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全员恶人的仙门一起摆烂》   作者:飞禽走兽   简介:【正文完】   某天,沈初霁意识觉醒,发现自己是一本书里的反派boss。   明明是个废人,仙门弟子却对他马首是瞻,和他一起成了主角飞升路上的绊脚石,最终惨死剑下。   沈初霁醒来后,将笑里藏刀的二师弟、猫嫌狗憎的三师弟以及阴狠毒辣的小师妹等等一众仙门弟子喊到了祠堂。   “看到匾额上的字了吗?从今以后,这就是我们仙门的宗旨,大声念出来。”   弟子异口同声:   “摆烂。”   “以烂为烂。”   “我们没有要求,我们没有抱负,我们的人生只有吃喝玩乐。”   “从今天起,佛系修仙,不杀生、不盗窃、不争夺。”   ……   沈初霁满意点头:“不错。”   -   修真界最近发生了件大事,抚云顶的弟子全疯了。   参加试炼时,别家弟子拼死拼活过关,他们在讨论试炼的老师哪个最丑;   秘境寻宝时,别家弟子寻找灵丹妙药旷世珍宝,他们在讨论秘境的果子真忒么难吃;   仙门大会时,别家弟子争做第一,这回他们没讨论了,在演武场为谁能拿倒数第一打了一架;   ……   “看来风光一时的抚云顶彻底没落了。”   世人皆是如此以为。   不久,传闻有人拱了抚云顶的大师兄——沈初霁。   第二日,抚云顶弟子上门讨要说法,和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仙门弟子打得难舍难分,竟丝毫不落下风!   眼看战况一发不可收拾,主角险些死在自家弟子手里,沈初霁姗姗来迟,默了默:   “……昨晚不是他,你们认错人了。”   *   修真界还有一件怪事,至今无人可解。   抚云顶的大师兄——沈初霁,明明一无所长,却能被万人簇拥,立于万万人之上。   就连搅得修真界动荡不安、令无数修士闻之色变的反派天才二世祖,在他面前也乖得像只讨食的小狗。   疯批天才瞎搅和攻vs光风霁月咸鱼受   ps:攻不是本书主角,是反派 第1章   青烟缭绕的祠堂中,一道修长身影站在描满金漆的匾额前。   男子身穿一袭云金道袍,面如冠玉,宛如洁净云层中闪动着金色雷电,神圣不可侵犯。   面对匾额矗立良久,他发出一声叹息。   “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沈初霁目光怔愣,神色怅然。   昨夜他做了一个十分离奇的梦。   梦里他们身处在凡人的话本中,他是作恶多端的反派,阻止故事的主人公飞升成神,结果显而易见,他和抚云顶弟子全部惨死在主人公的剑下。   若是寻常梦便罢了,不必介怀与当真。可是沈初霁醒来后脑中莫名多了一些从未见闻的东西,什么宿命与轮回、因果与纠葛,甚至清楚地知道话本中的主人公是谁,以及一部分明显来自于另一个、和他们完全不同尘世的信息。   种种迹象向他表明,昨夜并不只是一场梦。   他的结果不可预见,至少抚云顶其他弟子不能因他被卷入宿命和因果,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如今仔细回忆,故事发展不算奇怪,门中弟子的性格与行径确实与话本中的恶人如出一辙。   比如表面温文尔雅实际杀人不眨眼的二师弟,比如招猫逗狗、人见人嫌的三师弟,再比如外表甜美可人实则阴狠毒辣的小师妹……   沈初霁扶额叹息,在旁人看来他们就是一群实打实的恶人,不怪结果一个死得比一个惨。   至于自己?身为抚云顶的大师兄,不仅没有制止他们,反而极尽纵容,得到最终结果也是咎由自取。   好在如今宿命未定、因果未成,尚有机会改变。   沈初霁将染了金漆的狼毫放回笔搁,掸了掸衣袖间搬动匾额时沾上的灰尘。   在修士多如牛毛的修真界几乎不会有人亲手做这种小事,更别说因此脏了衣服。可惜沈初霁只是普通凡人,体内没有灵核,无法聚成金丹、吸纳灵气。   至于为何他能成为抚云顶的大师兄、成为话本中的恶人,想来也是事出有因。   见时间差不多,门中弟子应当快到了,沈初霁转过身看向门口。   紧接着,沈初霁看见了身后十几双灼灼目光。   见他转身,众人纷纷喊道:“大师兄。”   沈初霁怔了怔,眉头微皱,问道:“你们何时到的?”   站在右侧的黄衣少女举起藕臂,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腕间珠玉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沈初霁抬眸看去,少女甜美一笑,邀功般道:“大师兄,仙儿第一个到!”   “胡说八道!我比你先到祠堂。”旁人立刻反驳。   少女眸子眯起,拔出腰间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旁人脖颈,后者反应迅速,身体后退半步,擒住少女纤细的手腕试图将刀尖逆转方向。   谁知少女看似柔弱,力量却足以与身形壮硕的男子抗衡,两人一来二去竟丝毫不落下风。   “你坏规矩了。”少女脸色阴沉,看向男子的眼神怨毒得很。   男子微微一怔,看向前方沈初霁,好似反应过来,下一刻竟松开了桎梏少女的手,锋利刀刃沿着他的脖颈划过,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痕,鲜血从伤口流出,瞬间浸湿了衣服。   男子不顾伤口与疼痛,双手抱拳单膝下跪,面向沈初霁:“弟子知错。”   沈初霁面上平静,显然早已见怪不怪,招了招手让他起身,对二人打斗不置一词。   “疗伤。”   “是。”   男子拂身,用灵力修复伤口、清洗血迹。   “可还记得门中戒律?”沈初霁负手而立,神情平淡。   少女再次举手示意,沈初霁朝她颔首点头:“仙儿,你来说。”   仙儿神色一喜,挑衅般看向身旁几人,立刻得到一众白眼。   “第一,训话时不能在大师兄背后说话;第二,训话时必须示意大师兄才能说话。诸如此类……”   沈初霁出声打断:“够了。除此之外,我又添了几条规矩。”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沈初霁侧身露出匾额上新添的金漆:“大声念出来。”   弟子们没有犹豫,异口同声道:“摆烂。”   “以烂为烂。”   “我们没有理想,我们没有抱负,我们的人生只有吃喝玩乐。”   “从今日起,佛系修仙,不杀生、不盗窃、不争夺。”   ……   待他们念完,沈初霁点头:“不错。从今日起,这就是浮云顶的宗旨和戒律,明白吗?”   众人不约而同点头,齐声道:“明白。”   沈初霁狐疑扫过众人:“当真明白?”   “明白!”   沈初霁皱眉:“你们没有什么疑惑?”   仙儿沉思片刻,举手问道:“大师兄,‘佛系’是何意?”   这是沈初霁脑海中来自于另一个尘世的信息。   “无欲无求,不悲不喜,云淡风轻。”   “摆烂呢?”   “不挣扎,不反抗,顺其自然。”   “仙儿明白了。”   沈初霁眸子犹如清浅月光,逐一看向众人,发现他们眼神坚定,神态坚决。   “你们不问我为何这样做?”   一位弟子示意后道:“大师兄这么做自然有大师兄的道理。我等愚昧,即便大师兄说了也难以理解。”   沈初霁看着众人脸上不加掩饰的信赖,心中顿感无奈。   “倘若我要你们自戕于此,也不问缘由?”   弟子掷地有声:“大师兄这样做必然有大师兄的道理。我等愚昧,即便……”   沈初霁扶额打断:“行了,不必再说了。”   难怪话本中抚云顶弟子皆因他而死,当真是对他忠心耿耿、马首是瞻。   就在这时,为首的二师弟面露疑惑,像是有话要说。   沈初霁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希望他能有几分脾气:“说吧。”   二师弟眉头紧皱,似是遇到难题:“师兄,倘若遇到该杀之人,却不得杀之,应当如何?”   闻言,沈初霁目光稍顿,许是心中早已预料,淡淡道:“日后你们自会知晓。”   二师弟点头:“弟子明白了。”   “戒律由你们传达给未能赶来的弟子,日后需谨记于心,时时恪守。”   “是。”   “若有触犯者,轻则门规惩戒,重则逐出师门。”   众人脸色凝重不已,纷纷抱拳而跪:“是!”   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祠堂,沉寂片刻后,三师弟忐忑举手示意。   沈初霁问道:“何事。”   三师弟神情略显不安,支吾道:“大师兄,弟子怕是犯了错。”   沈初霁道:“过往不咎。犯了什么错?”   三师弟犹豫不决,始终说不出下言。沈初霁将手搭在他肩上,语重心长道:“无论何事,大师兄绝不会弃你于不顾。”   “大师兄,弟子从琳琅秘境归来时,与一人起了冲突。”三师弟满脸信任,目光尊敬。   “怎么回事?”   “弟子看中一枚玉莹晶石,却叫他人捷足先登,弟子气不过,与他展开搏斗,最终使了点小手段让晶石物归原主了。”   沈初霁神色不改,大意是他看中别人的晶石,却不择手段自己收入囊中,非常符合他的恶人秉性。   “然后呢?”沈初霁耐心问道。   三师弟道:“此人实在难缠,竟追着我一路来到了抚云顶。”   沈初霁蹙眉道:“他是何人?”   “他自称来自青州。”   青州?话本中的主人公就是青州弟子。   但是青州仙门众多,只要不是主人公所在的青州秦家就不足为惧。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青州秦家的弟子。”   沈初霁不动声色,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   青州秦家?该不会如此凑巧,只要不是青州秦家的少主就不足为惧。   “我见他身上挂着秦家少主的玉佩……”   沈初霁抿唇,万一青州秦家有两位少主呢?只要不是秦少宁就不足为惧。   “打斗中发现玉佩背面写着他的姓名,秦少宁。”   沈初霁:“……”   沈初霁沉默片刻,看着身前的弟子,露出一个疑惑表情:“你是何人?”   三师弟愣住:“……啊??”   沈初霁后退半步,义正辞严道:“你是何人?何故擅闯我抚云顶?”   “小猴子,送客。”   三师弟:“……”   “咿呀!”   一只金色小猴子从房梁蹿下来,半空中被一团七彩祥云稳稳接住,它龇牙咧嘴坐在云上向两人靠近,揪起三师弟的后襟二话不说就往外拖。   三师弟呆若木鸡地被小猴子提溜着,其他弟子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咻!”   突然之间,一条赤色长鞭从门外袭来,凌厉气息裹挟着杀意,仿佛有意识般直直逼向三师弟。   沈初霁正对房门,第一时间发现并迅速反应过来,抓住小猴子身下的七彩祥云,用力将两人扔到角落中,破竹之势的长鞭顺势缠住他的手腕,鞭身似是鱼骨,尖刺扎破他手腕皮肤,鲜血溢出。   沈初霁未觉疼痛,长鞭那端传来一股猛力,将他的身体狠狠扯向门外。瞬息间,沈初霁眼前一片混沌。   “大师兄!”   身后响起几声怒喝,数道身影奋勇直追,小猴子和三师弟也紧随其后。   “放开大师兄!有什么事冲我来!”三师弟目露凶光,咬牙切齿。   “狗贼!别动我大师兄!”   “找死!!”   “咿呀!!!!”   同时,沈初霁被疾风挤碎的声音传来:“不……可……伤……人……” 第2章   疾风中,鲜血快速流失,沈初霁指尖一片冰凉。   适应过来后,沈初霁看向缠绕在腕间的长鞭,赤色鞭子被鲜血染得更加醒目,鞭身呈鱼骨状,每一根刺骨比针尖还要锋利,轻而易举就能扎破皮肤扣住血肉。   并且,鲜血流失的速度明显比正常伤口快不少,鱼针刺骨仿佛在吸吮他体内的血液。   此乃飞禽九节鞭,传说的不二神器。   青州秦家善修剑术,秦少宁怎会使鞭?还是如此神器。   此人不是秦少宁!   “嘶……”   沈初霁思忖间,身体狠狠撞向地面。毕竟他只是手无寸铁之力的废人,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腾,身体都快散架了。   这时,缠住他手腕的刺骨收紧,将他手臂拽到半空,鲜血打湿袖口,沿着鞭子刺骨滴落地面。   “你是何人?”戏谑声音在头顶响起,似是一位青年男子。   沈初霁置若罔闻,既然知道此人不是秦少宁,他便无需担忧什么。   他吐出一口浊气,慢条细理从地上坐起,云金道袍沾了灰尘,墨发从额前掉落两缕,垂在清冷却好看的眉眼上。   “为何不应我?”   拉拽手腕的力道骤然大增,沈初霁被拉得再次跌倒在地。   他皱紧眉头,没有继续调整姿势,顺着手腕间被拉得直直绷起的鱼骨鞭向上看去。   目光所到之处,一双黑金长靴踩着石像,玄色衣角随着那人动作慵懒垂在半空,从身形上看应当是位年轻男子,懒散坐在凶神恶煞的石像上,身体向后仰倒,右手撑着下颚,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和轻狂。   让沈初霁感到疑惑的是,鱼骨鞭的另一端并不在他手中,而是以一种松散的蛇形盘踞在他肩颈处,仿佛不需他动手,鞭子便已与他心意相通。   那一瞬间,沈初霁甚至觉得好笑。他难道不觉得此情此景更像处于下风的自己,握着圈在他脖子上的绳子吗?这种情形似乎只会出现在主人与宠物身上。   “聋了吗?”   鱼骨鞭再次收紧,刺骨勾起皮肉,沈初霁被迫抬起头,对上半空那双意兴阑珊的眸子。   只此一眼,沈初霁瞳孔骤缩,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那是一张令他非常熟悉的脸,的确不是秦少宁。   “楼西北……”   男子大约听见他的呢喃,眼中涌现些趣味,俯身拽动长鞭,目光定格在沈初霁怔愣的表情上,嘴角微扬:“你认识我?”   男子长相十分亮眼,五官立体棱角分明,那双眼眸与常人不同,微微泛着金色,有如流金攘动,让人挪不开眼睛。除此之外,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是一种轻狂的、目中无人的、浑然天成的贵气。   沈初霁见过的,很早时候。   “放开我大师兄!”   “找死!!”   “咿呀!!!”   数道身影纷至沓来,各自手中武器蓄势待放,齐刷刷刺向石像上的男人。   只见男人唇角上扬,呼吸轻盈,竟是做出一副不与抵抗的姿态。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沈初霁厉声呵止。细听之下就会发现他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十几把尖锐的武器将男子包围其中,此刻尽数停在半空。   男子睨了沈初霁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余光瞥见人群中的三师弟,心念一动,鱼骨鞭从沈初霁手腕脱落,看势就要袭向三师弟。   沈初霁指尖染尽鲜血,却反手握住鞭子,尖锐刺骨扎进掌心。   他抬头看向男人,脸上恢复一片平静,说道:“这位道友,有话好好说。”   男人挑眉,做出不可置否的样子。   半炷香之后,沈初霁遣散门中弟子,只留不速之客楼西北、三师弟江阔,以及小师妹仙儿在房中。   “欺我大师兄,小人!”江阔半跪堂前,对安然就坐的楼西北怒目而视。   后者视而不见,大半注意力在为沈初霁疗伤的仙儿身上。   “姑娘善毒也善医,抚云顶果真怪人频出。”   仙儿小心翼翼为沈初霁疗伤,对楼西北的话充耳不闻。飞禽九节鞭虽是神器,却并非良性,以精血饲养极为伤身,若非适才大师兄阻止,她定要此人生不如死!   沈初霁淡淡垂眸,回道:“道友谬赞。”   楼西北不以为意:“最奇怪的人当你莫属。抚云顶也曾是风光一时的门派,没想到抚云顶的大师兄,竟是个没有灵核的普通人。”   沈初霁平静道:“说来惭愧。”   “江阔,将晶石还给这位道友。”沈初霁抬眸道。   江阔挺直腰杆,理直气壮道:“我已经将它炼化,融入弯刀之中,有能耐你再把它分离出来呗。”   沈初霁横他一眼,随后看向楼西北:“道友,晶石既已炼化,断不可再复原。不如在下重新赠你一件宝物,当作赔礼道歉,道友意下如何?”   对于这一结果,楼西北表现并不意外,更是有种乐见其成的意思。   “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楼西北道。   沈初霁点头:“请问。”   “你为何认识我?”   沈初霁对答如流:“你是被赋予厚望,极有可能成为修真界第二位飞升的修士,也是楼家捧在掌心的少主,在下自然略有耳闻。”   虽说修真界修士众多,但千万年来仅有一人抵达飞升境界。   楼西北嗤笑一声:“若是有了第一人,这第二的名头谁喜欢谁留着,我不稀罕。”   停顿片刻,楼西北笑容狂妄了些:“不过,据说那人在飞升雷劫中丧命,与成神只有一步之遥。我若踏着他的尸骨飞升,想来,这第一人的名头就该易主了。”   沈初霁笑容淡淡:“道友好志气。”   “礼尚往来,该阁下回答我一个问题了。”沈初霁垂眸看向他腰间,玄色腰带外挂着一圈银色铃铛,身体稍有动作便有铃声相和。   除此之外,铃铛下挂着一枚白色玉佩,色泽清透莹润,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秦少宁的玉佩为何在你身上?”   楼西北伸手将玉佩拽下来,粗鲁动作牵动腰间一串银铃“叮当叮当”乱响。   他拿到眼前端详,语气不可名状:“随便抢来的。”   “为何?”沈初霁蹙眉道。   “楼外楼说我惯爱惹是生非,连累了门中弟子,所以就随便抢了一个。身份嘛,都是自己给的。”   沈初霁:“……”   楼外楼是楼家的家主,也是楼西北的亲生父亲。   说起恶人,这楼西北也不遑多让。   仙儿听到这里,忽然兴奋地抬起头,扯了扯沈初霁的衣袖:“大师兄,我觉得这招可行!”   沈初霁瞥了她一眼,后者心虚低头。   沈初霁道:“秦少宁父亲与楼家是世交,他可知你是谁?”   楼西北眉梢微抬:“那又如何?我岂能怕他。”   沈初霁沉思片刻,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与楼西北算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多说无益。   “楼少侠,江阔抢了你的东西,我便赠你一件喜欢的宝物。当然,前提是抚云顶中有此物。”   江阔忿忿不平,小声嘀咕:“我凭自己本事拿到的东西,怎么能说抢呢。”   楼西北并未执着于被炼化的晶石,或者说他紧追江阔来到抚云顶的目的本就不是晶石。   “什么都可以?”楼西北问道。   沈初霁答道:“什么都可以。”   楼西北环顾四周,眼神逐渐落回沈初霁身上。   “我要你的玉佩。”楼西北道。   沈初霁微怔,低头看向腰间。   他身上有一枚玉佩,外形似鸟状,色泽丹黄。   沈初霁道:“除了这枚玉佩。”   “我要你的骨笛。”   除了丹黄玉佩,他身上还有一支洁白无瑕的骨笛。   “除了玉佩和骨笛。”沈初霁抿唇。   “我要你的额饰。”   沈初霁额头戴着一颗青碧色宝石,光线下隐约闪现龙纹。   “除了玉佩、骨笛以及额饰。”沈初霁自知理亏,声音弱了几分。   楼西北眉头皱起:“你身上还有何物?”   沈初霁面露不悦:“为何要我身上的东西?”   说罢,瞥了眼江阔腰间的弯刀,意思非常明确,这般神器你不要,净挑他的破烂玩意儿做甚?   “我喜欢,不可以?”   楼西北说得非常自然,丝毫不觉得逾矩。   “为何喜欢?”   “喜欢就是喜欢,何来缘由?”   沈初霁轻笑:“君子不夺人所好,楼少侠再选其他东西吧。”   “如果我不呢?”楼西北单手撑着下颚,笑吟吟地看着他,“我就喜欢你身上的东西。”   “大师兄,我能杀了他吗?”   仙儿坐在沈初霁脚边,扯了扯他的衣角,一本正经地说。   看得出来,这孩子是真的起了杀心。   沈初霁铁面无私:“去面壁,把戒律背三遍。”   仙儿努嘴,虽然不情不愿,还是起身走到角落中。   “摆烂,以烂为烂……”   “你也去。”沈初霁对堂前的江阔说。   江阔走到仙儿身边,不小心撞到她的胳膊,仙儿立刻撞了回来,两人谁也不肯退让,开启了一番暗中较劲。   沈初霁转头道:“楼少侠,实在抱歉,骨笛乃故人所赠,其中有情义在,断然不可转赠他人。至于玉佩和额饰,这等贴身物品,实在不便赠与他人。”   楼西北哼笑道:“要东西不行,要人呢?”   沈初霁眸子微眯:“楼少侠这是何意?”   楼西北笑道:“我喜欢并且抚云顶有的东西,我若瞧上了抚云顶哪位弟子呢?公子可愿成人之美?”   沈初霁眼帘微抬,眸光冷了几分:“人非死物,岂能你我二人决定?楼少侠若有本事劝说弟子心甘情愿和你走,在下无话可说。”   “是吗?”   “自然。但楼少侠不觉得以物挟人,十分不妥当?就算没有你和江阔的渊源,门中弟子愿与你离开在下也绝不强留。”   楼西北笑容更甚:“若是你呢?”   怔愣片刻后,沈初霁神色不悦:“楼西北,你简直荒唐!”   楼西北哂笑:“沈初霁,你和我爹说得不太一样。”   沈初霁目光沉了几分:“所以,你此行别有目的?”   楼西北笑声逐渐隐去,放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桌沿,神色认真了些:“我想知道,你为何修为尽失。”   沈初霁呼吸一滞,五指不自觉收紧。 第3章   三日后,清晨时分。   沈初霁独自经过梅花院,一位弟子忽然出现,挡住他的去路。   “大师兄!”弟子兴高采烈看着他。   沈初霁怔了片刻,见弟子手中端着一盘糊得看不清原样的食物,心中意料到什么,在他开口前转移了话题:“宣夜,伤怎么样?”   前两天在祠堂宣夜和仙儿起了争执,脖颈被划了一刀,同门之间小打小闹并不罕见,但是仙儿随身携带的武器必会淬上各种稀奇古怪的毒药,怕是轻易恢复不了。   宣夜憨笑一声:“多谢大师兄关心,我求了师妹整整一夜,她就把毒给我解了,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让我磕几个头再说。”   沈初霁波澜不惊点头,在这方面他没什么当大师兄的自觉,抚云顶也没有几条规矩,门中弟子如何相处他更加不会干涉,反正只有一点:绝对不能伤及性命。   “无事我先……”沈初霁趁机就想开溜。   “大师兄,我又研制了一道新菜,你快帮我尝尝!”   沈初霁:“……”   沈初霁看着实在难以称之为“食物”的东西,再看向宣夜饱含期待的眼神,沉默地接过他递上来的木筷,夹起其中不起眼的一块,面无表情送进口中吃了下去。   “不错。”沈初霁夸赞道。   “当真?太好了!”宣夜惊喜不已,“我果真有这方面的天赋!”   “嗯。”   “大师兄绝对不会骗我!”   “嗯。”   送走欢天喜地的宣夜,沈初霁松了口气,有点想不通宣夜这么壮实的一个男人,怎么就喜欢摆弄这些修士并不需要的东西呢。   戒律传下去后,门中弟子确实不见有人修炼,但是沈初霁回想以前,发现和当前状态大差不差,门中弟子根本无人潜心修炼。   “这种东西你也吃得下嘴。”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沈初霁悬挂在腰间的丹黄玉佩微微发烫。   他拧眉转过身,看见一身玄衣的楼西北懒散倚在枝头,半条腿垂在半空,悠闲晃动。   “什么?”沈初霁没听清他说什么。   楼西北瞥他一眼:“你不止会说谎,还挺有经验。”   对于楼西北的出现,沈初霁并不感觉意外。   三天前楼西北问出那个问题后,沈初霁先是用一炷香时间试图告诉他自己天生就是废物,结果显而易见,没能博得他的信任。于是沈初霁再用一炷香的时间告诉他,自己曾经是个平平无奇的修士,跟一位道友切磋武艺,但技不如人被废去了灵核。   楼西北听后似笑非笑,倒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说:“既然如此,沈公子没有让在下满意的赠礼,在下只能暂时住下再做打算。”   然后楼西北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住了下来。尽管门中弟子没有一人对他有好脸色,楼西北依旧没有离开的打算,每日像只跟屁虫似的追着沈初霁,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沈初霁无可奈何道:“楼少侠,在下已经解释过了。”   楼西北道:“我不信。”   “如何你才相信?”   楼西北侧头看着他,想了片刻:“回答令我满意?”   沈初霁生出一股无力:“楼西北,世间不是任何事情的真相都会令你满意。”   楼西北颇为油盐不进,耸肩道:“谁知道呢。”   沈初霁无意在此事上与他深谈,话锋一转:“楼少侠,这条飞禽九节鞭从何而来?”   楼西北睨了睨鞭子:“飞禽九节鞭?你知道它的名字?”   “书中记载。”   楼西北半信半疑:“东临秘境。”   东临秘境与琳琅秘境相隔不远,出现时间也相差无几,短短两月时间,楼西北就能和飞禽九节鞭达到惊人的人器合一,果然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天才。   只不过如此珍贵的鞭子,他竟如同系狗绳一般拴在自己脖子上,真不知此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喜欢?赠你如何。”楼西北坐起身来,鱼骨鞭仿佛拥有生命,好似游蛇缠绕着他的手臂,流畅地绕到指尖。   鞭子宛如一条赤色丝绦垂在半空,沈初霁伸手就能抓到。   “当真?”沈初霁面露诧异。   “自然。”   楼西北一手托腮,居高临下看着他,神情不似作假。   “将这般贵重的东西,赠与萍水相逢的人?”   楼西北耸肩道:“那又如何,我喜欢,我愿意。”   沈初霁失笑:“少侠好意初霁心领了,不过它似乎钟情于你,君子不夺人所好,多谢。”   楼西北低笑一声,没再坚持:“据我所知,抚云顶只有你这位大师兄做主。既然如此,为何不自封门主?”   沈初霁停顿一息:“我没这么大的本事。”   “你有没有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觉得你有。”   “他们?其中包括谁?”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沈初霁问道。   楼西北笑说:“我爹,楼外楼。”   沈初霁面沉如水,难怪这么些年他与楼西北没有交集,此人却突然造访抚云顶,原来是他天煞的好爹爹、楼外楼,给自己招来这么个麻烦精!   可以这么说,楼西北的麻烦程度在他心中比身为话本主人公的秦少宁更甚。   沈初霁忖度瞬息,坦言道:“你不觉得门主、家主这些称谓,听上去就很老吗。”   楼西北微怔,随后嗤笑点头:“那倒也是。”   沈初霁不想与他多言,抬腿往前走去。   见他就要离开,楼西北说了句什么,声音不大不小,这么近的距离沈初霁却置若罔闻。   楼西北眉头微皱,流金般的眸子闪过一丝疑惑,从树枝一跃而下,作势去抓他的肩头。   沈初霁腰间玉佩有所感应,发出一道并不显眼的光芒,隔着衣物在皮肤上轻微发烫。   沈初霁目光一沉,陡然回头抓住楼西北伸在半空的手,语气有种被唐突后的不悦:“作甚?”   楼西北顺势落在他身侧,声音上扬:“不想理我?”   沈初霁松开他的手,淡淡道:“没有。”   他瞥了楼西北一眼:“楼少侠莫不是忘了我只是个废人,和你们修士不同,不要这么突然靠近我。”   楼西北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姿势:“那我错了,对不起。”   说完楼西北不由自主笑了,惹是生非这么些年,他从没真心实意说过这句话。此时此刻,倒像有几分诚意。   沈初霁面色稍霁,理所当然“嗯”了一声,随后回身继续往前。   楼西北怔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道身影渐行渐远,即便在灵气养人的修真界,沈初霁亦是他见过为数不多真正仙风道骨、冠绝天下的男子。   若是此前有所见闻,理应不会忘记。   可是,记忆中没有任何与他相关的画面。   他们的的确确不曾有过任何交集。   沈初霁离开后,一直在思索应该找个什么合适的理由将楼西北这个麻烦精打发走。   只可惜他还没想好怎么把这个麻烦送走,另一个麻烦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这日,沈初霁终于找到一个躲避楼西北的好去处——祠堂,刚找完借口称自己要闭关冥想,祠堂的门就被三师弟江阔敲响了。   “大师兄,山下来了个修士叫门,要动手将他赶出去吗?”   浮云顶弟子在外没少惹是生非,不时就有麻烦找上门来,一般情况下将人赶出去就行了,如今出了戒律,不得轻易与外人动手,他们便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前来叨扰沈初霁。   “问他所为何事。切记,需平心静气,不可趾高气昂。”   “明白。”   不久后,江阔重新回到门前。   “大师兄,那厮嚣张至极,非说我们干了偷鸡摸狗之事,师妹已经调好了毒……”   “不可。”沈初霁出声打断,“切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能躲就躲。”   江阔“哦”了一声:“那该如何是好?”   沈初霁道:“问他所求何物,给他便是。”   “明白。”   不久,江阔再次回到祠堂门前。   “大师兄,他说自己是秦家的少主、秦少宁,来此地是为了寻回被我门中弟子所盗的身份令牌。”说到这里,江阔呲了呲牙,“不会就是楼西北偷的那一块吧?”   片刻后,祠堂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沈初霁神色沉着,大袖一挥:“迎贵客!你把楼西北带过来。”   “是!”   虽然不知道大师兄想做什么,但是无论大师兄要做什么都有他的理由!   一炷香之后,沈初霁坐在主位上,看了看左边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秦家小少爷,再看了看右边风轻云淡的楼西北,太阳穴绷得生疼。   最麻烦的两个人终于还是凑到了一起。   “无耻小人!!!”秦小少爷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你戴着我的令牌抢了我家弟子看中的仙药,简直卑鄙无耻!”   楼西北瞥他一眼,面露疑惑:“你是何人?”   秦小少爷估计快气疯了,第一次将自己的名字从牙缝中挤出来:“秦、少、宁!”   楼西北好似想起什么,修长两指取下腰间玉佩,随手丢给秦少宁,笑盈盈道:“借用了几天,多谢。”   眼看着秦小少爷气得快炸了,沈初霁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立刻和楼西北划清界限:“秦公子,你别误会,楼少侠并非我门中弟子。倘若你们有什么嫌隙,可以到山下解决,别吓坏了我门中弟子,他们胆子小,受不得惊吓。”   将七彩祥云当成坐骑的金色小猴子顿时做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蜷缩在沈初霁身后,满脸惊恐看着两人。   “抚云顶果真什么弟子都有?”楼西北丝毫没到受逐客令影响,兴致盎然地说。   沈初霁回身抚了抚小猴子背后毛发,直言道:“两位请回吧。”   沈初霁正想利用这个机会将楼西北一并送走。   “等等。”秦少宁将令牌系回腰间,恶狠狠瞪了楼西北一眼,又叫住沈初霁。   “何事?”沈初霁道。   虽说秦少宁是话本中的主人公,沈初霁对他的态度依旧肉眼可见的平淡,并未打算因昨夜的梦境讨好他、避让他。   秦少宁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交给沈初霁:“父亲托我交给你,仙门大选的邀请帖。”   沈初霁神色微怔,旋即皱起眉头。   他目光掠过楼西北,心想这两人先后造访抚云顶大概并非偶然。   沈初霁没有接过信封,婉拒道:“替我谢过令尊好意,抚云顶不会参加仙门大选。”   “慢着。”秦少宁并未因此退缩,“父亲特意叮嘱,你看过里面的信再做决定也不迟。”   沈初霁忖度良久,最终接过了信封。 第4章   仙门大选——顾名思义,是众多仙门世家用于切磋比拼实力的场合。   沈初霁对此不感兴趣,不过是些虚名。   他没有第一时间查看信封,秦少宁没有得到确切回应在抚云顶暂住下来。   令沈初霁感到头疼的是,他不仅没有打发走楼西北,反而招来了另一个大麻烦。   沈初霁犹豫这段时间,秦少宁和楼西北没少在抚云顶“比试切磋”。前者修为明显不如后者,累累受挫;后者无意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大多时候只避不迎。   抚云顶弟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经常聚在一旁围观,有时摇旗呐喊,有时发出感叹:“楼家少主果真名不虚传,居然比咱们三师兄还欠揍,实乃奇人!”   原本就鸡飞狗跳的抚云顶,在两个大麻烦相继住下后变得更加热闹。   “楼西北厉害啊!”   “赤手空拳你们敢不敢?”   “秦少宁你攻他下路呀!”   “哎呦,你行不行啊?不行让我来!”   转眼间,两位天之骄子又打起来了。   “住嘴!此等下流手段令在下不齿!”正气凌然的秦小少爷拒绝了弟子的提议。   话音刚落,楼西北手持鱼骨鞭正正攻向他下路,并对围观人群说:“多谢兄台指点。”   秦小少爷大惊,连连后退,堪堪避过要害,继而怒骂道:“你简直卑鄙无耻!枉为楼家少主!”   楼西北不以为意道:“小少主,出奇制胜明白吗。”   沈初霁察觉动静赶到时,秦少宁气得双眼充血,毫无形象地举剑狂追楼西北,这楼西北着实欠揍,一边逃跑一边口出狂言。   “住手!”沈初霁出声呵止,照这样下去,他担心秦小少爷迟早气死在抚云顶。   楼西北身形灵活,轻松一跃落到沈初霁身后,腰间悬挂的银铃叮叮当当地碰撞。   “大师兄,你救救我。”楼西北躲在他身后,语气柔弱无助,好似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让开!我要杀了他!”秦少宁俨然被怒气冲昏头脑,凌厉剑气直逼沈初霁而来。   “大师兄,你帮帮我,我好害怕啊。”楼西北拽了拽他的袖口,小声讨饶。   沈初霁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侧身将路让开,朝秦少宁拱手:“阁下请便。”   “狗贼!受死吧!”秦少宁举剑直奔楼西北而去。   楼西北似乎并不意外,修长两指轻松抵住剑刃,眸中光彩流转,眼神仿佛带着小勾子,埋怨道:“沈公子真是无情呐。”   沈初霁置若罔闻:“两位的私人恩怨请到山下解决,不要扰了我抚云顶的清静。”   几名看热闹的弟子立刻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我们喜欢安静,请你们移步到山下。”   “自打你们来了,我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我胆子特别小,容易受惊,你们要打去外面打。”   秦少宁脸皮儿薄,被挤兑两句有所收敛,楼西北则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跟没听见似的。   “两位请跟我来。”片刻后,沈初霁叹息道。   沈初霁将两人带到堂中,让弟子准备了茶水后退下。   秦少宁脸色比适才好看不少,喝了口茶道:“沈公子可是有了答案?”   沈初霁没有回答,从袖中取出一封被打开过的信封。   “信中内容我已经看过了。”沈初霁答非所问。   “沈公子意下如何?”秦少宁蹙眉,心中隐约不安。   沈初霁依旧没有回答,扭头看向楼西北,说道:“楼少侠造访浮云顶是否与此事有关?”   楼西北颔首,语气漫不经心:“嗯,算是。”   沈初霁点头,这样就对了。   修真界年轻一辈中的两位风云人物相继来到抚云顶,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秦少宁神色微怔,抬头道:“楼西北,你来此地也是为了让抚云顶参加仙门大选?”   楼西北不置可否:“最主要是想见见抚云顶这位大师兄。”   楼西北向来我行我素不受束缚,倘若不是自己来了兴趣,想必不会顺着父亲的意思来到抚云顶。并且在秦少宁赶到之前,他并未提过任何与仙门大选有关的事情。   沈初霁垂下眸子,好似笑了一声,嘴角弧度和眼神却显得异常冰冷。   “这是在……威胁我?”   看出沈初霁脸色不悦,秦少宁当即起身半跪在地,双手捧上一物,心中暗叹父亲料事如神,事先猜到沈初霁会动怒,提前做好了准备。   沈初霁神色冷淡,心安理得接受了秦少宁的跪拜。   秦少宁诚恳道:“沈师兄息怒,家父无意冒犯,信中内容绝无任何逼迫意思。”   楼西北淡定得多:“邀请而已,何来威胁。”   何来威胁?沈初霁发出一声轻嗤。   威胁与否和信中内容没有任何关系。不如说,秦家家主给的信只有寥寥数语,当然没有任何胁迫意思。   可是,让他们两人为同一件事来到抚云顶,何尝不是一种威胁呢?   沈初霁眼帘微垂看向秦少宁掌中之物,久久没有动作。这是修真界用来千里传音的法器,不仅可以传声,修为高者甚至可以借此传送活物。   “秦少宁,抬起头来。”沈初霁沉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有着久居上位不由自主散发出的威严。   秦少宁情不自禁抬起头,面露迷茫注视着沈初霁。   “你可想飞升?”沈初霁问道。   秦少宁迟疑片刻,说道:“不止在下,修真界人人都想飞升。”   沈初霁凝视着他,双眸沉得像一望无际的黑夜。   “好一个修真界人人都想飞升。”半晌,沈初霁轻叹一声。   可是除了你,修真界人人皆可飞升——   唯你不可啊。   即使知道秦少宁是话本的主人公,知道自己阻止他飞升没有好下场,抚云顶所有弟子的结局可以因他而改变,可是只有沈初霁一个人的结局绝不可以被改变。   因为他会不择手段,阻止秦少宁飞升。   沈初霁接过传音法器,让两人离开了房间。   传音法器并不需要接收一方的灵气催动,沈初霁打开乌木盖子,一道蓝色阵法涌现,在半空形成一张水镜。不多时,镜中出现一道身影。   一位青年男子双手抱拳,朝沈初霁微微拂身:“沈兄,好久不见。”   沈初霁唇角含笑,眼中没有丝毫笑意:“初霁不敢当。”   青年男子抬起头,模样与秦少宁并无几分相似之处,苦笑一声:“沈兄,在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沈兄海涵。”   “是你出此下策,还是你和楼外楼?”   男子坦言道:“决策是他出的。”   “你负责执行?”   “是……”   沈初霁抿唇,不再言语。   男子叹息不已:“沈兄,这些年你刻意规避少宁和楼西北,几乎不在世人面前暴露行踪,若是不铤而走险,你怕是绝不会离开抚云顶半步。”   沈初霁语气稍缓:“所为何事?”   男子微不可查松了口气:“我和楼兄想趁仙门大选与你见一面。”   沈初霁眉头皱起:“就为此事?”   男子咬牙,竟半跪下来:“沈兄,我们有要事相商,请你务必到此一聚!在下自知坏了规矩,可是事关重大不能耽搁,还请沈兄看在过去情分上,卖我几分薄面,日后必定当面向你赔礼道歉。”   沈初霁沉思片刻,转移话题:“少宁近些年修炼情况如何?”   男子抱拳道:“倒是有两分沈兄当年的风采。”   沈初霁垂眸一笑:“是吗。”   与此同时,距离房间不远处。   楼西北把玩鱼骨鞭的尖端,漫不经心地问:“你可曾听说过沈初霁此人。”   秦少宁对他依旧没有几分好脸色,冷声道:“在此之前从未听闻。”   “我也是。”楼西北意味深长道。   “一个从未在修真界展露头角的人,为何值得我们亲自前来送信?”   秦少宁略带疑惑,摇头:“不知。”   楼西北看向远处,似是喃喃自语:“沈初霁究竟是何方神圣。”   秦少宁冷哼一声:“我给他的东西是可以联络我爹的法器,不管他是什么人,我爹的几分薄面他一定会给。仙门大选,抚云顶一定会去,走着瞧吧。”   不知是否将他的话听进去,楼西北沉思良久,似是想起什么:“我曾听说,你爹与修真界飞升第一人是旧识?”   秦少宁横他一眼:“道听途说!我爹从未提起,再说此人不是死去几百年,就算是旧识又如何。”   楼西北面露遗憾:“是吗?可惜,我还想打听一下此人姓甚名谁呢。”   “他已经死了,因飞升雷劫而死。”秦少宁环抱双臂,语气不无嘲讽,“传说的中飞升第二人?但愿你能撑过这飞升雷劫,顺利登仙。”   楼西北不怒反笑:“实不相瞒,我在琳琅秘境中看到了一面壁画。”   秦少宁挑眉:“那又如何?”   楼西北望着蔚蓝天空,嘴角上扬:“壁画中记载,那位修士并非死在飞升雷劫中。”   秦少宁神色微滞:“什么?”   “那位修士成功飞升,踏足神殿,然而不知为何在半日后强行撕开结界重回人间,随后被名为‘惩戒’的天雷,劈得灰飞烟灭。”   “惩戒天雷?传说中触怒众神才会受到的惩罚?从古至今只有寥寥数人,并且全部魂飞魄散无一例外?”秦少宁惊讶道。   楼西北没有回答,静静望着天空,好似在回忆壁画上的内容,眼神透着不知是痴迷还是期待:“真是个狂妄的人。”   “我若与他一般,也会得到众神惩戒吗?”   楼西北嘴角溢出一丝放肆的笑容,眼中野心勃勃:“我很期待啊。”   秦少宁惊愕地看着他,传说惩戒之雷比割肉碎骨疼上千万倍,古往今来没有修士承受得住,此人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说他人狂妄,分明自己又疯狂又虚妄,令人想发笑的同时又觉得毛骨悚然。   两个时辰后,沈初霁走出房间,将传音法器还给秦少宁,把门中弟子全部聚集在后山。   “今年的仙门大选,我将带领门中弟子前往参加。”   “是!”   诸多弟子异口同声,毫无异议。   “在此之前,诸位需谨记我门戒律。”   “明白!”   “摆烂。”   “以烂为烂!”   “我们没有理想,我们没有抱负,我们的人生只有吃喝玩乐。”   “从今日起,佛系修仙,不杀生、不盗窃、不争夺。”   ……   “此行决不能引人瞩目。”   “是!” 第5章   此时,距离仙门大选还有两月之久。   或是目的已经达到,楼西北和秦少宁在两天内相继离开了抚云顶。   未防生变,沈初霁让弟子在抚云顶门口刻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不见外客”。   对于此次仙门大选,沈初霁没有任何斗争想法,门中弟子自然不需要为接下来的大选做准备。   如此相安无事半月后,沈初霁将无所事事的弟子们招到大堂。   “大师兄!”   沈初霁道:“仙门大选将在一个半月后举行,届时门中大半弟子会随我一同前往,恐有邪祟趁此机会出来作恶。所以,在离开之前需将方圆两百里内邪祟除尽,以防再生事端。”   邪祟一般为死后魂魄怨气不化而成,并非活物,即不存在“杀生”。   掐指一算,沈初霁在抚云顶闭关已有十年,十年内他不曾踏出抚云顶半步,如今是时候出关了。毕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弟子明白!”   “请大师兄安心,我等必在三日内将邪祟消除殆尽!”   沈初霁颔首:“切记,不可伤人。”   “是!”   “大家两人一行,分别前往不同方向。除此之外,我也会陪同一位弟子下山除邪。”   沈初霁话音一落,十几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朝他看了过来。   仙儿一马当先举手示意:“大师兄,仙儿资历最浅,你和仙儿一起吧。”   宣夜立刻示意:“大师兄,我下手没轻没重,万一失手伤了他人……还请大师兄与宣夜同行!”   江阔示意后道:“大师兄,您知道弟子风评不好,恐怕没人愿意为我提供线索,还请大师兄……”   二师弟笑吟吟打断他:“师兄,师弟师妹们不可过分依赖他人,应当学会独自处理问题。您若不嫌弃,不如与我一起……”   “二师兄,你这么厉害应该自己一人下山!”   二师弟脸上笑容不改:“三师弟,邪祟是何等凶残之物,比起你们的处境,师兄安危才最为重要,在下不会让那些邪祟碰到师兄一根手指头。”   此话一出,顿时惹了众怒:   “二师兄,这话什么意思?”   “你是想说,除了你我们没人能护大师兄周全?”   “哦?是吗?不如我们切磋切磋,技高一筹者护送大师兄下山?”   “好啊!来啊!”   ……   眼看堂前群情激奋,连一向笑里藏刀的二师弟都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沈初霁无奈扶额,这群人八成已经将仙门戒律抛之脑后了。   在弟子们祭出各自武器,准备大打出手的时候,沈初霁从袖中拿出一只锦囊,丢给离他最近的二师弟:“梁浅。”   二师弟神色一喜:“多谢大师兄成全!”   沈初霁:“……”   连“成全”二字都用上了。   沈初霁解释道:“锦囊中有上百颗珠子,其中只有一颗黑色珠子,我会陪同抽中黑色珠子的弟子一同下山。”   梁浅似乎想说什么,沈初霁添了一句:“不可使用灵力。”   “……哦。”   片刻后,一个身形瘦弱、面黄肌瘦的弟子捧着手心的黑色珠子,兴奋又难以置信地走到沈初霁身边。   像是察觉到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众弟子气势汹汹看着他,那眼神恨不能将他杀之后快取而代之。   弟子吓得瑟缩一下,忙将头转了回来。   沈初霁看着面前过分瘦小的少年,心中生出几分疑虑。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弟子在五年前主动拜入抚云顶,当时就是这副面黄肌瘦的模样,他还特意叮嘱门中弟子多照顾他些,毕竟大部分修士已经辟谷。   五年间他几乎没有见过此人,怎么五年过后还是这副弱柳扶风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沈初霁温声问道。   弟子紧张不已,双腿一软在沈初霁面前跪了下来。   “弟、弟子天阴。”   沈初霁点头,问道:“他们苛待你了?”   堂下弟子大眼瞪小眼,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天阴埋下头,嗡声道:“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都待我很好,宣夜师兄给我做吃食,仙儿师妹给我吃各种稀奇古怪的补药,虽然每次都很难受……”   宣夜和仙儿堂堂正正抬头挺胸,一副“我没错”的表情。   沈初霁点头:“那就好,你回去准备一下,我们即刻下山。”   “师兄。”梁浅双手抱拳半蹲下来,神情肉眼可见地不赞同,“此行危险重重,天阴修为甚浅,身体甚至不如普通凡人强壮,恐怕无法保护师兄周全,请师兄三思而后行!”   天阴浑身僵硬,攥紧手里的珠子,窘迫又失落地低下头。   这是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可是他的确没有能力保护大师兄。   沈初霁低眸看向天阴,大概因为过度紧张和不安,他的肩膀不住发抖,躬起的身体像一座摇摇欲坠的桥梁,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而且,既然已经交给了运气,便是冥冥之中的决定。   说起来,沈初霁有些忘了,当初为何会将天阴留在门中?因为可怜吗?自己好像不是多么慈悲为怀的人。   为什么呢?   算了,已经不重要了。   “不必,我与天阴一起。”沈初霁做了决断。   天阴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主位上的沈初霁,眼中充斥着一抹感激和隐隐狂热,在无人可知的角度他眼中出现些许诡异的黑色纹路,一闪即逝。   梁浅自知无法撼动沈初霁的决策,话锋一转:“师兄,至少将小猴子带在身边,关键时刻可以保证你和天阴的安全。”   沈初霁思忖良久,觉得有几分道理:“嗯,就这样吧。”   堂中弟子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沈初霁带着天阴、小猴子启程离开抚云顶。   临走前,仙儿揪住小猴子坐下七彩祥云,勾住它的肩膀,郑重其事道:“大师兄的安危就交给你了,不能让他受伤,明白吗?”   “咿呀!”小猴子兴奋地叫了一声。   仙儿继续叮嘱:“遇到危险带着大师兄直接逃跑,明白吗?”   “咿呀!”   沈初霁无奈转身看着众人:“何至于此。”   “至于!”弟子们异口同声。   沈初霁摇头:“天阴、小猴子,我们走吧。”   “是。”   “咿呀!”   天阴瘦小肩膀背着行囊,乖顺跟在沈初霁身后,宛如一个听话的小书童,存在感甚至不如张牙舞爪的小猴子。   “弟子恭送大师兄!”   众多弟子站在门前恭恭敬敬喊道。   尽管十年不曾外出,一路走来发现一切并无变化。想来应当如此,经过灵力的滋养,修真界一景一物包括所有活物的寿命都有所延长,几百岁的修士虽然不是随处可见,但是也不在少数,甚至有人活到过三千岁。   小猴子天性活泼,坐着七彩祥云在半空飘来飘去,不时拿着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回到沈初霁身边炫耀。天阴则安分许多,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神情始终紧绷,有些过于拘谨。   沈初霁没太放在心上,顺着一条林荫小道往前走。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沈初霁抬眸向上看去,天空雾蒙蒙一片,乌云遍布,挡住了月色和星辰。   “天阴,小心些。”沈初霁提醒道。   天阴迷茫抬起头:“我知道了大师兄。”   夜风徐徐吹来,身边传来草叶拂动的窸窣声,云层彻底挡住月光,没有光线只能依稀辨别周遭轮廓。   黑暗中,一道冷风从脸颊吹过,身后草叶“唰唰”响动,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他们逼近。   天阴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唤了声“大师兄”为求心安。   走在前方的沈初霁置之不理,没有回答亦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行。   天阴加快脚步追上沈初霁,正想开口说话,忽然感觉一个冰凉的物体缠上脚踝,触感像是粗糙的树皮,紧接着的一股巨力从脚上传来,将他狠狠往后拉去。   “大师兄小心!”天阴顾不得自己,下意识伸手将沈初霁推开。   在他双手碰到沈初霁之前,沈初霁像是有所感应,腰间丹黄玉佩微微闪动红光,他回身紧紧抓住天阴手臂,朝不远处喝了一声:“小猴子!”   正在树梢遛鸟的小猴子瞬间回头,身下七彩祥云发出一道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回两人身边,扑向地面死死拴住天阴的树藤,一副凶恶表情,露出嘴中尖锐獠牙,狠狠将树藤嚼碎唾在脚边。随后腾云来到沈初霁两人身前,凶神恶煞看着一个方向,浑身金色毛发炸开,处于一个极度戒备的状态。   “大师兄你没事吧?”天阴挣脱树藤后,第一时间查看沈初霁情况。   “无碍。”沈初霁摇头。   他垂下眼帘,发现天阴脚踝皮肤被树皮磨烂,正有汩汩鲜血流出。   “吼——”   小猴子发出一声怒吼,警告黑暗中不明身份的东西,周围瑟瑟夜风忽然平息下来,像是听懂了小猴子的警告。下一刻,原本停息下来的风变得更加猖狂,好似有厉鬼藏匿风中,不断在他们耳边叫嚣,刺耳的声音让天阴和小猴子同时用手捂住耳朵,露出痛苦表情。   狂风吹乱沈初霁的墨发与衣袍,发丝在他轮廓分明的脸颊飘扬,他像是没有听到风中惨烈的叫声,不曾受到任何影响。他按住天阴的肩膀,面无表情在漆黑一片的树林中寻找着什么,眼神平静而犀利。半晌之后,他俯身靠近:“天阴,攻击你东南方偏下的位置。”   天阴几乎没有经过思考,掌心聚集一股灵力掷向沈初霁所说的位置。   “西南。”   “西北。”   天阴根据沈初霁提供的方向进行攻击。   “小猴子!就在你面前,咬住它!”   小猴子身前空无一物,却直接从云端扑了下去,利齿张开死死咬住半空中无形之物,立刻闻到一股强烈腥臭,身体也被此物拖到半空。   “小猴子中过毒,双腿使不上力,你去帮它。”沈初霁推了天阴一把。   天阴犹豫道:“可是大师兄你……”   “我没事。”沈初霁催促,”快去!”   天阴看他一眼,没再犹豫,迅速追了上去。   沈初霁静立原地,眼睛看着天阴离开方向,四周明显不止一只邪祟,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任何一只向他靠近。   不消片刻,天阴带着一边干呕一边嚎叫的小猴子回到沈初霁身边,神色十分焦急。   “大师兄,你没事吧?”天阴紧张道。   沈初霁道:“一般邪祟不会近我身。”   天阴愣住,瞧见沈初霁的确毫发无损,好奇问道:“大师兄,这是为何?”   沈初霁想了想:“因为我不如你们好吃。”   天阴:“……” 第6章   在修真界中,并非只有拥有灵核的人类才能修炼灵气。   若有机缘,修真界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可以修炼出自己的神识。哪怕死后怨气不化形成的邪祟同样可以修炼灵气,只不过他们需要将修士身体当做媒介,从他们体内汲取灵力,增长自己的修为。   沈初霁一行运气相当,途中遇到几只邪祟修为不高,天阴和小猴子联手就能轻易将它们消灭。   两日后,沈初霁一行来到附近一座小城。   城中百姓大部分是沈初霁这种不能吸纳灵力的普通人,剩下一部分就是拥有灵核但是资质平平的修士,稍有天赋的修士都会拜入修真界各大仙门。   “大师兄,那邪祟真的藏在城中吗?”天阴忧心忡忡道。   昨夜在郊外他们意外走进一间破庙,破败神像下藏匿着七具尸身,均是被吸干灵力而亡。   “破庙里有它残留的气味,小猴子嗅觉灵敏,邪祟应该就在城中。”   小猴子双手环胸坐在云端,高傲地扬起下巴“咿呀”叫了两声。   天阴面露担忧:“大师兄,它至少吃了七位修士,我和小猴子未必是它的对手。不如我们先回抚云顶,请其他师兄师姐来此地将它降服?”   沈初霁摇头:“来不及了,七具尸身均在半月内死亡,若是不尽早将它消灭必定后患无穷。”   天阴咬紧牙关,他并不害怕邪祟,亦不担心自己命丧于此,只是绝对不能拖累了大师兄。   “大师兄,如果遇到危险,我留下断后,让小猴子护送你回抚云顶。倘若我死在邪祟手中,一定会变成比它更强大的邪祟来保护你!”   沈初霁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好,大师兄相信你。”   天阴瞬间热泪盈眶:“大师兄,天阴绝对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沈初霁失笑:“走吧。”   进入城中,正是辰时,长街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馄饨摊上的面汤看得人饥肠辘辘,旁边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令人心驰神往,来往行人步履轻盈,笑脸盈盈,讨价还价也好,欢声笑语也好,共同描绘出一幅繁华景象。   “咕噜——”天阴捂着肚子臊红了脸,小猴子指着他放声大笑。   行人瞧见七彩祥云上宛如人类幼童的小猴子并未感觉奇怪,眼神一扫而过,仿佛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何事?”沈初霁问道。   天阴声若蚊蝇:“大师兄,我饿了。”   沈初霁瞟了眼他细瘦的胳膊,浑像抚云顶苛待了他:“想吃就吃吧”   天□□:“可是,会不会耽误正事?”   “无碍。半月内平白无故消失七人,城中应该有些传言,趁此机会问一问吧。”   “是!”   来到混沌摊,他们寻了张空桌坐下。   “麻烦煮两碗馄饨,多谢。”   店家满脸热情:“好嘞,稍坐片刻就来!”   落座后,沈初霁往人群中看了一眼。不远处走来几位年轻修士,他们穿着缃色道袍,背着银色细长佩剑,腰间悬挂象征家族的令牌,大概是哪个仙门世家结伴游历的弟子。   “邪祟当真在此处?城中好似并无异样之处。”一位弟子道。   “罗盘指向此地,邪祟必定藏匿在这里,可能是邪祟修为不高,无法在白天现身,等夜里我们再将它一举消灭。”   “师兄,听说附近有一座仙门,为何他们不曾出面?”   “附近仙门?抚云顶?笑话,他们就是修真界的毒瘤,枉为修士!怎么会在乎普通百姓的死活。”   ……   “喂,你们看!”   一位弟子发现了沈初霁,众人齐刷刷朝他看来。   沈初霁坐在简陋的馄饨摊前,身形挺拔似有天人之姿,待他们看来浅笑以示回应。   “吃、吃馄饨吗?”   “吃!”   不知谁提议,一行年轻修士全部在馄饨摊坐下。   沈初霁不动声色,玉白手指端起破旧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水。   “店家,我们要六碗馄饨。”   “好嘞、好嘞!”店家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几位修士气质非凡、异于常人。   “赶这么久路,我腿都要断了。”   “可不是,世间难道没有不需耗费灵力就能御风而行的法器吗?”   “有啊。”   “有?!”   “传说中有一种法器,乃天上七彩祥云孕育万年所化,可随意变幻形态,凌空飞行,不需耗费任何灵力。”   其中一人嗤鼻道:“七彩祥云?简直胡说八道,世间怎有如此神奇之物。”   一位少年怔怔看着邻桌,眼中充满惊愕:“或许、或许真的有……”   “什么?”   众人同时一怔,顺着少年眼神方向看去。只见那位面如冠玉的男子身边不知何时来了只猴子,猴子双腿离地,坐在一块浮云上方,云中隐隐有光彩流动,不多不少正好七色。   浮云将猴子稳稳托在半空,时而飘到男子左边,时而飘到男子右边。   “噗——”   年轻弟子刚喝下去的茶水一口吐了出来:“七、七彩祥云?!”   “两位客人请慢用!”店家将两碗馄饨分别放在天阴和沈初霁面前。   沈初霁向店家道谢,随后将自己面前的馄饨推到了小猴子面前。   旁边几位修士彻底傻眼,这位相貌堂堂的男子身上并无半分灵力,一身气度却非普通人能比拟,不仅将疑似传说中七彩祥云的法器给一只猴子当坐骑,还单独给猴子点了一碗馄饨?!   小猴子熟练握住筷子,竟像人类一般夹起馄饨,慢条细理地享用。   “敢问道友师出何门?若有冒犯还请赎罪。”为首稍微年长的弟子朝沈初霁抱拳喊道。   沈初霁抬眸看向几人:“师出何门?”   他语气温和,似是觉得疑惑。   弟子解释道:“道友修为高深莫测,才叫我等无法察觉罢?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和道友交个朋友。”   沈初霁轻笑:“不瞒兄台,在下并非高深莫测,而是没有任何修为。”   弟子怔住,紧接着一人问道:“道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敢问此物可是传说中的法器——七彩祥云?”   沈初霁淡淡道:“它是我捡来的东西,不知来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其中真假,但见沈初霁神色坦然,不似作假,便没再追问下去。   “几位适才说的邪祟是怎么回事?”沈初霁神色自然地问。   前面谈话中沈初霁卖了人情,他们不好拒绝,坦言道:“我们途经此地,罗盘指针忽然晃动,指明此处有妖邪作祟,故而来此除邪。”   “除此之外可有线索?”   “暂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一番谈话没有得到任何有用信息,待天阴和小猴子吃完后,沈初霁起身道别。   “慢着!在下魏奚,定州魏家弟子,敢问公子贵姓?”   沈初霁颔首:“沈。”   离开馄饨摊,沈初霁带他们来到一座茶楼,打探了些消息。   近日城中的确有修士失踪,却并未引起广泛关注。修士不比普通人,来无影去无踪,时而消失不见不是稀奇事,再加上城中从未出现过邪祟,所以没有人往那方面联想。   半个时辰后,沈初霁一行找到最近一位失踪的修士家中。修士家中做铸剑生意,铸剑师对于火候的把控至关重要,自从修士失踪后,剑坊就暂时关门了。   天阴站在门前,叩响剑坊大门。   片刻后,一个身披外袍的女子将门拉开,狐疑看着二人:“剑坊关门了。”   天□□:“我们来找剑坊的主人。”   女子神色警惕:“你们找他有何贵干?他前日午时外出后就没再回来。”   天阴拿不定主意,回头看向沈初霁。   沈初霁上前半步,朝女子微微拂身:“叨扰了。你可知他身在何处?”   女子看到沈初霁更加紧张,手指紧紧扶着门框,声线高了一些:“你们到底想做什么?相公他已经不铸剑了!”   沈初霁道:“夫人莫怕,我们并无恶意。城中最近不太平,恐怕有妖邪作祟,尊夫近来可有异常之处?”   城中从未有人见过邪祟踪影,大概是这只邪祟善于蛊惑人心,常常将人迷惑至郊外再行动,一般来说心绪不稳者更容易被迷惑。   女子似乎想起什么,神色惨白,唇瓣颤抖,搭在肩上的外袍滚落下去。   “你们是何人?”女子喉咙干涩,声音沙哑。   “抚……”   沈初霁按住天阴肩膀,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抚云顶是为数不多臭名昭著的仙门,倘若自报家门,恐怕会被女子直接轰出去。   沈初霁道:“青州秦家弟子。”   女子体内并无灵核,自然察觉不到沈初霁跟她一样只是普通人。   女子眼睛一亮,顿时像遇到救星,原本扶在门上的手转而抓住沈初霁的袖子,眼中带着泪花,泫然欲泣:“没想到两位竟是秦家的道长,奴家实在失敬,还请两位见谅!若是抚云顶弟子,奴家怕是连门都不敢打开。”   沈初霁:“……”   他突然有些理解楼西北的行为,在外面的身份果然都是自己给的。   “道长,实不相瞒,我丈夫身患顽疾早该病故……”   “娘子,我回来了。”   女子话音未落,沈初霁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女子惊恐地睁大眼睛,像是看见多么骇人的画面,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眼泪从苍白的脸颊滑落。   沈初霁察觉身后异样,和天阴同时转身看去。只见几步之遥的地方好端端站着一个男人,皮肤黝黑,身形健壮,手里提着一坛酒和两斤猪肉,笑容诡异地看着他们。   仅仅只是如此便罢了!   看清男人那张脸时,天阴只觉遍体生寒!   男人那张脸,与四个时辰前他们在破庙中看到的其中一具干尸一模一样! 第7章   “相公……”   女子面无人色,声音几不可闻。   沈初霁尚无反应,突觉肩上一沉,下意识伸手接住,垂眸便见天阴双眼紧闭吓晕了过去。   “小猴子,他非活物。”   “咿呀!”   小猴子龇牙咧嘴扑上前,一口咬住男人肩膀,爪子顺势掏向他右手,将两斤猪肉抢了过来。   男人发出一声哀号,露出痛苦表情看着沈初霁三人:“娘子,救我!”   女子站在门口瑟瑟发抖,惶恐摇头,泪珠滚落下来:“不、不是!你不是我相公!”   男人表情逐渐变得扭曲,嘴巴大大张开,像有一双手撕扯他的嘴角,牙齿纷纷从口中脱落,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眨眼间变成一具毫无生气的干尸。一道黑色雾气从他口中吐出,迅速融进地面成为一团黑影消失在石板上。   “咿呀!”小猴子张牙舞爪腾云追去。   “小猴子,追不上。”沈初霁出声制止,转头看向冷汗淋漓的女子,“夫人,可否移步让我们进去?”   女子失魂落魄让开路,似乎并未完全认清现实。   “小猴子,把尸体搬进来。”   “咿呀!”   沈初霁将昏迷不醒的天阴放在躺椅中,身后女子低低啜泣。   女子掩面痛哭,小猴子腾云飘在她身边,将抢夺而来的两斤猪肉分出一半放到女子面前,嘴里吱唔着让她吃,用它的方式安慰突然失去丈夫的女子,虽然不大妥当。   “既然早有预料,为何不求助于仙门。”沈初霁走到干尸身边,从袖中取出一张清淡雅香的白色手帕,盖在尸体脸上。   “没用,抚云顶弟子根本不会管我们的死活!”女子眼神闪烁,语气哀怨。   沈初霁道:“他们虽性格顽劣、行事乖张,实则本性不坏。若是好言劝说,应当不会置之不理。”   女子苦笑摇头:“我何尝没有想过求助抚云顶?我们写过信、传过书,也找人去过抚云顶,可是统统没有回音,半月前启程的小叔子至今没有回来,为了寻求帮助特地带了几柄相公亲手铸的剑,不知他是不是在途中遭遇不测,还是被抚云顶门中弟子杀害!”   沈初霁面露疑惑:“送过书信?”   不知从何时起,门中没再收到任何书信,更别说有百姓前来造访,他们常常对抚云顶避如蛇蝎。沈初霁偶尔听弟子说起,若是在外自报家门,势必引来一片非议,原本以为名声太臭不受待见,又或者方圆几百里没有邪祟百姓才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女子哭得甚是伤心,沈初霁心中虽有疑惑,但是当务之急是抓住城中邪祟,否则随时有人会牺牲。   “我相公家中世代铸剑,不少来往修士甘愿苦等半年只为求他一剑。可是相公资质平平,虽然能够铸出好剑,对灵力消耗却非常大,久而久之就对身体产生影响,形成了顽疾。”女子勉强稳住心神,将隐情娓娓道来。   “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相公反而更加用心铸剑,惟愿在临死前让剑坊闻名天州。大概执念太深,相公逐渐产生心魔,半年前他担心气数已衰,恐有妖邪趁虚而入,为自己铸了一柄短剑,剑断之日,身死之时。”女子垂首抹去眼角泪珠,声音几分哽咽,“前日未时过半,短剑忽然断裂,我便知道他已骨化形销。”   沈初霁道:“节哀。”,   女子强装笑脸:“不必在意,我早就做好了准备。”   了解来龙去脉后,沈初霁没有逗留,让小猴子叫醒天阴和女子道了别。   “几位道长慢走。”   “告辞。”   临走前,沈初霁往堂屋看了一眼,中间立着一张灵牌光线模糊看不清名字,角落中放着小儿的木马和风车,好似已经积了灰。   走出剑坊后,天阴惊魂未定道:“大师兄,到底发生了何事?邪祟在何处?”   沈初霁睨他一眼,没有解释:“夜里你自会知晓。”   夜里?天阴神色迷茫,不过看样子大师兄已经有了眉目,大师兄说他晚上就会知道,那他晚上就一定会知道。   天阴后知后觉想起适才的事,顿时羞愧不已:“大师兄,弟子惭愧!信誓旦旦说要保护大师兄周全,结果反倒给你添了麻烦,若是大师兄有什么三长两短,天阴死不足惜!”   “无碍,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息吧。”沈初霁道。   “弟子明白!”天阴震声道。   迟疑片刻,天阴问道:“大师兄,邪祟……”   “晚上它自会现身。”   “是。”   估摸会在城中待上两日,沈初霁让天阴找一间客栈歇息。   小猴子向沈初霁请示独自去城中游玩,沈初霁竟也准许了。   两人往前走出一段路,突然被几人拦住去路。   “两位道长留步,城主有请。”为首男人朝两人委身抱拳。   “城主?他有何事?”天阴警惕地上前半步,将沈初霁挡在身后。   “有关邪祟之事,城主想与两位道长详谈。”   沈初霁按住天阴肩膀,对男人说:“请带路。”   天阴没有多问,说道:“那我让小猴子回来。”   “不必,玩够了它自会回来。”   小猴子嗅觉灵敏,顺着气味就能找到他们。   侍从在前面带路,沈初霁和天阴跟在后面。   不多时,两人来到城主府门外,侍从将门推开却没有第一时间进去,而是回身朝他们做了个“请”的姿势。   天阴十分警惕地走在沈初霁前面,生怕有什么东西趁自己不注意把沈初霁抓走。   城主府好似矗立在一座山上,入眼是一条林间小路,两道旁长着葱郁的树木和草叶,远处隐约传来流水潺潺之声,放眼望去一座小楼隐匿在树林中,只看得见青色屋檐。   眼前只有一条路,他们别无选择。   天阴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感觉肩膀一沉,沈初霁抓住他的肩膀带他往后退了一步。   “咻!”一根木枪拔地而起,尖锐枪头泛着冷光从天阴方才站立的位置刺了上来。   天阴身体僵硬,半晌没回过神来,若是没有大师兄及时出手,他恐怕已经被木□□穿了五脏六腑!   “反应不错,你们就是青州秦家的弟子吗?”   不远处的树枝上,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倒吊在半空,目光新奇地打量着沈初霁两人。   “少主!”   侍从大惊失色,立刻在沈初霁面前跪下,脸上冷汗直流:“少主年幼不懂事,还请道长见谅!”   男童不满努嘴,从树枝一跃而下,身体十分轻盈。   他走到木枪旁,踮脚将枪头取下来,手掌轻轻一挥就变成了地瓜:“障眼法而已。”   沈初霁并未动怒,笑道:“少主年纪轻轻修为就如此了得,日后可有想去的仙门世家?”   男童惊讶睁大眼睛:“你想邀请我去秦家?”   沈初霁但笑不语。   男童立刻摆手:“不行不行不行!十二岁之后我就要拜入楼家当弟子了!”   “楼家?不如拜入我秦家门下?”沈初诧异道。   “不行!我以后一定要拜楼西北为师!”   沈初霁抿唇:“不学好。”   男童冷哼一声:“走吧,带你们去见我爹。”   男童将沈初霁两人带到小楼外,一路没再发生什么意外。   “恭迎秦家道长莅临寒舍!”小楼门前站着一位富态横生的中年男子,见到沈初霁二人神情大喜,“道长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此前只闻名未见面,如今一见果真是仙风道骨气质非凡!”   沈初霁丝毫没有冒名顶替他人的自觉,泰然点头:“城主谬赞。”   城主一把将男童拉到面前,谄笑道:“道长来时路上可看见了小儿制造的机关?锦儿自幼就喜欢奇门遁甲,如今算是学有所成,资质虽然称不上奇才,但也算上乘,道长若不嫌弃……”   “爹!我只想拜楼西北为师!”锦儿大声抗议。   “你拜个屁!整天不学好!”   “城主,此事日后再议,今日我为邪祟而来。”沈初霁出声打断。   城主换上笑脸:“日后再议、日后再议。道长,我们移步到房中再谈?”   “嗯。”沈初霁颔首。   “城主,门外又来了一位修士,自称是青州秦家的少主,秦少宁!”   城主陡然大惊,神色狂喜:“当真?!”   “千真万确!”   “快快有请!”   天阴紧张地抓住沈初霁的衣角,低声道:“大师兄,怎么办?我们要穿帮了!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稍安勿躁。”   沈初霁沉思片刻,秦少宁大概也是察觉到此地有邪祟出没才会逗留,再加上前不久在抚云顶留宿几日,大局为重应该不会直接拆穿他们。若是被当面拆穿,沈初霁已经想好如何开脱,青州必定不止一个秦家,他又没有说过自己来自秦少宁的仙门。   “两位道长,你们……”对于突然造访的风云人物,城主喜上眉梢,想要亲自前去迎接。   “我们与你一起。”   “甚好!”   一行人走向大门,途中天阴十分忐忑,全程紧紧抓着沈初霁的衣服。   来到门前,看见门外一道熟悉的身影,沈初霁和天阴同时一怔。   “楼……唔!”天阴惊愕不已,沈初霁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口鼻,将声音全部堵了回去。   “在下丁显见过秦小少主!”   见门边男子器宇轩昂不似凡人,城主半跪在地,恭敬抱拳。   一片玄色衣角被风扬起,腰间银铃“叮当”作响。   楼西北诧异挑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沈初霁面沉似水,这句话似乎不应该你楼西北来问!   “见过少主。”沈初霁微微拂身,刻意加重“少主”二字。   楼西北眯起金色眸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初霁,瞬息间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们一个冒充秦家弟子,一个冒充秦家少主,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不能拆穿谁,毕竟唯一能够证明身份的令牌已经被秦少宁本人索要回去。   楼西北嘴角上扬,缓步走到沈初霁身边,长臂揽住他的肩膀,悬挂脖子上的鱼骨鞭顺势缠住沈初霁手臂,开口揶揄道:“师弟,好久不见,心里可还挂念着本少主?”   沈初霁瞥他一眼,动作自然将他推开:“少主说笑了。”   他语气中不乏警告。   楼西北遗憾叹息:“我可是想你得很。”   丁显和侍从惊恐对视一眼,没想到名满修真界的秦家小少主竟有这等断袖之癖?! 第8章   “此地不宜交谈,请几位移步到房中。”   楼西北双手枕在脑后,越过沈初霁两人往前走。   “当心!”丁显惊呼一声。   楼西北走到路中,脚底传来一阵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他分明有所察觉,却没有任何避开动作,拔地而起的木枪贴着他的小腿直直刺向喉咙,楼西北食指一弹,一道灵力裹住枪尖,竟将锦儿的障眼法完完全全变成了铁器。   “咻!”枪尖泛着森冷的光,势如破竹。   千钧一发之际,楼西北微微抬头,枪尖离他的喉咙仅有毫厘之差!   “秦少主!”丁显吓得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沈初霁沉着脸,低声骂了句“疯子”。   楼西北弹了弹枪尖,看向一侧傻眼的锦儿:“这样的陷阱和障眼法太幼稚了。”   锦儿顿时眼睛一亮:“你能做出更好的陷阱?”   “自然。”   “少主,此事日后再议。”沈初霁提醒道。   楼西北道:“少主说话你别插嘴。”   沈初霁不悦抿唇:“少主,烦请自重。”   楼西北看他一眼,耸了耸肩,倒是没再继续说下去,一行人回到了小楼中。   “城主,邪祟一事你了解多少?”沈初霁问道。   说起此事,丁显神情严肃不少:“几位道长实不相瞒,邪祟之事在下了解甚微。今日辰时有人在附近旧神庙中发现了六具尸身,皆是被吸干灵力而亡,我派人到城中调查后才知道这几位修士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半年内都在刘家剑坊铸过一柄剑,贴身佩戴。”   “这么说,邪祟接下来的目标可能是半年内在剑坊铸过剑的修士?”   丁显一脸沉痛,突然三人面前跪了下来:“求几位道长救犬子一命!”   锦儿神色迷茫:“那把剑?爹,你不是已经让人烧了吗?”   楼西北道:“与剑本身没有关系。”   沈初霁睨他一眼,楼西北果然和他们一样是为邪祟而来。   “刘易心魔太深,再加上病重后灵力紊乱,铸剑时不免沾上怨气。邪祟本因死后怨气不化而生,剑中怨气会将它吸引过去,一旦剑刃沾上鲜血怨气势必大增,就算及时摧毁剑身,怨气也留在了持剑者手中。”丁显牙关紧咬,声音沉重。   锦儿回忆片刻,指着自己说:“我用那把剑不小心划伤了刘叔叔,所以怨气已经在我身上?”   “不小心?未必。”楼西北嗤笑一声。   沈初霁则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丁显接着说:“锦儿资质不浅,若是他被邪祟抓住吸去一身灵力,事情将会变得更加棘手,恐怕届时没有人再是它的对手。若、若是几位愿意护犬子周全,日后我一定会让锦儿拜入门下肝脑涂地!”   锦儿怒道:“爹!我只想拜楼西北为师!”   “闭嘴!连命都快没了你还拜什么拜?”   楼西北笑道:“拜入我门下是委屈你了?”   锦儿道:“我此生只会拜楼西北为师!”   “为何?”   “他可是修真界的飞升第二人!”   “真不愿意拜我为师?”   “绝不!”   楼西北耸肩:“好吧,真可惜。”   从他语气中听不出什么遗憾的感觉。   “你想让我们怎么做?”沈初霁问道。   丁显说:“剑中怨气来自刘易,如果能消除他心中执念,锦儿和其他人身上的怨气自然也会消失……请几位见谅!在下实在没有办法,此事本应求助于抚云顶,可是他们从来不会理会我们的生死,在下不得已才拜托几位,日后若有机会在下绝对会报答各位,还请各位救锦儿一命、救无辜百姓一命!”   天阴迟疑道:“可是,那位铸剑师已经死了。”   “什么?”丁显脸色大变,“糟了!”   “刘易身死,怨气必将加重。”楼西北得出一个结论,随后将话锋引向沈初霁,“师弟,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沈初霁不计较称谓,抬眸看他一眼:“除邪。”   楼西北挑眉:“不愧是你,言简意赅。”   沈初霁错开视线,看向丁显父子正欲开口,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何事?”丁显蹙眉道。   “城主,门外来了几位修士,说是想见少主一面。”   “修士?”丁显沉吟片刻,看向沈初霁三人,“几位稍等片刻,丁某去去就来。”   丁显急匆匆离开房间,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楼西北率先开口:“抚云顶在自己的地盘上捉妖除邪,怎么还需冒名顶替他人?”   沈初霁莞尔一笑:“楼少侠威名远扬,在抚云顶的地盘上广行善事怎么不敢自报家门?”   “我嘛?做好事不留名,理由足够吗?”   “当然足够。”   沈初霁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旋即不再开口。楼西北当真比二师弟江阔更讨人嫌,总要插科打诨两句,沈初霁懒得理他干脆起身来到窗边,看向来时那条林间小路。   “啊!”   “救命!”   “什么东西!!!”   ……   林中不时响起哀号,惊得树梢鸟儿振翅而飞。   “锦儿!滚过来给道长道歉!”   片刻后,丁显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传来。   “他们不会踩中陷阱了吧?”天阴惊讶道。   沈初霁静静看着窗外,脸上没有几分表情。   半炷香后,丁显揪着锦儿的耳朵,和身后几位灰头土脸的修士走到了小楼前。   沈初霁看见他们穿着缃色道袍,不由觉得有些眼熟。   为首男子惊讶看着沈初霁:“是你!”   沈初霁目光掠过众人,想起不久前在馄饨摊与他们见了一面。   “你们……”沈初霁神色迟疑。   魏奚神色窘迫,他身后几位年轻修士身上泥土落叶什么都有,像是来时路上摔了一跤。   “我们一时疏忽大意,中了少主的陷阱。”魏奚面露尴尬,若是让他人知晓魏家弟子中了一个孩子设下的陷阱,势必会让魏家遭受耻笑。   丁显松开锦儿,为魏奚引荐:“这三位是青州秦家的弟子,这位是少主秦少宁。”   魏奚神色诧异,心中不禁觉得疑惑,这位道友先前说过自己姓沈,而且据他所知青州秦家的少主的确曾在附近现身,可是他随身携带着身份令牌,眼前这位男子腰间却没有任何信物足以表明身份。再说秦家善用剑术,这位“少主”的武器却是一条鞭子。   他们在冒充青州秦家的弟子?魏奚心中逐渐有了眉目。   “这几位是……”丁显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问几位道长师出何门?”   魏奚和身后弟子脸色窘迫,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我等也是青州秦家弟子。”魏奚牙一咬心一横,反正不止他们冒充秦家弟子,日后追究起来肯定是冒充秦少宁的男子最先遭殃!   “拜见少主。”魏奚弓腰喊道。   身后弟子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异口同声道:“拜见少主!”   楼西北:“……”   沈初霁失笑,身边天阴则是一脸难以置信。   丁显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转,最终没有说什么,与他们一起回到楼中说起正事。   魏奚道:“城主,既然其他事情你已经知道,在下就只说重点了。”   丁显抱拳道:“请讲。”   “此事已经在城中传开,我们到剑坊时发现刘易也死在邪祟手中,关于怨气铸剑一事我询问过刘夫人,城中半年内在剑坊铸过剑的人如今只剩下了少城主。所以,今夜邪祟必定会对少城主下手。”   丁显脸色异常难看:“那该如何是好?”   魏奚道:“以少城主为诱饵,引邪祟现身。”   “只能如此?”   “没错,我们的罗盘只知道它尚在城中,无法指明具体方位,如果它不现身我们根本找不到它。”   “好主意。”楼西北双腿交叠,一手撑着下颚,鱼骨鞭仿佛游蛇般在他肩上盘旋。   他眯起好看的眸子,笑容遗憾:“只可惜短时间内它不会来找少城主。”   “此话怎讲?”魏奚皱眉道。   楼西北抬眼看向沈初霁,语气不可名状:“师弟,你跟他们说说?”   包括天阴在内的众人齐刷刷看向沈初霁。   沈初霁没有卖关子:“如果城中只有一只邪祟,则寄生的邪祟三日内无法更换宿主,也就是说至少在三日内少城主性命无忧。”   众人纷纷露出疑惑表情:“寄生?”   “道长,此话怎讲?”   沈初霁道:“在剑坊时,刘夫人说半年前刘易感觉命不久矣,担心妖邪乘虚而入迷惑自己,所以铸了一柄短剑,剑断之日,身死之时。古法中记载,以精血铸剑方可剑魂一体,可是刘易资质平平、修为尚浅,勉强铸剑令他身患顽疾,怎么会在将死之时以精血铸剑?除非他想要自己的命。”   天阴沉吟片刻:“他是因为时日无多不能在临死前让剑坊名扬天州才心生怨气,如果以精血铸剑无疑是自寻死路,别说半年,恐怕活不过半月。”   魏奚蹙眉:“可是他活到了前日。”   “适才城主说被邪祟吸食灵力而亡的修士,相继在半年内请刘易铸过剑,剑上难免沾上怨气,若是剑刃见血则会将怨气转移到持剑者身上,因此邪祟才找上了他们,实则并非如此。诸位应当明白,活物临死时散发的怨气最为深重,而刀剑是最容易夺取性命的东西。”沈初霁摩挲着腰间骨笛,语气相当平静,“刘易铸在剑中的怨气,沾上鲜血之后就会无限滋生,成为邪祟寄生持剑者的媒介。”   “难道说邪祟一直寄生在刘易身上蛊惑他?”   天阴摇头:“刘易是将死之人,承受不住邪祟寄生。”   “可是城中半年内并未发生过任何命案,也没有修士身死的消息。”   天阴皱着眉头:“不能寄生在刘易身上,又没有修士丧命,那最适合它寄生的……”   “那柄短剑。”楼西北笑吟吟开口。   魏奚恍然大悟:“对!就是短剑。”   天□□:“没错!短剑和刘易共生,并非普通刀剑!”   天阴和魏奚激动击掌,好像一起破了什么惊天大案。   “只要找到那柄短剑就能……”   沈初霁缓缓摇头:“没那么简单。”   楼西北道:“不觉得太巧了?恰好刘易以精血铸剑,恰好邪祟寄生在短剑中,恰好刘易因此多活半年,直至邪祟前日成形。恰好,六具尸体相继在半年内买过他铸的剑。”   天阴和魏奚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刘易故意为之!”   “轰隆”一声,小楼外突然传来巨响。   房中众人大惊失色,不约而同看向门外。   “城主不好了!”一位侍从跑进房中,额头大汗淋漓。   “发生何事?”丁显蹙眉问道。   侍从道:“一个自称秦少宁的人闯进来了!”   