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全国人都知道竹马暗恋我》   作者:明如灼   文案:   小侯爷燕晗领兵守城,屡立奇功,护住了一方百姓,自己却长眠在了这座边城。   燕晗再睁眼,已经是千年后的新时代,他还遇到了同样从千年前过来的顾以青。   顾以青是他的竹马,在他死后当上了皇帝,就是历史上记载的那位平德帝。   从前,他天天被竹马拉着练骑射。   现在,他天天被竹马哄着去学习。   燕小侯爷崩溃:“我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啊?”不然怎么天天换着样折腾人?   顾以青否认三连:“我没有!不可能!是你想太多了!”   *   直到某天,平德帝陵被挖掘出来,全国人民见证了燕小侯爷的骨灰罐子出现在平德帝陵寝中的历史性时刻。   不仅如此,墓里还有平德帝写给燕侯的几百封情书,字字句句都在诉说暗恋那件小事儿。   某知名考古学者:“说到这里大家应该已经明白了,就是懂的都懂的那点事儿。”   某网红历史博主:“让咱们看看平德帝是怎么对燕侯说情话的。”   某人气讲古节目主持人:“这位同学,你觉得平德帝在给燕侯写这封注定寄不到的情书时,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被点名的现场观众顾以青:&*%#*&……   *   竹马竹马,古穿今(私设很多的架空朝代),校园文,1V1,HE   攻宠受苏,攻两辈子都身心高洁守男德,上辈子到死都是单身,传位给了妹妹   学神包袱重如山·表面边牧内里二哈的攻(顾以青)   ×   骄傲恣意小侯爷·热烈耀眼的团宠受(燕晗)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古穿今 励志 校园 轻松 暗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晗,顾以青 ┃ 配角:虎妞,超姐,大花,小胖 ┃ 其它:竹马   一句话简介:这点事儿怎么就闹上电视了?   立意:爱与理想不可辜负 第001章 燕晗   奔跑时呼出的热气凝成一团团白雾,又迅速消散在风中,运动鞋踩进积雪融化成的小水坑,溅起的水花在深蓝色的裤脚留下一个个泥点。   燕晗不熟悉地形,早在奔跑间迷失了方向,为了尽快甩掉身后的追兵,他闪身往打眼瞥见的小巷里一钻。   “跑哪儿去了?”   “一眨眼就不见了,跟个猴儿似的!”   “是不是往那边拐了!”   “快追!”   身后追击者们的声音越来越近,燕晗却发现自己跑进了个死胡同。   胡同尽头被铁栅栏围着,里头是正在化冻的湖面,左边是一栋高楼的侧墙,右边则是一堵低矮的围墙,看上去比较好翻。   燕晗一脚蹬在凸出来的砖头边缘,借力往上一跃,眨眼间大半个身体已经翻到了围墙的另一侧。   然而,此刻这堵墙后还站着个正在喂猫的人。   顾以青见到有人翻墙也丝毫没有慌乱,又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追赶与叫骂声,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他就看墙头那个顶多十六七的男生毫不犹豫往下一跳,灵巧矫健,平稳落地,甚至在见到自己后还十分有礼貌地笑着打了个招呼:“早啊,同学。”   今年是难得的暖春,两人的羽绒服都敞着怀,倒是通过里头那身蓝白配色的校服认出了彼此校友的身份。   顾以青寻思,这估计又是哪个不老实的同学惹了事儿,类似的追逐战在这附近不算少见,他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两眼。   毕竟男生的额头和胳膊上还缠着绷带,一侧脸颊上也贴着块纱布,都这样了还坚持搞事儿的也是不多见。   可即使是这般狼狈的模样,也遮盖不住男生身上蓬勃的朝气,从还未完全长开的五官已经能窥见将来的好相貌,他脸颊还有些婴儿肥,笑起来更是如春光般明媚。   “早。”顾以青被对方的笑容感染,也抬起拿着猫粮的那只手,挥了挥盒子,十分生硬地回应了一声。   杂乱的脚步声从墙角处经过又跑远,似是因为没看到被追赶的身影,于是朝着别的方向找人去了。   燕晗这才松了口气,开始四处打量起周围环境。   翻墙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周围都是水泥高楼,这里用的却是砖墙青瓦,墙里更是和外头商业一条街画风完全不同的古代建筑,两进小院儿,飞檐斗拱,古色古香。   “对了同学,这是哪啊?”燕晗问道。   顾以青:“……”   合着你连这是哪儿都不知道就敢往里乱窜吗?!   顾以青一边给流浪猫的食盆里倒粮,一边为燕晗解答了疑问:“将军庙。”   “将军庙?”   燕晗来到雪城已经一个多月了,之前虽然从未出来走动,但他总听家里的老人说要去将军庙拜一拜,没想到这次竟误打误撞进了这里。   他又有了新的问题:“是哪个将军的庙啊?”   看建筑样式,还有些仿造他们大昭时期建筑风格的意思,没准儿住在这里的将军还是他的老熟人。   “是大昭的燕云将军燕晗。”顾以青答道,“他当年拼死守住这座城,后来百姓就在他的埋骨地建了这座庙。”   燕晗:“???”   “这么巧啊……”燕晗嘴里嘟囔着,看着周围一砖一瓦的眼神也亲切了起来。   上辈子,他死在北疆的云鹄城。   那里地处大昭国境的最北端,常年风霜肆虐,气候倒是跟如今的雪城差不了多少,一年中有一半时间都是冬天。   没想到时隔一千八百多年,兜兜转转,他又回来了。   燕晗的母亲是跟着开国皇帝打天下的义女,被封为镇国大长公主,是历史上有名的女将。   镇国公主与同样是武将出身的长宁侯成了亲,但当时边疆战事不断,婚后不久长宁侯就去了西北,留下了怀有身孕的镇国公主在京。   镇国公主生完孩子后在床上躺了六天半,第七天就收拾好了行囊,策马直奔西北,为战死的亡夫与饱受敌人侵扰之苦的边境百姓报仇。   燕小侯爷幼年承袭爵位,自小在宫中被皇祖母抚养长大,金尊玉贵,荣宠无限。   直到十三年后,镇国公主将外敌逐出百里之外,风光回京,却发现自家娃被养得过于爱撒娇了些,腿上擦破点皮儿都要让人家四皇子给吹上一吹才肯站起来。   常年行军打仗的巾帼英雄可看不惯这娇气的作风,干脆将燕小侯爷打包上马,奔赴最近不太安生的北疆,将孩子放在云鹄城附近的军营里历练。   不久后镇国公主再次前往蠢蠢欲动的西北平乱,燕小侯爷则留在了云鹄城驻守,与将士们一同操练,又有良师教导,慢慢长成了燕少将军。   那年,朝堂局势变动,边疆战事四起,大昭在凛冽风雪中摇摇欲坠。   外敌来侵,燕少将军领兵死守云鹄城。   他所带领的燕云军,犹如上天垂怜大昭而降下的杀星一般,将胆敢来犯的外敌拦在了关隘之外。   危急时刻,燕晗一箭射穿了敌方王储的脑袋,让外敌陷入了多年内乱,为内忧外患不断的大昭赢来了暂时的喘息。   可他也就此长眠在了这座边城。   他未能再回到京城,不曾见到皇祖母最后一面,也不知道那个连逃学都不敢的四皇子要怎么一个人撑起风雨飘摇的大昭。   弥留之际,他听到战马嘶鸣,胜利的号角声传到遥远的天际,似乎有许多百姓的哭声在他耳边回荡。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燕晗已经来到了千年后的新时代。   在新时代生活了十来年,千年前灯明如昼的繁华也好,边疆凛冽刺骨的风霜也好,在燕晗记忆中都只剩下薄暮尘烟般的印象,只有一些人与事还算是清晰。   此前的十几年,燕晗都在南方的城市生活。   虽然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雪城人,可因为工作忙碌,父母一直没带他回过雪城,如今也是他第一次来到父母的故土。   今天又忽然间得知了脚下这片土地就是自己长眠的那座边城,看到了后人为自己建造的庙宇,燕晗忽然有了一种穿越千年的实感。   *   没再管这位神情略显奇怪的同学,顾以青将空了的猫粮盒子扔进垃圾箱,又绕到正对着大殿门口的香炉旁,抽出了三支香点燃。   他小心翼翼地将线香插到香炉里,闭上双眼,虔诚地对着小将军的石像拜了拜。   燕晗追了过去,见对方有模有样地给自己上香,不由失笑,他走到顾以青身边,抬头看向了正殿内的石像。   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手握一杆红缨枪,过于年轻的面容上是决绝无畏的表情,一双不会再苍老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所守护的城中百姓。   是谁家的小将军这么帅气呀?   哦,原来是我呀。   再看看是谁还记得大清早来探望一下自己,原来是一位新时代的五讲四美好同学呀。   顾以青睁开眼,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转头发现对方还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于是拿眼神儿询问这人怎么还不走。   燕晗十分诚恳地问:“同学,从这去咱们学校要怎么走啊?”   顾以青嘴角抽了抽,紧接着又想起了什么:“转学的?你要来高二八班的吗?”   燕晗朝他咧嘴一笑:“神机妙算啊同学。”   顾以青在这人身上找到一丝熟悉感,但那感觉转瞬即逝,他未能捕捉到什么,他只是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上学期期末就说要来的那个?”   那时候高二上学期都快过完了,正常情况下谁也不会这个时间转学,据说还是从很远的城市转过来。   更何况,班主任都把新学生的校园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了,这人最后却没来报道。   “对对对!”燕晗点头,又似乎很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脸上的纱布,“我这不是出了点小意外,耽搁了嘛。”   “从大门出去,右拐走到头,看到一个有钟楼的地方就是了。”   没有继续询问对方是出了什么意外,也并不打算跟人同行,顾以青说完这句话,就十分自然地从书包里翻出了一根巧克力棒,将其放在了石像前摆放长明灯的供桌上。   燕晗好奇跟上去瞧了一眼,发现长明灯旁边还有很多画风古怪的东西。   巧克力和饼干都算正常,但那一套《五三》以及两盒开了封的猫罐头的存在,就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了。   “这些是……”燕晗眨眨眼,发出了怀疑人生的声音,“贡品吗?”   顾以青只给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单音节,就向着大门口走去。   眼看着快到早自习时间了,燕晗都还没找到学校在哪儿,于是忙跟在顾以青后面。可他刚迈出两步,就发现将军庙门口被乌泱泱一帮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正是刚才追着燕晗溜了大半条街的那帮人,在发现哪里都不见人影后,又折返回来了。   那帮人中为首的是个大冷天不穿外套的棕毛小青年,他手里拎着随手从一家小卖部门口顺走的拖把杆儿。   找到燕晗后,棕毛就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就知道你没跑远!”   见燕晗还是刚才那副仿佛没把自己当回事儿的模样,棕毛青年气得火冒三丈,抡起拖把杆儿往地上一砸:“看我今天给不给你点儿教训看看!”   燕晗:“……”   燕晗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神色肃穆的石像——   燕小将军,有人在你的家门口随地吐痰,而且要在你的庙里当着你的面给你一点教训看看唉! 第002章 报到   燕晗打心里叹了口气,快走两步,挡在了还不知道名字的新同学与来势汹汹的不良团体中间。   “误会,都是误会。”燕晗真诚道,“我刚才真不是故意打扰你们英雄救美的。”   被他这话勾起了并不美妙的回忆,棕毛“嘶”了一声,感觉身上刚才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脸上的表情也越发狰狞。   他咬牙,气得拿拖把杆儿一下下砸地砖:“你还敢说!”   燕晗的眼睛大而有神,微微蹙眉时那张脸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你小弟们演技真是太精湛了,我还以为你们真是什么打算欺负女生的不良团体来着。”   提留着各种板儿砖、酒瓶、拖把杆儿的不良团体众人:“……”   “都怪我,不该什么都不问上去就给那位演坏人的哥们儿一扫堂腿。”燕晗冲着站在棕毛右后方那个身形高大的男生眨了眨眼,像是在用心灵的窗户表达诚挚的歉意。   不良团体众人:“……”   “更没想到,他一摔倒把你也给绊倒了。”燕晗叹气道,“相信我,你刚才一边冲出去喊‘别怕我来了’一边被绊倒的英姿,一定在那个女生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但是吧,如果你摔倒以后,其他几位负责演坏人的没有立刻去扶你并管你叫大哥的话,我想那个女生一定看不出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所以你看啊,”燕晗无辜摊手,“你英雄救美不成反被看穿计划的事儿也不能全怪我,是不是?”   不良团体众人:“……”   “等一下。”眼瞅着对方攥着拖把杆儿的手上都起了青筋,而这位新同学的拉仇恨能力又如此之强,顾以青也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打破了两方剑拔弩张的气氛。   寻着声音,燕晗的目光也落到了顾以青身上。   这个男生比他高了大半个头,肩宽腿长,看着结实,但打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个能打的,这人比较像老师家长会喜欢的那种学习好又不惹事的学生。   总结起来就是——   看着唬人,但未必抗揍。   “别在这儿动手。”顾以青偏头看了眼正殿的石像,“扰他清净,也不怕遭报应。”   居然还有人惦记着自己的清净,燕晗很感动。   但他刚才拉仇恨就是想把火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别牵连无辜路人,谁承想这位同学还要过来分摊仇恨,真是感天动地同学情啊。   还不等燕晗开口,刚才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棕毛也终于把气儿喘顺了,举起拖把杆儿指着顾以青,张口就来:“凭什么听你的,信不信我连你和这个庙一起拆了!”   顾以青不露声色,只是用手掌示意众人看向燕晗,淡淡地来了一句:“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   棕毛阴阳怪气:“呦,新转来的你就要上赶着跟他一块儿挨揍,够义气的啊。”   顾以青依旧淡定:“我俩是江北一中的。”   棕毛:“我认得你们校服。”   顾以青又道:“高二的。”   棕毛和他身后一群人开始觉得纳闷儿了:“所以?”   顾以青继续道:“八班的。”   别说棕毛一行完全搞不懂这人为啥挨揍之前还要报学校和班级,就连燕晗也是一脸茫然,心里猜想这怕不是什么雪城特色,打架之前都要先自报家门,于是暗暗记了下来。   棕毛身后那个大高个儿想起了什么,短促地“啊”了一声,随即趴在他们老大耳边说了几句话。   棕毛的脸色也越发古怪:“你说他俩是那个谁班上的?”   大高个儿用力点头:“对,我打听过了,那个谁现在就是在二年八班!”   棕毛手里的拖把杆儿颤了一下,他瞥了眼燕晗两人,又跟身后的小弟们探讨了几句,也不知到底说了啥,看那两人的目光越来越愤恨,像是只想叫又不敢张嘴的吉娃娃。   燕晗虽然也依旧茫然,但没去打扰棕毛几人的头脑风暴。   很快棕毛等人结束了小组讨论,脸上依旧是咬牙切齿的表情,而且怨念比刚才更甚,可语气却远没有刚才那么嚣张了。   “看在你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这次就先放过你!”留下这么一句,棕毛果断转身,举着拖把杆儿在头顶一挥,号令小弟,“咱们走!”   转眼间,刚才还要不死不休的一帮人已经没了踪影,走得那叫一个利索,生怕慢了一步。   燕晗:“???”   燕晗眨眨眼,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走向。下一秒,他往顾以青跟前一站,双眼晶晶亮:“同学,那个谁是谁啊?”   连名字都不用报,就能把足有十来人的不良少年团体吓得直接跑路,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个谁这也太帅气了吧!   顾以青愣了一下,总觉得眼前一幕无比熟悉,可脑子里总有一股朦胧的雾气,阻挡他去寻找那个熟悉的影子。   很快顾以青又恢复到了没什么表情的状态:“以后你就知道了。”   燕晗正要追问,将军庙的两位管理员大妈从里面走了出来,其中一个胳膊戴着红袖箍的大娘看到顾以青就笑着走了过去:“又来喂猫啊。”   “您早。”顾以青点了点头。   大娘左右看看,表情疑惑:“刚才我在里面就听到有乱哄哄的动静,怎么就你俩啊?”   顾以青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燕晗,语气依旧平静:“刚才从墙外头窜进来只野猫,引来了一大群猫追着他挠,这会儿都跑远了。”   燕·小野猫·晗:“……”   *   从将军庙出去就是条商业街,因为周围有三所高中和两所小学,这街也叫学生一条街。   顺着学生街往东直走,远远地就能看见一栋带钟楼的圆顶建筑物,那是江北一中的主教学楼。   赶在上第一节课之前,燕晗来自家班主任面前报了个到。   他身形纤瘦,站姿笔直,除了过分好看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还稍稍抿着嘴,看上去不要太乖太听话。   “你这一转学,从南到北横跨了整个国家。”班主任轻叹了口气,“不过你原来学校的教学进度比咱们学校快不少,虽然你请了几个月的假,但现在想跟上问题也不大。”   身形娇小的年轻女老师坐在办公桌后面,戴着一副细边眼镜,浑身上下透露着读书人的斯文气质,声音也轻轻柔柔的。   可燕晗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上偏移,落在被横挂在她身后那面墙的棍子上。   做棍子的木材应当很不错,乌黑透亮,木棍足有成年女性手腕儿粗,竖起来得有一人来高,就只是这么安安静静挂在墙上,都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棍子的正上方还有一幅校长亲笔所书的墨宝,写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几个大字,威严庄重。   女老师也注意到了燕晗的目光,她只是笑了笑,并未对棍子的存在进行解释。   “咱们先到班里去吧。”女老师站起来,拍了拍燕晗的肩膀,“我姓解,叫解超,是教你们计算机的,你以后就跟咱班同学一样,管我叫超姐就行。”   燕晗笑起来露出八颗小白牙,按照自家班主任老师的要求,带着拜山头般的诚恳叫了一声:“超姐好。”   高二八班的教室在三楼东侧走廊的尽头,还没到上课时间,班里那叫一个热闹,但所有声音都在超姐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刹住了闸。   高二下半学期开学也已经有大半个月了,班里的座位早就被安排好,只有上学期给那位没来的转校生专门留出来的位子还空着。   年轻的女老师以完全不符合其体型的力道,将燕晗按在了那张空凳子上坐好,还为他介绍了一下他的新同桌,“这是咱班的副班长,叫顾以青。”   听到这个名字,燕晗不自觉微眯了下眼睛,他转头看向了自己的新同桌,没想到能见着这么一张熟悉的面容——   正是刚才在将军庙中遇到的那个男生。   此刻他的新同桌正专注地埋头做题,仿佛完全没注意到旁边多了个人。   离近了瞧,这位同学五官端正,长相英气,却不知为何总是不自觉地蹙眉,给人一种不太好亲近的感觉。   “你刚来可能还不太适应,以后在学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他。”超姐完全不担心自家副班和新来的转校生的相处问题,交代了几句就走上了讲台。   燕晗把要用的课本拿出来后,就往桌子上一趴,歪着头观摩新同桌做题,似是想从对方脸上找出点儿什么东西来,却迟迟不能成功。   燕晗与这张脸较上了劲儿,直到他听见超姐叫了自己:“新同学来介绍下自己。”   几乎全班都看向了这位胆敢给学校放鸽子的转学生。   燕晗大大方方站起身,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我叫燕晗,勒石燕然的燕,天欲明也的晗。”   顾以青呼吸一滞,自动铅在习题册上打了个滑,留下一道长长的铅笔痕,他没有察觉到自己拿着笔的那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记忆中也是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气,被娇养着长大的小侯爷说着同样的话,朝倒在地上的他伸出了手,当时那张圆润可爱的脸上是好看到让人看一眼就再忘不掉的笑容。   自那之后,两人一起长大,一起听课,一起挨罚,一起上房揭瓦,一起看遍京城繁华,最后又在北疆的大雪中分离。   胸膛中的心脏狂跳不止,顾以青带着不安与隐隐的期待,看向了这位本来没怎么在意的新同学。   晨光从窗外照进来,为少年的轮廓染上一道金色的亮边,有几缕柔软却不怎么听话的发丝翘了起来,一双眼睛在光照下闪闪发亮,像是盛了一勺星河在里面。   察觉到了同桌投过来的视线,燕晗坐下时也看向了顾以青,笑眼弯弯。   一瞬间,迷雾散去,千年前的影子与现在的人重合,顾以青仿佛坠入了对方眼中的无边星河。 第003章 箭馆   胸膛中的心脏狂跳不止,顾以青脑海中瞬间有无数纷杂的念头冒出来。   算上这辈子的十八年,顾以青与他们燕小侯爷也有快三十年未见。但他还是能确认,眼前的人与千年前的人在长相上真的没有多少相似。   话又说回来,顾以青也与上辈子的自己长得没多像。顾姥爷是混血,顾以青的长相随了姥爷,高鼻深目厚唇。   就算排除了长相问题,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萦绕心间,顾以青却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这一瞬间的直觉。   毕竟他那个猜测简直匪夷所思。   顾以青决定先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这一静观,早自习就被静观过去了,再一晃神儿,第一节课也过去了。   然而,燕晗在冲他笑了这么一下子后就没了动静,也不再暗戳戳瞧他做题,顾以青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顾以青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一团,下课铃打响才回过神儿,可转眼间,燕晗桌边已经被八班同学围了个严严实实。   “你从哪里来的啊?”   “从穗城来的。”   “大城市啊!那你干嘛到雪城来啊?”   “我爸妈俩都是雪城人。”   “你是不是上学期就说要来的那个?”   “对,出了点儿小意外。”   “怎么受的伤,严不严重啊?”   “交通事故,这不是已经没事了嘛?”   从新同学身上打听消息的主力,那个瘦瘦高高的寸头男生,是八班的体委花龙,他旁边还有个专门负责捧哏的小胖子邵冬冬   按照花龙问一句,燕晗答一句,邵冬冬捧一句的频率,几人在群口相声般地一问一答里,也算是为全班同学答疑解惑了。   但班上同学们热情依旧,有什么话都是张口就来,三两句就能拉近彼此间的距离。   许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预设的答案,顾以青看他这位新同桌跟人说说笑笑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一千八百多年前。   燕小侯爷从小模样就生得极好,加上嘴甜又聪明,宫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不喜欢他的,尤其是在几位长辈心中,哪个不是把他捧在手心儿里。   顾以青则是皇子里最没存在感的,总是沉默寡言,有什么话也不喜欢直说,大家都以为这是个不喜欢跟人讲话的,久而久之就不会去打扰他了。   他每次都是看着一大帮人围着燕晗打转,想凑上前去,却发现根本挤不进去。   后来,本来能跟他说上话的人也一个接着一个走了,不管是出于期望,还是出于无奈,把一个个担子交给了他。   只是假装不爱说话的人,变成了身边再没有谁可以说话的人。   再睁眼,顾以青已经到了新时代。   他还延续着上辈子的性格,不管对内对外,要多高冷有多高冷。   花龙和邵冬冬平时也都是跟顾以青混在一块儿的,可这次愣是没给他们副班长留出插话进来的余地,并且丝毫没觉出任何不妥,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熟悉感挥之不去,但顾以青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心里的猜想,他怕把一切想得太好,最后只有失望。   可是,真的太像了。   神情。   语气。   笑起来嘴角上翘的弧度……   顾以青走神之际,被花龙的大嗓门吓了一激灵,粗犷的男声相当兴奋:“虎妞儿,来给新同学展示一下咱们班的精神文化!”   “来啦!”小班长白琥应声赶来,将手里的东西抖落开,是一件半截袖上衣,“给,咱们班的班服,有活动的时候可以穿的,考试你也可以穿着。”   燕晗抬头,对上了衬衫印花上一双黑亮亮的卡通塑料大眼睛。   塑料眼睛贴在一个纸碗上,碗里的烤冷面裹着蛋液,烤肠、鱼排、鸡柳、培根、鱼豆腐要什么有什么,色香味俱全。   除了这双无处安放的大眼睛,面碗两侧还有一双天使翅膀,头顶还有个被做成磨砂质感的光圈——   这是一碗活灵活现的、成了精的烤冷面。   小班长介绍道:“这是咱们班的精神文明象征,飞天烤冷面大神,简称烤神。”   燕晗:“……”   “咱们班的精神象征……”燕晗深吸一口气,声音却越来越小,“看起来可真有精神啊。”   “这个是夏季的,还有个冬季长袖的,过两天就能到了。”班长白琥是个梳着高马尾的女生,不算上马尾也比班里许多男生都高,此时正十分兴奋地介绍着班里的精神象征。   燕晗十分郑重地从白琥手里接过了半截袖,手指轻轻摩挲着烤冷面大神头顶的光圈。   顾以青眼睛看着练习册,余光却留意道燕晗抿起嘴来笑了笑。   这也是他们燕小侯爷经常做的动作,只有真心高兴的时候才会这么笑。   所以……一碗会飞的烤冷面到底哪里令人高兴了?   “老顾?老顾!”花龙一嗓子把顾以青叫回了神儿,“你这是被题迷住了咋的?”   顾以青头也没抬,神情淡漠,声音里也不掺杂一丝感情:“怎么了?”   花龙嘿嘿直乐:“我们正说中午先带着小燕儿去我家撮一顿,再去虎妞儿家箭馆瞧瞧,带他认认人,你去不去啊?”   顾以青:“……”   这就叫上小燕儿了?   课间十分钟都还没过去啊?!   顾以青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只轻轻吐出了一个字:“去!”   *   午休时间有两个小时,从中午十一点半到下午一点半。   花龙家开的小馆子就在学生街上,只不过得钻进胡同才能找到大门,但因为味道不错价格也实惠,在学生之间口碑相当之好。   小店里只有花龙妈一个人在忙活,其他伙计都送餐去了,燕晗几人吃饭的时候订餐电话就没断过,可见生意之火爆。   一行人按照课间安排好的行程,吃完了饭就去了小班长家里开的箭馆。   燕晗对这一带完全不熟,走在路上时花龙和白琥就一左一右把他架在中间,给他介绍买什么东西可以去哪家店,哪家东西好吃,哪家老板黑心千万别去。   顾以青和邵冬冬就跟在这仨人后头,时不时也会补充些内容,一路上很是热闹。   箭馆的门面很大,位置也显眼,就在将军庙的旁边。   这家箭馆的主要客源是被家长带着来报班的小朋友,小学生居多,工作日的中午则没有几个客人。   白琥去拿专门留给她的那间训练室的钥匙了,花龙忽然搂住了燕晗的肩膀,叮嘱道:“记住这家箭馆,以后在这条街上要是有人欺负你,就跑到这里来,或者直接报虎妞儿的大名。”   一提到这个燕晗就来了精神,立刻想起了早上的“那个谁”。   但是他们小班长对谁都笑,和和气气的,完全不像是凶名在外的样子啊。   花龙接着道:“以前这条街上的人都是虎妞儿她爸照着的,现在是街上的人都照着虎妞儿了。”   燕晗乖巧点头,认真听着这条街上的各种奇闻异事。   顾以青则总是控制不住去留意搭在燕晗肩膀上的那只胳膊,越看越觉得碍眼。   好在白琥回来得快,把几人领到了自己的练习室。   练习室是个长方形的空间,十米赛道,有两个并排的四色十环靶立在尽头,等候区的凳子旁边已经放了两把练习弓。   顾以青是这里的VIP客户,对各种准备工作也已经轻车熟路,自己的那把弓也存在箭馆里,随取随用。   “你练的是传统弓?”燕晗没想到顾以青拿出的是一把角弓。   顾以青的回应很简单:“嗯。”   “器材室里也有练习用的反曲弓,磅数不大,你要不要也来试试?”白琥说话的时候,正在擦拭一把一看就是被精心打磨过的长梢弓,也是一种传统弓。   现代竞技用的是反曲弓,从材质到发力都与传统弓有很大的不同,相比于传统弓也更容易上手。   燕晗已经很久没有摸过传统弓了,也不适应反曲弓,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花龙与邵冬冬两人也不怎么过来玩儿,今天就是带着新同学来认门的,不打算自己上手,就光看着顾以青带上护具,为他加油打气。   站在起射线后,顾以青屏气凝神,乱了一上午的心神也逐渐平静下来。   “咻——”   “咻——”   “咻——”   三支箭离弦而出,正中十环靶的红色区域,击打声与震响几乎重合,其中两支箭落在了九环上,有一支箭则正中圆心。   白琥还坐在凳子上擦拭她的那把弓,看到顾以青的成绩后,腾出手来给他鼓起了掌,花龙和邵冬冬更是日常为人叫好,非常捧场。   燕晗正想学着他们小班长的样子鼓鼓掌,却见到顾以青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在燕晗疑惑的眼神中,顾以青脱下了自己的护具,把弓与箭囊递到了他面前:“来试试?”   这都递到了自己眼前,就差亲手帮自己带上护具了,燕晗也不再推拒,只是看着顾以青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了起来。   顾以青比燕晗高出了大半个头,一人微微低下头,一人稍稍抬起眼,一瞬间眼神交汇,难舍难分,仿佛都想从对方的脸上找出点儿什么东西。   还是花龙问了一句:“你俩这交接火炬呢?”   顾以青不知为何心里一突,先移开了眼神。   燕晗拿起玉石扳指带在大拇指上,刚想朝他道谢,就看到顾以青退到了一旁,把赛道和空间留给了自己。   顾以青的这把弓也是有精心改造与养护过的,每一处都能看到主人的爱护与珍惜,就好像把自己的一部分寄托在了弓上。   燕晗拿过来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他的指尖轻轻抚摸过弓弝处涂装的玄鸟纹,似是能隔着护指感觉到上一个人留在上面的体温。   但就在他搭箭的那一刻,整个人身上温和无害的气场却忽然变了。   羽毛般的轻盈柔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冽的气场。   顾以青靠在墙上,看着燕晗的侧脸,不自觉又恍了神儿。   当时人生目标就是当一个懒散王爷的顾以青,曾奉母后与皇祖母之命,前往北疆的云鹄城,探望她俩的宝贝小侯爷。   他去时正是初夏,天气转暖,云鹄城一带暂时安定,没有战事。   他赶上了燕少将军带着将士们练兵演武,分为两拨人马对抗夺旗。   演武场上,点将台旁,少年将军骑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拈弓搭箭,纤薄却有力的背脊带动手臂的力量拉开弓弦。   弓如满月,箭矢直指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将旗。   彼时那意气风发的小将军,似乎也是如今这般的眼神,斗志昂扬,志在必得,眼中只有自己的目标。   眨眼间,策马张弓的小将军成了模糊的影子,变成了陌生而又熟悉的新同学。   只见燕晗抬起手臂,腰背笔直,嘴角带着浅浅笑意,开弓的动作自然流畅,像是早已印刻在了骨子里。   肤色冷白的手背能清晰看到血管,骨节分明的手指纤细却有力,好像只是轻轻一挑就拉动了弓弦。   “咻”的一声,白羽箭矢飞射而出。 第004章 干爹   “砰——”   白羽箭扎进红色圆心,不偏不倚,正中目标。   顾以青刚才的注意力全都在燕晗的身上,甚至没察觉这支箭是如何飞出去的。   开了个好头总是令人开心的,在众人惊讶与惊喜交织的目光中,燕晗神色如常,似是已经习惯了这般成绩,他伸出两根手指,从箭囊中取出了又一支箭。   这一次,顾以青终于将眼睛定在了箭尖,集中注意力看着羽箭的轨迹上,也亲眼看着接连射出的那两支箭稳稳当当扎进十环的靶心。   通常三支箭为一组,结束一组后,燕晗就把弓和护具交还给了顾以青,还朝他轻轻眨了眨眼睛,像是隐晦表示自己的分数超过了对方的小开心。   但那不是在炫耀自己的成绩,而更像是在求夸奖。   又是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模糊的记忆碎片逐渐清晰起来。   领兵打仗的燕小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有他在的地方,将士们总是可以打起精神,重振旗鼓,拧成一股麻绳。   所以小将军有小将军的骄傲,在别人面前总是那一根定海神针。   可谁能想到,年少时还未上过战场的燕小侯爷其实娇气得很,很喜欢对着长辈撒娇,哪怕是只比他大上一点儿的人,都会被他追在后面叫小哥哥。   如果不给回应,他还会不高兴,会闹小脾气。   看眼前人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顾以青感觉有两根羽毛在心里挠,不知怎么就想抬起手来,顺一顺对方头顶那几根不怎么听话的上翘发丝。   可还不等他真的抬起手来,花龙和白琥就已经把燕晗给拐走了。   一个问他是怎么练的这个准头,一个问他有没有意愿加入区里的射箭队,不怎么宽敞的练习室内都热闹得好像菜市场。   午休时间就这么在笑笑闹闹中过去了。   *   下午第一节课是化学,化学老师姓唐,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老师。   学校经常把化学课安排在下午,为了叫醒犯困的同学们,唐老师练就了一手扔粉笔头的好功夫,只要她手指轻轻一弹,粉笔头指哪儿打哪儿。   燕晗中午就没合上过眼睛,但下午依旧精神,在全班硬撑着眼皮的同学们中略显突出。   手机在桌堂里震动了两下,燕晗想悄咪咪看上一眼,结果刚低下头,就飞来了两颗粉笔头,直接打中他和他同桌的脑门儿。   粉笔头又快又准又狠,在两人脑门儿上留下了白色的印子。   燕晗好奇他同桌是为啥被打的,小心翼翼往旁边瞥了一眼,只看到了摊开的练习册,是物理的练习册——   合着这人就没在上化学课。   下午的一节节课很快过去,天色也暗了下来。   为了准备明天的月考,今天下午提前了两节课放学,留出时间给同学们打扫卫生、布置考场。   挪完了桌椅又扫完了自己负责的那片地儿,燕晗找了个隐蔽角落窝着,终于有时间来看上一眼手机。   雪城有一个很有名的同城论坛,其中有一个求助板块,早年间有人在这里发帖子寻人寻物,后来发展成了找家教、找小时工之类的。   这个板块单独出了一个APP,被叫做同城打工群,从跑腿到代写作业,什么业务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燕晗也是中午听花龙几人提了一嘴,他正好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就下载注册了一个号,之前的震动就是提醒又有人发布了新的招聘启事。   招小学生家教,要求至少是大学生,划过。   招餐厅服务员,要求周一到周六全天上班,划过。   招对象儿,要求……直接划过。   招小弟,一次性单子,要求胆子大、不怕苦、不怕累,有社会经验者优先,每小时五十块,名额十个,有意者两天后面试。   燕晗在这个界面停留了两秒钟,思量了一下,感觉不太靠谱的样子,还是划过。   这么一划,更新的那几条招聘启事就全都被划过去了。   班里同学都快走光了,燕晗拎着笤帚放到原来的位置上,正思考着该上哪里搞点儿钱,就看到放清洁工具的那个角落里也有一个蹲着刷手机的同学。   邵冬冬发现光源被挡住,就知道有人来了,都没看是谁,就抬起头打了个招呼,黑框眼镜向下滑了一小段,那张圆润的脸上是尽显铁汉柔情的姨母笑。   燕晗问:“你刚才在看什么啊?”   “看猫。”小胖同学把手机举到了燕晗面前,上面的照片是一窝毛还没长齐的小猫崽,“之前爱碰瓷儿生的,正打算找铲屎官呢。”   燕晗结合前后语境得出结论:“你家猫叫爱碰瓷儿啊?”   “不是我家猫,是将军庙那个救助站里的流浪猫。”邵冬冬道,“这只是自己跑来的,来的时候已经怀孕了,进了庙里就倒在管理员脚边不走了,所以叫爱碰瓷儿。”   燕晗想起了,早上翻墙的时候就看到顾以青在给一只盆里倒猫粮,墙角处还摆着一排猫窝,原来将军庙里还有个流浪猫的救助站。   燕晗很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上辈子也养过一只,从小崽子养到大,本来以为是一只小橘猫的,谁承想后来越长越大,一口能把人脑袋都咬掉。   见燕晗似乎对毛茸茸很感兴趣,小胖同学也相当热情地给他展示了一下将军庙里那个流浪猫救助站的公众号。   这是街道上组织的一个项目,平时会有义工负责带猫去剪耳绝育打疫苗,庙里的香火钱也都用在了救助小动物上。   邵冬冬的奶奶在居委会工作,公众号也是邵冬冬和班里几位同学在管理,算是义务劳动,没有报酬,遇到特殊情况可能还要自己贴钱那种。   让猫有吃有喝有地方住只是最简单的工作,在给猫找到铲屎官后,他们还要负责回访,总之并不轻松。   被救助前的流浪猫,和被人精心喂养过的猫猫,看上去简直不像是同一只猫,这也是很多义工为之努力的目标。   燕晗喃喃:“原来猫罐头真是贡品啊。”   只不过不是给他的,而是给猫的。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供桌上的零食和《五三》,零食也许是给义工们的,但那一套题……难道住在将军庙里的猫还需要高考吗?   他思考的时候,负责打扫走廊的同学也回来了。   顾以青和花龙一人拎着两根拖把,正打算进门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个喊着“闪开!闪开!”的女声,同时还有加快了的脚步声。   两人果断向不同方向一侧身,给端着满满一盆水的同学让出了条道。   白琥把水盆放到讲台旁的凳子上,甩了甩两只手,凑过来看燕晗两人在干啥:“啊,今天该给爱碰瓷儿家的娃拍照片了是吧?”   照片是要发在公众号上的,也是留个档案,现在这一窝小猫都快断奶了,守在公众号下等领养的铲屎官并不少。   一只胳膊搭在新同学的肩膀上,白琥发出了邀请:“等会儿一起去看看呗,顺便带你去认识认识我干爹。”   燕晗疑惑:“你干爹?”   “对!”白琥很骄傲地挺胸抬头,“我干爹可厉害了!”   花龙和邵冬冬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燕晗从两人的表情上看出了习以为常的感觉,像是早就对自家班长见到谁都要介绍一下她干爹的行为习惯了。   只有顾以青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可燕晗愣是从他眼中读出了十分复杂的情绪。   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诡异的直觉,燕晗向顾以青投去了求助的小眼神儿,小声问道:“这个干爹是谁啊?”   顾以青嘴角抽了抽,话就在嘴边儿,但是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最后他也像是花龙两人那样轻呼出了一口气:“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   打扫卫生花了些时间,外头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   三月的雪城已经转暖,但一早一晚还是能感觉到明显的温度差,燕晗还不太适应这样的天气,风一吹,就老老实实地拉上了羽绒服的拉链。   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燕晗旁敲侧击问了几次,不管是邵冬冬还是花龙都跟顾以青一个说法,像是很期待新同学见到虎妞儿她干爹真容时的表情。   此刻正是学生一条街上最热闹的时候,路灯亮起,各种小吃摊儿前也围满了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学生,都站在冷风里大口大口吃着东西。   冰凉凉的手里捧着热乎乎的美食,嘴里哈出来的热气遇到冷风凝结成水雾,冻得通红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燕晗一行人组成了一个竖排的队形,在人间烟火之中穿行。   将军庙的门依旧敞开着,小院子不大,进了大门就能看到一顶高高的香炉,香炉之后的正殿里供奉着鲜衣怒马的小将军。   “给你介绍一下,”白琥伸出手掌,示意众人看向殿内的石像,“这是咱们雪城的守护神——燕云将军。”   白琥双手背后,神采飞扬,双眼晶亮:“也是我干爹!”   燕晗:“……”   燕晗:“???”   燕晗:“!!!”   不是,他什么时候多出的这么个大闺女啊喂?! 第005章 吞雪   “你干爹……”迟疑了半秒钟,燕晗还是竖起了大拇指,对小班长认亲戚的品味予以肯定,“特别帅!”   “对吧。”白琥叉腰,“我见到你第一眼,就觉得你肯定和我干爹特别有缘,你俩名字都一样嘛。”   燕晗好奇:“你怎么会想到认个干爹?”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总容易魇住,家里老人说我骨头太轻,要过继给一个命格硬的神仙当干女儿。”   许是跟人讲过了很多次,小班长一开口,那叫一个顺溜。   “我爸妈从小就很崇拜燕少将军的,而且将军庙离家门又这么近,就干脆认少将军当干爹了。”   “你猜怎么着,我认了我干爹之后,就再也没有被魇住过了。”白琥双手握拳放在胸口,亮眼亮得会发光。   燕晗小声:“你确定……”这是个命硬的……吗?   他上辈子死的时候,也就比现在大了一点儿吧?   白琥没听清:“什么?”   燕晗轻咳一声:“可这也不是神仙啊。”   白琥道:“少将军在我心里就是神仙般的人物。”   燕晗低下头,眨了几下眼睛,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而且将军庙可灵了!”白琥看着正殿内的石像,“周围人经常来拜一拜的,平安啊、姻缘啊、学业啊,求什么的都有,香火可旺了。”   白琥指了指供桌上的那套《五三》:“我妈还把给我买的练习册也放到桌上贡了贡,说让我干爹保佑我这次月考能考出个好成绩。”   燕晗:“……”   这个小将军的业务范围也太广了啊喂!   说话间,门外又探进来几个小脑袋,是附近小学的学生过来看猫的。   天气不怎么暖和,但经常有人来这边喂猫,有的猫已经养成了没事儿来这里溜达的习惯,这次就有一只大冷天出来营业的大橘被逮了个正着。   燕晗看到猫,也想起了此行的另一件正事儿:“不是要去拍照吗。”   “对。”邵冬冬在前边带路,“在后头那个小屋,是救助站的办公室。”   小屋里还有几位工作人员在给要寻找铲屎官的猫崽子做记录,顾以青几人也来帮忙,很快就鼓捣好了网页。   燕晗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一只很温顺的小三花儿,拿手指轻轻揉了揉猫猫的头毛。   和同一窝出生的兄弟姐妹不同,这一只明显能看出不是个有活力的。   其他猫崽子已经开始往熟悉的人身上爬了,或者张牙舞爪,或者满屋子乱窜,或者喵喵叫着要东西吃。   而这一只总是睡不醒的样子,没有精神,就喜欢趴在暖和和的地方不动弹,有人摸摸抱抱也都不反抗。抢食也抢不过其他猫,就算是有工作人员单独喂食,也是这窝最瘦弱的。   一般流浪猫养不活所有的幼崽,如果放在野外,这只会是第一个被猫妈丢掉的。   燕晗挠了挠小可怜的下巴,问它:“你叫什么名字呀?”   顾以青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最听话那只,回答道:“叫吞雪。”   燕晗给猫顺毛的手顿了一下。   他曾在雪地里捡到的那只小崽儿,因为第一眼见到它时,饿极了的小家伙在吃雪,燕晗就给它取名叫了吞雪。   燕晗出生的时候瘦瘦小小,三天两头生病,在当时还是皇后的皇祖母宫里长大,三岁之前都没出过门儿,更别提养什么小动物。   后来到了北疆,他第一天就捡了只小猫回去,甭提有多欢喜。   虽然后来小猫咪长成了大老虎,但他也算是有过猫的人了。   燕晗问:“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   吞雪这名儿还挺文雅的,和猫妈那个“爱碰瓷儿”完全不是一个画风啊。   “这个名字是我取的。”答话的是白琥,“这只生下来身体就很弱,奄奄一息了都,差点儿没救回来。”   她说:“那会儿不是正赶上那个什么电视剧,哦,就是《丹凤朝阳》开播嘛,剧里的燕小将军也养了一只猫叫吞雪。我就想让我干爹也保佑保佑它,所以直接取名叫吞雪了。”   燕晗点点头:“那个电视剧我也看了。”   《丹凤朝阳》讲述的是大昭时期的第一位女帝顾丹朱的成长史。   从年纪最小的公主,到战功赫赫的将领,再到一统江山的女帝,她那充满传奇的几十年人生,是文人墨客笔下的常客,也是无数女孩子憧憬的模样。   燕晗也见过这位传奇女帝,那时候她只有乳名,叫珠珠。   记忆里的小姑娘只有七八岁,不爱红装爱武装,比她大几岁的男孩子都打不过她。   燕晗去北疆的那一年,这位未来的传奇女帝因为吃糖吃多了,坏了好几颗牙,成天哭着说牙疼。   身处同一朝代,但是成名时期完美错开,所以《丹凤朝阳》里虽然有提到燕云将军,但是并没有找人来出演这个角色,只存在于人物的对话中。   出场最多的还是少将军的猫,按照剧本设定,那只雪白雪白的狮子猫是少将军前往北疆前托付给未来女帝的,名字也叫吞雪。   白琥坚定道:“我感觉这个名字有用的,你看吞雪好好活到现在,昨天去检查,结果也完全健康,我干爹很灵的!”   邵冬冬纠正道:“准确来讲,这个名字应该是出自平德帝写的一首诗,就是咱们小学背的那首《赠吞雪》,说是写给一只猫的。”   平德帝顾玄,就是顾丹朱之前的那个皇帝,也是她的兄长。   燕晗三岁以后才被从已经升级为太后的皇祖母宫里放出去,出去玩儿的第一天就认识了排行最末的那个皇子顾玄。   小皇子只比他大了一岁半,总是一脸正经,也不太擅长与人相处,明明是个听话好学的学生,却总是因为不太会说话被太傅责罚。   后来两人玩儿熟了,为了追上燕晗的脚步,一本正经的小皇子也学会了飞檐走壁上房揭瓦,墙翻那叫一个利索。   两人从小关系就好,燕晗离京来到北疆苦寒之地,顾玄也为了探望他来了好几次,每次都要给他带路上找到的好吃、好看、好玩儿的东西。   但是燕晗走得早,没亲眼看到顾玄是如何一步步长成历史上那位平德帝的,只能从后世的资料中找到故人留下的痕迹。   前有轰轰烈烈开国的祖父与父亲,后有千古传奇流芳百世的女帝妹妹,平德帝夹在中间,在位时期也不长,后世的人喜欢的风花雪月他更是半点儿没沾。   所以,现在关于大昭时期的作品中,鲜少有取材于这位平德帝的,他通常只是作为配角出现在他妹妹或者父亲的故事中。   平德是谥号,从这两个字倒是不难看出,这是一位宽厚仁德的皇帝,在他治理下的国家平安稳定,也是一位守成的贤君。   想到这里,燕晗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他都知道给猫写诗。”   有这闲工夫,也不知道给他这个好歹也算竹马竹马一起长大的玩伴儿写点东西,后世的人都找不到他俩有啥交集。   怀里的小猫好像感受到给他顺毛的人在走神,于是拿小爪子扒拉了两下燕晗的手,燕晗回过神儿来,深感懊悔。   撸猫的时候怎么可以分神呢,这么不尊重小猫咪。   刚给小猫顺舒服了毛,燕晗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声凄厉的猫叫,紧接着,是人们的惊呼与杂乱的脚步声。   早上那位带着红袖箍的大妈从办公室门口跑过,顺便解释清楚了现状:“今天要带窝里横去绝育,可它好像听得懂人话一样,刚要抓它,嗖一下就没影儿了!”   “周阿姨,在这里!”远处另一位工作人员招了招手,已经找到了猫的下落。   花龙和邵冬冬也拿出了网兜和猫箱,跑上去打头阵,燕晗跟着几人一块儿去抓那只拒绝绝育而跑路的猫。   还是早上燕晗翻过来的那面墙,一只弱小可怜的玳瑁被一堆两脚兽堵在了墙角。   这猫体型不大,找到猫的几人还以为抓猫的操作难度也不大。   然而玳瑁像是下定了决心,宁死也不要向两脚兽屈服,在网兜落下的那一瞬间爆发了惊人的弹跳力,踩着邵冬冬的脑袋就逃走了。   玳瑁极为灵巧地蹿上了墙头,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稍稍放松了警惕,可是没想到下一秒就被人抓住了命运的后颈。   燕晗一眼就预判了猫的路线,紧跟在玳瑁身后就上了墙,趁着小猫咪洋洋得意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制服。   似是感受到了抓着自己的人不是什么善茬,闹腾的小猫咪也安静了下来,被燕晗提溜着后颈牢牢锁在了怀里。   但是前几天刚下了一场雪,燕晗刚要有所动作,就踩到了墙头半化不化的积雪上,一个趔趄,险些滑倒。   幸好那柔韧劲窄的腰纤瘦却有力,危急时刻稳住了重心,燕晗和怀里的猫都稳稳当当,有惊无险。   可等燕晗准备下去的时候,一低头却发现顾以青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墙下。   顾以青眉头微蹙,神色紧张,双臂向前伸,明显是个要接住什么的动作。   “我……”   顾以青对上了燕晗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不知怎么,心脏比刚才看到人快要摔下来时跳得还快,嗓子里也像卡了什么东西一般说不出话来。   还不太明显的喉结上下滑动,顾以青咬了咬牙,像是在说服自己般开了口:“我是来接猫的!” 第006章 四哥   “哦。”燕晗点点头,似是真的相信顾以青就是专门儿来接猫的,还提醒道,“你拿个网兜过来吧,它可能还要跑。”   此时邵冬冬已经赶来,把猫箱举到了燕晗面前,两人配合着将越狱未遂的猫猫装了进去。   一离开钳制住命运后颈的那只手,窝里横又开始在猫包里左冲右突,邵冬冬这个体型的人都险些脱手,不愧是叫窝里横的猫。   终于解决了猫的问题,燕晗拍了拍手,打算从墙头跳下来,围在墙下的几人赶忙散开,给人腾出了地方。   燕晗瞄准了一片空地,往下一蹦,没想到鞋尖儿正好卡在了两块地砖的缝隙处,在还未站稳时被绊了一下。   他往前趔趄两步,眼瞅着就要摔倒,幸好双手被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接住,借力停了下来。   顾以青询问:“有没有伤到?”   燕晗的双手还搭在他的胳膊上,抬起头来,朝人咧嘴一笑:“好像扭到脚了。”   顾以青:“……”   这弄伤了自己还嬉皮笑脸的样子也是如此地眼熟,让人牙根痒痒,又舍不得说上一句重话。   “先进屋坐下。”一旁的几个大爷大妈听到有孩子扭到了脚,连忙将燕晗架着回到了办公室,一路拖行,都没让他脚跟沾着过地面。   办公室里的人听大爷大妈们讲窝里横是怎么伏法的,不由得惊叹连连,没想到还有人能追上猫的脚步。   坐在凳子上,燕晗活动了一下扭到了的那只脚踝,动一下都疼。   他心里知道,脚上的伤大概率不是这次造成的,而是之前车祸留下的伤还没好全,但见到周围人担忧的样子,他只是连连说着自己没事儿。   “你这还能走吗?”花龙蹲下来瞧了瞧,看燕晗脚踝都肿了,提议道,“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顾以青声音不高不低:“现在是饭点儿,你再不回去帮忙,阿姨该忙不过来了。”   白琥道:“那我去送。”   顾以青语气不徐不疾:“第一个领养人等会儿就到了,是个女生,不是说好这次你留下来接待,等以后回访也是你负责吗。”   邵冬冬刚举起一只手:“我……”   顾以青:“你不带着窝里横去绝育了?让刘姐一个人去,可按不住它。”   红袖箍大妈笑着道:“没事儿,你们忙你们的,等下我让我老头儿骑自行车送这孩子回去就行。”   顾以青:“现在化冻了,路上滑,天又黑,骑自行车载人也不安全,而且大爷上了年纪,不能劳累。”   眼瞅着在场的一个个人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燕晗总感觉自己从顾以青话中品出了一丝不对劲儿的味道。   他刚想表示下自己可以一个人回去,就听顾以青继续说道:“您老两口歇着,我送他回家就行。”   燕晗:“……”   好嘛,原来自己也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   燕晗家离学生街不远,是在附近一个老小区,过条马路就能看见。   中国结样式的路灯照亮街道两侧,绿化带里是常青的松树,每年冰消雪融时,还能在路边上捡到一两颗松果。   两人以勾肩搭背的亲密姿势,漫步在这残冬的夜景之中。   顾以青提出可以背着燕晗,但燕晗坚持要自己走,一路虽然有顾以青扶着,但是他脚踝处却还是因为活动而开始隐隐作痛。   后来,燕晗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顾以青身上,而充当人形柺杖的这个人,却在瑟瑟夜风中走了神儿。   以前的燕小侯爷特别闹腾,一眼照顾不到人就没了踪影,倒是和今天跑路的那只猫有几分相似。   小侯爷身形灵巧,也从小练武,可闪展腾挪间一不留神就会伤到自己。   要是磕着碰着、或者被打了手板儿之类都不见流血的小伤,燕小侯爷一定会双眼泪汪汪去找长辈或兄姐,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   顾以青是皇后所出的次子,在皇子里排行第四,小侯爷就一个劲儿四哥哥、四哥哥地叫,让这位四哥哥给自己吹吹磕到的地方,说吹吹就不疼了。   可他若是真受了什么伤筋动骨见了血的伤,反而会藏着掖着,不让人瞧出来。   有一回小侯爷从房顶上摔了下去,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一个劲儿装作没事人的模样。   顾以青左看右看都不对劲儿,靠着偷袭才确定他是受了伤,还被他要求一定保密,千万不能被大人知道。   为了收买他这个四哥哥,燕小侯爷那几天分外殷勤,顾以青让他干嘛就干嘛,让抄书就抄书,不准他乱跑他就真的安生在屋子里待着。   顾以青就这么紧盯了两个月,终于让小侯爷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养伤,直到伤处痊愈。   后来,两人之间似是有了共同的秘密,燕晗去上房揭瓦的时候也爱带上顾以青。   顾以青刚开始不答应,小侯爷就撒娇叫他四哥哥,死皮赖脸往他怀里钻,还把从膳房偷拿的糕点往他嘴里塞,说吃了就是共犯。   久而久之,在小侯爷的熏陶之下,顾以青也学会了怎么翻墙,怎么上房,怎么判断太傅的戒尺会从什么方向打过来。   再后来,世上就没有那个擦伤手腕也要追在别人身后,要人吹上一吹的燕小侯爷了。   只有北疆那位不论受了多重的伤,都能跟人谈笑风生、沙场点将的燕少将军。   顾以青知道,这不是因为小侯爷终于长大了。   只是因为,少将军身边已经没有可以让他放下心来撒娇的人了。   *   顾以青腿长步子大,但一直照顾着燕晗的步伐,两人走得不快,将沿路的风光都印在了眼里。   燕晗现在住在姨姥姥家里,老小区里住的也多是老人,略显荒凉的小区周围还有许多被人遗忘的厂房,曾经的繁华掩盖在皑皑白雪之下。   姨姥姥家是在一楼,居委会的人还将那两三节阶梯改造成了缓坡,是为了方便轮椅通行,现在倒也方便了燕晗,连一步台阶都不用爬。   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老楼,经过了几次装修,外表虽破旧,但屋内干净敞亮,随处可见生活的气息,一下子就能把人拉入温馨安静的氛围中。   姨姥姥上了年纪,腿脚也不好了,需要坐轮椅,但每天吃完晚饭她都要出去转一转,有位跟了她快四十年的保姆奶奶照顾,倒也不让人担心。   姨姥姥晚饭吃得早,这会儿还在外头遛弯儿,玄关处留了灯,餐桌上也有扣在锅里还热乎着的饭菜。   燕晗走了一路,重伤未愈又出新伤,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他往沙发上一坐,很随意地招呼客人:“你随便儿坐,冰箱里有吃的喝的自己拿。”   顾以青将羽绒服搭在沙发扶手上,也没有现在就走的打算:“你家里有没有治扭伤的药?”   “最下面那个抽屉里应该有。”燕晗指了指电视机下的立柜。   顾以青打开抽屉,一眼就瞧见了医药箱,药箱里各种医药用品都相当齐全,他很快就从里面找出了活血化瘀的药膏和喷雾。   “脱鞋。”他拿着药,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了燕晗对面。   燕晗听话照做,脱了鞋袜,没事儿的那只腿曲起放在沙发上,他把扭到脚的那只腿裤子向上挽起,露出白皙而笔直的小腿,光着脚,前后左右瞎晃悠。   又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顾以青从最开始的心跳加速到现在的处变不惊,感觉自己这一天就像是在坐过山车一样。   有上辈子帮着燕小侯爷处理大大小小各种伤的经验,顾以青先是观察了一下燕晗的脚踝,确认了并没有严重到需要去医院,才开始给他上药。   他将药膏在自己手上涂匀,等到药膏的温度和自己的手差不多了,才抓起了燕晗的脚踝。   虽然刚从外边进来,顾以青的手却还是暖和着的。   相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条腿光着来回晃悠,燕晗的脚大部分都是冰凉凉的,只有肿起来的地方是与周围不同的滚烫温度。   脚踝被人抓住,燕晗也就不乱动了。   只是在刚开始,因为有人的手触碰到了自己的身体,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之后就再没了动静,似是已经习惯了在被人上药的时候好好坐着,不去影响别人。   顾以青低着头,专心给人揉搓伤处,燕晗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顾以青头顶的发旋,静下来的时候真是要多乖就有多乖。   顾以青的手法很是熟练,淤血很快被推开,燕晗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你别乱动,明天起来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   说话时,顾以青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燕晗一双似是带笑的眼睛。   燕晗抿着嘴,看不出是不是在笑,但那双眼睛里却像是装满了不知由来的欢喜一般,与之对视的那一刹那,顾以青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儿。   喉结滑动,顾以青张了张嘴,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燕晗刚开始还很有耐心地等着他说话,但是半分钟过去了,两人就维持着那么一个动作,像是时间都被定格。   终于,这次是燕晗再等不下去了。   他轻叹了口气,嘴角上弯,语气颇为无奈,声音低如耳语,轻轻唤了一声:“四哥哥。” 第007章 千年   看到面前人的反应,燕晗就知道自己这一声四哥哥没有叫错。   顾以青不知经过了多么复杂的心路历程,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只压低声音缓缓说出了几个字:“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没认出来啊。”燕晗朝他眨了眨眼,还是笑嘻嘻的模样,“我就是随便叫一叫,反正喊一声四哥哥也不吃亏。”   顾以青:“……”   再次看到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上出现裂痕,虽然长相已经不同,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那般熟悉,燕晗没忍住眯起眼笑出了声,但又很快收敛。   “开玩笑的。”燕晗不再逗这位刚刚重逢的故友,放轻了声音说道,“其实我刚听到你名字的时候,就有一种隐约的感觉。”   顾以青一怔,随即神色也软化下来:“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一千八百多年前,他的名字叫顾玄,以青是字。   当时的字,都是二十加冠之时长辈给取的,燕晗战死之时都还不到二十,所以既没有加冠也没有取字。   而顾玄加冠那年,正是北疆战事最为激烈的时候,当时的燕小将军正在领兵打仗,自然是没能回来参加他的冠礼。   事实上,燕小将军一去北疆,就再也没回到京城。   小皇子也再也没有机会把自己的字说给他的小侯爷听。   顾以青也没想到,自己与这个字如此有缘,这辈子还叫这个名儿,更没想到燕晗是知道这件事儿的。   燕晗却不知顾以青心中那百转千回的想法,实话实说道:“我上网百度一下出来的。”   顾以青:“……”   燕晗在得知自己穿越了一千八百多年的时光后,就去查阅了每一位故人的生平。   他看到镇国公主荣归故里,找到了新的知心人儿,晚年幸福,后来又有了两个女儿。那两位妹妹不喜欢打打杀杀,继承了文人父亲的才学与风骨,也都成为了国之栋梁。   他看到当年连蜻蜓都不敢抓的小公主平安长大,江山不稳、父兄离去也都没有磨平她的傲骨,还成为了后世万人歌颂的女帝。   也看到了一起长大的玩伴儿在经历变故之后,不仅没有一蹶不振,还撑起了一个风雨飘摇的王朝,自己虽没能过上当初向往的清闲日子,却让很多人见到了安定的希望。   他站在千年之后,看着成为历史的一个又一个名字。   虽然他提前离场,没有同他们一起走完一生,但却见证了他们成为传奇,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四哥哥很了不起啊。”燕晗伸手在顾以青头上撸了一把,学着以前顾以青的语气道,“你没丢掉一寸土地,挺直了脊梁,稳住了国本,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皇帝了。”   顾以青笑出了声:“燕小将军什么时候学会了哄人的那一套。”   燕晗也不再言语,只是笑眯眯看着他。   小板凳比沙发矮了不少,一个仰视,一个低头,两人对视良久,都明白对方心里有一万句话想要说,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猫头鹰挂钟的钟摆左摇右晃,满室静谧,两个同样来自千年前的灵魂在此间重逢,时间都不忍去打扰。   燕晗深吸一口气,笑着道:“你先说。”   顾以青问:“你也是一睁眼就变小了吗?”   燕晗点点头:“对。”   燕晗再一睁眼就变成了个只能咿咿呀呀的小婴儿,因为怕他乱动挠伤自己,襁褓还被捆成了个粽子。   这辈子的父母同样忙碌,但在燕晗的记忆中,他们只要能抽出空来,不论自己多累、受了多重的伤,都会回家来陪着他。   听顾以青这么问,燕晗就明白对方也是差不多的经历。   久别重逢,两人不像是一千八百年不见,也不像是顾以青记忆中的分别三十年,而是好像短暂地分开了一个暑假,再见时还是如以往一般的熟悉与亲切。   按照以往的规矩,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两人聊了许久,都想知道对方在自己没看到的这些年里过得如何。   “你……”燕晗深又想到一个问题,他挑着眉,带着一丝丝抱怨,“上辈子怎么就活到了二十多岁啊?”   说好了要一起长命百岁的,谁承想,两个人中居然没有一个做到的。   还很小的时候,燕晗第一次上网查阅关于顾玄的生平时就很在意,这位平德帝在位只有短短七八年,死的时候还不到而立之年。   而平德帝之死属于千古谜团,能出一期《走近科学》,上两次《探索发现》,写出无数野史的那种。   说是当天这个人还好好的,半夜了还在勤勤恳恳工作开会,可忽然就倒地不起了,身上一点儿伤都没有,也没有中毒迹象,人就那么没了。   在后世人创作的电视剧和小说里,对他的死因有各种猜测,甚至还有说是女帝下毒毒死了自己的亲兄长这样明显抹黑的言论。   对于自己的死因,顾以青给出了很直白的四个字:“加班猝死。”   燕晗:“……”   燕晗“嘶”一声,眼神同情:“你也不轻松啊。”   “这个真相一说出去,考古学家都得跟着一块儿沉默吧。”燕晗直摇头,“还是我死得比较轰轰烈烈,抛头颅洒热血才是男儿本色。”   一听燕晗说起这个,顾以青忽然就沉默了。   他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说的不出话哽在喉头,又似是在压制着足以将人吞没的汹涌情绪。   察觉到了对方眼中闪过的陌生情绪,燕晗愣是从那张依旧没啥表情的脸上看出了难言的辛酸苦楚。   战场凶险,燕晗早就见惯了生死,也想过没准儿自己哪天就会死在沙场上。   但是跟他一块儿长大的小皇子可没上过战场啊。   两人还约好了等头发白了也要一块儿赏月,一块儿喝酒,一块儿行侠仗义,走遍大昭的山河湖川。   后来他自己先走了,留下顾以青一个人举目无亲,着实不地道。   “其实血流太多了,到后来就感觉不到疼了,刀啊剑啊扎在身上也感觉不到了,我死的时候真不觉着怎么疼的。”   燕晗连忙找补了一句,却看到顾以青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燕晗有些小小的心虚,正思考该说些什么补救才好,还没有头绪,就听到大门处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看到进门的人,燕晗叫了声:“姨姥姥。”   姨姥姥今年七十多岁,身形微胖,腿脚不便要靠着轮椅出行。   但她看上去很有精神,腰背永远是挺直的,那一头及腰的长发已经花白,却丝毫不减温文尔雅的气质。   单元门和家里都经过改造,是没有门槛的,只是遛弯儿的一段路,姨姥姥出行并没有障碍,她也喜欢自己动手推轮椅,但是孟奶奶不太放心,每次她出门都要跟着。   孟奶奶是在家里干了快四十年的保姆,平时都住在家里,负责照顾这个家上上下下。   两人前后脚进来,发现家里今天多了个人还有些惊讶。   姨姥姥很是开心,笑起来也十分温柔:“囡囡带小朋友回来了啊。”   孟奶奶在她耳边小声提醒:“燕老师,这是晗晗。”   姨姥姥刚说完话就反应过来自己叫错了名字,但是当着小客人的面儿不好说什么,只忙着招呼着客人。   很快,顾以青就被让到了沙发上坐着,跟前摆满了茶水点心和水果,孟奶奶还把电视打开,将遥控器塞进了他的手里,让他不要拘束。   姨姥姥一看他身上的校服,脸上的笑容更加慈祥:“你也是一中的啊,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成绩怎么样,学习上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燕晗解释:“我姨姥姥退休前就是咱们学校老师,教数学的。”   不知道是因为学生对老师有一种天然畏惧,还是因为面前的老人是燕晗现在的家长,顾以青忽然觉得有些紧张。   说了几句话,见过无数学生的燕老师也察觉出了这位小客人有些拘谨,带着孟奶奶就说要回自己屋看书了,把客厅留给了两个小辈儿。   刚才两位老人在的时候,燕晗都没有站起来,怕暴露自己脚扭伤的事情,等人走了才用单腿蹦的姿势蹦到了餐桌边。   餐桌就在厨房门口,离客厅很近,还能看到电视,燕晗朝顾以青招了招手:“要不要一块儿吃个晚饭。”   顾以青点头,早上他就跟家里人说今天要去将军庙帮忙,晚上不回去吃饭了,正好可以跟着燕晗一块儿吃饭。   燕晗打开电饭锅,拿出碗来盛饭,顾以青刚一落座,就听到电视响起了晚间新闻的开场音乐。   他坐在燕晗的对面,背对着电视机,但还是能清晰听到晚间新闻的播报员们那字正腔圆的声音。   “欢迎收看今日的《每日新看点》,今日播报的主要内容有——”   “天气转暖,本届冰雪博物馆将于本周日正式结束展览,冰雕也将全部拆除,想要去冰雪博物馆参观的朋友请抓紧时间。”   “警惕新型毒品,一小学门口的学生超市成非法交易窝点,毒贩将毒品伪装成小学生玩具进行售卖。”   “考古新发现,去年于镜水县发现的古代墓葬群,挖掘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一号墓主人身份已经确定,系昭国时期的第三位君主,平德帝顾玄。”   “更多精彩,敬请期待本期的《每日新看点》。”   燕晗:“……”   顾以青:“……” 第008章 月考   燕晗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顾以青,小声道:“四哥哥,你的棺材板儿怕是要压不住了。”   顾以青低下头,神色不明,久久不语,只在电视里已经开始播报第一条新闻时应了一声:“哦。”   语气相当从容淡定,仿佛那座被挖开的坟不是自己的。   他说:“要是能发现有研究价值的古物也是一件好事。”   燕晗赞叹:“你觉悟还挺高。”   两人吃过了晚饭,又交换了联系方式和地址,新闻里才开始讲起镜水县的那个墓葬群的发掘过程。   最先是附近的热心村民抓住了几个鬼鬼祟祟的陌生人,察觉到有猫腻儿,就送去了附近派出所。   经过审问,警方得知这是一伙盗墓贼,而且为了分赃起了内讧,可能闹出了人命。   警方顺藤摸瓜,端了一个走私国宝的犯罪团伙,还顺带找到了个被掩埋在大山脚下的古代墓葬群。   从被偷盗出的陪葬品来看,还是至少一千多年前昭国时期的古墓,而且墓主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以现在的技术还,不足以完好保存那些重见天日的瑰宝,但是这处墓葬已经被破坏,为了不造成更严重的损失,考古学家们只能对其进行保护性挖掘。   挖掘工作进行数月,如今初见成果,还确定了一号墓主人身份,如果顺利,将来也许可以解开平德帝之死的千古谜团。   燕晗拍了拍那位一号墓主人本人的肩膀,安慰道:“没准儿你墓里真会有什么震惊世界的考古发现,人家马王堆女尸千古流芳,你镜水县男尸永垂不朽!”   顾以青:“……”   顾以青幽幽道:“这名字不像考古发现,像刑事案件。”   燕晗没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半点儿不满或愤怒的情绪,顾以青似是并不在意自己被刨了坟,就真如他说的那般很有觉悟。   很有觉悟的顾同志看着电视画面里的考古现场,心里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两人刚与彼此相认时,心里都有一大堆想说的话,可被这么一搅和,现在也就没了开口的冲动。   天太晚了,顾以青穿好衣服就要走,燕晗站在门口送他,一抬头,顾以青就看到了燕晗正笑么滋儿地看自己。   “笑什么?”这么问的时候,他也不自觉微弯起了嘴角。   燕晗实话实说:“就是觉得咱们好有缘分,这么多年过去还能遇到,就跟做梦一样。”   顾以青抬起手来,终于揉到了那一脑袋翘起来的头发,手感和想象中的一样蓬松柔软又顺滑。   “不是梦。”顾以青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我从来没做过这样好的梦。”   燕晗脚踝刚涂完药不能穿鞋,就这么目送着顾以青走出了单元楼,又赶在他走远前跑到了可以看见小区门口的那一侧阳台,使劲儿地向一个背影挥手。   顾以青似有所感,回头一看,正好对上了燕晗的一双笑眼,他也举起一只胳膊挥了挥,又朝燕晗喊了声让他快回去。   直到顾以青走到了路灯照不到的黑暗里,燕晗才从阳台出来。   可一转身,他就发现姨姥姥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   这个阳台的门在厨房里面,作为储藏冬菜的地方用的,姨姥姥就在厨房门口,隔着一段距离,老人伸头向这边张望,嘴里小声叫着:“囡囡?”   燕晗走过去,蹲在姨姥姥跟前,抬起头来看着她。   老人抬手将燕晗颊边的一小撮头发别到了他耳后,笑容慈祥:“囡囡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姨姨一声。”   燕晗抿嘴笑着,没有说话,就任由老人开心地讲着又给她的囡囡做了什么样的小裙子,买了多少好吃的。   不一会儿,孟奶奶见她们燕老师迟迟不归,出来一瞧,就看到了这么一幕,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擦了擦眼角,提醒道:“您这不是来上厕所的吗?”   “哦对,瞧我这记性。”姨姥姥像是被人从一场大梦中唤醒,左右看了看,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现在厨房门口的了。   卫生间经过改造,比原来扩大了三倍,有停放轮椅的地方,和可以抓握的扶手,安全系数很高,按照姨姥姥的体力也能自己上厕所。   但这次,不放心的孟奶奶守在了门口,还让燕晗先回屋,餐桌她等会儿来收拾就行。   燕晗回到自己房间,换了睡衣,坐到床上,这会儿工夫顾以青已经到家了,发消息给他报平安。   燕晗回复了个“收到”,见对面的人没了动静,就将手机扔到了一旁,一头扎进了柔软的床铺里。   这个房间本来是燕老师为总来家里做客的小外甥女儿留的,从壁纸到窗帘都很有少女心,桌椅板凳虽然老旧但都还能用,只有床上用品是新买的。   江盼女士在这里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光,留下了许许多多的痕迹,量身高的线停留在156CM的位置,书桌里还有两块没用完的橡皮,窗台的碧玉也长势喜人。   燕晗刚来的时候左手还吊在胸前,是孟奶奶帮忙更换的床单被褥。因为太久没人住了,孟奶奶还把床板掀起来仔细擦了擦。   于是,江盼女士小时候黏在床底下的手账本,就这么重见天日了。   手账本用的是布艺外皮,上面印满了红梅花,只有女孩子巴掌那么大,已经写了大半本儿,像是用来记录每日心情的,也抄录了一些或中二或伤春悲秋的话。   从手账本的三分之一处,开始出现燕晗他爸任心远的踪迹,也开始有了青春期小女生的烦恼。   到了二分之一的地方,上面记载的东西大部分都用符号代替了文字,像是某种暗号,燕晗根本解读不出来。   直至翻到手账本的最后一页,“带姨姨去寒城”几个大字被当时的江盼小朋友用彩色马克笔圈了起来,旁边还画了好几个感叹号。   此时,手账本被板板正正收在了书桌的抽屉里,和江盼女士留下的其他东西一起,最上面还摆着一朵玫瑰干花。   燕晗半拉身子躺在床上,双脚落在地上,眼睛盯着圆圆的灯罩,脑子里时不时就会浮现那个用马克笔画的圆圈圈。   手机在这个时候又震动起来,燕晗兴冲冲按亮屏幕,却发现不是顾以青的消息,而是中午下载的那个APP又提醒他招聘启事更新了。   每天更新的招聘启事虽然很多,但是给钱多的不要学生工,一次性的单子又早早被手快的人抢完了,看一圈儿下来也没见到一个靠谱的。   燕晗一刷新,发现之前那条招聘撑场子小弟的消息又上来了。   这次人家改了要求,每小时工资从五十涨到了一百,有社会经验者优先的条件也被删了,名额从十人直接扩充到了不限。   燕晗:“……”   所以,在过去的几小时里,是事态升级了吗?   燕晗正在犹豫,毕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可是按照这个几小时就事态升级的发展来看,也确实不是什么靠谱的活儿。   顾以青的新消息就在这个时候发了过来,燕晗本来想直接点击跳出来的提示栏,结果碰到了“有意向”的那个按钮,一下子就给自己报了名儿。   而顾以青发来的消息也很简单,就是问他明天的月考准备好了没,需不需要他整理的学习资料。   燕晗决定听天由命,他叹了口气,回给了顾同学一行字——   “放心,保证考出一个能吓死人的成绩给你看!”   *   第二天,燕晗的脚踝果然已经不疼了,只是走路的话完全没有问题。   天还没大亮,姨姥姥和孟奶奶也还没起床,燕晗背着单肩包就出了门。   今天是一中月考的日子,到校时间可以比平时晚一些,但他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就看到顾以青也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   顾以青将一个保温桶塞到燕晗手里,都不用打开,燕晗就已经闻到了扑鼻的香气。   他刚想问一句顾以青怎么知道自己没吃早饭的,就想起来自己这个不按点儿吃饭的毛病都能追溯到上辈子。   从前的燕小侯爷被人娇惯着,不想吃饭就不吃,想吃的时候膳房里随时都有吃的东西。后来自己闹得生了病,这才被人盯着一日三餐。   可没人盯着的时候,他还是不按时按点儿吃饭,都成了毛病。   “这个你带进考场吃,现在没多少人,趁热吃,是你喜欢的肉圆儿汤饼,勺儿在盖子里。”顾以青问,“对了,你知道你的考场在哪个教室吧?”   这次月考的座位,是按照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来排的,燕晗这学期才来,被分配到了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个位置,不在八班。   燕晗又是昨天才正式来学校报到,不熟悉地形。   顾以青今天早上才想起这个问题,怕他不知道该去哪里考试,时间早了又怕燕晗还没起床,所以特地早些出门在校门口等着燕晗。   燕晗笑了笑:“放心,我找得到。”   两人说话的时候背对着校门口的保安亭,里面一个保安只看到一高一矮两人背对着自己,又听到了这段对话,一颗老父亲的心被这个场景深深触动。   保安大叔拉开一扇小窗,鼓励道:“孩子你好好考,你看你爸对你多好,这大冷天儿的,还特地给你送早饭。”   门口的两人:“……”   燕晗转头,朝着保安大叔嘿嘿一乐:“放心吧叔,我一定好好考,不让我爸白挨冻。”   忽然喜当爹的顾以青:“……” 第009章 面试   燕晗拎着保温桶,找到了自己的考场,他的位置在最后一排的靠墙角落,这一侧的教室上午照不见阳光,看上去有些阴冷冷的。   打开保温桶,热气向上飘起,燕晗立马就闻到了鲜咸可口的香味儿,一口一个的小馄饨浸泡在高汤里,每一个里头都有颗摘干净了虾线的大虾仁儿。   监考老师还没有到,教室里也只坐了两三个学生,香气飘满了整间教室。   临近考试时间,燕晗的早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这时有人匆忙冲进了考场,看都不用看就往最后一排走,见到自己本来的位置被人占了还愣了一下。   这个慌忙跑进来的高个子男生在前一张桌子上找到了自己的考号,没想到自己居然不是排在最后的那个,他拉开凳子的时候都神清气爽。   然而馄饨汤的香气很快就飘进了男生的鼻子,饥肠辘辘的男生顿时感觉手里拿着的茶叶蛋都不香了。   他转过身来,一脸诚恳:“哥们儿,给我尝一个呗,我拿茶叶蛋跟你换。”   燕晗嘴里嚼着东西不方便说话,他赶紧把最后一个小馄饨也塞进了嘴,就当做回答。   男生又道:“给我喝口汤就行!”   燕晗深知顾以青那个脾气,他向来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要是让他知道保温桶和勺子落到过别人手里,燕晗以后大概就见不到小馄饨了。   于是,燕晗也顾不得细嚼慢咽,就着桶里剩下的那点儿汤,把嘴里的东西咽了进去,然后将一点儿汤底都不剩的内胆展示给了前座的男生看。   男生:“……”   男生本来还想抱怨一句怎么这样小气,结果他刚张开嘴就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燕晗的身后。   燕晗被他这个眼神儿搞得发毛,转头看了一眼,就瞧见了自己后面那面墙上正趴着一只钱串子。   燕晗第一次看到北方如此小巧玲珑的钱串子,就那么老老实实趴在墙上,身上也没有奇奇怪怪的花纹。   虽然相对于以前遇到的那些,这个体型真的不算啥,但看到虫子他还是习惯直接打。   于是,在前排男生惊恐的目光中,燕晗从书包里抽出了几张纸,直接包住了墙上的虫子,攥成一团,扔进了教室前排的垃圾桶。   男生倒吸一口凉气,看燕晗的眼神都变了。   燕晗在讲台下方的水盆里洗了洗手,一边拿干净的纸巾擦手一边往回走,路过男生的座位,四目交汇时,一个充满敬畏,一个充满疑惑。   燕晗:“???”   *   上午的考试很快结束,燕晗走出考场,还记着早上小馄饨的味道,中午又被顾以青拉去了他家里吃饭。   顾以青的父母和雪城大部分年轻人一样,离开家乡寻找机遇,一年到头也不见回来一趟,他从小跟着爷爷奶奶一起长大。   中午时间紧,但是顾家爷爷奶奶知道一中今天有月考,所以从昨天就开始为三餐忙活,还叮嘱顾以青一定要回来吃。   顾以青昨天和燕晗聊天,知道姨姥姥家里一天只吃两顿,两位老人起得晚,早饭和午饭都需要燕晗自己解决。   顾以青就问爷爷奶奶今天中午可不可以带同学回来吃饭,顾家二老欣然答应。   顾以青交友圈很窄,跟他相熟的人顾家爷爷奶奶都认识,二老就寻思着,这要是那几个普通朋友直接说名字就行了,怎么还叫上同学了?   于是在头一天晚上,顾家二老致电儿子儿媳开了个紧急会议,换来了今天中午这顿堪比年夜饭的八菜一汤。   燕晗被这一桌子的菜小小震撼了一下,看向顾以青,小声问:“你家里的饭每天都这么丰盛的吗?”   顾以青:“……”   顾以青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三月份的中午看到年夜饭上才会出现的菜,顾家二老更是没想到自家孙子领回来的是个男同学,于是顾家人也是三脸茫然。   好在顾家奶奶很快就回过了神儿,把话接了下去:“对啊,你俩还在长身体,不吃多点儿怎么行啊。”   顾家奶奶招呼燕晗坐下,把满到冒出来的饭碗放到他手里,又递给他筷子,让他赶紧尝尝自己最拿手的糖醋排骨和锅包肉。   顾家的年夜饭色香味俱全,而且量大管饱,燕晗虽然没在雪城本地长大,但是口味还是随爸妈,吃得相当满足。   等吃完了午饭,走在去学校的路上,燕晗还在反思自己:“你说我第一次去你家做客就吃了三碗饭,爷爷奶奶会不会对我有什么意见啊?”   “不会。”顾以青道,“他们挺喜欢你的。”   那是真的肉眼可见的喜欢,顾家全家都不是情绪外放的人,但是有燕晗在的这一中午,爷爷奶奶都笑得合不拢嘴。   燕晗追问:“怎么看出来的?”   顾以青瞥了他一眼,不知怎么就轻笑出了声:“没看连黄桃罐头都装在大碗里拿上桌儿了吗?”   燕晗不解,正打算问一问黄桃罐头和他存在怎样的联系,就看到顾以青把一路拎着的那个眼熟的保温桶递给了自己。   “这是给你的孜然羊排和水晶皮冻儿。”顾以青道,“奶奶说看你爱吃,就把剩下那点儿都给你打包了,让你带回家晚上吃。”   燕晗:“……”   所以,他第一次去竹马家里做客,不仅连吃了三大碗饭,还打包带走一点儿不留?!   燕晗拿着顾家二老沉重的心意走进了考场,回到自己位子上坐好。   距离开考还有三分钟,其中一位监考老师正在一排排发试卷。   水晶皮冻儿本身是没有味道的,但是孜然羊排不论是羊肉炙烤过的香气还是调料的味道都很重,还热乎着,离得近了还是能闻到香味从保温桶里飘出来。   于是,燕晗一抬眼就对上了前排男生那幽怨的小眼神儿。   下一秒,负责监考这个考场的唐老师就扔过来一个粉笔头:“快考试了,不准东张西望!”   男生捂着“中弹”的后脑勺,含泪转了回去,燕晗摸了摸被他放在窗台的保温桶盖子,抿着嘴笑了笑。   *   月考连着两天,第二天下午只有最后一门,考完就可以迎接周末了。   最后一个考场的考生都很难坐住凳子,大部分蒙完题的人都五脊六兽的。   一中高二的月考还不是太严格,距离打铃还有二十来分钟,唐老师和另一位监考老师一商量,决定让答完的提前交卷走人。   燕晗交完卷就出了校门,今天下午是他打工面试的时间。   跟着手机导航,燕晗绕了一大圈儿才找到面试地点,那里已经离开了学生街的范围,在居民区一个需要七拐八绕的小巷子里。   此时,巷子里已经挤了十七八个大小伙子,几乎每个都拥有专属发色,十多个人愣是没有一个重样儿的。   燕晗到的时候,七彩头发们围成一堆,好像正在开会。   “这次事关重大,是江南的那帮家伙挑事儿在前,等会儿都给我拿出看家的本事,不能丢了咱们江北的脸!”   被围在中间的人正在进行战前总动员,周围的小弟们一个个都听得情绪激昂,煞有一种要为组织血战到底的气势。   最外围的一个小弟注意到了燕晗,朝他吼了一嗓子:“干嘛的?”   这一嗓子顿时引起了小团体众人的注意,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瞪着来人,为了显得有气势,都是同款的咬牙切齿表情包。   燕晗依旧笑容温和,指了指手机:“我来应聘的。”   “呦,你这是自己送上门儿来了?”被围在中间的那人推开了众小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双手插兜,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还顶着一头眼熟的棕毛。   燕晗也认出了对方:“真巧哈。”   一听到他的声音,棕毛感觉眼皮直跳,一张口就是呛声:“上次放过你是你好运,你这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是几个意思?”   燕晗无辜地眨眨眼,刚想解释一下自己真的只是看到招聘启事后过来的,不知道是棕毛老大在招聘小弟,但是有个人赶在他开口前就窜了出来。   “大哥等一下!”那人拦在了棕毛身前,“这人能用!”   燕晗定睛一看,发现这也是个熟人,就是考场里要拿茶叶蛋换他小馄饨的那个前排男生。   棕毛挑眉,示意手下小弟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可以让他加入。”男生在团体里是有一定话语权的,他一说话所有人都很给面子地认真听着,“咱们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少一个都是缺了一个战斗力啊!”   男生往燕晗后背上拍了一巴掌,神色严肃:“而且别看他瘦不拉几的样儿,但我保证,这其实是个狠人啊大哥!”   燕晗也很疑惑,想不起来自己在月考的这两天里到底干了什么狠事儿,给这位同学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棕毛则很不屑地瞥了燕晗一眼:“他还能有怎么个狠法儿?”   男生激动道:“他能面不改色地徒手捏死钱串子啊!”   棕毛:“……”   棕毛“嘶”了一声,看燕晗的眼神都从不屑变成了敬佩:“没想到你小子还有点儿本事。”   燕晗:“???”   不是,你们不良团体的这个狠人标准是怎么回事儿啊喂?! 第010章 约架   为了这一场事关江北颜面的对决,棕毛等人广发招聘启事,还在各个中小学校门口张贴过小广告。   但除了燕晗,也就来了俩应聘的小弟。其中一个还在上小学四年级,被棕毛等人给撵回去了。   虽然感觉莫名其妙,但是燕晗获得了他的第一份工作。   在前往战场的路上,小高同学,也就是那个考试的时候坐在燕晗前边儿的男生,给他科普了一下事情是如何发展成这样的。   平岚江从雪城流经而过,将城市分为了江南区和江北区,江北一中就位于江北区的江边儿附近,过了学生街就能看见过江大桥,对面是江南区。   棕毛小团体混迹在江北区,扎根在学生街,与江南区井水不犯河水。   可这回,据说是江南区的另一帮不良团体跨江而来搞事情,双方约架约在了棕毛的地盘儿上。   燕晗问:“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   谈及此处,小高一脸愤恨:“还是江南的那帮家伙欺人太甚,把我们一姐定下的规矩给坏了,跑到江北来收保护费,欺负我们江北的人!”   燕晗不解:“一姐?”   小高解释:“那是咱们江北十多年前的老大,当初可是一拳拳把江南那边的人揍服了的,江湖上谁不知道她的传说。”   燕晗问:“那怎么没见她啊?”   如果这位能一拳一拳把人物理超度的一姐还在,想必别的区也不敢过来找事儿吧。   小高叹了口气:“可惜啊,后来她要考大学,就退隐江湖了,把摊子交给了我们前前任老大。”   “我们现在的老大下学期就高三了,也要退隐。”小高叹了口气,“可怜咱们江北人才都去高考了,后继无人,现在连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都没有。”   燕晗佩服道:“没想到你们还这么以学业为重。”   小高点头:“那当然,这都是一姐当年留下的规矩。”   燕晗:“……”   是他不好,不该戴着有色眼镜看不良团体,瞧瞧人家一边打群架还要一边学习,意志是多么地坚定。   居民区里的路曲里拐弯,棕毛团体带人抄近道,一路上不是在踩踏绿化带,就是在往小胡同钻,燕晗很快就不知自己到了哪里。   天色要擦黑的时候,一行人穿过了个小门儿,到了一个巷子里,见到了这场跨区之战的对手。   到那一看,燕晗就知道为何棕毛老大需要花钱请小弟撑场子了,人家一帮来了三四十人,是棕毛小团体的两倍之多。   江南那边领头的,是个身高也就在一米六上下的男生,穿着一身运动服,从头到脚都打扮得规规矩矩,还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就与不良团体没半点儿关系。   然而小眼镜看着斯文,人却很狂,开场就放垃圾话拉仇恨,他身后的那帮小弟们也都在起哄,生怕今天打不起来。   棕毛也不是好惹的,很快双方就对骂起来,气氛剑拔弩张。   作为花钱请来充人头的小弟,燕晗站在人群的最外围,转头问小高:“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己方占据地理优势,对方占据人数优势,然而在这样马上要打起来的关头,怎么看都是人多的更有利。   小高在寒风刺骨的早春时节出了一脑门子的汗:“等等看老大的决定吧。”   燕晗也不知道棕毛能有什么决定,他已经摸到了手机的开机键,那是他设置的快捷键,连续按三下就会直接报警并发送定位。   也不知对骂了多久,只见棕毛忽然抬起了手:“今天这一仗,我们要是退了,那就是无颜面见江北父老!”   这是要打起来了吗?   燕晗屏住呼吸,紧接着,他就看到棕毛大手一挥,指挥小弟:“走!”   众小弟得到指令,转头就跑,走得那叫一个毫无留恋。   燕晗:“……”   既然无颜面见,所以咱们以后都不见江北父老了是吗?!   *   顾以青在考场里坐到最后一分钟,等打铃了监考老师才允许交卷。   其他同学都收拾东西走人了,他还坐在考场里,拿出手机,左等,没消息,右等,还是没消息。   再也等不下去,顾以青收拾好书包就去最后一个考场找燕晗,结果却发现那间教室早就没了人,连门都锁上了。   他又回了八班,只见到今天的值日生在收拾考场,依旧没有自己想找的人的影子。   这几天,他和燕晗从来没约定过要在哪里见面,可总是能默契地找到彼此,这一下子没见到人,顾以青心里还有些慌。   但是转念一想,两人本来就没约好要等着彼此。   甚至,就算他今天一出考场就见到了燕晗,他们也只是可以在出校门前的那一小段路同行而已,两人家住的小区都不在同一个方向。   顾以青望着窗外还未发芽的树枝发呆,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淡定,淡定,不就是个消息吗,没什么可高兴的。   结果打开手机一看,是花龙在群里发的消息,说是店里研发了新菜,招呼群里的大家都过去免费试吃。   顾以青:“……”   花龙家的小店除了各种盖浇饭还卖许多种类的小吃,花龙妈每过段时间就能推出新品,会让花龙请同学过来免费试吃。   能撑得过顾以青那一张冷脸跟他交好的人,都有一颗热情的大心脏,他自己也知道这些,平时也都会尽量接受别人的好意再回馈给人家。   白琥在群里说比赛在即去了箭馆训练,只有顾以青和邵冬冬,以及认识的两位义工同学来了小店。   花龙妈给几人桌上摆了一排饮料,又把一盘子炸物摆在了中央,还来不及听众人的反馈,又钻回了厨房忙活了。   顾以青拿竹签插起一块炸蘑菇尝了尝,心里还惦记着手机怎么就不能再响一声,就听后厨方向传来了乱哄哄的声响。   邵冬冬性格温吞,从来不在意这些动静,只捧着可乐小口小口地喝,而同桌的两个女生向后厨张望。   不一会儿花龙从后厨跑了出来,直奔顾以青:“老顾,我好像看到小燕儿跟一大帮人跑过去了,像是打起来了。”   顾以青立马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儿?”   花龙也有些着急:“就刚才从我家后门儿跑过去的,一帮追着另一帮人打,那架势可吓人了,我就瞧了一眼,就瞧见小燕儿也在里头。”   顾以青想也没想,就跟着花龙进了厨房。   杂乱的声音虽然跑远了,但透过后门玻璃窗的还能看到跑在最后的人的背影,那几人手里拎着各种可以充当武器的家伙事儿。   虽然没看到燕晗的身影,但顾以青相信花龙的眼力,他向来不是个小题大做的人。   燕晗才来雪城没多久,有过仇怨的也就是棕毛那几个人。   之前他尚且能在追击之下翻墙跑路,可这次扭了脚,未必能跑得了。   一着急,顾以青也左右手各抄起个什么东西,追着那几个人的背影冲了出去。   *   无颜面见江北父老的江北不良团体们决定跑路,然而江南区来的那帮人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在反应过来后就立刻追了上去。   棕毛打头,小高断后,燕晗被夹在中间,他不认识路,只好跟着大部队一起跑,但是他刚才已经发送了定位,警察应该很快就能找过来。   然而棕毛一行吃亏就吃亏在了盲目相信自己对地形的熟悉,跑路的时候走的是早就规划好的路线,完全没想到自己被人包抄的可能。   眼瞅着出了这条巷子就是外头的大道,众人放松了警惕,想着人多的地方江南来的这帮人也不敢大张旗鼓地闹事儿,结果在还差两步的时候,眼前的亮光却被人堵上了。   小眼镜带人堵在了出口,而后面还有另一半的人在追击,江北的众人就被这么围困在了死胡同里。   一路的追逐战激发了双方的怒气,本来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棕毛也上了头,双方大战一触而发。   打斗间,板儿砖与酒瓶齐飞,叫骂声不绝于耳,燕晗作为从未露过脸的边缘人士,小心翼翼地往外围挪动。   燕晗跑了一路,扭伤的那只脚又开始疼了起来,但是他身形灵巧,想在人群中突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这时一支棒球棍朝着燕晗抡了过来,他眼疾手快下腰躲开,闪身就给了偷袭他的人一记扫堂腿,又捡起对方掉落的棒球棍,击飞了朝着自己扔来的啤酒瓶。   啤酒瓶飞回去,摔在墙上裂成两半儿,扔瓶子的人差点儿被自己的武器砸到,气急败坏朝着燕晗扑来。   燕晗脚踝处传来更剧烈的疼痛,影响了他的躲避速度,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银白色圆盘朝着那个扑向他的人的脑门儿飞去。   只听“哐当一声”,那人和袭击了他的银白色物体一同倒地,燕晗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一个蒸锅的锅盖儿。   在他恍惚的一秒钟里,顾以青已经站到了燕晗跟前,将半蹲在地上的人拽了起来。   双方人马打得热火朝天,没注意战圈里多了这么个人,顾以青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捡起了锅盖,架着燕晗往一个拐角一钻,谁也没有发现。   “你……”燕晗也看清了顾以青左手锅盖儿右手笊篱的扮相,“你怎么来了?”   “我……”顾以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都不想就冲了出来,如今见到了燕晗,只觉得上头的情绪还没有平复,口干舌燥的,嗓子也有些哑“我就是……”   “我知道了。”燕晗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对方不知怎么开口的毛病又犯了,怕对方乱说话,干脆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我知道,”燕晗在他耳边小声道,“你是有拿着厨具四处溜达的风雅爱好,绝对不是专程来救我的。”   顾以青:“……” 第011章 成绩   燕晗与顾以青藏身的这个隐蔽处,是个夹在围墙与建筑物中间的狭窄小道。   按照小道的宽度,以邵冬冬那个身形都挤不进去,所以两人说话的时候也是紧贴着的。   离得近,声音轻,杀伤力倍增。忽然多了个风雅爱好的顾以青,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清澈眼眸,彻底陷入了沉默。   而就刚才说话的工夫,花龙和邵冬冬也已经从小道另一头找了过来,一人手里拎着一个擀面杖防身。   见燕晗和跑在最前头的顾以青都没有受伤,邵冬冬两人也就放下了心,朝他俩招手,小声示意赶紧出来一起撤,就怕引起别人注意。   可四人还没来得及动作,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就到了巷子两边,将众人包围。   从车里下来几位穿着制服的警察与几位便衣,将在场所有人团团围住,没给人留一丁点儿逃跑的空隙。   