜问。   “小主子……”长恒用肩膀蹭了蹭脸上的泥污,静静用手比画了一个数字。   时重霜手轻轻一颤,看着嘴唇已经发紫、呼吸急促的时令墨,心缓缓下沉。   二十里地。   母亲已经等不到了。   时重霜将时令墨手握得更紧,眼神坚决:“走!”   话音刚落,时重霜就感觉到手中微微一动,他一愣,看向时令墨喊道:“母妃。”   “长恒,带着重霜去,寒食,寺。”时令墨声音虚到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手艰难地从时重霜手里抽出来,从腰间摸出来一枚玉佩递给时重霜。   时重霜皱着眉将玉佩接过来,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近乎焦躁地对时令墨喊:“母妃!如果有想要说的,等我们到了寒食寺再说。”   然而时令墨轻轻摇了摇头,说:“重霜,我,等不到了。”   “去寒食,寺,找一个姓元的人,将玉佩,给他。”时令墨急促地深吸一口气,鼻腔已经缓缓流出了血,她说,“跟在,他身边,听他的话……”   “长恒,带着重霜,走!”时令墨用尽力气命令道,“剩下的人,带着我,去引开,那些人。”   时重霜神情坚定,拉着时令墨的手不放:“母妃,你也走,我们马上就到了!”   “到不了了。”   “长恒!”时令墨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缓了些力气继续说,“摘了我头上的发簪,若是有一天你们能回国公府……”   ……   “公子,我们马上就要到了,前面那座山就是寒食寺的地界了。”长恒道。   “嗯。”时重霜远眺看过去,神情淡淡,他垂眸看着手上的簪子,忽然说,“我要回去。”   长恒下意识反驳:“小主子,我要带你回睢阳!”   时重霜将玉佩和簪子都交给长恒,说:“他们是来追杀我的,只要有我在,你可随意去任何地方,寒食寺不属四国,北秦的手伸不到这里来,你带着东西,去找这个姓元的人,找到就将这物件交给他,找不到就回睢阳,将簪子给国公府,以后天地自由,任你来去。”   长恒顿住脚步,说:“小主子,我是主子捡来的,天地自由没有我来去的地方,追随您才是。”   “那就听我的命令,自己单独离开,将这两样东西送到。”   长恒没动。   时重霜看着他,只道:“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你若离开,我还有活命的机会。”   长恒握拳,抱拳领命:“是。”   看着长恒离开,时重霜在附近折了一节竹子磨尖,拿在手里快速向着原路返回。   “六殿下。”   时重霜顿住脚步,身后传来重物跌落的闷声。   时重霜握紧竹节,缓缓垂下头看着脚边迸溅过来的血迹,他慢慢转身,面上毫无波动。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时自己转身的时候身体内的骨头仿佛已经丧失了弯曲的能力,僵硬到麻木。   时令墨的尸体就倒在自己脚边。   尸肉横飞,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挨了多少刀,时重霜几乎是耗尽了毕生的勇气和毅力一路逃到了寒食寺,最后跌落到山坡下一路滚到了莲花峰的后山。   然后遇到了元问渠。】   ……   “若是有一天能回国公府,母亲她希望我将这发簪交给老将军,告诉老将军她早就不怨了。”时重霜带着元问渠来到库房,在一个瓷瓶里拿出一支青玉发簪来。   元问渠将发簪接过来,小心拿在手里看了下并未多碰便放进了木盒里:“那为何一直没有给老将军?”   时重霜神色犹豫,道:“我……”   “你不舍得?”元问渠一眼看穿,道,“对吗?”   时重霜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元问渠,脸埋进元问渠脖颈间,声音涩重:“国公府很好,但这支簪子是母亲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了。”   “今天邱照运去国公府说想为母亲上炷香,但母亲连座衣冠冢都没有的。”   时重霜说:“等我再去到那片竹林的时候,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上香……”时重霜苦笑,“去哪里上香呢?”   “唔……”元问渠抱着时重霜表情沉思,“也许我知道。”   .   作者有话说:   卡卡卡卡卡卡到秃头X﹏X   久等!明天不见后天见。   晚安晚安~ 第129章 流浪的小狗   元问渠摸了摸时重霜后脖颈,此时为母亲而伤心的时重霜宛如流浪的小狗一般楚楚可怜。   竟罕见地让他心里觉得该赶紧抱起来好好爱护才是。   元问渠这次确定道:“衣冠冢倒是没有,但安葬之处却是有的。”   时重霜一愣,猛的看向元问渠,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信说:“先生是说……母亲的?”   时重霜没有说下去,生怕自己只是幻听了。   “寒食寺的僧人修行总是会找许多寥无人烟的地方,那片竹林也是井全偶然发现,当初他本想去那竹林静悟打坐,不承想竟捡来了数十具尸体,因为那竹林靠近莲花峰,净空住持还曾来询问是否是我所为。”   “按你的描述,想来是那些人还未来得及处理,便被井全给发现了。”元问渠道。   时重霜表情破天荒地有些愣然,轻声道:“那,里面可有……母亲?”   元问渠扬唇,在感受到怀里的时重霜身体开始慢慢紧绷后,笑着道:“有的,可是穿着一身鸦青襦裙?”   “不错!”时重霜眼神一动,点头道。   “那便对了。”元问渠想了想,从时重霜怀抱里退出来,轻笑:“毕竟那些尸体里也只有你母亲一个女子,还是很醒目的,虽然来历不明,但毕竟是在寒食寺地界捡到的,住持便做主为他们超度半月,之后尸体焚化复又葬在了那片竹林里。”   竟是如此,时重霜心想,他曾经在醒来后又偷偷去了那片竹林,想来是住持还在超度,这样一来一回竟生生错过了。   元问渠看他样子哪里不明白他想什么,说:“不过你母亲到底是女子,这些人一看就是寻仇刺杀的,故而在为你母亲埋葬时住持并未将你母亲葬在那里,而是单独葬在了塔林旁边的一座山上。”   塔林由历代高僧的墓塔组成,这座山恰因为靠近塔林,虽然位置偏僻但又不属于寒食寺,平常百姓人家死后若是有心想沾染佛气的,便会这里葬下,也算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时重霜一听塔林便晓得了,低声道:“住持有心了。”   元问渠抬手摸摸时重霜侧脸,弯眼轻笑:“不过还是要书信一封给寒食寺的,有些细节还要问井全才知道,毕竟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你母亲究竟葬在了什么地方还要找 ,不要着急。”   时重霜摇摇头:“母亲死后还能有安葬的地方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还得住持超度,住持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 。”   元问渠:“还有井全,若是没有井全,你母亲怕是真就要被那些人给带走了。”   “嗯。”时重霜沉声说。   元问渠好笑地看着时重霜认真的神情,乖得简直让他心都软化了下来。   真好啊。   小霜这世得到了母亲陪伴数十年,是否也算是弥补了前世的遗憾?   “真乖……”元问渠低声呢喃。   时重霜后知后觉,抬眸看着元问渠有些……慈祥,的眼神,语气略有些不自在:“先生不要这样看我。”   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没有断奶。   元问渠笑眯眯地看着时重霜:“现在的小霜还能在为母亲伤心呢,多好。”   时重霜被元问渠拉着往外走说要带他上街散心,时重霜看着元问渠背影,突然问:“那先生呢?”   “什么?”   时重霜眼神一深,忽然想到什么,摇头道:“没什么,先生要带上我去哪里?”   “上街嘛,带你去吃好的,听四四说安顺楼和翠鼎坊的最好吃……”   ——   国公府。   看着时重霜头也不回地离开,在场众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郡夫人坐在椅子上撑着头叹气:“以后万不要在重霜面前提令墨的事情了。”   邱照运还在愣神,似是一时间接受不了真相,说话都打结了,他看向时徽:“令墨,去了北秦当……皇妃?”   时徽沉默地点头:“是。”   “时徽!”邱照运怒道,“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   时徽任由邱照运扯住衣襟,神情淡定:“当时陛下大权在握,有何生环在背后扶持,我们能反抗得了吗?”   邱照运:“大不了我可以带令墨 一走了之,去西北、去东海,去哪里都好,令墨都可以逍遥自在。”   “那国公府呢?”郡夫人端坐在椅子上抬头问,“你将令墨带走,陛下势必会大张旗鼓地追杀,你要带着令墨一直过逃亡的日子吗?她自己离开,是为了谁也不连累,更不想连累你。”   邱照运慢慢松开时徽,冷淡地看着时徽问:“那我问你,重霜到底是不是令墨的儿子?”   时徽:“是。”   “和谁的?”   “不知道。”   邱照运死死盯着时徽的眼睛,确定他没有说谎之后,才慢慢僵着脸重新坐了回去。   老将军坐在堂前,看着他们剑拔弩张又看着他们相顾无言,悠悠叹息又坚定地道:“这件事早已经了结,重霜既然已经回来了,那我国公府便要好好护着他,断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需要令墨的牺牲来守住国公府。”   “这一次 ,就算是陛下,也不行。”老将军沉声说。   在场几人谁也没有再提这茬,老将军见时徽和邱照运又正事要谈,便起身离开。   一直到快入夜。   邱照运将西北军费问题和时徽讨论个七八成,刚想说起那不知名状的毒,便被人打断。   “大人——”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突然跑来,顾不上行礼就急忙道:“大人,小时大人过来了。”   时徽唰地站起来:“重霜?去哪里了,快带我去。”   “不,不是……小时大人又离开了。”小厮粗喘着气补充道,“小时大人给了我件东西,让我交给大人您,在门口没停留多久便离开了。我不敢耽误,便赶紧来找大人您了。”   邱照运皱眉:“什么东西。”   小厮将手里的木盒交给时徽。   时徽看着小厮手里的木盒眼神一动,忽然上前 快走两步,将小厮手里的木盒拿过来:“这是……”   小厮挠挠头。   邱照运走到时徽身边,看着他手上的东西,问:“重霜这是给你送了件什么东西?”   时徽没说话,神情凝重地打开这木盒。   啪——   时徽倏地将这木盒合上,手掌都有些颤抖。   邱照运意识到不对,看向时徽:“什么东西?”   时徽紧紧握着这木盒,没回答转而问小厮:“重霜呢?去哪里了?”   “这……”小厮眼神疑惑,说:“小时大人似乎是朝街上去了,无意间听到马车内的人似乎说了句安顺楼。”   “安顺楼?”   “两个人?”   时徽和邱照运两人同时说道。   两人互看一眼,邱照运动了动眉毛,说:“前两日我可是听在街上巡逻的士兵说 ,宫宴那日,他们不小心截了重霜的马车,发现他正抱着一个人,虽然看不清面容,但……”   时徽眉心微皱,看向邱照运。   邱照运用鼻子哼了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但重霜怀里的是个男子无疑。”   邱照运似乎是冷笑了下,又带着点幸灾乐祸,说:“今日这个,八成也是那日在马车里的人。”   时徽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搐了下,他攥紧手上的木盒,问小厮:“夫人现在在哪里?”   小厮回神,低头急忙回道:“公子好像又去喝酒了,夫人去安顺楼……逮人去了。”   小厮的声音越说越小。   时徽眼神一下锋利:“和谁去喝酒了?”   “就……曹大人和陈大人几个……”小厮说。   时徽一口怒气憋在半截又泄出来:“知道了,安排下去,我要去安顺楼。”   “是。”小厮急忙离开这地方。   邱照运怪道:“你去安顺楼干什么,至于吗我也就随口说说罢了,你还当真了?”   “再说了,喜欢什么人是重霜自己的事情,你可别做那乱打鸳鸯的事情。”   时徽看着邱照运,说:“我没那闲工夫,更不会随意插手重霜不愿让我们见到的事情。”   说完,时徽便向院外走去。   邱照运跟上,嗤笑:“说得冠冕堂皇,那你还去?我看你就是好奇吧。”   “我去找我那不孝子。”   ……   安顺楼。   时重霜跳下马车,扶着元问渠下来。   不一会儿,楼内便有人出来迎接。   “大人,雅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这人笑着说,从头到尾也没有乱瞟时重霜身边戴着帷帽的元问渠,很是有礼。   时重霜借着宽袖遮挡,手不自觉已经碰上了元问渠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尖轻碰,自然而然两人便十指相扣。   时重霜牵着元问渠上楼,自知道安顺楼有什么后便一边孜孜不倦地劝道:“安顺楼以乳猪烤鹿筋闻名,先生要少食,切勿要积了食……”   “嗯,知道了。”元问渠随意应着,而后兴致勃勃地道,“葱烧鹿筋么……若是没有真功夫可是做不好的,早年吃过几次,但材料着实珍贵,会的人也少,已经许多年没有尝过了,也不知这里的味道如何……”   他们一路来到雅间,推开窗户,恰能看到楼外街道上挂着的火红灯笼。   街上人相较于之前已经少了许多,不少巡逻的士兵倒是时不时地经过。   待店家将一道道菜上齐之后,时重霜摆手让人无事不要打扰。   随后,元问渠才摘下帷帽,坐在时重霜对面撑着侧脸偏头看向窗外。   “先生在想什么?”时重霜顺着元问渠的视线看向外面的街道。   元问渠转眸笑了笑:“在想小霜怎么把那簪子送给了时徽?”   时重霜道:“既然已经知道母亲安息,那便没什么好留念的了,国公府对母亲有愧,我一直知道,邱将军……他是母亲一直念在心里的人,那簪子就是他送的,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元问渠眼神了然,点头道:“这样也好。”   说着,元问渠伸筷夹住鹿筋尝了一口。   鹿筋弹滑、口感韧柔并进、挂得住欠、筷子更夹得住。   只一筷,便已经彻底合了元问渠的胃口。   眼见着元问渠一筷又一筷,时重霜终于伸筷拦住了元问渠,并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元问渠碗里。   “先生,克制。”   元问渠:“……最后一口。”   ……   与此同时,就在元问渠待的这间雅间的隔壁,一墙之隔外,时子原已经酩酊大醉。   正抱着酒壶愣愣地看着对面亲的热火朝天的两人。   一个人影两个人影三个人影……太多的人影在他眼前乱转,他看得眼花缭乱的,困得想要睡过去。   就在这时,郡夫人一脚踹开了门。 第130章 好事(捉奸)成双?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   “郡夫人,里面曹大人和陈大人还在呢,您若是想要找人,小的可以去给您叫人,欸——”楼里伙计脚步匆匆地跟在郡夫人后面紧忙上来。   郡夫人眼神犀利地扫了这伙计一眼,身边跟着的侍女里面便将这伙计拦了下来,说:“我们夫人来找公子,直接去不就好了,还用等?”   这伙计面上为难,一边上楼一边劝着道:“这不是还有曹大人和陈大人在嘛,贸然进去,这……”   “曹大人和陈大人,和我家公子都认识多少年了,来国公府吃饭都不知道多少回了,如此熟稔的关系,还用的着这么客气?你不让我们进去,莫非是……”侍女眼神狐疑地对伙计说。   伙计连连摆手,惶恐道:“小的可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曹大人他特意交代的,没事不让人打扰啊,夫人这么进去……您且容小的通报一声也好的。”   郡夫人冷着一张脸:“容你通报?容你通报我那儿子都不知道被什么妖精给吃了!安顺楼什么时候也干这勾当了,什么歌楼舞妓都敢往里进?”   这也是郡夫人这次来逮人的原因,今日她本来去了几个要好的夫人那里去散心,谁知竟听其中一位夫人说时子原在安顺楼喝酒,身边还跟了一堆歌楼舞妓,乌七八糟混乱不堪。   郡夫人当场便惊了,再三询问是一堆而不是一个?   那夫人说得斩钉截铁:“可不是是你家子原嘛!今天他可是去了安顺楼?我看的清清楚楚呢,身边跟了好些歌楼舞妓,弹琵琶抱琴的,清倌便算了,但看那装扮……花枝招展、衣衫裸露、浓妆艳抹的,可不像是清白的!”   郡夫人皱眉,半信半疑:“可今日子原告诉我他去陈大人府上帮忙整理那些古籍史书去了。”   那夫人一拍扇子:“这不就对了吗?这陈大人多稳重的人啊,这是正好拿他做掩护呢!我儿子惯用的伎俩,我看得清楚着呢!”   “今天我可可是特意盯着我那混账儿子,这不一大早就去找曹大人谈论诗书……等等。”这位夫人猛然一顿,忽然反应过来,“我记得曹大人和陈大人是不是住得挺近的?”   看热闹不嫌大的另外几位夫人说:“是啊,就隔着一堵墙。”   “坏了!”   ……   正想着,隔着围栏对面的雅间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郡夫人一看,可不正是她那姗姗来迟的好姐妹。   只见她推开门就径直闯了进去,不一会儿里面便人仰马翻,从她这里都你能听到她儿子的痛呼声。   此时那夫人正揪着她儿子的耳朵往外走,斥骂道:“好啊你个混账,和我说去找曹大人谈论诗书,合着是又偷偷来喝酒呢!这些女人是谁?喝酒还不够,你竟敢给我玩这般花样!”   “跟我回家,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郡夫人一听屋里有女人,以为时子原也在里面瞎混,当即走过去问:“子原呢?”   话音刚落,一堆衣衫不整的女子便匆匆从里面出来,低着头对郡夫人她们行礼后便离开了。   郡夫人走进去转了一圈也没见时子原的人影,已经明白不是时子原招妓了,而是这夫人的儿子借着时子原的名头在这里胡乱呢。   那夫人自然也想明白了,面上挂不住示意了一下郡夫人便匆匆领着儿子回去了。   郡夫人心下微松,但心情也算不上好。   眼神不经意一转,就看到方才带着她来的小厮偷偷摸摸上楼了,去的方向正是方才她差点进去的雅间。   郡夫人眼神一凌,喊:“站住!”   那小厮一下僵了身子,扯着笑对郡夫人道:“夫、夫人……”   “鬼鬼祟祟。”郡夫人板着脸站在这雅间的门前,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踹开了这雅间的门。   郡夫人一边冷笑一边看向雅间内:“我倒要看看时子原在这里偷摸干什么鬼东西,还要你这么掩护——”   郡夫人话陡然一停。   四周猛然寂静下来,看着屋内的场景,郡夫人脸上表情被空茫占据,仿佛天雷滚滚落在她身上,砰地在她心尖撞出个窟窿来。   他的儿子喝得烂醉,正抱着个破酒壶躺在地上时不时扑腾一下,时子原似乎已经睡了过去但又在发酒疯,打了会儿鼾声嘴里又骂两句,也不知是在骂谁。   而时子原对面两个人……曹淮序正将陈微崖压在桌子上,一手护着他脑袋,另一手勾着陈微崖下巴狠亲。   空的手也不闲着,都已经摸到了衣带上面。   雅间门倏地被人从外面踹开,陈微崖一惊挣扎着起来,而曹淮序已经眼疾手快地将陈微崖从桌上捞进了怀里用宽袖掩盖面目。   曹淮序将陈微崖护在怀里,眼神一瞬间发冷,抬眸看向门外的人想剐人的心都有了。   然而看着门外站着的郡夫人,曹淮序一愣,诧异道:“郡夫人?”   埋在曹淮序怀里的陈微崖“啊”了一声,下一身想要转身又被曹淮序狠狠摁在怀里,陈微崖生声音呜呜的:“郡夫人?”   郡夫人深吸一口气,心里无不幸运地想多亏方才她那好姐妹动静大,楼下的人基本都赶着去看热闹去了,倒是没几个人注意她这边。   郡夫人不着痕迹快速扫了一眼旁边的小厮,和身边侍女对了个眼神。   侍女了然,直接将那小厮拉走谈心加警告去了。   待人走后,郡夫人慢慢走进屋内停在时子原身边,面上表情努力克制着平静,随后一脚踹在了时子原屁股上:“混账!”   “谁踹我!”时子原被一脚踹醒,坐起来就开始嚷嚷。   直到睁开眼看着面前熟悉的衣摆,他上前摸了摸, 面上还晕乎乎的:“我去,这衣裳怎么和我娘一样一样的。”   郡夫人冷着脸看还没缓过来神的时子原,懒得多说,摆手让跟来的家仆将时子原架起来就往外走。   曹淮序已经将陈微崖凌乱的衣衫给收拾好,随后两人跟着出来。   曹淮序快走两步叫住郡夫人:“郡夫人,我……”   郡夫人已经踏出门,冷着脸看向曹淮序:“我竟不知,原来曹大人迟迟耗着,竟是因为微崖,你可知,若是这件事被贵妃娘娘知道……”   曹淮序面上微笑:“这件事就是被贵妃娘娘知道,又如何呢?”   郡夫人一愣,反应过来曹淮序现在在朝中已经是三品大员,饶是贵妃娘娘,也是要斟酌再三的。   郡夫人指着曹淮序气道:“你简直,你比微崖大近十岁啊,你怎么敢的!”   “七岁。”曹淮序纠正道,“微崖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我们一起长大,我们的情谊比谁都深。”   郡夫人甩袖:“我不和你论道!”   “欸——”陈微崖慌忙上前扯住郡夫人衣袖,“夫人夫人,别气别气,我和淮序……反正您能不能不要告诉我姑母啊,以后我自会去告诉她的。”   “啊啊啊陈微崖我要被人大卸八块了,快救我!”   “我守着风呢,你放心!”   “为了兄弟,我和你拼了,你爷爷的,别碰我,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时子原在发酒疯。   陈微崖:“……”   郡夫人忍无可忍,一下气笑了,看着陈微崖嘲讽道:“不愧是一块长大的好兄弟啊,真是兄弟情深!”   陈微崖心里恨铁不成钢,妄图解释:“不是……”   “啊啊啊,你这混账,怎么把我举起来了,爷恐高!啊啊啊——”   ……   雅间内。   元问渠两人自然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时重霜眉头一跳,觉得外面的声音熟悉得紧。   元问渠拿筷的手一顿,疑惑道:“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时重霜不动声色:“想来又是哪家的公子烂醉混呢,遭当家主母亲自过来抓人了,不足为奇,酒楼里常有的事。”   元问渠点点头未做他想,手上自然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慢慢啜饮,不一会儿,酒杯就见了底。   元问渠面上舒展,是他喜好的甜酒,元问渠满意地又给自己倒满。   时重霜早就已经发现元问渠的小动作,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的,时重霜眉心微动,但并未阻止。   直到元问渠起身坐到时重霜身边将他手里的酒杯抢来也喝掉。   时重霜拦住元问渠的手,问:“先生,好喝吗?”   元问渠眼神已经略微迷蒙了,泛着一层水雾般的朦胧,他长睫轻颤,轻轻“唔”了一声。   自然是好喝的。   这是时重霜来时特意嘱咐换的酒,甜口,里面加了些药,多少对身体恢复有点好处,故而时重霜这次没拦着元问渠喝。   元问渠已经禁了很长时间的酒,这次多少也让先生满足一下。   时重霜原本是这样想的,不过他显然还是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元问渠的酒品。   眼见着元问渠越坐越近,到最后恨不得整个人趴在自己身上嗅他嘴边的甜酒味道,时重霜后背微微紧绷。   时重霜圈住元问渠的腰,除了门外时子原的吵嚷声,屋内一切静悄悄的,酒壶不知不觉被元问渠提在了手上,哗哗的落水声在背后响起来。   原来是元问渠抱着时重霜的脖子在他身后倒了一杯酒,他神情明显是有些醉了,但还有一丝清明,随后元问渠将酒壶放下,轻轻咬住了酒杯边沿。   时重霜看着元问渠的动作,眼神慢慢变深。   元问渠坐在时重霜身上慢慢跪坐起来,捧着时重霜脸俯视着他。   “张嘴。”元问渠咬着酒杯模糊地说道。   酒杯轻轻碰在时重霜唇边,元问渠微微低头,杯里的酒水尽数滑进时重霜口腔。   元问渠撂了酒杯,重新坐在时重霜腿上,仰头便亲了上去。   时重霜箍着元问渠腰间的手一动,直接将元问渠整个人放倒在桌上——桌上早就已经被清空,时重霜脱了外袍垫在元问渠身下。   看着元问渠眼中笑盈盈的,醉态中分明是更多的清明,时重霜后知后觉,咬牙道:“先生,你故意的。”   元问渠抬手勾住时重霜下巴,轻笑:“小霜的把戏,还太嫩了点。”   “是吗?”   时重霜看着元问渠含着醉意的眉眼,眼神幽深。   而就在时重霜想要动作的下一刻,外面的时子原已经摆脱了家仆的桎梏,蹭蹭往前跑,结果没跑多远,脚下就被自己的衣摆给绊了一跤,身体直直往前摔。   郡夫人被他的动作一惊,也不跟曹淮序两人对峙了,大喊:“赶紧接住公子!”   眼见着时子原就要直愣愣地脸朝地摔下去了,其中一个家仆心一狠,顾不上那么多便冲了过去,一把抱住时子原的腰往旁边倒去。   好巧不巧,两人正撞上旁边一直静悄悄雅间的门。   巨大的冲力下,雅间的门直接被两人给撞破倒了下去。   “哎哟——疼疼疼——”时子原痛呼。   郡夫人慌忙上前。   结果,这一过去不要紧,竟又见了熟人,谁能想到这一直静悄悄的雅间竟还是有人的!   郡夫人看着里面的两人,瞳孔一下放大,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两步。   曹淮序跟上来,一愣,眼神看向时重霜……和他怀里看不清面容的人,眉头微扬,眼神意味不明。   陈微崖跟在曹淮序身边:“豁!”   这场景好生熟悉啊。   时重霜在时子原撞倒门时便已经起身,迅速将元问渠拢在身前,再用外袍将他整个人罩住,随后眼神冷淡地看着倒地不起发酒疯的时子原。   而这里的动静早就吸引了楼下人的注意,一个个伸着脑袋往楼上看。   郡夫人看了眼地上的时子原,又看向时重霜和他怀里掩着的人,这熟悉的场景和动作,还有时重霜怀里一看便不是女子的人……   郡夫人一时间头疼极了。   “夫人,怎么在这里站着?”   众人一愣,转身看向后面说话的人。   时徽和邱照运刚一进来就听到楼上的动静,时徽拧眉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场景,又看向时重霜,这才注意到他怀里还有个人。   时徽眼神一定,神情缓慢地变化。   良久,郡夫人才出声道:“重霜,怎么在这里?”   时重霜拉了拉怀里的衣袍挡住外人的视线,低声说了句什么才抬头看向郡夫人,淡淡道:“陪人吃饭。”   ……   饿了一天的郡夫人撑着额头往时徽身上倒,想起方才时重霜把人压在桌上亲的场景,呢喃道:“陪人吃饭、陪人吃饭……”   .   作者有话说:   好事(捉奸)成双?(深思)   晚了会,可能有错字,还没来得及纠,一会再修一修   晚安呀~ 第131章 心上人   时徽扶住郡夫人,一时间连自己原本来这里要干什么都忘了,看着时重霜怀里的人,犹豫道:“重霜,这位是……”   元问渠被时重霜外袍蒙着抱在怀里,此时眼前一片黑暗,但也听出来时徽是在问他,他抓着时重霜腰带眨了眨眼,轻轻摇了摇头。   他现在还并没有要见这些人的打算。   时重霜感受到元问渠的动作,回握住他的手,随后手臂圈住元问渠的腰一下将他打横抱起来朝外走。   饭是已经吃不下去了,不过时重霜本来也打算要回去了,此地也着实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尤其是旁边还有个酒鬼在闹腾发疯。   时重霜没回答时徽的话,看着郡夫人道:“舅母,我先行离开,至于其他的事情,稍晚我会回国公府。”   “先走了。”   说完,时重霜将怀里的衣袍又往上拉了拉,挡住邱照运不断往他怀里探究的眼神。   长恒已经驾着马车在门外等着了,时重霜登上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时重霜抱着人离开,时徽眼神微凝,看向邱照运。   邱照运被他看的浑身一个机灵,扯了扯嘴角说:“看我干什么,我也只是随口说说,哪能想到……”还真是啊。   巧了这不。   正想着,就见曹淮序过来,说:“两位大人,今日怎么突然来这里了,莫不是也是来喝酒的?”   “自然不是。”邱照运回到,转身看到曹淮序和陈微崖两人,又看向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时子原,扬了扬眉毛。   注意到邱照运的眼神,曹淮序眉眼含笑,说:“我们是和子原一块来喝酒的。”   邱照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听不出情绪说:“两位倒是酒量好,子原竟醉成了这个样子。”   曹淮序面上不动声色 :“是啊,现下事务繁忙,子原今日得空高兴的紧,就多喝了点 。”   虽说事实就是这样,但此时陈微崖心虚得不行,郡夫人可还在一旁看着呢,还提什么时子原。   今日可是被这家伙给害惨了!   陈微崖拉了拉曹淮序的衣袖示意让他少说两句,还是赶紧回去想想怎么给郡夫人解释今日的事,然后让这位姑奶奶不把他俩的事情捅捅到他姑母那里吧。   曹淮序朝邱照运几人点点头,说:“几位大人,今日看来不是个闲聊的好时机,子原醉了,还是赶紧让人扶着他回去休息的好,我们明日还有公务,事务繁忙,便先告辞了。”   “嗯,几位大人,我们便先回去了。”陈微崖跟着点头示意,临走时又忍不住看向郡夫人,说:“夫人,明日我们再上府拜访。”   郡夫人现下头疼,看着陈微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木着脸说:“拜不拜访的,我哪有那么大面子。”   时徽看向郡夫人,听着她夹枪带棒的话眼神略带疑问。   郡夫人推开时徽,看着曹淮序皮笑肉不笑道:“走吧,微崖还小呢,注意着点,院子里面的墙也不知道牢不牢固,万一塌了可就不好了,到时伤到我们微崖怎么办。”   曹淮序哪里听不出来郡夫人是在讽刺,他笑了笑:“改日我定当加固那破墙,修个门出来。”   郡夫人哼了一声,连时徽也不等了,甩袖走了。   陈微崖用手肘戳了曹淮序一下,忙拉着人离开,一边走一边不满地嘀咕:“什么修不修门的,你可闭嘴吧!走走走……”   “夫人……”时徽刚想追上去就被邱照运拦住。   邱照运指了指还在地上乱扑腾让仆从毫无办法的时子原,道:“你儿子,不带回去?”   时徽顿了一下,对邱照运说:“劳烦。”   “客气。”邱照运豪爽一笑,伸手直接将时子原扛起来放在肩上,“像这样的醉鬼,在西北我一下抗仨。”   “啊——放开我!谁啊!”   “哪里来的军爷,靠疼疼疼——”   邱照运一巴掌拍在时子原背上,咚地一声皮肉闷响,这一下打得人彻底老实了,要死不活地挂在邱照运肩上:“啧,上次见看着还怪斯文,怎的醉起来这么粗鲁。”   眼看着几位大人从楼上下来,楼下伸头偷看热闹的人也一个个回避了。   时徽留在最后,嘱咐掌柜将这里损坏的东西一律报给国公府后才离开。   然而走到半路,时徽一顿,想了想又折返上楼,站在门已经倒了的雅间外。   时徽眼神不动声色扫向雅间内,最后眼神停在桌子里侧。   一个白色的长帷帽立着放在蒲团上。   时徽眼神一暗,面色凝重一瞬,多种念头刹那间冒上来,但最终他还是小心翼翼将这长帷帽拿出来带回国公府。   时徽摸了摸袖中的青玉簪,叹了口气。   ……   马车内。   元问渠闷了一路,刚一被时重霜放下,就抬手将外袍掀开轻轻呼出一口气。   时重霜将外袍接过来,语气含着歉意:“抱歉先生,今日出了点意外,时子原实属误打误撞了。”   元问渠半眯着眼靠在时重霜身上“嗯”了声,轻声道:“无碍,只是小霜要想一想待会要怎么和时大人他们解释了。”   时重霜眼神深了深:“先生想要我怎么解释?”   元问渠挑眉,哼笑了声坐直身子看向时重霜,直接将问题打回给他:“小霜打算怎么解释?”   “实话实说。”   “啊。”元问渠轻轻出声,但语气并不惊讶,甚至笑着问,“实话实说啊,那小霜想怎么介绍我?教你读书的先生?还是……心上人?”   时重霜垂眸看着元问渠戏谑的眼神,无奈道:“自然是心上人。”   他未想过要将他和先生的关系暴露在众人面前大肆宣扬,但若是有人问起,也不会否认。   元问渠满意地点点头,瘫倒在时重霜怀里闭上眼:“但我暂时还没有见他们的打算,以后可能也不会有。”   “那就不见,还没有人重要到能让先生勉强,最好也不要包括我。”时重霜说。   元问渠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到时重霜的回答,那些酒虽然不多,但还是让他头脑有些昏沉,说完便已经在时重霜怀里睡了过去,面容沉静。   时重霜细细扫过元问渠安睡的眉眼,随后将外袍重新盖在元问渠身上。   马车一路平稳地走到吉祥居门前,刚一到,便立马有小厮提着灯笼从门后露出头来。   “先生回来啦?”   “嘘。”   长恒示意小厮安静,搬来马凳后轻轻将帘子掀开。   时重霜抱着人走下来,边走边说:“弄些醒酒汤来,再让人烧些热水备着,先生半夜可能会醒,若是半夜见到先生屋里烛火亮了,记得提醒先生去沐浴后再睡。”   “是。”   “衣裳我已经备好了,你们不用管,只注意听着些动静,别让先生滑倒……”   “沐浴完先生出来后头发八成是湿的,记得要给先生擦干后再让他睡下……”   “对了,从净悬那里拿的草药记得给先生放些进池子里……”   时重霜絮絮叨叨地叮嘱,待注意到他停下后侍女还在直愣愣地点头后,皱了皱眉,看着她。   侍女一个机灵,怯怯地看了时重霜一眼:“公子,还,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时重霜冷脸问:“都记住了吗?”   “嗯!”侍女猛点头,保证道,“放心吧公子,这些奴婢已经记清楚了!醒酒汤,先生醒后药浴,我在门外听着动静注意先生是否滑倒,然后擦头发……”   侍女掰着手指头念叨。   时重霜眉心略松,勉强满意地“嗯”了声。   临走时,还是不放心地叮嘱:“若是先生醒了找我的话,可以叫长盈去国公府找我,我会尽快回来。”   “知道了,公子。”   时重霜这才算离开。   去国公府便不用乘马车了,时重霜骑马一路疾驰,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国公府门前。   想来是已经交代过的,时重霜刚一到便立马有下人上前迎接:“公子,大人和夫人已经在芜院等您许久了。”   听到芜院,时重霜一顿,随后将马交给下人,大踏步地走进院子。   彼时院内已经灯火通明,门开着,时重霜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站着的时徽和郡夫人。   一进来,时重霜只感觉屋子里格外空旷,淡淡的香火气萦绕屋内。   这是时令墨之前在国公府住的院子。   只是时过境迁,里面的物件早已经损坏许多,后来应该是又添置了些新的,便显得空荡荡。   时重霜看着堂前正中摆放的牌位以及牌位前放着的青玉簪,久久未说话。   良久,时徽转身道:“我本以为,我会对着个空牌位忏悔一辈子。”   时重霜:“母亲并不怨任何人。”   时徽摇头:“到底是不一样的,令墨她清醒,也理智,所以她当初为了国公府不受牵连可以放弃所有一走了之,但是。”   “我们也是实实在在地伤了她,我很后悔,在她离开的前一晚还在和她吵架……口不择言劝她嫁给陛下。”   时重霜皱眉。   “这是当初在外人看来最好的结果,只是谁也不会开心,令墨甚至会为此搭上一辈子。尽管另一种结局似乎也是如此,令墨到死没有回家,邱照运远去西北数十年不回来。”   时徽看着时重霜道:“所以,重霜,能找到你,是我后半生的幸事。”   “今日之事,你舅母已经同我说了,你不必多想,你喜欢什么我们没有资格阻拦,也不会阻拦。对方只要是个合心意、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国公府就认。”   时重霜看着时徽沉默良久,最终点头“嗯”了声。   气氛霎时一松,郡夫人上前握住时重霜的手,问:“所以,上次你同我们说的那个你喜欢的心上人,就是今日这个?”   时重霜:“……嗯。”   郡夫人:“……对方是个男子?”   “嗯。”   郡夫人:“今年多大了?”   时重霜抬眸看了郡夫人一眼,沉默片刻:“比我大些。”   郡夫人眉头一紧,又赶紧松开,柔着语气道:“没事,大点也好,稳重。比你大几岁?”   这时重霜哪里知道,要真论起来元问渠都是他祖宗辈的了。   时重霜突然想到陈微崖那两口子,随口敷衍道:“七岁。”   郡夫人扬起的嘴角唰地垂下来。   .   作者有话说:   晚了会,纠了下错字啥的。   大家双节快乐呀! 第132章 被那人花言巧语蒙骗   “七,七岁?!”郡夫人重复道。   时重霜看着郡夫人惊讶的表情,不顿了下,道:“舅母,七岁……不可以吗?”   “自然不是!”郡夫人反驳:“只是重霜啊……对方是哪里人?做什么的?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他现在在睢阳……”   时重霜看着郡夫人没说话。   时徽反应过来,明白时重霜这是不愿意多说,走上前将三炷香交给时重霜。   时重霜走上前认认真真对着牌位跪拜过。   临走前,时重霜看着时徽提醒道:“这青玉簪,是母亲最后交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也是邱将军送给母亲的,如何处置,全凭舅舅做主。”   时重霜自认对邱照运了解不深,要不要将这东西交给邱照运时重霜犹豫良久,最后索性交给时徽,是留是给全在他。   时徽已然明白时重霜的纠结,出了芜院后,时徽亲自牵来马交给时重霜,道:“这件事情,还需要问过你外祖父的意思。”   “嗯。”时重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抬腿上马就要离开。   郡夫人一路跟来,道:“这就走了?要去找他?”   “嗯,今夜他喝酒了,夜间会容易惊醒。”时重霜转眸说。   “这样啊。”郡夫人点头,忽然又觉得不对,问,“等等,你们一直住在一起?”   时重霜一顿,抬眸看着郡夫人,眼神微动,道:“嗯。”   郡夫人眉头一跳,又想起来今日在安顺楼看到的场景,郡夫人一时间无言。   都不小了,时重霜也早已经行了加冠礼,这种事……也,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郡夫人自己在心里默默劝慰自己。   这可比他那只知道喝酒然后发酒疯还要为好兄弟打掩护的混账儿子有本事多了。   郡夫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而时徽眼看着时重霜上马,抬手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挥挥手道:“回去吧,”   该说的事情都已经说了,该解释的事情也已经解释了,时重霜并未多留,说了几句便骑马离开了。   看着时重霜骑马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郡夫人虚脱似地依靠在时徽身上:“大人啊,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咱们真的不阻止吗?对方……我们一无所知。”   “虽说我们不好干涉重霜的决定,但是,我也是真担心他啊,你说,对方比他大了七岁,这重霜若是被那人花言巧语蒙骗一时糊涂……”   “但想想重霜也不是这样的人,倒是微崖看着就有点书呆子的模样,容易被骗……”郡夫人说着说着又自顾自嘀咕起来。   时徽眼神深思,忽然说:“倒也未必。”   郡夫人抬眼:“嗯?”   时徽摸了下胡子沉吟道:“夫人也不必太过挂心,重霜在官场已经三年,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并且重霜那心上人是何方神圣,我私下里倒是有些猜测……”   郡夫人诧异:“大人知道他是什么人?”   时徽刚要说话,忽然就被一道焦急的声音打断。   “大人!陛下有旨,命大人您和小时大人即刻前去皇宫议事!”   时徽神情倏地一怔,问:“可有说是什么事?”   “传旨的大人未说片言,只道他们还要去对面巷子的那几位大人府中传旨,已经离开了。”   时徽眉头轻皱,说:“重霜呢?”   “小时大人半路正巧和传旨的大人碰上,已经去皇宫了。”   时徽道:“快,准备马车,即刻去皇宫。”   “是。”   郡夫人上前,蹙眉问:“大人,陛下这么着急,难不成是发生了是么事情吗?”   “这几日陛下一直在为太子的事情烦忧,处理那些反叛的侍卫更是忙不胜忙,此外何生环下狱还未施刑,今晚如此突然,究竟所为何事,着实不好说。”   时徽看着郡夫人惆怅的眉眼,想了想,还是宽慰道,“无事,既然被陛下也通传了其他几位大人,想来是对于某些迟迟不决的事情已经有想法了,我去去就回,今夜夫人早些休息。”   ……   一个时辰后。   皇宫。   时徽匆匆从马车上下来,跟着领路的宮侍一路来到御书房。   御书房门前已经站了许多大臣,交头接耳下纷纷都在猜测陛下此举到底何意。   时重霜站在队伍后面,正好与刚到的时徽打了个照面。   两人心照不宣地点头示意,时徽低声道:“等多久了?”   “半刻钟。”   “陛下一直没开门?”   “嗯。”   时徽抬眸看着紧闭的御书房门,眼中沉思片刻,考虑皇帝到底所为所为何事。   片刻后,时重霜忽然抬眸,只见一直紧闭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皇帝身边一直跟着的太监富德走出来,恭敬地说道:“诸位大人,请进来吧。”   时重霜神情一动,紧跟着众人走进去。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皇帝坐在正中,而他旁边,竟然是太后。   时重霜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圈,随后垂眸跟着众人行礼。   既然太后也在,那看来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定然事关太子了。   时重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果不其然,皇帝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说:“诸位,今日如此仓促地各位前来,主要还是为了太子一事。”   几乎是话音刚落,底下大臣一片寂静。   你看我我看你,表情同上朝时简直一模一样,谁也不同意谁的意见。   而就在这些大臣想要再一次吵起来时,太后说话了:“诸位大人,太子私德有亏…”   话还未说完,时重霜眸子一闪,明白太后已然承认太子的过错。   “太子虽有错,但不是大错。太子虽私德有亏,但不是胡乱往他身上添罪名的由头,坊间传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皇后为保护陛下而死,生前唯一交代的事情就是要陛下保太子不死。”说到这里,太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接着说,“但是如今,陛下连皇后唯一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   “大梁自古素来讲究因果报应,我同陛下商议后,陛下自认为对皇后亏欠良多,如今太子一事,到底是真是假我们也已经无从考究……”   御书房静的出奇,底下一众大臣谁也没有说话。   太后说了许多,最后道:“……但我想,太子温良恭俭多年,是人毕竟会有犯错的时候,况且并非大错,合该以储君的身份追封的。”   不待大臣说话,太后紧接着道:“何生环是我族中人,他犯了大错,抄家灭族也是够的,我也老了,太子追封之后,我会入佛堂,后半生都会为他们,为陛下,为大梁祈福,直至老死。”   太后说完,御书房内久久没有人说话。   皇帝坐于明堂,眼皮耸拉着,看起来精神恹恹,他一一扫过房内一众大臣,道:“诸位不说话,对比是认为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话音刚落,下面便开始两两相视,神色不明。   太后说的话已然明白,何生环抄家灭族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今与何家有关的,只剩一位太后,如今她也已经妥协,甘愿青灯古佛相伴,只求太子留下一个好名声。   而皇帝想来定是同意了的,故而深夜召他们过来,不是商议,是通知。   如此再反对,就说不过去了。   两方各退一步,也算是最好的办法了。   新上任谏议大夫傅巍山率先站出来:“太后此心,实为我等之表率,老夫不胜涕零。”   有傅巍山站出来,其他大臣心里便有了底,纷纷站起来附和然后对太后行礼。   解决了心头事,太后仿佛一下感到累极,没多久便离开了。   但皇帝并未离开,显然还有事情要同他们商议。   时重霜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蹙了蹙眉,已经半夜,想来今晚是回不去了。   “如今三位皇子早已经成年……”   “许多事情朕还需要考量,诸位……”   ……   想到元问渠,时重霜神情微动,只希望今夜先生可以睡得舒服些。   “重霜?今夜怎么心不在焉的?”皇帝看向时重霜,问。   时重霜倏地回神,收敛神情起身行礼:“回陛下,臣只是在想今夜风又起,过几日也许会更冷一些,陛下穿的单薄,更要注意添衣才是。”   “重霜有心了。”皇帝一笑,转而又问,“倒是还没有问你,对于方才一事,你是如何看的?”   时重霜抬眸,眼中幽色一闪而过:“臣认为……”   ……   吉祥居。   刚过子时。   果然如时重霜所料,元问渠睡到半夜便突然醒了。   刚一醒,外面一直等着的侍女听到动静立马出声,伺候着元问渠药浴,直到亲手确定元问渠头发已经半干后才轻轻离开。   元问渠身上披了件外袍,此时坐在窗前,半阖着眼垂眸喝茶,面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来。   元四四推开门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月光透过窗户,洒了元问渠半身。   元四四将烛台点燃,火苗唰地冒出来,他打了个哈欠走过来:“说,让人叫我过来什么事,半夜还不睡……”   “小霜到现在还在宫里没回来。”   “我知道啊,不是还有其他很多大臣吗,没什么事。”元四四说。   元问渠:“嗯。”   元四四给自己倒了杯茶醒神,这才发现元问渠脸色有点白,他一愣:“你怎么了?不舒服?”   元问渠心情不佳,尤其是醒来后发现时重霜不在身边,心情更不好了。   “做了个梦,四四,我梦到招魂又出现了。”元问渠说。   元四四听到这里,舒了口气:“半夜不睡,原来你是又惊醒了啊。这些梦真真假假的,哪里能信?招魂早就没了,哦,除了你身上的。”   元问渠看着元四四没说话。   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一遍遍重复,让他不得不多想,   元问渠面色恹恹。   “行了,不用想那么多,你身上的招魂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样,不会传染,对你的身体虽然会造成一些虚弱,但并不致命,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元四四安慰了一下,迅速转移话题,“不过话说,今天安顺楼怎么回事?今天我和孟瑶青出去玩可是都听路上的人说了,小时大人抱了个男子,当场被郡夫人逮住……”   元四四兴致勃勃,看着元问渠笑嘻嘻:“是你吧元问渠,你们还搞这些啊,破天荒出去一趟怎么就被人舅母给逮了哈哈哈……”   元问渠:“……”   元问渠放下茶杯,板着脸:“……你可以走了,把烛火灭了,我要睡觉。”   .   作者有话说:   大家国庆快乐呀!   出行需谨慎,哪哪人都超级多???   昨天没更是因为实在太累了,晚上回到酒店后本来想继续把这章写完发布的,结果点开手机上的写作软件后,没写几个字就直接抱着手机睡着了dT-Tb   今天这更是在海边写的,人家看日出我码字哈哈哈哈也是没谁了 第133章 您还是多抱抱霜霜吧   翌日。   元问渠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此时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百无聊赖地发呆。   他手握着两边的麻绳晃晃悠悠,走神地想时重霜在皇宫已经待了一整晚,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小净悬收拾好药箱正准备去太医院,正巧看到元问渠在院子里,看到元问渠身上只披了件轻薄的外袍,还是走上前提醒说:“方丈,这几日天冷了,您穿的太薄了,很容易着凉的。”   元问渠正走神,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音,缓缓抬头看向来人,说:“是你啊,小净悬。”   元问渠有时候还是会在叫净悬时前面加个“小”字,只是一转眼,净悬早已经不是曾经还只会哭的小孩。   三年时间,看得出来他在睢阳适应得非常好,每天都会去太医院跟着师父学习,行事作风有时比元四四还要稳重些。   不过似乎也过于成熟稳重了些,还是小时候可爱。   元问渠忽然起了兴致,一把将净悬拉过来坐在自己旁边,两人挤在秋千上,元问渠脚尖点地晃了晃。   净悬身体一晃,差点后仰过去。   元问渠眉眼含笑,弯眉看着净悬惊慌之下一把拽住自己的胳膊。   净悬:“……”   净悬叹了口气,松开手无奈道:“方丈别拿我寻开心了,我还要去太医院。”   元问渠乐了一下,没搭理净悬的推辞,忽然注意到净悬的肩膀,眉尾挑了挑,伸手和自己比对了一下说:“小净悬是不是又长高了?”   “嗯?”净悬立马转移注意力,抬手在自己和元问渠肩膀处比划了两下,轻快说,“好像是的,上次比还没有到方丈这里。”   元问渠状似遗憾道:“说来小净悬已经十四了啊,想想当初第一次见还吵着让我抱在怀里哄,完全就是个小萝卜头,这三年倒是突然长高了许多,现在我想抱也抱不起来了。”   净悬破天荒红了耳朵,从秋千上跳下来抱起药箱就想离开:“……年,年少无知,方丈,我着急去见师父,先走了。”   净悬走了没两步,突然顿了下,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告状说:“而且,我可不敢让方丈抱,万一让霜霜发现,他又要冷着个脸看我好几天,方丈您还是多抱抱霜霜吧。”   说完,净悬转身就跑走了。   元问渠:“……”   元问渠摇头失笑,突然发现还有这事儿,看来时重霜平日里背着他没少威胁净悬和元四四他们。   不过说来元四四……最近似乎和孟瑶青走得过于近了。   元问渠唤来老管家,问:“四四今日又出去了?”   老管家:“没呢,每日都是孟公子来这里找他,在门外等着我们通传一直等到四四出来后,他们才一块出去。”   元问渠扬眉,反应过来孟公子说的是孟瑶青:“那这位孟公子,每天都来找四四?”   “这段时间是日日都来的。”   “一般什么时候来?”   “已经在外等候了。”管家说,“每天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吧,正打算让人去告诉四四呢。”   “这样……”元问渠沉吟道,“先别去了,让人进来吧,就说我要见他,四四现在八成还在睡,就先别去打扰了,待会我会让这位孟公子自己去找四四的。”   “好。”   元问渠看着管家离开,自己就去旁边凉亭坐下等着人来,索性无事,这次搞清楚孟瑶青到底在打四四什么注意也好。   也不怪他多想,元四四身份特殊,而孟瑶青这人能力非同寻常,若是被他察觉,指不定要搞出什么事情来。   然而却不想还没等来孟瑶青,倒是等来了时重霜的消息。   戚风一身黑衣,半跪在元问渠面前行礼后,站起来道:“主子,半时辰之前,何生环在东街闹市口被问斩了,是公子亲自押送过去的。”   元问渠拿着茶杯的手一顿,凝眸问:“怎会如此突然?”   “戚雨探查到是皇帝亲自下的旨,直接命公子去将何生环提了过去,没经他人之手。”戚风道。   元问渠皱眉:“这也太过着急了,昨夜还发生了什么事?”   戚风道:“太后似乎要启程去道观了,说是余生都要为陛下和大梁祈福,此外,太子追封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说到这里,元问渠便明白了,他眼中了然:“看来是太后是对皇帝妥协了,之后何家就算是彻底完了。”   “主子,还有一件事。”,说完,戚风又沉默片刻。   元问渠抬眸看向戚风:“嗯?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戚风面上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罕见地闪过挣扎,最终语气生硬地道,“戚雨说,今日在东街那片说书的地方,似乎有了关于主子和公子的一些编排,虽未直呼其名,但讲的故事似乎是昨日安顺楼公子抱着主子出来的事情……”   这次换成了元问渠沉默。   戚风犹豫问:“主子,这还用属下处理一下吗?还是这样放任不管?”   元问渠扶额,说:“处理了吧,胡乱编排当朝官员,到底影响不好。”   “是。”说完,戚风转身欲离开。   “等下。”元问渠看着戚风叫住他,道,“让那些说书的将他们讲的东西给我写下来……我要看。”   戚风:“……是。”   这边戚风刚离开不久,孟瑶青就到了。   彼时元问渠正坐在凉亭下喝茶,见到孟瑶青来了,抬手亲自倒了一杯递给他。   孟瑶青坐下接过茶杯,四处看了看周围,笑着道:“陛下这院子,着实费了不少心血。”   元问渠斜眸,意有所指道:“比不过国师大人用在我家四四身上的心思多。”   孟瑶青惊讶了一瞬,哑然失笑:“陛下当真是错怪我了,我不过是带着四四随便在睢阳逛了逛罢了。”   “哦,是吗。”元问渠垂眸喝了一口茶,道,“随便逛了逛,就带着他在睢阳一掷千金的地方到处吃喝玩乐,国师大人当真是大手笔,我家四四这些时日当真是过得舒坦,脸上肉都多了一圈,还要好好感谢国师才是。”   孟瑶青可不敢当:“哪里,毕竟活的久了些,请四四吃饭的钱还是有的。”   “能劳烦国师亲自当陪客,也不知四四哪里值得国师如此费心?”元问渠问。   “费不费心的,乐在其中便不觉得是劳了。”孟瑶青笑着说。   元问渠哼笑了一声,问:“还不知国师今日前来找四四是要带打算他去哪里?”   孟瑶青道:“不过是打算带他去吃个饭罢了。”   元问渠蹙眉认真说:“国师,从前从未听说你好男色,此外,若是你真的看上了四四,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孟瑶青手一顿。   .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小的一章,因为榜单任务还有不少,明天后天都更。   大家明天见,晚安~ 第134章 想着送儿子给小时大人   孟瑶青诧异地看向元问渠,哑然失笑:“陛下当真是误会我了。”   “四四每天在外面一个人晃荡,看起来真是好不孤单,我心软,年纪又大了,实在是见不得小孩子睁着大眼在外面找人陪自己玩。”   元问渠抬眸看着他,道:“国师大人的行为可不像是心软陪小孩子玩乐。”   “陛下真真的是误会我了,对四四,我真是没别的想法。”孟瑶青又一遍重复,看起来颇为为难道。   “那便再好不过了。”元问渠扬唇道,“那就多谢国师大人这段时间帮我照看四四了。”   孟瑶青耸肩。   不过元问渠还是久久地看了会孟瑶青,神情认真提醒道:“四四聪敏但也天真的很,很容易被骗,但他在一些事上看似纯善,但其实比谁都残忍的紧,我劝你还是离他远些比较好。”   “若真一不小心陷进去,国师毕竟年纪大了,可别遭不住。”元问渠意有所指道。   孟瑶青:“……”   孟瑶青无奈:“都说了我真没那心思,就把四四当小孩看罢了,不过陛下这话说的,也当真是无情。”   他将别再身后的蒲扇拿在手里摇了摇,说,“若是让四四听到你这么说他,可不得要哭成泪人。”   元问渠轻哼了声,看孟瑶青神色认真,这才勉强信了他的话,不过心下对他一直带着元四四出去还是心存疑虑。   元问渠转了转手里的茶杯,问:“国师就今日来,是打算带四四去哪里?”   “哦今天啊……”孟瑶青悠悠说,“索性无事,我一天天地,也无聊地紧,昨日带着四四去了东街说书的那里,那说书先生讲的也的确是好,俗话道自古英雄为红颜,美人如画不可言……今天打算带四四去听下半部分。”   元问渠手执茶杯,抬眸斜睨着他:“别打马虎眼,你想说什么?”   孟瑶青笑着道:“再怎么说小时大人在这场宫乱中也是数得上的大功臣,眼看着升官平步青云是早晚的事,睢阳城中多少大家都看着呢,恨不得将自家女儿赶紧往人身前送,这一下可好……”   “不用考虑自家女儿了,倒是有人开始想着要送儿子给小时大人了。”   元问渠眼神冷嗖嗖地看向孟瑶青。   孟瑶青仿佛没有感受到元问渠凌厉的视线,语气听起来颇为幸灾乐祸:“现在睢阳城中可是传遍了,时重霜当着时大人夫妇的面抱着心上人上马车离开安顺楼,真是好不威风可靠。”   元问渠道:“我竟不知国师还喜好听这些坊间谣传。”   孟瑶青弯眉,眼含深意道:“事关陛下,我还是要听一听的。不过看到陛下得偿所愿,可以和戚将军如此,臣心里也高兴。”   元问渠眼神一闪,倏地抬眸看向孟瑶青,皱眉纠正道:“什么戚将军,时重霜就是时重霜。”   孟瑶青一愣,莞尔一笑:“是,小时大人一定是最合陛下心意的人了。”   元问渠揉了揉眉心,快要后悔将孟瑶青喊来:“孟瑶青,没事你可以走了。”   “四四呢?”   “还在睡,你自己去找他去吧。”元问渠朝他摆摆手,表示不想再和他说话。   孟瑶青起身,摇着蒲扇跟着侍女离开去找元四四。   待他走后,元问渠拿起茶杯,垂眸看着杯子里淡绿的茶水,想起方才孟瑶青说起戚月窥,元问渠神情一瞬间幽暗。   对于时重霜是否就是戚月窥,其实一直都是他的猜测罢了。   尽管两人在方方面面都很像,但元问渠也不会将两人混为一谈。   时重霜就是时重霜。   孟瑶青自认为了解元问渠,觉得他在并不确定时重霜就是戚月窥时,断然不会交付真心,其实他错了,元问渠在情爱一事上可以说算得上是冲动。   在还不确定时重霜就是戚月窥之前,他心动了,就足以让他做出决断。甚至他想过,如果时重霜真的不是戚月窥,那也无所谓。   逝者已矣,他可以怀念戚月窥,但也会对时重霜展现最大的忠贞不渝。   如今孟瑶青算是直接挑明了,不过看孟瑶青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他还不确定两人之间的关系。   真是孟瑶青随口一说么?   元问渠轻啜一口茶,想不明白便索性不再想,知道时重霜就是戚月窥也并不会改变什么。   眼看着日头渐高,孟瑶青已经带着蹦蹦跶跶的元四四出去了,元问渠左等右等也未等来时重霜,反倒是长恒特意来传了一句话。   长恒道:“先生,公子来让我告诉您他临时被皇帝传走,又去了宫中,今日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勿要等他。”   元问渠:“可说了是什么事?”   长恒:“公子也不清楚,但昨夜一同被召去的大臣也没有回来。”   元问渠沉吟:“知道了,去找小霜吧。”   “是。”长恒点头,说完行礼后便急匆匆离开了。   看来今日晌午之前是等不来小霜了。   元问渠看了看天色,心想。随后他索性起身,一边走一边问管家:“何玉锦醒了没有?”   这几日差点把他忘了,不过何玉锦到底是伤的重,身上的伤口不小心发了炎,连续几日都躺在床上发热意识模糊,让元问渠一度以为他快活不下来。   推开门,元问渠看到何玉锦穿着单衣,正靠在床头低头看书。   书是刚问侍女要的。   元问渠走过来不远不近地坐下,问:“什么时候醒的?”   何玉锦听到动静,将手里的书放下,语气虚弱道:“前两日就醒了,我还以为许先生把我忘了,任我在这里自生自灭。”   元问渠勾唇道:“给你治伤花了我上千两银子,每日的补药从未少过,哪里来的自生自灭?”   何玉锦:“……”   元问渠对何玉锦就称不上是耐心了,毕竟他还和元成青踏上同一条船上过,元问渠拢了拢袖子:“说说,怎么回事?”   “你不是和元成青一条线上的吗?怎么,北秦的兵还不认你?”元问渠眼神犀利地盯紧何玉锦,道,“还是说,就是元成青下令杀的你?”   何玉锦倏地抬头看向元问渠。   元问渠淡淡地回视他。   良久,何玉锦答非所问:“罗衣呢?”   元问渠挑眉,道:“回宫了,现在暂挂司天监之职,进了前朝在陈微崖手下办事。”   何玉锦诧异问:“司天监?罗衣怎么会进入……是你帮的她?”   虞罗衣是皇后身边的宫令,又经过那日宫宴之事,皇帝不杀她都是幸运,怎么可能还会让她一介女子进前朝,除非国师出面。而能让国师出面的人……只有眼前这位。   元问渠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   何玉锦摸了摸胸口的伤,抿唇道:“许先生……这次多谢你了。”   元问渠端坐在凳子上,等着他继续说。   何玉锦道:“……我和贤王,算是彻底掰了。”   “哦?”元问渠原本淡淡的表情泛上来点兴趣。   ……   待何玉锦说完,元问渠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至极。   元问渠站起来,阴沉着眸子问:“这件事是真的?”   何玉锦抬眸道:“千真万确。”   与此同时。   皇宫。   启正帝眼睛扫过下面一众人,道:“诸位大人,西北瘟疫一事非同小可,不知都有什么办法?”   