丁显愣了愣神,错愕看向楼西北。   楼西北不慌不忙道:“你听错了,来人是我的弟弟,秦小宁。不是秦少宁,是秦小宁。师弟,你知道吧?”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对沈初霁说的。   沈初霁:“……”   他不知道。   “砰——”   一道剑光破开窗户,木屑飞溅,烟尘四散,秦少宁手执长剑,脸色阴沉踏尘而来。   魏奚和身边弟子看见秦少宁腰间的令牌,顿时脸色大变。   完了,正主来了!   反观沈初霁、楼西北两人,神情如出一辙地平静。   秦少宁眼神如刀刃,恨不能将楼西北杀之后快,声音森冷:   “你说谁是秦、小、宁?” 第9章   就算沈初霁见多识广,也觉得楼西北这厮厚颜无耻至极。   猫嫌狗憎的三师弟在他面前都是小巫见大巫,他要是楼外楼迟早会被气死。   楼西北狗胆包天,仿佛没看见秦小少主难看得足以吞人的表情,惬意眯起眸子:“小宁,你来得正是时候,城中邪祟寄生一事可有什么眉目?其他事我们暂且不谈,当务之急是把邪祟抓出来以绝后患。”   楼西北说得冠冕堂皇理直气壮,定州魏家几位弟子纷纷朝他露出敬畏表情,不知此人师出何门,竟然此时此刻还能保持镇定,丝毫不怕秦家小少主伺机报复。   “秦公子请勿动怒,事后在下会一五一十告知。”沈初霁虽无意为楼西北打掩护,但现下的确有要紧事。   丁显父子迷茫看着众人,心中大抵察觉到什么,但是并未声张,就像楼西北所言当务之急不是他们的身份,只要能够抓住邪祟一举消灭,无论是谁家的弟子并不重要。   秦少宁倒不是鲁莽冲动之人,对上沈初霁目光脸色稍霁,狠狠剜了楼西北之后走进房中。   魏奚等人如释重负,硬着头皮朝秦少宁点头示意。   半晌,秦少宁脸色凝重:“邪祟寄生一事非同小可。”   魏奚和丁显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邪祟乃死后亡魂怨气过甚不入轮回所化,按照常理绝对不可能寄生在他人身上,所以它们大多善于蛊惑修为尚浅的修士,吸食他们的灵力增长自身修为。邪祟寄生和夺舍不同,能够夺舍的邪祟往往生前修为强大,死后方能鸠占鹊巢。而它现在是寄生而非夺舍,说明生前修为并不高。”   魏奚迟疑道:“秦公子的意思是……”   秦少宁道:“邪祟应是生前习得某种秘法,强行与□□分离,以此吸食怨气增长修为,以自身怨气为种子埋在宿主体内从而在身死之时完成寄生。”   秦少宁对丁显父子说:“恐怕,邪祟真正想夺舍的人就是令郎。”   楼西北赞许道:“不愧是我弟弟,聪明至极。”   天阴半蹲下来,扯了扯沈初霁的袖子,小声问道:“大师兄,你早就知道了吗?”   沈初霁摇头:“猜到一些。”   魏奚恍然大悟:“这么说来,邪祟就是刘易自己?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修为不足以夺舍,所以修炼邪法分离了魂体,寄生在短剑当中?又因为身体苟延残喘,魂魄可以随时回到体内铸剑,趁机将种子埋在执剑人手中,此人当真歹毒啊!”   丁显拉着锦儿跪拜在地,重重嗑了一头:“请道长求犬子一命!在下势必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   秦少宁道:“邪祟一旦寄生,三日内不可更换宿主。前日短剑已断,他已身死,日后势必会对令郎出手。”   沈初霁提醒道:“今日他寄生在自己尸体内回到了剑坊。”   楼西北道:“此人修炼秘法夺舍,若想以绝后患需在月圆夜子时,将尸体与短剑以火炼化方能大成。”   秦少宁沉声道:“没错。”   天阴惊叹道:“今晚就是月圆之夜!难怪大师兄说我晚上自会知道邪祟踪迹,原来如此。”   魏奚道:“只要我们晚上注意刘夫人和尸体的动向就能抓住邪祟。”   楼西北语气百味杂陈:“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此人从何习得秘法。据我所知,此等秘法早已被归为禁术,收集在四大仙门镇守的百书阁中,后世流传也根本没有修炼过程。”   沈初霁神色微滞,似是想起什么,喃喃道:“十年前曾有一位修士闯入百书阁,盗取禁术。”   秦少宁拧眉:“这我倒是有所耳闻,此人是为盗取一门飞升邪术,可世间哪有什么飞升邪术,此人也被几大仙门合力绞杀在百书阁外。”   “此人可魂飞魄散?”   “不知,当时围剿此人中的一位修士就是楼家家主——楼外楼。”   楼西北沉吟片刻,抱拳道:“小宁,此事便交给你了,务必保全少城主和师弟安危,告辞。”   秦少宁怒喝一声:“滚!”   下一刻,楼西北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原地。   锦儿怔怔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惊叹道:“好厉害。”   魏奚大惊道:“既然如此,我们应该立刻派人盯着刘夫人的动向!若是他们趁机离开如何是好?”   沈初霁道:“不必担心,小猴子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气味,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就会发现。”   魏家弟子喃喃道:“就是那只骑着七彩祥云的野猴子?”   沈初霁瞥他一眼,没有应答。   天阴不悦道:“什么野猴子?它也是我师弟。”   魏奚拂身道:“魏绍口无遮拦,还请两位见谅。”   丁显如何不知他们身份端倪,但是并未打算拆穿,出来当和事佬:“既然如此,几位道长稍作休息,我让下人送些茶点来。”   魏绍和天阴互相觉得不服气,冷哼一声站到各自师兄身后。   魏奚无奈劝说自家师弟,虽不知这位沈公子师出何处,但传说中的神器说捡就捡,连秦少宁都对他敬让三分,怕是身份绝不简单,还是不要轻易得罪比较好。   几个时辰后,府中侍从行色匆匆而来。   “城主,门外不知从哪儿来了只野猴子,身手颇为灵活我们不是对手,还请几位道长出手相助!”   魏绍嗤笑一声:“泼猴。”   “魏绍!”魏奚加重声音,顾忌地看了沈初霁两人一眼。   天阴神色恼怒,下意识看向沈初霁,见他脸色依旧平静,最终想起仙门戒律忍下了这口气。   丁显脸色微变,斥道:“胡说八道什么!那是道长的师弟,还不快给我请进来!”   魏奚走到沈初霁两人面前,神情尴尬:“魏绍并无恶意,多有得罪,还请公子见谅。”   沈初霁垂眸:“无碍,我家师弟性格顽劣,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话音未落,一片七彩祥云从半空飞来,金毛小猴子一手提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侍从飘进房中。   “咿呀!”小猴子将两个不省人事的侍从扔到地上,咿咿呀呀飞到沈初霁面前,委屈地比划自己受了什么伤,最后摊开掌心露出打斗中被揪下来的几根金色毛发,小心翼翼看着沈初霁希望以此得到原谅。   沈初霁道:“回去面壁两个时辰。”   小猴子“呀”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时,角落中传来一声轻嗤:“真把畜牲当成人了?可笑至极。”   “魏绍!”   魏绍不以为意,此人体内没有任何灵力,身边弟子修为甚至不如普通修士,身形瘦弱大概经常食不果腹,而且据他所知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仙门没有一家姓沈,不知有何可值得忌惮。   小猴子呲了呲牙,凶恶瞪着他,却顾忌门规没有上前。就在这时,沈初霁朝它微微抬起下巴。   只见片刻前还在沈初霁身边的小猴子,突然间出现在魏绍眼前,利爪狠狠朝他胸膛抓去,立刻留下一道爪印。   “咿呀!”   “畜生!找死!”魏绍怒吼一声,拔剑回击。   小猴子身形灵活,轻易避开剑锋,提着魏绍的领口将他带到半空再狠狠往地上一丢,随后将七彩祥云压在他身上,一阵拳打脚底,魏绍竟没有丝毫反手之力!   “住手!”   “畜生住手!”   魏家弟子喊得越凶,小猴子揍得越凶。   天阴扬眉吐气:“活该!”   沈初霁睨他一眼,后者立刻不再说话。   “小猴子,玩够了就回来。”眼见魏家弟子手忙脚乱地上前帮忙,沈初霁出声结束了闹剧。   小猴子动作一顿,乖乖停手飘回沈初霁身边。   沈初霁神色歉然:“魏兄,我家师弟性格顽劣,还请见谅。”   魏奚脸色难堪,身后几位魏家弟子也面露不平。   “沈兄,就算魏绍年轻气盛说话不好听,也没必要直接动手吧?”魏奚沉声道。   秦少宁嗤笑:“你的师弟可以年轻气盛,沈公子的师弟不可以性格顽劣?”   见秦少宁站在沈初霁那边,魏奚纵使心生不满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讪讪闭嘴,转身为自家师弟疗伤。   沈初霁朝他微微颔首,说道:“多谢。”   秦少宁道:“不必。”   沈初霁再看向小猴子:“回去面壁两个半时辰。”   “咿呀!”   “沈公子为何与楼西北在一起?”秦少宁好奇问道。   沈初霁道:“偶然碰见。”   秦少宁点头,又问:“你们为何假扮我秦家弟子?”   “事出有因,请公子见谅。”   秦少宁对沈初霁这类人颇具好感,料想与邪祟有关,便没有多加在意。   “咿呀!”小猴子忽然大叫一声,神色焦急指着门外,手里一边比划着什么一边掐自己的脖子。   沈初霁眉头皱起:“刘夫人有危险。”   秦少宁不疑有他:“走!”   众人纷纷掠向门外,沈初霁几人也紧随其后。   此时天色已晚,距离子时不到一个时辰,城中大小商铺已经关门,街上不见几道人影。   小猴子腾云驾雾在前方带路,沈初霁和天阴不会御风而行落在人群最后。   走进一条巷子,远处天边微微亮起火光,众人脸色一沉,加快步伐往前跑去。   “先带我过去!”秦少宁纵身一跃跳到七彩祥云之上,同时抽出腰间长剑。   “咿呀!”小猴子没再管身后之人,带着秦少宁飞向火光源头。   “大师兄!”天阴不安喊道。   沈初霁抓住他的手臂:“冷静。”   “轰隆!”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沈初霁两人和魏家弟子赶到剑坊时,火舌在屋顶蔓延,火势勉强还能控制,秦少宁飞身一剑劈去,房梁横断,青瓦落得满地都是。   “救人!”秦少宁怒喝。   魏奚和天阴一同进入剑坊,房中火势仍在蔓延,刘夫人不省人事躺在床榻上,原本放着刘易尸身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咳咳!”天阴扛起刘夫人冲出剑坊,身后柱子“轰隆”一声倒下,瞬间被火光吞噬。   “刘易的尸体!”秦少宁扭头就要冲进火海中,被沈初霁用力抓住。   “不要冲动。”沈初霁温声道。   “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尸体和短剑不会在里面。”   秦少宁冷静一些,走到天阴身边查看刘夫人身体状况:“还有气息。”   天□□:“此事刘夫人不会不知情,刘易这么做是想杀人灭口?”   “恐怕不止。”沈初霁摇头,“现在还不到子时。”   秦少宁脸色难看,说道:“调虎离山!”   “丁显父子有危险!” 第10章   众人万万没想到,刘易竟如此丧心病狂,企图将糟糠之妻置于死地来达到目的。   “小猴子,你先带秦公子走。”秦少宁是他们中修为最高的人,如果城主府有情况他应该能及时阻止。   “咿呀!”小猴子应了一声。   秦少宁轻松跃到云端,回身看着沈初霁,皱眉道:“当心。”   “嗯。”   小猴子和秦少宁腾云驾雾赶回城主府,魏家弟子控制住火势后在剑坊搜寻一番,的确没有尸体和短剑的行踪。   “大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天阴背起昏迷不醒的刘夫人,站到沈初霁身边问道。   “师兄,我们快走吧!若是抓住邪祟救了少城主的性命,我们也算大功一件,宗主一定会让我们参加仙门大选的,千万别让秦少宁抢了功劳!”   魏奚沉思片刻,率先看向沈初霁,虽说先前有些不愉快,但此刻显然不是内讧的时候,这只邪祟修得邪法修为大增,他们未必是对手,恐怕还需他人一臂之力。   “沈兄,如今距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邪祟夺舍需活人之躯,而它要三日后才能更换宿主,少城主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如我们仔细商量一个对策,将邪祟一举消灭?”魏奚自觉态度端正,摸不清楚此人修为究竟多深,但是魏奚不认为他是凡夫俗子,在这种时候还是先拉拢比较好。   “你胡说八道什么?”天阴难以置信道,“秦小少主孤身前往城主府,我们不是应该立刻跟上去?就算秦小少主天资聪颖,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是谁也不知道邪祟修为多深,你这话的意思是要我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魏奚尚未说话,魏绍便讥讽道:“就凭你能帮得上什么忙?师兄好心跟你们商量,不要不识抬举!”   “你……”天阴一时语塞,他修为太低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若是换成门中其他弟子肯定能够轻易将邪祟制伏。   思及此,天阴心生愧疚,果然不该强行跟在大师兄身边出来。   沈初霁仿若没有听见他们的争吵,抬头看向天际,乌云笼罩夜空黑沉沉一片,四周房屋没有亮起一盏灯,剑坊的火光和房屋倒塌的巨响没有引起任何注意,竟无一人出来查看情况。   周遭异常安静,仿佛只有他们几个活人。   “天阴,来时天色如何?”沈初霁忽然道。   天阴怔愣片刻,顺着沈初霁的动作看向天空,神色惊讶:“来时满月,万里无云。”   魏奚等人不由一愣,不约而同抬起头。   “短短时间内就变了天?”魏奚疑惑道。   天阴喃喃:“不是变了天,我们被困住了。”   魏家弟子试图往回走,不料几步路后就像碰到一张无形屏障,再无法往前一步,众人旋即脸色一变。   一位弟子运起灵力攻向屏障,结果被全部弹了回来。   “糟了!”   “这是结界?”   “哩哩哩……”静谧无声的空间中忽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身边事物逐渐发生变化,被火焰焚烧后的剑坊变成了一座巨大荒冢,脚边老旧的青石板蜕变成浸透鲜血的土壤,红色雾气在空中蔓延,抬眼看去他们已经被拉到了一个荒凉的山坡上。   “只要子时一到,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了!”那道声音自虚空中飘来,带着癫狂又尖锐的笑意。   众人难受地捂住耳朵,突然一阵狂风袭来,眼前事物顿时变得模糊。   沈初霁站在人群外围,墨发和衣袍被狂风吹起,如同即将飘向天际的云金飞鸟,与周遭乌泱泱画面形成鲜明对比。   情急之中,魏奚艰难往沈初霁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他好像没有受到声音干扰,目光沉着地在空中寻找着什么。尽管在修真界见过各式各样相貌出众的修士,魏奚却觉得只有此人衬得上“天人之姿”一词。   “大师兄!”天阴抓住沈初霁一截袖子,生怕眨眼间就和他走散。   沈初霁道:“当心,此处邪祟不在少数。”   “什么?!”   沈初霁话音刚落,突见无数灵体从荒冢中爬了出来,它们魂不成魂、形不成形,嘴里发出难听、类似于牙齿撞击的刺耳声音。   “师兄!”   一道尖叫声响起,众人这才注意到荒冢的情况,数不清的邪祟漂浮在空中,张开血盆大口朝他们狂奔而来。   “啊!!!”   天阴和其他弟子何曾见过这么多妖物一起出现,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太多了,快走!”魏奚大喊一声,众人根本做不到反击,只得傻傻跟着魏奚往前跑。   天阴背着刘夫人,一手拉着沈初霁仓皇跟在众人身后,若是小猴子还在此处,可以让它带大师兄离开,可是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   “修士?天资?”半空中再次响起那道瘆人的声音,“凭什么你们可以?凭什么我们不可以?”   “哩哩哩……再也不会被嘲笑,再也不会!”   红色雾气越来越浓,渐渐看不清眼前道路,天阴体力不支,不仅背着比他重不少的刘夫人,还要时刻回头查看沈初霁情况,早已累得满头大汗。   沈初霁情况不比他好多少,捂着胸口气喘吁吁:“这么跑不是办法,这里怨气太重,我们的身体承受不住。”   “啊!”前方传来一声凄厉惨叫,“救命!救命啊!”   由于雾气实在太重,他们看不见两步以外的情况,听见声音众人全部停下脚步,屏住警惕观察着四周。   天阴紧张得浑身冒汗,时而感觉有道凉气在脖颈后,起初以为是刘夫人在呼吸,后来逐渐发现了不对劲,刘夫人的脸靠在他右边肩膀,可是那道凉气分明是从左边吹来的!不知想到什么,天阴浑身一僵,僵硬又迟疑地扭过头看向左侧,猝不及防对上一张五官空洞的鬼脸。   “啊!!!”天阴猛地尖叫起来,浑身血液瞬间倒灌进入脑中,双腿一软和刘夫人同时栽倒在地上,面无人色地往前爬了几步,摸到沈初霁的衣角仿佛抓到救命稻草,紧紧抱住他的小腿浑身颤抖不已。   沈初霁抽出腰间骨笛,放在唇边鸣奏,一道空灵笛声响起,空中漂浮到的雾气像是遇到克星,惶恐地向外扩散露出眼前的空地。   妖物眼球骨碌碌转了一圈,似是有所忌惮,身体融进雾气中。   见状,众人同时松了口气。   “可有大碍?”沈初霁将骨笛挂回腰间,俯身将刘夫人和天阴扶起来。   天阴着实被吓得不轻,惊魂未定地摇头,脸色苍白如纸。   沈初霁抬头看向不远处,一位弟子手臂被划伤,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爪印。   “我们有半个时辰思考对策。”沈初霁提醒道。   魏绍目光悬停在沈初霁腰间的骨笛上,神色晦暗不明。   魏奚走到沈初霁两人面前,抱拳道:“沈兄可知这是何处?”   沈初霁道:“我们被拉进刘易的神府了。”   神府既是识海,由修道之人本源灵核修成。   “此处怨气强盛,并且不仅是刘易的怨气,恐怕近半年内所有死在他所铸刀剑之下活物全部融进了他的神府中。”   “那该如何是好?”魏奚叹息道。   “仅凭你我几人的修为,不能与之抗衡。除非他自己放我们出去,或者找到他的灵核将其摧毁。”   魏奚沉吟片刻道:“找到灵核应该不难,只是需要花费时间,主要是这些邪祟实在棘手。”   沈初霁道:“这些妖物死后被刀剑强行拉进神府,那座荒冢大概就是困住它们的地方,只要破坏荒冢它们就能离开。”   “在下明白了。”   沈初霁扫他一眼:“当心。若是被邪祟拉进荒冢中,恐怕就再也出不去了。”   闻言,天阴和魏奚同时露出惊愕表情。   魏家弟子面面相觑,没有人主动开口。   “说、说不定秦少主可以及时赶回来救我们。”魏绍道。   “对!秦少主修为高深,一定会回来救我们!”   魏奚脸色难看,前不久他们还怕秦少宁抢了功劳,如今却企图把全部希望压在秦少宁一人身上,尽管他再厚颜无耻也说不出和魏绍同样的话。   沈初霁道:“秦公子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刘易用神府将我们困在这里,自己也不能行动。如今刘夫人与我们一起,恐怕没有人会在子时帮他烧了身体和短剑,他若单纯想把我们困在这里,放弃邪法大成的机会实在得不偿失。”   魏奚沉吟道:“那沈兄的意思是?”   沈初霁垂眸,语气略带叹息:“恐怕真正夺舍的邪祟并非刘易,秦公子在城主府要耽搁不少时间了。”   “此话怎讲?”   沈初霁道:“此前我和天阴去过剑坊,看见角落中放着一些孩童玩具,言谈间却从未听刘夫人提起,也从未见到孩童身影,倒是放着一座灵位。”   魏奚脸色微变:“他的子嗣?倘若刘易修邪法是为了让死去的孩子夺舍少城主,夺舍就不用等到三日后了!”   刘易今日寄生在自己尸体中,三日后不可更换宿主,如果夺舍另有他人,那么在今晚就可以行动。   沈初霁道:“倘若夺舍之人并非刘易,那今夜烧的应该是短剑和他作为媒介连接死去孩子的东西。”   大概想到什么,沈初霁垂眸看向身边双眼紧闭的刘夫人。   天阴和魏奚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异口同声道:“刘夫人!”   “哩哩哩……”诡异笑声在身边响起,“当真聪明!那又如何呢?你们出不去,你们也阻止不了!”   沈初霁仿若未闻,若有所思低着头。   倘若刘易所做一切是为了让孩子重新活过来,那么作为娘亲的刘夫人必然不会拒绝,可是应该子时出现的大火为何会提前一个时辰?   调虎离山……   是为了把他们从城主府引出来?   沈初霁余光闪过一道银光,未及反应,腰间传来剧烈刺痛,刘夫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银色匕首狠狠刺进沈初霁腹部,鲜血瞬间在衣物上蔓延开来。   “大师兄!”   天阴反应过来一脚将刘夫人踹开,抱着沈初霁往后退开,声音万分焦急:“大师兄、大师兄你没事吧?”   沈初霁捂着伤口,脸色有些苍白,靠在天阴身上勉强站稳身体,摇头道:“无碍,不是要害。”   “对不起……对不起……”刘夫人趴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没办法、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救他,这是我们最后的办法了!对不起……”   “沈兄你没事吧?”魏奚目露担忧向他看去。   沈初霁没有应答,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女子,一时间神色复杂。   “你连杀了在下都做不到,何苦为难一个孩子。”   刘夫人与夫君相伴铸剑多年,未必不知如何以刀剑最快取人性命,偏偏她捅的位置完全避开了要害。   “我、我没有办法……”匕首掉落在身边,刘夫人抬起满脸泪痕,“阿玉和他一般大,若是能像他做个修士……怎么会死?如何会死?”   怨气缓慢向他们靠近,藏在怨气中的邪祟张牙舞爪发出警告。   天阴焦急如焚看着他的伤口,运起灵力为他疗伤。然而这时,一股猛力朝沈初霁撞了过来,狠狠拽下他腰间的骨笛,随后将他用力推向雾气   之中。   沈初霁没有余力,只觉身体一软往后跌去,眼前一片模糊,感觉无数双手缠住他的四肢、捂住他的口鼻将他往黑暗中拽去。   “大师兄!”天阴惊惧睁大眼睛,立刻想要去拉他,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无数双鬼魅的手抓住了沈初霁,天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雾气和鬼怪吞噬。   “大师兄!!!”   天阴奋力追上去,拨开雾气却发现荒冢就在他们身后,而沈初霁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荒冢中,只留下满地残留的血迹。   天阴怔怔看着前方,像是瞬间失去力气,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大师兄……”他失神地喃喃道,两行泪水出现在苍白脸颊。   “魏绍你疯了?!”魏奚不可置信道。   魏绍把玩手中玉白的骨笛,神色兴味十足:“师兄,一个废物而已,与其让他拖累我们,不如物尽其用,让他永远留在这里。”   魏奚看着昔日朝夕相处的师弟,竟觉得十分陌生,令人脊背发凉。纵使与沈公子有些嫌隙,但也是魏绍招惹在先,现如今却为了一支骨笛杀人越货,还大言不惭地说“物尽其用”?!   天阴跪坐在地上,耳边响起一阵嗡鸣,几欲崩溃的情绪冲撞着他的躯体,向外散发着浓浓煞气,四周邪祟朝他伸出利爪,却被一道强大的灵力挡回去,紧接着它们像遇到多么惧怕的东西,疯狂尖叫着往后逃窜。   “大师兄……”天阴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荒冢,身后争执声扰乱他的思绪,他慢慢回过头,看到一根熟悉的骨笛出现在他人手中。   “大师兄不见了……”天阴歪着脑袋,表情空洞得吓人,一只眼睛被怪异的黑色纹路填满,“是他,害死了大师兄。”   “大师兄……”他轻声呢喃,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了起来,双手好似纸糊的娃娃无力垂在半空,周身散发着一道淡淡黑气,比神府中的怨气更要瘆人千万倍。   “你们杀了大师兄……”天阴抬起头,黑色藤蔓疯狂在他脸上蔓延,逼人的煞气笼罩在他周身。   魏家弟子惊恐万状,分明想要立刻逃离,双腿仿佛被无形之物牢牢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位女弟子经受不住折磨,失声尖叫:“怪、怪物啊!” 第11章   天阴瘦骨嶙峋的身躯好像在黑色气体中燃烧,浑身散发着烈火焚烧后的浓烟。   滚滚浓烟中,他的身形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变得越来越高挑、越来越健壮,三千青丝被风吹动,如同张牙舞爪的藤蔓,抬起刀削般的脸庞,右侧脸颊遍布古老邪恶的纹路,延伸到衣襟之下。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是他漆黑的右眼,没有眼白与眼球之分,只能看到宛如深渊一般的黑暗。   缠绕在他周身的黑色气体,比神府中万千邪祟的怨气可怕数百倍,仿佛来自于极寒地狱。   魏家弟子吓得在原地动弹不得,更有甚者满脸泪水呼吸凝滞。   男人俊美无双的脸庞和不久前的废物天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脸上邪恶的纹路为他增加几分神秘煞气,漆黑瞳孔落在魏绍身上,后者浑身一震,犹如百万蚂蚁钻入脚底,将他的骨血和皮肉分离,怕得双腿不住打颤。   “灾厄……”魏奚面无人色,嘴里念念有词。   灾厄——传闻中因灾祸而生的妖物,在天灾中死去不得往生的魂灵全部容纳在他体内,那道黑色气体切切实实来自于地狱,因为“灾厄”本就是人间炼狱的化身!   灾厄张开苍白唇瓣,冰冷吐出两字:“废物。”   “护不住师兄,要你何用。”他像是在和自己说话,神情有些厌弃。   男人转身看向荒冢,无数怨魂在他的眼神中争相恐后钻了进去,生怕慢上一步就会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轰隆——”   男人长臂一挥,一道黑色气体钻入荒冢中,如同一把开天斧,将荒冢从中一分为二,大地震动,灰尘朴朴,被禁锢在荒冢中的怨魂得以脱身,纷纷向四周逃窜。   只见沈初霁躺在其中,腰间被血色染红,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周身萦绕着青色光晕,隐约盘旋着龙纹,倒是与沈初霁青碧色额石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归来。”灾厄薄唇轻启,黑色气体旋即托着沈初霁身体平稳落在他怀中。   男人眼神难得柔和,亲昵蹭着沈初霁的额头:“师兄,好久不见。”   魏家弟子被无形之物困在原地,见男人神色缓和,魏奚正欲开口求饶,忽地发现男人已然消失在原地。   “啊!!!”   惨叫声响起,魏奚惊惧看去,男人竟在瞬息间来到魏绍身后,黑色气体化成一只手掌,死死揪着魏绍的头发,让他被迫仰起脑袋,露出痛苦又害怕的表情。   “你、你是何人?”魏绍强装镇定,即使眼前这张脸处处透着诡异气息。   灾厄不言,任由周身煞气活生生拧断魏绍拿着骨笛的右手,凄惨叫声响彻神府,他不悦皱起眉头,似是怕惊扰沉睡中的沈初霁,竟一寸一寸缝上了魏绍发出难听声音的嘴巴!顿时,皮肉撕裂,鲜血横流。   “道长饶命!魏绍……”   看见魏绍惨不忍睹的模样,魏奚心中实在不忍,出声求饶。   “你想跟他一样?”灾厄冷声打断,仿佛看不见脚边疼得发抖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的魏绍。   骨笛落回沈初霁怀中,牢牢系在腰间,笼罩在他周身的青色灵力尽数收复在青碧色额石中。   “师兄之物,岂是尔等能够肖想?”   灾厄笑容阴冷:“即便这是他身上最无用的东西。”   “尽管如此,这把破烂玩意儿也是师兄之物。死在灾厄手中,尔等应当安息。”   听见男人自报家门,魏奚脸色更白几分,果然如他所料,修真界中拥有如此强盛的煞气,恐怕只有灾厄这一妖物!   “哦……倒是忘了你。”灾厄垂眸看向地上在煞气侵蚀下不省人事的刘夫人,“伤我师兄,我定让尔受地狱之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敢!”   虚空中,刘易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   魏家弟子竟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似乎比起刘易他们更惧怕眼前的灾厄。   魏奚神色复杂看着他怀中的沈初霁,倒是他猜错了,此人的确没有修为,可是身边却盘龙卧虎,实在不容小觑。   “你猜我敢与不敢?”灾厄话音未落,身上煞气直冲云霄,如同一把利剑劈开夜空,天光从缝隙透入神府,竟然硬生生破开了神府结界!   “啊!!!”刘易发出一声惨叫,神府受损相当于灵核受损,出现在神府上空的裂缝也会同时出现在灵核上。   随着神府遭到破坏,数不清的怨魂争先恐后钻出缝隙,得以重见天日,脚下土地发生变化,转眼间回到了剑坊外。   “噗——”一道呕血声传来,寄生在自己尸体中的刘易趴倒在灾厄脚边,嘴边鲜血汩汩。   魏奚脸色煞白,万万没想到吸收诸多怨气的刘易在灾厄手中抵不过一招,若是灾厄真想将他们置于死地,他们恐怕没有任何反手之力。   “你们阻止不了我!我马上就成功了、马上就成功了!”刘易匍匐在地上放声大笑,笑声又似无助恸哭,“我的阿玉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   灾厄极其不耐,抬腿将他踹翻:“我在想如何送尔等去死,不要打搅我!”   魏家弟子被煞气控制,依旧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等待死亡降临。   似是想起什么,灾厄苦恼道:“师兄说不能杀生。”   而面前这些人,除了刘易他一个都杀不得。   “你——”灾厄当胸一脚踹得刘易连连后退,“杀了他们。”   话音未落,沈初霁在他怀中幽幽醒转。   “杀,谁?”沈初霁迷茫看着他的脸,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灾厄戾气横生的脸上忽然换了副表情,脸颊邪恶的纹路以及空洞洞的右眼看着竟也没有那般骇人。   “师兄,你醒了?”灾厄惊喜道。   “放我下来。”沈初霁握住他的臂膀,神情并无意外之色。   灾厄立刻照做,乖乖将沈初霁放下来,搀扶着他的手臂,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师兄,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灾厄!”他看着沈初霁一脸期待。   沈初霁捂着腰间伤口,微微点头:“嗯,记得。”   “果真?!”   “嗯。”   灾厄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谢谢师兄!”   沈初霁瞥他一眼,问道:“你方才说,你要杀谁?”   灾厄心虚移开眼神:“没、没有,仙门戒律灾厄一直铭记于心。”   沈初霁不与他争论:“回去面壁两个时辰。”   “哦……”   魏奚心中大为震惊,适才凶神恶煞的灾厄竟然在沈公子面前如此乖顺?   沈初霁抬眸,看见地上满身血迹的魏绍,眼中无波无澜。灾厄立刻绷起身体,门规纪律中言明弟子不可轻易伤人,在沈初霁看过来之前,他垂下脑袋摆出一副知错的态度,希望借此逃脱惩戒。   “魏公子,你可有怨言?”沈初霁问道。   魏奚怔愣片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初霁在跟自己说话,他看着自家师弟的惨状,自知是魏绍咎由自取,倘若不是沈公子有灾厄相护,今日恐怕就要彻底被困在神府之中,他实在无言辩驳。   “魏绍罪有应得,在下没有怨言。”魏奚抱拳半跪下来,“日后魏家也绝不会肆意报复。”   沈初霁颔首:“嗯,此事就此作罢。”   桎梏在他们身上的东西瞬间消失,魏家弟子纷纷跌坐在地上,心知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们不敢心生怨言,扶起疼到晕厥的魏绍到一旁疗伤。   沈初霁垂下眼帘,看向地上失去行动能力的刘易,大概是忌惮灾厄,他瑟缩地往后爬了一些。   “生死由命,你妄图夺舍为子嗣逆天改命,日后因果一成,子嗣血脉必将受天道惩戒,代代死无葬身之地,至多活不过双九之年。死后受地狱八千酷刑,永世不得往生。”   刘易脸色微变:“不可能!那人明明跟我说……”   “若是轻易就能复生,此法为何被列为禁术。”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刘易难以置信地摇头,“那个人不会骗我!”   沈初霁俯身看他,眼神犀利:“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见刘易没有行动能力,魏奚抱拳上前:“沈公子,子时已到,秦少主那边……”   “不急。”   如今刘夫人昏迷不醒,禁术怕是大成不了,锦儿暂时性命无忧。   “刘易,如今禁术未成,你有两个选择。”沈初霁居高临下看着他,即使身上鲜血淋漓,面色苍白如纸,气势却非凡人能够比拟。   “今日你自毁元神灰飞烟灭,用以断绝因果,或者你的子嗣自此游离人间,形不成形、魂不成魂,永无轮回之日。”   刘易怔怔看着沈初霁,久久没有回应。   沈初霁不再与他多言,让灾厄抱起刘夫人一同回到城主府,如今刘易灵核受损元气大伤,再翻不出风浪。   “师兄,你的伤……我背你吧?”灾厄担忧道。   沈初霁摇头:“无碍,伤口不深。”   “你在天阴体内?”   灾厄道:“我体内煞气不稳,他是压制煞气后的我,只有师兄需要的时候我才会出现。”   沈初霁颔首,不作言语。   他的确记得灾厄,数十年前他途径一个村落遇见还未修成人形的灾厄。沈初霁随手喂了两颗丹药,他就眼巴巴跟在沈初霁身后,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修真界对灾厄避如蛇蝎,他无处可去,可是灾厄形态沈初霁无法留他在身边,便允诺有朝一日灾厄修得人形依旧无处可去,则可来寻他。   说起来,收留天阴亦是因他身上有煞气残留。   走到城主府前,沈初霁看向身边高大身影,脸上邪肆的纹路与漆黑右眼尤为瘆人,此时却顶着一脸满足笑容,如何看如何觉得违和。   沈初霁迟疑片刻,说道:“日后无需给自己设限,你愿出来就出来。”   灾厄眨了眨眼,傻里傻气地说:“师兄更喜欢我吗?一点都不喜欢天阴吗?”   沈初霁:“……”   “没有。”   “那师兄更喜欢天阴?”灾厄眼睛湿漉漉,看着有些委屈,“不喜欢我吗?”   沈初霁无言以对,沉默半晌说:“一样的。”   灾厄立刻开心地眯起眼睛:“我也和天阴一样喜欢师兄!”   走在他们身后背着刘夫人的魏家弟子听见这番对话,那神情跟见了鬼没什么两样。   许是察觉身后目光,灾厄回眸看向几人,眼神冷厉万分,没有半点在沈初霁面前的乖顺。   一位弟子受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在虚空响起:“师兄宅心仁厚不与尔等计较,若想留下性命,自愿献上所有宝物,磕头认罪。”   魏家弟子迷茫抬头,发现灾厄在与沈初霁讨巧,能听见声音的只有他们。   “传音术。”魏奚叹息一声,沈公子没有灵力自然听不见。   “可有怨言?”灾厄声音沉了几分。   魏奚俯首:“没有怨言。” 第12章   “呜哇!大师兄!!!你没事吧?!你吓死我了!”   天阴猛地扑进沈初霁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沈初霁旧伤未愈,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撞,疼得直皱眉头:“放手。”   天阴呜咽道:“太好了大师兄,你没事!”   沈初霁无奈:“我身上有伤。”   天阴顿时吓得一激灵:“没、没事吧?”   “无碍。”   天阴擦干眼泪,不记得神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他恢复意识时已经在城主府大门外。   许是想起什么,天阴倏然回头看向魏家弟子,正欲发难,为首的魏奚和身后弟子一言不发就跪拜下来。   “你们……”天阴的怒骂被堵在喉咙,怔愣看着他们不明所以。   魏奚俯身重重将头磕在地上:“魏绍鬼迷心窍险些害沈公子丧命,他虽得到惩戒事实却不容改变,我等代替魏绍向两位磕头认罪,不求原谅,以表真心。”   沈初霁侧眸看向几人,神色十分冷淡,好似不久前命悬一线的人不是他。   “啊??”天阴彻底懵住,态度变得未免太快了吧!   这时,天阴注意到角落中浑身鲜血几乎只剩一口气的魏绍,看着他身上伤口以及鲜血淋漓的嘴巴,不由暗暗心惊。   “此外,我等愿将一身宝物相赠,用以弥补沈公子,还望不要嫌弃。”   尽管如此,天阴仍旧不解气,双手环抱胸前:“认错有什么用?宝物有什么用?若是大师兄有任何闪失,我……”   “天阴。”沈初霁淡淡打断,“当务之急是找到秦公子。”   “哼。”天阴冷哼一声,回到沈初霁前面探路。   魏奚等人没再耽搁,起身跟了上去,心中盘算千万不能再让沈公子出什么事情,否则灾厄现身他们恐怕不能活着离开此地了。   早子时,夜色浓重,月光清冽。   城主府中树影幽幽,随着夜风晃动枝叶,远处零星亮着灯光,似有人烟,四周却寂静得听不见任何响动,宛如身处荒山野岭。   “当心。”沈初霁提醒道。   “我明白。”天阴警惕看着前方,虽说刘易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但是他养了这么多邪祟,难保不会让它们提前在城主府做准备。   避开地上锦儿设置的陷阱,一行人来到小楼前。途中没有发现任何人影,偌大的城主府仿佛空无一人。   阁楼燃着明亮烛火,房门大开,房中陈设整齐划一,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魏家弟子在府中搜寻一圈,发现活物全部人间蒸发,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城主?秦公子?小猴子?”天阴喊了几声,自然得不到回应。   沈初霁道:“府中没有留下痕迹,他们或许与我们一样,也被困在了神府中。”   天阴疑惑道:“刘易的神府?可是……”   沈初霁摇头道:“他的子嗣,阿玉。”   刘易用禁术强行将阿玉魂魄留在人间,以自身为媒介助他增长修为,恐怕要比刘易难对付得多。   “我们该如何是好?”天阴迷茫问道。   魏奚也看着沈初霁,似乎觉得他能想出决策。   “倘若他不现身,我们大抵找不到他,只能靠秦公子和小猴子自己想办法。”   天阴脸色发白:“若是他们被永远禁锢在神府中就糟了!”   沈初霁沉思片刻,走到昏迷不醒的刘夫人面前:“逼他现身吧。”   两名魏家弟子驱逐了她体内煞气,将她从昏睡中唤醒。刘夫人缓缓睁开眼睛,似乎还记得昏迷前的景象,看到脸上不无恶意的天阴时,情不自禁地颤抖身体。   “把你儿子叫出来!”天阴记恨女人捅了大师兄一刀,没好气地瞪着她。   刘夫人十分畏惧,害怕地往后缩。   “你们夫妻俩救子心切尚可理解,为何要将无辜的人牵扯其中?多少亡魂因此不得往生?锦儿与你无冤无仇,被夺舍后他连一个栖身之地都没有,你儿子的命是命,锦儿的命就不是命了?”天阴义愤填膺道。   刘夫人怔怔落泪:“阿玉不无辜吗?他不无辜吗?!”   刘夫人痛苦地捂着双眼,声音哽咽:“他只是个孩子,他有什么错?”   “他是个普通人,他想和父亲一样他有什么错?”   “我不会让他出来的!只要我死了、只要我死了他就可以永远成为丁玉锦!他会成为修士,会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华!”   “你……”天阴怒极,“你简直不可理喻!”   沈初霁沉默走到刘夫人身侧,抽出魏奚悬挂腰间的佩剑,冰凉刀刃划破刘夫人颈间皮肤,逐渐浮现一条血线。   喉间痛楚让刘夫人身形一僵,若想禁术大成她只能与短剑一同葬身火海。   她颤抖双肩膀,眼泪大颗落下:“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他出来!”   沈初霁不愿同她废话,泛着银光的剑刃挑起她的下巴,看向门外月光下摇曳的树影,语气平淡至极:“地狱寒冷孤寂,我让你娘来陪你。”   树叶簌簌落下,铺在洒满月光的小路上。   “呜呜……”稚童呜咽声从角落传来。   刘夫人睁大双眼:“阿玉?阿玉!你别管娘,娘……啊!”   沈初霁手指用力,刀刃划破刘夫人脖颈皮肤,鲜血顺流而下。   “呜呜……娘……”稚童哭声愈渐清晰,就在房中何处。   “阿玉……阿玉……”   “娘……”   未等魏家弟子前去搜寻,一道身影手脚并用从床榻下爬了出来。   “锦儿?”天阴惊讶不已。   锦儿满脸泪痕,跌跌撞撞跑到刘夫人面前,沈初霁动作利落将佩剑归鞘,以免伤及无辜,锦儿则重重跌入刘夫人怀里。   “娘……我不要娘死……”锦儿搂住刘夫人脖子,哭得声嘶力竭。   此时寄生在锦儿体内的亡魂正是他们的孩子——阿玉。   如今禁术未能大成,阿玉只可暂时寄生,一旦禁术大成,他就可以永远霸占锦儿的身体。   刘夫人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神情似是欣喜又似悲戚,丧子之痛她再清楚不过,怀中稚童既是她儿子的魂魄,也是丁显儿子的身体。   “我不要娘死……我不要锦儿哥哥的身体……锦儿哥哥哭得好厉害……他想回家……他要回家……让他回家好不好……”   “阿玉……”刘夫人哽咽唤道。   “娘,我不要别人的身体……我再也、我再也不说谎了!我真的……我再也不说谎了……”   “阿玉?”门边传来一道微弱声音,刘易寄生在自己的尸体中,驱使着破败不堪的尸身找到了这里。   他神色激动,眼含泪水:“阿玉!”   “爹……”阿玉抬起头,泪眼朦胧看着刘易,“我知错了,我再也不说谎了,我再也不当修士了,你别让娘死好不好?把身体还给锦儿哥哥好不好?”   “阿玉……”刘易怔怔道。   “爹,娘!是我、是阿玉的错,我让爹娘伤心了……对不起……我不该说谎……”   刘易露出一个十分痛苦的表情,或许是想落泪,可如今他只是一具尸体,根本没有眼泪。   “不是!不是你的错,都是他们、全怪他们!如果不是丁玉锦炫耀、如果不是他们崇拜丁玉锦,你怎么会说谎?你怎么会告诉他们你也是修士?如果不是丁玉锦、如果不是他们,你怎么会不跑?你怎么会为他们赶走那条疯狗?你又怎么会死?如果没有丁玉锦、如果你是丁玉锦……你就能活下来,你就能成为修士!”   “如果不是他们……你怎会死得那样凄惨?怎会尸骨无存啊?!”刘易几乎嚎啕大哭,却一滴眼泪也无。   阿玉哽咽不已:“不、不是的……锦儿哥哥待我很好,他们待我也很好。我只是、只是想成为修士,我只是想救救你,我不想让你死、不想看你那么痛苦,剑坊、剑坊……我想替你炼出世上最好最好的剑……”   刘易神色怔忪,如遭当头一棒,喃喃道:“竟是为了我吗……”   “爹……娘……我把身体还给锦儿哥哥好不好?他哭得好厉害……他要回家……”   刘夫人埋在阿玉肩膀,无声啜泣:“阿玉……让娘再抱抱你……”   刘易怔愣站在原地,仿佛陷入回忆之中。   那时他自知命不久矣,焦心于剑坊不得继续延续,阿玉是他唯一的血脉,却只是个普普通通凡人,因此时常在他们面前发怒,一时怨自己没有本事,一时怨妻子无法继续生育,一时怨阿玉只是个凡人……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吗?   是他……害了他的孩子?他唯一的孩子……   半晌,刘易缓过神来,望着相拥而泣的母子,神情充满了迷茫。   “道长……”刘易身体极其虚弱,像是孩童蹒跚学步般走到沈初霁面前跪了下来,“道长,那番话你可曾骗我?”   沈初霁垂眸看他,摇头道:“不曾。”   “好、好。”刘易轻轻点头,“我若……阿玉是否能往生?”   大概顾及阿玉和刘夫人,刘易并未说出“自毁元神”四字。   “能。”   阿玉对世间没有怨恨,本就是被刘易强行留下,只要刘易以魂飞魄散为代价了断因果,因他逗留在世上的所有亡魂都可进入轮回。   “沈道长,我信你。”刘易缓缓抬头,朝他露出一抹笑容,“二十年前我曾见过你。你问我,教我修炼禁术的人是谁,那你可还记得当年跟在你身边的小姑娘?”   沈初霁瞳孔微缩,神情却并不意外。   “沈道长,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发妻无关。”   沈初霁颔首,算是答应他了。   刘易艰难起身,看向身后相拥而泣的母子,尽力勾起一抹笑容:“娘子,阿玉,我们来生再见。”   尽管刘易没有来生,他的妻儿却不知晓。   “爹,来生再见……”阿玉哭哑了声音。   刘夫人抹着眼泪:“我就来寻你们。”   刘易摇头:“你要好好活着,我会等你。”   “相公,那你一定要等我。”   “我一定会等你。”   刘易轻轻阖上双眸,这场悲剧到底从何时开始酿成?是他执念将剑坊发扬光大却实力不足?是他阴晴不定对妻儿动辄责骂?还是他病重时无数次的埋怨?   从何时起,他再也没有为娘子分担劳作?再也没有为阿玉做过玩具?   离开躯壳前,刘易似是想起什么,对沈初霁说:“沈道长,她盼您下山已有多年,此行一路小心。”   说完,刘易化作一团烟雾消失在房中。 第13章   说到底沈初霁只是凡人之躯,被捅了一刀失血过多,再加上怨气和煞气侵蚀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他在城主府足足昏睡两日,醒来后天阴和小猴子守在塌边寸步不离。   “大师兄……你醒了?”天阴揉着惺忪睡眼将他扶起来,“身体可有不适?”   沈初霁头脑浑浊,身体各处传来久睡后的酸疼,腰间伤口倒是没什么知觉。他微微摇头,垂下纤长睫毛,苍白唇瓣抿起,问道:“刘家母子呢?”   天□□:“刘易自毁元神后阿玉就离开了少城主的身体,将小猴子他们放了出来。城主了解来龙去脉后,得知刘夫人除了引火自焚一事没有参与其中,就让她独自离开此生不得入城。”   沈初霁脸色泛白,皮肤下青色血管若隐若现,坐起身后削薄的肩膀向前倾,捂唇轻咳两声又问:“秦公子可有大碍?”   “阿玉只是将他们困住,没有伤害他们。只是……”   “什么?”   天阴坐在脚踏上,抬头看着沈初霁神色苦恼:“少城主一直昏睡不醒,秦公子也没有办法。”   沈初霁掀开被褥翻身下榻,取下挂在屏风上的云金道袍穿在身上,让天阴要来清水洗漱随后前去探望城主。   他腰间伤口不深,已经自行修复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痕迹。虽然沈初霁只是凡夫俗子,但是毕竟生存在修真界,身体和人间界的普通人到底有所不同,经过灵力滋养修真界的凡人修复能力强上许多。   “拜见城主。”沈初霁来到门外,与满目忧愁的丁显撞到一起。   丁显神色沧桑,两鬓霜白,几日不见肥硕身躯似是瘦了大圈:“道长,你醒了?多谢道长救命之恩,丁显没齿难忘。”   沈初霁含笑道:“不必,令郎情况如何?”   丁显眼眶泛红声音哽咽:“锦儿一直昏睡不醒,其他几位道长都没有办法,道长……”   他哀求地看着沈初霁,双腿一弯跪在沈初霁面前,额头狠狠往地面一砸:“道长,我听说是您救了我们,您神通广大,救救锦儿吧!您要我当牛做马要我的命都可以!我求求你了!”   沈初霁没有立刻回应,思忖片刻道:“城主,令郎年幼失了魂,大概因为害怕躲在某处不敢出来,长久以此便无法进入体内,若要重新安魂恐怕需要他和我们走一趟。”   “没关系!只要锦儿能够醒过来,怎么着都可以!如果道长愿意的话,还请道长将锦儿收入门下!”   “你可知我师出何门?”沈初霁失笑道。   丁显眼神恍惚:“大抵是知道的。”   沈初霁眼神诧异:“当真?”   丁显点头:“嗯……”   见状,沈初霁没有多言:“如果令郎醒来后愿意的话就留下吧。”   “多谢道长!”   进入房间,锦儿如同陷入沉睡,面颊红润气息均匀,魏奚和秦少宁各自坐在一边,抬眼向他看来。   “多谢沈兄救命之恩!”秦少宁郑重其事朝他拱手作揖。   沈初霁淡淡点头:“无碍。”   魏奚暗暗觉得心惊,青州秦家乃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仙门,秦少宁又是继楼家少主楼西北之后第三个可能进入飞升境界的人,能受得起他一拜的修士恐怕没有几个,沈公子却表现得十分平静,仿佛理应如此。   沈初霁与他们说了自己即将带锦儿上路的想法,秦少宁提出想和他们一同离开,以免途中出现意外。魏奚没有表态,魏家弟子在神府中做了腌臜事他自然没有脸面继续同行,之所以逗留到现在就是想和沈初霁当面告别再离开。   当日沈初霁三人道别离开了城主府。   临行前,魏家弟子将身上所有宝物赠与了沈初霁,他没有推辞让小猴子全部收入囊中。   面对丁显不舍的目光,沈初霁叹息道:“他若愿意留下,日后你可随时上山探望。”   丁显弯腰一拜:“多谢道长!”   “告辞。”   沈初霁一行离开后,魏家弟子也纷纷告辞。   “城主,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等就先行离开了。日后若有需要,尽可以到定州魏家求援,我等绝不会弃之不顾。”魏奚抱拳道。   丁显眼中泛着泪光,神情却是骄傲的:“那位道长下山了,天州的百姓不会再受苦了。”   魏奚神色微怔:“沈公子?他是何人?”   丁显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指了指上空。   烈阳当空,白云浮动,几只色彩绚丽的鸟儿飞过云端;微风和煦,柳絮飘扬,人间百花盛放。   天州曾是修真界幽幽九州中最负盛名的地方。它坐落在最高处,站在天州边缘就能俯瞰整个修真界,而在天州的最高处,矗立于白云之巅的仙山有着一座仙门,因为门中弟子个个天资聪颖举手则可撑天,他们被冠上了至高无上的名字——抚云顶。   那曾是修真界中最接近天道的地方。   尽管在几百年内抚云顶迅速没落,沦为了修真界最不受待见的仙门。   魏奚只觉瞬间心魂动荡,体内翻涌着说不清的躁动,似是极致的兴奋和激动,又似是灵魂深处的畏惧和后怕。   竟是抚云顶!沈公子竟然来自于抚云顶!   -   “仙门大会在即,秦公子不回青州?”   秦少宁神色复杂道:“我想知道刘易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从何处知晓此等禁术为祸人间。”   沉默少顷,沈初霁笑容无奈,眼神充斥着淡淡悲伤:“大概是我一位故人?”   秦少宁默不作声看着他,阳光下沈初霁白皙的皮肤像是瓷器,眼睫微微垂下盖住眼睑,一片阴影落在眼下,清风拂动让他看上去带着几分柔和,由于昏睡三天时间,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像一片纸似的。   在沈初霁看过来之前,秦少宁率先移开目光:“我与我爹说好了,和抚云顶一起前往仙门大会,到时间与他们会合。”   “那就有劳了。”   天阴背着锦儿走在沈初霁左侧,嗡声说:“大师兄,这些年抚云顶从未收到过任何邪祟的消息,是不是因为……”   起初刘夫人说过,他们明明是有派人求助抚云顶,可是抚云顶从来没有收到过消息。   沈初霁眼帘垂下,语气叹息:“或许他们在来到抚云顶之前,就已经死在了途中。”   前路不知还会发生什么,沈初霁决定先将锦儿带回抚云顶再做打算。   赶了几个时辰的路,途径一座村落暂时落脚休息。   来时沈初霁与天阴辗转过许多地方,回去便打算选一条路直接抵达抚云顶,所以并未来过这座村落。   农夫热情为他们端来清水解渴,听说他们休息片刻就要赶路的时候,农夫脸色十分奇怪,问道:“几位道长可是来降服山上的妖怪?”   “妖怪?”秦少宁疑惑道。   沈初霁不动声色,笑问:“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来过这里吗?”   农夫点头:“来过,这几天断断续续来了许多修士,不过他们大多是两人一行。”   两人一行?   沈初霁又问:“可从衣着看得出什么?”   农夫道:“衣着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沈初霁了然,必定是抚云顶弟子无疑。如今抚云顶上上下下,只剩他一人穿着云金道袍。   农夫继续说:“昨夜丑时又来了一位傻子修士,我劝诫他不要深夜赶路,否则会着了妖怪的道,他可倒好兴冲冲就走了,不知道还以为那妖怪是什么可口的食物!唉,这些日子从此地路过的修士都跟脑子被门挤了似的,我苦口婆心告诫他们妖物夜里出没,尽量白天赶路,我不说还好,我一说他们专门等到夜色深了才离开,而且不见一人归来,我估计全部葬身在妖怪腹中了。”   这时,他瞥了眼沈初霁几人:“几位道长与他们不同,一看就是冷静睿智之人,若是不嫌弃今夜就在我家中住下?”   沈初霁歉疚道:“对不住,多谢阁下一番好意……”   农夫立刻瞪圆眼睛,沈初霁没有继续说下去,否则就真认了“脑子被门挤了”。   沈初霁话锋一转:“不知可否让家弟暂住一晚?我会留下一笔银两,若是明日日落之前我们还没回来,这只小猴子会独自带他离开。”   意思是要把锦儿和小猴子一同留下。   小猴子正坐在七彩祥云上抠脚,听到沈初霁说这话瞬间不乐意了,七嘴八舌地抗议,沈初霁不悦睨它一眼,立刻偃旗息鼓拍拍胸脯表明自己一定完成任务。   农夫听后叹息一声:“你们修士当真不怕死吗?唉,也罢。至少告诉我你们的仙门,若是明日日落不曾回来,日后家中亲人寻来说不定还能为你们收个尸。”   抚云顶名声实在不好听,沈初霁也不想引起注意便没有说话。   秦少宁朝农夫拱手示意:“在下青州秦家弟子。”   农夫面露诧异:“你是青州秦家的弟子?昨夜子时你们家少主独自离开,如今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你还是赶快回去报信吧。”   秦少宁脸色微青:“昨夜?秦家少主?那个傻子修士?”   农夫“哎呀”一声:“道长见怪勿怪,我多嘴了。”   天阴捂住口鼻没让自己笑出声,沈初霁垂眸当做自己没听见。   秦少宁手指搭在腰间佩剑上,骨节微微泛青,怒目切齿道:“楼西北这狗贼!”   若是楼西北在他面前可能当场就被一剑封喉!   他指着自己对农夫重申:“我不是秦家弟子。”   “我是,狗贼,楼西北!” 第14章   将锦儿和小猴子安置在农夫家后,三人趁着夜色启程离开。   农夫站在篱笆旁送别几人:“几位道长一路小心。”   天阴回身道谢:“告辞。”   “狗、狗贼楼西北道长,日后遇到你们的宗亲我一定会如实告知。”   秦少宁鼻腔发出一声冷哼:“告辞。”   前路被朦胧月光照亮,好似罩上一层雾衣。路边青草茂盛树木葱郁,小溪沿着道旁乱石延伸至山脚,叮咚泉水在黑夜清晰明了。   夜风吹得两道草叶晃动,树梢阴影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倒映路中,除却隐隐风声他们再听不见其他声响。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面前只有一条幽径他们别无选择。   “在荒郊野外却听不见一声虫鸣兽叫,实在离奇。”秦少宁警惕看向四周,语气十分凝重。   天阴心生惧怕,萎缩在沈初霁身后,悄悄揪着他的袖子以免再次发生不测。闻言,他颇为认同地点头,附和道:“的确不同寻常,要么此地连一只活物都没有,要么我们又被拉进了幻境之中。”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是真有什么妖物邪祟,不如直接将它逼出来,沈公子意下如何?”   沈初霁目光微怔:“你说什么?”   秦少宁没有多想,重复一遍自己说的话。   沈初霁薄唇微抿,清冷月光铺在他的侧脸,如同精致的玉器不见一丝瑕疵;额前青碧宝石泛着龙鳞一般的纹路,与月光交相辉映,为沈初霁添上几抹说不清的神性。   “前两天来到此处的修士应该是楼西北和我门中弟子,他们不会轻易丧命妖物之手,附近却没有任何活物和打斗痕迹,大抵妖物不在此处,但是应该相隔不远,在往前走走吧。”沈初霁道。   沈初霁长睫微垂,在眼底投出一片阴影,朦胧光线中莫名透着几分愁绪,像是有什么心事。   秦少宁没有异议,三人继续往前走去。   半个时辰后,他们走到曲径尽头,看见前方处矗立着一座华丽的神庙。神庙外挂着数十盏红灯笼,庙前四根石柱雕刻着飞凤游龙,走进一看皆是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展翅腾飞;在神庙石阶上,放着一双赤色男子长靴。   沈初霁打量这座神庙,和普通庙宇完全不同。匾额未曾着墨留下一字半句,不知供奉着哪路神仙;灯笼簇拥在门楣随风而动,垂下长长的丝带,远远看去如同无数颗倒挂在屋顶鲜血淋漓的人头,处处透着诡异气息。   “小心。”沈初霁提醒道。   当看清石阶上的长靴,忽然一阵强风从身后吹来,“砰”的一声撞开了神庙大门。   映入眼帘是一间挂满红绸的堂屋,一位凤冠霞帔身姿曼妙的女子背对着门口站在堂屋中央,一左一右的主位上各自放着一叠衣物,座位前放着一男一女两双鞋子却不见有人;桌上放着茶水糕点和瓜果,墙上贴着偌大的“囍”字,两侧客座也是空无一人。   这根本不是神庙,俨然就是新人拜天地的喜堂!可是堂屋中除了孤零零的新娘,再没有任何一道身影,因此画面看上去万分诡异。   “大师兄……”天阴脸色惨白,拉住沈初霁的袖子,壮起胆子站到他跟前,“我、我先进去。”   沈初霁按住他的肩膀,摇头道:“不是活物。”   天阴怔愣一瞬,目光停在新娘子身上,终于发现她虽然站姿挺拔,身体却十分僵硬,垂在身侧的手指分明只是几截木头。   秦少宁走到台阶长靴前,正欲弯腰将它拿起就被沈初霁出声制止。   “别动。”沈初霁走到他身边,看着靴口处银白的粉末,眉头微皱,“仙儿碰过靴子。”   天阴上前看了一眼,恍然大悟道:“仙儿师妹浑身是毒,有一种叫做千痒粉的毒就在指尖,只要受到惊吓就会从皮肤脱落,她拿起靴子之后应该发生了什么。”   随后他看向秦少宁:“如果你刚才碰到了立刻就会感觉到百爪挠心的痛苦,而且仙儿师妹的毒大部分只有她自己才可以解。”   闻言,秦少宁忙不迭后退两步,大概想起前几日在抚云顶看到的甜美可人的小师妹,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   沈初霁道:“应该就在这里了。”   天阴狐疑道:“可是这里没有其他人啊。”   “神庙很大,堂屋后面或许别有洞天,进去吧。”   “我在前面。”秦少宁道。   沈初霁没有推辞,秦少宁在前面带路,天阴自发断后,将中间位置留给了沈初霁。   三人陆续进入堂屋,经过木头新娘身边时,诡异吹来一阵清风将盖头吹飞大半,天阴好奇看过去,竟看到了一张活人的脸!   “啊!!!”天阴惊声尖叫,身体猛地向前扑在沈初霁身上,双手死死抱着他的手臂,吓得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发生了何事?”沈初霁疑惑回头,他并未感觉有其他活物靠近。   天阴指着木头新娘几乎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好半晌才从颤抖的牙关中挤出几个字:“脸……活、活的……”   沈初霁目光微顿,看向蒙着盖头看不见面貌的木头新娘,秦少宁大约被天阴这一声吓得不轻,握紧腰间的佩剑紧紧盯着它。   沈初霁迟疑片刻,抬起右手掀开了盖头,而盖头下只是一张冷硬的木头脸,压根就没有五官。前后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在下冒昧,实在抱歉。”沈初霁将盖头放下,朝木头新娘欠了欠身。   “嘻嘻——”空荡堂屋中突然响起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天阴和秦少宁同时一震,一边抓着沈初霁一只胳膊向后退去。   “夫君,你终于来了!”女子声音中带着喜悦,如同待嫁少女遇到心仪之人,情意与笑意尽在其中。   木头新娘逐渐有了动作,她抬起僵硬的手臂掀开盖头,原本没有五官的脸竟然慢慢长了出来!尽管依旧是木头雕刻而成的样子,五官却实实在在是一位妙龄女子。   “夫君,宾客已经来齐了,我们拜堂吧。”女子巧笑倩兮,唇瓣一张一合露出木头雕刻成的牙齿。   沈初霁只感觉腰间一紧,上一刻还在几步之外的新娘瞬间出现在他怀里,两手紧紧搂着他的腰,额头埋在他胸前,似是贪念他的气息,半晌才抬起头笑吟吟说:“夫君,你可让妾身好等啊。”   “放开我大师兄!”天阴不知哪来的胆子,一把抓住木头新娘的胳膊将他从沈初霁怀里拽出来。   “你敢坏我好事?!”木头新娘怒火中烧,恶狠狠看向天阴,眸中似有青光流转。   “别看她的眼睛!”沈初霁捂住木头新娘的眼睛,抬头提醒天阴二人。   “夫君……我不看……我只看你好不好?”女人媚音近在耳畔,双手攀附在沈初霁胸前,”夫君,我们继续拜堂吧。”   沈初霁握住她的一只手,因为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看着她,冷静发问:“此前来这里的修士在何处?”   女子笑声悦耳:“他们都是宾客,如今正在喜堂等我们拜堂呢。”   木头新娘再次将身体埋入他怀中,声音娇羞:“难道夫君不喜欢繁文缛节,要与妾身先入洞房?”   秦少宁和天阴在一旁瞪大双眼,好似从未见过这番情景。   天阴更是气得牙痒痒,这根死木头是在调戏他尊贵无比、清风明月的大师兄?!   “夫君,你这身衣服妾身极为不喜,换了吧。”   木头新娘话音刚落,身后堂屋忽然发生变化,瞬息之间来到一间浴堂,房中弥漫着雾气,屏风前叠放着一套男子婚服与头饰。   等沈初霁看清眼前画面,发现房中只剩他一人,天阴、秦少宁以及木头新娘全部不见踪影。   “夫君请在此处沐浴更衣,前堂有恶人闹事妾身处理完就回来伺候夫君。”女子声音若即若离,随着一阵清风吹过,沈初霁身体不受控制,双手解开腰带将玉佩和骨笛放在一旁,随后缓缓褪下衣物,露出洁□□壮的胸膛,在光线下美得好似暖玉,让人忍不住伸手触碰。   他僵硬地褪下上身全部衣物,跨入浴桶之中,温热水流包裹着他的身躯,而沈初霁的表情从始至终非常平静,并未因为行为受制于人就产生任何恐慌与不安。   “出来吧。”沈初霁目光凝聚在山水屏风上,语气相当平静。   只见屏风后光影晃动,似是烛光投映在上面的痕迹,片刻后一道玄色身影缓步走出。   楼西北双手环抱胸前,身体微微□□靠在屏风上,泛着金色流光的眸子惬意眯起,剑眉上扬,嘴角含笑,俊朗面孔写满揶揄。   “此情此景莫说那木头心生喜欢,便是在下也难以抗拒。”言谈间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游过沈初霁洁白光滑的肩颈,在线条明显的锁骨上逗留片刻,随后继续往下似是窥探着埋藏在水下不为人知的风景。   沈初霁身体不能行动,只能默不作声看着他。   楼西北缓步靠近,腰间银铃不住晃动,最终停在浴桶面前。距离拉进后,他的眼神更加肆无忌惮,巡视领地一般扫过沈初霁暴露在空气中的每一寸皮肤,本是有意捉弄,眼下自己却不得舒坦。   他好似一时兴起,俯身问道:“沈初霁,如果在我和木头之间选一个成亲,你会选谁?”   沈初霁目光沉静,反问:“我有的选吗?”   楼西北大概也觉得自己问得有毛病,但眼神相接一瞬间,好似层层电流穿过血肉直击心脏。   半晌,他兀自笑了:“选我吧,我会救你。”   沈初霁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楼西北转身去取衣物,走到他褪下的道袍前停顿片刻,反而弯腰将红色喜服拿了起来。   “反正已经准备好了,不穿白不穿。”回到沈初霁跟前,眸光转移到他脸上时,发现沈初霁一直看着自己,眼神未曾偏移分毫。   “不过你要记住,救你的人是我,一会儿你就得选我。”   楼西北重复一遍,语气带着丁点儿无关痛痒的威胁。 第15章   所幸行为受到限制,沐浴更衣却不需假借他人之手。   接触喜服瞬间,身上禁锢解开,楼西北做了回正人君子,转身走进屏风后将其他空间留给沈初霁。   衣物摩擦声传来,好在并不繁琐三下五除二穿好,将玉佩和骨笛重新系回腰间。   “好了。”沈初霁说道,随后抬眸打量四周,只是一间普通卧房。   楼西北走出屏风,见到沈初霁穿着极其合身的喜服站在光线明朗的房间中,眼神兴味十足:“这身衣服倒像是专门为你准备。”   沈初霁不常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并非不合适,只是不想太招摇,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身喜服都被他穿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依旧丰神俊朗不染纤尘。   他没有回应楼西北的话,回身看着楼西北:“楼少侠为何在此处?”   沈初霁眼神如他人一般,浅淡大方不容琢磨,楼西北余光看到他湿漉漉的一缕头发贴着脆弱脖颈,好似缠绕在白玉上的黑绳,明明不和谐却也有种另类的和谐。   “我普度众生来了。”楼西北半真半假道。   “可是有所发现?”沈初霁道。   楼西北点头,不打算隐瞒:“偷盗禁术一事,我问过我爹了。”   沈初霁没出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十年前一位修士擅闯百书阁偷盗禁术,四大仙门合力将她诛杀,倒是不曾至其神魂俱灭。她若是怨气太深成了邪祟,再将禁术告知刘易倒不是绝无可能。”   沈初霁目光微敛:“还有呢?”   “据传闻称,当年盗取禁术的修士是抚云顶的弟子?”   沈初霁“嗯”了一声,神色依旧无悲无喜。   楼西北眼中探究意味太浓,不需细看就能发现。   沈初霁莞尔一笑:“想问什么?”   烛光映在沈初霁弯起的眼角,他注视着楼西北,眼底微光跳动,看上去莫名地柔和。楼西北目光微怔,可能是光线和衣物的原因,他觉得这一刻的沈初霁终于像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盘踞在楼西北肩颈上的鱼骨鞭有了动作,缠绕着他的臂膀游过胸膛停在腰间,紧紧束缚在腰间一圈银铃上。他喉结略微滑动,不自觉放柔目光,下意识不想惊醒沈初霁身上的片刻柔和,轻声问道:“飞升并非易事,几千年来也就出现了一位修士,我想知道她为何不惜盗取禁术也要习得飞升?”   沈初霁垂下眼帘,挡住眼底微光,眼角那层柔和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一贯的冷淡和疏离。   “我不知道。”沈初霁道。   楼西北目光怔怔,他清楚地知道沈初霁身上藏着许多秘密,好奇心作祟,他异常地想知道这些秘密,揭开罩在沈初霁身上厚厚的迷雾,看见这些秘密背后的他。具体因为什么,楼西北说不出来,他就是想知道不问缘由,反正他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缘由。   “楼西北,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一个真相。”沈初霁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眼睛深深看着他,又好像在透过他看着其他人。   “其他人呢?”沈初霁转移了话题。   楼西北回神道:“他们和你一样,被控制了。”   沈初霁诧异看他,似是在问他为何没被控制。   楼西北粲然一笑:“我不愿意就没人能控制我。”   沈初霁笑了笑:“这里应该是神府,你心志坚定凭它再神通广大也不会被控制。”   “夫君,你能不能不要笑了?”   虚空中忽然响起木头新娘的声音,她像是在叹息,语气莫名显得悲伤。   楼西北脸色微变,沈初霁却置若罔闻。   下一刻,卧房中狂风大作,桌椅摆设被全部吹翻在地,沈初霁抬起宽袖挡住狂风,勉强能够看清眼前画面。   “沈……”楼西北想伸手拉住他的袖口,身体却被一道重力狠狠掀翻在地。所幸他反应迅速,落地前调整好自己的姿势,再次抬眼看去沈初霁已被一条红色绸带裹住腰身拽出了房间。   “没事。”凌乱风中,沈初霁唇瓣一张一合。   “记住我说的话,选我!”楼西北落地后并未着急追上去,而是叮嘱道。   沈初霁被掳至一处内室,身体被掀进柔软床榻中。木头新娘坐在床头,冰冷僵硬的手指按着他的胸膛,身体几乎倾倒在他身上,木头雕成的五官似是充满怜爱与疼惜,嘴唇微动:“夫君,我们成亲吧?只有你跟妾身,没有别人。”   沈初霁身上像压着千斤顶,根本无法动弹分毫,他垂眸看着木头新娘的脸,忽然觉得这张脸有几分熟悉,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   他呼吸终于紊乱了些:“你是谁?”   木头新娘嗤嗤发笑:“妾身要跟你成亲,你说妾身是谁啊?”   “他们呢?”沈初霁又问。   木头新娘脸上笑意逐渐消失:“他们?妾身当然要杀了他们!”   “他们在哪里?”沈初霁加重声音。   木头新娘实在阴晴不定,竟又自顾自笑起来:“你跟妾身留在这里,妾身就放他们离开好不好?妾身只要你,妾身只想要你。”   “轰隆——”   未等沈初霁回应,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木头新娘脸色再次阴沉下来,她抬手施了一道禁言术,手指含情脉脉摩挲着沈初霁的脸颊,似有万般不舍:“夫君,等妾身回来与你拜堂成亲。”   说完,没等沈初霁反应,她起身推门而去。   沈初霁躺在榻上,虽然口不能言身体却可以凭意识驱动。他身子骨比普通凡人还不如,被这么一折腾跟要散架似的,勉强坐起身后往门边走去,果然不出他所料房门被一层无形屏障挡住,暂时出不去了。   隔着门页隐约看到不远处有身影晃动,沈初霁在房中左右看看,随后拿起一盏燃烧的烛火将糊门的纸烧出一个大洞,他有分寸没打算让自己葬身火海,洞口只有拳头大小。   透过洞口向外看去,院中一片狼藉,像是被强行破坏,满地残花断枝,石桌被活生生劈成两半,横切面光滑整齐一刀斩之。   木头新娘与几位修士缠斗,刀剑与灵力碰撞发出阵阵银光。   “今日是妾身与夫君的大喜之日,尔等不在前厅乖乖候着来此处作甚?”   “不是,你一木头跟谁成亲?谁瞎了眼跟你成亲?”   “呦呦呦,恼羞成怒了?姑奶奶平生最见不得别人恩爱,今日定要给你毁得七七八八!”   “师妹,你可小点儿声!人家小木头想成个亲怎么了?反正新郎也是歪瓜裂枣罢。”   “你们语气真横,方才不知道是谁被控制得动都动不了?”   “哎呀,你们干嘛?人家小木头还气着呢!”   ……   沈初霁看了两眼就知道这群人是谁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让木头新娘气得不轻,手下动作越来越凶狠,其他人只避不出手,即使人数占优势也逐渐落了下风。   “这玩意儿修为挺高啊。”   梁浅唇角带笑:“怕是离飞升境不远了。”   “二师兄,你这么厉害你跟她打呗。”   “对啊,你不是觉得自己能护得了大师兄吗?”   “就是就是,二师兄你去吧。”   话虽如此,木头新娘修为离飞升镜不远,就算他们四人联手也未必打得过她。   “住口!”木头新娘忍无可忍发出一声怒喝,强大风波将众人吹得后退数尺,“你们究竟是何人?”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抚云顶弟子宣夜……”   “抚、云、顶?”木头新娘脸色顿时阴沉无比,语气仿若寒霜。   她笑容冷得令人发颤:“抚云顶……若是其他人,今日放你们出去也未尝不可,可惜啊你们是抚云顶弟子,那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话音落后,木头新娘周身灵力暴涨,强大威压压得众人冷汗淋漓。   “他娘的,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修为简直深不可测。”   “完了,今天估计得交待在这儿,大师兄可千万别到这儿来啊!”   “等等——”仙儿忽然一脸正色打断木头新娘,“这位姑娘,你是不是搞错了?”   木头新娘动作一顿,眸子眯起:“什么?”   仙儿双手环臂走到宣夜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他是抚云顶的弟子我们又不是,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冲着他来就行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宣夜瞪大眼睛看着她,不可置信中夹杂着恼怒。   江阔双手抱拳:“姑娘,我们的确不认识此人,不过途中遇到便结伴而行,你千万不要误会。今日是姑娘大喜之日,不宜见血,杀了这东西多晦气,不如留他一条狗命,让他在此处为奴为婢给姑娘端茶倒水?”   梁浅双目含笑:“姑娘与夫君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适才是我等冒昧,还请姑娘见谅。”   宣夜鼓着眼睛瞪视几人,心中早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木头新娘迟疑片刻:“你们当真不是抚云顶弟子?”   “不是。”   “姑娘放心,我们当然不是。”   “抚云顶?没落多少年了,谁爱去谁去,反正本姑娘不去。”   宣夜憋屈地举起手:“我、我决定从今日起脱离抚云顶,那地儿就不是人待的,狗都不去!”   沈初霁看到这一幕,默不作声堵上门洞,捂着眼睛无奈摇头。   看吧,这群实打实的恶人。   木头新娘森然一笑:“既然不是抚云顶弟子,那你们来自何处?”   仙儿:“青州秦家。” 第16章   “青州秦家?”   木头新娘歪着脑袋,神情似是在回忆什么。   红盖头从她头顶垂落,被冷风吹起一角,露出金丝缝制的凤凰衣襟,脖颈同寻常女子一般瘦弱纤长,只在眨眼之间,风度翩翩站在原地的梁浅已然出现在木头新娘身后!他修长五指捏住她的后颈,不费吹灰之力捏断她的喉咙,将脑袋活生生从脖子上拽了下来!   “二师兄厉害!”   “二师兄威武!”   “二师兄真棒!”   梁浅面带笑容,将手里的脑袋随手扔在地上,不着粉尘的靴子踩着木头雕刻而成的脑袋,尽管不是多么优雅的行为,他做出来却有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注意到木头脑袋的眼球仍在转动,梁浅并不觉得意外。木头新娘只是一个载体,当然不会因为身首异处就元气大伤。   梁浅脸上总是悬着笑意,此时此刻却能清晰看到他的眼底尽是彻骨的寒意。   “冒昧问一下,姑娘与抚云顶有何仇怨?”梁浅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站在不远处的仙儿三人却是闭嘴不再继续插科打诨。   梁浅身为抚云顶二师兄,不仅实力超群,私底下更是以“笑面虎”著称,别看他总是人畜无害笑眯眯的样子,实则手段不比他们任何一个高明、仁慈。说实话,梁浅若真是动怒,除了大师兄没人阻止得了他。   “嘻嘻……”木头新娘不怒反笑,笑声诡异万分。   “我要沈初霁!我要他来陪我!我要他和我一起不得好死!我要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木头新娘猖狂地笑着,声音酣畅淋漓,好似已经想象到沈初霁惨死在自己手中的画面,尖锐笑声令人心生烦躁。   院中几位弟子脸色逐渐阴沉,再也不见适才嬉皮笑脸的样子,周身气压变得极低,夜风似是察觉到危险,竟然直接绕开他们吹向别处。   梁浅嘴角笑意敛尽,弯腰看着脚下的脑袋,语气平平:“敢问姑娘如今是死是活?我门禁令,不予杀生。”   仙儿抽出腰间淬了毒液的匕首,银白刀光倒映在她脸庞,眼中杀意尽显:“无论是死是活,都由我来动手。”   江阔握紧弯刀,面沉似水:“她要大师兄的命,我便留不得她,破戒也罢。日后大师兄问起就说江阔留恋俗世难以自拔,不再回去了。”   宣夜挡在二人身前,目光锐利且坚定:“宣夜无用,不比师兄师妹讨得大师兄欢心,倘若葬身此地便也算死得其所,几位退后罢!”   木头新娘“嗤嗤”笑了起来,仿佛并未听见他们话语中决意与她同归于尽的意思:“你们真是爱他啊。”   她声音中不乏讽刺:“可他爱你们吗?”   梁浅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讥讽:“你如此执着于大师兄,难道是因为情爱?真可惜,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他足下微微用力,就将脑袋碾成木头渣子。   一道青光飘向漆黑天际,冷风萧瑟,女子轻盈喜悦的声音自半空传来:“可是妾身找到他了呀。”   梁浅目光微怔:“大师兄来了?”   仙儿三人脸色愈加难看:“我们得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否则大师兄被抓住就糟了。   “这东西修为不低,她轻易杀不了我们,我们也同样打不过她,一时半会儿恐怕出不去了。”   梁浅皱起眉头,神色淡淡担忧:“她说自己大婚在即,言谈间似乎识得大师兄,我担心她口中的“夫君”就是大师兄。”   江阔神色凝重道:“天阴虽修为不高,但有小猴子跟在身边,大师兄应该不至于……”   江阔话音未落,听见门外有道仓惶的脚步声,院中四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浑浑噩噩贴门走来,月光下他脚步蹒跚,神情空洞双眼无神,宛如一具行尸走肉,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看清少年相貌时,院中四人脸色剧变。   “天阴?”   天阴身体躬起,双手无力垂在身前,脚步缓慢身形摇晃,嘴里喃喃着:“大师兄……大师兄……”   “大师兄在何处?!”   “大师兄和小猴子呢?”   天阴仿佛没有发现他们,眼睛直勾勾看着那间房门紧闭的内室,拖着身体慢吞吞穿过院子往前走。   宣夜正欲上前喊住他,被梁浅及时阻止。   “他被控制了。”梁浅神色复杂,“但是跟我们不一样,似乎还保留着一丝意识,跟着他走应该能够找到大师兄。”   意识到天阴的目的是那间内室时,江阔飞身而去,弯刀在夜空划过一道惹眼的红光,紧闭的房门被犀利的刀光劈成两半。   贴着“囍”字的房门轰然倒塌,露出一张铺满红绸的床榻,以及塌边掉落在地已经熄灭的红烛,空中还未消散的白烟昭示着瞬息之前这里还有他人。   “大师兄被带走了?”   梁浅神色一紧:“去喜堂。”   沈初霁估摸房间结界无法传递声音,所以打算烧了喜床吸引梁浅众人的注意,可惜他刚走到塌边没来得及行动就被拴住腰身带离了房间。   等他缓过神来看清眼前画面时,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府邸门前,周遭围着看热闹的普通百姓,时而放声大笑,时而激动抚掌,放眼看向长街尽头处,两道旁红灯笼摇曳,照亮来路,一顶红色轿辇缓缓驶来,两侧跟着媒婆和侍女;媒婆隔着窗幔牵着新娘子细白手指,两位侍女一手箜篌一手琵琶,前头走着一位男子以唢呐相和。   百姓谈笑风生仿佛看见一桩人间佳话,唢呐与琴瑟相和谱成一首喜悦赞曲,铺天盖地的喜庆气息裹挟着沈初霁的眼睛,双腿如灌铅般沉重得可怕,身体不再受到意识控制。   当轿辇停在门前时,一双手将沈初霁推到路边。   “新娘子来咯!新郎官儿愣着作甚?”   媒婆满脸笑容将沈初霁拉到跟前,往他掌心塞进一颗大枣:“喏!背新娘子过门早生贵子哟!”   一只柔荑掀开轿帘,白皙圆润的手指向沈初霁伸来,似是要他接着。   “好俊俏的新郎官儿!新娘子享福咯!”   “沈公子和苏小姐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果真是天生一对啊!”   “沈公子娶得如此美娇娘可得珍惜才是。”   “祝二位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   媒婆故作姿态往人群挥了挥手帕,捂着嘴笑说:“今日沈府设宴款待大家,有一个算一个都进去吧!”   沈初霁长身玉立,面上没有丝毫被胁迫的困窘,亦没有任何喜悦之色。即使身处人群中央,他表现得更像一个看客,神情平静,眼神淡漠,好似无意落入凡尘的冰凌,洁白无瑕、一览无余——却又过于冰冷。   他余光掠过街道两旁的百姓,感受到腰间丹黄玉佩滚烫的温度,意识到眼前他看到的所有人都保留着一丝活人气息,这就意味着这些“活人”正在遭受生不如死的境遇,他们成为了神府中的一部分,被控制着一言一行,俨然不能被称之为活人。   若是稍微仔细一点,便能发现他们全部竖着瞳孔,嘴角淌着涎水,嘴里重复着对话,身体重复着行为,犹如提线木偶般挥动四肢、做着表情。   可是,偏偏他们有着一丝活人气息,不能用“邪祟”“死物”来形容。   沈初霁阖上眼睛,呼吸轻得如同羽毛一般。他意识到在长街两头行走着数以万计的“活人”,他们没有自己的意识,活在别人手中,然后住在这座城池中,重复一样的对话、一样的行为,好像这里就成为了一座真正的、百姓安居乐业的城镇。   “沈郎。”女子羞涩的声音从轿辇中传来,似是催促。   沈初霁不受控制地伸出右手,接住女子垂在半空的柔荑,柔弱无骨的手指贴着他的掌心,微微借力从轿辇中迈了出来。   “何至于此。”沈初霁叹息也似,终究无人回应。   女子绣着鸳鸯戏水的布鞋踩在滑竿上,双手正欲攀上沈初霁的肩头,一条赤色鱼骨鞭从天而降狠狠抽在轿门边,吓得新娘子脚步踉跄差点没跌下轿子,伸在半空的双手立刻收了回去,身体前后摇晃最终跌坐在轿门前。   不知发生何事,轿辇忽然往下一沉,沈初霁想回头看看奈何身体不听使唤,只感觉一条冰冷的鞭子缠住他的腰身,鱼骨尖刺贴着他的腰带却不曾伤害他,直至将他从地上提起,稳稳落在轿顶。一只长臂捞过他的身体,温热胸膛紧贴他的脊背,修长手指不老实地摩挲他的侧腰,将他整个人几乎揽在怀中。   “沈哥哥,昨夜还说与我长相厮守,今儿就八抬大轿迎娶美娇娘了?”   男人懒散坐在轿顶,将沈初霁横抱怀中,鱼骨鞭绕过腰身往胸膛游动,鞭子尖端钻进沈初霁的衣襟,冰冷尖刺贴着他的锁骨,唇瓣几欲挨着他的眼角,灼热吐息让沈初霁眼睫不住轻颤。   男人惩罚性地捏了把他的腰,叹息道:“真是负心汉啊。”   