这附近的巷子偶尔会有打架的,但一般动静不大,也不会真的动刀子,这样的群架场面也不是没有,但还真没引来过警察。   棕毛一行与江南来的那帮人也傻了,没想到自己能搞出这种阵仗,在看到警车的那一瞬间就感到了腿软。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不良团体,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个鹌鹑,手里不管拿的啥都被扔在了地上,仿佛自己从来没接触过武器。   被夹在墙缝中间完全出不去的燕晗,看了看一脸茫然的三位同学,拿出了还开着定位的手机,很小声地表示:“我报的警。”   无辜路人三人组:“……”   *   参与群架的两个不良团体、报案人以及报案人的三位同学,都被带去了附近的派出所。   棕毛团体里只有棕毛一个已经成年,其他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没有人动用管制刀具,但参与群架,也被找了家长。   棕毛团体倒是实诚,不是自己团伙的人那就是不认识,不拉无辜路人下水,连花钱雇小弟的事儿都没有说。   顾以青作为无辜卷入的路人,单独做了笔录后就被放了出来,飞锅盖儿救人的事情也没有人追问。   花龙和邵冬冬排在他后面,还没有做完笔录。自己都没有事儿,顾以青也不怎么担心连擀面杖都没用上的两人。   可顾以青却没看到比他先进去的燕晗,他心里一突,怕燕晗被当成团伙里的成员。   但转念一想,也许因为燕晗是报案人,花费的时间才略长了一些。   顾以青是最先出来的,他正准备去门口等人,还没走两步,就在拐弯处的另一条走廊看到了燕晗的身影。   燕晗背对着顾以青的方向,双手背在身后,头抵着,模样十分乖巧,像是在听长辈训话。   在燕晗面前还站着一个成年男人,没穿警服,但顾以青认得出,这是之前坐着警车一块儿来的便衣。   顾以青的脚都还没迈出去,下意识往后一缩,躲在了墙后。   男人说话的声音不大,顾以青只听清楚几个字,连起来似乎是在说燕晗报警是对的,要有警惕心云云。   “师兄师姐他们也说过让我照顾你,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要记得告诉我,好不好?”男人表情柔和下来,轻轻揉了一把面前少年的发旋,“你要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男人与顾以青父亲差不多年纪,但在顾以青看来,他只是与燕晗相识,并不像是父子般的相处模式,甚至还不太熟。   顾以青躲起来只是下意识行为,又不好过去打扰,可听到现在,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   不远处的对话声忽然停下了,顾以青正想装作路过,燕晗已从后面飞扑到了顾以青的身上。   顾以青向前一趔趄,毫无准备地被压弯了腰,但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形,一扭头就看到燕晗把下巴搁在自己肩膀上,笑嘻嘻看着他。   “走吧走吧。”燕晗从他身上下来,也没问顾以青怎么躲在墙后,“咱们回家吧。”   顾以青也不打算追问燕晗和那个便衣是什么关系,但男人却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即使有所收敛,可常年在一线行动的气场依旧十分强大。   “我听说了,你是专门儿过去救朋友的吧。”男人笑了笑,眼角有了很明显的皱纹,“好小伙子。”   男人的大手落在顾以青肩膀上拍了拍,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张了张嘴,但再没说什么,只是带着燕晗两人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燕晗和顾以青在门口等了不到五分钟,同样是无辜路人的邵冬冬,以及重新拿回自家厨具的花龙也出来了。   四人结伴走向公交车站,燕晗一路道歉,说是没想到把几人也折腾一趟,花龙和邵冬冬则表示这都不算啥,就当是丰富人生阅历了。   公交车进站,正是晚高峰时期,四人没找到座位,一块儿站在下车门附近。   花龙搂着自己家的锅盖儿、擀面杖和笊篱,连连感叹:“它们估计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差点儿成为作案工具。”   爱好是拎着厨具瞎溜达的某人低头不语,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等下了公交,四人的家是四个不同的方向,就在站牌道了别。   顾以青却快走两步追上了燕晗,问他:“你怎么跟那帮人掺和到一块儿去了?”   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燕晗从小就有瞎胡闹的本事,喜欢他的人是真喜欢到没边儿,恨他的人也是真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   从小到大,为了燕小侯爷的安危,四皇子可真是操碎了心。   燕晗如实相告,把自己为了赚钱在APP上接单子的前后流程又讲了一遍。那每小时一百块是今晚结算,他折腾这一趟一分钱都没赚到,可谓是血本无归。   顾以青疑惑:“你着急赚钱干什么?”   燕晗也没打算瞒着:“我有个地方想去,也不知道要在那里待几天,总要有来回路费和住宿的钱吧?”   “要去哪里?”顾以青眉头微蹙,“很着急吗?”   燕晗抬头,看着在城市灯光中几乎没有星星的夜空,吐出的热气凝成了白雾:“我想去寒城一趟。”   寒城在祖国地图的最北端,与邻国隔江相望,是实打实的边陲。   那里比雪城更冷,人口更少,也不是什么出名的旅游城市,因为气候严寒,几乎每个寒城人长大后的目标都是离开家乡。   但那里也是燕晗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的地方。   “但也不是特别着急。”他停下了脚步,在心里数了数日子,“半年之内吧。”   顾以青叹了口气:“网上那些招聘的不靠谱,你还是别去那儿找工作了,回头再让人整个打包给卖了。”   劝是这么劝,但顾以青也知道,燕晗是个执拗的脾气,要是不能找到解决办法,还指不定要去做什么。   于是顾以青提议:“咱们学校每学期都有奖学金,给年级前三的,还有给成绩进步最大的两个,期末考试之后就发,你不着急的话,可以等到学期末拿了奖学金再去。”   燕晗来了兴趣:“给多少?”   顾以青从手机里找出了一条转账记录:“第一的话能给这么多。”   燕晗眼前一亮:“这么多!”   可很快他就又想起了更为现实的问题,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成绩现在怎么样了。”   顾以青想起千年前与燕晗一块儿念书的时光。   每日用功念书的他成绩不高不低,然而成天上蹿下跳的小侯爷,却总能写出让太傅大为赞赏的文章。   也是因此,老太傅即使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也拿小侯爷当做最为看重的得意门生,也是最为上心。   别的皇子逃课太傅不管,只有他和小侯爷两人又去四处转悠或少写了功课,才会惹得太傅动了脾气。   连只能靠勤来补拙的自己都能考出好成绩,顾以青不相信按照燕晗的天资,现在还能不如自己。   他也就没把燕晗的叹气当做一回事儿,还轻笑了一声:“等到时候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在一个路口分别,燕晗活动了一下还有些酸酸胀胀的脚踝,抬起头来,终于在夜幕中找到了一颗亮着的星星。   星星朝他眨眨眼,他也朝星星眨了眨眼。   “半年啊。”喃喃的声音很快消散在了夜风里。   *   过了周末,月考成绩也发了下来,没有公布每人每科的分数,但是年级大榜排了名次。   燕晗进了教室,顾以青就将那个让他已经很熟悉了的保温桶推到了他桌上,这次是皮蛋瘦肉粥和一叠小咸菜。   燕晗眼开开心心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喝着,一个劲儿说着顾家爷爷奶奶的好话。   顾以青单手撑着脑袋看燕晗喝粥,见他是真的很怕烫,每一口都要先吹凉。   他嘴也小,勺子相对而言就太大了,甚至不能全塞进去,粥汤粘在上嘴唇上,让薄唇有了些血色。   顾以青恍神间,前排同学已经把人手一张的成绩单传了过来,是超姐打印出来的班级里同学们的排名,和各科的平均分。   燕晗放下喝了一半儿的粥,拿起成绩单看了一眼,随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了顾以青,轻唤了一声:“四哥哥。”   顾以青纳闷儿他怎么会这么看自己:“怎么了?”   “你觉得……”燕晗将那张排名表展示在顾以青面前,表情无辜,“我这个成绩拿到奖学金的几率大吗?”   顾以青习惯性在前排寻找燕晗的名字,然而这一次排名第一的还是他自己,燕晗的名字也没有在自己名字附近。   顾以青一个个名字看下去,终于,在末尾处找到了燕晗两个字,排名第三十九。   目前,全班总共有三十九位同学。   不久前燕晗对他说的话犹在耳边:   “放心,保证考出一个能吓死人的成绩给你看!”   顾以青:“……”   谢谢,真的有被吓到。 第012章 打工   燕晗看着沉默不语的顾以青,关切道:“你怎么了?”   轻咳一声,顾以青收敛了所有情绪,直白道:“你这个排名够呛能拿到奖学金。”   燕晗笑着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在一些地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早就想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水平,只是没想到缺课太多的后果如此严重。   顾以青追问:“你之前成绩怎么样?”   燕晗道:“回回年级前十。”   顾以青还盯着那张排名表:“你们年级总共就十个人?”   燕晗朝他眨眨眼,很小声地说:“我就是最近这段时间没怎么学。”   顾以青捕捉到关键词:“最近?”   “最近大半年吧。”燕晗数着手指算了算,“主要还是出车祸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要是让我一边养伤一边上课是不是有些不人道?”   “三个月?”顾以青皱眉。   燕晗第一天来报到的时候,还能看出来他身上的伤都没好全,这个周末他才去把脸上的纱布给摘了,但他本人能跑能跳还能翻墙,真看不出来刚受过多么严重的伤。   顾以青知道燕晗出了车祸,但他本以为那是一场小型车祸,但没想到居然到了要在床上躺三个月的地步,这简直是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怎么回事儿?”顾以青不免担心:“伤好全了吗?”   “当然。”燕晗跳过了前一个问题,做了个大鹏展翅的动作,示意自己现在活蹦乱跳的,完全不需要人担心。   顾以青不太相信燕晗嘴里的“当然”,但也不急于现在就搞清楚他的身体状况,于是又问道:“那另外几个月呢?”   燕晗理直气壮:“在不务正业啊。”   顾以青:“……”   顾以青被他这话哽得半天没说出话,很快上课铃响了,两人就不再闲聊。   各科老师发卷子讲题,顾以青将燕晗的每一张考卷与答题卡重新检查一遍,确认了并不存在涂串答题卡或者老师改错卷子的情况。   也确实和燕晗自己说的那样,他的基础还是有的,而且相当扎实,薄弱处就在高中开始的内容,尤其是近期这一年新学的知识点。   燕晗之前学校的学习进度和一中不一样,顾以青想知道他在开始“不务正业”之前具体学到了哪里,下课后就拿着卷子去问燕晗。   结果一看,燕晗正趴着看手机,顾以青问:“在看什么?”   燕晗下意识回答道:“棕毛他们现在招小弟已经涨到两百了。”   顾以青:“……”   顾以青深吸一口气,想抢过手机把那个不靠谱的APP直接给人卸载了,但仔细一瞧,燕晗手机上的是聊天软件的界面。   顾以青神色古怪:“你们什么时候加上的好友?”   燕晗道:“之前为了结工资加的。”   顾以青:“???”   所以棕毛那帮人还要花钱给这个送他们去警局一轮游的始作俑者开工资?   “他们还不知道是我报的警。”燕晗没说自己没要那一百块的事儿,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帮我保密。”   顾以青故意问道:“封口费呢?”   燕晗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透明饭盒,从里面抽出一块糕点,二话不说就往顾以青嘴里塞,动作千年如一日般地娴熟利落。   顾以青来不及嚼,就囫囵吞了下去,味道倒是清甜爽口,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自己吃了个啥。   “这是绿豆糕。”燕晗帮他答疑解惑,还把那一整个糕点盒都给了顾以青,“这个你带回去,给爷爷奶奶尝尝。”   顾以青小声说着:“这就叫上爷爷奶奶了?”心里却有一种不知来源的开心。   那是一种轻飘飘又暖烘烘的感觉,就像两人从未分开,在这个时代也是一块儿长大,家里人也早就不分彼此。   “这是姨姥姥亲手做的,我以后都不会回穗城了,她就去学了穗城那边怎么做吃的,然后做给我吃。”燕晗说起这些的时候都是笑着的,眼睛弯弯,里面像是盛满了星星。   顾以青能感受到他散发的喜悦,却还是觉得他这话里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顾以青问:“你怎么就确定以后都不会回去了?”   上次去燕晗家里,顾以青没看到任何燕晗父母生活的痕迹,但这种情况在雪城也算正常,像顾以青就从小和父母分开。   但是燕晗之前说过,自己来到雪城是和父母有关,而顾以青总有种预感,燕晗嘴里的“不会回去”也与他的父母有关。   作为古代一南一北的两大知名流放地,穗城和雪城如今发展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顾以青也想象不出,谁会放弃大城市的机遇,回到这个送走无数游子的故乡。   可说起这些,燕晗忽然就没了声音,眼睛也不自觉地飘向了另一个方向,嘟囔了一句:“反正我在穗城已经是个死人了。”   瞧见他这不想正面回答的态度,顾以青也就没再追问。   顾以青刚想说说这个成绩的问题,就看到燕晗的手机接连蹦出了几条新信息,看头像就是棕毛本人。   棕毛:“还来不来,再给你加五十块。”   棕毛:“不能再多了啊,再多你哥我也没钱了。”   顾以青没问棕毛是什么时候在燕晗这里混了个“哥”当的,他直接握住了燕晗打字的那只手的手腕儿。   燕晗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举起另一只手来,保证道:“我不去,真的,再给我涨五十、涨五百、五千我也不会去的!”   顾以青一口气憋在胸口,很想提醒他,当初燕小侯爷上战场之前,也是以同样的表情和语气向自己保证,他不会受伤、不会一头热往敌营里冲也不会死。   然后呢?   风雪中的边城,满头落雪,严寒中盛开的梅花,一半儿都没装满的骨灰坛子……无数画面在他的脑海闪过,一种曾伴随他多年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顾以青忽然感觉到眩晕,闭上眼睛捂住了一侧的太阳穴,燕晗看他不舒服,边去摸他的额头边询问:“你怎么样?”   顾以青抓住了刚碰触到自己额头的那只手,神色严肃道:“你别去打什么工了。”   燕晗感受到了握着自己手的掌心失去了以往的温度,他也不把手抽出来,只是静静看着脸色不太好看的故友,等顾以青把话说完。   顾以青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轻声道:“我这儿正好有个工作,很需要人手,你来给我打工吧。”   燕晗觉得奇怪,但还是询问道:“在哪儿工作?”   顾以青道:“我家。”   *   午休,燕晗跟着一帮同学去了宿舍区那边的食堂。   教学楼和宿舍区隔了一片小树林,种的都是生命力旺盛又耐寒的白桦树,这个时候树还没有长芽,但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一片郁郁葱葱。   从教学楼穿过小树林要走上五六分钟,和从校门口到学生街的路程差不多,再加上食堂的味道一直在中下水平徘徊,所以除了住宿生,基本上很少有学生光顾食堂。   但据说今天食堂师傅大换血,引得好奇心重的同学们纷纷前来试毒,燕晗也被花龙几人拉了过来。   燕晗挑了一个没什么人的窗口,先打完了饭,找了张空桌坐下,等顾以青他们过来。   眼瞅着那几人排队的窗口人满为患,也不知道是在等啥好吃的,燕晗就先拿出手机看了一看,发现棕毛还在给自己发消息。   上回警局一轮游,作为被动挨打的那一方,棕毛咬定了自己和小弟们就是无辜被揍,再加上所有人都是轻伤,没有见血,倒也没什么事儿。   可江北与江南两大区的恩恩怨怨还未了结,小眼镜又约了一场架,这次只需双方带三个小弟,一对一掰头。   不知道小眼镜那边怎么样,但棕毛这边可是连三个小弟都凑不齐。   他小弟全都是未成年,之前在警局是被家长领走的,有的直接退出了小团体,不愿意退出的那些也被家长们严格监控了起来。   实在没办法,棕毛又开始招募小弟,但是上次的事儿在附近流传得挺广,这次就连小学生都不来了。   好不容易有个能说话的人,棕毛不想放弃这么个人手,又发了一大段话过来游说,燕晗直接说了自己已经找到了工作。   介于这位同学之前找工作找到了自己这里,作为江北的小团体里唯一的成年人,棕毛有些担心他的就业标准,追问他是在哪里工作。   燕晗答:“我同学家。”   棕毛又问:“做什么工作啊?”   “他就是让我每天放学以后都到他家里去,每天给我五十。”燕晗如实回答,并且强调道,“每天!”   棕毛那边很快又发来了一个问句:“男同学女同学啊?”   燕晗回复:“男同学。”   棕毛接着问:“让你给他补课还是收拾卫生啊?”   “都不是啊,我不会做家务。”燕晗回复,“而且他是我们年级第一哎。”打这段话的时候,燕晗心情很好地抿了抿嘴,像是考了第一的人是自己。   棕毛:“……”   看着棕毛发过来的六个点,燕晗很配合地发过去了六个问号。   隔了半分钟,棕毛那边才回了消息:“你这不像是打工。”   燕晗问:“那像什么?”   棕毛:“像被包养!”   燕晗:“???” 第013章 禽兽   顾以青几人端着餐盘过来的时候,燕晗已经把棕毛分享给他的某“包养”题材小说看到了第三章 。   刚翻到男主把替身女主带进卧室,欲行禽兽之事,就有一盘菠萝咕咾肉摆到了桌子上,顾以青也坐在了他对面。   燕晗看了看面前还冒着热气的菜,还觉得奇怪:“看上去挺正常的啊。”   这几个人不是说今天特地来试毒的吗?   紧接着,又一盘草莓炒鸡丁、奶茶虾仁儿和彩虹鸡翅陆续上桌。   花龙和邵冬冬也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两个经常一块儿打球的男生。   燕晗看着自己餐盘里平平无奇的两菜一汤,忽然有了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危机感。   在燕晗观察同学们脸上各异的表情时,顾以青注意到了他的手机界面:“怎么忽然看起小说了?”   记忆里,燕小侯爷一看到字就说脑瓜仁儿疼,看个话本都非要人念给他听,为了少看几遍书每次都争取把文章过一遍眼就记住,再多看一遍都不行。   “有人推荐的。”燕晗很自然地收起了手机,“我也给他推荐了之前看过的一部电视剧。”   花龙随口问了一嘴:“讲什么的剧?”   燕晗讲道:“女主即将嫁入豪门,但是她的婆婆并不喜欢她。”   “这不就是一般的狗血都市情感剧嘛?”花龙还真没想到自己同学会喜欢这种内容,他问,“结局怎么样?”   燕晗双手抱臂,摇头叹息道:“后来几经波折,女主和她的婆婆还是迫于外界压力而分了手。”   花龙:“……”   餐桌众人:“……”   中间到底省略了些什么啊怎么还怪想知道的?!   *   晚上放学时天已经全黑了,燕晗跟姨姥姥打了招呼,今天晚上就不回家吃饭了,他得去顾以青家瞧瞧有什么工作岗位留给自己。   顾家爷爷奶奶不知道燕晗要来,但一见到他还是很是开心,晚饭准备临时再加两个菜,还怕闷的那一锅米饭不够,还拿蒸锅馏了十来个奶黄包。   晚饭还要一会儿,顾奶奶让燕晗跟着顾以青先回屋里,关门前还给他塞了一瓶黄桃罐头。   这次的罐头只有巴掌大,里面的黄桃果肉也和上次的不一样,每一瓣都很小,一口能吃好几个。   燕晗捧着开了瓶的罐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汤,等着顾以青给他介绍介绍自己的房间。   顾以青房间虽然宽敞,但也显得空旷,白色的墙和白色的地砖也都十分干净简约,家具除了书桌、衣柜和一张床,就剩下一个比衣柜还要大的书柜。   书柜正对着飘窗,上面铺的软垫和一张厚厚的毛绒毯,大概是这个房间里唯一柔软的东西,比看上去就硬邦邦的床垫还要软乎。   “你先坐下。”自打带着今天燕晗进了家门,顾以青就一直很安静,连燕晗都有些读不懂他现在的情绪。   燕晗捧着黄桃罐头坐到了飘窗上,他的羽绒服被顾奶奶挂到了客厅的衣架上,身上穿着成套的蓝白配色校服,看上去很像一个听话好学生。   顾以青说:“家里热,你把校服也脱了吧。”   燕晗将还剩一半儿的罐头递给了他,把校服外套也脱了下来,露出套在里面的米白色高领毛衣。   运动服很宽松,里面的薄毛衣则是比较贴身的设计,燕晗身形偏瘦,上身短下身长,腰线却意外地明显。   燕晗将校服简单叠了一叠,放在旁边,转头就发现顾以青还看着自己的这件毛衣。   燕晗一瞬间就想起了中午看的小说,女主已经被男主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那一章就停在男主欲行禽兽之事上。   等到他再想往下翻的时候,下一页只显示了“该章节已被锁定”几个大字,再往后就是下下章,直接到了第二天早晨了。   他不知道男主做了多么禽兽的事情,也不知为何会把那个场景与如今的情形联系在一起,更不明白顾以青干嘛看着自己却不说话。   难道真是因为分开得太久了吗?   以前明明没有这种奇怪感觉的。   燕晗朝顾以青眨了眨眼,双手交叉攥着毛衣下摆,做出了一个准备脱毛衣的动作,故意放轻声音问道:“还要我继续脱吗?”   顾以青还是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看着燕晗的眼睛。   一人笑眼弯弯,一人严肃正经,空气就在两人的对视中安静了几秒。   这一秒,顾以青是想点头的。   他知道燕晗绝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受了多严重的伤,现如今又是这副已经无碍的样子,但顾以青不亲自看上一眼就不安心。   然而这种话顾以青说不出口,他不想让燕晗看出他的担心。   想看又不能看,两个愿望产生了冲突,他就这样将话都堵在了胸口。   可是,燕晗不知道为何顾以青会有如此诡异的沉默,居然连他都找不到话接下去了。   找不到话那就不说,直接做!   燕晗二话不说就掀起了毛衣,毛线与最里面那一层背心儿摩擦产生静电,将两层布料粘在了一起,一脱毛衣,背心儿也跟着被掀了起来,露出了一节又窄又薄的腰。   下一秒,燕晗的毛衣都脱到头了,愣是被顾以青抓住了双手,连胳膊带毛衣一块儿拽了下去。   本来贴身的毛衣被这么狠狠一拉扯,并没有快速回弹,而是起了一些褶皱。燕晗丝毫没有在意,还朝顾以青乐。   顾以青看他笑得前仰后合,心里也有了一种不知来由的开心。   两人就这么在卧室里一块儿笑了起来,像是停不下来一般。   顾奶奶敲了敲门:“笑什么呢,出来吃饭啦。”   燕晗很快就收住了声儿,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就推着顾以青出了房门:“走走,吃饭去。”   *   之前为了迎接顾以青带回家的那位“同学”,顾家爷爷奶奶特地去家具城买了一把和家里配套的凳子,没想到以后这凳子还能经常派上用场。   吃饭的时候,顾奶奶问燕晗今天要不要留下过夜。   燕晗拿小眼神儿瞅着顾以青,小声说道:“那就要看这一晚上要干什么了。”   中午跟棕毛唠嗑的时候,燕晗就被好好科普了一下各种“包养”题材该有的起承转合,棕毛还从各个方面剖析了燕晗这位男同学行为的可疑之处。   可是,中午时燕晗并没有把棕毛老大的话理解透彻,也不明白为啥对方会质疑他和顾以青这维持了一千八百多年的友谊。   直到他今天晚上进了顾家这个门,到了顾以青的房间,两人面对面,却什么话都想不出来的那一刻。   彻底身临其境,燕晗才发觉棕毛老大说的话还是有那么些道理的。   顾以青见惯了燕晗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也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反问燕晗:“要做什么还得看你要不要留下来过夜。”   过夜?   过什么夜?   该章节已被锁定的那种过夜吗?   燕晗将脑子里接收的新知识全都清理出去,又回想起了从前和小皇子在一个被窝抵足而眠的场景。   一瞬间,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烟消云散了。   吃过了饭,燕晗去跟自家姨姥姥报备了一声,今晚要留在顾以青家里过夜,顾奶奶也给他准备好了新的睡衣和洗漱用品。   新睡衣原本是给顾以青买的,燕晗穿在身上太大,袖子和裤腿都长出了一节,哪怕是只穿个上衣,都能罩住他膝盖以上的部分。   燕晗坐在飘窗上,一只手甩着过长的袖子玩儿,一只手在扒拉手机。   顾以青也洗漱完毕,换好了睡衣,坐在他对面那张书桌的凳子上,严肃道:“别玩儿手机了,不是要干正事吗?”   “哦对。”这句话也终于让燕晗想起自己今天是来打工的,“你到底要我干什么?”   一整天下来,燕晗询问了许多次自己的工作内容,可全都被顾以青含糊了过去,也难免会让人多想。   顾以青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和语气都是一贯的正经:“先说好,咱们现在是雇佣关系,甲方乙方,你不准中途毁约。”   燕晗:“???”   燕晗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怎么记得那本小说在“该章节已被锁定”之前也出现过类似的对话。   就在包养替身情人的霸道总裁男主欲行禽兽之事前,他就是这么说的啊!   见到燕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顾以青又强调道:“等会儿不论干什么,你都不许逃跑。”   燕晗:“……”   燕晗把嘴抿成一条直线,表面镇定,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就想知道知道,顾以青到底能对自己行什么禽兽之事。   下一秒,他就看到顾以青从书桌抽屉的最下面一层掏出了一本练习册,紧接着一本叠着一本的练习册被他拿了出来。   一本又一本,垒起来足足有一个巴掌那么高。   “这些题,”顾以青一巴掌拍在了练习册上,“今天晚上不做完不许睡觉!”   燕晗:“……”   燕晗厉声:“顾以青!”   顾以青面不改色:“怎么?”   燕晗控诉道:“你禽兽不如!” 第014章 搬家   拎着浇花水壶的顾爷爷,和拿着炒菜锅铲的顾奶奶,在顾以青房门口碰了个头。   两人确认过眼神,看来刚才从这房门里发出的那声控诉还真不是自己的幻听。   然而,老两口想象不出自家孙子能干出什么“禽兽”之事,所以也从彼此脸上察觉到了相似的迷茫。   两人都在一个劲儿地朝自家老伴儿使眼色,想让对方进去看一看,然而谁也不愿意做敲门进去的那一个。   最后实在无法了,他俩只好悄悄地推开一点门缝儿,向内望去。   只见顾以青屋内一片和谐,仿佛刚刚的哀嚎真的就是错觉,燕晗就坐在顾以青的书桌边,发狠似地做着练习册。   顾以青站在他身边,纠正他的坐姿,不看着人做到眼离书本一尺远、胸离课桌一拳远决不罢休。   顾爷爷和顾奶奶关上了门缝儿,对视一眼,又互相点了点头。   刚才果然是幻听嘛。   看看屋里的俩孩子,学得多认真啊。   *   燕晗以为自己会在顾以青的监督下做题做到后半夜,没想到,还不到十一点就被顾以青催着去睡觉,但那一个巴掌高的练习册,他也已经挑着题写完了一小半儿。   顾以青睡的是一张单人床,平时睡他一个人还行,两个人实在挤不下,好在房间很宽敞,顾以青就在床边打了个地铺。   经过抽签,顾以青喜提自己铺好的地铺。   燕晗躺在顾以青床上,这果然是一张和看上去一样硬邦邦的床,连枕头都一点儿不软和,倒是正好可以直直腰。   顾以青不许他把手机带到床上,燕晗闭上眼睛,想找人聊聊天,然而顾以青只想他多多休息早些睡觉,燕晗问什么话他也不答。   燕晗假装委屈:“四哥哥这是不爱我了。”   顾以青咬牙:“要不要我给你再讲讲你的错题?”   下一秒,燕晗就再也没了动静,不久后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然而睡梦中的人显得很不安稳,不知道梦到了些什么,浑身都在颤抖。   心跳加速,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但他整个人陷入到了梦魇之中,清醒不过来,也挣扎不出去。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安静的房间中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颊边的发丝被眼泪混着汗水打湿。   忽然,有人抓住了他还在微微颤抖的指尖,力度不是很大,但却带着熟悉到令人安心的气息。   这一刻,梦里的场景似乎发生了变化,不再是让人心惊肉跳的色彩,而是变成了朦朦胧胧,但却意外地让人放松的景色。   梦魇被驱散,睡梦中的人逐渐平静了下来。   书桌上的钟表一圈圈转着,天边染上掺了水的群青色,阳光还未穿透云层,但早起的人已经开始活动,早餐铺也冒起了热烟。   燕晗睁开眼,一时间没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看着陌生的顶棚感到十分迷茫。   他下意识去找手机,可刚动了动,就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   保持着一只胳膊搭在床边、手紧握着燕晗指尖的这个动作,地铺上的顾以青本来在熟睡中,直到被燕晗的抽离手指的动作惊醒。   两个睡得迷迷糊糊的人都坐了起来,看着同样睡眼惺忪的对方,不知怎么就笑了起来。   手机的闹铃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窗外,有一缕阳光穿透了云层,从窗帘没拉到位的边缘处投射进来。   新的一天到了。   *   爷爷奶奶准备好了早餐,已经出去遛弯儿了,燕晗人吃过了饭才出门,比以往到校的时间晚了许多。   燕晗刚走进教室,就看到班里正忙得热火朝天,超姐指挥着大家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新的教室在一楼,和三楼的这间教室朝向一致,位置更靠近楼梯口,原本是高一另一个班级使用的教室。   现在那间教室已经腾出来给了八班,燕晗和顾以青将自己的课桌椅搬到楼下,又按照超姐的吩咐回到三楼来打扫卫生。   顾以青走在燕晗前面,刚出现在超姐视线里,就被指名去更换班级的班牌。   很快超姐又捕捉到了探头探脑的燕晗,她把人喊进来,又点名了正在扫地的邵冬冬:“你俩去楼上十一班,先把咱们的新同学带到新教室去。”   燕晗领命而去,他还不知道十一班具体是哪一间教室,就跟着邵冬冬走,上楼的时候还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情况啊?”   说到这个,邵冬冬就来精神了:“你知道咱们学校那个篮球队以前的主力吗?”   燕晗摇头:“我才知道咱们学校还有篮球队。”   “没事儿,你刚来嘛。”邵冬冬介绍道:“咱们学校每学期都要跟附近的两所高中办一场篮球赛,差不多是五月份,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报名。”   他很快将话题转回正轨:“咱们的新同学就是篮球队里的常枫,他曾经带着咱们学校打赢过隔壁泰中的体育生,以前可厉害了。”   燕晗抓住重点:“以前?”   邵冬冬叹了口气:“去年他出了意外,下肢瘫痪了,现在上学都坐轮椅,也没法儿在篮球队里待下去了。”   说到这个,燕晗也想起来了,他在一中附近碰到过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同龄男生。虽然是在放学时间看到的,但是有羽绒服挡着,也看不到对方有没有穿一中的校服。   邵冬冬接着说:“后来当初篮球没打过他被刷下去的人进了篮球队,想尽办法给他添堵,他班里同学也受了影响,觉得班里人被骚扰都是他的错,都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燕晗点了点头:“所以,他要换到咱们班来了。”   “没错。”邵冬冬说,“超姐特地给学校打了个申请,把咱们班教室换到一楼,以后他也就不用上楼了。”   两人走到洗手间附近,邵冬冬还指了指厕所:“我听说,学校还在一楼厕所里改建了无障碍隔间,男女厕所各一个,也是超姐去申请的。”   他又指了指窗外:“还有周末的时候会有人来给咱们教学楼大门口的那个坡道延长一部分,做成缓坡,现在这个坡度太陡了,一个人推轮椅的话有些危险。”   燕晗忽然问:“那在这之前,咱们这个新同学都是怎么上楼来的?”   邵冬冬也是打听过这件事儿的,压低声音道:“是常枫他爸妈每天背着他上下楼的,他爸妈天不亮就把他送来,等放学人都走了才会来接他。”   燕晗能猜出常家父母的心思,他们觉着孩子这个状况,心里肯定会感觉委屈或丢人,所以不想让别人再看到他需要被父母背着上下楼。   但燕晗还有些不明白:“那他们就没向学校申请换教室、修厕所、造缓坡吗?”   “啊?”这触及到了邵同学的知识盲区,他猜测道,“应该是没有的吧。”   邵冬冬上周刚听说超姐向学校申请了这些,这周就看到需求被落实,速度还是蛮快的。   如果常枫父母也去向学校反映有这些需求的话,也不至于好几个月来都是自己背着孩子上下楼吧。   邵冬冬也见过常枫的父母,据说都是厂里的工人,勤劳踏实,本本分分,他回忆起两位家长的模样,小声道:“可能他爸妈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吧。”   “可这不是麻烦。”燕晗说,“这是正常需求,是基本权益。”   邵冬冬从没思考过这些问题,一时半会儿也接不上话,好在他俩已经走到了四楼。   现在也不用挨个看班牌去找十一班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生就在一间教室的大门口,相当醒目。   但是男生并不是专程在班级门口等待着新同学接他去新教室的,他想进去,但是被人拦在了门口。   准确地说,十一班大门口被堵住了。   一男两女,背对着门口站着,肆无忌惮地唠着闲嗑儿,假装没察觉到自己话里的人就在身后。   “班长你每天真辛苦,不仅自己要学习,还得关心咱们班集体。”   “我可不像有些人啊,给别人惹了一堆麻烦,自己拍拍屁股走了,把烂摊子留给同学。”   “听说他可有本事了,学校还专门给他修了个厕所。”   “嘿,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有脸来上学的,都那个德行了,净给人惹麻烦,还不嫌丢人吗?”   “就是,我要是他,早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省得成天给别人添乱。”   “真晦气,也不知道咱们班怎么摊上这么个玩意儿。”   “别这么说,要是被某些人听到,指不定又去找老师、找校长去告状了。”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静静看着这帮人的后背,想要说话。   但他每一次刚要开口,就被那些刺耳的声音打断,再而衰三而竭,他好像已经失去了开口的力气。   搭在轮子上的手越握越紧,头也越来越低,他像是要把整个人隐藏进影子中,再也不要出现。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肩膀搭上来了一双手。   那双手的温度一下子将他拉回了现世。   “不好意思啊,几位同学。”   循着这个清亮的声音,常枫侧身转头,看向了自己的身后,瞧见了一张漂亮到几乎可以立刻成为人群焦点的脸。   他看到那个人朝着门口的几人露出了春风和煦般的微笑:“请让开好吗,如果你们真的有还知道把自己挖坑埋了的眼力见儿,就应该知道自己挡住道了。” 第015章 迎接   倚着门框的几人被这个陌生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就对上了那张看上去再真诚不过的笑脸。   面对陌生人的本能局促让几位十一班的同学收了声,下意识就给人让出了一条道来。   燕晗拍了拍常枫的肩膀,弯腰在他耳边小声道:“慢慢收拾,不着急,等会儿我们带你去新班级。”   常枫像是受到了某种鼓舞,浑身上下不再被那种冷冰冰的感觉驱使。   他无视了刚才堵着门的那几人,推着轮子径直进了十一班,到自己的座位收拾书本。   燕晗为了不给新同学压力就移开了眼,却不巧与十一班门口的一位戴眼镜的男生对上了视线。   目光相接的瞬间,戴眼镜的男生敏感地从他眼神中察觉到了什么,忽然产生了些许不安,但很快就被另一种不满的情绪压下。   “你是八班的吧?”眼镜男生也咧嘴笑了笑,“我是十一班的班长,以前没在学校里见过你啊,你是不是上学期说要转过来那个?”   燕晗抿着嘴,点了点头,他还真没想到自己的事情流传范围也不小。   “那你们班以后可有得麻烦了。”十一班班长叹了口气,看了眼常枫的方向,刻意压低声音道:“他就是到哪儿都给人添麻烦事儿精。”   “真的吗?”燕晗也故意很小声地问道,“什么麻烦?”   “你看他这样不就知道了吗?”班长道,“你们班换教室去了一楼,可一楼原来的那个班要搬去三楼,肯定心里不乐意啊,莫名其妙你们班就落埋怨了。”   燕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十一班的班长以为他这是认同了自己的观点,接着说道:“再说,就为了他一个人,学校又是装修厕所,又是改造坡道,听说综合楼有门槛儿的地方都要拆,麻不麻烦?”   “现在是在学校里就算了,那以后呢?”班长又道,“他以后毕业了,难道要世界上所有建筑物都配合他把台阶换成坡道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燕晗忽然开口,声音幽幽,“作为合法公民,所有轮椅人士在出门的时候都该享受无障碍通行,如果无法享受到,其实是公共设施建设做得不够全面呢?”   班长:“……”   “现在火车站、地铁、大型商场这些个公共场所,都会配备至少一个无障碍卫生间,咱们学校也是公共场所,之前没有无障碍卫生间,难道不是因为设施不到位吗?”   燕晗举例:“难道以后就不会有其他人需要无障碍卫生间了吗?万一将来有一个单身带娃摔断腿的学生家长在给孩子开家长会的时候忽然内急呢?”   门口众人:“……”举例也不用这么具体啊喂?!   “说到底,你们之所以觉得学校现在做的这些是在给自己添麻烦,”燕晗想了想,总结道,“只是因为,从中得到了方便的人里,没有自己而已。”   十一班的班长被说得哑口无言,想着该说些什么反驳,却连一个合适的字眼都找不到。   在他旁边的一个女生听了半天,一把推开碍事的班长,皱眉盯着燕晗,不悦地开口道:“我们才不是那种自己得不到也不许别人得到的人!”   燕晗闵着嘴点点头:“嗯。”   但女生感受到自己的班级荣誉感受到了侮辱,努力阐述自己不悦的原因:“我们也不是因为这一点就讨厌他。”   燕晗继续点头:“嗯嗯。”   女生愤愤道:“他招来了一群小流氓,见天儿骚扰班里的同学,现在没事儿人一样就要走了,巴烂摊子留给我们。”   燕晗问:“什么小流氓?”   另一个女生道:“还不是因为他死活不肯退出篮球队,占着一个名额,想进的人进不去,就找人威胁他,他自己不怕威胁,那帮人转头就来威胁我们班同学!”   燕晗惊讶:“咱们校篮球队还有名额啊,我还以为是谁想加入都可以来着。”   两个女生面面相觑,好像是第一次接触这个问题,也不是很懂,于是二人就叫来了班里另一个在篮球队的男生询问。   男生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燕晗点了点头:“哦,就真是谁想加入都可以,根本没有这个名额问题对不对?”   男生下意识点了点头,但他刚才听到了门口的对话,立刻反应过来,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燕晗朝他微微一笑:“别紧张,我没说你们班同学随随便便给人扣帽子的事情有多严重。”   男生:“……”   门口众人:“……”   “什么情况啊这是?”十一班的班主任来看班里同学早自习,大老远儿就瞧见门口挤了一大帮人,一眼就锁定了那个陌生同学,“你是哪个班的?”   燕晗微微点头:“老师您好,我是楼下八班的。”   十一班的班主任姓张,是个矮胖的中年男老师,那一头乌黑茂密且发型时髦的秀发明显是一顶假发,因为总皱眉,眉间有很明显的川字纹。   张老师知道常枫要转去八班,还是直接朝校长反映了自己的情况才转的班,导致校长对十一班的印象一落千丈,张老师很不满他这个行为。   但是面对这个不认识的同学,还是个笑脸对人、打扮规矩又温和礼貌的同学,张老师也把心里那些小情绪隐藏得很好。   他还关心了一下:“就你一个人啊,等会儿你怎么带他下去啊,要不要老师帮忙?”   “谢谢老师,不过不用帮忙了。”燕晗道,“但我想问一下,十一班的同学之前一直遭到一些社会人士的骚扰是真的吗,您了解情况吗?”   张老师“嘶”了一声,转头就去看自己的班长,皱着眉问:“有这回事儿吗?”   十一班班长没想到话头还能转回自己这里,再加上看到老师皱眉,哪怕什么都没干也会下意识心虚,知道什么就说了什么:“没有,就是咱班有人跟篮球队的闹了点儿矛盾。”   张老师又转头看向那个被叫过来的篮球队男生:“什么矛盾?”   “啊……这个……”男生看天棚看地板,就是不敢去看张老师。   张老师见到这样的反应,就知道里面有事儿,还是关乎要转班的常枫,但他不想当着别的班学生的面儿拆穿自己班的事情。   燕晗却捕捉到了几人脸上的情绪,但他没抓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问道:“所以,自己也搞不清楚情况,就是随便找了个人怪一怪是吗?”   十一班的几人神色更加怪异,都保持着沉默。   张老师也回想起,常枫确实向自己反映过一些情况,但是他当做是小孩子间的玩闹就没有在意,加之现在对常枫转班心有不满,也不打算深究了。   “咳。”张老师笑了笑,“不管发生了什么吧,反正现在都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发生了。”   “老师。”燕晗看着中年男老师的眼睛,字字清晰,“当事人还没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啊。”   被这么一盯着,张老师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不知道为啥也有了种心虚的感觉。   燕晗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大,语气也轻缓:“忽视集体中的弱势者,找替罪羊,掩盖真相,粉饰太平,可不是一个好榜样。”   张老师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听话的学生会反驳自己,也有些着急了:“你这个小同学,怎么还咄咄逼人呢?”   燕晗眼神无辜,认错也很快:“老师,是我不对,我不该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点明您的错误,对不起。”   张老师:“……”   还不等张老师再开口,就听楼梯处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引来了整个楼层的注意。   超姐打头,八班的正副两位班长跟在她左右,后头还跟着三十多位同学,这是把整个班的人马都召集了过来,直奔十一班。   十一班众人:“……”   不是,这怎么还带摇人的?!   “张老师好。”超姐朝着男老师笑了笑,“我们是来接新同学回班的。”   身形瘦小、连班里女同学平均身高都不到的年轻女老师,穿着一双不带跟儿的运动鞋,站在比她高、比她壮还比她年长的男老师面前,气场却一点儿不输。   她对着张老师歉意一笑:“刚才您的话我多多少少听到了些,关于我们班常枫同学在贵班的遭遇,我们以后会来要个说法的。”   超姐拍了拍燕晗的肩膀,示意他干得不错,眼睛却一直盯着张老师的眼睛:“我们这位同学说得对,您的行为确实不是一个好老师该做的。”   张老师一口气憋在胸口,整个楼层的同学也都挤到了班级门口看热闹,八班众人却一个个气定神闲,队伍里的邵冬冬还悄悄朝燕晗比了个完成任务的手势。   “小解啊……”张老师好不容易才把憋着的那口气喘上来,指了指八班是一大帮人,“先不说那个,你、你们至于全班出动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来打群架的。”   “当然。”超姐轻声道,“我们八班是一个团结友爱的班集体,不会抛弃、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学。”   “对啊!”白琥应声,“我们都是来迎接流落在外的同学的!”   她话音落下,身后八班同学们也纷纷响应,有知道新同学叫什么的已经在走廊里喊起了他的名字:“常枫,出来,咱们回班啦!”   常枫其实早就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但他刚才听到来接自己的那位同学正在为自己说话,他不想过去打断对方的思路。   现在听到这么多陌生的声音在喊着自己的名字,他的眼眶瞬间湿润,心中各种情绪翻涌。   深吸了一口气,他擦了把脸,挺直了腰板儿,推着轮椅从十一班的大门出来了。   “昨天咱们已经见过面了,我正式介绍一下,我叫解超,是你的班主任。”超姐用手掌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同学们:“这些是你的同学,欢迎来到八班。”   常枫怔怔地看着前来迎接自己的班级同学们,本来想给大家留下个好印象的,但是千般话语都哽在喉头,什么都说不出来,怕自己一张开嘴就直接哭出声。   “以后你就习惯了。”燕晗小声在常枫耳边说了一句,而后用力在他后背上一拍,朝着八班众人一挥手,“走!起驾,回班!” 第016章 囡囡   和姨姥姥相处了一段时间,燕晗知道,长期坐轮椅的人是不喜欢让别人推着自己前进的,那会很没有安全感,他问清楚常枫想自己走后也就没有再管。   等到了楼梯边,花龙和班里的几个男生自告奋勇要轮流背人下楼,这次常枫没有拒绝。   被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同学背在背上,常枫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却没有想象中的排斥或不安,像是已经准备好融入这个大家庭。   燕晗和顾以青走在队伍的最后,一人一边,帮忙拎着轮椅。   班上同学正是情绪高涨的时候,走在前边的人说说笑笑的,超姐也只是让大家小一点儿声别影响别的班上早自习,没有打断他们的交流。   顾以青看了燕晗一眼前方的同学们,有感而发:“你还是一点儿没变,这么看不惯别人被欺负。”   燕晗也回了他一眼,笑着问:“那你现在被人给欺负了,还会一个人窝在御花园的假山的石头里不出来吗?”   “不会了。”顾以青说,“这里没有御花园,也找不到假山了。”   这么说着,他长叹了口气:“也不会有人,为了让我尝尝他亲手做的糖糕,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去找我,找不到还趴在石头上哭了。”   燕晗点点头:“所以,更不会有人听到别人哭了,就着急从假山里出来,结果被卡在了石头缝儿里出不来了对吧。”   “对。”轻笑了一声,顾以青又道,“也不会有人,为了帮那个卡在石缝儿里的人找到他被人诬陷的证据,往刚开春儿的湖水里跳,去找一枚被人故意丢掉的玉佩。”   春寒料峭,湖水冰冷刺骨,上了岸的燕小侯爷当天晚上就生了病,烧到昏迷不醒,却还在睡梦中抓着人的衣服袖子不撒手。   当时的小皇子舍不得掰开小侯爷的手指头,就任由他这么拉着,谁劝都不好使,就那么在床边守了一宿。   燕晗别过了头:“你二哥自己把皇叔给他的玉佩随手一摔,最后裂成两半儿掉进了洗春池,我在房顶上看得清清楚楚。”   顾以青点头:“你后来跟我说了。”   燕晗瞥了他一眼:“最后他找了个差不多的塞进你屋,还污蔑是你偷走的,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信,可不得自己找证据吗?”   顾以青想起从前,无奈摇了摇头:“那时候他才不到十岁,父皇没看到那块玉就是随口一问,他也只是随口玉被我抢走了,也没想到能牵扯出那么多后续。”   “怎么?”燕晗瞧了瞧他,“我就该放任他随口胡说,放任你平白多了个抢人东西的罪名吗?”   “当然不是。”顾以青道,“我只是想说,那时候他才不到十岁,就已经能看出以后那般性格的端倪,要是能早些有人多加引导,未必会发展成后来那样。”   燕晗最开始听到顾以青说话的语气,还有些小小的生气,但又听到这话,什么脾气也都没了。   当年的皇后叔母育有两子一女,大皇子、四皇子和长公主都是她所出,大皇子又是嫡长子,自然从出生起就是太子。   太子纯善又待人真诚,虽然难免被人说上一句性格软弱,但却是真的心怀仁义,也被大家寄予厚望,所有人都盼望着他成为一代明君。   而四皇子顾玄从小就向着一个闲散王爷的方向发展,本身又不是个会讨糖吃的孩子,谁也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可是后来,二皇子伙同其他几位藩王毒害太子、劫杀三皇子,只有当时远在北疆云鹄城的、那个最没存在感的四皇子逃过一劫。   顾玄接到急报赶回京城时,宫变已经被皇后与其母家镇压了。   然而,帝后二人因此一劫深受打击,双双病倒,除了四皇子,宫内就只剩下一个十岁出头的长公主,顾玄这才成了最后挑起大梁的那个人。   一夜之间家不成家,几位远在封地的藩王虎视眈眈,又赶上了一个难熬的严冬,北疆战事危急。   一切都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朝向一个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也许顾以青真的期盼过,可以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端倪,将一切把事态导向这个结局的元素拨乱反正吧。   “后面那俩,在楼梯上干啥呢?”走在前方的超姐察觉到被大部队落下的两人在楼梯口磨磨蹭蹭,催促道,“快点儿下来,要打铃儿了!”   燕晗从思绪中回过神儿来,和顾以青加快了脚步。   他忽然道:“要是那时候有个咱们超姐这样的老师,应该也不会有学不好的学生了吧。”   倒也不是说当年的老太傅有什么不好,只是一身风骨的老先生总是傲气,有些学生不愿意学好他就不管了。   也不会像超姐这般,想方设法不让每个人掉队,要把每个学生拉回正道。   顾以青也笑了:“要是当时超姐在,我二皇兄大概会哇哇直哭吧。”   燕晗想起一个问题:“对了,我看咱们学校老师,怎么都好像都对咱们超姐有点儿敬畏的样子?”   年轻漂亮讲起话来轻轻柔柔的女老师,怎么看都不像是特别有威严的样子,但学校里不论男女老少主任校长,都不会在她面前大声说话。   说是大家都是文明人不喜欢大声吧,但是有的老师明明在学生面前很凶的,可是来找超姐要课的时候就客客气气,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模样。   顾以青还是那句话:“这个你以后就知道了。”   *   新班级换到了一楼,班里的大家一时半会儿还不习惯,经常有同学上楼上到一半儿才一拍脑门儿想起来走错了。   除此之外,最近也没再有什么新鲜事儿。   顾以青改完了燕晗做的所有练习册,终于明确了他的薄弱点,并且给他制定了一系列学习计划,争取一个学期内让他赶上现在的进度。   高三总复习阶段不会再有新的知识,在他的设想里,从现在开始追进度,以燕晗的天赋是完全来得及的,前提是不要松懈。   这个周末,顾以青说好了要去燕晗家看着他学习。   而孟奶奶有事儿要出门两天,走之前还特地做好了饭菜放在冰箱,连顾以青的份儿都一起准备了。   燕晗早上六点定好闹钟起床,刚出了房门,就看到自家姨姥姥已经遛弯儿回来了。   燕晗刚睡醒,笑起来的时候比平时多了几分软和的感觉:“您今天起这么早啊。”   “你难得来一趟嘛,姨姨就去买了点儿你爱吃的菜。”姨姥姥将一个布袋举到了身前,“看看姨姨给囡囡买了什么。”   燕晗心里一突,抿嘴笑了笑,接过了布袋。   姨姥姥这是又不清醒了。   这次偏偏赶上了孟奶奶不在家的时候,但好在姨姥姥这次出门儿一趟还能回来,没把自己弄丢。   可这样的情况,还是很令人担心。   姨姥姥看到燕晗有些出神的表情,有些担心地叫了声:“囡囡?”   燕晗回过神儿来,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儿。”   囡囡是他妈妈的小名儿。   那个被姨姨疼爱了一辈子的小姑娘,成了天上的星星,为大家照亮夜晚,却再也回不到爱她的人的身边。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姨姥姥连这个都记不得了。   她只知道,现在只要想见到囡囡就能见到,就和做梦一样开心。   燕晗平复了下惊魂未定的那颗心,在姨姥姥的催促声中从袋子里掏出了一件衣服。   展开一看,是一条深蓝色蕾丝边的小裙子,小吊带,大裙摆,还想着碎钻。   燕晗:“……”   姨姥姥笑得慈祥:“快穿上给姨姨看看。”   燕晗深吸了一口气,憋在胸口,最终还是在姨姥姥满眼期待中,将所有拒绝的话改成了一句:“好。”   五分钟后,姨姥姥给她的“囡囡”抻了抻小裙子上的褶皱,心疼得直叹气:“你得好好吃饭啊,不然你看你瘦得,连一条裙子都撑不起来。”   燕晗双手捂住了姨姥姥看的那个地方,刚想跟她说一声咱们别看了,还是先吃早饭吧,就听到门铃声响了起来。   燕晗打了个激灵,瞬间想起顾以青说好了今天会过来,但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   然而燕晗的慌张落在了姨姥姥眼中,却被曲解了意思。   姨姥姥给出了一个过来人的微笑:“哎呀是不是你小男朋友来了啊,别不好意思,姨姨都懂的。”   燕晗:“……”   “您……”燕晗思索着让门外的人先等个五分钟的可能,“您能不能先进屋?”   “哎呀囡囡害羞什么。”姨姥姥已经越过了燕晗,去按了单元门的开锁键,还把家里的门也打开,“快去吧,姨姨这就走,不打扰你们。”   听到了单元门被打开发出的“吱嘎”声,燕晗只觉得头皮发麻,身体先反应过来,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于是,当带着早餐来的顾以青进门,就看到一个深蓝色的裙摆在眼前一闪而过,裙子上的碎钻就像是夜幕上一闪一闪的小星星。   五分钟后,燕晗换好了衣服出来,就看到他家姨姥姥和他家发小儿坐在沙发上唠着嗑儿,桌上那每一个都比巴掌大的肉包子还冒着热气儿。   燕晗想问问顾以青刚才看到了多少,但又想着万一对方什么都没看见,自己提起反而会引起怀疑。   正在他思考间,姨姥姥过来扯了扯他的衬衣下摆,燕晗弯下腰来听姨姥姥说话。   讲了一辈子课的专业女教师以为自己压低了声音,但实际上中气十足,让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囡囡你眼光不错,这次这个小男朋友,比上次你带回来的那个还有礼貌呐!” 第017章 临熙   姨姥姥留下这句话后,就笑呵呵地推着轮椅回到了自己房间。   燕晗朝着顾以青眨了眨眼,观察对方的反应,确定了那张脸依旧没啥表情,跟平常没任何不同,他心里反而有些异样。   抿了抿嘴,燕晗轻唤了一声:“四哥哥。”   这是他有求于顾以青时惯常的表情、动作与声音了。   顾以青叹了口气:“姨姥姥这样有多久了?”   燕晗一愣:“你看出来了?”   顾以青记得自己第一天来的时候,就听姨姥姥喊了声囡囡,但是她身边那位保姆奶奶纠正说这是晗晗。   顾以青就猜,这位看上去精神矍铄的老人家,是不是和很多老人一样,已经有些分不出人了。   他猜测:“囡囡是你妈妈?”   “对。”燕晗坐到了顾以青身边,长叹了口气,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是从去年年末开始的,医生说不可逆,只会越来越严重。”   顾以青想问燕晗爸妈是不是因为这个情况才选择了回到老家照顾老人,但转念一想又不对,这个家里似乎没有燕晗父母生活的迹象。   他干脆转了个话头:“姨姥姥这样需不需要住疗养院或者请护工,我家里正好认识这方面的人,随时可以来帮忙。”   “不用不用。”燕晗摆了摆手,“姨姥姥她还是清醒的时候多,今天也是孟奶奶正好有事儿出门了,平时都有人照顾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老人家刚进去的那个房间发出了玻璃打碎的声音,燕晗两人连忙过去一看。   屋内阳光正好,绿植长势喜人,而老人正一脸茫然地看着地上裂成两半儿的杯子,和洒在木质地板上的水渍。   “晗晗。”老人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是在笑话自己,“你看我都多大的人了,居然还会打破杯子。”   顾以青让燕晗去拿拖把来,他蹲下去把碎玻璃收拾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老人就静静看着两个年轻人忙来忙去,一双满是皱褶的手下意识地抚摸着垂到胸前的项链,每一下都轻轻柔柔,像是在哄着一个孩子入睡。   姨姥姥的房间里摆了两个大书架,窗户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正是每天阳光最充足的时候,书脊沐浴在朝阳里,连时间都为之安静下来。   老人看着两个孩子默契地配合,收拾一地狼藉。   那个上门儿来的小伙子不知怎么还是划伤了自己的手指,她家的小外孙下意识把人家的手指放在嘴里舔了舔,搞得人家红了耳朵。   一切都是最平常美好的模样,不知怎么,她好像有些舍不得这个清晨太早结束。   *   燕晗有些不放心让姨姥姥一个人待着了,顾以青就让他留在这儿陪着老人家,自己这次只是来看看燕晗以前的学习资料。   燕晗以前用的不是现在这一套教材,顾以青得先看看,对比一下他以前的成绩,才好制定下一步的学习计划。   燕晗回忆了一下:“我以前大部分东西都没了,好像也没保留什么卷子之类的,不过可以找找看。”   把燕晗留在姨姥姥身边陪着,顾以青得到允许后,自己去了燕晗的房间。   刚起来的人还没收拾好床铺,燕晗让他进去的时候,甚至忘了自己脱下来的小裙子就随手塞进了枕头下。   好在顾以青的目标也不是燕晗的床上,而是他的床底下,据说他所有打包带来的东西都一股脑塞进了床下的大抽屉里,说不定还能找到几张卷子。   床下的抽屉也很乱,顾以青越过杂七杂八的东西,直接去那一摞乱糟糟的纸堆里翻找,将纸张全都拿出来,他就发现了下面覆盖的奖杯。   金色的奖杯底座上刻着20XX年全国射击大赛的字样,看上去崭新崭新,就算被放在如此杂乱的地方,也掩盖不住本身的闪亮。   终于在那堆纸里找到了有用的学习资料,顾以青却静不下心来看,他总是会想起那座被人放在角落的奖杯。   鬼使神差地,顾以青拿出手机来搜索了那个比赛。   两人平时说话玩闹都没有顾忌,经常有身体接触,顾以青也握过燕晗的手,摸到过对方手心里那层薄薄的茧。   他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了。   从前的四皇子也是打小练骑射的,知道经常搭弓射箭的人手上哪里会起茧子,也察觉到现在燕晗的这双手茧子的位置不对,并不像是练习射箭来的,更不是写字写出来的。   直到他刚才在抽屉里发现了那座射击比赛的奖杯,仔细想想,起茧子的位置,确实更像是长期练习射击的动作造成的。   可是,顾以青从来没从燕晗的嘴里听说过这件事儿。   不应该的,有了喜欢的东西,燕晗从来不会瞒着别人。   看那手上已经磨出了茧子的程度,再加上燕晗自己说过这辈子的爸妈都惯着他从不逼迫他做任何不喜欢的事情,可以看出来燕晗是很喜欢射击的。   按照燕晗的性格,哪天开玩笑掏出一把玩具枪指着他说“四哥哥,时代变了”都更有可能。   顾以青仔细回想,不仅是射击相关的话题,他甚至没从燕晗嘴里听过任何他在来雪城之前的事儿。   网页很快打开,顾以青搜索的是比赛的相关介绍,没找到什么特别的地方,于是他又输入了年份检索相关新闻。   第一条跳出来的还是一篇官方报道:《20XX年度全国射击大赛落幕,最年轻的冠军仅15岁》。   没急着点开,顾以青往下翻了翻,手指却在某一条新闻被翻上来之后僵住了。   那条新闻标题为——   《天才终归不属于人间,15岁全国射击大赛冠军任临熙不幸在车祸中遇难》   *   “四哥哥,你看太子哥哥的冠礼,是太傅给他当的正宾,等我加冠的时候,你来给我当正宾好不好?”   “不可,正宾是要德才兼备的师长来当,我才学尚浅,也不是你的师长。”   “啊?那好吧,到时候我的字让你取好不好?”   “这……”   “好不好嘛?”   “好……”   “那你打算给我取个什么样的字啊?不好听的我可不要。”   “我想想。晗为天将明也,要取一个意思相近的。”   “嗯嗯,什么好呢?”   “临熙。临近光明之时,叫临熙好不好?”   从远方飞回来的燕子在窗边停留片刻,又忽然起飞,去追天边的云朵,拍打翅膀的声音惊醒了白日入梦的人,脑海里的声音也逐渐淡去。   顾以青手心里不知何时出了一层汗,差点儿握不住手机,胸膛中的心脏砰砰直跳。   手指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标题,一条长新闻被打开,上面记录了那个叫“任临熙”的人短暂但是闪耀的一生。   从小就在射击运动上展现出卓绝的天赋,省射击队最年轻的队员,年仅十五岁就在全国赛事上取得了男子10M气|步|枪项目的冠军。   新闻报道上恨不得对其用上所有的溢美之词,除了他本人确实优秀,还因为写这篇报道的人带有对天妒英才的惋惜。   在任临熙获得冠军奖杯的一年之后,在今年年初,他正准备迎接更加光辉灿烂的十七岁的时候,一场意外的车祸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   在报道的最后是张照片,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手怀抱奖杯,一手向着镜头挥动,旁边有一行小字标注,是任临熙于夺冠后的颁奖台上拍摄的。   照片中的少年人眉眼极为好看,朝气蓬勃,笑起来如春光般明媚,那也是一张令顾以青相当熟悉的面庞——   是燕晗。   顾以青手脚冰凉,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不久燕晗随口嘟囔的那句话:   “反正我在穗城已经是个死人了。”   原来真的已经是个死人了。   过去的名字、过去的经历,都在那场车祸中,跟着那个荣耀满身的少年一同死去了。   顾以青心中升起了各种猜想。   他与燕晗交换过彼此的经历,他知道燕晗和自己一样,来到这个时代后都是从一个小婴儿慢慢长大。   所以,燕晗并不是在那场车祸后才来的。   再瞧瞧现在这整个房间的风格都比较像是为一个女孩子布置的,家具都很旧了,可以猜测是燕晗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   但姨姥姥的房子里没有成年男女生活过的痕迹,燕晗也从未跟他提起过自己这辈子的父母具体怎样,只说过他们对自己很好。   而新闻报道中,也没有采访过“任临熙”的父母,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提到,像是刻意回避了这个家庭中的另外两人。   所以,到底是什么导致了现在他所见到的这个情况呢?   他真的了解现在的燕晗吗?   顾以青还来不及继续发散思维,被他心心念念的这个人已经推门进来了。   听到了门把手被按动的声音,顾以青下意识收起了手机,然而这个动作却还是被燕晗注意到了。   燕晗问:“怎么了?”   顾以青惊魂未定,脸上有着没来得及藏起来的慌乱,但还是下意识答道:“没什么。”   燕晗察觉到了他的慌张,故意抬高了眉毛,眯起了眼睛,笑着问:“四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在瞒着我啊?”   顾以青:“……”   顾以青:“???”   不是,你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第018章 罐子   顾以青深呼吸两下,决定反客为主,压低声音反问道:“那你呢,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他直视燕晗的眼睛,想要让自己的模样严肃起来,但往日面对燕晗时的心情已经刻入骨髓,实在没办法让自己看着多么有威严。   燕晗不明所以,但理直气壮道:“当然。”   顾以青:“……”   他忘了,他们燕小侯爷何时按套路出过牌,反倒是自己被一噎一个准儿。   被这么一打岔,顾以青也想明白了一些事儿。   燕晗不想告诉自己的东西,不论是怎么威逼利诱都不会说的,不如等对方想要对自己开口的时候再问。   顾以青叹了口气,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怎么过来了?”   燕晗无辜眨眼:“我就是瞧瞧你找没找到东西。”   “你是说这个。”顾以青晃了晃手里的卷子,又指了指忙乱之下没能全部塞进去的蓝色裙摆,“还是说那个?”   燕晗:“……”   燕晗小声问:“你都看到了?”   顾以青实话实说:“我也就看到一条蓝色裙子在我眼前飘过去了而已。”   燕晗闭上眼睛,破罐子破摔道:“你喜欢的话,要不我穿上给你转个圈儿瞧瞧?”   顾以青点头:“好啊。”   燕晗睁开眼,晶亮的双眸瞪视顾以青,声音中满是对这个无情世界的控诉:“真是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学坏了!”   说罢,他从门缝里钻了出去,飞速关上房门,把自己的竹马和小裙子关在了一起。   顾以青笑出了声,被这么一闹腾,之前那些复杂心绪都再也找不见了。   五分钟后,气鼓鼓的燕晗端来了果汁和曲奇,确认了竹马和小裙子之间没有产生什么奇怪的化学反应,又气鼓鼓地离开了。   又过了五分钟,顾以青抓到了一只气鼓鼓地趴在门框上往门缝儿里瞧的燕小侯爷。   顾以青问道:“姨姥姥呢?”   燕晗如实回答:“睡着了。”   从最近一年开始,老人家已经没了早起的习惯,开始变得嗜睡。她今早不到六点就出门遛弯儿买小裙子,早就困得不行了。   顾以青正想讲讲卷子的问题,就见燕晗双手背后,微低着头,抬起眼来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顾以青见到他这个表情,忽然感觉眉尾处一跳,心里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怎么了?”   燕晗表情真诚:“四哥哥,你要不要去看看手机热搜?”   顾以青一愣:“看什么热搜?”   燕晗将正在播放现场采访的手机递给了顾以青:“他们在直播刨你的坟,刚上的热搜,说是千古谜团终于要解决了。”   顾以青:“……”   燕晗随手抽出小裙子搭在凳子上,拉着顾以青一块儿坐在了床上,看起了挖掘平德帝陵的历史性时刻。   主持人:“所以尸骨是以抱着一个什么东西的姿势下葬的是吗?”   专家:“对,镜水县所处的这片地区很少见地质灾害,这么多年来,遗体保存得十分完整,可以确定是这么一个姿势。”   主持人:“遗体保存完整的话,能否推断出一号墓主人的死因呢?”   专家:“年代久远,想要彻底确定一号墓主人的死因,还是有些难度的,需要一些时间。”   主持人:“那现在能否找到遗体下葬时抱着的那样东西呢?”   “已经找到了,一号墓虽然发现了盗洞,但幸运的是,主墓室并没有遭到破坏,所有东西都保存完好。”专家说着,就将一张照片展示在了摄像机前。   “这是我们同事修复出来的一件文物,可以看出,这是一件十分精美的器具,它跟随一号墓主人一起下葬,甚至被他抱在怀里,可见对于一号墓主人来说意义非凡。”   记者又问道:“那现在能推测出这件物品具体是有什么作用的吗?”   专家摇摇头:“这个还得研究,这件器物上没有找到文字。但是等一号墓里出土的简书修复完成,也许可以从中找到答案。”   直播现场的主持人还在询问一号墓里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文物出土,燕晗已经认出了刚才那张照片上的文物,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罐子,完全没有特别之处。   他想问问当事人罐子里装的到底是啥,一转头却发现身边的人脸色有些不好。   转念一想,也是,换了谁得知自个儿坟被人刨了,那心情都不可能太好。   燕晗安抚地拍了拍顾以青的后背:“别往心里去,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咱们就当给考古研究做贡献了。”   顾以青这才回过神儿来,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我没事儿。”   “真的?”燕晗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知道知道,罐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吗?”   专家学者研究不出来的事情,还是得直接问当事人。   顾以青怔了怔,隔了半晌才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燕晗很是疑惑:“你不知道?”   “对。”顾以青像是确认给自己听的一般,重复了一遍,“我也不知道。”   燕晗思索一番,也点了点头:“也对,毕竟你是加班猝死,死了半年才下葬的,兵荒马乱的,你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陪葬品都有什么啊。”   平德帝死得突然,跟他一块儿加班到半夜的心腹近臣吓了个半死,这人刚才还好好的呢,怎么忽然就倒下了?!   但他们还是稳住了局面,秘不发丧,撑到了半年后,终于等到远在西北打仗的顾丹朱回到都城。   当时朝中分为两派,一直在暗中博弈。   以一批前朝老臣为首的主和派,主张割让土地,用城池与钱财换来短暂的和平。   但是遭到了以顾以青、顾丹朱、镇国公主等为首的主战派的强烈反对,认为这样做无异于养虎为患,等到外敌被养得兵强马壮,定是会举兵南下。   双方厮杀激烈,也用过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所以,顾以青早就做好了打算,要是自己哪天不慎早走一步,就把所有权利都交给同样死守国土、不肯割让一座城池的顾丹朱。   他的后手真的派上了用场,在自己死后足足拖了半年时间,终于等到顾丹朱回来接手这一乱局。   可见他的心腹大臣们还是很值得托付的。   同样,没想到自己当初说的所有话他们都帮着达成了,连身后事都没有半点儿马虎。   就……实在是太敬业了啊!   “我没事。”顾以青安慰自己,“文物修复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等真的把那些简书都修复出来,指不定已经过去了多久。   燕晗只听到他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念叨着念叨着,他的脸色就好了几分,不到半分钟整个人都缓了过来,也就放下了心。   看来他们四哥哥心里承受能力还是很强的,不会因为坟被人刨了就大受打击。   燕晗又想到一件事儿:“以前那些电视剧都不喜欢拍你的故事,现在你可是考古界的顶流啊,没准儿你的电视剧已经开始筹拍了!”   顾以青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幽幽地看了燕晗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燕晗被他看得发毛,起身就要走:“我去看看咱们午饭吃什么。”   “刚吃过早饭。”顾以青抓住了燕晗的衣领,“你就开始惦记午饭了吗?”   顾以青将人拎到了椅子上坐好,又把那几张卷子拍到了书桌上:“你来给我讲讲,做这几道题的时候你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燕晗:“……”   燕晗看着对方放下卷子后,又拿出被垒成小山的习题册,声音略带哽咽:“四哥哥,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啊?”   不然怎么还追到他家里看着他做题?   顾以青拿着练习册的手一顿,但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并予以否认三连:   “没有!”   “不可能!”   “是你想多了!”   得到了否认三连的燕晗转头扑向了题海:“哦。”   *   经过顾以青监督,燕晗在学习成绩上取得了肉眼可见的进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新一次的月考成绩已经来到了班级中游。   到了四月中旬,雪城正式开春儿了,路边已经可以看到冒出芽来的草坪与柳枝,天气也不那么冷了。   万物复苏,燕晗感觉自己身体的状态也很不错,之前的伤已经痊愈,又开始有精力上蹿下跳的了。   成绩单一发下来,他就揽住了旁边顾以青的脖子:“顾老师名师出高徒,你看我超过你是不是指日可待?”   顾以青对他这个进步速度心里有数,倒也没感觉多惊讶,只是具体给他分析道:“你现在要超过我还不太可能,但是按照这个进度,拿一个进步奖还是可以的。”   江北一中每学期有两个进步奖的奖学金名额,给这学期两个成绩进步最大的学生,对于学生来说数目不小了。   “顾老师。”燕晗笑嘻嘻地又喊了一声,“小顾老师。”   顾以青拿着成绩单卷成的纸筒轻轻敲在燕晗脑门儿上:“没事儿干了是不是?”   “不是啊,我就是想,我该怎么报答我亲爱的小顾老师。”燕晗道:“今天晚上咱们去吃好吃的好不好?我请客!”   顾以青轻笑一声,心情相当愉快:“算你有良心。”   “你用不着太感动的。”燕晗提醒道,“反正用的是你给我的钱啊。”   顾·花钱给人补习第一人·以青:“……” 第019章 抽签   顾以青忽然想起了燕晗需要钱的原因,还是问了一句:“你要去寒城做什么?”   燕晗轻声答道:“不是我想去寒城,是我想带姨姥姥去寒城,那里好像是她的老家。”   顾以青想了想:“咱姨姥姥想去找老家那边的亲戚吗?”   燕晗摇摇头:“别的我不知道,但我妈说过,我们家在寒城那边已经没有别的亲属了。”   不等顾以青再问,燕晗叹了口气:“但是姨姥姥在寒城那边有一个怎么都想再见见的人。”   八十年时间过去,要是能见到,早就已经想方设法见面了吧,而且姨姥姥现在还能记起来自己想要见的人是谁吗?   这些话已经到了嘴边,可顾以青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然而,他的反应落在燕晗眼中,心里所思所想已经被猜得七七八八,燕晗朝他笑笑:“碰碰运气嘛,万一呢?”   “嗯。”顾以青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万一呢。”   如果不带着那么一点儿微弱的希望,有的人是无法开开心心地迎接未来的每一天的。   活着是活着,但充满希望地活下去却是一种选择。   他看向了正双手托着下巴笑嘻嘻瞧着自己的燕晗,心里再一次肯定了这句话。   试探般地,顾以青放轻了声音问道:“你现在能讲讲没告诉过我的那些事儿了吗?”   奖杯就放在那一堆卷子下面,燕晗把卷子放回去的时候,应该已经察觉到顾以青看过那座奖杯了。   约么着已经从顾以青之前问他的那个问题里,猜出来对方是查到了网上的一些新闻,至少产生了些许怀疑了。   但是两人之间向来默契,一方不主动问,另一方也不会主动提起。   “不行。”燕晗这次回答得也十分果断。   顾以青道:“告诉我就给你涨工资,让你可以快一点儿带姨姥姥去寒城。”   “那也不行。”燕晗没有丝毫犹豫,“我向来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   轻轻笑了一声,顾以青本来就没想到今天能从燕晗嘴里得到什么答案。   他们燕小侯爷,也确实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毕竟,这世上找不出谁比燕小侯爷更富贵,谁比燕云将军更威武的了。   “燕儿!”花龙忽然坐到了前排空着的椅子上,抱着椅子背,一脸谄媚,“有空吗?”   燕晗被吓了一跳,身子往顾以青那边一缩:“你要干嘛?”   花龙笑得十分荡漾:“有空的话,我来给你讲讲咱们飞天烤冷面神的教义。”   燕晗整个人都靠到了顾以青怀里,尽量远离了这位笑容诡异的同学:“你不用讲了,我经常去烤冷面摊儿做礼拜的,每次都加肠加蛋不要洋葱碎。”   “咱们烤冷面神是一位慈爱的神明。”花龙说,“他希望自己的每一位子民都把班级当做家,有身为家庭成员的集体荣誉感,这个集体荣誉感呢,就是……”   “我刚才听你跟前排那俩同学说半天了。”燕晗忽然问,“你还没搞定运动会的项目报名吗?”   五一有三天假,不下雨的话,一中准备开个运动会,花龙是八班的体委,负责运动会的项目报名。   然而八班的同学普遍对运动不感兴趣,每个人能报名的项目又有限,所以每一次相关活动的报名都是一个大问题。   从昨天老师发下来这张报名用的运动会项目表,花龙就转转悠悠在班级里游说了好些个同学,到如今,项目表还没填满一半儿。   花龙哀求:“燕儿啊,不,我叫你哥!燕哥!你就看看这个项目表吧,你看这个5000米田径,长得多么眉清目秀啊!”   五千米一共要在操场跑上十二圈儿半,是整个运动会上最费时费力的比赛项目。一上午,花体委都没能找到报名的人,只能开始向熟人卖惨了。   燕晗继续往人怀里缩:“我入学时填的擅长的体育活动又不是长跑。”   “对,你填的是射击和抽冰尜。”花龙眼神哀戚,“可咱们学校又没有射击场,只要你报名这个长跑,拿我当冰尜抽都行啊!”   顾以青听到射击两个字,目光下移看了看已经完全贴在自己身上的人,感觉到对方的肩膀也轻轻缩了一下。   下一刻,顾以青的手就被燕晗抓着抬了起来:“你怎么不问问你顾哥?”   “他500米能跑完就已经不错了。”花龙嘴角抽了抽,“你还是放过他吧。”   燕晗唉声叹气:“你看在我是大病初愈的份儿上,也就放过我吧,那可是十二圈儿半啊。”   “燕哥你听我说,这次不一样。”花龙道,“这次有好几个项目学校都单独设了奖金,这个5000米就是,虽然……”   “等等!”燕晗忽然坐直,拿走了花龙手里的项目表,“我感觉十二圈儿半还是很有挑战性的,可以试试。”   顾以青:“……”   等等,刚说好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呢?!   燕晗扫了一眼项目表,啧啧摇头:“还有这么多空着的啊?”   花龙解释:“最后那个拔河是以班级为单位,全班都要参加的,再上面那个两人三足、扔沙包和运球,咱们班每次都是抽签儿决定的。”   燕晗抬头:“抽签儿?”   花龙道:“因为谁都不愿意参加,又不是什么剧烈运动,谁来都可以,所以干脆抽到谁算谁了。”   燕晗继续问:“这个有奖金吗?”   花龙:“没有。”   燕晗“哦”了一声,在5000米田径后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就把项目表还给了体委。   *   几个老师提前串过了课,今天下午第一、二、三节课,都是八班的体育。   体育老师姓胡名英才,人称泰哥。燕晗问过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得到的答案是胡老师以前练过泰拳。   英语老师的暗器,体育老师的泰拳,再加上超姐办公室里那根就没见她拿下来过的棍子,燕晗一度怀疑,在这个学校没点儿武艺傍身混不下去。   除了体侧,胡老师很少规定一节课要完成什么内容,更喜欢放大家自由活动。加之五一运动会临近,在集合过后,他直接解散,让同学们各练各的去了。   而这回集合,花龙特地从超姐那里拿来了抽签桶,让大家先把参加最后一天趣味运动会的同学抽出来。   胡老师双手抱臂,看着大家排队抽签儿,有些担心地瞧了瞧排在队伍中间的常枫。   就……他们班至于连这样的同学都不放过吗?!   之前十一班的体育也是这位胡老师负责,他知道十一班有个情况特殊的同学,所以从前没在操场上见过常枫也并没觉得什么。   可是,自从这位同学来到了八班,体育课就没缺席过,队伍解散后他也喜欢在操场上呆着,哪怕只是看着班里其他同学们运动。   也许这才是他想要的吧——   看着脸上写满了期待的常枫,胡老师忽然这么想道。   抽签环节结束,花龙又拿出了那张项目登记表:“抽中的来我这儿报个名啊,先说好了,可以跟人换签子,换了就不能再换回去了,也必须得是别人自愿换的啊。”   抽中项目的同学神色各异,常枫看着手里那根写着“两人三足”的冰棍杆儿,一时间有些愣神。   他自从来了八班,每一次集体活动都从未缺席,体育课也都是跟着全班同学一起在操场上集合。   谁也没说过“你都这样了,就别来体育课了”,或者“你还参加什么活动啊在班里老老实实待着就谢天谢地了”之类的话。   他在这个班里,没有人孤立他,也没有人会给他特别的关注与照顾,就像是再普通不过、但也不可或缺的班级一员。   哪怕是运动会项目的抽签,也没人说他不能参加,他自己也想有这个参与感。   可是,这下他真的抽中了项目。扔沙包和运球还好说,都是坐在轮椅上也没问题的,但两人三足这种需要配合的项目,他有些怕自己会给对方拖后腿。   燕晗凑过来,问他抽中的是什么,常枫将那根冰棍杆儿给他看了看。   下一秒,他面前递过来另一根冰棍杆儿:“换不换?”   常枫笑了笑,接过了那根写着“扔沙包”的杆儿,燕晗换走“两人三足”后,又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小声道:“我听班长说了,运动会上,你有重要任务。”   常枫在疑惑之中还有些小小的激动:“什么任务?”   燕晗道:“你是咱们班啦啦队长!”   常枫:“……”   新任的八班啦啦队长手里摩挲着那根冰棍杆儿,另一只手做了一个敬礼的动作:“行,保证完成任务。”   顾以青过来问问这两个说小话的人都抽中了什么,燕晗把“两人三足”展示给对方,还问道:“那你呢?”   顾以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找到了耷拉着脸的邵冬冬,问了一句:“你抽到了什么?”   “两人三足。”邵冬冬叹了口气,“我这个吨位肯定跑不快,也不知道谁和我组队,要是拖累人家肯定会被骂的。”   “这个给你。”顾以青没说多余的话,直接将自己的签子塞进邵冬冬手里,换走了他原本的签子。   邵冬冬惊喜地看了看那根白白净净、没写任何项目的冰棍杆儿,刚想跟顾以青道谢,就瞧见人已经走了。   顾以青回到燕晗跟前,将原本属于邵冬冬的“两人三足”展示给对方看:“真巧,我跟你一样。” 第020章 篮球   燕晗去花龙那里报了名,领回来一条弹力带,在顾以青面前甩了甩:“一起跑?”   两人三足这个项目,每个班有三组名额,六个人可以随意组队。   顾以青接收到了组队邀请,直接拿过弹力带,将自己与燕晗的一只脚绑到一块儿,以行动回答。   两人搭着对方的肩膀,绕着操场慢跑了小半圈儿练习。   上辈子一块儿长大的默契一直都在,没有摔倒,也没出现别的差错。一圈儿下来,燕晗提议:“要不咱们再加快点儿速度?”   顾以青道:“运动会两天,两人三足安排在最后一天的倒数第四个项目。”   燕晗眨眨眼:“怎么了?”   “你看看赛程安排,倒数第五个就是五千米。”顾以青问,“你刚跑了十二圈儿,还想要加速?”   燕晗点点头:“那还是算了。”   他们班的集体荣誉,可以交给另外两组的同学来捍卫。   燕晗刚解开了弹力带,就看到有个班里的女同学朝着自己这边跑了过来,女生是白琥的同桌,八班的文艺委员。   文艺委员一把抓住了顾以青胳膊,就要拉人走:“虎妞儿跟人吵起来了,就在小树林儿那边,你们快去看看。”   燕晗追上去,拉了拉文艺委员的袖子,让她先把气儿喘匀,边走边给他们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我和虎妞儿还有常枫,我们正在讨论运动会的加油稿,没多久就来了俩篮球队的人,问常枫怎么还不主动退队,虎妞儿看不下去,就跟他们呛了两声。”   文艺委员十分担心:“那俩人可凶了,虎妞儿呛不过他们!”按照她闺蜜的性格,吵不过别人倒是不会气哭,还是动手打起来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们先过去。”燕晗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予以重任,“你去多找点儿同学过来!”   要有集体荣誉感,打不过就摇人。   ——《飞天烤冷面神教教义》   *   小树林,说的就是教学楼和宿舍楼之间的那片白桦树林。   夏秋时节的白桦树林色彩浓艳,是小情侣约会圣地,专管校风校纪的主任经常来这边巡逻抓人。   早春时分,白桦树已经能看到刚长出来的小叶子,远远看着有些接近淡淡的金色。常枫的轮椅就停靠在一棵白桦树旁,虎妞在他旁边,正与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争执着些什么。   “我们都什么还没说呢,你们自己先急了。”其中一个寸头男生一只手抱着篮球,说话的时候都不正眼看人,“而且我说的有什么错?他这样的还能打球吗?”   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帮腔道:“我们也不是有意要让他难堪,他主动退队还显得有那么点儿风度,总这么赖着不走算怎么回事儿啊?”   文艺委员找人帮忙去了,留在原地的白琥与常枫都是不善于嘴皮子功夫的,话头被两个男人占着,白琥急得脸都红了。   常枫伸手拦住了想要再往前走的白琥,皱着眉问道:“你们为什么非要让我退队?”   听到这话,俩男生明显面色一僵。   这个问题常枫早就想问了:“咱们学校篮球队又没多正规,谁想加入都行,也没具体名额,干嘛非为了让我退队搞这么多麻烦事儿?”   “这个我知道!”白琥把拦着自己的那只手臂压了下去,看着常枫,神色愤愤,“我听人说的,他们在拿你会不会主动退队的事情打赌!”   白琥不喜欢打听同学八卦,但也架不住班里有两个喜欢搞情报工作、专爱搜集小道消息的同学,常枫转班的第二天,班里大部分人都知道了篮球队的这个赌约。   有同学很生气,想去讨个说法。但常枫貌似还不知道曾经的队友在拿自己的事情打赌,八班众人不想让他再因为这个生闷气,也就没去找篮球队的人理论。   可现在,篮球队的人已经找上了门来,也该把话都说明白了。   常枫不退队也只是想留些念想,可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那么点儿坚持换来的是这样的东西,心瞬间凉了半截。   “你……”白琥看到新同学煞白的脸色,有了一种说错话的心虚。   她干脆把所有心虚转化为愤怒,倾泻在挑事儿的人身上,指着那俩男生,控诉道,“你们真是太过分了!”   篮球队里的两个男生也起了火气,一个女生加上一个坐轮椅的,可不会让他们有半点儿危机感,更不想在这两人面前弱了气势。   寸头男生一把抓住了白琥指着自己的那根手指,但下一秒,他的手腕儿就被眼前的女生翻折过来,疼得嗷嗷直叫。   另一个戴眼镜的想要帮忙,刚有动作,胳膊却被身后不明来源的力道给制住了。他转头一看,就瞧见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正朝着自己礼貌微笑。   “你们哪个班的啊,没事儿来欺负我们班同学干嘛?”   燕晗松开眼镜的手,和顾以青一起走到了白琥身侧,一左一右护在她前头。   “我们才不是来欺负人的。”对方身边多了两个人,寸头男生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努嘴指向常枫,“就是来问问他什么时候退出篮球队。”   燕晗问:“他为什么要退队啊?”   寸头男生高声道:“他都不能打篮球了,为什么赖着不走啊!”此刻赌注什么的都被抛到脑后,他心中只有浓浓的不解。   燕晗走到常枫跟前,蹲下来小声问:“你还想打篮球吗?”   常枫的手指微微颤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却还是点了点头:“想!”   燕晗站起来看向两个篮球队的人:“你们瞧,他还想打篮球,所以为什么不能打?”   眼镜男生指了指那台轮椅:“可他都坐在轮椅上了啊!”   “谁说坐在轮椅上就不能打篮球了的?”燕晗挑了挑眉,“你们敢不敢光明正大跟他比一场?”   寸头和眼镜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人在跟自己犟什么。   但他们不相信自己连一个坐轮椅的人都打不过,寸头扬了扬下巴:“敢啊,怎么不敢!”   “那好。”燕晗已经看到了正在往这边赶来的八班众人,朝他们挥了挥手。   接着,他又以相似的姿势,对寸头两人扬了扬下巴:“你们去叫人,二十分钟以后,咱们体育馆篮球场见!”   *   超姐接到门卫的电话,到校门口来接学生家长。   来的人是常枫的爸妈。自从常枫转班以来,两人还是会照常来接他上下学,但已经不用进到教学楼里背着人上下楼了,新来的安保人员也不认识他们。   超姐将两位家长带到了自己办公室,询问他们这次来有什么事情,却发现两人有些不安。   以前,常枫爸妈只知道自家孩子在学校里可能过得不是很开心。但是他现在能照常上学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多余的话两人都不敢问。   直到前不久,常枫主动找了校长请求转班,学校老师联系了他的家长,两人这才知道,原来自家孩子过得是这么不开心。   “我们很相信解老师您,就是……”说话的是常枫妈,她吸了吸鼻子,眉头紧皱着,“就是,实在放不下心来。”   常枫爸妈都是在厂里打了一辈子工的老实人,没想过在学校这个象牙塔般美好的地方,能遭到想象不到的打压与排挤。   十一班的事情,如同一记闷棍敲在二人头上。   原来,不是所有真诚与善意都可以换来等同的回报。   即使在转班之后,常枫的状态已经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可常枫爸妈还是会时常担心。   他们对孩子有一种愧疚,总是在怀疑让他继续上学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要不要带着孩子搬家转到特殊学校去。   这样的心理压力让他们常常做噩梦。   以前他们不敢到学校来,怕给孩子添麻烦,但是这一次两人实在是担心,就是想来看一眼现在孩子在学校过着怎样的日子。   超姐点头表示理解:“那我带您二位去看看,咱们悄悄过去。”   老师串课都会通知班主任一声,超姐看了看课程表,发现今天自个儿班一下午都是体育,但从办公室窗户往外看,操场上却没有半个人影。   教学楼看得不严,体育课解散后回到班里做题的学生也不少,超姐先是回班看了一眼,可是班级的门锁着,里头也没有同学。   总不可能四十来人都翻墙跑了,想也知道人可能是去了体育馆,超姐心里虽然很纳闷没有下雨下雪为什么要去室内体育馆,但还是带着两位家长过去了。   刚走到体育馆的大门口,她就瞧见有一帮人堵在那儿,都是眼熟的面孔,校内超市的售货小妹、轮班的安保大哥、扫地的保洁大爷和打饭的食堂大妈都在其中。   “超儿,来啦。”食堂大妈还十分热络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超姐问了句:“这都是在看啥呢?”   大妈回答:“哦,你们班的小同学在跟篮球队的人打比赛呢。”   超姐更加疑惑:“可你们咋都来围观了啊?”以前学校也办过篮球赛,没见过哪个食堂的阿姨这么积极。   大妈指了指体育馆里头:“还不是你们班的小同学,冲进来就管我们借椅子,这不得跟着来看看嘛。”   “咱们同学什么时候看篮球赛也要自带椅子了吗?”超姐满脑袋问号,领着同样一头雾水的两位家长走进了体育馆。   雪城有大半年都是冬天,下雪的时候学生可以去体育馆上课,里面设施还算齐全,还有一个室内篮球场。   超姐一行刚走进去,就听到了滚轮在木质地板上摩擦滑动的声音,在看清楚情况后,就愣在了当场——   不大的休息区里,八班几乎所有同学都挤在一块儿,旁边还有两三个陌生面孔,似乎是来给另一方加油的同学。   观赛的大家全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焦灼的比赛场面,心情跌宕起伏,不太敢发出声音打扰选手。   篮球场上,十位选手,九把转椅,一台轮椅。   运球、抢球、投球,所有人都是坐着在打篮球。   这是一场转椅篮球赛。 第021章 噗通   泰哥双手抱臂,站在计分板后头,给两队正在打篮球赛的同学们计分。   听说八班要和篮球队的人打一场篮球赛,还要请自己当裁判,泰哥本来并没有多在意,直到他看见球场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九把转椅。   篮球队的人分散在各个年级的各个班,这会儿正在上课,寸头和眼镜找不来别的队员,只好找来了三个自己班里的同学当临时队友。   这五个人看着转椅,嘴角直抽抽,但还是在八班几位同学的激将之下答应了这次转椅篮球赛。   然而坐着打篮球的难度太大,眼瞅着一场比赛都快结束了,现在的比分还是2:2平。   大门口处,常枫父母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们从来不知道,原来坐着也是可以打篮球的。   而超姐抚了抚额头,像是对于自家同学这一行为十分无奈,嘴角却是翘着的,那是相当自豪的弧度。   泰哥看了一眼手表,下半场还有一分半钟就要结束了。   虽然早就知道世界上还有轮椅篮球这项运动,但是泰哥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坐着打篮球的人。   坐在轮椅上的人艰难地一边推动轮椅转换角度,另一只手还在运球。转椅上的人也只是比他行动快了那么一些,甚至因为手与腿动作不协调,经常转着转着球就丢了。   眼瞅着篮球再一次脱手,旁边围观的一位男同学哀叹一声:“早知道这样,该放宽一下规矩的。”   篮球比赛节奏很快,上下两场加起来打出三位数的比分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现在两支队伍的比分都停留在个位数,可见难度有多大了。   另一位女同学问:“要怎么放松规矩?”   之前开口说话的男生道:“至少篮筐别搞这么高吧?”   “篮筐的高度没问题。”泰哥忽然道,“本身的轮椅篮球,也都是这么高的篮筐,和普通篮球赛没有区别。”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就看到球落到了来找他当裁判的那个男生手上。   泰哥对那个男生有印象,他也是这学期新转到八班来的,听说以前不在雪城读书,每次解散前的跑圈儿都冲在最前头,像是有用不完的活力。   然而那个拿到球的男生并没有自己投球,而是绕过了寸头与眼镜的夹击,把球扔给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同学。   轮椅上的男生正在三分线外,他看着篮筐,而全场的人都看着他。   不慌不忙,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他抬起了双手准备投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见篮球在他手中被高高抛起,越升越高,在半空中留下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然后稳稳当当地落进了篮筐中。   这是一个利落的三分球。   倒计时结束,哨声吹响,最终比分是5:2。   篮球队寸头与眼镜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但事实已定,他们还是输给了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常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带着自己班上的人灰溜溜离开了篮球场。   “常枫家长。”哨声吹响的瞬间,超姐朝两人笑了笑,“您二位应该不用再担心了。”   体育馆穹顶的倾斜天窗中,有偏西的日光洒落,像是给站在光中的少年人们披上了一层薄纱,共同合作取得了胜利的小伙伴儿们抱在一起欢呼着。   常枫爸妈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上扬的嘴角,不由自主握住了对方的手,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好像在此刻开始消散。   孩子比他们想象的都脆弱,但却也比所有人认为的都要坚强。   两人感谢了带他们来的班主任老师,又害怕自己的到来会影响到其他同学,赶忙跟着超姐一块儿走了。   常枫似有所感,看向了篮球场门口的方向,但是除了来围观的大爷大妈们,什么熟悉的人都没有瞧见。   这时,取得了胜利的同伴们已经坐着转椅滑了过来,常枫被热情的同学兼战友们围在中间,就如同从前每一场比赛胜利时那样。   