启正帝注意到时重霜神情似有不对,问:“重霜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时重霜深吸一口气,握紧的手缓缓松开,垂眸上前几步,严肃道:“陛下,这听起来不同于一般的瘟疫,还要更加妥善处理才好,邱将军这样做是明智之举……”   ……   作者有话说:   有姊妹私信我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她的阅读界面,段落之间隔了好大的空,阅读的时候不会感觉不舒服吗?想知道大家看文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况吗?   另外提个醒,长佩的阅读界面,尤其是段落之间是可以自己调节的哦,我一般是调到5-10,段落之间正好隔了一行,看起来比较舒服点~ 第135章 哄先生一笑   皇帝留大臣在宫中一谈就谈了一整天。   邱照运在睢阳待不了多长时间,眼看着归期将至,之前又被何生环宫乱耽误,皇帝病气缠身,故而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去将西北的现状说于皇帝听。   前几日邱照运又收到西北军医的来信,说原本那几个感染瘟疫的村子里的人几乎已经死了大半,此外他们又发现了一处村子也出现了疫病。   西北那几个村子已经耽误不得,急需要睢阳的太医亲自去治病,但此事定然是不能大范围传的,以免引起恐慌。   皇帝在御书房待了一整天,和这些大臣商议了无数决策,但现在对瘟疫的具体情况犹未可知,下一步到底要怎样做还需要派人去看过才行。   时重霜心情沉了一整天,他知道,这些派去的太医都会无功而返。   甚至很有可能会回不来。   “怎么了,小时大人脸色倒是罕见地难看?”曹淮序走上前,同时重霜一起离开,问,“是在想今日的事?”   时重霜看了曹淮序一眼,收敛神情道:“瘟疫不是小事,小则一村,大则一城,再大……”   曹淮序眉心微拧,正了神色,自然也明白这次事情的严重,叹息道:“只希望是我们想的严重了。”   “大梁都多少年没有出现过瘟疫了……”   时重霜眼神幽深,抬手摸了摸手臂,衣料之下是这几年来他亲手划的刀疤。   天色渐暗,长恒驾着马车路过东街,正巧听到外面的爆竹声。   时重霜回神,掀开一侧的珠帘向外看去。   只见在一处茶楼下闹哄哄地围着一堆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群情激愤的。   时重霜问:“那里怎么了?”   长恒道:“公子,似乎是说书的先生今晚没有来,许多人茶水钱都交了没听到想听的,惹了他们不满。”   时重霜“嗯”了声,随口道:“平日里倒是未见这里有许多喝茶听说书的人。”   长恒面上犹豫了下,还是说:“公子,这两日那说书的说的话本子是关于您和……”   “嗯?”时重霜没听清,“什么?”   长恒吞了口口水,道:“那说书的这两日说的话本子全是编排您和先生的,城中不少人都知道了。”   时重霜掀着帘子的手忽然一顿。   长恒往后瞅了眼,隔着帷幔没听到什么动静,补充说:“放心吧公子,先生的人,哦那个叫戚风的,已经去处理了。”   时重霜良久才道:“嗯,以后这样的事情尽早处理,不要让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让先生亲自解决。”   长恒低头赶马车:“是。”   马车行至半路,时重霜忽然想起来什么,说:“是不是快到福源村了?先生前两日和我说这家的果子尝起来不错,还想着改天一同出来买些。”   长恒看了眼前方,笑着道:“是福源村,公子,马上就到了,要进去买些回去吗?”   时重霜点头:“也好。”   福源村从外面看像是一座酒楼,一进去里面却雅致非常,糕点果子的香气扑面而来。   此时里面零零散散也有不少人,不过大多是一些闺阁女子在琳琅满目的各式点心果子前悠闲地逛着,像时重霜这样一身官服的,着实惹眼。   故而一进去,就已经得了不少人的注意。   “这是……”   “嘘,小时大人嘛……你不知道?”   “啊,原来是他,怎么会来这里?”   “最近的事你不知道?”   “什么……”   ……   尽管议论声很小,但或多或少还是被时重霜听在耳里。   时重霜后知后觉,看着面前摆着的各式各样的点心果子,唤来掌柜道:“拿些不甜的,要样式好看的,多些无妨。”   此时时重霜面前摆着少说几十种糕点。   掌柜适时提醒:“大人,这些是一百五十文钱一块的,不少公子小姐都是一块两块的买,您这些都要吗?”   时重霜很少上街亲自买东西,听到一百五十文一块糕点山倒是暗暗惊讶了一瞬,不过想想先生平日里吃的用的,这倒也还好。   掌柜见时重霜不说话,还以为不买了,道:“大人,我们这里还有其他的……”   时重霜回神,垂眸道:“无妨,每样各两块吧,包起来。”   若是先生不喜欢,倒也不算浪费,若是吃到喜欢的,以后时不时还可以继续给先生带回去,图先生一笑。   “好嘞,这就给大人您去拿。”掌柜笑起来,忙招呼人去打包。   再出来时,长恒手上提的都是已经打包好的糕点。   回去时,马车慢悠悠往前走。长恒坐在前面赶着马,生怕一不小心跌撞,将里面公子哄先生的金贵的糕点给弄碎。   忽略过闹哄哄的人群,时重霜回到吉祥居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吉祥居门前已经亮起了朦胧的灯笼。   踏过青石板路,时重霜提着装糕点果子的精致木盒一路来到元问渠房中。   站在门前,才发现屋内并未亮灯,远远看到的光亮还是屋檐下摇晃的两盏灯笼。   时重霜眉心微蹙,抬手轻轻推开门。   吱吖——   推门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时重霜将手上提着的糕点放在桌上,看向里侧的矮榻,元问渠一贯喜欢在上面躺着等他回来,而此时这上面只凌乱地堆了几件外袍,发带也缠在上面。   时重霜可以想象先生回到屋里后,一边走一边将外袍脱下来扔在榻上,然后又胡乱地解了发带的场景。   时重霜勾唇笑了笑,转眸看向屏风后,抬脚轻轻走过去。   果然,床上厚厚的纱帐已经放了下来,白色的里衣垂在床沿要掉不掉的。   时重霜无奈,暑天便算了,眼看着快要深秋,这几日夜里也凉了下来,先生喜欢赤着睡觉的习惯还没改过来。   时重霜将元问渠的里衣挂在衣架上,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挂上去,随后才转身轻轻撩开纱帐。   时重霜手一顿,扬起的唇角倏地绷直。   “先生?!”时重霜心一瞬间跳快,手掌搭在元问渠沉睡的脸侧,摸到一手的冷汗。   烛台被点燃,摇曳的火光照在元问渠脸上,显露出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晕。   元问渠紧闭着双眼,浑身都在轻微的颤抖,冷汗淋漓。   时重霜抬起元问渠手腕,率先察看上面的黑线的情况。   这道黑线安安稳稳,并未有波动,不是招魂的缘故。   “嗯……”元问渠喉咙发出喑哑的闷哼,似乎嘟囔了几声,时重霜没听清。   “先生,你说什么?”时重霜凑近听。   “好疼……”   “先生,哪里疼?”时重霜问。   “身上好疼,好多血……”   时重霜凝眸,以为自己听错了,还不待他细听,元问渠在他怀里忽然落泪。   时重霜一愣,近乎迟钝地看着元问渠脸颊上的泪水,他拇指轻轻擦过,泪水湿润,微热,转而更多的眼泪流下来。   “先生,先生,别哭……”时重霜近乎手忙脚乱,一边找帕子擦泪一边低声安抚。   元问渠无声地落泪,断断续续地呢喃:“小霜……小霜……”   “小霜……”   “月窥……”   时重霜抱紧元问渠,从未见过元问渠如此脆弱的神态,他闭着眼似乎深深陷入梦魇,快要哭的哽咽,眉间通红一片。时重霜看得快要心疼死了,他边拍着元问渠的背,边低声说:“先生,我在,别哭。”   “……今日给你买了许多你喜欢的果子,前几日你夸过的,还记得吗?”   “快两天未见了,先生想我了吗?”   “我在宫里很想先生,不知道那夜先生喝酒半夜醒了没有,后半夜有好好入睡吗?”   “今日先生好好吃饭了没有?这两日白天又睡了很长时间吗?”   ……   时重霜将元问渠整个人抱在怀里,一边安抚地给他顺着背,一边在他耳边低声安慰,直到元问渠渐渐平息下来。   元问渠趴在时重霜身上,呼吸略显沉重,如果不看他泛红的脸,完全是一副沉睡的样子。   时重霜将手在元问渠头上摸了摸。   还好,没有发热。   时重霜心下松了一口气,缓缓将元问渠放平在床上。   然而时重霜刚一松手,元问渠似有所感,不安地抓住时重霜衣袖。   时重霜一顿,不敢再动,只能抱着元问渠缓缓躺下。   随后又将被褥拉上来,牢牢将元问渠卷成一团,只露出他还带着浅浅泪痕的上半张脸。   大抵是被褥裹得紧,时重霜慢慢将袖子从元问渠手里抽出来后也没有不安,反而又将脸往被子里埋了埋。   时重霜坐在床沿看了会儿,确定元问渠睡熟过去之后,才轻轻放下纱帐,吹灭了屋内的烛火,关上门叫来戚风。   戚风不是时重霜手下的人,但不妨碍他能使唤。   时重霜问:“今日先生都干什么了?”   戚风一愣,道:“今日主子同往常一样,只是因为喝了酒比往日起晚了些,用过饭之后就在凉亭待了一两个时辰,之后去了花房,晌午过后就回屋写字去了,似乎午睡了一个时辰……就是晚上没吃什么东西,还未等公子您回来就熄灯睡下了。”   听起来似乎完全没有问题。   时重霜皱眉,问:“除了这些,今日先生还见了什么人吗?”   戚风想了想,事无巨细道:“今日主子醒来后正巧碰到净悬,然后拉着他一块玩了会秋千,之后国师大人似乎是来找四四的,主子直接让人将国师领了过来,两人没说多久主子就丧国师带着四四离开了,再之后……”   戚风顿了下。   时重霜抬眸:“嗯?”   戚风道:“再之后……主子就让属下去处理东街说书的去了,直到未时才回来。”   所以这中间有将近两个时辰的空缺是戚风不知道的。   时重霜眼神沉了沉:“去问问其他守在这里的人,我要知道先生在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   戚风:“是。”   不过半炷香,戚风就回来了,随之也让时重霜知道了元问渠今日去见了何玉锦。   管家说元问渠自从见了何玉锦之后,便有些不对劲,连他都看出来元问渠似乎心绪不宁。   时重霜没有犹豫,径直去找了何玉锦。   彼时何玉锦还没有睡,正靠在床头看书。   见到时重霜进来也没有太过惊讶,只只笑着道:“小时大人,好久不见。”   时重霜没工夫和何玉锦多说废话,开门见山道:“今日你和先生说了什么?”   何玉锦扬眉:“许先生没告诉你?”   时重霜眉心压低,心情称得上是极差,阴沉着脸看向何玉锦。   何玉锦见时重霜面色不耐,虽然疑惑他此行为,但也没有打哑谜,直截了当地说:   “元成青要杀我,是因为我不小心发现了他偷偷做的事情……不仅牵扯到北秦,更事关西北数万百姓。”   .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章提前写完了,索性早点发布准备睡觉   大家晚安~ 第136章 先生陪我睡   “我,我一开始愿意帮贤王殿下做事,除了要报复何家,一心想将何玉靖千刀万剐之外,还有一点原因是元成青可以让我进入皇宫通过元成昭见到皇后,这样很大概率就能再见一面罗衣,虽然她看起来并不想见到我……”   说到这里,何玉锦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怎么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   “我之前一直认为元成青做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罢了,但后来发现,元成青比我想象的野心要大得多。太子在这场宫宴的死是必然……如果何生环杀不了太子,那么元成青也不会让太子活着等宫宴结束。”   这些时重霜早就清楚,每次遇到元成青那人说话都甚是阴阳怪气,在他看来着实疯癫。   尤其是每次提起先生时那般熟稔的表情,时重霜心底厌恶极了,听何玉锦又提起元成青,他更是不耐烦。   时重霜冷声道:“说重点。”   何玉锦一哽,随后咳了声,面容严肃道:“你知不知道,在这场宫乱中,除了何生环通敌北秦,其实还有一个人,躲在人群之外,与北秦皇帝秦觉秘密往来。”   时重霜撩起眼皮,神情未变,道:“元成青。”   “不错。这场宫乱中,你敢信无论是太子皇后、甚至是何生环的死,其实都在元成青这闲散王爷的掌握之下?”   何玉锦看着时重霜,还以为他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解释道:“元成青野心大,他野心大到想做九五之尊!”   时重霜眸光一闪,摸着自己手上陈旧的扳指转了转,继续听。   何玉锦顿了顿,道:“这次宫乱,何生环通敌的那位北秦将军同样意图谋反,故而想借何生环的势力推翻北秦皇帝,但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了秦觉和元成青的眼里。”   “元成青在大梁借刀杀人,既解决了何生环,还解决了太子这个绊脚石,而北秦同样如此,秦觉此人,很多人服他,但同样有人心怀不轨,和元成青合作,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既能让大梁乱一阵子,还能顺理成章地解决自己的心头大患。”   时重霜:“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说到底何玉锦只是个商人,如此机密的事情,在此前元问渠的人甚至都没有探查到,他不信何玉锦有本事可以知道这些。   “我说是元成青自己拿给我看的你信不信?”何玉锦笑着道。   时重霜眉头一动,略有些诧异地看向何玉锦。   按照元成青平日里的行事作风,时重霜想了想,又觉得倒是很有可能。   对于毫无威胁的、已经确定站到自己船上的人,元成青大概率是会笑眯眯地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何玉锦的那种人。   时重霜甚至可以想象在说这件事时元成青笑吟吟又含着阴冷的眼神。   除此外,何玉锦还告诉了时重霜一件事。   “众人都知道皇帝先天不足,但是按照正常的情况下陛下也不该如此虚弱,究其原因,其中有不少是皇后的手笔,目的无外乎想要陛下早死,好让太子早点登基罢了。”   何玉锦道:“但皇后已死,我猜这些时日陛下的身体应该没有什么好转吧?你猜现在给陛下下毒的人是谁?”   自然是元成青。   这件事时重霜早就知道,而何玉锦说的和他们知道的别无二异。   良久,时重霜还是问:“所以,元成青为什么杀你?还有你一开始说的,元成青偷偷做的事情,不仅牵扯到北秦,更事关西北数万百姓,什么意思?”   他有猜想,但心下更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直到何玉锦放下手中的书,一字一句道:“你可知两百多年前,梁帝元桢在时的那一场蔓延全国的瘟疫?”   时重霜转着扳指的手猛然一停。   时重霜一直平静的神情这才开始有了些变化,他复问:“梁帝元桢时的瘟疫?不是鼠疫吗?”   “当然不是!”   何玉锦颇有些苦涩道:“我是有一日进书房去找元成青,却发现他不在,正巧看到了他桌上的古籍,我本只是随意看了会儿,正惊讶于上面的记载与官府记载的史实全然不同,元成青就进来了……”   “起初我并未在意,直到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帮元成青劫了一封来自西北的信,上面说西北有村落发生瘟疫,得病者手腕出现黑线,半月后身上出现尸斑,之后身体内的骨头以极快的速度碎掉。”   听到手腕出现黑线时,时重霜神情就已经彻底变了。   “在最开始,我也不曾想到这会触及到元成青的底线。这些天我反复想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元成青,让他痛下杀手,左思右想后,也只有这一处奇怪的地方。”   何玉锦懊恼说:“我早该意识到的,那天元成青在看到我手上拿着的那本古籍后眼中的杀意到底从哪里来。”   何玉锦看向时重霜,认真道:“小时大人,这关乎到西北数十万百姓,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知道这不是小事,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若是假以时日任其蔓延发展,百年前年的噩梦恐怕会再一次发生。”   “那本书。”时重霜打断他。   何玉锦一愣:“什么?”   “那本古籍,上面写了什么?”时重霜沉眸问。   何玉锦沉吟片刻,道:“……大抵是,梁帝元桢下令斩杀数十万百姓以灭招魂之疫,怀罪登上摘星楼,于嘉元十三年隆冬时节自焚,梁二世元青继位。”   “这与史书上的记载简直大相径庭,那可是梁帝元桢,差一点就将四国都统一了的人……”   何玉锦还在说话,时重霜面无表情已经起身向外走去。   “欸——”何玉锦叫住时重霜,说,“小时大人,今日我说的话句句属实,瘟疫之事不是小事,你一定要……”   “陛下已经知道了。”时重霜脚步未停,径直离开。   何玉锦上身还不能大幅度动弹,“哦”了声看着时重霜离开。   “也是,邱将军既然已经回睢阳了,陛下知道是早晚的事……”   ……   时重霜心绪不宁,从何玉锦那里出来后就回了元问渠住的院子,但并未进去。   此时他就坐在屋顶上,仰头看着月亮不知在想什么。   眼看着快到深秋,夜晚渐凉,月光也变得越发清冷起来,树影婆娑,时重霜鬓边的发丝微动,划过他幽沉的眼眸。   {梁帝元桢下令斩杀数十万百姓以灭招魂之疫,怀罪登上摘星楼,于嘉元十三年隆冬时节自焚,梁二世元青继位……}   时重霜脑海里一遍遍涌现着何玉锦方才说的话。   他又想起元四四曾经给他看过的那些记忆。记忆里先生倒在摘星楼顶,慢慢被大火吞噬。   他明明知道何玉锦说的这些还有有待考量的地方,但还是抑制不住的心疼一股股翻涌上来。   如果,如果先生当年真的下令将中了招魂的人尽数斩杀……   时重霜想起方才先生梦魇时痛苦呢喃的“好多血”。   他一时间竟不敢再想元问渠到底承受了什么,更遑论那时戚月窥已经不在先生身边。   时重霜手渐渐握紧。   ……   翌日。   元问渠昏昏沉沉醒来。   仿佛做了一夜的噩梦,元问渠头疼欲裂,身心俱疲,在床上躺了半天才缓过来劲,抬手摸了摸身边,没人。   元问渠心里叹息一声,心想小霜这几日可真够忙的,随后闭着眼伸脚在床尾找自己昨晚脱的里衣。   然而脚在床尾勾了半天也没找到,元问渠遂放弃,这才慢吞吞睁开眼起来找衣裳穿。   在屋顶吹了一夜冷风的时重霜在听到动静后就下来了。   刚一进来就看到元问渠一脸迷茫地看着挂在衣架上的里衣。   “小霜?昨夜回来了啊。”元问渠揉着眼看向时重霜,任由他给自己穿上里衣。   时重霜看着先生眼尾浅淡的泪痕以及微红的眼,“嗯”了声,说:“回来后还有些公务没处理。”   “哦……”元问渠抬手摸了摸时重霜眼下微微泛青的地方,待他给自己系好里衣的带子后说,“小霜,辛苦了,要我陪你再睡一会儿吗?”   四周纱帐还垂着,里面视线有些昏暗,元问渠只觉得时重霜看起来有些疲惫,以为他这几日累到了。   时重霜拇指同样轻轻摸在元问渠眼下,眼神如墨一般浓稠,轻声说:“先生陪我睡,自然是答应的。”   .   作者有话说:   么么,晚安~ 第137章 生气啦?   两人就这样相互拥着沉沉睡去。   等元问渠再醒来时,窗外似乎已经下起了雨,视线昏暗,元问渠只听到雨点打在窗棂上的啪嗒声。   时重霜似乎真的累到了,元问渠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也只是下意识在睡梦中将搭在元问渠腰上的手箍紧了些,并未被吵醒。   元问渠侧躺着,眼睫轻颤,一睁眼面前就是时重霜刀削斧刻般的脸,他抬手抵在时重霜眉骨,轻轻顺着眉峰往下滑过他高挺的鼻梁,最终停在他略有些紧绷的唇角。   元问渠眼睛眨了眨,凑上去轻轻在上面盖了一个吻,之后小心翼翼地起来,走的时候顺便将枕头塞进时重霜怀里。   确定人没醒之后,元问渠轻手轻脚地拎起鞋袜往外走,最后收拾好以后,轻轻关上门。   外面果然在下雨,水汽让院子里看起来雾蒙蒙的,廊下垂落的藤蔓上花瓣都被打了下来,叶子被洗刷一净,泛着让人眼前一亮的绿。   方才出来的急,元问渠也没看是谁的就随手披了件黑色镶金线祥云形制的外袍,走了半路肩上总是往下滑才反应过来这是时重霜的那一件。   元问渠拉了拉衣襟走到不远处的亭内坐下,拢着手悠然看外面雨景。   戚风站在元问渠身后,低着头为他沏茶。   元问渠眸色淡然,接过茶杯冷不丁地问:“昨夜小霜回来后都干了什么?”   戚风手一顿。   元问渠眼眸一转,冷淡地看向戚风:“说。”   “……昨夜公子来了之后,先去了主子您屋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脸色不好地出来了,然后就问了我主子您一天都干了什么……之后就去了何玉锦那里直到半夜才回来。”戚风没有犹豫,几乎瞬间就将时重霜卖了。   “然后呢?”元问渠听到何玉锦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皱眉问,“从何玉锦那里回来之后,又干什么去了?”   “然后……公子在您房顶上坐了半夜。”   元问渠倏地笑了,悠悠喝了一口茶道:“我说今早怎么一睁眼就在小霜身上摸到一股凉气,原来是这样。”   戚风抬眸看了元问渠一眼,见他面上带笑,才试探地问:“主子,公子为何这样做?”   元问渠莞尔,听着亭外清脆的雨滴声沉吟片刻。   就在戚风以为元问渠不会说之后,半晌,他听到元问渠笑吟吟道:“小霜这是心疼我呢。”   戚风:“……”   戚风一时间沉默下来,不自在地咳了声,道:“主子,东街那几个说书的已经解决了。”   “嗯。”元问渠随意回到,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最近启正帝那里怎么样?”   “小霜还在睡,他累了,暂且不便打扰就没问,你们可有查到?且这次皇帝留了他们这些大臣这么久,也不知要准备干什么。”   戚风摇摇头道:“御书房守卫森严,属下的人很难探听到,不过……今日宫中有消息传出来,说今早陛下秘密召了三位王爷一同进宫。”   “三位?”   “是,三位,元成青,元成煜还有元成明,现下启正帝也只有这三位儿子了。”   “此外,因为这次宫乱不少老臣都死了,朝廷人手不足,一些地方官会返京,柳公子可能也会回来。最后就是,这次朝中不少人都要升官,公子也在其中。”戚风补充道。   “升官早晚是要升的。”元问渠没在意,倒是前者有些意思,元问渠道,“太子没了,不管现在朝中有多乱,储君的事情还是很重要的,别说这一段时间了,那些老臣在太子没了的第二天八成就恨不得赶紧选出来个储君。”   “这倒是该元成青冒头的时候了……”   元问渠将前后都想了一通,面上无甚紧迫,只是叮嘱戚风:“这些时间记得盯紧太医院,现在启正帝还不能就这么死了,别到时候启正帝的命全部让元成青握在手里,那可就麻烦了。”   “是,主子。”   说完,也没有什么要安排的了,元问渠在亭下又坐了一会儿,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元问渠拉了拉衣襟,索性起身回去,也不知现在小霜醒了没有。   戚风适时在元问渠身后侧打开伞。   然而刚起身,元问渠还未出这亭子,转身就见不远处一抹高大的身影撑伞从雨中走来。   元问渠顿在原地,看着时重霜慢慢走近最终停在自己面前,笑着喊:“小霜。”   戚风和时重霜对视了一眼,识趣地退后,独自撑伞离开了这亭子。   时重霜放下伞,面上还残留着一丝方才一觉醒来见不到人的焦急,他紧紧拥住元问渠,弯腰下巴搭在元问渠脖颈间,语气煞是委屈地说:“先生,这么大的雨,怎么来这里了?”   元问渠任由时重霜抱了会儿,随后给时重霜递了杯热茶,问:“什么时候醒的?”   “不知道。”时重霜幽幽地看着元问渠,说,“先生,这么大雨你该陪在我身边。”   略有些嗔责的语气。   元问渠眉眼弯起来,抬手摸上时重霜侧脸向外扯了扯:“生气啦?”   “不敢。”时重霜郁闷道。   元问渠看着时重霜脸颊两侧泛红的指印,笑眯眯地用掌心揉了揉,说:“我看是生了好大的闷气,不然怎么在我屋顶待一晚上?”   时重霜身体一僵,垂眸不看元问渠了,低声道:“……我是生我自己的闷气。”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元问渠在他怀里哭,却什么也做不了。   元问渠眼睛眨了眨,微微歪头,问:“小霜,我昨晚是不是说梦话了?”   时重霜神情未变,垂眸看向元问渠,慢慢道:“嗯,先生睡着了还硬要拉着我,说想做。”   元问渠:“……胡说。”   时重霜神情认真,说:“真的,先生。”   看着时重霜认真的表情,元问渠一时间倒是不能确定自己究竟说没说过了,毕竟已经好几日不见了,也许真的是因为他太想小霜了?   “……真的?”元问渠蹙眉,犹豫地反问。   时重霜没回答,语气平静地转换话题:“先生,我还没有给你说这两日陛下召大臣秘奏究竟所为何事。”   “哦,对。”元问渠正了神色,问,“皇帝召元成青还有另外两位一同进宫,是决定要从他们三个人里面选储君了?”   “嗯。”时重霜点头,道,“元成青这些年应该暗中收拢了一些大臣,最近开始为他说话了。”   “这倒也不奇怪,若是元成青连这些都做不好的话,也枉费我教他那么多年。”元问渠道。   “这些都是小事,只是中间皇帝将押送何生环的活交给你倒是有些意思。本来经过宫乱一事,何生环将你母亲与皇帝的事捅出来已经很不好看,我原本猜测皇帝今后对你也许回有些想法,不过经过这次,看来他是打算彻底重用你了……”   “几年?”时重霜突兀地问。   “嗯?”元问渠停住话头,没反应过来。   “先生教元成青,几年?”时重霜板着脸问。   元问渠:“……别闹。”   时重霜神色认真地看向元问渠。   半天,元问渠笑着看向时重霜:“小霜也太小气了些。”   “往后十几年,二十几年,三十几……全都教你好不好?”   “嗯。”时重霜木着脸点头。   元问渠无奈地扯了扯时重霜嘴角:“说,今天怎么回事,这么无精打采又乱吃飞醋的。”   时重霜摸向元问渠手腕摩挲了下,良久,垂眸轻声道:   “先生,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何玉锦说的关于招魂的事情……是真的。启正帝已经下令要太医准备出发去西北了。”   元问渠被时重霜抓住手腕没有动。   手腕里侧的黑线正好压在时重霜拇指下,任由时重霜摩挲。 第138章 我们不做其他的(修)   时重霜将这两天御书房商议的事情尽数说给元问渠听。   其中包括邱照运上给皇帝的奏折内容,上面完完整整地记述了西北现在那两个村子的情况。   元问渠默默听着时重霜说完,神情未见太大的波动。   但只听村子里的人无论老弱妇幼尽数感染了毒,情况已经不容乐观。   现在他们只寄希望这不是招魂。   但可能性……太低了。   良久,元问渠叹了一口气,拍拍时重霜的手,神情幽暗:“这件事暂且还没有定论。小霜,如果邱照运所说的瘟疫真的是招魂……我们挡不住的。”   说完,元问渠又觉得自己话说的过于严肃了些,松了语气道:“现在毕竟还没下结论不是吗?既来之则安之,无论怎么样,总会有办法的,这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时重霜看着元问渠眉间的故作轻松,沉了沉眸,还是点头“嗯”了声。   元问渠扬唇朝时重霜一笑,随后将手腕重新塞回袖中,起身背对着时重霜站在亭下,看看亭外滴答掉落的雨,渐渐暗了眸色。   一阵风吹来,元问渠银白长发只用一根发带松松地系着,眼看着就快要被风吹松掉。   时重霜转眸看着元问渠挺拔而又瘦削的背影,他的外袍不知不觉在元问渠身上已经宽大了不少,银白长发垂在身后微动。   时重霜起身将元问渠松散的发带解开重新系好,随后站在元问渠旁边看着外面雾蒙的雨水,低声说:“先生,一场秋雨一场寒,过了这场雨,天就越来越冷了。”   “是啊,真快。”元问渠呼出一口气。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风,吹得元问渠身体一颤,带来一阵凉意。   时重霜撑开伞,抬手从后面圈住元问渠肩膀:“先生,趁雨小了些,我们回去吧,着凉就不好了。”   “嗯。”   “先生今日怎么想起来穿我的袍子出来?”   “……随手。”   “先生,昨夜我在福源村捎了些糕点 果子,有你之前夸过的,还有些新鲜的样式。”   “那要配些茶水,上次你在国公府带的茶饼还没动,待会我亲自去烧一壶……”   两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廊下,院落寂静,只留满院的花草郁郁葱葱地蒙在雨水中。   邱照运回西北的那天也下了这样的一场雨,但行程已经耽误不得,即便风雨交加,还是要赶路的。   不同的是这次回去的队伍比他们来时快要多了一倍。   除了必要的随行队伍外,最主要的就是大夫了。   皇帝对这次西北疫病的出现展现了不同以往的强硬态度,除了从太医院抽调人手外,还另外在多个州之间秘密雇佣了大夫。   此外,在临走的这日,皇帝亲自在宫中设了宴为邱照运践行。   时重霜自然也是要去赴宴的,毕竟邱照运同他的关系到底同寻常不太一样,该见还是要见的。   但这次时重霜却不太情愿。   原本说好的今日要和元问渠一同出去吃饭的,现在无奈只能作罢。元问渠答应出去一趟不容易,上次被时子原那醉鬼搅了好事,时重霜一直记着。   临走时只能和元问渠重复确认明日再一起出去,生怕元问渠今日的答应只是一时兴起,明日便懒得出门了。   “好好好,明日一定同你出去,乖,去吧。”   元问渠笑着看时重霜一步三回首,最后又回来捧着自己脸深深亲了一会儿才算完。   “先生,我走了。”时重霜最后碰了一下元问渠被亲得发红的唇,“好好在家吃饭,不要在花房待太久,不能在那里睡着,容易着凉。”   “知道了。”元问渠摆手道,脚尖踢了下时重霜小腿赶他往外走。   时重霜最终消失在元问渠的视野里。   而就在时重霜走后,元问渠转头就吩咐戚风牵来马车:“收拾一下,咱们去皇宫。”   想了想,又把无所事事的元四四也叫来了,打算带着他一同去皇宫。   司天监。   元问渠到时孟瑶青已经等待良久。   元四四看起来对这里已经很熟悉,“咦”了声,问:“怎么来这里来了?”   “带你来找孟瑶青玩。”   “哦。”   暂时不管孟瑶青究竟是什么心思,但这段时间孟瑶青时不时带着元四四出去玩还是给他省了很多心思的。   见元问渠过来,孟瑶青笑着道:“还以为陛下今日不会过来了。”   元问渠跟着领路的宫人一路来到这里,随后摘下帷帽神色淡淡:“国师今日突然亲自下帖,不就是算准了吗?”   孟瑶青莞尔一笑:“今日即便我不邀陛下前来,陛下恐怕也是要来的,应当我问陛下……今日前来可有什么要问的?”   元问渠拢手坐在孟瑶青对面,道:“国师明知故问。”   孟瑶青眼中神情渐深。   元四四坐在两人中间,闷不吭声地给两人倒茶。   刚抬手,孟瑶青就从元四四手里拿过茶壶,亲自给他们两人倒茶。   良久,元问渠出声道:“西北一事,可是真的?”   元四四斜眼看向孟瑶青。   “真。”孟瑶青抬眸道。   元问渠一下攥紧手,眉眼沉了沉。   在场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元四四扣扣手,扯了下孟瑶青袖子问:“怎么招魂会突然在西北爆发?”   “……你有没有办法?”   孟瑶青弯眼揉了揉元四四的头发:“有没有办法,陛下应当是最清楚不过的。”   元问渠闭了闭眼。   对,有没有办法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即便时重霜的血可以压制,但也根本就解不了招魂,只是让他不那么疼而已。   只要但凡有一点办法,当年他就不会……   “四四,喏。”   孟瑶青笑着随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竹编的蛐蛐给元四四,眼神不着痕迹地看了身后侧的屏风一眼。   屏风后的时重霜悄无声息地离开。   尽管元问渠表现地再怎么淡定,心里果然还是在意的,时重霜感觉得出来。   回到席上,时子原看向时重霜,随意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时重霜摇摇头,随意“嗯”了声没回答他,他摸了摸袖子里的药瓶,里面是用他的血制成的药丸。   “咚——”   时重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杯一声闷响砸在桌上。   晚上时重霜回到吉祥居时元问渠已经在榻上睡了过去。   时重霜轻悄悄地将元问渠抱起来放回床上,看着他面上轻轻蹙起的眉,静默良久。   十月芙蓉显小阳。   孟冬时节,寒气将至,最近这一段时间隔三差五便是一场雨,整个睢阳的天都阴沉沉的,冷热交替一天天的变天比变脸还快。   从皇宫回来后,元问渠就开始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但不出意外地还是病倒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   按理说这些时日时重霜一直很注意,除了上朝的时候没法盯着人,其余时间一律将元问渠看得紧紧的,生怕他在花房一待就是大半天,躺在里面的摇椅上受凉,以及午睡时又偷摸要脱完衣裳才能入睡。   更重要的是趁他不在,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些都是前车之鉴,正当换季,元问渠身体很容易就中招,时重霜不敢拿先生的身体开玩笑。   但千防万防,元问渠最终还是病倒了,但究其原因时重霜一时间竟不知该怪谁。   彼时时重霜正要去上朝,最近很多官员都已经擢升,时重霜自然也不例外。   原本在他上头的户部尚书还有几年才能归休,但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再加上宫乱那日,着实受了不小的刺激惊吓,便索性致仕归乡了。   故而时重霜顺理成章地擢升上去,赐的鱼袋还是皇帝亲自当着大臣的面给时重霜的,这样一来,即便有些人心有异议,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升官后,时重霜原来的绯色官服也换成紫色的了。   元问渠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动静,撩开纱帐就见时重霜站在屏风旁刚穿上紫色的官服正要出门。   不同于原本绯色的官服,紫色的官服衬得时重霜高大的身形多了一分沉静威严,少了一分意气风发,冷不丁地会让人下意识不敢直视。   这一刻,跨过岁月的痕迹,元问渠好似看到了当年的戚月窥。   他拽着纱帐一时间景看得愣神。   时重霜转眸就看到元问渠这样一副神情,他走过去垂眸看着元问渠:“先生?怎么现在就醒了?”   “嗯……”元问渠看着时重霜随意应了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窗外漆黑一片,应当还未过寅时。   “丑时还未过,天还早。”时重霜抬起元问渠的手摩挲了下,问,“先生可是惊醒了?”   “没。”听到还未过丑事,元问渠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时重霜,“……小霜今日第一次穿这件官服上朝。”   时重霜看着元问渠的眼神,顿了下,垂眸低声喑哑问:“先生觉得好看吗?”   元问渠下意识吞咽了下,伸出舌尖将略有些干涩的唇湿润,拉过来时重霜的手道:“……好看。”   时重霜修长的手微动,感受到什么,克制说:“先生,最近不行。”   最近元问渠一举一动都被时重霜看得紧,生怕他热了冷了在这时候生病,遭罪。故而一些事情自然也不是非要在这时候做不可,不然太容易着凉。   “没什么不行的,时间还早,来得及。”元问渠装作没听懂时重霜的话,避重就轻,拉着时重霜的手握住自己,闷哼道。   时重霜呼吸一紧,想要将手抽出来却被元问渠拉住。   元问渠眼神直勾勾地,意思再明显不过:“帮我,我们不做其他的。”   时重霜空着的那只手握紧了,声音紧绷,还是说:“先生,这段时间不行,待过些时日,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元问渠眯眼,才不管时重霜怎么拒绝,拉着时重霜的手并膝跪坐。   时重霜只感觉自己手周边被温热包裹,他坐在床沿,面对面看着元问渠。   元问渠脸埋在时重霜颈侧,说:“最近什么也不能吃不能干的,冰窖的荔枝没了,酒也没沾几口,小霜也该满足我一回吧。”   时重霜抿唇,最终无奈道:“先生,就这一回。”   “当然。”元问渠一口答应。   ……   一刻钟后。   白色的亵裤晕染出一片水润的痕迹,元问渠气喘吁吁地跪坐着挂在时重霜身上。   他将亵裤褪下来随手扔在床尾,勾手就想将时重霜拉过来。   想要再来一次。   然而这次时重霜很坚定,用帕子擦拭干净之后,怎么也不给弄了,顺便用被子严严实实给元问渠裹上两圈。   “先生,我要上朝去了。”   元问渠在床榻上胡乱滚了两圈,将被子踢开,抬脚勾住时重霜腰带。   时重霜顺着元问渠光滑的腿向深处看去,呼吸一滞,猛地拽住元问渠脚踝将他重新拖回床榻上,看着元问渠脸上满是戏谑勾人的笑,语气恶狠狠地说:“先生!你……”   时重霜附耳低声在元问渠耳边吐了三个字。   “太放荡。”   元问渠原本戏弄的神情猛然僵在脸上。   一个枕头扔出去。   “放肆——”   时重霜眼疾手快地接住枕头,然后快速摁住元问渠的手,低头凑上去亲在他薄薄的眼皮上。   时重霜勾唇:“问渠,别撒娇了,再睡会吧。”   就在元问渠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时,时重霜亲完已经施施然吹灭了蜡烛关上门骑马上朝去了。   元问渠坐在榻上愣神片刻,直到一声关门声后才缓过来神。   黑暗中,元问渠一下摔躺在被褥中,面色懊恼了一阵,又忍不住踹了下被子。   “可恶至极……”元问渠咬牙道。   什么时候他竟然可以被小霜压住了。   方才在时重霜说出那三个字之后他就该不屑地好好展示给时重霜看,而不是莫名其妙的羞耻。   之后元问渠躺在床上独自气闷了一阵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而被子早就被他当成时重霜踢下了床。   因此第二天,元问渠不出意外地着凉了。   醒来时元问渠只觉得头脑昏沉,嗓子发干,但彼时时重霜还未下朝回来,他强撑着将被子捡起来裹在身上后又睡了过去。   直到时重霜回来后,元问渠窝在被子里早已经面色酡红,浑身冷汗淋漓发烫。   时重霜当即面色一变,赶紧让长恒去叫大夫。   兵荒马乱的一天,时重霜给元问渠喂了药之后,片刻不离地守在元问渠身边,每隔半个时辰就将放在元问渠脑袋上的冰囊重新换一个。   直到入夜,元问渠彻底退热之后时重霜才松了一口气。   “小霜……”   元问渠昏沉了一天,但也能感到身边一直有人,睁开眼就见时重霜坐在自己身边蹙眉一脸愁绪地看着他。   元问渠抬手碰了下时重霜手臂:“皱什么眉?”   时重霜倏地抬眼,一把握住元问渠的手,转而低声道:“先生,我的错。”   元问渠现在没什么力气,撑起身靠在床头,摸了摸时重霜的头,轻声道:“什么你的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是我昨晚把被子踢下去了而已。”   “是我昨晚故意惹先生……”   “那昨晚还是我故意勾你呢,又当如何算?”元问渠打断他。   时重霜一时间沉默下来,眉心紧紧蹙着。   元问渠“啧”了一声,勾起时重霜的下巴,抬眼看着他:“行了,我这身体我知道,顶多是难受几天罢了,不用太过担心,小霜。“   “今日走的时候,不是挺放肆的吗?”元问渠哼了声,幽幽看着时重霜。   时重霜扯了扯嘴角,出声道:“是先生招惹我,别生气。”   “我爱招惹就招惹。”元问渠重新躺回去,往床里侧靠了靠,让时重霜躺在自己身边,想了想又说,“小霜,虽然你今天临走时放肆得很,但我并没有生气。”   屋内已经灭了蜡烛,时重霜将元问渠抱在怀里,睁眼只能看到元问渠昏暗的侧脸,他问:“为何?”   “之前你都是一味迁就我,现在倒是也学会说荤话克我了。”元问渠笑着打趣说。   “本就该如此,你不必事事迁就我,这次确实是我任性妄为了,我的错。”   时重霜没说什么,只抱紧了元问渠。   元问渠说完这些头脑已经昏沉,他闷声咳嗽了几声,被时重霜扶起来硬灌了杯热水才好受了些。   窗外淅淅沥沥似乎又下起了小雨,元问渠躲在时重霜温暖宽厚的怀里,安心睡了过去。   ……   元问渠这一病差不多将整个十月给病了过去,直到天气彻底转冷才算罢休。   元问渠身体惫懒,整日里都在吃药养身体,连柳轻意回京这么久了都还没见上一面。   今日他感觉精神大好,便想着抽时间见一面。   毕竟也是自己教出来的,算半个学生,还是要问一问近况的……   此外,西北的情况也要再打探一下,再派些人手过去……   还有最近元成青在朝中出头,陈贵妃到现在也不见有什么表态,竟任由自己两个儿子整日里不干正事……   还有北秦……   元问渠掐了掐眉心,事情越想越多,刚缓过来的精神仿佛一下消了下去,元问渠一下蔫吧了。   他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晃荡了两下,随后索性不再想。   算了,都交给小霜处理吧。   他年纪大了,要好好休息。   而就在他这样想的第二天,元成青就送了他份大礼。   .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搞点纯爱来着,结果发现两人的进度早就已经过了搞纯爱的时候了。   ps:这章感觉有些地方还有待完善,会持续地修一修,到时候在章节名后面标注【修】   不知不觉写到快两点了,好困好困,睡了拜拜 第139章 时重霜已有婚约(修)   仲月天寒。   皇宫午门外,百官已经列队等候上朝。   天刚泛起鱼肚白,深秋季节天越来越冷,来时地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白色霜花,时重霜一身紫袍站在百官之中,高大而又年轻的面庞让他格外显眼突出。   “今日小时大人来的晚了些。”有人看着时重霜过来,笑着打趣说。   “温柔乡嘛,谁不喜欢?”不知谁说了一句。   “我看哪里是温柔乡,分明是“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也不知小时大人的娈童可有拉着袖子不肯放手呢?哈哈哈哈。”{1}   那最开始打趣的人略微一愣,尴尬地看了时重霜一眼,低头不说话了。   大梁这些年隐隐男风盛行,朝中不少达官显贵私下里养娈童以供玩乐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但说到底这些还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如今被拿到台面上说,打的是时重霜的脸。   元成煜站在前面本来就快要靠着元成明睡过去了,这一下被后面“哈哈哈”的假笑给笑醒,他一个机灵,才反应过来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元成煜转头看向出言讽刺的人。   陈国公,他那一把年纪做事比他还没分寸的舅舅。   元成煜嘴角扯了扯,眼神瞬间了然。   陈国公的儿子前段时间刚被发现私养娈童,撒泼打滚地一定要和那男子共终生,把一大家子闹得鸡犬不宁。   巧的是就在陈国公发现儿子搞这死出之前,时重霜在安顺楼抱着个男子出去的事情刚在睢阳传得沸沸扬扬。   自此,这位国公爷就开始哪哪看时重霜不顺眼了,老觉得是他带坏自己儿子,每每见到都要出言讽刺一下。   元成煜撇嘴嘟囔了一声:“舅舅真是……”   “国公慎言。”时徽站在队伍的另一边,沉声道。   陈国公气哼了一声 ,一脸义愤填庸:“你如此庇护,你可曾想过若是让老将军知道会如何?”   时徽神情淡定:“父亲早就知道重霜的事情,就不劳国公费心了,还是管管自家的好。”   最近上朝陈国公时不时就找时重霜的茬,虽然知道他这人性格着实粗糙直来直往,但一直如此,他早就看不惯了,此时出言维护也好让陈国公消停一段时间。   谁知不说自家的还好,一说陈国公当即炸了,刚想说话反驳就被打断。   “国公说错了。”时重霜出声道。   他看向时重霜,只见他面色沉静,神情淡淡地直视前方,道,“他不是娈童,是携手终生的人。”   陈国公脸色一时间难看极了,甩袖道:“孺子不可教也!”   时重霜神情未变,整个人淡定地站在前方。   “小时大人当真是情真意坚。”   时重霜眼神微动,斜眸看向斜前侧的元成青,他身边还站着元成煜和元成明。   自打太子之位虚空之后,启正帝就让这三人上朝了,意思不言而喻,之后的太子应该就是要在他们三人之中选的。   元成青笑吟吟地:“都道是镜中花水中月,猴子捞月一场空,但愿小时大人和心上人白头偕老才好。”   时重霜还没说话,元成煜就皱眉看着元成青,说:“三皇兄,你这话说的,一时间都让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在祝福小时大人还是阴阳怪气了。”   元成青垂眸看向元成煜,道:“自然是祝福,毕竟有情人终成眷属,小时大人喜欢的,定然是个顶顶好的人。”   元成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是真信了元成青的话:“三皇兄真是说好话都比别人说的好。”   元成青莞尔。   倒是元成青无奈地看了元成煜一眼,眼神若有所思地在元成青和时重霜之间来回转了两圈。   话没说多久,百官进殿,启正帝已经坐在殿内等候了。   近来启正帝比之前段时间的憔悴已经精神了许多,他半垂着眼,轻轻咳嗽了几声,轻飘飘抬手让百官起来。   “方才在外面吵什么,陈国公?什么惹你这大清早的动这么大气啊?”启正帝含着笑问。   陈国公鼻子大出气,不情不愿地上前道:“陛下误会,臣哪里是动气,就是心里憋闷罢了!”   “哦?”皇帝眉毛一边抬起来,煞有其事地说,“国公有什么烦恼,大可说于朕听。”   原本不过是给个台阶下,谁知陈国公当真顺着往上爬,随即就道:“那陛下可定要为臣解忧啊!”   皇帝一顿,只能说:“我看国公平日里可是悠闲得紧,这破天荒的忧可倒是让朕稀奇了,你且说来听听?”   “臣请求陛下为臣儿子赐婚。”陈国公道。   话音刚落,殿内百官当即神情复杂起来,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安静极了。   皇帝也是一愣,陈国公儿子的事情最近闹得大,他哪里能不知道这件事,如今陈国公公然在朝堂为他儿子赐婚,饶是皇帝,也着实被他打的措手不及。   这王公贵族,谁家的好女儿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一心扑在娈童身上的人啊!   陈国公这请求,当真是莽撞极了!   但台阶都给了,没想到被人给走成这样,皇帝一时间吃瘪,心下无奈道:“陈国公为儿子请求赐婚,那不知是看中了谁家的女儿?”   “这……”   陈国公方才就是被气到了,又想起自家那胡乱的儿子,只想让他赶紧娶妻生子,说不定就改好,忘了那长了张女人脸的混账男人了,他说服不了自己儿子,那就索性求一道圣旨,陛下的旨意他敢不听?   而至于是谁家的姑娘,他还真没想太多。   陈国公摸了把胡子,道:“王尚书家的长女自幼与我儿青梅竹马,早先王尚书家的主母还曾问过臣的夫人是否有婚配的意思,陛下不如……”   “满口胡言!”   王尚书一听陈国公这话当即怒了,忙将这锅甩出去:“陛下!休要听国公一面之词!臣女儿虽说与小公爷从小认识不假,但那都不晓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臣女儿清清白白,可从来没有婚嫁的意思!”   说完还不够,王尚书不等陈国公说话,忙补充道:“臣夫人最近生病,臣女儿一片小心孝心,刚在列祖列宗面前跪拜过,说母亲病情一日不好,便一日不嫁人。”   陈国公瞪大眼:“王仁!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之前都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玩笑话国公爷怎么还当真了!”王尚书道。   “你你你——”陈国公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尚书也气恼,直接道:“现在睢阳谁家不知道,你陈国公府家里出了个断袖,闹得不可开交,我今日若是同意了,那我就是弃我女儿于不顾,是个不仁不慈的混账,不配为人父!”   “国公爷你倒好,子虚乌有的事情便算了,我女儿可是有心上人的,就是她一块长大的表哥,可还在老家淮州等着她呢,只等夫人病好,不日便要成婚!”   说完,王尚书一下跪下来,哭着对皇帝说:“陛下,这婚臣可是万万不能受啊!”   皇帝在上面可是看了好大一场戏,眼看着王尚书哭得愈发大声,他连忙摆手让宫人扶他起来,说:“王尚书,朕还没说什么怎的还哭上了,赶紧起来。”   随后启正帝又看向陈国公,语重心长道:“陈国公,既然王尚书家的长女已经有婚配,你也莫要勉强了。“   眼看着被王尚书这样一闹,赐婚的事情就快凉了,陈国公心里捉急。   不就是哭吗?他也会!   陈国公当即嚎声大哭,一下跪下来,道:“陛下,臣就这一个儿子,万不能就栽在这里了啊,百年之后,臣哪还有脸面对列祖列宗啊,陛下!”   启正帝这一下被他干哭得头疼,叹气道:“这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说到底,为人父母的还是要多为子女考虑不是?我看小公爷现在责不愿意娶妻生子,陈国公不妨多等些年岁……”   “这时国公家的两位不也不曾婚配,我看时老将军也不曾着急上火啊,陈国公也莫要太过心急了。”   “对嘛,这朝中上了年岁的,陈大人,曹大人……不都还没娶妻?陈国公也莫要太急了,说不定过两年就改变主意了呢?”   “不错不错……”   在场大臣纷纷附和。   “这哪里能一样,我儿子就是被时重霜带歪的!”陈国公口不择言。   时徽皱眉:“陈国公莫要胡言,我重霜和贵公子可不曾来往过!莫要太随口污蔑,再说,我重霜敢做敢认,可万没有要祸害人家女儿的意思。”   “都在安顺楼那地方,小时大人干了什么全睢阳可是目睹的,哪里能叫随口污蔑!”   “你胡搅蛮缠!”   “呵,我看是被我说中了。”   陈国公道:“陛下,时重霜搞的事谁不知道?时老将军不在意,那是还有时子原,我们陈国公府哪里能和他们一样罔顾列祖列宗!”   “这……”启正帝沉吟。   时重霜抬眸看了皇帝一眼,上前道:“陛下,臣已有心悦之人,之后便也不打算再娶,也望陛下成全。”   启正帝猛的皱眉看向时重霜,似乎是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候当众说出这件事。   启正帝:“重霜,你……”   陈国公气恼地瞪向时重霜,这若真让时重霜成了,那回家他那混账儿子不更有理由了?   “好你个时重霜……你身为当朝大臣,不以身作则变算了,竟还敢违背列祖列宗干出这种事!”   时重霜撩起眼皮道:“我们家列祖列宗不管后辈婚丧嫁娶。”   “你巧词夺理。”   时徽跟着反驳道:“我们时家没有这个规矩,陈国公管的未免太宽了。”   “时重霜干这事就不对!我要参他!”陈国公怒道。   眼看着两家据理力争,时重霜在朝堂站如松,皇帝正棘手琢磨不定时。   “父皇。”元成青忽然道。   启正帝被打断并未生气,反而松了一口气,抬眸道:“成青啊,可是有话说?”   “是,儿臣本不欲插话,只是今日臣要上奏的事情着实重要,又……其中又牵扯到小时大人,这才贸然打断……”元成青道。   启正帝本就不愿再听到陈国公的诉苦声,挥手道:“你但说无妨。”   “是。”   元成青眸光一闪,道:“方才儿臣听了半天,只觉得有意思得紧。”   “不过,小时大人身上既然已经有与北秦大臣之女的婚约,又何来不娶的话?”   殿内倏然一静。   元成煜眼珠子乱转,几乎在元成青话音刚落后。他感觉到方才那些还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干正事的那些大臣一个个眼神瞬间变了。   他们看时重霜如同看豺狼虎豹,恨不得立马撕咬弄死他。   .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一小时不好意思啊~   今天空余时间都在赶论文了,有点小疲惫(对手指)   稍微赶了下,可能还有错字,一会再纠一纠。   大家晚安~   注〔1〕:诗引用自南北朝.萧纲《娈童诗》 第140章 就是一个教书先生而已   “北秦?”   “这小时大人和北秦又有什么干系,怎还会牵扯来一桩婚事来?”   “不是有传言说小时大人幼年长在边疆么?那里倒是离北秦近的很……”   “我说小时大人怎么这么多年都喜好北秦的发饰,这样一来倒是说得通了……”   “发上那金坠子可不就是北秦的样式?”   ……   不再听身边身后那些大臣窃窃私语的议论,时徽未来得及多思,没有犹豫当即站出来,正着脸色道:“贤王殿下此话岂是能乱说的!”   别管是和什么北秦大臣之女有婚约了,就是和北秦普通家的女子牵扯上,那也够时重霜饱受攻讦的,甚至再深思些,甚至连国公府都有可能牵扯上,落不得好。   时徽不清楚时重霜在北秦有没有婚约,但就算有,那也不能承认。   如今朝中大换血才不久,那些谏官一个个刚被提拔上来正想逮着个人出来,这样一来,倒是让时重霜给撞枪口上了。   时徽已经已经不敢看此时皇帝的脸色。   时重霜倒是还颇为淡定地站在原地,不过也罕见地认真了脸色,凝眸看向元成青:“殿下这是何意?我自己有没有婚约我还不晓得?”   “大人不清楚其中缘由倒也无可厚非,毕竟是您母亲一手操持的。”元成青道。   听到这话,时重霜冷了脸:“我母亲早就已去世多年,如何来操持我的婚事?”   元成青看时重霜,已经注意到四下大臣安静如鸡,皆神情不明地看着他们,显然是还在观望形式。   而至于刚才还吵着闹着要皇帝赐婚的陈国公,他也不傻,看得清形式,在元成青出口北秦时就已经灰溜溜地回到百官队伍之中了。   赐婚不赐婚的,还是以后再选个好日子说吧。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元成青眼中是满满的对时重霜的杀意。   他早就受够时重霜每次上朝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了。   忍了这么久,他恨不得马上见到元问渠亲自为时重霜收尸的表情。   这可以说是两人第一次如此针尖对麦芒,也是元成青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朝堂上如此张扬。   时重霜心下明白,元成青安分了这么久,势必是要带着对他一击即命的手段来的。   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突然,竟然牵扯到北秦还有他身上子虚乌有的婚事。   时重霜心下“啧”了一声,略感棘手。   “这件事大人不清楚,自然需要清楚这件事的人来解释。”元成青幽幽对时重霜说,转而却对皇帝道,“父皇,儿臣收到急报,北秦来使已经到宫外朱雀大街了。”   众人一愣,这是早就已经安排下去的事情,毕竟之前的宫乱牵扯到北秦,北秦自然要给个说法,大梁毕竟强盛了这么多年,自然也不是忍气吞声的。   这件事皇帝交给了元成青一手操办,而在原本的安排中,应该还要再迟几个时辰才对。   皇帝深深看了时重霜一眼,回神道:“快请!”   没等多久,北秦的来使便来了。   在场众人抬眼齐齐看向来人。   北秦来使身边只带了两个人,其余带的侍卫尽数被拦在宫外,他们朝皇帝行了一个北秦的礼,随后为首穿着衣冠齐楚的年轻男人道:   “陛下,北秦秦云庭特来拜见。”   他动作间又是一阵清脆的响声,像是金银铜饰彼此碰撞的声音。   时重霜凤眸转向秦云庭发尾的坠子,是银的,但在形制上要比他的更正宗一些,也更花哨。   这是北秦的异姓王,曾经秦觉的随身侍卫。   三年,上一次见他还是在寒食寺四国祭祀时。   “原来是怀王殿下。”皇帝正了身,摆手让他免礼,“怀王来得突然,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陛下客气。”   秦云庭起身,迎着时重霜冰冷的眼神,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朝时重霜行大礼。   秦云庭启唇道:“六殿下安。”   宛如一道闪电伴随着雷的轰鸣声,重重碰到每个人的心底。   满堂哗然。   阶上宮侍端着的帝王剑被拔出,直指秦云庭眉心。   周围大臣和宮侍瞬间跪下。   ——   安顺楼。   雅间内香炉燃着令人沉醉的幽香,缥缈的雾悠悠荡荡往上升,大抵是觉得有些闷,元问渠推开窗望向窗外,漫无目的地看了一阵后才收回眼。   “你倒是和元成青说的不太一样。”   坐在元问渠对面的人出声道。   元问渠转眸,坐在他对面的人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耳鬓略有几丝白发,他一身北秦的衣饰,黑衣金冠,面容冷峻,一双锐利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元问渠,满含打量与窥探。   元问渠忽略他眼中的打量,微微歪头满不在乎道:“是吗,你和我听说的也不一样。世人都道北秦现在的皇帝酷刑暴吏,残暴得紧,如今见到你,倒是传闻莫须有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在你见到我之前,认为我该是什么样的?”   秦觉听着元问渠慢慢说,随后薄唇微勾,道:“元成青是个聪明人,若不是因为知道了你的存在,我不会来大梁。”   元问渠撩起眼皮看他。   秦觉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看着元问渠道:   “他告诉我你是两百年内任何皇帝都比不了的人。”   “……”   雅间内 一阵沉寂。   元问渠倏地笑了,笑声回荡在雅间内,直到茶杯被他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哒”声:“他倒是抬举我,你信了?”   “我信。”   元问渠耸肩:“真没必要,我就是一个教书的先生而已,学生也就两个,凄惨的紧。”   秦觉眼神不着痕迹地在元问渠一头银白长发上划过,随意道:“两个就教出来了元成青这样的人,当初还能在我手底下将时重霜救下来,你和寒食寺倒是关系匪浅。”   “元成青?他可不是我的学生。”元问渠扯了扯唇角,对于他半段没有回答,只道,“我倒是很好奇,你身为一国皇帝,怎么贸然前来大梁,仅仅是因为元成青的几句说辞?   “自然不是。”秦觉喝了一口茶水道,“我有我的目的,但在这之前,你可知今日朝堂会发生何事?”   元问渠手一顿,抬眸看向秦觉。   秦觉一笑:“说来是我不好,最近惹了怀王生了点闷气,在我没同意之前就私自去了皇宫……”   “这时辰,时重霜怕是有点麻烦了。”   .   作者有话说:   为了防止我摆烂,我要在这里大声宣布   明天也更!   (比心) 第141章 我要去见他   “是吗?”   看着元问渠丝毫不慌的神情,秦觉略微扬眉,继而道:“时重霜他母亲早年毕竟帮过我,他这条命既然在当年宫乱时留了下来,我便不会再追缠不休,只是我放过他,元成青那里着实有些不好交代。”   元问渠看着秦觉,道:“元成青和你做了什么交易?竟让你帮他至此,不,应该说元成青承诺了你什么?”   话音刚落,秦觉狭长锋利的眼尾闪过一道冷锋,随后元问渠就听到秦觉道:“我要打一场战争。”   “和大越。”   秦觉语气像是在谈论不足为道的小事一般,语气平静道:“我助元成青登基称帝,他便将以寒食寺为起始往东五座城池献上。”   元问渠瞳孔微动,在听到五座城池时他就觉得自己气都不顺了。   这混账!   搭在茶杯上的指尖倏地泛白,元问渠瞬间抬眸看向秦觉,眼睛微微眯起:“四国已经安稳数十年,你若是率先挑起战争,便是史书上的罪人。”   秦觉语气却丝毫不在意:“这没办法,北秦和大越之间有大梁挡着,我总要想办法跨过去。”   元问渠眉眼压低,眼中郁色一闪而过:“为何?”   秦觉眼中杀意尽显,语气是冰冷的平静:“怀王和大越的皇室牵扯了点关系,他们成心恶心我,我忍不了。”   元问渠眉心跳了跳,不可思议地看着秦觉:“……只是因为怀王?”   秦觉眼中满是“当然”的意思,道:“怀王是我的心肝,大越的皇室已经烂了,百姓叫苦连天,战争是早晚的事情,还不如由我彻底铲平帮他们改朝换代。”   元问渠看着秦觉,第一次觉得自己结论下得早了,“疯子”“暴君”的名头看来也并非胡乱传言的。   “你就将这些和我说,就不怕我阻止你?若是你一心要大梁参与进去,边关十二将,你落不到好。”   秦觉嗤笑,并不否认元问渠说的话:“所以说,现在大梁在我看来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罢了,若不是当年梁帝力挽狂澜差点将四国都统一,边关十二将一代代顺利传下来,大梁哪还有现在的地位和威慑力,我哪里还用得着和元成青那阴毒之人交易,第一个就设法将大梁踏平。”   这话说的狂妄至极。   元问渠抬眸看着秦觉,没有说话。   曾经他一心想让四国统一,但现在四国之间还算安稳,虽有内乱,但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大梁百姓还可以安稳许多年。   至于大越……大越皇室乱得离谱,皇室荒淫无道,淫乱暴政数不胜数,从当初四国祭祀时大越太子和公主的行为举止就可窥见一斑。   