沈初霁神色怔愣,后背压着男人腰间的银铃,有些硌人。   楼西北垂眸与他对视,微微泛金的瞳孔充斥着无奈与纵容,笑叹:“谁让我喜欢哥哥呢!”   “今日一定要拜堂的话,沈哥哥,你选一个罢。” 第17章   悬挂在门楣上的红灯笼被风吹动,身边陷入片刻寂静。   强有力的心脏在身后跳动,沈初霁能够清晰感觉到他说出每一个字时胸膛发出的轻微震颤。   月光与烛光交织,洒在楼西北玄色衣角,如同一片银辉落在赤黑夜幕,画出一条浩瀚耀眼的银河。   半晌没得到回应,楼西北垂首向他看来。沈初霁倚在他怀中,红袍衬得脸颊白皙光滑肤若凝脂,只不过他向来平静冷淡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违和的迷茫,黑曜石般的眸子映着月光,泛着细碎星芒,或许距离太近竟有几分湿润,让人觉得意外地脆弱。   “作甚?”沈初霁眼神茫然,喃喃问道。   楼西北金色眸子深了些许,抵在他腰间的大掌向上移动,捏着他柔软的耳垂,表情若有所思,良久后重复道:“我说,今日你只能选一个人成亲,选我、或者选她。”   细微痒意从耳廓传来,令沈初霁感到不适,身体却不能动弹分毫。他眼神逐渐变得清明,楼西北的话结合眼前画面让他意识到一件事,他们如今经历的事情和城中“活死人”一样,在按照原定的故事发生。就像处于话本中,作者为他们写好了故事,不需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只要按照桥段走下去就行了。   然而楼西北是外来人,他挣脱了作者的控制,可以凭自己意愿行动,改变原定的故事桥段。   沈初霁眼帘微垂,做出一样的回答:“我有的选吗。”   楼西北嘴角上扬,十分满意:“没有。”   他单手抱着沈初霁从轿顶一跃而下,两人身体稳稳落在台阶前。   突如其来的变故好像扰乱了缠绕在活死人身上的丝线,他们目光呆滞,涎水顺着下巴滑落,啪嗒滴在地上。长街两头行走的路人停下脚步,迎风飘扬的幡子也陷入静止,繁花似锦的城池像是瞬间失去生命,变得一片死寂。   新娘子跌坐在轿辇中,赤红门帘遮住她的身体,露出一截惨白的脚踝以及讽刺的金丝鸳鸯布鞋。   “愣着作甚?耽误了本公子的良辰吉日定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楼西北朝媒婆扬起下巴,语气不悦。   媒婆身体猛地一抖,像回魂一般,扬着手帕笑吟吟走到楼西北面前,打趣道:“哟,那您两位谁是新娘子、谁是新郎官儿啊?”   “两位公子风姿绰约无比登对啊!”   “沈公子真是有福气,佳偶天成!”   “今日沈府宴请大家,千万好吃好喝莫辜负了沈公子一片好意。”   ……   静止的齿轮继续转动,一切仿佛并无变化。   轿辇中的新娘子颤抖身体,莹白手指紧紧攥着轿帘,哽咽唤道:“沈郎……”   缠绕在沈初霁腰间的鱼骨鞭如同飞剑刺向新娘子,片刻后卷着一张红盖头回来轻盈落在沈初霁头顶,遮住他眼前的视线。   当红盖头罩在头顶,沈初霁身体微不可查变得僵硬,原本抵在楼西北腰腹的手也不受控制攥住他的衣服。   “你说谁是新娘子?”楼西北挑眉一笑,媒婆立刻会意,让新郎官儿背着手握大枣的新娘子进门,压根没给沈初霁开口反驳的机会。   不过,就算沈初霁不愿意也无法反抗,如今他也跟活死人一样只能按照原定的故事行动。   楼西北转身将沈初霁捞在背上,动作轻松得像沈初霁只是一片羽毛,在媒婆和看客簇拥下他背着沈初霁进了沈府大门,一眼望去府中高朋满座,美酒佳肴觥筹交错,恍惚一眼倒真是一幅祥和美满的画面。   红盖头挡住沈初霁大部分视线,他只能看到楼西北宽阔的肩背以及盘踞在他肩颈上的鱼骨鞭。   沈初霁婚服上绣着鸳鸯戏水,随着楼西北的步伐挨着他玄色衣角,好似完全融为一体,亲密无间。   在一片喧闹声中,楼西北感觉背上的新娘子过分安静,他开口揶揄两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府中宾客并未因为新郎官变成新娘子、陌生面孔顶替新郎官的位置而感到奇怪,他们像是什么都没发觉,脸上是欣喜祝福的笑容,不时和旁人调侃了两句新人,而调侃中俨然没有了姓苏的新娘子,仿佛他们全部接受了楼西北和沈初霁身份的转变。   “楼西北?”姗姗来迟的梁浅几人看到新郎官另有其人瞬间傻眼了。   “大师兄呢?”   宣夜背着昏睡不醒的天阴,往楼西北背上之人看了一眼,惊讶道:“那是大师兄的玉佩!”   三人同时一震,看向新娘子腰间的信物,正是沈初霁经常佩戴在身上的丹黄玉佩和谷笛。   “我要去救大师兄!”仙儿抽出腰间匕首,动辄就要上前。   梁浅伸手拦在三人面前,看着离他们最近一位宾客的面向,诡异的竖瞳,沿着下巴流下的涎水,摇头道:“稍安勿躁。”   “二师兄!大师兄马上要和楼西北拜堂成亲了!”   梁浅目露担忧,情绪倒还镇定:“楼西北对大师兄没有恶意。而且,你们没发现这里的人不对劲吗?身上虽有活人气息,实则命悬一线与死人无异,行为似乎受到了控制。”   仙儿将手掌贴在宾客脖颈上,沉吟片刻道:“活死人。”   江阔道:“我们处于邪祟神府中,我和宣夜进来时被控制了,行为也如他们一般,是楼西北为我们解开了控制,他应该不会伤害大师兄。如果我们想出去,就要找到邪祟的灵核将其摧毁,但是这些活死人几乎已经和神府融为一体,灵核藏在什么地方我们根本找不到,不如先看看邪祟控制我们到底想做什么,或许会找到线索。在楼西北身边,大师兄至少性命无忧。”   看着在宾客喧闹下走进喜堂的两人,即使他们心中百般不愿也只能选择袖手旁观。   站在喜堂中,沈初霁手心被塞进一条红绸,中间挽成大红花,另一端则握在楼西北手中。   “一拜天地!”   楼西北握着红绸率先转身,沈初霁动作始终慢他一步。   “二拜高堂!”   沈初霁微微抬眸,看见主位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两双鞋子与他们在神庙喜堂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夫妻对拜!”   两人面对面看着彼此,沈初霁攥着红绸的手指不由收紧,希望能从缝隙中抓住一丝挣脱控制的机会,他僵着身子,看见红盖头下楼西北衣角几乎垂在地上才意识到楼西北已经拜了,然而他还没有。   尽管这只是一场被控制的拜堂成亲,万万做不得数,沈初霁仍然过不去心上一关。如果换成其他人,他或许都能安然受之,偏偏站在他对面的人是楼西北。   “沈郎!”府外传来一道哀怨女声,鲜血也似的嫁衣被疾风吹起,女子发髻朱钗晃动,毫无顾忌地穿过门廊向他们跑来。   楼西北直起身,余光瞥见那道身影,眸子轻微眯起,右手忽然按住沈初霁的后颈,强行让他弯下腰来,与自己进行了最后一拜。   “礼成!”   “送入洞房!”   “沈郎……”女子神情呆怔,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和着嘴角涎水滴落在鲜红嫁衣上。   按在后颈的手掌宽厚且不容挣扎,沈初霁牙关轻合,想说什么最终却欲言又止。   他和楼西北在喜堂分开,被小厮带进一间内室,行为依旧受限,不能自己取下红盖头,只能看见自己垂在膝盖上交叠的双手。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门前隐约有阴影晃动。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夜风吹得烛火跳动,三四个人鱼贯而入,来到沈初霁面前。   “大师兄?”   “大师兄你没事吧?”   江阔想去掀沈初霁的红盖头,右手伸到半空时,一条鱼骨鞭犀利抽来,刮起的劲风让他不得已后退半步才能堪堪避开。   楼西北懒懒靠着门框,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鞭柄,神情恹恹却不容置喙:“几位好不识趣,如此时辰打扰我们夫妻二人共度良宵。”   江阔讥讽道:“你还当真了?”   楼西北淡笑回应:“楼某向来克己复礼,既然已经礼成,他如今就是我楼某明媒正娶的娘子。”   “你好生不要脸!”仙儿几乎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克己复礼?你要是克己复礼世上就没有纨绔子弟了!”   楼西北耸肩,不置可否笑了笑,缓步走到沈初霁面前,手指捏揉着红盖头的穗子,侧身问道:“几位还不离开?”   “你个狗贼……”   “好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初霁突然出声。   猜到来人是梁浅四人和楼西北,沈初霁担心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解释道:“这里的人都被控制了,我和楼少侠打算将计就计,看看邪祟的目的是什么。”   “天阴和秦少主也在神府中,先找到他们罢。至于我,邪祟暂时不会取我性命。”   “大师兄,我留下陪你。”仙儿一脸警惕看着楼西北,生怕他趁他们不在对大师兄行什么不轨之事。   楼西北“啧”一声:“大师兄让你们走呢,洞房花烛夜哪能有外人在场?你们在这儿,故事进行不下去,怎么能知道邪祟的目的呢?”   梁浅目光在楼西北面上流转,曾经听说过此人的传言,并未将他适才的话当真,而且大师兄这么说便是对楼西北十分信任。沉思片刻后,他眼含笑意,拱手道:“有劳楼少主照拂大师兄,我等就在附近,若有意外以鞭鸣为信,我等会立刻赶来。”   楼西北摆手,不耐点头:“嗯。”   四人相继离开,仙儿和江阔一步三回头用眼神警告楼西北,如果他敢乱来一定剁掉他的手脚拿去喂狗!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喜烛摇曳,红袍明艳;烛光柔和,满室沉寂。   楼西北垂眸,看着一身喜服的沈初霁坐在床头,无端紧了紧手指。 第18章   “二师兄,将大师兄与那纨绔单独留下,当真不会出现问题吗?”   四人离开后,宣夜背着昏睡不醒的天阴,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向内室。   江阔亦是一脸担忧和不满:“楼西北那狗贼若是对大师兄心怀不轨如何是好?如今大师兄行为受控,万一遭他占了便宜怎么办?”   仙儿神色狠厉:“若他胆敢对大师兄不敬,我定要活活扒了他的皮!”   “大师兄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冒险,若他心有顾虑便不会让我们离开。”话虽如此,梁浅脸色亦有几分迟疑。   沈初霁一贯冷静自持,若非信任楼西北断然不会独自留在房中,他们心中都清楚这一点。   仙儿神情恹恹,嘟囔道:“大师兄便如此信任他?”   “事已至此,先找到秦少宁再说吧。”   与此同时,内室中。   楼西北没来得及开口,几位下人打扮的活死人推门而入。   “请新郎为新娘掀盖头。”小厮双手托着玉质喜秤,躬身站在一旁。   楼西北沉默站在原地,明亮烛光映着他俊美侧颜,长睫微微垂下在脸颊投下阴影,金色瞳孔显得有些暗沉,似乎若有所思。   若非小厮和婢女瞳孔诡异嘴角挂着涎水,当真有一种良辰吉日的氛围。   “楼少侠不必多虑,将计就计而已。”沈初霁平淡的声音传来。   楼西北挑起眉头,从小厮手中接过喜秤,手执一端,用另一端轻轻挑起盖头,或许受到氛围影响,动作竟显得有些庄重。   随着红盖头被掀开,沈初霁白净的脸出现在视线中。他脸上不施粉黛,薄唇微抿,眉眼平静冷淡,额间青碧色宝石微微泛着龙纹,即便穿着赤红喜服也尽是一身的不染尘埃。   终于能够看清眼前画面,沈初霁不着痕迹松了口气,抬眼看向正前方。楼西北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喜秤挑着红盖头,眸光衔着轻微笑意,玄色衣袍与周遭红绸喜烛倒是有几分相得益彰。   将红盖头和喜秤交于旁人,一位婢女立刻端着两杯金樽美酒上前,俯首道:“请两位共饮合卺酒。”   楼西北垂首打量沈初霁,穿着这身喜袍即使脸上不加任何修饰也相配极了,仿佛真的是这场大婚的“新娘子”,这邪祟倒是有眼光,挑了个最好看的男人做她的新郎官儿,只可惜要被他楼西北捷足先登了。   他在塌边坐下,端起合卺酒将其中一杯交给沈初霁,期间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好似想从他风平浪静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只可惜,沈初霁从始至终都显得相当冷静,看向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尊石像,楼西北怀疑就算今夜自己没有打断大婚鸠占鹊巢,沈初霁面对嘴角挂着涎水的新娘子也会是这副表情。   想到这里,楼西北莫名觉得不爽。   两人推杯换盏,亲密绕过彼此的臂弯将酒杯抵在唇边,距离实在不算远呼吸轻微地变化都能很好察觉。   不得不承认,沈初霁这张脸极易蛊惑人心,他若是变成邪祟压根无需言语引诱,只需站在哪里什么都不做就有无数痴男怨女甘愿被他控制,即使因此丢掉性命也甘之如饴。   楼西北叹息道:“若沈兄是个女子,就此以假乱真也未尝不可,可惜……”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沈初霁却也明白他的意思。   可惜什么?   可惜他不是女子。   沈初霁抬眸,目光终于与楼西北交汇,只是一眨不眨看着他,呼吸略沉。   楼西北弯起眸子,眼中饱含笑意:“哇,终于有反应啦。”   沈初霁道:“我若是女子,未必愿意与楼少侠喜结连理。”   楼西北不甚在意:“你有的选吗?”   说完,他另一手扶着沈初霁的手臂往上抬,半强迫地让他喝了这杯合卺酒。   “恭祝两位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下人相继离开房间,临走前吹灭了房中蜡烛,只余下墙角唯一一盏。   幽幽烛光映照在沈初霁侧脸,将他冷硬的表情显得柔和许多,光线朦胧模糊照进他眼底仿佛氤氲着说不清的情意,可若是拂开他身上那层雾衣,就会发现眼里除了亘古不变的平静外再无其他东西。   楼西北双手枕在脑后,懒散靠在床头,问道:“能动吗?”   沈初霁蹙眉道:“不能。”   先前他被控制接触到喜服就能恢复,按理说他现在拜了堂、掀了红盖头、喝了合卺酒应该能暂时拿回身体控制权,怎么还会无法动弹?   楼西北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哇!活的大美人!”   沈初霁眯起眸子,神情显而易见地不悦。   然而尽管他再不悦,也没办法反抗楼西北,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楼西北当真欠揍得很,完全无视沈初霁警告的眼神,那根手指沿着他的脸颊轻佻地往下滑落,摩挲过下巴经过脖颈最终来到衣襟处,轻轻挑开他的领口,揶揄道:“毕竟是洞房花烛夜,不会要行房之后才能恢复罢?”   沈初霁黝黑瞳孔盯着他,不发一言。   楼西北耸肩道:“可惜,我对男人不感兴趣,恐怕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即使从最初就知道楼西北不会趁机对自己做什么,但是这厮的性格实在难以捉摸,闻言后沈初霁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你是如何摆脱控制?”沈初霁问道。   “一般会有契机。”   “什么?”   “打破禁锢,或者顺应指示。”   见沈初霁面露疑惑,楼西北解释道:“譬如我被控制时正在青楼狎妓,我用鞭子捅穿妓子身体,打破禁锢就不会再被控制;再譬如你接触喜服暂时恢复则是顺应指示,毕竟那东西只让你沐浴更衣。或许适才除了沐浴更衣她没有为你安排其他指示。”   沈初霁沉吟片刻:“我与你成婚打破了禁锢,活死人行为因此改变,我们拜堂、喝合卺,也算顺应指示,可是依旧没能恢复。”   楼西北脸上趣味十足:“打破禁锢在你身上似乎不管用,至于顺应指示……如今都没恢复,说明除此之外她还有其他指示,而我们并未完成。”   其实顺应指示不难理解,就像话本中总会着重描写一些情节,一旦度过这个情节就会立刻跳转到下一个情节,中间则会全部省略。而他们目前的状况就是根据这些着重描写的情节行事,时间跳跃却没那么快,所以结束这个情节后到下个情节开始前没被跳跃的时间就可以自由支配。   然而现在沈初霁不能自由支配身体、时间也没有跳跃,只能代表这个情节的内容他们还没有全部经历完。   两人对视一眼,气氛莫名尴尬。   半晌,楼西北干咳一声:“倘若我们存在话本中,想来大婚之日、洞房花烛无论如何不会被一笔带过,不如……”   “不行。”沈初霁干净利落回绝。   楼西北挑眉:“似乎,目前的状况由不得你说不行?”   沈初霁淡淡抬眼:“你不喜欢男人。”   “那倒是。”楼西北煞有其事,“不若我为你寻一位女子过来?”   沈初霁静静看着他,没有表态。   “不行。”楼西北自顾自道,“好歹你我夫妻一场,大婚之夜找别人与你行房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房中沉默片刻,楼西北打量着沈初霁的衣着,迟疑道:“沈初霁,你看过话本吗?”   沈初霁道:“不曾。”   “市井盛行的话本中,通常不允许出现过分露骨的桥段,或许我应该帮你褪下外衣、拉上床幔试试。”   沈初霁默不作声,倘若一直僵持下去不知何时才能离开,反正大家都是男人,况且只是褪下外衣没什么大不了。如此,便算是默认了。   楼西北坐直身体,手指解开他的腰带,室内太过安静几乎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前不久喝了合卺酒,闻到空中漂浮着淡淡酒香,似乎距离过于接近,解开沈初霁外衣的一瞬间,一道轻盈体香裹挟着淡酒飘入鼻腔,令他微微愣神。   沈初霁只余一件里衣,领口敞开,露出玉笛般的锁骨,再往上是他一只手就可以握住的脖颈,继续往上是红润的薄唇,此时由于紧张两片薄唇微启,略带颤抖的气息洒在楼西北脸颊。   那一刻,他好像受到蛊惑,情不自禁看着他的唇瓣,眸色深沉,莫名生出一丝想要尝尝的念头。   楼西北这样想着,便也这样做了。   他温厚的手掌握住沈初霁的腰,眼中几乎只有那两片薄唇,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他感觉到沈初霁刹那间无比紊乱的呼吸。   “楼西北!”   沈初霁薄唇开合,声音愠怒。   楼西北身形一顿,动作如梦初醒般停止,身体往后退了几分,看着近在咫尺沈初霁的脸。   因为恼怒显得有些凶,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依旧能够明显看到他变红的耳根。   楼西北怔怔看着他,心想,这人真好看。   生气也这么好看。 第19章   楼西北向来放荡不羁无拘无束,这种事情上倒不至于乘人之危。   两人默契错开视线,楼西北屏住呼吸将沈初霁放进床榻,盖上被子,拉上床幔,随后走到角落中熄灭了最后一盏喜烛。   清浅月光透过半掩的窗户洒在床头,楼西北掀开床幔正欲坐进去,沈初霁已然如获大赦般坐起身,拿回了身体控制权。   “恢复了?”楼西北惊讶不已,不知遗憾还是叹息,“这么快。”   沈初霁瞥他一眼,语气淡淡:“多谢楼少侠。”   楼西北直起身,一手托着下巴做思考状:“想必这邪祟市井话本看得不少,熄灯后的情节全部省略了。”   沈初霁不管他自言自语什么,自顾自穿上被他解开的外袍,掀开被子下了榻。   “先去外面看看情况吧。”沈初霁道。   “行。”   两人推开内室房门,来到院中隐约听见远处有些嘈杂,对视一眼后默契朝那个方向走去。   “沈初霁,倘若神府主人是你的旧相识,你可能推断出她的目的?”途中,楼西北好奇问道。   沈初霁看着面前洒满月光的小路,神情有些恍惚,摇头说:“我不清楚。”   “那就怪了。”楼西北双手枕在脑后,语焉不详,“难道说,她就只是为了跟你成亲,将你困在这里?”   沈初霁依旧摇头:“不知。”   走到池塘边,清澈见底的池水中游动着几条白金色锦鲤,鳞片熠熠生辉,倒是与沈初霁常穿的云金道袍有几分相似。   不远处有几道身影走动,刀剑铁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灵力涌动,血腥味刹那钻入鼻腔。   “秦少宁这厮,被控制后修为变得这么高?”   “二师兄,他现在是死是活?我若杀了他……”   梁浅一袭绛紫色锦衣立于月光下,身形挺拔,温润如玉,嘴角噙着一丝淡笑,说道:“你若杀他,明日自行向大师兄请辞。”   宣夜努嘴:“他还活着啊。”   秦少宁手执长剑,双眼紧闭,剑身笼罩着莹白光芒,周身涌动着不属于他的灵力,致使他修为增长十倍不止,仙儿与江阔正在与之缠斗,不能轻易取其性命,手下处处留情逐渐占了下风。   看到这一幕时,沈初霁不由自主皱紧眉头,秦少宁毕竟是天选之子,若是伤了他、废了他,难保不会引起天命报复,重新将抚云顶弟子拉入因果循环,陪自己一同丧命。   “楼西北,用鞭子绑住他!”   沈初霁发号施令,后者眉头微抬,对他理所应当的语气颇为不满,却也没有耽搁,抓住鞭柄用力一掷,鱼骨鞭与他心意相通径直飞向秦少宁,牢牢捆住他的四肢。   秦少宁身体被控制,用力想要挣脱鞭子,察觉到他的抵抗鱼骨尖刺变得更加锋利,勒进他的血肉,不时鲜血便浸透了衣物。   “趁现在废了他再说……”江阔手持映月弯刀飞身来到秦少宁跟前,锋利刀刃削向他的手腕,似乎想在片刻间挑断他握剑的那只手。   “江阔!住手!”沈初霁厉喝一声。   江阔神色微怔,映月弯刀偏了两寸错开秦少宁的右手,余威劈在凉亭木柱上,只听“轰隆”一声,木柱应声而断,凉亭瞬间坍塌。   沈初霁眉头紧皱,脸色十分难看。   “大师兄,我……”江阔神色微变,慢慢放下映月弯刀,面对沈初霁肃穆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大师兄,你没事吧?”   “大师兄,这狗贼没对你做什么吧?”   仙儿和宣夜围上前关切问道。   楼西北没计较仙儿的称呼,径直走到秦少宁面前查看他的情况。   “我没事。”沈初霁回答两人后,重新将目光投向惴惴不安的江阔。   “门规中应对眼前情况的戒律是什么?”沈初霁问道。   江阔乖乖走到他面前,弯腰半跪下来:“若是遇到危险情况,不明来者生死,首先选择控制,其次废断手脚,最后保全自己性命不计后果。”   适才秦少宁已经得到控制,他不应该选择废其手脚。   “弟子知错,请大师兄责罚。”江阔抱拳道。   仙儿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在沈初霁耳边煽风点火:“哼,大师兄让我们务必谨记门规戒律,你压根没有将大师兄的话放在心上,不仅争强好胜,还险些废了秦小少主,就应该将你逐出师门!”   江阔咬牙瞪她一眼,却不敢多言。   沈初霁目光掠过二人,波澜不惊道:“那就依仙儿所言。”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顿住。   江阔浑身一震,几乎瞬间红了眼眶,喃喃道:“大师兄……”   仙儿更是慌了神,她本以为大师兄宅心仁厚故意吓吓江阔,没想到大师兄真的会狠心将他逐出师门。   “大师兄,我、我只是说说而已……”   沈初霁道:“门规戒律岂能儿戏?”   “我……”仙儿抬头看着沈初霁,眼眶发红,“弟子知错!”   “江阔知错!请大师兄收回成命!”   半晌,沈初霁颔首道:“好了,起来吧,下不为例。”   闻言,江阔和仙儿同时松了口气。   沈初霁没再说什么,门中弟子性格顽劣,视性命为无物,既不在乎自己性命亦不在乎他人性命,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他也并不是想让他们改变,只是心中多些忌惮再行事总会稳重一些。   等沈初霁恐吓过自家弟子再转身看向秦少宁时,楼西北已经将秦少宁五花大绑包得跟个粽子似的,提起秦少宁的衣襟扔到他面前。   沈初霁垂眸看着地上狼狈不堪面露痛苦的秦家小少主兼天选之子,想了想这些天楼西北得罪对方的这些事儿,默默抬头看过去,问道:“楼少侠,你比较喜欢什么死法?”   楼西北不疑有他,认真思索片刻道:“牡丹花下死。”   沈初霁:“……”   他到底想从这厮嘴里听见什么正经回答?   察觉到沈初霁的无语,楼西北笑说:“为人间大义而死?”   沈初霁眸光微滞,薄唇抿起。   楼西北道:“游戏人间的纨绔二世祖最终选择为大义牺牲,听上去是不是有点意思。”   沈初霁一贯不喜对别人的秉性评头论足,不再看楼西北,俯身将秦少宁身上的绳子松了些,让他好好喘口气。   做完一系列动作,沈初霁抬眼看他,神情几分认真:“没意思。”   楼西北挑眉,不以为然。   沈初霁道:“与其浪子回头,不如固执己见一条路走到尽头有意思。”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楼西北眼神审视。只可惜沈初霁没再给他探究的机会,回身去查看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天阴。   梁浅道:“仙儿给他喂了点失神散,暂时不会醒过来。”   沈初霁点头,天阴体内煞气过重,一旦失控就会牵连到神魂,怕是灾厄也没办法控制自己。   “这些被控制的活死人就像话本里的路人甲,他们被主人赋予了身份,只能按照自己的身份行事,不得反抗。我们这群外来人暂时能够脱离控制,若是时间待得太久恐怕也会像他们一样被完全控制,和神府融为一体。”沈初霁语气平淡,银色月光铺在他脸上却显得莫名悲戚。   宣夜好奇道:“大师兄,那这些人算是活人还是死人?”   沈初霁道:“非生非死,不生不死。他们没有再复生的可能,要么永远被控制,要么……就是死。”   梁浅蹙眉道:“那天阴和秦少宁……”   沈初霁道:“天阴本就算不得活物,离开这里就不会受到影响。至于秦公子,他不是凡夫俗子,不会死在这里。”   “他被控制后修为大增又是为何?”   沈初霁看着身边秦少宁痛苦的脸,眼神变得十分悠远,好似回忆起什么,叹道:“他的神魂被控制,身体却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其意:“大师兄,难道说他的身体修为比神魂更高吗?”   “神魂和身躯本是一体,怎会分开呢?”   楼西北道:“只有一种可能,他并非凡胎肉.体出生。”   沈初霁垂下眼帘,没有说是或不是。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更何况在修真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众人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沈初霁继续说:“神府实在太大,若是找到她的灵核将其毁坏再出去恐怕要耗费不少时间,所以我打算顺应指示。楼少侠的出现让剧情发生了偏差,她大概会混在活死人中试图纠正,只要找到她就能清楚她的目的了。”   抚云顶四位弟子脸色难看,解释道:“大师兄,这只邪祟好似与你有仇,她对抚云顶简直可以用恨之入骨来形容,我担心……”   沈初霁颔首:“倘若如此,她迟早会出现。”   几人谈话间,夜空突然发生变化,月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遥远,太阳在东方缓缓升起,天空泛起鱼肚皮,日月交汇一瞬间形成奇异怪相,阳光驱逐月亮星宿,月光抵御着强势挤入天空的太阳,最终后者落败。烈阳当头,人间大亮。   时间在他们眼前完成了跳跃。   刺眼光芒让沈初霁不适闭上眼睛,耳边响起闹市喧嚣声,身边人来人往接袂成帷,他恍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于长街中央,身上喜袍已褪下,换了身白色常服。   身体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沈初霁往后踉跄一步。   “哎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抛弃苏姑娘嫁与他人做男妻的沈大公子吗?”女子语气嘲弄,同时发出尖锐讥笑。   沈初霁沉默看着对方,下一刻瞳孔骤缩。   只见女子眼球与常人无异,表情虽是狰狞讽刺,腮边泪水却滚滚而下。   她……保留着一丝意识?   女子脸上涕泗横流,强撑着用手抓住沈初霁的衣角,眼球时而变成诡异竖瞳,时而恢复正常,她的眼神痛苦至极,表情却是那样高傲、刻薄,仿佛用尽所有力气,嘴角艰难地蠕动,无声说了什么。   即便没有声音,沈初霁却能看懂。   “求求你……救救我……”   “杀了我……” 第20章   或许机遇如此,沈初霁曾有幸窥得天机,人间因果报应比想象中更加惨重。   最好的解释就是沈初霁从另一个尘世中了解的概念——蝴蝶效应,无意中种下一个因,会在未来的几年、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结下根本无法想象的果;可能会牵连到一对夫妻、一个家族、一座城池、一个国家甚至是一个凡尘俗世。   他从天机中得知自己的结果,会死在阻挠秦少宁飞升的路上,他不想改变自己的因果,就试图不将抚云顶众人牵扯其中,让他们尽量不争夺、不杀生、不崭露头角、不轻易伤人,甚至打算让他们成为中庸之辈,碌碌无为度过此生也好。所以,沈初霁不会轻易种下业障,更何况是最容易形成报应的杀业。   可是,他从女子眼中看到了痛苦、绝望以及死灰一般的心境,她用尽全身力气,保持着一丝理智,那样地恳求沈初霁救赎她,将她从这个无间地狱解放,让她得到拯救。   “求你……救我……”   沈初霁自诩不是正义之士,没有悲天悯人的心肠,没有拯救苍生的能力,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当杀业变成拯救,自己该如何是好?   索性,他并不需要迟疑太久。   抽出腰间骨笛,仿佛活物一般在他掌中化成一把银白色骨剑,锋利剑刃映着沈初霁风平浪静的眼眸,他负手而立,断雁孤鸿般矗立来往人群,骨剑于掌中游动,仅在瞬息之间还剑为笛,女子喉间浮现一条血线,已然被见血封喉一剑毙命。   “走好。”   女子身体瘫软在地上,瞳孔完全恢复正常,迎着阳光眯起眼睛似乎想在临死前用力看清沈初霁的模样,只可惜在倒下瞬间意识便已被完全剥夺,涣散瞳孔停留在沈初霁不染纤尘的衣摆处。   随着身死,女子身形逐渐消失,终于去了往生之地。   “好身手!”楼西北懒散坐在屋檐,一身玄衣肩上搭着青色披风,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饶有兴致看着沈初霁。沈初霁恍若未闻,抬眸向他看去,楼西北逆光而坐,眸子惬意眯起,说不清的玩味笑意。   “他们在何处?”沈初霁问道。   楼西北耸肩,轻松跃下屋檐落在他身边,说道:“他们扮演什么角色,自然就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沈初霁沉吟片刻,料想他们比自己有本事,应该没有大碍,便不客气地使唤楼西北:“跟我往前走走,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楼西北不以为意挑眉:“走?”   “嗯。”   走在长街中,两人观察着四周。   两道旁开着几家商铺,有小厮在门口吆喝,有客人在柜台讨价还价,有女子三两作伴置办新衣,有男子五大三粗提着壶酒,更有孩童天真无邪肆意而奔,一切一切都在向他们证明这里仿若真正热闹非凡的城池,百姓安居乐业,孩童无忧无虑。   可是构成美丽假象的是他们的自由、他们的痛苦、他们的绝望,沈初霁看到的不是他们伪装的美好,而是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破败不堪。   就算是自诩游戏人间的浪荡子弟楼西北看到眼前画面都不由地皱起眉头,可见这是多么地令人痛惜。   “在找到你之前,我在城中四处查探过。”楼西北道。   沈初霁侧眸看他:“如何?”   楼西北脸色阴沉,语气难得正经:“城中大概有两万活死人。”   这个数目不可谓不大,沈初霁似是觉得眼睛干涩,轻轻阖上双眸:“你可知都有些什么人?”   楼西北道:“其中有普通凡人,也有世家修士,从穿着上来看,他们大约都来自于天州,恐怕……”   沈初霁静静接过他的话茬:“恐怕就是抚云顶方圆几百里的凡人和途经此地的世家弟子。”   楼西北看他一眼,说道:“她若与你有仇、与抚云顶有仇,为何不直接对抚云顶弟子下手,反而伤害周遭无辜百姓和修士?”   “或许,一切都是因为我。”沈初霁嘴角轻扬,笑得有些苦涩,“难怪近些年再也没有百姓向抚云顶寻求庇护,恐怕来时路上就被困于此。”   “她想做什么?”   “逼我下山?”沈初霁不确定对方的目的什么。   沈初霁略带迷茫站在原地,看着身边人来人往,他们竖起的瞳孔,嘴角浑浊的涎水,好像一切都在向沈初霁宣告一切皆因他而起。可是……他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知道。   “不怪你。”楼西北忽然扶住他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斩钉截铁地说。   “将他们困在这里的人是邪祟,不是你。即便这个邪祟是你熟识之人,造成这一切的是她的怨气和欲望,和你没有关系。”   沈初霁怔怔看他,眼神一时间有些恍惚。   楼西北后知后觉,好像这样有点傻气,皱眉松开沈初霁的肩膀,像在解释自己鲁莽的行为:“你不该是自怨自艾的人。”   半晌,沈初霁无声笑了,垂下眸子眼角尽带笑意,柔声道:“谢谢你。”   沈初霁笑起来时有一种朦胧感,浑身披着一件雾衣,让人看不真切,却依旧美得惊人。   楼西北忽然觉得,比起拒人于千里之外、充满神性的沈初霁,他似乎更适合鲜衣怒马少年意气。   沈初霁不知他心中所想,说道:“我并非自怨自艾,事已至此追溯过往已经没有用处,应该尽早解决此事确保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事情。”   楼西北不知在想什么,若有所思盯着沈初霁,良久冒出一个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沈兄,你今年贵庚?”   闻言,沈初霁眼中笑意逐渐收敛。   “我如今满打满算二十有一,想必你与我相差无几吧?”   “你二十一?”沈初霁目露惊讶。   楼西北:“虽说并非我出生年纪,但我自幼患有失魂之症,二十一年前才魂归旧体,年纪自然从我知事那刻算起。”   沈初霁凝视着他,沉默以对。   “你呢?”楼西北好奇问道,“你跟我爹和秦家似乎是旧识,总不会跟他们一样是把老骨头吧?”   沈初霁脸上笑容褪尽,唇角微微绷起,昭示此刻心情并不美妙。   见他没有反驳,楼西北惊讶不已:“当真?”   沈初霁脸色不虞,并未回应。   偏分楼西北这厮不知天高地厚,发现他并不反驳,贱兮兮道:“那我岂不是需唤你一声叔父?”   沈初霁冷冷看他一眼,竟像没他这个人似的,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楼西北站在原地看着他稍显局促的背影,估计内里气得不轻,脚步比平时快上不少。   楼西北失笑,没想到他还挺在乎年纪。   追上沈初霁后,他没有再提及年龄之事,不过心中也觉得好奇,不知道沈初霁到底贵庚几何。   尽管如此,沈初霁依旧冷着脸爱答不理,他说了好几句软话转移话题之后,沈初霁才勉强应他半句。   楼西北觉得他脾气有点大,莫名又甘愿哄着,在别的事情上没什么耐心,到了沈初霁这里反而耐心大增,不知是不是对他太好奇的缘故。   “负心汉来咯!”   “不要美娇娘甘做他□□。”   “沈公子要给别人生孩子咯!”   ……   孩童嬉闹声从背后传来,楼西北眉头不悦皱起,沈初霁则置若罔闻。   “咚!”   其中一位孩童将小石头掷向沈初霁的脑袋,楼西北抬袖挡了回去。   “怎么了?”沈初霁狐疑问道。   楼西北挡在半空的手微微一愣,露出一抹困惑。   “坏人清白,负人情意,负心汉滚出去!”   “滚出去!”   接二连三的小石头向沈初霁掷来,楼西北下意识将他往怀中拉拢,用手全部挡了回去。   “滚开!”楼西北沉声道,眼神阴沉   沈初霁抬手将他推开,不由觉得无奈,说道:“他们被控制了,没有意识。”   楼西北却默了默:“未必。”   沈初霁神色微滞,低头看向几位孩童。   只见他们神色僵硬,脸颊带泪,眼神惶恐无助,分明想立刻逃离,身体却无论如何不受控制。   沈初霁身形一僵,呼吸略带颤抖。   他本以为女子能短暂恢复意识是因为体内有灵核,不是普通凡人,可是眼前这群孩童分明只是普通人,他们为何也能拥有自己的意识?   沈初霁抬眼向四周看去,发现大部分百姓瞳孔与正常人无异,只是他们的眼神十分麻木,像是受尽折磨后不再抱有挣脱牢笼的期望。   那一刻,沈初霁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   他怔愣看着这条长街,听着热闹的喧嚣声,一颗心坠入了谷底。   楼西北心有灵犀般将他的想法宣之于口。   “或许,他们和你一样,在时间跳跃过程中能够恢复一些意识。”   楼西北声音听上去有些轻,几分唏嘘:“如果说这些桥段因为你而存在,那么在你来到神府之前,这里并没有所谓的着重描写的桥段。也就是说,在你进来之前,这里的时间一直在跳跃,他们或许一直有意识地被控制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哪儿来的小乞丐,滚开!”   不远处,女子嫌恶地推开不小心靠近自己的小乞丐。   小乞丐浑身脏脏跪坐在地上,双眼含着泪光,看着女人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被控制后他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只能一遍一遍无声地喊:“娘……娘……”   然而,推开他的女子何尝不是满脸泪光,眼里的绝望与心疼呼之欲出。   沈初霁意识到,他们或许原本是一对舐犊情深的母子。   那一瞬间,窒息如同抽丝剥茧钻入沈初霁的肺腑,他颤抖着手指,紧紧抓住楼西北的手腕,仿佛能够以此汲取几分力气。   他目之所及的所有人,原来是什么关系?   他们真的是友人吗?真的是夫妻吗?真的是血亲吗?   他们那样熟稔亲密的动作,是因为他们认识、深爱着彼此吗?   他们擦肩而过的路人,真的仅仅只是路人吗? 第21章   繁华喧闹的长街中,人来人往一切如常。   街边阁楼三两好友围坐探讨,时而相视捧腹大笑,时而争得面红耳赤;小二端上热气腾腾的茶水,招呼来往过客暂时歇脚;铁匠高举铁锤挥汗如雨,回头让娘子为他温壶热茶。   孩童坐在父亲肩膀,风车迎风而转,娘亲满目含笑注视两人;女子羞赧站在男人身侧,脸飞红云,红唇轻抿;年迈老人身形佝偻,三岁小童跟随身旁。   栩栩如生的画面与人间别无二致。   可是,他们唯一拥有灵魂的眼睛,透露着惶恐和绝望。   大概他们连自己身边的人是谁都不曾知晓,却要被迫与他人推杯换盏,做尽亲密之事。然而他们真正的亲人、友人、爱人或许擦肩而过却不能回眸,或许眼睁睁看着他们与别人亲近,或许只能对他们的遭遇视而不见。   与其让他们清醒着痛苦,不如干脆抹杀一切神识,何苦这般受尽折磨。   察觉到沈初霁的颤抖,即便楼西北亦不知该说什么。   倘若在他亲手杀死那位女子之后,楼西北还能插科打诨转移注意力,如今进一步了解了活死人的遭遇,便是他的心情也无法轻松起来。   “何至于此?”沈初霁喃喃自语,不知是在询问自己还是他人。   十年光阴,两万活人,在长此以往地折磨下,他们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   楼西北感觉攥着自己手腕的五指极其用力,抓得他都有点疼了。   “有救吗?”楼西北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问,其实他心中清楚,这些人无药可救,要么永远在控制下活着,要么只有死路一条。   沈初霁好像没听到他的声音,迷茫抬起头:“什么?”   楼西北神色复杂,摇头道:“没什么。”   “嗯。”沈初霁垂下眼帘,平复呼吸,松开他的手,“抱歉,走吧。”   “今儿先生又来了?咱去看看吧!”   “那故事听这么多遍你们有完没完?”   “那又如何?咱们仙乐姑娘的事迹听一百遍也不腻。”   ……   人群变得躁动,全部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沈初霁注意到他们的眼睛变成竖瞳,竟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至少证明此刻他们已经没有了意识。   “看看?”楼西北问道。   沈初霁颔首:“走吧。”   两人跟随大流来到一座茶楼,楼里楼外坐满宾客,一位说书打扮的先生站在桌案前,手握折扇轻摇慢曳,好似在等什么重要人物到场,人满为患的茶楼偏偏空着最中间一张桌子,像是专门为什么人准备。   “大师兄!”   “师兄你没事吧?”   梁浅几人自长街另一头走来,看见沈初霁后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沈初霁摇头:“没事。”   一行人走到茶楼门口,围观路人竟退到两侧,留出中间一条通向茶楼的道路。   “几位客官里边儿请!”小二热情洋溢走上前,将他们带到最中间的桌子旁,“几位请坐。”   