哨子吹响比赛就结束了,在休息区的八班同学们也兴高采烈地冲上了篮球场,一起庆祝这次的胜利。   燕晗没有往人群的最中心挤,而是锁定了人群最外围的顾以青,坐在转椅上,双脚用力一蹬。   转椅向前滑去,燕晗张开了双臂,做了个展翅飞翔的动作,顾以青怕他摔倒,站在原地没动等着人向自己飞过来。   就在距离顾以青不到半米的时候,燕晗忽然往前一跳,双手勾住了对方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了顾以青的身上。   顾以青下意识将燕晗结结实实搂在怀中,两人差着十厘米的身高,抱起来还挺费力气的,他正要把人放下来,却感觉自己脸颊上忽然有了种冰冰凉凉又柔软至极的触感。   在体育馆内喧嚣热闹的欢呼声中,在胜利的喜悦之下,一个激动,燕晗揪住了他的竹马竹马,在他的脸颊上极轻极浅地亲了一下。   像是亲吻奖杯,亲吻胜利的喜悦。   而被亲的人却整个都僵在了原地。   “噗通——”   “噗通——”   顾以青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耳边同学们的欢呼声消失了,脑子里回荡着宛如烟花炸裂的声响。   但是造成这一切的人,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传递喜悦的方式有什么不对,拉着愣在原地的人进入了欢呼的队伍中。   抚摸着十分不对劲儿的胸膛,脑子一片空白,顾以青跟着燕晗,一齐跑向了人群,跑向了人间热闹场。   *   白琥妈今天回家早,心血来潮自己做了一蒸笼点心,给家里的供桌摆上了一些,还分装出一盒,让吃过晚饭的白琥送到隔壁将军庙去。   天色已晚,但是猫猫救助站的工作人员还没走,里头的灯还亮着。白琥将点心盒放在将军庙的供桌上,又给她干爹上了一炷香,接着撕开了个猫条,开始调戏院子里的猫猫。   这里的猫猫都跟她很熟了,白琥正在给一只干饭中的胖橘顺毛,忽然感觉旁边多了个人影,仰头一看,还是个熟人。   “老顾啊,这么晚了,你咋来了?”   顾以青上下学时会顺道路过将军庙,但他通常都是早上来看一看,晚上如果猫猫救助站没有活动的话,白琥就从没见这人来过。   顾以青抬起头,望着大殿内的石像,回答时也心不在焉:“就是想出来走走。”   白琥点点头,专心撸猫,没再搭话。   白琥在这条街住了十七年,打记事儿起就经常来将军庙给她干爹上香。   在上高中之前,她就认识了不同校的顾以青,原因无他,主要是这人和她来将军庙的频率差不多,只要没事儿就会过来上一炷香。   顾以青习惯性地从香炉旁的一包香抽出了三根,刚想点上,手却停住了。叹了口气,他又默默将线香插回到了原先的地方。   白琥看到他这一系列动作,很是纳闷儿:“你怎么了吗?”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连她干爹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顾以青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感觉心里很乱。”   像是听到了旁边那只两脚兽复杂无比的心声,胖橘连猫条也不吃了,甩甩尾巴就走,回到了猫窝里趴着。   白琥站起来拍了拍手,决定承担起班长的责任,关心一下同学的精神健康:“你怎么了,跟我说说,没准儿我能帮上忙呢?”   顾以青思索片刻,还是很信任班长的人品与嘴严程度的,于是就说出了自己烦心的事儿:“我心里总是想着一个人。”   白琥点头:“嗯嗯。”   顾以青看着脚下的地砖,回想起了在将军庙里与燕晗重逢的那一幕,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看着地砖的眼神都柔和了下来。   灯光虽暗,但白琥离得近,还是看清楚了他表情的变化,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这位同学是认真的了。   白琥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人……额……我认识吗?”   顾以青点头:“你认识。”   白琥没打算再问下去,毕竟她没有打听他人隐私的兴趣爱好,只要知道对方是自己的熟人,以后方便帮帮忙就好。   可顾以青却还是自顾自说了下去:“他很厉害,有很多人崇拜他,喜欢他。”   “我从小就远远地注视着他,看到他被人包围,看到他成为那么多人的依靠,看到他勇往直前,无拘无束。”   声音很轻很缓,顾以青抬头看向了殿内,愣是在那按照模板雕刻出来的石像面庞上看到了熟悉而鲜活的影子。   “从前我想,只要能这么远远看上一看,看到他年少有为,意气风发,看到他开开心心地打胜仗,我就已经知足了。”   “可是现在,也就是在不久前吧,我却觉得不甘心了。”   “我已经不甘心只当他身边一个好似可有可无的存在了,我想让他的目光更多地落在我身上。”   “要是可以,我甚至希望他眼睛里只看着我。”   顺着顾以青的目光,白琥向着正殿的石像看去,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传遍全身,她瞬间感觉自己明白了许多东西。   明明本身喜静,却十多年来风雨无阻来将军庙上香、喂猫、扫雪的人,原来所图的不是庙中的清净,而是庙中的人。   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白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   顾以青被旁边同学的这一声轻呼叫回了神儿,看到对方后退的动作,他还感觉很奇怪:“怎么了?”   “你你你……”白琥的眼中全都是震惊与对同学心理状态的担忧,“你该不会是想当我干妈吧?!”   顾以青:“……”   顾以青:“???”   顾以青:“!!!” 第022章 赛跑   顾以青静静看着面前这位神色复杂的女同学,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没、没关系。”白琥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我理解你!”   白琥也见过说要娶纸片人当老婆的网友,倒是没觉得喜欢上一个遥不可及、甚至无法触碰的人有什么不对。   可是像这位顾同学一样,真的付诸行动,十几年来风雨无阻跑过来只为了见心上人一面的,她可是第一次听说。   她不知道这是传说中的青春期躁动,还是给自己找了个精神依托,但十分善解人意的小班长拍了拍顾以青的肩膀,对他的审美水平予以肯定。   “毕竟我干爹这样的嘛,谁遇到了不得迷糊啊!”   “但是呢。”话锋一转,她学着班主任老师的语气道,“人生往往就是有很多遗憾,如果实在追求不到,也不必强求。”   顾以青很想说明自己连追求的那一步都还没有跨出去,但还是在面前同学热烈的眼神中选择了缄默。   因为他这人本来就不喜欢开口,白琥也分辨不出顾以青这是习惯性闭嘴,还是真的无语,她只是想劝劝这位同学回头是岸。   “咱们不反对提前感受一下恋爱的苦恼,但你总得找一个能回应你的吧?”她说,“单相思是没有结果的!”   “你说得对。”顾以青豁然开朗,“我该去找他确认一下的。”   白琥:“???”等等,他怎么回答你啊,托梦吗?   在小班长愈发担忧的目光中,顾以青跟她道了别,走上了前往江边儿的路。   江北区和江南区隔了一座跨江大桥,在专门通车的大桥不远处,还有一座供人行走的步行江桥,正是晚饭过后散步的时间,江桥上人影幢幢。   顾以青在桥上走了个来回,终于找到了夜跑的燕晗。   五千米要绕操场跑十二圈儿,只有第一名能有奖金,并不是什么轻松的项目。   燕晗之前在床上躺了太久,现在虽然恢复得差不多了,但还是给自己加了个每日绕着江边儿夜跑的训练。   他跟顾以青说好,等运动会结束再恢复每天晚上的补课,顾以青这才有工夫大晚上地跑到将军庙沉思。   虽说他还没开始沉思,就被热情的同学打断,但此时心里却已经有了数。   燕晗远远就看到江桥上有个眼熟的身影,跑近了一看果然是顾以青,于是他转换成了原地小跑,笑着问:“来监督我跑步啊?”   “我……”话都到了嘴边,说话的人却迟疑了。   顾以青在江桥上转悠了小半天,被江风这么一吹,刚攒起来的那点勇气又散了大半儿。   他想问清楚,眼前的人到底对自己是怎么个想法。   可是,燕晗在冲他笑唉。   要是真说开了,以后连这样的笑都看不到了呢?   对人好到毫无保留的人,往往拒绝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的。   “我确实有喜欢监督别人夜跑的爱好。”顾以青叹了口气,“来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在认真练跑步。”   也许现在还不是把话都说清楚的时候吧,以后的时间还那么长。   收回了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的那只脚,顾以青又退回到了安全线以内,并把心里那只总跃跃欲试的海鸟给剃秃了毛。   “那你别光站着。”燕晗拉起了他的手,特地放慢了步伐,“来跟我一块儿跑啊。”   看着顾以青也跟着跑了起来,燕晗再次慢下来,绕到了他的身后,推着他的肩膀帮他一点点提速,等对方适应了现在的速度,才回到前面的位置领头。   下班的大人牵着刚放学的小朋友走在回家路上;江边的艺术生支起了素描摊子,二十块一张;牵着狗散步的女孩儿遇到了朋友;柳条已经冒出了嫩生生的芽,在江风中一摇一摆。   两人一前一后,与一个又一个行人擦肩而过,迎着江风,跑向霓虹。   顾以青看着前边那人的背影,愈发觉得那是一股无拘无束的风,捕捉不到,也不会停留。   风永远不会为了自己停留。   但他可以追着风的轨迹去寻找。   正在顾以青慌神的时候,燕晗忽然转过了身,倒退着慢跑,笑着问他:“还跟得上吗?”   已经跑了十多分钟,不常运动的学霸体力即将告罄,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慢慢来,不着急。”燕晗放慢了脚步,“我等你啊。”   “好。”顾以青忽然笑了一声,“你可要等等我啊。”   *   四月的最后一天,雪城迎来了一场雨夹雪。一中众人正在感慨运动会果然比祈雨法会还要灵验之际,天空又在下午放晴了。   第二天依旧是个大晴天,学校下发通知,运动会照常进行。   各个班的同学把自己的椅子搬到了自己班级的位置上,遮阳伞的范围只够遮住一小片区域,是最抢手的座位。   礼炮声中,穿着校服,或者自己班专属班服的队伍依次进场,运动会正式开幕。   飞天烤冷面大神那一双无处安放的大眼睛,成了进场队伍中最瞩目的存在,每走一步,塑料眼睛就会晃动一下,也不知道烤神会不会晕。   有比赛的提前去候场区准备,没比赛的在观众席上吃吃零食,给班里参赛的同学加加油,派人去广播站念一念加油稿,运动会的第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的比赛只有一上午,但基本上所有重点项目都在这一上午。   男子5000米田径是团体项目前的最后一项比赛。   前边正在跑女子5000米的最后一组,八班的文艺委员正在第六圈儿上与隔壁赛道的同学死磕,燕晗也要准备去候场区了。   见到人站起身,花龙双手搭在燕晗的肩膀上,神色真挚诚恳:“不算拔河那几项,还差五分,咱们班就能从倒数行列进入到正数行列,别有压力,把这五分给咱们赚回来就行!”   燕晗无辜眨眼:“跑第一才能有五积分吧?”这叫哪门子别有压力啊?   花龙强调道:“也只有第一名才有奖金。”   燕晗摸了摸胸口处的磨砂小光圈:“以烤神的名义发誓,我一定会为班争光,把这五分给咱们班拿回来的!”   刚想烤神发过誓,燕晗领着顾以青去了候赛区,给他指了指终点线:“看到那边的围着的一群人没有,等我拿了第一你也要在那里迎接我啊!”   五千米的用时较长,体力消耗也大,选手们都自带亲友团,有的跟随在赛道之外陪跑应援加油,有的则在终点线后等待着自己的小伙伴儿。   顾以青点头:“行,你要是第一,我带着全班一块儿去迎接你。”   “哈?你这就想着跑第一了?”说话的男声很是耳熟,“就你这个小身板儿,十二圈儿能不能跑下来还不一定吧,别跑不动了哭鼻子。”   燕晗寻着声音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寸头。一米九的寸头同学换了一件跨栏背心儿,背心儿上面贴着班级和姓名,燕晗一看,这位寸头同学居然是高一年级的。   燕晗对高一学弟的挑衅权当耳旁风,还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这么巧,你也来参赛啊。”   寸头对他这样笑嘻嘻的样子很是不满,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不久前在篮球场上,自己居然输给了一个坐轮椅的。   因为比常枫小了一年级,寸头只看过对方打比赛,并没有当过他的队友,对于这个传说曾让隔壁学校体育生败下阵来的高年级学长,本就没有多少感情。   可后来他实打实地输了一场,虽然再也没有出现在对方面前,甚至只要看到了八班的同学,不管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会绕道走,但他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的。   如今又在同一个比赛场上遇到了当初提议要打什么转移篮球的罪魁祸首,寸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人拦在了半道。   拦住他的那个也是燕晗的熟人,正是棕毛小团里的二把手小高同学。   一个月时间过去,小高脸上被江南那帮人打出来的伤都看不出半点儿痕迹了。   “你可别小瞧了他。”小高同学强调,“这是个狠人!”   燕晗:“……”他这个“狠人”的人设是过不去了是吗?   篮球队那帮人干的事儿已经传遍了全校,小高对这种不讲义气的家伙很是看不惯,用不着燕晗说上半句话,已经与寸头呛起了声。   两人都是膀大腰圆的体型,看上去很有压迫感,这个年纪的男生又谁也不服输,候赛区充满了火药味,好在双方都有亲友团在旁边劝着,这才没动起手。   小高愤愤,话赶着话地就说了出来:“你不是就喜欢打赌吗?不是连别人退不退队都要拿来赌吗?这次敢不敢赌一把!”   “怎么地?”寸头继续扬下巴,“这场比赛你也要跟我叫板?”   “赌一把。”小高提议,“输了的叫爸爸!”   两人在这方面达成了一致,一同转头看向了引发了这一话题的燕晗,齐声确认道:“你赌不赌?”   燕晗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一脸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哦,好啊。”   旁观的顾以青:“???”   等等,一个干女儿已经够了,不要再有干儿子了啊喂! 第023章 心跳   在寸头与小高两人还在对彼此放狠话的时候,燕晗下腰压腿开始了热身运动。   白琥拿着矿泉水和毛巾,正要去终点线等自己那个还在跑女子5000米的闺蜜,路过候赛区,就看到这热闹场面,不免问上一句:“这俩人吵什么呢?”   顾以青心绪复杂,又不能说这俩人是在争辩等会儿你是会多个干弟弟还是干爷爷,于是干脆沉默不语。   正好这时女子组那边的第一位选手已经冲过了终点线,而八班的小文艺委员也没了体力,正以小跑的速度勉强追在队伍最后。   白琥也顾不上这俩呛声的了,她冲到赛道边,一边喊着加油,一边陪着闺蜜一块儿走完了最后的一小段跑道。   小文艺委员一头扎进闺蜜怀里,将一脑门儿的汗都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因为太累了,情绪上涌,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好似受到了眼泪的感召,天边飘过来了几朵乌云,遮盖了原本的湛蓝,怎么看都是要下雨的前兆。   原本燥热的天儿吹起了凉飕飕的小风,有一些没立稳的遮阳伞被这么一吹,摇摇晃晃的。连观众席上只穿了运动背心的几个同学,都老老实实地套上了校服外套。   但毕竟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是个晴好天气,校领导一商量,还是让运动会先比完吧。没过多久,广播里通知男子5000米的第一组选手到起跑线集合。   顾以青拍了拍燕晗的肩膀,示意他量力而行,别累坏了身体。这么多天下来,燕晗的努力训练他都看在眼里,但毕竟是刚重伤痊愈的人,顾以青还是会为他担心。   燕晗则朝对方比了个大拇指:“等我把这五分给咱们班拿下来!”   第一组的成员在起跑线处集合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预备。”   燕晗身体下蹲,做好了起跑的准备姿势。   “砰——”   发令枪声响起,起跑线后的众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综合楼的广播室里,常枫排了老半天队,终于排到了给自己班念加油稿,坐在话筒边上,他透过窗户看到了不远处的操场上快速奔跑着的身影。   跑道边上,已经跑到喘不上气儿直接累哭了的小文艺委员还没有去休息,而是挽着白琥的手,给肩负获得让全班脱离倒数行列那五分希望的同学喊加油。   终点线旁,顾以青和无数等着自己的同学或好友跑完这十二圈半的人站在一块儿,眼睛一直追踪着燕晗奔跑的轨迹。   观众席上,观赛的同学或是喊起了自己班级的加油口号,或是高声喊起了参赛选手的名字。有激动者直接站了起来,像是正在挥洒汗水的人就是自己。   超姐坐在遮阳伞下,一只手牢牢握着那根支撑着伞的铁杆,上面覆盖着的那层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伞柄却在她手中纹丝不动。   她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色,有些担心:“不会是要下雨了吧?”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有同学小声地叫了一声“呀”,再低头就看到了脚下的地面被天上掉下来的雨点打湿。   小雨不大,甚至还能从没有遮盖住整片天空的乌云后看到太阳露出的一角,但气温还是降了下来,逐渐阴下来的天色也带着难言的压迫感。   这样的小雨,暂时没有怎么影响到比赛场上的选手,只让一些着急跑完的同学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提前开始消耗体力加速。   保持着呼吸的节奏,燕晗没有慌乱,还在心里数着圈数。   起先,燕晗的耳边回荡着整整齐齐的加油声,可随着他越跑越久,人声已经被风声取代,视野里也再看不见跑在前方的同学。   冰凉凉的雨滴落在他身上,雨势还不算急,也并没有让他随着心跳加速而热起来的身体感到太多不适。   还剩下最后三圈的时候,燕晗开始了加速。与此同时,风声小了,雨却在这时变得大了起来。   这场毫无预兆的阵雨,一下子打乱了全场的节奏。   有围观的同学脱下校服外套当雨披顶在头上,围在操场边的很多人都退回到了遮阳伞下,而原本拥挤的终点线附近也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还在等待着同伴。   等待在终点线处的老师擦了擦落在眉毛上的雨滴,手里还拿着哨子,紧张盯看着赛道上这些不肯认输小青年。   “呼呼——”   还有一圈儿,明知道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燕晗却还是朝着终点线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心里好像没什么感觉,他甚至还松了口气。   马上就要跑完了。   他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还剩半圈儿,身边的其他选手有的同样开始了冲刺,还有的已经明显体力不支,或者受到了下雨的影响开始掉队。   转弯后风向改变,有一滴雨水掉进了燕晗的眼睛里,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他狠狠眨了两下眼睛,终于又看清了路。   可就在他眨完了眼,再次看向即将到达的终点时,却发现本来空荡荡的终点线处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最后的冲刺让他无暇顾及其他,他只感觉自己的步子越来越快,像是要飞起来。   脚下被雨淋成了深红色的跑道变成了一条笔直的线条,风与他擦身而过,雨好像在此刻静止。   “呼呼——”   心跳加速到了极限,呼吸的节奏没有被打乱,身体却变得轻飘飘。   “呼呼——”   阵雨来势汹汹,去得也快,雨势渐小,有一缕阳光已经穿透了那厚重云层。   “呼呼——”   耳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声音,他张开双臂拥抱住了风,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条红色的缎带撞入了他的怀中。   风声回来了,人声也回来了,他听到了班里同学们那熟悉的欢呼声。   燕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冲过了终点,但是脚下却刹不住闸,又顺着惯性跑出了老远,直到被一团温暖的毛绒绒包裹住了大半个身体。   撞进那一团毛绒绒里,燕晗脚下一顿差点儿摔倒,幸好有人连同包裹着他的毛绒绒一并抱住,牢牢地搂在了自己怀中。   风在这个时候吹走了那片带来雨水的乌云,更多的阳光从云层后露了出来,刚才还像刀子似的雨点一下子变成了毛毛细雨。   燕晗从那一团毛绒绒中露出了脑袋,发现包裹着自己的毛毛其实是一件眼熟的毛绒外套,而抱着自己的人正是刚才不见了踪影的顾以青。   胳膊穿过了毛绒外套的袖子,燕晗将衣服反着穿在了身上,他腾出了双手,搂住了顾以青的脖子。   胜利的喜悦让他整个人跳到了对方的身上,双腿环绕住了顾以青的腰,毛绒外套又是冷淡的灰色调,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抱着大树的考拉。   听到紧贴着自己颈边的人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感受着对方胸膛之下快速的心跳,顾以青呼吸一滞。   “噗通——噗通——噗通——”   几乎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他的心跳居然和一个刚绕着操场跑了十二圈的人到达了一个频率。   感受到被自己当树桩的人脚下一个踉跄,燕晗瞬间松开了双腿,落到地面,胳膊却还搂着顾以青的脖子,带着一颗颗水珠的发顶在对方的一侧颈边蹭了又蹭。   在见到眼前人的那一瞬间,不知怎么,他比意识到自己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还要开心。   第二个冲过终点的寸头扶着自己的膝盖,四处望去,举目无亲,下意识发出了一声:“靠!”   而小高同学早在下雨的时候就被影响了节奏,眼瞅着自己距离名次无望,这会儿已经切换成了不太耗费体力的小跑,现在还奋斗在最后那段跑道上。   也就寸头还记得之前说的那个叫爸爸的赌约,眼瞅着跑了第一的人并没有要回头找自己要兑现赌约的意思,他一句话没说,赶紧溜了。   小雨已经停了,乌云也被风吹远,阳光照着小水洼,远远望去整个操场都闪闪发光的。   燕晗松开了顾以青的脖子,将外套还给对方,很快脑袋上又被盖上了一条白毛巾。刚剧烈运动完的人不能立刻停下,顾以青带着他绕着操场慢走,调整呼吸。   “我还以为你自己先跑了呢。”燕晗一边平复着心律,一边擦着自己头发。   顾以青跟在他身边:“我也差点儿以为赶不上了。”   五月份的天气已经暖和了,但前几天还下过场雨夹雪,让人猜不透接下来还会有怎样的天气,只好多备着几套衣服。   顾以青的这件毛绒外套,就一直装在一个纸袋里放在教室课桌边,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还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这一来一回,他害怕赶不上燕晗冲过终点线的一瞬间,一路小跑,连伞都忘了拿,好在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已经出了太阳,操场过不了多一会儿就能干,也不影响下一组的比赛。   在雨里跑完了十二圈儿,燕晗也有些累了,他和顾以青正在往自己班的方向走,远远就看到花龙和邵冬冬几个人迎了过来,于是他也朝着向他奔过来的大家挥了挥手。   正是精神亢奋的时候,燕晗一看到这么多人过来,他就又有了精神头。他牵起了顾以青的手,朝着班里大家的方向跑了过去。   “毕竟我干爹这样的嘛,谁遇到了不得迷糊啊!”   白琥的声音不适时宜地在顾以青脑海里响起。   “咱们不反对提前感受一下恋爱的苦恼,但你总得找一个能回应你的吧?”   可是,他牵手了唉——下意识地,他这样回答了脑海里的那个声音。   就在这一瞬间,一种让顾以青再次心跳加速的猜测冒了出来。   不是单相思!   他是不是也喜欢我?   胸膛里的心脏又不争气地开始了加速跳动,一下比一下猛烈。   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他对心脏说。   但是,他牵住了我的手唉。   这一次,心脏以更猛烈地跳动回答了他。 第024章 钟楼   5000米田径的后面几组选手也很快结束了比赛, 按照比赛用时来计算成绩,遇到了阵雨的第一组居然是平均用时最少的。   花龙跑回来报告, 高兴得手舞足蹈:“五分到手了!咱们不是倒数了啊啊啊!”   他们班上一次参加运动会的时候还是倒数第三, 小体委感觉自己没尽到班干部的责任,发誓要是这次再倒数,就一头吊死在体育馆门前, 还发了朋友圈儿。   第一天的时候,八班还在倒数行列, 大花儿同学特地量了量体育馆的门有多高,并在心里计算了一下需要多少绳子。   没想到从第二天开始,他们班峰回路转, 逆风翻盘,眼瞅着脱离了倒数行列,看来可以省下买绳子的钱了。   更值得庆幸的是, 好像是一下子得到了鼓舞, 全班都情绪高涨起来,准备参加接下来几个项目的同学纷纷摩拳擦掌,誓要把这个正数的名次保住。   5000米田径之后就是趣味运动会,每个班的班主任老师也会参加,超姐就是找了一位高一年级的班主任搭档。   上场之前, 她还在继续给同学们加油鼓劲儿:“前五都有奖金,咱们争取拿到前五,奖金当班费,给大家买冰棍儿吃!”   阵雨带来的丝丝凉意还没有褪去,小风一吹凉飕飕, 但对于喜欢大冬天零下二三十度在外头吃冰棍儿的雪城同学来说,这个奖励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休息了不到一小时, 燕晗再次站上了跑道,他一只手搭在顾以青的肩膀上,却发现自己的搭档有些走神儿:“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顾以青被他的声音叫回神儿来,十分自然地也将自己的一只胳膊搭在了燕晗肩上。   燕晗那只搭在人肩上的手还不老实,一摇一晃的,不知道在打什么拍子。   顾以青感受到那只距离自己脸颊很近的手来回摇摆,他被晃得心神荡漾,感觉更难集中起精神了。   燕晗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太对,手肘发力,将人搂到了自己跟前,两人几乎贴在了一块儿。   他也不明白旁边的人在想些什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是在顾以青耳边低语:“专注点儿,要是输了掉排名,大花儿会给你表演一个一头吊死在你家大门口的。”   霎时间,同学吊死在自家大门口的惊悚画面冲散了心中一切旖旎美妙的幻象。   顾以青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他深吸一口气,又不着痕迹搂紧了燕晗。   发令枪响,燕晗两人按照之前训练时约好的节奏,小声喊着号子,奔跑在已经干透、从朱砂红变成橘红色的操场上。   两人主要是心态很稳,在旁边的同学你绊我一下我绊你一脚的时候,他俩还一直保持着匀速前进,也没被摔倒的人打扰,一路小跑,居然还跑出了个不错的成绩。   接下来的运球和扔沙包项目也很是顺利,眼瞅着自己班的比赛积分一点点升上去,大家还真看到了拿到前五名奖金的希望。   超姐鼓励大家的方式也很是直接,她打开了手机备忘录,开始编辑:“都要什么冰棍儿,报名报名!”   最后这一场拔河之前,八班众人的集体荣誉感与比赛积极性已经被调动到了最高峰,以至于对面的对手们也被他们这大涨的气势所慑,自己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   一中每个班的学生人数都很平均,拔河比赛一个班对一个班,要比很多场,八班硬生生靠着这股子劲儿,撑到了最后一场比赛。   看着对面每个人都像是散发着超级赛亚人般气场的班级,最后这一场的对手被深深震撼,开始怀疑自己参加的不是学校运动会,而是什么关乎生死存亡的比赛。   有气场的加持,心心念念着冰棍儿的众人又给自己班级争取到了最后的五分。   拿到这五分后,八班的总排名上升到了第五,正正好好卡在能拿到班费的及格线上。   自家班级第一次在集体比赛中取得如此好的成绩,超姐正要开开心心地去给同学们买冰棍儿,却被宣传口的副校长拦了下来。   副校长拿着个照相机,笑得十分和蔼:“来来,先拍完照再走,咱们前五名都要拍照的,等下我修完图就放在咱们学校官网,当宣传照用。”   副校长追求自然风格,不需要同学们捯饬自己,很快就能拍完。超姐招呼班里同学集合,可数来数去都少了一个人。   超姐随手抓了个同学就问:“看到燕晗去哪儿了吗?”   被抓住的小同学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副校长听罢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摆摆手:“没事儿,那咱们就先照吧,以后那个小同学要是想照了,咱们再给他补一张。”   *   一中的主教学楼最醒目的标志就是那个巨大的钟楼,如果想要调整时钟,需要先上到楼顶天台,再从大钟后面的小门进入。   虽然围上了两米高的铁丝网,可通往天台的门通常是锁上的,就怕有学生一个想不开,跑上来进行自由落体运动。   但天台上面风景绝佳,是除了小树林之外的第二大情侣约会圣地,所以经常有小情侣偷偷撬开门锁,悄悄上来谈恋爱。   燕晗只是想找个地方躲过拍照,进了教学楼发现没人,就一直往上走,直到他发现天台的门被人给撬开了。   他好奇上头是怎样的风景,推开门,热烈的午间阳光照射进了幽暗的楼梯间,让还不适应光亮的人眯上了眼。   等适应了阳光,燕晗走上最后几节台阶,第一眼就瞧见了正中央的那个巨大时钟,和刚才那阵小雨留下的浅浅水洼。   燕晗走到天台边缘的铁丝网附近,正想瞧一瞧俯视下的校园,不巧与正躲在大钟一侧墙后的小情侣撞上了目光。   听到了铁门发出的“吱嘎”声,小情侣还以为是教导主任来抓人了,在看到来的是个同学,瞬间松了口气,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燕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这就走。”   毕竟打扰人约会是不对的。   “不用不用!”小情侣中的女生被刚才那一声门响吓到了,不想再在天台待下去,“我们俩也该回班拍照了。”   这么说着,她就拉起了男朋友的手,低着头一路小跑,从燕晗身边跑了过去。   燕晗绕着钟楼走了一圈,确认这里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不会再打扰到其他来约会的小情侣,也松了口气。   巨大的时钟指针缓慢移动,钟上那花纹繁复的巴洛克式设计古朴沉重,有一种经得起时间沉淀的美。   走向铁丝网,燕晗向下望去,比他想象中看得更远。他还瞧见了不远处的学生一条街和跨江大桥,行人熙攘,来去匆匆。   这个方向没什么高楼遮挡,耐寒又常青的树木连成一片小树林,有圆顶的十字架状教堂从枝杈间露出了尖尖的一角,琉璃窗在阳光下呈现斑斓的色彩。   繁华过后,小城喧嚣而寂寞,这是他爸妈曾经生活的城市,同时,也是曾经的他埋骨的地方。   燕小将军说要守住一座城,就连死后也不会退让半分。   上战场的人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到家乡,他也留下过一封遗书,说是如果自己早走,就让自己的亲兵把自己的骨灰分成两份,一半送回京城,一半留在边疆。   他要让那些蠢蠢欲动的敌寇知道,云鹄城不是没人守着的。   燕云将军会守着这里,就算是死,也会守着这一方土地。   眨眼间,风霜肆虐的边城变成了如今的繁华都市,再也找不到过去的影子。   深吸一口雨后的空气,看着这座陌生而又熟悉的小城,燕晗张开双臂,感受着风从指间溜走。   忽然,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燕晗:“……”   燕晗身子一僵,瞬间想起来,刚才那对儿小情侣跑走的时候好像没关门,如果有人放轻脚步上楼的话,也不是没可能在他没察觉的情况下来到他的身后。   想起了教导主任那张总是不苟言笑的脸,燕晗心中也难免会感到害怕。   教导主任兼任着八班的语文老师,她来自少数民族,生了一张金发碧眼的外国面孔,却操着标准的雪城本地口音。   上次教育局领导来视察,还惊叹,没想到一中请得起外教,紧接着领导们就看到外教拿起了语文课本,用十分标准的普通话念起了“苟利国家生死以”。   但很奇怪,身后并没有传来教导主任的声音,而且肩膀上那只手很大,完全不像是女人的手。   等等,万一不是教导主任呢?   不对,这不可能吧?   燕晗心里直打鼓,他心想着,自己都这么低调了,隔了十万八千里,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的吧?   而且这又是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还是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真的会有这么胆大包天横冲直撞的凶徒吗?   可是他赌不起。   燕晗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双手举起,是十分标准的投降姿势。   燕晗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将嘴抿成了一条直线,稍稍动了动肩膀,发现对方并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缓慢地转过身。   再然后,他就看到了顾以青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燕晗:“……”   不得不说,在见到顾以青的那一瞬间,他刚才升起来的那点儿孤独感就消失了。   然而被这么一吓,换谁来也受不了啊!   燕晗瞬间泄了气,他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没好气儿道:“你没事儿吓我干嘛?”   “你没事儿跑楼顶上干嘛?”顾以青反问,“怎么一听到要拍照就跑了?”   顾以青是看着燕晗进了教学楼的,但他以为对方是想上厕所,可没想到这人一去不回,宣传照都拍完了,还不见人影。   操场上的人都散了,顾以青搬着自己的凳子回到班级,也没在班里找到燕晗的踪影。他又想到对方向来喜欢登高,来一中之后又还没去天台看过,于是就找了过来。   “我不想拍照。”燕晗如实回答。   顾以青下意识问:“为什么?”   燕晗不再看顾以青,又转回身去,面对着奔腾而过的江水与静静伫立的江桥。   “你要不要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儿。”顾以青走到燕晗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并把刚才超姐拿班费买的冰棍递给对方一支。   燕晗当然知道他口中说的以前的事儿是这辈子的,上辈子的四皇子对燕小侯爷的事儿如数家珍,比他这个当事人都熟。   接过了那根冰棍儿,燕晗撕开包装,小小舔了一口,是巧克力脆皮的。   顾以青装作在看江景的样子,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时不时就要在巧克力脆壳上添一下的那一小节舌头上。   正午阳光刺眼,可刚下过雨的天台上冷风飕飕,顾以青却觉得身上开始热了起来,于是他撕开了自己的那根冰棍儿叼在嘴里。   咬了一口香草的脆壳,顾以青含着冰,又补充道:“挑你愿意说的讲讲就行。”   虽是被人吓了一跳,但燕晗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已经没有了刚才害怕,整个人又放松了下来,他忽然有些累了,就往顾以青身上一靠。   “那你具体想听什么内容?”他问。   顾以青思索一下,小心道:“能讲讲你家里人吗?”   “我家里?”燕晗想了想,“我家里已经没有别的亲戚了,就一个姨姥姥,你也见过。”   顾以青对此早有猜测,但看燕晗是真的打算给自己讲讲从前那些事儿的样子,也没有出声打扰。   “我爷爷奶奶走得早,我爸是从小吃我妈家饭长大的,童养夫一个。”说到这里,燕晗笑了笑,“我再去你家蹭饭,没准儿也要变成你的童养夫了。”   顾以青没说话,只是浅浅笑了一下,但不想被人发现此刻愉悦的情绪,笑容很快就被他自己硬生生压了下去。   燕晗继续道:“我姥姥姥爷也不怎么着家,我妈自己生活自理能力很差,从小就差,是上大学以后才培养出来的。所以,小时候她就天天带着我爸去姨姥姥家里蹭饭吃。”   顾以青也想起来了:“就是之前上你家时,姨姥姥说的“上次那个”是吗?”   顾同学还挺开心,看来在姨姥姥的眼中,自己的礼貌程度超过了燕晗他爸,那满意程度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吧。   燕晗点点头:“我爸从小比较皮,但是我姨姥姥是他高中班主任,每次一见到姨姥姥,他就很紧张,后来都和我妈结婚了,他还是一见到姨姥姥就紧张。”   顾以青表示理解:“毕竟是班主任嘛。”   害怕老师是天生的,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心上人的家长,压力翻倍。   “后来,他俩考进了同一所大学,毕业之后分配到了不同的城市,异地好几年,几经辗转才凑到的一块儿。”燕晗说,“但是他俩感情一直很好。”   顾以青没有插话,就这么静静听着,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   “他俩其实从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一直在姨姥姥的眼皮子底下,也难怪我爸只要一看到姨姥姥在瞧他,就会忍不住地寒毛直竖。”   说到这里,燕晗笑着叹了口气:“直到他们结婚,姨姥姥其实从来没说过什么,我爸他就是爱自己吓唬自己。”   “再后来,我就出生了。”   “他们依旧很忙,我也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就算每天见不到爸妈,也不觉得太难过,就是我们经常见不到面,他们总觉得亏欠了我的。”   “可我毕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哪里会为了这些小事儿就跟父母闹脾气啊,而且我挺尊敬他们的,也理解他们的职业。”   “再再后来……”吃完了那根脆皮巧克力,燕晗像是转笔一样转着冰棍杆儿,思考着还有什么好讲,“再再后来,我就到了雪城。”   “我妈有一个小本子,我在姨姥姥家找到的。”他忽然一拍巴掌,“是她上大学之前写的手账,上面记了很多她想要实现的愿望,其中有一个,就是带着姨姥姥去寒城。”   “我妈一家,从一个海滨城市一路北迁,来到当时还是一片荒地的寒城,在那里扎根,还曾经有过一段十分富裕的生活。”   “后来时代动荡,妻离子散,家里也找不到别的亲戚了,姨姥姥带着当时还是小婴儿的我姥姥来到了雪城。”   “我妈问过,她知道姨姥姥在寒城留有遗憾,所以发誓长大之后一定要攒钱带着姨姥姥回一趟老家,做当年没去做的那些事儿。”   夫妻俩都属于被姨姥姥带大,感情很深,老人不习惯南方城市的生活,夫妻二人工作忙碌又无法接老人到南方去,就时常视频联系。   燕晗以前都是在视频中见到这位长辈,姨姥姥一直是温柔慈祥的模样,会声音轻轻地叫他晗晗。   当时燕晗还没有改名,但是江盼女士和白琥爸妈一样是燕小将军的小迷妹,干脆给自家儿子取了个小名儿,就叫晗晗。   那时,燕晗浑身的伤还没有好全,模样甚是凄惨。他刚刚来到雪城,见到了已经开始不那么清醒了的姨姥姥。   燕晗两辈子的长相都更像是母亲,不似镇国公主的凌厉大气,江盼女士更加温婉明艳,姨姥姥当时就把燕晗认成了她的囡囡。   这位要强了一辈子的老人,一旦开始不清醒,行为就会开始退行。   她拉着她“囡囡”的手就不撒开,一遍遍重复着“囡囡怎么会走呢,囡囡还要带姨姨回老家。”   话音戛然而止,顾以青伸出手,碰了碰对方那几根不听话翘起来的头发,直到燕晗将那只乱动的手拍开。   “也许,她只是一辈子都不敢自己回家乡看看。”顾以青忽然道。   寒城其实距离雪城并不远,现如今交通发达,车票也不贵,坐高铁也就两个小时,而且就算是需要坐轮椅的人,也有专门的通道,并不会有什么阻碍。   但是,有的时候不是不能,只是不敢。   囡囡是她一辈子的勇气。   “暑假就去吧。”燕晗偏了偏头,以从下往上的视角看着顾以青的五官,“其实这次5000米的奖金都够去一趟的车票钱了。”   顾以青提议:“那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好啊好啊。”燕晗来了精神,“我也没去过老家呢。”   顾以青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那你好好学,争取再拿个奖学金,路上还能富裕一点儿。”   燕晗碰了碰刚才顾以青弹过的位置:“讲到哪儿了?”   顾以青没说话,等着燕晗自己理清思路。   “我家里也就我爸妈和姨姥姥。”燕晗伸出手指数了数,“没有别人了。”   顾以青问:“那你应该不缺朋友吧?”   从前的燕小侯爷在哪里都能混得很开,那叫一个招人稀罕,随便在路上走上一圈,怀里能抱满别人送的瓜果点心。   直到燕晗去了边疆,京城里也还有很多人念叨着燕小侯爷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顾以青听得多了旁人念叨,干脆不等了,直接自己也跑去了边城。   “朋友啊?”燕晗叹了口气,“倒是不少。”   顾以青能猜到他这句话后面会是什么,无非就是“可是不能再联系了”之类的。   毕竟是一个在新闻上通报了车祸遇难的人,要是忽然在聊天软件上冒个头,还不得吓哭一大片啊。   谁承想,燕晗又叹了口气后接道:“可是他们见了我就要绕道跑。”   顾以青:“???”   燕晗喃喃:“早知道就不赢他们那么多次了,都给人家搞出心理阴影来了。”   顾以青嘴角抽了抽:“也没见你以前在乎过会不会给我留下什么阴影。”   他一一细数:“从策论到骑射,你何时想过要让让我?”   燕晗笑嘻嘻:“是是,这么多年来,都是四哥哥在让着我。”   “那先不提朋友。”顾以青又换了话题,并在其中掺杂了些私心,“你有喜欢的人吗?”   燕晗一愣,不答反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不是说这辈子,是上辈子,你是真的一点儿风流韵事都没有吗?”   平德帝在历史上是一个极其无趣的人,他一生未娶,连一点儿花边新闻都找不到。甚至,后世的人想给他拉郎配一下,除了原创人物都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儿。   燕晗很好奇:“就是那个大理寺少卿家的小女儿,那次诗会上,不还特地找你说过话?”   顾以青回忆了一下,看似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眼:“她是专门来问我你跑去了哪里!”   “早说嘛。我看到有人找你说话,特地给你俩腾出了地方。”燕晗笑笑,“哦对了,她找我干嘛?”   顾以青错开眼,看向远处江桥:“这么久了,哪里还能记得。”   燕晗凑上前去问:“你该不会到死都没谈过一个对象儿吧?”   顾以青没去看他,又转了个方向:“你不也是?”   “那能一样吗,我死的时候都未及弱冠,又是一心打仗,哪有工夫谈?”燕晗算了算,“你要是按虚岁算,当时也到而立了吧?真就一个心上人都没有过?”   顾以青:“……”   任由燕晗再如何问,顾以青都沉默以对。燕晗最后也不问了,他整个人扑到了顾以青后背上,将人压弯了腰:“好了好了,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顾以青被他这么压着也没反抗,还试图直起腰来。   因为这一动作,燕晗双腿再次环绕住了对方的腰,顾以青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来,固定住了他的大腿,以防燕晗掉下去。   燕晗忽然想起:“我小时候,你也经常这么背着我。”   “背到十三岁。”顾以青道,“不小了。”   燕晗点了点头:“对,我记得那次我在街上走累了,说什么都不肯走,于是就赖在你身上不下来,还被我娘亲给看到了。”   然后,没过多久他就被实在看不下去眼的镇国公主打包送去了北疆。   燕晗话音落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听声音只有一个人。   燕晗瞬间收住了声,他从人身上下来,与顾以青对视一眼,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这上楼的脚步声可没有半点儿收敛,这个时间,如果不是偷跑上来谈情说爱的小情侣,那教导主任出现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天台门本来是锁着的,上面还贴了学生禁止进入的标识,就算不是来谈恋爱的,被抓住上了天台,肯定也要被批评教育一番。   看了看四敞大开的天台门,燕晗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带着顾以青绕到了大钟背对着天台门的那一侧。   这一侧就是钟表后面的那个小门,但是这扇门打不开,不能进里面躲着。只能等上楼的人走近了,听对方要往哪边走,然后再从另一侧跑路了。   如果速度足够快,时机抓得也正好,两人是很有可能借着视线死角脱身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得出那是一双带着点鞋跟的硬底鞋,很符合不用参加运动会比赛项目的教导主任的穿着打扮。   燕晗两人屏住呼吸,耳朵能听到的声音逐渐放大,来人在大钟前停留片刻,然后向着钟的左侧走去。   燕晗做了个行动的手势,就和顾以青悄悄往右侧挪动。   可不巧,来人的脚步比两人判断的要快了些,眼瞅他俩都已经走到了天台大门口,却听身后传来了暴怒的女声:“给我站住!”   不用回头,燕晗已经分辨出这就是给自己上了好几个月语文课的教导主任的声音。   燕晗殿后,赶忙推了推顾以青的肩膀,示意他快走。   两人一前一后往楼下跑,教导主任在身后穷追不舍,但因为之前那点儿时间差,她又穿着高跟鞋,还是跟两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出了教学楼,校园内已经不见多少人影,燕晗立刻加速,跑到了顾以青前面领头带路。   但他一眼就发现了校门口处的超姐,这要是跑过去,主任一问就知道天台上的人是他俩了。于是他拉住了顾以青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操场上还有一些没走的同学,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两人一路穿过小树林,来到了宿舍楼附近。   跑了这么长一段路,按理说,这时候不管是谁都该放弃了,但他们教导主任就是有着不认输的精神,居然还跟在两人后面。   燕晗眼睛一瞥,找到了学校的围墙,这点儿高度他根本不带眨眼的,抓着铁丝网,三两步登上去,野猫一般灵巧地翻过了墙。   他身后的顾以青也想和从前那样学着燕晗的动作翻墙,可是却早就遗忘了脚下该如何使劲儿,加之这辈子也确实缺少运动,就这么被牢牢困在了围墙的这一边。   顾以青刚想求助,就瞧见燕晗头也不回地跑到了转角的另一边,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完全没留意到跑着跑着丢了一个人。   顾以青:“……”   顾以青:“???”   被留在原地的顾同学如遭雷击,在这么一瞬间,不久前那个“他是不是喜欢我”的想法也产生了动摇。   有些感觉,果然只是错觉吧?!   什么心有灵犀、什么竹马竹马、什么情谊深厚通通是他自作多情了吧!   心里哇凉哇凉的顾同学,开始了对人生的迷茫。   就在他站在围墙下思考人生的这几十秒里,教导主任已经追了上来,用一双纤细却还十分有力量的手抓住了这位逃跑同学的后脖领。   “跑什么跑!”教导主任另一只手扶着铁丝网,几缕金发贴在脸颊,气喘吁吁,“我又不会吃了你!”   喘了两口气,教导主任看到这位被抓住的早恋男同学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好奇将人转过来,却发现对方一脸哀戚的神情。   主任:“……”   不是,发生了什么,至于这么受打击吗?   *   一中的教导主任,李清秋李老师,一生热爱优美的文字,曾自己作诗投去了某杂志,虽然从来没有入选过,但自带与长相完全不匹配的忧郁诗人气质。   谁也没想过,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人能讲这么流利的普通话。   同样,谁也没想过一个忧郁诗人能穿着高跟鞋追着学生跑出一站地。   虽然有防护用的铁丝网,但是溜门撬锁上天台还是存在一定的危险,李老师决定好好教育一下这位早恋被抓的男同学。   站在主任办公室,顾以青还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不像是在被老师训话,更像是等着上刑场。   李老师先是对他敢于一个人承担老师怒火的行为予以肯定:“还知道先让对象儿跑,挺男人的嘛。”   顾以青:“……”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对象丢下他自己跑了呢?   李老师教八班语文,也认识顾以青,还颇为器重这个学习成绩经常保持在年级第一的同学,知道他在学校里从不惹事儿,也比较信得过他的人品。   这次她连超姐都没有叫过来,就是没想把事情闹大,主要以思想教育为主。   “行了,你也不用担心成这样,我不会去找你家长的。”李老师拿钢笔敲了敲桌子,“交代一下,你对象儿是谁,哪个班的?”   虽然追了一路,但她与俩人一直隔着不短的距离。李老师压根没看清两人的长相,只对他们的身形有一个大致印象,她记得跑走的那个好像是个短头发的女生。   顾以青实话实说:“他不是我对象儿。”   李老师冷笑一声:“别扯瞎话了,我在楼底下就看到你背着你对象儿了。”   顾以青:“……”怪不得他们怎么隐蔽都没用,合着早就被发现了。   顾以青诚恳道歉:“李老师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要让您追着跑的,我保证我们以后再也不上天台了!”   虽然被两个学生遛了一路,但是教导主任真是没打算为难这位同学,反而还挺欣赏有事儿能自个儿抗的同学。   她语重心长道:“你们都还是学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你现在还没有能力给她任何许诺,你知道吗?”   顾以青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行了行了,别哭丧着一张脸,你既然不愿意说她是谁,我也不问了,以后别往危险的地方去,我就当是什么都没看到。”教导主任无奈地摇了摇头。   顾以青抬起头来,刚想表个态,余光却发现了大门玻璃窗外一闪而过的影子。   那影子小心翼翼地躲闪,但在察觉到自己没被发现后,开始大着胆子向内张望。   少年微低着头,悄悄探查着办公室内的情况,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大而明亮的双眼中透露着对发小儿的担忧。   他回来了。   在意识到自己没被人彻底丢下的一瞬间,顾以青心中又出现了不知该如何说明的情绪。   顾以青下意识偏头看向玻璃窗,二人四目相对,他立刻收回了视线,但是李老师还是发现了学生的小动作。   她立刻猜到了门后站着个学生,开门一看,发现是这学期新转来的那个小男生。   李老师对燕晗的印象不错,虽然还是一脸严肃,但声音柔和了下来:“来找你们班同学?他没事儿,等会儿就放他出去了。”   顾以青:“……”   老师您再回忆一下,眼前这个人和你刚刚追了一路的那个背影难道不像吗?!   “李主任。”燕晗的眼神要多无辜有多无辜,“他犯什么事儿,严不严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李老师简单应付两句,打发走了关心同学的小男生,又关紧了房门,继续对屋里这个早恋的进行思想教育工作。   说了半天,主任叹了口气:“我刚才看你们感情还挺好的样子,别让我抓到你俩再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就行了。”   “老师。”顾以青忽然开口,眼睛中又有了那么一些希冀的光。   主任不知道他这脸怎么变得这么快,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老师,”顾以青看着主任的眼中饱含期望,像是很希望得到对方的肯定,“您也觉得我俩像是在谈恋爱吗?”   教导主任:“???” 第025章 心事   空荡的教学楼里安安静静, 燕晗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旁,倚着窗台, 单手托着下巴,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教导主任办公室的大门。   不一会儿,顾以青从门里走了出来,燕晗抿嘴笑笑, 迎了上去,还关心道:“怎么样, 有没有罚你?”   顾以青摇摇头:“没事儿。”   说的是没事儿,而不是没有。   燕晗有些担心,还十分愧疚:“你不用特地留下来独自承担火力的。”   顾以青:“……”   就……没人相信他是真的没翻过去墙是吗?   顾以青干咳一声, 没再说话,自顾自往回家的方向走,任燕晗在他身边说什么, 也不给反应。   燕晗见顾以青如此, 更加担心,可对方什么也不说,他也无从问起。   直到五一假期过去,开学的第一天,全校同学在操场上集合做早操, 顾以青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领操台。   顾以青的这张脸,算是让同学们很眼熟了。连续两学期的开学典礼,他都是上台发言的学生代表,学生会主席都没有这个待遇。   八班同学心里犯嘀咕,寻思着自个儿班在运动会上也就得了个第五, 学校不至于找同学上台演讲,难不成是又有什么活动了?   下一秒, 顾以青打开了手中被折成了方块的那张纸,面无表情地念起了检讨,对自己上天台这种行为表示了真心的后悔。   台下众人:“???”   台上,教导主任已经开始讲起学校连夜在天台大门装了监控摄像头的事儿。   台下,被刚才那个检讨吓到了的同学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花龙站在自己班级队伍的最后,跟隔壁班体委交头接耳:“他没事儿上天台干嘛啊?”   隔壁班体委嘿嘿一乐:“悄悄上天台去还能干嘛?跟对象儿谈情说爱去了呗!”   排他前面的人转过头:“可为啥他对象儿没上去念检讨啊,主任不是向来一抓抓一对儿吗?”   隔壁体委猜测:“可能是已经分了,在台上站一块儿太尴尬”   花龙撇撇嘴:“去去去,别瞎咧咧!”   一直到回了班,高二年级这些跟顾以青比较熟的同学,还在探讨他上台念检讨的最本质原因。   下课的时候邵冬冬还跑来问了:“燕儿啊,你知道老顾是跟谁去的天台吗?”   这话是不可能去问顾以青了,问了对方也不一定搭理。   燕晗实话实说:“我。”   邵冬冬一脸震惊:“所以不是他们说的,老顾为了抢小姑娘跟人在天台约战,因为不敌被人打倒在地,躺着爬不起来的时候正好被教导主任抓包?”   燕晗:“……”   燕晗倒吸一口凉气:“这才过去一节课吧,已经升级到这个版本了吗?”   瞥了一眼依旧在认真写练习册的顾以青,燕晗双手拍在了邵冬冬肩膀上,为了发小儿的清白,他的神色十分认真:“他上天台是去找我的!”   邵冬冬恍然大悟:“所以跟人天台约战的人是你?”   “没有约战,也没有小姑娘。”燕晗道,“我上去看风景的。”   “明白了。”邵冬冬一副很懂的表情,“我这就把这个版本散播出去!”   燕晗还没明白邵同学究竟懂了什么,但下一秒,对方就以他那个体型不该有的反应速度从他手底下溜了。   燕晗坐回自己位置坐下,托着侧脸,看着同桌,叹了口气。   运动会结束那天,燕晗一路跟着顾以青回了他家,并且十分乖巧听话地主动拿出了习题册做题。   然而这一整个下午,除了给他解答几个问题,顾以青都没说过半句话,晚上燕晗想要留宿也被对方随便找了个借口拒绝。   第二天两人还像是往常那样一起做题,可是燕晗明显察觉到了氛围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又说不上来是怎样一种感觉。   可从前的小皇子从来都很惯着小侯爷,不论燕晗惹了多大的麻烦都一起担着,从未像现在这样冷淡过。   这么两天过去,燕晗隐约觉得,他可能是有什么心事儿不愿意告诉自己。   这会儿听完顾以青当众念了检讨,燕晗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   上辈子的四皇子,这辈子的顾学神,全都是老师眼里的听话好学生。   老太傅脾气火爆,对看中的学生打手板儿都不带留情的,一天不骂人那都是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但是现在的老师不兴体罚,顾以青当了十来年好学生,这恐怕是他第一次上台念检讨。   燕晗担心他会因此感到难堪或者生气。   眨了眨眼睛,燕晗有话就直接问了:“四哥哥,你不会生我的气了吧?”   当时他说是顾以青独自留下承担火力,但后来燕晗又复盘了一下,感觉他们四哥哥可能是被铁丝网拦住了去路。   燕晗也是没想到现在的顾以青连翻墙都不会了,之前跑着跑着发现人不见了才回去寻找,也未能将对方从教导主任办公室解救出来。   燕晗心里想着,他们四哥哥是不是心里憋着气?   顾以青听闻此言,抬起头来看了燕晗一眼,说了一句“没有”,又低下了头。   “哦。”燕晗点点头,按照他对顾以青的了解,这也确实不像是生了气的样子。   可除此之外,燕晗也想不出造成他态度忽然转变的原因了。   上辈子的四皇子有事儿都憋在心里,小侯爷死缠烂打,总能让他把话说明白,从不给两人之间留下误会彼此的机会。   可是这次的事儿,似乎有些不同以往。   “唉。”燕晗又换了只手撑着下巴,见对方看都不看自己了,也只是抿着嘴摇了摇头。   *   上午很快过去,中午放了学,顾以青把一个双层的饭盒塞给了燕晗,自己则说有事儿先走了。   燕晗拿着饭盒去了食堂,食堂内的校园超市里有微波炉,可以给学生免费使用。   他拿着热好的饭盒出了门儿,正好遇到来小超市买面包的白琥。   白琥今天也是一个人吃饭,就跟燕晗拼了桌,一边啃着加热过还算软和的紫米面包,一边看着燕晗拿筷子夹起了饭盒里的糖醋排骨。   分了一块排骨给叫了自己十来年干爹的同学,燕晗顺便还问了个问题:“如果你朋友最近怪怪的,你觉得对方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呢?”   白琥啃了一口排骨,声音还有些含糊:“你说老顾啊?”   燕晗点头:“你也发现了?”   毕竟八班顾同学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谁也没法从没有表情的脸上读出他的所思所想,一般也很难发现他有什么不对。   但万万没想到,顾以青的不对劲儿居然连白琥都已经察觉,可见事情的严重性了。   “唉。”白琥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的吊灯,表情中透着对无常人世的悲悯,“他那是有心事儿。”   燕晗纳闷:“什么心事儿?”居然连虎妞儿都知道了,而他却不知道?!   白琥瞅了瞅饭桌对面的男生,在他的脸上看出了百分百的真诚,于是压低声音道:“我只告诉你,你不准往外传!”   燕晗紧抿着嘴点头:“嗯嗯!”   白琥的声音又低了几分:“他可能心里有人了。”   “真的?”燕晗更加疑惑,“可是我跟他天天在一起,也没见过他身边有其他人。”   “我怀疑……”白琥招招手,示意对方附耳过来,心情沉重道,“他暗恋我干爹!”   燕晗:“……”   燕晗嗖地站了起来,连凳子都因为他的动作晃了一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要是暗恋……额……”卡壳过后,燕晗举起三根手指,对灯发誓,“他要是暗恋你干爹,我给你表演一个倒立嗦粉!”   白琥没想到同学会反应如此激烈,但还是有理有据地列出了种种疑点:“我认识他十多年了,他风雨无阻地给我干爹上香,而且几乎把所有零花钱都给我干爹买贡品了。”   燕晗重新坐下,喃喃道:“原来他经常去吗?”   重逢以来,燕晗并没有见顾以青跑将军庙得有多勤,还以为对方很少去。   白琥想了想:“我每月逢一逢五都要去上香,次次能碰到他,听庙里的奶奶说,他去得比我还勤快。”   “我们这边的小孩子,上高中之前一般都没有多少零花钱,他却经常买吃的东西摆在我干爹的供桌上。”   “那会儿还没有救助站,将军庙的奶奶让他把吃的拿回去自己吃,但是他说自己不爱吃甜食。”白琥叹了口气,“奶奶还问他,不爱吃为什么要买。”   燕晗忽然接道:“他说,小将军喜欢吃。对吗?”   白琥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呢?   因为四皇子永远知道小侯爷喜欢什么。   哪怕是到了现在,哪怕是已经从顾玄变成了顾以青,哪怕是每个月只有为数不多的零花钱,他也想把所有小侯爷喜欢的东西送到对方的面前。   想到这里,燕晗眨了眨眼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见燕晗沉默,白琥也没有想得到对方的回答,一摆手:“总之,我都以为他也想当我干爹的干儿子了。直到前几天……”   燕晗追问:“前几天怎么了?”   白琥压低声音:“他去庙里看着我干爹的塑像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说自己心里有事儿,我猜他怕不是想当我小干妈。”   燕晗再次否认:“不可能!”   深吸了一口气,燕晗说道:“也许,他只是想找一个精神寄托。”   眨眼间一千八百年光阴逝去,王朝早就没了影踪,荒原建起大厦,记忆中的琼楼玉宇在战火中倾塌。   熟悉的人事物全都再找不到,一个已经活了几十年的灵魂,也许在最开始的时候,对这个美好的新时代并没有归属感。   好不容易在现代都市之中找到那么一抹熟悉的影子,燕晗想,换做了自己,可能也会经常跑过去看看的吧。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白琥将最后一口紫米面包塞进嘴里,点了点头,“这就跟管纸片人叫老婆差不多,人生在世谁还没点儿特别的爱好?”   燕晗嘴角抽了抽:“这个好像差了很多。”   白琥继续分析:“学生街那个方向没什么太高的建筑,也许他上天台,是想远远看一眼将军庙呢?”   燕晗澄清:“他上天台是去找我的。”   白琥惊讶:“原来那个跟人天台约架抢小姑娘的是你?”   燕晗:“这个版本是过不去了吗?!”   白琥问:“那你上天台干嘛啊?”   燕晗叹了口气:“我就是想看看雪城,站得高一点,也能看得远一些。”   白琥不明所以但还是继续点头:“那你看得怎么样?雪城怎么样?”   她有些好奇,从气候宜人的繁华大城市来的同学,能不能适应雪城的寂寞与寒冷,会不会喜欢这个无数人想要离开的小城。   “挺好的。”燕晗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我感觉,咱们雪城挺好的。”   在荒原之上,人们建起城市,没有了围墙,没有了烽火台,人人都能吃饱穿暖,这是他一千八百年前做梦都在想的那种好。   “那就好。”白琥也咧开了嘴角,“我感觉,要是我干爹也能见到现在的雪城,应该会有和你一样的心情。”   白琥嘿嘿笑了起来:“真想让他瞧瞧。”   不等白琥继续说下去,她就被闺蜜的一个电话叫走了。留下燕晗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桌子边,看着饭盒里还是满满当当的糖醋排骨与农家小炒肉发呆。   粒粒饱满的白米饭软软糯糯,酸甜与香辣的香气争相往人鼻子里钻,燕晗深深吸了一口烟火气,又拿起了筷子,大口大口地扒拉起了米饭。   *   一直到下午的体育课上,燕晗才又见着了顾以青。   可这人一解散就不见了踪影,燕晗猜他可能是回班做卷子去了。   别的学神成天打架、旷课、早恋、不学习也能考全班第一,可顾同学不一样,他的成绩是点灯熬油学到后半夜才硬生生熬出来的,一天也不能松懈。   全班都知道他会抓紧一切时间学习,他本人又不苟言笑,大家都不好意思去找他问题,怕耽误人家时间。   直到燕晗来了,大家才发现自家班里的学神好像有了些人气儿。   现在班里的人也会去找顾以青问题了,燕晗看到顾同学给每个人认真讲解解题思路,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一本正经、却笨拙地想要得到别人关注的小皇子。   燕晗在操场上转转悠悠,心里想着要不要回班去找顾以青,可又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就算回班他也撬不开对方的嘴巴。   就这么怀揣着心事儿,燕晗从小树林转悠到了室外篮球场。   说是篮球场,但其实只有并排的三个掉了漆的蓝色篮球架,就立在操场边上,篮球筐对着一片水泥地,还是一条总有人走的过道。   也是因为室外场地实在简陋,一中从未获得过三校联合篮球赛的举办权。   而此时,室外场上正有个男同学在独自练投篮,他的精准度还不错,几乎从哪个角度都能把球扔进篮筐。   男同学看到燕晗走了过来,立刻捡起了自己的篮球,左右看看,思考着可以从什么方向溜走。   但燕晗已经看到了他,还是那句:“这么巧啊。”   寸头将手里的篮球狠狠往地上一砸,篮球感觉自己没爱了,伤心地弹了起来,给了寸头的下巴一下。   捂着被球擦到的下巴,寸头的语气中满是愤恨:“怎么又是你啊!”   “很显然。”燕晗说,“咱们两个班这节都是体育课。”   寸头捡起没滚多远的篮球,已经对面前这个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温和无害气质的男生有了心理阴影,哀求道:“上次的事儿就当是开个玩笑行不行?”   燕晗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但是看了看对方丧着的那张脸,他立刻想了起来:“你是说五千米的时候那个赌约啊。”   寸头看着对方清澈的眼睛,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被刀子扎了一下的感觉,小声商量道:“以后只私下里叫行不行,大庭广众的,我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啊。”   燕晗:“……”   已经有了那么一个干女儿,燕小将军觉得足够了。他家里虽然以前真的有爵位要继承,但现在又不是封建社会,他也不想要一个干儿子。   燕晗深沉地点了点头:“随你。”   寸头很是上道,一百八十度鞠躬:“谢谢爸爸!”   燕晗:“……”   就……有时候真的很佩服现在的同学。   左看右看,燕晗都没在这附近找到第二个熟人,他瞅瞅眼前的寸头,多个人多个思路,于是问道:“如果你兄弟心里有事儿,你该怎么办?”   寸头挠了挠他的寸头:“关我什么事儿?”   燕晗好像明白为啥对方是一个人在打篮球了,正想直接回班去,就听寸头继续说道:“大不了带他去撮一顿。”   燕晗问:“就这么简单?”   “出了啥事儿都得好好吃饭不是?”寸头摸了摸伤心的篮球,笑得没心没肺,“一顿不行就两顿!”   *   放学时天已经黑了,燕晗没等顾以青,自己先走了。   顾以青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那天教导主任李老师的谆谆教导,顾同学其实大部分都当成了背景音,但那句“你现在还没有能力给他任何许诺”却被他听进了心里。   这句话如雷贯耳,一下子让顾同学从“他是不是喜欢我”的问题,转换到了“在一起之后要怎么办”的实际问题。   作为一个长在新时代的社会主义新青年,在这个充满竞争的社会里,他现在确实还没有任何给燕晗一切许诺的能力。   他不是坐拥一个王朝的平德帝了,而是一个做一道奥赛大题得花八分钟的普通高中生。   每次想到两个人的以后,他的心里都有些打鼓,导致他这几天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燕晗,连对方说的话都不敢回应。   顾以青收拾好书包,等教室里的人都走了,他才锁上了班级的大门离开。   心里装着事儿,他这一路都心不在焉,拐进一个小巷子里时,只觉得眼前一黑,连自己是怎么被人套上的麻袋都不知道。   套麻袋的人将他的双手反绑,动作虽不粗鲁,甚至还算轻柔,但却十分熟练。   那人一言不发,只拖着一头雾水的顾以青走了一路,七拐八拐,也不知道是要带着人去哪里。   当了一辈子好学生的顾以青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刚开始脑子一片空白,但反应过来后,他又察觉对方只有一个人,就开始挣扎起来。   这么一挣扎,他才发现绑着自己的绳子其实是个活扣,轻轻松松就挣开了。   套麻袋的人也没钳制住他的意思,双手恢复自由后,顾以青就把麻袋摘了下来。   定睛一看,燕晗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好像没看到顾同学表情复杂的面庞,燕晗指了指不远处飘出饭菜香的小巷:“想吃什么,我请客。”   顾以青:“……”   顾以青抽了抽嘴角:“你这请客的阵仗真是大啊。”   燕晗谦虚:“应该的。”   见到顾以青站在原地不动,燕晗双手抱住了他的胳膊:“你有什么心事儿跟我讲讲呗,咱们边吃边说,我都跟爷爷奶奶打过电话了,他俩今晚没给你留饭。”   顾以青深吸一口气,心说你准备得还真是充分。   但被这么一折腾,他心里那些纠结仿佛一扫而空,并且觉得之前思考两人未来的自己真是脑子锈住了。   燕晗带着顾以青来的是花龙家的小店。   他们班体委花龙,以前也是篮球队的一员,但是家里的店总是忙不过来,他没空训练,每天放学后都得回家帮忙。   跟他相熟的人也都习惯了来他家吃饭,照顾照顾生意,更何况主厨花龙妈手艺那是真的不错。   两人并肩而行,燕晗察觉到了顾以青神情的微妙变化,感觉对方的心情好像还不错,于是也开心起来,像是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心情都还挺好的两人一块儿走进了花龙家的小店,本来上翘的嘴角却很快没了弧度。   正是饭点儿,每天人声鼎沸的店里却一个客人都没有,本就不大的店中也十分凌乱。   只见桌椅倒了一地,各种调料瓶和牙签盒也都摔了个粉碎,结账的柜台还被不知什么砸没了一个角,像是刚刚被龙卷风袭击过。 第026章 暖胃   听到门上的感应器发出“欢迎光临”的提示音, 花龙拎着一只凳子腿儿从后厨走了出来,一瞧见来的人是自家同学,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缓和了下来。   把凳子腿往地上随手一扔, 花龙迎了过去:“你俩来吃饭啊,就是店里有点儿乱。”   燕晗问:“你这里是咋了?”又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地震台风,乱成这样, 平时帮忙的伙计也不见踪影,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人祸。   花龙弯下腰, 把一张四腿朝天的桌子搬回正面立好,语气是刻意的轻松:“就是来了一波人,在我们店里打了一架, 没事儿,人现在都走了。”   早就听闻一些事情,顾以青欲言又止, 他知道对方现在这样说, 就是不想让人担心,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花龙又扶起来两把椅子,试了试,确认全都能坐人,才邀请两人落座。接着他又看了看一地狼藉的小店, 一时间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燕晗与顾以青没坐下,而是帮着花龙先把桌椅板凳搬起来,将坏到不能用的东西丢出去,又打扫起了全是碎玻璃的地面。   没多久,小店里总算有了能让人落脚的地方。   桌椅板凳大多数都能用, 原先放在桌子上的调料瓶等物用的都是精致漂亮的玻璃瓶,这么一摔肯定是都碎了, 玻璃门上也出现了裂痕。   这些零零总总加起来,店里的损失也不小,甚至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正常营业。   花龙妈在这时候也眼睛红红地走了出来,不好意思在儿子同学面前失态,她还是吸了吸鼻子,尽量扯出了一个笑来。   八班的很多同学都知道花龙家里的情况不太好,他家小店明明生意红火,阿姨也是个大方爽朗的性格,更是不会苦了自己的孩子,但不知为何,花龙的生活却很是拮据。   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很多事情不是旁人可以插手的。   “你们来吃晚饭的吧?”花龙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叹了口气道,“快别收拾了,想吃啥,阿姨这就去做。”   店里这个样子,总不能在这时候还开门迎客,再看看已经十分疲惫了的花阿姨,明显是刚哭过了一场的样子。   燕晗两人连忙摆手,表示自己不饿,在帮着打扫完后,就准备离开了。   燕晗先出了门儿,他站在路灯下,背对着店门口,脚跟一次次抬起又落下,等待着在里头正不知和花龙在说什么的顾以青。   这个年纪的小青年儿总是心思细腻而敏感,也总有些事情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燕晗也不打算去揭人伤疤。   不一会儿,顾以青从里面出来了,手里还拎着一袋子汤圆儿:“花阿姨包的,让咱们回家自己煮。”   燕晗隔着袋子戳了戳圆鼓鼓的汤圆儿,提议道:“那去我家吧,我煮给你吃啊。”   *   二十分钟后,被染成橘、绿、粉三种颜色的汤圆儿下了锅,在沸水中沉沉浮浮。   顾以青拿着勺子在锅里搅了搅,忽然反应过来:“不是你要煮给我吃吗?”   燕晗拿着装了盐的塑料小盒,拈起一小撮,撒进了沸水中,语气平常:“咱俩还用分那么清楚吗?”   顾以青:“……”   顾家爷爷奶奶和姨姥姥都接到了燕晗打来的电话,得知俩孩子要出去吃饭,今天晚上就都没给他俩留饭。   还好花龙妈给了这一袋子汤圆儿,再加上燕晗家里也备着一些速冻食品,加热就能吃了,不致于饿着。   花龙妈包的汤圆儿个头大,容易沉底粘锅,顾以青就站在灶台边看着锅,燕晗也一直陪着他,时不时喂他一颗刚才在路边买的桑葚。   一小碗桑葚吃得差不多了,燕晗搓了搓被染成紫红色的手指,发现没那么容易掉色,也没怎么在意。   他又拈起一颗,正要送到嘴里,顾以青却在这时候转过身来,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胳膊。   燕晗手一抖,桑葚掉进了他的衣服领子,又一路擦过他的胸口与肚脐往下滑,从宽大的衣服下摆掉了出来,在掉到地上前被眼疾手快的顾以青一把接住了。   在五月的春风里吹了一路风的桑葚冰冰凉凉,燕晗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用手抚摸了两下刚才那颗桑葚的逃跑路线。   紫红色的汁水给皮肤上了个色,被他这么一摸,身上沾到的汁水也很快洇透了白色的运动衫。   顾以青提醒道:“快去换件衣服,不赶快处理干净就不好洗了。”   燕晗把白色运动衫换了下来,扔进了洗衣机,开了速洗,自己也去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擦干净了身上的紫色桑葚汁。   厨房里,顾以青一只手拿着勺子,在锅中缓慢搅拌,另一只手则不断揉搓挤压着那颗已经十分软烂的紫色果实。   等到手上沾染的桑葚汁一路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险些滴落在地,他才反应过来,还把已经软塌塌的桑葚凑近鼻尖嗅了嗅。   在万物复苏的季节成熟,饱满的果实有着酸涩又清甜的香气,只要轻轻挤压就会流淌出紫红色的甘甜汁液,柔软又脆弱,让人忍不住想要多捏一下。   燕晗回来,就注意到顾以青手上的紫红色,抬眼又瞧见对方嘴角处也沾到了桑葚汁。   他提醒过了顾以青要擦擦嘴之后,心里回想着,那是不是自己刚才投喂的时候不小心给沾上的,可记忆里自己离开前对方脸上还挺干净的啊。   顾以青擦干净了嘴角的紫红色,转头继续看着锅,忽然问了句:“你不想问问花龙家店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燕晗摇摇头:“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冲动,义气,好面子,燕小将军见多了这样的兵,也自然知道与之相处之道,明白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不过,看他们家的样子,类似的事情怕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燕晗打开碗柜,将两只精巧的小碗递到正在关火的人面前。   顾以青接过碗,点了点头,声音里透露着对友人家中状况的担忧:“确实,我之前也碰到过一次。”   “放心,他可不是会被人随意揉搓的人。”燕晗在顾以青肩膀上拍了拍,“你要去帮忙的时候,可别忘了带上我。”   *   两碗汤圆上桌,色彩鲜亮,看着就很有食欲,旁边还有刚刚蒸好的奶黄包与切成薄片的腊肠。   燕晗拿勺子盛起一颗橘黄色的汤圆儿,刚吹了两下,就要往嘴里送,却被坐对面的顾以青阻止了。   “刚煮好,烫。”他将燕晗的勺子与碗一同拿了过去,一边翻拌,一边吹了吹,等把热气儿都吹走了,才把碗推回到燕晗面前,“再晾晾。”   刚出锅的汤圆儿很快又冒起了热气,燕晗也不着急吃了,双手托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顾以青:“你还记得要帮我吹一吹啊。”   “反正你什么都要吹一吹。”顾以青细细数来,“吃食太烫要吹吹,被打了手板要吹吹,磕到碰到也要吹吹。”   这么数着,顾以青有些走了神儿。   小侯爷金贵,手板儿还没落到手上,就开始一边喊疼一边掉金豆豆。   可刚过来的小皇子不知道自家太傅还没开始打人,看小侯爷哭得这么惨,以为他这是已经挨了好几下。   四皇子立刻就不干了,把小侯爷护在后面,一个劲儿跟老太傅求情。   老太傅看似脾气火爆,但其实是个心疼孩子的,对这个只会死读书的学生虽然从未寄予厚望,但也很是怜爱。   被一向怜爱的学生这么一劝,他果然不去打那个写了错别字的小侯爷了,而是拎着竹子做的戒尺,满屋子追着求情的四皇子打。   最后,他一个也没打到。   老太傅实在追不上,喊了一声站住,就见自己那个向来呆板的学生还真的立在那里不动了。他心下一软,干脆把俩孩子都放了。   俩半大的孩子跟太傅道了别,大的那个就牵着小的那个的一根手指头,匆匆往外走,像是生怕太傅气儿还没消,等会儿又要纠着小侯爷揍。   走到一处假山下,四皇子拉着小侯爷坐下来,问他:“太傅打了几下,疼不疼?”   一下打也没挨着的小侯爷有些心虚,但还是眨着无辜的双眼,抽抽涕涕地把手伸到对方眼前:“好疼的,要吹一吹。”   四皇子无奈叹了口气,捧起小侯爷的一双手,正要给人吹一吹,却发现这双手依旧白白嫩嫩,一点儿戒尺留下的痕迹都没有。   他顿时知道了对方又是在胡说八道,心里想着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上去护着这么一只不会吃亏的小狐狸,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但一抬头,他就对上了小侯爷的那双亮晶晶好像闪着光的眼睛,本就没有生气的小皇子更是直接没了脾气。   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不在身边,从小又是体弱多病,即使太后拿他当心头宝护着,早慧的少年人也知道,自己是不该长在这个深宫中的。   可还未长大的小少年太渴望得到关爱,也就难免要这样撒娇打滚,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两人对视良久,四皇子刚想说话,小侯爷就收回了双手。他忽然站起身,一句话也不说就往大太阳底下跑。   四皇子正要追去,就见那人故意往前头一倒,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坐在地上,朝着一脸茫然的四皇子张开了双臂:“我这回是真的摔倒了!”   小侯爷一脸可怜巴巴,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好疼的,要吹一吹才能站起来。”   小皇子嘴角抽了抽,但还是蹲下身,在对方曲起的膝盖上吹了一吹,然后将小侯爷拉了起来,还给他拍了拍摔倒时衣服上沾的灰。   可偏偏今天的这一幕被回京不久的镇国公主看到了。   镇国公主从小吃苦耐劳,十四五岁就已经是一个寨子的大姐头了,二十不到已经在战场杀敌,她又长年生活在边疆,没怎么见过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孩儿。   再一回忆,这个摔一下都不行的小乖乖貌似是自己生的娃。   苦了大半辈子的女将军,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一生衣食无忧,但却实在看不下去这么娇气的作风,说是希望能把小侯爷带去边关历练。   从皇帝皇后到太后太妃,宫里没一个人舍得,镇国公主态度也没多么坚决,本来这事儿就只是说说而已。   可自小听着自己父母在边疆的各种英勇事迹长大的小侯爷,却生了一颗不服输的心,旁人越是阻挠,他越是要跟着去边疆看上一看。   听闻此事,四皇子很不赞同。   他见识过小侯爷的骑射,高头大马在他驱策之下乖顺听话,白羽箭矢在他手中百发百中,拿着弓箭骑在马上,小侯爷那可真是威风。   可战场凶险,多少人一去不回,他也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   “你这年纪,也不用急着建功立业。”四皇子劝道,“若是旁人说了你什么,也不必在意,那些只是些恨人有笑人无的宵小之辈。”   多年来一直深受先皇、先皇后宠爱,哪怕是换了现在的皇帝与皇后,也对小侯爷关怀备至,视如己出,小侯爷自然是受到了不少人的嫉恨。   有时候一些风言风语就会传到小侯爷的耳中,都是些不中听的话,要真是能发人深省的也就算了,可偏偏都是那尖酸刻薄、又不分青红皂白、带刺儿的话。   虽然小侯爷看上去从未将那些话放在心上,还经常拿真才实学打对方的脸,但是四皇子还是会很担心,担心他会因此心里生出些什么急功近利的念头。   “我不怕别人说我只会缩在安乐窝里,也不想什么建功立业,更不是觉得深宫无聊想出去看看。”小侯爷难得严肃下来,双手握着发小儿的一只手,声音轻轻。   他笑了笑:“可我身在其位,父母皆是将大半生给了边城,要是连我都不知道边城是什么样子,忘了我们为何要守住边城,那岂不是一个笑话?”   一向教着小侯爷该如何如何的四皇子没了声音,有什么东西像是梗在他的喉头,吞不下去,也说不出来。   四皇子不解,锦衣玉食长在深宫的小侯爷,为何会有如此的志向,但却不想否定对方心中亮着的那一盏灯火。   几日后,小侯爷骑着他那匹枣红色的马轻装上阵,跟随镇国公主前往北疆。   四皇子也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那一日,他就站在城墙上一路目送,直到镇国公主的队伍远到已经看不见了,也不愿离开。   北疆苦寒,四皇子想着,也许他们小侯爷很快就会受不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吧。   可谁承想,小侯爷一去就是好些个年头。   他在北疆扎了根,为边城百姓扫清敌寇,护住一城平安,不是从何时起,已经从燕小侯爷变成了燕小将军。   虽然不是一点儿音讯都没有,但小将军也不能日日写信回来,路途遥远,还有很多书信半途丢失的情况。   所以,四皇子很是珍惜被送到他手里的每一封信,全都仔细收着,藏在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也每一次都会回信。   一封封书信寄出去,不知够凑出多少只鸿雁。   他知道了小将军在雪地里捡了一只猫,取名叫吞雪;知道了跟在小将军身边的哪个亲兵前些年刚成了亲;知道了云鹄城中有多少卖糖人儿的小摊。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寄过去的那些书信,有多少能被送到小将军的手中,不知道对方何时才能回来,更不知道自己在对方走后心里空出来的那一块要如何才能被填满。   过了几年,早已成婚的太子与太子妃家中添了个女儿,皇后这才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四皇子也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   她开始琢磨该给人找个什么人家的姑娘,并把小儿子叫过来谈谈心。   可话刚开了个头,都没直入正题,四皇子就自请离京,说是想去四处看一看,尤其是想瞧瞧北疆云鹄城的冰雕小人儿。   皇后一下子明白了小儿子在想什么,正巧她这些年来也一直记挂着远在北疆的小侯爷,于是帮忙说服了皇上,好让小儿子领个差事,顺利离了京城。   走之前,四皇子被皇后与太后塞了满满当当一整车的行李,全都是给这些年来吃苦受冻的小侯爷的。   带着自家母亲与祖母对小侯爷满满当当的心意,四皇子踏上了前往北疆的路。   路途艰险,四皇子又是第一次离京,虽然身边带了不少护卫,但这舟车劳顿的,也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一路翻山越岭,足足走了两月有余,一行人马这才看到了云鹄城的城门。   他到的时候正是暖和的夏季,这一年雨水充足,边疆战事暂且没那么紧张,各路行商在城中往来,是难得的安宁景象。   越往边疆之地,繁华热闹也就越少,百姓的生活看上去也越是艰苦。   云鹄城常年风霜肆虐,百姓临江而居,主要靠着渔猎畜牧而生,城里的人有着被严寒打磨过的粗犷与豪爽。   他刚进城,就听说了不少燕云将军的事迹。   那位领着燕云军一次次退敌,简直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是云鹄城里每个人心中的定海神针,好似只要有他在一天,百姓就能安居乐业一天。   严寒,风霜,虎视眈眈的敌寇,这些都不是问题。   家在这里,故土难离。   燕云军也在这里,守望着万家灯火。   一路这么听着他们的小将军又如何如何打了胜仗,四皇子不自觉翘起了嘴角。   好像亲眼所见自己盼了多年的小树苗终于长成了大树,狂风吹不倒,风雪冻不死,还舒展开了枝叶,庇护了一方土地。   等到了燕云军的演武场,看到他们燕小将军是如何从重重包围之中夺下旗来,四皇子更是明白了自己当年的错误。   他们的小将军,可不是那种会因外人讥讽上一两句就脑袋发热的人,更不会吃不了边疆的苦而临阵退缩。   他自出生起就是金尊玉贵的小侯爷,却选择了踏上沙场,与边疆百姓、与万千将士、与整个大昭的山河大地共进退。   他来到边疆,只是因为他想来而已。   万里山河,苍茫天地,也总有人要在无人之境驻守,庇护着身后的广厦万千,烟火人家。   *   听闻自己的发小儿为了见自己特地跑来了北疆,小将军那是相当开心,换下战甲后就匆匆跑去见他家的四哥哥了。   四皇子虽然领着职务还拿着通行令牌,但也不能随随便便进入主将的帐子,而是在军营边上等候。   很快,他就见到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将军一头扎进了自己怀里。   多年未见,小将军身量高了不少,可毕竟离弱冠还远着,脸上的婴儿肥都未褪去。   但这些年来的沙场磨炼,磨出了他的血性,身上也有了京城里养不出来的杀伐气。   然而,一见到他的四哥哥,小将军还是笑得很开心,一下子从令敌寇闻风丧胆的杀神,变成了软和和的一小团,黏在人身上不下来了。   四皇子无奈,指了指不远处的燕云军士兵:“你手底下的兵还看着呢。”   “不要紧。”小将军牵起他四哥哥的手,就往自己住的帐子那边走,“来,我带你去看看吞雪!”   四皇子早就听说了这个吞雪的大名,只知道那是一只橘黄色的狸奴,出生不久就被丢在雪地里,后来被燕小将军捡了回去。   但是后来,小将军的信中就很少提到吞雪了,四皇子也不知道它长成了什么样子。   跟着小将军这么多年,应该也长成了毛绒可爱的模样吧。   撩开帐子,小将军叫了一声:“吞雪,过来!”   下一刻,一只站起来足足有大半个人高的凶猛巨兽闲庭信步般走了过来。   它圆耳圆脸,棕黄色的皮毛间夹杂着很多黑色的条纹,尤其是额前的几道纹路,像极了一个“王”字。   只见那猛兽在小将军脚边卧好,任由他挠着自己的下巴,还十分舒服地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姿势相当慵懒惬意。   四皇子:“……”   四皇子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不妙的预感:“这个就是……”   “它就是吞雪。”小将军摸了摸那猛兽的头,“这一身毛手感甚是不错,你要不要来摸摸它的小肚子暖暖手?”   看着面前这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凶猛巨兽,四皇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了灵魂质问:“它给我暖暖手,我给它暖暖胃吗?” 第027章 送别   慵懒的大猫瞥来冷冷一眼, 带着无声的挑衅。四皇子面上虽不露怯,可到了也没敢去拿它的肚皮暖一暖手。   四皇子在北疆呆了一个多月, 直到秋收时节才离去。又跑了两个多月的路, 赶在冬天之前,他将北疆的消息带给了京城中那些还惦记着燕小将军的人。   后来,四皇子好像跑上了瘾, 每年都会抽出时间去云鹄城一趟。   有时能赶上好年景,边疆还算安稳, 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一些。   有时也会赶上春夏少雨或冬季严寒的灾年,百姓自己的生活都是个问题,还要面临跑来劫掠的敌寇与流匪, 日子自是苦不堪言。   可不论是怎样的年景,云鹄城都伫立在大昭的北疆,燕云军永远是敌寇们越不过去的一道关隘。   大昭的边境线上早就有了传闻, 说燕小将军是杀星降世, 是老天看不下去大昭的边境被人欺凌才派出了最厉害的战神,来守着一方百姓。   而他身边跟着的那只老虎,其实就是传说中主兵戈的神兽白虎,连星宿都认可小将军的英勇神武而下了凡,要助他一臂之力。   四皇子偶尔路过附近几座边城的茶馆, 也会听到说书先生讲起守着云鹄城的那位燕小将军是如何神勇,是怎样在百万大军中取敌方上将之首级犹如探囊取物的。   整个北境都流传着小将军的传说,四皇子听来却觉心惊肉跳。   这是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才有了那样多惊险的故事,成就了百姓口中的传奇。   那一年冬天, 四皇子又来到云鹄城,正想要去找燕小将军, 却被拒之门外。   他心里就明白了,对方定是又受了什么伤。   还还绝不是轻伤,而是那种根本遮掩不下去的,定会被他这个一块儿长大的人看出来的伤势,不然对方不可能连他一面都不敢见。   四皇子心里焦急,却不愿催促,就怕对方为了来看自己,而咬牙硬撑着装作没事。   就这样在城中待了数日,四皇子终于如愿见到了他们小将军。   燕云将军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给自己倒上一杯茶,言笑晏晏,看不出是受了伤。   在边城待了许多年,少年意气的傲骨没有磨损,但小将军却也在无数次明争暗斗中学会了很多东西,知道该如何伪装了。   只是他从不在他四哥哥面前虚与委蛇,除了受伤这件事儿不想让对方发现,也从未骗过他四哥哥什么了。   可他许是喝药太久已经嗅不出药味儿,所以疏忽了,四皇子刚一走近,就能闻出他身上沾染上的草药味道。   四皇子也不拆穿,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他打算何时回京。   这一回,四皇子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无论是再怎么厉害的小将军,命也只有这么一条,要真的就这样任由人折在他乡,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往后的午夜梦魇了。   燕小将军笑着斟了杯茶递给好友:“等我把北面来的那些人赶回他们老家,让他们再也不敢过来,就跟你一块儿回家去。”   可这一年,燕小将军没能回去。   反倒是刚见到小将军一面的四皇子,还没在北疆住上几天,就收到了京城传来的急报,让他速速归家。   急报中并未讲明发生了什么,但一向刻板认真的四皇子不敢耽搁,收到信的第二天就启程了。   他今年到云鹄城的时候,已经接近年关,虽然天寒地冻,但想着可以和燕小将军一块儿过一个年,倒也不错。   他启程回京这一日,正是除夕。   燕小将军也不晓得京中发生了什么,看好友连个年都来不及过完,也没有阻拦,而是一路将人送出了城。   这天一早,天上就飘起了小雪。四皇子一行虽有几辆马车,但他却一路与小将军步行,在雪地上留下了两人的脚印。   直到大雪已经将俩人来时的脚印覆盖,眼瞅着也到了城门口,小将军送到不能再往前了,四皇子开始劝他赶快回去。   天上的雪越发大了,不知何时,皑皑白雪已经落了两人满头。   燕小将军指了指对方头上的雪,不由笑了起来:“你看起来就像是变成了个老先生。”   四皇子也微扬起嘴角:“你不也是?”   不知怎么,小将军就想起了二人从前的约定,要一起长大,一起变老。   “是啊。”燕小将军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嘿嘿直乐,“那咱们这样,算不算是一块儿白头到老了?”   四皇子看着面前人的眉毛与鬓角也被雪染成了雪白的颜色,心情十分愉悦地点了点头:“那你我此生也算共白首了。”   *   冒着寒冬腊月的风雪,四皇子回到了京城。可只是刚刚走进城门,他就察觉到了京中毫无往日的喜庆。   不似北疆,京城此时已经开了春儿,正是农忙的时候,但百姓看上去无精打采,甚至有些战战兢兢。   走了一路,四皇子只在接近京城的时候听闻了一些小道消息,说是宫中好像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具体怎么样了,却没人能说得明白。   带着一路的惶恐不安,四皇子回了家。   等着他的,是太子与三皇子接连被害、皇帝与皇后重病的局面。   四皇子从小就知道,自己天赋不如别人。   他没有太子长兄那样的文韬武略,不如二皇子精明能干,吃喝玩乐上比不过三皇子,连舞刀弄枪都赶不上最小的妹妹。   可这也没什么,他父皇母后正值壮年,太子长兄与他一母同胞,性情又一贯宽和温厚。哪怕他文不能武不就,像太傅说的那样只会死读书,也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他未来注定什么都不会缺,反正有那么多人挡在他身前。   可偏偏,他没盼到那个可以躲在院子里喝喝茶、看看书、悠闲自在等着他的小将军回家的未来。   被交到他手上的,是一个危机重重的朝堂,一个风雨飘摇的王朝。   临危受命,四皇子成了新的太子,在皇帝重病卧床不起的当下,行监国之职。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朝堂并非铁板一块,也不是所有人都盼望着大昭百姓能过得有多好,有的是人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不顾他人的死活。   太子监国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而监国的那位却不是最开始的皇长子,而是从前连名姓都没有听说过的四皇子。   这一消息,让对大昭的土地垂涎已久的蛮夷心里有了算计,一时之间,大昭同时面临内忧外患。   四皇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他只知道不能把朝堂交到那些主张割地议和的人手上。   