但一国内的动乱和两国间的战争到底不同,到时候大梁就算不想掺和也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响,他私心里并不希望四国之间挑起任何一场战争。   秦觉说完便敛了神色,哼笑了一声,无所谓道:“不过这也只是想想罢了,我有生之间怕是做不到了,当然了,元成青承诺我的,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哦?”元问渠眼中涌现好奇。   “能将自己的土地随意献给他人的国君不会成多大的气候。”秦觉道,“况且,我并不觉得元成青可以顺利登上皇位。”   “时重霜这些年在大梁风生水起,我可不信他仅仅只是在大梁做官。”   元问渠眼中暗芒一闪而过。   秦觉没有错过元问渠眼神的变化,勾唇道:“时重霜在北秦时沉默寡言并不出众,但我可清楚得很,他心思比谁都多,曾经在宫里欺负过他的宫人侍女一个个无端暴毙,里面可少不了他的手笔,这家伙,当真是记仇得很。”   说到这里,秦觉仿佛打开了话匣,似有所指道:“说来,在时重霜还不懂掩藏自己的情绪时,他对皇位可是表露了前所未有的兴趣,曾经我还疑惑,如今倒是恍然大悟了。”   “时重霜野心勃勃,何况他有依仗……在时妃被我父皇那混蛋抢进皇宫前,她就已经有身孕了,你猜,时重霜究竟是谁的孩子?”   “啪——”   元问渠手上的茶杯滑落下去,裂口一下贯穿整个杯身,瓷片四分五裂,清茶流淌在地上晕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秦觉扫了一眼地上已经碎裂的茶杯,笑了声:“看来时重霜没和你说?”   元问渠指尖微颤,心中百转千回,余到最后只想小霜怕是也不愿承认他是启正帝的孩子,毕竟她母亲一生的伤痛,怕是都来自他身上的另一半血脉。   元问渠手下意识摸上腕间的佛珠:“你同我说了这许多,来意究竟为何,大可直接说出来。”   秦觉没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说:“我可以帮时重霜解了这次的围,和元成青的交易我也可以作废,甚至可以帮你弄死他。但你,要让寒食寺的僧人帮我引路,带着我的兵穿过寒食寺的大山和雾障,去大越的边疆。”   “如何,问清方丈?”   秦觉眼中是势在必得。   元问渠并不惊讶秦觉知道他的身份,毕竟秦云庭曾经在寒食寺见过他,认出他并不难,但他心里仍然恼怒。   元问渠面无表情看了秦觉一眼,没说话径直起身离开。   寒食寺已经毁了大半,他不会再让那些沙僧人去掺和这些事情。   秦觉起身,看着元问渠了离开的背影,出声道:   “我要去打大越,最不该反对的就是方丈你。你可知当初寒食寺大火,其实是大越最先挑起来的?木已成舟,谁也阻拦不了,我们只能答应大越。”   元问渠脚步一顿,侧身看向秦觉,眼神冰冷。   秦觉对上元问渠眼神,一时间竟被眼前这看起来弱柳扶风的人震慑了一下,他道:“……而至于大火,就是当初大越太子萧直和元成青一手操弄的了。我知方丈不愿意将寒食寺牵扯进来,但大越一日不铲平,寒食寺的祸患就一直潜伏着,你若不信,大可亲自去查。”   “冠冕堂皇。”   元问渠看着秦觉嗤笑:“是大越先挑起来的又怎么样,命令可是四国一同下的,别说的自己有多无辜。”   说完,元问渠不再看秦觉,戴上帷帽转身离开安顺楼。   “如何了?”元四四见元问渠出来,他拉开马车的帷幔跟着一同进去。   元问渠坐上马车后只道了句:“戚风,回吉祥居。”   之后便闭眼不说话了。   元四四看着元问渠沉着的脸色,心中戚戚,看出来元问渠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路上两人无话。   一直到吉祥居,还没下马车,一直在门外蹲着等元问渠回来的净悬当即上前:“先生,霜霜有麻烦了!”   元问渠睁开眼,撩开帘子垂眸看向净悬:“怎么回事?”   “霜霜挨了板子,现在被皇帝关在了宫里谁都不让见。”   来不及多说,净悬跳上马车催促着去皇宫,戚风没耽误,转了个方向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我师父去看的,只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人没事,但我听说霜霜都被打出血来了。”净悬补充道。   元问渠心底揪紧,问:“可知道原委?”   宫里有线人,只是今日在殿内伺候的宫侍尽数被皇帝身边的太监传唤走警告去了,一时间不方便传消息出来,只能将事情告诉净悬。   净悬尽量长话短说,将今日上朝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复述给元问渠听,随后气愤道:“……是北秦的怀王!一进殿就朝霜霜行礼喊什么殿下,还说霜霜有什么婚约!那些大臣疯了一样逼问霜霜,皇帝都拔剑了。”   元四四睁大眼:“婚约?!他身上有个屁的婚约,后来呢?”   净悬摇摇头:“之后便不清楚了,好像是时大人一直在据理力争,说霜霜绝不可能是北秦的皇子。”   他们很快便到皇宫了,元四四拿孟瑶青的令牌用的顺手,连马车都没出,守门的侍卫便恭敬地放行。   元问渠问:“小霜现在在哪?”   净悬:“重华殿。”   元问渠一顿,又问了一遍在哪里,在净悬又一遍重复说在重华殿后,眼中若有所思起来。   元四四注意到元问渠神情的变化,问:“重华殿怎么了?”   马车停下来,元问渠戴上帷帽在净悬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嘱咐净悬回太医院让他不必担心,随后才道:“这是长乐宫里的殿。”   元四四“哦”了声,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诧异道:“长乐宫?!”   这不是太子住的地方吗?   元问渠瞥了一眼元四四惊讶的表情,道:“这地方你熟,带我去找孟瑶青。”   “哦哦哦。”   孟瑶青似乎知道元问渠会来,早就已经备好茶食等着了。   “陛下,一路过来辛苦,小坐片刻吧。”孟瑶青道。   元问渠哪有心情吃东西,看着孟瑶青捻起一块糕点笑着递给元四四,掐了掐眉心道:“小霜现在如何了?”   “我没去看,但应当死不了。”   “带我去。”   孟瑶青就将手里的茶杯递给元四四让他别噎着,抬眼看向元问渠,轻声道:“陛下,您乱了阵脚了。”   “现在您只需要安心待在吉祥居,北秦那个怀王已经被启正帝变相禁足在皇宫,无论今日事情是否真假,时重霜暂时都不会有事。”   元问渠眉眼阴郁,沉着脸看孟瑶青,一字一句道:“我要去见他。”   孟瑶青抬眸看了一会面色不佳的元问渠,意识到什么,他唇轻启,顿了下道:“……好。”   彼时时重霜已经被抬到了重华殿。   不同于外界传扬的那般受了重罚,甚至身上挨的板子都是表面功夫,对时重霜简直不值一提。   来给他看伤口的王老太医见到时重霜的伤口一下就懂了,只像模像样地留下几瓶金疮药就离开了。   待人走后,时重霜下床打开门,屋外里果不其然已经守着许多侍卫,他关上门回到屋中观察起周围的陈设来。   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伴随着阵阵的咳嗽,时重霜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   他转身行礼。   启正帝独自一人进来,看着时重霜恰似完人地站在一株兰草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叹气道:“你倒是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了。”   时重霜神情淡淡:“陛下,今日您做的太明显了。”   启正帝似乎也已经习惯时重霜的冷淡,面对他近乎失礼的行为也没有追究,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沙哑道:“重霜,我已经等不了多久了,元成青现在每天都恨不得我死!”   时重霜:“陛下,贤王殿下现在也在日夜操劳国事为您分忧。”   “他哪里是为我分忧。”启正帝眼中闪着忌惮,“他分明是想谋权篡位。”   “陛下,贤王殿下毕竟是您的儿子,如今太子之位空悬,众位大臣都在等着您新立储君,贤王既有能力又得百官青睐,便谈不上谋权篡位。”   启正帝却像是被人戳中,声音都大了起来:“重霜,你也是——”   “陛下。”时重霜打断启正帝的话,神情平静道,“我是母亲收养的,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   时重霜眼神含着警告。   启正帝缓缓坐在椅子上,点头应:“好,好……”   “那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启正帝问。   “等。”   启正帝最终没待多久便离开了,走时顺便让守在门外的侍卫退了下去。   时重霜重新坐下来,揉了揉眉心,看着屋内的陈设,他毕竟当过太子的侍读,这是哪里他一看便知。   时重霜顿感棘手,皇帝擅自将他弄来了这里,这一举动不知要牵动多少人心上那根弦,在外人眼里,也许只是因为长乐宫有空闲的寝殿罢了,但时重霜清楚,元成青会多想,当日宫乱时听到何生环说那些陈年旧事的大臣也会多想。   更重要的是。   他和启正帝的计划并未告诉元问渠,今日突发变故着实在他预料之外,如今元问渠定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该怎么和先生解释。   时重霜胳膊肘搭在两边的扶手椅上,半垂着头沉思,不能想象先生会怎么教训他。   直到门外一阵响动,随后紧闭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   时重霜倏地抬头,看到孟瑶青站在门外。   身后跟着被长帷帽遮挡看不清面容的先生。   时重霜一下站起来。   孟瑶青笑了笑:“人我已经带到了,走了。”   房门重新被关上,时重霜神情紧张,看着自顾自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的人,他犹豫地抬手将元问渠帷帽摘下来。   元问渠面无表情地抬眸看向时重霜。   时重霜蹲下身,牵过元问渠的手握在掌心:“先生……我错了。”   元问渠垂眸抬脚踩在时重霜大腿,冷笑:“你错哪了?”   .   作者有话说:   长长的一章~这期榜单任务还剩挺多的,明天不出意外也更哈   大家晚安,顺便求求海星投喂QvQ 第142章 别哭了   “你错哪了。”   听到元问渠问出这句话后,时重霜一时间沉默下来,在心里琢磨措辞到底该怎么和先生解释这件事。   他被送来重华殿完全是启正帝的擅自决定,简直是生怕他的身份不被别人猜忌,而先生定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就在时重霜沉默的时候,落在元问渠眼里就是一心想负隅顽抗,想要打死也不承认。   完全没有平日里的乖顺,连装都不打算装了。   这幅半跪在他腿边的样子恍惚间让元问渠想到曾经戚月窥好像也喜欢这样。   惯会先斩后奏,事先总是不和他商量,最近时重霜在某些时候越来越这样了,这次尤其是。   元问渠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踹了踹时重霜脚尖。   “今日我见了秦觉。”元问渠眼神危险地眯起,随后面无表情捏住时重霜下巴,道,“小霜在秦觉眼里似乎和在被人眼里的样子不太一样,他说你自幼便野心勃勃,不过渴望的却不是北秦的皇位……这让我在想,当初你那么干脆地跪我,是否只是因为当时我能帮你?他还让我猜你是谁生的。”   时重霜神情一愣,听到“秦觉”时诧异了下。   “说话。”元问渠暗了眸色,平静的嗓音下是暗涌的情绪。   若是时重霜不给他一个平心静气的理由,他一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眼不见心为静,任由时重霜在这里关着。   时重霜猛的抬眸,意识到元问渠似乎不太对,道:“当然不是,先生不要乱想!”   如果是平日里元问渠还能保持冷静,但其实他从知道时重霜被打了板子一路满身是血地被抬出去后就已经失去了理智,自乱了阵脚。   秦觉的话没有影响到元问渠,但来皇宫的 一路上他都不可抑制地设想最坏的结果。   时重霜究竟伤势如何?   身上被打的严不严重?   皇宫的刑罚他最清楚不过,若是想打,看似不费力的几板子也能要了人命。   元问渠一路心情紧绷地来到重华殿,在见到时重霜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之后,心里的那根弦仿佛刹那间就崩断了。   还好,还好安然无恙……   名为理智的心墙轰轰烈烈地倒塌,一股无名之火埋葬了他的理智,他只想找个理由发泄。   他一把拽过来时重霜的衣襟:“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为什么瞒着我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皇帝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为什么当初明明有能力自己回睢阳还要故意留在我身边跪下来求我让我帮你成为皇帝?”   元问渠低声喑哑地质问,按照往常这些问题元问渠其实想一想就能明白,今日完全是被时重霜重伤的消息弄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地想要寻求时重霜回答。   元问渠胸腔起伏,终是控制不住红了眼,眼前恍惚间重现了当年戚月窥满身是血地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笑着告诉自己他又打赢了一场胜仗……   直到最后身边的太监告诉他已经为戚将军换了衣裳,满身的血也清理干净了,小心翼翼地问他要不要去看看戚将军,也好送他最后一程……   元问渠身体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他本以为这些年时重霜陪在他身边,他早就忘了这些陈年旧事,却发现记忆的深处某些事依然刻苦铭心。   就像他的噩梦从未消失过,如同手腕上的招魂一般,宛如跗骨之蛆一遍遍让他在深夜里惊醒。   他怕了,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时重霜受到他预料之外的伤。   时重霜一把抓过元问渠手腕控制住他颤抖的身体,将他抱在怀里:“先生!”   “冷静些。”   元问渠赤红着眼:“回答我。”   “好。”   ……   时重霜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北秦皇帝的亲生儿子。   无论是北秦皇帝在皇宫偶尔看到他时厌恶的态度,一些宫人太监对他讳莫如深避如蛇蝎的样子,还是其他皇子默契地窃窃私语同时将他排挤在外。   十几年来无不昭示着他是不同的。   彼时他还不清楚缘由,只以为是因为母亲是大梁人的缘故。   ——他是完完全全的大梁人。   直到时令墨在他懂事后无数次看着他的脸这样对他说。   但他没兴趣知道自己另一半的血脉究竟来自于谁,彼时他已经被一场梦困扰许久,借着母亲手下养的人无数次寻找医治的办法,但都无功而返。   直到某天在藏书阁看到一本关于记载大梁皇帝的史书之后,心底那种快要冲破胸口的悸动仿佛要把他贯穿。   他仿佛一瞬间想明白了自己往后要干什么。   大梁,皇帝。   他想当皇帝,大梁的。   这种想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但就是有了。   但时重霜那时候连北秦的皇宫都出不去,更别提大梁,他自己有时候都认为这想法实在天方夜谭了些。   直到北秦宫变之后,他和时令墨逃到了大梁,时令墨在最后关头交给时重霜那枚玉佩后还告诉了他一件事。   他是启正帝的亲生骨肉。   如果有另外一种可能,时重霜没有在寒食寺遇到元问渠,他大概也是会去往睢阳的。   并且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母亲的遗物去国公府,再借着国公府进入前朝……   “但见到先生,一切都不一样了。”时重霜说。   时重霜眼神深深地仰头看着元问渠,认真道:“先生信吗?我的心告诉我,是因为你,我才一心想来大梁。”   否则一个生在长在北秦的人,身上就算流着大梁的血,想来也不会打心里将大梁视为自己的故土。   元问渠慢慢从时重霜怀里退出来,端坐在椅子上,垂眸看着时重霜凤眼中灼热的情意,他神情怔松了一会,不确定问:“你做了什么梦?”   时重霜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关于先生的梦。”   “鬼神之事,当敬而远之。但我总会想,这或许是天意。”时重霜握紧元问渠的手,“先生,梦中你病的太重,我没有办法救你,你一直在和我说,你不想做皇帝了。”   那场梦他已经三年之久没有做过了,但他仍然记得梦中里伶仃瘦削的人躺在空无一人的偌大宫殿内。   他一遍遍走近,一遍遍被床上的人抓住手腕痛苦地依偎。   “我不想做皇帝了……”   “帮帮我,我该怎么办……”   “你又不在……”   大约是因为没有得到回答,他声音都哽咽了,面上满是脆弱和憔悴:“朝霜,我救不了所有人,你帮帮我好不好?”   “……好。”时重霜没听清他究竟叫谁,只听清一个“霜”字,没多犹豫,时重霜同以前一样躺在这人身边任他紧紧抱着自己,再抬手轻轻擦掉他眼尾的泪花。   “别哭了……”察觉到身旁贴上来的温热,这感受太真实,尽管已经是重复了很多遍的动作,时重霜依旧浑身不自在。   他不明白眼前这个看着脆弱而又让人下意识不敢接近的男人为什么对他会这样不设防:“别哭了……我要怎么帮你?”   “朝霜,我不想做皇帝了,你来做好不好?这样以后你就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了……”   ——   “小霜,你在想什么?”元问渠沉着眸出声。   时重霜回神,梦中的那张憔悴的脸与眼前的人重合,只是已经不见了在梦中时不时显露出的痛苦。   他将元问渠手抓在掌心包住揉了揉:“先生,没有告诉你这这件事……是我还没有想好。”   没想好什么?两人都清楚,大梁的皇位,若是时重霜被启正帝认回去,一切就会变得很简单。”   但是他并不想喊启正帝父皇,这让他恶心。   “啊……”元问渠轻轻出声,神情恍然,原来是这样吗?   怪不得当初时重霜会那么干脆地朝他跪下来说要做皇帝。   这良久,元问渠已经慢慢平复下来,眼神也恢复清明,看着时重霜略带忧色的眼神,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放空和茫然。   这是情绪起伏过大之后带来的空茫感,绕是元问渠也不可避免。   时重霜也知道这次是真的让先生担心了,他打横抱起来元问渠朝屏风后走去。   慢慢将元问渠放在床榻上,看着他略有些疲惫的眉眼,轻声道:“先生,我不是有意瞒你。”   元问渠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没看时重霜,“嗯”了声道:“知道了,你就是有意瞒着我。”   时重霜心中一紧。   先生还在生气。   “启正帝什么时候知道你是他的孩子的?”没管时重霜在想什么,元问渠瞥了一眼他问道。   “宫乱之后。”时重霜抿唇,说完摇了摇头又道,“也许之前就怀疑过,但时徽在做证据时做得齐全,皇帝应当没有查出什么,是何生环在宫乱那日说的话,引起了启正帝的怀疑。”   元问渠眸光一转,那什么又让皇帝确定时重霜就是他的骨肉的?   “后来皇帝去找了孟瑶青。”时重霜看出元问渠在想什么,解释道。   元问渠:“原来如此。”   孟瑶青这人来历不明,但他毕竟是大梁的国师,一身本事通晓万物,若是皇帝亲自去找一定要求得到个答案,孟瑶青不会拒绝。   这也是他当初救下快要死了的孟瑶青时的条件。   因此,在皇帝确定心中的猜测后便传唤了时重霜进宫,这也是时重霜为什么没有在宫乱之后受到皇帝猜疑的原因。   不然凭他在宫乱时抽出的那把匕首以及那些暗卫默契听从时重霜的表现就够皇帝心中百转千回了。   时重霜道:“皇帝传我进宫,意图明显。”   自然是要时重霜认祖归宗。既然不清楚时重霜和那些暗卫究竟有什么关系,那索性将他收进皇室,便再无威胁。那时重霜就算能支配那些暗卫又怎么样,只要时重霜是皇室的人,那就对他没有威胁。   皇帝的意思现在任何人都能看得懂,既然现在储君之位空悬,那便让所有到了年龄的皇子一起入朝堂,任由他们相斗,谁赢了储君便是谁的。   陈贵妃一族势力相比而言定然是庞大的,元成青低调了许多年,他虽然没有母族做依靠,但近些日子展露的头角已经让不少大臣侧目。   如今多加一个时重霜参与进去反而会制衡两边的势力,对现在的皇帝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   时重霜自然不答应,这样只会让他成为百官的靶子,便找了个理由拖延。   这个理由便是控告元成青借太医院之手多年来对皇帝下毒。   皇帝对元成青有了怀疑之后便会心生戒备,身边人不可信,只有时重霜可以帮他。   一切可以说都在时重霜的掌握之中。   只是唯有一件事情,时重霜没想到元成青会借着北秦怀王突然对他发作。   而皇帝显然在大殿上乱了手脚,并且在对他的安排上明显动了心思。   打他一顿板子是惩罚他行事不端惹人猜忌,而元成青则就是武断专横妄下定语、错蔑朝廷大臣了。   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皇帝这是明晃晃地维护时重霜。   仅仅是将他抬来太子所属的宫殿,就够人好好想一想皇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与此同时,他自己也成了众矢之的。   并且更重要的事,时重霜没想到先生会因为他受伤的事乱了手脚,不顾被人发现的风险一路来重华殿找他。   更没想到,元问渠会反应这么大,大到时重霜不得不多想。   “先生方才……”   时重霜的话被元问渠打断。   元问渠道:“小霜,我累了。”   “现在这些事情我不想管。”   时重霜话音停住,深深地看了元问渠一眼,握住元问渠的手应道:“先生不必为此烦忧,我会处理,且安心在这里睡一觉。”   “嗯。”元问渠眉间倦色涌现,他缓缓闭上眼。   ——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座不知名的宫殿内。   门外把受的侍卫气势凌人,秦云庭安然端坐,面上看不出情绪来。   倒是他身边的侍从看起来煞是捉急。   “王爷,启正帝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怎敢就这样将我们关在这里?!”   “陛下若是知道您在这里受这样的罪,定然动怒!”   “这便是大梁的待客之道吗?!”   “……”   “行了。”秦云庭听着身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忿忿不平,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起身推开门。   “唰——”   门外守着的两个侍卫手中的长矛瞬间碰撞交叉在一起挡在秦云庭脸前。   秦云庭堪堪停住脚步,长矛的利刃只差半寸便挨到秦云庭脸上。   秦云庭身边跟上来的两个侍从瞬间怒了:“大胆!”   门外两个守门的士兵一句话未说,冷酷地举矛站在原地,任由两个侍从骂骂咧咧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秦云庭一句话未说果断关上门,复又回去坐在原来的位置。   侍从骂够了,开始寻求秦云庭的意见了:“王爷,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大梁皇帝这就是变相地软禁我们!”   “知道便好,赶紧歇着吧别说话了。”秦云庭道。   侍从委屈巴巴:“王爷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做呢……”   秦云庭眼神深了下,道:“死?那倒不会,启正帝还没有那个魄力。”   “倒是秦霜,哦,现在是时重霜,着实令我有些意外……”   侍从不懂,疑惑道:“王爷,六殿下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那人就算长得再像也定然不是啊,干什么非要对大梁的一个臣子行礼,还平白惹怒了大梁皇帝。”   “今日那剑都快戳到王爷您了!”   秦云庭没回话,笑意深深,抬头忘了眼窗外的天色,喃喃道:“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找没找到那个人……”   太阳日渐西沉,伴随着深秋的晚风,天色越发昏暗。   今日的早朝在皇帝的怒火中结束,元成青想要的结果没达到,反而意外落了下风,心中同样恼怒。   “老师今日去安顺楼见了人?那个人是谁?”书房中,元成青面前摆着一堆书信,淡淡问。   “是……北秦皇帝,秦觉。”下方跪着的人低声道。   “咔嚓——”   元成青松开手,陈旧的笔杆在他手里断成两截,他眼神猛然变得危险:“谁?你再说一遍?”   地上跪着的人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听完后,元成青面色瞬间阴沉下来,神情阴鸷。   秦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北秦怎么办?他去见元问渠是要干什么?   难道他想和元问渠……   元成青摇头,瞬间否认了这个想法。不可能,秦云庭今日还在朝堂上对着时重霜喊殿下,况且,他自信他开出的条件绝对够吸引人。   秦觉没道理不动心,除非秦觉来大梁还有别的目的。   元成青眼中思绪一瞬间拐了好几个弯,摆了摆手让还跪在下面的人退下。   他脸色着实称不上好,今日启正帝动怒维护时重霜便罢了,竟然连秦云庭都敢关。   如今又发现秦觉也在大梁……   元成青倏地脸色难看地起身。   “备车,去司天监。”   一个时辰后。   元成青沉着脸出现。   彼时孟瑶青正跪坐在灯火下,桌上是满满当当的细竹条。   凑近一看,孟瑶青手里正编着个栩栩如生的麻雀。竹条细而锋利,手上不可避免地多了几道细浅伤口。   元成青随口道:“什么时候国师大人还有这般闲情逸致了?”   孟瑶青听到元成青声音动作不停,哼笑了声:“哄小孩子的玩意儿罢了。”   “你是稀客,来找我何事?”   .   作者有话说:   长长的一章,虽迟但到(TェT)。   晚安晚安~ 第143章 你的麻雀   元成青双手交叠在胸前,眼神奇怪地看着孟瑶青,倒是不着急自己来的目的了,缓步上前坐在孟瑶青对面,拿起桌上的一根细竹条随意看了看。   “亲自削的?”   “自然。”孟瑶青将手上最后一根剩余的竹条剪断,一只栩栩如生的麻雀站立在桌上。   元成青盯着这只圆肥的麻雀看看了一会儿,才道:“也不知是谁能劳动国师亲自做东西哄人。”   孟瑶青没回答,将麻雀放在桌子上观察了一会确定没什么瑕疵后便收进袖子里,笑着看元成青:“殿下来这里是找我聊天的?”   元成青看着孟瑶青将那只鸟收进袖子后才移开了目光,道:“北秦怎么回事?”   “什么?”孟瑶青眼神疑惑。   “装什么?”元成青眼神冷淡,道,“秦觉来大梁你会不知道?”   孟瑶青笑出声:“殿下真是看得起我,北秦的皇帝来了大梁想要不被人知道总是有办法的,既然是连启正帝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么能知道?”   “这些天我可是一直在街上陪人玩乐,哪有功夫去注意这些事情,殿下不是知道吗?”孟瑶青挑眉道。   元成青自然是知道孟瑶青这些日子似乎一直带着个少年在外闲逛,招鸡斗狗、一掷千金的事情干了不少,他听说时也感到颇为新奇。   但他现在没工夫知道那少年时怎么勾搭上孟瑶青的。   “秦觉去见了老师。“元成青道。   “陛下啊。”孟瑶青悠悠道,“他去见陛下干什么?”   “秦觉想干什么我怎么知道?”元成青神情不耐烦,“你不是说寒食寺现在根本过不去吗?他难道还想找老师通过寒食寺去打大越?”   “我当初告诉他老师的存在是想让他给我弄死时重霜那碍事的东西,不是让他去搭上元问渠的!”   孟瑶青垂眸将桌上的竹条用麻绳捆起来整了整:“殿下这么着急干什么?怀王不还在皇宫吗?秦觉不敢动的。”   “今天上朝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启正帝不痛不痒打了时重霜几板子,罪名却是行事不端惹人猜忌,我猜忌他?启正帝这是一心护着时重霜呢,他凭什么?”   元成青冷笑:“时重霜被打完接着就抬重华殿了,什么意思?时重霜身份不简单这件事,皇帝这是在明晃晃告诉我、告诉百官呢。”   孟瑶青没看元成青,手上整理竹条的动作不停,随意道:“时重霜不就是北秦的皇子吗?既然皇帝已经不打算追究,殿下也不必继续捉着不放了。毕竟在众人眼里,北秦的皇室子早就被秦觉杀的一个也不剩了。”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元成青将孟瑶青手上的刚捆好的竹条拍在桌子上,正色道,“时重霜和启正帝什么关系?”   孟瑶青推开元成青的手,起身将竹条拿起来放在身后的书架上,瞥了一眼手上的划痕,背对着元成青道:“时重霜和启正帝……殿下不是已经有猜测了吗?”   元成青眼皮狠狠一跳。   看看来是真的了……并且皇帝大抵是已经知道时重霜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启正帝今日举动定然会惹来不少人的猜疑,他能想到,朝中那些和他作对的老狐狸定然也能想到。   如今陈贵妃那俩儿子在朝堂毫无建树,前不久陈贵妃也已经开始试探着想要和他亲自来谈一谈,毕竟陈贵妃知道自己那俩儿子的品性,根本就不愿意让他们来争抢这个皇位,只能化敌为友。   若是让她知道了时重霜的身份,但凭陈家与国公府的关系就可想而知她会站在哪一边。   元成青拧眉看着孟瑶青背对着自己不慌不忙整理书架的背影,道:“所以呢?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若是时重霜的身份一旦被启正帝光明正大地宣告天下,届时时重霜就是挡在自己前面最大的阻碍。   一滴细小的血珠从孟瑶青手上的划痕处慢慢滚出来,他随手抹去,随后转身看向元成青,眸色淡淡的,唇角带笑:“急什么?不就是把人送去重华殿了吗,现在不还什么也没有做吗?何必这么快就乱了方寸。”   元成青不屑地“哼”了声,冷笑道:“我乱了方寸?如今着急的该是国师你吧,若是秦觉真的要通过元问渠走寒食寺那条路去打大越,到时候让元问渠发现你干了什么,你看他会不会弄死你?”   孟瑶青转身,明明眼睛是笑着的,眼底却一寸寸被冷意侵占,正在他刚想说什么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元四四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和微微的沙哑。   “孟瑶青?”   孟瑶青一顿,还未来得及阻止,元四四已经推门进来。   “这么晚了,元问渠还没有回来吗?我想先回吉祥——”   居了。   元四四话音猛地停住,整个人一下清醒过来,睁大眼看着侧身望向自己的元成青。   嗯?   元成青眯眼看向元四四,歪了歪头,眸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说:“是你?”   元四四噔噔噔跑到孟瑶青身后拽住他袖子慢慢露出半个脑袋,警惕地看着元成青,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元成青扯了下嘴角,弯起眼睛习惯性反问:“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呢,四四四?”   真是久违的代称。   元四四自己听到都恍惚了一下,毕竟主系统每天都像死了一样,打从遇见时重霜有动静几次,之后就彻底熄火了,再也没有任何进度提示,若不是还能联系到主系统,他都以为自己被主系统闷不吭声地抛弃了。   444这个代码他好久没听到过了,他确确实实被叫做“元四四”这个人活了好几年。   元四四往孟瑶青身后缩了缩。   他还记得第一次和这个家伙干事,这人就摆了他一道,还撺掇着大越的太子一起将寒食寺烧毁大半。   元四四身为一个系统,在这个世界屈指可数的愧疚全是元成青给的,他早就恨得牙痒痒了。   但心里恨归恨,真见到元成青还是怪害怕的,这人太阴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摆一道了,还是远离的好。   元四四往孟瑶青身后又缩了缩。   元成青看着元四四的小动作嗤笑了一声:“是你啊,消失了这么久,我都快把你给忘了。当初口口声声要跟着我帮我,后来怎么跑了?哦,你现在还跟在老师身边?不对……”   元四四眼珠子转了一圈,闷不吭声地瞪着元成青。   元成青一手握拳打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一副恍然大悟道:“你是跟在时重霜身边啊。”   “这就对了。当初口口声声说要帮我当皇帝,原来已经有新的人选了。”   元四四不想搭理这人,扯了扯孟瑶青的袖子咬牙切齿地小声说:“你快把他赶走!”   孟瑶青挡在元四四身前,神情无奈道:“殿下,既来之则安之,请吧。”   元成青深深看了一眼躲在孟瑶青身后的元四四,转身离开。   看着元成青一点点消失在眼底,元四四才舒了口气松开孟瑶青的袖子,同时有忍不住指责道:“大半夜的元成青怎么来找你?”   “司天监的活,殿下照例是要来一趟的。”孟瑶青解释道,看着元四四点点头表示知道后,笑了笑,抬手摸摸元四四的头。   元四四烦躁地拍开孟瑶青的手:“别摸,再摸摸傻了。”   “本来就傻,摸几下不碍事的。”   “什么?”元四四没听清。   “没。”孟瑶青坐下来,问,“怎么现在醒了?”   “哦对了。”这倒是提醒了元四四,“元问渠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清楚,今夜也有可能不回来了。”孟瑶青说。   “……也有可能。”元四四沉思,“那我姑且再等半个时辰,如果不来我就回去睡觉。”   “好。”孟瑶青笑着应和元四四。   在等待的这半个时辰里。   元四四一边摸孟瑶青给他的麻雀,一边郁闷地说:“你以后离那个元成青远点。”   “为何?”   “……反正他就是个阴险小人,和他走太近小心小命不保。”   孟瑶青挑眉:“你这么了解他?”   “废话,他毕竟是我曾经的宿主,我能不了解他吗?”元四四脱口而出。   “宿主?”孟瑶青歪头问。   “啊……”元四四挠挠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孟瑶青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知道他不是个人,但并不清楚他的具体来历,只是将他归类于“重生”这种类型中,认为他和元问渠一样,只是带着死之前的记忆罢了。   解释不了的事情元四四决定不解释:“哎呀,别管。你只要知道元成青不是个好东西就行了,以后离他远点,小心他算计你。”   “哦……”孟瑶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胳膊肘搭在元四四肩膀笑着说,“我也不是个好东西。”   元四四一侧的肩膀一沉,以为他开玩笑,满不在乎地推开他:“沉,别压我。”   半个时辰一会就过去了,眼看着元问渠应该是不会出现了,元四四站起身打了个哈欠:“我回去睡觉了,明天记得喊我。”   孟瑶青刚想点头应好,忽然听到门外似乎有动静。   元四四自然也听到了,以为是元问渠回来了,忙打开门出去。   戚风驾着马车停在院门前朝元四四摆手。   元问渠坐在马车内,撩开一侧的竹帘侧眸恰好和孟瑶青对视。   孟瑶青一愣,望向元问渠的眼神深了深,眼底藏着隐晦的光。   然而在看着元四四蹦蹦跳跳地跑向元问渠时又会心一笑。   “四四。”孟瑶青叫住他。   “啊?”元四四回头。   “你的麻雀。”孟瑶青晃了晃手上肥身圆脸的麻雀。   “哦哦,先放你这吧,我先走啦。”   说完,片刻也不回头地跑向元问渠。   孟瑶青下意识抬手,转而又捏紧了手中的麻雀,站在原地定定看着元四四的背影,指节上的划痕缓缓消失。   作者有话说:   每次看到眼熟的姊妹在评论区猜剧情,不敢说话,根本不敢说话┭﹏┭   不过暂时还没有完全猜对的哈哈(掐腰) 第144章 戚将军,好久不见   待元问渠将元四四接走离开后。   孟瑶青原本还带着笑意的眼眸瞬间冷淡下去。   他垂眸看了眼手指上已经恢复如初的皮肤,哪还有原本细细长长泛着血色的划痕?   孟瑶青自嘲地笑了笑。   这笨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手上的伤口,心思全在元成青和元问渠身上了。   孟瑶青站在门前仰头看着天边的月亮发呆。   房中的书架不知不觉自动向两边移开了,一扇隐藏的门显现出来。   随后门后面似乎发出了些微动静。   孟瑶青眼眸一转,站在原地没回头。   “咔嚓——”   门从内而外被推开。   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门内缓缓走出来,他走路很慢,带着肉眼可见的滞涩,像是许久未走路一般,随着缓慢的步伐走动间,他身上发出一阵清脆的金银撞击声,金坠子在他发尾轻轻碰撞。   脚步也越来越轻盈。   孟瑶青勾起一抹笑,缓缓转身看着身后一身黑袍暗纹的人,轻声道:“戚将军,好久不见。”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好似一瞬间沉寂了下来。   屋内寂静非常,只有烛台上的蜡烛将要燃烧殆尽,发出噗嗤的响声。   灯火摇曳中,一张和时重霜别无二致的脸映照在烛火里。   只是他比时重霜更加成熟些,眉眼间带着不可磨灭的风霜和让人不敢直视的霸气。   戚月窥缓缓抬手摸上脖颈转了转脖子,发出骨头交磨的咔咔声。   他肤色是久不见天光的苍白,整个人还带着颓靡的丧气,唯有一双锐利的凤眸看向孟瑶青,薄唇微抿,嗓音带着喑哑:   “原来是你啊,死神棍。”   孟瑶青:“……”   孟瑶青笑了下:“将军,毕竟是我把您唤醒,说话也稍微客气点啊。”   戚月窥扯了下唇角,冷淡地看着孟瑶青:“已死之人却未死,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孟瑶青垂眸掩住眼底一瞬间划过的暗芒,再抬眸又是一副戏谑的表情,他问:“将军现在身体可感觉顺畅了?”   戚月窥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死前胸腔被长矛贯穿的疼痛还记忆犹新,如今这里却已经恢复如初了,他内心惊诧非常,面上却警惕:“你到底是什么人?”   孟瑶青莞尔一笑:“这就不是将军该关心的事了 ,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这已经是两百年后了。”   戚月窥一瞬间抬眸。   孟瑶青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想知道陛下的事?”   戚月窥:“说。”   孟瑶青从袖中拿出一长泛黄的纸来,道:“陛下还活着,这是他现在住的地方。”   戚月窥掐了掐眉心,接过来看了眼,挑眉道:“吉祥居?”   “是啊。”孟瑶青笑道,“和您生前为陛下在寒食寺建的那座宅院一样的名字。”   “是吗,看来问渠对我颇为念念不忘。”戚月窥沉吟了下,将这张图纸塞进袖中,随后起身。   孟瑶青看着戚月窥向外走去,叫住他:“戚将军,您这是要去找陛下?”   “不然呢?”说完,戚月窥动了动脚,不一会就不见了人影,动作敏捷地哪里还有刚出来前的滞涩。   “欸——”孟瑶青话哽在喉咙,想要提醒他时重霜的存在,结果还未说话人就已经消失在原地。   孟瑶青收回手,扬起的笑容逐渐变淡,随后转眸看向暗室内。   一副棺材放在暗室的正中间,此时棺材盖已经被人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孟瑶青走近书架,手指随意搭上一个摆件,随后暗室的门被关上,书架也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又摸上没有送出去的竹编麻雀,眼神温柔地抚摸着这圆头圆脑的麻雀,低声呢喃道:   “陛下,一样的两个人,您会如何选择呢?希望戚将军能稍微困住你一段时间……”   可别碍了他的事。   ——   另一边,元问渠已经到了吉祥居。   听了一路元四四在自己耳边吵吵嚷嚷,嘟嘟囔囔说元成青大半夜去找孟瑶青,看来真是把他吓得不轻。   “我知道了,元成青去找了孟瑶青,谅他也不敢对你做什么,这么害怕干什么?”   “我,我这不是……还怪尴尬的,将来你弄死他一定要第一个要和我说,也好慰藉寒食寺那些僧人……”元四四扭捏道。   “……好,会有那么一天的。”   元问渠神情困倦,知道从元四四嘴里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催促着他赶紧回去睡觉,明天他还要再去皇宫去找小霜。   元四四点头:“那正好,明天我就跟着你去司天监,将孟瑶青送我的麻雀给拿回来。”   元问渠连声应道:“好好好,快去睡吧。”   看着元四四打了个哈欠回房,元问渠才转身无奈地笑着回去。   戚风在屋外守着,看着映在窗户上的元问渠的身影将外袍褪下,剪掉烛芯歇下,他才默默蹲守在树上闭上眼。   忽然,一阵风轻轻拂过,带着深秋的凉意。   戚风倏地睁眼,撩起眼皮看向暗处窗户边站着的高大人影,刚要动作,戚风忽然一顿,眼神疑惑了片刻。   咦,公子怎么回来了?   只见时重霜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窗户边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无声无息地推开窗户跳了进去。   戚风:“……”   是公子无疑了。   戚风在看清是谁后又默默蹲回去,靠在树干上闭上眼。   算了,公子喜欢大半夜不走正门非要跳窗户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知这是什么癖好……   窗户被一双大手轻轻地合上。   戚月窥借着打在窗户上不算明朗的光看清了屋内的布局,他一一扫过。   矮榻上一张薄薄的毯子随意堆放着,上面摆了个矮几,放着吃了半口的果子。   戚月窥已经能想象出元问渠在这上面盖着毯子半躺着睡觉,睡醒后随意喝茶吃果子的场景。   他继续往里走,看到挡在眼前的雕花屏风,旁边衣架上随意挂着脱下来的衣裳。   清浅的呼吸声从屏风后传来。   一阵轻微的响动,带着被褥的摩挲声。   似乎是里面正在熟睡的人翻了个身。   戚月窥没有犹豫,抬脚绕过屏风走进去。   然而人刚走到屏风旁边,戚月窥脚步忽然一顿,眼神转向一旁的衣架。   他将衣架上面很明显是元问渠的衣裳拨起来,露出下面挂着的明显大了一圈的长袍。   一个、陌生男人的衣裳。   一道危险之色从戚月窥眼底划过。   他低声在心里“啧”了一声,将元问渠的衣袍挂好后,转身慢慢走近已经垂了帷幔的床边。   屋内安静地厉害,只有元问渠的呼吸声萦绕在他耳边。   这声音熟悉得紧,也着实想念得紧,他都多久没见到元问渠、听到元问渠和他说话了?   戚月窥想着想着就伸手撩开了纱帐。   然而还未看清里面的人,手腕就忽然被人从里面拽住,银光一闪,戚月窥没想着反抗,一个反手将刺向自己的匕首抢过来丢掉后,整个人就往后倒了过去。   当然,里面的人也被他带着拽了出来。   戚月窥伸手将人护在身前。   扑咚——   戚风蹲在外面树上猛地一动,眼睛睁开一条缝,转了个身又闭上眼。   心想这动静怎么一次比一次大了……   ……   元问渠倒在一个温暖宽厚的怀里,感受到腰身后面覆上来的手,他一愣,撑起手想要起身。   然而还不待他起来,后腰就被按住,他腰身一塌,整个上半身又倒在身下人怀里。   “哈哈……”   一阵熟悉的闷笑声在他耳边传来,元问渠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人胸腔的起伏。   “小霜?”元问渠身上只穿着轻薄的白色里衣,此时趴在人身上出声道,“别闹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小霜?   戚月窥眼眸一眯,另一只手顺着元问渠腰背往上滑,一点点摸上他后脖颈捏了捏,垂眸看到怀里人的一头银白长发。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间,元问渠已经挣脱了他的桎梏,撑着手坐起来,随后拽过他衣襟,质问:“小霜,我说你怎么——”   元问渠眼神猛地一变,顷刻间松了手,身体一翻从戚月窥身上起来,抓过一旁被随手丢掉的匕首,直指戚月窥。   元问渠一下沉了眼,脸色难看着戚月窥:“你是谁?”   戚月窥坐在地上两臂相交抱在胸前,抬眸看着元问渠穿着松松垮垮的里衣一脸杀意地看着自己,笑了下,道:“问渠,这么久不见,已经忘了我了吗?”   元问渠胸口起伏,握着匕首死死盯着戚月窥,似是难以理解,又不可置信。   戚月窥缓缓站起身,眼睛直视着元问渠,抬手握住元问渠手腕,将他手中的匕首拿过来丢掉。   随后上前一步,凑近元问渠,微微弯腰,一把捞住元问渠的腰紧紧抱在怀里,伸手轻轻抚摸他披散在背后的头发,低声又一次道:“把我都忘了吗?问渠。”   “还是……你身边已经有其他男人陪你了?”   “叫小霜的是么?倒是和我名字有点相像。”   元问渠身体僵硬,心却发冷。他任由眼前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抱在怀里,垂在身侧的指尖微颤。   戚月窥将人抱在怀里紧了紧,掐着元问渠的腰揉捏了会儿,随后侧脸将唇缓缓从元问渠颈侧移到他唇边,宛如耳鬓厮磨,情人间的呢喃。   元问渠感受到齿关被撬开,猛地回神,抬手将戚月窥推开。   戚月窥被他推的一愣,转而沉了眸子:“问渠,你不愿意见到我?”   元问渠胸口起伏了下,后退两步坐在床沿,眼神一寸寸扫向戚月窥,略过他的眉眼,头发,胸膛……最终借着月光看清了他虎口的痣。   良久。   元问渠手悄悄抓紧了床沿,轻声道:“过来。”   戚月窥略显阴沉的眸子立马转暗为明,老实地上前两步,蹲在元问渠腿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元问渠看着他和时重霜如出一辙的动作,顿了下,面无表情将他拍开,随后抬手摸上戚月窥耳边,手指在他脸侧摩挲,不放心般将他衣襟都往下扯了扯,在脖子处又摩挲了一会儿。   戚月窥蹭了蹭元问渠手背,道:“这张脸如假包换,问渠以为我是别人假扮的?”   “陛下十三岁那年偷偷缝了个香囊给我,十四岁那年送了我个金坠子,说我适合戴这玩意儿,十五岁我不在嗯……二十岁你喝醉酒我们第一次在你寝宫亲了个昏天黑地,可惜你不认账。”   “二十二岁你来将军府,我拉着你在我房里一起看春宫图,顺便尝试了下……问渠哭的着实惨烈——”   戚月窥嘴被捂住。   他眨了眨眼,伸出舌尖探出去舔了下。   元问渠一个机灵,抬脚揣上戚月窥肩膀,将他踢得身体往后仰。   戚月窥的闷笑声响在元问渠耳边,仿佛将本就泛起涟漪的一池春水搅得更加乱。   元问渠看着戚月窥,仍觉得不真实:“你……”怎么回事?   他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小霜该怎么办。   正在元问渠沉默时,戚月窥却已经起身坐在床边,揽手将元问渠整个抱起来跨坐在自己身上。   他像一只凶猛地犬类在元问渠身上蹭了蹭。   “陛下,问渠,我很想你。”   “我不知道怎么醒的啊,醒来后就来找你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现在身无分文,陛下万不能不管我……”   “问渠,你这头发怎么成这般模样了?”   “来的时候看到外面蹲守的暗卫,似乎是我留给你的那些人?看来他们保护你还算尽心……”   元问渠任他动作,却没有说话,诡异地有些沉默,想要从戚月窥身上下去。   戚月窥垂眸在元问渠脖颈边轻轻啄吻,随手解开元问渠里衣的系带,衣带滑落,元问渠半边肩膀露出来。   戚月窥一顿,看着元问渠胸前背后零零点点的褐红色痕迹,他眼底暗锋一闪而过,犹豫道:   “陛下……和其他人欢爱过了?”   元问渠肩膀被咬的一痛,他深吸一口气,忽视眼前人如狼似虎的眼神。自如地将里衣拉上来系好,然后从戚月窥身上挣脱出来,绕过他平躺在床上,安详地闭上眼。   眼不见心为静。   他现在心里太乱了,戚月窥的突然出现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让他没有办法思考。   他是怎么出现的?怎么醒来的?从哪里醒的?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就找到他?   这一切都有太多的疑惑,但戚月窥确实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面前。   小霜……   元问渠心中烦躁。   戚月窥看着元问渠紧紧蹙起的眉,也敛了唇边的笑,盘腿靠在床边,也未看元问渠,偏头盯着衣架不知在想什么。   元问渠抱着被子翻了个身,隔着纱帐撩开一只眼看着床边没有动静的人,心下叹了一口气。   他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将他们两个看做是不同的两个人。   戚月窥也好,时重霜也罢,在他看来完全就是一个人,至于出现这样的局面是怎么一回事。   元问渠打算先逃避一夜。   过了一会儿。   “打算在我床边当守门神?”元问渠出声道。   戚月窥心领神会,立马站起来撩开纱帐,脱掉外袍松了头发后躺在元问渠身边。   元问渠背对着他没说话。   戚月窥摸到元问渠的手,脑子一抽道:“你和那个小霜一直睡在一起?”   扑咚——   戚月窥被元问渠踹下了床。   戚月窥最终安静地在元问渠床边当门神守了一夜。   ·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早写完修改好了,趁早发出来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解,要在这里说明一下:   两个人就是同一个人!问渠感受的一直都没有错。他喜欢的从来都是戚月窥,也就是小霜。   在我的理解中,小霜大概就是年少时的戚月窥,他一直在成长,然后与现在的戚月窥慢慢重合。   戚将军出现有原因,有理由,有结果,接下来就会说明原因,然后之所以会安排戚月窥出现,是我有时候会无数次想,小霜虽然表面上不在意戚月窥,但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先生熟睡的侧脸,一定时不时在好奇元问渠曾经一心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心里也会嫉妒,会忍不住比较。   现在,他出现了。   但小霜会发现,先生在坚定地选择他!!!   …   作话说不完,请移步评论区(跪 第145章 就是仗着你心悦我   翌日。   天气晴好,日光透光窗棂将室内渲染得一片亮堂,隐隐约约能听到窗外轻快的鸟叫声,无端让人神清气明。   元问渠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伸了伸腿,悠悠睁开眼。   他手下意识在身旁摸了摸——什么也没有。   元问渠忽然松了一口气,抬手摁了摁眉心,心想最近是太累了吗?做的梦乱七八糟的,竟然连戚月窥活过来这种事都——   等等。   元问渠猛地起身,撩开纱帐赤脚下床,眼神扫向床边时忽然一顿。   只见床边靠着床头的地方,原本挂在衣架上的时重霜的衣裳被人随意铺在地上,大抵是被人当垫子坐了一夜,皱皱巴巴的堆在一起。   元问渠拧眉:“……”   看来昨夜床边真有个门神。   只是……现在人呢?   “卧槽!!你你你——”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元四四震惊的声音。   元问渠回神,走过去推开窗户往外看:“四四?”   只见元四四正站在戚月窥身前一脸严肃审视地看着他,左瞧瞧右看看,随即一脸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元问渠。   “元问渠!!”元四四哒哒哒跑过来扒着窗户晃元问渠,“卧槽,这是什么情况啊?!他他他——”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绝对不是时重霜,他能感应到现在时重霜还在皇宫里待着呢。   元问渠被元四四晃得身体站不稳,刚往后退了一步,那边戚月窥走过来一把将元四四推开,随后扶住元问渠。   戚月窥一双凤眸微微弯起,看着略有些愣神,一脸怔忪地看着自己的元问渠,勾唇轻笑了下,低声道:“问渠,回神。”   元问渠眨了眨眼,猛地回神,犹豫道:“……朝霜?”   戚月窥扬唇,应道:“嗯。”   元问渠心一下落到了实处。   元四四瞪着眼在元问渠和戚月窥之间来回看,心中一个离谱的想法突然诞生,他慢慢抬手指着戚月窥,不可置信地问:“元问渠……这是?”   元问渠看向一脸震惊的元四四,掐了掐眉心,一时间不知从何解释好。   半个时辰后。   元问渠任由戚月窥给自己穿好衣裳,接过他手中递来的茶,浅浅喝了一口,润喉。   元四四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一脸呆滞地看着元问渠任由戚月窥给他束发,束完头发后毫不避讳地弯腰在元问渠脸颊亲了一口。   元四四捂脸。   完了完了完了。   时重霜知不知道仅仅一夜过去,自己家先生就快被人吃了?   元四四忍不住说:“所以……你是戚将军?”   戚月窥转眸看向元四四,又和元问渠对视一眼。   元问渠点点头。   戚月窥这才说道:“是。”   “嘶。”元四四倒吸一口凉气,转而又犹豫地低声嘟囔,“不应该啊……”   元问渠抬眸:“什么?”   元四四一时间也不确定:“那将军您是怎么醒的你还知道吗?或者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对此,戚月窥已经在昨夜和元问渠解释过,但不管问什么,戚月窥全都一概不知,只道:“不清楚,醒来后就下意识知道来找问渠了。”   元问渠抬眸看向戚月窥。   戚月窥抬手摸上元问渠后脖颈摩挲了一会儿,垂眸微微扬唇,看着他没说话。   元问渠垂下眼往后靠在戚月窥身上,对元四四道:“四四,我饿了,去看看饭食好了没有,记得让厨房多添一副碗筷。”   行,开始赶人了。   元四四心领神会,点点头出去了,留两人独自在屋里。   看着房门被关上后,戚月窥眼中暗暗的警惕才消下去不少,他问起元四四的来历。   这件事说来话长,元问渠掐头去尾简单地和戚月窥介绍元四四的来历,中间犹豫再三,把时重霜的事情略过暂时不提。   戚月窥听完后,眼中有对元四四的惊奇,但说不上惊诧,只是……   戚月窥笑了声,道:“问渠是不是还对我隐瞒了些什么?你那个新的相好呢?怎么来的?”   元问渠抿唇:“……”   果然岁数大就是不一样,要是小霜,听到他说这些话就不会再多问了。   “……捡来的。”元问渠面无表情道。   话音刚落,元问渠就感觉到自己腰猛地一紧,旋即整个人身体一转就被戚月窥抱在了怀里。   两人面对面,元问渠就跨坐在戚月窥腿上。   戚月窥箍住元问渠的腰,两人身体相贴,元问渠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戚月窥身上的暖意。   戚月窥拇指摁在元问渠眼尾,垂眸低声道:“陛下,把他丢掉,你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   “不。”元问渠生硬道,“丢不了。”   戚月窥一愣,眼中杀意一闪而过,手下依然轻柔地摩挲元问渠眼尾,幽幽道:“这倒是让我好奇了,什么人能入得了陛下的法眼?”   “问渠,如果可以,我会杀了他的。”戚月窥附耳低声道。   “你敢。”元问渠眼神警告戚月窥。   戚月窥看清了元问渠眼中的警告,心中恼火极了,面上依然没有将气急败坏的一面展现给元问渠看,不屑于,也掉份。   他狠狠勾起元问渠下巴吻住他,誓要将元问渠口中的气尽数卷走,直到他快要呼吸不过来时才松开。   元问渠撑不住趴在戚月窥身上低喘。   戚月窥手在元问渠肩膀处摸了摸,道:“瘦了,看来他也没将你照看得有多好。”   “胡说。”元问渠呼吸略微急促,抓着戚月窥臂膀反驳道。   “哼。”   元问渠暂时不想和他扯这些,他正色问道:“你怎么醒来的?”   “这个啊。”戚月窥没想瞒着,直接道:“孟瑶青那个神棍弄的。”   元问渠抬眸:“国师?”   “不错。”   元问渠蹙眉:“死而复生……这是凭人力能做到的吗?”   说完,元问渠忽然想到什么,抬腿从戚月窥身上下来,伸手将他的腰带解开。   “这是你自己的身体?”元问渠边解边问。   “自然。”   “我当初托付国师处理你的尸体,是将你烧了葬在宁留山。”元问渠蹙眉道。   “原来陛下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戚月窥任由元问渠动作,随着腰带被解开,戚月窥上身的衣襟松落下来,露出原本应该被长矛贯穿的胸膛。   戚月窥是在战乱中死的。   元问渠曾经并未去亲眼看戚月窥的尸体,只是听太监说戚月窥胸口被贯穿,在战场的一片废墟中找到他时已经无力挽回。   而如今,这里平坦如初,只留下一圈浅淡的疤痕在。   元问渠伸手轻轻碰上去,这里要比周围的皮肤更加浅一些,微微的凸起,除了这一道致命伤之外,戚月窥身上还有很多或大或小的伤疤,都是以前领兵打仗时受的伤。   刚碰到,戚月窥就已经覆上元问渠的手压在自己胸口,道:“陛下,都已经长好了。”   元问渠没说话,被戚月窥拉着侧坐在他腿上,手上还覆盖着这道伤疤,他头轻轻靠在戚月窥肩窝,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戚月窥安抚地顺了顺元问渠长发,目光落在元问渠手腕处的佛珠上,随口道:“问渠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   元问渠回神,收回手不着痕迹将手腕埋进袖子里,“嗯”了声。   戚月窥挑眉,到底没多问,反正早晚都会知道的。   摆在两人面前的问题都太多,相比这些,戚月窥明显只想和元问渠温存亲吻。   尽管戚月窥从头到尾表现的都很镇定,但这一切对他来说还是太不真实了,只有真真切切地抱到摸到元问渠才能给他一丝落到实处的踏实感。   戚月窥拉着元问渠耳鬓厮磨了好一番,不断问他死后又发生了什么,元问渠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这些没什么好隐瞒的,略去某些暂时不方便提及的人和事情后,元问渠将元成青的事情告诉了他。   “那个混账……早就看出来他心思太多。”戚月窥听完沉吟道,不过转而又心疼起来,他抱着元问渠紧紧相贴一刻也不远分离,问,“毒酒灼心,问渠当时疼吗?”   元问渠沉默下来,抬眸看向戚月窥,还是道:“朝霜,我病了。”   戚月窥一愣,转而眼中又漫上来绵长的心疼和爱怜。   元问渠这些话没和时重霜说过,大抵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总觉得是在故意想让小霜心疼他。   但现在抱着他的戚月窥比他年长,是可以毫无顾忌和他控诉的:   “病的那些时日我身体每天都很疼,要喝很多苦药,元成青想做皇帝那便给他,我已经没有心力去处理政务了……”   此外,在摘星楼他葬身火海的时候,最后一个念头他其实是在想,若是死后真有碧落黄泉,戚月窥会不会在等他。   元问渠说完便垂下眸,窝在戚月窥怀里不动了。   戚月窥听完都快心疼死了,恨不得立马提刀就去宰了元成青那厮,不过现下只能将元问渠抱得更紧,手掌半拢着元问渠后脑勺,下巴抵在他发顶。   元问渠跨坐在戚月窥身上任他抱着,鼻尖微动,半耸拉的眼忽然眸光一闪。   和小霜身上的气味都是一样的……   两人太像了,被戚月窥抱在怀里的感觉恍惚间竟让他以为是小霜在抱他,真的很难让元问渠去抗拒。   让戚月窥心疼他归心疼,但此时元问渠破天荒地生出一股心虚的感觉。   小霜这个时候在干什么?   戚月窥手掌自上而下抚摸着元问渠瘦削的背,像顺猫的毛一样,令元问渠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但戚月窥还是察觉到元问渠的走神。   戚月窥眸色一冷,刚想说什么,房门便被元四四敲响。   ——   皇宫,重华殿。   时重霜昨夜睡得并不好。   夜里将先生送回去便算了,之后还会忽然头疼了一阵,一觉醒来心中仿佛一下缺了一块。   时重霜皱着眉不明所以,直到听道暗卫的来报,眼中慢慢泛起惊讶之色。   时重霜第一时间觉得有些可笑,却又无端有些恐慌,他道:“昨夜,我回去了吗?”   暗卫也沉默下来,按理说手下那些人定当不会认错主子,且元先生也并未有什么异样。   但主子又实实在在地没有离开过重华殿。   那这又是……万不能是元先生——   暗卫一惊,不敢往下深想。   时重霜眸色深了深,道:“行了,我知道了。怀王那里如何了?”   