沈初霁没有推辞,在桌边坐了下来。   “啪——”醒木一拍,满堂寂静。   “话说,修真界曾有这么一位人物,历飞升、踏仙殿,见了众神,惹了天怒,未待封神就被贬下人间。”说书先生语气抑扬顿挫,仿佛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一张历史卷轴。   “此乃修真界飞升第一人!”   “于是人们口口相传得到一个答案——修道乃逆天而行,绝不可能飞升成神!”   此话一出,人群一片哗然。   “当真?”   “难怪修真界千万年来不曾一人飞升!原来如此?”   楼西北把玩着鱼骨鞭柄,神色晦暗不明。   “得知此事,修真界众人了然于胸,无论多么刻苦修炼终究无法莅临仙殿,既然如此,修道已是逆天而行,不若彻底颠覆自建神殿?”   “当真?”   “太可怕了!”   “这怕是要遭天谴!”   ……   “那年春寒料峭,一道秘法横空出世——梵天幽书!”   梁浅等人面面相觑,面露惊讶:“飞升禁术?”   说书先生再拍醒木:“错!”   “此乃自封神之秘术!修神府,化人间;建神殿,自封神!”   梁浅食指扣在桌面,轻轻敲击,随后问道:“师兄,世间真有此等秘术?”   沈初霁眉心微皱:“不知。”   楼西北沉吟片刻,笑容有些阴冷:“此地不正是?”   “修神府,化人间,建神殿……”楼西北语气不可名状,“或许,这里还有一座神殿。”   闻言,沈初霁不由自主紧了紧手指。   “谁想四大仙门妒忌立法者将其诛杀封禁秘术,并宣称世间从无此法,直到十年前苏仙乐以命相博方让秘术重现人间!”   “苏仙乐?”听到这个名字,梁浅神色微怔。   “二师兄,你认识?”宣夜好奇问道。   其他几人也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梁浅首先看向沈初霁,见他神色并无异样似乎早已知晓,才脱口而出:“苏仙乐曾是抚云顶弟子,资历算起来比我还深,只不过二十年前被大师兄逐出了师门。”   江阔托腮道:“我拜入抚云顶时已经没有此人,亦不曾听说过。”   仙儿好奇问道:“她为何被逐出师门?”   这回连楼西北都来了几分兴趣。   梁浅依旧先观察沈初霁的反应,发现他没有阻止打算才继续往下说:“她心术不正。”   仙儿摸了摸鼻尖,小声说:“咱们仙门有心术正的弟子吗?”   梁浅神色复杂:“我当时年幼,只知道大概,她好像……屡次以性命相逼,邀大师兄与她双.修……”   沈初霁瞬间如鲠在喉:“你听谁说的?”   梁浅面露迷茫:“不是吗?”   沈初霁无奈道:“我一介废人,她与我双.修作甚?”   仙儿好奇道:“那大师兄为何将她逐出师门?”   一道清风幽幽吹来,沈初霁垂下纤长睫毛,半真半假道:“她知道得太多了。”   仙儿一怔,立刻摆手:“不、不,我不想知道了!”   生怕再问下去自己也被逐出师门。   沈初霁垂眸,神色淡淡。   “难怪一进来就要和大师兄成亲!我呸!”半晌,仙儿忿忿不平地说。   在她心中世间没有任何人配得上她的大师兄,遑论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弟子!   宣夜问道:“大师兄,她做了什么吗?”   虽说大师兄偶尔严厉起来挺吓人,但是从来没有轻易将任何弟子逐出师门,就算他们天天在外面惹是生非也从未责怪半句。   沈初霁沉默良久,说道:“她杀了门中两位弟子。”   闻言,抚云顶众人陷入沉默。   抚云顶有一条金规铁律,同门之间不得自相残杀,即使他们在外面犯再多过错,只要没有触及到同门性命,大师兄就不会怪罪。此人被逐出师门实乃罪有应得。   楼西北戏谑道:“你将她逐出师门,所以她因爱生恨?”   沈初霁抬眸看他:“不知。”   楼西北挑眉,不发一言。   说书先生把苏仙乐吹得天上人间绝无仅有,说她如何聪慧、如何心善,正因为有她才有百姓如今安居乐业的生活,而围观百姓同样将她奉若神明。   从说书先生口中,他们获得了一些信息。   当年苏仙乐偷盗禁术死后化为邪祟,并且成功习得秘术,试图将自己的神府建造成神殿,从而羽化登仙自我封神。   然而禁术之所以被归为禁术,正因为它是绝对不能执行且需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比如城中这些活死人,生不如死受尽折磨。   “大师兄,真的可以自封神吗?”   离开茶楼后,仙儿好奇问道。   沈初霁道:“不行。飞升并非羽化登仙即可,要化神魂,塑神骨,封神号。目前来看,梵天幽书只是将普通人拉进神府变成傀儡,从而实现自封神,就算苏仙乐将尘世间所有活物困在神府中,也依旧不能称之为‘神’。”   仙儿嘟囔道:“她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即便这样也不是真正的飞升,自欺欺人罢了。”   沈初霁抬眸,神色片刻恍惚:“有什么意义……”   她盗取禁术,断绝抚云顶与周遭百姓来往,等待沈初霁下山……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第22章   走在喧闹长街中,沈初霁神思不属。   在他记忆中,关于苏仙乐的画面并不多,似乎从未真正将精力放在她身上。   几百年前的抚云顶可以用“锦盛”来形容,然而如今门中弟子的规模不如普通仙门繁盛,苏仙乐是他成为抚云顶大师兄后最早的几位弟子之一。   她的天资不算上乘,修炼却极其用功,经常跟随沈初霁下山游历,除此之外基本不会离开抚云顶半步。说起来,或许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苏仙乐性格顽劣程度和如今门中弟子相差无几,桀骜不驯,目中无人,沈初霁并不讨厌这样剑走偏锋的人,只要他们有能力保护自己,有能力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一概不会约束。   所以,苏仙乐找到他表明自己想修窥天道时,沈初霁并未阻止。   窥天道,顾名思义,可以窥探世间万物之道,但是世间万物的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并非普通凡人能够承受,所以修此道之人少之又少。   沈初霁知她心意已决,只说了一句:“此道若成,绝不能用在我身上。”   窥天道拥有窥探万物的能力,万物,自然包括活人。   “弟子明白。”苏仙乐当时这样回应他。   虽说苏仙乐天资不高,修炼窥天道却造诣颇深,短短两年就成果斐然,已然能够短暂窥探他人记忆。   当她欣喜若狂向沈初霁分享成果时,他笑着赞叹了她,同时为她立下一个规矩——此术不得用在门中弟子以及沈初霁身上,否则会被废除灵核逐出师门。   那时苏仙乐对他言听计从,从来不会违背门规戒律。   后来……   她走火入魔了。   她问过沈初霁一个问题,为何一根凶兽骨笛他却如此珍而重之时时刻刻带在身上。   “故人所赠。”   “故人……大师兄,你喜欢这位故人吗?”   他怔了怔抬眸看去,少女坐在石桌对面,双手托着两腮,眼睛湿润,脸颊泛红,试探之意呼之欲出。   沈初霁到底只是凡夫俗子,怎会不懂苏仙乐眼神意味。他沉默良久,委婉回绝了她:“初霁一生太短了。”   他没有唤她的名字,亦没有自称“师兄”,借此告诉苏仙乐他是用一个男人的身份对她说这句话。   苏仙乐不是愚笨之人,当然明白他话中意思,她静静看着沈初霁,逐渐   红了眼眶,问道:“倘若我能延长你的寿命呢?”   沈初霁眉心皱起,担心她走上歧途,语气严厉:“我会自戕于此。”   自此后,苏仙乐疏远了与他的关系,沈初霁看在眼里却并未觉得不妥。可是,大抵他太过疏忽,让苏仙乐有了窥探记忆的机会,不知她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多少,从他记忆中体会到了什么,苏仙乐走火入魔了。   在杀害两位同门后逃之夭夭,自此人间蒸发,沈初霁亦将她逐出了师门,永世不得再踏入抚云顶半步。   直到十年前,她擅闯百书阁偷盗禁术,被四大仙门原地绞杀,自那之后沈初霁开启了长达十年的闭关,隔断与外界所有联系,直至楼西北二人先后造访抚云顶。   从回忆中抽身,沈初霁转头看向旁人,他们似乎在激烈讨论些什么。   “苏仙乐让我们了解这些作甚?”   “谁知道呢?说不准儿是想炫耀一下她的‘丰功伟绩’?”   “虽然一直有传言当年盗取禁术的修士是抚云顶弟子,也有人说是为了盗取飞升禁术,没想到竟然都是真的。”   “胡说什么?苏仙乐早就被逐出师门,跟抚云顶有何关系?”   “难怪那木头新娘如此怨恨抚云顶,她不会想将我们和大师兄全部变成傀儡吧?”   ……   楼西北道:“我看未必,这些年你们时常下山,却从未受到她的阻拦。她的目的绝不仅仅是要你们死,或者逼沈师兄下山而已。”   沈初霁没有反驳,想来这一切都和苏仙乐在他这里窥探的记忆脱不了干系,他就是这件事的起因,被困在神府中受尽折磨的百姓或多或少也是因为他。   就在谈话间,时间再次发生跳跃。   楼西北下意识抓住他的手,以防被送往不同地点,沈初霁眼前一阵眩晕,不得不将半个身体重量靠在楼西北身上,方能稳住身形。等眩晕过去,眼前画面明朗,他错愕地看着熟悉的山谷,地上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令他感到十分熟悉。   这里是抚云顶。   准确来说,这里是许多年前的抚云顶。   “抚云顶?”楼西北认出眼前环境,惊讶不已。   葱郁草地被清风掠过,阵阵芳香萦绕鼻端,柳絮长长立在河边,银色游鱼在湖中徜徉。   一位黛衣女子将纤纤玉指放进水中,莹白灵力渗入水中享受地闭上双眸,感受着温和水流无声地滋润。   “苏仙乐?”楼西北低声问道。   沈初霁看到她的身影,神情复杂许多:“嗯。”   楼西北侧眸打量他,嗤笑道:“皮囊倒是不错,喜欢?”   沈初霁瞥他一眼:“她非我门中弟子,何来喜欢。”   “噢……”楼西北故意拖长尾音,不明其意。   沈初霁不欲与他多言,疑惑看着周遭环境,不明白苏仙乐为何会将他们带进记忆中。并且,如果他没记错,此时苏仙乐已经窥探了他的记忆,身体已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沿着小河看去,树荫下或站或坐着两位弟子。   “大师兄当真不会发现?”其中一名弟子惴惴不安道。   另一人嗤之以鼻:“大师兄?来到抚云顶不过半年,你就忘记自己身份了?”   前者神情挣扎:“大师兄对我们很好,丹药法宝从来不会苛刻,我不想……”   后者讥讽道:“他待我们好?只不过因为他一介废人丹药与法宝于他用处不大,所以才仁慈施舍给我们,不过是他不要的东西罢了。”   前者垂下眼睛,语气失落:“我不想再偷抚云顶的东西送回家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别忘了家主送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你当真以为抚云顶还是几百年前的抚云顶?如今除了这些丹药和法宝它还有什么值得我们留下?”   “大师兄……”   “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他算什么大师兄?他就是一个废物,我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如今我们只拿这些东西留他一条狗命他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你不能对大师兄动手!”   “哼,你乖乖听我的话,他也不来妨碍我们,我当然不会取他性命。毕竟这里还有一群蠢货对他马首是瞻……”不知想起什么,弟子眼神变得粘稠恶心,“我倒是极为喜欢他的皮囊,日后回到家中,定让家主荡平抚云顶,留他性命供我……啊!!”   没等弟子将话说完,一根银簪直直刺入他右眼,瞬间,弟子捂着眼睛失声惨叫,鲜血染红青草,沿着蜿蜒泥路淌进河水中。   “你再说一遍。”   苏仙乐缓缓起身,周身莹白灵力翻涌血丝,如同墨汁裹进米水之中,身上衣袍无风自动,双目猩红,神情可怖。   “苏、苏仙乐?!你走火入魔了?我要告诉大师兄,他一定会……啊!”弟子惨烈叫声响彻河畔,苏仙乐宛如失去理智,将弟子掏心挖肺折磨至死。   鲜红液体流进河中,将水面染得触目惊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远处蔓延,待苏仙乐冷静下来理智回笼,河边只剩两具并不完整的尸身。   苏仙乐怔怔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神情不知所措,眼泪滚滚而落。   “大师兄……”   看到如此血腥场面,楼西北不禁皱住眉头,侧身看向沈初霁。   沈初霁神情极为平静,平静得好像只是随处可见的画面,没有震惊,没有懊悔,没有怜悯,更加没有恍然大悟。   “你早已知晓?”楼西北心中出现一个猜测。   沈初霁没有看他,亦没有回应他。   良久,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好像除了叹息没有任何言语能表明他此刻的心境。   “心动了?”楼西北俯身将脑袋凑到他面前,挑起眉头笑道。   沈初霁目光垂落在他脸上,似是有几分无语成分。   “为何心动?”   “她为了你……”   “苏仙乐为我取他们性命我便应该心动?更何况,她到底是为我,还是走火入魔无法控制杀欲?”   楼西北神色怔愣,金色瞳孔眯起:“对不起,我失言了。”   无论原因是什么,沈初霁不该因为她背负两条人命。   楼西北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习惯了,从来没有深刻思考过这种事情,听到沈初霁如此说,觉得自己庸俗至极。   或许他心中并不这样想,只是想用言语招惹沈初霁,从他脸上看到不同情绪波动。   沈初霁深深看他一眼:“楼西北,有时你很幼稚。”   楼西北不是没有从父亲和他人口中听到“幼稚”二字作为自己的批判,可是他从来没觉得这两个字这么沉重,如雷贯耳。   “对不起。”楼西北垂下脑袋,声音几分沉闷。   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沈初霁为何能以凡人之躯立足于抚云顶、立足于修真界。   与他的修为没有关系,与他的身份亦没有关系。 第23章 (三合一   须臾后, 幻境再次发生变化。   眼前仙雾萦绕的山谷变成一座高耸入云看不见尽头的八角阁楼。楼角上惯着青色铜铃,雕着栩栩如生的神兽。   “百书阁?”沈初霁喃喃道,只见阁楼匾额用金漆写着龙飞凤舞三个大字。   “师兄。”梁浅几人忽然出现在沈初霁身后, 快步追上来,“苏仙乐到底什么意思?”   沈初霁神色复杂:“她修了窥天道, 这是她的记忆。”   仙儿和宣夜肩抵着肩, 望着匾额上飘逸的字迹,不由叹道:“大师兄,这好像是你的字迹。”   “和咱们祠堂里的字一模一样。”   沈初霁并未回应, 凝神看着眼前画面。   苏仙乐闯入百书阁三十二层,不消片刻时间就被发现, 四大家族弟子与之展开缠斗, 不知几年间她经历了什么, 修为增长十倍不止,就算十几名弟子联手都未能将她制伏。   她一身黛衣,神情冷厉, 再也不见从前温和颜面,出手狠厉,直取要害, 几名弟子在缠斗中身负重伤, 她却未损分毫。   “妖孽!你的修为来路不正!”弟子口吐鲜血依旧正义凛然。   苏仙乐冷冷睨着众人, 额间一枚黑色火焰印记, 周身戾气萦绕,确实与普通修士大相径庭, 倒像是修了什么邪术。   “你奈我何。”苏仙乐红唇轻启, 声音冷若冰霜,气息凌厉, 举手投足间轻易中伤其他弟子。   闻讯而来的四大仙门尊主御风落在青石上,楼外楼一身儒雅装扮,长相温润随和,手执一把折扇,意外挑眉:“苏仙乐?你来此地作甚?”   看到楼外楼,苏仙乐冷哼:“我来借用一物,不日便可归还。”   楼外楼嗤笑道:“借用?在楼某看来,苏姑娘此番前来可没有任何借用意思。”   “楼外楼,我此番前来只为一件东西,那就是百年前被封禁在此的飞升禁术。”面对楼外楼,苏仙乐并未直接动手。   楼外楼神情逐渐变得凝重:“你要此物作甚?”   苏仙乐不答反问:“楼尊主觉得呢?”   “苏仙乐,此物非同寻常,我劝你不要打它的主意。”   “那便看在过去情分上,借我看上一看?”苏仙乐挑眉,神色讥讽。   楼外楼合起折扇,眼神深了许多,似是觉得好笑:“我与沈兄倒有几分情分可言,与苏姑娘有何情分?以往看在沈兄面子上,待你也算彬彬有礼,如今离了抚云顶,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语气不乏嘲讽鄙夷。   苏仙乐脸色极其难看,不愿再与他多言,挥动灵力形成的藤条直逼楼外楼而去。   可惜楼家位于四大仙门之首,亦是四位尊主之首,更是在修真界浸淫多年,任凭苏仙乐神通广大也不是他的对手。   面对她凌厉的招式,楼外楼应对如流,折扇开合间轻松化解她的攻击,倒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文尔雅模样,未曾露出片刻失态。   几招下来苏仙乐自知不是对手,直接掳过地上重伤昏迷的弟子,要挟楼外楼放她进入百书阁。   楼外楼哂笑一声:“苏姑娘该不会觉得,楼某会在意一个将死之人的性命,放任你偷盗禁术吧?”   话音未落,楼外楼打开折扇灵力催动,扇骨化为锋利刀片于半空旋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弟子喉咙,鲜血如注,瞬间毙命。   刀片锋利不沾血腥,如回旋镖一般重新落回楼外楼手中。   “苏姑娘,楼某再问一遍,你要此物作甚?”楼外楼收敛笑意,眼神深邃。   苏仙乐嫌恶扔开弟子尸体,冷笑道:“楼尊主以为呢?除了自封神,我拿它还能有什么目的?”   楼外楼露出一个遗憾表情,叹息道:“本想留你性命等沈兄发落,如今看来只能让你死在这里了。”   “红颜薄命,真是可惜呀。”   楼外楼出手利落,仅凭两三招就以扇骨抵在苏仙乐喉间,取她性命易如反掌。   “苏姑娘,你从沈兄记忆中看到了什么?”楼外楼最后发问。   苏仙乐嘴角上扬,眼神癫狂:“那是我和师兄的秘密,我会帮助师兄,我会让他重新……”   话未说完,楼外楼扇面从她脖颈划过,任由苏仙乐浑身鲜血栽倒在脚边。   楼外楼眼神冷得骇人:“他未必需要。”   ……   “楼西北,他是你爹?!”江阔指着百书阁前摇晃折扇的身影,难以置信道。   楼西北懒懒挑眉:“不像?”   江阔沉默片刻,发现两者还是有些相似,特别是身上气质和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   “苏仙乐并未成功盗取禁术,为何死后会习得梵天幽书?”   沈初霁道:“她修了窥天道,而且被发现时已经在百书阁内,大概那时就已窥得了真正的梵天幽书。”   楼西北沉吟片刻,问道:“她曾窥探过你的记忆?”   “嗯。”沈初霁垂下眼帘,或许,她只看到了冰山一角。   楼西北沉默看着他,意识到沈初霁身上的秘密比他想象得更多。   楼外楼是什么人他清楚,能让他侧目的人绝不会是凡夫俗子。   幻境继续发生变化,然后来到抚云顶山脚下。   十年来无数进出抚云顶的弟子,从幼年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他们那样欢快,做了坏事、闯了祸事丝毫不觉得沮丧,反而洋洋得意地说大师兄不会怪罪他们;他们搜罗无数法宝,讨论着要将宝贝全部献给大师兄;有弟子到抚云顶找麻烦,他们趾高气昂地将人打回去,转头看见地上盛放着一株好看的花儿,兴高采烈地要摘下来送给大师兄。   他们热情洋溢,他们肆无忌惮,他们钟爱着大师兄,为大师兄多夸了谁一句大打出手,那样肆意、那样鲜活。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经常被他们挂在嘴上的大师兄却从未出现过。   而从头到尾注视着这一切的苏仙乐,从始至终都在盼望着沈初霁的出现。神府天空不断变化颜色,最初晴空万里,看到来往抚云顶的弟子越来越多天空就变得越来越阴沉,直到最后电闪雷鸣乌笼罩,再看不见一丝光线。   “所以,她并非憎恨抚云顶弟子,而是嫉妒。”   苏仙乐嫉妒、愤恨这些人代替了她的位置,陪同在沈初霁身边,她做这些事件,或许是为了飞升,或许是为了逼沈初霁下山。   “既然化作邪祟,为何不干脆直接上山?”仙儿好奇道。   看完十年来苏仙乐的心境变化,沈初霁神情依旧风平浪静。   “她坏了抚云顶的规矩,不可再踏入抚云顶半步。”沈初霁道。   宣夜不禁唏嘘:“她到底是守规矩还是不守规矩呢……”   楼西北看向沈初霁,说道:“我更好奇苏仙乐临死前说要帮助沈兄是怎么一回事。”   沈初霁抬眸,恍如隔世般叹息一声:“到了神殿大抵就知道了。”   似乎目的已经达到,幻境逐渐褪去,他们重新回到长街中,这次众人没有再被分开,同时沈初霁感觉到自己行为又受到了控制。   “少爷,公子,我们去神殿祈福吧。”几位小厮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捧着香烛对沈初霁二人道。   正好他们要去神殿一探究竟,于是将计就计。   “沈少爷和楼公子要去神殿祈福了?”   “沈少爷是仙乐姑娘钦定的苏家女婿,他始乱终弃一定会被仙乐姑娘惩罚的!”   “听说昨夜苏家姑娘自缢险些没救回来,沈少爷和楼公子一定会受到惩戒!”   ……   围观百姓旁若无人地讨论着,脚步紧紧跟随在他们身后,犹如行尸走肉般将他们簇拥在中间,一字一句一言一行仿佛都在逼迫他们前往神殿,渐渐的,几乎全城百姓都跟在他们身后,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   宣夜回头看了一眼,心有余悸道:“跟僵尸似的,好可怕。”   楼西北走在沈初霁身侧,抬眼观察着沈初霁的表情,就像没感觉身后跟随的百姓,平静得不像话。   终于,他们来到神殿门前。   金色大门敞开,殿中空旷冷静,一缕幽香袭来,中央位置立着一尊神像,被红色绸布盖住看不见面貌,神龛前燃着三支线香,飘动着缕缕青烟。   “请少爷上香。”小厮将香烛递到沈初霁面前。   沈初霁不受控制地接过香烛,独自一人跨过门槛,站在神像前引燃了香烛。   与此同时,一道冷风吹来,吹动他的衣袍,覆盖在神像上的红绸缓缓滑落在沈初霁面前。   滚落的红绸被燃烧的香烛烫出一个洞,神像真面目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沈初霁怔怔抬着头,一股无法克制的反胃翻涌而来,他紧紧攥着手中香烛,竟也拿回一丁点主动权,脆弱的香烛被他掐断了,掉落在脚边。   那尊神像不是苏仙乐。   它的那张脸赫然和沈初霁一模一样。   沈初霁静立在神像前,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眼中写满荒唐与不可置信。   这算什么?苏仙乐自封神的神像为何长着一张与他相差无几的脸庞?难道说她要封神的不是自己而是沈初霁?难道说这一切、她犯下的一切恶行全是为了沈初霁?   太荒唐了,简直荒唐至极!   沈初霁平生第一次对自己、对尘世产生了怀疑。   这究竟算什么?这让他如何自处?   只听“轰”的一声,一条赤色长鞭从他头顶掠过,带着雷霆之力狠狠劈在神像上,不知用了多大力气,坚固神像竟然被活生生劈开,四分五裂,轰然倒塌在沈初霁面前,溅起一地的灰尘,在烟雾中飘散。   鱼骨鞭余威扫过神龛,将沈初霁肉眼可见的东西全部催婚。   烟尘四起,一片狼藉。   同时又好像击溃了沈初霁心中的怀疑。   好似将它们毁灭,就不存在一般。   “这地方真够恶心。”   楼西北走到他身边,看见沈初霁手上落了一层香灰,俯身像对待污秽之物一般,将香灰擦得一干二净。   “太恶心了!”江阔捂着口鼻走到沈初霁身旁。   “和大师兄有什么关系?她自己要封神就罢了,恶心我们大师兄做什么?”仙儿一脸厌恶。   宣夜怒道:“既然此人已死,杀她就不算破戒,我绝不容忍她这般折辱大师兄!”   梁浅脸色亦是冰冷且难看。   苏仙乐不惜盗取禁术,耗费十年时间,残害两万无辜百姓,形成如此荒唐之事,现如今要把一切恶果丢到大师兄身上吗?无论她为何这样做,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大师兄有什么理由承担后果?实在太令人感到恶心了!   神殿遭到破坏,石阶下人群传来骚动,一道疾风刮来,竟如刀片般锋利;地上飞沙走石,天空风云变幻,厚重乌云沉沉坠在半空,金色雷电在云层闪动,仿佛随时会像人间倾斜。   狂风吹得门窗哗哗作响,街道中幡子高高扬起,风穿过长街两旁鳞次栉比的房屋,发出空洞的、犹如鬼魅一般的声响,仿佛来自于空谷。   此时此刻,尘间乱相,好似天神怒火,无情蹂.躏着脆弱人间。   “他们毁坏了神像!”   “他们想要弑神!”   “他们对仙乐姑娘不敬!”   “不能放过他们!要用他们的血肉重铸神像!”   “他们应该受到惩罚!杀了他们!”   ……   神殿外黑压压人群如同行尸走肉般,朝他们包围过来。   他们竖着瞳孔,嘴角涎水长流,嘴里念念有词,身躯叠着身躯,血肉重着血肉,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将全部光线挤压出去,仿佛一张巨大的天穹朝神殿众人盖下,莫名窒息奔袭而来。   即使一贯奉行随心所以、杀人不眨眼的恶人,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心里发憷,鸡皮疙瘩沿着胳膊蔓延到额头,   数以万计的活死人朝他们奔涌而来,一时之间除却尽快逃离想不出别的法子。   “走!”楼西北重重一鞭挥去,鞭鸣驱散人群,随后扛起沈初霁迅速从神殿侧后方的窗口逃离。   众人反应过来紧随其后。   “苏仙乐真该死!”   “枉为抚云顶弟子!”   楼西北结实肩膀顶着沈初霁的腹部,他四肢无力垂下,看着身后层层叠叠的活死人,眼神仿佛燃尽的灰尘,空洞得可怕,平静得恐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明白了。   当年苏仙乐从他这里窥探的记忆仅仅只是冰山一角,或许她以为这就是沈初霁一生所求,或许她以为沈初霁穷极一生想要的不过就是飞升,哪怕是通过梵天幽书实现的自封神。   哪怕自欺欺人,他也要飞升?   所以,她创造一个这样荒唐的尘世,让沈初霁得偿所愿?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到底哪一步错了?他不该收留苏仙乐?不该任由她修炼窥天道?不该给她立下规矩?不该将她逐出师门?   太荒唐了!荒唐到沈初霁不知该怎么办。   两万活人,十年折磨,他该如何是好?   该把一切推到苏仙乐身上,还是自省当她的师兄不够格?   荒唐至极!   人间阴风阵阵,天空风卷残云,他们御风而行在空荡长街中奔走,身后密密麻麻的活死人像是倾巢而出的蚂蚁,又像倒灌的海水,不知疲倦地追逐着他们。   渐渐的,不再只有身后的活死人,寻常巷陌里数不清的活死人张牙舞爪朝他们涌来。   不止有人类,有犬、有兔、有鸡……有各种各种数不清的家畜。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楼西北你带大师兄先走,我们留下断后!”   “二师兄,他们勉强还算活人不能杀,怎么办?”宣夜一手扛着天阴,一手扛着秦少宁,焦急看向四周。   梁浅道:“门规戒律最后一条,一切以自己性命优先,如今亦是穷途末路,别无他法了。”   楼西北皱眉:“杀不完,太多了。”   “先不要分开,以防出现意外。”   或许因为苏仙乐情绪失控,沈初霁拿回一些身体控制权,拍了拍楼西北的大腿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楼西北换了个姿势,捞起他的腰将他提在半空:“老实点儿,掉下去就要给别人当夫君了。”   沈初霁:“……”   “他们行动终究和正常人不同,去最高处,一时半会儿应该追不上来。”沈初霁道。   闻言,楼西北看向远处,有一座矗立在半空的山崖。   “去那边!”   说着,他抱起沈初霁御风而行,轻松落在屋顶,飞檐走壁向山崖靠近。   他们来到屋顶后,活死人速度明显减缓,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不多时,一群人来到崖壁上,站在悬崖边往下看,活死人明显不熟悉山路,走得磕磕绊绊,时而因为障碍物阻挠掉了回去,看样子短时间内上不来。   沈初霁终于踩到实地,不由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大师兄你没事吧?”仙儿一脸担忧走上前,搀扶着他的手臂。   沈初霁俯身对她说句话,后者诧异看他一眼,却依言往他手中放入一根淬了毒的银针。   宣夜将昏迷不醒的两人放在地上,转头看向沈初霁:“大师兄,现在怎么办?”   沈初霁将银针藏于袖中,脸色泛白,神情还算平静:“我们没时间找到她的灵核了。”   “那该如何是好?”   沈初霁走到悬崖边上,看着山脚下不知疲惫的活死人,微微阖上双眸:“逼她现身。”   梁浅蹙眉:“破坏神府?我尝试过,她修为太高,不起什么作用。”   沈初霁没有回答,垂眸看向悬崖下方,他想起向他求救的女人,想起被迫分开的母子,想起与友人、爱人、亲人分离饱受折磨变得麻木的活死人,他们如今只剩下一口气,就算神医降世也回天乏术,唯一脱离苦海的方法就是死亡。   诚然,如果现在杀了他们,对活死人来说勉强可以称之为解救,可是在天道眼中这便是滔天的恶行,日后势必遭受天谴不得善果。   因为他们并未真正身死。   沈初霁有幸窥得天机,知道因果循环牵扯出的后果和报应并非普通人能够承受,所以他不希望抚云顶任何人再被卷入这场必死的因果中。   然而事已至此,他们要想离开此处,似乎别无选择。   天空飘起小雨,沈初霁垂下眼睫,他没有灵力无法阻隔雨水,雨滴落在他身上,晶莹地攀着他的青丝,如同雪瓣落在头顶。   “杀了这些活死人。”沈初霁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冰冷雨水打在身上彻骨的寒冷。   活死人已与神府融为一体,苏仙乐势必元气大伤。   这时,一道灵力笼罩在沈初霁周身,替他阻隔了雨水,身体顿时变得暖和起来。   楼西北走到他身边,握着鱼骨鞭的鞭柄,调笑道:“那大师兄在此等候,我等去去就来。”   梁浅道:“虽说活死人不计其数,但是没什么威胁,只是杀起来需费一番功夫。以防出现意外,仙儿你留在这里照看大师兄。”   “我知道了,二师兄。”仙儿点头。   沈初霁唇角微抬:“且慢。楼少侠,你过来些,我有话与你说。”   楼西北挑起眉头,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什么悄悄话,毫无防备地凑上前,沈初霁将手搭在他的肩颈处,让他再过来些。   两人距离极尽,他温热吐息全部洒在楼西北耳畔,陌生感觉让楼西北微微愣神,谁曾想下一刻,楼西北反应迅速紧紧抓住沈初霁的手腕,目露寒光向他看去。   只见沈初霁指尖握着一根淬毒银针,与他的脖颈仅有毫厘之差。   沈初霁先是一愣,随后笑容苦涩:“楼少侠果然异于常人,这么近的距离都能作出反应,沈某佩服。”   楼西北面沉如水,瞳孔如鹰隼般:“这是何意?”   沈初霁神情逐渐平静,深深看着他,认真道:“楼西北,相信我,只是睡一觉。”   沈初霁何尝不知自己强人所难?如此危险境地,相识不过短短数日的人,让他此时此刻毫无防备地睡过去,将性命全部托付在他人手中,就算再天真也不会这般愚笨,更何况楼西北从不是愚笨之人。   楼西北静静看着他,深邃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像是在分析沈初霁的行为和表情代表什么,又或者在衡量沈初霁究竟值不值得信任。   将性命托付在一个凡夫俗子手中,即便楼西北愚笨至极也不该如此。   可是,沈初霁到底小看了楼西北。   半晌后,他嘴角上扬,唇瓣一张一合,说道:“沈初霁,记住,你欠我。”   说完,他凑近了些,将下巴轻轻搁在沈初霁肩头,握着他的手腕将淬毒银针扎进了自己脖颈中。   仙儿的药一向来势汹汹,不消片刻他的身体就瘫软在沈初霁怀中。   沈初霁托住他的身体放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失神喃喃道:“你这个疯子……”   将楼西北放在树下,为他盖上青蓝披风,沈初霁瞧着他安睡的模样久久回不过神来。   大概性格如此,楼西北睡着时嘴角都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弧度,好似对一切了如指掌。   沈初霁简直想把他打醒问他为何这么任性,如果不是自己是别人的话,他是不是也会这样做,将自己的性命视作儿戏,可恶至极。   梁浅四人站在他身后,神情紧张,屏息凝神。沈初霁此举明显是要做些不能让外人知晓的事情,可越是如此他们就越是不安。   许久,沈初霁回过身看着众人,山风吹动他的衣袖,墨发迎风而起,即便不言不行依旧清新俊逸雅人深致。   他浅淡眸光扫过四人不安的表情,嘴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抹温和笑意。   “可还记得门规戒律?”沈初霁温声问道。   “记得。”四人异口同声。   沈初霁走到山崖边,俯视着整座城池,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   活死人如同洪水簇拥在山脚,一个叠着一个试图降服这座山崖,蚍蜉撼树,乐此不疲。   “那日你们问我,若遇该杀之人却不得杀之应当如何。”沈初霁长身玉立,右手轻抚腰间的骨笛,感叹一般同他们说道,“今日便有了答案。”   “大师兄……”梁浅脸色瞬变,好似预料他接下来的话,猛地跪拜在地,“大师兄请三思!”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戒律向来不责立法者,你们不能行之事,我能;你们不能杀之人,我亦能。”   话音未落,梁浅咬紧牙关,额头重重往地上一磕:“大师兄,万万不可!”   江阔和其他两人不明就里,却知道事关重要全部跪拜在地:“请大师兄请三思而后行!”   沈初霁取下腰间骨笛,玉白笛子在他掌心无需灵力催动就化作一把银色长刃骨剑,锋利剑刃比起青铜、铁器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师兄!这事梁浅可以做,无需大师兄动手!请大师兄三思后而后行!”言谈间,梁浅声音已有颤抖之意。   梁浅身为抚云顶二师兄,是几人之中跟随沈初霁最久的弟子,他知道许多其他弟子不曾知晓的事情,尽管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可是他知道沈初霁接下来想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   沈初霁置若罔闻,并拢双指附在额间青碧色额石上,接触到他的冰凉指尖,额石龙纹光芒大盛,一道阵法自他额心流转,不多时青碧色额石便化为一条二指宽的龙纹青绸覆盖住他双眼。   沈初霁负手执剑,唇瓣开合:“此事因我和苏仙乐而起,自然由我二人承担孽果。”   “大师兄!”梁浅难得失态,双眼通红,语气沉痛。   沈初霁周身萦绕着一道神光,和人世间修炼的各色灵气完全不同,那是一种不属于世间、充满神性的灵力,狂风吹得他衣袍猎猎,束在脑后的青绸于半空狂舞,他袖袍一挥在崖顶落下一道金色结界,将他们囚于其中。   “大师兄……”   “大师兄有灵核?”   “二师兄这到底怎么回事?!”   梁浅怔怔看着那道身影,眼眶红得随时会掉下泪来,颤抖着唇瓣根本无法做出回答,亦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初霁未再言语,身体裹在神圣金光中,如同一只金色神鸟从高空俯冲而下,他被青绸覆上双眼,墨发在脸侧飘扬,绝美容颜与浑身圣光仿佛出自天帝壁画中真正得到飞升的神仙!他身上光芒充满祥和与仁慈,腰间丹黄玉佩散发微光,身形如飞鸟般掠过满城活死人的头顶,随后落于后方人群中。   不计其数的活死人仿佛找到目标,纷纷掉头朝他奔涌而去。   看着沈初霁的身形被活死人淹没,崖壁上传来歇斯底里的声音:“大师兄!!!”   仙儿三人几乎瞬间扑下去,只可惜被一道金色结界牢牢圈在山崖上。   “大师兄!!”   梁浅脸色煞白,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按着江阔两人的肩膀不顾挣扎将他们死死抵在地上。   “放开我!大师兄会没命的!”   “放手啊!”   梁浅声色喑哑:“你们现在出去就是给大师兄添乱,相信大师兄,他会没事的。”   “可是……”   可是大师兄体内分明没有灵核,为何会出现灵力?除非他和苏仙乐一样使用了某种禁术,可是修炼禁术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大师兄如何能够承受?   “你们要忤逆大师兄的命令吗?”梁浅声音变得冷厉。   仙儿站在山崖边,失神看着山脚下。   乌云笼罩整片天空,雨水淅淅沥沥落向人间。   在密密麻麻如同蚂蚁群涌的地面上,一道金色流光在人群中闪动,速度快如闪电,看不清身影,雨水未有半滴落在他身上,只见那道金光所过之处鲜血飞溅,活死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消失,徒留满地、满身的赤红鲜血。   那道金光就像劈向人间的雷电,根本无法捕捉他的身形,更加无法揣测他的行径,只见前一刻还在地面闪动的光芒竟然瞬间来到崖壁之上,骨剑爆发数道剑气劈在金色结界上,沈初霁云金道袍遍布血迹,脸颊和唇瓣同样被鲜血染红,如同一尊冰冷杀神,完全不知疲惫不明方向,若非有结界相护,崖壁上众人定会因他一剑毙命。   沈初霁削薄的唇苍白却染上血色,显得瑰丽又迷人,有种致命的蛊惑力,一击不成他退回到活死人群中,不曾停歇,剑刃流光,短短时间内已有两成活死人丧生在他手中。   仙儿流着眼泪,却并非因为惧怕,她能够感觉到沈初霁身上的灵力太强大了,凭他的凡人之躯根本无法承受,不知事后会遭到多少反噬。   倘若他们再强大一点,倘若他们再让大师兄省心一点,是不是就不需要大师兄这么做了?   他们应是知晓,大师兄从不喜杀生,就算偶然掉落在他衣襟丑陋的虫子都会叫他重新放回树梢。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此时此刻大师兄在想什么呢?   即使脸上覆着龙纹青绸,仙儿依旧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深切的悲伤。   尽管活死人只剩下一丝活人气息,可是他们并未真正死亡,就算目前没有任何办法解救他们,那日后呢?或许终有一日大师兄能找到解救他们的法子。   这不是一条命、两条命,而是整整两万条性命!莫说大师兄,就算自认杀人不眨眼的仙儿来行此事也不免心生恻隐。   两万条人命!两万条活人的性命在自己手中流逝,任谁能够做到无动于衷?   雨水倾盆而下,冲刷地面触目惊心的血迹,却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鲜血染红半座城池,鲜血混合雨水形成一条小河蜿蜒流向远方。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在如此惨烈的屠杀中,竟然那样地无声,没有反抗、没有惨叫,亦没有悲鸣,活死人被瞬间毙命、消失的声响甚至不如雨水入耳。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如同地狱一般的长街竟是短短半炷香酿成!   当杀至长街只剩最后一人,沈初霁浑身浴血,身形修长,负手执剑,站在无助蜷缩在地上的孩童面前,似乎知晓面前孩童没有反抗能力,沈初霁上前半步,微微垂首,隔着龙纹青绸看着脚边可怜小童。   他唇瓣紧抿,苍白脸色与鲜血形成惨烈对比。   小童寻回一丝意识,脏污小手拽了拽沈初霁的衣摆,映了满手血迹。   他眸中并无半分恐惧,反而亮得如同夜晚星辰,张开干涸的唇瓣,似是想说什么,发出的声音却异常微弱,沈初霁并未听见。   小童不气馁,就着指尖鲜血慢吞吞在地上描摹几个字,随后安心闭上眼睛,等待着最终解脱。   骨剑祭出,金光乍现。   除却风雨,满城寂静。   雨水冲刷,只余“谢谢”二字。   城内两万活死人全部赴往轮回。   直至最后一个活死人消亡,沈初霁腰间丹黄玉佩光芒暗了下来。   他静立原地,任由大雨冲刷身上血迹,只可惜太多、太浓根本无法洗净。   沈初霁呼吸忽然变得剧烈,身上金光若隐若现,好似随时就会消失,他不由得躬起身体,骨剑插地方能稳住身形。   “出来吧。”沈初霁声音嘶哑万分。   话音落后,覆盖在他眼上的青绸重新化为青碧色额石束在额头,金光彻底消失不见,困住梁浅等人的结界同时消失。   “大师兄!”   “大师兄你没事吧?”   梁浅众人无法顾及昏睡中的几人,直接从山崖一跃而下。   沈初霁手捂胸口,唯靠骨剑支撑半跪在地,一口淤血呛出,染得唇瓣更加妖冶。   他抬眸往前看去,血色染红的地砖上逐渐出现一道黛色身影,苏仙乐侧躺在地上,脸颊毫无血色,鲜血从口中缓缓淌出,模样与从前一模一样。   活死人与神府融为一体,亦相当于神府中一部分,沈初霁屠尽两万活死人无疑伤她神府至深,苏仙乐灵核恐怕已经极尽崩溃。   