等敌人被养得兵强马壮,大昭要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   而且他亲眼见过了边城百姓过着怎样的日子,见过了守城的将士流了多少血,妻离子散的惨剧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这样不顾百姓、不顾将士牺牲换来的虚假和平,又叫他怎么能心安理得享受?   屋漏偏逢连夜雨,宫变没多久,就赶上了一个灾年。   大昭虽未被天灾波及,但北疆已传来了敌寇准备大举南下的消息。   朝堂上乱成一团,人心惶惶,不仅要跟外敌对抗,还要跟自己人斗智斗勇。   一时之间,偌大的昭国居然连一个可以领兵支援北疆的将领都找不出,只能靠着驻扎在边境的守军苦苦支撑。   而就在众人焦头烂额之际,又忽然传来了北疆大捷,燕云军将敌寇驱赶出边境的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   这一次,敌寇不仅被驱逐,燕云将军更是一箭射杀了地方王储,敌方的王悲愤交加下一病不起,导致整个王挺陷入了内乱,再无暇惦记大昭。   风雨飘摇的大昭,终于迎来了可以喘息片刻的转机。   可不久后,随着捷报一同送过来的,还有燕云将军的半坛子骨灰。   早在四皇子第一次前往云鹄城的时候,燕小将军就跟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若是小将军真的身死北疆,那就葬在云鹄城。   他不想自己死后皮肉腐烂变成一堆枯骨,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也不叫亲友再有什么牵挂。   四皇子当时只是笑他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却没想到,他这番话会这么快应验。   神魂好似坠入了无尽深渊,但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人却依旧是处变不惊的模样,四皇子只是亲手接过了这位守住了边疆的小将军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捧灰。   往日那些旖旎美妙的梦境悉数破碎,迎接他的只有冰冷的现世。   等众人走后,捧着那个小小的坛子,四皇子在殿中枯坐许久,一直跟着他的心腹重臣没有一个敢上前打扰。   原来一个人被烧成灰后是这般轻。   冷冰冰,轻飘飘,一点儿都不像他的小将军。   “回家了……”   抱着骨灰坛子的人一遍遍抚摸着没有温度的陶器,眼里盛满了温情,却好像已经耗尽了最后的精气神,只是独自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喃喃。   “回来了就好。”   第二年开春,皇帝皇后先后病逝,太子顾玄继位。   世界上再没有四皇子和他的小将军了。   可能是为边疆战祸耗干了心血,也许是在朝堂斗争磨没了精神,这位新皇帝在位只有短短的七年,死的时候虚岁刚到而立。   大昭的国师在皇帝生前的最后一天特地找过来,说自己算到陛下恐有劫难。   顾玄其实本身不太相信鬼鬼神神,若真有魂灵,为何从不见他的小将军来见他一见。   但是国师追随他多年,是他的心腹重臣之一,两人私交不错,顾玄平心静气地问:“那你算到我有什么劫数?”   “陛下。”国师“嘶”了一声,“臣算到您一千多年后有一大劫啊!”   顾玄并没有将这番话放在心上,两人很快又谈起了朝堂上的事情,什么千年后的劫难都被抛诸脑后了。   可就在这一晚,皇帝驾崩了。   可以休息一下了。   眼前一片漆黑的那一刻,他想。   这样就可以去找他的小将军了。   *   燕晗看对面的人拿着个勺子正出神儿,没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魂归来兮!”   顾以青把勺子连同上面那颗墨绿色的汤圆儿放回了碗里,就刚刚一会儿的工夫,汤圆儿已经变凉,黏在了勺子上,正需要热汤泡一泡。   燕晗问:“想什么呢?”   “想你以前。”顾以青实话实说,“想你真是小气。”   燕晗纳闷儿:“我很小气吗?”他怎么不记得?   “当然。”顾以青又盛起那颗被热汤重新泡软的汤圆儿,无奈地笑了笑,“你连骨灰都只肯给我半坛子呢。”   “唉对了。”提到这个,燕晗也忽然想起来了,“我那半坛子骨灰你埋哪儿了?”   现在历史记载的说法,都是燕云将军燕晗葬在云鹄城,根本没提他其实分了半坛子骨灰出来送回京城的事儿。   燕晗起先是觉得很奇怪,但一想,毕竟不是自己亲自送回去,而是交代亲近下属去送的,许是路上出了什么变故也不一定啊。   但是听顾以青这话的意思,这人分明是见过那半坛子骨灰的,甚至还打开看了一眼,不然怎么知道里头装了多少?   当时,原先的太子已经被害,皇帝皇后一病不起,能拿到那坛子骨灰的人,就只剩下被定为新太子、并且开始监国的四皇子了。   也不知道他四哥哥到底把他那点儿骨灰安排在了什么地方。   听到这个问题,顾以青拿勺子的手一顿,眉眼低垂,也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燕晗未料到他会有此迟疑,很是疑惑:“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不是。”顾以青道,“我找了个风水宝地,给它埋了。”   “哦哦。”燕晗点了点头,“我就是好奇,怎么没找到任何记载呢。”   “怎么记载?”顾以青打趣儿,“说燕云将军心系故土,就算死了也不忘分出一半儿骨灰送给家乡人民?”   燕晗无辜眨眼:“为何不行?”   顾以青笑了:“你很在意后世的人怎么说你?”   燕晗反问:“你不在意?”   “反正我双目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顾以青浅笑,“后人如何评说又与我何干?”   传奇女帝的一生在后世人眼里还褒贬不一,更何况是一个在位时间短,又没什么功绩可说,甚至是加班猝死的皇帝。   他也只是会在后世的人抹黑他所见过的小将军与小妹妹时心生怒火,还真没因为自己的事情产生过什么情绪。   顾以青想得很开,与其交与后人评说,不如专注眼前,活在当下。   “你能这样想也不错。”燕晗道,“反正你的墓刚被人挖出来了,肯定有无数专家学者争先恐后地要去研究你。”   顾以青:“……”   顾以青轻咳一声,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反正我身上也就只有史书记载的那些事儿,再怎么研究,也研究不出新花样的。”   燕晗道:“难说,万一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地拆开了掰碎了地研究,从你的生平研究到你的喜好,从你的头骨研究到你的脚趾头呢?”   顾以青道:“遗骸倒也没有保存得那样完整。”   燕晗投过去一个“哦,果然你也很关注你自己的考古成果嘛”的眼神。   顾以青又咳了一声,低声道:“研究得那样透彻,只会让人失望罢了。”   他自认为是个无趣的人,真的找不出来半点儿故事。   身边那些惊才绝艳的人太多太多,衬得他是如此平平无奇,哪里值得后人耗费本来可以干其他更有用事情的时间,去给他搞什么探索发现?   燕晗却不这么认为:“你怎么会这么想?”   顾以青笑道:“这从珠珠给我的名字就能看出来吧?”   谥号是由后来的当权者所取,平德帝顾玄之后接着的就是他妹妹顾丹朱,“平德”两个字,也是丹朱对这个兄长的印象。   顾以青想了想,才道:“也许在珠珠眼里,我是个德行无亏的平庸之辈吧。”   “德行无亏已实属不易。”燕晗笑笑,“而且,我觉得咱妹妹给你的这个“平”字,指的也并不是什么平平无奇的平庸之辈。”   千古传奇的女帝丹朱,收复失地,平定战祸,开办女学,广招女将、女官。在她之后大昭接连三代都是女帝,也迎来了空前盛世,边疆安稳,百姓富足,万国来朝。   在顾以青眼中,这样风光无限的女帝比自己出色了不知多少倍,所以在她看自己这位兄长会觉得平平无奇倒也没什么。   可是在燕晗记忆中,顾珠珠还是那个贪吃甜食吃坏了牙的小姑娘,会在自己离京前嗷嗷大哭,真诚而热烈,毫无保留地喜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也许,”燕晗抬头看着顾以青,笑意直达眼底,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她是希望你下辈子可以平安顺遂。”   顾以青怔了怔,似是听到了从未想过的答案。   平安顺遂,正是他前生所盼,也是他此生所愿。   随即他轻笑出了声:“也对,这才更像是她的性格。”   似是被这句话点醒,不再纠结那些过往云烟,顾以青尝了尝已经放凉了的汤圆儿,抬眼就瞧见对面的人吃得美滋滋,心里也跟着敞亮了几分。   *   花龙家的小店第二天下午就开始正常营业,被好好收拾了一番,店里基本看不出被弄成一团乱时留下的痕迹了。   之后的日子里,他家的店也没再出过事儿,燕晗与顾以青都不是喜欢传播小道消息的人,这件事儿也就没再让别人知道。   很快就到了五月中旬,眼看着又是新一轮的月考,燕晗的成绩依旧在稳定上升,倒是心里有数,不怎么担心考试。   这天晚上放学前的最后一节,是唐老师的化学课。考试的前一天,同学们心情难免浮躁,就连平时会好好听讲的人也趁着老师不注意传起了小纸条。   只听“嗖嗖”两声过去,紧接着的是学生的惊呼,刚准备捡起地上小条的男生收回了自己被粉笔头打中的那只手。   男生立刻以标准姿势坐得板板正正,再一看讲台,唐老师分明正在黑板上写公式,完全不知道是如何拿粉笔头打中目标的。   教八班物理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老师,退休返聘,头发已经花白。每次他来八班,都会发现讲台上的粉笔盒里只有整根的长条粉笔,一个粉笔头都没有。   他会教育同学:“粉笔头明明还能用,怎么可以乱扔呢?知不知道以前我们上学的时候连粉笔都用不起啊,现在的娃真是太浪费了。”   八班同学们心里委屈得很,因为扔粉笔头的真不是他们。每到这个时候,大家就很想让待在同一个办公室里的物理老师和他们的化学老师讲讲从前的故事。   虽然唐老师已经练就了宛如背后长眼睛的扔粉笔头技巧,但想要传小条儿的人还是在粉笔头的猛烈攻势之下,成功传递到了想给的那个人手上。   燕晗的前桌借着挠脖子的假动作,将那张小条扔在了他的桌子上。   燕晗就瞧见折好的纸上面写着给“老g”,为了不连累其他同学,班里传小条向来不写名字只写外号。老g就是顾以青,g是他姓氏首字母。   燕晗就把纸条直接递给了自己的同桌,顾以青本来在习题册上奋笔疾书,通常是不会在乎别人传来的小条的,所以大家传小条的路线往往会绕过他。   然而这一次是燕晗递给他的,顾以青想都没想就接了过来,正准备打开,就听到有人敲了敲前边的门。   唐老师上课时喜欢开着班级的前门,顾以青一抬头,正好对上了教导主任的视线。   金发碧眼还一口流利普通话的女老师也注意到了顾以青手里拿着的小纸条,还特地看了一眼。不等唐老师问她有什么事儿,教导主任就先指了指顾以青:“出来一下。”   顾以青不明所以,十分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对。”教导主任对他的自知之明予以肯定,“就是你,跟我出来一下。”   燕晗给顾以青让出了道,目送同桌被教导主任带走,他听到全班同学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也升起了与同学们一样的疑惑——   现在上课传个小条的代价已经如此严重了吗?! 第028章 竞赛   在同学们的担忧之中, 顾以青直到放了学都没被放回来。   燕晗跟今天的值日生换了个班儿,一边布置自己班的考场, 一边等顾以青。   窗帘拉开, 外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玻璃窗中倒映着略显空荡的教室。   燕晗将最后一把凳子搬到桌子上,正想问问其他同学还有什么活儿要干, 就从窗子倒影中看到门口处有个人正探头探脑。   他走过去笑着问:“小朋友,来找你家长吗?”   这个男生看上去就像是哪个老师家的孩子, 倒是有很多小朋友在放学后会被爸妈带到自己办公室写作业,大家都见惯了。   门口那初中生模样的小孩儿却气到炸毛:“你才是小朋友!”   同样留下来值日的邵冬冬拽了拽燕晗的校服袖子,在他耳边小声提醒道:“这个是二班的秦子安, 跟咱们一个年级的。”   燕晗对秦子安这个名字也有些印象,好像每次放榜后名次都紧挨着他同桌,以四五分的分数差排在顾以青后头, 一直是年级第二。   即使年级第二身高才到他下巴, 怎么看都该是上初中的年纪,燕晗还是一改面对小朋友的态度:“抱歉啊同学,你有什么事儿吗?”   秦子安朝教室里看了看,扬起脑袋问:“你们班顾以青呢?”   燕晗实话实说:“我也很想知道。”   “成绩都发了,他咋还没回来啊?”秦子安喃喃了一句, 又仰着脖子问道,“他收到我给的战书了吗?”   燕晗茫然:“什么战书?”   年级第二同学伸手比划,表情与肢体语言都极为生动,像是一只跳脚的吉娃娃:“就是叠成这么大的一张纸,我让你们班同学帮我转交的。”   “那是你给他的啊。”燕晗一下子想起了那张引起教导主任注意的小条, “他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李主任抓走了。”   “哦。”秦子安显然知道内情, “他被带去综合楼考试了,那张卷子太简单,我三两下就做完了,谁知道他做题做得这么慢啊,到现在都没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吉娃娃同学十分得意,像是终于扬眉吐气,当了一把年级第一。   燕晗打听:“你们考什么试啊?”   吉娃娃答道:“就是下个月的物理竞赛啊,二年组选了十个人去考试,能去参加竞赛的名额就仨。”   在各个高校里,有一部分学生是走竞赛的,但一中并不是很鼓励这种,毕竟耽误时间,还不一定能拿到什么亮眼的成绩。   不过既然这次有机会,学校还是会选出成绩优异且有意向的同学送去参赛。   吉娃娃抱着自己的胳膊,一边嘴角翘得老高:“别的不敢说,这次竞赛我可是势在必得,你叫他到时候别输给我就哭鼻子!”   燕晗抿着嘴点了点头:“嗯嗯。”   吉娃娃自信满满:“等你们班顾以青回来,别忘了告诉他,我就是他的一生之敌,肯定能超过他!”   燕晗继续点头:“嗯嗯。”   吉娃娃同学一脸狐疑:“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燕晗还是点头:“嗯嗯。”   吉娃娃同学:“……”   “秦哥!”邵冬冬一把拉住了炸毛的吉娃娃,提醒道,“都这个点儿了,你妈还在校门口等着呢,让阿姨等急了她可就要进来找你了。”   吉娃娃轻轻“啊”了一声,才想起了这事儿,他不再揪着燕晗的态度不放,更是半个字儿也没再多说就走了。   燕晗目送脱缰的吉娃娃往教学楼的门口冲过去,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着急忙慌折返往楼梯上跑,又拿着书包跑了下来。   燕晗感叹了一句:“秦哥还真是年轻。”   邵冬冬点头:“他才十三,跳了好几级,可不是年轻嘛。”   燕晗有些诧异:“这么厉害?”   像顾以青那几个生日的在下半年的,上学时间会比上半年生日的燕晗等人晚,顾以青今年十八,高考的时候都十九了,比吉娃娃同学足足大了五岁。   邵冬冬道:“可不是嘛,他妈妈见到哪个街坊都要提一嘴,她家孩子不到十五就能参加高考,从小就是个小天才。”   燕晗现在有些为跳级生吉娃娃感到担忧了:“但是这么小就上大学,跟身边的人相处不来的吧。”   年龄差太大,很难融入到一个群体中,也很难交到朋友。   而且高中时还好,大学要是考去了外地,让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孩儿独自生活在陌生城市,做父母的也不知要怎么放得下心。   “其实他上高中之后,他妈妈就准备来陪读的,但是被他以离家出走威胁才作罢。”邵冬冬道,“也不知道他上大学的时候该怎么办。”   “对了。”燕晗忽然问,“他给老顾下战书干嘛,这俩人关系很糟糕吗?”   就他们四哥哥,连自己这个只比他小了一岁的都会多加照顾,不至于跟比他小了五岁的小孩儿计较吧?   邵冬冬说:“哦,他不是常年在年级第二待着嘛,就总想超过去,之前经常跑过来要下战书的,只是老顾一次也没搭理过。”   年纪小小的热血吉娃娃,从小就被灌输了要当最厉害的那个人的竞争意识,再加上本身天赋不错,又是个肯勤奋努力的,在同龄人都在上初中的年纪,他就已经在准备高考了。   然而吉娃娃心里有一座翻不过去的高山,那就是常年霸占着年级第一位置的顾同学,都快给孩子整出心理阴影来了。   邵冬冬正说着,又想起一件事儿:“对了,咱们现在这间教室原本是他们二班的,他们老师跟咱们超姐关系好,是她俩一块儿找校领导商量换的教室,才能那么顺利。”   “但是秦哥好像不了解内情。”邵冬冬笑了笑,“他之前还说,要在考场上打过老顾,把自己班丢掉的领地赢回来。”   燕晗:“……”   这真是……热血吉娃娃的精彩青春啊。   *   白琥把接好的清水端回来,班里的活儿也正好干完了,小班长要锁门了,燕晗拎起两人份的大衣和书包就往外头走。   吉娃娃同学说顾以青被带去综合楼考试了,但也不知现在考完了没有,刚才燕晗给他发的短信也没得到答复,又不好打电话过去打扰别人考试。   燕晗站在教学楼门口左右瞧瞧,没发现顾以青的身影,就朝着去综合楼的方向走了过去。   综合楼是这几年学校新建的一栋小楼,离宿舍区比较近,自习室和大多数老师的办公室都在那边,有什么活动也都会在综合楼举办,有联考的时候还会被征用做考场。   远远看去,综合楼灯火通明,燕晗想着,刚才该问问吉娃娃同学他们在哪间阶梯教室考试的。   结果他还没走多远,他就见到旁边的小树林有两个人影在晃悠。   其中一个的身形,像极了他正在找的顾以青,而另一个虽看不清脸,但是从长马尾来看,是个女生没跑。   这片白桦树林是学校里的小情侣约会圣地,校领导再怎么也不可能在每一棵白桦树上都安装监控摄像头,只能调配人力巡逻这片区域。   但久而久之,一代又一代的同学们就摸索出了巡逻换班时间表,总结出了经验。   除非教导主任心血来潮拎着大灯过来溜达,不然,来约会的小情侣基本上回回都能躲开巡逻的人。   小树林里那二人并未站在路灯能照亮的地方,燕晗也不确定那个熟悉的影子就是顾以青,为了不打扰人家约会,他决定悄悄绕到两人后面看一看。   要真不是,到时候他再走都来得及。   *   顾以青一言不发,眼睛也不往对面的女生身上看,而是瞥了眼她身后的教学楼,从一排熄了灯的窗户里寻找自家班级。   最近的路灯在两米之外,翟赢没注意到面前人的眼睛到底在看哪里,女生心里忐忑,面儿上却依旧镇静地理了理颊边的碎发,手指不经意碰到了自己的眼镜腿。   “我约你过来,是想商量一件事情。”翟赢开口,声音也是极为冷淡,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味道,“是关于下个月的竞赛的。”   听到对面的人说话,顾以青回过神:“你说。”   一男一女,皆是不苟言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身上下更是没有小树林约会的旖旎氛围,比较像是来约架的。   燕晗绕到了两人身后,躲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悄悄看着,已经确认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就是他同桌,但旁边那位女同学是个陌生面孔。   听这二人的语气相当生分,互相也不熟,也不知他俩要说些什么还得找个没人的地方。   燕晗刚开始还以为会撞见什么告白现场之类的,想着不管双方能否发展出超越同学情的关系,自己也不能偷偷围观啊,他就打算先离开。   但是看他们这个氛围,燕晗都担心两人一言不合在小树林里打起来。   到时候再碰上教导主任来巡逻,别人谈恋爱被抓,这俩因为打架斗殴被抓,也不知道哪一种更凄惨了。   “我是二年三班的翟赢,这次赛前的选拔考试比你高了两分,目前排在第一。”女生道,“物理是我的长项,这也是我第一次单科成绩超越你,我很开心。”   正准备先走人的燕晗:“……”   真的又来了一个要下战书的?   顾以青没有说话,等待女生把未讲完的话继续说下去。   翟赢对他这样耐心的态度很是欣赏,继续自我介绍道:“我的成绩常年稳定在年级前十,其中物理成绩最为突出。”   顾以青点头回应:“嗯。”   翟赢:“我是学生会干部,也在三班担任班长。”   顾以青继续点头:“嗯。”   翟赢:“我热爱集体团结同学,不出意外会是下学期学校上报的五好学生。”   顾以青还是点头:“嗯。”   燕晗:“???”   你俩搁这儿面试呢?!   翟赢语句清晰,态度诚恳:“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请求,你不答应也没什么。”   顾以青道:“你先说。”   “如果这次竞赛的成绩我依旧超越你,请问,”女生的表情更加严肃,“你可以当我的男朋友吗?”   燕晗:“???”   等等,原来她并不是来挑衅的吗?!   现在的表白已经如此别致了吗?!   抱着白桦树的那只手都被震撼得微微颤抖,燕晗深吸一口气,看向了同样一脸严肃的顾以青。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顾以青摇了摇头,“首先,我并不喜欢你,而且你这样拿自己的成绩做赌注,是一件对自己极度不负责的事情。”   正在扣白桦树皮的燕晗:“???”   你两辈子加起来单身一千八百二十六年不是没有原因的啊啊啊啊!   顾以青不知道不远处还有个旁听的人,以及一棵正在掉皮的白桦树,他继续说道:“其次,我不认为竞赛的时候我的成绩会比这次考试要低。”   翟赢对他这个回答并没有多么意外,心中没多少波澜,只是隐约察觉对方拒绝自己的话还没讲完,问道:“还有再次?”   “是的。”顾以青点头,“最后,我……”   他这话刚说到一半儿,就被强光手电筒的大灯晃了眼睛。   李主任提溜着巨大的手电,声音严厉:“谁在那儿?”   被强光这么一晃,小树林里的两个人第一时间挡住了眼睛,没来得及逃跑,转眼李主任已经杀到了近前。   “你俩搁这儿嘎哈呢?”教导主任气势汹汹,定睛一看,发现被自己抓到的其中一个还是老熟人,“不让你上天台,你就跑小树林儿里来了是吧!”   顾以青:“……”   李主任看着这位前不久还上台念过检讨的同学,碧绿色的眼睛里都是怒火。   顾以青百口莫辩,这时有个人忽然从他背后揽住了他的脖子,差点儿将他整个人按倒在地上。   “你在这儿啊,害我好找。”燕晗搂住了顾以青的脖子,笑得十分灿烂,像是刚注意这里还有别人,笑嘻嘻地打着招呼,“李主任,您怎么也在这儿?”   在小树林里抓到人是经常的事情,可在小树林里抓人抓到个单数就比较罕见了,李主任显然也没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主任!”燕晗十分自然地把书包塞进顾以青怀里,“都放学了,我是来接他的,如果没什么事儿,我俩就先走了。”   李主任把强光手电切换到正常光模式,又看向了同样有些茫然的翟赢:“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翟赢看了看顾以青,又看了看燕晗,虽不知道这个同学是打哪里冒出来的,但她知道偷偷约人小树林谈话的事情不能被发现。   好在学习成绩不差的女同学反应速度也很优秀:“是这样,我考完试出来,就看到这位同学一个人站在这里,怕他因为这次只考了第三名而感到情绪低落,所以过来问问。”   “第三?”燕晗看看没啥表情的顾以青,忽然明白吉娃娃同学怎么会得意洋洋地亲自来下战书了,想必对方应该就是这次测验的第二名。   燕晗拍了拍同桌的后背以示安慰:“别伤心,你们也就差了几分而已吧,大不了下一次你再考上去嘛。”   看这三人对话行云流水,完全没有被抓包的小情侣那种窘迫情绪,李主任也开始相信是自己搞错了。   教导主任又回忆起上次在天台上,跟顾以青在一起的那个女生明明是短头发,而翟赢长发飘飘的,身形也没那人高,肯定不是同一个啊。   高二没有晚自习,不住宿的同学都得尽快离校,李主任嘱咐三位同学回家路上要注意安全,就继续巡逻去了。   刚走了两步,她忽然顿住了脚步。   等等,短发?   她看向勾肩搭背往校门口走去的那两个男生,忽然有了种让她都有些不敢相信的猜想。   *   燕晗出了校门,跟着顾以青直奔他家。因为在学校耽搁了一段时间,顾家爷爷奶奶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就等着他俩回家呢。   顾以青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今天放学前被叫去参加测验,又交代了下个月自己得去省城参加竞赛,可能有个两三天不能回来的事儿。   从小到大顾以青没少参加各种竞赛,对此顾家爷爷奶奶已经习以为常,只是问他要准备什么东西带过去。   晚饭过后,顾以青领着燕晗回到自己房间,正准备监督燕晗做题,就听对方开口问道:“你想知道自己单身了两辈子的原因吗?”   一千八百二十六年,从史书记载的平德帝出生,到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现代,整整两辈子,他的发小儿真是一点儿桃花缘都没有。   顾以青一愣:“什么原因?”   燕晗叹气:“你这张嘴啊,就不像是能脱单的样子。”   人家女同学主动递来了一根红线,他们顾同学二话不说就把红线给剪成了一千八百段,接都接不起来,不单身往哪儿跑?   顾以青沉吟片刻,还是说道:“所以我已经尽量不说话了。”   燕晗一听,这是话里有话啊,他赶紧凑上前去:“怎么,难道你心里真的有人了?”   难不成,他们的小班长白琥的猜想其实是对的,只是对象弄错了?   顾以青点了头:“是。”   燕晗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同时还有些疑惑:“可我就没见过你身边有过什么让你特别在意的人啊。”   顾以青道:“是上辈子就认识的人。”   “这样啊……”燕晗有些不知该如何再问下去。   一千八百年,不管是什么人也都化成灰了,现在提起,也只是徒增悲伤。   看到了燕晗不再上扬的嘴角,顾以青心里一下子有些不是滋味儿,他也叹了口气:“都怪我。”   燕晗问:“怪你什么?”   顾以青神色惆怅:“怪我一直踌躇不前,不敢表明心迹,甚至不敢把对方留在身边,最后错过了,什么都没得到。”   而且他还把上辈子的不安与矜持带到了一千八百年后的现在,哪怕人都站在自己面前了,他也是一句实话都不敢说。   “不怪你。”燕晗晃了晃他的肩膀,“你那时候身边虎狼环饲,要真把那个人留在自己身边,才会害了对方。”   顾以青低下头:“可在那之前,我明明也有很多次机会。”   燕晗往他身边一坐,将一本全新的练习册塞到他手中:“别说这些了,咱们继续做题,你不是还要去参加竞赛吗?”   顾以青看看燕晗,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先把心思都收回来。   他又去抽屉里拿了一套物理竞赛题,正准备提笔写起来,就听燕晗继续鼓励着自己。   “你好好做题,第一第二都来给你下战书了!”燕晗严肃道,“你不得在竞赛的时候把丢掉的分数挣回来啊!”   顾以青纳闷儿:“什么战书?”   先不提翟赢同学那宛如挑衅的告白,燕晗将吉娃娃同学来班里找人的事儿说了一遍。   顾以青听完神色如常,似是已经习惯了跳级生没事儿就在班里跳一跳。   对于竞赛他也不怎么在意:“他俩确实在这一科上和我不分上下,每次分数都咬得很紧,这次领先了几分也很正常。”   “别啊!”燕晗往顾以青后背上一拍,“难得有人给你下战书。”   看到顾以青这样没把竞赛当回事儿的态度,燕晗虽然知道他并不指望通过这条途径选择更好的大学,但还是有些在意。   顾以青本身也不具备太多的竞争意识,能取得现在的成绩,完全是因为除了学习他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可燕晗不希望他总是这样消极。   想了想,燕晗给顾以青画了一张大饼:“这次竞赛,你要是能给咱们学校拿个第一回来,我给你准备个惊喜好不好?”   顾以青:“什么惊喜?”   燕晗笑着:“惊喜嘛,当然要出乎你的意料,说出来就不算惊喜了。”   其实说要给别人一个惊喜的人自己也没想给什么好,但毕竟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再想都来得及。   顾以青点头:“也好。”   看他今天晚上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燕晗故意问道:“那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一件事儿啊?”   顾以青就知道他这是在小树林里听了很久,才能及时出来救场,心情略有些复杂,但感受着往自己身上靠的人的灼热的体温,他还是笑了笑:“你先说。”   燕晗道:“如果哪天我考试的时候考过了你,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儿?”例如每天少做几套卷子之类的。   燕晗本就是怀着逗趣儿的心态,根本没想过对方能答应。   “可以。”顾以青想也没想立刻答道,“到时候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燕晗:“???”   等等,不是说拿自己的成绩打赌是一件对自己很不负责的事情吗?   这句话刚刚是谁说的来着?! 第029章 三花   月考一过, 各科老师加班加点改完卷子,赶在第一时间放出了年级大榜。   “你看, 我这个排名应该能进咱们班前十了吧。”燕晗凑到榜前, 在前排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是不是超过你指日可待?”   顾以青提醒:“你刚把基础补上来,想要保持现在的成绩就已经很难, 名次越往后越难前进。”   见燕晗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他又补充:“不过你进步确实很大, 没准儿这学期内就能到年级前二十了。”   把漏掉的知识点全都补上又专心复习之后,燕晗的进步肉眼可见,顾以青很是欣慰, 真的有一种看到自家孩子成长的满足感。   “可别得意,你想进年级前二十还早着呢!”   听到这个声音,燕晗低头找了找, 果然在几米之外看到了根本挤不进来的热血吉娃娃。但瞧着对方是在跟自己讲话没错, 于是燕晗帮忙把人拽到了榜下。   秦子安没有感谢对方拉了自己一把的意思,看了看燕晗又瞧了瞧顾以青,仰着脖子道:“别说超过他了,你这个成绩想要接近我都还差得远呢!”   燕晗眨眨眼,指了指大榜, 对年级第二予以肯定:“这次你的成绩也很稳定。”   吉娃娃:“……”   满腔热血的万年老二吉娃娃炸着毛走开了。   五月的月考一过,顾以青就开始准备下个月的竞赛了,他晚上加了两节晚自习,在综合楼的阶梯教室上课。   跟着高三晚自习的节奏走,他得上到快晚上十点, 为了方便,顾以青就听从老师的建议临时住在了学校的宿舍里。   高三以后学校就会鼓励学生住宿, 无论家离得多近,学校都认定还是住校更有利于融入紧张的总复习氛围,所以宿舍楼里从不缺空着的寝室。   这些日子,燕晗每天晚上都要一个人先回家。或是去姨姥姥那里,或是去顾家爷爷奶奶那里。   然后她再拎着两个饭盒,回学校综合楼,跟下课的顾以青一块儿坐在台阶上吃晚饭。   这几天没有顾以青的监督,但燕晗还在执行对方制定好的学习计划表,顾以青也会抽查,燕晗的学习进度也一直没有被拉下。   很快就到了参加竞赛的几位同学出发去省城的日子,学校租了一辆大客车,周五一早就出发,周天儿晚上才能回来。   参赛的同学早晨在学校里集合,燕晗一路送顾以青到了大客车的车门口。   早早挑了个好位置坐下的吉娃娃同学看向窗外:“他俩干嘛呢,在底下说了有一会儿了吧,梁祝十里相送都没这么磨叽!”   坐在他身边的翟赢也从往年竞赛考题集锦中抬起了眼,瞧了瞧窗外那俩腻腻歪歪的男同学,随口说了句:“还挺般配的。”   大客车底下,顾以青握着燕晗的手:“今天晚上去爷爷奶奶家吃饭,他们还给你准备了明天的早饭,拿回家记得热热再吃,记住了吗?”   燕晗乖巧点头:“嗯嗯。”   顾以青还是不放心:“你家里灶台打火一两次可能打不起来,这个得修,你点火的时候离远一点,别被火星子蹦着。”   燕晗:“嗯嗯。”   旁边,一同来送行的超姐,握着随行那位理科办公室主任的手:“主任您辛苦,我们学生就拜托您了,考什么样的成绩都无所谓,好好把人带回来就行。”   理科主任看了看自己这位同事,又看了看她班里出来的学生,十分感动:“看得出你班里同学很得你的真传了。”   超姐:“……”   就……其实还挺与有荣焉的是怎么回事儿?   *   顾以青上大巴车走了,碰巧今天白琥也要跟着区里射箭队的队友们参加一个比赛,八班正副班长都不在。   然而班里井井有条,氛围相当和谐,连个大声说话的都没有。   燕晗坐在顾以青的位置上,身上盖着嫩绿色的窗帘儿,手肘抵着窗台边缘,双手托着下巴,闭着眼睛晒太阳。   小文艺委员站在他身后,汇报班里遇到的事儿:“副校长说要美化校园,让每个班午休的时候派出几个同学,拿丙烯颜料在井盖儿上画画。”   燕晗问:“咱们班有人选了吗?”   文艺委员:“我可以去,还得再出两个人。”   燕晗不紧不慢道:“等会儿人齐的时候问问有谁愿意去的,凑不齐就抽签儿,要是谁都不乐意去就直接算上我。”   一中没空调,天热之后每个班的前后门都敞开着通风,超姐从门口路过一看——呜呼,班长不在这还有个垂帘听政的,甚感欣慰。   但她还是走进来提醒了一句:“这个窗帘儿自打我入职以来就没见它洗过。”   燕晗:“……”   燕晗默默地将盖在身上的窗帘儿拿了下去,并转身朝自家班主任问了个好。   *   美化校园的活动隔几年就有一回,加之丙烯颜料在室外风吹雨打也会变色,学校里的井盖儿更是一年一个样子。   这次校领导突发奇想,不在上面涂鸦了,而是要把所有井盖儿都涂成白色,然后在上面用毛笔写字,征集同学的时候就多了一项字迹工整的要求。   很多同学午休时还要回家,没时间在井盖上练毛笔字,燕晗就和他说的那样自己顶上了。   八班来的就他和他们班小文艺委员两个,人比别的班少,活儿却并不少,好在两人分到的区域处于教学楼后的阴面,不至于顶着中午的大太阳干活。   小文艺委员叫林仙仙,是白琥的同桌,笑起来的时候一边儿脸颊上有酒窝,长相也颇为喜气。   被指名要涂白写字的地方除了井盖,还有一块体育馆的外墙,燕晗两人先是把白色的部分涂好了,等着颜料干了再写字。   中途燕晗去小超市买了三根冰棍儿,走到半道才想起来顾以青不在。   林仙仙接过一根抹茶红豆的雪糕,问他:“你要吃两根儿啊?”   燕晗实话实说:“我给我同桌带的。”   “不过他不在。”燕晗将那只香草脆皮放在体育馆台阶的最上面,自己站在台阶下拜了拜,喃喃道,“就当是这样他也能吃到了吧。”   林仙仙嘴角抽了抽,不是很懂他们男孩子的友谊。   林仙仙经常负责类似工作,知道自带坐垫,也分给了燕晗一个,两人并排坐在体育馆门口吃冰棍儿。   几个抱着篮球的男生走过来,一看就是要去室内篮球场的,燕晗两人就拿着垫子坐远了些,给这帮人留出进门的过道。   棕毛小团体里那位小高同学也在其中,还一眼就看到了燕晗,和他手边的丙烯颜料:“你来画井盖儿啊,怎么没看到老跟你在一块儿的那个?”   自从燕晗的成绩有了进步,他的考场也一直往前进,没再遇到小高同学了,两人的班级都不在同一楼层,在学校里就很少见面。   然而小高同学对他认准的“狠人”印象深刻,对燕晗身边总是跟着的那个同学,同样印象深刻。   燕晗则有些意外:“你还记得他啊?”   “很难忘记吧。”小高道,“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拿个锅盖儿就冲进群架现场的。”   燕晗:“……”   所以,他们四哥哥这个拿着厨具瞎溜达的风雅爱好是已经传遍整个江北的问题少年圈子了吗?!   “他参加竞赛去了。”燕晗如实告知,“要周末才能回来。”   “哦。”小高点头,“怪不得你看上去直打蔫儿。”   燕晗眨眨眼:“有吗?”   “有!”林仙仙很是认同小高的观点,“你今天话都少了。”   燕晗还是在被这俩人提醒过后,才反应过来为啥自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巧克力脆皮在舌尖上融化,只留下被冷冻过还有些拔牙的坚果碎,燕晗嘴里无意识地嚼了嚼。   小高跟着一行人乌泱泱地进了体育场,燕晗在对方路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把那只已经半融化了的香草雪糕递给了他。   林仙仙吃完最后一口抹茶红豆,顺便收走了燕晗手里的冰棍杆儿与包装袋,一块扔进垃圾桶,就要开始接下来的工作。   燕晗也拿起了毛笔和黑色颜料,问自家文艺委员:“要写什么内容?”   林仙仙正在打量自己的工作区域:“随便,校长说只要积极正能量就好。”   燕晗点了点头,挥开了脑袋里刚才那一瞬间冒出来的“为伊消得人憔悴”,提笔写下了一首古诗。   林仙仙忙完了自己的活儿,过来瞧了瞧自家同学的劳动成果,不由得为那苍劲有力又略显锋芒的字迹惊呼出了声。   白色的墙,黑色的字,刀头燕尾,笔走龙蛇。   上面写的是王维的《少年行》中的一首:   出身仕汉羽林郎,   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   纵死犹闻侠骨香。   *   等写完了分配给八班的那块区域上所有的墙面与井盖儿,午休时间还剩二十分钟,燕晗趴在课桌上,忽然觉得有些没精神。   有事情忙的时候还好,一闲下来,他就会开始想自家同桌现在到哪儿了。   虽说他同桌才走了一上午,但总觉得身边空空荡荡,好像少了些什么。   提早回班的邵冬冬冲进门来,直奔燕晗的座位,开门见山问他:“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燕晗将头转过来对着自家同学,声音也有气无力的:“怎么了?”   “你没看咱们群吗?”邵冬冬说的是将军庙那个猫咪救助站的群,“有一个领养了小猫的人家已经很久没跟救助站联系了。”   领养人需要定时将猫猫的近况录制视频发给救助站,以证明自己有好好当饲主,不存在虐待或遗弃等行为。   有的时候,领养人因为工作忙等原因,会忘记了拍摄视频发过来。救助站里的大家也习以为常,通常会在几天后打电话过去询问。   “这次那家人的电话也打不通,刘姐给领养人登记的手机号打过去,直接被拉黑了。”邵冬冬很是担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大家就想着要不去那户人家里看一看。”   他唉声叹气:“那个领养人一直是虎妞儿接触的,可是虎妞儿今天不在,事情又不能拖下去。”   事实上,为了不影响白琥和顾以青各自的比赛发挥,救助站里的大家在讨论这件事的时候,拉了一个唯独没有他俩的小群。   “隔着大半个城市呢。”邵冬冬道,“我就想找个人陪我一块儿去看看。”   他一一细数:“花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这几天一有空就往他家店里跑,都叫不出来了。刘姐、张哥、赵叔叔他们也都有事儿。我想着还是你靠谱,就来找你了。”   燕晗进了救助站内部的这个群,本来也是想当个志愿者的,但是最近被自家同桌押着去学习,都没空去将军庙看一看。   邵冬冬说话的这工夫,他已经打开群,从头到尾看完了大家今天讨论的这个事儿,并且自告奋勇:“我陪你去!”   邵冬冬很是感动:“我就知道关键时刻还得看你!顺境跟老顾,逆境跟虎妞儿,绝境跟燕哥!”   “不至于,真不至于。”燕晗嘿嘿直乐,“对了,那家人领走的是哪只猫啊?”   “是爱碰瓷儿生的那窝里的一个。”名字到了嘴边儿,但因为画风太过不同,导致邵同学还得想想,“哦对,就是吞雪。”   *   吞雪是只小三花儿,在一窝兄弟姐妹里是性子最温顺的那一个,安静又听话,不会抢食,总是被别的猫猫欺负。   虽然是N国混血,也比其他同龄猫娇弱几分,但由于这温柔恬静的性格,它也是那一窝猫崽子里最先被领走的。   放学后,燕晗去顾家吃了饭,拿上了第二天的饭盒,就跟着邵冬冬坐上了校门口的公交车,来到最近的地铁站。   两人又从城北一路来到了城南,出了地铁口还要转乘另一辆公交车,最终跟着导航到了一个陌生小区。这么一折腾,两个小时就过去了。   老旧小区单元楼大门的锁已经坏了,一拉就开,邵冬冬领着燕晗上了六楼,他敲了敲房门,又等了几分钟,里面无人回应。   正当他准备再给领养人打一个电话的时候,对门儿邻居一家三口正好回来。   见自己家对门儿站了俩穿着校服的学生,那家的女主人问了一嘴:“你们找这家人有事儿吗?”   邵冬冬把自己的来意和领养人的姓名一说,对门儿的女主人就叹了口气:“这一家子昨天刚搬走,房子也卖出去了,过两天新户主就要来了。”   “搬走了?”邵冬冬更加担心,“那他们有没有说新家的地址,或者留下新的手机号码之类的?”   “他们搬到别的城市了。”对门儿女主人无奈摇头,还提醒道,“这家人走的时候,我可没见他们带什么猫,没准儿是已经扔了。”   爱碰瓷儿就是一只流浪猫,怀孕后到将军庙的管理员那里躺平了碰瓷儿,这才找到了收养的人家,也让一窝小崽摆脱了继续当小流浪的命运。   可谁承想,这第一只送出去的崽崽就没找对领养人,一下子变成了失踪猫口。   燕晗跟在垂头丧气的邵冬冬后面下了楼,安慰道:“兴许是这几天忙着搬家,等他们家安顿好了就会联系的。”   话虽这么说,可谁都知道,一般这样的情况就是弃养了。   打个电话而已,又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连一句话都不说就失踪这种情况,把猫丢了已经算是比较好的猜想了。   救助站偶尔还会遇到被人为致残的宠物,这样的很多都救不回来。   邵冬冬耷拉着脸,眼睛酸酸涩涩:“以前也有领养人不想养了,又把猫送回来的情况。”   “其实送回来也没啥,毕竟家家都有特殊的情况嘛。”邵冬冬满心焦虑,眼睛都急红了,“可他倒是送回来啊,难道觉得为了一只猫再跑大半个城市太麻烦了吗?”   “嫌麻烦最开始就别养啊!”   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见多了这类事情的小同学满腔愤慨。   爱碰瓷儿家的娃并没有流浪街头的经历,吞雪又是身体最弱的一个,猫妈也没教过它怎么捕猎,一只猫被扔在外头,是活不下去的。   “连送回来都不愿意吗?”走出了单元楼,邵冬冬将路边一颗石子儿踢进了花坛,“这是遇到了吞雪,要是碰上窝里横,房顶都给他们掀了!”   “嘘。”燕晗忽然捂住了正碎碎念的小同学的嘴巴,“你听,附近是不是有猫叫。”   邵冬冬立刻安静下来仔细聆听,等到几个呼吸后,还真听到了极其微弱的“喵喵”声。   现在正是野猫们交\配的时节,这种人烟稀少的老小区里有不少流浪猫安家,不一定就是吞雪。燕晗两人也没有抱太大希望,还是放轻脚步,在周遭寻找起了猫猫的踪影。   邵冬冬刚才踢到的那颗石子掉到了垃圾桶旁的绿化带里,燕晗扒开那附近的草丛,还真在里头找到了一只无精打采的小猫。   这是一只随处可见的三花,看上去十分瘦弱,叫声嗲嗲,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看着十分可怜。   毕竟只有一面之缘,他也不太肯定,燕晗小心翼翼地将猫抱在怀里,拿给邵冬冬看:“这是吞雪吗?”   邵冬冬的眼睛立马就亮了:“对对!你看它耳朵尖上这一小块橘黄色,就是吞雪没错!”   没想到还能找到被弃养的小猫,邵冬冬喜出望外,立刻拽着燕晗的衣服袖子离开了小区,去路口打了个车,往熟悉的那家宠物医院赶。   救助站里的刘姐也接到了消息,她此时正在宠物医院里带着其他猫猫打针,之前吞雪的针也都是她来负责的。   一通检查下来,小三花吞雪只是营养不良,没有其他毛病,在野外生活的时间也没多长,身上的毛都还很干净。   众人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情谴责起那匆忙搬走的一家人。   往常被领走的猫猫又被送回来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还有人家得知将军庙里有一个猫咪救助站,还会专程跑到庙门口丢猫的。   但是这样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丢掉的情况倒是少见,那家人甚至不愿意把猫送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一只猫都抵不过他们来回的路费。   “先带回去吧。”刘姐爱怜地摸了摸小三花的头毛,“这次一定给它找个负责一点儿的领养人。”   燕晗捏捏猫爪,心思一动,迅速掏出了手机给家里打去电话。   一番交流过后,他朝着刘姐两人抿嘴笑了笑,又看了看睡熟了的小猫,有些忐忑地开了口:“那个,我能领养吞雪吗?”   *   小三花被领回了家,燕晗将给吞雪准备的所有用品堆放在了客厅一角,就抱着小猫坐到了沙发上。   他以前也养过一只大猫,也不知道上辈子自己不在了以后,吞雪是回归山林,还是有了其他的境遇。   虽然上次的经验这次基本上用不到,但是给小猫一个安定温暖、不会再把它扫地出门的家这一点,他还是能做到的。   还是没什么精神的小三花闭着眼睛,在燕晗怀里蹭了蹭,燕晗感觉自己心里头也被那双小爪子挠了挠,也蹭了蹭猫猫的小鼻子。   姨姥姥得知家里要多一个毛孩子,特地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听到开关门的声音后,她就出来看了看,正好瞧见燕晗抱着小猫蹭啊蹭的一幕。   这是两只猫崽子在碰鼻子啊,姨姥姥这样想着,不自觉笑了起来。   这天晚上,一家子好好研究了下该如何养好一只小猫咪,也准备好明天去给吞雪添置各种东西,直到很晚才各自回了房。   燕晗想起今天的作业还有一大半儿没有写,但没有顾以青在身边看着,他就不是很想动笔了。   想起了顾以青,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家毛孩子跟他分享。   燕晗又悄悄跑去了客厅,对着吃饱了证在猫窝里打小呼噜的猫崽拍了张照片,给顾以青发了过去。   顾以青这会儿也还没睡,收到燕晗发来的照片后,还回了一句:“谁家的?”   别说,这睡颜看似乖巧,睡相却不怎么老实的模样,还挺像燕晗的。   “是你家的。”燕晗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打字回复道,“恭喜你,当爸了!”   顾以青:“???” 第030章 惊喜   燕晗本想着逗一逗他们家四哥哥, 但没想到对方在收到他那句回话后就没了消息。   时间已经很晚了,在外住宿也应该没有老师查寝才对, 他不知道顾以青是被什么耽搁了, 又耐心等了一会儿。   很快地,燕晗就接到了顾以青打过来的视频电话。   顾以青开门见山:“这是你生的?”   燕晗面不改色:“当然。”   顾以青笑了笑:“眉眼很像你。”   “哪里哪里。”燕晗也很配合,“鼻子比较像你。”   “放心。”顾以青保证道, “我一定会把它视如己出,好好珍惜, 倍加呵护的。”   燕晗没察觉到他态度有异,随口回道:“到也不用这样。”   “怎么不用?”顾以青认了真,“难得你给我准备了惊喜, 我当然要好好对它。”   燕晗:“???”   燕晗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的许诺,然而他根本还没有准备什么惊喜,如果不是今天被提了个醒, 他已经把这件事儿抛诸脑后了   谁承想, 他们四哥哥已经把小猫崽当成了那个惊喜。   “四哥哥,你有把握拿第一吗?”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燕晗小心地问道。   顾以青笑道:“你都已经把惊喜送到我面前了,就算我没有这个把握,不是也得争上一争了?”   当年的四皇子倒是没少从燕小侯爷手中收到礼物, 但那是把被咬了半口的桃花酥都算上的情况。   正经八百的惊喜,这还真是一次没有。想想自己现在也算达成了平德帝用一千八百年也没达成的成就,顾同学就很是开心。   养一只小猫虽然麻烦,但既然是燕晗送的,他现在已经开始有些期待了, 脸上也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   看到他难得一次情绪流露得如此直白,燕晗的声音又小了几分:“你就没有别的想要的东西吗?”   顾以青以为他这是在考验自己, 立刻为自己的真心证明:“除此狸奴,我别无所求。”   燕晗:“……”   燕晗无话可说之余还有些感动,时至此刻,“这猫不是你的”这种话,他是已经说不出口了。   第二天,燕晗就跑去了将军庙,可他去得太早,救助站的办公室里还没人。   他走到正对着大殿的香炉前,抽出三支香点燃,朝自己的石像拜了拜后就插进香炉。   求人不如求己.JPG   给自己上完了香,燕晗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扫过了他的裤脚,低头一看,就发现了一只十分自来熟的大橘猫。   附近的流浪猫基本都已经剪耳绝育,要是看到有哪只没有剪耳的成年猫,那肯定是从别的片区流窜过来的。   燕晗蹲下来摸了摸流窜过来的大橘,对着小猫咪自言自语:“我以前也养过一只跟你类似花色的大猫,你这样的小猫咪,它一顿能吃十个。”   大橘喵了一声,听到有别人的脚步声,可能是受到了惊吓,也可能是不再指望从这只两脚兽手中讨到食儿,又“嗖”地一下窜走了。   燕晗一抬头,发现这次还真来了只虎妞儿。   白琥看到他,还有些惊讶:“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燕晗道:“来给小将军上炷香。”   “我干爹很灵吧?”听到这个答案,小班长认定了自家同学也已经被自家干爹吸粉,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去把自己带来的供品一样样摆上桌,除了水果鲜花,还有家里做的糕点。   燕晗问了句:“比赛怎么样?”   他们班小班长性子直,喜怒形于色,特别容易被人看穿心思,看她这副带了些小得意的模样,比赛成绩应该还不错。   “咱们区夺冠了,奖杯和奖牌都放区里了。”白琥宣布完这个好消息,又回到了香炉前点香,“我出发之前,还求我干爹保佑我们能夺冠来着。”   她将线香插进香炉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喃喃道:“干爹啊,下次保佑我期末成绩再进步两三名吧。”   燕小将军本人:“……”   燕晗的声音也弱了几分:“这种事儿还得靠你自己多努努力吧。”毕竟在这点上你干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门外是清晨的喧嚣,门里是满园的静谧,烟火向上飘着,白琥微仰着头,眼睛一直闭着,她的声音也轻轻的:“我知道,就是想多跟我干爹说说话。”   她说:“不知道是不是来的次数多了,我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他现在正站在我身后一样。”   正正好好站在虎妞儿身后的燕小将军悄悄往左边挪了挪。   紧接着就听白琥忽然又道:“啊,现在感觉他好像挪位置了。”   燕晗:“……”你这个直觉是不是太准了啊喂?!   睁开眼,白琥依然抬头看着石像,四合院里太静了,她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话:“我以前想继承我干爹的衣钵,但现在志向改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   “当然不会。”燕晗又补充道,“我猜的,他肯定不会怪你!他们当年守着北疆,不也是为了更多的人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吗?”   城池在,故乡在,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就知道自己没有被抛弃,就知道自己可以继续努力地过耕种、放牧、小日子。   等日子再好一好的,他们还可以送孩子们去读书。   读书多好啊,读书的人可以考功名,可以走出这偏僻的小城,可以去做更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即使现在的日子很艰难,大家也还是很有盼头。   当年,守城门的士兵说这番话的时候,燕晗就在他身边听着,看着他们的眼睛被篝火照亮,里面似是也有着光。   一千多年的光阴过去,燕晗替说出这番话的大家看到了这样的时代。   真的人人都能有书读了,也可以去更宽广的地方,追寻更遥远的理想。   燕晗深吸了一口气,放轻了声音:“要是他能看到你选择自己的理想,不用像他们一样在边疆苦守,应该会开心到梦里都能笑出声儿吧。”   “我倒是不怕驻守边疆的苦。”白琥笑了笑,“我只是现在更想和我爸那样,当个警察。”   “你爸是警察?”燕晗一愣,“不是说这片儿都是他照着的吗?”   燕晗刚转来时,花龙是这么告诉他的。   “对啊。”白琥点点头,“他是这片儿的片儿警啊。”   燕晗:“……”   好像……也没毛病。   白琥叹了口气:“我干爹的衣钵,和我亲爹的警号,总得有一个交接到我手上吧?看来,现在我只能辜负我干爹了。”   警号独一无二,但是,当一位人民警察殉职,其子女如果有意愿加入公安队伍,那么这个警号就会被交接到其子女手中。   燕晗好像明白了他们班小班长为何会对将军庙如此痴迷。   她不是把感情寄托在了虚无缥缈的神灵身上,她透过香火氤氲后的石像,看到了一位同样为守卫这座城而倒下的英魂。   燕晗心里有些感触,不知怎么就开了口:“其实我以前也想过……”   话说到一半儿,他突然停下,隔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下文,听众觉得很是疑惑。   白琥转过头看着燕晗,刚想追问,幸而救助站的志愿者们在这时候过来了。   *   邵冬冬他奶奶是街道的工作人员,每到周末,祖孙俩都会一块儿出门,吃过早饭再一并步行去将军庙里。   他今天一来,就瞧见昨天才见过的小同学向自己扑了过来,嘘寒问暖,很是殷勤。   还不知人心险恶的邵冬冬受宠若惊,但隐约察觉燕晗的来意并不简单,他还是在对方再真诚不过的眼神中开口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你先坐下。”把小胖同学按在凳子上坐好,燕晗自己也随便拿了个板凳坐下,“我来跟你商量一下吞雪的事情。”   邵冬冬满头问号,心说这位同学昨晚才把猫抱回去,不至于今天就出了问题吧?   而且看燕晗昨天晚上把猫猫抱走时难掩的开心,再结合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观察,邵冬冬也不觉得燕晗在这种关乎一条小生命的事情上会是三分钟热度的人。   “是这样的。”燕晗真诚道,“单亲家庭的猫太孤单了,我觉得我们家吞雪有些可怜。”   邵冬冬:“所以?”   燕晗说明了此行的来意:“所以,我昨天晚上思量了一下,如果想给猫更好的教育,还是得给它一个充满爱的双亲家庭比较好。”   邵冬冬:“???”   邵冬冬满脸震惊:“你已经考虑到该把猫送去上清华还是上北大了吗?”   “那倒不至于。”燕晗实话实说,“我就是想跟人合养,把吞雪算我们俩名下行不行?双亲家庭,要爹爹有爹爹,要爸爸有爸爸。”   邵冬冬:“……”   邵冬冬很快反应过来:“你要跟老顾一块儿养猫啊?”   燕晗问:“你怎么猜到的?”   “倒是不难。”邵冬冬掏出手机,点开了聊天软件,“你没看他今天早上刚发的朋友圈儿吧?”   燕晗接过他的手机,上面正是顾以青的朋友圈。   八班学神从昨天晚上燕晗拍的那张猫猫睡觉的照片上,截取了猫咪的鼻子和嘴的部分发了上来,还配了一行文字——   从此以后,便不是孤单一人。   燕晗:“……”   胸口好痛啊,该不是要长良心了吧?   邵冬冬很好说话,还真的在吞雪的领养人信息里,登记了燕晗与顾以青两个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燕晗很是感激,说什么也要请邵同学去撮一顿。   最后白琥也进办公室来了,几人一合计,干脆等顾以青回来,大家一块儿去花龙家店里开个庆祝会。   既是为了吞雪落户,也是为了白琥和她的射箭队为区里争光取得第一,同时还可以为暂时不知道竞赛取得啥成绩的顾以青接风洗尘。   反正在燕晗以及八班众人心里,他们老顾应该不会考得太差,没准儿到时候就是三喜临门了呢。   白琥也是这才知道吞雪的经历,生气那家人不负责任的同时,还嘱咐燕晗:“吞雪身子太虚弱,你们可得上点儿心。”   “放心,我俩一定把吞雪养好。”燕晗笑嘻嘻,“只要你不介意就行。”   白琥纳闷儿:“我介意什么?”   燕晗无辜眨眼:“没什么。”   只不过吞雪一来,你在你干爹这里就不是独生子女了而已。   *   第二天,结束了物理竞赛,并且已经得知了自己的成绩与名次的同学们踏上了回程。   一中的大家做的还是那辆大巴车,顾以青拿回手机后就给燕晗发了行程表,让对方知道自己会在今天下午返校,暗搓搓抱着点小期待。   而燕晗通知了花龙几人,大家一块儿到学校去迎接顾以青,等着给他一个惊喜。   顾以青一下车,就瞧见自己熟悉的好友们人手两个啦啦队用的彩色手花,见到他下来就开始一边挥舞手花一边喊口号:   “一中学神!法力无边!千秋万代!一统考场!”   顾以青:“……”   车上众人:“……”   随队的理科主任也走了下来,很是惊奇:“消息这么灵通啊,这么快就知道你们班同学拿了一等奖?”   大家也很是惊奇,燕晗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你真拿到一等奖了啊!”   就……惊喜得好像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一样。   顾以青:“……”   顾同学现在就十分庆幸自己这次比较整齐拿了第一,不然,要是成绩不尽如人意,再一下车就遇到这阵仗,那不是直接社死了。   热血吉娃娃看得眼热,盯着顾以青,立下誓言:“总有一天我一定能取代你!”   顾以青一脸冷漠:“这个称号给你了,不用还。”   理科主任则很是开心,拿出摄像机,招呼燕几人:“来来来,刚才那个再来一遍,我录下来哈。”   顾以青:“……”   顾同学求情未果,还是在自己人生的履历上留下了这一社死时刻。   返校后就可以解散,录完了那个社死视频,顾以青立即被兴奋状态的同学们绑走,去参加他的庆功宴。   一行人边走边在学生街上买其他小吃,还未到花龙家的小店,手上就已经满满当当。   燕晗拿牙签扎起一颗章鱼小丸子,送到他们一中学神嘴边,还问:“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学神本人对这个惊喜不予置评,只是默默叼走了那颗章鱼小丸子,被烫得嘴里直冒热气儿也面不改色地吃完了。   几人为了买小吃而绕了一段路,没想到在街边遇到了自家班主任。   超姐穿了条红色的长裙,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但路遇自家学生,她还是跟大家打了个招呼,顺便问候了一下刚回来的顾以青。   在嘱咐几人别玩儿太疯,早些回家后,她就跟男人一块儿进了一家装修古风、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饭店。   燕晗小声打听:“那个是超姐的对象儿吗?”   “超姐还是单身。”邵冬冬也压低了声音,“那个应该是她的相亲对象儿,今年第五个还是第六个来着。”   这基本上是一个月相亲一次的频率了,燕晗疑惑:“咱们超姐还很年轻吧?”   邵冬冬道:“但是咱们学校的老师都很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啊,她又是一中毕业的,现在的同事全是以前教过她的老师,要给她介绍相亲对象也不太好拒绝。”   回忆起自家班主任一次次相亲,又一次次相亲失败的经历,邵同学也很是佩服超姐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及自家学校其他老师手底下的相亲资源。   “今年还算少的了。”邵冬冬叹气,“去年平均下来她半个月就要去相亲一次。”   燕晗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家饭店,正好瞧见自家班主任和她的相亲对象在一个临近窗户的位置坐了下来,双方都比较腼腆,但看上去对彼此印象都还不错。   他们超姐人美心善,对相亲对象儿的态度也很是温和,看样子对脱单一事是抱有一些期待的。   但不知为何,这两年加起来几十个相亲对象儿处下来,她居然还是没有脱单。   不打算再打听自家老师的八卦,燕晗转回了头,又随手扎起一颗章鱼小丸子,往旁边人的嘴里塞。   “喝!还挺烫。”花龙猛朝自己嘴巴里扇风,糊了好久的热气儿才把小丸子咽下去。   燕晗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儿投喂错了人,一抬头,就对上了顾以青幽怨的小眼神儿。   燕晗:“……”   为什么他耳边好似产生了“这丸子是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其他兄弟都有”的幻听?   燕小侯爷决定雨露均沾,把剩下的小丸子一人一颗分完了。   几人就这么吃了一路,等抵达花龙家小店的时候已经半饱了,但早就得到消息的花龙妈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菜,怎么也不能浪费了这顿庆功宴。   大家吃到七分饱,花龙妈又端来了自己做的水果千层,她把刀在水里泡了泡,正准备切蛋糕,就听到有什么撞在刚修好的推拉门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向门口看去,就瞧见一个人正趴在玻璃门上,像是刚才被谁狠狠踹了上去,脸贴着玻璃,模样十分凄惨。   花龙愣是从那张被拍扁了的脸认出了这人是谁,立马站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额角都起了青筋。   气氛一下子变了,坐在他旁边的邵冬冬拉了拉花龙的衣服下摆,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而趴门上的那人已经把自己撕了下来,拉开门,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店里。紧跟在他身后的,还有群一看就来者不善的社会青年。   这群人穿着一看就很廉价的西装,走路的样子也十分不正经,虽然两手空空没带什么武器,可总有种随手抄起什么就能干起来的感觉。   男人在这帮人的眼刀下畏畏缩缩,看花龙妈的眼神里有愧疚心虚,也有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执着。   “这是我媳妇儿,这就是我家店,你们要什么都拿走!”男人指了指花龙妈,又指了指店内的陈设,“都拿走!我真的没钱了!要什么都拿走!”   花龙妈早在看见男人的时候,就给自家儿子使了眼色,让他带着自己的小同学从后厨的那个门儿先走。   花龙却根本没接收自家老妈的小眼神儿,他拦在女人身前,扯开了嗓子喊:“要钱没有!这个男的已经跟我妈离婚了!”   为了今天的庆功宴,花龙妈在中午用餐高峰期一过就闭店休息了,此时店里只有几个八班的自己人。   燕晗和顾以青对视一眼,已经明白了上次看到店里被龙卷风袭击过一般的场景是怎么回事儿。   见势不妙,燕晗几人也纷纷起身,站在了自家同学身边增加气势。   那五六个社会青年没理会他们,似是压根儿就不把这一群学生放在眼里,打量起了这家小店。   而那个带头的将满身狼狈的男人推倒在地,又狠狠踩了一脚:“上回你就说要什么就拿,结果这个破店啥都没有,你让我们拿啥?啊?”   花龙妈推开自家儿子,从人墙后走了出来,深吸一口气,态度不卑不亢:“我跟他已经离婚了,这个店是我自己的,他欠了你们多少钱,你们让他自己还!”   听到这番话,地上的男人一把抓住了花龙妈的脚踝,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地开始哭诉。   “我最开始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吗,好歹也是有情分在,小芬,小芬!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花龙妈十分嫌弃地收回了脚,却架不住男人狗皮膏药般又黏了上来。   两方僵持,男人还趴在地上打感情牌,花龙见不得自家老妈再受委屈,刚要发作,却被燕晗与顾以青一左一右给生生拦住。   对方一共六人,个个人高马大,虽然穿着西装革履,却根本掩盖不住身上那股流里流气,绝对不好惹。   现在不是热血上头意气用事的时候,要真动起手来绝对讨不了好,小店里也经不起三天两头这么一闹。   一向消息比较灵通的邵冬冬也在花龙耳边提醒:“看到领头的那个了吗,那是江南区那边的混混头子,今年刚放出来的,谁知道能干出什么来啊?”   花龙咬牙切齿:“那就这么看着?”   难道就只能一次又一次任由这个男人带着他的那堆烂账找上门来吗?   “不,能治他们!”邵冬冬握拳,心脏砰砰直跳,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激动,他的手有些颤抖,“快去找超姐!” 第031章 超姐   燕晗几人拦住了经不起激的花龙, 大家都看着花龙妈,等她定夺。   而花龙妈不会再吃眼前男人的苦肉计, 对男人的哀求充耳不闻, 态度十分坚决,就是没钱,就是已经离婚了, 店是离婚后开的,跟男人没半毛钱关系。   但后头那些要债的黑西装也不是省油的灯, 见男人苦苦哀求无果,领头那个干脆把他揪过去,拽着男人头发耳语几句。   也不知听了什么, 男人的表情越来越惊恐,额头都是冷汗,再次被扔过来时, 看着花龙妈的眼神里都是凶狠与决绝。   花龙妈被他这饿狼般的眼神唬了一跳, 等回过神儿来,就瞧见男人已经越过了自己往柜台而去。   柜台下面的收银机装着现金,花龙妈反应过来后立刻扑了过去跟男人撕扯。   花龙几人想要上去帮忙,但那些黑西装也反应极快,拦在了这帮学生模样的人面前, 如不可逾越的高山。   领头那个戴墨镜的站在原地没动,还笑呵呵地劝:“小孩子家家的,别管大人的事儿。”   而就在刚才两方人产生冲突的空隙,邵冬冬已经滑不留手地躲开了准备抓他的一个黑西装,灵巧地钻进了后厨的门儿, 黑西装追出去的时候只看到他从后门跑路的背影。   那个黑西装很担心:“二哥,万一跑了的那小子报警了怎么办?”   领头的墨镜男依旧十分淡定:“怕什么, 警察来了也不要紧,这都是他家的家务事儿,警察再怎么能耐还管得着人家两口子吵架了?”   他说话间,男人已经把相对他来说十分瘦弱的女人推倒在地,砸开了收银机,又翻找起了柜台里其他值钱的东西。   见到自家老妈摔倒在地,花龙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直接挣脱开了钳制着自己的那个黑西装。   他随手抄起了桌上的玻璃可乐瓶,冲上前就要照着男人的脑袋砸下去。   可就在玻璃瓶接触到男人后脑勺的前一刻,花龙的手腕儿被人抓住了,拽住他手的人力道十足,像是正在把一个垂挂在悬崖边的人拉上去。   只见燕晗也不知何时推开了挡在他面前那个黑西装,此刻正死死攥着花龙拿着瓶子的那只手,他那看上去一折就断的细瘦胳膊,居然却比常年运动的花龙还要有力。   可乐瓶停在半空,冰可乐从瓶口洒了出来,淋了男人一身,男人擦干净眼睛就瞧见花龙举着可乐瓶要砸自己的模样,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   燕晗在花龙耳边小声提醒道:“为了这个人留案底不值得!”   要是挥过去个拳头也就算了,这个玻璃瓶砸人脑袋上可是要出事儿的,万一这男的以此为由赖上花龙母子,那更是得不偿失。   刚才那个热血上头的劲儿过了,花龙也冷静了下来,他也想到了这样做的后果,正想跟即使阻止了自己的人道声谢。   可一转头,他却瞧见另一个可乐瓶子朝着燕晗袭来:“小心!”   下一秒,燕晗松开了抓着花龙的那只手,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抬手挡开了朝自己袭来的可乐瓶,回身又给了袭击自己的黑西装一脚。   那一脚不至于让人高马大的黑西装倒地不起,但燕晗在隔档与反击的同时,另一只手还抓住了对方的手肘,好像只是轻轻一扭,黑西装就发出了惨烈的叫声。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真正练过的。   墨镜男也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紧张,可下一秒,燕晗就抬起双手做投降状,双眼十分无辜地看着被这一幕震慑到的一众黑西装们:“和气生财,别动手嘛。”   “有点儿意思。”领头的墨镜男嗤笑一声,正想说点儿什么,就听自己的手机响了,在接通电话过后的一阵嗯嗯啊啊之后,他立刻变了表情。   “大哥马上就到!”墨镜男指挥手底下的小弟,“把这几个小的赶走,等会儿大哥要亲自跟这娘们儿谈合同的事儿。”   黑西装小弟们得到命令,开始驱赶起这帮被无辜卷入的高中生:“走走走,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白琥已经把花龙妈扶了起来,被一个黑西装一扯,她立即在对方脚上踩了几脚。燕晗与顾以青也站在原地不动,完全没有要听话离开的意思。   花龙吸了吸鼻子,抢过可怜的收银机残骸,一把拎起男人的衣服领子,把人扔回了黑西装等人那边,护在自家老妈身前,更是一点儿都不退让。   墨镜男看得心烦,想给眼前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中生一点儿教训,他拎起桌上的一个空可乐瓶,指了指花龙与他身后的人:“不走是吧?”   说着,墨镜男把可乐瓶往墙上狠狠一砸,大半个瓶身都碎了,他拎着只剩碎碴的瓶子走向花龙:“等会儿还得跟你妈谈生意,我不动你。”   花龙屏住呼吸,有种大战一触即发的危机感,却看到墨镜男越过了自己,朝着燕晗走了过去。   “你小子身手不错。”墨镜男拿着碎玻璃瓶在他身前晃了晃,“不然跟我比划比划?”   燕晗摇摇头,他能感觉到对方绝对区别于棕毛小团体那种小打小闹性质的危险气场,也并不想与对方产生什么交集。   然而墨镜男下定了决心要在这里立立威,伸手就要钳制住面前这个高中生的要害。   燕晗已经捕捉到了对方下手的轨迹,他就算不能反击,却可以躲闪,依旧镇定自若。   已经拖延了这么长时间,想必报警外加找外援的邵冬冬应该也快搬救兵回来了,再撑一会儿就好。   可就在燕晗正要躲开的时候,他却看到墨镜男被人撞开,而自己也落进了一双结实的臂膀环绕之下。   燕晗反应过来时,就瞧见顾以青正抱着自己,而对方的脸颊上不知怎么被墨镜男手里拿的碎玻璃瓶给划出了一道伤口。   伤口渗出血来,燕晗心下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捂住了顾以青脸上的伤。但他害怕伤口会感染,又赶忙收了回来,只沾了一手的血。   可是被他这么一胡撸,顾以青的大半张脸都像是被血糊住了一般,模样甚是凄惨。   墨镜男被撞到了桌子上,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正要给那个跑出来撞了他的小子一点儿教训,刚爬起来就听到门口传来高跟鞋落地的声音。   超姐跑得很急,被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已经全乱了,她一进门就看到这幅场景,也被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往她这边看过来,超姐自然也就看到了顾以青那一脸的血。   原本的慌张被愤怒所取代,她随手拎起小店外的笤帚疙瘩,拿笤帚柄指着黑西装们:“就是你们打的我学生?”   墨镜男正在气头上,看到这一个两个都赶在自己头上撒野,态度也变得更为嚣张:“就是我,你能把我怎么地?”   说罢,他气势汹汹地向着门口走了过去,抬起手中沾了血的玻璃瓶以示威胁。   眼前这位个头小小的年轻女性看起来真是一点儿威慑力都没,长发、红裙、红高跟的打扮也只透露着柔弱的甜美。   放在平常,墨镜男是不屑于跟这样毫无威胁力的女人吵起来的,在他眼里,这样的弱质女流自己一只手就能捏死。   但下一秒,他就被他眼中的弱质女流一脚踹到了柜台上。   黑西装们见到自家二哥被打,自然也不能干看着,纷纷朝这个一进门就挥舞着笤帚疙瘩的女人扑了上去。   燕晗等人也想上去帮忙,可下一刻,他们就瞧见自家班主任一脚下去踹碎了一把椅子,她把笤帚往地上一丢,拎着个椅子腿儿就开始砍瓜切菜大杀四方。   “老娘混江湖的时候你连毛都没长齐呢!”穿着红裙子的女老师宛若红衣厉鬼,一棍子打在墨镜男的软肋上,“你还在这儿欺负我学生!让你欺负我学生!”   刚才还淡定从容不可一世的墨镜男被打得惨叫连连,一干小弟们也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按在地上摩擦。   围观众人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这是一位老师能具备的战斗力。   燕晗找了一张湿巾,先捂住了顾以青脸上的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班任将椅子腿儿舞得虎虎生风。   顾以青则把手悄悄覆在了燕晗的手上,假装受了重伤般有气无力地靠着他的肩膀。   只听哀嚎声、惨叫声、拳拳到肉的撞击声不绝于耳,而那位本来在饭店里等待相亲对象的无辜男同胞也找了过来,还没进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相亲男惊呼一声,拔腿就跑,对这个刚刚还被自己当成甜妹的相亲对象再无半点儿留恋。   花龙战战兢兢地开了口:“超、超姐?”   “干嘛?”红衣厉鬼抬起了头,散乱的发丝下是骇人的眼神。   但下一刻她就意识到说话的是自己学生,立刻切换到了和蔼可亲的为人师表模式,“怎么了?”   花龙咽了口唾沫,双手微微颤抖:“您下手轻点儿,等会儿警察就来了。”   听到警察要来,墨镜男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得救了。   下一秒,他的手机再次响起,后背还被红衣女人踩着,他只能趴在地上接了这个电话。   “呸!”放下电话,墨镜男啐了一口血沫子,“我们大哥马上就到,到时候可有你们好看的!”   就在他这句话讲到一半儿的时候,又一群黑西装出现在了小店的门口,被簇拥在最中间的则是个皮肤黝黑、脑袋反光、还穿着花衬衫的男人。   “大哥!”墨镜男朝着花衬衫扯着脖子喊,“就是他们这几个阻碍咱们谈合同!还把我们一顿打啊大哥!你一定要为咱们兄弟做主啊!”   通话时间短,花衬衫只知道这里出了一些问题,但没想到会碰到这么个局面。   很快,他就看到了踩在自家小弟背上那只脚的主人,花衬衫被那双腿所吸引,一路从下往上看去,直到对上了那双满是杀气的双眼。   花衬衫:“???”   “大哥!”墨镜男被打得鼻涕眼泪都糊在了脸上,声嘶力竭道,“你要给我们报仇啊!”   下一刻,墨镜男就看到他十分敬仰的大哥往后退了两步,没注意身后的碎凳子,被绊了个趔趄,直接整个人向后一倒,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花衬衫指着面前的红衣女人,面色惊恐,“你怎么回来了!”   其表情之惊骇,声音之颤抖,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在阴阳交汇的傍晚时分遇到了什么择人而噬的红衣厉鬼。   “一姐我错了!”花衬衫迅速滑跪,“我不知道这里是你的地盘儿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墨镜男:“……”   黑西装们:“……”   八班众人&学生家长花龙妈:“……”   超姐也认出了花衬衫,看到了对方的这个反应,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把脚从对方小弟的身上拿下来,又随手挥了挥那条已经被打断了的凳子腿儿,声音里透露着些不自然:“别这么叫我。”   花衬衫立即改口:“红姐!红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来江北了!真的!”   “也别那么叫我!”超姐拿凳子腿儿指了指花衬衫,“你打小儿不好好学习就算了,还撺掇手底下的人欺负我学生是怎么回事儿!”   花衬衫的眼睛瞪得更大,差点儿从眼眶里掉出来:“你、你、你去当老师的那个事儿不是谣传啊?”   花衬衫看了看角落里那帮一看就是高中生模样的人,瞬间感觉这几个是能成大事儿的好苗子。   “红姐,我真不知道您回来了啊!”花衬衫从地上爬了起来,颠儿颠儿跑到超姐身边,也不管倒在地上的小弟们,笑得十分狗腿,“咱们这片儿谁没听说过您雪里红啊。”   超姐:“……”   她一脚踹在旁边的桌子上:“不准再提这个事儿!”   作为曾经在这一片儿留下无数凶残传说的主人公,在当上人民教师之后,她最害怕的就是被翻起过去的种种黑历史。   她转头去瞧自己身后的学生,发现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瞬间失聪,是很有求生欲的表现了。   花衬衫带来的那一帮黑西装们刚才还一脸茫然,不知道为何自家老大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但在听到“雪里红”的名字后,也纷纷倒吸了口凉气。   一时间,空气安静得可怕,小巷子里的脚步声也就被衬托得明显起来。   “超姐!”邵冬冬刚跑到巷子口就开始喊,“警察来啦!警察来啦!”   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警笛声由远及近传来,黄昏时分的小巷子里已经能看到红蓝交错的警灯在闪烁。   燕晗几人终于松了口气,转眼就瞧见一干黑西装一听到警笛声就再没了嚣张气焰,有的人甚至在条件反射之下直接在墙角双手抱头蹲好了。   可很快,几人却发现自家班主任也没了踪影。   找了好久,大家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同样双手抱头蹲在那里的超姐。   八班众人:“……”   你为什么也这么熟练啊喂!   *   自从上次店里被砸,花龙妈就在柜台上一个隐蔽的位置安装了监控摄像头。   八班众人一口咬定这就是抢劫,再加上监控录像,也算是人证物证俱全,那个来要钱的男人和黑西装一干人等也被警察带走。   花龙和自家老妈跟着警车去派出所做了笔录,超姐、白琥与报案的邵冬冬一并跟去作证。   作为无辜卷入的食客,也不用所有人都跟去,燕晗就领着顾以青去了最近的一家小诊所,先去给他的伤口止血包扎。   顾以青一脸血的模样十分吓人,但经医生确认,那只是很浅的一道伤,伤口在颧骨上,没伤到眼睛,也不用缝针,过几天就能自己长好。   他俩从小诊所出来的时候,仍在警局的白琥等人还没发来消息,也不知道具体怎么样了。   没得到消息,燕晗还是会担心,就随便找了个话题分散一下注意力:“没想到咱们超姐这么厉害。”   顾以青察觉到了燕晗的担忧,顺着他这个话题往下说:“还有更厉害的你都没看到。”   在燕晗十分好奇的眼神中,顾以青讲起了在附近各个学校流传极广的一个传说。   “去年这时候,超姐还没当班主任,她教过的一个女生,被隔壁二十二中的几个人骗去了他们学校的体育馆。”   “那个女生的手机被抢走了,那帮人还锁了体育馆的门,把她跟一个骚扰了她大半年的男的关一块儿。”   “锁门的这一幕,被他们学校一个同学看到了,这个同学认识那个女生,心里觉得不妙,但是又不知道该不该来通风报信,在一中门口打转儿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咱们超姐。”   燕晗点点头,猜测道:“然后咱们超姐就把那几个罪魁祸首打了一顿,将那个女同学救出来了?”   “然后,超姐拎起根拖把杆儿就杀到了二十二中,遇保安打保安,遇校长打校长,一脚就把他们体育馆的大门踹碎了,及时将人救了出来。”顾以青的语气十分平静。   “后来那几个策划这件事儿的人也没讨到好,先是被超姐打了一顿,又在女生与她家长的坚持下被警察带走了。”   燕晗对班主任愈发崇拜:“不愧是咱们超姐啊。”   江北一姐的称号都不足以展现她惊人的武力值,可以直接叫神奇女超人了。   顾以青点头:“后来,江北这片儿的人都知道,十多年前那个江北一姐弃武从文,回到母校任教,从此,这片儿的不良少年团体都消停了。”   燕晗:“……”   顾以青接着道:“咱们超姐纵横江湖的时候,武器是一根长棍,她退隐后就把棍子传给了下一代江北区的老大。”   “去年,不良团体的老大还特地来一中拜山头,把超姐当年用过的那根棍子送了回来,现在还在她办公室里挂着。”顾以青问,“你之前去的时候应该看到了吧?”   燕晗瞬间回忆起那根浑身散发着杀气的长棍,以及那幅写着“色即是空”的校长墨宝。   燕晗猜道:“超姐是想告诉咱们同学,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不,她只是告诉大家,她已经金盆洗手不干了,所以不用害怕。”顾以青说,“别人退隐江湖都是挂靴,她退隐江湖是挂棍。”   燕晗:“……”   这是什么文能提笔写教案,武能一棍定乾坤的奇人啊。   说着话的工夫,燕晗手机的提示音响了,是邵冬冬发来的消息,说是班里的大家都离开了派出所,几人各回各家,已经没事儿了。   花龙妈那个前夫和黑西装一行人还留在派出所,具体算不算入室抢劫还得到时候再看,但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再去捣乱。   燕晗两人走到一处路灯下,他将这个好消息转告给顾以青,又一眼瞅见了对方脸上贴的纱布。   在心里叹了口气,燕晗伸出手来轻轻碰了碰纱布一脚,满脸心疼:“你怎么就冲上来了啊,当时那个血流得满脸都是,真是吓死我了。”   隔着一层纱布,顾以青感觉不到燕晗手指的温度,却下意识觉得脸上灼烧了起来,他轻叹了口气:“没办法,谁叫身体不听大脑的指挥。”   他明知道以燕晗的身手肯定不会受伤,可却还是下意识冲上前去,害得对方担心了。   燕晗担忧道:“你这伤在脸上,千万好好养着,以后可别留疤了。”   顾以青很快把荡漾的心情收好,笑着问他:“留了疤又如何?”   “你现在这张脸已经长得很凶了,”燕晗严肃道,“再来一道疤,那岂不是更凶了吗?”   虽然顾家的混血已经是两代前的事儿,顾同学也不像李主任那样怎么看都是西方人的长相,但他眉目自带几分锋锐,确实是不太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的模样。   虽然顾以青本人不在意,燕晗却不免为他担忧:“你要真看起来那么凶,以后找对象儿怎么办啊,小姑娘看了会害怕的。”   顾以青一愣:“什么?”   燕晗不知道他这满眼错愕是怎么回事,重复道:“太凶了以后不好找对象儿,到时候我可不管你啊。”   顾以青呼吸一滞,胸中有千百句话想问,最后出口的只有一句:“找什么对象儿?”   “你不想找对象儿啊?”燕晗没对上他的脑回路,还一个人在那儿嘿嘿乐,“那你亏了啊,到时候我结婚还要收你份子钱,可你要是不结婚,就收不回份子钱了。”   顾以青:“……”   昏黄的路灯下,有几只飞蛾在一遍遍朝着无情的灯火宣告着自己的爱意,一下下撞击着灯罩,发出无奈的闷响。   路灯下,顾以青疲惫地闭上了沉重的眼皮,再也不发一言。   他喜欢我×   都是错觉√ 第032章 放假   迈着无比沉重的步伐, 顾以青来到了燕晗家。   姨姥姥坐在客厅,边拿手机听广播, 边织毛线。而吞雪还趴在自己的小窝里, 抱着昨天新买的逗猫棒,睡得舒舒服服。   顾以青留下来陪姨姥姥说了会儿话,从头到尾都表现得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甚至连燕晗都没察觉到他的黯然神伤。   人生处处是错觉,顾同学表示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了。   吞雪醒了, 姨姥姥把刚织好的小袜子给猫套在爪爪上,嘱咐它以后要好好吃饭,还说这位顾同学特别可靠。   孟奶奶去了阳台, 搬出来一辆粉红色的婴儿车,手推的小车有个棚顶,把猫放里头, 再拉上拉链, 猫就跑不出去了。   孟奶奶兴致勃勃介绍完婴儿车的用法,还开玩笑来了句:“等会儿让晗晗跟你一块儿把猫送你家里,看着就跟一家三口似的。”   燕晗点头:“对啊,我们家猫是双亲家庭。”   姨姥姥笑呵呵看了看燕晗,又转头看向旁边这位十分内敛安静的小同学, 忽然从他略显奇怪的表情中察觉出了一丝说不上来的熟悉。   是哪里来的这种感觉来着?姨姥姥想了想,实在是想不起来,也就作罢了。   顾以青正要告辞,却听到燕晗家单元门的门铃响了,孟奶奶看了看, 说是燕老师以前的学生来了。   门一开,还穿着相亲时那身红色裙子的超姐, 拎着两兜子水果和糕点走了进来。   今天发生的事儿勾起了她的回忆,正巧离得也算近,超姐就登门来拜访一下以前的班主任,看到燕晗两人的时候她还有些意外。   双方不用介绍,都是熟人,燕老师听说自家小孩儿现在就读于自家学生教的班级,表现得十分欣喜。   姨姥姥给俩孩子介绍:“你们老师以前可厉害了!”   超姐:“……”   有种不好的预感.JPG   燕老师:“以前江北这片儿没有不认识她的,谁看了都得叫一声姐,你们老师当年还有个诨名,叫银枪雪里红。”   超姐:“……”   燕老师:“她还有个小帮派,叫天龙帮,手底下最多的时候有十来个小弟小妹。别看这丫头个子小小,但能把手底下的人全治得服服帖帖。”   超姐:“……”   燕老师:“她成天拿着个棍子,谁敢惹上门儿来就一棍子招呼过去,打得人啊滋哇乱叫,那厉害得呦,简直跟吃了枪药似的。”   超姐握住了恩师的双手,双眼泪汪汪叫了声:“老师!”   拜托您不要再说了啊啊啊!   燕老师很慈祥地拍了拍学生的手,眼睛里满是骄傲:“后来,你们老师立志要好好学习,架也不打了,还要带着手底下十几个小同学一块儿学习,帮派改名叫天龙学习小组了。”   燕晗两人正听得兴起,结果画风突变,逃学威龙变成了听话好学生,仿佛临时换了一个导演。   “后来,这十来个让学校最头疼的小同学,全都考上了大学,有一半儿上的都是一本!”说到这里,燕老师的眼角都笑出了皱褶,“都是好孩子啊。”   “我当时……”年轻女老师有些羞赧,下意识揉了揉鼻头,还是为自己解释了一句,“就是看不惯那帮小混混欺负咱们班那些个只会读书的好学生,才组织了一帮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堪回首的往事历历在目,青春热血,肆无忌惮,天真又愚蠢,确实让人想要瞬间失忆。   她中学时代家里遭逢变故,父亲被害母亲失踪,一下子没有了父母的管束,还被人笑话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   雪里红被怼成了荆棘条,对谁都是一身的刺儿,碰一下就得炸毛,扎得敢靠近的人嗷嗷直叫。   负责这一片区域的片儿警专门派了个人盯着她,生怕好好的未成年小姑娘因为打架斗殴留下案底,长大了想考个公都过不了审核。   学校里的老师有人觉得她烂泥扶不上墙,但也有老师只要看到她成绩进步了两分,就给了一个拥抱,告诉她只要努力就能看到奇迹。   后来,年轻气盛的江北一姐见到人性的至善与至恶,决定痛改前非,带着小弟小妹们发奋学习。   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无数人的鼓励,与她自己的努力,江北一姐退隐江湖,变成了教书育人的解老师。   “还好有您和咱们那几位老师,天天管着我,告诉我武力解决不了问题,要不然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高中的最后一年,天龙帮老大变成了天龙学习小组的小组长,天天拿着根棍子满街巡逻,哪个小弟不好好学习了,都要遭到她的物理敲打。   终于,靠着最后冲刺阶段的努力,那十来个令高中老师们很是头痛的刺儿头,变成了让大学老师们很是头痛的刺儿头。   考上大学后都不在一个城市,逐渐联系就少了,可小弟小妹们却十分感激老大当年逼着自己学习的做法,就算不联系也忘不掉那段日子。   多年后从遥远的首都传回了消息,说江北一姐要回到母校任教,刚开始没人相信就是了。   燕晗拉着顾以青看师生俩真心互吹,也终于把自家班主任和姨姥姥口中那个荒废两年学业、后来终于醒悟、靠最后一年总复习逆袭考上首都大学的学姐联系上了。   燕晗看着班主任的眼神也满是崇拜:“超姐,他们说你当年一拳拳把江南区的人都揍服了是真的吗?”   年轻女老师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跳了两下,放柔声音道:“那时年少不懂事儿嘛。”   这就是变相承认以前跟人动手的事儿基本没有误传了。   燕晗又问:“老师,您办公室里那个棍子,现在还有用武之地吗?”   “那就是个装饰。”超姐严肃道,“只要你们不逃课、不打架、不早恋,我拿那根棍子干嘛?”   “老师您放心!”燕晗举起三根手指做对天发誓状,另一只手则拉起了顾以青的三根手指,“我俩绝对不会逃课、打架、又早恋的!”   顾以青:“……”   感觉心上又中了一箭是怎么回事儿?!   *   稍晚些,吞雪被顾以青带回了家。   他推着那辆已经十分陈旧了的婴儿车,燕晗走在他身边,确实有些像晚饭后出来散步的一家三口。   直到回家后与燕晗分开,顾以青才强行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无端端又给自己添了几分堵。   他抱了抱还有些迷糊的吞雪,在小三花儿的脑袋上摸了又摸。   “只剩下你了啊。”   他喃喃道。   至少怀里抱着的猫不是错觉吧。   *   六月份过得很快,白天也长了,北方正在逐渐进入夏季。   顾以青脸上的纱布过了两天就摘了,伤口没有感染,更是没有留下疤痕,燕晗总算不担心竹马的长相再凶上几分了。   最近都很顺利,先是吞雪的身体一点点恢复,开始变得健康活泼,后又传来花龙妈那个前夫被判定为入室抢劫,正在走程序,估计得被关个几年的消息。   花龙都计划好了,明年高考他要考去某个向往已久的南方城市,带着老妈一块儿去,他们家这些年来攒下来的钱,差不多能在新城市开个小店了。   等花龙和老妈在新城市安定下来,到时候就算那个男人出来了,也找不到两个人去了哪里,总算可以不用再被纠缠。   转眼就到了七月,忽然有一股冷空气盘踞在北方不走,气温经常在二十度上下徘徊,雪城宣布入夏失败。   而一中同学们,在较为凉爽的天气里迎来了期末考试和短暂的暑假。   八班再开学就要迎来高三,这个暑假满打满算只有一周时间,是给从高二升高三的同学调整心态用的。   期末考试结束的第二天,高二全体同学返校开会,超姐宣布完假期注意事项后,就给领到了垒起来有半个自己高的假期作业的同学们放了假。   八班同学解散后,顾以青和燕晗却双双被叫到主任办公室。   燕晗很紧张:“都放假了,能有什么事儿?”   顾以青心中有数,但看对方这忐忑的小表情还挺有意思,故意问道:“你觉得会是什么事儿?”   “我上次见到有两个人一块儿被叫到主任办公室,还是因为男女同学交往过密。”燕晗突发奇想,“不会李主任也不许男男同学交往过密吧?”   顾以青:“……”   李主任办公室里不止她一个,超姐和年级里几个主任,以及副校长都在,一看事情就不简单。   校领导们找顾以青来,是要跟他说关于保送名额的事情。   他高一高二都保持着相当稳定的成绩,就没从年级第一位置上下来过,现在基本确定保送名额就是他的了。   而找燕晗过去,则是因为他这学期的成绩肉眼可见地飞速进步,直接从年级垫底飞升到了年级前二十,所以拿到了进步奖的奖学金。   奖学金放假前就能发下来,燕晗已接收到了银行卡的转账。而开学后的新学期动员大会上,他还得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副校长让他现在就开始写发言稿。   对这两个消息,顾以青也没多意外,他的表情还是十分平静,直到一转身,就瞧见门外整整齐齐趴了一排脑袋,因为角度问题还看不到脖子和身体,像极了都市怪谈。   李主任没理这群活力四射的小同学,只是看到表情都快绷不住了的学霸同学时笑了笑。   燕晗和顾以青一走出办公室大门,就被花龙与邵冬冬一人一个地架走了,白琥和林仙仙就跟在这帮男生身后,步伐优雅从容。   “今天要去抓那只小黑!”白琥把抓猫用的大网分给了几人,“小黑看样子是怀孕了,上次见它,那个肚子就大到不正常。”   小黑并不是全黑的,至少四只爪子和尾巴尖尖儿是白的,因为还没有名字,所以暂时以小黑作为代号。   五月初,小黑出现在了学生街附近。大家之前从未有人见过这样一只猫,估计它不是从别的区域流浪过来,就是谁家走失或遗弃的。   小黑很凶,不喜欢亲近人,不像是一般家养猫的性格,还喜欢跟别的猫打架抢食,将军庙里很多猫都被它打过。   虽然小黑的性格不太适合被领养,但救助站的工作人员一直很想给它绝育,但小黑很是机敏,每次都被它逃跑。   前几天居委会的一位大妈遇见小黑时,发现它肚子很大,行动也没有以往灵活,不确定是怀孕了还是生病了。   怕真要是病了再拖下去猫就要出事儿,大家想着得赶紧把猫抓住送去检查,群里的人一商量,就今天吧,有空的人都去小黑平时出没的地点找猫。   一中的学生小队就负责学生街这一片儿,燕晗几人领了防抓的手套和捕猫网,就开始钻进犄角旮旯找猫。   还不到中午,一行人很幸运地在商服后面一个小区里的垃圾桶旁找到了正缩着的小黑。   然而小黑猫警觉性很强,刚察觉有人靠近,就叼起了地上的一只小猫崽,灵巧地蹿出了老远。   燕晗和花龙已经追了上去,而慢了一步的几人却发现地上还有两只刚出生的小猫崽子,其中一只还在张嘴讨奶喝,另一只却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白琥摸了摸那只一动不动的小崽:“热乎的,好像还有气儿。”   “我和仙仙带这俩去医院。”白琥将两只小猫崽放在毛巾里包好,“你俩就在这儿等着吧,万一大花儿他俩没抓着猫,小黑可能会跑回来找这俩崽子。”   顾以青和邵冬冬没有异议,找了个隐蔽处藏了起来,守株待猫。   老小区里不见多少人,又是工作日,周遭十分安静,邵冬冬左等右等,都不见猫和人有谁回来的。   周围没人说话邵同学就很寂寞,这次来抓猫,他就又想起了命途坎坷的吞雪,随口问道:“养猫的感觉怎么样?”   “挺好。”顾以青说,“像提前当爷爷了。”   邵冬冬:“……”   你这个辈分长得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顾家爷爷奶奶对小三花很是喜爱,燕晗也每天都去他家里看猫,还时不时会带一些姨姥姥做的小手工。   这是顾以青从没想过的温馨美好,这只吞雪跟他也很亲,而且绝对没办法拿他暖胃,每天回家就感觉有那么点儿小幸福。   瞧见不苟言笑的学神嘴角的浅笑,邵冬冬又想起件事儿:“之前问志愿者里谁家可以领养,你不是说不喜欢养猫吗,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提到这个,顾以青又缄默不言,邵同学别的没有就是眼力见儿不少,马上换了话题,讲起了吞雪之前的经历。   顾以青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你是说,最开始燕晗决定自己领养吞雪,可是第二天忽然找你说要在领养人登记里加一个我?”   “对啊。”邵同学察觉到周围忽然下降的气温,有些紧张,“怎、怎么了吗?”   顾以青一脸生无可恋:“没事儿。”   确实没事儿,只不过是发现了“自己只有猫了”的这个想法也是错觉而已。   ——原来,就连猫也不是给他的! 第033章 推送   燕晗抱着装了小黑的猫箱回来时, 就看到了满脸写着“生无可恋”四个大字的顾以青。   他腾出一只手,拽了拽顾以青的衣袖, 放轻了声音问:“怎么了?”   顾以青摇摇头:“我就是想静一静, 思考一下人生。”   听人这么说,燕晗就决定不去打扰顾以青展开对人生的探索了。   虽然可能迟到了一千多年,但他们四哥哥最近好像是进入了情况复杂的青春期, 总是有一些让他也无法理解的表现   几人没有耽搁,带着还在猫箱里来回横跳的小黑去宠物医院找白琥她俩去了。   小黑的一窝崽子最后活下来了俩, 它自己也没什么病,除了有一些常见的寄生虫,小黑的身体那是相当健康, 在医院里还能活蹦乱跳地挠人。   绝育和剪耳还要再等一段时间,以小黑的这个脾气,应该是没办法成为家养猫的, 但至少绝育后就不会再给城市增加流浪猫口了。   等离开了医院, 燕晗看顾以青还是闷闷不乐,就问了一句:“明天你要继续思考人生,还是要跟我一块儿去寒城?”   顾以青毫不迟疑:“跟你一块儿去。”   从雪城到寒城的高铁票也不贵,按照本地物价,这趟旅行是用不了多少钱的, 燕晗的这笔奖学金是够用的,甚至可能还有富余。   得到顾以青的答复后,燕晗就掏出了手机,把这段时间他同桌买他晚上那点儿时间的钱给人家转了回去。   收到钱之前的顾以青还只是闷闷不乐,收到钱之后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阴郁了下来。   燕晗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他们四哥哥怎么和一般人收到钱的反应这么不一样啊喂?!   顾以青咬咬牙, 还是接受了那笔转账,他神色哀怨地看了燕晗一眼, 说是自己还需要一个人再静一静,等明天去火车站门口找他。   第二天,已经基本上想开了的顾同学没出现在火车站门口,而是一大早就到了燕晗家,顺便检查一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燕小侯爷是怎么收拾行李的。   燕晗看顾以青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还问:“你人生思考得怎么样了?”   难不成只过了一个晚上青春期就过去了?   “我想开了。”顾以青叹了口气,“我现在感觉自己已经超脱了。”   燕晗正想问问超脱了是什么意思,就听到周围响起了《大悲咒》那空灵的吟唱声,十分洗涤心灵了。   顾以青掏出手机轻轻一划,大悲咒的声音消失了,电话那边传来顾家奶奶的声音,询问吞雪这几天的粮要怎么喂。   