暗卫收敛心思,道:“除了身边跟着的人有些不满外,怀王本人倒是没有什么举动。”   时重霜垂下眼,想起还在宫外不知行踪的秦觉,道:“知道了,盯紧他。”   “是。”暗卫应后,道,“主子,还有一事,昨夜贤王去了司天监那边,应是去找国师的。”   只是他们并未探查出元成青去找国师到底所为何事,再近就会被国师发现了。   孟瑶青……   时重霜眼底一抹暗色划过,他敲了敲桌沿,点头说知道了后让暗卫退下。   现如今朝堂表面上是一湖静水,实则内里早就已经波涛汹涌。   他的身世眼看着已经被撕下了大半,只剩下一层纱遮掩了,皇帝现如今就等着他松口,顺理成章地将他推出来。   重华殿安静非常,每日只有来送饭食的宫人先来,除此之外,连一开始在外守着的士兵也已经退下了。   时重霜意外地清闲下来。   眼看到正午,时重霜放下笔,看着刚写的一张大字,摇了摇头,似是不满意,随手卷起来扔在一旁的卷缸里。   心不静,字也写不好。   时重霜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微微皱眉。   先生今日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吗,现在还没有来……   时重霜又一次想起今日暗卫和他说起的那件事情。   一个,和他长得一样的人。   时重霜心下微凝,眼神沉了沉。   忽然,殿外似乎传来一阵动静。   时重霜回神,门便已经被从外面推开。   元问渠一路在暗卫的护送下过来,刚推开门就看见时重霜眼神愣忪地看着他。   “呆了?”   元问渠将帷帽摘下来,好笑地看着他。   时重霜当即起身,大步走到一元问渠面前:“先生。”   “嗯。”元问渠应道,又问,“今日孟瑶青不知为何家竟不在,你可知他去哪了?没有他来这里着实废了一番功夫。”   “孟瑶青?”时重霜皱眉,随即摇了摇头,道,“昨夜他应当还在的。”   元问渠眼中划过一抹深思,旋即又松了眉眼:“算了,不管他了。皇帝打算什么时候放你?”   “过不了几日的,只要怀王肯松口,倘若他不肯松口的话自会有人去处……”时重霜眸光划过元问渠脖颈某处,话音忽然一停。   元问渠已经坐下来,将时重霜随手扔进卷缸里的字画拿出来看了看,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时重霜说话,这才抬眸:“怎么——”   时重霜跪坐在蒲团上,伸手圈着元问渠的腰就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来。   “欸——”   元问渠措手不及,连带着腿下的蒲团也跟着滑过来。   时重霜忽然冷了眸子,拇指按压在元问渠脖颈一侧,指腹下面是一块红痕。   昨夜他记得很清楚,他并未留痕迹在先生脖子上。   “谁?”时重霜道。   “什么?”元问渠抬眸摸上自己的脖颈,不明所以。   时重霜眼神暗了暗,内里波涛翻涌,顿了下,时重霜垂眸片刻,再睁眼已经不见了眼底的幽暗,他手下摩挲了几下,低下头亲在元问渠脖颈一侧,吻痕正落在这枚红痕旁。   元问渠肩膀缩了缩,感觉有些痒,轻笑了声:“小霜……快停下。”   时重霜这次没听元问渠的话,甚至拖着元问渠将他整个人抱起来跨坐在自己身上,仅仅抱着元问渠埋头在他脖颈边舔舐轻咬。   元问渠呼吸一紧,他半跪着,膝盖分开抵在蒲团边,有些硌得慌。转而又心下无奈,怎的今日两人不约而同都要抱着他用这种姿势亲他。   “嘶。”元问渠出声,“小霜,轻点咬……”   时重霜在元问渠脖颈侧舔了一口,转而薄唇慢慢移到元问渠耳边:“先生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   元问渠早就想好说辞,反正他现在还没做好让时重霜和戚月窥见面的准备,一切等到小霜能出宫再说,他道:“不是同你说过了?孟瑶青今日不在,来这里费了些功夫。”   时重霜“嗯”了声,也不知是相信了还是没相信,问过一遍便不再问了,转而认真地亲上元问渠唇瓣。   良久。   元问渠气喘吁吁地和时重霜分开。   元问渠认真道:“停,说正事。”   “好。”时重霜干脆地应道,随后抬起袖子擦了擦元问渠唇边的水渍。   元问渠看了眼时重霜袖口上的一点痕迹,抵唇咳了声,正色道:“小霜,秦觉说的事情,我们也不是不可以答应。”   ……   日暮时分,天色愈暗。   吉祥居内,戚月窥和元四四在院中坐着,相顾无言。   戚月窥面色不耐,他冷冷看向元四四,问:“问渠还没回来?”   元四四正襟危坐,板着脸道:“快了。”   “这是你说的第十三遍快了。”   元四四干瞪眼:“……反正你不能出去,元问渠让我好好看着你等他回来。”   戚月窥:“问渠去哪里了?”   元四四:“不知道。”   “撒谎。”   “呵。”   “……”   这样的对话这一天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多少次。   戚月窥不欲同元四四多说,冷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沿。   自今早用过饭后,元问渠只和他说出去办事让他在这里等着,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戚月窥待在元问渠屋中等了又等,推开门想出去,结果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他留给元问渠的暗卫给拦了下来。   然后这个就叫元四四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劲跟在他身后,生怕他出去找元问渠。   戚月窥眯眼,直觉有鬼,问渠什么事情需要这么瞒着他?   ——那便只有一件事。   去找那个野男人去了。   戚月窥越想越怒火灼心,面上便越发冷淡。   眼看着就要彻底日落,戚月窥心中越发不耐烦,直到隐约听到一阵马车行来的声音,马蹄声也越来越近。   戚月窥当即起身。   “主子,到了。”戚风将马凳子放在马车前,随后轻轻将帷幔拉开。   元问渠一路从皇宫过来,路上忍不住犯困,睡眼惺忪地戴上帷帽出来。   来时元问渠已经在皇宫中同时重霜用了饭,故而回到吉祥居后便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屋内已经亮了烛火,想来戚月窥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他心下疲惫地一叹,颇为心虚地抬手摸了摸了脖颈一侧的痕迹,应当……不会被发现吧?   心思转了一圈,元问渠抬脚推开门。   咔嚓——   咚——   元问渠还没来得及看清戚月窥在哪出现的就被抵在了门上。   元问渠呼吸一滞,看着戚月窥满目幽怨的眼神,没忍住笑了声。   戚月窥眯眼,勾起元问渠下巴危险道:“问渠,今日干什么去了?”   “正事。”元问渠道。   戚月窥冷笑,瞥眼就看到元问渠脖颈上两个新鲜的艳红痕迹,正挨着他今早刚吻出来的那一点红痕。   挑衅。   还真是去找野男人去了。   戚月窥心中早就妒火滔天,胸腔起伏下,他憋闷地对元问渠道:“陛下,你不能这么对我。”   元问渠拍开戚月窥勾着自己下巴的手,知道是瞒不住了,理直气壮道:“今日我们没做什么。”   “那看来做的时候不少。”戚月窥阴沉道。   “那你对我做回来,满足你。”元问渠抬眸,眼中赤裸裸地引诱。   戚月窥更加气恼又无可奈何:“你就是仗着我……”   元问渠弯眉,眼中含着点点笑意:“对,就是仗着你心悦我。”   说完,元问渠抬脚拽住戚月窥衣襟就亲了上去。   戚月窥破天荒地感到一股无力感,却又拿元问渠着实没办法,在他亲上来的那一刻什么野男人都抛之脑后了。   戚月窥手慢慢将元问渠腰带解开丢在一旁,随后略带薄茧的大手缓缓滑进他衣襟内。   ……   与此同时。   时重霜悄然跟着元问渠的马车后回了吉祥居。   守在外面的戚风见到时重霜突兀一愣,心中一紧,当即从隐蔽处出现,欲对时重霜行礼:“公……”   时重霜目光沉沉,抬手制住戚风,就这般不远不近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屋子。   烛火摇曳下,映在窗户上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两人无所遁形,可以模糊地看到元问渠整个都被人抱在了怀里,任其亲吻褪掉衣衫。   元问渠的闷哼隐隐传出来……   戚风听得一抖,按照往常他们这些暗卫早就离开了,但是现在……戚风不着痕迹抬眸看了一眼时重霜的模样,暗道不妙。   这是什么诡异的捉奸现场……   虽然不清楚主子为什么会突然和一个不知名的男人这般,但是,就这样被公子看破……   戚风心下纠结,他自然是一切以主子为上的,但是这情景,到底该不该阻止?看主子的模样似乎也并未藏着掖着……   而就在戚风左思右想时,时重霜已经抬脚走过去,面无表情站在门前,转头无声地对戚风说:“滚。”   随后。   时重霜脖间青筋隐现,他压抑着怒火,抬手推开门。   .   作者有话说:   长长的一章!本来应该是两章,想想还是合在一起比较好(存不住稿,完全存不住稿QvQ)   这一章写的还挺顺畅的,不知道你们什么感受,还挺忐忑的,怕没写到位…(扭捏) 第146章 浓稠坠落   彼时,元问渠已经被戚月窥整个拖着抱在自己身上。   元问渠支撑不住,只能紧紧缠住戚月窥,防止自己掉下去。   罗裳半解,元问渠里衣已经尽数被扯掉,而戚月窥身上却完好。   元问渠手拽紧戚月窥肩膀上的衣物,眼尾泛红。   戚月窥一手拖着元问渠圆翘的臀,一手握住他前面,手上没松劲。   元问渠抵着他浑身微微颤抖。   戚月窥一看元问渠表情便知,他笑了笑,低声附耳道:“舒服了?”   “唔……”元问渠微微缓过来劲,喘着声音道,“差劲。”   “嗯!”元问渠一下扬起脖子,腰背都弓起,露出微微汗湿的脸。   戚月窥低头吻上他脆弱的喉结:“嗯,是手生了。不过我看问渠喜欢的紧啊。”   “……”元问渠没说话。   随着戚月窥手渐渐深入,元问渠撑着一丝理智挡住他。   “等等,朝霜……不可以。”   今晚见到戚月窥一时嘴快,后知后觉被戚月窥弄到这个地步才算是反应过来……   “为何?”   “反正最近不行。”   元问渠看着戚月窥和时重霜如出一辙的脸,道。   “我很想你,问渠。”   元问渠仰头在戚月窥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戚月窥抽出手,顿了下,说:“……好。”   ……   时重霜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若不是半途戚月窥怕元问渠会着凉,又给元问渠随意拾了件外袍半挂在身上,时重霜进来时怕是只会更恼怒。   不过现下也好不到哪去。   随着门被突兀的推开。   戚月窥手下动作不停,一个转身将元问渠换了个方向,自己挡在他身前,随后半侧过脸,一双眸子凌厉地扫向门口。   时重霜将门关上,冷着脸回视过去。   他第一时间并未去看戚月窥,而是死死盯着一双赤裸白皙的腿,袍子遮不住什么,凌乱地快要半垂在地上,泛着红的脚尖微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凌乱的弧线,但总归紧紧挂在一个男人的腰上。   “先生。”   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开始元问渠还以为是戚月窥在说话,在回想到方才的一句“先生”时,才意识到不对,他抓着戚月窥背后的衣物慢慢抬起头来,在看到时重霜的时候一瞬间瞳孔放大。   “……小霜?”   元问渠诧异道,他当即就想挣扎地下来,腿晃了晃,却被戚月窥箍得更紧,他手上用力,划过某处。   “唔!等……”   “戚月窥!你停——”戚月窥手上陡然用力,元问渠几乎颤抖地交代出去……他怒道。   戚月窥抽出手,点点浓稠坠落在地上。   元问渠呼吸一紧。   啪嗒……   一声轻微的声音响彻在在场三个人耳里。   时重霜凝眸定定看着这浓稠坠落。   元问渠指尖轻颤,抬眸看到时重霜眼中已然含了冰冷的杀意。   元问渠拽了拽戚月窥的头发,挣扎着想要下来,低声怒道:“戚月窥!放我下来!”   戚月窥面无表情地点头,说:“行。”   随后他将元问渠打横抱起来放在一旁的软榻上,顺便把元问渠身上半垂的外袍拉起来遮住某些地方。   一切收拾好,戚月窥这才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方手帕擦手。   他从头至尾没有搭理不远处看着的时重霜。   元问渠几乎不敢看时重霜此时的表情,只抬眸看着戚月窥警告他不要在这里拱火。   戚月窥收到元问渠的警告,面上无甚波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心中恨不得杀了这闯进来的人。   ——这就是问渠藏着掖着的那个“小霜”。   看问渠的态度戚月窥心里已然明白这就是个宝贝疙瘩,暂时还杀不得。   啧。   戚月窥转身将帕子随手丢在一边,这才抬眸看向时重霜,方才没仔细看,待看到时重霜同自己一样的脸后,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戚月窥一下笑了,看着时重霜眼含嘲弄:“问渠,你这是找了个仿品来侮辱我吗?”   室内陡然安静。   时重霜眼眸一暗。   随后,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时重霜便抽出了腰间别着的匕首直直向戚月窥胸口刺去。   这是真的下了死手。   戚月窥同样反应迅速,迅速转身手掌撑着桌子便避到另一侧。   两人眼中俱是杀意,恨不得当场将对方死死踩在脚下。   时重霜握紧手中的匕首,他自然也看到了戚月窥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样貌,并且……方才先生喊他“戚月窥”。   戚月窥……那个无数次让先生在书梦中惊醒的名字。   他知道这个人,梁帝时无比信任的将军,他后来还从陈微崖哪里的野史中知道了他在睢阳做宰相时就与先生的关系非同寻常,抵足而眠,彻夜不归……   他也是自己第一次在寒食寺抱住先生时,他在自己怀中迷蒙地一遍遍唤的名字。   时重霜从前从不在意,因为元四四和他说这个人早已经不在了——死在战乱中。   就算先生心里一直忘不了这个人那又如何?   死人是不会和他抢先生的。   但现在。   先生叫眼前这个和他模样一样的人叫戚月窥。   怪不得元成青在第一次见到自己时就说自己是假货,原来是这般缘由。   戚月窥活动肩膀,不期然看到时重霜手中的匕首,笑了下,道:“这匕首,倒是有些熟悉。”   时重霜抬眸冷冷看向他。   戚月窥勾唇,似是无奈道:“想起来了,这还是曾经我亲自花大价钱收上来的一把匕首,还亲自铸了另一把和这个配成一对,不过问渠总嫌弃太重,一点也不珍惜。”   时重霜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是眼中杀意更甚,握紧匕首就向戚月窥冲来。   戚月窥侧身滑到另一边,硬生生用护臂挡了下来,两人此时面对面隔得尤其近。   时重霜眸光一转,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话道:“那不巧,你铸的那把已经被我扔了,看来你与先生注定无缘。”   一句话说完,不给戚月窥说话的机会,时重霜便迅速后退。   戚月窥眸色一暗,眼中隐隐有怒火,两人心照不宣地跳窗出去打。   时重霜接过长恒拿过来的匕首丢给戚月窥。   两人没什么话好说的,直接在月下缠斗了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俱是不依不饶直奔对方死门去的,院中的花盆已经碎了一地,两人倒在这些碎花盆之间,匕首互相抵着,离眼睛就差半指远。   “给我离先生远点。”   “呵,你才应该离问渠远点。”   “都死那么久了,还出来破坏我与先生姻缘,到时可别损了阴德。”   “那不巧,问渠也死过一遭,我俩注定天赐良缘,阴德兴许还要旺盛些。”   ……   元问渠系好外袍的衣带,赤着脚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他悉心照料的花草尽数被这两人碾碎,两人身上也尽数是伤。两人实力相当,总能预判出对方的招数,故而大伤没有,小伤一堆,周围花瓣上零零落落滴着血。   眼看着时重霜马上占据上风,匕首尖就要刺向戚月窥眼睛。   元问渠:“时重霜!”   “你们两个给我停下,听到没有!”   过了一会,两人面色难看,但也听话地分开了,分别隔着两步远坐在一院子凌乱的花瓣中。   戚月窥擦了下脸上的血,看向时重霜,道:“我们天赐良缘,你,既得过问渠几时情欢,便该知足,三年便想得到问渠身心交付,痴心妄想。”   时重霜眼神沉了沉,看向元问渠,认真问:“先生,是这样吗?”   戚月窥扯了扯嘴角,同时重霜视线交汇了一瞬,继而一同看向元问渠。   元问渠拉了拉身上要掉不掉的外袍,皱眉怒道:“不是!”   时重霜眉眼微松,但脸色仍算不上好。   他还没忘记方才戚月窥抱着先生在干什么。   先生是愿意的。   时重霜暗暗握拳,眼底杀意又冒出来。   戚月窥几乎是瞬间便捕捉到时重霜对自己的杀意,他扬眉道:“陛下这般否认,是不想要我了吗?我看陛下方才对我明明很是情动——”   “戚月窥。”元问渠打断他。   戚月窥笑了笑停住话头,眼神宽容:“好,不说了。”   元问渠拢了拢袖子,赤脚就站在一地碎片前看着他们两个,一时间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   他不信他自己的判断有问题,戚月窥是真的,他的习惯,他说话的语气神态……一切一切都与记忆中的人一模一样,这是一路陪伴自己风雨兼程数十年的朝霜。   但,他对小霜的情意和心动是真的,这几年的朝夕相处也是真的,他不可能因为戚月窥再次出现就将小霜弃之不顾。   他也弃不了。   三人在静默中对峙,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戚月窥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无声地笑了笑,他哪里看不懂此时元问渠心中的纠结。   他并不怀疑问渠对他的真心,但眼下这情况,这个叫时重霜的同样占据了元问渠的心,让他不能轻易放手。   这明明是对时重霜动心了。   同他对问渠一样。   想起元问渠今日脖颈间的吻痕,戚月窥眼中一瞬间晦暗不明。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会,23:59……哈哈也算赶在12点之前了   对了对了,明天也更哈,有一部分写的不太满意,就没发出来   ps:求求姊妹们看看我的预收!感兴趣的话可以提前收藏一下吗,放在书架落灰也行…QvQ(双手合十)(鞠躬) 第147章 都给我滚去睡门口   就在戚月窥垂眸沉思时,时重霜已经悄然起身。   长恒神不知鬼不觉低头默不作声地跟在时重霜身后,将元问渠的鞋袜递给自家主子后又离开。   时重霜接过来走到元问渠面前,半蹲下来给元问渠穿上鞋袜,道:“先生,不要着凉。”   元问渠一只脚踩在时重霜膝上,静静看着他将自己脚上的尘土拂去,再细细套上鞋袜。   时重霜腰背、手臂甚至腿上都是伤,将玄色的布料晕出点点深色的痕迹,隐隐能闻到血腥味。   元问渠微微叹息,将时重霜拉起来摸摸他的侧脸,说:“小霜……是我错了。”   时重霜垂眸看着元问渠,没有说话。   元问渠一时间对时重霜的歉意快要溢出来,第一次眼含迷茫地看着他,轻声道:“我……戚月窥对我来说,他不一样,但你也不一样。”   元问渠拉住时重霜的手,眉心微蹙,久久等不来时重霜的回话,舔了下唇,抬眸不确定道:“你生气了?”   时重霜慢慢将元问渠手松开,就在元问渠微愣时,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元问渠身上把他裹紧。   时重霜拇指按上元问渠眼尾摩挲了下,看着元问渠眼睛道:“先生,我不会生你的气。不管你心里念着谁,你应当确定,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但你不该瞒着我。我们说好的,不是吗?”   “瞒着我这件事才应该说你错了,先生,可晓得了?”   元问渠任由时重霜将他头发从衣袍里抽出来摸着,愣怔地点头,甚至是有些乖乖地点头应道:“晓得了。”   咔嚓——   一株花在饱受摧残后,还是没有避免被拔掉整个头的悲惨命运。   重瓣的万寿菊被随手丢在地上。   戚月窥坐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调情,手指骨节握得咔嚓响。   问渠竟被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子给拿捏了。   “问渠。”戚月窥出声道。   元问渠转身看向戚月窥。   戚月窥眼睛在元问渠腰上转了一圈,恨不得将搭在上面的手给剁掉,他撑着下巴道:“问渠……我起不来了,时重霜伤我太狠。”   戚月窥朝元问渠伸出手,示意他来拉自己。   元问渠刚想动,就被时重霜挡在前面:“先生,地上都是碎掉的花盆,我去吧。”   说完,揽着元问渠的腰就将他箍着往后退了一大步,随后自己快走两步,拽住戚月窥手。   两人手背同时青筋隐现,目光在空中交汇了多次,暗暗较劲。   戚月窥扯了扯嘴角,猛地松开时重霜自己起来了。   时重霜稳住往前的身形,戚月窥与他擦肩往前走时,勾出轻声说了一句。   “你还嫩得很呢。”   时重霜眸光一闪,低声道:“将军力虽衰,嘴上功夫却上佳。”   戚月窥身体一顿,扬起的唇一下僵在脸上。   讽刺他老?   戚月窥眯眼,但暂时没工夫同他缠斗,再闹下去问渠就真的生气了。   他快步走到元问渠面前,将他拦腰抱在怀里,低头就在他侧脸亲了亲,低声说:“问渠,我流了许多血。”   元问渠摸了摸脸,从他怀里离开谁也没让抱,道:“小霜也受伤了。”   戚月窥想要上前将元问渠抱在怀里,却发现他退后两步真的不给抱之后悻悻收回手,道:“问渠,太狠心了。”   元问渠没回话。   时重霜已经走过来,道:“先生,去沐浴吧。今天的药浴应当还没泡。”   元问渠有了台阶下,当即应好。   方才他下面只简单地擦了擦,有些似乎不小心沾到了肚子上,早就感到不舒服了。顺便他也要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我去去就回,你们。”元问渠看着他们两个,警告道,“不准打架。”   “好。”   “好。”   “放心,不会的问渠。”   “放心,不会的先生。”   两人对视一眼,转而齐齐冷着眼扭头。   时重霜唤来侍女去跟着伺候,自己并未跟上去。直到元问渠的身影渐行渐远彻底离开后,时重霜这才看向站在一旁的戚月窥。   戚月窥同样也在看他。   几乎是瞬间,两人便拉开距离。   戚月窥弯身重新捡起地上的匕首,看到戚月窥手上同样已经蓄势待发后,笑了声。   两人实力相当,时重霜身体强健要比戚月窥好上些许,但戚月窥却比时重霜多了多年的战场经验,一时间也分不出到底孰强孰弱。   两人再一次缠斗起来,招招致命谁也没有留手。   戚月窥这边刚划破时重霜的一块衣摆,那边时重霜便砍了戚月窥一缕头发。   “功夫欠佳,还需磨炼。”戚月窥一个转身避开时重霜的直刺,扫腿攻过去。   时重霜猛地一跳,按住戚月窥肩膀凭空翻过去,伸手反转匕首,一下将戚月窥肩膀划出一道口子。   “反应稍慢,我看是年老失修。”时重霜道。   “嘶……”戚月窥稳住身体,碰了下肩膀处的一道口子,没在意,哼笑了声,“年老失修?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但问渠就喜欢我这般年长的。”   “方才我看问渠哄你倒是得心应手,你多大了?年岁几何?”   时重霜眉眼压低,上前就提着匕首攻过去:“与你无关。”   “弱冠之年?看着像。”戚月窥一边躲一边说,“啊,说来弱冠那年,我与问渠倒是发生了许多事,你想知道吗?我不介意说给你听。”   “不想知道。”时重霜眼底泛起杀意,挥臂把匕首当刀砍过去。   戚月窥却没有反击,只躲不攻,从方才的话中看来时重霜是知道元问渠曾经是皇帝的,他勾唇道:   “我与问渠之间数十载光阴,哪是你区区三年便能比得了的?你可曾了解过问渠?知道他曾经都经历过什么?是否知道他幼年顽稚却不得不每天跟在太傅身边埋头苦读?又是否知道他一步步登上皇位得到过什么又失去过什么?”   时重霜看向戚月窥,只见他衣袂翩跹,背手站在他对面,眉眼间是他没有的从容,这是靠时间积累出来的。   就像他知道先生的许多事情,也是靠时间积累出来的。   时重霜眸光冷淡,道:“我不知道又如何?你不过比我早陪在先生身边几年罢了,这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吗?”   “往后数十载,先生身边也只会有我。”   戚月窥眯眼看着他:“口出狂言,你若这么笃定,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时重霜顿了下,看着他没说话。   戚月窥:“看来你也明白,若是你杀了我,问渠就彻底不会让你待在他身边了。”   时重霜眉心微动,道:“你不也同样如此吗?你敢杀了我吗?”   “不敢。”戚月窥直截了当地说,他将手中的匕首扔掉,“所以,我累了。暂时停手吧。”   时重霜眼神一转,看向被他丢在地上的匕首。   戚月窥摆摆手,笑着看时重霜:“问渠这个时辰想来已经快洗完了,你确定还要再打下去?”   私下再怎么不顺眼相看两厌,既然元问渠已经交代了,时重霜就不会舞到先生面前,他退了两步,慢慢也将匕首收进鞘中。   两人一同进了屋。   戚月窥坐在桌前扯掉一边的袖子,露出精壮而不显魁梧的臂膀。   时重霜将药瓶扔给他,自己则坐在另一边默默上药。   戚月窥转了转手中的瓷瓶,看向时重霜,问:“问渠为何要用药浴?他病了?”   时重霜侧眸看向他,冷淡地说:“养身体的。”   戚月窥微微挑眉,在心里琢磨“养身体”三个字。   正在戚月窥刚咂摸出一点这三个字的味道,还没向时重霜质问,元问渠便已经推门进来。   他头发已经被擦干,院后的池子今晚烧的有些热,初开始下水磨蹭了许久,故而便泡得久了些。   元问渠换了件干净的黑色长袍随意裹在身上,他皮肤白皙,更衬得整个人长身玉立,宛如夜间盛放的昙花般,清冷而又不可靠近,但这份清冷却又被他身上泛着的刚从池子里走出来的热腾腾的水汽打破。   元问渠在池子里泡太久,面色微微泛红,身上还带着股中药味,一进来就看到屋内两人定定看着自己。   元问渠拢了拢衣袖,看着这两人身上各不相同的伤口,眉心微皱:“怎么不涂药?”   问的是戚月窥。   戚月窥将手中的药瓶递给元问渠,道:“问渠,后面的我涂不到。”   时重霜一下抬眸看向戚月窥。   戚月窥淡淡回视过去。   元问渠接过药瓶看了看,一笑,转头就将药瓶递给时重霜,说:   “正好,小霜后面也涂不到,你们互相帮着把药涂了吧。”   说完,元问渠便摆摆手半躺在软榻上撑着脸看着他们。   他想明白了,反正现在没有头绪,戚月窥既然是孟瑶青弄出来的,定然有他的目的,他曾经问过孟瑶青时重霜到底是不是戚月窥。   孟瑶青没回答,但也没否认。   方才在池子里泡着,雾气升腾弄的他晕乎乎的,但心底却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但这猜测具体如何,一切还要等找到孟瑶青才行。   既然现在两人已经发现了对方,那便就这样,只要他不和其中任何一个人亲近不就行了?省得闹不愉快,他也不用在他们之间纠结头疼。   这样想完,元问渠此时看他们互相怄气也畅快了不少。   不过元问渠畅快了,时重霜和戚月窥就憋屈死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谁和元问渠睡一块的问题。   时重霜看着元问渠:“先生……”   戚月窥看着元问渠:“问渠……”   两人惧是满脸的不情愿。   元问渠放下纱帐,将木屐脱掉坐在床沿,笑着看他们两个,坚定道:“你们给我去睡床外。”   “戚风已经将被褥给你们拿过来了,深秋夜晚凉,我还特意嘱咐多添了床被子,都歇下吧。”   说完,元问渠便合上纱帐,安心躺下:“记得将烛火熄灭。”   见爬床彻底无望,两人这才收回目光。   帮忙涂药定然是不可能的,两人胡乱在背上一通乱撒便算完。   随后时重霜迅速将被褥铺好,正靠着元问渠床边。   戚月窥自然不愿意,在时重霜去放药瓶时,直接将他的被褥挪走堆在角落,随后迅速将自己的铺在元问渠床边。   时重霜没忍着,当着戚月窥的面便掀了他的地铺。   戚月窥:“……”   时重霜板着脸回视。   两人无声地对峙。   戚月窥:“滚开。”   时重霜:“你滚,一直是我在陪先生睡。”   戚月窥不屑:“我从问渠二十岁就和他躺一个被窝了。”   时重霜不信:“撒谎。你明明去打仗了。”   戚月窥:“……”   两人又无声对峙,两床地铺掀了又掀。   元问渠在床上躺了半天,只听见纱帐外一阵又一阵的扑腾声。   戚月窥:“滚。”   时重霜:“滚。”   元问渠忍无可忍,撩开纱帐面无表情看着他们两个:“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睡门外。”   ……   两人听话地搬起被褥去门外。   最终,时重霜和戚月窥靠着门一左一右安静地打好地铺,脚对脚门神似地睡下了。   …   作者有话说:   掐指算算,明天后天都更。   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海星评论不嫌多εε(>Д<)ノノ!!(捧碗) 第148章 就喜欢我这般年长的   翌日。   元四四一大早醒来,刚得了孟瑶青的消息就去找元问渠。   谁知刚进元问渠的院子,就顿住了脚步,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院中原本摆放地整整齐齐的花草东倒西歪,娇嫩的花瓣零落在一地碎裂的花盆中。   哪里还有原本花团锦簇的样子?   老天爷,这些花可是很贵的!   元四四看着看着感觉自己心跳都加速了,元问渠看到这不得气死?   他克制住心情抬脚往里走,走到某个地方时脚步忽然一停,元四四捡起地上扔着的一把匕首,看着上面沾着的血缓缓睁大了眼睛。   元四四第一反应是不是元问渠遭遇了不测。   但想想又瞬间否定了这一想法。   不,不应该,若真是元问渠有什么万一,这一院子的暗卫又不是吃素的,哪那么容易就杀了元问渠。   况且,元问渠若真的遇到刺杀危在旦夕,他这边主系统就算再怎么不中用也会告诉他的。   元四四呼出一口气,加快脚步去找元问渠。   ……   戚月窥醒来时时重霜已经起来了。   彼时天光微亮,远处刚泛起鱼肚白。   戚月窥察觉到对面轻微的响动,缓缓起身,就看到时重霜已经穿戴整齐。   戚月窥靠在门边堵住门,低声道:“要去哪?”   时重霜瞥了一眼戚月窥的小动作,眼含不屑,道:“去皇宫,我还在禁闭,不能让人发现。”   戚月窥眉心微动,眼中若有所思:“你不是做官的吗,去皇宫禁闭?”   时重霜懒得和他解释这么多,长恒已经牵来马车再院外等着了,他要赶紧离开:“自去问先生吧。”   说完,便抬脚离开,顿了下,又回头提醒道:“先生早起记得给他倒杯茶润喉,近来应无事,不要让他在花房那里睡,容易着凉。”   戚月窥抬眸看了时重霜好一会儿,才憋屈道:“……知道了。”   看着时重霜离开在自己视线中,戚月窥肩膀一松,披散着头发盘腿靠在门边。   “禁闭……”戚月窥低声道,看来发生了不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忽然他手臂猛地一抖,带着腐烂针扎的刺痛感令人难以忍耐。   戚月窥皱眉将衣袖翻折上去,待看清手臂上的痕迹时,眼神一暗。   他手顿了下,随后淡然地将将衣袖放下来拍了拍,手臂背在脑袋后面,抬头面无表情看天。   元四四进来时就看到戚月窥这个样子靠着门走神,不知在想什么。   当然,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下的一床被褥。   哦,旁边还有一床,不过上面没人。   元四四:“……”   什么情况。   戚月窥自然也看到了元四四,他深处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嘘了声:“别喊,问渠还在睡。”   元四四点点头,走到他对面蹲下,低头看着这厚厚的被褥,绷直嘴角道:“戚将军啊,您这是怎么回事?”   元四四眼中的幸灾乐祸快要藏不住:“干什么被元问渠赶出来了?”   戚月窥:“争风吃醋。”   噗嗤——   元四四捂嘴憋笑,转而又反应过来,小声问:“昨天时重霜回来啦?”   戚月窥不置可否。   元四四却明白了,又想起刚才来的路上捡到的带血的匕首,基本能将前因后果猜个八九不离十。   元四四看向一旁的地铺,摸着下巴语重心长:“这样不行啊,如果等小霜从皇宫彻底被放出来之后,你们这不得天天打架睡在门口?”   戚月窥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喊:“四四。”   元四四抬眸。   “时重霜和问渠怎么认识的?”   顶着和时重霜一模一样的脸朝着他笑,元四四一时间还真不太适应:“……你别笑,我就告诉你。”   戚月窥扬眉:“为何?”   元四四:“时重霜平日里就不怎么爱笑啊,你和他长得一样,我别扭。”   “是吗?我年轻时其实和他挺像的,对人没个好脸色,也就见到问渠好点。”   “哦。”元四四怀疑他在秀。   索性无事,元问渠睡醒还有段时间,元四四便盘腿坐在地上,想了想道:“你问的这个这个啊,时重霜是元问渠在寒食寺捡来的。”   戚月窥:“之后呢,这次他为什么会被关在皇宫禁闭?”   “还不是因为元成青!”说起来这个元四四就来气,叽里咕噜一箩筐将事情尽数给戚月窥抖落出来。   元四四想起来哪件事情就说哪件,前言不搭后语的,戚月窥却听明白了。   不过时重霜的目的竟然是当皇帝。   戚月窥垂眸想起来什么,指尖动了动。   问渠……应该是很愿意看到这个结果的。   元四四说完,就发现戚月窥低着头不说话了,他手指在地上画圈,不期然想到孟瑶青的事情,撑着脸叹息一声。   两人默不作声在外面等着。   半个时辰后,元问渠醒来。   元四四坐在外面等着元问渠洗漱好,他趴在桌子上看着戚月窥有条不紊地给元问渠净面、倒茶、穿衣,再熟练地束发……   一瞬间元四四以为是时重霜在这里忙前忙后。   太像了……连穿衣时整理衣襟时的小动作也很像。   元问渠挂上玉佩,转身就看到元四四撑着脸呆呆地看着戚月窥。   “想什么呢?”元问渠在元四四面前挥了挥手,道。   元四四回神,看着元问渠坐下来,摇了摇头道:“没,就是……”   “嗯?”   元四四叹气:“不是要找孟瑶青的下落吗?现在有消息了。”   戚月窥也转眸看过来。   “在哪?”元问渠问。   元四四:“寒食寺。”   元问渠手一顿。   元四四:“前段时间不是要找时重霜娘亲的墓吗?便有僧人离开了药园去塔林那边,那里离山下住着的百姓还挺近的,便发现了些许不对。”   “只是路途遥远,情况不明,他们便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你,觉得寺内僧人应该可以应对,这次我们派人去寒食寺才发现事情更不对了。”   元问渠皱眉:“怎么回事?”   元四四道:“寒食寺的毒障扩大了。”   元四四补充道:“并且,孟瑶青的踪迹就是寺内僧人在探究毒障时发现的,他只身深入毒障中却完好无损,僧人原先不知是孟瑶青,还想救人,但那毒障越往里越重,已经不是那些僧人可以抵抗得了的,也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便只能将这件事书信一封让暗卫带回来。”   元问渠下意识摸上手腕处的佛珠。   寒食寺有毒障,但从前其实并没有得到僧人们的太多关注,一来是这毒障只在与大越相邻的那一片狭长深林中蔓延,二来是这毒障虽大,却也只老老实实待在固定的一片的地方,只要不靠近就没事。   这也成了寒食寺隔绝大越免受侵扰的一个绝妙之处。   从前大越如果要来人,便必须绕远路从一处平原经过才可通行,这也就导致如果大越想要进入大梁就定然会被发现,所以,这是寒食寺和大梁得天眷顾的一面盾。   北秦同理也是如此。   若是北秦想要绕过大梁去攻打大越,势必会被发现,若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到大越的边境,绕开大梁就必然绕不过寒食寺。   只是寒食寺的毒障千百年来经久不散,从未有任何消息传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毒气入体。   元问渠这才忽然想通这其中的关窍来。   秦觉为什么一定笃定他可以让寒食寺的僧人带着他的兵穿过毒障?   孟瑶青这个时候出现在寒食寺,到底想做什么?他和秦觉之间……   元问渠下意识和戚月窥对视一眼,两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猜疑。   戚月窥:“孟瑶青那个神棍,面上纯善,内里却黑得很。”   元四四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时候还是值得他为孟瑶青说句话的:“孟瑶青去寒食寺也不一定是去干坏事吧。”   戚月窥挑眉看向元四四。   元四四哼了声。   元问渠咳了下,道:“好了,孟瑶青到底想干什么暂时谁也不知道,但是,毒障扩散的事情必须解决,四四,井全的信呢?”   元四四“哦”了声,从袖中掏出来几封信递给元问渠——是井全的字迹。   信上和元四四说的大差不差,只是还说了另外一件事情。   他们怀疑这千百年的毒障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为。   看到这里,元问渠心中一沉,心中对孟瑶青的疑虑更重的一层。   戚月窥接过信,眼神沉思,沉吟道:“现如今我们远在睢阳,也做不了什么,那些扩散出来的毒雾可有危害到山下的百姓?”   元四四摇摇头:“寒食寺本就是高山林立,山下百姓也并不多,往年人多不过是因为来往的香客多在山下停留歇脚,才多了些客栈摊贩,但现在寒食寺半毁,又闭寺多年,除了世代住在山下的百姓,早就没多少人了。”   “那些僧人察觉到毒障扩散后,井全就将寺内的一部分钱财拿出来让那些百姓迁离了。”   元问渠点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良久。   元问渠道:“四四,去让戚风找秦觉吧,就说我今晚在安顺楼等他。”   元四四点点头:“好。”   元问渠安排下去后,垂眸掐了掐眉心,眉眼染上疲倦。   戚月窥注意到元问渠神态,低声问:“问渠,可是累了?”   元四四本打算起身离开,听到戚月窥的话后,这才反应过来时辰不早了,急忙拍手道:“忘了忘了,我马上让人去将饭食端上来。这般久了,也该休息了。”   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独留下戚月窥在一旁皱眉。   戚月窥看着元问渠起身半躺在软榻上闭眼假寐,想了想,他半蹲下身牵起元问渠的手揉了揉,正色问:“问渠,你现在身体到底怎么回事?你的身体不该是这般虚弱的,到底怎么回事,和这头发有关吗?”   “没……”   “不准瞒我。”   元问渠一时间沉默下来:“……”   戚月窥拧眉:“若你不说,我会去找时重霜问的。”   “不必去找小霜。”   戚月窥沉声道:“那便将一切都告诉我,问渠,你昨日不是刚哥时重霜说你错了吗?对我也是知错不改?”   元问渠半睁开眼看了戚月窥一会儿,缓缓抬起手。   戚月窥以为元问渠要摸他,板着脸还是凑过去。   元问渠笑了声,顺着他心意在他侧脸摸了摸,随后将手腕内侧给戚月窥看,解释道:“喏,看吧。朝霜,我现在身体不太好。”   戚月窥抓住元问渠手腕,拧眉看着佛珠下压着的一条黑色的线。   如同最浓稠的墨一般竖着画在元问渠白皙的皮肤上,诡异又安静。   戚月窥在上面揉了下,却发现这黑线早已经与皮肤融在一起,成为元问渠身体的一部分,他皱眉道:“这是什么?”   元问渠道:“招魂。”   “毒?”   元问渠点点头,道:“在你……在你去后,大梁忽然蔓延起一种毒,名叫招魂,为了灭它,我做了许多错事,最后就把皇位给元成青了。”   元问渠话说的简短,然而戚月窥已察觉到其中的艰辛,他抬眸看向元问渠,却发现他眸中什么都没有,淡淡的,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挫折而已。   “很严重?”戚月窥问。   元问渠点点头“嗯”了声,长睫微颤,垂眸轻声道:“朝霜,我杀了很多无辜的人。”   “……招魂此毒阴邪,一般人不过半月便撑不住了,那时大梁深受其害,甚至不少地方的大臣也染上了这种毒,大梁四处都是焚烧尸体的黑烟,但我却没有办法。太医院的太医已经使遍了手段,皆束手无策,直到招魂开始在睢阳蔓延……”   元问渠语气从始至终都是冷静的,唯有被戚月窥握着的手,早已经悄悄握紧,但他还是说出来了。   沉寂在心底的沉疴和伤疤早已经鲜血淋漓过,伤口一直在暗处流血发脓,元问渠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从前是时重霜不知道,他便不晓得该如何开口诉说,待时重霜知道他的身份后,就不知从何说起了。   如今,戚月窥问起来,元问渠心想,该撕了这旧伤疤了。   元问渠坐起来,没有看戚月窥,只紧紧拽住他的手,道:“我之前告诉你,我病了。”   “是因为招魂?”   元问渠摇摇头,道:“积劳成疾,聚而不散……”   “朝霜,如果是你,若是朝廷的大臣已经身患招魂,该上朝的日子半数臣子都不能来,你那时当如何?”元问渠问。   戚月窥心中丝丝的疼已经泛上来,他看着元问渠,道:“……只能隔离。”   “若是已经到了连隔离都没有办法隔离的时候呢?”   戚月窥心一沉,看着元问渠没说话。   元问渠闭上眼,弯下身额头抵在戚月窥手上,道:   “……没有办法了,在他们出现传染之前,我只能下令杀了他们。”   “好了。”戚月窥忽然圈住元问渠肩膀搂紧他,“不说了,问渠,不用说了。”   元问渠指尖微颤,他被戚月窥抱在怀里,但依然继续道:“朝霜,我下令杀了上万人。”   戚月窥呼吸一滞,元问渠向来对百姓宽容,在他登基称皇的那些年,没有人比他看得更清楚。   减免税负、重新丈量土地、诛杀奸臣宦官、整治地方官吏,哪一件都是为着百姓着想的。   甚至是为了以防万一,就算再不舍,也会派他亲自去地方处理事情,往往一别就是上月。   没有人比元问渠更希望百姓过得好。   但在他不在的时候,他却以病弱之身,亲自下令杀了他在位数十年最为之殚心竭虑的一群人。   元问渠撑着戚月窥坐直身子,眉眼微弯,轻声道:“朝霜,当年的招魂是元成青放的,如今西北再次出现招魂,定然有他的手笔,我会在一切发展起来之前,亲手杀了他的。”   戚月窥看着元问渠,良久,回道:“好。”   ——   寒食寺边界。   这里是绵延千里的深山老林,千百年来都被浓重的毒障所包围,人迹罕至。   而就在这片林子的入口处,一个巨大的石碑横戈在这里,上面刻着三个大字——望月林。   旁边还有一行稍小一些的字,写着“毒障致命,禁止入内”。   孟瑶青此时就站在这块石碑下面,仰头看着这座石碑,目光悠长,不知在想什么。   随后,他略过石碑上面的警示,径直走进了深林。   一刻钟后。   不远处传来一阵低声细语。   “他又进去了?”   “是,师兄,这次是我亲眼所见!”   “好,我即刻去将这件事告诉住持,你切记不要让他发现。”   "是,师兄还有,方才我偷看一眼,发现他他手上似乎拿了好些红色的绸带。“   “当真?”   “千真万确!”   “好……”   ……   与此同时。   皇宫。   时重霜刚避开周围各方眼线安然回到重华殿,还未修整片刻,就见殿内中央已经一坐一站着两个人。   看样子是在等他的。   时重霜行礼:“殿下。”   元成煜忙走过来,道:“不必行礼,而且……以后怕是也轮不到你对我们行礼了。”   时重霜抬眸:“臣不懂殿下此话何意。”   元成青背手站在元成煜身后,出声道:“此话何意……你我心知肚明便好。”   时重霜看向两人,问:“不知两位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元成煜和元成明对视一眼,道:“长话短说,我们在这里逗留不了多长时间,今日我们前来,是传达我母妃的意思。”   时重霜眼神一动,抬眸看向两人。   元成明拉过元成煜正色道:“母妃说,小时大人的身份她已经知晓,陛下心意已决,想来不久便会公之于众……我和成煜,非帝王之材,若有来日,陈家上下,定当竭力相助。”   话说到这里,时重霜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陈贵妃已然表明态度,但他现在却不能贸然回话。   时重霜看着两人,道:“贵妃此话严重了,两位殿下龙章凤姿,来日定会大有所为,一生顺遂的。”   元成煜歪了歪脑袋,听着时重霜的话,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元成明却一笑,对时重霜行礼:“小时大人,告辞。”   元成煜跟在元成明身后一同离开,走到半路想起来什么,赶紧跑回来,和时重霜说:“对了,时子原让我带话给你,说时大人还在家等你,此外,无论你做什么,国公府都会在你背后。”   时重霜听后,愣然了片刻,继而向元成煜行礼,道:“多谢殿下带话了。”   元成煜点点头离开。   长盈将烛台上燃了近一夜的蜡烛换掉,不经意看到一旁坐在桌前走神的时重霜,以为他还在想方才两位殿下的事情。   长盈收拾好殿内才轻声凑到时重霜跟前,道:“主子?”   时重霜回神:“什么事?”   “您的衣衫破了,要换下来吗?”   时重霜看向衣摆,今早来得匆忙,便没有换,破的地方无伤大雅,倘若不注意也看不出来破绽。   时重霜将外袍递给长盈让他处理掉,看着长盈向外走去,想了想,喊住他:“长盈。”   长盈转身,问:“主子,还有何事吩咐?”   时重霜看着长盈和长恒七八分相像的脸,想了想,问道:“平日里会有人将你们……算了,去吧。”   长盈眼神略带疑惑,但还是点点头退下:“是。”   殿内空无一人,时重霜起身,缓步走到铜镜前。   铜镜内映照出时重霜的脸,又缓缓同另一张更加成熟的脸慢慢融合。   【问渠就喜欢我这般年长的。】   啪嚓——   时重霜一拳打在镜子上,镜中的人瞬间碎裂成许多块掉落在地上,映照出时重霜眼底的幽暗。   什么不在意,时重霜心中的怒火憋了一天一夜,早已在爆发的边缘。   戚月窥在他面前让先生泄出来的场景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他恨不得当场就杀了戚月窥。   但他不能。   杀了他,先生就真的会生气不理他了。   咚——   戚月窥手上的茶杯滚落在地上。   元四四正在闷头扒饭,抬眼问:“怎么了?”   戚月窥将杯子拾起来,不着痕迹摸了摸满腔愤怒快要溢出来的胸口,道:“无事,不小心手滑。”   现在某个毛头小子大概在独自生闷气吧……   ·   作者有话说:   看着大纲总在想,嘿,这不分分钟完结!   写了一天后……(瞪大眼)怎么才写到这里啊啊啊   ————   感谢大家投喂的海星(鞠躬~) 第149章 你是我的孩子啊   安顺楼。   元问渠一行人到的时候,秦觉已经在雅间内等候多时了。   看着他身上属于大梁的衣饰装扮,元问渠摘下帷帽,道:“陛下,久等。”   秦觉起身迎接,略过元四四——这个他是见过的,待看到元问渠身后跟着的戴着帷帽的高大男人后才微微一顿,但他还是朝他们点头示意,没多问,只道:“请坐。”   秦觉端坐在元问渠对面,看着元问渠,率先出声道:“不知今日先生让人邀我出来,所为何事?”   时局急转直下,谁能想到当日时重霜之困根本就不算是困,甚至还传出来时重霜是启正帝亲生孩子的传闻。   启正帝现下态度不明,上朝的日子也延后了,但隐隐的态度却已经让朝廷上下议论纷纷,国公府闭门谢客,但谁都明白,这大抵是真的,也许时重霜不久之后就会从重华殿被放出来,以另外一种身份。   秦觉今日姿态不算高,他已经失了谈判的先机,秦云庭还在皇宫里被关着,现下反而是他处于下风,要元问渠来帮忙了。   元问渠看着秦觉,并未说时重霜的事情,而是问了他另外一件事:“今日前来,自然是回复陛下之前同我商议的事情。当然,在这之前,我还要问陛下另外一件事情。”   秦觉在元问渠主动说出先前他们商议之事时便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心中一动,他看向元问渠,正色道:“先生但问无妨。”   元问渠转了转手腕处的佛串,问:“寒食寺先前从未传出可以有办法避免毒气入体安全穿过毒障的消息,不知陛下是如何笃定寒食寺的僧人定然可以带着陛下的兵穿过那深山老林的?”   秦觉沉吟道:“……这就仰赖于你们的国师了。”   元问渠眉心微动。   “孟瑶青前不久来过北秦一次,亲自带着我的一个臣子去了趟望月林,安然无恙回来了。”秦觉道。   “他说他会将安全穿过望月林的路告诉住持,但这件事需要先生您的首肯。”   元问渠皱眉,又是孟瑶青?   他忽然想到今日在井全给自己送来的那几封信中,提到他们猜测望月林毒障是人为的这件事。   ——信上说寺内僧人守在望月林之外每天都会看到孟瑶青拿着一捆红色绸带进入林子深处。   僧人一时间捉摸不透门道,还是后来药园的僧人因为要观察毒障蔓延情况亲自去了一趟望月林才似有所感,有所猜测。   ——凡是孟瑶青走过的地方,毒障都有明显减弱。   这也是他们那猜测望月林毒障是人为的原因之一。   不然为什么孟瑶青会在林子深处安然无恙?而且孟瑶青这人来历不明,更不知年岁几何,说不准这毒障就与他有关。   古有系绳辨路,也许……孟瑶青手上拿的那些红绸是在告诉寺内僧人,这就是路?   元问渠福至心灵,心中这猜想陡然落地,他连忙招来元四四,低声说了几句,随后让他赶紧派人去寒食寺证明这件事是否是真的。   秦觉看到元问渠的动作,了然道:“看来先生对这件事早已有所了解了。”   元问渠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啜饮一口道:“毕竟事关重大,我不好轻易下定论,并且,陛下说的事情毕竟事关寒食寺众多僧人,我定要慎之又慎的,寒食寺已经半毁,可不能再一次在我手上遭殃了。”   秦觉不置可否,道:“先生仁义,想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元成青将大梁边境的城池拱手相让吧,事关万千百姓,我虽然担着暴君的名声,但心里其实也不愿意看着那么多无辜百姓丧命流亡的。”   元问渠一笑,没接秦觉的话头,道:“陛下说错了一件事,若是不走的寒食寺的路,你便也无路可走了。元成青不会坐上那宝座,他也拱手相让不了。现在的情况是,硬攻大梁只会得不偿失,你若不说服我,便也无路可走了。”   秦觉一顿,忽而大笑两声,拍桌道:“先生当真是!不错,若是先生不为我指路,我便无路可走了。”   “如今怀王还在皇宫里被关着,原先只是顺着元成青的计划走上这么一遭,谁知反而让皇帝忌惮了元成青,反过来看竟还助了时重霜。倒是让我里外为难,现下还要拖先生帮忙将云庭弄出来啊。”秦觉叹息道。   元问渠看着秦觉没说话。   秦觉顿了一会,见元问渠不上钩,这才无奈地轻笑:“先生便说吧,什么条件?”   元问渠莞尔一笑,道:“事情一旦办成,待北秦安定下来之后,我要北秦与大梁互通有无,在边关由官府出面,重新打开通商关口设立榷场,茶马、盐铁、丝纺等互市……”   “同时,北秦与大梁之间,也要签一份条约,除了我方才说的,以浊河为界,两朝不得多设兵防,不得创筑城隍外,还要设置专要职官,反越界盗贼逃犯者,彼方不得停匿……”   ……   元问渠接过来戚月窥递过来的茶饮了口,润了下有些发干的嗓子,放下茶杯道:“粗略就这些吧。”   秦觉听得早已经坐直了身体,心中彻底对元问渠佩服起来,他笑道:“先生知不知道您就今日这话若是一朝得以实行,可保两朝百年和平。”   元问渠淡定喝茶:“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只问陛下可否愿意?大梁不需要北秦进贡,更不需要俯首称臣,甚至在北秦打完仗之后还可以给予援助,以助北秦战后士兵百姓抚恤之事。”   秦觉久久地叹息,道:“先生这话该让我如何拒绝,我哪里能拒绝得了?”   “只是两国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先生之言,牵扯众多,定然需要两朝大臣交涉,您如何让大梁皇室愿意接受此盟约呢?”   元问渠轻笑:“陛下忘了吗?方才我说是待北秦安定之后,你说那时时重霜会是什么身份?”   秦觉一愣,几乎瞬间反应过来元问渠言下之意,他失笑:“倒是我局限了。”   一件事落定后,元问渠和秦觉都不约而同地放松了不少。   对秦觉来说,这份约定可以让北秦休养生息。   而对元问渠来说,他则看得更远,一旦北秦与大越打起来,就势必会搅弄风云,经年不休,到时就算大梁不想参与,恐怕也免不了被算计,不妨现在就与北秦私下达成交易。   倘若北秦赢了,那他们皆大欢喜,倘若不能,到时大梁再参与进来也不迟,他就不信,两国合力还搞不垮区区一个烂到根子里的大越皇室?   戚月窥动了动脚,站在元问渠身后隔着帷帽看外面街道人来人往,无声地笑了笑。   不管什么身份,问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心想着这天下百姓啊。   雅间内不算安静,说着说着,也不知什么关口,似乎是察觉到元问渠的能力,秦觉竟开始请教起元问渠来。   问的大抵是从政、商贾、工农之类的事情。   元问渠挑些能回答的答,一时间倒也算融洽。   直到有人敲响雅间的门。   是秦觉的人,还有元四四跟在一旁恰好过来。   不过两人皆是行色匆匆,似是有话要说——还是同一件事。   “怀王不慎落水了。”元四四凑到元问渠跟前低声说。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秦觉也听到了手下人传来的消息,他陡然站起来,面色冷凝。   “怎么回事?”元问渠看了秦觉一眼,起身蹙眉问。   秦觉手下的人就没有元四四得到的消息多了,元四四道:“今日怀王在殿中兴许待得无趣,便一个人去殿后的湖那里散心去了。然后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太监,硬生生给撞进湖里去了。”   “云庭绝非那柔弱女儿家,如何能被一个太监撞进糊里?怕是还没等那太监近身就躲过去了。”秦觉皱眉道,“这事有蹊跷。”   元四四点点头,道:“不错,守在外面的侍卫即刻过去了,那太监武艺不凡,见敌不过,便自尽了。”   “死士?”元问渠问。   “嗯。”   元问渠蹙眉,那要找出是是谁害怀王便难了,尤其是这个关口,怀王虽然被禁在宫内,却谁也不敢动一下的,这是北秦的来使,若是在大梁出了事,今日他和秦觉的交易便玩完了。   元问渠当即道:“四四,去让人牵来马车,我们去皇宫。”   他要确保怀王不能出事,此外更要防止有心人将此祸水泼到小霜身上。   说完,元问渠和戚月窥下意识对视一眼,想要和秦觉告辞。   秦觉喊住元问渠:“先生是要去皇宫?”   元问渠点头:“是。”   “可否也带着我进去?”秦觉问。   元问渠诧异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什么?”   秦觉又重复了一遍。   元问渠道:“你可知你的身份一旦暴露……”   “我晓得,但总要亲眼看到云庭没事我才放心。”   元问渠看了秦觉一会,点头道:“好。”   ——   与此同时。   皇帝正在御书房和大臣例行商议国事,元成青也在。   御书房内一片沉寂,只有几位年长的大臣沉声说着大梁各处地方的治理,谁也没有提最近私下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关于时重霜的事情。   直到一个太监进来报怀王落水后,众大臣这才一个个坐不住了。   “怎么回事?怀王怎会无端落水?”   “现下如何了?”   “怀王毕竟是北秦来使,倘若在我朝出事,那……”   “怀王现下在哪?”启正帝皱眉问道。   太监低头道:“已经被侍卫抬进殿内了,现下还昏迷着。”   启正帝当即起身,对各位大臣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成青一同陪我去看怀王吧。”   “是。”元成青垂眸道。   随后太监领着大臣们退下。   元成青跟随其后,陪同皇帝一并去看望秦云庭。   在路上,启正帝细问起秦云庭的情况:“现下也非寒冬腊月,怎么落个水还昏迷不醒了?”   一旁领路的太监犹豫道:“太医说,许,许是惊吓过度,又呛了水,便昏迷了。”   “怀王不会水?”   “是。”太监已经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   启正帝一看这个样子便知是太医许是也没有搞清楚怀王为何会昏迷。   元成青眸光一闪,视线从太监身上挪开,道:“父皇,儿臣倒是知道一位善治落水的小大夫。”   “哦?”启正帝看向元成青,来了兴趣,道,“小大夫?”   元成青淡淡点头,不徐不缓道:“是,名叫净悬,此前一直跟在王老太医身边,是他早年收的徒弟。”   “竟然是王老太医的徒弟?”皇帝这才稍显认真起来,“可惜王老太医年纪大了,已经不常来太医院了,着实遗憾……你说的净悬现在在哪?”   “就在太医院帮忙。”   “那再好不过了。”皇帝道,“快去将人请来去给怀王看看!”   太监即刻应道,脚步匆匆地离开:“是,陛下。”   “元成青在胡说八道什么——”元四四气愤道。   前脚元成青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后脚元问渠刚进皇宫便收到了净悬去给怀王看病的消息。   元四四皱眉:“元成青这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元问渠摇摇头,跟着接应的人近到司天监,净悬一贯在太医院帮忙,并未有太多人知道,元成青此举也不知目的为何。   倒是秦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司天监周围的摆设,随口问道:“净悬?”   元问渠和秦觉走在前面,戚月窥戴着帷帽紧紧跟在元问渠身后侧听着两人的谈话。   “一个从小跟在身边的小辈,会些医术,竟不想被元成青安排去给怀王看病去了,他医术不精,届时还望怀王殿下不要怪罪。”元问渠回道,提前给净悬找个能下的台阶,别到时候万一真让皇帝给治罪了。   小孩子,哪里经历过这些事情。   这边说着,那边净悬已经提了药箱赶往怀王住的宫殿去了。   前方领路的太监低头小碎步往前走的匆匆,净悬快跑着跟上,脖间挂着的佛珠轻晃,白色的衣摆处还沾着方才捣药时不小心溅到的绿色汁液,晕了浅淡的一团团。   “中贵人,中贵人,您可知陛下为何要召我去为怀王殿下看病啊?太医院还有许多比我医术高明的太医。”净悬问道。   这太监哪敢随意议论,只道:“小公子,这些事奴也不甚清楚,陛下能召公子去看病,定然也是信得过公子的医术的。”   净悬呐呐点头,面上略微纠结,叹气地应好,心下却无端不安起来。   净悬一路跟着太监小跑过来,很快就到了怀王住的寝殿。   他背着药箱,在殿外踱步等了一会,很快就被传唤进去。   他依着记忆中元问渠从前教给他的礼仪低头紧张地行礼,没有忽略旁边跪了一地的太医,净悬心下微紧,眼睛都不敢乱看,跪在床边轻轻地拉起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人的手。   净悬轻轻搭在秦云庭手腕处诊脉。   过了一会后,净悬收回手。   启正帝就站在一旁,看看眼前这个仅到他腰间的小大夫,出声道:“怀王如何了?”   “回陛下。”净悬垂头行礼,道,“殿下应当不会水,落水后在水中挣扎良久,身体极尽力竭,又呛了水,现下腹内水已排出,只是太过劳累,所以才会昏迷不醒,且落水时许是受了惊吓,只需服一些安神的药暂缓便可。”   这话说的和其他太医大差不差。   启正帝道:“那为何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自然是因为累了,耐心等总会醒的。   净悬心里想到,却不好直接说,想了想道:“怀王殿下此次落水伤神费力,自然是需要好好歇息——”   “欸,殿下醒了?”   “醒了!”   “陛下,怀王殿下醒了!”   净悬转身,抬眸向榻上的人看去。   怀王缓缓睁开眼,睁眼在床上躺了好一会才缓缓起身。   “殿下,您醒了?”   “殿下,您现在感觉如何?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   秦云庭身边的侍卫急切地问道,生怕怀王有个以万一,那待他们回北秦,陛下还不得生剥了他们。   秦云庭头疼地掐眉,之后,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从床上起来,在人群中找寻着什么。   直到他目光扫过净悬,眼神猛地变凌厉,一双眼定定看着他,但并未有敌意。   净悬被看的一愣,略微歪头看向秦云庭,不明所以。   秦云庭却已经起身,扫开一旁要扶他的人,白着脸慢慢走向净悬,甚至略微蹲下身子,平视着净悬,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净悬。”   净悬不明所以,但还是标准地对秦云庭行了一礼,老实回答。   “净悬……是了……”秦云庭低声重复了一遍,又看向净悬脖子上挂的佛珠,眼眶一下红了,却被他极快地克制住。   