苏仙乐已无行动能力,娇美面庞全无生气,一双瞳孔却那样明亮,好似临死飞蛾遇见火光,烧得粉身碎骨亦是心甘情愿。   “大师兄……我是不是错了……”苏仙乐声音哽咽,颤抖着伸出右手想去抓他,可是两人距离实在太远,她的手只能停在半空,无法继续向沈初霁靠近。   “大师兄,仙乐是不是错了?”苏仙乐那样执着地看着他,滚烫眼泪从眼角落下依旧舍不得眨眼。   沈初霁垂眸,眸光落在她悬在半空的手上。   “我是不是最初就错了?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苏仙乐得不到回应,声音颤抖得厉害,无助又害怕,伸在半空的手却不愿就此收回去。   良久,沈初霁轻叹一声,带着满手血污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仙乐,何至于此?”   这是进入神府内,沈初霁第三次问她这句话。   苏仙乐紧紧抓住他的手,几乎泣不成声:“我以为、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我看到、我看到了……”   沈初霁喃喃道:“你看到的太少了。”   苏仙乐哭得那样迷茫,哭得那样悔过:“我早该明白!早该明白!大师兄怎会贪图飞升、怎么贪图长生……我错了……大师兄我知道错了……”   沈初霁眼睛干涩,有些哑口无言,许久后,他轻声问道:“魂飞魄散,你可有怨?”   “仙乐无怨……弟子无怨……”   “那就好。”   苏仙乐自知时间不多,近乎哀求地望着沈初霁:“大师兄,仙乐能再窥探一次你的记忆吗?”   当年她修为不够,仅仅只能看到零星半点,导致酿成如此大祸。   或许想到昔日师妹即将湮灭于天地之间,沈初霁没有拒绝她。   “好。”   苏仙乐窥探了他的记忆。   她先是迷茫,后是惊愕,最终化成了满眼的仓惶。   “原来……你求的从来不是飞升……”苏仙乐忽然放肆地笑起来,笑容融合了鲜血和泪水,显得那样癫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沈初霁……你好狠啊……你好狠啊……”   她看着矗立在沈初霁身后的抚云顶弟子,眼中逐渐充满了怜悯,无声呢喃:“你们会被抛下的……”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都是她想得太简单、太天真。   原来,当年沈初霁婉拒她的那句话还有后半段。   ——初霁一生太短了,只能爱一个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大师兄……若有来世……若有来世……仙乐……”   她的身影渐渐变得虚弱,几近透明。   指尖温度减弱,沈初霁忽然失笑。   窥探了他的记忆,苏仙乐怎会不知呢?   他和苏仙乐一样,不会再有来世了。 第24章 (一更   晨曦透过云层洒在地面, 鲜血染红的泥土渐渐褪色。   乌云密布的神府仿佛被撕开无数条缝隙,源源不断的裂缝出现在上空。晨光驱逐乌云,随着浮云散去, 神府中一景一物逐渐褪色、消失。   苏仙乐神形俱灭,因她识海而成的神府也将不复存在, 他们回到了尘世间。   或许天道要将苏仙乐存在的痕迹完全抹去, 沈初霁染尽鲜血的衣物也变得一尘不染。   “大师兄!”   沈初霁再也支撑不住,骨剑脱手而去,侧倒的身形被梁浅接住。   他嘴角残留血迹, 望着与苏仙乐一起消亡的神府,透过薄薄幻影看到他们正处于一座草叶葱翠的山坡上。   不曾有鲜血遍地, 不曾有长街十里, 不曾有满天乌云, 一切回归正常。   “扶我起来。”沈初霁咬牙道。   他的身体终归只是凡胎肉.体,无力承受这般强大的灵力,四肢百骸钻心疼痛, 仿佛无数只蚂蚁啃食他的血肉,让人疼得恨不得剥开胸膛将血肉全部挖出摆脱这样的痛苦。   可是尽管疼得要命,沈初霁并未吭声, 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   在梁浅搀扶下, 沈初霁站直身体, 还剑为笛系回腰间。   “大师兄, 我先为你疗伤!”仙儿抹了把眼泪来到他跟前,被沈初霁摇头拒绝。   他抬眸看向高空, 如今已到辰时, 清晨阳光偏薄凉,并无几分暖意, 无意洒在沈初霁身上的阳光更是令他浑身颤抖不已。   不消片刻,风轻云淡的天空发生了变化,漂浮在上空的白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墨色染尽,前一刻还光芒万丈的太阳被一道浓厚阴影覆盖,落向人间尽是阴冷。   墨云在天空涌动,仿佛酝酿着巨大风暴,一道黑色闪电劈在遥远天空。紧接着,接二连三的黑色闪电由远及近,慢慢聚集在沈初霁头顶。   冷风如刺,吹得沈初霁犹如扒皮抽筋般疼得厉害,他无暇顾及,而是如临大敌看着上空厚重的墨云。   昏迷不醒的楼西北三人也相继醒来,天空变幻不停的墨云让他们不由自主投去视线,一时间忘记自己所处的环境。   天阴和秦少宁自进入神府就被控制不知发生了何事,神色异常迷茫;楼西北看到周围环境和天空怪相立刻意识到他们已经离开神府,眼神马不停蹄地寻找沈初霁的身影。   “大师兄,这到底……”仙儿喃喃问道。   压在头顶的墨云好似一座大山,仿佛随时都能沉沉落在沈初霁身上,令人感到无比窒息与压抑,连半空的风都像刀子一样,昭示着天地与大道的怒火。   楼西北赶到几人身边,目光凝重地打量着沈初霁苍白的脸,正欲询问发生了何事,沈初霁便率先开口:“梁浅,带他们离开这里。”   众人同时一怔:“大师兄,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呢?你不走吗?”   沈初霁嘴角鲜血干涸,脸色几乎可以用惨白来形容:“师兄……咳!师兄稍后就来。”   梁浅明显知道些内情,咬紧牙关,隐忍着泪意,对仙儿几人道:“我们得走!楼公子,秦少主请与我等一同离开,以免受到波及。”   仙儿眼泪滚滚落下:“可是……”   “走!”沈初霁厉喝一声,“若有违者立刻逐出抚云顶!”   墨云持续酝酿着惊天风暴,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一场雷劫降临人间。   “走啊!”梁浅眼眶红得几欲滴血,狠狠推了矗立原地的江阔一把。   “大师兄……”   抚云顶弟子苍白着脸,和梁浅一同离开了漩涡中央。   沈初霁强撑身体看向楼西北,后者目光深沉复杂,就那样一眨不眨看着他。   “楼少侠,借你披风一用。”沈初霁勉强挤出一抹笑。   楼西北深深看着他,取下青蓝披风交给他,犹豫瞬息,问道:“我不能不走?”   沈初霁颤抖手指接过披风,从里到外诛心般疼痛让他快要支撑不住。   “抱歉,请二位离开。”   秦少宁神情严肃,看了沈初霁一眼,到底没有说什么,路过楼西北身边时拽了他一下:“走吧。”   楼西北看着他的眼神那样犀利,恨不得能将他洞穿。   离开沈初霁所在的山坡,他们并未走得太远,寻到一出开阔地界便停下,紧密注视着墨云下方的动静。   “今日之事你们且看好,日后给我死死记住。”梁浅说实话竟带着几分磨牙凿齿。   抚云顶弟子脸色万分凝重:“是!”   话音未落,一道黑色天雷滚滚而下,劈在沈初霁所在的位置。   “啊!”   沈初霁根本无法压抑自己不发出声音。   顿时,众人脸上血色褪尽。   青蓝披风盖住沈初霁蜷缩在地的身体,鲜血瞬间将衣物浸透并且大面积蔓延,那种出血量根本不是一道伤口能够形成,仿佛一道天雷将他浑身皮肤劈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在他们眼中大师兄永远是冷静自若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就算被鱼骨尖刺割碎手腕,就算被刀刃捅进腰腹,就算受尽各种痛楚折磨,他们从未见过大师兄哼出半句疼来。这道落在他身上的天雷究竟疼到何种地步,才叫大师兄都难以忍受。   眼泪在眸中氤氲,片刻就夺眶而出。   “惩戒天雷……”楼西北神情惊愕,目光失神。   秦少宁浑身一震:“传说中触怒众人才会降下的惩戒?犹如刮骨剔肉,却疼上数百倍?”   此话一出,抚云顶弟子脸色骤变。   即使从未见过他们都知道惩戒天雷意味着什么!这是尘世间最邪恶的天雷,它代表着诸神之怒,是集世间万千痛苦于一身的存在,从古至今受诸神之怒的修士寥寥无几,更是没有人能从这道天雷中活下来!   莫说修真界飞升第一人被“惩戒”劈得魂飞魄散,沈初霁一个没有灵核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撑得过来?!   “大师兄!!!”   仙儿众人泪流满脸,不假思索就要重返沈初霁身边,好在梁浅用结界将他们困住。   “梁浅你他娘放开我!大师兄要死了!他就要死了!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大师兄……大师兄不能死!大师兄不能死!”   天阴怔怔看着沈初霁身上被鲜血浸透的披风,瞳孔逐渐变得涣散,周身萦绕着惊人煞气,身躯在煞气中不断成长,变成了灾厄模样。   “放开!”灾厄声音冷得可怕,“我要救师兄。”   梁浅死死按住几人,揪起江阔和宣夜的头发,逼他们直视沈初霁面临的困境,声音嘶哑不已:“师兄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与此同时,一道银色阵法在沈初霁身边流转,随着阵法不断扩大,他身下凭空出现在一道虚影,无数茂盛花草以他身体为圆心向四周蔓延,花草、树木、溪流、高山;山谷萦绕着仙雾,时而有迤逦鸟鸣相伴,沈初霁青蓝披风上的血迹一点一滴被洗净。好似忽然出现的阵法创造了一个人间仙境,同时修复着沈初霁身上的创伤。   众人看到这一幕全部噤声,眼中写满难以置信。   “神、神府?”   “这是大师兄的神府?”   楼西北道:“不是。”   “沈兄的确只是普通人,体内并无灵核不可能会有神府。”秦少宁神情万分凝重。   “有人在临死前将自己的神府种在了他身上。”楼西北沉声道。   神府是一种与本体共存之物,若将神府种在他人身上,本体必定不复存在。   “啊——”   第二道天雷降下,原本褪去血色的青蓝披风再次被鲜血染红,沈初霁声音中充斥着痛苦与绝望。   然而种在他身上的神府依旧在源源不断提供灵力修复沈初霁的身体,可是即便沈初霁身体被修复,疼痛却是真实存在无法被驱散。   “神府可以反应本体的心境,若是种在他人身上,便只能凭爱意而生。”   与其说神府灵力修复着沈初霁的身体,不如说是本体对沈初霁取之不竭的爱意在支撑一切。   天雷一道接着一道,沈初霁声音变得嘶哑微弱,青蓝披风被鲜血染尽再被爱意修复,如此循环往复。   这座神府的主人究竟对沈初霁用情至深,才会在死后依旧以满腔爱意庇护着他?   难以想象,实在难以想象。   神府幻化的仙境将沈初霁包围其中,为他治愈身上伤口,为他洗净周身血迹,温和的风摩挲他蜷缩的身体,溪流滋润着他疲惫的肌肉,鸟儿与蝴蝶在他周身盘旋,阵阵花香萦绕空中 。   这惊世骇俗的一幕,怕是此生不会在他人身上重现。   九道雷劫全部落下后,天空墨云逐渐散去,一切恢复风平浪静。   出现在沈初霁身上的神府好似知道自己即将离他而去,蝴蝶和鸟儿不舍地停留在他身上,花草树木从距离沈初霁最遥远的地方缓慢消散,它们从沈初霁身下蔓延,也要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完全消失。   银白灵力飘向上空,如同一吹即散的烟雾,迅速消失不见。   蝴蝶落在沈初霁头顶,触角隔着披风轻轻抵在他额头,好似是消亡前对他最后的眷恋,留下一个轻盈又疼惜的吻。   几乎在天雷消失一瞬间,按捺不住的抚云顶弟子齐刷刷闪身朝沈初霁聚拢。   颤抖手指掀开他身上的披风,看见沈初霁完好无损躺在披风下,除却脸色苍白并无异样,众人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仙儿上前摸着沈初霁脉搏,终于松了口气:“没有大碍。”   “大师兄?你没事吧?”   沈初霁瞳孔涣散,失去焦距,呆滞看着上空,苍白唇瓣微微开合,好似在喃喃什么,听不清楚。   他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透过缝隙看到面沉如水的楼西北,终于有了反应。   然后,在楼西北复杂探究的眼神中昏睡过去。 第25章   惩戒天雷之所以区别于其他雷劫, 不仅因为它代表诸神之怒威力巨大。   相交普通雷劫,渡过后身体会逐渐恢复,惩戒天雷却不然。遭受雷刑当天是接下来十日最轻松的时候, 因为后续每一日沈初霁都会感觉到身体寸寸开裂的痛楚,从他的五脏六腑蔓延到四肢百骸, 直到第十日子时症状才会稍作缓解。   沈初霁到底凡人之躯, 足足昏睡三日后被活生生疼醒,迷糊间他感觉到不断有人为他输送灵力抵挡体内剧痛,只可惜他没有灵核无法留住灵力全部石沉大海。灵力可以为他修复外表伤口, 无法缓解惩戒天雷带给他的痛苦。   他脸色煞白,身体陷在被褥中, 纤长睫毛微微颤动, 干涩唇瓣微抿, 喉咙像有把火在烧,发不出任何声音,从足尖一寸一寸蔓延的疼痛将他的意识瞬间从深海中拽了出来。   几乎在他睁开眼睛一瞬间, 五六个人簇拥到床头,紧张万分看着他。   “大师兄?”   “大师兄你没事吧?”   “大师兄你还好吧?”   ……   他们七嘴八舌说着什么,沈初霁眸光灰暗似乎并未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   良久,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无声说了一个字。   “什么?”   “大师兄说什么?”   梁浅眉头紧皱:“倒杯水。”   江阔忙不迭倒了杯水交给他, 梁浅扶起沈初霁上身, 知道他此时情况不容乐观,动作十分小心翼翼。   沈初霁靠坐床头, 将一杯温水喝了大半, 喉咙总算好受些,能够说出话来, 尽管声音极其嘶哑。   “这是何处?”   梁浅抬手示意其他人噤声,随后回答道:“在客栈里。”   沈初霁微微点头,将剩下半杯温水全部喝下去。   众人担忧看着沈初霁,他此时表现出的状态除却面无人色并无任何异样,若非事先知道他身体遭受着多大的折磨,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大师兄,不如让仙儿给你下点失神散,睡着时就不会那么疼了。”   仙儿点头如捣蒜:“大师兄放心,没有任何副作用,你先休息吧!”   沈初霁抿起薄唇,眼神掠过众人,看到他们面上的认真,不由叹息道:“不碍事。”   “怎会不碍事!”仙儿有些着急了,“楼西北借由你体内残存灵力与你灵识相通,连一时片刻都支撑不住,你怎么能说不碍事呢?”   仙儿一边说着,心疼得眼泪哗哗落下。   沈初霁神色微怔,抬手轻轻搭在仙儿手背上,安慰道:“师兄没骗你,不碍事,没多疼。楼少侠细皮嫩肉没吃过什么苦当然承受不住。”   仙儿不敢碰大师兄,哭花了小脸哽咽道:“大师兄你骗人!楼西北连百书阁十大酷刑都受过,他当时一声不吭第二天就能跑能跳,可是和你灵识相通后他已经昏迷两天了!”   百书阁十大酷刑是修真界最残忍最可怕的刑罚,除非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不会动用,不过楼西北是例外,他自己要去上赶着求他爹在他身上全部实施一遍。此事传出来时,修真界一片哗然,听说楼外楼同意了楼西北的要求,沈初霁难得动怒传书将他大骂一顿,所幸楼西北皮糙肉厚并未留下什么后遗症。   沈初霁哭笑不得:“楼西北毕竟是百书阁楼尊主的儿子,他能对亲儿子下狠手吗。”   仙儿哭得眼睛通红,还打了个嗝:“是、是吗?”   江阔在她背后翻个白眼,到底是你安慰大师兄还是大师兄安慰你?   “楼西北如何了?”沈初霁问道。   梁浅道:“没什么大碍。”   “他患有失魂之症,猝不及防与我灵识相通必定会受到影响,仙儿你给他开点安魂的药。”   仙儿抹着眼泪点头:“哦,仙儿知道了。”   见他们依旧围在床边一脸关切,沈初霁无奈道:“你们站开点,我喘不上气了。”   众人诚惶诚恐退到旁边,依旧一副忐忑不安模样,沈初霁不禁莞尔:“放心,我没事,不骗你们。”   沈初霁脸上本无血色,勉强笑时身体更显单薄惹人怜爱,仙儿不禁又落下泪来。其他弟子虽不至于落泪,眼眶亦全是红通通一片。   “扑通”一声,天阴毫无征兆跪了下来。   “天阴无用,请大师兄责罚!”话音落后,天阴朝着地上狠狠磕了个头,鲜血瞬间从额头渗出。   沈初霁目光落到他身上,发现他脖子上有几道锋利爪痕,不由蹙眉:“脖子怎么回事?”   天阴垂着眼睛,眼睫挂着水珠:“弟子咎由自取,请大师兄责罚!”   “小猴子抓的?”沈初霁问道。   天阴点头:“不怪小猴子,是天阴无用请大师兄责罚!”   三句话每一句都是让他责罚。   “此事与你无关。”   天阴自进入神府就失去意识,不知发生过什么,以为自己疏忽导致大师兄受到雷刑,这几日其他人殚精竭虑没人给他解释,便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沈初霁话音未落,其他几位弟子齐刷刷跪拜在地。   “这是作甚?”沈初霁眉头皱得更紧。   “请师兄日后再也不要动用那份力量,为了师兄弟子什么都可以做,只求师兄不要再使用那份力量!”   “求大师兄成全!”   “求大师兄成全!”   ……   他们并未询问沈初霁力量从何而来,亦不问沈初霁为何受到诸神惩戒,大师兄想告诉他们的时候一定会告诉他们。   沈初霁失笑,牵扯五脏六腑的疼痛让他不禁捂着胸口轻咳两声。   “大师兄!”   “求大师兄成全我们!”   “仙儿的命就是大师兄的命,大师兄想做什么告诉仙儿,仙儿一定会帮你完成!”   “我等亦是!”   沈初霁眼神柔和,笑说:“我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只需你们谨记门规戒律便可。”   “弟子明白!”   “弟子发誓,自此后若非大师兄需要绝不犯戒!”   听着他们坚定的声音,沈初霁摇了摇头:“起来吧。”   “是。”   “秦公子呢?”   梁浅道:“秦公子亦在昏睡中,那日你遭受雷劫后他便昏迷不醒。”   沈初霁波澜不惊点头:“或许在神府中受了惊,没有大碍就好。”   “锦儿呢?”   “您是说那个孩子?”   “嗯。”   “他在另一间房,小猴子正守着他。”   沈初霁沉吟片刻,虽说他现在勉强还能行动,但是势必不能赶太久的路,等他伤势稍有缓解恐怕还需七日,然而仙门大选在即七日后再赶回抚云顶已经来不及。   “宣夜,江阔。”   “弟子在!”   沈初霁道:“你们即刻赶回抚云顶,组织其他弟子四人一行下山除邪,无需集合自主行动,保证下月末赶到苍州即可。”   仙门大会举行地点就在楼西北世家所在的苍州。   江阔两人有些不情愿,问道:“大师兄呢?”   “我与梁浅一行歇息几日便出发。”   “哦……”   “我想和大师兄一起。”宣夜嘟囔道。   沈初霁神色无奈:“苍州自会见到。”   闻言,两人叹息应下:“弟子明白!”   “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大师兄。”仙儿嬉皮笑脸说。   江阔狠狠剜了仙儿一眼,到底别无他法,跟大师兄道别后离开了客栈。   等人离开后,梁浅问道:“师兄,锦儿如何处置?”   “处置?”沈初霁斜他一眼。   梁浅一怔,自知失言,心虚地低下头。尽管他在其他弟子面前维持一定威严,沈初霁心里却知晓,他与仙儿等人差不多,并非良善之辈。   “处理?”   沈初霁:“……”   仙儿道:“二师兄,是修理。”   天阴弱弱道:“不是,是置放。”   沈初霁摇头,估计这些弟子平素在外面就是如此,淡淡道:“仙门大选比试方面众多,抚云顶倾巢出动才足够,锦儿如今算半个弟子,带在身边吧。”   抚云顶上上下下五十三位弟子,山下有一道自古遗留的结界,一旦山中无人就会自行封闭,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是。”梁浅未再多言。   不多时,天阴回去替小猴子守着锦儿,小猴子一进房间看到活生生的沈初霁哭得十分凄惨,咆哮声传遍客栈,好几次店小二没忍住前来提醒。   沈初霁被它闹得头疼,安慰两句就让梁浅将它揪出去了。   本打算好好休息片刻,梁浅和小猴子前脚刚走,秦少宁和楼西北就寻来了。   “你们醒了?”   楼西北面色红润,神色慵懒,揶揄道:“你家小师弟跟哭丧似的,我们能不醒吗?可还好?”   沈初霁忽略他前面的话,摇头道:“多谢关心,无碍。”   秦少宁脸色苍白几分,撩开衣摆朝沈初霁跪下,郑重其事道:“在下秦少宁,叩谢沈兄救命之恩。”   沈初霁沉默望着他。   “你若想报答我,答应我一个要求即可。”   “沈兄请讲。”   沈初霁不至于因此要挟秦少宁断绝飞升之心,实在下作。   “若有朝一日,你我交恶,放抚云顶弟子一马。”   秦少宁不知他为何如此,却是没有多问,一口应下:“少宁答应你。”   楼西北靠坐木椅上,自顾自倒了杯茶支着下巴意味不明看着两人。   就在这时,店小二敲响房门。   “请问狗贼楼西北道长在吗?外边儿来了位农夫寻您。”   楼西北眸子微眯:“找我?”   他好似并不在意前缀“狗贼”二字。   秦少宁脸色稍显尴尬,虽不知神府中具体发生什么,但楼西北勉强算他半个救命恩人,如今想来此事实在不妥,连忙道:“不是,找我,那我先去看看。”   沈初霁颔首:“请便。”   秦少宁离开房间,关上房门,房中只剩沈初霁和楼西北两人。   楼西北将茶杯放在桌上,目光掠过沈初霁苍白脸色,正欲说话就被打断。   “别问,我不会告诉你。”沈初霁斩钉截铁道。   “我知道。”楼西北耸肩,沈初霁若是想让他知道,就不会特意给他扎一针,等他醒来时神府已然消失,至于最终怎么出来他并不知晓,也曾旁敲侧击问过抚云顶几位弟子,只可惜他们讳莫如深半个字不肯透露。   看着沈初霁因为紧张绷起的唇线,楼西北不着痕迹放软声音:“还疼吗?”   沈初霁微微愣神,想摇头最终还是点头:“有一点。”   “一点?”   “嗯……”   楼西北轻嗤:“你也挺幼稚。”   沈初霁抿唇,神情不悦。   楼西北走到塌边坐下,弯着好看的眼睛:“帮你分散一下注意力?”   沈初霁没什么表情看着他:“什么?”   “跟我讲讲你和你身上神府的事儿?”   沈初霁眉心皱起:“与你何干?”   “我好奇嘛。”楼西北泛金的眸子盯着他的脸,“你我好歹也算一夜夫妻,我就想知道在这之前你许给谁了。”   沈初霁垂下眼帘:“你不认识。”   “我当然不认识,在此之前我都不认识你。”   “那问了又如何?”   楼西北叹息一声:“那我换个问题。”   沈初霁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你跟秦少宁有何关系?”楼西北猝不及防问出这句话。   沈初霁眸光一怔,不自觉收拢五指,指尖陷入掌心,轻微的疼引发体内惊涛骇浪的痛苦,他闷哼一声,眼睛却直直盯着楼西北:“为何这么问。”   楼西北见他模样不对劲,不由自主皱紧眉头:“你别着急,我没有……”   “我问你,为何这样问?”沈初霁疼得额头冒起冷汗,眼睛却不肯错过楼西北脸上半点情绪。   楼西北不知他为何反应如此巨大,解释道:“你体内残存的灵力,与秦少宁在神府被控制后使用的灵力极其相似。” 第26章 (一更   在神府中, 秦少宁神魂被控制,身体修为却增长数倍。   届时楼西北近身观察过他,发现那道灵力并非他寻常时候使用, 而是一种至善至纯至圣他从未感受过的灵力。   沈初霁遭受雷劫后,抚云顶弟子不清楚他体内情况不敢贸然行动, 所以趁他体内灵力并非完全消失想出灵识相通这么个法子。   说来奇怪, 沈初霁几位师弟师妹均尝试过却没能真正融会贯通成功与他体内建立连接,于是抱着瞎猫遇见死耗子的想法把楼西北喊到跟前,结果居然行得通。   灵识相通后, 他在沈初霁体内感觉到毁天灭地的疼痛,就算挨过百书阁十大酷刑他亦从未觉得瞬间就能取人性命, 好似身体每一寸血肉被抽丝剥茧般划开再用滚烫尖针将它们全部缝上。那道灭顶疼痛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重, 就像被滚烫尖针烫焦、缝合好的伤口无数次被撕开, 再无数次的缝合,积累的疼痛一次比一次深刻。   就算楼西北觉得自己皮糙肉厚,咬牙撑了一时片刻就活活疼晕过去。   同时,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残留在沈初霁体内的灵力与那时秦少宁运转的灵力极其相似,几乎一模一样。   “与你有何关系?”沈初霁额头冷汗淋漓, 脸色难看得吓人, 似乎楼西北的问题完全触碰到他的禁忌。   楼西北看着他的模样不由暗暗觉得心惊, 懊恼自己不该这时向他提起, 担心他情绪再激化下去会将自己活活疼死,他忙举起右手发起毒誓:“跟我没关系, 我不该问!日后我再问你就让我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行不行?”   沈初霁呼吸不稳,眼眶泛着红, 黑曜石般的眸子散发着些许水雾,莫名显得脆弱又委屈。   楼西北心脏跟小猫挠了似的,想帮他顺顺气又怕不小心让他更疼,神情无奈又讨好:“我发誓了,以后不问你了,别生气。”   楼西北这张皮囊惹眼得很,不愧是第一次露面就以容貌冠绝整个苍州的男子,即便后来他犯下恶行太多都没能改变“苍州第一美男子”的头衔。当他做出这副讨好表情时,依旧无与伦比的好看,既觉得真诚,又感觉不到他的卑微。   半晌,沈初霁阖上双眸,尽力平复呼吸,知道自己反应过激,楼西北或许只是随口一问。   可是,这件事对沈初霁来说实在太重要,他尤其不想让楼西北牵扯其中。   “楼少侠出去罢,我想休息。”冷静下来,沈初霁脸色稍霁,下了逐客令。   未等楼西北回应,他便侧身背对着楼西北躺进被褥中。   看着沈初霁透着冷硬的背影,楼西北无端觉得好笑,心想这人脾气真大。   只不过,沈初霁脾气大就算了,他这样哄着、被晾着,竟也丝毫不觉得不悦。   楼西北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自言自语几句,没得到回应,他耸了耸肩膀叹息道:“幸亏你有副好皮囊,不然谁乐意哄着你。”   说完,榻上依旧没有反应。   楼西北索然无味打算离开,余光瞥见他露在外面的后背,一边骂自己热脸贴冷屁股,一边上前替他掖好被子,结果抬头就撞上沈初霁波澜不惊的眼睛。   “楼少侠还没走?”沈初霁哑着声音问道。   楼西北眉梢微抬:“我在后边儿念叨半天,你才知道我没走?”   沈初霁抿唇:“别在我背后说话。”   楼西北乐了:“怎么着?你只能听见前边儿说的话?”   沈初霁没搭话,冷冰冰道:“出去。”   这回连“楼少侠”都不喊了。   楼西北隔着被子轻轻拍他:“行了,知道沈师兄不待见我,这就走。”   沈初霁执拗地看着他离开房间才安心躺下,身体依旧背对着房门。   “大师兄呢?”   楼西北刚出门就撞上端着药汤的仙儿。   “他说想休息。”楼西北道。   仙儿苦恼皱眉:“那怎么办?我提前给他熬了止疼药。”   楼西北摇头:“止疼药对他没用。”   停顿片刻,楼西北道:“他刚醒来多半睡不着,更何况那么疼,你那儿有迷.药吗?睡着就没那么疼了。”   仙儿更加苦恼:“我想给大师总吃失神散,他不让。”   “迷烟呢?一闻就倒的那种。”   仙儿神色迟疑:“可是,大师兄醒过来跟我算账怎么办?”   楼西北嗤笑:“给我,我来。”   仙儿犹豫片刻,点头说:“那大师兄秋后算账,我就说被你偷了?”   楼西北扬眉:“换个好听点儿。”   仙儿道:“不换,反正你还偷了秦少宁的玉佩。”   “我那是抢。”   “行罢,我就说你抢的。”   “别废话,一会儿你大师兄疼死了。”   从仙儿手里接过迷烟,楼西北透过门缝将烟雾吹进去,不消片刻,床榻上的沈初霁肩膀就塌了下来。   “这就睡了?”   “那当然。”   “你这迷烟还行,回头给我几支。”   “三百两一支。”   “?”   “我这东西无色无味,接触到皮肤就有效,贵点儿应该的。”   “两支。”   “成交!”   沈初霁浑然不知自己向来疼爱有加的小师妹跟狗贼楼西北达成了什么合作,身体和意识莫名其妙变得混沌,瞬间就陷入沉睡。   其实,仙儿早有打算对沈初霁使用迷烟,剂量提前准备好了,沈初霁睡去后足足七日都没有醒。   等沈初霁睡得头晕脑胀醒来时,早已过了第十日子时,身体各处疼痛锐减,达到常人能够承受范围。   沈初霁坐起身,揉了揉酸疼不止的太阳穴,不需仔细回忆就知自己莫名昏睡必定有猫腻。   “大、大师兄您醒了?!”天阴坐在脚踏上打瞌睡,听见榻上动静立刻变得清醒,欣喜若狂地跪坐在地,眼泪汪汪看着他,“大师兄你身体如何?还疼吗?”   沈初霁按着眉心,摇头道:“给我倒杯水。”   天阴连滚带爬地去了。   喝了两杯温水,沈初霁渐渐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备水。”沈初霁道。   沈初霁向来爱干净,这些时日虽然常有弟子为他掐清净诀净身,但沈初霁更习惯温水沐浴。   “是!”   天阴忙不迭去了,一边往外跑一边嚎道:“大师兄醒啦!!!”   眨眼功夫,几道身影如狂风般刮进房间。   仙儿拿着未晒干的草药;   梁浅怀里抱着一只花猫,来时速度太快被吓得不轻;   小猴子攥着一支拨浪鼓,咿呀咿呀地叫唤;   秦少宁手执长剑挥汗如雨,估摸正在练剑;   楼西北倒是自在,往木椅一坐,怡然自得。   “大师兄你终于醒了!”   “沈兄你终于醒了!”   沈初霁目光掠过几人,最终落到仙儿身上。   “仙儿。”他轻飘飘喊一声,仙儿则吓得一抖,连忙半跪下来。   什么把锅全部推给楼西北,她脑子是一点没记住,大声道:“仙儿知错,请大师兄责罚!”   别说甩锅,在沈初霁面前连撒谎都不敢。   “她给的,我做的。”楼西北添了一句。   沈初霁老早就看见他大摇大摆的模样,想起昏睡前发生的一丁点不愉快,不禁觉得纳闷,这么些天过去,楼西北闲得慌还不启程回苍州?虽说今年仙门大会并非楼家主持,他身为楼家少主总是要参加,为何留在天州浪费时间?   “仙门大会在即,楼少侠还不启程?”   见大师兄没有向自己发难,仙儿不着痕迹松了口气。余光瞥见想往沈初霁身上扑的小猴子,揪住它的后颈提到自己的身边,眼神示意它不准闹腾,大师兄身体并未完全好尽。   察觉到沈初霁话外之意,楼西北嘴角上扬,瞟了眼秦少宁:“秦少主尚未启程回青州,在下不着急。”   秦少宁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说道:“我已与父亲言明,和沈兄一同前往苍州。”   楼西北道:“既然如此,在下自然也与沈师兄一同。”   沈初霁抿唇,恨不得找个理由把他们全部打发走,本来一个秦少宁就烦,加上楼西北烦上加烦。   尽管心中如此想,沈初霁必不可能直接将他们撵走,毕竟没有理由且有失礼仪,只好默认尽量当他们不存在。   不多时,店小二备好热水送到房中,其余人没再打扰相继告辞离开。   最后房中只剩楼西北一人赖着不走。   “楼少侠?”沈初霁疑惑看他,这厮总不至于留下来看他焚香沐浴罢?他倒不至于如此无聊。   楼西北如梦初醒般向他看来,佯装不解:“何事?”   沈初霁薄唇微抿,语气还算平和:“在下要宽衣沐浴。”   楼西北点头:“哦。”   然后就没下文了。   沈初霁无奈:“楼少侠,你可有要事?”   楼西北摇头:“没事。”   “那就请回吧。”   楼西北坐起身,神色倒是认真不少:“沈初霁,那日的话并非权宜之计。”   沈初霁瞳孔微眯:“何意?”   楼西北道:“我既发誓不再过问,日后便不会再问。”   沈初霁怔了怔,又道:“在下听闻过楼少侠不少事迹,越是信誓旦旦就越不可信。”   楼西北耸肩:“别人不能信,你可以信。”   沈初霁不动神色审视着他,没有立刻回应,似乎在考虑可信度为多少。   “当真?”   “当真。”   “既然如此,沈某信你一次。”   楼西北挑眉道:“所以,你不用对我这么防备。”   沈初霁不认:“楼少侠误会,沈某向来一视同仁。”   楼西北嗤笑:“听说我与你一起前往苍州,你脸差点没青了。”   沈初霁:“……”   既然你看得出他不情愿,自行离开岂不最好?   “楼少侠何出此言,沈某大病初愈脸色难看些实属正常。另外,楼少侠再不走,沈某这水就该凉了。”   楼西北起身,伸个懒腰,双手枕在脑后,慢悠悠往门口走。   走到门前,他忽然回过头,笑吟吟说:“迟早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告诉我。”   说完,他径直离开房间,顺手关上房门。   沈初霁怔愣看着门口,良久,他轻笑一声。   绝对不会有这么一天。   好不容易才抹除一切,他何必要旧事重提呢。 第27章 (二更   尽管身体各处仍有疼痛传来, 对沈初霁来说已然不算什么。   沐浴焚香后,穿上云金道袍,将骨笛和丹黄玉佩重新系回腰间, 随后推开了房门。   一个抬眼,天阴和小猴子蹲在房门两侧, 跟两尊门神似的。   “大师兄!”   “咿呀!”   天阴和小猴子同时起身, 紧张兮兮看着他。   沈初霁无奈叹息,约莫自己受伤让他们受到了惊吓,伤弓之鸟了些。   “我身体已无大碍。”沈初霁抬手揉了揉小猴子后背毛发, “锦儿在何处?”   天□□:“楼下客房。”   沈初霁颔首:“带路。”   失魂并非小事,耽搁时间越长受到影响越大, 初次醒来后他本打算稍作休息就去探望, 结果着了仙儿和楼西北的道, 接连昏睡七日。锦儿魂魄无法归入旧体,或许会游荡在其他地方,若是游离太久恐怕要耗费不少时间才能召回来。   沈初霁来到客房时, 梁浅和楼西北等人皆在房中。   “大师兄。”   “沈兄。”   沈初霁点头以示回应,旋即走到塌边查看锦儿身体情况,他脸色雪白, 印堂发黑, 胸口气息起伏十分微弱, 几乎就要消失。   “如何?”料想他们已经探查过锦儿情况, 沈初霁开口询问。   梁浅道:“魂魄游离时间太长,与身体联系即将被切断, 未得师兄指示我等不敢轻举妄动。”   沈初霁道:“仙儿, 招魂。”   他本打算回到抚云顶借由千年柳条将锦儿魂魄引入身体中,如今仙儿就在身侧无需多此一举, 她身上招魂固魂法宝多不胜数。   “是。”仙儿应道。   她走到床榻边,翻出一只匣子,灵力催动后匣子不断膨胀,变成四四方方用于收纳的大箱子,从众多丹药法宝中翻找出一根青色引魂香。   “大师兄,那他以后就是小师弟了?”仙儿杏眼盛着兴奋的光,颇为跃跃欲试。   “若他醒来后愿意留下便是。”   仙儿不满嘀咕:“那不行啊,不是小师弟引魂香给他多浪费。”   “说甚?”   “没有、没有。”   她点燃引魂香,取下锦儿一缕头发,以香烧尽,一缕青烟缓缓升空,有所指引般飘向门外。那道烟雾浓重不稀薄,表明锦儿魂魄就在距离不远之地。   “就在城中。”仙儿道。   “能引他过来吗?”   仙儿闭上眼眸,指尖一道灵力融于青烟之中,少倾,睁开眼睛,无奈摇头:“没有回应。”   见状,楼西北道:“既然距离不远,直接将他揪过来罢。”   沈初霁点头:“不是不可。”   秦少宁立刻道:“沈兄,我去罢。”   好像在无意识中,秦少宁已将他当做可以做出决策的人。   沈初霁道:“有劳。”   闻言,仙儿将引魂香交给秦少宁,叮嘱道:“他能听见你的声音,唤他回来即可。”   “好。”秦少宁接过引魂香,转身离开了房间。   “大师兄你大病初愈,先坐下休息。”楼西北伸长腿勾了张椅子到沈初霁身后,侧头单手撑着下颚看他。   “多谢。”   仙儿怒目而去:“谁是你大师兄?”   楼西北懒散打呵欠,纤长睫毛坠着一滴生理性泪珠:“谁应我谁就是。”   “你……”仙儿瞪圆眼睛,愈发觉得他厚颜无耻。   沈初霁无奈:“仙儿,你先喂锦儿吃一颗修复丹,待他醒来即刻出发前往苍州。”   仙儿朝楼西北冷哼一声,乖巧点头:“是。”   沈初霁从不计较楼西北的称呼,毕竟他大抵还算了解对方,你越搭理他他就越起劲。   等待秦少宁归来期间,楼西北插科打诨几句,没再提过那日发生之事。   沈初霁爱答不理,仙儿和小猴子倒是和他闹得厉害。   大概昏睡时间太长,沈初霁坐久觉得头晕,不由阖上眼睛揉捏眉心。   片刻后,天阴端着些吃食推门而入,放在沈初霁面前:“大师兄,吃点东西罢。”   沈初霁微怔,看着面前食物倒有几分饥饿之感,于是没有客气慢条斯理吃了几口。在修真界就算没有灵核的普通凡人十天半月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顶多虚弱一些,在抚云顶宣夜时不时端着自己研制的新菜系让沈初霁尝鲜,倒从未感觉饥饿。   不多时,秦少宁举着引魂香回到客栈,青色烟雾就在他身旁位置,大概那就是锦儿魂魄所在之地。   “这么快?他在何处?”楼西北诧异道。   秦少宁抽了抽嘴角:“客栈对面有人聚在一起斗蛐蛐,他就在人群中。”   “哦……”楼西北拉长尾音。   引魂香散发的烟雾萦绕在半空,隐约勾勒出一道人形,身形到秦少宁手臂位置,就是锦儿无疑。   “仙儿,将他渡进身体中。”   “是。”   仙儿上前接过引魂香,牵引锦儿的魂魄来到榻前,柔声道:“小师弟,回你身体里,闭上眼睛数十声,师姐就能让你醒过来。”   那道青烟包裹的身形走到榻前却不愿再继续往前,甚至后退了一步,他站在原地茫然四顾,似乎在房中寻找着什么,迟迟不愿靠近床榻。   沈初霁眉心微皱:“他回不去?”   仙儿道:“大师兄,应该是魂魄游离时有了羁绊之物,不愿回到体内。”   沈初霁脸色微变,有了羁绊之物生出执念,凭外力无法强行将他渡回体内。   “你有未了心愿?”沈初霁问道。   那道青烟朝沈初霁点头,一股烟雾汇聚半空,形成一张空洞的嘴巴,唇瓣一张一合,好似说了什么。   但是他并未发出声音,所以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锦儿大约知道他们听见,着急地转过身朝门外跑去,引魂香的青烟瞬间被拉长,可是到了门边他停止下来,似乎低头说着什么。   房中众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状况。   片刻功夫,青烟回到房中来到沈初霁面前,烟雾萦绕下的身形双腿弯曲,在沈初霁面前跪下,身体右侧的烟雾有些模糊,好似有什么东西正跟在他右边。   青烟形成的两片嘴唇慢吞吞说着什么,根本无人能够听见他的话。   沈初霁沉默看着锦儿,良久问道:“你想求我帮他?”   那道身影狠狠点头。   “你听得见?”楼西北惊讶不已。   仙儿满脸骄傲:“我家大师兄会读唇语。”   楼西北觉得惊奇:“唇语?听起来有些意思。”   “大师兄,他说什么?”   沈初霁神情叹息:“倒是我的疏忽。刘易之子阿玉,离开锦儿身体后,对锦儿生出愧疚心思,心中有了执念错过了往生机会。”   天阴惊讶道:“阿玉?”   “嗯。”   紧接着,锦儿喋喋不休说了许多,其他人听不见只能眼巴巴看着沈初霁,等他出来解释。   沈初霁道:“这些时日,锦儿和阿玉一直跟在我们身边,不敢走得太远,还跟我们一起进了神府。”   仙儿问道:“他想做什么?”   “他若回到体内,日后便再见不到阿玉。阿玉错过往生机会,如今已是孤魂野鬼,但他并无害人之心,恐怕会遭其他邪祟吞噬。”   “那又如何?我们没本事送他往生。”   话音刚落,锦儿朝地上狠狠磕了几个头,希望他们能想想办法。   沈初霁陷入沉默,阿玉父亲犯下的罪孽已由他自己承担孽果,阿玉亦是被他强行留下。在城主府时他虽困住秦少宁等人却并未伤害他们,还主动劝解父亲将身体还给锦儿,心性倒是不错。再加上他年纪与锦儿相当,生性良善,若是自己游荡在世间难保不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既然你一路跟随,定然知晓我等身份,你可愿拜入抚云顶门下?”半晌后,沈初霁问道。   锦儿用力点头,又朝沈初霁磕头。   沈初霁点头,随后看向仙儿,迟疑问道:“仙儿,我记得你随身携带着一截千年槐木?”   仙儿震惊睁大眼睛,忿忿不平道:“大师兄!那不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吗!”   槐木本为鬼木,生长千年凝成一截固魂塑体的木心,可以禁锢魂魄,幻化肉.身。   沈初霁并未以身份施压,轻声哄道:“师兄用不着。”   仙儿眼眶通红:“怎会用不着?若非有神府护体,你就被雷劫劈得魂飞魄散了!有千年槐木我还能救你一次!怎么用不着?”   “乖,相信师兄,我不会用到。”   “我不!”仙儿赌气道。   沈初霁无奈又纵容,举起右手:“师兄对天发誓,绝对不骗你。”   “哼。”仙儿闷闷不乐看他一眼,“我没带。”   “师兄看到了,在匣子里。”   仙儿嗔怪:“大师兄!”   “好了。”   “……嗯。”仙儿声音依旧郁闷。   千年槐木本是打算留给师兄身死后将他复生,所以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没想到便宜了他人!   “千年槐木可以禁锢他的魂魄,化作他的身体,沈某可以救他,但是有几个条件。”沈初霁道。   锦儿用力点头。   “第一,复生后他必须拜入我抚云顶门下。”   “第二,日后需他斩断一切前尘过往,不得再牵扯旧人旧事之中,亦不得与娘亲再见。”   “第三,你二人需知悉抚云顶门规戒律,时刻谨记于心不得违背,否则将受门规惩戒,若是后果惨重,我将废除你二人灵核逐出师门。”   锦儿迟疑片刻,问了句什么。   沈初霁解释道:“千年槐木并非凡物,其灵力充盈,化作肉.身后木心将成为灵核,与普通灵核并无区别。日后,阿玉亦会成为修士。”   锦儿郑重点头,朝沈初霁重重磕头。   “既然如此,回你体内罢。”   话音落后,锦儿缓步走到榻前,躺进躯体之中。   这时,楼西北问道:“千年槐木可以化作灵核,你为何不留给自己?”   沈初霁道:“灵核于我并无用处。” 