燕晗:“……”   果然是已经超脱了……吗?   *   姨姥姥精心挑选了旅行要穿的衣服,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项链,又看向了窗外绿意盎然的松树林,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   这次孟奶奶也会陪同,她早早收拾好了全家的行李箱,但总觉得路上该多带一点儿东西,以备不时之需,此时正在厨房忙活。   一切准备妥当,一行四人赶在早高峰前出了门。   各地院校都迎来了暑假,火车站候车大厅人流如织,燕晗一行提前一个小时进入候车区,没在大厅找到空座位,只好先坐到了火车站二楼的一家餐厅里。   燕晗默默拿起菜单,默默看了看,又默默放下了。   他从背包里拿出了几颗话梅干分发,正想再抓一把出来当零嘴,却不小心把装在旁边的手账本儿碰掉到了地上。   想着江盼女士虽然不能自己来这一趟了,但总要带点儿有关她的东西过来,就当是完成仪式感,燕晗收拾行李时就将这个手账本也装进了背包。   本子掉下来时在地砖上磕了一下,自己打开了,顾以青帮着捡起来时,瞄到了上面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咦”了一声。   “你这个是哪儿来的?”顾以青回想了一下,“我家里有个类似的记事本儿,上面也画了这些东西,好像是一模一样的图案。”   “这个是我老妈以前做的手账。”燕晗接过本子,不太好把江盼女士的中二发言给别人看,他就只给顾以青瞧了瞧满是看奇奇怪怪符号的那几页。   燕晗猜想:“可能是当年流行的什么东西吧。”   顾以青其实在网上查过,并没有找到那些符号代表的意思,但是他又想到燕晗一直回避关于父母的话题,也就没再追问。   检票时,姨姥姥提前被工作人员带着走了爱心通道上车,她的座位也在靠近无障碍卫生间的车厢,没等多久就和同行的几人会和了。   列车出发,一路经过湿地、牧场、森林,开往位于国家最北端的寒城。   从清晨走到中午,这段路中途没有站点,也没人上下车,整节车厢都安静下来。   燕晗怀里抱着顾以青的一只胳膊睡着了,还有一段时间才到站,顾以青就没打扰他。   这一侧正好被太阳晒着,暖烘烘的,燕晗睡得正熟,双唇无意识地微张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总是闹腾的人忽然安静下来,看着看着,就让人感到心底一片柔软。   顾以青正带着耳机听英语新闻,播音员讲了什么他一个字儿都没记住,只顾着瞧身边人难得安静下来时的睡颜。   顾以青是真的想开了,其实就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之前那么多年不是也过来了吗?   两人一直维持着现在的关系,没有办法更进一步,也许是对双方都好的一件事儿,至少不存在任何风险。   抓住现在拥有的东西,其实才是比较明智的决定吧?   这个念头闪过,顾以青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跳出了一条推送新闻,通常他都不会关注这些,但这次却一眼瞥到了“平德帝”几个字。   心脏猛地一跳,顾以青忽然有了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他不想吵醒燕晗,刻意放轻了呼吸,动作缓慢地点开了那条新闻推送。   一支预告片很快加载完成,播放了起来,耳机里传来了旁白那浑厚的嗓音——   【在位不足十年的平德帝,究竟因何而死?是心腹背叛?是党派之争?还是一场令人唏嘘的意外?   大山脚下的古墓之中埋藏着惊人的秘密;与他一同长眠的,竟是穿越千年的情书?   日日夜夜的思念,时时刻刻的守候,他用一生,完成了一场浪漫的告白。   更多精彩,敬请期待本周六晚上十八点的《历史发现·昭国篇之最漫长的告白》】   顾以青:“……”   顾以青:“???”   顾以青:“!!!”   *   “哐当”一声,手机落地。   燕晗被惊醒,就看到旁边的人慌忙捡起了掉落的手机。顾以青将屏幕熄灭后,连耳机插头都没摘下来,就把手机塞进了随身的背包中。   燕晗睡得迷迷糊糊,随口问了一嘴:“你耳机里听的是什么啊?”   “英语新闻。”车厢里很安静,顾以青也压低了说话的声音,正好掩盖住了他语气里的那一丝慌乱。   燕晗打了个哈欠:“放了假还这么勤奋啊。”   在学习这件事儿上,他是有些佩服他同桌的。   “说到这个。”顾以青双目低垂,也不去看燕晗,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你现在也不能放松,再开学就是高三了,多少人都拼着一口气想再前进几名呢。”   燕晗揉了揉眼睛:“嗯嗯。”   顾以青悄悄瞥向燕晗的方向,正好瞧见他拿出了手机,顾以青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将燕晗的手机抢了过去:“好好学习,不准玩儿手机。”   燕晗表示自己很是无辜:“我就是想看看时间。”   顾以青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十点十一,还有二十分钟到站。”   说罢,他又将燕晗的手机举到其主人面前:“解锁,我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偷偷玩儿游戏。”   燕晗在自己不熟的方面,十分听比自己在行的那些人说的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用指纹解锁手机后,就瞧顾以青点进手机的设置,一个个关闭了所有非系统自带软件的消息提醒权限。   “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上面。”顾以青义正辞严,“少看手机,有工夫多刷刷新题。”   燕晗倒是对他管这么严的行为没有任何意见,为表自己对学习的真心,还当着顾以青的面儿删除了所有游戏和视频软件,连单机2048都没有留下。   看着身边的人眉目逐渐舒展,燕同学也很是疑惑,想着自己好像也没有这么让人不省心吧,为啥他们四哥哥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   十点半,火车行驶进寒城北站,也是这趟旅程的终点站。   燕晗一行下车先去吃了顿午饭,又订好了一家民宿,就直奔姨姥姥的老家地址而去。   大半个世纪过去,老旧的街巷早就找不到往日的样子,好在一些门牌号和标志性建筑的位置没变。   可等燕晗一行人找过去的时候,从前出现在姨姥姥口中的儿时故居小洋楼,现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家博物馆。   燕晗看了看大门口的标识牌:“门票一个人才二十,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免费进入,学生凭学生证还可以打对折唉。”   顾以青小声道:“比我强。”   燕晗纳闷儿:“什么?”   顾以青叹了口气:“前些年,大昭都城王宫的遗迹上复原了一座宫殿当风景区,我去看了一眼,门票二百八一张,老人和学生只打八折。”   燕晗:“……”   燕晗拍了拍顾以青的后背,以安慰这个想回家看看还得买门票的人。   一行人还是交钱进博物馆瞧了瞧,里面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是谁的居所,回廊七拐八绕,灯光也十分昏暗,偶尔还会碰上讲解员为游客解读文物的历史。   寒城的旅游旺季在冬天,虽然有传言说夏天在这里可以看见极光,但这么多年了也没人说自己碰到过什么极光,所以夏天的寒城并没有什么游客。   博物馆内同样安静,沉睡在展览柜后的旧物埋藏了不知多少故事,历史在这里沉淀,时光在这里安眠。   燕晗放慢了脚步,一直跟在姨姥姥身边,有时路过几个展柜时,还能从她的脸上看到些许怀念的神色。   他不知道老人对寒城的惦念源于什么,也不知道这一次归乡的旅途能否圆上她一直以来的那个梦。   她是怀念故土吗?   还是想要寻找曾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某个人?   姨姥姥推着轮椅向前,她走得很慢,像是在陌生的环境里寻找熟悉的影子,又像是在细细品味着漫长却又短暂的一生。   小洋楼一共三层,越往上,展柜中陈列的物品年代就越久远。   因为没考虑过无障碍出行的需求,博物馆只有古朴的木质楼梯,燕晗提议自己背着姨姥姥上去,顾以青也说可以帮着抬轮椅。   可姨姥姥说自己想看的东西都在一楼了,再往上的那些自己都不认识,她就想跟孟奶奶留在这边多看看,让燕晗两人自己去楼上逛逛。   燕晗也想着姨姥姥可能是需要自己待一会儿的,有孟奶奶看着也不会有事,就跟顾以青一块儿上了楼。   两人刚走到二楼,就看到了一面熟悉的旗帜竖在那里,上面画着的正是燕云军的飞鸟纹。   这整个二楼展厅都是当年的燕云军相关的东西,燕晗从未想到这次的归乡之旅还真能让他追根溯源,与一千多年前的过往重逢。   时间太过久远,展柜中的大部分东西都是现代复原出来的,并没有多少是真正跨过千年光阴的文物。   可是看到了这些古老的样式,总能勾起人从前的回忆,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物,历历在目,却如此遥远。   看燕晗这么兴奋,顾以青也笑了:“雪城里还有个专门给你建造的博物馆,那里的东西比较多。”   燕晗笑得更开心了:“那我也是有博物馆的人了。”   他拍了拍顾以青的肩膀:“你别着急,等你的那个墓挖完了,没准儿以后也会在旁边给你建一个博物馆。”   顾以青:“……”   不,他并不想要什么博物馆啊!   顾以青心里犯嘀咕,一直在观察燕晗的反应,即使灯光昏暗,他还是注意到了对方每一次的表情细微变换。   与旧时光重逢,燕晗一开始是兴致勃勃,可顾以青发现,他的表情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等走到最后,甚至有点儿在强打起精神的意思。   这里来自千年前的气息太浓重,仿佛每呼吸一口气都能嗅到烽火与血腥的味道。   重逢的喜悦过后,迎来的就是无尽的落寞。   “走吧。”燕晗牵起了身边人的手,“得去找姨姥姥了,不能让她等太久。”   两人没去看三楼的恐龙化石就直接回到了楼下,瞧见姨姥姥和孟奶奶正坐在休息区,以及几位没见过的老人喝茶聊天儿。   一行四人离开了博物馆,找了个路边的长椅坐下来,商量着现在要去哪里。   燕晗问过姨姥姥的想法,可她已经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了。   从老人的话语间,燕晗察觉到她是真的已经放下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追寻。   有的时候,人们总是害怕去做某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因为害怕自己去做了之后,心里就没了挂念,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活下去。   但是姨姥姥身上却并不存在那样的感觉,她还是像往常那样说说笑笑,甚至精气神看上去比几个月前还要好上不少,也并没有因为不知道要去哪里而感到沮丧。   但这趟旅程才刚刚开始,从他们下火车算起,才过去了两三个小时而已。   吃晚饭为时尚早,但夏季的寒城确实没什么好玩儿的地方,现在就回民宿又好像有些浪费了这难得的假期。   孟奶奶上网搜了搜:“有两个风景区好像就在这附近。”   燕晗走了过去:“什么什么?”   “就是这俩。”孟奶奶在屏幕上狠狠戳了两下,“白桦树公园儿和国门风景区。”   *   国门风景区很好找,从几人坐的这个位置一抬头,能看到的那个最高的建筑就是了。   寒城的这一处国门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整体呈“门”字形,有三十米高,在国门之后就是接壤的邻国。   但是风景区最高的瞭望塔还得买门票才能上去,姨姥姥和孟奶奶商量了一下,还是让俩孩子自己玩儿,她俩则去了紧挨着国门的那个白桦树公园转转。   夏季的寒城就这么几个打卡圣地,不上去看看貌似会很亏,燕晗和顾以青就坐着观光电梯一路到了最顶端。   站在高塔之上,近在眼前的国门威严庄重,国门之下就是连通两国的铁道,不远处的界碑、白桦树公园、和那座被改建成博物馆的小洋楼都能尽收眼底。   有满载货物的火车从国门下经过,铁道犹如血管,连通着国与国之间的往来。   从前的人避之不及的边陲之地,如今也成了重要的通商口岸,同时也是许多人魂牵梦萦的故乡。   从古至今,苦寒的边疆,也有人在巡逻站岗,守卫着国境线以里的土地,守望着万家灯火。   站在整个寒城最高的地方,燕晗舒展开了双臂,望着远方的土地,深深吸了一口大气。   忽然,他指向了落地窗外:“你快看!”   顾以青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还仔细找了找,却什么异常的东西都没发现,不由发问:“看什么?”   燕晗看着顾以青的双眼,眼角眉梢弯起好看的弧度,声音不大,语气却充满了欢喜:“看我给你打下的江山啊!” 第034章 无名   这句话说完, 燕晗自己先笑了起来。   今天没什么游客,但是有一整个还没放假的小学的学生被老师带着参观国门, 进行爱国教育, 听到他的笑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朋友们全都看了过来。   燕晗却丝毫没有被小朋友盯着的紧张感,还有不少小学生跟着他一块儿笑了起来。   再三强调要安静的带队老师轻轻咳了两声, 瞬间,不管是大朋友还是小朋友就都一块儿刹住了闸, 不敢再笑了。   燕晗赶紧拉着顾以青逃离了小朋友的围观现场,来到了另一侧的观景长廊。燕晗双手握着观景台的栏杆,抿着嘴, 眺望远处的草场。   顾以青走到了他身边,与他看着相同的景色,却不知身边离得如此之近的人心中在想些什么, 只觉得他似乎没表现出的那么开心。   燕晗依旧看着远方, 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之前在小洋楼的时候就在想,我是多么幸运,到现在都有人记得我的名字啊。”   雪城的将军庙至今还有香火,燕云将军的名字广为流传,后世的文学和影视作品中也时常有他的身影。   有些名字被流传千年, 有些名字却早就随着肉\体一同陨灭在了风霜之中。   “但是还有太多太多的名字不被人记得了。”燕晗小声道,“城门有位守门的士兵,他叫阿六,问他姓什么,他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他是被商队半路捡到的孤儿, 父母怎么没的都不知道,被捡到时才两三岁, 被商队的人丢到了正好路过的云鹄城,吃着百家饭长大。”   “他在很多场守城的战役里都活了下来,说以后要找个喜欢的姑娘在一起,还要生一双儿女。”   “为了这个愿望,他得好好守着城门,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像自己小时候那样到各家讨饭吃。”   “可后来,他还没找到媳妇儿就先得了病,没死在刀剑无眼的沙场上,却在一场小风寒里病死了。”   “还有最会养马的刘叔,射箭准头绝不输于我的阿飞,做饭很好吃的芸娘,唯一的愿望就是养大从小没娘的闺女、还要看着她出嫁的大黑哥……”   “他们很多人,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不知自己生从何来,不知自己会如何死。”   就像一滴水掉进大海,只有涟漪点点,却掀不起波澜。   从小洋楼离开,他想起了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想起了云鹄城中在风雪中艰难求生的百姓,想起了燕云军里一个个眼神炽烈如火、不肯退缩的将士。   一千八百年时光过去,再没人提起那些人、提起那些名字,多少人的生命与爱恨变成了轻飘飘的几笔文字。   “我又是何德何能,让千百年后的人还记得我这个名字,知道我哪年生,哪年死,父母是谁,籍贯在哪,有无婚配,功绩几何。”   “我知道,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让历史铭记而活着,大多数人活着,只是因为他们想活着而已。”   “他们都曾经活过,所以,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一天不会忘记他们。”   话音落下,依旧热烈的阳光下是两道修长的身影,在安静的观景台上,只剩下两人轻轻的呼吸声。   “四哥哥。”毫无预兆地,燕晗扑到了顾以青身上,差点儿将人扑得向后倒去,幸而被扑的人即使扶住了身后的栏杆才幸免于难。   夏季的衣服单薄,胸膛紧贴着胸膛,顾以青察觉到了燕晗那不知为何而起的情绪,一把将人抱住,小声询问:“怎么了?”   燕晗的侧脸在他肩头蹭了蹭:“如果有一天……”   话说到一半儿,声音戛然而止,顾以青也不催促,耐心等着燕晗接下来的话。   然而燕晗直接跳过了“如果有一天”之后的话,直接提出了要求吗,声音像是在撒娇:“你可千万别忘了我啊!”   “好。”顾以青的回答十分简单,语气像是哄小孩儿,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是发自真心,“我绝对不会忘了你。”   他想,自己会一直记得的,连同今天这个短暂的拥抱,他都会一直记得的。   *   白桦树公园和国门景区只隔了一条马路,去之前,燕晗也不知道公园儿能有这么大,还以为转一转就能找到姨姥姥,也就没提前打电话联系。   公园里在办活动,好像是给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们办的相亲联谊会之类的,老人们结伴跳起舞来,活动的主办方还放起了一首十分应景的《白桦林》。   七月盛夏,还不到白桦树的叶子开始泛黄的时候,但笔直挺拔的树干和郁郁葱葱的树叶都是如此生机勃勃,散发着强劲的生命气息。   已经走出了很远,还能听到那首《白桦林》舒缓的曲调。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消失在白桦林   ……   燕晗快跑了两步,走在顾以青前头,忽然道:“我听说过一个说法。”   顾以青很配合地问:“什么?”   燕晗抬头看了看树杈间露出来的一片片蓝色:“白桦树代表了经历生死的考验。”   燕晗看向顾以青的眼睛,表情十分严肃:“所以小情侣千万不要在白桦树上刻两个人的名字,那可是要经历生死考验的!”   顾以青面无表情:“什么树也不能刻名字吧?”多破坏环境啊。   两人一路走在石子铺成的小道上,渐渐深入树林,已经走到了听不到歌声的地方,还是不见姨姥姥的踪影。   燕晗正想着再找不到人就打电话过去,约好时间后在大门口会合,正好这时他俩走到这条小路的尽头,来到了个广场。   四周被白桦树环绕的广场很宽敞,中央还有一座拜占庭式的小教堂,白色的砖石与洋葱头穹顶在树林中相当显眼。   类似的建筑在雪城很常见,没想到在寒城也有,燕晗有些好奇,与顾以青走进了小教堂,两人一眼就瞧见了姨姥姥。   阳光穿透琉璃花窗,色彩斑斓的光洒在教堂最深处的那座石碑脚下,石碑两侧各有一座被雕刻成书本模样的石像。   而轮椅上的老人,正痴迷地抚摸着其中一座石像。   教堂内没有其他人,在彩色的光下,空气都陷入了安静。   一遍又一遍地,老人抚摸着那本书的一个角落,不言不语,无悲无喜,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燕晗走上前去,不好打扰,只是静静看着。他发现那本书上被刻满了文字,姨姥姥在抚摸的就是其中一行字。   这一侧的石像上镌刻的都是燕晗看不懂的一些文字,而对比另一侧石像上镌刻的中文名字,他就知道了,那一串串看不懂的字符曾经也代表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再看中央的那座石碑,在最下方也分别用两种语言写下了一行字:不朽的灵魂终将带着那些无人知晓的名字回到故土安眠。   ——原来,这是一座为那些在这片土地上战斗过、抗争过的无名之人所立的纪念碑。   燕晗愣了一下,心中涌起了千般滋味。   有太多太多的人,还来不及留下自己的名字,就匆匆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曾有人如此热烈地奔赴死亡,为后来的人铺就通向和平与安宁的道路。   而后来的很多人,虽不知道这些姓名,却依然铭记着那段历史,铭记着前人的愿望与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   燕晗抬起头,看了看这座朴素却无比沉重的石碑,他抬起手轻轻触碰了石碑的边缘,仿佛与万千不朽的灵魂对话。   先人,前辈,无数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平凡而又热烈的生命,即使无人知晓他们的姓名,可后世的一切,都是这些无名之人曾存在的证明。   *   肃穆的教堂内没人说话,所有人都静静等着老人与那个名字道别,从阳光正好等到日暮西陲。   不知具体过了多久,轮椅上的老人好像终于回过了神儿。   似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她甚至没反应过来为何自己只是走了一下神儿,就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姨姥姥又瞧了瞧坐在教堂长椅上默默等待自己的几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推着轮椅从缓坡上下来,停在了燕晗身前。   “晗晗,帮姨姥姥一个忙。”她摘下自己胸前的项链,又指了指门口处的那几个被放在台阶上的展柜,“把这个放在那上面就行,已经和管理员说好了。”   燕晗接过项链,还能感受到留在上面的体温,就如同它上一秒还感受着主人的心跳。   这是一个能打开的挂坠儿,看姨姥姥对项链的宝贝程度,他从前还以为里面放的可能是自家老妈儿时的照片。   但姨姥姥希望这条项链能留在这座小教堂内,与无名纪念碑以及那些被镌刻在石像上的名字放在一处。   燕晗猜,也许里面放着的是被留在此处的故人的东西吧。   燕晗没有想过要打开挂坠看一看,只是听从姨姥姥的嘱咐,走上台阶,将它摆放在了展柜上。   展柜内铺了红丝绒,里面有很多老照片,也有一些生活用品,没有标注这些都属于谁,但这里的每一样物品都有着自己的故事。   一行人离开白桦树公园儿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联谊活动还没结束,《白桦林》也变成了一首《绿袖子》。   轮椅上的老人心情愉悦地跟随着曲调哼唱起来。   那一下午的时间像是一场漫长的道别,此刻她才是真的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不远处,巍峨的国门伫立在两国边境,有一群鸽子从旁边飞过,飞越过白桦树林里的小教堂,飞越过滔滔江水,飞越草场与森林,飞向更远的地方去了。   *   燕晗几人在寒城停留了两天一夜,准备搭乘晚上这趟高铁返回雪城。   作为这几年靠着旅游业才有了点儿人流量的城市,寒城火车站建设得不输给雪城,候车厅内也有很多店铺。   姨姥姥想起要给雪城的老战友们带些礼物回去,几个人也就陪她一块逛了逛车站里的纪念品店。   燕晗也想给小伙伴儿带点东西,纪念品店里的各色物品包装上都是外文,表明了自己来自接壤的邻国这一特殊身份。   然而这里所有东西都和在雪城能买到的一模一样,唯一的优势是他们来自比雪城更靠近邻国的地方。燕晗也看不懂这些字,就随手拿起了货架上的巧克力。   顾以青小声问:“雪城能种可可树吗?”   燕晗睁大眼睛:“怎么可能?”这种热带植物可是十分畏寒的啊。   顾以青指了指他手中的巧克力:“那你为什么会觉得与雪城相隔几小时车程的邻国可以拿巧克力当特产?”   燕晗看了看手中印着娃娃头的巧克力,又看了看货架上的其他东西,斩钉截铁道:“因为它便宜!”   顾以青:“……”   好像还挺有道理?   食品区货架后面就是琳琅满目的小饰品,小店内的音箱循环着轻松舒缓的曲调,没有多少客人可以招待的店员正趴在门口柜台上看手机,视频的外放声音已经盖过了轻音乐。   店里的顾客倒也不在意这种行为,燕晗还竖起耳朵听了听,正在播放的视频好像是央视的一档节目,名字叫《历史发现》。   主持人的声音字正腔圆:“接下来,让我们来走进平德帝不为人知的那一面,感受一位帝王的铁血柔情。”   燕晗:“???”   说起来,他上次看这个节目的时候,确实瞧见节目组为了迎合近期热点而开了个昭国篇章,没想到一段时间没看,都已经讲到他们四哥哥了。   燕晗看向旁边的这位当事人,只看顾以青整个人愣在原地,手里还拿着一个套娃,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都能看出明显的僵硬。   燕晗想拍拍这位近期历史热点人物的肩膀以示安慰,就听节目组请来的考古专家讲道:“我们从平德帝陵找到的简书,大部分已经复原完成了。”   考古专家:“这些简书呢,记录的并不是什么国家大事,也不是诗词或古籍,他们全都是出自墓主人之手,是墓主人亲笔刻下的一封封书信。”   考古专家:“但是这些信都跟着墓主人一起下葬了,也就是说,他一封都没有寄出去。”   “我们把这些古文一一翻译,按照上面写的时间排了个顺序。”说到这里,专家顿了顿,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我们发现,这些原来都是墓主人写给某个人的情书。”   燕晗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他们四哥哥还挺深情。   但是,总感觉这么明目张胆地当着别人的面儿听别人的八卦不太合适,燕晗拽了拽顾以青的袖子,示意他俩现在就可以离开这家小店了。   顾以青却反而握住了燕晗的手腕儿,站在货架后并不打算走。   反正节目都已经播出了,燕晗也知道了这件事儿,就算不是今天在这里听完,想必他们燕小侯爷以后也会找时间看完这一期节目的。   与其头顶上悬着把刀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不如今天就干脆在这里破罐子破摔得了。   燕晗却以为顾以青这是被提起了伤心事,没挣脱被他握着的那只手,还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后背,给人顺顺气儿。   看着燕晗脸上那十分关切的神情,顾以青投去了相当复杂的眼神。   燕晗小声问:“怎么了?”他被这个眼神看得背后毛毛的。   顾以青欲言又止,最后转过头去,默默闭上了双眼。   那头,专家已经讲完了修复残片的过程,终于直击问题的核心:“要问墓主人的这些情书都是写给谁的……”   猫头鹰挂钟的钟摆左右摇晃;店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顾以青屏住呼吸,喉头不自觉滑动;燕晗眨了眨眼,心里又好奇又担心还有些小小的紧张。   “我们研究过简书上的内容后,可以确定,这些情书全都是写给同一个人的。”顿了顿,专家长叹了一口气,“那就是当时还在云鹄城中驻守的燕云将军——”   “燕晗。”   燕晗:“……”   燕晗:“???”   燕晗:“!!!” 第035章 情书   “八月初八, 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听到雨声, 就想到你还在的时候。”   “四月二十一, 看到门外飞过一对儿燕子,你什么时候飞回来看看我啊?”   “三月十六,听说你原先那个副将又打了一场胜仗, 你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吧。”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坐得端端正正,腰杆挺直, 看上去精神矍铄,还自带书卷气。   明明一张脸是不苟言笑的严肃长相,但他说起话来嘴角却带着浅浅笑意, 让整个人的气场都柔和了起来。   “这些信呢,全都是写于承兴年之后,承兴就是平德帝的年号啊, 但是呢, 收信人,也就是燕云将军,其实在平德帝继位的前一年就已经战死沙场了。”   老教授垂眸轻叹口气:“不算已经腐烂到化成泥土的残片,我们在平德帝陵中,找到的简书残片, 一共拼成了一百零二封书信。”   “从建怀十二年,也就是燕云将军战死的那一年,到平德帝继位以后的承兴七年,也就是平德帝生前最后一年,墓主人一直在给一位已经回不来的人写信。”   “有的时候, 他会记录下写信时的感受,例如今天很累, 昨天很累,前天也很累,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儿啊。”   “有的时候,他会提到镇国大长公主,或者边疆的现状,告诉燕小将军不用担心,大家一切都好。”   “有的时候他也会抱怨,说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啊,留下我一个人啊。”   “而这些信里总体上可以概括为一句话,那就是——我今天,又想你了。”   “看到雨、雪、燕子,看到骏马、弓箭、墙角的梅花,不管看到什么,他都能想起他的小将军。”   “要知道,承兴年间的昭国是不太安稳的,而平德帝呢,又是个开会狂人,日常就是工作和加班,写信和思念燕云将军可能是他唯一的娱乐活动。”   “这些信的性质呢……”老教授顿了顿,还‘啧’了一声,“说到这里,大家应该已经明白了吧?”   像是闲聊一般,只露出印着台标的半个话筒的记者忽然发问:“是情书吗?”   老教授揉了揉鼻子,拿手掩饰了一下微微上翘的嘴角:“这个……大家懂的都懂,我就不细说了。”   视频画面切换,变成了无人机拍摄的平德帝陵的挖掘施工现场,又按照时间慢慢推进,定格在了被复原的简书上。   接下来是旁白的声音:“在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墓主人都思念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书信之中的字字句句,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与他重逢。”   “写信的人所思念的,到底是百战百胜、总能为大昭带回捷报的小将军,还是那个与他自小一同长大的童年玩伴,就不得而知了。”   画面再次回到老教授这里,这一期快结束了,本体是话筒的记者也回到了比较严肃的问题上:“咱们这次考古挖掘工作,还取得了哪些成果呢?”   老教授道:“最大的成果就是这些书信,虽然都是一些日常琐碎的内容,但越是家长里短的东西,越是能展现当时真实的状况。”   “在平德帝写给燕小将军的信中,多次提到自己小妹,也就是后来的顾丹朱,可以看出兄妹俩感情不错,政治立场也是一致的,更是为禅位诏书的真实性找到了一大铁证。”   “也就是说,顾丹朱完全没有理由去杀害她兄长。”老教授深吸一口气,“终于可以给咱们这位千古女帝彻底平反了。”   “那真是太好了。”记者的声音听上去也有几分欣喜,“那么,这些家长里短中还有什么值得咱们以后去研究的信息吗?”   “有很多。”老教授点了点头,“例如,通过信里说的内容,咱们也搞明白了平德帝下葬时怀里抱着的那个坛子是什么。”   “就是承兴三年腊月二十二这一天,平德帝在信中说,如果哪天自己走了,就带着小将军送回来的骨灰坛子一块儿下葬。”   老教授又做了个揉鼻子的动作:“经过我们研究讨论,一致认为,那个坛子里装的就是燕云将军的骨灰。”   “哐当”一声,手机落地。   正在播放的视频因为手机掉下去的时候扯开了耳机插头而自动暂停,燕晗默默将手机捡了起来,把耳机插了回去。   离开礼品店后,顾以青就开始低着头一言不发,燕晗看到他这个反应,不知怎么心里也升起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上了火车,燕晗就重新下载回了视频软件,开始看最新一期的《历史发现》,真是越看信息量就越大,眼睛也越睁越大。   天黑得彻底,高铁车厢内亮起了灯,他看向窗户,没见到路边的景色,只看到车窗上倒映着顾以青正悄悄往自己这边瞄的眼睛。   察觉到燕晗发现了自己偷看的行为,顾以青立刻低下头去,还是一个字儿都没有说,更没为节目里老教授说的话给出半句解释。   燕晗重新戴好了耳机,想继续看看考古队员们还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   “燕云将军不是葬在云鹄城吗?”记者的声音中也满是疑惑。   “燕云将军确实葬在云鹄城,但是他还分出了一部分的骨灰,让自己的亲兵送回了昭国的都城。”老教授说,“平德帝还在信中说他实在小气,骨灰都只给了一半儿。”   “我们复原出来的最后一封简书里,墓主人说自己感觉身体很累,睡不够,胸口发紧,这个呢,我们猜测很有可能是猝死的前兆。”   “墓主人确实死得仓促,什么都没准备好,而且为了稳定朝堂局面,他的心腹还得瞒下他已经死了这件事儿,就是为了等到当时远在西北的顾丹朱回来主持大局。”   “他第一次下葬也很匆忙,只把自己写的那些信和那个坛子带进了棺椁,这说明他的心腹都是被他嘱托过的,知道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儿的话,就让他带着这些东西走。”   “墓里的其他随葬品,都是顾丹朱登基之后,等各方局势都稳定了,才在后来按照应有的规格添加进去。”   记者问:“所以说,他身边的人其实都知道他的这个心意吗?”   老教授揉着鼻头笑了笑:“现在连咱们都知道了。”   记者也笑了起来:“等咱们节目播出以后,观众也都知道了。”   事实证明,不仅《历史发现》的固定观众们都知道了,现在是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平德帝 千年情书#和#为女帝平反#两个词条,到现在都在热搜上挂着,位置居高不下,后头跟着的“爆”字红到发黑。   看完了这期节目,燕晗又去看了热搜,发现网友们真的很关心平德帝的八卦故事,热帖不断,每刷新一下都能跳出好几条新的。   燕晗本来以为只有这俩写了名字的热搜是关于平德帝陵挖掘的,他想找个别的新闻看看,换换心情,直到点开排在第一的那个词条。   #死前最想干的事情#   网友A:感觉自己快死了——垂死病中惊坐起——手机格式化——安心咽气。   网友B:人可以经历四次死亡,一次是肉\体死亡,一次是社会性死亡,一次是被所有人遗忘,还有一次是死后一千八百年,情书被人挖出来然后公开出柜。   网友C:以后谁再敢说平德帝毫无政绩可言的,他用自己死后一千多年的清白证明了手机格式化的重要性啊!   网友D:我积极响应国家政策,死后选择火葬,不要任何随葬用品。顺带,希望发现我尸体的人帮我把手机格式化,谢谢。   网友E:太惨了啊!死了一千多年了啊,被公开处刑,还在热搜上挂了三天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燕晗:“……”   燕晗转过头,看了一眼假装在闭目养神的顾以青,又默默把头转了回去,头靠在车厢上,也闭上了眼睛,心乱如麻。   *   顾以青睁开眼,发现燕晗没在看手机,像是睡着了,但他这次没有抱着自己的胳膊,头也靠向了车窗那边。   顾以青心如擂鼓,他也实在找不出来现在能说的话,像是在等待着铡刀落下那般煎熬。   他深呼吸两下,也尽量不去看燕晗,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一团,像是一片空白,又像是有千百种想法在不断纠缠拉扯想要分出个胜负。   “你说,燕小将军知道他的竹马暗恋他吗?”   听到了关键词,顾以青从那种混混沌沌的状态中脱离,是坐在过道那边的两个女生在交谈,一个麻花辫,一个娃娃头。   麻花辫仔细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说,会不会就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件事儿,燕小将军才一去北疆就再也没回过都城了啊?”   “Duang”一声,顾以青感觉自己的胸口中了一剪。   “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你哪天忽然得知我暗恋你,你是不是也得被吓一跳,然后逃得远远的啊。”麻花辫越说越是觉得自己有道理。   “讨厌。”最开始提出问题的娃娃头女生娇嗔地撞了一下同伴的肩膀。   “不过,你的那个说法不太可能吧。”娃娃头说,“小将军离京的时候才十二三岁,再早熟也不会懂那些情情爱爱的吧?”   “说得也是。”麻花辫认同了同伴的想法,“说起来这对儿还真虐啊,不能生同衾,只能死同穴。”   “可不是咋的,我这几天看了好多篇他俩的同人文和同人图,全都是BE的。”   “而且,我去补了这一期的《历史发现》,在燕小将军还活着的时候,平德帝就开始给他写信,但是那些信都没寄出去,他是不是根本不敢寄出去啊?”   又是“Duang”一声,又是一箭正中靶心。   “也是啊,爱你在心口难开,最终错过彼此,还在你死后终身不娶守身如玉,这是什么虐恋情深梗。”   “谁说双死不是一种另类HE呢?”   “最BE的一种,还是直到自己暗恋的人再也回不来了,埋藏的爱意也不曾说出口吧。”娃娃头女生道,“想想就觉得好难受。”   “不。”麻花辫女生深沉地叹了口气,“最惨的还是我爱的人不知道我暗恋他,但是全国人民都已经知道了。”   说罢,两位女生闭上眼睛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像是在为那个被公开出柜的平德帝默哀。   顾以青:“……”   顾以青感觉无数支箭把自己扎成了个筛子,每一支箭击中目标的时候还会发出“duang”的一声。   他双手掩面,伏下了身。   推着餐车路过的高铁乘务人员吓了一跳:“先生,您怎么了?”   乘务员的惊呼声近在耳前,燕晗睁开眼查看情况,就看到顾以青已经重新坐好,面色如常,说了一句:“没事儿。”   察觉到身边的人有了动作,顾以青转过头,正好与燕晗四目相对。   目光交错的瞬间,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比复杂的情绪。   这一眼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才得以有了片刻的交汇,对上了就移不开,移开了可能就再也遇不到,就这么拉拉扯扯难分难舍。   忽然,高铁即将进站的播报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雪城已经到了。   *   雪城火车站有一个出站口直通地铁站,可以直接搭乘地铁,地下通道有些冷,这趟车人又少,感觉冷冷清清的。   这一路下来,姨姥姥已经察觉到了俩孩子身上的异样,明明之前在寒城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坐个火车的工夫这俩人就忽然别扭起来了?   姨姥姥回忆了一下,不对劲儿的地方好像是从离开小礼品商店的时候开始的。   一行四人进去的时候还有说有笑,尤其家里的俩孩子恨不得贴一块儿了,怎么一出来就忽然明白了距离产生美的道理?   拥有相当丰富的执教经验的年迈女老师,对待孩子间的问题很有自己的一套,她知道有些事情大人掺和不得,还是得给小同学们留出自己来解决问题的时间。   于是,在出了地铁站后姨姥姥就说要去拜访一下住在附近的老战友,让燕晗两个人自己回家,就带着孟奶奶先走了。   明明到了盛夏七月,雪城却没有夏天的感觉,街上也已经没什么行人。   燕晗走在前头,也不回头,光是看着身后在月光下被拉长的影子,就知道顾以青还跟在自己身后。   出了地铁口不用走多远就是学生一条街了,也是两人每天上下学都会路过的地方。   雪城生活节奏慢,店铺关门时间早,现在几乎整条街都拉上了卷帘门,没拉卷帘门的店也都熄了灯,只有两排的路灯还亮着。   燕晗站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从这里往前走不远就是顾以青家,而燕晗要回家的话就要向右拐了。   顾以青知道他停在这里的意思,立刻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四哥哥。”燕晗没有转身,只是笑了笑,“现在的专家好多事情都会搞错啊。”   “之前不是就有个墓被挖出来,墓主人相关的电视剧都拍完了,结果才发现墓主人的名字被搞错了吗。”他叹了口气,“考古真难啊,很多古文字也很容易被误解。”   “没有搞错。”顾以青没再给燕晗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至少这次,节目里那位教授说的都没有错。”   燕晗:“……”   燕晗还是没有转过身,而是深吸一口气后稍稍扬起了头,看向头顶的夜空,紧盯着最亮的那颗星星一闪一闪的微光。   “那些信都是写给你的。”顾以青走到了燕晗身前,抬起头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翻译出来的内容也都是对的。”   “那你也真是的。”燕晗忽然低下头去,“工作累了想找个人说话也不用只找我说啊,搞得人家专家还以为那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那就是情书。”顾以青斩钉截铁,不再接着燕晗递过来的台阶,“我之前说过,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那就是你。”   过往相处时的画面一个个闪现,燕晗想起了顾以青谈起心上人时的落寞。   那时的顾以青低着头,嘴里说着在那之前明明有很多次机会的话,平静的声音下掩藏着翻滚的心绪。   而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明明就站在他的身前,却对一切的旖旎心思都没有察觉。   “还记得我最后一次去云鹄城的时候吗,其实那次我就想趁着过年和你说了,那是我最有勇气的一次了吧,可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一封急诏叫回去京城。”   “走之前,我想着,反正咱们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见面,等边疆安稳了,也有的是时间可以把我心里这些话都说出来。”   “可我不知道,原来咱们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的。”   顾以青闷惯了,还是第一回说这么长一段话,又经过这一路的担惊受怕,他此时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按照他畏畏缩缩的性子,现在都已经对挑明心思不抱任何希望,就想简单地待在安全区内就好。   然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料,都已经被推到了这个地步,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如同他自己刚才说的,他不知道他们这一次是不是有了那么多可以挥霍的时间。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抓紧最后的机会。   “我很害怕,总惦记着你知道这些以后会怎么想。”顾以青后退一步,给两人留出了安全距离,“所以,能不能给我一个准信儿?”   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快,声如擂鼓,盖过了七月夜晚的虫鸣,也盖过了青年已经十分明显的喉结上下滑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燕晗抬起了头,却依旧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抿着嘴,神色看不出喜怒。   顾以青已经紧张到手心出汗,就好像是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不知过了多久,燕晗终于抬起了眼,直视着对面人盛满了他模样的双眸。   身形还未长成的少年站在比他高出一头的小青年儿面前,挺胸抬头,双手背在身后,抿着双唇微微上扬,扯出了一个不那么明朗又真心的笑容。   看到这个笑,顾以青的心就瞬间凉了半截儿。   他太熟悉燕晗了,知晓他每一个动作代表的含义,更知道他在下定某种决心后就解决不会改变的决绝。   没有喊出对方的名字,也没有再叫出那个亲昵的称呼,燕晗深吸一口气,只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顾以青愣在原地,似是还没有理解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包含的深意。   只留下最后这么一句话,燕晗又后退了一步,转过身,他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毫不迟疑。 第036章 落锁   路灯昏黄, 不知是几月份,大雪已经吞没了整个世界, 惟独留下他脚下这片被灯光照得明亮的土地。   燕晗紧张地看着面前的顾以青, 心跳不自然地加快。   再一次地,面前再熟悉不过的人说出了那番剖白心思的话,但是与记忆中不同, 这一回燕晗点了头。   顾以青拥抱住了他,怀抱温暖舒适, 还想有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前,带着冰凉凉却十分柔软的感觉。   可是,下一刻路灯照亮的这一小片地消失了, 怀抱消失了,顾以青也消失了。   转眼间天旋地转,在剧烈的撞击声过后, 燕晗耳边响起了混乱的哀嚎声、哭喊声与救护车呼啸而来的声音。   然而本来该躺在遭受撞击的车子里的人却不是燕晗, 此时的燕晗正以第三方视角看着严重损毁的车辆。   一只血手突然拍在了车窗上,车子里的人在求救,燕晗想去救人,他砸碎了窗户,看到的却是满脸是血的顾以青。   镜头再次切换, 事故现场消失了,变成了还算熟悉的姨姥姥家的客厅。   这次是电视机里的报道,省电视台夜间新闻的主持人以平稳的声线,念出了用词不该那样随意的新闻稿。   “就读于我市江北一中的顾某某,已经失踪半个月, 至今未与家属取得联系,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   电视机的屏幕碎裂,顾以青的照片出现在了蛛网状的裂纹之后,那张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上去一片灰白,毫无血色,眼睛睁着,却好像已经失去了生机。   燕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脏在胸膛中狂跳不止,因为心跳太快,他甚至感觉到了呼吸困难。   枕头被冷汗打湿,燕晗下地去厨房倒了杯水,大口大口灌下,又在原地站了好久,心跳才逐渐恢复正常。   他回屋后摸着黑,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江盼女士的那个手账本,抚摸着封皮上装饰的小印花。   一个人坐在黑暗中,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燕晗跑去了将军庙旁边的箭馆。   暑假人多,外加近期有活动,预约已经满了。好在白琥正好撞见了老熟人,就把燕晗带去专门给自己留的那间练习室。   明天白琥还有个比赛,区射箭队的教练让队员们养精蓄锐好好休息,她今天去不了郊区的室外靶场,就在家里的这间训练室练习。   只见燕晗张弓搭箭,箭矢飞出,命中靶心。   燕晗放下长弓,看着已经被三组箭扎得密不透风的红心,神色凝重。   白琥看得压力倍增,忽然明白了教练为什么不让队员们在比赛前一天加练了。   她索性放下了自己的弓,走到燕晗身边询问:“你怎么了?”   虽然,这位同学今天看上去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可白琥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心里装着事儿。   燕晗道:“我感觉,总是射不中红心。”   白琥指了指箭靶:“靶子可能不这么认为。”   靶子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但燕晗得弄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让白琥先退远一些,然后深吸了一口,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再次拉开了弓弦。   “咻——砰——”   撞击声传来,燕晗睁开眼,瞧见了那支脱靶的箭,他抿上了嘴,一言不发。   白琥被他这一举动搞得不明所以,正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听到燕晗轻声说了一句:“我有答案了。”   *   高三开学典礼,学校让领到奖学金的同学作为年级代表上台演讲。   校领导正在讲话,准备演讲的同学就在他身后站成了一排,燕晗和顾以青中间隔着两个人,还都是老熟人。   秦子安看了看左边的燕晗,又看了看站在隔着一个人的最右侧的顾以青,最后垫着脚和身边的翟赢说悄悄话:“他俩这是咋了?”   翟赢双目注视台下,看都没看吉娃娃同学,只小声询问:“你说谁?”   “就八班这俩。”秦子安道,“你不觉得怪怪的吗,他俩怎么忽然离得这么远啊。”   翟赢:“我以为咱们是按照发言顺序站位的。”   吉娃娃:“……”   吉娃娃“嘶”了一声,又找到了新疑点:“可我看他俩怎么一点儿互动都没有,他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翟赢不答反问:“你知道你这次期末考试为什么没考过我吗?”   秦子安恍然大悟:“因为我把太多注意力都放在了别人身上,我应该更专注学习才对。”   “不。”翟赢道,“因为你做题步骤从一开始就不对,例如这次,你宁可去找完全不相干的人讨论,也不愿意去问问他们本人。”   吉娃娃:“……”   虽然吉娃娃同学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燕晗还是把身旁人的交谈声听进了耳朵里。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头正在言语激励高三同学们的副校长,尽量收拢了心绪,不去想其他的事情。   从寒城回来直到今天开学,这两三天的时间里,顾以青都再没来找他过,燕晗也只有第一天的晚上做了噩梦。   事情好像没发生过,但两人的生活却又好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忽然回到了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状态,燕晗还有些不习惯。   但是不要紧,他应该很快就会习惯的。   *   开学典礼的讲话环节结束,各个班级排队回教室,等着自家还在开会的班主任回来再继续展开新学期的计划。   顾以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迟迟没有等来燕晗,而是看到了花龙的同桌一脸不好意思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顾哥。”男生挠了挠后脑勺,“燕哥说想跟我蹿个坐。”   说完,他嘿嘿乐了两声,把书包放进了原本燕晗的书桌堂里,带着十分忐忑的心情坐到了顾以青身边。   他们八班人少课桌多,后排有不少一个人坐双人桌的。顾以青生了张不太好亲近的面孔,在燕晗之前就从来没有过同桌。   而且这位又是常年霸榜年级第一的,跟他坐同桌心理压力还真不小。   但和男生想象中的嫌弃不同,他们班学神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眼在教室另一头跟花龙成了同桌的燕晗,就转过身去专心做题了。   *   过了十来分钟,超姐还没回来,顾以青也不再做题,而是拿着一个保温桶,去教室的另一头找燕晗。   燕晗想到了顾以青会找过来,示意他出去说话,两人就跑去了走廊。   目送两人出了门,花龙再也坐不住了,跑去前排勒住了邵冬冬的脖子:“怎么回事儿?他俩是怎么回事儿啊!”   常枫与白琥也走了过来,明显是也察觉到这俩人之间那莫名其妙的疏离感,跑来向小伙伴儿寻找答案的。   “我也不知道啊!”邵冬冬直叫屈,“放假这一周我们就没联系过,等一开学他俩就这样了。”   燕晗还是那个燕晗,跟人说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笑,让人感觉可以从他的身上汲取力量,一直充满干劲儿。   顾以青也还是那个顾以青,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是在做题就是在给同学讲题,看着不好接近但其实外冷内热。   可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俩人之间的氛围完全变了。   邵冬冬就很奇怪:“他们到底咋了啊,之前不还形影不离的吗?”   这俩人似乎从一开始就很亲密,好像自打见面起就已经不分彼此,这忽然间闹了矛盾,其他人看着都感觉不得劲儿。   白琥想到了自己比赛前一天在弓馆见到了燕晗,她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儿,可是又问不出来什么,在把这个线索跟同学分享后,也没讨论出答案。   “放假的时候他们不还一块儿去旅游了吗?”花龙猜测,“难道他俩在旅游的时候吵架了吗?”   “这哪里像吵架的样子啊。”常枫道,“分明就是冷战。”   “说是冷战也不准确吧。”白琥想了想,“就像……一夜之间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可是,为什么呢?   几人众说纷纭,最后连双双被人夺舍的猜想都出来了也没能讨论出一个结果。   大家只看到燕晗与顾以青沉默地回到班级,而顾以青手里的保温桶也没送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发现燕晗与顾以青确实疏远了许多,上学不一块儿来了,放学不一块儿走了,在学校也不说话了,双方总是避开彼此,像是有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   后来,几人使尽浑身解数旁敲侧击,也没能从燕晗两人嘴里打听出点儿有用信息。   但想着这两人都是靠谱的,也许根本不用自己担心,过两天就好了呢,大家也就暂且将此事放下,专心准备高三冲刺了。   可随着一天天过去,白琥等人发现事情貌似完全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因为他们班学神冲着冲着就被冲掉队了。   *   高三开学小考是惯例,开学考试往往会加大出题难度,为的就是让刚升入高三的同学收一收自己的心思,把注意力都放在学习上。   所有新鲜出炉的高三生都知道这场小考很难,但没想到会这么难,甚至让他们仰望了两年的学神都遭遇了滑铁卢,一下子掉到了年级前十开外。   大课间,顾以青被叫去了教导主任办公室。   学校在开学前就敲定了他是这一届的保送生,但如果学习成绩出现这么大程度的下滑,肯定是要重新评估保送名额的。   顾以青知道主任找自己肯定是为了这件事儿,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因为心情而影响成绩,名次下滑虽然实属意外,却也是他太不小心了。   顾以青刚走到主任办公室门口,还未敲门,就听到教导主任在教导里面的其他同学。   透过门上的小窗,能看到里面站着的是一男一女两个穿着校服的同学,李主任还坐在办公桌后,每说一句话至少要叹上两口气。   “现在已经是高三了!高三啊!离高考就剩下十个月了!你们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等上了考场可咋整啊!”   这怕不是哪对儿被抓住的小情侣。   为了避免尴尬,顾以青就没去敲门,而是在角落站着。   “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很难按捺住内心的那点儿小冲动。”教导主任语重心长道,“但是,有时候喜欢也不一定要说出口。”   她继续叹气:“你们看看那个平德帝,到死都没把爱宣之于口,可谁能说他没有爱过呢?”   办公室里听训的那个男生忽然开口了:“所以他到死都是单身啊!”   顾以青:“……”   不是,为什么最后中箭的这个人是他啊喂?!   惦记着自己还约了别的学生,小情侣在得到了“教导主任的凝视”Debuff后,就被放走了。   顾以青被叫来办公室,也确实是因为成绩下滑的事情。   李主任比较关心他成绩下滑的原因,但见他不像是想说实话的样子,却也没有为难,只说下次考试再看看。   顾以青回到班里时,课间操已经结束了,他正好在大门口碰到了同样准备进门的燕晗。   燕晗先开口了,问的也是他这次考试的事情:“你这次怎么没发挥好?”   开学小考难度很大,造成了分数变动,但是并没有造成排名大变动。   只有高三同学们仰望两年的学神出现了状况,自打今早成绩公布,这件事儿在年级内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就好像结实可靠的房梁上突然出现了裂纹,住在屋子里的人总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塌下来的屋顶砸到,到时候谁都跑不了。   有不少相熟的人跑来安慰或好奇询问,都被顾以青四两拨千斤地引走了注意力。   甚至吉娃娃都不跳脚了,还跟顾以青表示这次不算数,要下次再赢他。   燕晗则是有些猜测,各种情绪翻涌,心里五味杂陈。   “考试的时候走神了,一直想着你的事儿。”顾以青实话实说,但又不想给燕晗带来心理负担,“但是我调整得差不多了,下次能回到以往的成绩,你不用担心。”   虽然已经预料到告白失败后两人之间可能产生的隔阂,但顾以青没想到会来的如此之迅猛,还是被影响到了一些。   然而他不是会放任自己走下坡路的人,再怎么也得调整心态好好学习,只是头几天没缓过那股劲儿。   燕晗很想学着顾以青教导自己时的模样,说一说他怎么可以为了儿女私情就不好好学习,不认真考试了。   然而一想到自己也算是当事人之一,他就忽然说不出来什么了。   “那就好。”燕晗点了点头,又抿着嘴低下了头,像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顾以青已经想到了一切他可能在意的事情,主动开口道:“我准备住校了,这样比较方便学习,你要是方便的话,可以多去我家看看吞雪。”   “嗯,好。”燕晗又道,“我也会跟上进度的,你也不用担心了。”   虽然听到了燕晗的保证,但顾以青还是放不下心,又叮嘱了一句:“下个月分班考,你别因为不想跟我待在一个班就故意不好好考。”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燕晗道,“我可不是会开那种玩笑的人,”   说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句话里充满了亲昵的意味,整个人一愣,忽然就收住了声,又像是没事人一般走进了班。   现在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了吧,燕晗想着,也许只要这样渐渐疏远,心里那种难受的感觉就会消失了。   即将打铃,班里的人都坐好了,林仙仙看到燕晗与顾以青前后脚进门来,却一个字也未与对方交流,趴在她同桌耳边小声问:“这俩咋还没和好啊?”   白琥也不知道,于是她悄悄发消息给了邵冬冬打听情况,只得到了对方一个“无能为力.JPG”的表情包,消息通显然也搞不明白这俩之间是发生了啥。   “不行啊。”小班长喃喃着,她有种莫名的直觉,“再这样下去非得出事儿不可。”   *   升入高三后就要开始上晚自习,学校也呼吁大家住校,既是担心放学太晚学生回家不安全,也是想让大家抓紧一切时间多学学习。   燕晗家离得近,也就没选择住校,只是每天吃完晚饭还得回校继续上课,得多走几步。   今天晚上放学,天还没黑,燕晗正往家走,就被白琥叫住了。对方拜托他去综合楼的一间教室帮忙搬个教材,说是急需。   燕晗看她着急的样子,也就没多想,快走几步赶到综合楼的那间教室,没找到什么教材,反倒是遇见了顾以青。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来了?”   这几天都在刻意躲着对方的两人忽然一见面,脸上是相同的惊讶与疑惑,显然都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等燕晗再有下一步动作,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关门落锁的声音,对方早有准备,下手那叫一个干净利索,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燕晗推了推门,大门纹丝不动,他又拍了拍门:“怎么回事儿啊?”   门外传来了邵冬冬的声音:“我们这不是看你俩闹别扭,想给你们创造一下二人时间嘛。”   听到这句话,顾以青嘴角也抽了抽,看得出他是被邵冬冬给叫到这个教室里来的。   “对对。”这是白琥的声音,“有什么话趁现在说清楚,亲同桌哪有隔夜仇啊!”   邵冬冬又道:“你们好好谈心,我这就去给你们打晚饭,保证不耽误你俩上晚自习。”   “等等。”燕晗眼睛眯了眯,感觉这个主意既不像是邵冬冬能想出来,又不像是白琥的做事风格,于是高声问道,“除了你俩还有谁啊?”   下一刻,邵冬冬、花龙、白琥、常枫、林仙仙、甚至还有个跳脚吉娃娃的声音齐齐从门外响起:“不用谢!”   燕晗:“……”   顾以青:“……”   那还真是谢谢你们啊.JPG 第037章 追求   门外整整齐齐一排的小同学说完了“不用谢”, 花龙还特别贴心地问了一句:“晚上想吃啥,我给你俩带回来。”   邵冬冬补充:“你们在里面慢慢聊, 不用着急, 一个小时后肯定回来给你们开门,不耽误上晚课。”   白琥也道:“对对,你俩就好好谈谈心, 别有其他心理压力哈,也不用太感谢我们, 这都是团结友爱的同学应该做的。”   说完这些,外头的走廊里就响起了这几人的脚步声,听上去是走远了。   燕晗转过身, 面对着同样不知所措的顾以青。   两人默契地一言不发,也都不去看彼此的眼睛,似是对现在的处境毫无办法。   下一秒, 燕晗坐到了阶梯教室最前排的凳子上, 双手托着下巴,叹了口气:“要不,咱们还是谈谈心?”   两个加起来三千六百岁的人了,居然让一群二十一世纪出生的小同学这么担心,实在不是燕小将军的行事风格。   顾以青听闻此言如蒙大赦, 跟燕晗隔了个过道的对面凳子上坐下,腰背笔直、板板正正,做得十分规矩,不像是要谈心,比较像是在准备辩论。   铺天盖地的社死热搜其实还好, 毕竟平德帝顾玄做的那些傻事儿,和他生活在新时代男高中生顾以青有什么关系。   然而, 在明确了燕晗想要保持距离的态度之后,顾以青还是难免会为此感到失落。   想出现在他眼前,想陪伴在他身边,想成为他生命中特殊的存在,却又怕他见到自己会心烦意乱,顾以青这些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好在有了这次机会,他终于可以和燕晗把话说开了。   他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慢慢抬起头,就瞧见燕晗正抿着嘴朝自己笑着。   那极为好看的一双眼睛大而圆,却装不了太多东西,可他就是想在对方眼中留下自己的一席之地。   燕晗被顾以青这严肃正经的坐姿感染,也换了个更加端正的姿势,还朝对方辩友点了点头:“你先来吧。”   顾以青张了张嘴,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隔了许久才问出一句:“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拒绝吗?”   燕晗笑得狡黠:“你猜。”   “我猜,你不是不能接受同性。”顾以青思索间理清了思路:“因为这也是最强而有力、无从更改的拒绝理由,你向来干脆,如果是这样,你肯定在当时就跟我说了。”   燕晗不答,但没有否认就已经是给了一种态度。   顾以青接着道:“你也不是因为一时间接受不了好友忽然说喜欢你,如果只是纠结这个,在想清楚之前,你也许会刻意疏远我,但不会连我家都不去。”   “你向来珍惜对你好的那些人,在明知道爷爷奶奶和吞雪都很喜欢你的情况下,你绝对不会去做让他们伤心的事情。”   顾以青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对面燕晗明明是在微笑的脸,以及那双没有笑意的眼睛。   “你打仗并非有勇无谋,但面对熟悉的人时,喜欢直来直去,更不会耍心机,去钓着别人,所以你拒绝就是拒绝,绝非欲擒故纵。”   “这些最常见、最有可能的理由都被排除了,那么剩下的就是其他原因。”顾以青直视着燕晗的双眼,微微皱眉,满是担忧,“这个理由,能告诉我吗?”   燕晗下意识别过了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你说的这些,都是建立在对上辈子那个我的了解上的。”   “万一这辈子的我变了呢?”他说,“万一我变成了一个你完全不了解的人呢?”   “万一,我只想接受你对我的好,吃你家的饭,让你给我倒贴钱补课,但是自己一点儿也不愿意付出,甚至在发现你没用了之后,连跟你的一点儿联系都不想要了呢?”   燕晗说话的时候,又恢复了最开始那个懒懒散散的坐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以青,一般人根本判断不出他这一次有没有在说实话。   “不会。”顾以青立刻做出了判断,“你能这么问,就证明了那不是你的真实想法。”   燕晗笑了笑,眼中也总算有了笑意,似是在说“真拿你没办法啊”。   顾以青见此,就知道自己大概率没有说错:“排除了最有可能的那些原因,也排除了感情因素,就只剩下客观因素。”   他补充道:“而且,那肯定是凭你自己无法解决的客观原因。”   燕晗笑着叹气:“你都知道无法解决了,怎么还问啊?”   顾以青道:“因为我会担心。”   燕晗发现,他们四哥哥在情书被送上热搜之后,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以前绝对说不出口的话都能张口就来。   他的双眼错开了顾以青直白的视线,落在了窗外正在缓缓下落的夕阳上。   归巢的倦鸟在远处天边路过,云霞如火焰在燃烧,灿烂热烈的颜色随着太阳消失而褪去了暖意,变成了冰冷又浅到发白的紫。   而在他的心中,也一直有一团火在燃烧。   无法随着时间过去而减弱,也不会因为大仇得报而熄灭,此身不亡,此火不灭。   可没有理由让他们四哥哥也被火焰灼伤,没有理由让一个本该有大好前程的人跟他一块儿面对那些不知在哪儿的冷枪暗箭。   “其实,我之前出车祸不是意外。”不知过了多久,燕晗再次开口了,“是有人故意撞了我坐的那辆车,在我前往雪城的路上。”   越是内心翻腾,燕晗的声音越是平静:“他们不想让我活着离开,甚至是在人流量很大的街区就动了手,还因此波及了不少路过的行人。”   顾以青浑身紧绷,比表白被拒的那一刻更加紧张:“是谁?”   “一些仇家。”燕晗轻声道。   “我至少还活着。”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但遭遇这些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也还有人至今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音讯全无。”   “那个人我见过,一个研究生刚毕业的女孩儿,新婚不久,父母俱在。”燕晗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似是在怀念故人。   “她还给我吃过她自己做的小蛋糕,很好吃的,上面洒满了可可粉,还插了一根粉红色的巧克力棒。”   “然后有一天,她就坐在那辆黑色的车里,消失在了某个路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了。”   太阳的余晖已经消失在了天那边,阶梯教室里没有开灯,顾以青静静听着燕晗说话,在对方再次看向自己时,瞧见了一双在黑暗中闪着亮光的眼睛。   顾以青从座位上离开,去打开了教室最前排的灯,可能是之前在昏暗的环境下待得太久,被灯光这么一刺激,燕晗捂上了双眼。   顾以青也没去打扰他,而是又回到了刚才那张凳子上坐下,尽量放轻了呼吸的声音。   又不知过了多久,燕晗把手拿了下来,胳膊拄在课桌上,单手托着半边脸,笑着看向顾以青。   顾以青心里有了底儿:“所以你回雪城也是为了隐藏行踪?”   燕晗点点头:“所以你明白了吧,要是咱俩走得太近,我可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顾以青被气笑了:“咱们之前走得那还不叫近吗?”   他们都互相在对方家里住过不知多少次了,两家都放着对方的备用衣物和洗漱用品,都快过得跟一家似的了。   燕晗却道:“只听说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会报复家人、恋人,你看哪个会去报复别人同学的?”   顾以青彻底冷静了下来:“所以,你想让我永远待在安全区里,与你保持距离?”   生命安全,确实是暂时无法解决的客观因素。   之前顾以青注意到的很多奇怪的地方也都有了答案。   放弃大城市而回到偏远的家乡、那场车祸中“死去”的天才射击队员、不被提及的父母、不想留下的照片……   顾以青忽然明白了燕晗把什么东西背在了肩上。   从前的燕小将军背负了一座云鹄城,背负了大昭的边境与和平的希望,致死都未放下。   而这一次,在他对面坐着的这个人,带着似是云淡风轻的笑,同样背负着至死都不能放下的一切。   燕晗忽然正坐,也不再能看到嘴角翘起的弧度:“你想想爷爷奶奶,他们年纪大了,万一你真出了什么事儿呢?”   记忆里的画面闪过,那两位陌生的老人双眼浑浊,神色憔悴,一遍遍询问着女儿的下落,一张张寻人启事发出去,却还是一点儿希望都看不到。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却是能想象的、让人揪心的命运。   明明那样好的人,那样充满希望的未来,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燕晗认真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将那些画面的主人公替换成了顾家的爷爷奶奶,心脏也不听使唤地“咯噔”了一下。   “可这不是你们的错啊。”顾以青注视着燕晗的双眼,不知为何本来波涛翻涌的内心此刻却是一片平静的,他重复着,“这不是你们的错。”   “你不想出车祸,不想在病床上一躺就是几个月,被车祸波及的路人也不想遭遇意外,不想受到伤害,那个女孩儿也不想失踪,不想让父母担心。”   顾以青攥紧了拳,几乎要将牙齿咬碎:“明明就不是你们的错。”   “你们会遇到这些,是因为世界上有想伤害你们的人。”   “我知道。”燕晗笑着点了点头,比任何人都通透,“可那些不想让我活的人,也知道我有多无辜。”   “我不怕死,不怕受伤,不怕被人盯上。”燕晗眨眨眼,将未尽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顾以青却知道他本来想说的是什么。   燕晗不怕死,不怕受伤,不怕被人盯上,但是他害怕顾以青受伤,害怕顾以青家里人伤心难过,害怕这一切本来不该发生的灾难落在他在乎的人身上。   他怕两个人接触太多,连命运都被紧紧纠缠在一起,难扯难分,最后不得不一同奔向那未知的黑暗。   顾以青想不顾一切冲上去将人紧紧抱住,可又想起来他们现在不上不下的关系,还得保持距离,于是强忍着没有上前。   “你别怕。”沉默良久,顾以青忽然开口了,“你别怕,我又不是真的十来岁的小孩儿了,我活了两辈子了。”   顾以青细数起来:“虽然没有电视里演得那么夸张,但我也遇到过不少凶险之事,有下毒的,行刺的,买通宫人制造意外的。没了长辈庇护,皇宫可是要吃人的。”   “可我活下来了,那么多次也都活下来了。”顾以青忽然笑了起来,“你要信我,我这条命还算是硬的。”   燕晗把手放在膝盖上,有些不解地看向顾以青。   “我知道你也许有自己的打算,这个打算里估计原本是没有我的,以后也不打算把我加进去,但是没关系。”顾以青道,“我可以等到你愿意把我加进去的那一天。”   燕晗小声提醒:“那可能会打乱你以后的整个人生。”   他知道他们家四哥哥是个习惯按计划行事的人,别看现在才十七八岁的年纪,没准儿计划表已经写到了七十八岁以后。   顾以青心中一动,知道自己已经撬开了一点点缝隙,只差乘胜追击。   顾以青也长叹了一口气,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和立场:“人生就是因为充满意想不到的事情才有趣儿。”   燕晗又道:“也许还会很危险。”   “我不怕。”顾以青笑了笑,“要是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有什么资格留在你身边,那不是给你添乱吗?”   燕晗想了想,发现自己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是动摇的内心却并没有让他意识到真实的想法,只是提出:“那让我再想一想。”   “当然,不论你想多久都可以。”顾以青保证道,“我也会向你证明,我不怕那些会威胁到你的东西,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也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   话说至此,燕晗也不知可以在说些什么,却又听顾以青继续说道:“所以,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儿。”   燕晗道:“你先说什么事儿。”   “你这几天都不来,爷爷奶奶总是念叨你,吞雪也想你了,咱们不来往,姨姥姥也很担心,还有花龙他们,都担心到把咱俩锁在一块儿了。”顾以青说着说着,不自觉笑了起来。   “所以咱们就暂时和好吧,暂时回不到以前的相处模式也没关系,至少……”顾以青顿了顿,思考了几秒钟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   “至少,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   熊熊烈火吞天噬地,将一切生机化作燃烧的动力,可在此时,天降甘霖,抚平了不安、恐惧、愤怒与哀伤。   荒芜的大地上,有一株嫩芽破土而出,向阳而生。   下一刻,在炽热荒土上呼啸的风也停了下来,燕晗忽然感觉到了阔别许久的宁静。   他听到了自己带着笑的声音:“好啊,那你来追我吧。” 第038章 助攻   天黑了, 花龙和邵冬冬拎着打包好的饭盒往综合楼走,走到半道, 邵冬冬一拍脑袋:“他俩是不是在一楼的阶梯教室?”   花龙满脑袋问号:“你自己找老师借的钥匙, 这么快就忘了在哪个教室了?”   “不是啊。”邵冬冬焦急道,“我才想到,万一他俩宁可从窗户跳出去, 也不乐意谈心和好咋整啊?”   被他这么一说,花龙也开始担心起来, 综合楼还没安防盗窗,窗外又是小树林,位置隐蔽, 也不用易引起老师注意。   两人着急忙慌赶到综合楼的那间教室门口,大门紧闭着,不确定人还在不在里头, 也不好打扰别人谈心, 他俩就把耳朵贴在了门上听动静。   放轻呼吸,趴在门上的两人很快就听到门内传来了说话声,看来是没有跳窗逃跑的,可以暂时松口气了。   “至少,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   “好啊, 那你来追我吧。”   等……等一下,这个对话内容好像有些不对?!   大受震撼的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迷茫。   追什么?   为什么要追?   怎么个追法儿?   不想弄出动静打扰屋里的人,站在门外的邵冬冬俩人互相打着彼此完全无法破译的手语,做着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夸张口型。   不是为了交流, 而是在抒发内心各种澎湃的情绪。   这样张牙舞爪三分钟后,邵冬冬拉着花龙到了走廊的另一头, 压低声音问:“你听懂他俩说的意思了吗?”   花龙“嘶”了一声,提出了大胆假设:“没准儿他们是在商量着等会儿要去操场比个赛跑什么的。”   邵冬冬含泪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我觉得你的猜测很有道理!”   话音落下,两人齐齐陷入了沉默。   什么追不追的,没准儿就真的是字面意思呢,毕竟他们的这两位同学看上去很直……才怪啊!   直至此刻,邵冬冬和花龙才明白屋里的那俩人为啥这么像是小情侣闹别扭。   这都要追上了啊!   但是再等一下,现在下定义为时尚早,还不能排除是自己理解错了话中含义的可能。两人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可邵冬冬和花龙又不敢直接去问,只好寄希望于屋里那俩是真的相约操场比赛跑步。   两人掐着点儿打开了阶梯教室的门,把饭盒给里头的人送了过去,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室内的状况。   很好,桌椅板凳都还在原位,窗户也好好关着,屋里的两人心平气和,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冲突的模样。   “心谈得怎么样了?”邵冬冬小心翼翼地问。   “挺不错的。”燕晗实话实说。   顾以青面无表情:“效果斐然。”   表情自然,态度寻常,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不急不缓,也完全不像是刚刚发生了什么改变两人关系的沟通交流。   花龙与邵冬冬对视一眼,感觉自己之前是想太多了,没准儿这俩人真的是在相约操场比赛跑步。   然而,这天晚上,他们的小燕儿同学和他们班学神并没有相约操场。   第二天也没有相约操场。   三天过去,还是没有相约操场。   一周后,花龙找到邵冬冬,并抛出了困扰他好几天的问题:“他俩真的是约好要赛跑吗?”   这些天,顾以青和燕晗又恢复了以往的相处模式。   燕晗还是没回到他原先的座位上,但顾以青撬走了花龙的位置,继续和燕晗同桌。   花龙从紧挨着班级后门常年不见阳光,变成了天天晒太阳,肤色都深了一个色号。再加上失去了视线死角的有利位置,他最近都不敢上课搞小动作了。   今天上午,花龙同学忽然醒悟,为什么这次劝和行动到头来付出了最多的人成了自己?!   而八班众人也总算是松了口气,总觉得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班级里和谐友爱的氛围都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分班考而转变。   一切如常,就跟上学期一模一样。   只是,由于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花龙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距离某个惊天秘密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纱,不留神就能给人捅破。   邵冬冬心里也犯嘀咕,但还是安慰同学道:“没准儿他们俩已经相约在别的地方跑完了,只不过咱们没看到而已。”   他逃,他追,他们在夕阳下成双成对什么的。   邵冬冬搓了把脸,挥散了刚才脑海里的沙滩、海浪和追赶着夕阳的两位同学的身影。   “你们聊什么呢?”顾以青的声音从二人身后响起。   心里有鬼的两个人被吓了一跳,转头瞧见顾以青就站在距离自己不到一公分的位置,再进一步就能来个贴脸杀了。   还差十分钟上晚自习,教室里就他们仨,人少,后排的灯就没开,乍一看还真有些阴森的感觉。   很有即将被杀人灭口的氛围了。   “我们什么都没听到!”学神面无表情的时候威压太过吓人,邵冬冬不打自招。   顾以青声音淡淡:“就知道是你们。”   门外有人一走一过,从门缝透进来的光线改变就能看出来,因为察觉到可能有人听到了屋里的对话,当天燕晗与顾以青就没再说别的了。   加之自那天后,邵冬冬二人有事儿没事儿就会向他和燕晗投来探究的视线,顾以青也就对此上了心,所以才会来问上一嘴。   邵冬冬左看右看,没瞧见本来该跟顾以青形影不离的人:“燕儿呢?”   “还在食堂。”   今天食堂的小超市有个活动,能领取免费的七夕节巧克力,每人限量一个,燕晗被白琥她们拉过去充人头,就让顾以青先回班了。   顾以青也不给两人转移话题的机会:“听到多少?”   邵冬冬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伸出一根手指:“就一点点,一点点。”   花龙实话实说:“就只听到了什么你来追我啊之类的,就再没听到别的了,真的!”   顾以青心里有了数,也就点了点头:“还有什么想问的?”   邵冬冬与花龙对视一眼,最后鼓起了勇气,小心开口:“这个追……是什么意思?”不会真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顾以青不给他们自欺欺人的机会,直接承认:“我在追求他,追到了就能谈恋爱那种。”   邵冬冬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在经过了一周的沉淀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刻的好奇已经压过了震惊,脱口而出:“那你追到了吗?”   毕竟在八班众人看来,燕晗两人只是回到了之前的相处模式,好得跟亲哥俩似的,完全不像是小情侣该有的那种氛围。   顾以青也承认:“任重道远。”   追到了就能谈恋爱,然而他这一周什么成果都没有,着实令人沮丧。   “没事儿!”花龙也已经缓过了神,看着顾以青叹气的样子,还安慰道,“这都什么时代了,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   若是当时就确定了这件事儿,花龙两人肯定不会像现在这般淡定,但在这连惊带怕的一周过去后,再从当事人口中得到了准信,他俩甚至有一种本该如此的释然。   怕兄弟担心自己的看法,花龙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后,还予以了鼓励:“喜欢就追,你看那个平德帝,要是早知道追人,也不至于到死都单着啊。”   顾以青:“……”咱就不能换个人举例吗?   顾以青收下了同学的好意,并假装自己的膝盖并没有中箭,面色如常。   听同学亲口承认了“追”的含义,本来忐忑多日的两人居然平静了下来。   对嘛,这俩人何止好到能穿一条裤子了,简直好到能睡一个被窝了。   想追就追,有什么大不了的!   邵冬冬还是有些好奇:“能透露一下进度到哪儿了吗?”   顾以青没了声音,邵同学敏锐捕捉到了对方的情绪,并且得出了结论:“所以你是一点儿进展没有是吗?”   “没事儿。”邵同学在脑内检索了一下自己知道的那些人,进行了一波对比“你这个进度比那个平德帝快多了,他暗恋了一辈子都没敢说,你这都已经开始追了。”   顾以青:“……”   看着班里学神越发难堪的脸色,邵同学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声音放得更轻了:“你需不需要我们帮点忙?”   顾以青抬眸:“例如?”   “你们就是做兄弟做得太自然,没机会推进感情,他都让你追了,你不进反退是怎么回事儿啊!”   邵同学立马化身情感大师,从各种理性与感性地角度为他分析问题。   “兵来将挡,敌退我进,你现在就要往前推进,打他个措手不及!”邵冬冬问,“你有没有给他准备个什么惊喜?”   好不容易将两人的关系从低谷拉到平地,顾以青难免畏首畏尾,还真没想到要做出什么与以往不同的事情。   邵冬冬两人从他这副后悔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花龙一拍大腿:“你这样不行啊!”   说完,他自己都楞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教育自个儿班学神,心中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与使命感油然而生。   邵冬冬提醒:“先不说准备什么惊喜了,就先说说你俩以前要是闹别扭,一般是怎么和好的?”   从这些相处细节,往往可以推出最适合的推拉过程,不会显得太急切,也不会让进度缓慢停滞不前。   顾以青道:“被你们锁在阶梯教室。”   邵冬冬嘴角抽了抽:“那次不算。”   顾以青又回忆了一下,想起了被教导主任当成小情侣被抓去办公室训话的那次:“我走在路上,他给我套了麻袋。”   两位同学陷入了对人生的迷茫之中,学神的世界,果然让人很难理解啊。   花龙“啧”了一声,分析道:“这件事儿是你们俩之间的……嘶,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   邵冬冬想了想:“情趣?”   “对!就是情趣!”花龙道,“他套你麻袋,你也套他麻袋,这样一来一往,拉拉扯扯,总比现在停留在原地要强啊!”   思索片刻,顾以青得出结论:“这有些难度。”   花龙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你担心打不过燕儿是吧,没关系,大不了你先准备好惊喜,然后我俩跟你一块儿去套他麻袋,再把人带过去。”   顾以青摇了摇头:“这个计划行不通。”   花龙问:“都还没试,你怎么就知道行不通。”   顾以青看了看两位热心同学,评估了一下战斗力,做出了最终判断:“咱们仨加一块儿都不够他一只手的。”   邵冬冬:“……”   花龙:“……”   所以你就非得稀罕上这么一个能打的吗?! 第039章 宿舍   但凡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高中生就不能被人说不行, 而且还是连人家一只手都比不过的那种不行。   不信邪的花龙和邵冬冬决定先去试探一下,第二天下午一放学, 两人就埋伏在了燕晗回家的路上, 想通过伏击达到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   半分钟后,被按趴在地的两人连连求饶。   此时此刻,花龙二人终于明白了顾以青提起他们那个计划时, 那一言难尽的表情究竟有何深意。   原来,那带有浓浓自嘲之意的话语里, 竟然饱含了不想让他们身心受创的同学情与同学爱啊。   燕晗也看清了偷袭自己的是两位同学,所以根本没下重手,但看着两人躺倒在地后就一动不动了, 还十分纳闷儿。   花龙还是第一次体验被人秒杀,干脆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着了,他一个人躺平不算, 还不让邵冬冬起来, 于是就有了两人双双挺尸的场面。   燕晗盯了两分钟还不见躺倒在地的人有起来的意思,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了听英语用的MP4,点开了一首歌,放在了两人旁边。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躺得十分安详的邵冬冬抬起了头:“这是什么?”   燕晗:“《大悲咒》。”   花龙:“……”   邵冬冬:“……”   所以你管杀管埋还管超度是吗?!   为免彻底被这梵音超度, 躺平的两人迅速站了起来。   看着燕晗拿起MP4就要走,花龙赶忙叫住了他:“去我家吃个饭吧,我请客。”   “今天我还有点事儿。”燕晗摇了摇头,还不忘跟同学交代一声,“我就不去晚自习了, 已经跟超姐请完假了。”   说罢,他没往回家的那条道上拐, 而是走去了地铁站的方向。   *   从学生街这一站坐地铁再过两站地,就是雪城第二医院,燕晗在出站口买了一束向日葵,就往二院的住院部去了。   马上就要过家属探望时间了,住院部的医护人员看他还穿着校服,也就没拦着人,而是叮嘱他探完病早点回家。   燕晗从楼梯上了二楼,推开病房的门,就看到自家姨姥姥正和隔壁床的老人相谈甚欢。   姨姥姥的病床挨着窗台,窗台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支已经有些打蔫儿了的向日葵,是姨姥姥开始住院的那天孟奶奶带来的。   上了年纪,姨姥姥每年都要住院一段时间,对此她已经很是习惯,病房里还有孟奶奶陪着,到也不怎么用人担心。   只是这次和往常住院有些不同,医生安排了许多检查,没有一个月可能都出不了院了。   燕晗笑着陪姨姥姥说了一会儿话,姨姥姥有些为自家小孩儿担心:“这几天家里就你一个人,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不用担心。”燕晗道,“我申请住宿舍了,今天晚上就能搬过去。”   姨姥姥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心里有数,明白自己这次不知道要在医院住多久,听燕晗这么说,也暂时放下了心。   燕晗留到了探病时间的最后一秒,之后就回了一趟家,把自己的东西装进行李箱里打包带走,又去了学校。   他的东西不多,行李箱很轻,好像随时都做好了拎包就走的准备。   过了八月初,雪城的夏天就基本上算是过去了,拎着行李箱,燕晗穿过夏末的白桦林,来到了学校的宿舍楼。   燕晗路上折腾这么久,等把寝室收拾好,下了晚自习的大部队也已经回寝了。   一般高三下学期才是宿舍满员的时候,顾以青住的这一层只有他所在的409的四张床铺全都住满。   409对面的410就是空着的,平时都锁着门。可今天顾以青上楼的时候却发现对面寝室的门开着,穿着拖鞋的燕晗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双眼带笑、已经穿上了睡衣和拖鞋,一个面无表情、还整整齐齐穿着校服,似是相逢在不同的时空,也都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   409是个四人寝,寝室里只有徐缪和顾以青在同一个班。   徐缪就是花龙的那个同桌,在跟顾以青短暂地当了几天同桌后,没想到还能在宿舍里碰上他们班学神,作为成绩全班垫底的那个压力有些大。   但好歹是一个班的,徐同学跟他们学神关系还算处得不错。今天放了学,他就跟在顾以青身后上的楼,见顾以青忽然一动不动站在自家寝室门口,还特地过去看了眼。   一瞧见燕晗,徐缪也乐了:“燕儿啊,你咋也来住寝了?”   徐同学被燕晗用一板儿出口转内销的巧克力撬走了在巡逻老师视线死角的座位,非但没有感觉吃亏,还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跟燕晗也熟络了起来。   燕晗跟同学打完招呼,简单说了下情况:“最近家里就我一个,干脆搬过来大家一块儿热热闹闹的多好。”   等徐缪走后,他就朝着依旧呆愣在原地的顾以青眨了眨眼:“不欢迎我?”   姨姥姥住院这件事儿顾以青也是知道的,顾家的爷爷奶奶每年也会一块儿去医院住上一段时间,尤其是在换季的时候。   只是他没想到燕晗也住到了寝室里来,两人一下子又回到了朝夕相处的模式。   但说是朝夕相处也不太对,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并不是住在同一个屋。   顾以青只是指了指410的门:“这间就你一个人?”   燕晗点点头:“对啊,我来的时候四张床都空着。”   顾以青想起邵冬冬提出的乘胜追击,于是抓紧了机会提议:“要不我搬过去跟你一起。”   这么说着,顾以青已经上前一步,一只脚都要迈进410的大门了。   燕晗却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顾以青的胸口。   他那根手指都没有用力,却让顾以青止住了步伐,燕晗往前一步,顾以青就十分配合地向后退了一步。   “人还没追到呢。”燕晗小声提醒,“你这就惦记上同居了?”   顾以青:“……”   顾以青只觉得被对方手指轻轻触碰的地方升起了热意,刚反应过来燕晗说的话是什么意思,410的大门已经对他关上了。   *   晚自习放学后没多久就要查寝,住宿生们通常会在查寝之前洗漱完毕,查寝的时候最热闹,可等着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整个宿舍楼都陷入了安静。   燕晗之前也住过寝室,但还是第一次碰到寝室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情况,整个屋子都安安静静的,还能听到楼下树林里的虫鸣。   从他住的这一侧窗户向外望去,能看到那片郁郁葱葱的白桦树林,还能勉强看到小树林里那些小情侣们的轮廓。   偶尔会有巡逻的保安和教导主任拎着手电筒路过,警觉些的总能赶在被抓到前跑路。   很快,小树林里也没人了,燕晗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这样的陌生与冷清,他一直熬到半夜熄了灯,总算是有了些睡意。   但还没睡踏实,他就被“哐哐哐”的敲门声惊醒了,敲的不是他这间宿舍的门,听动静应该是在敲对门的409。   想起来对面就是顾以青的寝室,燕晗还是下地开门去看了一眼,正好就瞧见了自个儿班上的徐缪在敲门。   409的门也开了,两位不知是哪个班的男同学打着哈欠从里面出来,看到一脸焦急的徐缪就问:“今天晚上也不消停吗?”   409的门开着,燕晗能看到里头没有顾以青,再加上几人的对话和徐缪皱着眉的模样,燕晗赶忙问:“出什么事儿了?”   “路上说。”徐缪已经拉上了燕晗,“来来来,去把隔壁几个也叫上,咱们去给顾哥撑场子。”   综合楼的自习室原先是可以开到后半夜的,后来学校为了学生身体健康,规定住宿生晚上十一点前必须回宿舍。   宿舍楼十一点查寝,十二点准时断电,但走廊的声控灯和厕所的灯是整宿亮着的,因为电闸开关安在了同一侧,热水间也不会断电。   声控灯半分钟一熄,就算一直有声音也会熄灭,得重新跺脚才能亮个,这么晃来晃去眼睛受不了。   于是,每天晚上常亮的热水间里都很热闹。玩游戏的要给手机充电,学习的要借着这点儿光刷题,可谓是住宿生夜间生活的必争之地。   但是玩手机的很难不打扰学习的,有矛盾就会有冲突,双方就会对热水间的使用权进行争夺,输的一方只能搬凳子转移阵地去厕所。   徐缪三言两语讲完了前情提要,开始说起这次的事件原委:“往常抢热水间也就比个打游戏,用消消乐决胜负,可这学期转来个不讲理的,能动手就绝不动口。”   热水间争夺战持续已久,已经成了江北一中住宿生们的传统夜间项目,不管用什么办法争夺热水间使用权,往常也都十分和谐。   然而这学期却出了个变数,从江南区那边转来个不太好惹的学生,立马就成了不良少年团体的老大,说什么要用铁血手腕整顿校风校纪的中二话,堪比不学习版本的吉娃娃。   不学习的那帮有了带头搞事情的人,学习的这帮住宿生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每天晚上想抢到热水间的使用权也就变得十分麻烦。   燕晗在顾以青的监督下从年级倒数学到了年级前十,自然知道对方的学习习惯。   刚开始顾以青担心他的伤没好全,都不让燕晗学习学到太晚,后来燕晗表示自己已经好全了,也就跟着顾以青一块儿刷题刷到后半夜。   顾以青是不敢让自己放松下来的,燕晗想都不想就知道抢热水间的那波人里肯定有他们四哥哥了。   燕晗和徐缪叫来撑场子的帮手们赶到的时候,热水间里已经暂时消停了。   动手倒是真的没动手,就是分成了两拨人,一言不发瞪视彼此,拿着习题的和拿着手机的阵列分明。   顾以青被拿着习题册的学霸们簇拥在最中间,由于他常年霸榜第一,再加上人高马大、气势骇人,已经成了这波人的主心骨。   对面也有个领头的,那人身高放在雪城完全不够看的,戴着个黑框眼镜却看人不拿正眼,但缺了半个耳朵,自带凛冽气场,除了一帮小弟没人敢接近。   燕晗看对方眼熟,检索了一下记忆,瞬间梦回棕毛等人被围追堵截的斗殴现场,也想起了这位来自江南区的小眼镜。   几个月不见,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方不仅转校来了江北,还只剩下一只耳朵了。   燕晗走上前,胳膊肘搭在顾以青肩膀上,朝小眼镜打了个招呼:“嗨。”   一只耳小眼镜挑眉:“咱们见过?”   燕晗果断否定:“没有!”   燕晗转头看向顾以青,却没察觉到自己翘起来的发丝扫过他的鼻尖:“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旁边的小高抢先回答:“抢热水间。”   燕晗这才注意到还有这位老熟人在,并有些好奇:“你也刷题到大半夜吗?”   那为什么还会出现在最后一个考场啊,这个故事也太悲伤了吧?   “怎么可能?”小高微微弯腰在他耳边小声道,“但也不能让江南来的这么嚣张吧!”   小高是个好同学,他自己不学习,但是从来不打扰别人学习,每天晚上来热水间打游戏都戴着耳机,还尽量不说话,可谓是不上进团体中最为上进的那一个。   燕晗也小声问:“咱们不是有两个热水间吗?”   小高告状:“他们把东边那个热水间锁上了,这几天都是这么干的,要不是咱们今天提前派人守着,西边这个也得被他们占着。”   