秦云庭注意到净悬手边的药箱,道:“净悬,真是个好名字,方才朦胧间便听到你说话,只觉得亲切,不承想还是个大夫。”   “那我之后几日的诊脉便全权交给你了,可好?”秦云庭问。   净悬一下睁大眼,下意识看向皇帝。   皇帝点点头。   净悬这才道:“好,草民定会竭尽全力。”   秦云庭既然醒了,且看他态度并未有追究的意思,皇帝带着一众人便离开了。   临走时,元成青在净悬和秦云庭之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眼底意味不明,轻轻勾唇也跟着离开了。   独留下净悬一人在殿内。   秦云庭扫了一眼身旁的侍卫。   侍卫受意,当即关了殿门守在外面。   门刚一关,秦云庭便径直俯身抱住净悬。   净悬错愕地看着秦云庭,慌张道:“殿下,这是何意?!”   秦云庭眼底早已赤红,他声音哽咽,低声道:“净悬,你是我的孩子啊。”   净悬缓缓睁大眼。   作者有话说:   嗯,这是没有小霜出现的一章,大霜(读者想出来的爱称ilike)也不怎么有镜头,周二见。   小霜:生气捶镜子ing   净悬:该我出场咯(起飞~)   感觉有必要提一句,不搞那些狗血俗套认孩子的戏码,净悬有自己的路要走,早就已经想好啦。   剃头预警### 第150章 全寺最可爱的小沙弥   殿内静悄悄地,只余耳边轻微的抽噎声,似乎与印象中的怀王大是不同。   净悬感受到肩膀似乎濡湿了一片,原本僵硬的身体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兴许是认错了吧。   净悬知道怀王的名号,他记性很好,三年前他曾在寒食寺偷偷见过他,不过似乎那时候他更冷酷些,哪有今日这般的……脆弱。   良久。   秦云庭放开净悬,沉默地看着净悬。   净悬原本在发呆,感觉到被放开,这才小心地活动了下身体,垂眸看着秦云庭,想了想,还是从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过去。   秦云庭沉默地接过来拿在手里,并未动。   净悬犹豫道:“殿下刚落水,身体还虚弱着,切记不要费心劳神,药已经命人去煎了……若是殿下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草民便告辞了。”   秦云庭久久不说话。   净悬见秦云庭不说话,心下纠结要不要将药箱抱起来直接走。   正想着,就感觉头顶传来一道微哑的声音,秦云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背着他说:“去吧,明日准时来。”   “是。”净悬片刻不留,抱起药箱赶紧推门离开。   谁知刚一推开门抬脚出去,整个人就直直撞上一个人。   “嘶……”净悬揉了揉鼻尖,抬眸看过去,眼中瞬间惊喜道,“咦,先生!”   元问渠被净悬撞得身体往后一倒,还是戚月窥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他理了理衣摆,看向净悬:“可有伤到?”   “不碍事先生。你怎么会来这里啊?来看霜霜吗?”净悬摇摇头,这才注意到元问渠旁边除了四四外,还站着两个他不认识的人。   戚月窥听到“霜霜”时才正经抬头看了一眼净悬。   净悬毫无察觉,抱着药箱匆匆走了,好似后面有鬼在追他般:“啊先生我还有事,我先离开了。”   元问渠扬眉,起先还并未多想,直到关上门后。   原先还在床头靠着独自伤神的秦云庭一见到秦觉,拿起手边的置放的花瓶就砸过来。   元问渠一惊,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被戚月窥抱住往旁边躲去。   花瓶一下碎在秦觉脚边。   秦云庭一边哭一边朝秦觉扔东西:“秦觉!都怪你!你去死!”   戚月窥皱眉凑近元问渠,附耳道:“这怀王一直是这般性子?”   怎么又软又狠的?堂堂北秦皇帝被个虚弱男子边哭边打倒还是头一次见。   元问渠没做声。   “当初若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会将阿悬弄丢,你把他还给我!”秦云庭崩溃地拽着秦觉衣襟,声音沙哑地喊。   元问渠听到“阿悬”时心一动,眯眼看向秦云庭。   因担着怀王的名号,让人下意识便觉得秦云庭该是冷硬的,从而很容易就让人忽略了他的长相。但他其实长了一副纯良清秀的样貌,此时红着眼眶的模样就更招人心疼了。   元问渠眸光转到秦觉身上,只见他毫不反抗,暗着眸子任由秦云庭打骂哭诉。   戚月窥和元问渠对视一眼,识趣离开将这里留给秦觉两人。   他们在侧殿等着,戚月窥撩了撩面前帷帽垂下来的白纱,问:“净悬……和怀王有关系?”   元问渠摇了摇头,沉吟道:“关于净悬的事情,当初净空住持和我提到过他的来历,说净悬虽然是他在山中捡到,但应当不是被抛弃,因为他身上的襁褓皆是出自富贵人家,明显是被爱护着的。”   戚月窥看着元问渠,听他说。   “但住持遍寻寒食寺临近几个州也未找到净悬的家人,反而招惹了麻烦,之后便将他带在身边抚养了。净悬虽一直在寒食寺长大,没有剃度也是这个原因。“元问渠道。   “但我观方才怀王那态度不一般,净悬兴许……”戚月窥没有说下去,但两人心中都已经有了数。   看怀王方才那般表现,想来是已经确定了的,就是不知净悬是如何想的了。   元问渠想起方才净悬脚步匆匆地离开,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怀王都告诉了些什么给净悬。   戚月窥眼神沉思,忽而问:“怀王……他已经成婚了?”   戚月窥想起秦觉对秦云庭的态度,那可不像是对一般王爷的态度啊。   元问渠自然知道戚月窥在想什么,哑然失笑,但还是道:“秦云庭早在许多年前便已经成婚了,只是他的妻子性格别具一格,并不常在王府。”   “他们有孩子?”   “嗯。怀王孩子丢了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不想竟与净悬扯上关系。”   “亲生的?”戚月窥又问。   “嗯……这是什么话?自然是亲生的。”元问渠道。   戚月窥眼中若有所思,道:“所以北秦那皇帝趁人家妻子不在家,便横插一脚?将怀王——”   元问渠一杯茶抵在戚月窥嘴边将他要脱口而出的话给堵了回去:“……怎的还口无遮拦起来了?”   戚月窥接过茶一饮而尽,唇角勾了勾:“有趣。”   元问渠无奈地拍了下戚月窥手背。   半个时辰后,旁边殿内的动静才总算安静了下来。   也庆幸此次怀王落水后,守在殿外的侍卫已经被皇帝给撤了下去,任由北秦的人将殿内围了个密不透风,不然这动静早就被人给呈报给启正帝了。   北秦的侍卫恭恭敬敬地将元问渠和戚月窥请进去。   殿内已经被打扫过了,扔了一地的碎花瓶已经没有了踪迹。   怀王重新换了件衣裳,看起来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崩溃,只是眼睛周围还带着哭过的痕迹,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坐在秦觉身边,看到元问渠两人进来后才面色微动,起身向两人行礼。   待元问渠坐下后,几人没有过多的寒暄,秦觉直截了当地问起净悬的事情。   这件事没有什么好瞒的,元问渠将方才告诉戚月窥的话告诉秦觉两人,看着秦云庭又一次控制不住红了眼。   元问渠看了一会秦云庭,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值得怀疑的了,净悬和秦云庭其实长得很像,面容清秀柔软,还带了点属于大越的深邃。   “怪不得他脖子上还挂着串佛珠……”秦云庭低声喃道。   ……   元问渠没有在皇宫多待,确定怀王没事之后就回来了,期间连时重霜那里都没有来得及去看一眼。   他并未将去见秦云庭的事情告诉净悬,倒是因为净悬这几日一直要去皇宫给怀王诊脉,每次回来后面上都越来越惆怅。   元问渠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却不好开解,   净悬有一日从皇宫回来后,直奔元问渠的花房:“先生!”   彼时元问渠在花房还被戚月窥拦着腰被迫和他唇齿交缠着,听到净悬的呼喊,猛地一个机灵,下意识咬了下戚月窥。   戚月窥“嘶 ”了一声,放开元问渠。   元问渠推开他,低声警告:“下不为例,小霜没回来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和你亲近的,你今晚就给我去睡门外吧,小霜今晚陪我睡。”   说完,独留下戚月窥一人在原地扯了扯嘴角,心下略有点后悔。   那边净悬正坐在花房外的走廊下,药箱就放在脚边,想来是还未来得及回房便来找元问渠了。   此时他正一脸惆怅地看着走廊边开的正繁茂的菊花。   “在想什么?”元问渠走到净悬身边,拢了拢袖子坐在靠椅上,同他一起观赏开得层层叠叠的花。   净悬回神,转过身来坐直,面色纠结:“方丈……”   元问渠看着净悬一脸纠结的样子,眉眼微弯,问道:“去宫里不开心?怀王又哭了?”   净悬摇摇头,想起今日怀王亲自给他做的饭,略有些沉默:“没。”   元问渠“哦”了声,说:“那小净悬是在纠结什么?”   净悬抬眸看向元问渠,扣了扣手道:“他们都说我是怀王的亲生儿子,可我从小就是在住持身边长大的啊。”   “难道就是因为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便必须要顺从他的心意,安抚他的心情吗?”   “可他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什么血脉至亲,我根本感觉不到。住持,寒食寺的师兄弟,方丈、霜霜还有四四,你们才是组成我的全部啊。”   净悬一口气说出来,随后又略有些忧心地看向元问渠,有些后悔自己将心中大逆不道的想法全都说于元问渠听了。   然而元问渠只摸了摸净悬的头,笑着说:“净悬,你的想法没有错,只是你也要明白,怀王找了你很多年,你要理解他爱子心切。当初住持之所以没有让你剃度,也是希望有一天,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活法。”   净悬低头听着,手慢慢摸上脖间挂着的佛珠,沉默良久。   元问渠摸了摸净悬,随后起身道:“净悬,这件事我不能为你做决定,但我会永远支持你。”   ……   戚月窥抱臂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人。   元问渠说完,便同戚月窥一同离开。   “他还小得很呢,问渠真不打算插手这件事?”   “没关系,净悬很有自己的主意……”   ——   直到两日后。   戚月窥才见识到元问渠说的净悬有自己的主意是多有主意。   彼时天刚亮,戚月窥睡在门外意识刚清醒,就被从屋内开门出来的时重霜给惊醒。   戚月窥坐起身,看着时重霜已经衣冠整洁地准备离开,幽幽在他身后道:“皇帝还没打算放你?”   时重霜顿住脚步,看也没看戚月窥一眼,只留下一句“快了”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戚月窥轻嗤一声,靠在门边抓住手腕,独自无声地忍受手臂传来的密密麻麻的刺痛。   直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戚月窥一时间不确定,又眯眼看了一会儿,待确定是谁以后,眸中的错愕一下转变为哑然失笑。   也不知问渠醒来后若是知道净悬……会作何反应。   这天戚月窥一直抱着这种看热闹的心情等元问渠醒来,又陪他在花房待了大半天。   直到净悬拎着药箱回来。   彼时他们正坐在亭下一同用饭,待看到净悬来时他们皆惊了一惊。   元四四扒着饭本来昏昏沉沉还有点困,待看到净悬的样子后惊得连手中的饭都掉了:“哇…靠。”   元四四猛地起身,蹭蹭跑到净悬跟前,抓着净悬看了又看,最终,元四四抬手颤颤巍巍地摸上净悬的头。   “……好圆滑的一个头。”元四四一边摸着一边呆滞道。   元问渠也已经放下筷子,眸中略有些惊讶地看向净悬。   只见净悬手提药箱,脖挂佛珠,而原本束着的头发此时已经不翼而飞,只余一个光滑饱满的……头。   此时净悬看着当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和尚了。   元四四捧净悬的头,一脸深沉道:“净悬,你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净悬推开元四四,摸了摸脑袋,板着脸道:“没有,我深思熟虑过的,还特意去找了外面最熟练的师傅给我剃的。”   元四四:“……”   元四四痛心疾首:“哇靠,没想到你一直想当和尚,怪不得你从来不吃荤,原来是在这等着呢?啊啊啊你之前那么可爱……”   “……我心好痛。”元四四佯装捂住胸口,痛心道。   元问渠倒是笑眯眯地看着净悬,一手抱着手肘,一手握拳撑着下巴,满眼欣赏:“现在这不也挺可爱的,我们净悬一定是全寒食寺最可爱的小沙弥。”   净悬一下红了脸:“先生……小声点。”   作者有话说:   周四见~   之前不是说秦觉和秦云庭可能会单开一本吗?大概是一个强取豪夺已婚鳏夫…的故事?   但还没有想好,之后再说吧(摊手)   顺便求求我的预收~   →AO做我的傀儡,任你摆布   →#掉马#那个白莲似的和尚污浊不堪   作品首页评论区第一条有直达哦,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嘛(求求) 第151章 身上穿的就是小霜的   净悬剃发在预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从小就在净空住持身边长大,最最亲近的还是寒食寺的一众师兄弟。   不认怀王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其实主要还是在怀王的态度上面,若是怀王一心想将净悬留在身边,着实是一幢麻烦事。   不过净悬已经顶着这么个头去了怀王那里又安然无恙地回来,想来他已经是明白净悬的选择了。   秦云庭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只是听说秦觉倒是苦恼了好一阵子,每天都来问他要不要去皇宫,他也要跟着去——安慰人。   元问渠自然答应,还能顺便去看一看小霜。   不过说来……   元问渠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看着元四四和净悬在一旁择草药,目光不知不觉移到净悬圆圆的脑袋上……嗯,看起来挺好摸。   净悬似有所感,背对着元问渠抓了抓光滑的后脑勺,继续收拾草药。   元问渠头抵在挂秋千的锁链上,眼神笑眯眯地看了会儿净悬后,才慢慢移开目光,半阖上眼懒洋洋晒暖。   今日天气晴好,风和日丽,倒是深秋的好时光。   戚月窥在一旁轻轻摇着元问渠,看到元问渠闭眼,问:“问渠,累了吗?要不要回去睡?”   “嗯……抱我回去吧,小霜。”元问渠闭着眼下意识轻声道。   戚月窥一顿,没说什么,径直将元问渠打横抱起来往回走。   ……   之后几日无大事,怀王已经大好,净悬也不必日日去诊脉了,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恨不得天天缩在太医院不出去。   在这期间,时重霜的生辰也在霜降这日来临,不过因为他被关在皇宫,元问渠只能提着饭盒去陪他,然后一同吃了碗坨掉的面。   转眼立冬。   寒食寺一封书信终于传来睢阳,彻底敲定了元问渠与北秦的合作。   “是真的。”元问渠放下手中的信,蹙眉道,“孟瑶青在寒食寺这么久,竟只是弄了条通往大越的路吗?待井全刚确认望月林里有红绸在的路可以安然无恙地通过去后,孟瑶青就不见踪影了。”   元四四撑着下巴,嘟囔道:“他这是想干什么啊?神神秘秘又张牙舞爪的……”   戚月窥眼中同样沉思,一时间没说话。   倒是元问渠看向元四四:“四四,孟瑶青离开前没来找你吗?”   “嗯?没啊。”元四四想了想,道,“就那日你把我从孟瑶青那里接走,第二日他就不见踪影了,说好的要给我什么东西来着……忘记了。”   元四四趴在桌子上说,这几天孟瑶青不来找他,他感觉自己在吉祥居都要长草了。   元四四点点头,微叹:“既来之则安之吧,现下还是小霜的事情要紧。”   “欸,对啊,既然我们已经确定能和北秦达成协议,这样是不是怀王也该松口了,时重霜也能出来了?”元四四问。   元问渠点头,转了转手上的佛珠,道:“嗯,也该出来了。”   一直未说话的戚月窥看着元问渠,眸光一闪,搂紧了元问渠的腰。   三日后。   推迟多日的朝会终于再一次召开。   时重霜身着紫色官服,重新出现在殿内,怀王紧随其后,面上淡淡地,看不出什么。   原本安静的朝堂一下窃窃私语起来。   元成青站在百官之前,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走过来的怀王。   怀王不着痕迹和他对视一眼,转而又移开目光。   “陛下,多日不见,可安好?”怀王象征性地询问一句,随后道,“我已在睢阳多日,也该回去了,今日来,是向陛下告辞的。”   殿内一时间内有人说话,启正帝似是为难地挽留:“原定在这月底的行程,怀王不亲自在大梁走一遭看看我朝风貌,岂不可惜?”   怀王轻笑,随后身边人低头将手中的信交给内侍,最后呈递给皇帝,怀王道:“天不遂人愿,这几日我身体不大好,吾皇还得知我在大梁认错了人,平白无故让小时大人受了罚,着实心怀愧疚,特让我回朝领罚,就不久待了。”   “此外,陛下仁义,仍以宽容待北秦,吾等心怀感激。也望小时大人见谅。”秦云庭行了一礼。   秦云庭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明了了。   他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朝臣,我误会了时重霜,认错了人,我要回去受罚了,至于你们,也别逮着时重霜参了,人家和我北秦什么关系也没有,相反还要谢谢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   启正帝笑出声,将手中北秦皇帝的信递给一旁的内侍,摆手道:“怀王着实客气了,是大梁招待不周,看北秦与大梁是邻国,自当交好……”   之后就是些场面话了。   时重霜依旧安安稳稳地站会原来属于他的位置。   这些天外面风风火火传言的关于时重霜的身世皆都默契地不提。   但这些大臣却都不敢小看时重霜了,有人忌惮,自然也有人想要靠拢。   甚至是在怀王离开睢阳后,以陈家为首,率先对时重霜展现了交好之意。   而此时,元成青面上看似毫无波澜,唯有自己知道,北秦这一步棋,算是半废了。   元成青侧头看了一眼身后测的时重霜,恰好与之对视,他无声轻嗤,一句话没说,转回了头。   下朝后。   时重霜被瞬间包围。   “小时大人,恭喜恭喜啊。”   “小时大人,这一遭着实是被冤枉了啊。”   “索性现在是无事了,倒也幸事。”   “小时大人……”   耳边是一圈圈的恭贺声,元成青刚出来,就见时重霜刚一一和各位大臣道别,打算离开。   元成青站在台阶上,垂眸叫住他:“时重霜。”   时重霜转身看向元成青,将笏板别在腰间,未说话。   元成青:“这次算你走运。”   说完,元成青与时重霜擦肩而过。   时重霜看着元成青,忽然说道:“是不是走运,殿下不应当是最清楚不过的吗?”   元成青胸膛起伏了下,眼中阴鸷一闪而过,没有停留地走开。   时重霜站在原地,看着元成青离开,眼中毫无波动。   “重霜。”时徽看着元成青离开后才走近,“方才那是贤王?”   “嗯。”时重霜侧身 ,和时徽一同回国公府。   时徽并未多问,一路上同他说了不少这些天郡夫人和时子原牵挂着他的事。   坐在马车里,时徽摸了摸胡子,叹息道:“这一遭,倒不知是福是祸了啊。”   时重霜看向时徽,道:“舅舅何须如此担忧?是福是祸皆是躲不过的。”   时徽一愣,转而笑了会,认真叮嘱道:“重霜,我知你有主意,我也不插手, 但是你定要记得,你背后有国公府,无论何时,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我晓得。”时重霜道。   话音刚落,马车缓缓停下。   “大人,到了。”   时重霜率先跳下马车,正打算扶时徽下来,背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重霜!哎呀……”郡夫人急忙赶过来,惊喜道,“怎的现在才回来,可担心坏我了。”   时重霜任由郡夫人抓住自己的手左看右看,顺便对一旁的时子原点头示意。   时子原道:“行了我的娘亲,这站在门口算什么事,赶紧进去吧,祖父还等着呢。”   “啊对对对,父亲他老人家听到你被关进皇宫着实急的不轻,听说还挨了板子,可好了?”郡夫人忧心问。   时重霜摇摇头,道:“舅母放心,已经全好了,本就是不算重的伤,外祖父在哪?”   老将军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不比以前,好好见过时重霜之后,又寒暄了一阵,时重霜才脱身。   晌午时重霜留在国公府用饭。   毕竟最近的传闻不同以往,皇帝对此沉默的态度已经给了众臣一个暗示,如今时重霜的身份大家已经在心底默认,但皇帝一日不宣布,他们便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书房。   时重霜进来时,时徽和时子原已经在等着了。   在场三人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时重霜坐在两人对面,看着他们,开口道:“要问什么,便问吧。”   时子原早就忍不住了,道:“重霜,外面的传言……”   时重霜抬眸,确是看着时徽,道:“是真的。”   两人俱是身体一松,仿佛多日来的猜测终于得到了答案。   时子原面上愣忪,喃喃道:“嗯呃,是真的啊……”他一时间抓耳挠腮,却不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这样,他以后岂不是也要像叫元成煜一样,也改叫时重霜“殿下”了?   时徽确远比时子原想的要多,他问:“陛下已经知道了?”   时重霜道:“自然。”   “如此,现今贤王在朝中颇为得势,原先太子一党俱被他拉拢,若你这个时候……定然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重霜,明箭易躲暗箭难防啊。”时徽眼中沉思,刚要抬眼看向时重霜,冷不丁看到时重霜眼中的杀意与势在必得。   时徽未说出口的话倏然哽在喉咙里,忽然明白时重霜对自己处境并非全然不知,反而已经动了杀心。   那……杀了之后呢?   时徽忽然有些不敢想。   这几天他总在想就算时重霜是皇子,也可当个闲散王爷逍遥一生,如今看来,倒是他想的有些异想天开了。   即为皇子,贤王表面纯良内里却复杂,怎么可能任由时重霜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逍遥?   这已经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夺了。   傍晚,时重霜离开国公府马不停蹄地赶回吉祥居。   他已经许多天没有见先生了!   彼时元问渠同样在吉祥居等时重霜回来。   戚月窥坐在凉亭下,手握拳撑着侧脸,无奈地看着元问渠站在院中,时不时往院门处望去,恨不得出门等着。   “问渠。”戚月窥说,“不是已经说了今晚会回来的吗?兴许此时还在国公府呢,还是快来用饭吧。”   元问渠瞥了戚月窥一眼,转身走向秋千处坐下,慢悠悠道:“小霜没回来,净悬也还没回来呢,不许吃。”   戚月窥在心里“啧”了一声,忙道:“好好好。”   随后又无不忧愁地想,现在当真是对他不客气,戚月窥看着元问渠道:“问渠,你要明白,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元问渠:“闭嘴,你身上穿的就是小霜的旧衣。“   ……   眼看着日落西山,时重霜终于在红霞快要褪去前赶了回来。   元问渠这几天都没去皇宫,一来是皇帝这几日经常去看时重霜,二来最近和北秦商洽的事情也够元问渠忙的,他已经许久没见到时重霜了。   戚月窥虽然在身边,但元问渠心里总觉得缺了一块,将一见到时重霜朝他走来,元问渠没忍住,从秋千上下来就朝时重霜大步走去。   两人抱了好一会。   元问渠主动在时重霜侧脸亲了下,拉过时重霜的手道,轻笑道:“小霜,我很想你。”   话音刚落,元问渠便感到腰间一紧,戚月窥凑近元问渠,幽幽道:“问渠,这不公平。”   元问渠:“……”   元问渠挣脱开他的怀抱,离开两人三步远,抵着唇咳了声,说:“好了,一会谈正事。”   “对了,净悬还没回来吗?”   这个时重霜倒是知道,道:“来的时候我倒是在街上遇到四四和净悬了,看方向,应当是安顺楼。”   大抵是嫌弃吉祥居无聊,最近孟瑶青也是目的不明,没有人陪元四四玩,他便开始打上净悬的主意来,每天变着法地拉净悬出去逛街。   元问渠听时重霜这一说,便知道四四大抵是又出去闲逛了,顺便还带着净悬去安顺楼吃喝。   他无奈地点头,只唤来老管家,让他派人去跟着四四他们俩,免得天黑迷路真回不来了。   等安排完,元问渠这才坐下同他们俩一起用饭。   一刻钟后。   “问渠,吃这个。”戚月窥夹肉。   “先生,吃这个。”时重霜夹菜。   “先生,你肠胃不好,切忌多食荤腥。”时重霜将元问渠碗里的肉夹出去。   “问渠,吃一块不碍事,不吃才有事。”戚月窥将肉夹回来盖在菜上面。   “先生,这个……”   “问渠,这个 ……   元问渠看着快要堆满的碗,深吸一口气,将两人夹的东西各尝了几口以后,剩下的是在吃不完的,各自夹回他们各自的碗里:“闭嘴,都给我吃完。”   时重霜和戚月窥这才消停。   深秋天色暗的早,院中已经挂起了明黄的灯笼,映着一些还未合拢的花在一片静谧中散发出别致的光彩,好似有流萤煽动。   元问渠放下碗筷,拿帕子擦了擦唇角,说起正事。   “小霜,秦觉年后就会开始派兵去寒食寺了。“   时重霜抬眸,眼中略有些惊讶:“年后……路上也许不好走。”   戚月窥在一旁听着,道:“但也已经是最好的时机了。”   元问渠点点头,补充道:“若是初春冰雪融化,大越可能就不好打了。”   时重霜心下想的却不是北秦,皱眉道:“这么短的时间,数十万人都要经过寒食寺,届时寺内的僧人……”   若是中间一切顺利倒还好,但道路艰险,寒食寺多陡峭,人多事就多,若是一个弄不好,北秦人多势众,万一有人对寒食寺内的僧人逼迫威胁……   北秦若是再晚上几月,他也可抽出身来派人去寒食寺守着。   说到底还是现在寒食寺人太少了。   时重霜想的元问渠自然也想到了,他道:“我亲自去。”   时重霜倏然抬眸,想也没想道:“不可以,先生!”   元问渠直到时重霜定然是要反对的,安抚道:“小霜,月窥会和我一同前往。”   不说还好,这一说,时重霜内心更不想让元问渠去了。   戚月窥抬眸看向时重霜:“怎么,信不过我?不过是派人保护那些僧人,顺便震慑一下那些北秦士兵罢了。”   时重霜自然知道,但还是蹙眉看着元问渠,道:“先生,春寒料峭,你的身体……”   元问渠摸了摸时重霜的侧脸,道:“左不过是在那里待上一个月罢了,待稳定之后,我便尽快赶回来。”   “顺便,我也能亲眼看着大越太子被斩于刀下,也给好寺内僧人去上香。”   毕竟当初想出来让寒食寺被大火烧干净可是元成青和大越太子萧直一手策划出来的,他还没忘了这仇。   时重霜眉间微松,这才不情不愿地点头。   元问渠笑了笑:“还早呢,年后的事情,北秦那里会有变化也说不定。”   时重霜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戚月窥,只能点头答应。   之后又说起皇宫中的事情。   皇帝早就想一纸诏书承认时重霜的身份让他出头去与元成青对抗了,但时重霜可还没傻到这个地步。   只要皇帝一时没有将他推至元成青面前,元成青就还不能对他怎么样,只能搞点阴暗啊的路数。   当然,现在皇帝的命就重要了,他现在还不能就这样轻易地被元成青给毒死了。   “已经在太医院安插了人手,元成青想要按照皇后以前的路数定然是不可能的。”时重霜一边整理床铺一边道。   深秋一直睡门外到底是冷的。   元问渠便让时重霜和戚月窥搬进来了,当然,他们两个自然还是脚对脚一起睡在元问渠床边的。   元问渠放下纱帐,点点头道:“皇帝身边的人也要看好。”   “嗯。”   元问渠抱着被子躺下,缓缓闭上眼:“早些歇息吧,小霜,嗯……还有朝霜。”   说完,元问渠便已经困得不行,彻底睡熟过去了。   戚月窥披散着头发躺在下面,听到元问渠喊自己的名字,黑暗中,他唇微勾,无声地笑了笑。   随后,他默默忍受着身体上的无边痛楚,在半夜才堪堪睡下。   谁知,还未睡多久,戚月窥倏地睁开眼,看向门外。   外面远远地传来一阵脚步声,急切地敲响了元问渠房屋的门。   “先生,出事了!”   时重霜也醒来了,皱眉听着外面的动静,下意识竟和戚月窥对视了一眼,见元问渠似乎还未被吵醒,赶紧起身去开门。   时重霜推开门,看着此时应该待在前院的小厮,道:“怎么了?”   “公子,四四和净悬不见了!”   . 第152章 病危   元问渠还是被吵醒了。   他随手拿了件袍子围在身上后,赤脚走出屏风,看着门边站着的两人以及深夜急忙前来敲门的小厮,眉心微蹙:“怎么了?”   敲门的小厮连忙行礼,将事情的原委又说了一遍,声音急切道:“先生!我本是远远跟着四四和净悬他们俩的,眼看着天色愈晚,四四也带着净悬要回来了,谁知,谁知竟在半路遇到歹徒!”   “对方人多势众,一看便都是练家子,小的自知帮不上忙,只能赶紧过来报信了,先生,四四和净悬有危险,还请您快去救他们吧!”   元问渠听完,哪里还不明白,这大概率不是冲着他就是冲着北秦来的,或者是……冲着他和北秦的这次交易来的。   想到这里,元问渠眸色一沉。   元四四穿着素来简单,早就在街上浪惯了,若是有人要抓他,早就抓了,倒是净悬……   单是凭净悬和怀王的关系,他就不能在现在出事!   倒是他忽略了,一直以来都没有在四四身边安插人手随身保护。   元问渠脸色显而易见地不好看起来。   时重霜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只问:“可知他们朝哪个方向走了?”   “东街!”   东街……   元问渠皱眉。   那一片地方歌楼舞姬众多,向来是欢乐场所,人多眼杂,什么人都有可能出现,找起人来最是麻烦。   倒是好计谋。   时重霜没有犹豫,当即唤来长恒,道:“带人去东街那一片去找,记住,不要惹人注目。”   “是。”   元问渠:“戚风,你和戚雨一起,也去找。”   “是,主子。”   屋内重新燃起了烛火,元问渠半靠在榻上,闭着眼没说话。   戚月窥看了眼元问渠,转头看向时重霜:“可知道谁最有可能?”   时重霜眼神深思,倒是想起来一个人,道:“……元成青。”   “哦?他?”   “元成青本就想通过北秦皇帝的帮助来登上大梁皇位,如今这条路算是断了,但……若是他知道净悬和怀王的关系,保不准会试图通过威胁怀王来让秦觉妥协,最终让咱们这次的计划胎死腹中。”   戚月窥:“净悬和怀王的关系仅仅我们几人知晓,他又如何得知?”   时重霜抬眸看向戚月窥:“你忘了吗?当初净悬之所以会去给怀王诊脉,就是因为元成青在皇帝面前的三言两语。”   戚月窥眉心一动,突然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件缘由。   “这倒也是……”   元问渠此时已经扶着凭几坐起来,手上轻轻摩挲着腕间的佛珠,抬眸道:“小霜,派人这几日都盯着元成青,倘若真是他,这段时间定然不会对四四他们怎么样,相反还会和秦觉联系。”   元问渠站起身,走向一旁的书桌,拿起毛笔来:“……还要写封信,尽快给秦觉递过去。”   “对了,秦觉他们现在走到哪里了?”   时重霜道:“这个时候,他们应当还未到西北,过了西北就是北秦了。”   西北……元问渠在书信末尾写下“元问渠”三个字后,将信叠起来塞进信封,复又叹息了一声。   “也不知西北现下的情况如何了。”   时重霜接过信,道:“前不久邱将军有来过一封信,只说那些人虽未治好,但也尽力没有让这不知名的疫病蔓延出去,至于太医……还在想办法。”   元问渠点点头,道:“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若是半月之后还未想到办法,便……唉。”   便能怎么样呢?连他自己身上的招魂都没有办法完全解掉。   元问渠叹了一声,复而又道:“提醒一下邱将军吧,必须将那些病患严加看管,切记不能让他们接触旁人。”   时重霜低声道:“好。”   ……   与此同时,贤王府。   元四四昏昏沉沉半睁开眼,他还没有完全清醒,只感觉身上哪哪不对劲,手脚似乎被东西限制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忽然,面上一股冰凉袭来,元四四倏地清醒过来。   烛火在眼前摇晃,刺的元四四一下流出眼泪来,泪水模糊中,他看清了烛火下似乎还坐着个人。   良久,一道轻缓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   “还没醒吗?444。”   444?是在叫他吗?   等等……   元四四一个机灵,倏地睁开眼,他身体下意识一抽,被东西困住手脚让他猝不及防一下侧倒在地上。   但元四四也看清了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元成青……是你!!”   元成青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来,垂眸冷淡地看着元四四,忽而笑了:“四四啊,许久不见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快放了我!若是让元问渠知道了,你……”   “老师知道了又怎么样?他敢来王府搜人吗?”元成青嗤笑道。   元四四手被绑在身后,他慢慢坐起身,蜷起身子来,倚靠在一个凳子边,怒视着元成青。   元成青看着他这幅样子,眼中趣味更甚:“说来……你当初口口声声,不是说要帮我当皇帝的吗?为什么一去不复返了呢?”   元四四冷冷看着元成青,说话专挑带刺的:“你不是已经当过一次了么?元问渠一辈子的心血在你手上毁于一旦,四国分裂,你还好意思说当皇帝啊。哦,我本来是想找你的,但谁让你重来一辈子也没什么长进啊,就会搞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啪嚓——   茶杯碎在元四四脚边。   元四四身体瑟缩了一下,仍然咬牙死死看着元成青。   “伶牙俐齿,你这么能说,我看还是用针线缝上为好。”元成青眼中一瞬充满阴鸷晦暗,阴着脸道。   元四四抿唇,一下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着大眼瞪小眼,元四四终于撑不住,眼神略有些躲闪,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元成青哼笑了一声,不屑道:“我不杀你,毕竟孟瑶青临走前还特地叮嘱我要好好待你,也不知你这么个蠢东西怎么得了他的青眼。”   元四四眼神一闪,皱眉问道:“孟瑶青?他早就知道你要捉我?”   元成青重新拿起一个茶杯,将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缓缓倒进去,道:“自然,毕竟能知道净悬是怀王儿子的人,也就只有孟瑶青了。”   元四四一下睁大眼:“孟瑶青脑子被狗吃了竟然和你狼狈为奸……等等,净悬?!”   是了,元成青还抓了净悬!   元四四眼神在屋内四处环顾,试图寻找净悬的身影:“你把净悬藏哪里去了?”   “急什么?”元成青喝了口茶,道,“毕竟是小孩子,我还没有那么狠心,喏,在里面睡着还未醒来呢。”   元四四这才注意到放下纱帐的床榻上似乎还躺着一个人,看影影绰绰的身形,确实像净悬。   元四四心下松了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你捉我们干什么,我们又不能帮你,还平白惹元问渠发怒,到时候他追究起来,我告诉你有你好受的。”   元成青走到床榻边,慢慢将纱帐挂上去,看着床上熟睡的净悬,笑了笑:“捉你们,自然是有大用处。”   元成青酱净悬脖子上挂着的佛珠摘下来在手上掂量了下,道:“毕竟凭借净悬在怀王心里的分量,你猜,他会不会折返回来救人?”   “威胁怀王,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元四四气道。   长长的佛珠在元成青手上发出互相碰撞的轻响,元成青看着它笑道:“你猜,净悬和时重霜,怀王会选谁?”   元四四一下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元成青打的什么主意,急道:“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你想借刀杀人?!”   元成青不欲和元四四多加纠缠,将佛珠收进袖中后便起身离开。   “元成青!你给我站住!”   “放我出去!”   “你……”   元四四大喊。   啪——   门一下被关上,元四四挣扎着站起来咚咚撞门,却只听到外面门上锁链的声响。   门已经被元成青从外面锁死了。   元成青出来后,下人急忙上前,低着头将手中的剪刀递给元成青。   元成青接过来后,就将手中的佛珠剪断,取了其中一颗放进锦盒里,随后和一封信一并交到下人手里,淡淡道:“去吧,快马加鞭,尽快交到怀王手里。”   “告诉他,想要净悬活着,就拿时重霜的项上人头来换。”   “是。”   下人片刻不敢耽误,选了最快的千里马,昼夜不停地一路赶往西北的官道。   彼时怀王一行人正在赶往北秦的路上。护送官员会将他们一路送到西北军驻扎之地,之后再由邱将军护行到北秦。   眼看着快要到西北一带,路上也逐渐人烟稀少了起来,村镇之间离的也更加远。   秦觉一身侍卫装扮,撩起一侧的帷幔,看向远处隐隐约约冒出的黑烟,不明所以,道:“青天白日,如此张扬地纵火,也不知烧的是什么。”   秦云庭坐在一旁,面色淡淡地顺着秦觉的方向看去,随口“嗯”了一声。   秦觉回眸,看着秦云庭面色依旧郁郁寡欢,眼底还带着哭过的微微发红,有些肿,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将他捞过来抱在怀里晃了晃,无声地安抚。   秦云庭一下又冒出眼泪来,哽咽道:“我的阿悬……”   秦觉连忙轻声哄:“不是和净悬说好了吗?若是以后想见他,大可去找他,他定会见的。”   “净悬的心意,我哪会不明白,我就是,我……”秦云庭说着说着又哽咽了,“不舍得罢了。找了这么多年,如今真见了,知道他平安无恙,心里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总觉得太亏欠他。”   “但净悬又不缺我这一份亏欠……”   “那就将这份情给寒食寺。”秦觉抱紧他,道,“当年寒食寺大火,虽说是大越那太子一手搞起来的,但说到底那份四国圣旨上也有我的授意,当年本想借寒食寺半毁去和大越……算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寒食寺似乎还未建起来,那我就权当做个香客,添些香油钱,待过两年净悬若是想回寒食寺了,还能见到个完整的家。”   秦云庭抹了把脸,说:“好,本就是你该做的。”   秦觉笑起来:“是,是,本就是我该做的。”   眼看着秦云庭心情好了些,秦觉心下也松了口气,有一句没一句地暗暗哄人。   正说着,马车突然一停。   秦云庭身体一下往前栽去。   秦觉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正欲查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一道粗狂的声音传来。   “将军有令,镇北关暂时封锁,一律不准进入!”   “吾等为护送北秦使者而来,陛下有令,命邱照运邱将军在此接替护送怀王殿下!谁准许的你们擅自下令关闭镇北关!”一路随行的护送大臣开高声喊道。   “邱将军呢?!私自关闭镇北关,他可知这是大罪!”   秦觉微微掀开帷幔看向帘外,本以为是西北官员失责处理不当不知道他们今日会前来,然而,待看到外面的场景时,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事情来的也许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些。   镇北关威严雄伟,楼上身披铁黑铠甲的士兵宛如一座座雕像般伫立在城楼上,他们手持长枪,面容冷硬,完全不似来时在城楼上站岗的普通士兵。   这些是西北军。   也许还是精兵中的精兵。   秦觉神色罕见认真起来。   秦云庭也看到了外面的场景,他探头看向外面的护送大臣,正色道:“怎么回事?”   护送大臣面色不好看,料是他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他还在和城门下的士兵对峙:“我是陛下亲自命的护送大臣,特送怀王殿下回北秦的,若是因此耽误了行程,尔等担待得起吗?!还不快打开关门!”   若是一般的士兵听到这里也许就已经妥协了,然而这些士兵却不同,说什么也不放行,只道:“大人,我等这就去禀告邱将军,还望您稍等片刻。”   护送大臣气道:“还不快去!”   说完,她又转过身来走向马车旁,恭敬道:“怀王殿下,这属实是吾等办事不力,还望您见谅,在此稍等片刻。”   秦云庭自然没什么意见,蹙眉回道:“好,大人也不必着急,邱将军也许有事耽搁了也说不定。”   然而说虽是这样说,秦云庭心里却觉得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邱照运的身影没看到,倒是让他收到了另一份“惊喜”。   白色的千里马飞奔而来,尘土飞扬,最终停在秦云庭的马车前面被侍卫拦住。   “什么人?!”   “吾乃奉贤王之命,来给怀王殿下送一样落在皇宫的物什。”骑马的人下来,从怀里掏出属于贤王的令牌。   侍卫看后,确定无误,才将这人手上的锦盒拿过来交给秦云庭。   待确定秦云庭亲手接过治这锦盒后,这人便迅速道:“东西已经带到,吾还要回睢阳给贤王殿下回话,便先行告辞了!”   说完,不待旁人有什么疑问,便迅速上马折返回去。   留下秦云庭看着手里的锦盒满眼疑惑:“什么东西?”   秦觉也看向这平平无奇的锦盒:“打开看看?”   秦云庭晃了晃手中的锦盒,只感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了几下,他犹豫地打开盒子。   ……   三日后。   “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   “陛下!”   “西北危!!”   ……   “陛下——”   随着一声嘹亮的长喊,顷刻间,沉寂许久的西北宛如一声巨雷瞬间炸响在睢阳城内无数人的心头上。   西北彻底乱了。   与此同时,随着八百里加急带来的还有另外一则消息。   邱照运病危。   . 第153章 怎么,不敢了?   十日前,西北军营。   邱照运一身旧扑扑的银铁铠甲,像往常一样在军营中巡视,然后再到专门为那群太医扎的营帐中看两眼。   不过每次看到的场景都大差不差——一群太医对着时重霜给他的药丸吵得热火朝天,忙里忙外,一问对疫病有什么解决办法没有,便都不吭声了。   邱照运心烦,独自一人坐在石头上,看着手里的小瓷瓶,晃了晃。   一声轻响,告诉他这是最后一颗药了,其余的全被那些太医拿去捣鼓研究解药给弄没了。   邱照运烦躁地收起瓷瓶,牵来马打算出去转两圈,谁知刚上马,就被副官喊住:“将军,这是要去哪?”   邱照运牵住缰绳,低头道:“陈副官啊,出去转两圈,比比?”   马蹄在地上蹬了两下,陈副官挠挠头,笑道:“行啊,赢了将军可有什么赏?”   邱照运哈哈两声,道:“赢了今晚烤全羊别人吃肉,给你吃羊腿如何?”   “那再好不过了,将军说话算话!”   “当然!”   话音未落,两人骑马同时飞驰出军营。   一刻钟后,邱照运率先骑马登上一座矮山头,风打在身上,邱照运笑得开怀:“陈副官,年纪轻轻不能这么没胆量。”   因为绕了个坎而被反超的陈副官对邱照运心服口服:“将军马术精湛,下官甘拜下风。”   两人下马慢慢往前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这不是那群太医到现在也没个动静,老子真是替他们急得慌,将军我啊,心里忒烦!骑马都带着气,上百人等着他们救命,他们等得了,那些平头老百姓可等不了多久了。”   陈副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往年哪有出现过这样奇怪的疫病,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将军能事先就将那些人控制住便已经是大功了。”   “唉……”邱照运牵着马叹息地往前走,“这算什么功,让那些百姓乖乖等死的功吗?算了算了,回去吧回去吧,去看看那些太医……那是什么?”   陈副官一愣,顺着邱照运的视线向远处眺望:“那里……似乎是我们封的其中一个村子,怎么回事,哪来的这么大的黑烟?”   只见远处村落里一道道的黑烟直冲云霄,隐隐约约还带着哭泣的声音。   邱照运皱眉看了一会儿,忽然严肃了脸色:“上马,走,我们去看看!”   陈副官还待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邱照运骑马便飞奔了过去,他心一紧,喊都喊不住,只能也骑马快速跟了上去:“将军!等等!”   邱照运一路疾驰,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出现在了方才在半山腰看到的冒着黑烟的村子。   刚一下马,邱照运就抑制不住地发火,大声怒斥:“怎么回事!这烟怎么回事?!谁允许烧的?!管事的是谁?!”   在外守着的士兵一见邱照运过来,忙低头抱拳:“回将军,是李副将,他已经回营向您请示去了,但副将刚走,这些百姓执意要烧,下官也实在是不敢进去里面拦啊。”   “烧的什么东西?”邱照运问。   “尸、尸体……”   邱照运刚想平稳一下情绪,一听烧的尸体瞬间怒目圆瞪:“烧的什么?!你再说一遍!”   “尸、体……将军,烧的已经病死的百姓尸体!属下实在是拦不住也不敢拦啊。”士兵快要哭出来。   邱照运未等着士兵话说话,就已经扒开他往村门口处走去。   “将军!不可!”   “将军,不能进去啊!”   守在门口的士兵就算在不敢也必须拦住邱照运不让他进去!   “滚开!”   “将军!”陈副官终于骑着马赶来,一见这场面,大喊,“将军!冷静些!您要是有了万一,让西北的军士怎么办!这些百姓怎么办!”   邱照运握紧拳头:“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万一这烟也可能会传言疫病呢?”   众人一愣,纷纷恐惧地用袖子掩住口鼻。   “还不去打水来!”   “这些百姓不懂,你们还不懂吗?!”   一个时辰后。   黑烟逐渐平息。   邱照运知道在这种时候必须要铁血手腕,片寸情面也留不得,只有这样,才能制止百姓对士兵的不满,让他们就算心里有意见也不敢出声。   这样做不好,却最有效果。   看着原本在街道上聚集的百姓纷纷逃散,邱照运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下令:“今日在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回去!半月之后确定没有染病才可以离开!我与诸位同在!”   众人知晓这件事的后果,都没说什么,毕竟连将军都不回军营了,他们又哪里有脸回去。   在之后的几日,当时在场的士兵俱都在村落外安营扎寨。   直到第七日。   天色曀曀,清早的雾气浓重带着凉意,让人看不真切,地上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白霜,久久未化。   村外的士兵一夜间,全都倒下了。   邱照运忍着身体上的疼,还保留着意思神智,看着手腕上突然出现的黑线,想要将怀里的药瓶拿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邱照运看到村里有人出来了。   他们一身的粗布麻衣,面容消瘦病弱,一开始脸上还带着小心翼翼,四处张望着,随后才轻悄悄地走近。   “大人……”   “大人……”   “给大人拿点水来……”   “快点……”   村里的人都是尽数染了病的,大抵都是互相照顾,症状轻的照顾症状重的。   邱照运靠着树干,在这深秋季节竟然已经浑身汗湿,嘴唇瞬间白了,他感觉自己再过不久也许会脱水而亡。   现在他竟是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瓷瓶就在他掌心中,来时时重霜只告诉他这药只有这么几颗,没了便是没了,如今这最后一颗药,当真要用在他身上吗?   那群太医还没研究出来个所以然,若是这最后一颗也没了……邱照运心下犹豫不决。   一身缝缝补补粗布麻衣的村民慢吞吞地拿着水碗走到邱照运身边,轻轻将水喂到邱照运嘴里。   他没有说话,将水喂完便随意在一旁坐下,静静守着邱照运,直到眼神扫过邱照运手里握着的瓷瓶,眸光微闪。   这是第一次发病,之后还会有许多次,直到身上开始出现尸斑,便是大限将至了。   邱照运靠着树干动弹不得,心下一点点下沉,如今治病的药还未解出来,他怕是要先折在这里了。   “将军!将军!!不好了,军营南边又有几个村落突然染上疫病了!”   马蹄声远远地传来,将原本守在这里的村民瞬间吓走,纷纷跑进村子里躲起来。   “将军——”   ……   “传我军令,封锁镇北关,不得任何人出入!”   ——   睢阳。   元问渠听到消息时正在房中练字。   笔尖一停,一滩墨迹瞬间在纸上晕开,黑色的痕迹宛如刺眼的疤痕般映在元问渠眼底。   他眉眼瞬间沉下来,放下笔,问道:“临行前小霜不是给了邱照运药吗?他没用?”   “邱将军以为那是解药,待宫里那些太医过去后,便私下将公子给的药大部分交给他们研究了。”   元问渠抬眸:“大部分,那就是还有,他给谁用了自己都没用?”   “……听来报的人说,还余最后一颗,邱将军刚染上招魂,身体动弹不得,最后一颗药便被一个村民给抢了。”   元问渠没说话,转身从书架上的一个暗格里拿出一个瓷瓶,交给暗卫,声音冷静道:“尽快,务必要亲手给我喂进邱照运嘴里。”   “是。”   戚月窥就坐在元问渠身边,看着他显而易见难看的脸色,想了想问道:“镇北关既然已经关了,怀王现在去了哪里?”   暗卫回道:“镇北关过不去了,护送的大臣便只能亲自带着人绕远路从三十里外的北阳关回北秦了。   戚月窥点点头:“问渠的信可送到了?”   “亲手交到怀王手里的。”   戚月窥眯了眯眼:“他可有说什么?”   暗卫摇头,只说怀王脸色不太好,看起来颇为担心净悬的安危。   元问渠掐了掐眉心让他退下,随后起身往屋外走:“这倒也正常,换做谁都会担心,只是现在净悬和四四的踪迹还未查到,西北竟又乱了。”   “多事之秋。”元问渠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道。   戚月窥倚靠在廊下的柱子旁,问渠曾经时重霜也问过的问题:“问渠,这招魂,当真无药可救吗?”   元问渠摇摇头:“世上奇药,只可压制,不可解毒。曾经孟瑶青说过雪族之后的血倒是可以解毒,但最后一个雪族也早就死了。”   “千雪国?”戚月窥问。   元问渠点头,没有给戚月窥任何希望的想法,道:“千雪国依附大越,祭祀、鬼力乱神之说盛行,早就在元成青登基前就被各国灭了数次,最后的雪族就是被元成青亲手杀死的,现在不过是空有名头的大越人罢了。”   戚月窥眼神深思:“问渠可还记得,孟瑶青最开始出现是在哪里?“   元问渠看向戚月窥,一下便知他在想什么:“你是说千雪国?是有传言这样说过,但到底是传言,具体已经不能考究。但孟瑶青此人……也确实疑点重重,我总觉得,他做的事情也许比我们知道的要多。”   元问渠说到这里,坐在廊下又叹息:“小霜上朝去了,也不知今天能不能同往常一般回来……”   戚月窥坐在元问渠身边握着他的手揉了揉,没说话。   与此同时,皇宫。   殿内一片沉寂。   “诸位,西北一事,可有什么想法了?”启正帝面容严肃,“成青。”   元成青走上前,眼神沉着:“陛下,现在当务之急是控制西北百姓不能出关来,眼看太医束手无策,若是西北患有疫病的人贸然在其他地方走动,定会大乱。”   启正帝点点头,道:“只是现如今邱将军也倒下了,现下要选一个去西北能主持大局的人,诸位可有想法?”   底下众臣你看我我看你,皆都不说话了。   “王大人。”启正帝喊道。   王仁一个机灵,忙出来:“陛下,臣在。”   “我看你东张西望,不时窃窃私语,可是心里有人选了?”启正帝半合着眸道。   “陛下!此时至关重要,哪里是臣能左右的?定然是要选个文武双全的人来的,全凭陛下做主。”王仁急忙道。   眼看着王仁马上就要开始长篇大论起来,启正帝挥挥手,冷声道:“行了,一个个平时芝麻蒜皮的小事倒是吵得凶,如今邱将军生死不明,竟连个站出来的都没有了吗?”   众大臣齐齐跪下。   皇帝被气得头疼,一句话未说,甩袖离开。   下朝后,曹淮序叫住时重霜同他一起离开。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起方才的事情。   曹淮序低声道:“方才的事情,你可有想法?”   时重霜看了曹淮序一眼,道:“一切都还要陛下的意思,我说了没用。”   曹淮序一笑,道:“怎会?不过我可要提醒小时大人你,贤王那边……有几位大人已经想要将时大人了给推出去了。”   时重霜皱眉:“朝中武将并不少,舅舅早就不上战场了,怎么也不会轮到他,陛下不会同意。”   “毕竟时大人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武将,与邱将军又是旧相识,贤王那边的人自然想要将其推出去,小时大人,您该主动出击了啊。”曹淮序道。   时重霜抬眸深深看了眼曹淮序,没回答,径直离开了。   一路回到吉祥居后,元问渠已经在屋内等着了。   彼时戚月窥正在外面舞剑,手上不知从哪里削的一根树枝,一个转身,树枝间正好对着时重霜。   戚月窥收回手,打了个招呼:“来的挺早,问渠还以为你今日会很晚才能从皇宫出来。”   时重霜从他手上的树枝移开,道:“陛下被气走了。”   戚月窥莞尔一笑:“原来如此。”   时重霜推开门,进屋边脱外袍边喊道:“先生,用过朝食了吗?”   “嗯。”元问渠半躺在矮榻上看向时重霜,道,“小霜,西北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时重霜眼中并无惊讶,走过去给元问渠倒了杯茶,道:“先生是如何想的?”   “说实话。”元问渠抬眸,面上无可奈何,甚是无力地道,“现如今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小霜。”   西北蔓延的疫病已是招魂无疑,然而就连他自己身上的招魂都还必须要靠着时重霜身上的血压制,那些成千上万的百姓只会比他更严重,又如何能治愈?只能活生生地等死!   想到这,元问渠只感觉心上泛起一阵一阵的疼。   时重霜走上前,半蹲在元问渠面前,抬眼看着他,轻声道:“先生,我们要等。”   元问渠的手被握在时重霜手里,紧了紧,道:“先生,我想知道,当初在大梁内蔓延的招魂,除了当初你下令……做的外,之后招魂到底是怎么平息的?”   元问渠一愣,看向另一边抱肘看着自己的戚月窥,想来是他和时重霜说的。   元问渠慢慢坐起身来了,手被时重霜握着放在自己膝盖上,看着时重霜眨了眨眼,喃喃道:“……之后?”   元问渠忽然皱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之后……一切都是元成青处理的。”   是了。元问渠忽然灵光一闪。   他一直都很回避、不愿意回想自己下令屠杀上万患病百姓的事情,却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就算当初他下令杀了大部分身患招魂的百姓,后来元成青又到底是怎么做到能让招魂在之后几年便迅速销声匿迹的?   除非他派人追捕剩余躲藏起来的患了招魂的百姓。   但仅仅是抓捕会做到这个程度吗?   元问渠罕见地沉默下来。   时重霜已然明白,要想解决西北之祸,还是要去找元成青。   只是如今元四四和净悬大概率还在元成青手里,不知道被他藏在了哪里,倒是棘手。   戚月窥垂眸看着时重霜握着元问渠的手,没说什么,视线从他们手上挪开,将元成青三个字低声念叨了一遍,眼底暗了一瞬。   之后几日,西北的事情一直悬置不决。   一连两次的朝会都不欢而散,一说到西北不是吵架谁去处理就是沉默以对,谁也不说话,启正帝每每都被气走。   不过朝廷这边不顺利,元问渠那边倒是得了个好消息。   邱照运的招魂毒暂时压制下来了。   并且元问渠特意将送药的暗卫留在了邱照运身边,每隔几日便给他服药,防止贸然将所有的药给他再让他白白给了那群没用的太医。   又一日。   御书房内,朝廷内的主要大臣基本都在这里了,还是商议西北一事。   皇帝让身边太监读完西北的来信后,才道:“如今邱将军身体好转,虽不知什么原因,但也算是一件幸事,你们也不用再推辞谁去谁不去的问题了。但是。”   皇帝坐在上位,垂眸看着两边分别坐着的大臣,道:“但是现下,更重要的是调查西北疫病到底为何物,又如何解的事。”   有大臣道:“陛下,这疫病来势汹汹,一定要做好万全之策啊。”   “废话,这还用你说,周大人惯会说些漂亮话。”有大臣反驳道。   “我看还是要将西北的百姓严加看管,万万不能将疫病传播来来。”   “如今那疫病来历不明,太医都束手无策,镇北关必须封着……”   “你……那将镇北关一直封着?大人您倒是想的出来,当真是和您的人一样,馊的很!”   “你说什么!”   “说你!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了我看!”   “你……”   眼看着又吵起来,启正帝刚想出声制止,忽然外面一阵响动。   大臣们只见皇帝身边的太监匆匆走过来,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后。   启正帝脸色忽然大变。   ——睢阳城外忽然出现了许多身患疫病的流民。   此消息一经传来,定会引来恐慌,几乎瞬间,皇帝没有犹豫,便下令封锁了城门,势必要将那些流民拦在城外。   入夜。   元成青匆匆从皇宫赶回府上。   他面色难看,推开门便见孟瑶青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编鸟。   元成青上前,抓住孟瑶青的衣襟,一拳挥在他脸上。   然而拳头眼看着就要砸向孟瑶青脸颊,就被一把银铁扇子挡住了。   孟瑶青撑着手,用扇子挡住元成青的拳头,冷眸斜视着看向孟瑶青,勾唇笑了笑:“发生什么了,这么大的气啊贤王殿下?”   元成青收回拳头,拽住孟瑶青衣襟,质问道:“你不是说招魂只会在西北传播吗?现在睢阳城外的那些是什么?!啊?!你竟敢骗我?!”   孟瑶青也冷了眼,哼笑:“是啊,就是在西北啊,但是那些人自己非要逃出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杀了不就行了,殿下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当初招魂蔓延的地方可比这大多了,也没见你如此慌乱啊,怎么,不敢了?”   .   作者有话说:   周二见~   ps:是谁,前两天还在穿短袖,今天就在外面冻成狗(瑟瑟发抖)   预报东北明天都要开始大暴雪了,听说南方还30度,真的假的O.o 第154章 扑倒在漫天大雪里   “怎么,不敢了?”   孟瑶青眼底是再也藏不住的杀意和阴狠,但说话却又轻飘飘的,仿佛这些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元成青瞳孔微缩,厉声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是那些流民聚集在睢阳城外,但他们经过的地方,也许已经有更多的人染上招魂了!”   “松开。”孟瑶青垂眸瞥向元成青抓着自己衣襟的手,眼神冰冷,“染上就染上了,那些人左不过一死了事,反正有我在,你染不上的。”   元成青松开孟瑶青,一下跌坐在椅子上,抬眸看着他,道:“你想当初的事情再发生一遍吗?!我当初答应你的计划是你说招魂只会在西北蔓延!”   “现在呢?那些百姓都已经到睢阳来了,这次可没有元问渠下令杀那么多人!你要我该怎么收场?”   孟瑶青神情丝毫不变,抬眸看向元成青:“这不是还有你吗?启正帝活不了多久了,陈贵妃铁了心的不让他那两个儿子淌这混水,现如今离皇位最近的,可是你啊。”   元成青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孟瑶青身上砸去,怒道:“你想让我像元问渠当初一样屠杀百姓吗?!”   孟瑶青随手用扇子挡住飞过来的茶杯,道:“元问渠能做的事,你为什么不能做?”   “少来!当初元问渠因为这件事被那些史官如何痛骂!若不是我费尽心思,才让元问渠的好名声得以保留,现在史书上写的梁帝后半生就不仅仅是昏聩了!”   他是要当皇帝,但可不打算遗臭万年。   元成青冷着脸看向孟瑶青:“解药呢?现在,立刻,去救那些人!”   孟瑶青靠在扶手椅上,手上慢悠悠地摸着刚编好的小竹鸟,不为所动:“晚了。”   “什么意思?”   