抢热水间这事儿也不能去找老师或者宿管大爷解决,毕竟学校不让学生熬夜学习,要是被发现了,热水间的门都得上锁,到时候两方人马只能相约厕所了。   “你们商量好了没?”对面小眼镜那帮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派出个个子更小的来问话,“到底谁来跟我们打啊?”   顾以青深吸一口气,刚想上前,就被燕晗拍了拍肩膀,拦在了原地。   燕晗朝着对面回击:“跟一群书呆子比打架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跟他们比学习啊!”   顾以青:“……”   身后的学霸团:“……”   谢谢,有被伤害到。 第040章 分班   眼瞅着小弟被说得哑口无言了, 小眼镜干脆自己上去放话:“你们那么多人,别告诉我都是孬种, 连个敢动手的都找不出来。”   小眼镜的拱火功夫上佳, 显然比燕晗的魔法伤害更加直观。   本来不想打架的学霸团内部也起了小骚动,甚至有人跃跃欲试要去正面刚,燕晗展臂拦在众人面前, 又向前走了一步。   “谁说我们没人了?”燕晗笑得十分温和无害,“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说完, 他还回头冲顾以青笑了笑。   顾以青深知燕晗的本事,那么多年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早就默契,他还安抚身边几个同学道:“交给他, 不用担心。”   小眼镜面露鄙夷:“就你一个?”   小眼镜身高上真的不占优势,甚至没有比跳级来的吉娃娃秦子安高上几厘米,但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不好惹的气息, 残缺的耳朵更是有震慑一帮未成年的作用。   他一眯眼, 身后的小弟们也都准备了起来,随时都能动手。   “当然。”燕晗双手掐腰,笑着冲对面的人挑了挑眉,“有本事就正面上啊!”   小眼镜不知道他是否还有什么后手,也不着急, 还有工夫跟面前的人再三确认:“你确定?”   “先定规矩,一对一,要是我赢了,你们今天晚上要比什么决胜负就得听他们的。”燕晗拿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学霸团。   “就只管今天一晚的?”小眼镜表情兴致盎然, 简直把“有意思”几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抢热水间是住宿生的保留项目,一直和平解决, 也算是住宿生们特有的一种感情交流方式。   燕晗不打算让不和谐的音符取代原有的节奏,就算是天天晚上组团打消消乐,那也算是放松精神,怎么都比打架要来得好。   小眼镜虽然不能理解他这样的思路,但也确实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引来宿管老师,毕竟他这个情况还能转学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当然,你们也可以一起上,”燕晗笑着道,“我要是赢了,那以后这个热水间归谁就是听我的了。”   小眼镜看着对面人半阖的双眼,总觉得里面有诈,他抬手制止了身后叫嚣着要一起上的小弟们,主动站出来,要从一对一开始。   小眼镜总觉得对面的人似乎是有些眼熟的,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对面那个长得极其好看的男生身形看似单薄,但看他镇定自若的样子,在江南区混迹许久的小眼镜下意识有了一种危机感。   果不其然,小眼镜已经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可还是在三招之内被对面的人按在了地面上。   手脚关节也不知道被弯折成了怎么个角度,他居然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   小眼镜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到自家小弟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虽然在小弟们面前丢了一个大人,但小眼镜非但一点儿没感觉生气,反而对这一场对决更加兴奋起来。   可就在下一刻,即使被割掉半个耳朵时都没有危机感忽然袭来,小眼镜浑身寒毛直竖,但他浑身都是硬骨头,这样了,也不肯说半个服字。   然而,没想到对方下一刻并没有使出什么杀招,而是朝着他那只完好的耳朵里吹了一口热气。   小眼镜浑身一僵,不知怎么就忽然卸了力,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手腕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去。   他本以为自己忽然这么一卸力,对方肯定反应不及,会跟着一起倒下。   但自己是遭受压制的一方,那人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这边,两人一块倒下,自己再怎么幸运也得有什么地方挫伤。   可更没想到,对方是个反应灵敏的,在感受到他支撑不住的那一刻就转换了使力的方向。   那纤细到看似能一把握住的腰,也不知道多有韧劲,在自己起身的同时还搀了一把小眼镜,没让他面朝下贴地砖上。   二十秒内结束了战斗,燕晗没再看小眼镜,而是转头问身后的学霸团们:“你们要比什么?”   不仅不良团体被吓傻了,学霸团的众人显然也没想到能看到眼前这一幕,一个个大睁着眼睛,表情茫然不知所措,像一窝探头探脑的小狐獴。   比什么?   学霸团的众人看了看彼此,有人怯生生举起了手里的习题册,语气里也带着不确定:“那……就比做题?”   小眼镜已经爬了起来,点头道:“可以。”   最开始说话的男生又看了看顾以青和燕晗,瞧见两人也纷纷点头后,瞬间有了勇气,说话也利索了:“比谁先做完这一页的前十道题。”   顾以青补充:“还要看准确率。”   小眼镜没指望自己身后那帮小弟们,他差遣小弟回宿舍给自己拿了一本习题册来,捂着还嗡嗡的脑袋坐下来,开始了新一轮的比试。   不久后,热水间里响起了笔尖落在纸张上的“唰唰”声,和学渣们的哀叹声。   男生指的十道题都是简单的选择题,是一般不用演算纸都能快速选出答案的题型,没用五分钟,顾以青就交了卷。   被卡在第六题的小眼镜抬起头,看了看明明没做题却一副胸有成竹模样的燕晗,以及在做题速度上碾压了自己的顾以青。   输得彻底,也不指望身后的一群学渣能写成啥样了,小眼镜干脆摔了笔,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热水间。   他那帮小弟见此,也只是朝着学霸团们无声地张牙舞爪一番,心里憋着一口气,拎起自家老大坐的凳子,就跟着小眼镜出了门。   等学霸团大部分人也交卷,一抬头,才发现周围少了一大帮人。   热水间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不必再被人压迫,学霸团众人喜极而泣,感觉自己未来的人生道路都充满希望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小眼镜一帮人依旧没有放弃对热水间的抢夺。   然而,每次当有人想把事件性质上升到打架斗殴的时候,总会有人会去410把燕晗请出来助阵。   见识过对方的实力,小眼镜身边的小弟基本上都怂了,只有小眼镜本人依旧死缠着不放硬是要分出个高低,然而每次都铩羽而归。   小弟们比较义气,虽然每次都很想劝老大咱们收手吧打不过就别打了,但每天都还是会陪在小眼镜身边,整整齐齐来抢地盘儿,整整齐齐垂着头离开。   于是,每天晚上都会从武斗变成文斗,从比打架变成比做题。   小眼镜带着的学渣团每天晚上也都会陷入对人生的质疑。   他们来热水间到底是来干啥的来着?   算了不管了,他们人多,早晚有一天总分加起来能超过那帮子学霸。   *   九月正式开学之前,一中的高三还有一个分班考,考完会按照成绩重新安排班级,八班同学的成绩参差不齐,到时候肯定会被打散。   几天后,分班考试的成绩下来,年级前三十的都被分到了一班实验班。   顾以青这次正常发挥,重新回到年级榜首,他有些忐忑地寻找着燕晗的名次,结果下一秒就在自己旁边找到了对方。   燕晗成绩进步飞速,热血吉娃娃终于失去了年级第二的位置,站在大榜下,指着新出炉的第二,冲年级第一放狠话:“你觉悟吧,他早晚有一天会超过你的!”   燕晗:“……”   不是,谁成了年级第二谁就要继承你的意志是吗?!   吉娃娃同学最近确实有些焦虑,这次他已经掉到了年级前五,第三是之前跟顾以青一块去参加竞赛的翟赢,第四则是一个没有将的陌生名字。   顾以青提醒:“这个就是每天晚上都要跟你打一架的那人。”   对于小眼镜这个成绩,站在大榜前的两人都还挺惊讶,但很快他们就忘了这档子事儿,一块儿回了八班教室。   这恐怕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回八班了。   超姐站在讲台上,看着自己带了一整年的同学们,面前的讲台上放着的是刚做好的冬季的“飞天烤冷面神”的班服。   她是不带高三生的,明天正式开学,她就要开始带另一个高二的班级了。   超姐把班服发下去,鼓励同学们要好好考试,以后就算不在一个班了,烤神也依旧会照着大家。   “还剩最后一年了同学们。”年轻女老师站在讲台上,说起了原本最不愿提起的那些事,“我经历过从倒数第一到年级前十,也只用了一年。”   “虽然看上去一年太短,但却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不管你们怎么选择,我还是希望你们的未来不要留有遗憾。”   秋冬款的班服是长袖棉质,飞天烤冷面神头顶着光圈,睁着那双卡姿兰大眼睛,慈爱地看着祂的小同学们。   偶然相遇后,就要在此分离。   很多没被分到同一个班里的人都要与朋友分开,有人已经抹起了眼泪,烤冷面神都安慰不了的那种。   抱着班服,背上书包,用早自习剩下的最后这点儿时间,八班的众人彼此道了别。   *   实验班在二楼,和燕晗在新班级重逢的除了顾以青,还有邵冬冬、林仙仙。白琥和花龙一个在二班,一个留在原本的八班,常枫也还在八班,一楼的八班教室也就还保留着。   实验班的班主任就是教导主任李老师,新班级刚分好,谁看谁都很陌生,在按身高分好座位后,李主任还特地留出了让大家互相熟悉的时间。   主任本来打算让大家站起来做个自我介绍,展望一下未来的理想,但是还没开始就被别的老师叫走了,只能把这一环节改成了让同学们自己找人唠嗑。   燕晗还是和顾以青坐在一块儿,邵冬冬个子矮坐在前排,林仙仙也与两人隔了大半个教室,顾以青不好接近这一点已经在全年级达成共识,也就没人主动来找他俩说话。   李主任出去的时间有些长了,坐在燕晗前排的女同学跟临时班长说了一声,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燕晗则被飞过来误伤他的小纸条打散了注意力,从题海中抬起头,他注意到前排那位同学的课桌,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四哥哥。”缓过神儿后,燕晗轻轻地拽了拽顾以青的衣角,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出息了!”   顾以青不明所以,顺着燕晗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前头那张堆满书本的课桌上,有一张与周围教辅资料的画风格格不入的海报被翻到了最上面,粉白配色十分具有浪漫气息的海报上写着——   谁是你心尖上那抹无暇的白色月光,8月31日,《千古情诗》正式发售,看用一生书写的告白,品平德帝顾玄的千年情书。   在海报底下还露出了书的一角,与宣传海报上那本书的封面一模一样。   顾以青:“???”   这时候前桌的女生已经回来了,看到新同学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课桌,她还吓了一跳。   女生下意识收拾起了杂乱的桌面,翻开那本书的扉页,将刚折了两下的海报夹了进去,有些紧张地问:“怎、怎么了……吗?”   顾以青:“……”   顾以青从牙缝儿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燕晗也状似无意地看了那本书的封皮一眼,眼含笑意。   同学,你要作者亲签吗? 第041章 烤神   《千古情书》的作者虽然一分钱稿费都没拿到, 但达成了年纪轻轻就出了书的成就,也确实算是出息了。   这书的出版方是会抓热度的,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啊, 古墓简书就集结成册了。   关于那些墓里挖掘出来的简书,燕晗只在那一期《历史发现》里听专家学者说了一部分内容,着实对这一整本书有些好奇。   但是看着原作者那复杂的眼神, 他也不太好意思说要找来看看,还向顾以青保证绝对不会去看。   既然答应了不看, 燕晗也就真的没看,哪怕再好奇他都不会悄悄去看上一眼。   直到这个周末,燕晗带着顾以青一块儿去医院探望姨姥姥。   俩人一到病房, 就瞧见坐在床上的老人手边正摆着一本书,是相当眼熟的粉色封皮。   心里想着不能这么巧吧,燕晗两人走近了一看, 上面确确实实写着《千古情书》四个大字, 书名旁边还写着作者顾玄的名字。   燕晗:“……”   顾以青:“……”   写的情书被暗恋对象的家长看到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姨姥姥完全想象不到自己正在跟这本书的作者面基,她见到俩孩子来了,还特别热情让他们坐下来吃水果。   孟奶奶去楼下打饭了, 燕晗带来了新的向日葵,他要去把旧的换下来,顺便刷一下花瓶,病房里就剩下了姨姥姥与顾以青两人。   注意到顾以青的眼神时不时就往书上瞟,姨姥姥笑盈盈地将那本书塞进了顾以青手上。   “你看看, 这是新出的,听说是最近的畅销书。”   燕老师的阅读量很大, 看的书也多种多样,每个月的畅销书都有什么、是哪位作者写的、里面有哪些内容,她基本都能说出一二。   顾以青抱着这本《千古情书》,感觉自己是抱着个烫手山芋。   “我挺赞同作者的爱情观。”姨姥姥忽然道。   顾以青:“……”   不是,他这个孤独终老的爱情到底哪里值得赞同了啊?   没留意这位小同学的复杂内心,姨姥姥长长叹了口气:“他能这样一心一意地念着一个人,实属难得。”   “不会觉得沉重吗?”这个问题脱口而出,顾以青自己也没想到会说出来。   “沉重?”姨姥姥面露疑惑。   “如果一个人把自己全部的感情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个被寄托的人知道了,不会觉得过于沉重了吗?”既然已经说出了口,顾以青索性就把担心的事情全讲了出来。   他小声问道:“那个人会不会觉得,自己被一个难缠的人喜欢上会是一种负担?”   姨姥姥一愣,随后摇了摇头:“这得问那个人才知道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吧。”   坐在病床前的男生低下了头,声音轻不可闻:“我不知道。”   也不敢去问。   阳光正好,老人拉开窗帘,又摸了摸男生的头,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话也没问。   一门之隔,燕晗捧着重新装满清水的花瓶站在外头,已经做好了要推门的动作,却迟迟没有动作。   初秋清晨的走廊里满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正热烈绽放的向日葵几乎只带着并不浓烈的草木清香。   背后是人来人往的喧嚣人间,面前是一道没有关严的房门,明明处于同一个空间,却仿佛隔开了千山万水。   等到确认了门内迟迟没有声响,他才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   姨姥姥抬起头,正好与进来的燕晗对上了视线,老人的眼神中有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   分班考之后,也就正式进入了紧张的高三总复习阶段,实验班里全都是勤勤恳恳学习的优等生,每天就和跟题有仇似的,有一种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宿舍里的热水间之争,已经成了每天晚上最放松的时刻。   在这样的氛围感染下,小眼镜的小弟们成绩也有了显著的提升。   在小眼镜转学来之前,宿舍里不爱学习的那帮人其实挺有自觉的,自己玩游戏,从来不去打扰好学生学习,跟学霸团本来关系还挺好。   所以,当学渣团的人去问怎样才能让自己的成绩再往上提一提,至少在抢热水间的时候别输得那么惨的时候,大部分人还是愿意给予建设性意见的。   后来,学渣团的人还问到了燕晗这里。   这天燕晗把之前的睡衣洗了,在寝室里就随手拽了一件短袖套上,正好就是八班的夏季款班服。   他不像是顾以青那么会总结学习经验,更是不知道该怎么教别人,也不太懂划重点,只好给出了玄学方面的建议。   燕晗的手掌摊平,放在八班的精神文明象征下方:“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飞天烤冷面神,简称烤神。”   学渣团们:“???”   自从原本的八班同学被分散到年级各班,飞天烤冷面神的形象,也就跟着被传入了各个班中。   正是刚分开,感情最浓烈的时候,很多住在寝室的八班同学都会把班服拿出来穿一穿,怀念一下曾经的小伙伴儿。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知道了这位神明的存在。   学渣团们也对飞天烤冷面神有所耳闻,只是他们对神的味道比较感兴趣,从未想过祂还有哪方面的神奇功效。   毕竟学习需要日久见真章,而随手拜个神却很方便。   学渣团里也不知是谁开始先弄了一件八班的同款班服,每天都穿在身上,祈祷烤神能祝福一下他。   后来,小弟们发现他们大哥居然也搞来了一件印有烤神的短袖,他们也就光明正大地开始拜烤神了,每个礼拜都要去烤冷面摊位做礼拜那种。   而学霸团这边也不甘示弱,不仅有了烤神的短袖,还不知是哪个商业鬼才做了烤神周边,现在人手一只印了烤神形象的笔袋。   但目前烤神的风潮也就仅限住宿生,暂时还没看到非住宿生有哪些要加入这个神秘教派的表现。   直到九月的月考结束,年级大榜一贴,小眼镜的其中一个小弟激动地跑去向他大哥汇报:“有用!烤神显灵了!烤神真的显灵了啊啊啊啊!”   小眼镜一脸鄙夷:“这么激动干嘛,你进前百了?”   他可是记得这位小弟最开始准备学习的时候,直接把化学卷子当物理题做了,能不考倒数都是上天垂怜。   “没有没有。”小弟一脸不好意思,“我也就是比上次前进了十二名。”   小眼镜一脸不屑。   “但是烤神真的显灵了啊!”小弟还是很激动,“告诉我可以拜烤神的那个,现在已经是年级第一了!”   高三年级的同学们,可谓是在顾以青顾学神的阴影之下度过了漫长的两年时光。   等到高三开学了,没想到学校里又出现了新的阴影。   这位一路突飞猛进,用了半年时间,一下子从吊车尾飞升到了榜首,在给前排同学造成压力的同时,也给后排同学带来了不小的鼓舞。   有人问燕晗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燕晗没什么感觉,他这次是和顾以青并列年级第一,却还是搞不太懂出题的套路,但已经有了回答这个问题的经验。   他将叠得整整齐齐的冬季款烤冷面神上衣抖开:“来,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咱们亲爱的烤神。”   *   看完大榜回来,顾以青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与燕晗的约定。   那天在白桦树林,燕晗撞见了有位同学跟顾以青表白,顾以青当即拒绝,还说拿成绩打赌是一件极其不负责的事情。   当晚回家,燕晗就拿自己的成绩和顾以青定了个赌约,要是哪天燕晗的成绩超过了顾以青,那顾以青就要答应对方一件事。   两人当时并没有说好要答应什么,也不知燕晗是否还记得,反正顾以青是把那天回家后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还没过多久,万年不变的年级排名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燕晗的名字一路超车,终于来到了与顾以青相同的位置。   这次两人恰巧总分相同,年级榜上也出现了绝无仅有的并列第一。   但是下一次呢?   顾以青知道自己的上限在哪里,他不是什么天才,只是比别人都要努力。   同时他也不知道燕晗的上限在哪里,好像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顾以青倒是不怕在成绩上被燕晗超过去,只是他怕燕晗把那个赌约用在拒绝他上。   放榜后,顾以青一直在观察身边人的反应。   可他见燕晗一切都如往常那样,一颦一笑都没什么变化,似是完全忘了几个月前说好的事情。   顾以青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提醒燕晗。   燕晗也注意到了同桌反常的不安,关心道:“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顾以青当即否认:“没有。”   燕晗不信,拿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感觉都差不多。   “那你是不是肚子疼?”他又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顾以青的腹部,一边戳还一边观察对方的表情。   顾以青其实没有从表情与肢体动作上透露什么心思,然而燕晗就是能察觉到他的焦躁。   见顾以青的神色还是没有任何变化,那根不安生的手指又一路向上,滑过腹肌、胸口、锁骨、喉结,直至停在嘴边,捅了捅对方的脸颊。   燕晗:“牙疼?”   顾以青实话实说:“哪里都不疼。”   燕晗疑惑:“那你怎么坐立不安的?”   顾以青小声道:“在想你。”   “想我干什么?”燕晗一拍练习册,“想题啊!”   说罢,燕晗就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题海中,还用脚轻轻踹了踹顾以青的鞋外侧。   顾以青再没说什么,但他这一整天都在心神不宁中度过,等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晚自习的时间。   两人出了教学楼,正要穿过那片小树林,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翟赢向顾以青点头示意,随后就看向了燕晗,还是那副不太好亲近的严肃表情,她轻声道:“我有件事儿要找你说。”   燕晗点点头:“嗯,你说。”   翟赢用手掌指了指顾以青:“他在这儿不太方便。”   顾以青:“……”   等、等一下,这一幕怎么有种莫名的熟悉?! 第042章 错亿   燕晗回到寝室的时候, 已经快到查寝的时间了,他走过楼梯拐角, 就看到410的门口站着个人。   顾以青规规矩矩地站在他寝室的门口, 像是个在站岗的警卫。   那张脸上虽然还是惯常那样没什么表情,但任何人都能察觉到他今晚身上环绕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然而,燕晗不是什么生人。   燕晗不但敢靠近, 还敢拽着顾以青的衣服袖子,把人往410寝室里拉, 两人进去后还不忘关上房门。   燕晗还一个字儿都没说呢,顾以青先表明了立场:“我不是来问她和你说什么了的。”   燕晗:“???”   刚才两人路过小树林时,被一位女同学拦住了脚步, 小翟同学表示自己是来找燕晗的,而且有顾以青在场不方便。   燕晗好像猜到了什么,就让顾以青先回了寝室。   顾以青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寝室走, 吓得和他同寝住了好些天的徐缪都不敢上前搭话。   等进了寝室楼, 顾以青就守在了燕晗门口,隔几分钟看一次表,那两人也不知道在小树林里说了些什么,拖到了这么晚。   顾以青本就心神不宁,这下更是做什么的心思都没有了, 就这么愣愣地站在走廊等着人,像是要化作望夫石。   好不容易把人等回来,顾以青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了。   刚说完了这句“我不是来问她和你说什么了的。”,顾以青就意识到自己还是太着急了,情绪外露, 怕燕晗生厌,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找补。   燕晗抿着嘴笑了笑, 在顾以青难得流露出来的慌张神色里,主动开了口:“刚才我跟咱们那位小翟同学谈了谈她的人生。”   顾以青酸溜溜:“就谈了她的,没谈谈你的?”   “当然没有。”燕晗道,“她的人生里又没有我。”   顾以青微微一愣,就听燕晗十分自豪地表示“在我们谈完话后,她已经把谈恋爱这一项从自己未来四十三年的人生规划里删除了。”   顾以青:“???”   *   其实燕晗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小翟同学很俗套地来了一个小树林表白后,十分明确地表示了拒绝。   这个结果翟赢早有预料,并不意外,本来她还想问些什么,但是一想到自己和对方不熟,不宜交浅言深,也就没有开那个口。   而燕晗察觉到小同学这一套表白流程工业化严重,不像是真心的,就问她是不是要对每一个年级第一都表白一次,然后得到了对方的肯定回答。   燕晗问:“所以,哪怕有一天秦子安也得了年级第一,你也要向他表白?”   翟赢:“……”   翟赢思考了三秒,每一秒的表情都比上一秒更崩坏,最终她表示:“如果那样的话,我只能重新制定计划了。”   一向严谨认真按照计划行事的女同学叹了口气,说了实话:“我只是在计划表上安排了自己在十七岁的时候要谈一场恋爱,跟谁在一起倒是无所谓。”   她只是不想找一个连自己都比不过的人,但又没有其他的择偶标准。   然而一想到恋爱对象是热血吉娃娃,脑子里就不断脑补出吉娃娃跳脚的小视频。   在这个瞬间,小翟同学忽然就悟了——   这个恋爱不谈貌似也没什么。   在后来的半个小时里,燕晗听小翟同学讲述了未来四十多年的人生规划,在对她的生活态度给予肯定的同时,还察觉到了一些问题。   “你好像也并不是很想谈恋爱的样子啊,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安排上这一项?”燕晗问。   “因为到了年纪啊。”翟赢道,“书上说,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都会想谈一场恋爱,而我爸妈也希望我能在二十八岁之前结婚,所以在这两个年纪,我该谈一场恋爱。”   “可这是你的人生计划表,不是写书的那个人的人生,也不是你爸妈的人生。”燕晗问,“你的未来,不应该是你想要什么才安排什么吗?”   翟赢愣了愣,似是完全没想过还能这样安排。   她沉默良久,能霸榜年级前几的脑子飞快转动,终于察觉到了自己这些年来的思想误区。   她最后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   按照计划行动是对自己的负责,她的人生可以有规划,但不该存在自己不想要的规划。   现在她不仅是悟了,还大彻大悟了,在表达了对燕同学的感谢后,翟赢就回去重新制定自己的人生规划去了。   *   此时此刻,顾以青按捺住了把燕晗的“话聊”技巧介绍给教导主任的冲动,也没有问他到底跟人家小姑娘说了什么。   他只是强调道:“我不是来问这些的,你不用告诉我。”   燕晗点点头,表示自己可以满足他的这个要求:“那好吧,下次就不跟你说了。”   顾以青:“……”   顾以青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万语千言不知从哪讲起,嗓子里始终堵着什么一般,脸都憋红了。   可他抬头一看,却瞧见燕晗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一双眼睛盛满今夜的星光。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燕晗晃了晃他的肩膀,回过神儿来的顾以青才大口呼吸起来。   想到刚才忘了呼吸,差点儿自己把自己给憋死,顾以青就很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钻地缝儿之前,他抱住了燕晗,下巴轻轻搁在对方的头顶上,将燕晗整个人裹在了自己怀里。   很小声地,顾以青提出了一个很小的要求:“下次能不能也告诉我。”   燕晗感觉自己被一只大型犬扑了满怀,狗头还很不安分地在自己脑袋顶上蹭啊蹭。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只狗,没有毛。   燕晗伸手使劲儿锤了锤大型犬的后背,笑着问他:“一般人不是该说什么‘不准有下一次’之类的吗?”   哪里有追人的人主动提出让被追的人告诉自己有多少人在追啊?   他这句话音调起得很高,一听就是在开玩笑的语气。然而,抱着他不撒手的人却紧了紧怀抱。   顾以青稍稍弓起背,在燕晗耳边小声道:“你这么好,肯定有下一个,可他们都没在你这儿排上号,只有我排上号了。”   只有他是过了明路,名正言顺地在追人的。   燕晗能感觉到颊边吹过的热气,听着顾以青的话,他心里忽然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天气转凉了,大型犬的怀抱十分温暖,这天晚上确实有些该发生点儿什么的氛围在,好像不说出某些话就浪费了此般良辰。   “其实你可以……”燕晗张了张嘴,正犹豫要不要把话说下去。   “咚!咚!咚!”   410的房门这时候被人砸响了,门外传来徐缪的声音:“顾哥!顾哥!你在不在里面?查寝的来了!”   小徐同学嗓门很高,燕晗瞬间清醒过来。   他推开了顾以青,示意对方快点回去。   顾以青还蒙着,但是他察觉到自己刚刚似乎与什么东西擦肩而过,有些不甘心地追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忘了。”燕晗将人推到了门口,“快回去,要点名儿了。”   410的大门开了又关上,一脸阴沉的顾以青从里面走了出来,叫门的徐缪和来查寝的学生会成员都被他这低气压吓了一跳。   徐缪有些结巴:“顾顾顾哥……你、你怎么了吗?”怎么这一整天他们班学生都处于低气压状态啊喂?!   顾以青面无表情回答:“没什么。”   就是莫名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几个亿。   *   月考没过去几天,姨姥姥就可以出院了,燕晗还是更惦记姨姥姥,就收拾东西退了寝,又搬回了家里。   顾以青最开始住寝,也是为了不让燕晗为难,这次看燕晗搬回家住,他也跟着回了自己家。   不论是姨姥姥,还是顾家爷爷奶奶,包括吞雪在内,都没对这俩人来来走走说什么在,家孩子能回家住,老人们还都挺开心的。   只是这两人退寝之前,还是不放心每天晚上的热水间之争。   燕晗留下话,要是小眼镜一帮人还有要搞事儿的想法,就通知他,他半夜翻墙回寝也要给学霸团撑腰。   好在小眼镜现在已经完全沉淀了下来,专心学习,一点儿东山再起的念头都没有了。   唯一不太对劲儿的地方,大概就是他在发现燕晗不住寝了以后只是看上去打蔫儿了几天,但什么也没说。   倒是飞天烤冷面神在月考之后就飞入了各个年级的各个班,成了一种流行新风尚,烤神的形象已经成了整个江北一中的精神象征。   很快,九月就要过去了。   雪城转冷,白桦林的翠绿也正朝着金黄过渡,风一吹就要开始掉叶子了。   今年国庆假期足足七天,虽说假期作业垒起来像座山,可眼瞅着再过半个多小时就算是放假了,人心难免浮动起来。   今天难得没有老师征用晚自习,实验班的班主任李老师大忙人,一个经常不在,班里就有了说小话的声音。   距离下晚自习的时间越来越近,李老师忽然回了班里一趟,把顾以青叫了出去。   燕晗还以为和上次一样,有什么竞赛需要顾以青参加,本来没在意,却听到班里人小声说起了顾以青家里的事儿。   “听说学神他爸妈要回雪城来了,买的就是这个国庆假期的飞机票。”   “不是,人家爸妈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我奶奶是他奶奶的牌友啊,之前她们搁我家打牌的时候,我听老太太亲口说的。”   “回来就回来呗,这有什么好说的啊?”   “我可听说了,他爸妈这一次回来,可能是想把他接走。”   “等我回忆一下,咱们学神他爸妈不是那什么医药公司的吗,他家公司大本营好像远在江城吧?”   “好像是,你说这个干嘛?”   “还有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你说,一般的爸妈会特地让孩子转学到地狱级难度的城市去吗?”   “以他的成绩,根本不用在乎这些吧?”   “说得也是。”   燕晗抬头瞧了瞧说话的那几个人的方向,几位同学没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很快就换了新的话题,但燕晗的思绪却飘远了。   说起来,在察觉到自己会回避父母相关的话题之后,顾以青也不怎么对他说起他的父母了,燕晗对那两位家长还真的一无所知。   顾以青从小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父母在很远的地方工作,虽然家中条件很不错,但顾家父母为了专心搞事业,很少回到雪城与家人团聚。   燕晗还挺了解他们四哥哥的,顾以青念着父母亲情,若是顾家爸妈这次回来就是冲着把老人孩子一并接走,顾以青怕是也没法儿继续留在雪城了。   燕晗看向了黑漆漆的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夹着笔的那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地在同桌那本习题册上写了名字的位置上画着圈圈。   此时,习题册的主人正在走廊里,听已经成了自家班主任的教导主任讲解十一假期要塞给他的任务。   “央视有个电视节目,每期都有学生现场观众的名额。”   李主任道:“你是咱们学校推荐上去的优秀学生代表,这次正好抽中了咱们学校,去不去你可以自己决定,不是强制的。”   录节目的时间正好在十一假期之内,去的话也不耽误开学上课,只是报给省里一个住宿名额的事情,主任还是希望自家小同学能多出去看一看的。   而顾以青向来服从学校安排,他只是问了句:“是什么节目?”   李主任道:“就是那个《名家讲坛》。”   这是一档播出了十余年的讲古节目,每年都会围绕一个主题,请一位很有名的教授来讲解历史。   台下的观众都是从全国的中学与大学生中选出来的各校优秀学生代表,也可以边录节目边听讲了,是很难得的机会。   “今年的主题是昭国时期历史名将。”李主任想了想,“进度还挺慢的,你要去的这一期好像刚讲到燕云将军。”   顾以青:“……”   顾以青深吸了一口气,一脸严肃地保证道:“我一定会去的!” 第043章 密码   打了下课铃, 顾以青一回来,燕晗就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他看顾以青倒不像是之前那样情绪低落的模样, 也不同上次要代表学校参加竞赛的时候, 更像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自己知道。   燕晗就直接问了刚才主任找他说了些什么。   顾以青不想说谎骗燕晗,但又不好说因为要去参加专家教授讲燕小将军的公开课,而感到兴奋不已, 只好岔开了话题。   燕晗见此就没再追问,只是想到不久前班里同学们议论的那件事儿, 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测,可也没多说什么。   第二天就是国庆假期。   今年有大阅兵,姨姥姥和孟奶奶早早起床守在电视机前, 看到燕晗起床了,还招呼他洗漱后一块儿来看阅兵仪式。   电视上的阅兵仪式进行到尾声时,家里就有客人来拜访了。   *   艾可走在最中间, 老公和儿子一左一右跟在她两侧, 俩人手里还各拎着一扇猪肋骨。   艾可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抬起来准备按门铃的手顿了顿,但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有些忐忑地,她敲开了她们燕老师家的房门。   来开门的人是燕晗, 他一眼就瞧见了站在边儿上的顾以青,跟他同行的一男一女身份也简单明了,就是顾家的爸妈。   顾家爷爷奶奶和姨姥姥是认识的,两家老人关系还挺不错,互相走动是常事儿, 只是没想到两家关系好到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的人也要来拜访。   燕晗是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顾以青的爸妈,十分热情地把人领进了门。   艾可见到燕晗,也是立刻就猜到他的身份,在把手里抱着的黄桃罐头交给燕晗后,还给他硬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顾家三口人也得到了姨姥姥的热情招待,夫妻俩跟姨姥姥是很熟悉的,即使多年未见也不见半点儿生疏,只有故人重逢的欣喜。   交谈间,燕晗和顾以青也知道了艾可与丈夫顾元维都是燕老师带出来的学生,当年可是在老师的管教中度过了特别难忘的高中生涯。   而艾可自己,跟江盼更是学生时代的好闺蜜,无话不谈,成天腻在一块儿。   说起这些,燕晗也想起来了,自己确实是在江盼女士留下来的笔记本上见过艾可的名字,两人还在那个本子上写过交换日记,但用的是他看不懂的符号。   艾可说到这里还有些感慨:“想当年我们俩关系就够好的了,没想到到了晗晗和我们家以青这儿,还是关系这么好的朋友。”   燕晗抬眼瞅了瞅并不想把关系止步于“朋友”的顾以青,而顾以青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   艾可夫妻俩能有时间回一趟老家不同意,她这次跟对象儿回家来探望长辈,也没忘了闺蜜家的娃,一见到燕晗,她就有种十分亲近的感觉。   江盼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头短发,不爱穿裙子,五官好看却也有几分凌厉。艾可看着眼前的燕晗,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代的闺蜜站在自己面前。   在得知好友已经不在之后,艾可总能回忆起江盼与她刚相识那会儿的模样,年少时认识的友人总是带着纯粹而又热烈的感情,是这辈子都不能遗忘的珍宝。   但是现在距离那件事儿才过去不到一年,她也是第一次见燕晗,不知道能否在这个孩子面前提及父母的事情,所以说起话来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提起什么伤心事儿。   直到燕晗主动提到了自家父母,还拿出了江盼女士的那个手账本。   见到这个手账本,艾可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当年。   她还特别有兴致地翻开那些一团团乱码的部分,一个一个交代了自己当年是怎么跟江盼一块儿给日记加密的。   “这个其实就是拿别的图案取代了摩斯电码的‘·’和‘—’。”   燕晗与顾以青听得津津有味,还有种终于揭开了某个未解之谜真相的紧张感。   姨姥姥也在旁边笑呵呵听着,而顾以青他爸被打发去厨房给孟奶奶帮忙,说是女孩子的秘密不能让他知道。   讲完加密流程,艾可抚摸着手账本的封皮,又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她笑了两声,感觉自己的模样有点儿傻,又下意识低下了头。   “我们以前还约好,要是哪一个先走了,剩下的一定要帮着把这些手账本之类的全都销毁呢。”艾可叹了口气。   燕晗意味深长地看了顾以青一眼,心说您家儿子已经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了死前格式化手机并且清空聊天记录是多么有必要。   顾以青对他这一眼所表达的含义心知肚明,再一次默默别过了脸。   两人私底下的小互动没引起两位家长的注意,姨姥姥不知在想些什么,艾可也还盯着那本手账出神儿。   燕晗无声叹了口气,将手账本递给了艾可。   艾可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有些惊讶:“你不留着吗?”   销毁聊天记录什么的,当年约定好这件事儿的两个小姑娘对此是很认真的。   但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儿,心境和性格也都发生了变化,如今长大了的两人已经不会在意这些了。   燕晗摇了摇头:“她都已经决定了这些东西的归处,我想,还是按照她当年说好的那些来吧。”   一个手账本再怎么加工也是纸张做的,早晚都会腐朽。   人也是如此,再如何也是血肉之躯,早晚会经历死亡,回归天地。   可对于那些从不害怕迎接死亡的人来说,纪念他们的方式,从来都不是将他们的遗物留在身边。   不知为何,再次接过这个无比熟悉的手账本的时候,艾可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两下,似是被滚烫的温度灼烧了指尖。   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滚烫的其实不是这本手账。   “好吧。”她叹了口气,笑起来时,又找回了当年那个小女孩儿的天真烂漫,“那我可就要去履行承诺了。”   *   第二天,孟奶奶把顾以青一家带来的猪肋排炖成了酱香排骨,让燕晗给老顾家送过去。   燕晗拎着保温饭盒按响门铃,一进门就瞧见顾家全家都在收拾行李,客厅里歪歪斜斜摆着三只敞开着的大旅行箱,一家五口忙忙碌碌地在找东西。   燕晗想起班里同学说顾家爸妈这次就是来接老人和孩子的,看着一家子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应该是很快就要出发了吧。   燕晗眨眨眼,什么也没问,把保温饭盒交给顾以青就准备走,但是临出门前被爷爷奶奶叫住了,说要让他留下来一块儿吃个午饭。   收拾行李这么忙,也没耽误老两口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饭,食材早就已经搁进锅里了,这会儿大火收收汁就可以上桌。   燕晗还是坐在专门给他准备的那张椅子上,这次餐桌上有点儿挤,一大家子热热闹闹,没有丝毫生分,好像一直以来都有给他留的这个位置。   顾以青却察觉到燕晗在饭桌上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只是一直没找到开口的机会,所以干脆假装自己从来就没有开口的打算。   吃完饭,送燕晗到大门口的时候,顾以青特地询问:“你是不是有事儿要说?”   燕晗直接略去了中间要问的一大段心理活动,跳到了最后的问题:“你们一家什么时候出发?”   顾以青丝毫没察觉这个问题有什么问题,毕竟一家子人的行李箱还在客厅里摆着,怎么看都是要出门的样子。   他回答:“明天早上八点的高铁。”   听到这个答案,燕晗呼吸一顿,没想到走得居然这么急,让他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但仔细想想,假期就这么几天,也许顾家爸妈还得回去上班儿,走得急也实属无奈。   燕晗点点头,神色如常:“那好,我明天过去送送你们啊。”   *   于是第二天一早,当顾以青拎着行李箱下楼的时候,就在楼下的花坛旁边看到了正打着哈欠的燕晗。   艾可夫妇的家当都在工作的城市,也没把车开回来,一家人是坐地铁去的火车站。   燕晗说是送行,就真的从人家门口一路送到了火车站的检票口。   距离顾以青准备坐的那趟高铁发车还有半个多小时,顾家一大家子人也不着急进去,而是在售票大厅附近找了一家饮吧坐下来休息。   顾以青这一路总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上一次燕晗来给他送行时的场景。   那还是一千八百多年前,在还未更名为雪城的云鹄城,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来送当时怀揣着一肚子话却一句也没说出口的四皇子出城。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两人一路步行,等走到城门口的时候,雪已经落了满头。   不知为何,顾以青感觉他们家燕晗这一次是怀着与那次一样的心情来给他送行的。   果不其然,刚在饮吧坐下没两分钟,燕晗就十分郑重地将一路背着的书包塞进顾以青怀里,然后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种要与君长别离的架势。   “你以后可别忘了我啊。”燕晗笑着道。   顾以青:“???”   顾以青握住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轻声道:“不至于。”   燕晗挑眉,似是在问他何来此话。   顾以青进一步解释道:“才去三天,不至于就能忘了你。”   “三天?”燕晗也终于明白自己这是搞错了什么事儿,“你不是要跟爸妈一块儿去江城吗?”   顾以青摇头:“我爷爷奶奶是要跟爸妈一块儿去江城旅游,他们下周就回来,和我坐的不是一趟车,我是要去省城一趟。”   说罢他还拿出了自己的车票,上面写的目的地确实是省城。   燕晗抿嘴,怔怔地看着那张车票,一时无言。   顾以青也明白他是误会了,小声询问:“你以为,我要跟爸妈一块儿去江城,然后就不回来了?”   燕晗大睁着眼睛点了点头。   顾以青深吸一口气,晃了晃怀中的书包,感觉里面还有些分量:“这个是你给我的临别赠礼?”   这次不等燕晗点头,他直接把书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是三瓶圆肚子的黄桃罐头。   燕晗小声解释:“你不是说,咱们雪城这边儿只有家里来了特别重要的人才会拿出来待客吗?我就想,待客和送行也差不多,你还能在路上吃,解解渴。”   顾以青:“……”   燕晗轻咳一声,把话题引回来:“你去省城干什么啊?”   顾以青害怕燕晗再误会什么,这次实话实说了:“去集合,学校里有个去央视一档节目里当现场嘉宾的名额,咱们省去参加现场直播的学生都要在省城先集合,然后一起去首都。”   燕晗随口问:“什么节目。”   顾以青呼吸一滞,停顿两秒后,轻声回答:“《名家讲坛之昭国名将》。”   燕晗一听这个名字就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讲到哪儿了?”   顾以青一言不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燕晗。   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某位曾经的昭国名将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儿:“所以,轮到我了是吗?” 第044章 讲坛   在顾以青的无声注视之下, 燕晗心里已经有数了。   但他一向看得很开,对现在的人有关自己的各种研究与想象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要是来了兴趣, 他还会特地去找找看自己当主角的话本和影视剧。   顾以青看他这个反应,也知道燕晗比自己通透许多,不会纠结那些有的没的, 在这方面他是可以放心了。   但是,他自己却还在纠结刚才那个没办法翻篇儿的话题, 又问了一次:“你真就以为我要去江城不回来了?”   燕晗无辜眨眼,反问道:“这么赶巧儿我就误会了,不行吗?”   顾以青盯着他的眼睛, 发现其中真的没有多余的情绪,送别就是送别,也许有不舍, 却绝没有挽留的意思, 不由倍感失落。   燕晗察觉到对方似是在纠结什么,但却也找不出关节所在,还以为顾以青觉得临别赠礼太潦草,连忙找补:“你走得急,我来不及准备什么, 送这个罐头真不是在敷衍你。”   “我知道。”顾以青将罐头一个个放回书包,把拉链拉好,再不发一言。   “等一下!”看到对面人这个神情,燕晗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对上了顾以青的脑电波, “你该不会是觉得,你都要走了, 我还表现得这么平静,实在是太无情了吧?”   顾以青抬头默默看着燕晗,似乎在用眼神表达“你还好意思说”这几个大字。   燕晗终于猜对顾以青的想法,却真的无从辩驳,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可如果你真要去江城了,我怎么说都没用吧?”   他们家四哥哥两辈子加起来确实有一千八百多岁了,然而他现在身份证上才十八,哪里是想干什么就能去干什么的年纪。   燕晗本想着,要是顾以青这次真的不能留下来,那自己也不能让对方为难。   谁承想,他这份体贴在对方看来反倒是无情了。   “你说,有用。”沉默良久,顾以青忽然道。   燕晗没理解他这话的意思,疑惑地偏了偏头。   顾以青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将这句话说完整:“你说让我留下,我一定会留下。”   燕晗忽然问:“那万一要走的是我,我让你不要等我,你到底是不听我的话一直等我,还是听我的话不等我?”   顾以青:“……”   顾以青被他这个刁钻的出题角度难住了,过了许久才低声问了一句:“你去哪儿,不能带上我吗?”   燕晗补充道:“没你的车票。”   顾以青说:“把我搁行李架上也行。”   燕晗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总觉得安检这一关就过不了。   一抬眼,他就看到顾以青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想到他就是用这副表情说了刚才那番话,不由得笑出声来。   顾以青眼神也柔和下来,问了一个类似的问题:“要是我真去江城了,让你等我,你会等吗?”   燕晗想到一句很早以前听过的歌词,他一双笑眼毫无掩饰地看向了顾以青,轻声念了出来:“你说吧要我等多久,把一生给你够不够?”   顾以青被他这么一笑撩动了心神,但定睛一看,就发现燕晗笑得狡黠,自己似乎又被戏耍了一番,但他却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   艾可朝俩人这边挥了挥手,招呼顾以青快点儿检票进站,他坐的那趟车就要到了。顾以青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要说的话,已经被燕晗推到了检票口那里。   “拜拜。”燕晗一路目送着顾以青进了候车大厅,还朝老顾家一家五口挥手道了别。   火车站播报起了车辆到站提醒,直至上了高铁,顾以青似是才从那一句“把一生给你够不够”中回过神儿来。   “够了。”   飞驰的高铁路过一片湿地,男生坐在靠窗的位置,有水鸟从窗外飞过,翅膀留下的影子掠过了他的脸庞。   “一生太久了。”   他喃喃着。   *   燕晗送别顾家一大家子人,还没出火车站,就找了个花坛边的长椅坐下,搜了搜他们四哥哥要去的那个《名家讲坛》。   这个节目本年度的主题是昭国时期的历史名将,上周还在讲镇国大长公主,这周就轮到了燕云将军。   节目分为直播与录播,电视上播放的都是剪辑后的录播版本,而节目官网每天晚上还都有现场直播的版本。   下一次的现场直播在明天晚上九点,就是顾以青会去参加的那一场。   燕晗给这个时间设了个闹铃,直播开始的时候就拉上了姨姥姥与孟奶奶一块儿来看顾以青上电视。   一中领导还发了话,让各个年级的老师好好跟同学们宣传一下,虽说只是当个现场观众吧,但好歹是自家学校的学生上电视,一定要看这一期。   于是,在顾以青坐在演播大厅里等着老教授开讲座的时候,不仅是燕晗一家,还有一中师生们也蹲守在直播间内,等着镜头扫到顾以青的身影。   今天来的这位教授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跟人说话的时候眼睛里一直是带着笑的,让人有一种亲切感。   演播大厅内,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们坐在讲台下的观众席上,有的还在为第一次来到电视台而感到紧张,也有人在小声与路上刚认识的同伴交谈。   顾以青个子高,被安排在了很靠后的地方,他来的这一路上也没认识几个人,他本人气场又强,身边好像形成了真空地带,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也没人敢去跟他搭话。   好在顾以青平时这样也习惯了,丝毫没有感到不自在,他就这么一个人端坐在原地,终于等到了直播开始。   老教授念完了开场白,台下的学生们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起了故事,就连刚才最紧张害怕的同学也渐渐沉浸到了故事之中。   “上次,咱们讲到了燕小侯爷被接进宫,由镇国公主的干妈,也就是何皇后抚养长大。”   “燕小侯爷啊,从小就是在长辈的宠爱下长大,因为他刚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太好,何皇后就一直不准他出门儿,直到四五岁了才被允许踏出皇后的寝宫。”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童年玩伴儿,一个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占据了他绝大多数时间的人,出场了。”   “同学们,来来来,你们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啊?”   老教授说起这段话的时候还眯了眯眼睛,台下的学生们也笑了起来,纷纷张口回答了这个问题,有说是平德帝的,也有直接喊出顾玄这个名字的。   顾以青双唇紧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是对眼前这个场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真的能够做到波澜不惊了。   平德帝顾玄跟他这个生活在现代社会的男高中生顾以青有什么关系!   而就在老教授开始现场互动环节的时候,摄像机扫视全场,将学生们的表现全都拍了进去,也扫过了顾以青的脸。   坐在平板儿前的燕晗,看到了顾以青坐得板板正正,一本正经地听其他小同学喊他上辈子的大名,脸上还维持着一贯的严肃表情。   许是能猜到顾以青会有什么心理活动,燕晗没忍住笑出了声。   姨姥姥也看到了顾以青出现在镜头中,刚想提醒燕晗来看,就发现她们家小孩儿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老人家还挺纳闷儿:“怎么了这是?”   “没没没。”燕晗吸了吸鼻子,依旧笑得合不拢嘴,“就是感觉他还挺适合这个节目的。”   直播间内,得到答案的老教授又开始讲了起来。   “这个燕小侯爷,和当时还是四皇子的顾玄啊,那可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从平德帝留存下来的书信上来看,两人感情甚笃。”   “就平德帝那些信里提到的,他们有很多美好的共同回忆,也是这些回忆,支撑着平德帝度过了一个个没有燕小侯爷的夜晚。”   平板儿前的燕晗笑着笑着,忽然就不笑了。   听现在的人讲他以前的事儿,燕晗其实没什么感觉。但是听别人讲起自己不在时的顾以青,他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然而,坐在演播厅里的顾以青却对这段经历表现得平静得多,听人家教授讲起这些时,他严肃正经的那张脸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后来,燕小侯爷被镇国公主带去了北疆,带上了战场。而这个时候,四皇子呢,还留在都城里。”   “从后来的史料记载,和最近挖掘出来的简书来看,顾玄是一个没什么朋友的人,跟其他兄弟也相处不来。”   “跟他关系最好的一母同胞的长兄这个时候成婚了,有了自己的王府,小妹妹年纪又小,也不爱跟他玩儿。”   “在只剩他一个人在宫里,他也很是寂寞啊。”   顾以青看老教授讲得声情并茂,不自觉也想起了当年的燕小侯爷刚走的时候。   其实那时候还好,他知道燕晗早晚还会回家来,他不难过,只是像老教授说的一样,有些寂寞而已。   “寂寞的时候呢,顾玄就天天盼望着燕晗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但是咱们都知道啊,小侯爷这一走啊,就再也没能回来。”   “他这一走,就成了顾玄心里永不磨灭的白月光。”   “后来啊,顾玄就养成了给燕晗写信的习惯,他一封封信寄出去,也知道路途遥远,从未盼望每一封信都可以送到他牵挂的那个人手上。”   “要我评价他对燕小将军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我只能说……咳,懂的都懂哈,这里咱们就不多做赘述了。”   老教授笑了笑,台下的学生们也被逗得笑了起来,只有顾以青还在勉强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一下子就吸引了老教授的注意。   “顾玄这个信啊,一写就是好多年,哪怕是在燕云将军身死以后,他还坚持着给对方写信,却也一封都没有寄出去,而是全都带进了坟墓。”   “来,这位同学。”老教授用手掌指了指顾以青,“对就是坐在最后排的这位最高最帅的同学。”   顾以青应声站起,忽然升起了一种很诡异的预感。   但他还在心中一遍遍强调,没事儿,没事儿的,社死都社死了,现在已经没什么能让他破防的了。   难道还想让他现场剖析一下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然后在全国观众面前说出来吗?   应该不会吧?   应该……   不会吧……   老教授笑呵呵道:“同学我早就注意你了,你听得可认真了,不得起来回答一下问题啊?”   顾以青:“……”   “来来,这位同学,你来告诉我。”慈眉善目的老教授向这位十分认真听他讲课的同学提问道——   “你觉得,平德帝在给燕侯写这封注定寄不到的情书时,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顾·平德帝·以青:“……”   顾以青:&*%#*&…… 第045章 赴约   顾以青从工作人员那里接过了话筒, 现场观众与老教授都看向了这位被提问的同学,观看直播的全国观众们也在等着他的回答。   一双双不带半分恶意的眼睛看向了事件的当事人。   顾以青:“……”   时隔这么久, 顾以青也还是没有忘记自己当时的心情。   但是要让他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承认, 还真得做一做心理斗争。   一本正经的脸上仿佛石化后出现了裂痕,忽然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顾以青嘴角轻微抽了动两下, 才张开嘴来。   “我觉得……”喉结上下滑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却并没有半分迟疑,“他一定特别开心吧。”   这话一出,不仅观众席上的人投来了迷茫的眼神, 就连讲台上的老教授也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情,显然是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开心?”老教授为现场与守在直播间的大家提出了疑问,“他为什么会开心呢?”   明明知道再也无法得到回信, 写信的人到底有着怎样千回百转的思路, 才能在写信的时候让自己身心愉悦起来?   顾以青深吸一口气,声音很轻,当着全国观众的面儿剖析了自己当年的内心想法:“在把心里话讲给心上人的时候,怎么会不开心呢?”   “得不到回信也是早就明白的事情,因为……”顾以青在关键时刻刹住了闸, 换了个人称,“他,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能得到回应。”   不管是歌舞升平中享尽繁华的小侯爷,还是高头骏马上挥斥方遒的少将军,顾以青太习惯追逐他的背影。   即使得不到回应也很开心, 他想,他依旧会出现在小将军的眼眸中, 成为对方最信赖的人,这就已经够了。   老教授像是闲聊般问道:“但是每一次写下书信,就是在提醒自己对方已经不在的事实,每一次当他意识到其实自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人的时候,难道不会感到失落吗?”   “会,也不会。”说完,顾以青还不忘找补了一句,“是我猜的。”   他说:“我猜,他一定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在期待与心上人见面了吧,即使生的时候不能见,那也要把好玩儿的事情记下来,等到死后他们见面的时候告诉对方。”   “若是心心念念的人在彼岸等待,那他也可以不再畏惧死后的世界。”   现场观众们轻呼出了声,没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是个恋爱脑。   但是别说,一旦打开了思路,貌似还真就能搭上那位平德帝的脑回路了。   毕竟,如果那个平德帝不乐意写信的话,哪里会有如今这些考古发现。   老教授也认可了这个说法,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这位同学可以坐下了。   顾以青如释重负,重新坐回位置上,感觉自己这辈子的社死额度也在今天用得差不多了。   但是紧接着,他就想起了燕晗应该也在看直播。   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对方怕是一个字儿不落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所以,燕晗会怎么想?会怎么做?顾以青又开始纠结起来。   刚才那口气松得太早了,他这儿还没社死完呢。   *   老教授一直讲到了快半夜才结束这次的直播,顾以青一直惦记着燕晗听到那些话后的反应,回酒店的一路都是魂不守舍的。   他回到房间,就拿出手机跟自己做心理斗争,不知道要不要拨出这个电话。   还不等他跟自己博弈出个结果,手机自己响了,来电显示正是燕晗。   顾以青一个着急,手机差点儿掉到地上,但他还是很快让自己镇静下来,按下了接听键。   可是手机那头并没有传来燕晗的声音,顾以青也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大动静,双方似乎陷入了与空气的对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跟顾以青住一个屋的室友投来疑惑的目光,不知道他这是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而顾以青开始有些怀疑,心想着,难不成是燕晗不小心按到了他的电话号码?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了声音,不是有人开口说话,而是什么东西敲击发出的声响,似乎有人在用手指敲击电话听筒。   声音十分有规律,顾以青没当成恶作剧,而是仔细听着那有节奏的敲击,想从其中找出暗藏的信息,还按了录音键。   这场通话持续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当事人却感觉自己已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在听出敲击声是有规律的之后,顾以青立马就想到了自家老妈不久前教过他与燕晗要怎么破译那个写满了密码的手账本,并且与之联系起来。   顾以青记忆力不错,当时学到的东西现在也还记得,而且掌握其中核心之后,现在要到网上去查一些细节也不难。   跟他同住一个房间的外校同学看得一愣一愣地:“你这是在从事什么秘密工作呢?”要不他回避一下,以免将来被灭口?   这个同学也是雪城来的,学校距离一中不远,同样是高三生,也听说过江北一中的这个顾学神。   学神就是学神啊,同学心想,这整个人都是神神叨叨的,跟他们这些普通人还真不一样。   顾以青以为室友是准备睡觉了,随口说道:“你关灯吧,我用手机照亮就行。”   “别别别!”同学连忙摆手,“那样就更像是在干什么秘密行动了啊。”   顾以青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   室友同学在把自己蒙到被子里之前还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果然是什么秘密行动吗?!   正进行秘密行动的顾以青,丝毫没察觉自己又给自己制造了新的传说,他此刻全部心神都放在燕晗想给他传递的信息上。   通话录音被他一遍遍重复播放,到了后半夜,顾以青终于破解出了敲击声隐藏的信息。   不同间隔的敲击声转换成了一个个不同的字母,又连接成单词,最后他得出的是一个时间与地点。   这是燕晗邀请他赴的一场约。   *   十月的雪城已经迎来了深秋,冷风习习,路上的行人裹紧了风衣顶着风前行,迁徙的候鸟也已经结成了队伍,朝着暖和的地方飞去。   顾以青下了火车,给家长与老师报了个平安,拒绝了朋友圈儿里好友们来接站的提议,独自来到了将军庙。   他朝门口的周大妈打了招呼,绕过了来碰瓷儿的爱碰瓷儿,直直朝着数月前和燕晗再次相遇的那面墙走了过去。   燕晗果然就等在那里。   他蹲在墙根处,左手一只大橘,右手一只三花,前呼后拥,十分快活,和喘着粗气的顾以青完全是两个画风。   顾以青一路都在看着手表,哪怕知道自己完全没有超过约定的时间,还是紧赶慢赶生怕晚来一步。   他走得太急,又是逆着风,脸颊已经被吹得红了起来,甚至在深秋冒了一头热汗。   燕晗见到来赴约的顾以青,把自己身上的猫全都摘了下来,跑过去用食指勾住了对方的袖口。   “我刚才还在想,万一你没听懂,今天会不会不来了。”燕晗笑嘻嘻,“看来咱们还是很心有灵犀的。”   顾以青本来心中惴惴不安,但是一看到燕晗朝自己笑,就把之前那些不好的心情全都忘了个干净,他轻笑着问:“什么事儿这么神秘?”   要不是他对燕晗相关的事情一向很上心,保不齐还真就没能听懂那些敲击声是什么意思。   也许他会把那通电话当成是一个恶作剧,然后彻底错过一些什么。   顾以青有种预感,这次要是再错过,那就不是错过了一个亿那么简单了。   “走吧。”燕晗错开了顾以青的眼睛,直接勾着他的大衣袖子往前走,“带你去见见我爸妈。”   顾以青一愣,双腿跟着燕晗往前走,脑子却还没转过弯儿来:“见谁?”   燕晗转过头,无辜地眨了眨眼,微笑着重复道:“去见见我爸妈。”   *   顾以青刚回来又要上路,好在这一次的旅程并不算漫长。   他一会儿想着,现在见家长是不是太快了些,自己什么都没有准备,一会儿又意识到燕晗的父母似乎已经不在了,所以他们到底是去见谁的。   顾以青的脑子一团乱麻,已经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   燕晗也注意到了顾以青的焦虑,还十分贴心地安慰道:“放心,不用带礼物上门儿,他们不会说什么的。”   顾以青:“……”   燕晗带着他坐上了地铁,横穿了大半个城,从江北区到江南区,出了地铁口又转乘公交,最终停在了一个像是森林公园的地方。   雪城冬天最冷的时候有零下三四十度,很多花草树木没办法在这里生存,各种松树、杨树成了城中的常见树种,这些耐寒的树木也都出现在了这座园林之中。   顾以青依稀记得,他小时候有段时间,整个地区都在宣传火化后树葬代替购买墓地。他看着深秋时节依旧一片长青的园林,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燕晗似乎也不常来这里,他领着顾以青穿过了种满松树的区域,又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两棵并肩而立的白桦树。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灰白色的笔直树干如站岗的哨兵。   泛黄的叶子开始掉落,却并没有走向落寞的哀伤,只有对度过这个寒冬、迎来第二年新生的渴望。   燕晗在白桦树林中找到了自己父母的树,他向顾以青介绍道:“这两位,就是我爸妈。” 第046章 丹心   一阵风吹过, 白桦树上有一片泛黄的叶子掉了下来,仿佛是两位家长跟自家孩子这位有两辈子交情的好友打了一个招呼。   顾以青仰头看着两棵还未长得多高的树, 也说了声:“叔叔阿姨好。”   燕晗捡起那片刚掉下来的叶子, 搁在了顾以青的脑袋顶上,笑嘻嘻道:“他们说很高兴认识你。”   “我的荣幸。”顾以青将叶子拿下来,轻轻握在手中, 金灿灿的树叶未完全干枯,还保留着一些草木的柔韧与芬芳。   燕晗就站在两棵白桦树中间, 还未长成的少年身形略显单薄,虽然此时的树也还没有多高,却似乎依旧可以将他怀抱其中, 为他遮风挡雨。   顾以青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心中却酸涩无比。   艾可女士非常在意她这位闺蜜,对闺蜜家的事情十分了解, 这次回家见到了燕晗, 又勾起了她童年的回忆,再加上顾以青有心探问,她也就知无不言了。   从自家老妈那里,顾以青得知姨姥姥的妹妹与妹夫,也就是燕晗的姥姥姥爷, 在江盼女士还很小的时候就在一次抢险救灾中牺牲。   姨姥姥很希望她的囡囡和她一样,成为一位人民教师,但江盼女士毅然决然继承了父母的衣钵,加入了人民警察的队伍。   对此,姨姥姥在短暂的失落与长久的担忧之后, 还是对她的选择予以了肯定,反正都是为了人民嘛, 在哪里发光发热都一样的。   但往事不断重演,江盼女士也早早离去,只留下一棵茁壮成长的白桦树,与一段不能为人所知的传奇。   而与她联系紧密的人们,在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的同时,还时刻有可能身陷危险之中,甚至连在赛场上骄傲肆意地挥霍天赋都不被允许。   顾以青了解燕晗,亦如四皇子了解小侯爷。   那是无论走到哪里都闪闪发光的灵魂,不甘平庸,温暖炙热。   从前的燕云将军可以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快意恩仇,敢爱敢恨。   现在的燕晗也本该可以在赛场上所向披靡,意气风发,为国争光。   可如今却只能远离自己热爱的东西,抛弃曾经的姓名与荣誉,连靠近身边的人都要怀揣着一百二十分的警惕与担忧。   顾以青伸出手,食指的关节轻轻拂过燕晗的鬓边,燕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是在等待着些什么。   顾以青心有所感,他知道燕晗的内心也已经开始动摇,不然今天也不会带他来这个地方。   长呼了一口气,顾以青上前一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燕晗却也不躲不闪,心中似是有些不安,又似乎有所期待。   “你记不记得,暑假的时候咱们也去过一个白桦树公园儿。”顾以青轻声道,“你跟我说,白桦树代表了历经生与死的考验。”   燕晗抿着嘴点了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死过一次,更加知道生命的珍贵。”顾以青道,“从前,我一直想着,往后的时间多的是,要说什么话也不急于一时。”   “可后来我才明白,活着的每分每秒都是来之不易的。”   “我知道你害怕我遇到危险,但我想跟你在一起,一起经历生与死的考验。”   “就像叔叔阿姨这样,变成两棵树也可以相依相偎在一起。”   被那双再认真严肃不过的眼睛注视着,燕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手臂也跟着往后一靠,不小心碰到了白桦树的树干。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往后退,显得太没骨气,然而现在再想要往前已经晚了,因为顾以青再次追了上来,占了他原本的位置。   顾以青伸手试探,发现燕晗并没有躲避的打算,于是握住了他的指尖,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我知道,我的小将军从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小将军,他是云鹄城的小将军,是整个大昭的小将军。”顾以青小声道。   燕晗一愣,刚想说什么,却不知要怎么开口,在这种时候,好像没有办法插科打诨下去。   身后的树干依旧笔直而坚实,就像是有一双手轻柔地拖住了他的肩膀,身前身后都能感受到熟悉与温度,让他再也不想逃跑。   顾以青又试探地往前靠近了一点儿:“将来的某一天,燕晗也不会是我一个人的燕晗,他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可能充满未知与危险,可能和以前一样,一去就不回来了。”   “但我还是想把这个送给他。”说着,顾以青将燕晗的那只手用力往下压了压,让对方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顾以青压低下来的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手心感受着对方火热的胸膛加速的心跳,燕晗一个不留神儿就陷了进去。   顾以青也看着燕晗的眼睛,看着对方眼里的那片星海。   他多希望看到面前的人潇洒肆意的模样,哪怕对方真的如同展翅翱翔的飞鸟一去不回,那也是追求自由自在的天空。   “你的一片丹心,留给你热爱的一切。”顾以青说,“我的一片丹心,给你。”   顾以青转而与燕晗十指相扣,十分小心翼翼地问他:“我用这颗心,换一个男朋友好不好?”   下一秒,燕晗整个人扑进了对方坚实可靠的怀抱里。   暂时未得到应答,顾以青也没再追问下去,只是用力地抱住了怀中的小青年,感受着对方的肩膀在自己怀中一抖一抖的。   两人久久无言,直至一阵大风吹过,刮落了不知多少金色的树叶,如一场花雨。   顾以青这才感受到怀里人点了点头,紧接着就听到了一声鼻音很重的:“嗯。”   炽热的心脏在胸膛跳动着,萧瑟秋风中依偎的人心跳慢慢同步,金色的树叶铺满了他们脚下的土地。   在来年,在熬过了这个寒冬之后,在冰消雪融之时,在这片土地上,还会有嫩绿的芽冒出来,和它的先辈那样,无惧风雨,向阳生长。   *   地铁进入隧道,燕晗找了个最里侧的位置与顾以青并排坐着,姿势十分规矩。   燕晗从窗户的倒影中看着忽然转变了关系的人,好巧不巧,顾以青也在认真地看着倒影中的他。   横跨半个城的短途旅行,耗时不到两个点儿,但是在回程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质的转变。   忽然地,燕晗多了个男朋友。   四哥哥还可以是四哥哥,但是顾以青却可以是男朋友了。   在树林里两人不知抱了多久,等胸口那滚烫的感觉渐渐平缓,燕晗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但直到离开了森林公园,坐上了返程的车,他又觉得两人之间好像除了个名分以外什么都没有改变。   到了现在,两人坐在地铁上,不敢去看彼此,只敢才玻璃的倒影中用眼神儿沟通。   然而人长嘴巴必定是有用的,光靠眼神果然是无法进行什么高难度交流。   只是,像是被激起了某种胜负欲,燕晗一直紧盯着倒影中顾以青的眼睛,像是谁先移开了目光谁就输了。   他太过投入,以至于搭在座椅上的手被人轻轻触碰的那一瞬间,还被吓了一跳。   燕晗赶忙把手缩了回来,但是想到现在两人是可以正大光明手牵手的关系了,于是又理直气壮地把缩回来的手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可这一回,身边的人没了动静。   燕晗的眼睛依然盯着倒影,表情十分正经,但他放在椅子上的那只手却伸出了一根小拇指,一点点往旁边人试探过去。   小拇指勾住了对方裤子侧边装饰的纽扣,在上面轻轻一划,没得到回应。   于是那只小拇指开始快速地来回扒拉那枚纽扣,直到这双不安分的手被人轻轻握住才肯作罢。   顾以青状似十分镇定,在确定这只手不会再受惊缩回去之后,还轻轻捏了两下。   燕晗冲着倒影中的人眨眨眼:“等会儿……咱们去哪儿?”   就……谈恋爱的第一天,天还大亮着,总感觉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啊。   顾以青思路清晰:“先去一趟将军庙拿行李。”   之前他跟燕晗走的时候,意识到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把大行李箱和他随身的背包都暂时交给将军庙门口的周大妈帮忙看着了。   燕晗觉得对方言之有理,并且被岔开了思路,询问顾以青他这趟去京城的见闻。   地铁在将军庙那一站停下,燕晗跟顾以青手牵手出了站,这次似乎变成了谁先松手谁就输了。   还在将军庙里的周大妈看到两人一前一后手牵手进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几个小时前两人还是一个勾着另一个的袖子出去的。   燕晗把那个大行李箱的拉杆抽出来,塞到了顾以青手上,自己则抱起了他的背包。   但是这么一抱,他就能感觉到这个包非常轻,里面却被塞得鼓鼓的,还有些硬度。   “这里是什么啊?”燕晗问。   顾以青道:“就是你给我的那些。”   燕晗已经不记得自己最近有给顾以青什么东西,他有些疑惑,在得到对方允许后,就把背包的拉链打开看了看。   第一眼,他就瞧见了一个圆肚子的罐头瓶。燕晗把罐头瓶子拿出来,想起来这似乎是顾以青去省城集合之前,他送给人家的罐头之一。   此刻这个罐头瓶已经被洗刷得一尘不染,连商标和胶痕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顾以青将罐头瓶拿回自己手里,打开瓶盖,将捏了一路的那片白桦树的落叶放了进去,似是要珍藏起来。   燕晗纳闷儿:“你留着这些做什么?”   顾以青表情认真:“这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   燕晗心虚:“咱们这个定情信物是不是太潦草了些?”   “无妨。”顾以青道,“贵在心意。”   燕晗点点头,然后开玩笑似地问:“那你给我的信物呢?”   他笑眯眯地将两只手伸到身边的人面前,等着顾以青从什么地方再掏出个罐头瓶子来。   燕晗都计划好了,等把那个瓶子拿回家,他就找个地方好好搁起来,再贴个标签,省得万一哪天收拾屋子的时候一个不注意给当厨余垃圾扔了。   但顾以青没有别的罐头瓶子了,只能无奈摇摇头:“还得再准备准备。”   燕晗更加好奇了:“那你打算送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燕晗想起了网上流传的雪城这边送貂儿、送金链子、金表的洗脑包。   但是转念一想,那些应当不是他们家四哥哥的品味……吧?   在燕晗十分复杂的眼神中,顾以青思索片刻,提出了一个建议:“要不哪天,咱们把将军庙重新装修一下吧?”   燕晗被他这个大手笔震撼到了:“这个定情信物是不是太大了一点儿?”   顾以青道:“这里是归市政府管的,不能算咱们的定情信物。”   燕晗试探地问:“那你的意思是?”   顾以青认真道:“我想出资,给你雕像换一个金的。”   燕晗:“……”   燕晗:“???” 第047章 冬天   在回家的这一路上, 燕晗一直在试图说服顾以青打消真的给他镀个金身的想法。   顾以青不知道是太开心导致直接宕机了还是表情管理进步了,反正燕晗这一次没法判断出对方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两人就这么不知不觉走到了燕晗家门口。   天色渐晚, 顾以青将燕晗送回家就走了,燕晗进门后在玄关换了鞋,才忽然想起来他们这是谈恋爱的第一天。   好像……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也许还是有点儿不同的吧, 总觉得比平常更开心了。   燕晗哼着歌儿往卧室走,正好赶上孟奶奶推着姨姥姥从主卧出来, 姨姥姥笑着问他:“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   燕晗没有隐瞒,嘴角都压不下去:“姨姥姥,我谈恋爱了!我有对象儿了!”   姨姥姥若有所思, 没再追问,倒是孟奶奶被吓了一跳:“啊?晗晗这么早就有对象儿了?”   孟奶奶观察了一下姨姥姥的反应,发现老人笑呵呵的, 一点儿也没生气, 小孩儿也笑嘻嘻的,看上去十分开心,她也被这样的情绪所感染,放下了担忧。   “跟谁啊?你们班上的吗?什么样的小孩儿啊?”孟奶奶问。   “是我们班上的,他人可好了。”燕晗细细数来, “学习好,长得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哎对了,”燕晗忽然问:“咱们今天吃什么啊?”   “我俩正要出去买菜呢。”孟奶奶一下子被岔开了话题, 走到鞋柜旁边拎起了菜篮子,“你想吃什么菜啊?”   燕晗又换上了鞋, 说说笑笑地跟着两位老人出了门。   谈恋爱的第一天,似乎发生了什么很要紧的改变,但又似乎是与往常一样的、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直到半夜燕晗也没睡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   等燕晗从这种晕晕乎乎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十一假期过去,天更冷了些,燕晗在往常的时间出门,看到顾以青就站在单元楼门口,看到他出门,还抬起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打了个招呼。   燕晗一愣,抿着嘴什么也没说,用一根手指勾住了顾以青手里那个保温桶的拎手,看似十分镇定地往前走。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出了单元楼,出了小区,过了两条马路,来到了学校门口,直到上了楼,来到班里坐下,都没有任何交流。   顾以青将保温桶的盖子打开,稳稳当当交到燕晗手中,稍稍抬起了头,却不想直接与燕晗四目相对。   “昨天……”   “昨天……”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收了声,燕晗又抿嘴不说话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同桌的人。   顾以青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道:“不是梦吧?”   燕晗:“……”   所以,这个人也和自己一样昨天一整天都晕晕乎乎过去的吗?!   燕晗朝顾以青眨了眨眼,见对面的人完全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干脆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他转身面朝着书桌,眼睛盯着保温桶,却在桌子底下牵住了对方的手。   顾以青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回应,肩膀一抖,但还是强作镇定,用力回握了一下,感觉今天的手感与以往不同,又悄悄多捏了两下。   为了吃早饭,燕晗两人每天早自习都来的很早,此时班里只有零星几个同学,大家都在专注做着自己的事情,没人留意到他们这一桌似乎有着与以往不太一样的氛围。   燕晗用空着的右手拿起勺子,搅了搅保温桶里的小馄饨,越搅越觉得不对劲儿——   这手牵的,怎么这么像是左手牵右手?   就在这个时候,顾以青那只手换了个姿势,与燕晗十指相扣起来。   明明只是换了一种牵手的方式,一种完全没体验过的麻酥酥的感觉传遍全身,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都有那么一瞬地僵硬,却又都没察觉到对方的这个反应。   燕晗一扭头,发现身边人直接别过了头去看窗外,但是通红的耳尖已经出卖了所有心思。   啊,算了。   两个刚出新手村的在互相指望什么?   燕晗盛起一颗小馄饨,放到唇边吹了吹,假装并不在意,也没注意到顾以青时不时就要往他身上飘的小眼神儿。   *   秋天是雪城最短的季节,往往在人们还未意识到秋天来临的时候,冬天就会协同一场铺天盖地的雪降临。   风衣换成了棉服,又很快换成了羽绒服,再怎么清瘦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这么裹着,远远看去也会圆润起来。   尤其燕晗第一次亲身体验雪城的冬天,比较怕冷,姨姥姥和顾以青也都怕他冷着,还一个劲儿让他添衣。   在燕晗外出时身上的衣服加起来已经有十来斤的时候,这一年也就过去了。   阳历年的最后一天是个周六,李主任抽出这一天的晚自习,草草办了个元旦晚会。之后没过多久,一中就迎来了这学期的期末考试。   今年的农历年不早也不晚,在二月初,高三生考完就能放半个月的寒假。   但期末考试的成绩在放假前就已经出来了,倒不是老师不想让同学们过一个好年,主要是有同学去办公室恰巧看到成绩单,拍照发进了群里,引起了年级组的又一次讨论热潮。   原因无他,就是他们仰望了三年的学神又一次迎来了滑铁卢,以一分之差与年纪榜首失之交臂,掉到了年级第二的位置。   原先的年级第二成了第一,而其他同学的排名没有多大变化,三四五六名还在原来的位置上,跟焊死了似的,发挥稳定。   近来顾以青已经没有以往那么不好亲近,所以有越来越多的同学跑去找他问题,有同学就担心他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导致的成绩下滑。   而原先八班的同学们虽然相信燕晗的实力,在祝贺他取得成绩之后,也还是小小地担心了一下顾以青的状态。   这天已经是寒假的第一天了,群里的大家约好了一起来救助站帮忙,邵冬冬就被花龙他们推了出来,挑一个顾以青一个人的时候观察一下他是什么情况。   刘姐她们带几只刚被捡回来的流浪猫狗做绝育去了,顾以青和邵冬冬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在办公室整理资料。   邵冬冬左看右看,确认顾以青真的没有一点儿一场,甚至还心情不错地哼起了小调,于是跟他聊了几句。   亲眼确认顾以青本人非但没有因为这一分之差影响心态,反而看上去还挺开心后,邵冬冬也就不怎么在意成绩的事情了。   他正想发消息告诉大家,就听顾以青忽然开了口:“我俩在一块儿了。”   邵冬冬看向顾以青脸上压都压不下去的笑意,心里也就有数了。   小情侣争第一什么的,真的是非常励志的爱情故事啊。   邵冬冬还调侃:“你俩这速度可真够慢的。”   高三开始后学习压力就更大了,燕晗与顾以青都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情给同学添麻烦,让人分心,俩人在一起以后也就谁都没告诉,等放了假了才说出来。   但是顾以青被邵同学这么一句话戳中了心事儿。   其实他和燕晗已经在一块儿三个月了,然而除了牵手拥抱还真就没什么进展,进度确实有点儿慢。   不知不觉早就习惯了有对方在身边,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但不知为何那些超越友情的事情却变得不那么自然起来。   这就有点儿难办。   顾以青还记得,之前燕晗提出的“如果哪天我考试的时候考过了你,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儿”的约定。   这回燕晗真的超过了他,顾以青也想起了这回事儿,昨天看到年级群的成绩单,顾以青就去找了燕晗,问他想要自己答应他什么事儿。   就……这似乎是一个很好的机会,顾以青想着,也许可以借此机会更进一步也说不定呢?   那么一瞬间,燕晗和顾以青的脑电波好像终于达成了一致。   但也只有那么一瞬间。   燕晗最终选择把这个约定留着,等有机会了再说,顾以青见他如此认真,也就熄了那些小心思。   但是这些日子下来,顾以青也学会了敌退我进的战术方针。   既然原本的机会没能利用起来,那就制造新的机会。   此时此刻的邵冬冬,也不知道这俩人之间到底经过了怎样的拉拉扯扯纠纠缠缠,反正看顾以青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俩完全不用他们担心就是了。   顾以青放下手头整理完的资料,又叫住了准备出去的邵冬冬:“有件事儿要拜托你。”   邵冬冬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一下子来了精神:“来!有事儿您说话!”   *   刘姐她们带着猫猫狗狗回了办公室,顾以青也干完了活儿,出门就瞧见燕晗正在墙角打电话。   他没急着上前,而是等燕晗那头结束通话收起了手机才慢悠悠走过去。   燕晗虽然面朝着墙壁,但早就察觉到有人接近,匆匆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再见,转过身,看到来的人是顾以青,下意识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假装正经的时候,燕晗是不会抿着嘴的,心情不美妙了一定程度之后也是如此。   顾以青留意到燕晗的这个动作,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他有些担心,还是问了一句:“谁的电话?”   “你见过。”燕晗帮他回忆,“就是你上次持锅行凶进了警察局的那天,跟咱们一块儿出来的那位警察同志。”   那次江南江北大战最终也没分出个胜负,按照江北这边儿小弟们说的规矩,棕毛现在应该已经专心学习不搞小团体了,小眼镜也转来了一中,据说现在都没打过一次架。   但是这件事儿给顾以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也记起来了仅有一面之缘的那位警察,对方似乎是燕晗父母的友人。   见燕晗似是没有跟他说明具体是什么事情的打算,顾以青也就不再追问,反正要是真的有什么大事儿,燕晗也不会瞒着他。   至今没有找到领养人家的爱碰瓷儿不知从哪儿蹿了过来,躺平碰瓷儿,燕晗蹲下来揉了揉它的肚子,随口问了句:“你找我?”   “嗯。”顾以青点了点头,“今年的冰雪博物馆已经开园了,咱们一块儿去看看吧。”   燕晗也想起来了:“我记得有咱们街道的作品吧?”   雪城每年都会办一次冰雪博物馆展览会,其中有一个冰雕大赛,很多高校、社区与企业都会派出选手参加,民众热情度很高。   今年的冰雕大赛已经结束,学生街代表队的作品还得了一个一等奖,只是高三生忙着总复习,就连对这些最上心的白琥都没多少闲暇关注今年的赛事了。   燕晗问:“咱们街道雕了个什么参赛啊?”   他对于这些也并不是多感兴趣,在此之前也没有去看上一眼的打算,之前白琥邀请他一块儿去,燕晗不太想这么大冷天儿出门,也就没答应。   顾以青轻声笑道:“他们做了一个冰雕的小将军。”   燕晗忽然抬头,像是从洞穴里窜出来的野兔,竖起了两只长耳朵:“哪个小将军。”   顾以青故意问:“你猜是哪个?”   燕晗嘿嘿一乐:“什么样的啊,你知道吗?”   “我也没看,但据说小将军白马银枪,十分帅气。”顾以青邀请道,“一起去看看?”   燕晗忽然对冰雕升起了十二万分的兴趣,挽住了顾以青的胳膊:“走!去看!” 第048章 约会   燕晗还是没有来一趟说走就走的观光, 他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已经忙到很晚了, 只能另选时间。   本来燕晗还想拉着小伙伴儿们一起去看冰雕, 但也不知到是怎么回事,花龙和邵冬冬几个不是说去过了就是最近有事儿,连白琥都找了个要准备比赛的理由。   小伙伴儿这里凑不成团也没什么, 燕晗又去问了姨姥姥和孟奶奶,只是两位老人上了年纪, 受不了在数九寒天里排队看雪,也没打算参加。   这下,就只剩下他和顾以青两个, 他俩就没什么需要顾及的了,随便挑了个日子就预约了冰雪博物馆的门票。   只是,燕晗眼中的随便挑了个日子, 却是顾以青费尽心思后才选出来的。   那天在黄历上宜出行, 宜开市,心想事成,在公历上还是燕晗的生日。   顾以青直到燕晗的档案被改过,现在这个身份证上的生日不确定是不是他本来的生日,但日子倒是刚好能对上上辈子燕小侯爷的农历生辰。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 不管是真的就是这天还是只随便找了的日子,顾以青都不想让燕晗的十八岁生日随随便便过去。   雪城迎来了旅游旺季,尤其是这种热门景点,人挤人的,倒也驱散了不少寒冷。   燕晗拉着顾以青的袖口, 穿梭在人群之中,很快就找到了小将军的雕像。   毕竟白马银枪的小将军真的很高很显眼。   此时天大亮着, 冰雕的灯光并未开启,但还是不损这座精心雕琢塑像俊美潇洒的英姿,并且得到了小将军本人的高度评价。   小将军的冰雕前围了不少打卡拍照的游客,燕晗也凑热闹,让顾以青帮忙拍了一张自己与雕像的合照,并且发到了群里。   两人在园子里逛了很久,等感觉到冷了,才在离景区两条街外的犄角旮旯找了家餐厅坐下来休息。   顾以青帮燕晗搓了搓手,把他冰凉的指尖搓得更加红润,等两人点的小馄饨上桌了才松开手。   燕晗双手托腮看着对面的顾以青,忽然笑了起来:“不算上学放学和在学校里,这还是咱们第一回约会吧?”   顾以青也才注意到这个问题,手里的汤勺都不动了。   就说这个恋爱谈得怎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儿的,原来他俩就没真的约会过!   燕晗将自己碗里的虾皮盛到了顾以青碗里,又从他碗里捞走了颗不一样馅儿的小馄饨,放在唇边吹了吹。   热乎乎的小馄饨下了肚,燕晗脸上很快就有了血色,两边脸颊红彤彤,让人一看就想去捏上一把。   只是顾以青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伸出爪子,又看他吃得挺满意,就轻声问道:“那下次咱们约会是什么时候?”   燕晗随口回答:“吃完饭后?”   “不能算。”顾以青道,“今天都还没过呢。”   燕晗也思考了一下,按照他们目前的进度,下次约会是不是要等到春暖花开之后了。   想着想着,他的思维就发散到了另一个问题上。   “如果我忽然走了,你会不会跟这个小将军去约会啊?”他指的是两条街外的那个冰雕。   顾以青跟不上他的思路,更不愿意去想这个可能:“你要去哪?”   “不知道。”燕晗又把注意力挪回到第一次约会的男朋友身上,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儿。”   这个回答本来该让顾以青感觉到安心,但不知为何,却让他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但顾以青已经过了会百分百相信直觉的时候,瞧燕晗朝自己眨眼,眼睫毛忽扇儿忽扇儿的,他就下意识地将那些不安全都压了下去。   似是已经没什么比珍惜眼前人更重要的了。   *   今天好歹也算是第一次正式约会,燕晗和顾以青在城里转悠了小半圈儿,还去看了教堂广场和音乐节。   等他们往家走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了。   燕晗早就说好了今天要在顾以青家过夜,已经跟姨姥姥打过了招呼,两人下了地铁就一道往顾以青家的方向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燕晗远远就看到了顾以青家没亮灯的窗户:“爷爷奶奶呢?”   顾以青收起刚刚收到信息的手机,面不改色地回答道:“他们找老战友聚会去了,下周才能回来。”   燕晗也没多想,只是顾以青惦记着刚才收到的短信内容,想着到底该怎么拖住燕晗的步伐,毕竟这会儿他俩都已经走到了单元楼门口。   小区里多数住的是老人,单元门也一般不锁,一拉就开。燕晗关门的时候特地注意了要轻轻关上,连声控灯都没亮。好在这会儿天还有些亮,不耽误上楼。   眼瞅着再走半层楼就到家了,顾以青还记得自己的任务,鼓足了勇气拉住了燕晗的手。   被这么一拽,燕晗的步子就停了下来,刚迈上台阶的那只脚也缩回了中间平台上,眼神疑惑地看着顾以青。   顾以青顺势上前,将燕晗抱在了怀里,不再让他往前一步。   燕晗有些懵,但是这几个月来两人几乎有时间单独相处的时候就会贴在一块儿,这么抱一下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的。   只是下一刻,顾以青就忽然凑到了他的颈边,温热的呼吸打在燕晗的脸颊上,让他吓了一跳,抬起手掌根就怼在了顾以青的下巴上。   力气不大,但也足够让被击中的人后退两步了。   燕晗是下意识反应,想起来面前这个是自个儿对象的时候已经晚了,此时此刻他已经开始后悔。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都想过该怎么自然地发展下去,可总因为种种原因止步不前,关键时刻不是这个掉链子,就是那个掉链子。   燕晗既有没做好准备的原因,也有头一回谈恋爱经验不足的因素,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进,总是下意识地退退退。   可没想到顾以青也总是在试探过这么一下之后就停下来,没有不进反退已经算是有出息了,就如同这一回班,被打断以后就真就没了动静。   他们四哥哥确实一向克己复礼,是一位品行端正的正人君子。   只是……似乎太正人君子了些。   燕晗瞧了瞧眼睛不知该落到何处的顾以青,在心里安慰自己——   没事儿,含蓄内敛至少也是种传统美德,大不了以后慢慢学。   燕晗正这么想着,就发现面前这个左右都不自在的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一下子握住了他的肩膀。   在这小一年的时间里,燕晗又往上蹿了几厘米,可他的身高才到顾以青的鼻尖,两人离得又近,按理说他是该感觉到身高与体型差带来的压迫感的。   然而燕晗却丝毫没感觉到不适。   先不说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想办法挣脱桎梏,就说顾以青看上去比他还紧张慌乱的样子,怎么都不能让他升起警戒心。   燕晗抿着嘴静静看着顾以青,大而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就想看看克己复礼的老实人是怎么搞对象儿的。   顾以青四肢僵硬,脸已经烧得通红,却权当是被冷风吹得。   他双手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面前的人,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惊扰到一扇扇房门后的邻居,不知僵持了多久才缓缓地凑近了燕晗。   这动作太慢,燕晗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只是明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顾以青靠近的时候,他还是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还不等燕晗把眼睛睁开,就感觉一侧的眼角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两人在冷风中走了大半天,露在外头的皮肤都是冰凉凉的,可嘴巴吐息时的热气让嘴唇有了些温度。   那本来和正常体温差不了多少的温度,在此刻却变得无比滚烫。   喉头滑动,燕晗呼吸一滞,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是一个亲吻。   不知耗费了多少勇气才吻在他眼角的人,此刻低着头不敢看他,燕晗被顾以青这副样子逗得笑了一声,这才引得面前人抬起了头。   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燕晗用食指勾住了顾以青的羽绒服领子,让他往下弯了弯腰,下一秒,燕晗也在顾以青的一侧眼角轻轻地亲了一下。   燕晗笑眼弯弯,窗外霞光满天,两人静悄悄的亲吻并没有唤醒声控灯的职责,下落的夕阳正在一点点消失。   夕阳没有落到海里,没有落到地里,而是落进了那一双笑眼里。   见顾以青久久回不过神儿,燕晗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声音不算大,却让声控灯亮了起来。   新换的灯泡那冷色灯光明亮刺眼,一下子把顾以青拉回到了现实。   回想起刚才那一吻落在自己眼角时听到的呼吸声,燕晗忽然有些意犹未尽,正好已经快到家门口了,他迫不及待拉着顾以青上了楼。   顾以青跟在他身后,加速的心跳还没有平复下来,早就忘了之前白琥几人给他发的消息。   “爷爷奶奶不在家?”快到顾以青家门口的时候,燕晗又确认了一遍。   “嗯。”顾以青点头回应。   怀揣着一点儿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期待,燕晗催促着顾以青快过来开门。   可就在顾以青将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客厅的灯光忽然亮起,彩带飞舞,气球乱飘。   一大堆小伙伴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脸上洋溢着单纯的喜悦与热情,齐声大喊:“surprise!”   燕晗:“……”   这……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啊。 第049章 恋爱   小伙伴儿们个个眼里充满单纯的欣喜, 表情天真又无邪,燕晗忽然为自己刚才脑子里想的事儿感到羞愧不已。   客厅墙上用各种颜色的气球贴出来了一个happy birthday, 是审美堪忧的混搭风, 显眼到让人无法忽视,一瞧就知道今天这场惊喜是为什么准备的。   燕晗父母工作十分忙碌,小时候燕晗自己一个人生活, 就不怎么在意这些日子,姨姥姥这边又是向来只过农历生日, 他还真没反应过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刚喊完“surprise”的众人瞧见今天的主角站在门口愣神儿,干脆直接围了上去,把人带去餐桌那边看礼物、切蛋糕。   “这把弓可是我精挑细选的, 以后你来弓箭馆的时候记得带上。”   “我也不知道送点儿啥好,就送你个锦旗吧,逢考必过, 怪吉利的嘿嘿嘿!”   “燕哥, 这套真题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啊!”   “等等,这是你自己的寒假作业吧?”   “这个是前几天我和我妈去寺庙求的平安符,说是大师开过光的。”   顾以青笑盈盈看着燕晗被几人围着,他自己则解开了盒子上的丝带,将蛋糕拿了出来, 又把散落在桌子上、一看就是没来得及插的蜡烛一根根插上。   一旁的白琥注意到顾以青已经拿打火机点着了蜡烛,她眼疾手快跑去关上了客厅的灯,霎时间,整个室内只剩下了蜡烛一跳一跳的暖光。   白琥还守着电灯开关,催促道:“快点儿吹蜡烛吧。”   本来大家打算的是燕晗两人一进家门, 就能看到黑下来的灯与蛋糕上插着蜡烛,只可惜几人紧赶慢赶还是差了点儿时间。   白琥早就从窗户看到了燕晗两人回家, 又听到了两人上楼的脚步声,眼瞅着是来不及开蛋糕盒了,当即更改了方案,变成拿备用的礼炮迎接。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俩人硬生生在楼梯间耗了那么长时间,但好在总体来看这个生日惊喜还是很成功的。   蛋糕被推到燕晗面前,顾以青提醒他:“许个愿。”   燕晗闭上眼,说出了此刻最想要实现的一个愿望:“希望以后每一年生日都能跟大家在一块儿。”   说罢,他吹熄了蜡烛,灯光也在这一刻亮起。   花龙挠了挠后脑勺,想起了某个都市传说:“别说出来啊,说出来就不唔唔唔——”   白琥与邵冬冬赶忙一左一右捂住了花龙的嘴巴,没让他把最后那个字说出来。   花龙个头太高,两人用得力气又大,差点儿向后栽倒,幸好被燕晗扶了一下。   翟赢看到这一幕捂着嘴笑出了声。   眼瞅着白琥与花龙要呛起声,林仙仙和常枫过去劝架,但因为有人劝架,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跟说相声是的,说得更欢了。   秦子安还抱着自己刚才没来得及交给燕晗的礼物,不知该如何融进这个氛围里,吞雪跳上沙发,毫不认生地拿抓字挠了挠他手的衣服袖子。   燕晗笑嘻嘻地看着热热闹闹的这一帮人,顾以青看着他笑,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弯了起来。   *   热闹持续了很久,一大个生日蛋糕也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生日会结束,大家基本都住在附近,天也还早,就没留下过夜。   燕晗和顾以青把众人送到了楼下,两人等陪着留在最后的秦子安也等到了他父母,才回到楼上去。   就是在楼下等着的这会儿工夫,天上下起了小雪。   人一走,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屋里就安静了,房间还乱着,但爷爷奶奶还有好些天才回来,不急着今晚收拾。   刚才燕晗喝了几口酒,度数不大,但酒劲儿上来后,这辈子头一回喝酒的身体还是感觉晕晕乎乎的。   燕晗挂在顾以青身上,指挥他往阳台走,说是要去看下雪。他现在浑身都热得难受,就想去凉快的地方降降温,正好凉台没有暖气很合适。   窗外,楼下,在路灯的暖色光里,就像是一场流星雨落入了人间。   头枕着顾以青的肩膀,燕晗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顾以青身上,但这点儿重量对顾以青来说不算什么,被倚靠着的人依旧站得很稳。   燕晗指了指对面楼一户人家窗户上贴的窗花:“对了,快过年了吧?”   “还有不到一周就要过年了。”顾以青道,“过几天我爸妈也会回来,到时候请姨姥姥和孟奶奶也一块儿来吧,我跟爷爷奶奶也说过了,他们都很欢迎。”   “好啊。”燕晗点点头,翘起来的发丝在顾以青的鼻尖儿划了一下又一下。   说完,燕晗就抬手把窗户打开了,正好一阵冷风迎面袭来,吹得他整个人心旷神怡。   但是一瞬间的快乐过后,紧接着就是一个大大的喷嚏。   顾以青赶忙将窗户关上了,催促着似乎是被一两口酒给灌醉了的人赶紧进被窝去。   洗漱过后,燕晗就换上了睡衣,一头扎进顾以青的床上,趴在那儿不动弹了。   顾以青坐到床边,拿手背贴了贴燕晗微红的脸颊,有点儿热,不知道是喝酒导致的,还是吹了一天冷风感冒了,只好把人翻了个个儿量体温。   电子体温计显示38°,是真的发了烧。   燕晗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哼哼唧唧,意识却还算清醒。   等顾以青端着温开水和冲好的感冒药回来,燕晗就睁着一双眼盯着他看,略高的体温导致双颊绯红,眼睛看上去也比以往更加水汪汪。   顾以青刚才看燕晗迷迷糊糊的样子,以为他是准备睡了,就关了屋里的灯,只留了一盏床头的夜灯,此刻更是显得那双眼睛朦朦胧胧,盛着千言万语。   燕晗喝完药,就随手把水杯和瓷碗都放到了床头柜上,顾以青想把装过药的碗拿去刷,刚将手伸过去,就被燕晗抓住了手腕儿,   燕晗用得力气并不大,但顾以青还是停住了动作,疑惑问道:“做什么?”   燕晗抿了抿嘴,眼睛微弯:“做点儿谈恋爱该做的事儿。”   说完,他松开顾以青的手腕儿,转而用手指勾住了对方的衣领,稍稍用力,将人往自己这边拉了过来。   一个还带着感冒冲剂味道的吻落到了顾以青的唇角。   微醺的状态还是影响到了脑子转动的速度,这个吻虽然浅尝辄止一触既离,但在分开后,燕晗还张开了嘴,用一侧的小虎牙咬了咬顾以青的下唇。   顾以青:“……”   两人此时鼻尖挨着鼻尖,燕晗亲完人就笑呵呵看着顾以青,丝毫没想到自己这个动作将带来怎样的后果。   可渐渐地,燕晗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知为何,顾以青一动不动了,眼睛却还紧紧盯着他,表情那叫一个阴沉可怖,是燕晗从未见过的模样。   时间一点点前进,两人却似乎较上了劲儿,谁也不想先移开眼睛。   看着看着,燕晗感觉到了危机,那是一种很奇妙的直觉,就好像明知道要发生点儿什么了,但是既害怕又期待。   忽然间,一种很不妙的预感涌了上来,就在顾以青刚有动作的那一秒,燕晗迅速从床上蹦了起来,一个鹞子翻身就越过了顾以青,跳到地上又退了四五步,还不忘穿上拖鞋。   顾以青也追了上去,屋子太小,燕晗无法施展,又害怕自己要是动作太大一个不小心伤到彼此,很快就被顾以青堵在了窗台边。   后腰抵着窗台,燕晗整个人向后仰去,直到后脑勺也靠在了窗玻璃上,再无退路。   顾以青比他高出不少,轻轻松松就将燕晗圈在了双臂之中,再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燕晗总算有了不该欺负老实人的自觉,十分心虚:“做什么?”   “做点谈恋爱该做的事儿。”顾以青将这句话还了回去。   可是说完这句话,说话的人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只剩下比酒后微醺的人还红的双颊与耳朵,能够证明刚才那番话确实是他说出来的。   眼瞅着顾以青又没了动静,燕晗直起了腰,眼巴巴瞅着他,还拽了拽对方的睡衣袖子。   理智的那根弦在对上燕晗这双眼睛的同时断掉了,顾以青又往前一步,紧贴在了燕晗身上,一手护着他的后脑勺,一手扶着他的脸颊,吻了上去。   不会换气的吻没能持续多久,等终于喘上了气儿,脸已经不知道是因为害羞红的,还是被缺氧憋得通红。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的亲吻就知道中间该换气了,可是两人亲着亲着还是忘记了呼吸,最终因为真的感觉到了需要呼吸而结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   这次结束,燕晗终于是反应了过来自己是应该感觉到害羞了,稍稍推开了紧贴在一起的人,直接转过了身去背对着顾以青。   两只手按在了窗上,燕晗连额头都抵在了玻璃上,不想让顾以青看到自己此刻羞愤的表情,心里想着老实人怎么还有这么不老实的时候。   一只手就在这个时候覆在了他的手背上,与此同时,燕晗感觉另外一只变得不老实了的手也开始在自己的腰上反复摸索。   还不等他发出一个音节,脖颈处就落下了一个温热的吻,而这个吻如此绵长,还在不断地一点点向下探索。   窗的这一边,燕晗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留下了哈气,但很快就会消失。   玻璃窗的那一头,大片大片的雪花悄悄地覆盖了静匿的大地,骤然降温的寒夜在外头开出了朵朵霜花。   窗上的哈气范围越来越大,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快,窗外的冰花也愈加绚烂的绽放开来。 第050章 春节   艾可和顾元维是大年三十儿这天才抵达雪城的, 燕晗和顾以青来给两人接站,本来是要帮忙提行李的, 但夫妻俩轻装简行, 什么行李都没带来。   早就从老人那里听说了些事情,艾可夫妻俩这一路都在仔细观察自家儿子和燕老师家的娃,越看越觉得这俩孩子之间有事儿。   顾以青也不知道是真的有底气不在意, 还是完全没那根神经,愣是没察觉到自家父母打量自己的目光。   燕晗可是对视线很敏感的, 他被看得不自在了,但是在家长面前又不好拆穿,只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还特地跟顾以青保持了一些距离。   原本肩并着肩走在一块儿的两个人,忽然就分开了一掌宽的距离。   顾以青不明所以,下意识想伸手去牵燕晗的手, 又想起艾可两人还在身后, 只好作罢。   谁知两人这个举动也被两位家长尽收眼底,本来好朋友间光明正大地搂搂抱抱也不会招人怀疑,但这么一保持距离就显得心虚了。   艾可夫妻俩对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大过年的,有什么话要说也不急于一时, 往后有的是时间。   而且,他们也不是不开明的父母,家里的俩孩子又是出了名的靠谱,现在当做什么都没发现就这样顺其自然下去也可以。   根据自家老人的反馈,这俩人的事儿应该是有段时间了, 似乎也没什么越界的举动,发乎情止乎礼到也挺好。   各怀心思的四个人就这么回了家。   姨姥姥和孟奶奶也早就去了顾家二老那里, 四位老人将家里布置得十分喜庆,很有过年的氛围。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整座雪城都亮起了各种颜色的灯,天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街上行人稀稀拉拉,都在赶往与亲友团圆的路上。   顾家今天四点来钟就吃完了晚饭,就等着整点的那顿年夜饭了。这会儿,电视里的春晚都开始了两个多小时,这一大家子人也要开始一块儿包饺子了。   燕晗和顾以青也要来帮忙,结果被顾家奶奶一人塞了一小块面团,打发到一边玩儿去。   燕晗捏了捏手里的小面团,哭笑不得,他还让顾以青跟他一块儿捏着两团面拍了张照,发给群里的小伙伴儿们看。   那头,艾可几人正聊着天儿,随口问了一下顾以青想没想好考什么专业,结果这才得知他们家孩子是拿的保送名额。   艾可夫妻俩忽然对自家孩子生出了那么一丢丢愧疚感,在口头表扬又发了个大红包后,又转而去问燕晗将来有什么打算。   燕晗转头瞧了眼顾以青,发现顾以青也看向了自己。   关于以后的话题,燕晗与顾以青也都讨论过。   他俩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虽然上辈子命都不长吧,但也自觉是成熟稳重的大人了,不搞小年轻谈恋爱一定要黏黏糊糊的那一套。   但是两人想去的和要去的学校正好都在首都,一下子不用考虑异地恋的问题了,还挺让人开心的。   顾以青也打算得明明白白,以燕晗的成绩肯定能考去他理想的院校,到时候两人可以在首都那边租住在一块儿,再带上吞雪,一家三口,和和美美。   对于自己的这些打算,顾以青如实相告,反倒是搞得家长们有些不知所措了。   ——所以,这俩孩子是真的不打算瞒着了吗?!   家长们还在犹豫要不要为了感情问题在大过年的跟俩孩子促膝长谈,却不知道,他们眼里的俩孩子早就规划过了自己的人生。   等过完了这个年就是高三下学期,之后就是高考,再之后就是上大学、考研、找工作,未来的每一天,他们的生活中都有彼此的痕迹。   家长们那头不打算再干涉俩孩子的选择,话题顺着将来的大学生活展开,说到了顾以青要去的学校正好是艾可的母校。   艾可对此很满意,但顾元维摇摇头,说明明对于顾以青想去的那个专业,他的母校才是业界翘楚,顾以青半个字还没说,就惹得艾可不乐意了。   夫妻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了嘴,燕晗则早已被小伙伴儿们发过来的各种年夜饭的照片吸引去了注意力。   燕晗正想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地跟小伙伴儿显摆一下自己今年有人陪着过年,而且还是一大家子一块儿过的年。   这时候手机响了,他以为是哪个伙伴儿打来拜年的电话,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起来。   顾以青一直留意着燕晗这边儿,也看到了燕晗接起电话之后喜悦的表情从脸上消失的全过程。   电话那头的人也不知是说了什么,燕晗应了几声,又着急忙慌站起身跑去了阳台的窗台边向外看去。   隔着一道阳台门,顾以青听不到燕晗跟人说了些什么,只能透过客厅的玻璃窗看到燕晗的背影,与他似乎是在微微颤抖的肩膀。   客厅里,艾可与顾元维还在争论两人的母校哪个更好。   三个奶奶辈儿的人凑一块儿,说起了小区里的八卦。   顾爷爷翘着二郎腿包饺子,时不时就会抬头瞥一眼电视机。   吞雪乖巧趴在窝里,慵懒惬意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聊天软件的提示音响了一下又一下,小伙伴儿们纷纷发来了自家的年夜饭。   又一个整点报时到了,雪城没有禁燃的说法,窗外放起了烟花,鞭炮声震耳欲聋,全国都在欢庆新的一年即将来到。   顾以青看见燕晗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了自己,他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未挂断的手机,明明脸上还挂着笑容,泛红的眼角却出卖了此刻的真实情绪。   在与燕晗对视的那一刹那,一切热闹与喧嚣都戛然而止。   *   燕晗从阳台回到客厅,在姨姥姥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老人也深深皱起了眉头。   本来欢乐的气氛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少年与老人久久不言,艾可关切询问:“燕老师,怎么了吗?”   姨姥姥看了看燕晗,又朝顾家一大家子笑了笑,轻轻握住了燕晗的手:“没什么,就是我们现在得回家一趟。”   顾元维一脸茫然:“可是这大过年的,什么事而不能……”   艾可踹了自家老公一脚,示意他闭嘴,又小声地询问:“是因为盼盼她们的事儿吗?”   姨姥姥点了点头,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   有什么事情这样着急,甚至连一个年都来不及过,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   顾家人心里有了数,有太多事情他们无法参与,也无法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缄默不言,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安静等候着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燕晗很快穿好了羽绒服,正打算跟孟奶奶一块儿抬着轮椅出去,就瞧见顾以青也已经换好了衣服。   “我送你们回家。”顾以青道。   燕晗一愣,此时此刻又不敢去看顾以青的眼睛,目光落在轮椅的把手上,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燕晗走在最前边和孟奶奶抬着轮椅,顾以青则背着姨姥姥下了楼,顾家四口人将他们送到了楼下,目送着四个人上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开车的人顾以青也见过,就是他上次被带去派出所时,见到的那个跟燕晗说话的警察。   车上这一路无人说话,直到越野车在燕晗家门口停下,顾以青又跟着燕晗回了他家,而开车的男人依旧坐在车里等候。   刚一进家门,燕晗和孟奶奶就忙碌起来,把家里的几个大旅行箱全都找了出来,开始收拾东西。   “小顾。”姨姥姥拽住了打算去帮忙的顾以青的手。   顾以青转过身,对上了老人写满担忧的双眼。   大过年的突然出了这事儿,但家里的两个孩子表现得实在是太过镇静了。   明明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甚至连一句发生了什么都没有问,就好像已经接受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老人怕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两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被变故推着前进。   等他们反应过来,等心底积攒的情绪爆发出来的那一瞬间,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成年人都有可能会崩溃,更何况是两个刚成年的孩子。   姨姥姥拍了拍顾以青的手,柔声道:“小顾,姨姥姥知道你们感情好,舍不得分开。”   老人还想着该怎么引导孩子的情绪,却看到本该被安慰的人蹲下身来,艰难地扯出了个微笑:“我知道的。”   顾以青道:“从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可能会有分开来的那一天,那是迟早的事情。”   “您不用担心我,我俩在一块儿的每一天我都很珍惜,没留下什么遗憾的事儿。”他握着老人的手,感受到了强势了一辈子的女老师此刻发自内心的颤抖。   姨姥姥眨了眨眼,这才发觉自己也早就湿了眼眶。   前半生颠沛流离,等到了这个年纪,老人本以为自己会在扎根的这片土地上死去,成为这座城市的一部分。   可到头来,连这也是一个实现不了的愿望。   燕晗不知何时拎着背包站在了沙发边上,静静看着两个人在互相安慰,本来压制得好好的情绪涌了上来,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   背包脱手,落到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姨姥姥与顾以青全都看了过去。   燕晗低头捡起背包的时候吸了吸鼻子,又擦了擦眼睛,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四哥哥。”燕晗朝顾以青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地说道,“我得走了。” 第051章 白头   客厅时钟的指针跳动着, 每一下都似乎能够震耳欲聋。   沉默之中,要带的行李都已经被分工协作的打包装好, 只留下一屋子带不走的家具与书册, 还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主人归来的日子。   这是一个家,曾经是一个家。   有的家人来了又走,可家就等候在这里, 年复一年,等候着不知归期的人。   “燕老师。”孟奶奶从房间里探出了头, “东西都收拾好了。”   姨姥姥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两位老人相携出了门,将空荡荡的屋子与道别的时间留给了燕晗两人。   关门的“哐当”一声唤醒了站在沙发旁的燕晗, 他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似乎这才察觉到此时此地只剩下了自己与顾以青两个。   顾以青将拉杆箱递到燕晗手边,另一只手握住了燕晗的指尖, 尽量放轻了声音, 不让对方听出自己的情绪:“你们要去哪儿?”   燕晗稍稍低头,抬眼看着顾以青的眼睛,眼中情绪不明。   他抿了抿嘴,最终只给出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顾以青心头一紧,想追问现在对方是不是正处于危险之中。   但他想起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 又怕问太多可能会让燕晗为难,只好又换了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回来。”   燕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那是一条不知去向的旅途,终点在哪里、要走多久、能否走到想去的地方,这些他一概不知。   燕晗打开了随身的背包, 拿出便签本,在上面写了一串网址, 把这一页撕下来给了顾以青:“可以发邮件。”   顾以青将这张边缘被撕地毛毛躁躁地纸仔细叠好,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不安的预感在今天成了真,顾以青有一种铡刀终于落下的感觉。   但是铡刀实在是太锋利了,落下之后,被行刑的那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淌着血的伤口也暂时麻痹着,没有将疼痛的感觉传递给大脑。   可一呼一吸间还是会疼的,胸口像是被扎了一把刀子那么疼,千千万万句话都被堵在那里,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也还不等他再开口,燕晗就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踮起脚尖,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个短暂的亲吻。   亲完了,燕晗也没有松手的打算,像是想就这么把自己挂顾以青身上,一辈子不下来了。   胸中翻涌的情绪在这一刻平静下来,顾以青安抚地拍了拍燕晗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延长着这个短暂拥抱的时间。   “四哥哥。”燕晗忽然开口,“你记不记得咱们的赌约,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儿,还没兑现呢。”   拍扶着燕晗后背的那只手顿住了,顾以青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现在兑现可以吗?”燕晗小声问。   “可以。”顾以青竭尽全力将心中那些更加令自己惶恐不安的念头压了下去,他状似平静地点了点头。   “那你要答应我……”搂着顾以青脖子的那双手又紧了紧,燕晗说,“答应我,我走了以后,你得好好吃饭。”   顾以青一愣,完全没想到燕晗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不是让他不要难过,不是要他忘了燕晗,忘了燕小将军,忘了两个人本来拥有的美好未来,只是让他记得好好吃饭,别饿着自己?   刚开始的匪夷所思过后,顾以青却又感觉到了一中油然而生的喜悦。   也对,这才是他们燕小将军会说的话。   燕晗道:“你要好好吃饭,一天三顿,荤素搭配,别忘了吃,没胃口也至少要吃上点儿东西。”   顾以青忙不迭地点头:“好,荤素搭配,一顿不落。”   “你还得好好睡觉。”燕晗又道,“不能熬夜,你现在就那么熬夜,不用等我回来就要秃头了。”   顾以青继续点头。   “你还得好好学习,成绩也不能下滑。”燕晗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实在太累了,偶尔下滑一点点也没关系,但是下一次你得赶超回去。”   “好好照顾吞雪,吞雪要是饿瘦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还有……”   “你……”燕晗从顾以青怀里抬起脑袋,双手揪着他的耳朵,力气倒是不大,他抿了下嘴,表情严肃,“你还不准找其他对象儿,男朋友,女朋友,都不行!”   “好。”顾以青看到燕晗这样的表情,脸上也终于有了些笑容,“我谁都不找,我就等着你回来。”   燕晗与他对视了五秒,感觉自己提了这么多要求,好像有些超过了“一件事”的范围,他还想给他们四哥哥留下些反悔的余地:“如果……”   “没有如果!”顾以青连忙打断了自己的“余地”,他将燕晗重新搂进了自己怀里,强调道,“没有如果!我等你,只等你!”   “你要去多久,我就等多久。”顾以青抱着怀中的人,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你要去一辈子,那我就等你一辈子。”   “好。”把脸埋进顾以青怀里,燕晗深吸了一口气,同样认真地保证道,“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等我回家!”   *   顾以青送燕晗出了门,却瞧见越野车的后排只坐了姨姥姥一个人,孟奶奶站在车外,朝车窗里的老人嘱咐着些什么。   今天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只不过有人注定要离开熟悉的家,离开熟悉的人。   见到两个小孩儿出来了,孟奶奶将那些未说完的嘱咐全都咽回了肚子里,跟她照顾了数年的老人道了别。   走到车前,顾以青把燕晗随身的背包递给了他,正要给他开车门,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着急地问道:“能不能再等我十分钟?”   车里车外的人都点了头,顾以青转身离开,刚开始还是快走,但很快就跑了起来。   在顾以青消失在燕晗视野里的那一刻,午夜十二点过了,日历上的大年三十儿变成了正月初一。   整座风雪中的小城都欢腾了起来,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爆竹声声,烟花点亮了这个雪夜。   在炮竹声中站了好一会儿,燕晗才看到顾以青匆匆跑回来的身影。   大过年的,顾以青找不到还开着的店铺,于是他跑回自己家里,拿了东西再跑回来。   他回来的这一路都逆着风,头发、眉毛、眼睫毛上都是雪,乍一看白花花一片,像是在雪地里打了个滚。   燕晗也没好多少,他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等着人回来,没用多长时间,脸颊就冻红了,头发上也盖了一层雪。   这场景似曾相识,燕晗不知怎么就笑出了声,又说出了上辈子分别是的那番话:“咱们此生也算共白头了。”   “不算!”顾以青连忙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进燕晗怀中,冰凉凉的手覆在了燕晗的唇上,“这次不算!”   顾以青说:“这一次,咱们能真的一块儿白头到老。”   燕晗一愣,也察觉到了自己今天说这句话不是很吉利的样子,随即又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对,你说得对!”   这一次白雪覆青丝的别离不是诀别,只是重逢前的短暂相别。   待到寒冬过去,春暖花开,待到草木丰茂,欣欣向荣,待到阳光明媚,将一切伤疤治愈、将一切阴影驱散。   他们终会重逢。   燕晗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眼睫毛也快要冻上了,他低头吸了吸鼻子,这才看清楚刚才顾以青把什么塞给了自己。   在路灯下,花花绿绿的食品包装袋颜色更加鲜艳,其中还有个肚子圆滚滚的罐头瓶,已经开了封,怎么看都像是家里为了年夜饭准备的那瓶黄桃罐头。   燕晗纳闷儿:“你回家拿零食干嘛?”   “主要是这个。”顾以青拍了拍罐头瓶的盖子,“以前,家里有小孩儿生病了,发烧了,家里人总要买个黄桃罐头,寓意着能逃过一劫。”   燕晗点点头,忽然get到了早年间那些谐音梗的魅力。   “所以,我希望。”顾以青吸了一口凉气,缓了一缓,才接上了下半句话,“我希望,你不论遇到什么灾祸,都能逃过去。”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燕晗笑着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鞭炮声太响,燕晗的那一声“嗯”早就被淹没在了驱赶“岁”的爆竹声中,但顾以青却似乎将这个字听了个真切,牢牢地印在了自己的心里。   燕晗答应了他,一定会逃过这一劫,一定会平平安安。   那一诺千金的少将军就一定会做到,一定会好好地长大,好好地回家。   将燕晗送上了车,顾以青目送着那辆黑色的越野行驶向了远方,伴随着一路风霜,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孟奶奶长长的叹了口气,抬起头瞧了瞧漆黑的夜幕,一片雪花落进了她的眼睛里,很快就融化成了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走吧。”等到鞭炮声暂歇,孟奶奶拍了拍身边这位年轻小伙子的肩膀,轻声说了句,“回家吧。”   又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将老人转身离去的背影拉得老长,顾以青还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早就空无一人的远方。   越野车内,花花绿绿的包装袋已经被收进了随身的背包里,燕晗手里捧着那个黄桃罐头。   街边的花灯亮着,越野车一走一过,车里人的脸上被映上了各种欢快喜庆的颜色。   刚在站在外头被冻僵的手指还没有缓过来,但罐头盖已经被打开过了,他轻轻一转就打开了罐头瓶。   罐头在厨房放了一周,哪怕被拿到室外,也是一直被人抱在怀里的,里头的黄桃与罐头汁都保持着常温。   燕晗举起罐头,喝了一口里面的罐头汤。   将罐头的盖子拧好,他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到几不可闻:“好咸啊。” 第052章 时光   顾以青回到家时, 顾家一大家子还哈欠连天地守在电视机前,只是注意力早就不在电视里的春晚上了, 似是在强撑着不睡觉等人回来。   顾以青站在门口就听到了电视机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收拾好心情,掸了掸身上的落雪,确认自己的状态不会引起家人的担心, 又擦了把脸才开门进去。   可家里的四口人就算没看出破绽,心中也早就有了猜测, 一见到顾以青回来,就纷纷围了上去。   这孩子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没有燕晗, 没有燕老师,回来的人身上也似乎没了以往的活气儿。   顾家四口人在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 他们本来准备问的一大堆话今晚看来是没法说出口, 将来也可能说不出口了。   一家人只想随便找个话题把今晚糊弄过去,有什么等以后再说,顾元维就随口问了句:“燕晗他们上车了?”   他话音未落,就收到了父母与老婆的三重瞪视。   顾元维也自知又犯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毛病,但顾以青似乎十分镇静, 从表情上看不出来什么值得他们担心的地方。   还顾及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在乎面子,于是四口人只是又关心了一下顾以青,就催促着人去洗漱睡觉了。   然而顾以青并不能理解家里人的体贴,他从客厅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沙发对面, 挡住了那个没人在意的电视机。   这是有话要说啊?   家里四口人十分配合地坐到沙发上,等着人开口。   “爸, 妈,爷爷,奶奶。”   顾以青将家里的人挨个叫了一遍,认认真真地告诉他们:“我没事儿。”   “我就是……”他咬了咬牙,又深吸了一口气,隔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口气缓缓吐出来,“我就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顾家四口面面相觑,这下原本要说的那些话更加说不出口了。   “但是现在他走了。”过了许久,顾以青才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要去多久,什么时候能回来,还会不会回来。”   顾以青的声音越来越低,中间包含了太多情绪,但都被他强压了下去。   “可我想等他回来。”他说,“我想等他。”   顾元维刚要开口,就被艾可拍了一下大腿,示意他把嘴闭上。   “那就等吧。”   艾可靠在沙发上,看着表情认真的自家娃,似是看到了年轻时性子执拗的自己,她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放轻声音道:“这是他家,他会回来的。”   顾以青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会回来的。   这里就是他的家。   顾以青在心里默念着。   窗外,雪下了一整夜。   *   刚过了大年初五,高三的学生就已经开学了。   高三下学期开始,意味着距离高考越来越近,实验班的大家沉浸在紧张的总复习氛围中,可还是有同学注意到了班里少了个人。   先是吉娃娃同学跑过来问顾以青:“燕晗呢?请假了?”   顾以青摇摇头,他也不知道燕晗在哪里,又不能跟人说实话,只能找了个借口:“他转学了。”   “离高考不到半年还转学?”秦子安瞪大了双眼,“他爸妈是咋想的啊?”   “他爸妈也不想的吧……”顾以青叹了口气。   之后任由班里的人怎么问,他都只说一句燕晗转学了。   邵冬冬和林仙仙跟燕晗与顾以青在一个班,但是俩人和直来直去的花龙与白琥不同,一眼就看出了其中有事儿。   但是瞧顾以青的反应,再加上貌似知道些内情的李主任也顾忌着不好说出来,俩人一寻思,这可能还是不方便自己问的内容啊。   他们也就不再找顾以青询问了,只能自己在心里默默担心了一段时间。   很快不在一个班的白琥和花龙他们也察觉到一段时间不见燕晗了,甚至在群里也再没见过燕晗发言。   想着就算忙着学习也不至于失联啊,大家就有些着急。   小伙伴儿们去他家找人,结果发现燕晗已经搬了家,去问李主任和超姐,也只得到了燕晗转学的答复。   怎么会这么突然?   回忆起不久前大家还在一块儿给燕晗庆祝生日,转眼间这个人就招呼都不打地消失不见了,完全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   白琥几人还是想找顾以青问个清楚,但是被邵冬冬与林仙仙拦住了。   燕晗不知去了哪里,最难过的就属顾以青,林仙仙示意大家还是不要再去给人添堵。   事已至此,白琥他们也只能在心里着急,再没了别的办法。   雪城很小,在还未走出去的孩子们眼里,分别并不是永远无法再见,他们总会在街头巷尾偶然相聚。   时至今日,他们还是第一次清晰意识到,原来一个人还可以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不告知自己的去处,也没留下任何的痕迹。   就像一阵风刮过,吹散了天上的云,吹走了地上的雪。   没有了燕晗,顾以青又回到了年纪榜首,而翟赢和秦子安又开始角逐年级第二的位置,而且实力不相上下,分数咬得很紧。   有次月考,热血吉娃娃好不容易重新登上了第二名的宝座,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似乎也没以往那么开心了。   小眼镜和小高也都特地来一班找过燕晗,但得知他转了学,且换了联系方式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上去有些落寞。   二月份过去,就是百日誓师大会,冬天到了尾声,春天却还没有正式来到。   细细想想,燕晗就是去年这个时候回的雪城。   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现在又离开了,就好像是一场短暂却让人刻骨铭心的大梦。   *   艾可和顾元维在顾以青开学那天就回去了工作的城市,临走前还有些放不下心。   顾家爷爷奶奶刚开始也还有些担心顾以青的状态,但是看他似乎并没有任何反常的举动,还是和燕晗出现前那样埋头学习,二老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更加担心了。   顾以青是答应过燕晗,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必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考试、不能让成绩下滑的。   所以,顾以青每天都有好好遵守这个约定。   好像只要自己做到了这些,该在身边的人就没有离开一样。   只是,有时候要从教学楼前往综合楼,体育馆是必经之路,顾以青也总能看到那首被写在体育馆侧墙上的《少年行》。   体育馆、曾经只隔着两道门的寝室、两个人一起被关过的那间综合楼阶梯教室、依旧在一楼的八班、钟楼与天台……   一中校园里,哪里都有燕晗留下的足迹,但是却哪里都找不到他的影踪。   后来,顾以青又开始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将军庙跑了,白琥又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要给自己当小干妈的想法了。   将军庙里的小将军依旧在那里,眼中注视着整座城市。   顾以青看着面前的小将军,心里想念着自己的小将军。   今年的天儿暖得早,三月刚开了个头儿,冰雪博物馆就说要拆除了。   白琥在群里说要再去看雪雕的小将军最后一眼,只有林仙仙和顾以青响应。   等一行三人抽出时间,已经到了开园的最后一天的晚上。   时间太晚,他们只能在最外边逛逛。   而且这几天太暖和了,又赶着关门没什么人打理,园中的冰雕与雪雕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风采。   少年将军的雕像因为太高,等冰雪融化,零部件砸下来不是闹着玩儿的,所以这座雕像是园内第一批被拆除的,他们到的时候,雪雕已经被拆了一小半儿。   白琥也只能感叹:“怎么有一种美人迟暮的感觉。”   林仙仙跟着说了一句:“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顾以青抬头看去,透过这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雪雕,似是看到了另一个不知此时身在何处的少年郎。   说是不许人间见白头,可他还是见了两次。   每次分别,他俩都是雪落满头。   看完了美人迟暮的小将军,大家就没什么想看的了,一行三人直接打道回府。   顾以青没回自己家,而是跟爷爷奶奶打了声招呼后,就直奔了燕晗家。   燕晗离开前,把自己那把钥匙交给了顾以青保管,说是这个家就交给他看着了。   肩负重任的顾以青一直好好保管着钥匙,却不经常来这里,在今天之前,他每次过来也都只是在客厅里看了一看,嗅一嗅燕晗留下的味道。   但是时间过去太久,一两个月过去,什么人留下的味道与温度也散得差不多了。   顾以青打开房门,看到房内摆设和燕晗在的时候一模一样,除了住在里面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似乎连时间都被封存在了里面。   燕晗和姨姥姥走得太急,只带走了各种证件和几件衣服,还能看到当时翻找东西后屋里来不及收拾的痕迹。   顾以青走进了燕晗的卧室,他看到衣柜的门没关严,似乎是夹住了什么东西,他在柜门缝隙中瞧见了一块蓝色的布料,抽出来一看,是一条蓝色的裙子。   裙子上的碎钻就像是夜幕上一闪一闪的小星星,蓝色裙摆拂过手腕,顺滑柔软,就好像是被人的指尖轻轻触摸。   顾以青深吸了一口气,被压抑在胸中的情绪经过一个多月的沉淀,还是没能自我消化,最终在这里爆发了出来。   他蹲在地上,手里攥着这条蓝色的碎星,任由自己坠进碎星的海洋,眼泪也无声地滴落进了海洋当中。   *   天气转暖,路边开始有了卖桑葚的小摊儿,顾以青路过时,偶尔会驻足不前,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燕晗不在,话多的花龙与白琥也在另外的班级,在这里也没人会问顾以青他为何紧锁着眉目。   倒是卖桑葚的老板,看有个学生老看自己的小摊儿,不知为何还紧皱着眉头,怕孩子这是要馋坏了,干脆送了一盒子桑葚给他。   距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不想让学生们紧张过度,学校决定组织高三生们去春游。   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早自习的时间出发,晚自习的时间回来,去的地方也不远,就在附近的湿地公园。   出发前,一中的高三生们在校门口集合,学校想趁今天把毕业照拍了,还请来了专门的摄影师。   除了上高三后分的班,之前的八班众人还特地把人招呼齐了,穿上印有飞天烤冷面神的班服,单独照了一张合照。   但不论是实验班,还是原八班,在拍照的时候,都特地空出了一个位置,不用说明也都知道那是留给谁的,默契心照不宣。   五月过去,六月开始,高三生们就真正迎来了高考。   经过十多年的悉心打磨,正值青春的少年们终于等到了关乎人生命运的试炼。   顾以青已经保送了心仪的学府,这小半年来,他的成绩依旧稳定,还像是燕晗在的时候那样,为每个来向他问问题的同学讲解解题思路,倒也不让人那么敬而远之了。   考试结束后,小伙伴儿们纷纷表示自己发挥出了正常水平,还有说自己超常发挥的,现在就等着好消息了。   顾以青很想把这些分享给燕晗,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往那个联系方式发的邮件都未得到回应,也不知燕晗究竟能不能收到。   高考结束,大家商量好要聚会。   原八班成员和后来分班的聚会时间是特地岔开的,顾以青在参加实验班的那场聚会时,正好碰到俩还算眼熟的人。   一个是之前找过常枫茬的寸头,一个是在运动会上见过的小高同学,这俩人也不知怎么凑到一块儿的,好像已经很熟络了的样子。   两人是来要燕晗的联络方式的,但顾以青不能透露燕晗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不能联系上燕晗,只能无奈摇了摇头。   小高两人见此也很是惊讶,他们一段时间没见到燕晗,虽然知道对方转学,但并没有往深里想,可是瞧顾以青这个模样,总感觉里头还有故事。   问不来联络方式,又跟顾以青不熟,小高两人已经没什么话要说了,但就这么离开显得更尴尬。   幸好今天日子特殊,在分别前还能问一句彼此未来的打算。   在得知顾以青被保送后,俩人才想起学校里还有个保送名额这回事儿,可谓是学渣得特别认真了。   寸头是已经决定复读了,而小高对自己的前途也很迷茫,他说:“我也不知道我那个成绩能上哪儿,大概会去找个卫校吧。”   分别时,小高两人给顾以青留下了自己的联络方式,想着万一以后燕晗回来了想找他们叙叙旧,还能通过顾以青找到他俩。   又过了几天,就是原八班成员的聚会了。   八班的聚会很热闹也很随意,桌上每人一碗烤冷面,将飞天烤冷面神教的教义发挥到底。   顾以青找了个比较安静的角落坐着,大家正是情绪高涨的时候,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学神。   “一中学神!法力无边!千秋万代!一统考场!”   顾以青被熟悉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原来是花龙他们放起了视频,就是去年顾以青参加竞赛时,燕晗送给他的那个“惊喜”录制下来的。   视频是当时带队的主任要求录的,没有上传到官网,也没被做成校内宣传,只在当时在场的学生内部流传。   顾以青当时觉得羞耻,没有保存,但今天看花龙放这个视频,才忽然发现,这居然是唯一能明确看到燕晗影像的东西了。   顾以青没说什么,只是让花龙传了一份儿给自己,默默保存在了手机里。   “顾哥。”常枫推着轮椅过来,递给顾以青一听菠萝啤,“要是你有了燕儿的消息,别忘了告诉我们。”   这几个月的时间,顾以青虽然表现得一如往常,但跟他比较熟的人都知道他心里不好过,所以尽量都不会在他面前提起燕晗。   但是如今要分别了,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有些话现在不说,可能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说了。   “如果实在不方便,你不告诉我们他在哪儿也行。”常枫道,“你就让我们知道,他平平安安,还能活蹦乱跳地就行。”   见顾以青点了点头,常枫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半晌,常枫又道:“你帮我转告他,我真的很感谢他。”   顾以青低下头,装作是在仔细观察桌上的烤冷面,许是太久没说话,嗓音有些哑了:“可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再见到他了。”   他们没有约定过何时再见,顾以青发过去的消息也从未得到过回应,他就此失去了燕晗的音讯。   茫茫人海,他们似乎再也没有了交集。   这种情况下,常枫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只是说出了心中的感受:“我有种预感,你俩的缘分还挺深的。”   他拍了拍顾以青的肩膀:“你们俩总会再见面的。”   青春已经有了那么多遗憾,为什么不能再留下一点儿希望的种子。   这天晚上散场的时候,顾以青带走了一本厚厚的同学录,上面不仅有原八班,还有后来的实验班的同学们写下的联络方式,说是有机会的话就转交给燕晗。   如果自己希望燕晗平安的这个愿望太过渺小的话,那这么多人共同的心愿,是不是可以响亮到让云海之上的人也能听到?   顾以青想,这次老天一定听到了吧。   *   很快就到了大学开学的日子,一中学子们各奔东西,顾以青也来到了首都。   在他本来的计划里,自己要跟燕晗考在同一座城市的大学,就算不在同一个学校,两人也可以一起在校外租房,一起养吞雪。   可现在顾以青没办法再去想有两个人的未来了。   没了那么多可以期盼的事情,也没了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他也就一直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了,吞雪也留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照看。   小猫咪倒也依旧开开心心,已经从原来的小小一只,长到了要抱起来得费些力气的体重。   既然是住校,顾以青的行李箱里就没带太多的东西,怕寝室放不下,除了衣物和生活必需品,他只带上了一个空罐头瓶和一枚塑封好的白桦树叶。   白桦树叶装在那个玻璃瓶里,乍一看就像个做工简陋的手工艺品。   后来顾以青看到别人都把对象儿送的东西随身带着,他就把那片白桦树叶藏在了手机壳里。   顾以青的室友看到他床头的这个空荡荡的罐头瓶,还问过他这不是他喝水用的杯子。   顾以青说这是他对象儿留给他的定情信物,室友们很惊讶,没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是整个寝室里最先脱单的,而且还是从高中就在一起了的那种。   但除了这个罐头瓶和白桦树叶,室友们就再没见过顾以青身上有脱单的任何迹象了,就说是异地恋吧,也从没见他给对象儿打过电话。   然而大概是顾以青一本正经的模样太过深入人心,室友们愣是没怀疑过这个对象儿的真实性。   室友们只是脑补了一大堆悲剧桥段,给自己整伤心了,并决心不在顾以青面前提起这个伤心事儿。   春去秋又来,整个大学时代就过去了。   首都大学可以本硕连读,顾以青的专业和医药相关,并且早就有了导师的明确目标,在考研时也十分顺利。   在首都念书的这段时间,顾以青依旧保持着每周都要向那个邮箱发送消息的习惯。   有时候是讲一讲自己的日常生活,有时候是说一说花龙等几位小伙伴儿的近况,有时候还会提到其他有趣的事情。   但是他从未得到过回复,发过去的消息每次都石沉大海,就好像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燕晗这个人。   要不是爷爷奶奶偶尔会念叨小燕儿不知怎么样了,白琥等人聊到高中生活时也完全绕不开燕晗,顾以青真的要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与燕晗重逢过了。   *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顾以青马上就要研究生毕业了。   他的导师姓刘,年近花甲,是一位在医药领域相当权威的专家,刘老师建议他考个博,继续在学术领域钻研。   但是顾以青早有计划,他当初选这个专业方向,也是为了更好地投身家里的产业,打算研究生毕业后就学着接管家业。   对此,他的导师表示有些遗憾,但也很希望自己最看好的这位学生能顺顺利利完成心中的目标。   这一年冬天,刘老师刚结束了一个阶段的工作,正想给自己放个假。   但刘老放假了也不闲着,还要赶去参加一个朋友举办的晚宴。   他想带着自己的两位正好有时间的学生一起,一来见见世面,二来积攒人脉。他这辈子无儿无女也没有结婚,学生就是最让他在乎的人了。   但不巧,另一位学生病了,近期要住院手术,刘老这次也就只带上了顾以青一个。   晚宴就在一艘邮轮上举行,师徒二人从首都赶到沿海城市的港口登上邮轮,开始了预计行程半个月的海上旅程。   刘老正直简朴了一辈子,而作为老板唯一带在身边的小厮,顾以青虽说不用鞍前马后伺候着,但也是把老师的起居都照顾妥当后,才有空回自己的客房休息。   酒店房间宽敞明亮,可顾以青刚踏进房门,就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怪异感从心底升起,他的心脏狂跳了两下,恐惧不安的感觉向他袭来,汗毛根根竖立起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准备退出去的时候,顾以青只觉得眼前一黑,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第053章 重逢   顾以青浑浑噩噩地睁开眼, 刚刚被人按着脑袋砸在地板上的那一下,令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此刻他的脑袋正嗡嗡作响, 好像有一百个小螺号在滴滴滴吹。   但很快, 顾以青就恢复了清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带来的疼痛,也让他瞬间想起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应该还在船上, 只不过已经从明亮整洁的客舱转移到了幽暗的货仓,身份也从游客转换为了阶下囚。   说是货仓, 但这里的货物早就被收拾地干干净净,空气中只有血腥味弥漫,虽然已经即使做了包扎, 但地面上的血迹仍没有清理。   跟他同处一室的,除了被绑在椅子上的老师,就只有一帮穷凶极恶的绑匪。   绑匪中领头的是个看上去还不到二十的男人, 脸上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板儿牙特长, 像是长了两颗兔牙。   兔牙还带着七八个小弟,其中看上去最强壮的两个正一左一右守在刘老师身边,生怕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爆发出什么小宇宙跑出去似的。   顾以青和他老师已经被绑架了一段时间,起先,这伙绑匪还在好声好气地劝说刘老师把信息交待出来, 说是回放他们回家。   但刘老并非对人性之恶一点儿都不了解,他心知自己必定不会被放过,更清楚自己一旦吐露知道的信息会带来怎样的灾祸,必然不会开口。   一再被拒后,绑匪就开始了严刑拷打。   但刘老毕竟上了年纪, 一切刑讯逼供的手段就都被用在了他最在乎的这位学生身上。   “哥,这小子嘴真硬啊, 都到现在了还一句话都没说。”兔牙的小弟啧啧称奇。   “他也得有的说啊,就这个年纪怎么可能进得去那个实验室?”兔牙踹了踹顾以青的肩膀,面露不屑,“没想到他都这样了还不去求他老师。”   这帮人的主要目标就是刘老,老人身体上并没有受到多少折磨,但精神上却一直备受煎熬,再加上年纪大了,他此时的样子也很不好。   老人面色惨白,他的双手背反绑在身后,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眼镜腿儿滑下来要掉不掉,每喘一下气儿就会在镜片上留下一片白雾。   正在遭遇此生最大的危机,良心与傲骨不允许他出卖情报,有那么一瞬间,刘老甚至想过一死了之,就此封口。   但他又明白,只要自己死了,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学生肯定也不会被放过。   于是,他只好咬牙撑着,尽量先想办法与歹徒周旋,为自己与学生争取时间。   眼看着与他拥有同样信念的学生也在苦苦支撑,刘老目眦欲裂,他握紧了双拳,咬紧了牙关,说什么也要挺过这一关。   邮轮依旧平稳地行驶在海面上,顾以青已经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他身上此时已经伤痕累累,满身满脸的血污,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   可自始至终,顾以青都没有抬头看过一眼老师,更没有如绑匪要求地那样去苦苦哀求。   甚至,在遭受折磨的时候,他强忍着没让任何痛呼声从嘴里泄露出来。   绑匪也不是第一回遇到这样的硬骨头,只是没想到,一个至今没出过社会的学生能有这么强大的心理素质。   一般人遭此无妄之灾,早该被吓得屁滚尿流,那种和魂不守舍跟傻了似的已经算是很有骨气的了。   然而向他这般,毫无准备地情况下被人绑架,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还被这样严刑拷打,不但保持着清醒与理智,还在咬牙硬挺不肯屈服的,也着实少见。   “你小子还不错。”兔牙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句,他揪起顾以青的头发,让他抬起头看向自己,“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去求求你老师,你去求求他,让他把那个配方说出来,只要他说了,我们就放了你,好不好?”兔牙的声音也放轻了几分,却怎么听都没有半点儿温和的感觉。   “你老家不是还有个对象儿吗,听说你等了她很多年,你就不想再见见那个小姑娘吗?”   顾以青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脑子里却从未停止过思考。   毕竟长得好、学习好,家里在圈子里也算有名,顾以青在学校里也挺出名的。不少人都知道他有个异地恋的对象儿,但只有室友知道他对象儿可不是小姑娘。   显然,这些绑匪是对他有所了解的,但是却不够了解。   然而绑匪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刘老师,刘老会不会带学生上船本就是不确定的事情,绑匪也没必要连他这个倒霉学生的底细都调查一番吧?   心中虽有疑惑,顾以青却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兔牙看他这样,自顾自地笑了几声,忽然掏出一把刀来,毫无预兆地扎进了顾以青耳朵边的地毯上。   “你说,我要是把你的耳朵、鼻子、手指头一个个切下来,然后再一个个寄给你对象儿,说是你给她最后的礼物,是不是也挺浪漫的?”   说完,兔牙又将那把扎进地毯上的小刀抽了出来,在顾以青的耳朵上来回比划起来。   顾以青心中早就有了无法全须全尾回家,甚至可能丧命于此的准备,兔牙的这番话没能在他心里激起任何涟漪。   他还苦中作乐地想着,他的对象儿连他都联系不上、等不着、找不到,也不知道这帮绑匪能不能真的把这份最后的礼物寄到他心心念念的人手上。   兔牙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一只手揪起了顾以青的耳朵,冰凉凉的刀刃已经贴在了可怜人质的皮肤上。   但就在他准备下刀的前一秒,有人打开舱门走了进来,大咧咧地在门框上一靠,漫不经心地跟几人打了声招呼:“呦,干活儿呢?”   听到声音,兔牙条件反射地再次将手中人质的头按在了地上,警觉地看向了门口。   来人是个身穿侍者服的青年,黑白色的正装与他的气质十分不搭。青年外放的气场慵懒又随意,不像是邮轮上的服务生,更像是混上船来的地痞流氓。   见到来人,兔牙几人一下子没了刚刚那嚣张的模样,守着刘老师的那俩大高个儿还喊了声:“白哥。”   青年指了指趴在地上的人质:“你们还真是不怕弄脏了我们家的船啊。”   今时不同往日,几年前的事儿本就让组织元气大伤,现在内部高层大换血导致人心惶惶,外部还有各国警方围追堵截步步紧逼,组织早已没了当年的气焰。   眼前这位偏还是新上任那位身边的得力干将,足够跟自个儿顶头老大平起平坐,自己如今又是在人家的地盘儿上,兔牙等人纵使心中怨念再多,面儿上也得过得去。   “瞧您说的,要真弄脏了,哪能麻烦他老人家啊。”兔牙陪着笑,心里早就翻了百八十个白眼儿。   一个搞不好,这艘游轮可能有去无回,邮轮的主人自然不会在乎有没有“弄脏”。   只是他的代言人忽然出现在这里,不免让兔牙与他的小弟们心中升起许多猜想。   “差不多得了啊。”青年偏着头叹了口气,“这点事儿磨磨唧唧两天了,怎么还没个结果?”   兔牙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对青年来这里的原因有了猜测。他们不好得罪青年,又不好放走这最后一次机会,心中也很是焦灼。   组织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通晓内情的人却早就知道一切风光都是假象,实际上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这也是兔牙几人的最后一票,成了逍遥自在,不成那就是把后半生都搭进去,必不能被人截胡。   兔牙说了几句好话,想把话题岔开,又踹了几脚趴在地上不动弹的人质泄愤。   “这小子嘴太硬,反正也留不了,到时候肯定处理得干干净净,白哥你放心,保证不会弄脏了咱家的船。”   青年的目光一直在被绑在椅子上的刘老师身上扫来扫去,似是觉得很有趣,听到兔牙的话,才转而看向另一个被绑的肉票。   “这就是刘老师的那个倒霉学生?”青年双手抱臂,目光玩味地打量着顾以青,“那谁不是说,他师弟是个大少爷吗,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   趴在地上的顾以青一声不吭,却将几人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   就说一向不爱社交的老师为什么突然来参加什么宴会,绑匪又是怎么对他这个无关紧要的肉票的事儿知道的如此清楚。   原来,这一切的背后还有来自内部的敌人。   不等顾以青平复情绪,他就感觉自己整个人被翻了个个儿,仰面朝天的。   不算明亮的灯光还是一下子晃得他眼睛疼,顾以青下意识闭上了眼,眉头都皱在了一块儿。   “这个怎么一动不动了?”把他翻过来的青年伸出两根手指贴在了顾以青脖子上,“还行,还有口气儿。”   兔牙见青年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个即将被撕票的人质身上,一时间猜不透他的意思,只能连声保证道:“白哥,不用您动手,我们保证做得干净利落。”   “仔细一看,长得还不错。”青年啧啧两声,在顾以青那张血呼啦的脸上摸了一把,只是把血涂抹地更均匀了,丝毫没起到擦干净脸的效果。   但他还是从鼻腔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又似开玩笑般地说道:“处理了多可惜,不如洗干净送到我床上。”   兔牙也没当真,还跟着调笑:“他都这副尊容了,您还下得去嘴啊?”   感受到顶灯的光被阴影遮住,顾以青把眼睛挣开了条缝,模模糊糊间,他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地轮廓。   一瞬间,热血与某个惊人的猜想冲上了脑子,顾以青睁大了双眼。   顶灯的光为青年的轮廓染上一道金色的亮边,有几缕柔软却不怎么听话的发丝翘了起来,那一双弯弯笑眼里像是盛了一勺璀璨的星河。   大拇指轻轻抚摸着顾以青染血的脸颊,青年笑了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好看极了,像是熬过了苦寒的冬日之后迎来的第一缕春光。   “这不是挺好看的吗?”他说。 第054章 如故   顾以青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青年朝自己露出笑容, 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耳朵里也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在这一瞬间, 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随着青年的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近, 顾以青也很快恢复了知觉。   两人几乎是鼻尖碰着鼻尖的距离,青年蹲在地上,朝他睁大的眼睛吹了一口气, 像是一阵穿越了不知多少春夏才终于抵达目的地的风,也像是一个极轻极浅的亲吻。   分别的那个新春之夜仿佛就在昨日, 眼前人却已经变了模样,这才让顾以青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之间已经过去七年的光阴。   此时的燕晗依旧年轻,耀眼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笑起来的时候还是能看到虎牙的小尖尖,眉目如旧,气质却大不相同。   最让人在意的, 还是他右侧的眼角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疤。   燕小侯爷从小长得玉雪可爱, 也十分在意自己的那张脸,要是磕着碰着了脸,可是会担心到半夜掉金豆豆的。   哪怕是后来长大了,他也很喜欢听别人夸赞他的长相,那张脸也确实经得起所有溢美之词。   时隔一千八百多年, 虽然这辈子的长相与从前略有不同,但燕小同学的那张脸依旧好看夺目,收获过不少小同学的青睐。   只是,现如今那张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伤疤,虽然这道疤很浅, 要不是两人快贴到一块儿了顾以青才能发现,可总归还是一道抹不去的痕迹。   在看到燕晗的一瞬间, 顾以青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这是死前出现的幻觉。   可无数次出现在他幻想或梦中的燕晗都是平安无恙的,从来不会生病或受伤,   而且,身上的疼痛也时刻提醒着顾以青他还活着的事实,现在也绝不是什么久别重逢后上演相认戏码的好时机。   远离陆地的大海中央,神秘莫测的邮轮之旅,幽暗的货仓,随时都有可能灭口的绑匪,这一切加起来,怎么看都不像是美好的重逢。   在顾以青的想象中,他们也许会重逢在高考之前,或许会相聚在大学校园,也可能在某个秋意盎然的午后在白桦树林中不期而遇。   当然,也可能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后,在双方都两鬓斑白的时候,在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再见彼此。   但是不论怎么样,顾以青脑海中的场景都是幸福的、美好的、充满色彩的,和什么绑架、撕票之类的词儿完全不搭边儿。   顾以青不知道燕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了解他为什么一副跟兔牙认识的样子,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克制住了叫出燕晗名字的冲动。   不克制也不行,因为燕晗在顾以青睁大眼睛的那一瞬间,就用手掐住了他的下颚骨,让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说,要不你们真把这个抬我那儿去得了,还帮你们省了清理仓库的工夫。”   燕晗笑意盈盈地打量着一脸血污的人质,像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在瞧见顾以青使劲儿朝自己眨了两下眼后才松开了手。   兔牙赔笑:“那敢情好啊。”   两人这么说着,却谁都没有多余的动作,显然都没把刚才的话当真。   兔牙恨不得开辆车来一百八十码送走这位不速之客,结果却瞧见小青年干脆席地而坐,颇有一种要跟他们促膝长谈的架势。   兔牙:“……”   果不其然,青年真的和他们胡侃起来,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试图策反兔牙等人。   兔牙耳朵里塞着通讯设备,另一头就是他们老大,这边说什么那边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别说他就是不乐意跟“那位打交道”,就算乐意他现在也不能答应啊。   更何况,他也知道青年的话里试探居多,并没有几句是真的,只能随便应付几句了事。   与此同时,又躺在地上不动弹了的顾以青感觉有人正拿手指一下下轻点着自己的额头,手指下落的节奏带着某种熟悉的规律。   无数记忆涌入脑海,顾以青想起了多年前他在首都参加节目录制的那天晚上。   他回到住宿的宾馆,收到了燕晗的来电,手机那头的人迟迟不语,只有遵循着某种规律的敲击声从话筒那边传来。   当时的顾以青,立即就联想到了自家老妈与她的闺蜜江盼女士写过的密码日记,并且在破译了密码之后,及时赶到了密码所指示的地点。   后来,燕晗带他去了森林公园,去见了自己的父母。   那天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白桦树笔直伫立,泛黄的叶子从树枝上落下,最后被顾以青装进了口袋,一直贴身携带。   罐头瓶子不方便带着,但是那白桦树叶已经被顾以青塑封装好,现在还在他身上。   甜蜜美好的记忆一闪而过,顾以青很快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额头上传来的规律敲击中,他记忆力很好,还记得当时学来的节奏与对应的字母。   安静。   等待救援。   敲击密码的人向他传递来了信息,也传递来了希望。   顾以青从未怀疑过燕晗会与什么非法组织牵扯上关系,即使是出现在这里,也必然有他的原因。   现在他收到的传讯,更是证实了顾以青的猜测没有错。   顾以青配合地保持安静,虽然还不知道救援要等到什么时候,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道亮光。   兔牙几人则不认为面前的青年真的是冲着这个没什么大用的人质来的,完全没去认真听他的一同胡侃,应付得态度也越发明显。   可就在下一个瞬间,巨大的声响从隔着很远的地方传来。   与此同时,众人脚下踩着的地面向一边倾斜而去,但又很快伴随着另一声巨响往原来的方向摇晃过去。   脚下不稳的人已经因为失去平衡栽倒在地,及时抓住了东西固定身体的人也是一脸茫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灾祸搞得惊慌失措。   在远离陆地的、一望无际的海中央,这艘船是他们的交通工具,也是唯一的安全场所。   可是现在,船上的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再安全了。   “什么情况?”兔牙在最开始船身摇晃的时候就滑到了门边上,此刻正弯腰依着门框,一脸惊魂未定地看向了燕晗。   燕晗耸肩,表示自己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站起身快步走向门口,开门就听到匆忙跑动的脚步声与尖叫声混在一起。   无数人正疯了一样涌向甲板的方向。   不论男女老少,不论是衣着华丽的上流人士,还是蹭社区抽奖船票上来的旅游团大爷大妈,在生死面前,人人都靠着本能行事。   整艘船都乱了套,没有人预见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总之只有一点是肯定的——   现在应该那就是分秒必争地寻找安全的地方。   燕晗随手逮了个眼熟的人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船炸了!爆炸了!水在往里灌!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被抓住的那个人害怕到语无伦次,“快往上跑,去救生艇!快跑啊要来不及了!白哥我求你放过我吧!咱们一起跑啊!”   燕晗松开了人放对方逃跑,他转头看向船舱内,兔牙等人也已经将刚才那人的话听了个清楚。   “爆炸?”兔牙不敢置信,“这到底怎么回事儿?那位不是说好了要把我们送到地方的吗?”   这艘船都是“那位”的地盘儿,兔牙不相信有人能越过“那位”搞什么小动作,只可能是自己这方的人又落入了什么圈套,或是被无辜卷入了什么事件。   作为“那位”最信任的小弟之一,燕晗自然是要面对众人的质疑的。   “我怎么知道?他疯起来,路过的狗都要踹上一脚!”燕晗也没好气儿道,“你们几个还不走吗?”   此刻确实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眼前这个小青年看上去同样并不知情,这才是令兔牙他们最害怕的地方。   虽然爆炸带来的影响除了船身剧烈摇晃以外,其他的还没有波及到他们这里,但保不齐一会儿还要发生什么,逃命才是最要紧的。   兔牙正要联系他们老大,这才发现自己耳朵里的联络器已经没动静好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又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传来,而且比刚才又近了几分。   这回有了准备,兔牙及时抓住门框,并不像刚才那般狼狈,他恶狠狠看向了此时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燕晗双手平举起来做了个头像的姿势,示意自己完全没有觊觎别人家的人质的意思,状似平静地后退了出去。   在看到燕晗离去后,兔牙也不再犹豫,给小弟们打了个撤退的手势。   这一层虽然已经不剩几个人了,但现在要出去,总归不好让别人看到人质被挟持的模样,兔牙冲到刘老身边给人松绑,嘱咐两个大汉看紧人质。   而之前从未说过话的一个小弟也走到顾以青身边,看样子是要将人扛起来。   兔牙转头一看,发现自己还得再带上一个累赘,也皱起了眉:“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这个人就不带了!”   小弟果然应声将这个已经没什么用处了的人质扔回到地上,请示道:“是直接把人丢在这儿,还是……”   兔牙一个冷眼瞪了过去:“你说呢?” 第055章 行动   小弟接到收了兔牙的眼神, 明白眼下情况紧急,他们也确实不好多带一个累赘, 与其把不安定因素留给警方, 不如直接灭口来的干脆。   小弟正要下手之际,就感觉面前一黑,好像有什么挡光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了自己。   抬起头, 他只瞧见本来守在那个老头身边的其中一个兄弟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面前。   他对着人其实不熟,只是反应没那么快, 还未来得及升起警戒心,就瞧见一个拳头朝自己飞来,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兔牙意识到自己人里也混进了奸细, 下意识要朝耳机那头的老大求援。   但刚张开嘴,都还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儿声音,他就感觉后脖颈一痛, 紧跟着白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兔牙面朝下倒在地上, 露出了他身后的人影,完全没想到会突发变故的小弟们,看到了不知何时去而折返的燕晗,正朝自己露出纯良无害的微笑。   不仅绑匪这边被打得措手不及,人质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个情况。   只见那高大壮汉从准备动手的小弟手中救下人质后, 就把顾以青往刘老身边一扔,一边护着人,一边配合着燕晗且战且退,不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没了主心骨,现在船上一团乱, 兔牙的小弟们被也没做好迎战的准备,燕晗两个配合得有十分默契, 很快就清理完了仓库里所有兔牙那边的人。   现在正是逃跑的最佳时机,没了兔牙几人的阻碍,高大壮汉直接扛起了刘老,拿眼神询问顾以青能不能自己走。   顾以青也已经被松绑,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关节处咔咔作响。   虽然他现在身上有大大小小各种伤,但没有伤及脏腑,再加上他本就意志力过人,危急时刻又肾上腺素飙升,自己跑还是没问题的。   顾以青擦了把脸上的血,语气里没半分示弱:“我没事儿!”   高大壮汉也是佩服这个倒霉研究生的骨气,鼓励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在我后头,别跑丢了!”   四人离开之前,燕晗销毁了这帮绑匪身上所有的联络设备,又示意大汉打头,他负责断后。   这艘邮轮搭载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在最初爆炸造成的慌乱之后,很快就有人组织了逃生与救援,撤退速度十分快,显然是早有准备的。   几人现在出去,只能看到过道与各个船舱内都是一片狼藉,原本华丽的装潢已被毁得不成样子,周遭找不见什么人影了。   燕晗、壮汉与两位人质顺利逃到了甲板上,现在正处于夜晚与黎明交汇的时刻,有一轮明日从海的那边露出了绚烂光芒的一角。   几人看到从邮轮的另一侧正有滚滚浓烟升起,熊熊火焰在浓烟中舞动,船身虽为再发生倾斜,但怎么看都是撑不了多久了的模样。   正在此时,只听“嗖嗖嗖”地破风声从远处传来,一朵朵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开来。   那烟花就像是不要钱一样,从浓烟滚滚的地方迸发出无数绚烂的色彩,没有一点儿要停下来的意思,如同最后的狂欢。   “大程,救援已经来了,看准咱们家的旗子就过去,保护好刘老他们!”燕晗拍了拍高大壮汉的胳膊,转身就要往浓烟那边冲去。   但燕晗还未走出一步,那个被他叫做大程的高大壮汉就拽住了他:“你还要过去?那边的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知道!”   燕晗没话说,一个眼神就让大程闭上了嘴,撒开了手。   紧接着,他转头看向了同样投来担忧目光的顾以青,原本凛冽的眼神变成了多年前两人还未分开时的柔和模样。   顾以青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能跟在大程身后跑到现在也是尽了全力,满脸的血更显得本就长得不好惹的人多了几分锐气。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像垂死挣扎的猛兽,脸上直接写明了,要是燕晗过去,他就敢跟着一块儿,管他是要上刀山还是下油锅。   下一秒,燕晗整个人扑进了顾以青的怀里,给了他一个安抚的拥抱。   野兽的毛被人从头撸到了尾,浑身上下炸开来的气势也全都收了起来。   拥抱过后,燕晗拽着顾以青的衣襟让他弯下腰来,在他的额头上啄了一下,并作出保证:“我很快回来!”   说罢,他将顾以青往刘老和大程身边一推,就跑向了浓烟飘出的方向。   刘老到现在还没从变故中缓过神来,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茫然无措。   大程也看得十分纳闷儿,心说这人在老家不是还有个正等他回去的对象儿吗,怎么刚上船三天就移情别恋了?   但大程的头脑风暴也就持续了半秒,他还有将刘老与他的倒霉研究生护送回国的重任,片刻都不能耽搁。   只是,还不等大程找出自家的船在哪个方向,就被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吸引了注意。   刚刚离开的燕晗不知道遭遇了什么,整个人被甩飞到爆炸吹过来的杂物堆上,但好在没有受什么伤,很快就一个翻身站了起来。   从他刚才跑过去的方向,有两个人追了过来。   其中一个高鼻深目、虎背熊腰,一脸络腮胡,一身腱子肉,像是从不知哪个动物园跑出来的黑熊精。   另一个瘦瘦高高,好像是黑熊的小弟,长相和兔牙还有几分相似。   大程然是认识这两人的,知道这时对上了两个硬茬,而如今自己的身份也没法不暴露,他浑身肌肉绷紧,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黑熊盯着燕晗,说了句口音不明的外语,似是在爆粗口,也可能是在质问什么。   燕晗擦了擦嘴角的伤口,也用同个语种回应了一句,不只是在说什么,但他表情镇定自若,仔细看嘴角还保持着上翘的弧度。   双方气氛剑拔弩张,可黑熊两人的目标显然不是燕晗,二人也很快就锁定了被大程扛在肩上的刘老。   但燕晗并没有让他们的计划顺利进行,他整个人飞扑向了黑熊,照着他脑袋就是一脚。   黑熊示意手下小弟去把刘老抢过来,自己则和燕晗缠斗起来。   一个直拳迎面袭来,燕晗闪避开来以退为进,想看看对方的拳头能有多重。   但几招下来,双方的体型差异导致的力量悬殊在此时显现出来,黑熊很快就抓住破绽,再一次将燕晗击飞摔到了爆炸造成的杂物堆上。   燕晗心里已经有数,任务已经接近尾声,大部队马上就到,现在只要保证刘老的安全,拖住黑熊几人就好。   这边,拳拳到肉,打得有来有回。   那边,大程已经将刘老放下来护在了身后,交代顾以青照顾号他老师,就冲着瘦高个儿冲了过去。   瘦高个儿极为灵巧,一个转身就躲过了大程的一击,打斗间,占尽力量优势的人居然和那个看上去就没二两肉的瘦高个不相上下。   一个疏忽,瘦高个儿已经突破了大程的防线,来到了刘老和顾以青面前。   顾以青挡在老师身前,瘦高个儿没把这个看上去惨兮兮的倒霉研究生放在眼里,一拳袭向对面腹部,却没想到被顾以青隔档开了。   燕晗走后,顾以青也意识到了自己能力的不足,想着将来就算不能帮到燕晗也不能给人拖后腿,所以一直有在勤加锻炼。   对手只要不是躲在暗处下黑手,他还是可以过上几招的,居然在瘦高个儿的猛烈攻势下也没让对方靠近老师。   瘦高个儿惊讶之际,大程已经扑了上来支援,瘦高个儿还想闪避,一个不留神就被顾以青抱住了双腿,根本没法儿逃跑。   大程抓准机会一拳砸向了瘦高个儿的脑壳,这么一击,就让他直接昏死了过去。   另一边,燕晗借力跳上栏杆,踢向对方太阳穴,黑熊下蹲躲开攻击,却不想刚才那招只是虚晃一枪,燕晗真正的目的是单腿勾住他的脖颈,使劲儿将人向旁侧拉去。   就在这时,爆炸声再次由远及近地传来,而且比之前的几次都要猛烈,像是要把整艘船都炸碎。   船身晃动,向一侧倾斜而去,燕晗抓准时机一个借力投摔,直接将黑熊整个人扔到了栏杆外。   黑熊猝不及防落入海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这一回船是真的漏了,正开始一点点往一侧倾斜,好在船上九成的人都已经离开,顾以青也看到了一艘飘扬着熟悉旗帜的巨舰正在向这边靠近。   黑熊和他的小弟也已经被解决,接下来就是想办法逃离这艘即将沉默的邮轮,可还不等几人暂时松上一口气,就听到了一声枪响。   顾以青心有所感,看向燕晗的方向。   就瞧见原本扶着栏杆准备站起来的燕晗身上炸开了血花,最后整个人向后仰倒,顺着船身倾斜的角度,一声不吭地滑落进了水里。   大程第一时间锁定了放暗枪的人,二话不说冲过去,将那个已经被吓破了胆的瘦弱中年男人按倒在地。   这也是平常跟着黑熊的一员,之前大程没见到这个瘦弱男子,还以为对方是在邮轮刚发生爆炸的时候就混在人群里上了救生艇。   却不想,这人原来还有留在最后放暗枪的胆子,而且还让他给得逞了。   大程按着中年男人的衣领,上去“哐哐”就是两拳,将人打得再无还手之力,也及时收缴了枪支。   解决完最后的这个不安定因素,他就要跑去燕晗落水的地方查看,结果发现顾以青已经站在了那个地方。   “兄弟!”顾以青用力按了一下大程的肩膀。   顾以青不知道大程的身份,但是可以确定这是燕晗的“自己人”,能看得出来,燕晗是十分信任对方的。   “拜托了。”顾以青胸膛起伏,“带我老师回去!”   大程还不明白顾以青怎么突然说这话,就瞧见这个同样一身伤的人深吸了一口气,看准了燕晗落水的地点,二话不说跳了下去。 第056章 旧梦   身体接触到海水的那一瞬间, 顾以青全身都是木的,还未感受到刺骨的冰冷与伤口带来的疼痛。他在幽暗的水下睁开眼睛, 寻找着燕晗的下落。   好在两人前后脚落入水中, 并未拉开多少距离,顾以青很快就找到了燕晗的身影。   只是不知道燕晗是中枪受伤了,还是落海的时候摔晕了, 这会儿正一动不动往水下沉,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在找到燕晗的一瞬间, 身体的疼痛感找了上来,太阳穴一跳一跳,顾以青感觉到了浑身上下都犹如被卡车碾压了一遍地疼。   他也不顾上自己身上的疼痛, 赶紧游到燕晗身边。   燕晗只是短暂昏迷了一瞬间,在呛了第一口水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正身处水下, 而不知为何顾以青就在身边。   顾以青赶紧将跳下来前深吸的那口气渡到了对方嘴里, 又抓紧时间带着燕晗往水面上游去。   两人水性都还不错,向上游的过程十分顺利,先后从水下冒出了头,身体还在跟着海浪起起伏伏。   邮轮已经驶远,好在刚才的几轮爆炸掀起的余波吹飞了不少东西下来, 顾以青找到了一块还算完整的木板,将燕晗的上半身放了上去。   燕晗本就不剩多少力气,趴在木板上还在不停地咳嗽,把刚才呛进去的水都吐了出来,整个人都脱力挂在了顾以青身上。   顾以青一只手也抓着木板借力漂着, 另一只手依旧搂紧了燕晗的腰不撒手,等缓过口气来立刻询问:“你伤着没有?我刚才听到有枪声!”   燕晗摇摇头, 隔了好一会儿才喘上气儿来,补充了一句:“擦伤。”   话是这么说着,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虚弱到喘气儿都费劲,视野也变得越来越窄,四面八方都是黑的,只有眼前一小块地方能看到光亮。   他头晕的厉害,脑袋往顾以青那边靠了靠,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你怎么样?”   “我身上一点儿都不疼了,真的!”顾以青喘着粗气,嗓子哑得厉害,不知不觉笑了起来,精神异常亢奋,“我现在就觉得特别兴奋,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   “我就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他笑着说出了一般情况绝对讲不出口的话,“不就是区区致命伤嘛?现在再给我来两刀都不是问题!”   燕晗:“……”   “你还笑呢?”燕晗又咳了两声,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你这都出现休克前兆了!”   等休克前期的精神兴奋状态过去,到了意识模糊的阶段,对于他们更加危险,到时候他俩不一定还能在海面上漂着,也不知会被洋流带到什么地方。   “别怕。”顾以青将人搂得更紧,低声安慰,“别怕,再坚持一下,咱们一起回家。”   失血过多再加上在海水里泡着,燕晗已经没了大半的知觉,也没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与同样泡在海水里的身躯贴在一块儿,没法给他带去太多温暖,却意外地安抚了他的潜意识,让他的身体不再颤抖。   顾以青察觉到了怀中人逐渐平静下来的身体与情绪,可却依旧笨嘴拙舌,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只能重复那些说过一遍又一遍的话。   燕晗已经开始感到耳鸣,他更感觉到顾以青似乎还在自己耳边说着什么,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顾以青看着怀中的人逐渐失去意识,明知道他可能已经听不清了,却还在不断小声重复着“一起回家”的话。   顾以青心里明白,在这样混乱的时候,船上不论有多少燕晗的“自己人”,都可能顾不上他们,在这样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漂着,也不知下一刻会遇到什么。   但是顾以青真的很想和燕晗一起回家,想带着他回到他们熟悉的地方,告诉他这些年来大家都很想念他,给他讲所有他还不知道的事情。   下一秒只要有一丝生的希望,他就不能在这一秒放弃。   “别睡。”顾以青喃喃着,“再等等,再坚持一下,咱们一块儿回家去。”   嗓子已经到了极限,顾以青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等呼吸平复,他抬头,看到那艘越来越远的邮轮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轮廓。   船上面的烟花秀还没落幕,滚滚浓烟已经将船身吞没。   可就在邮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海平面上的那一刻,又有一艘巨舰出现在了顾以青的视野内。   顾以青精神亢奋的状态即将过去,也开始觉得四肢乏力起来,半愈合的伤口浸泡在海水里的滋味也开始折磨他的神经,他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不是濒死的幻觉。   很快,那艘巨舰越来越近,顾以青看到了船头上那面颜色鲜红而热烈的旗帜,跟随巨舰而来的救援艇上也传来了熟悉亲切的乡音。   在暗室之中经受拷打都没说过一句服输的话的人,在这一刻热泪盈眶。   即将得救,顾以青想告诉燕晗,他们现在真的可以回家了。   但一转头,却发现怀中的人已经没了任何动静,胸膛似乎也没了起伏。   *   燕晗坐在校场外侧的长凳上,看着人群中央那位手持长\枪的女将军,正骑在马上与人缠斗。   十三四岁的少年身形单薄,身上穿着利索的暗色劲装,非但没有显得成熟稳重,反倒更增添了几分不服输的少年气。   他看到那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三两下就缴了对方的刀,又将人打落马下,不由得站起来,为对方欢呼喝彩。   这时,女将军从马背上下来,那杆簪了红缨的长\枪也不知被扔到了哪里,她走向了少年燕晗,目光中满是慈爱。   冥冥中,燕晗觉得自己应当早就忘记了镇国公主的模样,但面前的母亲却是这般面容清晰,上挑的眉峰、锐利的凤眼,每一处都是那么清楚。   校场上的人不知何时消失了,镇国公主坐在少年燕晗旁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思来想去,她问了一句:“吃饭了没?”   燕晗知道自己这位母亲最不善言辞,和他们家四哥哥一样,明明关心,却一句合适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可能包含了对方难以开口的万语千言。   燕晗笑看着一脸局促的母亲,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好。”镇国公主也跟着一块儿点了点头。   说罢,她拍了拍身旁少年的后背,像是对自家小辈的鼓励,又像是新手母亲不知该用怎样的力道哄睡怀中的小婴儿。   燕晗感受到了对方那浓烈却无处安放的感情,正想反过来宽慰几句,可是一转头,却发现身旁已经找不见镇国公主的身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胖乎乎、肉嘟嘟、圆圆脸蛋的小姑娘。   “后来的人是怎么说我的?”   幼崽时期的未来女帝顾珠珠,双手托着下巴,看向了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郎,双眼亮晶晶地问道:“我有成为很厉害的人吗?”   燕晗没忍住在小姑娘的头顶揉了揉,又轻轻弹了弹她的小辫子,语气也柔和下来:“当然,我们珠珠最厉害了。”   小姑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只不过她这个年纪时吃糖吃得厉害,大牙还没长出来,乳牙却掉得不剩几颗了。   燕晗正想提醒小姑娘少吃点儿糖,就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自己的脚踝,低头一瞧,是一只跟猫咪差不多大的老虎崽子。   橘黄色的大猫咪在他面前敞开了自己柔软的肚皮,不断拿爪子轻轻勾着燕晗的裤子,像是想让他多摸摸自己。   燕晗伸手揉了揉大猫咪的肚子,又挠了挠它的下巴,看着对方似乎很享受的模样。   很快,大猫咪长成了大老虎,额头的‘王’字也越发显眼。   而十三四岁的小少年也身形拔高,变成了十八\九岁的小青年,利索的劲装也变成了厚重的铠甲。   听到了许多人的脚步声正在接近,燕晗抬起头来,对上了无数张熟悉的面孔。   守城门的阿六、最会养马的刘叔、射箭很厉害的阿飞、做饭很好吃的芸娘,想要看着闺女出嫁的大黑哥……   很多很多驻守在云鹄城附近的守军、扎根在那片大地上的百姓、以及曾经路过边城有过几面之缘的友人,全都走到了他的面前。   “小将军。”   “小侯爷,我来看你了,给你带了壶酒,是从西域传过来的,也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小将军放心,我们一定守住关隘,守住咱们这座城!”   “是属下愧对将军,没能看住吞雪,让它跑进了山林,怎么都找不到了。不过属下开春儿发现了附近有一窝虎崽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咱们吞雪家的崽子。”   “属下不负将军所托,将您的骨灰一半儿送回了都城,另一半儿葬在了您常去的那座山上。”   “将军,属下和芸娘成婚了,嘿嘿,昨个儿芸娘还给我缝了件新衣。”   “小将军,都城那边传来了消息……”   “将军……”   “小将军……”   “若是有来生,能生在不用打仗的时候就好了,您就不必在为我们担忧了。”   “小将军,若是有来生,您一定要活到八十八,活到九十九,活到再没有遗憾的时候。”   “我们替您看看你没瞧见过的大昭,您也要替我们好好看看,看看丰衣足食的太平盛世,看看大家都能好好活着的模样……”   “小将军……”   “来世,来世要好好的啊……” 第057章 人间   万千人的声浪将他吞没, 燕晗感受到了掺杂着了各种悲伤、喜悦、思念与期盼的情绪正朝他涌来。   浓烈的喜与悲交杂在一处,燕晗心中情绪翻涌, 却还是笑着与这些熟悉的人一一道了别。   “临熙。”   “宝贝!”   两声熟悉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燕晗转过身,看到了自己这辈子的父母就在不远处。   身着甲胄小将军的又变成了穿着小学校服的小朋友,柔顺的长发也变成了干爽的短发。   小孩儿满心欢喜地朝那两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去。   江盼与任心远并肩而立, 双双张开双臂,准备要拥抱这个向他们跑来的小朋友。   很快地, 一家三口抱在了一块儿,抱了很久。   这时候的任明黎小朋友还没张开,身高在同龄人中也不突出, 一眼看去就是稚嫩青涩的模样。   小小少年依偎在父母怀里,就好像找到了安全的港湾,一切难过的情绪都在此刻宣泄出来, 不知不觉就哭花了脸, 像是一只小花猫。   江盼耐心地给小朋友擦干净了脸,她蹲下身来,双手轻轻搭在小孩儿的肩膀上,仔细看着她家的小朋友,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任心远笑了笑, 将小孩儿抱起来,扛在了自己脖子上,又牵起了自家老婆的手,一家三口顺着小道向前方走去。   小朋友搂住了爸爸的脑袋,很轻很轻的唤着爸爸妈妈, 父母发出了疑问的声音当做回应,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你们没回来的那一次, ”说到半路,燕晗抿了抿嘴,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将那句话说了出来,“那个任务,后来我完成了,你们不用再担心了。”   江盼与任心远一愣,随后对视了一眼,错愕过后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喜的呼声。   江盼贴了贴小朋友软乎乎的脸颊:“我就知道,我们家宝贝是最棒的小朋友!”   燕晗眨了眨眼,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很小声地强调道:“我都不是小朋友了。”   “嗯。”江盼点了点头,“宝贝很棒,乖乖地长大了。”   一家三口走了不知多久,燕晗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讲给了父母听,他看到了母亲脸上骄傲又自豪的表情,也察觉到父亲一直都是笑着的。   终于,夫妻俩人停了下来,燕晗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他抬起头,瞧见在这条道路的尽头,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等在那里,腿上还放着一本大部头的书。   任心远将骑在自己脖子上的小朋友抱了下来,双脚落地的那一瞬间,还不到成年人腰高的小小少年,一下子长大成了高中生的模样,小学的校服也变成了蓝白配色的高中校服。   江盼特别兴奋地在对象耳边说道:“我就说咱家小崽子长大以后肯定特别帅吧!”   只是相对于耳语的音量来说,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燕晗听得清清楚楚,他正背对着父母走向轮椅上的老人,不自觉地抿起嘴笑着。   “姨姥姥。”燕晗唤了一声轮椅上的老人。   姨姥姥闻声抬起头来,笑眼弯弯,声音中没有了最后的疲惫与沙哑,只有熟悉的温柔:“哎呀,我们晗晗长大了。”   燕晗半蹲下来,让老人可以轻松摸到自己的头顶,姨姥姥笑着在他头上揉了两下,又给他理了理头发。   江盼与任心远也走了过来,等老人与燕晗说完了话,江盼就握住了轮椅后面的把手,似是要带着老人一块儿去往别的方向了。   燕晗抬头,瞧见自己三位家长身后出现了一片白桦树林,金灿灿的落叶在风中舞动,像是在朝他们招手。   “我们就只能陪你到这儿了。”姨姥姥十分舍不得地将燕晗的手松开,“你要走你自己的路了。”   燕晗眼眶微红,满脸茫然:“我要去哪里?”   老人抬起手,指向远方,燕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瞧见了一条和来时差不多模样的道路。   他还想再跟家里人道个别,可转过头去,只看到了一片空荡荡的白桦树林,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   燕晗顺着那条忽然出现的小道往前走去,与许许多多看不清面容的模糊身影擦肩而过,蓝白配色的校服变成了板板正正的制服。   小道的尽头,是个宽敞的顶楼天台。   说是顶楼,其实露出地面的部分也就五层的高度。   但是小楼处于远离人烟的深山之中,一来没有城市的光污染,二来这山本就很高,夜里抬头向天上望去,能看到无数星星在眨眼睛,仿佛自己也置身星海当中。   有个人正盘腿坐在天台边缘,仰望着浩瀚的星海,注意到燕晗来了,那人还十分欢喜地朝来人挥了挥手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子,示意他坐过来。   燕晗迈上台阶,坐到了对方身边,吐槽了一句:“就知道肯定会在这儿见到你。”   招呼他过来坐的是个也就二十四五岁的小青年儿,桃花眼,薄嘴唇,不论是坐是站永远是腰背挺直的。   燕晗坐下来学着他刚才的姿势看着夜空,抿着嘴,这次不是在笑,更像是在掩藏着某些情绪。   看着燕晗的模样,小青年儿轻轻挑了下眉,像是准备给小孩儿做心理辅导一般问:“怎么不开心。”   燕晗的眼睛依然看着天:“答应你的事儿我一件都没做到,还没脸来见你。”   “那你还在这儿呆着干嘛?”小青年笑着逗他,“有什么没做完的,赶紧去做啊!”   燕晗瞥他一眼:“我都在这儿看到走马灯了,现在大概就剩一口气儿了,还不兴让我多歇一会儿啊?”   小青年十分做作地叹了口气:“你刚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特别听话特别乖,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小狙击手。”   燕晗忽然问:“那现在呢?”   小青年认真道:“你是咱们队里最好的狙击手。”   燕晗实话实说:“咱们队就我一个狙击手。”   小青年立马改口:“那你就是咱们基地最好的狙击手。”   燕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也是我跟过最好的队长。”   小青年问:“后来你还跟过几个队长?”   燕晗依旧实话实说:“就你一个。”   说完,他不知被戳中了哪个笑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惹得旁边坐着的人也跟着一块儿笑开了。   等笑够了,小青年想到了一个问题:“我最后回家去了吗?”   燕晗的笑声戛然而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又落寞了几分。   “还没有。”燕晗摇了摇头,“没有找到,连部分都没有找到。”   “没事儿。”小青年似乎看得很开,长叹了口气,“人生何处不青山啊。”   燕晗也想起了一件事儿:“不过你的墓志铭已经刻好了。”   “嘶……”小青年压低了声音,“真的照我说的刻上去了?”   “嗯,我只是听说的,还没有去看过,据说基地里很多人都去看过了。”燕晗道,“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在墓志铭上写求复活卷轴一张的。”   小青年:“……”   燕晗转头,笑嘻嘻地看着身边的人,总算说出了一些好消息:“师父和师姐他们都很好,身体健康、没病没灾,师父他老人家魄力不减当年,这次之后肯定又是大功一件。”   “还有,”抿嘴笑了下,燕晗深吸一口气道,“我和我对象儿见面了,很快我俩就能回家了。”   “那挺好的。”小青年也笑了,“就是可惜了,我本来还打算把你刚来基地的时候想他想到大半夜抱着他送的罐头瓶子哭鼻子的事儿告诉他来着,已经没机会了。”   “那几年我每天训练忙得要命,哪有工夫想他想到大半夜哭啊!”燕晗立马辩驳,“没有的事儿,你净瞎说!”   小青年只是笑着看他睁圆了眼睛反驳的模样,并没有搭腔。   “没有的事儿。”燕晗小声强调道,“至少我没抱着罐头瓶子睡觉。”   见燕晗没了声,小青年抬眼瞅了瞅他,伸出手来,在他的头上来回揉了揉,将原本还算规矩的发型揉搓地乱七八糟。   一通揉搓之后,他指向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瞧见那里了没?”   “那里是北极星,朝着那儿走吧。”他在燕晗背上使劲儿一拍,“那边有你想见的人。”   眨眼的工夫,天台与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但头顶那片星空依旧光芒闪烁。   燕晗站起身来,看着最亮的那颗北极星,眼睛已经没有了迷茫。   *   走在星空之下,青年燕晗褪去了所有的青涩,长成了沉稳成熟的模样,眼角也多出了一道浅浅地伤痕。   而在这条路上,他又与无数人影擦肩。   这些人里,有他能叫得上名字的人,甚至是很熟悉的长辈、朋友、并肩战斗的同伴。   但更多的,是连面容都看不清楚、更不会知晓姓名的人们。   这些年轻的面庞时间永远停留在了最光辉闪耀的瞬间,可依旧会为后来者指引方向,告诉追随着他们脚步的人们,哪里才是心之所向。   有人已经化作了雕像,化作了丰碑,化作了一颗颗笔直的大树,但他们手指的都是同一个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星星的光芒淡了下去,一轮明日在远方冉冉升起,将天空染成了灼灼火焰般的颜色。   天要亮了。   忽然间,燕晗听到了打鼓的声音,一下一下,十分规律,很快他反应过来,那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与此同时,他听到在日出的方向,有人正在呼喊他的名字,他正奔着那些声音而去。   在他身后,那些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   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胖乎乎软和和的小公主、毛茸茸爱撒娇的大猫咪、云鹄城中的故人、这辈子的父母家人、对他如兄长般的队长……   无数的身影目送着他奔向远方,奔向黎明,奔向希望。   等他跑到星星与太阳的交汇处,强烈的不舍让燕晗有了想要回头看一眼的冲动。   可在他回头前,就感觉到了有无数双手在推着他的后背,让他继续前行。   这时,又一双手从黎明的方向朝他伸了过来,这双手骨节分明,让他万分熟悉,也带着熟悉的温度与气息。   握住那双手的瞬间,他听到了那句:“一起回家吧。”   回家吧,他可以回家了。   跨出离开夜色的最后一步,他跑进了黎明中。   *   燕晗睁开了双眼。   医院的仪器正在运作,发出轻微的声响,走廊传来医护人员跑动的声音,似乎有人多人正朝着这间病房涌来。   窗外,天气晴朗,夏日的风带着热浪,破土而出的种子正向阳生长。   他回到了人间。 第058章 山河   夏日清晨, 顾以青坐在窗边深吸了一口气,有风穿过铁栅栏吹进来, 冲散了病房中的消毒水味儿。   这所医院位于某座沿海城市, 站在他这间单人病房的窗口,还能看到远处海岸线的一角,但感觉不到多少夏日海边的闷热, 环境宜人。   顾以青经历了这趟邮轮航行,足足在病床上躺了一周才被允许下床走动, 这会儿身上好几个地方的绷带都没拆,看上去颇为凄惨。   他脱离危险醒来后,第一时间就让人给自己家里人报了个平安, 只是现在不论是他的伤情还是其他方面,都不支持他出院。   经历这么一遭,刘老也险些脱了一层皮, 老人家倒是身体硬朗, 不需要就医,现在正在别的地方接受更加严密的保护。   顾以青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呆了半个月,手机电脑都不在身边,每天唯一的娱乐项目是探望燕晗。   燕晗那句“擦伤”完全是安慰他的话,事实上燕晗伤得不轻, 这次能抢救回来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这些日子以来,燕晗一直待在特护病房。他前几天醒过一次,但很快就又昏睡了过去,这几天能清醒的时间倒是越来越长了,可没一次是正好在顾以青探望的时间醒过来的。   半掩的房门被人从外敲响, 听到屋内人的应声后,苏酌推门进来, 冲顾以青点了点头:“走吧。”   顾以青拿起靠在窗台边的那双拐杖,跟着苏酌出了门。   昨天燕晗已经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就在顾以青这间病房的楼上,两人算是又近了一些。   只不过,现在顾以青每次来探望必须在规定的时间,不仅需要经过审批,还要有专人在旁监督。   苏酌就是被派过来负责这事儿的人之一。   苏酌五官大气,长相明艳,浑身上下有一种平和的气场,是非常适合搞外交的模样。   “今天没准儿你俩就能见面了。”她说起话来也有一种温温柔柔的感觉,很有亲和力。   顾以青点头回应:“嗯。”   两人很快就到了燕晗的病房,躺在病床上的青年还在熟睡,闭着眼睛也能看得出睫毛长长,让人不难想象他抬眼看人时,双眼会是怎么灵动的模样。   苏酌十分体贴地为伤号搬了把凳子,让他可以坐着给人数睫毛。   只可惜,直到这次探望时间结束,燕晗都没有醒来过。   走出病房,苏酌看顾以青并没有流露出失落的神情,还是关心提议道:“不如我去打个报告,给你把探望的时间定在燕晗每天可能会醒的时间段吧。”   顾以青十分心动,但看了看苏酌,还有些许担忧:“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昨天晗晗醒的时候还问你来着呢。”苏酌笑了笑,将鬓边的碎发撩到了耳后,“他肯定也想见见你的。”   说着,女生又转头看向了窗外郁郁葱葱的草坪,提议道:“要不要偶尔出去走走?”   在这个地方,除了燕晗就没有顾以青认识的人,连护工都是被专门安排来的人,父母家属也没法时常来探访,总是一个人待在病房里,苏酌都怕他憋出病来。   医院后头有一片小树林,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透过树木的质押洒落在青青草地,顾以青和苏酌就并排走在林间小道上。   清晨的树林里充满了生命力,各种音调鸟鸣不绝于耳,还有许多小型动物在林间穿梭。   身上的伤还没好,顾以青没什么力气,没走多久就感觉到了累,苏酌看了出来,领他找了张树荫下的长凳坐下。   苏酌很擅长与人沟通,如果她想,总能在闲聊间把对方摸得底儿透,不仅不会让对方起疑,还能让被套话的人打心里喜欢上跟她聊天的感觉。   但是今天她面对的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而是一个二十几年来老实本分、上个月还生活中象牙塔里的研究生。   而且,这人还是自家师弟的对象儿。   据说,两人被搜救艇上的人从海里捞上来之前,他都抱着已经昏迷了的燕晗不撒手,像是护着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藏。   因此,苏酌对顾以青第一印象极好。   两人很快就从燕晗的话题展开聊了起来,苏酌很有耐心听顾以青讲着燕晗的高中时期,顾以青也十分好奇燕晗这些年的经历。   “他……”顾以青低下头,还是克制不住提出了这个问题,“有没有提过我?”   “刚开始的时候天天说呢。”苏酌笑了笑,似是回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师弟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刚来,对什么都是陌生的,见到人就抿着嘴笑,但不怎么讲话,不过等跟我们熟悉起来后,他就经常更我们讲啊,他在老家还有个小男朋友等着他回去。”   “现在不用他的小男朋友等他回去了。”苏酌冲顾以青点了点头,“很快你们俩就可以一块儿回家了。”   顾以青接收到了旁边这位温柔女性投来的赞许的目光,他这几天也知道了这位苏女士就是燕晗的师姐,是燕晗的家里人,他忽然感受到了种被长辈祝福的喜悦。   “嗯。”越是在家里人面前,顾以青就越是找不到要说的话,只是垂下头笑了。   “你这些年发给他的邮件,他也都有看的。”苏酌忽然道,“虽然他不在你身边,但也算是跟你一块儿经历了很多。”   顾以青一怔,他寄出的邮件从未收到过回复,还以为燕晗并没有看到。   但听苏酌的话,燕晗似乎一直在关注着他这边的动向,在意着他身边发生的点点滴滴,这么多年,他不是一个人在苦苦等待。   一种无比温柔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心间,顾以青从未像此刻这般对未来充满无限向往。   “只是后来,他被我们师兄带着出任务去了,基本上几个月都不能回来一次,这几年更是一直在外,还是错过了很多信息。”   苏酌叹了口气:“审查邮件的人还问他,要不要找个人替他回信,但是被晗晗拒绝了。”   “晗晗说,他给你准备了很多很多回信,但要等到你们见面之后,再一封封拿给你看。”   说完,苏酌才想起来,自己之前从未跟顾以青提过邮件审核的事情:“抱歉,来往信息需要审核是我们的规定。”   顾以青忽然问:“有很多人看到吗?”   苏酌有些迟疑,但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每一轮都有很多人看,然后依次往上递交。”   虽然选择了实话实说,但那些邮件毕竟都是小情侣之间的心里话,苏酌怕顾以青知道后会感觉难为情,所以说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也一直在观察顾以青的神情。   可没想到,身边的青年听完他这番话后依旧神色自若,眼睛都没眨一下。   “没关系。”顾以青十分平静地说,“我已经习惯了。”   苏酌:“???”   所以这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啊喂?!   轻咳一声,苏酌又开始说起了燕晗这些年的生活,她挑了所有能说的,讲给这个等燕晗等到望眼欲穿的人听。   等讲到最后,苏酌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讲的了。   眨了眨眼,苏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声音依旧轻轻柔柔的:“我有把钥匙,能打开一扇门。”   顾以青看向苏酌,眼神略带询问,似乎不明白她的这个开头是要说什么。   “那扇门里有一个储物柜,我们有人要离开基地的时候,不确定还能不能回来,就会把自己要托付给别人的东西存放在里面。”   “如果……   苏酌轻轻咬了咬下嘴唇,又叹了声气:“如果那个人真的没能回来,我们会按照当事人的安排,将里面的东西交到指定的人手上。”   “我们大师兄的储物柜里,给我们这些师弟师妹都准备了一本本诗集,也有一本给晗晗的,但那个时候晗晗还在外边,一直没有机会交给他,这回可以拿给他了。”   顾以青握了握长凳的边缘,他明白储物柜的物品被转交代表了什么意思。   这几天苏酌怕他真的憋坏了,只要过来就会找顾以青聊天,讲一讲燕晗的事儿,也提到过燕晗刚过去的时候是被这位大师兄带着的。   这位师兄,待燕晗如亲兄弟一般,只是他现在也已经不能回来了。   “我是管那个房间的嘛,所以大家往里面放了什么我都知道。”苏酌道,“晗晗的储物柜里,放了一个空罐头瓶。”   “他跟我说,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就让我亲自跑一趟,把罐头瓶交到他那个小男朋友的手上,顺便帮他带句话。”   苏酌看向了顾以青,不等人询问,已经轻声说出了燕晗的嘱托:“他是这么说的——”   “如果有那一天,你就告诉我对象儿,告诉他说,燕晗已经把自己给许出去了,许给别人了,就不能再许给你了。”   听到这番话,顾以青先是被逗乐了一般轻笑出了声,但心中难以言喻的感情很快涌了上来。   不想让燕晗的师姐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顾以青就侧过了身,不再言语。   苏酌明白他此刻的心情,给人留出了自己消化情绪的时间,她站起身,看向树林那边的海岸线。   安静的时间如风般在指尖流淌而过,日头越升越高。   苏酌拍了拍顾以青的肩膀:“走吧,去吃午饭了。”   *   第二天,顾以青的探病时间果然经过了调整。   这次依旧是苏酌带着他去的燕晗病房,两人刚走到门口,就与刚做完检查的医护人员擦肩而过。   顾以青忽然有了一种预感,激动之下拐杖差点儿被自己甩到一边儿,好在很快就强撑着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病房门打开,精神头看上去相当不错的燕晗正坐在床上,抬起手挥了挥,向进门来的两人打了个招呼:“你们来啦!”   燕晗笑着,好像自己身上没有那么多伤,好像不是刚刚在鬼门关外走过一遭,那是十分明媚的笑容。   顾以青怔怔地看着清醒过来的燕晗,眼里都被这个人填满了,似乎想立刻扑上前去,但还是克制住了。   苏酌叫来了另一位同事,给顾以青做了个简单的安检,随后就两人就出去守在了门口,把空间留给这俩历尽艰辛才重逢的小情侣。   “你怎么样?”   “都伤到哪儿了?”   两声关切的询问异口同声发出,说罢,双方都先是一愣,而后笑了起来。   两人交换了一下近况,顾以青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为了不让燕晗担心,他尽量表达出了自己现在身体无碍的样子。   而燕晗伤得重一些,还需要住院,就算出院也要现接受审查,回家还需要等一段时间。   燕晗身上还连接着各种仪器,顾以青小心捧起他没有扎留置针的那只手,贴到了自己脸颊边,深深吸了口气。   长久以来的不安好像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抚,顾以青没察觉自己的手上都在微微颤抖,胸膛也不由自主地快速起伏。   “我这不是没事儿了吗?”燕晗往他那边挪了挪,恨不得让对方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让他确认自己真的已经脱离了危险。   但是后来燕晗又想了想,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貌似不少,还是不要让他们四哥哥看到为妙。   “你哪里没事儿了啊……”顾以青喃喃,“你都快把我吓死了。”   顾以青被从海里就上来后,也有一段很凶险的时期,但幸运地没伤及脏腑,醒的也早。醒来后,他几乎全程听闻了燕晗几次被下病危通知的过程,真是被吓得不轻。   燕晗抿了抿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你说你……”顾以青眼眶通红,吸了吸鼻子,可还是控制不住颤抖的嗓音,“你说你,怎么就差点儿把自己给许出去了?”   这些天来,苏酌也给他讲过一些事儿,尽量轻描淡写的话语里隐藏了不知多少腥风血雨。   燕晗和他那支队伍哪一次都是在刀尖儿上行走,稍有差错,他就真的要从苏酌手里收到那个空罐头瓶了。   燕晗听到顾以青这话,又见到是自家师姐陪同人一块儿来的,就知道苏酌已经把什么都说了。   他轻叹了口气,很快就换上了往常那样的笑容,把被顾以青抓着的那只手抽了出来,在对方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   “我把一身血肉许给大好山河,又不丢人。”他笑着道。   顾以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上辈子都许过一次了。”   燕晗看到他严肃认真的表情,忽然从中读出了“这辈子轮也该轮到我了吧?”的意思,不小心笑出了声。   这么一笑,不知道牵扯到了哪处伤口,燕晗皱起了眉,顾以青立马紧张了起来,问他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燕晗拦住顾以青准备去按铃的那只手,连忙道:“没事儿没事儿,大概是笑岔气儿了。”   顾以青有些愤愤:“你还笑?”   话虽这么说,但被这么一打岔,刚才沉重的氛围一扫而空了。   顾以青看着燕晗明媚的笑脸,内心也跟着平静下来,忽然感觉之前的难过与担忧也正慢慢褪去。   还好,老天待他们不薄,还是让他们有了重逢的机会。   “我知道,我得排在大好山河后头。”顾以青打趣儿道,“但你总得给我机会上车啊。”   燕晗听出了他的打趣儿,笑着点了点头:“上上上,当然让你上!”   门外,苏酌看了看时间,两人都还在特殊观察期,不能单独待太久,她推开虚掩着的门,想提醒他们今天的探病时间快过了。   但刚打开门,就听她的师弟用十分轻快的语气说道:“等我出院了,你想怎么上就怎么上!”   苏酌:“……”   开门的动静让病房内的两人齐齐忘了过去,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儿,连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苏酌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抱歉,我来得不是时候。”   说罢,她果断退了出去,并关上了病房门。 第059章 回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自打这天和燕晗见过面后,顾以青感觉身边的医护人员看自己的眼神儿都变得奇怪起来。   尤其是苏酌和她的那几位同事, 见到顾以青后, 还悄悄跟他说什么凡事不要操之过急,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顾以青很难不多想,但是又不好意思当着燕晗师兄师姐的面儿解释什么。   而且这种事儿解释不解释的好像都没那个必要。   很快, 就到了顾以青出院的日子。   过了今天,他于邮轮上发生过的种种就没了瓜葛, 可以彻底回归到和平安宁的日子中了。   这天上午,顾以青见到了燕晗那位师父。   这是个年纪在四十后半的男人,明明看上去精神气十足, 却已经两鬓斑白,他生了一双狭长的凤眼,好像一眼就能看穿人心。   师姐也算是长辈, 但总归没有师父带来的压力大, 顾以青忽然有了种第一次见爱人家长的紧张,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好在师父是位很好相处的人,说的话也都像是普通长辈见自家孩子对象儿那样,都是些关心与家常。   想到自己不在燕晗身边的这些年,他还有这么多可靠的师兄师姐, 师父也是这样温和慈爱的长辈,顾以青为燕晗感到了开心。   只是在临走前,师父拍了拍顾以青的肩膀,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嘱咐道:“有些事儿还是等身体养好了再说吧,以后也要注意安全。”   顾以青:“……”      所以这件事儿已经传到人间皆知的地步了吗?!   顾以青又在苏酌几人的陪同下与燕晗道了个别, 两人约定好,等一切检查都结束了就能再次见面。   顾以青被一路送回了首都, 先与顾家爸妈见了一面,让他们确认自己的安全放下心,又休息了几天,就回到了学校。   这个时候刘老也已经回来了,老人家看上去已经从被绑架的阴影中缓了过来,也可以继续教学与研究工作了。   而那位貌似出卖了老师消息的师兄,则再也没出现过,顾以青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刘老对此也缄口不言。   自此,顾以青是真的回到了原本的生活轨迹上。   首都四季分明,顾以青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夏天的尾巴,秋天很快就到来了,将整座城市染成了更加温柔绚丽的颜色。   燕晗再次无法与顾以青取得联络,突然出现又消失,依旧像是一场迷离的梦境。   但这一回,顾以青明确地知道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身体也在逐渐康复,心里也就不再那么空落落的了。   顾以青大学时期的室友跟他关系不错,有两个毕业后留在首都,偶尔也能跟顾以青聚上一聚。   完全不知道顾以青经历过怎样的邮轮惊魂,室友们再见到他时,只觉得他整个人的样子都变了,一下子从总被阴云笼罩的模样,变得积极乐观了许多。   询问之下,顾以青表示:“我前几天见过我对象儿了。”   室友们恍然大悟,并且见识到什么叫爱情的力量,纷纷要求见一见他那位神神秘秘的对象儿,但却遭到了顾以青的无情拒绝。   又过了一段时间,顾以青忽然收到了苏酌打来的电话。   手机那头的女生声音依旧温柔,但难掩其中的喜悦:“你要不要来接他?”   顾以青眼前一亮:“可以了吗?”   “嗯。”苏酌道,“你也可以先跟你家里人说一声,到时候别被吓一跳。”   苏酌报了个时间地址,顾以青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在心里,提前跟老师请好了假,又把自己从上到下捯饬干净,体会到了什么叫近乡情怯。   *   很快,就到了可以一起回家的日子。   燕晗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双手托着下巴,见到顾以青来了,抿起嘴对他笑了笑,等人走近了,十分干脆地扑进了对方怀里。   顾以青下意识将燕晗搂进怀中,第一时间感受到他的身体太过单薄,轻飘飘的,似乎都没多少重量,凑近了还能嗅到一点点医院的消毒水味儿。   顾以青心疼地将人紧紧搂住,两人珍惜地享受着可以拥抱彼此的时间,感受着对方的心跳与呼吸,简直像是要融为一体。   直到停在不远处那辆车里的人下车来,状似无意地咳嗽两声,这才打破了二人之间不可令其他人插进去的氛围。   “可以走了,”负责开车的那位苏酌的男同事提醒道,“等会儿就要堵车了。”   顾以青拉开后排的车门,让燕晗先上去,自己就坐在他身边,开车的男同事还是有些好奇这俩多年未见的对象儿间要怎么相处,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瞧了瞧。   坐在后排的两人肩膀靠着肩膀,十分亲密,不像是中间分开了六七年的样子,反倒跟那种成天腻在一起的小情侣似的。   男同事的目光很快就被燕晗发现,燕晗朝他眨了眨眼,眼神十分纯良无辜,惹得男同事内心升起了一种罪恶感,不敢再去看后视镜,专心开车去了。   车后排,顾以青紧紧握着燕晗的手,许是因为燕晗还没完全康复,他的手冰凉凉的,和顾以青灼热的掌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车开了许久,有外人在,很多话不方便说,燕晗就枕在了顾以青的肩头闭目小憩,时光也跟着安静下来。   离得近了,顾以青能清楚看到燕晗眼角那道浅浅的疤痕,他抬起手,拿拇指在那道疤与燕晗的眼眶上轻轻摩挲着,小心得都没惊扰到小憩的人。   首都秋日燥热,燕晗穿着宽松轻薄的衣服,以顾以青的角度,能看到他身上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   即使对人体结构没那么深的了解,无法判断哪一处伤口最为凶险,顾以青还是对燕晗这一路来经历的种种有了数。   忽然,睡梦中的人感觉有熟悉而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脸上,有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自己的眼角。   但他只是眼皮动了动,很快就在令人安心的温暖中进入了更深的梦乡。   开车的男同事本以为今天这一路要听人家小情侣腻腻歪歪说上几个小时的情话,但却发现他们异常地安静。   好像只要能看到彼此,就可以慢慢从弥补多年未曾相互陪伴的遗憾。   这么想着,他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不想去破坏这一室的静匿。   *   开车的这一路都畅通无阻,下午的时候,一行三人就进入了雪城的地界。   雪城这边天气不是很好,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听到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燕晗也醒了过来,一看窗外,就有熟悉的景色闯入眼底。   “老方!”燕晗忽然叫住了开车的男同事,“等会儿别往右拐,走直线儿,我有个地方想去。”   车子最后停在了森林公园的门口,燕晗朝开车的老方要了把伞,让司机同志留在原地,就带着顾以青走进了雨幕中的小树林。   顾以青撑着伞,已经尽量把伞往燕晗那边靠了,可单人用的雨伞还是没法给他们俩遮风挡雨,都淋湿了衣衫。   秋日的森林,比之夏季的苍翠,更多几分艳丽的颜色,天又下着小雨,这里除了他俩就别见过别的人,虫鸣鸟叫也都消失不见了。   燕晗多年不曾来过这里,再加上林中小路本就纵横交错,他很快就找不到熟悉的路了,附近又正好没有指路牌,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他眨着眼睛看了看顾以青,表情无辜中还有那么几分小委屈。   顾以青在去首都上大学后也很少回雪城来了,同样找不到道路,他轻声安慰:“没事儿,总不会在公园儿里迷路太久的。”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乌云黑压压,雨中的树林凉风习习,有点儿下一秒就要发生什么事件的感觉。   但两个都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况且还有彼此陪在身边,并不用惧怕什么。   大路走到了尽头,再往前是更深的树丛,两人原路折返,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条石子铺成的小路,决定往这边走碰碰运气。   雨势渐小,小路两侧种满了高大的松树与柏树,将剩下的小雨点全都挡住了,顾以青索性收起了雨伞。   石子小道很快走到了尽头,穿过树木枝丫的掩映,广场与一座高耸的纪念碑映入了二人的眼帘。   就在他俩离开石子小道的这一秒,雨停云散,云后清澈湛蓝的天空已经遮挡不住。   有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穿透而出,下雨形成的小水潭倒映着金色的光束,也倒映着高台广场与最中央的石碑。   燕晗抬起头,无声仰望着高耸的纪念碑。   不知过了多久,他挽住了顾以青地胳膊,指了另一个方向:“走吧,到这儿我就知道该往哪边走了。”   赶在日落之前,两人找到了多年前来过的那片白桦树林。   同样是深秋时节,这片白桦树林还是金灿灿的模样,仿佛穿越了时空,让他们回到了高三那一年的秋天。   这里的每棵树都挂上了编号,这些年来又多了不少新长成的白桦,燕晗找了一会儿,终于寻到了记忆中的那串号码。   顾以青就知道燕晗是想来这里看看,他任由燕晗牵着自己的手,加快步伐,一起走向了那两棵并肩而立的白桦树。   “爸妈!”燕晗拉着顾以青,兴高采烈地跑到了两棵树前,晃了晃跟顾以青牵在一块儿的手,笑眼弯弯,声音愉悦地汇报道,“我回家啦!” 第060章 星星   燕晗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客厅传来饭菜的香味儿,他打开卧室门, 就看到顾以青已经把早午餐摆上了桌。   “我正要去叫你呢。”顾以青把围裙解下来, 随手搭在了自己那张凳子背后,招呼道,“去洗脸刷牙, 要开饭了。”   去年,顾以青就回到了雪城, 接管家里在这边的分公司。燕晗也在雪城定居,两人就买了套距离双方单位都不远的房子,开始了同居生活。   今天是难得的假期, 燕晗与顾以青两人又都在家,还碰上了七夕佳节,顾以青一大早就开始准备, 想来一场浪漫的约会。   燕晗坐到餐桌边时, 就瞧见了他念叨了多日的叉烧、肠粉和水晶虾饺,还有一整个表皮被烤得焦香酥脆的惠灵顿牛排。   顾以青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个电视台,拿昨天晚上《每日新看点》的回放当做背景音,然后做到了燕晗的对面,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自己也感觉十分开心。   电视机里,原本语气欢快的女主持人忽然切换到了严肃的声线:   “今日午间十一时,我市云鹤岛风景区发生重大劫持案,二十六名人质被困。”   新闻播报员简述了案件的全过程, 电视机的画面切换到监控摄像。   两名歹徒凶相毕露,正准备对无辜人质下手之际,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人身子一僵,歪着脑袋倒了下去。   监控摄像就截取到两名歹徒倒地的画面,据主持人说,有位占据了有利地形的狙击手,只用了一发子弹,就送了这俩歹徒归西。   子弹贯穿了前面那位歹徒的脑袋后,又打入了他身侧同伙的太阳穴,手法之快准狠,可谓是没有感情的人头收割机器。   二十六为人质成功获救,没有出现伤亡,那两名歹徒在其他地方遥控指挥的同伙也被警方逮捕,此次抓捕行动可以说是有惊无险。   新闻播报的尾声,电视台特地采访到了这次案件的负责人之一。   顾以青认出了被采访的这个人,那是燕晗他们单位的领导,顾以青见过好几次。   “那是我们队里最好的狙击手之一。”老领导笑得十分骄傲,像是在夸奖自家孩子,“去年咱们射击大赛,他还是冠军!”   听到这儿,顾以青就知道对方说的人是谁了。   他看向对面的人,果不其然对上了燕晗正在朝他眨动的双眼,那小表情很直白地写明了“你快来夸夸我啊”的心理活动。   顾以青夹起一颗水晶虾饺,投喂进了燕晗嘴里,而后就看到“无情的人头收割机”两颊鼓鼓认真咀嚼,像是在屯粮的小仓鼠。   吃过了早午饭,顾以青去厨房刷碗,燕晗听到门铃声,从门镜看到是个快递小哥,就穿着拖鞋哒哒哒地跑去开门签收。   没一会儿,燕晗就抱着一大箱子热带水果跑去了厨房:“爷爷奶奶寄过来的,叫咱们赶快吃。”   顾家爷爷奶奶现在定居在南方一座沿海城市,享受着慢节奏的退休生活,每个季节都会寄来不同种类的水果给家里的孩子们。   只是长途运输本就耽误了时间,每次寄过来的水果又分量十足,经常会出现才吃了一小半儿水果就开始要放烂了的情况。   两人正讨论着这次要不要多送出去点儿,燕晗这儿就来了个电话,来电显示还是一位老熟人的。   “老魏啊,怎么了?”   “小纪在你那儿吗?”电话那头的男人十分焦急,“那臭小子又不开手机,跟我说今天去同学家,结果我刚才在街上碰到他那个同学,说是压根儿没这回事儿!”   燕晗听着听着,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妙的预感,他让手机那头的人先别着急,自己则回屋换上了衣服,看着是要出门寻人。   顾以青见状,也跟着换上了外出的衣服,熟练询问道:“还是去那几个地方找吗?”   燕晗点头:“学校那边魏哥他们去找了,咱俩去老公园儿那里瞧瞧。”   小纪同学目前就读于江北一中,属于雪城市局重点保护问题儿童。   该问题儿童不抽烟不喝酒不逃课不打架不早恋,就是三天两头玩儿失踪,好在多数情况下他自己能好好地回来。   顾以青跟小纪同学他爸见过两次,一次是他拿着锅盖参加江南江北大战被带去警察局做笔录,一次就是几年前他送燕晗走的那次。   如今燕晗回来了,也许是因为从前听自己家长提到过燕晗,也许是他们家燕晗从来不骂孩子,总之小纪同学从一开始就很亲近燕晗。   男高中生很喜欢粘着燕晗,一般不会选择在燕晗放假休息的时候失踪。   为此,顾以青每次制定什么假期约会计划的时候,还会特地预留出来可能会被小纪同学占用去的时间,可谓是相当体贴了。   而且,男高中生虽然不太让人省心,但有这个年纪的小骄傲,也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像这样失踪还撒谎的情况实在少见。   顾以青开车,载着燕晗往老公园的方向去了。   两人到地方后在周遭找了一圈儿,没见到人影,燕晗刚想再给同事打个电话,就先接到了同事的来电。   “人找到了。”隔着话筒,燕晗都能听出来说话的人压着火气,“这小子胆儿太肥了!”   还能这么生气,说明小纪同学人没事儿,燕晗甚至松了口气。   “他这回干啥了,你慢慢说。”   老魏气到快要爆炸:“这小子撞见群卖‘邮票贴儿’的小混混,没报警也没告诉其他人,自己悄悄跟上去了!”   “什么?”燕晗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放心早了,“他人在哪儿呢?现在怎么样?”   “人没事儿。”老魏长长地吐出了口气,“还好他们学校一个女老师路过,拿着根路边捡的拖把棍儿把那帮小混混都打趴下了,要不然还不一定出什么事儿呢。”   燕晗也跟着后怕:“那就好。”   等等。   女老师?   拖把棍儿?   不等燕晗再问,老魏的手机就被身边另一位女同事抢走了,女声急切道:“燕哥你快来吧,小孩儿闹脾气呢,他最听你话,你来劝劝他。”   燕晗问:“你们在哪儿呢?”   女声道:“在辖区派出所做笔录啊,你快来吧,我都怕小孩儿吓坏了。”   燕晗:“……”   不,突然被带去派出所,怕不是那位女老师要先被吓坏了。   *   燕晗赶到了派出所门口,果然看到了他们超姐的身影。   女老师穿了一身水蓝色的旗袍,从发型到首饰都是精心打扮过的,在联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不难猜出对方的约会可能又泡汤了。   超姐走出派出所的门,满脸写着“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也不知以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总之看上去十分疲惫。   小纪同学也在一中就读,虽然不是超姐带的班里的同学,但全校总共就仨计算机老师,他也上过超姐教的计算机课,对这位老师还算眼熟。   只是,也许是刚刚目睹了老师抄起棍子揍人的英姿,小纪同学都不敢跟她走在一块儿,只敢跟在后头。   老魏和另一位来寻人的女同事也出来了,一左一右守在男高中生身边,表情严肃到像是在押送犯人。   老魏两人把小孩儿交给燕晗后就道别了,显然是不太懂该怎么跟叛逆期的男高中生相处,又傲娇到不肯先服软的。   顾以青开车,先把超姐送回了她今天相亲的那家餐厅,说是钱都付了点的菜也还给她留着呢。   随后,他又载着燕晗与男高中生一块儿回了家。   折腾了一遭,马上就到吃晚饭的点儿了,今晚上七夕,顾以青准备了不少食材,再多一张嘴也没什么。   顾以青回家就钻进了厨房忙活,把跟孩子谈心的活儿交给了燕晗。   客厅沙发上,男高中生抱着个抱枕蜷缩在角落,显然是知道自己这次做得不对又害怕挨骂,像是缩在壳里的蜗牛不敢露头。   燕晗坐了过去,使劲儿揉搓了一下男高中生的头发:“该说的,魏哥他们应该已经说过一遍了,该看的,你今天也都看过一遍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听到燕晗的保证,男高中生从抱枕里抬起了头,小心翼翼看着身边这位特别温柔又可靠的大人。   紧接着,他就听燕晗接着道:“再不行,就让你转到超姐她们班,有她的言传身教,我相信你一定会长记性的。”   男高中生:“……”   再次想起小混混拿着匕首朝自己走来的样子,以及女老师将拖把杆儿舞得虎虎生风的模样,以及小巷子里接二连三的惨叫,男高中生脸色有些发白。   “下次再发现那种事儿,你只要报警就好了,会有人去抓坏人的,你犯不上自己去冒险。”燕晗下手揉搓男生头发的力道放轻了几分。   “我……我就是想找证据才跟过去的。”男高中生嘟囔着。   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危险,他现在也开始后怕起来。   男生眼眶红红,又别扭地不想将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别人面前,再次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特别温柔可靠的大人拍了拍男高中生的后背,摸摸等他害怕的这股劲儿过去。   可青春期少年的情绪转变得总是十分迅速,似是想起了什么,害怕很快被愤怒冲淡。   “为什么那种东西要存在,那又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他攥着抱枕边缘的手指用力到发白,“连小学生都知道远离黄赌毒,怎么还有那么多人不怕死地去尝试?”   “如果没有那些东西……”   “如果没有那些人……”   “说不定我爸妈他们就……”   拍抚这男生后被的手没有停下,燕晗认认真真听着他的诉说。   没过多一会儿,顾以青也从厨房走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他默不作声地走到燕晗身边,学着燕晗的模样,伸出手来一下下轻轻拍着燕晗的后背。   *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七夕大餐终于被端上了桌,还是顿有模有样的西餐。   大哭了一顿又大吃了一顿的男高中生留在了燕晗和顾以青家里住宿,他每次来住都是睡在书房,屋里也备了他的睡衣和洗漱用具。   等男高中生睡着了,燕晗和顾以青就拿着酒柜里珍藏的红酒跑去了观景阳台,终于开始了他们的七夕约会。   阳台上摆着一把可以容得下两人一块儿躺的摇椅,躺在上面,透过玻璃窗,还能看到夜幕上几颗最为明亮的星星。   燕晗叹了口气:“还是以前的银河看的比较清楚啊,现在已经找不到牵牛织女星了。”   高楼林立,空气污染,再加上夜里城市灯火闪耀,确实很难再见到一千多年前那样明亮的星河。   燕晗枕在顾以青的臂弯,看到一颗星星在朝自己眨眼,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以前有种说法,说是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   “你说,现在天上眨眼的那些,有没有以前咱们认识的人?”   顾以青认真思索过后,选择实话实说:“我觉得不会有人在死后变成距离地球几万甚至几千万光年之外的行星。”   燕晗:“哦。”   “但是我遇到过很多行走在人间的星星。”顾以青说。   燕晗笑着问:“那是什么?”   顾以青将人紧紧抱在怀中,两人亲密无间地贴在一块儿,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他轻声道:“那些都是被星星点亮的人。”   天上的星星是穿越千万光年的火花。   地上的星星,是历经风霜雨雪后仍不曾改变的信仰。   在某一天,一颗星星迸发出微弱的火光,拥有相同理想的人彼此吸引,于是点亮万千星辰,化成燎原的烈焰。   无数人的信念一代代传递下去,这看似微弱的点点星火,就不会有熄灭的那一刻。 第061章 番外①   01   我叫岑微微, 我穿越了。   我在跟老板前往某座古墓的途中,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摔了一跤, 眼睛一闭一睁, 就发现自己穿越了。   02   作为国内知名大学金牌考古专业的研究生,我很快从所处环境的种种蛛丝马迹中辨别出来自己穿越到了什么朝代——   这里,是大昭开元元年的都城。   而我, 是一个因不明原因女扮男装进入天师府的预备学徒,今年三岁半。   在开元年间女扮男装混入未来国师的培养机构是个什么概念呢?   大概就是, 被发现的话会被判欺君之罪斩立决,一个搞不好还得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大昭不是没有女国师、女宰相,但那都是在女帝顾丹朱继位之后的事儿了。   而现在, 距离那位千古传奇的女帝出生还有五年。   万幸的是,我觉得自己有可能穿成了一位同样名传千古的知名人士——   承兴年间,也就是平德帝在位时期的国师, 岑巍巍。   就是那位在平德帝驾崩后, 与其他几位心腹大臣把持朝纲、顶着多方压力,硬生生等到了顾丹朱回朝,支持女帝上位的大功臣,岑巍巍。   这位同样颇具传奇色彩的两朝国师,在扶持女帝上位后, 才被人发现女扮男装的身份。   但这位女国师非但没有被追究,最后还以女儿身依旧活跃在大昭的政治舞台上。   所以,我是穿成了这位传奇的国师岑巍巍吗?   所以,这算不算是有了个后世免死金牌?   03   我叫岑微微,我穿越了, 并开始了谨小慎微的学徒生涯。   在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度过了三天半后,我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是开局就拿到了挂, 因为我得了知自己的师父姓甚名谁。   凭借我过硬的专业知识,我确定了他会在几个月后成为大昭的新一任国师。   而这位国师,这辈子只有一个徒弟,那就是前面说的那位传奇女国师岑巍巍。   在这一刻,我感受到了使命的召唤!   带我的研究生导师就是研究大昭时期各种文物、典籍的专家,对于大昭历史我更是倒背如流。   身为未来国师,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了所有大事儿,有这么厉害的金手指,我这不是天选穿越人还能是什么!   04   大昭开元元年的八月,发生了两件大事儿。   一是我的国师师父带我入宫常住,我正式成为了国师预备役。   还有就是,原本镇守西北的长宁侯战死沙场,刚生下孩子的镇国大长公主前往西北平乱,皇后将这位义女的孩子接进宫来亲自抚养。   这位被接进宫来的小侯爷儿时体弱多病,师父也带我去皇后宫中为他举办过祛灾祈福的仪式。   燕小侯爷备受宠爱,皇宫里哪个房他都能上,哪片瓦他都能揭,像我们这种天师府的人他也是想见就见,毫无顾虑。   再加上,这位金尊玉贵的小侯爷其实是个相当好相处的人,你只要真心待他,他也会真心以待,一来二去我俩就混熟了。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侯爷不仅自己往我这跑,还时常会带着自己的一位好友一起过来。   老是听小侯爷叫他那位好友四哥哥,起先我并没有在意,直到后来有一次小侯爷提到了对方的姓名,我才猛然醒悟——   那特么不就是大昭的第三位皇帝平德帝顾玄吗?!   好家伙,就说历史上的岑巍巍为什么是平德帝的心腹,合着从这么小就注定了。   05   开元之后,就是建怀。   建怀五年,镇国公主在西北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也是在这一年,这位大昭女战神、而在敌军看来犹如煞神般的女将军,准备将她才十二三岁的大儿子带去了北疆。   熟读史书的我,自然知道小侯爷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稍稍动了一点儿使用金手指的念头,想劝说这位注定要死在边疆的少年将军再在都城留几年。   这么多年来,因为有知道历史走向的这个金手指在,我的日子过得十分顺遂,不仅没有被人发现女扮男装的秘密,还顺风顺水,收了不少迷弟迷妹,也被师父寄予了厚望。   师父说我骨骼惊奇,是老天垂帘大昭而降下的一线生机,旁人也认定了我是金口玉言,说不定真的能看到天机。   而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历史学的比较好罢了。   但是,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去凭自己的力量改变历史。   因为我怕蝴蝶效应出现,怕如果自己稍不留意,就会酿成什么无可挽回的灾难。   但这次,我有些舍不得从小玩儿到大的小侯爷就这么一去不返,所以我第一次如此胆大地,我借着上苍启事的名义向他剧透了些许未来。   可意气风发的少年并没有听从我的建议,也并没有被他白雪埋骨的下场吓到。   反倒是我,以及同样不舍得他离开的四皇子等人被说服了。   那日艳阳高照,他骑上白马,拿上银枪,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安乐窝,踏上了属于自己的征程。   我不能离开皇宫,只能站在高处目送他远去的身影。   这一刻,我忽然有了一种预感。   历史是如此的沉重,我想,也许顺应命运、顺应时代的浪潮,靠自己的力量不让命运的河流奔流向错误的方向,才是我最应该做的事情。   06   建怀十年的冬天,皇宫里发生了一场变故。   二皇子毒害太子、劫杀三皇子,又伙同其他几位藩王逼宫。   虽然这场宫变很快被镇压,但皇帝皇后因此一病不起,远在云鹄城探望好友的四皇子顾玄被紧急召回。   四皇子顾玄这个人我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这辈子没什么远大抱负,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个闲散王爷,跟自己竹马竹马一起长大的小侯爷一同游历名山大川,写个游记什么的。   而且,我怀疑他是个暗恋人家小侯爷不自知的断袖。   不仅我这么怀疑,就连先皇后和皇帝皇后、以及两人身边所有亲近的人也这么怀疑。   大家都等着四皇子或者小侯爷什么时候能明白自己的心思,然后给这俩人扫除一切在一起的障碍,让他俩和和美美过小日子去。   这些不重要,或者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顾玄是史书上的平德帝,是下一任的大昭皇帝。   一切也都像历史上写的那样发生了,他也必定会被推到那个位子上。   我知道,顾玄这个人是十分靠谱的,既然已经到了此般地步,他肯定会拼尽全力盛起风雨飘摇的大昭。   我也知道,我这位刚经历过家庭巨变的好友,再过不久就会迎来下一个噩耗。   差不多在一年之后,在建怀十一年的冬天,云鹄城被围,燕云将军燕晗领兵守城,在百万军中射穿敌将脑袋,但自己也重伤身亡。   07   看着顾玄日渐消瘦的身形,和他即使自己都病成这样了,还不放下手头工作的这种兢兢业业的样子,我实在担心。   其实,我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世界上能有燕小侯爷那般明媚耀眼的人物。   这样的人本该活跃在历史的舞台,留下更多传奇,可他偏偏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年轻到甚至还不到弱冠的年纪。   早知道会有这个结局的我仍旧无比伤心,他的至亲至爱又该多么难过。   作为能跟这个时候的四皇子说上几句话的人,我还得肩负起开导他的重任。   我找到顾玄,告诉他,有什么话想对小侯爷说的,大可以写下来,写成书信寄给他。   顾玄神色憔悴,无奈地笑了笑:“可他终究是看不到了。”   “也许他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我说,“你们早晚都会相见,你可以把你这辈子的所见所闻都记下来,到时候再讲给他听。”   许是真的把我这番话听了进去,顾玄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后来,我也是听人说,他似乎有了闲暇时间就要给燕小侯爷写上一封信的习惯。   看来,他真的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跟小侯爷讲啊。   08   又过了一年,建怀十二年的秋,建怀帝驾崩,皇四子顾玄继位,第二年改号为承兴。   承兴元年,镇国公主成了镇国大长公主。   而未来的女帝,长公主顾丹朱,与自己这位姑母一样骁勇善战,自小习武要保家卫国,她追着镇国大长公主的步伐领兵去镇守西北。   我的师父也在这一年光荣退休,由我这个徒弟代替他成为了天师府的首席天师,也就是大昭的国师。   我也知道,一切悠闲惬意的时光都结束了,属于我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作为坚定的主战派,我也成为了顾玄的心腹,与其他几位大臣一同辅佐他、支持他、成为大昭的栋梁之才。   但根据史书记载,承兴只有短短的七年。   而在这七年间,我们要面对的是早已千疮百孔的朝堂、未清除干净的藩王势力、以及虎视眈眈的边境各个部族。   在七年之后,顾玄死得十分蹊跷也十分突然,唯一能托付江山的顾丹朱又远在西北,我们还得在这乱局之下稳固朝堂。   果然,想成为名流千古的传奇,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是没关系,我深深热爱着这片土地,也热切期待着未来那个我生活过的美好时代,我站在了这里,就会背负上这个位置的重担。   好在,我也并非一人独行,还有许多拥有共同理想的友人与我在一起。   09   时光飞逝,还是到了承兴七年的初夏。   平德帝顾玄到底是怎么死的,到了我穿越前的那一年还是一个未解之谜,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预防。   在史书上记载的平德帝驾崩的那一天,我还是跑去了顾玄面前,告诉他,他怕是要有一大劫。   顾玄平心静气地问:“那你算到我有什么劫数?”   “陛下。”我“嘶”了一声,“臣算到您一千多年后有一大劫啊!”   我也想明白了,也许该来的还是会来,与其为了那些注定的未来担忧,还不如想想解决的办法。   如果不出意外,这怕是我们最后一次唠闲天儿了,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伤感的话,于是插科打诨开了这么个玩笑。   顾玄并没有将这番话放在心上,他还笑着问:“怎么,我的陵寝被人挖出来了?”   我一怔,忽然有种微妙的感觉。   说起来,我穿越前的那一次,就是因为发现了疑似平德帝的陵寝,才跟着老师跑去了偏远的山里。   当时那座古墓已经被盗墓贼破坏,为了保护更多的文物与古籍,我们肯定是要进行保护性发掘工作的。   换句话说,平德帝的祖坟还真的要被人给挖了。   就在这样微妙的心情之中,我告退了,不久后又被顾玄找过去和其他几位心腹一起开会。   也就是在这次会议上,顾玄驾崩,留下了一个千古谜团。   10   就如历史书上记载的那样,我们在重重压力之下守住了朝堂,等到了未来的女帝回来主持大局。   承兴过去,女帝当家做主的凤德年间到来了。   几位与我一同撑到现在的好友不由感叹:“国师,您就好像真的生了一双天眼,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一般,要不是每次看你都这么镇定自若,我们定是坚持不下来的。”   对此,我只是微笑以对,并不言语。   是啊,我开挂了,我有金手指,我知道未来的走向,知道大昭必定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我并不是不怕,我怕自己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葬送本该拥有的美好的未来。   史书上的寥寥几笔,其中暗藏了多少腥风血雨,又吞没了多少人的血肉与魂灵。   不论何时何地,未来果然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的。   11   有先帝的遗诏在,再加上这位戎马半生的公主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主儿,顾丹朱顺利继位。   我们几个顾玄的心腹大臣,也成为了新帝最强而有力的帮手,对内整顿朝堂,对外收复失地,开创了一个和平盛世。   女帝继位后开办女学、广纳女官,很快就有了女县令、女知府、女宰相,后来我这个女扮男装的国师也恢复了女儿身。   等再过些时日,西北暂时消停后,镇国大长公主也会回到都城,在她的培养下,大昭将来还会有很多个出类拔萃的女将军。   接下来的历史我也倒背如流,千古传奇的女帝顾丹朱会把江山交到自己的女儿手上,往后三代也都是女帝,大招也将迎来万国来朝的鼎盛时期。   我也终将看到由自己的双手开创的盛世。   12   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例如我就知道,历史上的岑巍巍只活到了五十来岁。   一点点看着自己的死期将近,着实不太好受。   现在是个好年景,为了防止自己死得太突然引发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我早早把国师的位置传给了自己的徒弟,自己则找了个清净的地方逍遥。   可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身体真的出了问题,我最近感觉越发吃力起来,好像躺在踏上喘气儿都很累了,根本干不了其他的事儿。   仔细想来,我这辈子辅佐两代明主,广交天下好友,虽然至今单身,但徒弟很多,个个聪明伶俐还十分贴心,我是完全没有遗憾的。   只是,这么躺着躺着,我就忽然好想家,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回去。   闭上眼,我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微微……”   “微微……”   这是熟悉又陌生的乡音。   真的好想好想回家啊。   13   我叫岑微微,我又穿越了。   准确地说,这次是穿回了我原本的时代。   按照医生和给我陪床的家人的说法,我在野外跟老师在后面走着,一脚踩空摔下了陡坡,之后昏迷了整整半年。   医院各种设备都查了一遍,发现我的身体特别健康,脑袋也没有受伤,就是不知道为啥我醒不过来。   家人没有放弃我,老师、师母和几个师兄师姐时常都回来看我,他们都期盼着我能早日醒来。   万幸,我没有辜负这一份期待。   “微微!”   听说我醒了之后立马过来看我的大师姐激动地抱住了我,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看来是真的被我昏迷的事儿吓到了。   我有些发怔,还没法儿完全从在大昭经历的种种里回过神儿来,表情有些呆呆的。   好在医生说我这样的表现属于正常的,才没有让家人与师姐担心。   毕竟才刚醒,探病时间不宜太长,师姐留下慰问品就准备走了。   走之前,她跟我说了一下让我摔下陡坡的那次考古发掘的后续进展。   “已经确认那是平德帝顾玄的墓,发掘工作也基本结束了。”师姐道,“对了,你肯定想象不到我们从他墓里发掘出了几百封情书都是写给谁的!”   “我知道。”我很小声、很小声地说道,“我可能知道那是写给谁的。”   我这句话太小声了,师姐压根儿没听着,她继续说道:“隔壁院儿的师兄还把情书这些都整理出来,准备出版来着。”   我:“……”   不知为何,我忽然为一个死了一千八百多年的人感到了社死,就好像冥冥中有种他本人可能会看到自己的情书被公布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感觉。   想当年,貌似还是我给他出了这么个表达情丝的办法。   啊,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师姐!”我抓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师姐的袖子,怀着某种忐忑与期待地说,“等出书了,一定要给我带一本!” 第062章 番外②   A-adolescent   “咳咳。”艾可很是刻意地咳了两声, 把江盼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她双手背后, 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猜猜我有什么要给你?”   “不猜。”江盼正坐在公园长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拿着根冰棍儿,在五月最好的春光里, 享受着最后一天悠闲的假期。   “你讨厌。”艾可先妥协了,把手里拿的粉色信封塞进了闺蜜怀里, “任心远给的。”   送完了信,艾可坐到江盼身边,抱着对方的肩膀轻轻左右摇晃, 嘴里还在抱怨:“你俩也是,都在一块儿小半年了吧,他还每周都给你写情书。”   浪漫是浪漫, 就是有点儿废送信的“青鸟”。   “嗯。”江盼拿着粉色的信封扇了扇风, 装作一点儿不在意的样子,别过去的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   “你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到时候生几个孩子啊?”艾可笑嘻嘻,“以后可别忘了让孩子认我当干妈!”   江盼轻轻推了身边的好友一下:“说那么远的事儿干嘛。”   “不远了,比我大五岁的表姐都有孩子了。”艾可问, “你喜欢乖的还是淘的?”   “都不喜欢。”江盼斩钉截铁,“我不喜欢小孩儿。”   艾可点点头:“也是,很难想象咱俩当妈的样子啊。”   江盼话锋一转:“但也未必不会有小孩儿啊。”   “如果将来有小孩儿了的话……”仔细想了想,江盼实在想不到那样的将来,声音越来越小, “我只希望,将来的小孩儿能好好长大就好了。”   希望她的孩子和她不一样, 可以在父母身边,身体健康,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做喜欢的事情,和喜欢的人相伴,就那样顺顺利利地长大。   这样微不足道的小心愿,应该是可以实现的吧——   江盼心里想着。   *   B-bury   漫步在森林公园里,艾可凭借记忆找了一段时间,终于找到了一棵眼熟的白桦树。   她对比了一下手机里的照片做最后的确认,对,就是这一棵。   江盼就是埋葬在这下面的。   艾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拜了拜。   “等我死了,你就拿上我的骨灰盒坐上艘快艇,一路开船一路撒,让我随着咱们这条江一块儿奔流到海,下辈子做一条自由自在的鱼。”   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小时候自己的声音。   当时那个年少懵懂、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是用十分欢快的语气,跟好友说起了自己死后的规划。   而当时听她说起这些的好友还在拍手称好,说一定会帮她实现这个愿望。   多年过去,说要替她实现这个愿望的人,早早就和爱人一同被埋葬在了白桦树下,小树苗都长成了参天大树。   而当年那个童言无忌的小女孩儿,现在也已经满头白发,双眼再不复从前那般明亮。   五月的雪城正处于春夏交替之时,没有冬日的寒冷,也暂时未到夏日的燥热,正是最令人舒适的时节。   温暖的阳光穿透枝丫间的缝隙洒下,有林间的小动物匆匆路过,不知是什么鸟在树上筑了巢,还能听到雏鸟细细小小的叫声。   艾可睁开眼,缓缓抬头,冲着还在茁壮成长的小树笑了笑。   *   C-care   “干嘛呢?快下来!”   一束手电光照过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解超原本正坐在树上晃着两条腿,被这嗓子一打扰,整个人都紧绷了一下。   “爬那么高也不怕摔了,快点儿下来!”白云飞快步来到树下,盯着女生一点点从树上爬下来。   下了树,解超也不好好站着,她撇撇嘴,不去看这位被派来专门盯着她的民警同志,一声不吭地低着头,等着挨训。   “等我先给你们燕老师打个电话。”白云飞拿手机拨了个号码,跟对面的人报了个平安,说孩子已经找到了,没受伤,都好好的。   解超抬头看向了白云飞,满脸问号。   她现在的样子看着狼狈极了,浑身上下就没有干净的地方,也不知道在地上滚了多久,还有些擦伤的地方在渗血,怎么看都不符合“好好的”这个评价。   挂了电话,白云飞叹了口气,看着面前这个倔脾气的女高中生,颇为无奈地问了一句:“赢了?”   解超点点头,颇有种小得意的模样。   白云飞叹了口气:“先去趟诊所吧,你这伤口得消毒。”   倔脾气的高中女生又低下了头,想起了自己现在看上去应该很丢人,一般的江湖老大可不会一身伤地跑去小诊所,还让人家民警同志垫付医药费。   “我……”   没等她把话说完,白云飞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今天的行程:“去完小诊所就去我家,让你牛阿姨给你洗个澡,包扎完可不能自己碰水,让你牛阿姨给你洗。”   “前几天虎妞儿还问你呢,说那个打架超厉害的大姐姐怎么不来了。”   “你还有一周就开学了吧,可别再打架了,等回头让你们燕老师看见你一身伤,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别再让她担心了。”   一路说着话,白云飞带着一身伤的小姑娘捡着小道往常去的那家诊所走。   他都不敢走大道,就怕小姑娘担心遇到认识的人会觉丢了大姐大的脸,就不愿意去诊所了。   “我找市局的老同学问过了。”白云飞放轻了声音,“你爸的案子还在查。”   倔强女高中生停下了脚步,月亮藏在云里,周遭又没有路灯的亮光,谁也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白云飞也跟着停了下来,他缓声道:“我不是刑警,不知道这个案子查到哪儿了,可我知道这个案子一定会查下去,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那些乱嚼舌根的人你也不用忍着,谁说了什么,你告诉我,有困难找警察啊!”   “所以你要不要……要不要试着依靠一下大人看看?”   “你燕老师、牛阿姨,还有你白叔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你都可以来找我们,别一个人扛下来了好不好?”   久久没得到小姑娘的回应,白云飞也没有失望,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刚想叫倔强女高中生接着走,就瞧见那看上去瘦瘦弱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你这怎么还哭了?”民警同志有些慌了,“你这……”   “我没哭!”倔强女高中生压制着哭腔强调道,“小孩子才会哭!”   “好好,你没哭!”白云飞哭笑不得,“唉唉,别揉眼睛啊,瞧你这手脏的。”   *   D-decision   临近年关,下了一场大雪,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白琥把新鲜出炉的糕点摆到了供桌上,又跑到巨大香炉前,搓了搓被冻红了的手,朝着将军庙的雕像拜了拜。   有人从将军庙的大门进来,走到了白琥身边,和她一样合十了双手拜了拜。   白琥察觉到身边有人,睁眼一看,显然是没预料到会见到这个人,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超姐?”   解超在小姑娘的麻花辫儿上勾了一下:“呦。”   小姑娘看上去精神极了,比解超想象中的模样好了不知多少,她着实松了口气。   在得知那个消息后,她紧赶慢赶回了雪城,一路都在担惊受怕,生怕自己会见着一个和当时的自己一样浑身带刺儿的小丫头。   但幸好,这个比当时的她还要小的小姑娘,比她更加幸福与坚强。   白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心里嘀咕着,不会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哭红了的眼睛吧。   应该不会的吧,天气这么冷,风一吹,眼睛就红红的了,很合理吧?   在大姐姐面前,小妹妹总是会想着自己会不会做了丢脸的举动,却也经常流露出下意识的亲近与渴望。   小白琥也很想将来长成这么稳重可靠、可以让别的小妹妹依赖的大姐姐啊。   “回家吗?”解超牵起小姑娘的手,“牛阿姨说午饭快好了。”   “嗯。”小白琥感受着自己冰凉的手被一点点捂热,身上的寒气好像也被驱散了。   “我听门口的周阿姨说,你最近天天往将军庙跑,都快成这儿的常住人口了。”解超小声问,“这么喜欢小将军啊?”   “我以前也想像小将军那样上阵杀敌,成为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刚说完自己的豪情壮志,小姑娘忽然害羞了起来,感觉在大姐姐面前说这些,好像又会被当成小孩子了。   但是她们超姐没像是其他大人那样笑话她,说什么女孩子不需要那样的理想抱负,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好之类的话。   她们超姐只是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是以前?现在就不想了吗?”   “现在我更想当一个警察。”小白琥强调道,“就像我爸那样。”   解超笑着点了点头,她说:“那我们虎妞儿一定会成为一个好警察的。”   *   E-elapse   早春时节,雪城还未感受到春风的温暖,街道两侧还都是枯树杈子,而陵园中依旧松柏长青。   今日细雨纷纷,镌刻着“白云飞烈士之墓”的墓碑前,有穿着藏蓝色制服的警员们肃穆伫立着。   在许许多多同事们的见证下,结束了实习期的女警员宣读了誓言,正式接过了先辈们的遗志。   重启仪式接近尾声,绵绵细雨还未停息,但抬起头来,却已经能看到云后那遮不住的太阳。   警号重启,又有后来者踏上新的征程,而埋藏在这串号码之后的名字从未消逝。   *   F-forget   “三月初八夜里,我在桦树林那边等你,你别忘了。”   燕凌霜心里默念着对方说的这句话,一遍遍重复着,别忘了,别忘了。   “三月初八夜里……”   “三月初八……”   “三月……”   所以,她当时如约而至了吗?   触摸着镜子倒影中苍老的面容,燕凌霜的指尖缓缓挪动,像是想要替什么人轻轻抚摸自己的鬓角。   她忘了自己有没有赴约,也忘了对方有没有赴约,甚至已经想不起到底是谁跟自己有个约会,连那条桦树林里的小河都找不见了。   她想摸一摸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条挂坠,没摸到,这才想起自己似乎把项坠留在了什么地方,只是现在也已经想不起来了。   “三月初八……”   “别忘了……”   *   G-guitar   “她到底跟我闹啥别扭呢?”顾老爷子今天第六次发出了这个疑问。   顾元维和艾可听不下去了,决定找老父亲谈谈心。   在得知事情原委后,艾可诚恳提议:“爸,下次妈再去跳广场舞的时候,你不去捣乱,她估计就不会跟你发脾气了。”   “这算什么?”顾老爷子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把自己的手震得生疼,“那就让我干看着她跟别的老头跳舞?”   顾元维道:“您也可以跟着一块儿跳啊。”   “我这么一把年纪了,跳什么舞啊。”顾老爷子别过了身子,“去去去,一边玩儿去,别打扰我生闷气。”   艾可和顾元维对视一眼,又极其默契地一边叹气一边摇了摇头。   顾元维感慨:“爸,您年轻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追到我妈的啊?”   顾老爷子:“……”   独自享受生闷气时光的顾老爷子,从儿子的话中得来了灵感。   几分钟后,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的顾家老太太听到了吉他声。   她出门一看,就瞧见她们家那口子不知怎么就把压箱底儿的那把破吉他翻了出来,弹起了那首让人再熟悉不过的小调儿。   老爷子会弹吉他归会弹吉他,然而唱歌跑调儿这一点,真是几十年来从未变过。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顾老太太笑着从背后接近,手肘搭在老爷子的肩上,哼唱起了歌词,终于把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调子找了回来。   *   H-howl   “你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我不反对学生搞对象儿,但是……但是……”   解超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一男一女两位学生,一时间有些犯了难。   她坚信堵不如疏,老师家长一味强加干涉只会让学生产生逆反心理,只要学生做的不过分,对于无伤大雅的事情,她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但是吧,对今天这对儿小情侣,她还真有点儿不知如何是好了。   “超姐。”女生泪眼汪汪,“求求你别告诉我小姨好不好?”   女生的小姨,也就是李清秋李主任,生起气来那可真是曾经的江北一姐看了都要抖三抖。   作为老师,总要顾及学生的情绪和颜面。   可作为同事,解超也不知道该不该向李主任隐瞒她外甥女儿早恋了的这件事。   思考了两秒钟,解超真诚提议:“要不你俩还是分了吧?”   她看这个男生还没那姑娘长得壮实,真不像是能担得起李主任怒火的样子啊。   “我们不会分手的!”男生忽然上前一步,将女生挡在了自己身后,“超姐,我是真心喜欢茵茵的!”   “你说什么?”   李主任路过计算机组的办公室,从门上的小窗里看到了个熟悉身影,她正想着自家大外甥女儿是犯了什么事儿,打算问一下,刚一驻足就听到了男生的这番话。   一时间,李清秋也顾不得自己还要去交接工作了,超姐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她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男生并不知道自己对象儿和教导主任之间的关系,只当是李主任又来抓早恋。   正处于最叛逆的年纪,男生抓住了女生的手,将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主任,我是真心喜欢茵茵的!”   解超:“……”   女生:“……”   男生察觉到女生的手微微颤抖了两下,他看向自家对象儿,刚想询问对方是怎么了,就听到耳边响起了破空声。   只见李主任已经拿起了挂在办公室墙上的那根棍子,朝着自己袭来。   男生连忙躲闪,下意识扔下了刚才还真心相爱的女朋友,火速跑出了办公室。   很快走廊中传来了李主任的咆哮声:“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解超连忙追出了门去:“等一下啊主任!别用棍子打啊,会出人命的!”   被留在办公室里的女生:“……”   *   I-injury   喻瑾修蹲下来,尝试碰了碰面前这个小孩儿的肩膀,没得到对方抵触的反应后,他又安抚地摸了摸小孩儿的发顶。   “没事儿了,这里很安全,会伤害你的人都不在。”他轻声说着。   小孩儿依旧蹲在墙角低着头,以防备的姿态对抗着整个世界。但是喻瑾修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反而一直温声安慰着。   终于,小孩儿怯生生地抬起了双眼,看向了这个陌生但却并不会让他感觉危险的大人。   他抬头的瞬间,喻瑾修也看到了他脸上大大小小、实在太过明显的伤痕。   下意识地,喻瑾修摸了摸自己的人造耳廓。   那里的伤口一遍遍提醒着他自己曾经遭遇过什么,也让他明白面对有类似遭遇的孩子该表现出怎样的模样。   再回忆起那天晚上,喻瑾修脑海里仅剩下歇斯底里的母亲,和一脸漠然的父亲。   被亲生母亲割下大半个耳朵的惨烈场面,已经被大脑刻意遗忘。   如果能回到过去,喻瑾修很想告诉那个女人,孩子无法挽回一个出轨男人的心,伤害这个孩子,也不会让那个男人心中产生一丝涟漪。   女教师亲手割下亲生儿子的耳朵这件事儿太过骇人听闻,即使是受害人,喻瑾修还是无法再待在原来的学校。   他离开了父母,离开了江南区,离开了原本的生活圈子,去了一个新学校。   他本以为,自己还是会像以前那样,聚集一帮小弟,当老师眼中的不良少年,就那样浑浑噩噩度过整个中学,然后彻底沦为街头的小混混。   可后来,有人用一次次热水间抢夺战告诉他,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用大家都能接受的规则去争取。   后来热水间争夺战的规则一变再变,不知何时起变成了学习成绩的比拼,全校都刮起了拜烤神的新风潮。   喻瑾修本就成绩不差,只是以前混日子混习惯了,好久都没有认真对待过学习。   可是自打明确认知道自己无法在武力上碾压对方,只能在学习上下功夫后,他又重拾了认真读书的动力。   只可惜,让他明白自己也可以生活在规则保护之下的人不知何时离开了这座城市,喻瑾修很想跟对方说一句谢谢,却再也找不到人了。   回过神来,喻瑾修看到面前小孩儿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   “别怕。”喻瑾修递过去一包纸巾,声音轻柔,“你再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跟叔叔说一说好不好,你要全都说出来,叔叔才知道该怎么帮你。”   小孩儿不知想到了什么,肩膀无意识地颤抖了起来,过了半晌才哽咽地问出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杀了人啊……”   “你是正当防卫。”喻瑾修道,“你现在可以不用拿着真的刀子保护自己了,你可以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   小孩儿怔怔地看着他,始终梗着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吐出来。   喻瑾修也不在意他这样的反应,只是帮着擦干了小孩儿脸上的泪痕,他说:“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我永远都会站在你的这一边。”   *   J-jewel   翟赢回到办公室,看到自己桌上放着的礼盒,上面的小卡片明确地写着她的名字,但却并没有写是谁送的。   问了一圈儿,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表示不是自己,也并没看到有哪个陌生的面孔进来。   翟赢打开了礼盒的盖子,看到了里面放着一枚蓝宝石胸针,胸针下还压着一张便签纸。   便签纸上写着一句话——   不知我可否有幸成为你人生计划之外的变数。   翟赢一眼便认出了标签上的字出自谁手。   她盯着锦缎中的蓝宝石看了许久,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默默地关上了盒盖。   *   K-killer   结束了四年大学生活,秦子安在十八岁那年大学毕业了。   毕业那天,他背着行李,瞒着父母,拐带着好友,报名了远在首都的电竞青训营。   坐在火车上,好友感慨:“别人都是电竞选手退役了去上学,你可倒好,毕了业了去打电竞。”   “好饭不怕晚,电竞业正等着我这颗闪闪升起的新星!”秦子安展望未来,“我已经把出道的名字都想好了,就等着代表全国出战呢!”   好友十分配合地问:“叫什么?”   热血吉娃娃笑得张扬:“killer!”   *   L-lie   篮球队打赌,赌常枫到底多久以后会退队,每人写了一张条子扔进箱子里,看谁到时候猜的最准。   某天的体育课,一个篮球队里的男生向同在队里的同学抱怨,说那个常枫不知为何就是不肯退出篮球队。   男生有些着急了,因为他写的时间快过去了。   “哎对了。”戴着眼镜的男生忽然想到一件事儿,“你知道吗,还有人下注说常枫不会退队的,这简直不要太好笑了!”   跟男生走在一块儿的季方明身子一僵,但幸好同行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看好那个常枫。”男生嘟囔着,“以前也没见谁跟常枫玩儿的好啊。”   “不知道。”季方明一手抱着篮球,一手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寸头,“反正肯定不是我!”   两人正说着话,就看到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有两个人,其中那个轮椅上的,就是他们刚才还在说的主角。   “走。”男生拽着季方明就往前走,“去问问他怎么还不退队。”   *   M-maple   “我还没有去过首都唉。”坐在同一排的队友看着正在逐渐放大的街道,陷入了一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兴奋当中。   常枫跟着点头:“我也是。”   队友道:“我也是第一次参加集训。”   隔了一条过道的另一位战友笑着道:“你来得太晚了,咱们其实经常有这种集训的。”   “哇,我就说得进省队吧,我在市队的时候集训都没出过市里。”   “毕竟像咱们这样的还想着打篮球的少嘛,一个地区很难凑齐一支队伍的,但是放眼全国就不一样了。”   两人就这么隔着过道小声唠起了嗑儿。   常枫看向窗外,风清气朗,快节奏的城市已经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在他视线可及的地方,有一座山,初秋时节,山上的枫叶已经红了,如晚霞又如火烧的颜色,为整座城市添上了绚丽的色彩。   *   N-nurse   居民区的诊所有个住院部,大部分生活在这个区的老人,只要不是得了特别严重或疑难的病症,都习惯在这里住个院、挂个水,医护人员都是街里街坊的,熟悉。   早晨八九点钟是扎针的时候,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儿,走廊深处那间病房里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   一个刚入职的小护士被堵在了病房里,满脸不可思议:“你为了堵我,宁可从楼梯上摔下来打石膏住院?”   “真的是巧合!我都不知道你在这上班儿!”堵着人不让走的男人笑起来一脸褶子,“咱们这也是缘分,你就原谅我了呗。”   两人争执不下,就在此时,另一位护士走进来,一把攥住了男子放在人家小姑娘肩膀上的手。   高启轩笑得十分温和:“这位先生,住院部请保持安静。”   男人看着浑身腱子肉、还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高启轩,气势立马就弱了下来:“你、你是谁啊?”   高启轩指了指自己的小推车,又指了指自己身上跟小姑娘同款的白色护士装:“很显然,我也是这里的护士。”   *   O-occupation   周晔临将这一头见证了自己整个高中时代与大学时代棕毛染回了黑色,还换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发型,又穿上了一套从室友那儿租借过来的黑色西装。   他站在大厦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状似十分淡定从容地走了进去。   今天是他实习期的第一天。   *   P-pew   遥远的异国他乡,远隔着大海重洋,林仙仙坐在教堂的长椅上,看着自己留学时认识的好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自高中毕业后离开祖国的怀抱,林仙仙已经在这个陌生国度待了快十年,学业和工作都十分忙碌,她很少有机会回国。   色彩斑斓的光透过玻璃花窗投影在教堂的地砖上,一首流传多年的圣歌奏响,嘉宾们纷纷为今天的主角献上祝福。   听着并非母语、却在多年潜移默化中已经熟悉了的语言唱出温柔的曲调,在这么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想家了。   *   Q-quit   中午天上就开始飘小雪了,雪城的二月还处于冬天,商业街上早已经换上了具有情人节氛围的装扮,在雪色中点缀上了大片的玫瑰红。   徐缪手里攥着一支玫瑰花,表情是难掩的兴奋。   他正在追求的那个女孩儿正巧也生在2月14号的这一天,这天真的非常适合告白。   走到女孩儿平时下课后会去打工的饮品店前,透过窗玻璃,徐缪看到了一场浪漫的告白仪式。   天还未放晴的日暮时分,店内点着蜡烛,他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儿正在与另一个人拥抱接吻。   什么也没说,徐缪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过了一会儿,他的室友回来,开灯的时候吓了一跳:“搞什么啊,你在屋里干嘛不开灯?”   徐缪朝室友笑了笑,把手里的玫瑰花插进了喝空了的可乐瓶里,一头倒在了床上。   *   R-recipe   某个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花开的城市,在某个大学城里,有一家开了二十多年的烧烤店,招牌上挂着“雪城烤肉”几个大字。   老板最开始是一对儿母子,后来母亲退休了,店里只留儿子一个人。   再后来,店里多了一位女主人。   再再后来,是一家三口。   大学城的学生们来了又走,一批又一批,而这家店却一直在这里,还有着越来越红火的趋势。   老板个子很高,看上去不好惹,但其实脾气蛮好,还会跟大学生们插科打诨,有学生就问:“龙哥,你们家店开了二十多年了,有啥秘诀没有?”   “当然有!”花龙指了指桌上腌制过的烤肉,“这腌肉的料可是我们老花家的独家秘方!”   *   S-sob   “今年也不回来了吗?”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六岁的邵冬冬小朋友朝电话那头的人询问道。   电话那头的两人沉默了一瞬,随后是两声几乎重合在一起的“抱歉”。   邵冬冬没再说什么,他和往常那样,和电话那头的爸爸妈妈说了再见。   空荡荡的房子里,邵冬冬独自走回了自己的卧室,把头埋在了枕头中,还不忘给自己盖上被子以免着凉。   没关系的。   他想,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一个人也没关系的。   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吧嗒吧嗒掉下来,打湿了枕头。   既然做不到又为什么要承诺呢?   既然没办法在孩子身边,又为什么要生小孩儿呢?   大人都是这样的吗?   做不到就不要答应啊!   六岁的小朋友咬住了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即使这个家里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听到他的抽泣。   *   T-touch   项目临近尾声,邵冬冬加班儿到了深夜。   这是一座和雪城很不一样的城市,节奏快又忙碌。   即使到了这么晚,街上依然很是热闹,多得是和邵冬冬一样刚刚下班的人在街边的小饭馆儿享受着难得的放松时刻。   邵冬冬也很饿,但他没力气了,只想早些回家。   他的出租屋在一个老旧小区,出了地铁还需步行二十分钟。今天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被一声轻到险些被错过的猫叫声吸引了注意力。   循着那个很轻很小的声音,邵冬冬在雨棚上找到了一只脏兮兮的小猫。   雨棚下有正好可以垫脚的花坛台阶,他踩着台阶,看到了那只已经看不出是什么花色的小猫。害怕猫跑了,他只敢缓慢地将手伸过去。   同样疲惫不堪的小猫不知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也没有力气躲闪,面对这只伸过来的大手,它抬起了自己的爪爪,与邵冬冬轻轻地击了个掌。   在触碰到小猫爪子的一瞬间,邵冬冬心里生出了某种早已被遗忘的柔软。   他轻轻地将小猫从雨棚上抱了下来,摸了摸它粘在一起的毛毛。   “要不要来我家。”他保证道,“有吃不完的小鱼干儿。”   “喵~”   小猫咪百转千回地叫了一声,当做了回应。   *   U-unique   苏酌将柜子的锁打开,取出了里面属于某个人的物品,按照对方的嘱托,将其送到了该去的地方。   在离开这间房间之前,她回过头,看向了那一排排储物柜。   那里曾经安放着数不清多少人的怀念与决绝。   深山环绕之中,无人知晓之处,那些独一无二的灵魂,那些被掩埋的过往,那些不能被提起的名字,全都安放在了这一个个储物柜中。   灰白色的储物柜,像是一座座无言的墓碑。   苏酌放缓了脚步,不忍惊醒那些安睡在此的魂灵。   *   V-visit   不知是从哪个朝代开始的了,这座城里建起了一座将军庙,庙里供奉的,是大昭的燕云将军。   少年将军的石像面朝日出的方向,眺望远方,也温柔注视着城中的百姓。   季节更替,朝代更迭,城中有过烽烟四起,有过和平安乐,也随着历史的变迁一点点发生着改变。   后来,云鹄城变成了雪城,原本的边城顺应工业的浪潮迎来了繁华鼎盛,却又很快变成了寂寥的模样。   将军庙依旧伫立在那里,没有因为繁华而失去原本的样子,也没有因为寂寥而失去它应有的光华。   某一天的清晨,一只怀了孕的母猫闯进了将军庙的大门。   这位小小的来访者看着少年将军的塑像,猫眼晶亮。   街道居委会的大妈像往常那样过来,就见到这样的一幕,还不等她感慨真是万物有灵,只见那只猫已经走到了她的脚边,乖乖躺好,还朝她敞开了柔软的肚皮。   “哎呀。”   怀孕的猫肚子是肉眼可见的大,大妈蹲下来小心摸了摸它的肚子,不仅没受到猫的攻击,还被小猫咪蹭了蹭。   “这么爱碰瓷儿啊?”居委会的周大妈笑了笑,“那你以后就叫爱碰瓷儿吧。”   *   W-welcome   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吞雪窜到了门口,长长的尾巴在地上甩啊甩,心情似乎很不错。   燕晗走进门,就被小猫咪扑了满怀。   燕晗抱着猫,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喵~”   吞雪蹭了蹭这位笨到把自己搞丢了好多好多年都找不到家的铲屎官,似抱怨又似撒娇地叫了一声。   欢迎回家~   *   X-x   邮轮VIP宴会大厅的休息室内,有人翘着腿坐在桌子上,他一边哼着歌儿,一边翻看着手中的资料。   “顾白?”   他念了念这个名字,不知为何笑出了声来,笑着笑着,又不知是哪口气没走对地方,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等咳嗽平复,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签字笔,在那个名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X”号。   *   Y-yearly   顾以青按时下了班,从市局门口接走了燕晗。   推开家门,燕晗就看到了被布置起来的客厅,厨师和布置这些的人应该刚走,餐桌上的牛排还冒着热气儿。   燕晗茫然地眨眨眼:“今天是什么日子?”   顾以青掏出了一枚戒指,递到了他面前:“周年快乐。”   燕晗快速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小半生时光,明确地记得今天绝非两人的生日或者恋爱纪念日,更不可能是什么周年。   他狐疑地看向顾以青:“你确定?”   “当然。”顾以青拉开椅子让他坐下,最后公布了今天到底是什么周年,“今天是咱们相识一千九百年整的日子。”   一千九百年的这一天,是燕小侯爷和四皇子认识的第一天。   燕晗:“……”   燕晗感叹:“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顾以青实话实说:“上网查了一下年代表,然后换算的。”   燕晗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杯,朝坐在对面的人偏了偏头:“相识一千九百周年快乐。”   “周年快乐。”顾以青拿起酒杯与他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   Z-zephyr   自由的风从世界最北端的雪原而来,抵达雪城的时候,刺骨的寒冷已被削减了许多。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春日清晨,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为落满房顶与枝头的雪添上一抹胭脂般的色彩。   风卷起地上的浮雪,路过热热闹闹的早市,路过车来车往的江桥,路过充满烟火气的老城区,路过学生街上的弓箭馆与将军庙,又路过一中校园的钟楼。   有人裹紧了衣衫继续前行,有人抬起头注意到了街边行道树那被盖在白雪下的绿芽,有人还在酣甜的睡梦之中。   伴随着舞动的雪粒,那些被念了无数次的名字乘风而归。   直到风路过了这一整座城市,往更遥远的地方去了,一首不知唱予谁的无名之歌,也被带去了远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