孟瑶青看向元成青,勾唇道:“晚了就是晚了,没有解药了。”   “当初招魂之祸可是你一手善后解决的,你说你没有解药?”元成青不可置信道。   “殿下啊,你忘了吗?”孟瑶青笑着道,“当初千雪国覆灭可是有你一份功劳啊,我最后一个族人可是在你手下死的,从他们身上取的血早就用完了。”   这一下,像是突然点醒了元成青,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看着孟瑶青久久没有说话。   倒是他忘了,孟瑶青活了这么久,能亲眼看着族人被杀,哪里是好相与的,方才是他太冲动了。   元成青眼眸闪了闪,沉着嗓音说:“若是现在睢阳就乱起来,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   “这是自然。”孟瑶青把玩着手中的银铁骨扇,“所以说,还请殿下稍安勿躁,别几个流民就让你自乱了阵脚,不然以后如何能担当的起一国重任?”   元成青没说话,沉眸看着他。   孟瑶青眼睛微弯,笑道:“好戏好在后头呢……”   ……   一墙之隔。   元四四和净悬趴在墙角听着隔壁的动静,久久回不过神来。   净悬缩在墙角抱着膝盖,下意识去摸脖间的佛珠,待抓空后才挠了挠头,看向还在愣神的元四四,小声道:“四四,国师好像……不是个好人。”   元四四眨了眨眼:“……嗯。”   “你别伤心。”   元四四瞥他一眼:“我伤心什么?”   “是哦,也没什么好伤心的。”   “嗯。”   元四四想了想,肯定道:“元成青拿走你的佛珠不是去威胁元问渠就是去威胁你爹了。”   净悬:“我没爹。”   “哦,怀王殿下。”   “嗯,有可能。”   净悬垂头:“那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我好饿。”   “我也饿了……”   良久。   元四四想了想,忽然起身使尽全身力气向墙上踹去,净悬想拦都拦不住。   净悬惊讶:“四四,这是要干什么?”   元四四没搭理净悬,继续踹,大声喊道:“孟瑶青!孟瑶青!你给我过来!”   ——   “找到人了吗?”   “主子,东街那一片地方找遍了,没有四四他们的踪迹。”戚风道。   元问渠捧着茶杯,看着上面慢慢飘上来的水雾,吹了吹上面的浮沫,道:“不用找了,应该不在那里。”   “继续盯着元成青吧。”   “是。”   元问渠问:“怀王那边,有信了吗?”   戚风一时沉默下来,道:“暂时还未。”   元问渠垂眸掩盖住眼底的暗色,点点头问起另一件事:“睢阳城外那些流民确定得了招魂吗?”   “是,手腕皆有黑线出现。”戚风沉声道。   元问渠身体一歪,缓缓靠在戚月窥肩膀一侧,良久,轻轻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主子。”   房门被关上,元问渠才出声叹了口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戚月窥垂眸看向元问渠,将他揽到怀里来,道:“累了?”   “还好。”元问渠掐了掐没心,道,“只是今日睢阳城外的那些流民既是从西北一路过来的,路上也不知传染了多少人,届时人传人,一经散开,才是最难处理的。”   戚月窥眼眸微沉,道:“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能治的办法。”   元问渠无声点头,他手上拉着戚月窥的手,垂眸看着,一时间有些沉默。   正巧,此时时重霜匆匆从皇宫赶回来,一进来就看到元问渠恹恹地靠着戚月窥面色不佳。   时重霜看了一眼戚月窥,心里了然,将外袍脱下来后,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道:“先生,给你捎的果子。”   元问渠看到时重霜,原本还靠在戚月窥肩膀的身体坐直,朝着时重霜伸手:“小霜。”   时重霜俯身圈住元问渠腰紧紧抱了一下,低声道:“先生不开心?”   “城外的流民现下是越聚越多,这消息瞒不住,我哪里开心的起来。”元问渠松开时重霜,打开装果子的食盒,道,“今日朝会皇帝怎么说的?”   “受不住倒下了,留了些老臣在皇宫陪着。”时重霜垂眸,道,“邱将军的例子在前,现在只能封锁城门,谁也不敢贸然前去。”   “宿卫禁军的统领芦湖亲自去了。”   ……   戚月窥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两人谈话,捏了捏手臂,看着衣袖边缘蔓延出来的痕迹,不着痕迹地用外袍宽大的衣袖遮住。   近来天越来越冷,屋内已经燃了炉子,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   外面一阵轻微的风吹声传来,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格外明显,戚月窥似有所感,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紧闭的窗户。   一阵呼啸的风倏忽吹进来,伴随着寒凉的气息,一点点白色的晶莹飘飘悠悠落在戚月窥掌心,又顷刻间融化成水。   戚月窥一顿。   下雪了。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外面地上已经落了一层雪衣,满院银装,花草尽数被压在皑皑白雪之下。   此时雪下得正大,伴随着风声簌簌作响,朦胧间这一方院落仿佛被风雪包围笼罩。   元问渠裹紧外袍,抱着暖手炉慢吞吞出来。   他现在院子里,没有打伞,雪落在元问渠肩头、鼻尖,有些凉,却又忍不住去碰。   时重霜和戚月窥一同站在廊下,看上去煞是和谐。他们看着元问渠一个人在雪地里玩,仿佛一时间忘却了所有烦恼,天地间只余这一抹身影。   戚月窥眼神定定看着元问渠,轻声道:“别等了,一些人该杀就杀,如果做不到的话,我可以帮你。我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这话是和时重霜说的。   时重霜凤眸微微眯起,皱眉看向戚月窥,问:“没有太多时间……什么意思?”   戚月窥一笑:“你还真以为我会一直留在这里吗?问渠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不说不问而已。不然我在见到你的第一天就可以当着问渠的面杀了你。”   “就算他再怎么伤心,我也不会忍受有人来跟我抢问渠。”   戚月窥捏着手臂,同时重霜一模一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在我走之前,我要看着问渠身边那几个祸害都消失才安心。”   时重霜眼神微动,看着戚月窥道:“……知道了,会的。”   “小霜。”   元问渠站在雪地里,看着时重霜喊道。   时重霜回神,转身看过来,还未看清,一个雪球就猛然砸过来,时重霜下意识抬脚,行到半途又不动了,站在原地任由雪球砸过来,正中胸口。   元问渠满意地笑起来。   “先生!”时重霜看也没看胸口的痕迹,径直走过去,抓住元问渠的手将上面的残雪拍了拍,色厉内荏道,“太冷了,不要在外面站太久。”   “有什么关系?今年的第一场雪——嘶。”元问渠猛地捂住脖子,感觉到雪一路从后脖颈进去,沿着脊背还未滚下去就被体温融化成了水滑落到缝隙里。   元问渠眸光一闪,轻轻“唔”了声。   时重霜从未有过这样玩闹的心思,元问渠一时不察,就这样被他得了手。   元问渠被凉的一个机灵,缓缓跪坐在雪地里,低头捂住后脖颈,头发垂在胸前,让时重霜看不清面容。   只让人看到他略有些颤抖的背。   戚月窥坐在廊下,撑着脸看他们在雪天里打闹,待看到元问渠跪坐在地上后,敲着扶手的指尖一顿。   时重霜定了定,以为自己玩闹过了,蹲下身喊道:“先生?如何了?是我错——”   元问渠低垂着头,双手已经悄悄抓住一把雪,倏地抬眸,手直往时重霜脖间塞。   时重霜被扑倒一下蹲在地上,任由元问渠压在他身上盖雪。   两人倒在漫天大雪里,元问渠哼笑,一边把雪打在时重霜身上一边道:“小霜,现在都敢欺负我了?”   时重霜一边揽着元问渠让他跪在自己腿上不让他膝盖久跪在雪地里,一边连连认错。   “我错了,先生。”   ……   戚月窥看着看着无声笑了,默默回到屋中补觉。   真是熟悉的场景啊。   当年同问渠一起在雪中玩耍的,应该也是这般模样。   一个年轻、有朝气的自己。   问渠该当和这样的时重霜一同向前走的。   而不是自己现在这般,每一天都在走向暮色里。   .   作者有话说:   突如其来的更新。   还有一半没写完,今晚更,更不了明天哈 第155章 你要和我一起   窗外下雪了。   十五岁的元问渠偷偷在宫女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甩开一堆等着他处理的课业和事务,身着轻薄的单衣,松了头发,在大雪中站了一刻钟。   元问渠稍显稚嫩的脸上满是轻松,鼻尖被冻得微红,畅快地张开双臂倒在厚厚的雪地上。   他在雪地里打滚。   “殿下。”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出现。   元问渠知道是谁来了,他用袖子捂住脸,身体直直地躺在雪地里,一头黑发随意散着,铺散开一片,不一会儿上面便落了一团团白雪。   戚月窥撑着伞,走到元问渠身旁半跪下来,无奈道:“好玩吗?殿下。”   元问渠眉眼弯着,笑着看看戚月窥,半是玩笑半是埋怨道:“看书太累了,我憋的好生难受,好几天没见你了,怎么现在才来?”   “殿下知道的,忙。”   说完,戚月窥将伞随意放到一边,拾起元问渠被冻得发红的手,双手捂着搓了搓:“殿下,小心着凉,还是回去吧。”   “不。”元问渠抽回手,缓缓坐起身,伸手一把拽住戚月窥的衣襟,命令道,“你要和我一起。”   说完,就不管不顾地将戚月窥拉过来。   戚月窥任由元问渠拽着他,没反抗。   两人最终一同躺在冰天雪地里,任由飞扬的大雪将他们掩埋。   大雪纷飞,宫殿翘起的屋檐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直到再也承受不住,直直落下去,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最后自然是戚月窥将在雪地里扑腾的筋疲力竭的元问渠抱回殿里的。   殿内燃着炭火,在一片静谧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木炭渐渐燃成灰烬,混合着香炉里飘出来丝丝缕缕的青烟,让人头脑略有些昏沉。   “重霜,你意下如何?”   时重霜猛然惊醒,抬眸看向皇帝。   此时众大臣分别坐于两侧的椅子上,正看着他,等他回话。   方才皇帝说的什么时重霜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只起身道:“一切听陛下的安排。”   皇帝不甚满意地点头:“好,那便按照诸位大人的提议,暂时为城外的流民安扎临时的住所,每日提供粮食以助他们免受饥寒顺利度过冬天。但考虑到现在他们身上的疫病,施粥的事情……”   “芦湖将军此时还在城外守着,那便将这件事情交给他……”   此时御书房外风雪交加,皇帝和众大臣已经在这里议事了整整两个时辰。   之后皇帝说的什么时重霜已经听不清了,方才一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骤然进入他的脑海里,让他头疼地紧。   末了,时重霜本以为这次还会像从前那般越来越模糊,直到什么也想不起来。   然而这次,时重霜离开皇宫后,骑马走在街上,脑海中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   是先生和戚月窥的从前么?   时重霜拽进缰绳,心里忽然一阵心悸,他凤眸微微眯起直视前方,夹紧马肚,迎着风雪一路疾驰回吉祥居。   “吁——”   时重霜猛地拉紧缰绳,马声嘶鸣,马背仰起堪堪避过朝时重霜射来的暗箭。   街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人,大雪下了一层又一层,掩盖住地上零碎的或深或浅脚印。   马在原地焦躁地踱步,再抬眼时,时重霜已经被团团包围。   刀光剑影下,时重霜缓缓抽出腰间的匕首。   ……   吉祥居。   元问渠坐在廊下,手边是已经拆开的一封信,看着完全没有停势的大雪,他慢慢呼出一口寒气。   戚月窥拿来厚厚的白色斗篷给元问渠披上,又扯了扯将他裹紧,皱眉道:“这雪也太大了些,他还没回来?”   问的是时重霜。   “大约是有事耽搁了吧。”   “也是。不过这天寒地冻的,问渠真要去?”   元问渠将信递给戚月窥,道:“那也没办法,元成青既然来邀请我去贤王府做客,那便去。”   戚月窥将信随手一扔:“混账小子,当初就不应该选他。”   元问渠没说什么,只道:“走吧。”   元问渠到的时候元成青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元成青看着从风雪里逐渐显露出来的马车,他眯了眯眼,忽然问旁边的下人:“我今日穿的可还行?”   下人一愣,看向元成青身上整洁甚至是略显庄重的装扮,谨慎道:“殿下今日较之以往风流更甚。”   元成青拍了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再去看看前几日收拾的那间院子,炉火生了没?还有什么要添置的,莫要少了。”   下人不明所以,但也知道元成青对这件事的重视,道:“是,殿下。”   待人走后,门口只留元成青一人等着,元问渠马车一停,元成青当即迎上去,想要扶元问渠下来。   然而还不待他伸手,马车内就先跳下来一个戴着厚重帷帽的男人,撑开伞小心翼翼地握着元问渠的手将他扶下马车。   元成青原本扬起的嘴角瞬间僵在脸上,眼底戾气一闪而过,随后又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带帷帽的男人。   一刹那间,若不是知道时重霜现在回不来,元成青还以为又见到了时重霜。   元问渠看向元成青,眼神淡淡地,道:“不进去吗?”   元成青回神,微微扬起笑容,将人迎进去:“老师请。”   三人走在廊下,元问渠扭头看着外面的雪,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元成青将他带进一个院子前,还没进去,戚月窥就被拦在了外面。   元问渠扭头看向元成青:“什么意思?”   “老师,这次我只想我们两人谈谈,再说了。”元成青笑着看元问渠,低声道,“那东西也不方便让别人见到吧。”   元问渠定定地看了元成青一会,道:“好。”   随后看向戚月窥,朝他点点头:“稍等我一会儿吧,我去去就回。”   戚月窥无声点头。   元成青看向元问渠:“走吧。”   院门应声关上,阻挡住戚月窥的视线。   元问渠没有回头,眼神一顿,看着眼前这满园春色,挑了挑眉。   元成青道:“老师,我知你喜欢花草,这些是我从各地弄过来的,每一株都是上品,可还喜欢?”   元问渠:“冬日兰花,确实不多见。”   “还有些其他的品种。”   元问渠抬眸看向元成青:“哦?”   “随我来。”   绕是在去的路上,元问渠也见到了不少难得一见的珍贵花草。   看得出来这些花平日里定然养护地很好,只是今日为了让他见上一见全都搬来外面任由大雪侵袭也当真是奢侈。   正想着,元成青要带他来的地方也到了。   这里竟也是一间花房。   此时里面暖烘烘的,隔绝了外面的寒风暴雪,娇嫩的花开得正艳。   元问渠看着眼前的的一盆兰草,颇有些爱不释手,眼神在这上面停留了好一会。   元成青自然也发现了:“老师可喜欢?”   元问渠摸了摸兰草的叶子,道:“不错。”   “那便送给老师了。”   元问渠手一顿,笑了下,道:“那倒也不必,吉祥居野花杂草多,怕是衬托不了此花。”   “老师实在过谦,野花杂草怎配入老师眼?。”元成青眼底似有暗芒闪过,他道:   “既然吉祥居如此,那老师年前便一直待在这里可好?”   元问渠手一顿,抬眸看向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的元成青,方才还摸着兰草的手缓缓放下。   . 第156章 朝霜,我好疼…   “年前便一直待在这里可好?”   元问渠松开手边的兰草,抬眸看向元成青:“今日我前来,是来要你信中说的那件东西的,可不是来做客的。”   “不要擅自做其他事情。”元问渠警告道。   “戚月窥骨灰啊。”兰草的叶子微晃,元成青垂眸抚了抚,笑道,“若是老师一直在我这里安心住到过年,我定会遵守诺言,将东西双手奉上。”   “老师也不想看着戚月窥的骨灰没有安处吧?”   元问渠眼神眯了眯,戚月窥就在院外好好等着,谁知道元成青手里的骨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眸光微闪,道:“你擅自将戚月窥的墓挖开,如今竟还敢在我面前拿他的骨灰威胁我?”   元成青:“我威胁老师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了,有什么关系?”   元问渠不欲与他多费口舌,转身便要离开。   元成青站在原地,道:“老师不想知道净悬和元四四的下落吗?”   元问渠脚步一顿,转身道:“他们果然是你藏起来的。”   “是又如何。”元成青大方承认,“老师放心,他们现在安然无恙,未受片寸怠慢。”   “当然,老师今日如果离开这里,就不得而知他们到底会怎么样了。”   元问渠眉眼沉下来:“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元成青道,“我能做出来什么伤天害理的破烂事,老师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   元问渠没说话。   元成青以为他犹豫了,软下来嗓音说:“现在外面乱的很,睢阳城外那些流民……算了,老师你要相信,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脑子也灌了水,为我好你现在就该去给我死。”元问渠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元成青一愣,眼神倏然伤心,低声道:“你是不是早就想我死了?”   “你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元问渠冷眼看着元成青,道,“当初在寒食寺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该亲手杀了你,而不是任由你算计同大越太子将寒食寺给半毁,寒食寺多少条人命背在你身上,元成青,这几年,你可曾有过半分悔恨?”   元成青眼中一瞬间阴鸷,眸光暗了下来,双手紧握,指甲快要嵌进肉里。   良久,他冷笑一声,看向元问渠,道:“你以为寒食寺是我一手谋划的?老师啊,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真正想要毁寒食寺的是谁吗?”   元问渠一愣,眸光瞬间凌厉:“你什么意思?”   元成青桀然道:“是国师!是孟瑶青!”   元问渠瞳孔微缩,身体一瞬间僵在原地。   “孟瑶青那个浑水摸鱼的家伙,将所有的帐全部都算在我身上,他倒好,笑眯眯地还在司天监自由自在。”孟瑶青冷笑,“老师还不知道吧,当初四国一起下的那道圣旨,可是他在中间胡言乱语一手促成的,为的,就是想借四国之手覆灭寒食寺。”   元成青阴着脸直视元问渠,说着说着便怒道:“若不是我,寒食寺内的僧人一个也活不了,现在那些僧人也早就没有命在那深山老林里苟且了!”   “哦,对了,还记得净空住持吗?”元成青冷着脸道,“孟瑶青亲手杀的。”   元问渠呼吸一滞,眸中冷意更甚,他倏然看向元成青,似是不可置信:“孟瑶青?”   “孟瑶青这个人,最是不能相信,若不是他说……总而言之,他做的比你想象的要多的多!”元成青道,“一桩桩一件件,从当年寒食寺就已经开始了!”   元问渠定在原地,握着手腕的佛珠没有说话。   元成青看着元问渠总算出现情绪波动的脸,反倒是平静了下来,生硬道:“我让你留在这里全是为了老师你好!你知不知道——”   正在元成青说话间,元问渠已经不想再听,他胸腔起伏,额间微微出汗,心下忽然蔓延上来一种不妙的预感。   元问渠手往袖中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有摸到,小霜给他留的药他忘记带在身上了。   坏事。   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然而元成青却以为元问渠是不信他的话,上前一下拉住元问渠的手腕,正色道:“老师,我将你留在这里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过了今日,外面就彻底乱了,现在不安全!我是为了护你!”   元问渠懒得与他多费口舌,然而听到这话,却顿了顿,强忍着身体蔓延上来的不适看向元成青:“什么意思?”   元成青眼中闪过犹豫,只沉声道:“孟瑶青已经回了皇宫,皇帝他活不了多久了,孟瑶青就会借皇帝之手下令打开城门,届时我便——”   啪——   元成青脸被扇向一边,瞬间留下几道指印。   元问渠甩开元成青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忍着身体的不适呵斥:“元成青,你知不知道打开城门会发生什么?!从前睢阳的乱象你最清楚不过,现如今西北水深火热,各地都岌岌可危,你竟敢让孟瑶青开城门?大梁彻底乱起来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脑子是被狗吃了吗?!”   元问渠话说的毫不留情,元成青也怒了,他眼眶赤红,拽住元问渠手腕,吼道:“我这么做是因为什么?老师若是一开始就帮我,我也不会和孟瑶青合作,乱起来又怎么样,反正孟瑶青可以善后。”   “我只要皇位!”元成青死死握着元问渠手腕,恨不能将其断在手里,“从前明明是你选出来我的,为什么又后悔?老师,我跟在你身边,你眼里从来就没有我。”   元问渠皱眉看着元成青:“放开。”   元成青定定看着元问渠冷淡的面庞,吼完以后慢慢低下头,放开元问渠后退两步,语气嘲弄道:“我起早贪黑练字数月,高高兴兴拿给你看,你扫了一眼就随手放下去找戚月窥,后来我去找你,才发现我写的字已经被吹到了地上,你从来就对我不上心!“   “你眼里就只有戚月窥。”元成青愤恨道。   元问渠眼神奇怪地看向元成青,完全不明白他到底哪里如此委屈,也不明白好好的他为什么要说起这早八百年的小事来,但他还是道:“我眼里当然只有戚月窥,他是我的人,我当然要顾着他。”   想了想,元问渠还是补充说:“你那字我看了,被风吹走是我的错,但我后来已经拾起来了,你到底在不满什么?这就是你后来给我做出那些混账事的理由吗?”   元成青看着元问渠云淡风轻完全不在意的神情,心中暗藏的期望彻底落空,他道:“我是你亲自选出来的太子,你不应该是要最在乎我的吗?是不是仅仅只是因为你和戚月窥生不出来才随意挑出我来,所以你从来不让我叫你父皇?”   元问渠眼神更古怪了,尤其是听到他说他和戚月窥生不出来时,他心中耐心已经耗尽,皱眉道:“元成青,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说完,不等元成青回话,元问渠转身径直往外走。   而元成青这次没有拦着,他不着痕迹地用衣袖划过脸,就这样看着元问渠打开门,喃喃道:   “老师,已经晚了。”   银光一闪,元问渠还未反应过来,刀便已经架在了脖颈。   门外守着的侍卫面容冷肃,大雪簌簌落下,吹得元问渠身体陡然一冷,与花房内暖烘烘的感觉截然不同。   元成青就站在元问渠身后,他面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动容,冷眼看着元问渠,道:“老师,已经晚了。”   “你猜,现在时重霜会不会已经死在了大雪中?”   这话一出口,周围霎时一静。   元问渠眸光轻颤,僵硬地转头看向元成青:“你做了什么?”   元成青轻笑,却没有回答他,只道:“老师,你想等秦觉来年带兵去寒食寺,但已经晚了。孟瑶青已经没有耐心了,我也没有耐心继续和时重霜纠缠下去,至于秦觉……”   元成青眼底闪过一抹尽在掌握中的暗芒,他轻笑了一声:“你猜秦云庭为了净悬,会不会让秦觉出尔反尔?”   元问渠站在原地没说话,眉眼微沉。   “老师,现在你待在这里才是最好归宿。”元成青低声道,“我会护着你的。”   话音未落,紧接着一阵细小轻微的破空声袭来。   几乎瞬间,刀架在元问渠脖颈的侍卫便倒在了原地,被从后面射穿心脏的侍卫鲜血汩汩流了出来,染红了地上的雪。   元问渠眸光一凝,随后腰间一紧,紧接着便被带离了原地。   元成青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元问渠被方才跟着他来的那个带着帷帽的男人给带走。   他快步走出院子,只见外面原本要捉拿那人的侍卫尽数死的死伤的伤,有几个侍卫躺在地上捂着腹部被袖箭射中的地方痛苦地哀嚎。   元成青怒不可揭,看着迟迟赶来的侍卫:“数十个人也拦不住一个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给我追上去!!”   眼看着侍卫追上去,元成青皱眉,还是道:“莫要伤了老师!”   “是,殿下!”   戚风依旧在贤王府外等着,雪还在一刻不停地下,戚风坐在马车前室,拽着缰绳百无聊赖地观察四周。   忽然,他眸光一定。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当即拽紧缰绳,将马车掉头,顷刻间朝着贤王府的另一侧墙角驶去。   此时元问渠被戚月窥在怀里抱着,已经快要失去意识。   招魂发作的突然又来势汹汹,这是戚月窥第一次见元问渠这幅颤抖的样子,才意识到招魂远不是表面上说说那么简单。   刚抱着元问渠从墙上跳下来,戚风的马车刚好停在下面,戚月窥抱着元问渠进马车,沉声道:“走!”   戚风一抽缰绳,想也不想就往前奔去,而这边刚离开,后边侍卫也跟来了。   “追上去!”   “快!”   ……   路上积雪严重,戚风并不敢让马跑的太快,但后面的追兵又实在是难缠,只能擅自调转了个方向甩开后面的人。   戚风抹了一把脸,道:“主子,现在我们要去哪?”   戚风等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没有等到元问渠的声音,他心下担心:“主子?”   “去皇宫。”   是戚月窥的声音。   戚风看向前方:“是!”   马车疾向前去,戚月窥说完,便蹙眉看着怀里的元问渠,眼中满是担忧与焦躁,他将元问渠放平枕在自己腿上,似是见元问渠不舒服又重新将他半抱在怀里。   戚月窥握紧他的手,眼中是不赞同:“问渠,我们现在最好是要回吉祥居,时重霜留下的药可以帮你不那么痛。”   元问渠额间已经汗湿,身体在戚月窥怀里颤抖,咬着的唇已经发白,他艰难地抽出一丝神智来,道:“不行,要尽快,去皇宫拦住孟瑶青,从这里到皇宫,一个时辰,来得及,我可以,忍。”   “但皇帝现在,还不能,死……”   话还未说完,元问渠已经承受不住身体带来的疼痛,趴在戚月窥身上深深地喘息。   “朝霜,小霜,我好疼……”   “抱着我……”   “问渠,我们现在就回吉祥居!”戚月窥道。   “不,不可以……”   ……   元问渠闭着眼,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嘴里喃喃低语,戚月窥却听清了。   两人的手紧握着,元问渠脸色苍白得吓人,浑身都在痉挛,大约疼痛已经到达了他能忍耐的极限,终是控制不住痛哭出声。   看着元问渠闭着眼都在不停流着的泪水,戚月窥眼中闪过挣扎。   最终。   戚月窥掀开帷幔,看向戚风,道:   “戚风,你的刀借我用用。”   . 第157章 我看谁敢阻拦   元问渠身体渐渐平息下来。   戚月窥抱着元问渠换了个姿势,让他平躺着枕在自己腿上,随后又将斗篷扯紧免得他着凉。   元问渠似乎感受到动静,但身体实在是太累了,他额间汗湿,脸色还泛着白,又隐隐透着些不算正常的酡红。   戚月窥整理好衣袖后,拇指轻轻划过元问渠微张的唇。   手下唇瓣柔软却苍白,他眼中微暗,最终将上面残留的一点红色慢慢抹开。   一个时辰后。   元问渠悠悠转醒。   他猛然起身,眼神瞬间扫向周围,待看到戚月窥就在身边看着他后,元问渠紧绷的神情才缓缓松懈下来。   元问渠看着身上盖着的厚斗篷,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随后掀开马车一侧的帘子向外看去。   雪还在下,路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万幸道路还不算难过,眼看着马上就要到皇宫了。   尽管身体还有些不适,但身上招魂发作的疼痛也算是平息下来了。   元问渠呼出一口气,转眸看向戚月窥,蹙眉问:“朝霜,怎么回事?”   他不傻,按照以往,如果没有时重霜的血的话,绝对不会恢复的如此快。   他都已经做好了硬捱过去的打算,但现在身体除了还有些不适,已经算是大好了,定然是戚月窥做了什么。   戚月窥看着元问渠,抬手将粘在他脸侧的头发抚到耳后,笑着道:“问渠,没事便好。”   元问渠看着戚月窥没说话,他在等他的解释。   戚月窥叹了一口气,将元问渠散乱的头发解开重新用发带绑好:“问渠,回去和你解释。”   “说来话长,回去我再一一同你细说如何?”   “行吧。”   元问渠任由戚月窥给他束头发,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这件事的时候。   正想着,马车已经进了司天监停下来。   元问渠缓缓撑着戚月窥下马车。   刚一落地,元问渠双腿禁不住一软。   戚风紧张:“主子?!”   与此同时,戚月窥已经眼疾手快下意识扶住了元问渠。   元问渠撑着戚月窥手臂,心下一紧,方才若不是戚月窥怕还真要跪倒在地上了。   戚月窥贴近元问渠,牢牢撑着他,低声道:“问渠,能走吗?”   元问渠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感受到腿间的酸软,他缓缓呼出一口寒气,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走吧。”   然而一进到司天监,元问渠就发现这里气氛与往日里不太一样。   往日里还能在殿外看到的宮侍今日不知为何一个也不见踪影,寂静的有些诡异。   元问渠走进大殿内,这里的摆设和往日里没有什么差别,中间放着的鼎里面已经堆了厚厚的香灰还没有清理。   戚月窥不着痕迹将周围扫了一遍,确定没有人藏着之后神情才略微放松下来。   元问渠松开戚月窥的手上前查看,待看到某些东西后,眼神一定。   戚月窥注意到元问渠神情的变化,也上前看过去,然而鼎内只燃烧着几支香便什么也没有了,戚月窥眉头微挑,问:“有什么不对吗?”   “这里面的香一贯是孟瑶青亲手上的,从不假他人之手。”元问渠将其中一支香拿出来看了看,眼神微眯,“还剩半炷香,孟瑶青离开这里应该不久。”   忽然想起元成青之前说的话,元问渠下意识和戚月窥对视一眼。   “不好!”   若是元成青说的是真的,孟瑶青真的要杀了皇帝……暂且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元问渠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皇帝在这个时候死!   现在和北秦的计划还未开始,西北的事情又还未解决,一堆事情等着人处理,若是启正帝在这个时候死了,事情只会更乱,到时让元成青趁机而上,便麻烦了。   戚月窥当即正了神色,将元问渠抱在怀里就往外面走。   皇宫怎么走他再清楚不过,皇帝的寝宫更是熟的不能再熟。   元问渠被戚月窥抱在怀里,戚风跟在后面,一路向着未央宫奔去。   他们这般显眼,若是往常定然已经被发现,然而走了这一路,却一个宮侍也没有看到。   这就更奇怪了。   元问渠趴在戚月窥背上,雪扑打在脸上,元问渠捂住口鼻看着前方廖无一人的路,皱眉道:“事情不对。”   戚月窥背着人往前走,自然也发现了这一路的寂静,他神情冷肃,心下渐渐涌现一股不好的预感。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将元问渠往上提了提,加快去皇帝寝宫的步伐。   就这样七拐八拐,越靠近未央宫反而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又是一个路口。   戚月窥骤然一顿,还不待元问渠反应过来,人便已经被戚月窥放下来护在身后。   此时他们躲在拐角处,戚风后面护着,神情警惕,元问渠被斗篷围的严实,半张脸都被斗篷的帽檐盖在了下面,视野中只能看到戚月窥护着他的胸膛。   隐隐有声音传来。   “快!”   “殿下呢?还没有来?”   “国师……”   “……”   声音渐渐远去,紧接着便是一阵凌乱又不失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的碰撞,元问渠听得清清楚楚。   元问渠拽紧斗篷,低声道:“哪里来的士兵?”   “不清楚。”戚月窥摇摇头,但很明显,这些绝对不是皇帝身边的那些侍卫,也不是护卫皇宫的那些将士。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待确定已经没有声响之后才出来。   直到他们越靠近未央宫,路上的血腥味更浓,元问渠看着路上堆积的宮侍的尸体,厚厚的雪被染红,元问渠这才明白过来不是路上没有人了,是他们都已经被杀了,司天监为什么连个人影也没有……也许是已经被杀了,或是……逃走了吧。   他更希望是后者。   元问渠被戚月窥背在身后,闭上眼将脸缓缓埋在他脖颈边,不再看。   戚月窥呼吸声就在耳边,脚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伴随着风雪落下的声音,兵器交加的响声也越发清晰。   未央宫前已经血流成河。   只见启正帝的贴身侍卫还挡在殿前,与此同时今日皇帝留下来原本要议事的几位大臣也俱在门前守着。   此时他们怒目而立,指着前面提刀的人骂。   “芦湖!你竟敢趁陛下病重谋反!”   “擅自将睢阳城门打开,你可知会发生什么?!你可对得起睢阳这万千百姓!他日你定会遭世人唾弃!”   “你是天子近臣,陛下不曾亏待与你啊!你为何要这样做?”   ……   原本要被派去城外安抚流民的宿卫禁军统领芦湖此时刀尖浴血,也不知他听没听得进这一帮大臣的话,只面无表情道:“天子近臣?”   “诸位大人说的是,我是天子近臣,当然,之后我也会是,只是坐在上面的人要换一换了。”   众位大臣脸色难看。   芦湖擦着刀尖的血,道:“启正帝在位这么多年毫无建树,一心求安,任由何生环的势力发展壮大,而你们又在哪里躲着?现如今倒是出来说话了?”   “大梁疫病肆虐,这是天命!是启正帝惹了天怒!大梁的天子也该换人了!”芦湖道。   “你还想当皇帝不成?名不正言不顺,定遭天下人唾弃!”   “大梁的天子岂是你想换便换。”有人驳斥道。   芦湖神色未变,刚想说话,后面便传来一道声音:“诸位大人说的极是,名不正言不顺,确实不好。”   众人一愣,紧接着就见一顶轿子慢慢抬过来,随后元成青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眼里。   芦湖收回刀,恭敬地站在元成青身后。   这一下,这些大臣哪里还会看不明白,分明是贤王要造反!   “贤王!”   “怎么是你!”   元成青还是今日见元问渠的那一身装扮,此时抬眸看着在殿前守着的几位大臣,道:“不是我,诸位大人还以为是谁?”   说着,元成青拍了拍手,随后便有侍卫将不停挣扎的两个人带过来。   可不就是元成明和元成煜两人。   “殿下!”   “殿下!”   然而,这还没完,紧接着陈贵妃也被押了过来。   “母妃!”   元成煜原本已经放弃挣扎。任由元成青的人将他捉过来,然而看到母妃时,他再也忍不了,当即怒了:“元成青,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为何要如此对待我母妃!”   听着元成煜愤怒的声音,元成青面不改色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只对殿前还守着的几位大臣道:“诸位大人,我敬佩你们是在陛下身边的老臣,平日里也一贯中立惯了,怎么今日,便要成心与我作对了?”   “作对?我看分明是你狼子野心!”其中一位大臣道,“贤王殿下,原本在朝中你已经是陛下最为看中皇子。能力也有目共睹,陛下素日里待你也最好,为何还要如此?!”   ……   之后元成青说什么元问渠已经没心情听了。   他站在被鲜血浸红慢慢融化的雪地里,听着芦湖高声的呼喊以及元成青的诡辩,脸色晦暗不明。   此时他们就躲在一个水缸后,随时都有被发现的风险。   正在元问渠踌躇不定时,外面两方已经打了起来。   现在如何进殿是个问题。   孟瑶青现在不知道去哪了,若是让他近了皇帝的身……   元问渠正想着,感觉到戚月窥拉了拉他的衣袖。   在元问渠疑惑的眼神中,戚月窥直接将人背在身后,直直朝殿门口奔去!   元问渠瞳孔一瞬间睁大。   “戚风,垫后!”   与此同时,元问渠趴在戚月窥背上,透过纷纷落下的雪,看到了殿前那些老臣惊诧的目光。   戚月窥的帷帽早就不知所踪,因此,他顶着这张与时重霜一般无二的脸直直冲上去时,还不待那些侍卫阻拦,这些大臣首先对着侍卫吼了起来。   “避开!”   “我看谁敢阻拦!” 第158章 5元问渠第一次崩溃地哭泣   众大臣看着“时重霜”突然出现,慌忙让原本想要拦截的士兵散开。   虽然不知道“时重霜”背后背着的人是谁,但他们还是下意识为他让开了路。   “小时大人!”   这些大臣面上不可谓不惊喜,他们以为“时重霜”这是给他们搬救兵来了。   而元成青自然也已经看到了戚月窥的脸。   他心下大惊,眼中是明晃晃的不可置信:“时重霜?不可能。”   但事实就在眼前,元问渠还被背在这人身上,容不得他不信。   他心下焦躁,莫非秦觉的人失败了?   不可能,秦云庭就算顾及北秦与元问渠的交易,但是若是以净悬想逼……   片刻功夫,已经容不得元成青多想,他当即指挥着人上前攻去,眼神克制着疯狂的杀意,阴沉道:“给我捉住他,格杀勿论,将他身上背着的那个人完好无损的带过来。”   “是!”   原本打算背着元问渠硬闯进去的戚月窥看着纷纷为他让开的路,握着刀已经准备宰人的手反转回去,没工夫理会他们,戚月窥抱紧元问渠直直朝着殿内而去。   面对元成青的一声喝令,守着殿门的侍卫也没闲着,死死护着一众大臣拼死抵抗。   殿门开了又关。   戚月窥将元问渠放下来扶住他,抹了一把脸上沾的雪,脸色微微苍白,他低声问:“问渠,可还能走?”   不同于殿外的混乱,一切声音被隔绝在殿外,进来后周围陡然一静,炉火还在安然烧着。   “没事。”   元问渠将斗篷解下来,没有扶戚月窥,他缓缓走上前,视线扫过殿内摆设布局,最终眼睛死死盯向站在皇帝床前的孟瑶青。   皇帝此时在床榻上已经昏迷不醒,他闭着眼胸腔起伏,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哀声。   孟瑶青背对着他们冷眼看着皇帝这幅样子。   元问渠只扫了一眼便知皇帝这是怎么了。   “招魂。”元问渠出声道。   戚月窥一顿,眼神扫向皇帝摊在一侧的手,一条黑线赫然在上面。   “陛下,戚将军,好久不见了。”孟瑶青慢慢转过来,抬眸看向进来的两人,出声寒暄道。   在这寒雪天中他依旧是一身轻薄的衣衫,腰间别着把扇子,只是原本含情带笑的眼已经被阴沉冷漠代替,再不复先前。   不过这么些日子不见,孟瑶青却仿佛变了个人,不,应该说他总算是没有了往日里的伪装,开始展露出最原始的本性。   元问渠看着他,道:“孟瑶青,你不知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孟瑶青语气平澜无波:“知道啊陛下,我在唯恐天下不乱。”   元问渠深吸一口气,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孟瑶青表情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他道:“这件事,其实说来话长了,陛下现在应该也没有功夫听我诉苦,做这些,自然有我的目的。”   孟瑶青垂眸扫了眼榻上低声哀嚎不止的皇帝,提醒道:“大越已经得知北秦要在年后通过寒食寺去攻打他们,秦觉得了消息,提前去寒食寺了。若是陛下担忧寒食寺那些僧人,现在就需要动身出发回寒食寺了。”   元问渠不奇怪孟瑶青知道他和秦觉的合作,毕竟只要有元成青在,孟瑶青推测出秦觉会带兵通过望月林轻而易举,只是……   元问渠眉眼压低,道:“大越提前知道这件事……你泄密的?”   听到这话,孟瑶青自嘲一笑,否认道:“这还真不是,这段时间我做的,不过是将望月林的毒障稍微清一清罢了,大越会发现,也在我意料之外。”   元问渠看着他,讥讽道:“我竟不知,国师还有这般大的本事。”   孟瑶青道:“毕竟活的时间太久了,便什么都会些。”   “所以连招魂这种毒都可以随意散播,是吗国师?”   孟瑶青顿了一下,忽而叹笑一声:“还真是瞒不过陛下,做出如此让世人觉得伤天害理的事情,其实我有时候也很于心不忍的。”   “于心不忍……但你还是这样做了。”得到孟瑶青肯定的回答,元问渠眼中已经彻底被冷意覆盖。   毕竟如此大范围的蔓延,若是没有人推动,绝对不会如此快速就会传到睢阳来,但真正让他怀疑招魂是人为的,还是突兀出现在城外的流民。   那些是来自西北的流民,西北距离睢阳千里之远,他们身中招魂,若是没有人帮助,恐怕在半路就死了,哪里还有精力来睢阳求救?   元问渠:“所以当年霍乱睢阳的招魂,也是你一手所为,这也是为什么,在我死后,元成青可以迅速让招魂销声匿迹的原因,我说的对吗,国师?”   其实已经不需要孟瑶青回答了,元问渠已经确定这一切就是他所为。   孟瑶青笑了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住陛下。”   元问渠面无表情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的,你大可拿去,只要将那些身中的招魂的百姓给救下来。”   “陛下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这么在乎那些百姓啊。”孟瑶青语气说不上来是敬佩还嘲讽,道,“那我和陛下说一件事吧。”   孟瑶青将腰间的扇子拿在手里掂了掂,抬眸看向元问渠身侧一直未说话的戚月窥,道:“世上要解招魂之毒,只有两法,一种——”   元问渠眯眼看孟瑶青,等着他回答。   孟瑶青抬起手,扇骨指向戚月窥,道:“一种,自然就是戚将军的血,可以暂时压制。”   “当然,时重霜的也可以,毕竟两人原本就是一体的。”孟瑶青本是无所谓道,但也没有忽略元问渠在听到他话之后神情一瞬间的愣怔。   孟瑶青笑了笑,看向戚月窥,道:“这件事,将军还没有告诉陛下吗?”   戚月窥眸光一闪,眼神沉沉地看着孟瑶青未说话。   元问渠看向戚月窥,眼神中并未有他预想中的询问,只拉住戚月窥的手紧了紧,道:“另一种呢?”   孟瑶青见元问渠没有被他的话转移注意力,挑了挑眉,道:“另一种,在寒食寺。”   话音刚落,还不带元问渠细问,外面便是一阵惨声,元问渠听到外面那些大臣的声音。   “元成青,你这是谋反!”   “就今日过后,即使你为君,也是乱臣贼子!”   “陛下还在呢,你本有大好前途,为何执迷不悟!”   “老夫今日就是死,也不会认你为君!”   ……   外面那些大臣骂人的话远远飘过来,元问渠心下微松,还能骂人,那应该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元问渠转了转佛珠,心下只希望戚风的动作能快些……正想着,元问渠眼前忽然一黑。   “问渠,小心!”   猝不及防,孟瑶青忽然朝他们这里撒了什么东西。   戚月窥没细看,捂住口鼻屏住呼吸转身便将元问渠护在身前,与此同时,反手挡住孟瑶青在背后捅过来的一刀。   孟瑶青被挡了一下,悻悻收回细巧的匕首重新装回扇子里,“啧”了一声,果然,想要亲手来还是不太现实啊。   “陛下,我和四四在寒食寺等你,哦,还有净悬那个小娃娃。”   戚月窥被震的手臂发麻,听到孟瑶青的声音,迅速转身便是一击。   然而在一片白雾中什么也没有刺到,等眼前的视线重新能看清之后,孟瑶青早已经没了踪影。   戚月窥皱眉收回从戚风那里顺来的短刀。   “咳,咳咳……”   元问渠此时倒在地上,躬身捂着口鼻咳嗽。   戚月窥连忙半跪下来,拍了拍元问渠后背:“怎么样?”   元问渠一手撑着地,一手拿帕子捂住口鼻,缓了会才慢慢道:“没事,方才只是没撑住,腿有些软……方才那是什么?”   戚月窥舒了一口气,转而看向地上落下的一片白色的东西,伸手捻了捻:“似乎是……面粉?”   元问渠:“……”   元问渠撑着戚月窥站起来,也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他抬手拍了戚月窥头发上的白色面粉,一时间颇为无语凝噎。   戚月窥道:“倒是有他的行事作风……廉价但有用。”   元问渠扫开他手上的面粉,正色道:“别管了,先去看皇帝。”   此时皇帝躺在榻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哀嚎,他气息已经奄奄,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窒息而死。   元问渠隔着手帕将启正帝手腕转过来。   戚月窥只看到上面一道细长的黑线在上面一直蔓延到衣袖里,然而看到元问渠凝重的表情时,才后知后觉也许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些。   元问渠将皇帝的衣袖推上去,见上面的黑线已经蔓延至臂弯,皱眉道:“……怎么会这么快?”   按照这个速度,启正帝定然是撑不过今天的。   戚月窥张了张嘴,还是问:“还有救吗?”   元问渠眸光微闪,却有些沉默,他看着戚月窥略有些苍白的脸,问:“可以吗?”   他清楚时重霜平时在他招魂发作时喂给他血的量,但皇帝这种程度,已经不是一滴两滴就可以的了。   戚月窥一笑,抬手摸了摸元问渠的侧脸,低声道:“哪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不过是一些血罢了。”   “问渠,转过去,不要看。”   元问渠蹙眉看着戚月窥,还是道:“算了,我们可以等……”   “等不及了。”戚月窥将斗篷披在元问渠身上,又把上面毛茸茸的帽子给元问渠戴好,看着他只漏出来半张脸的面庞道,“乖,看多了血腥对气运不好。”   元问渠看了戚月窥一会儿,在他的坚持下,最终还是走出屏风在外面等着。他扯紧斗篷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将戚月窥留在里面。   看着元问渠离开,戚月窥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扫了一眼榻上气息近似于无的皇帝,将一旁桌上空着的茶壶打开,缓缓撩开衣袖。   入目便是一抹灰暗的青紫红痕。   如果元问渠此时在这里,定会看到戚月窥手臂上不正常的暗红,仿佛赤裸着手臂在冰天雪地里冻僵后皮肤上显现出的青紫痕迹,淤青在上面一块一块不规则地分布。   戚月窥面无表情将手臂上紧紧缠着的布条解开。   来时在马车上割开的刀痕还没有愈合,几乎瞬间,上面便滚出汩汩的血流来。   ……   雪连天。   大雪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样子,让原本就不好走的路更加难走。   时重霜刚推开吉祥居的门,老管家便迎了上来。   “公子。”   时重霜问:“先生呢?”   老管家不着痕迹看了眼时重霜身后面容冷肃一身锋芒的士兵,顿了顿,低头担忧道:“元先生说要去贤王府一趟,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时重霜一听贤王府便知不妙,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带着人向贤王府而去。   吉祥居到底是闹中取静的地方,周边住的人其实并不多,和外面往来也不频繁,故而此时元成青谋反的消息还未传过来。   直到时重霜折返快要到贤王府时,他才知道宿卫禁军的统领芦湖开了睢阳的城门,带兵一路攻进了皇宫,元成青则是这次反乱的罪魁祸首。   按照以往,街上的人定然人满为患,但这一路走来,时重霜看着街上晃荡的人,皆是破衣烂衫,瘦削病态之人。   流民。   此时他们只或单个或成群结队地躲在街道两旁,似乎是畏惧于时重霜身后的士兵,不敢上前来。   但眼里的凶光还是暴露了他们的残忍。   时重霜当即意识到了什么,他停下马,连忙命身后跟着的士兵砍下衣袍系在脸上捂住口鼻。   随后,时重霜片刻未停骑着马一路疾驰,带着兵向着皇宫奔去。   “大人,我们不是要去贤王府吗?”   “去皇宫!”   ——   元问渠静静坐在外面听着殿外传来的惨叫声和兵戈剑鸣声。   这里相比里面冷了许多,透过窗户,元问渠可以看到窗棂边角堆积的厚厚的一层雪。   殿内静悄悄的。   元问渠眉头紧紧皱着,心下无端不安。   这种感觉并不好,他心知凭皇帝留下的这些侍卫定然撑不了多久,但小霜此时情况不明,戚风去将他的人叫来还不知要等多久。   太被动了。   元成青这一招倒是打得他猝不及防,让他如何想,也没有想到元曾清会在今日就突然发难。   元问渠将帽檐又往下扯了扯,盖住被冻得有些红的鼻尖。   滴答……   咚——   元问渠身体动了动,确认自己方才听到的不是错觉。   这声音是从……   元问渠猛地站起身,将斗篷的帽子摘下来,转身向屏风处看去。   不知何时,原本隐隐约约透过屏风还能看到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   元问渠瞳孔微缩,慌乱到差点被衣摆绊倒,跌跌撞撞地冲进屏风后。   “朝霜!”   戚月窥就倒在皇帝床边,他靠在床边的柱子上,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眼睛半阖着,呼吸若有若无。   茶壶滚落在他手边,上面的盖子被随手放在桌上,里面的壶壁还沾着一道道血痕。   而皇帝已经没有了方才快要气绝而亡的模样,虽然还在昏迷,但面色已经红润起来,手腕处的黑线也缩短了不少。   但元问渠看也没有看一眼皇帝。   “怎,怎么回事?朝霜……朝霜!”元问渠跪在戚月窥身边,手忙脚乱地捧起戚月窥的脸,试图唤醒他。   戚月窥缓缓睁开眼,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元问渠想要撩开他衣袖。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躲闪回去。   元问渠手就这样停在半空。   戚月窥几乎不敢看元问渠此时的表情,白着脸道:“问渠,别看了。”   元问渠低垂着头,僵在半空的手似是终于恢复了知觉,颤抖着将戚月窥的衣袖撩上去。   待看清上面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青紫痕迹后,元问渠嘴唇嗫嚅了下,说了什么戚月窥没听清,但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液在快速的流失,他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上也越来越冷。   以至于手上温热的泪水对他来说是如此的滚烫。   他手被烫地颤了颤,这次戚月窥终于听清元问渠说了什么。   “是不是……这次,这次,是不是真的要离开了?”元问渠声音哽咽,垂眸掩盖住眼中翻涌的情绪。   他其实一直都似有所感,自重新见到戚月窥的第一面起,他就知道,戚月窥不会一直在他身边。对此,元问渠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般快。   如今,当这一刻真的来到时,元问渠才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如此地无法接受——他第一反应竟是想要逃离这里。   不想、不敢看到戚月窥这幅模样。   身上全坏了,痕迹已经蔓延到四肢脖颈,渐渐到脸侧。   这是戚月窥自己的身体,逆天改命,强将已死之人唤醒,本就有违天道。   这已经是戚月窥偷来的日子。   “啊……”戚月窥看向元问渠,眼中一瞬间漫上满满的心疼,但还是低声回答他,“是的,要离开了。”   元问渠抬起眼看着戚月窥。   此时他一双眼盈满了泪水,眉心都红了,嘴唇张了张,但喉咙发堵硬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像元问渠这样的人,让他哭可真是太难了,饶是戚月窥也没见过几次。   然而此时戚月窥只恨不得赶紧抱住元问渠好好地哄,告诉他自己没事。   然而不行,他现在连手都已经没有办法抬起来了,眼皮越来越沉,大脑越来越模糊,随着身上血的耗尽,他撑不了多久了,只能断断续续地安慰元问渠。   “问渠……”   “问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元问渠红着眼低声反驳他。   “时重霜会陪着你。”戚月窥最后一句话一直在说。   “他会一直陪着你。”   这是戚月窥的最后一句话。   元问渠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酸涩。   ……   外面的声响元问渠已经听不到了,好像殿门被打开了,风雪夹杂着人声一起涌了进来,但他已经没有功夫去搭理,也不想理会。   元问渠第一次崩溃地哭泣。   他紧紧搂着戚月窥,唤着他的名字,却再也等不来回答。   时隔两百年的岁月,元问渠还是亲自送了戚月窥最后一程,见了他最后一面。 第159章 不要……(修)   孟瑶青收起扇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宫。   远远的,他看到元成青带兵将殿门前的那些大臣一个个给拿下。   彼时,赵正堂在宫外已经等候多时。   他一身貂皮大氅,坐在马车前,脸上满是不耐。   这几年赵正堂一直在外行商,靠着元问渠的扶持他那酒楼更是遍地开花,不久前刚从大越千里迢迢回来,还没在家待多久就被他爹给拎出来了。   说要让他去送一个人,耳提面命一定要他亲自送。   赵正堂自然要问是谁这么大面子,但他爹却没说,只让他在皇宫外的一处隐蔽的地方等着,自会有人来。   如今,眼看着雪下的越来越大,这皇宫外除了把守的士兵连个人影都不见,鬼知道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赵正堂把玩着手上的弯刀,面上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心里却越来越好奇了。   毕竟,今日宿卫禁军的统领芦湖先是擅自打开睢阳的城门把流民放进来作乱,后又带兵一路闯进皇宫的动静可是已经惊了整个睢阳。   这样的举动,不是宫中有变就是意图谋反。直到他看到守在皇宫外的侍卫为如今的贤王元成青打开大门,恭敬地将他迎进去。   赵正堂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竟是一场逼宫!   想到这里,赵正堂已经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废话,他又不傻,这是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场面,若是被人发现他在这里鬼鬼祟祟,吃不了好果子。   甭管他爹是要他接哪位贵人,那也要他有命再说。   正想着,赵正堂已经拉上了马车的缰绳,想要偷偷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他远远的看到一抹身影自风雪中缓缓走来。   他娘的还正是朝他这个方向过来的!   赵正堂心知是走不了了,他拽着缰绳坐在马车上,眼神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人。   雪下的大,赵正堂一开始没看清楚,直到这人走近,待看到这人的脸时,赵正堂一顿,原本不着调的表情瞬间变了,他倏地跳下车。   “原来是国师大人!是草民失礼了!”赵正堂恭恭敬敬低头行礼。   孟瑶青垂眸看了赵正堂一眼,道:“赵大公子这几年走南闯北,见的多路也走的长,只是要找你实在是难,只能托了令尊来帮我这个忙了。”   赵正堂收敛地笑了笑,道:“大人这说哪的话,能送国师大人这一遭,是吾之幸,大人万不要客气,大人的忙,我自当竭尽全力!”   孟瑶青银铁扇子拿在手里拍了拍,对比赵正堂一身貂裘,他穿的实在是单薄,面上虽笑吟吟的,却更让赵正堂觉得他不可小觑心下忌惮。   孟瑶青已经兀自上了马车,道:“那便即刻送我去寒食寺吧。”   赵正堂刚坐下来拽紧马车的缰绳,听到“寒食寺”时眸光一闪,自然地应道:“是。”   “只是不知大人这寒冬腊月地去寒食寺是要作甚?毕竟寒食寺嘛,大家都知道已经闭寺多年了,想来现在那里也是荒凉破败的很……”赵正堂驾着马车往前走,状似不解地问。   孟瑶青随手扫下肩膀落的雪,轻笑了声:“再怎么荒凉破败,你不也是年年去吗?”   几乎瞬间,赵正堂脸色一正,没吭声,只是拽着缰绳的手却紧了紧,慢慢摸上腰间挂着的弯刀。   然而隔着帷帘,孟瑶青却好像将他所有的小动作都放在眼底,赵正堂听到孟瑶青的声音从里面响起来。   “这次路上不急,倒是可以走走官道,也好看看一路风景,大公子应当再熟悉不过了。”孟瑶青道,“刀剑无眼,大公子伤了自己就不好了。”   赵正堂眼神一松,到底还是将手从刀上放下了,道:“国师大人……坐稳便是。”   “自然。”   说完,在赵正堂看不到的地方,孟瑶青再也承受不住般半躺在马车内。   冷汗一下从孟瑶青鬓边滑落。   孟瑶青颤抖地蜷缩起身体,竭力忍下身体内密密麻麻的疼。   他衣袍的袖子滑落,一道深可入骨的伤疤赫然横亘在他手腕处。   尤记得当初他亲自抽血给戚月窥,却被……   孟瑶青死死盯着这伤疤,霎然笑了。   如今他身上的血已经彻底没了一半,还差另一半……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孟瑶青勉强伸手让一侧的帘子打开些,冷风灌进来,扑在他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寒冷,也让他煎熬饱受灼烧的心静下来些。   孟瑶青手慢慢握紧了,眼中是被压抑的疯狂和即将要解脱什么束缚的痛快。   赵正堂打了个喷嚏,裹紧身上的貂皮大氅,冒着寒风大雪一路向着城外而去。   而就在他一朝着城外而去的时候,忽然,一阵轰隆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   积雪减弱了马蹄的声响,但赵正堂是谁,这么多年来一贯是靠马行走四方,这声音,他一听便知有多少人。   然而,还不待他细听,原本还可以数的数目忽然就杂乱起来了,像是有两方人马短暂地汇合后,朝着同一个方向而来。   眼听着这声音越来越近,赵正堂当机立断,驾着马车向着一旁的小巷子里躲去,暂时避其锋芒。   赵正堂刚拐进巷子里,下一刻就见大街上便乌泱泱地行来了一群士兵,恨不得将整个朱雀大街占满。   在最前方的士兵皆身着甲胄,手持红缨长枪或利刀,面容冷肃,骑着马一路向着皇宫方向而去。   同时,跟在后面的,则皆身着黑衣,有的骑着马有的未骑,一路跟在队伍后面。   这足足有上千人了。   赵正堂眯着眼看最前方领头的人,待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时,眼中一瞬惊讶不已。   竟是时重霜!   “怎么,大公子也想去皇宫救驾?”   孟瑶青的声音忽然在身后传来,赵正堂回神,收回目光道:“这种事,哪里是我这一介商人能掺和的?国师大人,看来我们要绕一下远路了。”   “无妨,走吧。”   孟瑶青很好说话地回。   眼看着时重霜的背影消失在自己视野中,赵正堂收回目光,默默为他在心中祈祷了一会后,扬起马鞭离开这处地方。   ——   “大人,前方马上就到了,但似乎有人在宫门守着。”   时重霜还穿着下朝时的那一身官服,迎着飞雪一路向着皇宫疾驰,片刻不敢耽误,只要一想到先生现在就在皇宫……   时重霜眸光微沉,忽然心中一痛,有什么东西似乎涌进了他脑海里,但他却来不及多想,满心只有一件事——先生不能出事!   “闯过去。”时重霜说。   没有功夫在宫门口和这些人耗了,时重霜分出一部分人做先锋,直接攻了上去。   前方的士兵打头阵,之后暗卫迅速在其后方矫捷地攀上城墙。   不过半个时辰,宫门便从里面被打开。   宫门被打开的那一刻,时重霜带人直接闯进去。   一路杀了不知道多少个侍卫,时重霜骑着马,手握着滴血长刀,宛如杀神一般一路踏着尸体来到未央宫。   彼时元成青已经将那些誓死也要挡在殿门前的大臣给杀了几个,剩下的尽数被士兵强压着跪在他面前。   元成煜早在元成青狠杀大臣的时候便已经怒了,此时不管不顾地,就算被侍卫压着整个人趴在雪地上,也大声痛骂着。   “元成青!你有没有心,那是肱骨大臣,一生为朝廷效力,两朝元老!”   “你竟然敢!说杀就杀!”   ……   元成青完全没有将元成煜的话放在眼里 ,只觉得耳边着实聒噪的狠,只给了个眼神想让他闭嘴,那边侍卫便已经心领神会,压着元成煜的头硬生生埋进地上厚厚的雪中。   元成煜只能呜呜地挣扎,脸颊硬是被雪摩擦的通红快要破皮流血。   “成煜!”   陈贵妃瘫倒在地上,想要去救元成煜却被人拿刀挡在身前,她怒道:“元成青,今日你所作所为,灭尽天良,你就不怕报应吗?!”   报应?   元成青这才看向陈贵妃,嗤笑了声:“报应?我若是有报应,那我定当下十八层地狱,但现在,恐怕是你们要先我一步了。”   元成青随意地摆手。   随之,侍卫手起刀落,陈贵妃倏然睁大了双眼,鲜血从她脖颈喷颈射而出,污了满地白雪。   “母妃!”   元成明惊喊。   滚烫的鲜血落在元成煜脖子上,他似有所感,挣扎着从雪地里偏头,费劲抬起眼来。   待看清眼前这一幕时,元成煜瞳孔一瞬间缩小。   他看着倒在自己身边的母亲时,一瞬间,元成煜几尽失声。   他趴在雪地里,周围全是血色的雪,他伸手去够近在咫尺的母亲,却怎么也碰不到。   元成煜嘶哑着哭出声,挣扎着喊:“母妃……母妃!”   “不要……母妃,母妃!”   “元成青,我杀了你!”   “啊啊啊啊!!……”   元成青冷着脸看了一会元成煜在雪地里痛苦挣扎的模样,转身挥手。   侍卫授意,压着元成煜和元成明,抬刀便要向他们二人脖颈处砍去。   就在这时,一道破空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箭矢在侍卫落刀的下一刻,径直射向持刀侍卫的手腕。   元成青眼神一凌,转身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待看清是谁后,元成青倏地笑了,咬牙切齿道:   “……时重霜。”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更哈 第160章 想更加贴近戚月窥一点   竟是时重霜?!   方才他不是进殿里了吗?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困惑,但形势危急,已经容不得他们多想,现如今,能救命才是最重要的!   元成青皱眉看了时重霜一会儿,眼眸倏然转向紧闭着的殿门。   若这才是时重霜,那方才进去的又是谁?   哧——   就在元成青犹疑时,一道箭矢直冲他面门而来。   “殿下,当心!”   元成青瞳孔微微放大,还未来得及反应前,身体便被芦湖猛地拉向一侧拉去。   箭矢划过元成青脸侧,射向想要拾刀的侍卫。   时重霜拉着缰绳,身穿官服,手持一把大弓,远远在近数十尺的地方,再一次将元成煜救于刀下。   紧接着,便是时重霜身后如临疆场的士兵满脸杀意地出现,他们眼神凌厉地看着眼前的这场景,一路来的厮杀早就染红了他们的战袍,手上的刀还在滴血,大雪没有让他们感到寒冷,反而助长了他们的兴奋。   几乎在时重霜下令的下一瞬,便尽数冲了上去。   元成青后退到殿前,芦湖带着人将他和那些大臣护在身后,他冷眼看着这些不属于大梁的兵朝他攻过来。   元成煜被人拖拽着起来,脸上已经擦破了皮,眼睛也肿了,他眯着眼看向时重霜宛如天神一般立于马上救他于水火,元成煜很没出息地哭出来了。   他哽咽道:“时重霜,没想到最后竟是你救我,你一直给我要的那把匕首我回头一定还给你……”   元成青似乎是听到他的话,冷笑道:“以为时重霜来了就有办法救你们了?”   说完,侍卫将元成煜元成明以及一众大臣尽数挡在前面。   刀剑架脖,这是以这些重臣和皇子的命相威胁。   元成明赤红着眼看向时重霜,咬着牙喊道:“别管我和成煜,时重霜!元成青杀了我母妃,求你帮我杀了这些逆党!”   时重霜自然看到了殿前的血流成注,此时陈贵妃的尸体就躺在那血泊中,死不瞑目。   他握着刀的手紧了紧,拽着缰绳,垂眸看向在殿门前站着的元成青,道:“元成青,你已经败了,只凭借禁军你不会赢,边关那几位将军也已经得了消息,你打不过的。”   元成青:“边关那些将领已经多少年没回过睢阳了,他们只忠于对大梁有利的皇帝,是我还是启正帝重要吗?等他们来到睢阳,一切都已经改变不了。”   “时重霜,你若是前进一步,我就杀一人。”元成青看着时重霜,满怀恶意地说。   “混账!”   “元成青,你这奸诈小人!”   “小时大人,无需管我这老匹夫,为大梁献身,是我一生之幸!光耀门楣!”   “元成青,有种你就杀了我,威胁人算什么英雄?!”   ……   元成青无视骂他的一众大臣,后退几步,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道:“哦,我倒是记起来一件事,时重霜,若是这些人拦不住你,那不知……元问渠的命可能拦住你?”   话音刚落,元成青就这样看着时重霜抬脚向后踢开未央殿的门。   时重霜面上一直冷淡镇定的表情霎时变了。   元成青高兴地大笑:“时重霜!你的软肋如此好猜!又如何能赢过我?”   说完,他转身便带着人进了殿,势要将元问渠捉出来以此威胁时重霜的架势。   然而,元成青一路走进去,却发现里面静的出奇。   元成青眼神变了变,皱眉往屏风后看去,他自然知道孟瑶青该是在这里面的,皇帝早就已经被孟瑶青下了招魂,按理说这个时候就该在西天了。   然而却靠近,若有似无的呜咽声却越来越清晰。   难道启正帝还没死?孟瑶青又跑哪里去了?   元成青眼神几经变化,抬手屏退身边跟着的侍卫,让他们在这里等着,随后独自放慢脚步走进去。   ——   元问渠跪在戚月窥身边抱着他,就这样一点点感受着他身上越来越冷,他将斗篷解下来想要给戚月窥暖一暖,但戚月窥早就已经开始变僵硬,怎么暖都是徒劳。   暗红青紫的痕迹蔓延到戚月窥脸侧,最后在他彻底没了意识之后才不再蔓延。   一身的腐烂溃败之像,元问渠多想骗自己这是因为戚月窥中毒了,只要解了毒,早晚会好起来的。   然而,一切的一切,只能让元问渠看清现实。   曾经戚月窥给元问渠看过自己胸口那一道致命的疤痕,原本已经长好的地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再一次溃烂。   元问渠手掌盖住戚月窥胸口凹陷下去的那一块地方,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他怀里流泪。   眼泪流干了,喉咙像是压着块石头般,怎么也出不了声,他闭着眼,只觉身上发冷,身上疲惫,想要更加贴近戚月窥一些。   就在元问渠昏昏沉沉时,忽然一股大力将他整个人扯起来。   元成青怒吼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炸开:“这是谁,戚月窥?他还活着?!”   元问渠眼神愣忪涣散,腿还在地上跪着,手臂被元成青硬生生往上拽着,被迫从戚月窥身上起来。   元问渠眼神动了动,感受到手臂上的疼痛,他蹙了蹙眉,抬眸看向元成青,声音低哑道:“放开。”   元成青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抓着元问渠手腕更紧了些。   元问渠面色一下冷淡下去,直接挥开他的手后,身体控制不住软下去,元问渠手撑着地低声喘息。   元成青往后退了一步,方才被元问渠挡着,这才看清戚月窥身上的痕迹,他皱眉看了眼榻上昏迷不醒的皇帝,又扫向戚月窥一旁滚落的带血的茶壶,心中百般不得解。   “这是怎么回事?”   元问渠低垂着头:“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最清楚不过吗?这次戚月窥就死在我面前,你可满意了?”   元成青气道:“我清楚什么?!我满意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戚月窥还活着?他做了什么?”   血……   元成青忽然想到什么,他急忙上前去看昏迷不醒的皇帝。   此时的皇帝虽然一身的病弱气,但他呼吸有力,面色也稍稍红润,哪是什么衰败之像?   元成青鼻尖微动,竟从皇帝身上嗅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还不待他细想,后侧阴影一闪而过,元成青来不及彻底躲开,肩膀处就被袖箭硬生生扎穿。   元成青痛叫一声,没有去看肩膀的伤势,直接抬手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元问渠推倒在地。   元问渠手中的袖箭滑落,上面还勾出来元成青的一块肉,猛然被推倒,后腰直接撞在一侧的放着花瓶的架子上,他闷哼一声,一瞬间眼冒金花。   “殿下?”   “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外面等着的侍卫出声道。   “没事,没我的命令不要进来!”   元成青冷汗一下出来了,他捂着肩膀,鲜血直往下流,不一会儿便污了半个衣袖,他怒视着元问渠:“你想杀我?!你可是我的老师啊!”   元问渠捂着后腰,皱眉看他:“我想杀你,你应该早就知道,在这里装什么委屈?”   “老师,我叫你老师!”元成青痛笑出声,“你当真一点情面也不留吗?”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情面?”   “我费尽心思,收拾院落,想让你好好在府上住几日躲过这次宫乱,而你却弗了我的心意,一心想阻止我,搅乱我的谋划,这些!我都没有想对老师你怎么样,但你如今却想杀我!”   元问渠:“你做的事,让我杀一万次都觉得不足惜。”   听到这话,元成青脸几乎是扭曲了一瞬,他大笑:“好,我死不足惜!就只有戚月窥死了可以让你为他流泪!他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让你念念不忘,真是好啊,外面还有个时重霜来做你的唾绒,反正这个死了,还有他等着呢是吧。”   元成青指向戚月窥,眼中忽然明白了一切,他顿了一下,忽然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挖了戚月窥的墓里面什么也没有,原来是早就空了,定是孟瑶青……竟然在这里被他摆了一道。”   “血……是戚月窥救的皇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元成青连肩膀上的痛也顾不上了,他眼神如颠似狂,一把将元问渠拽起来,拉着就往外走,“既然老师如此在意戚月窥,那好,我知道如何将他救回来,就是不知老师舍不舍得了。”   “什么?等——”元问渠以为自己听错了,缓缓睁大双眸。   元问渠原本就因为招魂发作身体疼痛,如今被元成青硬拉拖拽着,元问渠差点摔倒,踉跄地踏出殿门。   殿内门窗紧闭,因为宮侍都尽数逃了出去,烛火早就熄了大半,在里面昏暗了许久,元问渠乍然出来,忽然被外面的雪白刺住了眼。   他抬袖挡住眼,过了好一会才缓缓放下袖子看清面前的场景。   元成青这进殿的功夫,雪又下了一层,若有似无地将原本被血污了的地方给盖住,与此同时,两位皇子和一众大臣毕竟在元成青手上,时重霜一时间只能停在原地。   两方谁也没动。   直到一身血的元成青从殿内拽出个人一同走出来。   时重霜目光一凝,手缓缓握紧。   “殿下!”   “殿下受伤了!”   “无事,死不了!”元成青冷着脸道,随后将元问渠拽到身前来。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聚焦在元问渠身上,看到这一头银白长发,他们才恍惚想起来这似乎是国师的那个同门,曾经帮过时重霜解了上次被人污蔑的围。   “这是!他为何在这里……”   “是他……”   听着一众人的窃窃私语,元成青没管,他一把将身边侍卫的刀抽出来架在元问渠脖子上,看着时重霜道:“时重霜,若是你现在就投降,我可以还你个完完整整的先生。”   元成煜是知道时重霜和元问渠的关系的,早在寒食寺时,时重霜对元问渠的在乎没有谁看不出来,故而,还不待时重霜说话,他就气愤道:“元成青,你要不要脸?!”   元成明疑惑不解地看向元成煜,不明白此人为何可以威胁道时重霜,但看时重霜已经凝重下来的表情,他才恍惚意识到两人关系匪浅。   元成青笑着凑到元问渠耳边,道:“老师,看,时重霜就在你对面。”   “不是在乎戚月窥吗?那我就告诉你,孟瑶青是雪族之后,他身上的血可以压制招魂,知道为什么戚月窥可以救皇帝吗?那是因为孟瑶青将他自己的血全部换给戚月窥了!”   “至于时重霜……”孟瑶青眼神不屑,道,“我不知道时重霜到底是为什么会分走孟瑶青一半的血的,但是,如今可以救回来戚月窥的方法,就是将另一半的血找回来。”   “老师,只要杀了时重霜,孟瑶青就可以帮你把戚月窥救回来,时重霜那般在乎你,只要你说,他定当会将血给你的。”元成青无不蛊惑地说,   “老师,戚月窥是死是活,可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说这话时,孟瑶青并未藏着掖着,他相信时重霜已经听到了。   他知道时重霜那边那些暗卫都是元问渠的人,只要元问渠点头,他们就随时可以反水,转而取时重霜的命。   元成青露出满怀恶意的笑:“时重霜,你觉得老师是选你这个随时可以吐出去的唾绒,还是选陪老师数十年的旧情人?”   .   作者有话说:   唾绒≈备胎   出自《红楼梦》,意思为女性做完女红后随口吐出的丝线,就跟备胎一样,想吐掉就吐掉。 第161章 只要先生说,我便听话   刀就架在元问渠颈侧,只要稍稍一动,便会被锋利的刀刃划伤。   时重霜已经下马,看着元成青,脸色难看,道:“你想怎么样?”   元成青勾唇道:“这就要看老师如何选了。”   随着元成青话音刚落,两名侍卫从殿内架着戚月窥已经僵硬的身体走出来。   众人大惊,看着和时重霜长得别无二致的人,心中惊骇,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元成青垂眸看着元问渠略显苍白的脸,低声道:“老师,他们两个只能活一个……选择权就在你手里。”   元问渠看着时重霜和被人架出来的戚月窥,哑声道:“元成青,你在逼我。”   “这都是你逼我的!”元成青眼神阴鸷,咬牙道,“我为你的好你一概不接,如今我倒要看看,时重霜会为了你做到什么地步。”   元成青冷笑:“若是你选了时重霜便罢了,如果你选了戚月窥,你猜,时重霜是选择为了救你甘愿退兵,还是……放弃你?”   元问渠略显苍白的唇微微扬起,嘲讽道:“你想看我们反目成仇?”   “如此好戏,怎么不想看?”元成青就是在明目张胆的挑拨元问渠和时重霜。   时重霜怎么不明白元成青的目的,但偏偏……   他看向生死不明的戚月窥,又看向满脸憔悴眼睛微红的元问渠,心中一抹晦暗忽然涌上来,他欲上前,刚抬脚就被长恒拦住。   “主子,不可!”   长恒以为时重霜当真是要犯傻,平时便算了,今日可不是随便说闹的。   然而时重霜却已经扔了手中的刀,抬脚向前走去。   众人纷纷为他让路。   时重霜看着元问渠,走近才发现他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时重霜一顿,轻声问:“先生,是不是只有我可以救他了?”   元问渠张了张嘴,还不待他说话,元成青便道:“你一直用自己的血为元问渠压制招魂,可知道戚月窥的也可以?皇帝被戚月窥耗尽心血救下来了,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我们两个身上流的是同一个人的血。”时重霜看着元成青道。   “不错,孟瑶青是这世上最后一个雪族,他却和我说血已经没了,就是他自己也解不了招魂的毒,你说他身上的血去哪了?”元成青冷笑,“雪族的血向来神秘,不然也不会在百年前就几近灭族,已死之人,竟然还能出现,除了孟瑶青,我想不出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到。”   “时重霜,你既然知道自己身上的血可以压制招魂,就一定知道自己身上的血是如何来的吧,能不能救,你应当清楚。”   时重霜没说话。   这件事时重霜是真不知晓,关于他身上的血,也是他小时候无意间救活一只死掉的蝴蝶才意识到的。   时重霜面上平澜无波,只看着元问渠,等着他说话:“先生,你想我救他吗?你……是不是还是更想他陪着你?”   “只要先生说,我便听话。”   “主子!”   “小时大人!”   “时重霜,你疯了吗!”元成煜以为他要做傻事。   虽然在场的众人都还摸不清前因后果,但此时他们清楚的知道,元成青身前这个拿刀控制着的人,是唯一一个可以威胁到时重霜的人。   甚至让时重霜说出如此卑微的话。   周围一时间静默极了。   一片雪落在元成煜眼睛里,他眨了眨,恍然回神,元成煜扭头看向元问渠,急道:“你说话啊!”   “时重霜平时藏着掖着也不说你是谁,分明最爱重你,你不能这么对他!你呜!呜唔——”   元成煜被侍卫捂着嘴挣扎。   ……   冷硬冰凉的刀抵在脖子上,元问渠偏了偏头,眼神一时间淡漠极了,他看了眼时重霜便移了目光,良久,道:“元成青,拿刀来。”   元成青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这是何意。   元问渠闭了闭眼,强忍着身上又一阵涌上来的痛,低哑着嗓音命令道:“不是让我选吗?拿刀来!”   元成青一顿,扫了一眼身旁的侍卫,对方递过来一把短刀。   元问渠将短刀拿在手里看着时重霜,刚想抬脚上前,身体一顿,斜眸看向抵在自己脖颈的刀,道:“不拿开?还害怕我跑了不成?”   元成青犹豫了一瞬,看了看时重霜,对方早就将身上的刀仍到一边了,周围全是自己的人,料想元问渠也逃不出去,他缓缓松开元问渠,道:“行。”   时重霜缓缓抬脚走近,另一边就是面色惨白,一身骇人痕迹的戚月窥。   风雪打在元问渠脸上,冷风灌进衣袖,让他原本昏沉的思绪缓缓清醒了些。   他抬脚踩在雪地上,走的极慢,仿佛每走一步都要歇一歇,但谁也没敢催他。   没几步,元问渠额头便已经冒了冷汗,唇色泛白。   时重霜意识到不对,当即上前扶住想要扶住元问渠,然而却被无情推开。   这一下用了元问渠十成的力,却也仅仅是让时重霜稍稍后退一步。   时重霜无措地看着元问渠,道:“先生……”   元问渠没看他,咬着牙走到戚月窥身前。   此时戚月窥已经被侍卫放下来,就躺在冰天雪地里,身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元问渠跪在戚月窥身边,手上死死握紧锋利的短刀。   只见元问渠抬手似乎想要触摸戚月窥的脸,最后转而虚虚握住他的手。   时重霜站在原地眸光微动,眼底似有冰霜慢慢凝起,眼眸逐渐幽深。   元成青陡然笑了,看向时重霜,道:“看来已经有选择了,时重霜,不是要听话吗,现如今——”   尖刀插进血肉里的声音一瞬间炸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元问渠手紧紧握住短刀,似乎是怕自己会松手,一只手握刀,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自己的手腕,闭眼抬手将刀插进戚月窥心房,剑势凌厉,刀尖一瞬刺破戚月窥胸膛。   元问渠此时眼神冷静的可怕,他看着戚月窥,手高高抬起又一次刺进他胸膛,随后一字一句道:“已死之人,便该安心去找孟婆喝汤!”   戚月窥身上的血早就已经流干,即便被刀狠狠刺穿胸膛也没有任何血再流出来,只有身体被刺入划破撕裂的闷响。   而这每一声撕裂的声音,仿佛一刀刀在元问渠心口划了又划。   元问渠心中钝痛,手上颤抖的快要拿不住刀也要彻底绝了以后孟瑶青可能还会救活戚月窥的机会。   元问渠眼中决绝。   元成青的话戛然而止,一双眼陡然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元问渠。   时重霜眼中似有坚冰融化,转而看向元问渠的身影又是满满的心疼,他没有犹豫,在元成青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快步走到元问渠身边把他还握着短刀的手掰开,拦腰将元问渠整个人抱在自己怀里迅速后退。   长恒和戚风当机立断,顷刻间暗卫便护上去,同北秦的士兵一起攻了上去。   与此同时,曹淮序和时徽不知何时站在了未央宫的屋檐上,众人背对着他们,一时间谁也没有发现。   直到两人一同将背上的弓箭拿在手上,箭无虚发,将那些押着大臣和两位皇子的侍卫一个个射倒下。   元成煜没了束缚,最先一脚将身边押着一位老臣的侍卫给踢开,抢了刀后护着人慢慢退后。   那边元成明也没闲着,能救一个是一个。   曹淮序闭着一只眼,箭矢搭在弓弦上,瞄准其中一个想要从背后偷袭元成煜的侍卫,倏地松手。   时徽:“没想到曹大人箭术也如此不错。”   曹淮序手上没停,道:“礼乐射艺书数,曹某不才,也只在其中几样中有所涉猎。”   “别谦虚了,射完了没有,快下来!”   陈微崖蹲在屋檐后,此时正弓着腰扒在屋脊一侧,小声地喊:“虞罗衣已经从暗道将陛下接走了,我们也快离开,这里交给时重霜!”   话音未落,那边元成青也发现了他们,已经派人要爬上来。   两人迅速收了弓,在长恒派的人的护送下离开这里。   元成青眼睁睁看着元问渠被时重霜抢走,怒道:“给我杀了他!”   然而眼看着手上捉住的人一个个被救走,元成青气急,知道这次大势已去,转身便想进殿想要将皇帝做挡箭牌离开。   但时重霜已经不给他机会了,他将元问渠放下后,转身上马,在身边士兵的保护下,一路向着元成青冲来。   元成青似有所感,转身便见时重霜骑着马,手持长枪一脸冷肃地朝他而来。   眼前这场景忽然与记忆深处的一幕重合。   也是这个姿势,他因为学不会骑马,转身想要离开马场,就见戚将军威风凛凛地骑着马朝他奔来,俯视着他说:   “摔了那么久,就这样放弃了,不想给问渠看看你这些天都学了什么吗?”   元成青最后还是离开了,只撂下一句话:“陛下……老师只会看到将军,不会在意我的。”   算了,没人会在意的。   元成青忽然不动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时重霜在风雪中抬起红缨长枪。   他大笑,张开双臂就这样看着时重霜朝他冲过来。   长枪贯穿胸膛,元成青闭着眼轰然倒在雪地里。   “贤王已死,还不束手就擒!”   有人高声喊道。   时重霜面无表情将手上的长枪抽出来,拽着缰绳看已经被控制的差不多的叛军,刚想转身折返去找元问渠就见先生已经踉跄着步子去到戚月窥尸体旁。   时重霜眼眸微凝,下马朝元问渠走去。   元问渠跪在戚月窥身边,颤抖着将插在他胸膛的短刀拔出来,待时重霜走近时,才发现先生已然落泪,正泣不成声。   时重霜一时间无措极了,刚想抬手,元问渠就已经率先握住了他。   “先生,别哭。”   “……元成青死了吗?”   “嗯。”   “好,小霜,我……”   元问渠还未说完,眼前便一黑,最后一眼只看到时重霜焦急变化的神情,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好累,先睡一会吧。   反正小霜在。   # 春态倚云霞 第162章 小霜……似乎是生气了   元问渠是被颠醒的。   睡梦中,他正躺在一条小船上,周围全是开的正盛的荷花,他抬头只能看到一片又一片的荷叶掩映着他,为他挡下一片阴凉。   小船飘飘荡荡向着藕花深处而去,随着湖水轻微的涟漪波动,元问渠恍然觉得自己被裹挟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像是被当做婴孩般晃着哄睡。   元问渠逐渐在这轻晃中睡熟过去。   直到一阵风吹来,原本平静的湖面陡然掀起波涛汹涌来,周围瞬间昏暗下来,如有巨浪想要淹没小船。   元问渠感觉自己随着小船要一起晃下水。。   ……   “当心!主子怎么交代的?不求快,尽量稳知道没有?!”   “是……”   元问渠猛地睁开眼,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马蹄声、轱辘碾过的声音以及一瞬焦急转而又特意低下去的声音时不时从外面传来。   缓了好一会儿,元问渠眨了眨眼,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榻上。   忽然一阵轻晃,元问渠坐在床沿,稍稍回神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一辆马车中。   看布局,应当是去年赵正堂送给他的,只是他嫌弃实在是惹眼,当初只去看了眼,之后便一直弃着没用过。   正想着,就见时重霜一身劲装,掀开布帘进来。   以为元问渠还没醒,时重霜刚训斥完下属,还冷着脸,看到元问渠正坐在床边眼神疑惑地看着他时,面色才稍稍好了些,转而又担忧上前,绕过元问渠腿弯弯腰将他重新塞回被子里。   “先生醒了,现下可还有哪里不适?”   元问渠任由时重霜上下查看,靠着床头摇了摇头,出声时嗓音还有些低哑:“朝霜……”   时重霜一顿,抬手顺了顺元问渠垂在胸前的头发,道:“重新葬回宁留山了。”   元问渠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道:“嗯。”   “我昏了多久?”元问渠又问。   “三日。”   “嗯……”   时重霜眼神在元问渠面上停了停,说起皇宫之后的事情。   “皇帝已经醒了,身体虽然虚弱着,但勉强还能主持大局,芦湖和元成青母亲那边有些关系,只是一直掩藏的很好,这才被得了逞……”   “嗯。”   “现如今睢阳虽乱,但那些流民已经被抓的差不多了,只是已经有不少百姓染了病,是个棘手的事情,太医束手无策,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带先生来寒食寺去找孟瑶青,现如今也许只有他还有办法解此困局……”   “嗯。”   “此外,元成青掳走净悬和四四是想威胁怀王对付我,怀王假意答应,暗地里借元成青的手派兵来助我。如今四四和净悬俱被孟瑶青掳来寒食寺,大越也因为孟瑶青得知了北秦想要派兵攻打他们的事情,原本定于年后的事情怕是等不到了。”   “嗯。”   “秦觉得知了消息,已经赶在我们之前带兵去寒食寺了,虽然仓促了些,但勉强还能……先生?”   时重霜的话一句句回荡在元问渠耳边,他每听一句便“嗯”一声,垂着眼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恹恹的,眼睛也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元问渠听到时重霜话停了,下意识又“嗯”了一声。   时重霜早已停了话,正色看着元问渠:“先生!”   元问渠身体一动,眼睫颤了颤,恍然回神,打起精神看向时重霜,微微扬起唇,问:“怎么了小霜?”   时重霜蹙眉看着元问渠,在心底叹了一声吼,抬手摸着元问渠的还略显苍白的侧脸,轻声问:“先生累了吗?”   元问渠敛笑容,看着时重霜没说话,眼前无端恍惚了一瞬。   时重霜注意到元问渠神情的变化,他眼底晦暗一闪而过,到底没说什么,只将一旁煎好的药端过来,放在唇边吹了吹之后喂给元问渠。   元问渠看着时重霜沉默地一点点喝下去,然后在傍晚连着没吃几口的饭食一并吐了个干净。   一连几天,都是吃了吐吐了又吃。   时重霜心里焦急,但也无法,只能尽力哄着让元问渠吃些东西。   眼看着就快要寒食寺,时重霜想让寺内的僧人给元问渠看一看身体,至于其他的,他知道原因在何处,但心结如何打开、何时打开就只能靠先生自己想通。   多日来的郁郁寡欢,早就让元问渠本就羸弱瘦削的身体又瘦了一圈,又加上招魂发作不久,此时较往常更加虚弱,时重霜是醒来在半夜发现元问渠在睡梦中也在流泪的。   元问渠低声呢喃着什么,时重霜凑近听,是“朝霜”二字。   时重霜怀里抱着元问渠,一直睁眼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睡下。   ……   第二日。   元问渠醒来下意识翻了个身想要将手搭在旁边人的身上,却落了个空,他一下惊醒,看着旁边空空荡荡的地方,抿了抿唇,闭上眼将被子拉起来盖过头顶,想要等时重霜回来。   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时重霜回来,外面静悄悄的,士兵之前无意间弄出的噪声都尽可能压到最低,是时重霜特意安排的,怕吵到元问渠让他睡不着。   元问渠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但心下的惊慌却不作伪。   最终,他缓缓起身,随意套了件外袍,拿起手边的暖手炉,就这样披散着头发打开了马车的前门。   躺了这些天,元问渠腿都是软的,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极了,戚风最先发现了他。   “主子?您怎么出来了?”   因着戚风这一声喊,马车陡然一停,元问渠惊了下,身体依着惯性往前栽去。   “主子!”   元问渠闭了闭眼,以为就要摔下去了,腰间突然一紧。   时重霜骑着马回来就见元问渠在马车边站着摇摇欲坠,他急忙抽鞭上前,一把拦住元问渠腰,随后将元问渠往上一带便护在了自己身前。   元问渠被抱的晕头转向的,回过神来,手上的暖手炉都掉了,才发现自己已经骑在了马背上。   时重霜解下身上的厚重斗篷王元问渠身上一裹,下马后将元问渠抱下来,问:“先生,怎么出来了?”   元问渠正了正遮住大半视线的斗篷,抬眸就看到不远处已经隐约可见的山门,没回他的话,道:“快到了?”   时重霜扶着元问渠进马车,道:“再过一个时辰,差不多便到了。”   元问渠回到马车后将斗篷解下来,又重新窝回了榻上,只是眼神一直看着时重霜,不知在想什么。   时重霜自然注意到了元问渠的视线,没说什么,只他起身道:“先生若是累了,便先歇下吧,我去看你的药煎好了没有。”   说罢,时重霜不再看元问渠,转身想要离开。   然而刚起身衣摆便被扯住。   “别走。”   元问渠说:“别走。”   背对着元问渠的时重霜眸光暗了下,转身却是将元问渠的拉开塞回被子里,道:“先生,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离开,独留下元问渠一人愣在原地。   元问渠看着被时重霜拽开的手,愣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想。   小霜……似乎是生气了。   .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卷啦 第163章 再没有比主子更窝囊的男人了   元问渠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然而来的却不是时重霜。   元问渠听到动静,半靠在床头,抬眸看着戚风端着药进来。   “小霜呢?”   戚风将药碗递给元问渠,道:“公子骑马跟着士兵一道去前面探路去了,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   元问渠随意地用勺子在黑乎乎的碗里转了转,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戚风想起方才时重霜从主子这里出来时冷若冰霜的面色,眼神游移不定,心里忍不住打鼓。   ……这是吵架了还是没吵架?   戚风犹豫道:“主子……要我去唤公子来吗?”   元问渠扫了一眼戚风,这一眼让戚风立马噤声,随后他就见元问渠将一口没喝的药碗放回承盘上,低哑又平缓的嗓音响起来。   “牵马来,带我去找找小霜。”   戚风一下惊了,劝道:“主子,您的身体还弱着,外面天寒地冻的,有些地方积雪都还未化,怎么能——”   “快去。”元问渠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决。   戚风无法,只好出去牵马,顺便赶紧派人先去知会时重霜一声,希望在元问渠出发前时重霜就能回来。   然而戚风注定要失望了,元问渠已经收拾好,也没有见时重霜的影子。   躺了这些天,元问渠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软了,也不见身体有什么明显的好转,喝不喝药的也无甚差别,与其等着小霜自个生闷气,还不如他亲自去找人解决问题。   省得他们两个都胡思乱想,徒生嫌隙。   就这样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元问渠系好斗篷,利落地上马,他看向一旁磨磨蹭蹭的戚风,道:“前面带路。”   戚风不情不愿道:“……是。”   彼时。   被戚风派去的暗卫快马加鞭找到了时重霜,并说明了来意。   然而小时大人却不像自己想的那般着急。   只见时重霜背着箭篓,在听到元问渠自己骑马要过来后却依旧骑在马上不急不躁地擦着弓。   末了,也只说一句:“知道了,你回去吧。”   暗卫一愣,低头鼓足勇气劝说了一句:“公子,先生他……”   “我说我知道了。”时重霜擦拭着弓箭的手一顿,垂眸冷淡地看了暗卫一眼,“去吧。”   “……是。”   “等等。”时重霜忽然出声,抿唇道,“去跟着先生,带他来找我吧。”   暗卫一喜,忙道:“是!”   看着暗卫离开,长恒这才骑着马小心翼翼地上前来,道:“主子,山路坎坷,外面又这般寒冷,让先生就这样骑马来会不会……”   “长恒。”时重霜打断他,沉默了一会儿,眼中看不出多少情绪来,只道,“你说先生是不是……还是更喜欢戚月窥一些?”   这些天元问渠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恍神,他很多次都想直接问元问渠看着他时,是不是还在想戚月窥。   他其实知道这无可厚非,毕竟先生亲手彻底断了戚月窥可能醒过来的机会,他明明知道先生这个时候最应该得到安慰,但他仍然不可抑制地想起这一段时间内先生和戚月窥之间的相处。   无论是他们动作间的默契,还是眼神对视时的心有灵犀……   时重霜看在眼里,嫉妒到想发疯。   尤其是在夜间听到元问渠呓语时都在唤戚月窥的名字……时重霜想到这里,脸色更冷了,他问长恒:   “你说,先生……是不是只是因为我和戚月窥长了同一张脸,才——”   “主子万不能这样想!”长恒听到时重霜问的话,猛然一惊,急忙下马半跪下,道,“先生对公子自然是偏爱的,这些属下们都看得清楚,公子万不能妄自菲薄!”   “那戚月窥来历不明,不过是仗着与先生有几分旧交情罢了,如今陪在先生身边的,自然还是公子您啊,公子不过二十有余,年轻有为,身强力壮,那戚月窥即便再怎么让先生念念不忘,也不抵岁月漫长啊。“   长恒可谓是苦口婆心:“先生心里还是有公子的,公子莫不要想岔了。”   时重霜面色不变,道:“连你也觉得,先生更喜欢戚月窥。”   “属下……”长恒心里叫苦,他怎么知道元问渠到底喜欢谁多一点,就主子和先生之前那蜜里调油的样子,若不是戚月窥的出现,现在哪有这些烦心事?   “属下觉得……公子毕竟是先生教出来的,平日里也最听先生的话,先生肯定是对公子更喜欢些的。”   时重霜眼神暗了瞬,突然想起有次他和戚月窥一块被赶到在门外睡时,戚月窥在半夜忽然问他的话。   “你就这么听问渠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时重霜,除了在床上,问渠平日里也不需要你太听话的。”   “试试看啊,放开点,问渠很乐意看到你为他安排一些事情的。”   ……   时重霜倏忽抬手,将箭矢搭在弓上朝着一侧射了过去。   在那一片探路的士兵听到动静,见是时重霜的箭,忙上前查看,过了一会儿,那士兵就抱着个白色的物什跑过来。   士兵将怀里的东西递给时重霜,道:“大人,是只雪貂!”   “这种通体白色的,倒是少见。”   时重霜将瞥了眼士兵手上拎着的小雪貂,此时雪貂背上被箭矢划了一道,一块雪白的毛染了刺眼的血迹,但不妨碍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仿佛还不知道这就是弄伤他的罪魁祸首,还颤颤巍巍伸出了爪子想要寻求庇护。   时重霜在这只雪貂身上晃了一圈,无端想起元问渠,心上更是烦闷,摆手道:“给它上点药包扎一下,便放了吧。”   “这毛色稀罕,雪貂又乖,大人何不自己留着?”长恒看向士兵手上的雪貂,眼睛转了圈,道,“先生兴许会喜欢也未可。”   时重霜却并不再看,养宠物费心思,他没兴趣放这么一只容易讨欢的小玩意儿在先生身边,先生不喜欢便罢了,若是喜欢……   时重霜眼神暗了暗,先生身边有他就够了,淡声道:“放走吧。”   士兵道了声“是”后,便抱着雪貂离开上药去了。   长恒在心里暗暗又为自家主子叹了口气,这般在乎,明明已经生气到不行了还不敢在先生面前表现出来,只能自个骑马出来散心,这世上再没有比主子更窝囊的男人了。   长恒心里胡乱想了一通,犹豫问:“……主子,那现在您要?”   生闷气归生闷气,该去找元问渠还是要去找的。   时重霜没说话,眼看着就要到寒食寺山脚下,与其原路返回还不如直接就带先生去寒食寺,于是道:“走吧,去接先生。”   与此同时。   元问渠骑着马一路循着士兵扫荡开的路往前走。   路上有些地方积雪未化,即便已经被士兵清理过一遍也不好走,元问渠知晓自己的身体,并未骑太快。   戚风骑着马跟在元问渠身后护着,一路都在紧张地盯紧自家主子,生怕在这路上出什么意外。   直到途径一处林子时,看着前面被人踩踏过的积雪,元问渠慢悠悠地骑着马往前走,自然也注意到戚风满脸紧绷的脸,他失笑:“不必担心,我的马术你还信不过吗?”   戚风没回答,依旧牢牢跟在元问渠身后。   然而即便是这样,一刻钟后,两人还是齐齐倒在了这片林子里。 第164章 陛下,安好   莲花峰,吉祥居。   数年没有人来,从前院中满满当当的数不清品种的花草早已零落凋谢,空荡的花盆摆在青石板路两旁,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还没有融化的积雪。   唯有无人在意的角落处,几棵梅花树静悄悄地在雪中绽放,装点了这一院的素白。   吱——   院门被轻悄悄地推开,有人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步履匆匆地快步走进来,最终停在一处房门前。   这是元问渠之前住的屋子。   赵正堂端着承盘,上面是他刚煎好的药,正向上冒着热气。   他停在门前,慢慢推开门。   啪嚓!   赵正堂还没看清,猛地睁大眼,口中骂了一句,随后手中的承盘勉强被他弯腰用两根手指掐住,但上面的药碗却是来不及接了,直接摔碎在地上,熬了一晌午的药流了一地。   一把寒芒毕露的匕首从背后伸过来抵在赵正堂脖颈上。   “你是谁?!”   赵正堂嘴角扯了扯,感受着脖间抵着的冰凉,他慢慢直起腰,道:“是我,赵正堂。”   戚风一愣,皱眉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毛皮大氅的人,觉得有些熟悉,听到“赵正堂”才恍然想起这人是谁来。   “赵正堂?你怎么在这里?”声音是从屏风后传来的,随后一道修长瘦削的人影从里面缓缓走出来。   元问渠身着一身单薄的里衣,披散着长发,脸色苍白还带着病气,蹙眉看着赵正堂。   然而赵正堂一看到元问渠赤着脚出来,连戚风也不管了,直接上前哎呦地喊道:“哎呦呦——我的祖宗!您可别下床了,都病成什么样子了,你们俩一主一仆可把我折腾的不轻。”   “一个身强力壮的昏迷就算了,您可是发热热了一整天呐,昨夜才退热,您可顾着点吧!可把我折腾的不轻,这都一夜没合眼了……”   元问渠听着赵正堂半是埋怨半是解释的话,还是问:“你怎么在这里?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一夜吧。”赵正堂将一个暖手炉丢给元问渠,看看他重新回榻上才坐在一旁,皮笑肉不笑了两声,道,“这可真是多亏了国师!”   元问渠抬眸看向赵正堂。   随后赵正堂将他去接孟瑶青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于元问渠听。   一盏茶后,赵正堂喝了口茶润喉,最后耸肩道:“……来了之后我便一直被困在这里,国师让我在这里等人,这不,直到昨日才等到您,不曾想,原来许清先生竟是寒食寺的方丈,此前多有冒犯,先生…方丈勿怪。“   “名头罢了,不足挂齿。”元问渠摸着手上的暖手炉,眼中情绪不明,他看向赵正堂,道,“你说,是孟瑶青将我和戚风带来的?”   赵正堂点头,道:“是啊,看到您突然出现在这里我也甚是惊讶。”   元问渠:“你放才说,被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在赵正堂方才出去煎药时,戚风便已经将这院子给探查了一半,是寒食寺的吉祥居无疑,但这周围并无人把守,又怎会被困在这里?   说起来这个,赵正堂起身道:“先生出去看过便知道了。”   元问渠皱眉,还是穿戴好跟着赵正堂出了门。   一出门,恰好一阵寒风吹来,扑了元问渠一脸,鼻尖一下便红了。   元问渠捧手凑在唇边呼出一口气,跟在赵正堂旁边和他一同走到围墙下。   戚风紧紧跟在元问渠身后,神情紧绷,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里太静了。   明明冷风就在耳侧呼啸着,但他还是觉得静,仿佛天地间只有这么一座贯穿着风的院子。   戚风不禁看向元问渠:“主子……”   元问渠眼神安抚地看了戚风一眼,他自然也发现了,从前这院子虽然也是在大部分时候是安静的,但这种静悄悄的寂静却不断让人感到不安。   院子里荒芜太久了,从前精挑细选的花盆也在风吹日晒中碎了好几个,角落已经结了厚厚的好几层蛛网。   元问渠看向赵正堂,道:“怎么回事?”   赵正堂看向元问渠,笑了笑,道:“先生也发现了吧?稍等我一下。”   随后,赵正堂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凌厉搬来一个梯子,搭在墙上。   元问渠抱着暖手炉看他,道:“大公子,正门不走,这是何意?”   “先生上来不就清楚了?”赵正堂已经顺着梯子爬上了墙,正坐在上面,侧脸回看元问渠。   戚风上前劝元问渠,道:“主子,这墙比之一般的都要高,这梯子毕竟年岁久远,不妨先下来……”   “没事。”元问渠打断戚风,道,“我倒是更好奇了,这围墙之外,还有什么我没见识过的东西。”   说罢,便将手里的暖手炉递给戚风,随后在戚风紧张的视线中一点点爬上围墙。   然而待看到墙外后,元问渠身体一下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围墙之外的浓重雾气,眉心狠狠一跳:“……这是?”   “毒障。”   “孟瑶青弄的?”   “大抵是的。”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   “当真是……好手段。”元问渠紧抿着唇,缓缓道。   ……   之后,元问渠沉默地从围墙上下来,走在院中。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戚风连忙将斗篷的帽子给元问渠戴上,想要将手里的暖手炉递给元问渠,道:“主子,要不还是给您吧,暖暖手。”   “没事,你先帮我拿着。”元问渠停在原地,低头看到脚边的一朵梅花。   元问渠弯腰轻轻捡起来,淡淡的梅花香还残留在上面,他这才注意到院中的梅花开了。   元问渠快步走到树下,缓缓抬手,拉下一枝开的正好的白梅,鼻尖轻嗅,梅花香不知不觉已经染了全身,他轻声道,“这几棵树还是三年前小霜亲自种下的,当年还未看到   它们开花便走了。”   赵正堂跟在元问渠旁边,反正也离不开这里,便同他一起安静地欣赏这院中唯一的生机。   直到一抹雪白从眼前划过。   元问渠一愣,抬头向天上望去。   大雪忽然从阴沉的天幕中倾泻而下。   原本清理出来的道路又一次被雪薄薄地覆了一层。   “找到了吗?”   ……   长恒低头站在时重霜面前,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时重霜站在元问渠消失的林子里,四周方圆一里内尽数是手下的人在找元问渠,然而已经一天一夜了,至今都未找到人。   时重霜彻夜未眠,面上好似结了一层冰霜,眼睛都漫上来了暗红的血丝,但声音却冷静地无端让人心颤。   “我问你找到了吗?”   长恒身体紧绷,下意识吞了口水,犹豫道:“主子……还未找到先生的踪迹。”   时重霜闭了闭眼,道:“继续找。”   “是。”长恒应道,但却未离开,上前道,“主子,您也莫要太多担心了……那林子旁边是一处陡峭的山坡,先生和戚风的马都已经在山坡下找到,只是却不见两人的踪迹,戚风那人我是清楚的,一般人绝对伤不了他,说不定先生和戚风被救了也未可知?”   “况且,北秦那边已经快要来到,主子,咱们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了……”   时重霜未说话,只让长恒退下。   长恒刚退下后,时重霜沉默着看着远处士兵搜寻的动静,随后他缓缓抬起手,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时重霜赤红着眼,手死死扣在树上。   为什么,为什么就非要生气?!   为什么,为什么不再忍一忍?!   戚月窥已经死了,你明明知道先生伤心,为什么就不能克制一下自己那无边无际冒出来的嫉妒?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陪在先生身边?   时重霜在心里唾骂自己,一拳锤在树干上。   与此同时。   孟瑶青解决完一些事,想着元问渠差不多醒了,便回了莲花峰。   看着在院中坐着,任由风雪打在身上也要抬头看梅花的元问渠,孟瑶青会心一笑,道:   “陛下,安好。” 第165章 呕   最先注意到来人的是刚端来药准备给元问渠递过去的赵正堂。   他听到孟瑶青的尊称一顿,诧异地看向元问渠,眼中惊疑,站在原地愣了好长一会才回过神来,安静如鸡地站在元问渠身边。   “陛下大病初愈,雪中赏梅固然雅兴,但也要注意身体才是。”孟瑶青走近,语气和缓道。   元问渠抱着暖手炉,指尖在上面敲了敲,没有看孟瑶青,道:“戚风,去烧壶热茶吧。”   “是,主子。”戚风识眼色地一同拉着赵正堂回避。   四下无言,孟瑶青等了会也没有等来回话,便同元问渠一起看向含了白雪的梅花。   “陛下知道吗?其实我每年都会来这里一趟。”   “从……两百年前吉祥居落成的时候开始吧,每年都会来这里看看,毕竟是戚将军临走前唯一拜托我的事情,实在是不好拒绝。”   “他曾经和我说过,想等元成青登基后,便和您一起来这里隐居,便格外费心了些,前前后后花了不少年来建,没想到还没等到和你说这件事,便离开了。”   “你想说什么?”   元问渠转身,冷脸看向孟瑶青。   孟瑶青一笑,道:“没什么,只是看着这红梅,忽然想起来这些旧事罢了,戚将军已经走了?”   元问渠气息一沉,眼中已经现了杀意:“国师大人手眼通天,不是应该早知道了吗?”   孟瑶青似是而非地叹了一口气,道:“没能亲眼来这里看看,也着实是一桩憾事——”   砰——   元问渠将手里的暖手炉砸在了孟瑶青身上。   孟瑶青身体未动片寸,硬生生受了这一下。   手炉滚落在地上,里面的香灰和香炭俱都撒出来。   元问渠面色着实是称不上好,他冷冷地看着孟瑶青,声音有一瞬间的沙哑:“你将我绑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的?”   孟瑶青神情未变,他面上带笑,目光甚至称得上柔和,随后弯腰将手炉捡起来,拍了拍上面沾着的雪。   而后在元问渠冷漠地眼神下缓缓蹲下身,将雪地上洒着的香灰和燃着正烫的炭徒手捧在手里。   一瞬间两人皆听到炭火烧灼肌肤的声音,元问渠眼皮一跳,蹙眉看着孟瑶青。   孟瑶青面色不改,将手炉的盖子盖好递给元问渠,而他手上灼烧的痕迹正在一点点消失。   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元问渠看着面前递过来的手炉,没接。   “你到底是什么人?”   孟瑶青笑了笑,抬起手掌看了看,道:“陛下终于问起这个问题了。”   元问渠道:“鼓动元成青反叛,散去望月林毒障,传播招魂,绑走四四和净悬……一桩桩一件件,我想不通,你做这一切,到底有什么目的?”   “陛下相信因果吗?”孟瑶青不回反问。   元问渠看着他没说话。   孟瑶青终于收起了眼中虚假的笑意,神情蒙上一层阴郁,道:“我是不信的。曾经我对此深信不疑,满以为凭借我自己,任他再多的阴谋诡计,也不能奈我何,但到头来,什么也护不住。”   “水有源,树有根,风不刮,树不摇,事出有因,因果自然可畏。”元问渠道。   “佛家注重因果,善恶有终,因果报应。净空住持在死前告诉我一个人想要有好的结果,不如有好的开始,但若是,这“开始”早就已经一塌糊涂,凌乱不堪了呢?”孟瑶青道。   元问渠看着他,淡声道:“菩萨畏因,凡夫畏果,你我都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   孟瑶青笑了起来,他看向元问渠,道:“所以啊陛下,我做这一切,也不过是在害怕因果,这‘因’已经被我搞的一塌糊涂,至于‘果’,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要得到。”   元问渠眉眼一沉,问:“你想要的果,是什么?”   孟瑶青带元问渠出了吉祥居。   毒障像是有眼睛般,自动在孟瑶青周边散去。   元问渠皱眉跟在孟瑶青身旁,随他一路向着莲花峰最高处走去。   两人最终停在一处还算平坦的高地上。   这里四下开阔,远山、江河湖海一应出现在眼前。   “陛下,可看清楚了?”   元问渠向下看去,只见近处层峦叠嶂,远山如黛,云烟笼罩间可见山石陡峭,以及山脚下一座座帐篷。   元问渠忽而凝眸,直到看到后方有什么东西在摇晃,隔着云雾他看不清,但这盘踞在山上的一条线似的东西正在往前不快不慢地移动。   “那是北秦的士兵。”孟瑶青道,“大越已经知道北秦铁了心地要攻打他们,如今望月林的对面,大抵也是这种情景。”   “并且两日后,望月林的毒障会全部散尽,届时大越就会率先打进来。”   元问渠眸光一动,倏忽看向孟瑶青。   “促使两国交战的,这里面还有你的手笔。”元问渠用确定的语气道,“大梁如今被招魂所累,北秦和大越不得安生,孟瑶青,你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孟瑶青唇角含笑:“自然是为了求我的“果”,陛下,随我去一趟望月林吧,去了那里,一切您都会明白的。”   “哦,四四和净悬也在那里等着您。”   元问渠眼睛紧紧盯了孟瑶青一会儿,随后将手里的手炉再一次砸在他身上,转身离开:   “走。”   回到吉祥居后,戚风和赵正堂已经在门口张望了许久,一见元问渠他们两人回来,戚风急忙上前,担忧道:“主子。”   “无事。”元问渠摇了摇头。   赵正堂也上前,却是看向孟瑶青的,他道:“既然你要我等的人已经等到,那国师大人可以放我走了吗?”   孟瑶青看向石桌上的一壶茶,方才两人虽知道要回避,但却是也真的烧了一壶茶回来,他翻开两个茶盏,一一将茶倒进去。   赵正堂疑惑地看着孟瑶青,不明所以。   直到看到孟瑶青从袖中掏出来两枚药丸光明正大地放进去,赵正堂一下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药丸在茶水里面融化。   赵正堂:“国师什么意思?”   孟瑶青平淡道:“大公子暂时应当是走不了了,喝下吧。”   赵正堂怒了:“鬼知道你这放的什么东西,我是来送你不是来送命的!”   孟瑶青道:“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只是暂时限制一下你们的行动罢了,两个时辰药效便过了,毕竟若是你们逃走,我也不能一个个把你们抓回来。”   元问渠看了眼桌上的茶水,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端起来一饮而尽。   元问渠在放下茶盏的下一刻,双腿一软,被孟瑶青扶着坐在石凳上。   赵正堂看着元问渠一顿,随后指向戚风,道:“那为什么只有两个,他怎么不喝?”   孟瑶青道:“陛下身体羸弱,要有一个人背他,你还能走一走。”   赵正堂:“……”   赵正堂甩袖气哼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喝下这茶,几乎在喝下的瞬间,他腿一软,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地要命,走路格外费劲。   孟瑶青看着戚风将元问渠背在身后,随后将手里已经摔了两回的暖手炉递给元问渠。   元问渠接过来暖手炉看了会上面磕碰的凹陷,随后将斗篷压在头上盖住半张脸,淡淡道:“走吧。”   雪已经渐渐小了,但路上积雪不浅。   孟瑶青在前面带路,山脚下成千上万的士兵,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发现,孟瑶青谨慎起见,带他们走的小路。   几人歇歇停停,走的缓慢。   戚风想将元问渠慢慢放下来,让他坐在路边的一个石头上。   赵正堂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下意识就上前用袖子将上面的积雪尽数扫走,临了还擦了擦,确保元问渠坐上去不会那么湿凉。   元问渠看向赵正堂,眉头扬了扬,顿了下道:“多谢。”   “……不谢。”   做完这一切,赵正堂自己都愣了,在心里暗骂自己真是伺候人的命。   元问渠抱着暖手也挡不住手被冻得发红,他将斗篷往身前紧了紧,视线漫无目的地看向四周。   孟瑶青靠在一旁的树干,他穿的比他们几日都要单薄,似乎还是秋天的衣裳,但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一般,还从袖中拿出来个竹编的鸟,看的入神。   赵正堂和戚风坐在不远处,暗戳戳地问孟瑶青为什么喊元问渠陛下。   自然什么也问不出来。   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滚来。   元问渠一开始没看清,直到脚边的衣摆被扯了扯,才发觉下面有个一团雪白的小东西。   他弯腰抱起来,细细左右打量了下,喃道:“这是……雪貂?”   另外三人听到动静,也看过来。   赵正堂摸了摸身上的貂皮大氅,道:“嗯……是雪貂。”   元问渠点点头“嗯”了声,看着在自己怀里寻求温暖的雪貂,道:“倒是可爱。”   元问渠手在雪貂后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忽然摸到一处,元问渠手一顿,手掌不着痕迹盖住那一块,随后垂眸看到雪貂后面被上了药的伤口,方才借着雪白的毛遮挡才没有发现。   金疮药。   一般只有上战场的士兵才用这种药。   元问渠眼中一闪,随后自然地继续抚摸小雪貂的背。   孟瑶青看了眼元问渠怀里的雪貂便不再看,自顾自对着手里的鸟发呆。   元问渠借着斗篷遮掩,从袖口拉出一条发带来,在手指上缠了缠,卷成一个小小的圆后,迅速塞进小雪貂嘴里。   小雪貂本来好好地准备再往斗篷里将头塞一塞,嘴里猝不及防被填了东西,它瞳孔一下放大,从元问渠身上跳下来,飞快跑了。   赵正堂刚想过来瞅一眼这白毛耗子,还没看清就见它从元问渠身上跳下来,一个眨眼没了。   “咦,跑的挺快。”赵正堂随口说了句。   元问渠伸手朝戚风示意过来,随后道:“走吧。”   赵正堂无所谓地点点头,拍了拍身上的沾的雪,道:“行。”   孟瑶青将手里竹编的鸟收回袖中,没说什么,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垂眸扫了一眼地上小小的梅花脚印,眼神了然,无声地笑了笑。   另一边。   小雪貂跑了好一会,似乎感受到后面确实没有危险了才停下,忍不住叫了声将嘴里的东西呕出来。   沾了口水的发带被吐出来。   小雪貂神情警惕,伸出爪子慢慢碰了下。   待确定没有危险后,才上嘴撕扯了一番。   一刻钟后。   被发带缠了满身的小雪貂叽里咕噜向山脚跑去。   然而还没跑多远,小雪貂一把被人掐着后脖子拎起来。   “哪里来的小雪貂?”   咝咝咝咝——!!   小雪貂惊恐地叫起来,四脚悬空地乱扑腾,企图逃脱桎梏。   作者有话说:   小雪貂:呕……   呸呸呸 第166章 我早就疯了   望月林。   这里依旧瘴气弥漫,深山密林中古木参天,走在这里面颇有些遮天蔽日之感,潮湿、雾重。   “阴森森的。”赵正堂裹紧大氅,皱着眉往里走。   元问渠抬眸向远处望去,除了这里,其他地方瘴气依旧浓重,完全不像是孟瑶青说的那般,这些毒障会在两日后散尽。   但元问渠也知道,孟瑶青既然这样说了,那这毒障早晚有一天会没有。   元问渠扫了眼地上的积雪,拍了拍戚风,提醒道:“戚风,注意脚下。”   戚风背着元问渠疑惑地“嗯”了声,还没出口问怎么了,那边赵正堂便痛呼出声。   “哎——!”   咚——   赵正堂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一下滑倒在地,摔得不轻。   戚风一下闭嘴了,看着地上被雪掩着的苔藓,心有余悸,他摔了没问题,若是把主子摔了……   孟瑶青听到动静,转身将赵正堂拉起来,道:“大公子,注意脚下。”   赵正堂艰难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脏污,叹了口气,说:“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走吧走吧。”   元问渠动了动脚,似乎那种疲软的感觉轻了不少,他出声问:“还有多久?”   孟瑶青停下脚步,说:“到了,就在前面。”   元问渠眉心微动。   只见前面一处陡峭的山坡下,杂草丛生,甚至堆满了落叶。   孟瑶青拨开这些落叶,一口山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孟瑶青看向还在戚风背上的元问渠,道:“陛下这个时候应当已经可以走了,随我进来吧。”   戚风小心翼翼地将元问渠放下来,问:“主子,可感觉好些?”   元问渠动了动腿,点头道:“没事,走吧。”   眼看着三人都进去了,赵正堂站在外面没动。   孟瑶青看向赵正堂,道:“大公子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何不一起进去?”   赵正堂顿了一下,干笑两声道:“国师大人既然已经带先生到这里了,我也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就不打扰了,毕竟我只是奉我爹的命令来这里送您而已,如今我的活也干完了,就不留了,告辞!”   说完,也不等孟瑶青点头,赵正堂转身就跑!   废话,看这情景,他们要说的话就不是他能听的,好奇心害死猫,他只想好好活着赚钱,不想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元问渠看着赵正堂离开,好似后面有恶鬼在捉他一般,他道:“你怎么不拦着他了?”   孟瑶青笑了笑:“反正他也逃不出去了。”   元问渠神情一顿,看着孟瑶青没说话。   孟瑶青也不在意,只道:“四四和净悬就在里面,若是陛下想见他们,随我来便是。”   说完,孟瑶青也不再看元问渠,径直往里走。   戚风有些无措,他心里有些不安,劝到:“主子,我们现在……属下总觉有诈。”   元问渠当然知道,只是想要摸清孟瑶青做这一切的目的,这一趟,他是非走不可了。   元问渠看向戚风,道:“你出去,若是一个时辰后我还没有出来,那便不要再等,去找小霜。”   戚风皱眉,不愿道:“主子,我和你一起。”   元问渠摇摇头没答应:“听话,你在外面等着,若是情况不对,便立刻去找小霜。”   戚风知道元问渠注意已经拿定,他便只有听话的份,点点头往外走。   然而就在这时,周围忽然晃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似乎像是要坍塌下来。   元问渠心道不好,一把扯住戚风将他往外推。   果然,洞门不知什么时候一道石门缓缓降下来,眼看着就要彻底合上。   “出去!”   戚风一边拼命往外跑,一边回头看,眼含焦急:“主子!”   元问渠被周围跟着飞扬的尘土石屑呛了下,他硬生生忍住,喊:“去找小霜!”   戚风在石门落下的最后一刻,俯身向下一滚,出了洞口。   石门轰然落下。   元问渠眼前一黑,石壁上挂着油灯明明暗暗,像是已经燃了许久,将要油尽灯枯。   元问渠咳嗽了一阵,抬脚缓缓向山洞深处走去。   这里暗的厉害,四周寂静非常,只有元问渠自己的脚步声。   元问渠抬手掐了掐眉心,眼睛有些酸,这山洞曲折又长,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有亮光出现。   与此同时,洞内的另一道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   元问渠神情警惕,尽量放轻脚下的声音,贴着墙壁缓慢往前走。   直到那亮光越来越近,元问渠找准时机,一把朝着转折处来人的脖子处掐去。   “唔!”   纸灯笼一下摔在地上,烛光摇曳了几下,元问渠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周围便瞬间暗了下去。   “咳……先生,是我……”   元问渠一愣,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他忙松开掐着这人脖子的手,不确定道:“净悬?”   “是我,先生,咳咳……”净悬捂着脖子深呼吸。   元问渠凑近打量了一下净悬,还真是他,道:“净悬,你怎么在这里?”   净悬将掉在地上的灯笼捡起来,重新点燃灯笼,道:“是国师让我来接您的。”   灯笼重新亮起来,元问渠闭了闭眼,待适应后观察起周围来。   只见净悬一身素衣,身上还算白净,应当是没受什么苦。   “孟瑶青?”   净悬点点头,轻声道:“国师将我和四四带来这里之后,每隔几日便会来这里,他并没有限制我们的行动,不过除了这山洞内,其实也不能出去。”   “这次是国师让我来接您的。”净悬道,“先生……您怎么自己一个人来这里了?霜霜呢?”   元问渠没回,他问道:“四四呢?”   “四四……”净悬沉默了一瞬,抬眸看向元问渠,道,“四四在里面,就是……他似乎心情不好,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过话了。”   元问渠看看看想净悬,微微蹙眉:“怎么回事?”   净悬摇摇头,道:“我也不甚清楚。”   随后净悬将他们被元成青绑架之后的事情一一说给元问渠听。   两人慢慢往里走着,净悬道:“先生,我们被国师带到这里之后,有一日四四看起来脸色似乎不太好,他单独去找了孟瑶青,出来之后,他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了。”   元问渠皱眉,转了转手腕的佛珠,刚想说什么,在山洞里转了一个弯之后,眼前忽而豁然开朗。   眼前视线开阔,在山洞内开辟的房屋灯火通明,样式布局同外面房屋无异,看起来还要更干净整洁些,虽然在山洞内,但却并不憋闷。   元问渠抬头向上望去,才发现头顶宛如巨大的天裂般,月光自上而下地投射进来。   净悬带元问渠来到一间门前,抬手敲了敲,道:“四四,我们能进来吗?先生来了。”   一阵沉默。   元问渠看向净悬,无声问:“怎么了?”   净悬摇了摇头,还想再喊,就见房门从里面被打开。   孟瑶青神情阴郁,淡淡扫了眼净悬,随后转身道:“进来吧。”   净悬心里一紧,下意识往元问渠身边靠了靠。   元问渠眼睛眯了眯,看着孟瑶青的背影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随后拉着净悬和他一起进去。   然而刚踏进门,一个花瓶就砸了过来。   是朝着孟瑶青去的。   元问渠停住脚步,护着净悬往后退了一步。   “滚!让他们回去!”一道声音愤怒地传来。   是元四四的声音。   花瓶砰一下碎在孟瑶青脚边,迸起的碎瓷片有些划到他的手背,转瞬又愈合。   元四四依旧还是从前那副模样,只是神情似乎有些不对。   元问渠蹙眉,只见元四四坐在罗汉床上,下身盖着毯子一动不动,手上却还不断拿着旁边的茶杯往孟瑶青这边砸。   孟瑶青看起来似乎也不在意,抬脚直接踢走这些碎瓷片,走近将元四四手里的东西给拿走。   元四四怒目而视。   元问渠眉头皱得更紧,出声道:“四四。”   “你腿怎么了?”   元四四一愣,似乎这才看到元问渠,他眼神带着不可置信,死死盯着元问渠看了一阵,脸色一时间难看极了,他身体发抖,怒视着孟瑶青。   孟瑶青冷着脸握住元四四的手,道:“看到他过来,你不开心吗?四四。”   “走开……”元四四眼中一下流出泪来,他喊道,“走……快走,元问渠,快走!不要在这里!”   孟瑶青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他道:“闭嘴,四四,你觉得他们现在还能逃到哪里去?”   “元问渠,快走啊,他是想杀了你!”元四四撑着扶手挣扎地想要起来,却一把被孟瑶青按下去。   净悬面上闪过害怕,他抬头看向元问渠,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先生,四四……”   元问渠握紧净悬的手,看向孟瑶青:“你把四四的腿怎么了?”   孟瑶青将元四四手里的茶杯夺过来一个个放回原位,道:“只是让他不要乱跑罢了,毕竟如果四四非要闹着出去,我也没有办法。”   元问渠沉着脸没说话。   孟瑶青笑了声,道:“陛下不是想要知道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孟瑶青慢慢将袖子折上去,一道疤痕就这样映在在场所有人的眼中。   元问渠眸光微闪。   孟瑶青:“知道为什么时重霜和戚月窥的血能压制招魂吗?是因为他们身上流的都是我的血啊。”   “雪族。”元问渠低声道,“你是千雪国的人。”   “啊。”孟瑶青随意应了一声,道,“曾经是,不过现在,我应当和四四是一类人。”   元问渠眼皮一跳,看向孟瑶青,道:“……系统?”   元四四冷笑:“被驱逐出去又钻漏洞的系统,算什么?”   孟瑶青并不生气,轻声叹息道:“四四啊,你现在同我又有什么区别,你不也早已经被主系统放弃了吗?”   元四四脸色一下难看至极:“拜你所赐。”   “毕竟你我本就是同族,主系统派你来,打的什么主意我再清楚不过,不过饶是主系统再手眼通天,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作乱罢了。”   元问渠听的凌乱,但也没有打断他们,主系统……若果他想的没错的话,应当是四四的上级,听孟瑶青方才话的意思,他应当是和四四一样的,只是已经被罢黜了。   元问渠看向元四四,明白他应当是知道前因后果的。   孟瑶青转过来看元问渠,神情冷漠道:“陛下,不是想知道我的‘因果’吗?那你可知数百年前千雪国灭国之事?”   元问渠自然是知道的。   甚至千雪国的悲剧可以追溯到雪族诞生之初。   “雪族一脉因其身上的血可治百病,百年来一直在遭到追杀围捕。皇公贵族恨不能取其血、啖其肉,甚至有几年他们妄图将雪族圈进起来,强迫雪族中的女子孕育子嗣,以保证雪族的血一直源源不断。”   “雪族一脉不甘被囚,便只能自杀,宁愿将血尽数流进泥里,也不愿进那肮脏不堪之人的肚子。”   “四四是我的同族,也是我唯一的兄弟。”孟瑶青道,“我们在那时本打算和同族一同自杀,却峰回路转,被主系统捡了过去。”   元四四冷着脸:“既然已经进了系统,你便不该继续插手千雪国的事情,你私自找回被洗去的记忆,被驱逐也是你活该,如今你做了这么多事,又得到了什么?”   “我想救他们有什么不对?”孟瑶青面色阴沉道。   “那你救了他们吗?!”元四四怒道。   “是,我失败了。”孟瑶青笑道,“所以就让罪魁祸首都死好了。”   “你!”元四四气结,“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让所有人都跟着陪葬?大梁、北秦还有大越?”   孟瑶青神情平澜无波,不置可否:“是。”   “你不觉得你比那些祸害雪族的人更可怕吗?”   “我可怕?”孟瑶青手指不自觉掐住自己,他声音微微嘶哑,道,“你要这样想便这样想吧,反正他们终将会一起葬在这里,我会带你走。”   孟瑶青看向元问渠,笑着道:“陛下,这下明白了吗?这就是我的目的,这些本来在百年前招魂爆发的时候就该已经做成了,但是,谁让主系统坏我好事,我只能再一次等待时机。”   “但是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孟瑶青道,“戚月窥死了之后,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主系统竟然想要让他活过来呵……”   “他想让戚月窥阻止我,但戚月窥那时死的不能再死,想让他不被主系统强制带离,便只能用我自己的血尽数换到他身上……不过中间出了岔子,还是让主系统将戚月窥的大部分数据给带离了,这也是时重霜为什么至今没有记忆的原因。”   孟瑶青忽然掩面嘲讽地笑起来,他道:“陛下,这就是‘因’,我的计划被迫中断,主系统竟然还妄图让四四来阻止我!”   “你和时重霜身上的带着主系统的‘因’,想要脱离主系统对这一方世界的控制,便只能让它主动退出了。”孟瑶青看着元问渠道。   元问渠此时差不多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他虽心中惊讶,但也不是不能接受,蹙眉道:“孟瑶青,别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如此执念,你又得到了什么?”   “无所谓。”孟瑶青轻声道。   他眼中是平静的杀意,道:“你们身上带着主系统的因果,借你和时重霜之身,以百万人献祭,所犯的罪便会转移到主系统身上,届时,这里它便插足不了了。”   “疯子。”   “我早就疯了!”孟瑶青眼睛赤红,“雪族被迫成为禁成为脔,女子沦为繁育的工具,男子被绑在阴暗的地牢里,手腕的伤口从来就没有好过,你知道被软管插进身体里的感受吗?感受着血每时每刻都在往外流,但你还是死不了,潮湿、阴冷……他们用药吊着你的命,密密麻麻的口子在身上,是细细的疼,周围全是腐臭的血腥气。”   “等过了几年,血流干了、流尽了,再用刀一点点划开皮肉,刺破心脏,将身上藏着的最后一点血也给吸干净,骨头堆在角落,肉尽数喂了狗!”   “我至今记得鬣狗在我们面前啃食同胞血肉,混合着脏污口水贪婪咀嚼的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孟瑶青面无表情扔了腰间的银扇,抬手将外袍扯掉,随后一点点将腰带解开:“知道招魂为什么无解吗?”   元问渠捏紧手腕的佛珠,看着孟瑶青,声音艰涩道:“……为什么?”   “因为那都是由成千上万雪族被人挖心破骨之后腐烂的血肉制成的,尸气难解,雪族算是解药,两者融合之后便再也没有解药。”   孟瑶青将腰带扔在地上,身上只有一件轻薄的深衣,他随手解开一侧的系带,将上半身彻底露出来。   元问渠瞳孔微缩。   孟瑶青身上毫无一块完整的地方,暗褐色的疤痕密密麻麻横亘在上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上,火烧的皱褶疤痕在腰部盘旋,上面布着只有流犯才会有的罪人刺青。   不止这些,他身上还有一个个宛如指甲盖大小的凹陷,像是用刀生生剜去血肉后留下来的疤。   元问渠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孟瑶青胸口。   两道弯曲的刀疤深深烙印在左心房。   净悬将脸埋在元问渠衣袖里,颤抖着身体不敢再看。   这种程度……这种程度的伤……怎么可能还能活着?   元四四忽然从罗汉床上挣扎着摔在地上,看到孟瑶青身上的痕迹心脏忽然像是被人攥住一般,呼吸都停滞了。   元四四忽然捂着嘴干呕起来, 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流。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   这是都是孟瑶青在牢里替他受的。   孟瑶青面无表情将衣带系上,弯腰将元四四扶起来抱在怀里,他抬手将元四四脸上的泪珠抹去,垂眸轻声道:“四四啊。”   “人这种东西,简直死不足惜。” 第167章 不要要求我太多   “大人,北秦那边的人已经整备地差不多了,您不去看看吗?”   时重霜还在元问渠失踪的山坡下,他脚下手上尽是污泥,神情有些暗淡。   找了这许久,基本上已经确定元问渠不是失足滑落来了。   时重霜抬头看向远处被浓云笼罩的山峰,那里已经派人去查了,只是还没有消息传来。   “走吧,先回去。”   士兵跟上去,一边走一边汇报事务:“大人,这次北秦那边来的人数比预计的还要多三倍不止,我们的人手怕是有些不足。”   “无妨,寺内的僧人会陆续过来这里,有那些武僧在,出不了大乱子。”时重霜道。   “是。此外还有一件事,大人,您让属下调查的附近百姓的情况,并未出现患病的情况,不过因为最近望月林毒障蔓延的事情,有不少百姓倒是中了些轻微的瘴气。”   时重霜点点头,道:“山下住的百姓到底不多,派个随行的太医去瞧一瞧吧。”   “是。”   ……   回到营帐时,秦觉和秦云庭已经等候多时。   他们已经知道元问渠失踪的事情,对此,秦云庭有些猜测:“净悬还在孟瑶青手里,元先生会不会也是被他给绑走了?”   时重霜刚想说话,忽然脑海一阵刺痛,一些模糊的画面飞快闪过,只余下苍白的光影,什么也没有看到,时重霜顿了一会,眼神恢复清明,道:“已经派人去山上找了,还没有消息。”   秦觉倒了杯茶给秦云庭让他坐下:“云庭,不要着急,净悬会没事的。”   “你说的倒是轻松。”秦云庭眉头微松,但神情依旧暗含担忧,净悬的那颗佛珠被他用绳穿到脖子上,此时正不安地摸着。   他们自知元成青不可靠,故而在回北秦的路上被元成青拿净悬的命威胁时,并没有真的如元成青所想,顺了他的意思对时重霜下杀手,反而利用他派人去大梁,他们相信时重霜应该会比他们更想要净悬活着。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元成青死了,但净悬竟然会被突然冒出来的国师给掳走。   “这国师到底是什么人?”秦云庭问。   虽然也已经知道孟瑶青暗地里做了不少事,但对于他究竟是何来历,时重霜依旧毫无头绪,道:“不甚清楚。”   秦觉眼中倒是若有所思,道:“北秦皇室的藏书阁倒是有些记载,只说大梁的国师似乎与雪族有些关系,再多的……古书陈旧,只写到这里,剩下的内容也不知什么时候皆被烧的不能看了。”   秦云庭蹙眉喃道:“雪族……是什么?”   时重霜喝茶的动作一顿,眼中眸光微闪,想起元问渠曾经第一次知道他的血可以压制招魂时说的话。   先生问自己是不是雪族。   秦觉道:“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连现在的千雪国都已经彻底沦为大越的附庸,里面真正的千雪国人也没剩多少了,雪族是曾经千雪国的皇室一脉,身上的血天生便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然招致了许多人的觊觎。”   “那雪族说到底也是人,国师都存在多少年了,还依旧是那副模样,这又该如何解释?”秦云庭道。   秦觉拉过秦云庭的手捏了捏,道:“谁知道呢,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知道的。”   话音刚落,外面士兵便进来了,道:“大人,寒食寺的僧人来了,正在外面等候。”   时重霜抬眸,站起来道:“传。”   随后营帐被打开,三位僧人前后脚一起走进来,准备行礼。   时重霜上前拦住他们:“不必行礼,你们怎么来了?”   秦觉和秦云庭也一并走上前来,点头示意:“井全住持,久仰。”   井全点头,随后看向时重霜:“我来,是为了方丈的事情。”   时重霜一愣,有些急切地问:“先生有消息了?”   井全没点头也没摇头,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盒来,递给时重霜。   时重霜犹豫片刻,接过来打开。   一条发带规整地放在里面。   时重霜眼神一凌,将发带拿出来,摩挲着上面绣着的暗金纹路,道:“这是先生的发带。”   井全道:“不错。这是寺内僧人在莲花峰后山的一条小路上找到的,僧人第一时间确定这是方丈的东西后就在周围寻找了,但也只在山脚下看到有人走过的脚印,方丈已经不见了。”   时重霜捏紧发带,道:“可知道他们要去哪?”   井全顿了下,犹豫道:“应该是……望月林的方向。”   “望月林?”秦云庭惊讶道,但想了想似乎确实有可能,“是了……最有可能的就是望月林了。”   时重霜没说话,他将发带缠在手上,抬脚就往外走。   秦觉一把拉住他,正色道:“你就这样贸然前去?”   正当时重霜要说什么时,外面忽然一阵兵荒马乱。   外面守着的士兵大喊:“什么人!有人纵马擅闯军营!快拦下!”   “我要见时重霜!快点让他出来见我!听到没有!”   时重霜皱眉,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就在这时,一道更为稚嫩些的声音响起来:“霜霜!霜霜!”   时重霜一愣,然而有人比他反应更快。   秦云庭听到这声音便惊了惊,他连忙出了营帐,去制止想要进攻的士兵:“住手!放他们进来!”   马声嘶鸣。   赵正堂抱着净悬灰头土脸地从马上跳下来。   秦云庭连忙走上前半蹲在净悬面前,拍了拍他身上沾着的泥土:“阿悬!可有受伤?”   “时重霜!快,就在望月林……你再不派人去救,你家先生就快没命了!”赵正堂气喘吁吁,喉咙像是有刀子割一样,血腥气冒出来。   说完,赵正堂一个撑不住,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井全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他,问:“施主,到底怎么回事?”   赵正堂连连摆手,刚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还未说话,那边净悬已经三言两语将如今最危急的事情说出来了。   “大越已经陈兵望月林,国师将望月林没有毒障的那条路也告诉了大越,后日便要攻进来了!”净悬拉着秦云庭的袖子,神情严肃,随后又看向时重霜,说,“先生和四四在国师手里,来不及解释前因后果了,霜霜,国师将我放出来,让我告诉你,想要救先生,只能你去找他。”   众人一惊,也来不及想哪个更重要了,秦觉率先拦住时重霜,道:“冷静些!孟瑶青现在既然要拿元先生做人质,一时半会定然不会伤他,大越既然已经得知了消息,那我们便赶在大越行动前即刻派兵出发去望月林,你自己贸然行动,太危险了!”   时重霜眼神晦暗不明,心下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净悬担忧看着时重霜,想起孟瑶青在山洞中说的话,他虽听得稀里糊涂,但也明白这一趟是凶险万分。   如今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净悬心下纠结万分,最终还是将时重霜拉到一边,单独对时重霜说起山洞中的事情。   他记性好,基本能将前因后果复述个大概,说完,净悬皱着脸,为难道:“霜霜,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国师他……也许想让所有人都死掉。”   说到这里,净悬声音有些哽咽:“四四的腿被国师弄的走不了路,我出来时戚风在林中和大公子一道迷了路,知道我是要去找你后,戚风就把我交给大公子,自己回去找先生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他会不会出事……”   “别哭。”时重霜摸了摸净悬的头,低声道,“我会去救先生。”   “但是……”   时重霜将拉着净悬朝井全的方向走,然后将他交给井全。   秦觉看着时重霜,眼神警示道:“今日我们便整备,明日就带着士兵出发去望月林,别冲动。”   时重霜看着秦觉摇了摇头,神情凝重,道:“孟瑶青既然让我自己去,那便还有一线生机。”   “若是我明日回不来,那一切便交给你了。”   秦觉皱眉:“什么意思?时重霜,现在事情发展还没有那么严重,不要像天塌下来一样,大越可以对付,你家先生咱们一起想办法,也可以救回来,望月林里什么情况还不清楚,若是孟瑶青专门为你设下陷阱呢?你没必要现在就去送死。”   时重霜道:“招魂是孟瑶青传播的,目前除了我,谁去都是送死。”   秦觉愣住了,招魂?   “招魂……是在大梁蔓延的那个疫病?”秦觉问。   “是。”时重霜道,“现在无人能解,我这次来,就是因为孟瑶青也许还有办法,若是北秦的士兵也……”   时重霜没有往下说,秦觉却听懂了,他神情不复方才的从容,变得严肃起来。   几日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时重霜没多犹豫,很快便叫了人牵马来。   时重霜将能想到的事情叮嘱随行来的副将后,只带了元问渠送他的匕首便上马了。   “霜霜,等一下!”   净悬忽然想到什么,忙松开井全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和一个钥匙形状的东西:“这是国师给我的地图,你顺着它一路去望月林,有块大公子不慎滑倒踩出来的苔藓,再往前走一段路,那坡下有个被石门堵着的山洞,便是国师关我们的地方,先生就在那里面。”   时重霜将东西塞进怀里,只道了声“好”,便头也不回地骑马离开。   秦云庭看着时重霜离开,忽然心中一悸,心下不安。   他握住秦觉的手,想起西北封锁的关门,多少年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了,秦云庭皱眉道:“我总觉得这一趟不会那么顺利,大越还在对面蠢蠢欲动,若他们真的在两日后便进攻,我们等不了多久了。”   秦觉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时重霜离去的方向,转身唤来士兵,道:“即刻去传一众将帅!”   望月林。   元问渠此时正躺在榻上昏迷不醒。   孟瑶青继续给元四四喂药:“乖,这是最后一次了。”   元四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动。   孟瑶青垂眸看向碗中的药,道:“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将净悬送走了,至于时重霜来不来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你想救他,我知道。”   “四四,你想让时重霜杀死我我都给他机会了,不要要求我太多,乖,把药喝了吧。”   元四四面色绷紧,看着孟瑶青缓缓低下头将药咽下去。   孟瑶青看着元四四,微微弯起含着笑意的眼眸闪过一抹晦暗。 第168章 终章 (上)   时重霜到望月林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天色曀曀,眼看着天边渐黑,林中本就昏暗,再晚路便更难走了。   时重霜弃了马,顺着地图上的标识一路深入,却怎么也找不到图上标注的位置。   与此同时,时重霜意外发现林中系着红绸带的树。   红色的绸带像血一般,就挂在枯树枝上,轻轻地晃动。   时重霜走近将红绸带扯下,拿在手里细细打量了一阵,发现这确实就是普通的丝绸带子。   没工夫研究,时重霜重新将带子系在树上往前走。   林中毒障弥漫,但已经不是所有地方都是致命的了。反正已经迷路,时重霜便只能顺着没有毒障的这条路继续往前走。   直到出了方才杂草丛生的荆棘林,面前古树参天,周遭更为昏暗了些。   脚下湿滑,时重霜每一步走的都极为小心,但脸上不可避免地还是被划了许多细小的口子。   时重霜用匕首砍断面前带刺的不知名树枝,刚抬眼往前看去,身体便一顿。   只见前面几棵树之间一片还算平坦的草地上,阴冷带着凶光的蛇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嘶嘶吐着蛇信子。   时重霜缓缓握紧手上的匕首,面色微微紧绷。   不是一只……   时重霜耳朵一动,眼眸不动声色地瞥向一侧。   几只红艳艳足有婴孩手臂粗的长蛇正缓缓爬行着往这里过来,他们粗壮的身体擦着草地,窸窸窣窣的声音无端让人头皮发麻。   时重霜放慢呼吸,抬脚缓缓往后移。   就在这时!   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石头怦然砸在其中一条蛇身上,血瞬间四溅。   砰——   嘶嘶嘶——!   “公子,往左侧跑!”   时重霜神色一凌,转身往高处跑去。   一块石头擦着时重霜肩膀扔过来,狠狠砸在快速爬过来想要咬上时重霜后腿肚的长蛇!   时重霜片刻不停,手臂挡在脸前,擦过各种带刺的树枝叶子,一路向前跑去。   戚风此时就蹲在时重霜前面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上,将手上最后一块石头砸过去后,他跳下树,和时重霜一起往前逃跑。   戚风一边跑一边不忘说:“公子,前面那是蛇窝。”   “你怎么在这里?”时重霜看向戚风,抬手替他砍断前面碍事的树枝。   戚风跑地直喘气,片刻不敢停道:“国师将我丢出来的!我迷路了!”   咚——   戚风不知踩到了什么,一个不察,脚下瞬间滑了出去,身体来不及反应,直直往后倒。   时重霜一把拉住戚风,拽着他从半空起来:“不用跑了,那些蛇已经不追了。”   戚风稳住身形,喘着气给时重霜行礼:“多谢公子。”   时重霜点点头,问:“怎么回事,从头到尾和我说一遍。”   “是。”戚风将他和元问渠在林中昏迷后被孟瑶青绑到吉祥居之后的事情事无巨细地都说给时重霜,随后道,“公子,现在主子情况不明,我们现在该如何?”   时重霜垂眸看着戚风方才滑倒的脚印,忽然蹲下,抬手将上面的杂草拂去。   另一道痕迹忽然出现。   戚风惊道:“这是大公子在这里滑倒时的脚印!”   是了,这地方苔藓多,路上湿滑,孟瑶青领路时也确实只有这么一块地方是这样的,只是四周景色大同小异,这才迟迟没有发现。   时重霜起身:“可知道从这里该怎么走?”   戚风点点头,观察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踩在脚印上,转身指了个方向:“那边!”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往林子深处而去。   很快,他们便找到了隐藏在山坡下的山洞。   只是山洞依旧被石门关的死死的。   戚风看着这石门一时间束手无策。   时重霜凑近摸了摸这石门,直到在边缘摸到一块不显眼的凹陷。   时重霜将净悬给他的像钥匙状的东西插进去。   石门瞬间便有了反应,一阵尘土飞扬,石门缓缓上升。   时重霜握了握拳,看着里面狭窄黑暗的通   道,道:“走。”   ……   “哦。看来时重霜已经来了。”孟瑶青轻声和身旁站着的元四四道。   此时他们正站在望月林唯一的山峰顶上,这山峰中间横亘着一道巨大的裂隙,这下面就是山洞深处。   此时元问渠还在这下面昏睡着。   而在这裂隙一旁,则是一座烽火台。   此时烽火台上面悬着一个巨大的塔吊,铁链缠在上面,一路垂下来,最终铁链穿过鼎耳,将一口硕大的鼎悬置在裂隙上空。   孟瑶青带着元四四登上烽火台。   元四四皱着眉抬头望向这鼎,清楚地看到鼎身刻着的几列大字。   {吾二人,携此间百万百姓,献身苍天,以求永生。}   元四四脸白了又白,呢喃道:“献身……永生?二人……是谁?”   “自然是时重霜和陛下他们俩。”孟瑶青道,“毕竟他们是主系统救活的,身上带着主系统的因果,如果是他们二人的名义将百万人献祭以求永生,你猜,这天道是许诺还是下罚?”   元四四倏地睁大眼:“人求永生,从来都是万劫不复。等等……是了,他们是主系统救活的,如果他们因此获罪,主系统也逃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会彻底从这个世界脱离……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孟瑶青笑了笑,抬手摸上元四四的头:“这不挺聪明的嘛。”   “滚,别碰我。”元四四后退一步,拍开他的手,眼神厌恶,“你原本就是想要时重霜来这里,无论我求不求你,都是一样的结果,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给他们机会……你就是想让所有人都死。”   “四四啊。”孟瑶青叹了一口气,“我若是给他们机会,死的就是我了。你就这么样眼睁睁看着我死吗?我才是你最亲的人。”   元四四瞪着他:“百万人,你又怎么能让他们都甘心去死?”   孟瑶青笑了笑:“不用甘心,去死就行了。你看,这就是我为他们划的墓地。”   元四四一愣,转身向下看去。   “你应该是可以从这里看到林中的红绸带吧?看不到也没关系。”孟瑶青手指在空中虚虚地一圈,道,“从大越到寒食寺这条路,方圆十里,皆是红绸带圈住的范围……届时只要他们一到。”   孟瑶青轻轻启唇出声。   “轰——”   元四四身体一颤。   “望月林最少会烧一个月,届时他们都将葬送在这里。”   “而最外围的毒障,则是防止他们逃跑的最后一层屏障。此外,还有已经中了招魂的数十万人。”孟瑶青笑着,“他们已经无路可逃。”   话音刚落,元四四猛然转身。   只见烽火台最顶上轰然烧了起来,烽烟刹那间像是破开昏黑的夜色般,直冲云霄。   孟瑶青将一只竹编的麻雀递给元四四,面上出现志在必得的笑:“且看吧。”   烽火台高高耸立,烈火焚烧,照亮了山顶这一片漆黑的天空。   秦觉一身戎装,骑在马背上,迎着刺骨的寒风,看向望月林突然出现的烽烟。   此时北秦的数万士兵早已经整装待发,若是一个时辰后还不见时重霜回来,秦觉就打算攻进去了。   只是现在……   “什么情况?”秦云庭骑着马皱眉走到秦觉身边,看着这烽烟,心中悄然紧张起来。   周围一众将领也是心下不安,低声议论纷纷。   “陛下,是不是大越……”   “大越会干这种蠢事吗?”   “说不准是专门引诱我们的呢?”   “这烽烟分明是在望月林中心……”   秦觉一顿,忽然看向方才说这句话的将领:“你说,这烽烟是在望月林中?”   “是……陛下,属下也是打过仗的人,不会看错。”   秦觉面色一凝,道:“不等了,即刻传令下去,出发去望月林!”   烽烟弥漫。   在望月林的另一侧,大越士兵早已经整装待发。   萧直相比三年前眼神更加阴晴不定,此时正阴恻恻地望着天边的烽烟。   “太子殿下,烽烟为号,我们可以出发了,国师说从这时开始,望月林中的毒障便会消退,想来北秦这个时候还未反应过来,现在正是攻其不备的时候!”身边的将领对萧直道。   萧直道:“秦觉那个人,就是容易得意忘形,和秦云庭纠缠不清便算了,竟然还想着对大越出兵为那一个小小的怀王出气,想不到秦云庭竟然还是红颜祸水的料,当年也不过是大越皇室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奴而已,说出去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那殿下,我们现在……?”有人琢磨着萧直眼色问。   萧直哼了一声:“走!”   ——   “……走。”   时重霜和戚风一同往山洞深处而去,直到山洞尽头。   他抬头看向顶头上的裂隙,以及裂隙上悬空的看不清什么具体是什么的东西。   他鼻尖动了动,似乎闻到了什么被燃烧的味道,像柴火噼里啪啦烧得正旺时的烟味,时重霜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   戚风正在周围的房屋中一个个搜寻元问渠的身影。   “公子!找到主子了!”   时重霜回神, 快步冲进屋中,在看到元问渠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时,他瞳孔微缩。   “先生!”   时重霜凑近元问渠,感受到他还算稳定的呼吸时才松了口气,随后查看起他手腕处的黑线。   并无变化。   戚风看向一旁桌上的茶杯,凑近嗅了嗅,道:“公子放心,主子应当是中了迷药,这才昏睡不醒。”   时重霜点点头,将元问渠背在身上就往外走:“此地不宜久留,赶紧离开为上。”   然而就在这时,四周会忽然一阵地动山摇。   或大或小的落石从顶上稀稀疏疏的掉落下来。   时重霜下意识将元问渠抱在怀里用厚重的斗篷挡住身体,随后抬头朝顶上的裂隙看。   一个人影恍然出现在裂隙边。   紧接着,那人影好似朝他们摆了一下手,随后时重霜便听到一阵模糊的好似铁链滑动的声音。   “不好!”戚风先一步反应过来,大喊:“公子,躲开!”   刹那间,只见缝隙处那一直悬挂着的东西忽然在眼前变大再变大,宛如落雷一般迅速砸了下来。   房屋尽数被破坏倒塌,一口巨大的鼎轰然落地,四只脚深深陷入地下。   “咳……咳咳。”戚风被砸到了肩膀,此时一只手臂脱臼般垂在身体一侧,他吐出一口沾了土的口水,抬手捂住口鼻,慢慢站起身找人。   “主子?主子……公子?”   “公子!”   正在戚风快要绝望时,他听到一声细微低沉的声音。   “在这……”   方才时重霜来不及往外跑,便只能抱着元问渠就近倒地一滚,斗篷被解开,正好盖在了时重霜背后,替他挡了一堆落石。   戚风迅速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只见时重霜和元问渠已经快要被落石掩埋了,他来不及管胳膊了,跑上前就开始扒石头。   “公子,主子……你们没事吧?”戚风道。   时重霜看着身下的元问渠,摇了摇头,隔着一层斗篷声音愈发沉闷:“没事。”   “公子坚持住,我马上就将你救出来。”   一刻钟后。   时重霜从废墟中站起身,元问渠被他保护的很好,虽昏迷着,但面上依旧干净。   时重霜确定元问渠没有受伤后,才背起他慢慢靠近这一方突然砸下来的鼎。   他自然也看到了上面的字。   “献身苍天……以求永生……?”   一道低哑带着病气的声音突然在时重霜耳边响起。   时重霜一愣,倏地扭头却被人按着往前看,语气带着不可置信:“先生?”   “主子!你醒了!”戚风惊喜道。   元问渠半睁着眼,低低“嗯”了一声:“小霜,放我下来吧。”   时重霜小心翼翼地将元问渠放下来。   元问渠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上,还是时重霜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先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时重霜紧张道。   元问渠眼前花了花,随后掐了掐眉心,待稍微适应了一会后,才道:“我没事,小霜。我能听到你们说话,只是方才一直醒不来。”   时重霜心下依旧不放心,道:“先生,我们现在要赶紧里离开这里。”   元问渠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安抚地捏了捏时重霜手臂,随后慢慢走近那鼎,抬手将手心放在鼎身。   时重霜跟着走到元问渠身边,问:“先生,有什么不对吗?”   这鼎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大的不对。   “热的。”元问渠凝眸道,“这种形制的鼎向来是皇室祭祀专用,如此大的,更是少有。”   “应该是孟瑶青做的。”时重霜道。   元问渠点点头,随后踩着旁边堆积的房屋废墟往高处走去,待看到鼎内的东西时,元问渠眼中沉思,喊道:“小霜。”   时重霜拉着元问渠的手上来,朝鼎内看去,皱眉道:“这是……孟瑶青到底想干什么?”   只见鼎内装满了带着火星的炭和松木,以及数十捅的油。   元问渠微微沉眸,忽然后背一凉,猛地抬头望去。   “不好!主子快跑!”戚风在下面大喊。   时重霜只瞥了一眼头顶,当即抱着元问渠就从上面跳下来,迅速逃离鼎周边三丈开外。   就在他们逃走的下一刻,三支带着火的箭从上方裂隙处落下,直直坠落在鼎内。   烈火轰然从鼎内炸起。   与此同时,有箭矢落在鼎外倒塌的房屋废墟上,火势一下蔓延开来。   时重霜抱着元问渠朝洞外通道跑去,然而在转角处他忽然停了下来。   不知何时,原本一直通往外面洞口的路竟被一道石门给堵住。   时重霜冷汗一下便下来了。   他看着里面逐渐变大的火势,停在石门前没有动,面色难看。   元问渠对此并不意外,孟瑶青这是铁了心地要他们的命,自然不会就让他们这么轻易地逃跑。   眼看着火势是控制不住了,烟也逐渐起来,若是再不想办法出去,他们就会活活憋死在这里。   元问渠和时重霜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时重霜!带着元问渠上来!!”   元问渠和时重霜猛然回身。   这一声宛如石破天惊,元四四趴在上面裂隙的边缘嘶喊着,与此同时,上面悬挂着的两根铁链缓缓下移。   元四四握着箭头,正死死抵着自己的脖颈,他转身蹲在地上,抬眸看着孟瑶青从烽火台收弓缓缓走下来。   孟瑶青眼神阴沉:“偷了我的箭,扔了我送你的麻雀,四四,你还竟敢威胁我。”   元四四缓缓撑起身,身体僵硬地站在裂隙边缘,盯着孟瑶青,道:“如果你不让他们上来,我就跳下去跟着他们一起死!”   “反正我现在肉体凡胎,主系统也不会救我,死了一了百了!”   孟瑶青看着元四四,忽然气笑了,他眼中愠怒,道:“真好,现在在你眼里,元问渠竟然比你的血脉至亲还要重要?!”   元四四握紧手上的箭头:“别过来!停下!!”   孟瑶青挺住脚步,冷眼看着上空的铁链不再下滑。   元问渠缠着发带的手拽紧铁链,脚抵着石壁往上攀爬,时重霜跟在元问渠下面护着他。   元问渠手已经被摩地通红,铁链冰凉,抓在上面如同握着冰块一般,元问渠手已经僵得不能再僵,却丝毫不敢松手。   忽然,元问渠抓着铁链的手猛然一滑,身体控制不住往下坠。   “主子!”在另一条铁链上的戚风喊道。   时重霜很快将铁链在手臂上缠了一圈,随后用肩膀抵住元问渠,随后戚风也荡到这边来,和时重霜一同用肩膀拖着元问渠往上。。   元问渠喘了一口气,道:“抱歉。”   “先生,应该是冻在铁链上面的冰,不要着急,继续往上,我们会拖着你!”   元问渠紧了紧手,继续往上爬。   此时三人就这样靠铁链缀在半空中,下面火势早已经蔓延开来,已经容不得他们放弃。   元四四死死盯着孟瑶青,察觉到下面的动静后,紧了紧手,迅速往下看了一眼。   不到一丈……他已经看到元问渠的身影。   元四四却片刻不敢放松,看着孟瑶青道:“往后退。”   孟瑶青冷着脸:“不要得寸进尺。”   元四四抬脚欲往后退,若是一个不慎,他便有可能栽下去。   孟瑶青深吸一口气:“好,我往后退。”   一刻钟后。   一只被冻得通红甚至破皮流血的手从裂隙中伸出来。   紧接着,元问渠周周抵着边缘,用手臂撑着上半身慢慢爬出来,此时他身上满是脏污,脸上也被蹭着血迹,霎是狼狈。   紧接着时重霜和戚风相继出来。   元四四:“元问渠!”   元问渠跪在地上,低头剧烈地喘息,低声应道:“嗯在……”   元四四眼泪哗一下流出来。   就在这时!   孟瑶青看准时机,陡然奔向元四四夺去他手中的箭头,他将元四四推离裂隙边缘,随后向元问渠攻来。   时重霜刚上来还来不及思考,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便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用身体撞向孟瑶青挡住他的攻击。   孟瑶青手中的箭头一下插进时重霜腹部。   时重霜闷哼一声,身体顿了下,随后被孟瑶青踹开。   戚风挡在元问渠身前,警惕地看着孟瑶青。   孟瑶青将别再腰间的银铁扇子拿在手里,道:“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吧。是我丢你们下去,还是自己滚下去?”   戚风没说话,直接拿着短刀和孟瑶青缠斗起来。   元四四顾不上那么多,将元问渠架起来就像往外逃。   然而他们一个精疲力竭,一个身上药效还没过,腿像灌了铅一般根本走不快。   眼看着戚风不敌,时重霜捂着不断流血的腹部倒在地上,抬眼看向元问渠的身影:“先生……”   孟瑶青一掌拍向戚风的胸口,转身甩开他向着元问渠攻来。   他手中的擅自不知何时变了一种样子,翻转之下,一把短刀陡然出现在他手里,直直向元问渠后心处刺去。   “主子!”戚风大喊。   时重霜目眦欲裂。   噗嗤——   是刀刺进血肉的声音。   元四四捂着肩膀倒在地上,脸色唰一下白了。   孟瑶青神色一变:“你!”   就在这时,号角阵阵,一瞬间响彻天际,一声又一声地回荡在四周。   是北秦和大越的军队碰头了。   伴随着号角的吹响,山下兵器交接、马蹄声、哭嚎声隐隐传上来,从这里往下看,甚至能看到林中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   时重霜神情变换,这才意识到他们都被孟瑶青忽悠了:“大越……竟在今晚……”   时重霜这才明白,孟瑶青要的从来就是大越和北秦在这里打起来。   战鼓声响起,震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上。   两军对垒,该是这个场面。   直到带着流火的箭矢在林中时不时闪过,射到任何一个地方不久便会着起火来。   孟瑶青倏地笑起来:“开始了。”   元问渠神色一变,扶着元四四看向山下。   望月林无人在意的角落中竟无端开始着起火来,这火来的凶猛而迅速,尤其是这些着火的地方并非没有规律可循。   反而恰好将下面两军给包围起来。   元问渠看向孟瑶青:“……这就是你的目的。孟瑶青,你想让他们都死在这里吗?!”   孟瑶青勾唇,眼神并无波动,道:“这不是陛下早就已经知晓的吗?”   元问渠第一次感到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元四四躺在元问渠怀里昏昏沉沉,感觉身上好痛好痛。   他模模糊糊想起来元问渠肩膀这里曾经也中过一箭,并且是彻底贯穿了肩膀,后知后觉地想他那应该比自己这痛多了。   良久。   元四四白着脸朝孟瑶青伸出手。   孟瑶青眼神这才有所变化,他伸手将元四四抱起来。   “对了四四,我们才是最亲的人。”   山下火烧的更旺,甚至已经开始朝中间蔓延,但两军谁也没有发现,他们打得正酣。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一瞬间,整个天地都开始摇晃起来。   山上的裂隙开始变大,土地在裂开,下陷……   山下两军也已经顾不上杀敌,皆恐慌地站在原地,然而脚下的土地在他们猝不及防时便裂开了,参天的古树,站在上面的士兵一下便坠下去了。   之后这裂开的土地又迅速合拢,最终什么也没留下。   两军数十万士兵一哄而逃。   孟瑶青看着这情景,眼神一下狠厉起来,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主系统……”   “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吗……只要将……”孟瑶青松开元四四,握着手上的匕首走近元问渠,眼神是一种平静地疯狂,“将你们俩丢进去,照样可以。”   元问渠看着孟瑶青,缓缓闭上眼。   “啊——”   元四四的惊呼声响起。   孟瑶青猛地回头。   只见元四四不知何时竟失足掉下不断扩大的裂隙,此时他整个人悬空,只有双手死死拽着铁链。   元四四哭着喊:“孟瑶青!”   孟瑶青看了眼元问渠,转身去救元四四:“把手给我!”   元四四伸出一只手刚要碰到孟瑶青时,身体却陡然往下一滑!   孟瑶青半个身子都快出去了,险险拽住元四四个手。   孟瑶青手腕青筋乍现:“抓紧我。”   元四四眼睛还沾着泪花,抬头望向孟瑶青,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害怕。   在孟瑶青意识到不对时,元四四近乎拼尽全力,双腿抵着石壁将孟瑶青拽下去!   在孟瑶青身体彻底坠下来的下一刻,元四四攀上孟瑶青,死死搂着他,道:“吾二人,愿以永生之身,献身苍天,以求甘霖,救此间百姓!”   元四四看着怒火中烧的孟瑶青,笑着说:   “一起死吧,皇兄。”   孟瑶青看着元四四眼神逐渐变化,最终什么也没有了。   他闭上眼紧紧和元四四抱在一起,一同葬身在裂隙深处燃着烈火的铜鼎中。   .   作者有话说:   久等 第169章 终章 (下)我心匪石   又是一年冬。   前几日刚下了场大雪,将整个睢阳城都蒙在一片银装里,屋檐上厚厚的雪还没有全化,时不时哒哒地往下滴水。   贵生站在御书房门前已经等了近一个时辰。   陛下处理政务时不喜别人在旁打扰,饶是他作为贴身太监也是不被允许的。   除了一个人。   不过贵生又沮丧地想,现在那位大人不在睢阳,陛下心情已经坏了近一个月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贵生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御书房的门。   “进。”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贵生低着头走进去,只堪堪扫了一眼还在案前执笔批阅奏折的人,随后看向脚下被胡乱扔掉的折子,一一捡起来整好,轻声轻语道:“陛下,今早那几位大人已经打了板子被抬回各自府里了。”   “嗯。”   贵生等了又等,看着怀里的折子也不敢放桌上,犹豫道:“陛下,这些折子如何处理?”   “烧了。”   “是。”贵生很干脆地应了,这次没有犹豫便转身准备将这些奏折找个地方亲手烧了。   他从前是在先帝手下干过的,先帝对于大臣上奏的折子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能不看,但如今陛下不同于先帝,对于这些奏折的处理要雷厉风行得多。   “等等。”   时重霜放下笔,抬眸看向贵生,道:“将那些折子拿过来,我看一眼。”   贵生脚步一顿,转身回来将折子递过去。   时重霜随意翻了翻,无外乎还是从前那些话,说太子乃一国根本,不可不立,后宫空虚,不可不充……   贵生看着脸色说话:“陛下,先帝已经去了三年,大人们也是着急了,本意还是为着陛下着想的。”   “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朕的心意,不过是在是试探朕,想要看朕的底线在哪罢了。”时重霜并不在意,反正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今日早朝上那几个,年纪也不小了,就让他们歇息一阵吧,等到年下的时候,那时候忙,正是要人的时候,到时再让他们回来上朝办事。”   贵生心里不着边际地想,这是一点舒坦也不给那几位大人了,但想归想,还是即刻点头应道:“是。”   “今日……是不是已经初八了?”时重霜忽然问。   贵生应道:“陛下,过明个便是冬至了。”   御书房内燃着炭火,并不冷,时重霜一身玄色长袍穿的随意,他将案上已经处理的差不多的折子推开,起身出去。   贵生忙跟上。   时重霜迎着外面略有些料峭的寒风站在廊下,眼神渐深:“……一月有余了。”   贵生知道时重霜在说什么:“陛下可是想念先生了?寒食寺山高路远,雪刚化,想来路上难走,晚个一两日也是正常的。”   “嗯。”时重霜道,“时子原的孩子快出生了,你说,朕该准备些什么好?”   “无论陛下准备什么,都是恩赐,时大人他们应当都是开心的。不过,陛下何不等上几日,等元先生回来后,同他一起商量准备?届时你们也好一起去国公府。”   时重霜眼中划过一丝满意,点头应了:“也好。”   贵生在猜测陛下心意上还是有自己的一套的,反正只要让陛下和元先生黏在一块的安排,准不会出错。   ——   元问渠是冬至这天回到睢阳的。   吉祥居日日打扫,保证元问渠随时回来就可以歇下。   老管家和戚雨在门前等着,已经张望许久。   直到一辆马车慢慢过来停在门前。   管家眼前一亮,忙和戚雨一道迎上去。   “先生回来了。”   “主子!”   马车停稳后,戚风率先跳下马车将杌子放下来,随后只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掀开帷幔,一抹白色云纹暗绣金线的衣摆映在众人眼底。   元问渠未带帷帽,一头乌发半扎在脑后,用白玉簪松松挽起来,他慢慢从马车上下来,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久等。”   “先生,已经为您准备了吃食,热水也备好了,先吃些东西垫一垫吧。”老管家道。   “好。”元问渠抱着暖手炉,手腕处的佛珠依旧,不经意间露出的手腕内侧光滑一片,什么也没有。   元问渠一边往院里走一边问:“小霜可来过?”   “每隔几日便来住一晚,昨夜刚走。”   “现下他在干什么?”   “还能有什么?现在正在宫里处理政务。”戚雨回答道。   “这次晚了好些天,小霜八成要生气。”元问渠无奈道。   戚雨忍不住道:“陛下怎么也不会生主子您的气的。”   元问渠意味深长地看了戚雨一眼,叹道:“你不懂……”   生气的方式太多了,这次他要晚些去皇宫,不然他怕自己受不住。   等收拾地差不多了,天色已经早早暗下来,屋内也已经亮起了烛火,香炉里丝丝缕缕的白烟袅袅,淡淡的檀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元问渠头发半干,穿着深衣便出来了,他将外间的烛火尽数熄灭,只留了一盏不明不暗的。   床榻上厚厚的纱帐不知何时已经垂了下来。   元问渠眼神未变,他拢了拢衣袍,随后伸手轻轻将纱帐撩起一条缝隙。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陡然从里面伸出来抓住元问渠手腕。   元问渠被带着扑倒在榻上,身体一转,身上便俯了一个人。   “小霜。”元问渠喊,“不是说好了,明日去找你吗?”   “离别多日,衣带渐缓。先生,我很想你。”时重霜摩挲着元问渠侧脸,低声道。   随后不待元问渠回答,便低头亲了上去。   元问渠“唔”了声,这次时重霜亲的重,没过一会儿元问渠便受不住腰推他。   时重霜松开,给元问渠喘息的空挡,便已经勾手将元问渠腰间的系带给扯了。   元问渠闭了闭眼,感觉到时重霜略有些薄茧的手缓缓划过胸膛,最终在胸口停下,捏住。   时重霜低哑的嗓音缓缓再耳边响起:“先生,这次不全做。”   “我们早些歇息。”   “嗯。”   ……   翌日。   元问渠是在成延殿醒来的。   这是时重霜的寝宫。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元问渠睁眼看到变化的床顶时眼神还算淡定,只是下床时不小心碰到胸口还是不可避免地“嘶”了一声。   应该肿了。   贵生听到动静,从殿外出声道:“先生可是醒了?要洗漱吗?”   元问渠穿好衣袍,赤着脚下榻,道:“进来吧。”   宮侍鱼贯而入,帮元问渠擦洗的擦洗,束发的束发。   “小霜呢?”元问渠问。   贵生反应了会才意识到这声“小霜”喊的是谁,忙回道:“陛下已经去御书房处理政务了,奴这就去唤。”   “等等,不用他再跑一趟了。”元问渠叫住他,道,“带我去找他吧。”   贵生多说了一嘴:“先生毕竟刚从外回来,舟车劳顿的,不如多歇息一会儿?”   元问渠摇摇头:“没事,走吧。”   贵生不再多说什么。   御书房离这里并不远,元问渠走着便过去了。   走在皇宫的路上,总是让元问渠有一种恍惚的感觉,觉得在这里发生了太多事,总不如外面来的畅快,故而就算在时重霜登基后这几年,虽然常常往返,但到底还是在吉祥居的时候更多些。   这次从寒食寺回来,净悬算是彻底留在了寒食寺。   对此,元问渠去说不上什么遗憾的,这本就是净悬自己选的路,只是吉祥居陡然安静了下来,从前时不时的笑闹声也越来越少。   时重霜便开始暗戳戳引诱元问渠来皇宫长住,还说后花园重新收拾了出来,想弄成什么样全凭先生心意。   元问渠态度坚决,并不受时重霜蛊惑,但他来皇宫和时重霜待在一起的时间也确实比往常多了许多。   日子一晃而过,直到柳轻意和白尘栖从边疆回来热闹了一阵。   关于当初浃州河道一事,其实是早就已经竣工了,但随着和北秦达成共识,两朝交往日益频繁,商人往来间需要水运的频率便更多,是以时重霜还是将这件事交给了他们两个。   如今这事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大半,先帝三年孝期已过,时重霜也下令会在年末对大臣统一封赏,大赦天下。   大家都盼着这次过个热闹年,是以过年的喜庆早就已经从现在就有了,路上红灯笼高挂,时不时就有孩童玩些轻巧的烟花爆竹。   霎是热闹。   柳轻意怎么也是元问渠一教出来的,他家里早就没人了,孑然一身,在他心里,时重霜是他一生效忠的对象,而元问渠对他更是如师如父一般的存在。   是以,在确定元问渠和时重霜都在御书房中后,再怎么紧张,他还是决定要将自己的人生大事告诉他们。   “陛下,先生。”柳轻意进来喊人。   殿内的两人正在案前一左一右地看奏折,见柳轻意进来,元问渠笑着唤他:“怎么了?”   “我和白尘栖在一起了。”柳轻意低着头轻声道。   一室寂静。   元问渠眨了下眼,将手边的折子放下,又念了一遍:“白尘栖?”   “嗯。”柳轻意低着头道,“男女之情。”   元问渠撑着下巴思考:“他啊……看模样是个不错的公子,这么多年与你共事,他怎么勾你的?”   柳轻意耳朵微红:“没……没勾,就,就是自然而然……”   时重霜抬眸,道:“白尘栖口舌功夫一贯厉害,身边围的人多了去了,莫要被甜言蜜语骗了。”   元问渠笑着看时重霜一脸严肃地告诫柳轻意,心下感到新奇。   柳轻意:“臣相信尘栖的心。”   时重霜将元问渠的手压在掌下,道:“随你。”   这便是同意了。   柳轻意舒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元问渠,道:“先生,今年除夕尘栖想让我去浃州,见一见白大人。”   “白远裴?”元问渠想了下,好笑地看看他,“他可知道你们的事?”   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贸然前去拜访,得到的也许就是砒霜而非蜜糖了,元问渠心里还是要为柳轻意考虑一下的。   柳轻意点点头:“嗯,白大人已经知道了。”   元问渠心里对白尘栖的印象好了些,但并未明说是要柳轻意去还是不去,只看向时重霜,对方眼神也在思虑,想来想的和他是一样的。   元问渠心里有数,便道:“白大人离开睢阳多年,此次年下过的热闹,不妨邀白大人一家来宫里过年,反正赐给你的宅子还在修缮,一时半刻的想来还不能住人……嗯,到时我和小霜也好亲自去见一见,也算是‘会亲家’了。”   柳轻意惊道:“先生!”   这话说的可不普通,相当于整个皇室在背后给他撑腰了。   元问渠笑了笑:“见个面的事,是吧,小霜?”   时重霜点头“嗯”了声,道:“今日我便下旨,明日朝会后我会让白尘栖来单独来见我一面,你去给他提个醒吧。”   柳轻意笑起来,又忍不住泛起泪花,声音哽咽道:“谢陛下,先生。”   “去吧。”   待柳轻意走后,元问渠笑着看时重霜。   时重霜不自在道:“先生如此看我作甚?”   “看小霜也端起一家之长的架势了,明日你要和白尘栖谈什么?”   时重霜合上手里的奏折,道:“不谈什么,威胁威胁。”   元问渠笑出声:“倒是好主意。”   “不过说来。”时重霜道,“白元裴就只有白尘栖一个儿子,这下算是彻底放弃了自家的香火,要他同意,白尘栖想来受了不少罪。”   元问渠不置可否,指尖敲了敲桌沿,道:“香火……小霜和我黏在一块,是不是也算是断了香火?前段时间小霜打了几个大臣板子的事情我可知道了,小霜后宫空虚,那些大臣逼得紧,可觉得棘手?”   “提一次我便打一次,次数多了,他们便知道改了。”时重霜将元问渠抱起放在腿上,轻轻捏着元问渠的下巴,眼神闪过一抹危险之色,“先生是怀疑我情不坚?”   “唔……”元问渠缩着肩膀没回答。   时重霜另一只手默默加重了力气。   元问渠身体一抖,忙道:“好好好,我说错话了。”   “我认错了,小霜!”   时重霜松开手,撩起元问渠垂在胸前的一抹乌发捻了捻:“时子原两年前突然开窍,追着王大人家的小女儿不放,应当过不久变快要生了,先生可要同我一起前去?我们的贺礼放在一起。”   “好。”   元问渠这几年并非没有见过时徽和郡夫人一家人,对彼此的存在也都默认了,也没有不能见这回事,只是没必要罢了。   这次倒是可以和小霜一同去一趟。   不过说起时子原倒是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时子原是不是和陈微崖交好?虞罗衣一直在陈微崖那里办事,她的能力不该拘在那一处地方。”元问渠道。   时重霜自然知道虞罗衣的事情:“不是我不给她提,是她自己说还要跟着陈微崖多做两年,将那些史书重新编好,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名字印在书上。另一个原因,想来是何玉锦时不时还在缠着她,听说虞罗衣已经一月未出门了。”   “流芳千古的功绩,该有虞罗衣她的名字。”元问渠道,“至于何玉锦,想缠着便随他吧,只要不干扰虞罗衣办事。”   时重霜笑了下,道:“虞罗衣那样的女子,向来不将情爱放在眼里,何玉锦希望大抵渺茫。”   “管他呢。”元问渠捧着时重霜脸凑过去亲了下,“情爱之事,随缘便好,自有天意。”   落日的一点余晖彻底消了下去,外面灯笼亮起来,今夜十五,月辉皎洁,光影暗动。   时重霜抱紧元问渠的腰,身体相贴,他眼神渐深,低声道:“是,情爱自有天意,先生与我皆是得上天眷顾,我每一刻都在庆幸。”   元问渠眼眸温柔似水,似乎含着无边情意,眼波流转间,情真意切地看着时重霜。   时重霜拇指按在元问渠眼尾,一字一句道:   “问渠,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想要大家很多的评论和海星QvQ 第170章 后记   终于。   教书先生完结了。   写到这里连我自己都下意识舒了一口气,又禁不住打开文章首页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笑起来。   一方面是连载近九个月的疲惫,另一方面,就是满满的成就感——慎始慎终,踏踏实实地圆满写完了我的第一篇文。   好了。   写到这里,后记已经不知道要写什么了(捂脸),但总觉得还有很多话要讲,索性讲一讲一些构思,也讲一讲一些没有写到的点。   01   《教书先生》诞生于严冬。   那天我裹着被子,在房间里对着电脑沉默地焦虑。   外面天寒地冻的,和《教书先生》第一章 出现的场景一般,冷风,大雪。   我扒着窗户往楼下看,下面没有一个人。   灵感就是这样出现的。   就是一个想象出来的画面——一个人,壮志难酬,了无牵挂,彻底烦了这无趣的世界,准备葬身在高楼(跳下去也行)。   几天之后,《教书先生》渐渐有了最初的骨架。   02   连载比我想象的更考验作者的耐心(叹气),中间的磋磨就不多说了,主要费心的其实还是剧情的走向还有主角之间的情感变化,这对我实在是太挑战了些。   不可否认的,文中有很多很多处理不好的地方,我只能尽力在我现有的水平下让它更好一点点。   这里也感谢很多读者的一路追更,从好几个月前就在追,每次更新后,在评论区以及作者后台看到一些眼熟的读者id,不禁会心一笑,想这位读者竟然还在!啊啊啊感动!   (有很多读者在评论区没有说过话,一路只默默追更,其实我都有看到。)   感谢你们的支持!   03   下面是一些我自己的idea 以及正文没有写到的地方。   1. 为什么没让时重霜恢复记忆?   有想过,但考虑几天后决定还是算了。   这里引用评论区一位姊妹(id:河豚有毒)的评论:〔问渠和戚月窥是无法跨越无法弥补只能向前走去期待未来生死相隔。〕   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忆。   过往不堪回首,问渠活的累,戚月窥也忙,两人之间说不清是在一起的时间长还是书信往来更频繁,戚月窥心里其实是很愧疚的,觉得亏欠了问渠。   现在的时重霜很好,年轻,有戚月窥没有的朝气,虽然没有经历太多磋磨,但有问渠在,他会很好地成长。   两人会相伴走下去。   2. 小霜以后会想起来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小霜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在和问渠一起午睡时,自然而然地就想起来了,然后平静地吻了下问渠,相拥而眠。   3. 元成青的行为逻辑到底是基于什么?   引用我之前在评论区回复一位读者的话:〔得不到,想毁掉,又纠结,又不甘心,想让问渠眼里有他,却发现这似乎不可能……〕   大概是这种心态,但其实还不太完全。   元成青对问渠并不是爱情,如果让我说,其实我更偏向于亲情。   元成青童年没有爱,只有算计。也是因为算计亲族,他才得到可以入皇宫的机会,获得一线喘息。   问渠对当时的元成青,无疑是赏识的,他把元成青封为太子,教他很多东西。   元成青信服问渠,也下意识开始依赖问渠。就像孩子对父母天然的占有欲,不想让他属于任何人。   但他又清楚地知道问渠的事情他管不了。   ……   就说到这里吧,说多了像是在为他开脱,其实主要原因还是缺爱和偏执最终促成了他(摊手)。   4. 净悬是不是要回寒食寺?   是的。   净悬还是一心向佛的,这也是为什么就算净悬来了睢阳,也从来不吃荤的原因。   5.问渠头发为什么又变正常了?   之前有一章番外(番外——关于头发)解释过,问渠的头发是孟瑶青为了限制元问渠行动弄的(但没想到问渠活过来后彻底摆烂了,他就急了……),后来孟瑶青彻底没了之后,加注在问渠身上的小小(设定?)就也没有啦。   (小声bb:其实主要还是为了让问渠以后可以和小霜光明正大地出去玩。)   6.问渠为什么不住在皇宫?   没有为什么,以前在皇宫待腻了、不喜欢、更喜欢吉祥居……反正很多原因。   7.那两人这样算不算异地恋?   问渠有时候心情好了,还是可以去皇宫陪小霜一段时间的。   有时候小霜忍不住,也会偷偷出来,在月黑风高的时候翻窗去找问渠……   怎么能算异地恋?(哼)   ……   总之,问渠的想法一直没变,就是想在吉祥居悠哉悠哉无所事事地过完下半生,只是幸运的是,在这之后,会有小霜陪着他。   04   关于番外。   番外除了还欠着的一章夫夫问答外,还会写一写问渠和小霜的日常、问渠和戚将军之前的一些趣事。   (包括不限于小船paly、发带、金屋藏娇、醉酒play……)   还有如果对副cp有兴趣的话,姊妹们可以在评论区吱一声。   05   下一本《苍白月光》预计月底开,感觉这一本剧情写了好多,接下来还是想锻炼一下,写写小情侣谈恋爱的,一个关于温柔稳重时而暴躁的Alpha和表面单纯无辜内里阴暗地一批的Omega的故事~   有缘见哦~(眨眼)   06   最后的最后,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和支持!!!   感谢!!!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