第28章 (一更   锦儿魂魄游离太久, 一时无法适应,两个时辰后才幽幽醒转。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去探望相邻房间中的阿玉,后者情况与他不同, 耗费时间多些,两三个时辰勉强化出四肢, 躯干仍旧是木头形状。   闲来无事, 沈初霁让梁浅出去置办些马车和马匹,待阿玉醒来后就启程前往苍州,随后就守在阿玉房中查探情况。   锦儿推门而入时, 沈初霁和楼西北各坐一侧,前者面无表情, 后者饶有兴致说着什么, 他往榻上看了一眼, 随后走到沈初霁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朗声道:“叩谢大师兄救命之恩!丁玉锦此生没齿难忘, 愿为师兄、愿为抚云顶肝脑涂地!”   沈初霁风轻云淡瞟他一眼:“嗯。”   锦儿抬起头,双眼炯炯有神看着沈初霁,神情隐隐有些激动:“大师兄, 我看到了!”   沈初霁瞳孔微眯:“什么?”   “您在神府中……”   “住嘴!”沈初霁神色微变, 倒是把这点忘了, 锦儿和阿玉随他们进入神府, 但是身无怨气与普通邪祟不同所以没能被发现,他们应是从始至终知晓发生了何事。   “我门戒律, 关于大师兄一切不可向外人泄露。”仙儿走到他身上, 敲了敲他的后脑勺,“做不到这点我就杀……”   话未说完, 仙儿神色一僵,忌惮地看了沈初霁一眼,话锋一转:“师姐就让你永远说不出话。”   锦儿并未因此感到惧怕,神情反而更加兴奋:“弟子明白!”   沈初霁看着他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好像自古以来抚云顶就没有几位正常的弟子,快要成为一种风俗了。   楼西北知道神府中发生的事沈初霁不愿让外人知晓,他并不打算多问。   “你和阿玉一直跟着我们?”仙儿问道。   锦儿站起身,见沈初霁杯中茶水见底,殷勤地为他斟满:“是。”   “阿玉在我体内时,我的记忆并不完整,所以躲在角落不敢出来,阿玉本应该去往往生之地,但是放心不下我,想帮我回到身体里,所以错过了往生的机会。”   锦儿蹲在沈初霁身边,托起下巴崇拜地看着他,继续说:“我跟着引魂香回到房间时,他躲在门外不肯进来,催促我回自己身体,可是我回去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他了。他胆子小,或许他会一直跟着我们,即使我们没有发现。大师兄,谢谢你,给阿玉复生的机会。”   沈初霁笑道:“千年槐木是仙儿师姐的宝物,你们应该好好感谢她。”   仙儿哼一声:“不用,槐木本来就是大师兄的东西,你愿意给谁用就给谁用。”   说起这件事,仙儿还是有点不乐意。   “谢谢仙儿师姐!”锦儿朗声道。   “你俩以后就是大师兄的左右护法明白吗?要是大师兄伤到一根头发丝,我唯你们是问!”   “弟子明白!”   楼西北听他们感谢来感谢去无聊透顶,伸着懒腰就要离开。   “楼西北!”锦儿忽然叫住他。   楼西北眉梢微抬,侧眸看他:“有事?”   锦儿说:“虽然我不打算拜你为师,但是以后我一定会成为像你这样、比你更厉害的修士!”   楼西北失笑,转身往外走,懒懒留下一句:“随便你。”   仙儿嗤之以鼻:“他那样的修士有什么好?”   锦儿认真道:“楼西北什么都不在乎,潇洒自在,凭自己喜好和直觉行动,不论善恶是非,我想要和他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在神府中他无条件信任大师兄真的太令人钦佩了!我家中还有不少关于他的事迹话本呢!”   仙儿不以为然:“行行行,你说是就是。”   沈初霁对此不置一词。   楼西北身上的特性有种独属少年的意气风发和大无畏,像烈日炎炎,非常非常刺眼还容易被灼伤,同时又散发着极端的光芒,虽说不上多么喜欢,但沈初霁并不讨厌。   将近半日,千年槐木终于完全化作了身躯,惟妙惟肖的模样与常人并未任何不同。   千年槐木相当于为阿玉重建肉.身,身体模样与他生前并无两样。   不多时,榻上小童颤了颤眼睫,一滴滚烫泪珠自眼角滑落,睁开水汪汪的眼睛迷茫看着床幔。   “你醒了!”锦儿激动道。   “锦儿哥哥……”阿玉声音沙哑,慢慢从榻上坐起。   沈初霁抬眼看去,小童面容乖巧犹如玉琢,粉嫩眼尾坠着眼泪,可怜又可爱。   说起来,除却性格万分怪异,抚云顶弟子皆有一副过人面孔,锦儿和阿玉是如此,就连骨瘦如柴的天阴亦是如此,哪怕是解开封印后的灾厄依旧比常人好看几分。   阿玉在锦儿搀扶下离开床榻,紧张兮兮走到沈初霁面前,一言不合跪拜在地:“大、大师兄……阿玉……”   阿玉年纪比锦儿小两岁,此前又是普通人并无灵核,和锦儿站在一起看不出原本年龄,眼睛湿漉漉像小鹿似的,惹人怜爱。   沈初霁眼神不由柔和许多,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指腹揉了揉他的眼尾,轻声哄道:“不碍事,别哭。”   小孩子嘛,越哄哭得越厉害,沈初霁就越有耐心。   “乖。”他捏了捏锦儿肉鼓鼓的脸颊,柔软触感令人爱不释手,“害怕吗?”   阿玉摇头,父亲在世时鲜少与他这般亲昵,羞怯地将脸埋在沈初霁臂弯中,“谢、谢谢哥哥救我。”   “不用谢,以后要喊我大师兄,知道吗?”   阿玉揪着他的衣服,嗡声道:“阿玉谢谢大师兄。”   沈初霁轻松将他抱起,柔声同他说着什么,仙儿和锦儿站在旁边脸色一个比一个不满。   “为何大师兄对我就冷冰冰的?”锦儿一脸复杂。   仙儿酸溜溜地说:“大师兄喜欢可爱的东西。”   “我不可爱?”   “你哪里可爱?”   ……   良久,仙儿冷哼道:“再过两年大师兄就不喜欢了。”   锦儿:“……”   阿玉醒来后,众人稍作休息就启程离开。   沈初霁身体虽有好转,并未完全恢复,独自一人坐在马车中休息,其他人或御风而行,或骑马跟在身侧。   阿玉对身体并不熟练,就和小猴子同乘七彩祥云,途中天阴为两位小师弟传授门规戒律,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楼西北和秦少宁御风而行,不时落在轿顶引来一阵颤动,不知这俩怎么又打起来,沈初霁撩开帘子一看,秦少宁狰狞地举剑狂追,楼西北怡然自得躲避,路过胭脂摊还有精力跟姑娘打趣两句。秦少宁一剑没收住,将胭脂摊劈成两半险些伤了人,好在楼西北反应迅速一掌将几位姑娘推远。   “你是哪家的修士?我们要去百书阁告你的状!”   老板气得龇牙咧嘴,指着秦少宁怒骂,而楼西北已经趁乱逃之夭夭。   秦少宁几乎咬牙切齿:“我是狗贼楼西北!谁不去百书阁告状谁是狗!”   长街一片鸡飞狗跳,当真热闹非凡。   沈初霁看着道旁栩栩如生的百姓,忽而想起苏仙乐神府中的画面,那些死在他手中的活死人此刻应该全部进入了往生之地。   比起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假象,这样混乱却鲜活的画面看起来竟别样地美好。   直到,他看见街边一位路人说:“什么楼西北?那两位不是抚云顶弟子?”   “这些年好像见过几次,笑面虎梁浅和毒姑仙儿!”   “跟他们同行必定是抚云顶弟子无疑!”   “我呸!竟然冒充楼家少主简直不知廉耻!”   “抚云顶彻底没落了!”   ……   沈初霁:“……”   他阖上双眼,脑海中浮现来自于另一个尘世的概念——孽力回馈。   这就是他冒充秦家弟子的报应罢。   果不其然,遇见这俩麻烦精准没好事,虽然沈初霁并不在乎名声。   骂声越来越多,仙儿等人却不受影响,包括两位新入门的小师弟,都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添油加醋地看热闹,恨不得楼西北和秦少宁打得天昏地暗才好。尤其是仙儿和锦儿,简直臭味相投,甚至抽空买了几串糖葫芦。   “大师兄,给你!”锦儿飞身来到车窗外,手臂勾住窗棂,将一根糖葫芦递给沈初霁。   “别闹得太凶。”沈初霁接过,叮嘱道。   “知道啦!”   说完,他飞身落在七彩祥云上,将剩下的糖葫芦一一分给众人。   沈初霁看着晶莹剔透的糖葫芦,无端轻笑一声,放下帘子靠回车壁。   一阵清风掠过,吹起帘子露出沈初霁半张侧脸,街边三两作伴的女子无意一瞥,登时呆在原地。   “好生俊俏的公子……”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骂声一片连着一片。   “话说,前几日我失踪两年的故友托梦了,他说抚云顶那位道长救了他们,他要去投胎了。”   “我、我也梦到了!我娘子说她终于能够投胎了,让我替她谢谢抚云顶的道长。”   “当真?”   “难道不是梦?我亦梦到小儿,身穿云金道袍的道长斩下他身上束缚,将他送往轮回……”   “云金道袍?我若没记错,那曾是抚云顶的弟子服。”   ……   “据我所知,如今门中唯一着弟子服的就是闭关十年的大师兄。”   “抚云顶大师兄?我曾有幸见过一面……”   与此同时,抚云顶弟子下山除邪以及即将参加一月后的仙门大选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沉寂上半年的抚云顶终于出山了?”   “那又如何?如今的抚云顶凭何与众多仙门抗衡?”   “今年仙门大会热闹了!”   “抚云顶那群混账弟子,又想闹出什么祸事?”   ……   长风而去,送行千里。   抚云顶大师兄出山了。 第29章   天州位于修真界最上方, 与苍州之间间隔着两个神州。   路途遥远,若是按照他们的速度怕是仙门大会结束都未必能赶到苍州,所以在天州通往灵州的瀑布前, 小猴子将七彩祥云幻成船舶形状,载着众人临空飞跃。   锦儿和阿玉初次乘坐飞船, 惊奇地趴在船舷边向下看, 瀑布仙雾迷离,水声汩汩,时而有白色游鱼在水面翻滚, 更有金色鳞片不知名的水鱼顺着瀑布逆流而上,如同鱼跃龙门。   “好漂亮!”阿玉看得痴迷, 惊叹道。   “居然有花在瀑布上盛放, 不会被水流冲垮吗?”   半空寒气凛然, 沈初霁肩上搭着一件披风,靠着船舷向下看去。这些时日他身体基本恢复,只是身子骨比从前弱了几分, 容易感染风寒。   “那是水神花。”沈初霁道。   两人疑惑看向他,齐声问道:“水神花是什么?”   沈初霁解释道:“一种天生灵草,下面逆流而上的鱼就是为了衔住它, 可以提升自己的道行。”   “鱼也有道行吗?”阿玉好奇地问。   “嗯, 只要有机缘, 修真界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可以吸纳灵气、修炼灵气。”   闻言, 阿玉神情怅然若失,大约想起从前的自己。   锦儿道:“好啦, 你遇到大师兄也是机缘啊!”   到底孩童心性, 阿玉立刻扬起笑脸:“谢谢大师兄。”   阿玉十分乖巧,眼睛好似圆溜溜的黑葡萄, 粉琢小脸时常挂着羞涩笑容,脸颊酒窝若隐若现,当真可爱得紧。   沈初霁冰凉手指戳了戳他圆鼓鼓的脸颊,阿玉冻得浑身哆嗦也不知道躲,反而用小手握住沈初霁的食指,脸颊使劲蹭了两下,嘟囔道:“大师兄的手好冷呀。”   “是吗是吗?”锦儿抓住沈初霁另一只手,运起暖和灵力将他的手包裹在其中,阿玉对灵力并不熟练,经过数日地刻苦练习已经能够凝聚灵气,于是有样学样也用灵力包裹着沈初霁的手。   “大师兄,暖和吗?”   “嗯。”沈初霁眼中含笑,神情柔和。   梁浅等人靠在船舱二楼栏杆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仙儿和天阴闷闷不乐,不满嘀咕道:“大师兄偏心,被他们缠着也没有不耐烦。”   天阴垂着眼睛,失落道:“师妹,你拜入抚云顶时与他们一般大,大师兄对你与他们一样耐心。可是我……我都没机会跟大师兄说上几句话。”   尽管如此,仙儿还是觉得十分不满。   秦少宁怔怔看着沈初霁,心神有些恍惚:“沈兄待人接物虽然温和不落口舌,但总是处处透着疏离,如今这般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兄长……”   楼西北靠坐船头,单手托腮打量着沈初霁,看得出来他对那俩小东西的确颇有耐心。   为何?因为年纪小?   如果用小猫小狗来比拟,的确幼崽形状的它们更加可爱。   “楼少侠,可否回答梁某一个问题。”梁浅站在楼西北斜后方,脸上挂着谦和笑意。   “什么?”楼西北懒懒道。   梁浅笑说:“你与秦少宁来到抚云顶是为了邀请大师兄参加仙门大会?”   “嗯,如何?”楼西北语气慵懒,他不太喜欢和梁浅这样笑里藏刀的人打交道,不愿意虚与委蛇,也不可能让自己受委屈。   “大师兄执掌抚云顶多年,即使受到邀请也从未参加过仙门大选,我想知道其中可有什么内情。”大约知道楼西北不会与自己周旋,梁浅选择直入主题。   楼西北身体后仰,腰间银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悬挂脖间的鱼骨鞭像游蛇一般在他肩膀处盘旋,他泛金瞳孔微眯,耸肩道:“真可惜,我不清楚沈兄与家父有何纠葛。”   “是吗,多谢。”   话不投机半句多,楼西北只觉得面前这些人加起来不如一个沈初霁有趣,于是干脆腾空而起,身体轻盈落在沈初霁身后,听他们聊起瀑布中灵鱼的模样。   “这么想知道,不如下去看看?”楼西北勾着锦儿肩膀,强行挤入他和沈初霁之间。   沈初霁脸上笑容并未褪尽,轻声斥道:“别胡闹。”   楼西北不乐意了,跟这俩崽子笑得这么开心,自己不过说了半句就算胡闹?   “大师兄你不要太偏心,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沈初霁斜他一眼,心想我不觉得你能出什么好主意。   “你俩想不想看?”楼西北问道。   锦儿和阿玉不约而同点头:“想!”   沈初霁无奈,但是知道楼西北有分寸就没有阻止,叮嘱道:“别太过火。”   “放心吧。”   楼西北取下鱼骨鞭,问两人:“你们谁先?”   锦儿道:“阿玉先来吧。”   阿玉好像有点害怕楼西北,怯生生地问:“可、可以吗?”   “当然。”   楼西北指尖微动,鱼骨鞭尖刺变得柔软,轻轻缠住阿玉的腰身,将他从地上托起来。   阿玉惊奇地摆动四肢,发现鱼骨鞭将他拴得很牢,带着他从船上腾空随后慢慢托到船体下方,靠近瀑布的位置。   水面散发的寒气让他不由缩了缩小腿,冷风吹来身体在半空摇摇晃晃,起初觉得害怕,渐渐察觉到自己没有危险才敢舒展身体迎风看去。   瀑布中生长着好几株水神花,它们周身萦绕着淡淡粉光,激烈水流全部绕开它们,没能伤害到分毫;长着金色鳞片的游鱼体型没有在船上看的时候小,甚至和阿玉的身形差不多大。   “阿玉!好看吗?”锦儿在上方问道。   阿玉兴奋道:“好看!”   就在这时,水里金鳞鱼突然高高跃起,张开鱼唇想去咬住阿玉的双腿。   “啊!”冰凉水滴溅到阿玉身上,他回头就看见一张血盆大口朝自己咬来,吓得失声尖叫。   楼西北似乎早有预料,跟钓鱼似的将阿玉往上拉了几分,未等阿玉缓过神来,又一条金鳞鱼跃出水面向他咬来,楼西北握着鞭柄往左边轻轻一晃,让阿玉幸免于难。   “啊啊啊啊!!!!”   只可惜躲开一条紧接着又是下一条,尽管楼西北每一次都准确躲开依旧给阿玉吓得不轻。   “救、救命!”   锦儿则兴奋地拍打船舷:“好玩!好玩!我也要玩!”   “不好玩!一点儿都不好玩!”阿玉没想到小伙伴如此背叛自己,气得怒喊一声。   沈初霁眼角含笑,拍了楼西北一下,语气并不严肃:“别给孩子吓出好歹。”   楼西北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连条鱼都降服不了?”   随后又对半空的阿玉说:“小小男子汉,给你大师兄抓条鱼上来改善伙食!”   阿玉吓得魂不附体,别说抓鱼连躲都不会躲了。   仙儿“啧”一声:“楼西北这狗贼真阴险,明知道金鳞鱼最喜欢吃细皮嫩肉的小修士。”   天阴笑得高兴:“可是,大师兄好像很开心。”   大师兄平时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好像自从楼西北来到抚云顶之后,他开心的时间变多了,当然生气的时间也变得多了。   仙儿不知听见没有,若有所思低着头,以后摘草药也可以带着他俩,有些草药专门有灵兽守着呢,可以把他们当成诱饵。   天才啊!楼西北简直就是天才啊!   秦少宁看他们玩得那么开心,好奇走到边上看了一眼,立刻怒斥道:“楼西北!你把孩子给我拉上来!”   楼西北压根不搭理他,转头看向沈初霁:“试试吗?”   大概笑得太久,沈初霁眼眶湿润,映着细碎柔光,整个人看上去温柔极了,说道:”好了,把阿玉拉上来吧。”   楼西北眼神有些恍惚,不止一次觉得沈初霁好看极了,冷冰冰好看,鲜活更好看。   他不相信沈初霁生来就没有灵核,以前拥有灵核的他会是什么模样?风华绝代?丰神如玉?他会有一剑荡平九州的少年意气还是润泽天下的淑人君子?   不知为何,他突地想起那位在临死前将神府种在沈初霁身上的修士,那般汹涌且源源不断生长的爱意,应该不会只是单方面的付出,沈初霁也同样爱慕他吗?有多爱慕?一定只能是他吗?不是他就不行吗?   或许那位修士就是前世的秦少宁?否则他们身上相似的灵力作何解释?说起来,沈初霁对他们的态度从始至终就不一样。   想得越来越深,最后化作一声无端嗤笑,是与不是,与他楼西北有何关系?   “听你的。”楼西北将阿玉拉回船舷,锦儿迫不及待举起双手表示该换自己玩了。   楼西北没再多想,难得觉得自己庸人自扰,重新将鱼骨鞭拴在锦儿身上,将他放到瀑布上方。   “啊啊啊!!!”   与阿玉害怕不同,锦儿兴奋地喊出声,无需楼西北操控鞭柄,自己控制身体在半空荡来荡去,躲避金鳞鱼大张的鱼唇。   “不错,真不要我收你为徒?”楼西北赞叹道。   锦儿哼了一声:“不要!我要是拜你为师,你辈分岂不是比大师兄还高?你想得美。”   “真可惜。”   锦儿看见下方一条金鳞鱼跃出水面,找到一个完美角度荡过去,双腿死死绞住鱼头,兴奋大喊:“我抓住了!大师兄!楼西北!阿玉!我抓住了!”   “哇!锦儿哥哥你好厉害!”   沈初霁跟着赞叹:“不错。”   “楼西北,你快拉我上去!”   楼西北将锦儿拉回船上,随后像失去兴趣似的恹恹站在一旁,看他们缠着沈初霁要夸奖,秦少宁走到几人身边说了几句话,沈初霁平和地回应着他。   世间有趣的人不止沈初霁一个,新鲜劲儿过去就剩不下什么。   他伸着懒腰回到船头,继续优哉游哉。 第30章   到达灵州后, 梁浅提议继续乘坐七彩祥云前行,被沈初霁一口回绝。   虽说来路不明,但是七彩祥云的确就是传说中的神器, 沈初霁不想招摇过市给他们带来麻烦,毕竟有楼西北和秦少宁就已经足够引人瞩目。   沈初霁身体恢复得差不多, 不必继续乘坐马车赶路速度快上不少。尽管如此, 该有的麻烦一丁点没有减少,不仅楼西北二人,他抚云顶弟子也没有让人省心, 一路而来鸡飞狗跳热闹非凡,路过一座城池就会闯出不少祸事, 两位小家伙对比其他人也不遑多让, 沈初霁总算明白抚云顶名声在修真界为何这么臭名昭著, 果真事出有因。   说起来,楼西北最近安分不少,不主动招惹秦少宁, 御风跟在他们身后,神出鬼没,一时看不见踪影, 一时抱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重新回来, 不像往常有事没事就来跟沈初霁搭话, 而且不作妖, 让人觉得不同寻常。   “大师兄,找个地方歇脚吧, 这些天你也累了。”梁浅道。   这些天他们几乎都在赶路, 没有好生休息过,期间也没有遇见什么离奇事件, 总而言之一片坦途。   “好。”沈初霁点头应允下来。   临近仙门大选,途经灵州前往苍州的仙门世家多如牛毛,城中随处可见衣着鲜艳的世家弟子,大约都是各门各派中修为最顶尖的弟子,气势如虹,眼高于顶。   门庭若市的长街上,小猴子腾云穿梭在人群中,它天性活泼好奇心重,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经常一转眼就消失不见,沈初霁没看到它的身影见怪不怪,该回来的时候自己会回来。   天阴气喘吁吁从一间客栈走出来,朝众人遗憾摇头:“客满了。”   众人并不觉得意外,继续往前面走。   接连问过几家客栈,全部满客没有多余房间,这座城池位于灵州中央位置,来往修士、旅人多不胜数,一时找不到落脚点亦是常事。   路过一间茶水铺,梁浅把小猴子喊回来,让它陪同沈初霁在原地等候,其他人分头寻找落脚客栈。锦儿和阿玉头一次来这么热闹的地方,主动跟着天阴前去问寻客栈。   秦少宁没什么少主架子,自告奋勇前往一个方向,楼西北则进入城池就不见踪影,不知去向何处,众人并未放在心上。   “咿呀!”小猴子殷勤地往沈初霁茶杯中倒满茶水,随后指了指街对面一群小儿围在一起斗蛐蛐,手指比划着什么。   沈初霁了然,应允它过去看热闹。   小猴子腾云离开,沈初霁独自坐在茶水铺摊子前,察觉到不断有探究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不想节外生枝,戴上白色帷帽掀开朝内一侧白纱,端起茶杯微抿一口。   楼西北半倚在屋檐上,懒散看着街对面茶水铺前的沈初霁。   帷帽白纱透着阳光,隐约可见他的脸颊轮廓,身形挺拔气质出尘,若是不以白纱掩面当是在世美人,如今却是有几分出世仙人之感,乌泱泱人群中他是极度惹眼而清静的存在。   茶水铺客人不少,小二对他格外殷勤,不时上前为他杯中添满热茶,借机攀谈两句,沈初霁倒是随和,无论人家说什么他都能回上一字半句。   街边几位年轻修士来来往往好几遍,不敢上前打扰只为多看他一眼,乐此不疲,色令智昏。   “你们说,那位公子可是修士?”   “不是,他体内并无灵力。”   立于屋檐下借小儿斗蛐蛐掩饰的几位修士低声讨论,楼西北耳力不错听得十分清楚。   “这般风貌的男子竟然只是凡人?”   “看不清容貌,你怎知他哪般风貌?”   “何需容貌?公子气质如兰,即使远远欣赏就让人心旷神怡。”   “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之人,我若上前攀谈他可会觉得冒犯?”   “他若是凡人,见到我等修士必然心生欢喜,何来冒犯一说?”   “那咱们……”   话音未落,一道玄色身影落在几人身前,未待众人看清模样,那人揪住人群中看戏的金毛猴子,语气不可名状:“走了,别让你大师兄一个人。”   几位年轻修士噤声,定睛一看发现是位年轻男子,身形挺拔双腿颀长,玄色衣袍被风扬起,缠绕腰间的银铃叮当作响,肩颈处悬挂的鱼骨鞭竟像拥有生命一般,如同一只赤蛇朝他们躬起身体,吐着信子,昭示着他们做了什么令他感到不悦的事情。   男子揽过猴子肩膀,嬉皮笑脸说着什么,侧过头来,露出一张鬼斧神工的侧脸,他余光落在几位修士身上,或许带着警告意味,显得有些阴冷。   众人不由自主打着寒颤,只觉男子修为深不可测,见他和猴子一同回到先前讨论的公子身边,他们逐渐回味过来,是自己言语谈论冒犯了对方。   楼西北在木桌对面落座,神情恹恹,自顾自倒了杯茶水。   沈初霁抬眸看他,问道:“没抢什么东西回来?”   楼西北:“……”   “何出此言?”   “你路过一座城池定要失踪半个时辰,大约是去附近仙门讨些自己喜欢的小玩意。毕竟贵为楼家少主,你想要的东西没有人会不给面子。”   楼西北盯着他看了瞬息,哂笑道:“你倒是了解我。”   “去附近看过,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沈初霁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楼西北斜靠在桌上,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只香囊,在指尖把玩,笑说:“但是你没料到一点。”   沈初霁疑惑:“什么?”   “我并非以楼家少主身份讨要,而是自称秦少宁借用宝物,日后让他们亲自上秦家要债。”   沈初霁:“……”   半晌,沈初霁无奈道:“你为何总和秦公子过不去。”   楼西北收敛笑容,将香囊紧紧攥在掌心:“你替他鸣不平?”   沈初霁神色微怔:“什么?”   楼西北沉默片刻,垂着眼帘莫名觉得厌烦,又不知厌烦什么,自暴自弃般将香囊扔在桌上,喝尽杯中茶水重重往桌上一放,起身笑说:“沈道长,一路而来多谢你照拂,楼某尚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告辞。”   说完,未待沈初霁回应,他转身走向人来人往的长街中,挺拔修长的身影渐行渐远,腰间银铃相护碰撞,眨眼间就消失在人群中。   沈初霁迷茫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有些困惑不解,也有些不知所措,最后他静静垂下眼睛,看着被楼西北丢弃在桌上的粉色香囊,伸手将它拿到手中,凑到鼻端轻嗅,解开口子发现里面全是晒干的桃花。   他神情忽然变得恍惚,好似回忆起什么,眼中逐渐染上笑意。   楼西北离开后果真没有再回来,料想他独来独往惯了,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差错,沈初霁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一行走走停停提前五日进入苍州,秦少宁在苍州与他们告别打算和秦家弟子会合,沈初霁则和门中弟子四处游玩,打算临近再赶往仙门大会地点。   与此同时,举行此次仙门大会的苍州金家立刻收到抚云顶弟子踏足苍州的消息。   “仙门大会能否顺利举行事关金家脸面,抚云顶弟子性格顽劣途中没少惹是生非被仙门世家在尊主面前弹劾,与楼家楼西北对比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吩咐下去,派遣门中弟子穿常服时刻监视他们以防发生祸端,若是他们闯下祸事无论大小立刻关进大牢,仙门大会结束再放行!”   “是!弟子明白!”   若说一百多年前他们对抚云顶还有敬畏之心,如今只是一群修真界毒瘤翻不出任何风浪,自然不必再忌惮他   们。   只是有一点想不通,四位尊主为何要邀请抚云顶参加大会?   或许是为了让他们在大会上出丑贻笑大方?   尽管不知真实内情,金家上上下下都是如此以为。   “二师兄,我们被跟踪了?”锦儿悄悄摸到梁浅身边,小声对他说道。   梁浅笑容满面,赞许道:“你天资着实不错,这般年纪就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   锦儿骄傲挺着胸膛:“二师兄,需不需我处理一下?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梁浅摇头道:“不用,当他们不存在即可,无需惊动大师兄。”   锦儿点头:“是!”   “啊!!!”   突然,人群中响起一声尖叫。   两名混在人群中的金家弟子目光一凛:“抚云顶弟子果然闹事了!”   “走!把他们抓……”   两人各自手持一把武器冲进喧闹人群中。   “啊!!!仙儿姑娘,你的草药果然管用!我的疤痕变淡了!”一名女子捂着脸颊惊喜万分,尖锐叫声划破天际。   两名金家弟子手持武器突然闯入,引得来往路人纷纷侧目。   “你们有事?”女子迷茫问道。   金家弟子脸色一僵,忙道:“没、没事哈哈……我们闹着玩儿呢。”   女子翻个白眼,嘟囔一句“有病”,继续扯着旁边的黄衣少女讨论草药。   “啊!!!”   与此同时,人群后方传来一道男子叫声,两人面面相觑,心道这回肯定不会有假。   他们举剑钻出人群,远远看到一个符纸摊前站着两道身影,摊主面红耳赤,气氛剑拔弩张。   “混账!竟敢在苍州……”   “枉我画符十二年,竟然不知全是错的?多谢天阴大师指点迷津!”   金家弟子:“……”   “啊!!!”   这时,不远处爆发一道孩童叫嚷。   两名金家弟子勃然大怒:“放肆!你们竟敢欺辱孩童……”   “我赢了!我赢了!”   “锦儿哥哥你选的公鸡好厉害!我全部赢了!”   而两名金家弟子已经刹不住车,一头扎进鸡笼,瞬间鸡鸣四起,鸡毛乱飘。   草!!!   你们抚云顶倒是给老子干坏事啊!!! 第31章   曾经沈初霁在苍州游历过一段时间。   苍州相对而言非常自由, 仙门世家百花齐放,各有各的特色和优点,时隔多年踏入这里, 看着与从前如出一辙的画面,沈初霁心中难免一时唏嘘。   “啊!!!”   一道惨绝人寰的叫声于长街中响起, 两名身穿常服、手持武器的修士恹恹对视一眼。   “去吗?”   “算了罢, 他们一会儿斗蛐蛐、一会儿卖草药、一会儿跟卖符纸的大爷斗法、一会儿跟家犬吵架,我看这回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道理,那咱回去……”   “有人闹事啊!!!”   金家弟子浑身一震, 双目炯炯有神,循着声音看去发现抚云顶弟子梁浅站在人群中央, 两人大喜过望:“他们终于释放本性了?!快!把他抓起来!别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两位金家弟子生怕错过大好时机, 飞身掠过众人头顶迅速落在梁浅身后, 见他还在与路人争执,不由露出得逞笑容,运起灵气时刻准备将他降服……   “这位公子你评评理!他走路不长眼睛撞到了我, 不道歉就罢了,还敢对我口出狂言?!”   “我呸!在下不小心挨着你的肩膀,你自己就往地上倒, 还让我赔偿一百两银子, 你这跟抢有何区别?”   梁浅无奈叹息:“二位兄台稍安勿躁, 这俩位是苍州金家的弟子, 他二人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金家弟子愣在当场,武器举在半空, 一时动也不是, 不动也不是。   梁浅瞥了两人一眼,拱手道:“告辞。”   看着梁浅施施然走出人群, 金家弟子神情龟裂,他娘的!到底谁说抚云顶弟子性格顽劣招惹是非?两天!整整两天!他们不是四处游玩就是广交善友,现在倒好还路见不平上了!   片刻后,解决闹事事件,散落在城中各个角落跟踪抚云顶的金家子弟主动聚在一起。   “你们有什么收获?”   众人垂头丧气纷纷摇头。   “江阔你们知道吧?臭名远扬的抚云顶三弟子,我跟踪了他整整一天,他竟然、竟然没有招惹过任何人?!我故意上去撞他,不向他赔礼道歉,他居然没有骂我更加没有找我麻烦?!五年前我遇见过他,不小心和他走在一条路上,他给我五花大绑扔洞穴里活活困了七天!”   “仙儿,抚云顶小师妹,最毒妇人心,蛇蝎心肠,我当年不小心踩了一脚她想要的草药,被她毒得浑身奇痒,足足四十九天才恢复!我跟踪了她两天,有流氓口出狂言调戏她,她竟然没有动怒,笑嘻嘻称‘多谢夸赞’!”   “何止啊!那笑面虎、二弟子梁浅,但凡有人路过不小心碰到他,他能笑眯眯把人五马分尸!结果呢?方才被人拉着要他评理,我见他衣袖处沾上无悔居然没有生气?文质彬彬就走了?!”   “所以……他们转性了?”   “一定是罢?既然如此,我们即刻回去禀告家主,让他无需担忧!”   “没错!走!”   ……   金家弟子回到家中,郑重其事将这两天跟踪抚云顶的结果告诉家主,并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们不会再闹事,可以将弟子召回来集中精力为三日后的仙门大选做准备。   金家主摩挲下巴:“当真?”   “千真万确!”   “报!!!家主!东街那边有人闹事!”   金家住脸色一黑:“何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闹事?”   半跪堂前的年轻弟子得意洋洋地想肯定不会是抚云顶弟子。   “从衣着看不出门派,但是弟子听到了他们的名字。”   “报上名来!”   “梁浅、仙儿、天阴……对了,还有一只不明来历的猴子!”   金家主一怔,觉得名字有些耳熟,须臾后大怒:“这他娘不是抚云顶弟子是谁?!你说是谁?!”   堂前弟子脸色青灰,嘴唇开合:“不、不是……误会!一定是误会!他们不会……”   “家主,与他们起争执的弟子我倒是见过,好似是近两年突然崛起的抚州谢家。”   金家主皱住眉头:“抚州谢家?他们怎么跟抚云顶弟子起了争执?”   抚州谢家这两年势头很好,不断纳入新弟子仙门逐渐壮大,如今已算得上抚州第一,而且只用了短短两年时间,跟他们起争执怕是抚云顶自讨苦吃。   “罢了,不闹出人命随他们去罢。”   “是!”   与此同时,喧闹长街中路人主动退到两侧,露出中间大片空地,不明真相的过路人好奇驻足往里看去。   抚州谢家弟子道袍以白色为主,袖口用金丝缝着龙纹,身份令牌金灿灿挂在腰间,昭示他们尊贵的身份。   此时他们双手环胸不屑一顾地扬着下巴,其中一位弟子手指紧紧锁着一只金毛猴子的脖子,猴子在他手中不断挣扎;站在他们对面的修士并无统一道袍,身上亦没有身份令牌,更加不见什么武器,甚至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除了容貌一个比一个好看,几乎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咿呀!”小猴子发狠一口咬在修士虎口,修士吃痛瞬间松手,七彩祥云接住小猴子的身体带它回到沈初霁身边。   沈初霁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样,微微垂首朝谢家弟子拱手:“几位道友见怪勿怪,我等并无恶意。”   被小猴子咬破虎口的弟子冷哼一声:“你们纵容这孽畜出来作恶,我只是替天行道罢了。”   “咿呀!”小猴子气得龇牙咧嘴,恨不得隔空扇他们两个巴掌。   “哎!道长,你们走罢,他们是抚州谢家的弟子,你们招惹不起,能避则避罢。”一位路人小声提醒道。   “抚州谢家这两年未免太嚣张了?连道袍颜色相近都让人当街脱下?岂有此理!”   “唉,如今谢家实力恐怕足够进入仙门大会前十,他们的确有能力嚣张。”   “就算再有实力,也不能这般蛮横罢?”   “而且依我看啊,这位道长的云金道袍明显比谢家弟子服好看多了!”   “那倒是。”   ……   沈初霁垂着眼帘,语气平淡如水:“弟子无礼冲撞各位,还请见谅。”   沈初霁温和态度无疑增长了谢家弟子的气焰,那人嗤笑一声道:“可以啊,你褪下这身道袍从今后夹着尾巴做人,我们就大人有大量不与你们计较。”   “不知哪里来的小野门派也敢效仿谢家弟子服?不自量力!”   “你们太过分了!什么效仿?谢家弟子服和这位道长衣袍除了颜色有何相近之处?衣料、做工明显他比你们的更好,分明就是你们东施效颦!”   “对啊!抚州谢家仗势欺人简直不知廉耻!”   ……   围观路人群情激奋,骂得谢家弟子脸上无光。   “轰隆!”   谢家为首弟子祭出武器扫向屋檐,白色剑光势如破竹,削断的屋檐重重摔落人群,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路边大多是普通人,没有能力跟修士对抗,就算其中有世家弟子也不可能因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和抚州谢家作对。   沈初霁不免觉得无奈,他时时刻刻避着麻烦,麻烦却要专门奔他而来,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包括我在内,回去后自行面壁半个时辰,可有怨言?”   虽说沈初霁希望他们尽量不伤人,但是只要不肆意杀生,他有办法保证不将他们卷入因果,再者,他制定门规希望他们收敛心性避开因果,并非想让他们磨平棱角,忍气吞声一贯不是抚云顶的风格。   仙儿等人眼睛一亮,异口同声道:“弟子无怨!”   锦儿和阿玉亦是摩拳擦掌,自从拜入抚云顶他们从未打过架呢!   “江阔他们到了,速战速决前去会合。”   “弟子明白!”   “他们这是……”路人面面相觑,十分不解。   “他们不要命了?怎么可能打得过谢家弟子?”   谢家弟子觉得自己被小瞧,脸色十分难看。   “不自量力!”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们手下无情了!”   梁浅缓步上前,含笑抱拳:“请。”   谢家弟子纷纷祭出武器,将灵力聚在指尖,飞身攻向抚云顶众人。   “阿玉,跟在我身后!”   “好……”   “咻——”突地,一把青色利剑笼罩着灵光穿梭在人群中,数声惨叫响起,只见谢家弟子手中武器全部被打落在地,捂着手背发出痛呼,几滴鲜血落在脚边。   “什么人?!”为首弟子愤怒看向屋檐上方。   只见一身雪青道袍的男子立于屋顶,一手并拢双指以灵气御剑,青色利剑绕过人群重新落回他腰间。   “那身道袍……他是青州秦家弟子?”   “看他腰间的令牌!秦少宁!他是秦家少主秦少宁?!”   “继飞升第一人和楼西北之后,他是第三个可能踏上飞升境界的修士!”   “天呐!居然是秦公子……”   ……   “秦少宁?”谢家弟子皱紧眉头,“我们之间的恩怨与你何干?”   话虽如此,他们却不敢直接跟秦少宁动手,毕竟青州跟抚州不一样,青州地大物博,仙门世家成百上千,而秦家是当之无愧的青州第一世家。   秦少宁道:“路遇故人所以前来探望。”   谢家弟子咬着牙,有秦少宁在这里他们肯定不能起正面冲突,只好暂时离开再做打算。   谢家弟子吃了哑巴亏,只得捡起佩剑捂着伤口迅速离开。   沈初霁拱手道:“多谢秦公子出手相助。”   秦少宁脸上有了笑意:“无碍,只是你们小心些,谢家弟子记仇得很,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沈初霁并未推辞:“多谢。”   “好烦……好不容易可以打架,我新调的毒.药还没用过呢。”仙儿一脸埋怨。   “唉,不知下一次大师兄什么时候才会让我们动手。”   “可惜……”   秦少宁:“……”   围观路人:“……”   秦少宁早已知道他们什么德行,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向沈初霁抱拳后离开。   “娘耶,他们到底什么身份?竟敢这么跟秦少宁说话?”   “等等——云金道袍我好像有些印象。”   “哪个仙门?”   “云白绣金绫罗衫,那可是抚云顶!” 第32章   仙门大会举行前一日, 加上锦儿、阿玉两人,抚云顶五十五位弟子全部到齐。   由于各州参与仙门众多,规模十分巨大, 金家耗费半年时间斥巨资打造一座城池专门用来举行大会,并取名为——金陵城。   金陵占地与普通城池并无区别, 在举行仙门大会期间, 各州仙门世家可以提前向金家申请摊位售卖物品,需要向金家提供售卖赚取的三成费用。   “金家倒是有些经商头脑。”   “废话,不然怎么成为修真界第一首富?”   仙儿闲来无事, 申请了摊位卖养颜丹,金家给她划了个地盘, 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来来往往根本没几个人注意, 再加上养颜丹这种东西功效不见得多好,半天时间没有人光顾。   “大师兄,没人买我的东西。”仙儿坐在摊位后, 闷闷不乐托着下巴。若是放在以前,谁路过她面前都得把人揪过来看两眼,不买东西不准走, 强买强卖, 可是现在她要从良了, 不能再做这种事情。   “嗤——”邻近仙儿摊位的是一位女摊主, 面前摆着自己做的甜糕,大概味道还不错吸引不少女修士前来品尝光顾, “不过是些哄人的玩意儿, 当然没人买账。”   仙儿眯起眼睛:“你说谁是哄人的玩意儿?”   “你咯!养颜丹?也不怕笑掉人大牙,莫说卖给修士, 就算是普通百姓也不会上当受骗。”   仙儿怒从心起:“老女……”   沈初霁轻描淡写扫她一眼,仙儿立刻改口:“虽然老但长得还不错的女人,你把话说清楚?谁在骗人?笑掉谁的大牙?”   女摊主鼻尖发出一声轻嗤:“你说呢?”   沈初霁垂眸一笑,走到女摊主面前,看着摊子上模样好看的甜糕,问道:“姑娘,可以品尝一下吗?”   女摊主嗤之以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先尝一下然后说我的甜糕不好吃?”   沈初霁失笑:“老板多虑了。”   沈初霁捏起一块她切好的甜糕,放进口中仔细品尝,点头:“不错。”   女摊主眼神一亮:“当真?你不会有什么阴谋罢?”   “当真。”   仙儿努嘴,小声嘀咕:“激动什么?宣夜烧糊的鱼大师兄还觉得好吃呢。”   “麻烦替在下包几块,送给小师弟品尝。”   “好嘞!”女摊主挑衅看了仙儿一眼,“道友有眼光,我再赠你几块儿。”   “却之不恭。”   沈初霁接过她包好的甜糕,目光淡淡落在她脸上,问道:“姑娘,这段时间精神不好?脸色怎么这么差?”   大抵沈初霁买了她的东西,且并无恶意,女摊主笑得腼腆,说道:“这两天一直在赶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皮肤变得越来越差了。”   沈初霁颔首,从仙儿摊前拿起一颗养颜丹,对她说:“赠你一颗试一试,总不妨事。”   仙儿瞪起眼睛,心里一千个不愿意,但是对于大师兄的决策她向来没有反对意见,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养颜丹被送到女摊主手中。   女摊主不相信一颗小小养颜丹能对自己产生多大影响,不过同样不会有什么害处,人家买了她的东西,还赠她一颗显然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吃下去。   谁知养颜丹刚下肚,一阵暖意从腹部蔓延,好似温和水流包裹身体,瞬间驱散身体的疲惫,暗黄皮肤变得有光泽,整个人仿佛发着光,舒服极了。   女摊主惊讶看向仙儿:“你这丹药当真管用?”   仙儿白她一眼:“有病。”   女摊主:“……”   摆在附近的摊主老早就注意到了他们,看见吃了养颜丹女摊主的精神和皮肤肉眼可见地变好,不由有些蠢蠢欲动。   “仙儿师姐你再给我一颗养眼丹嘛!我手臂上的刀疤吃三颗养颜丹就浅了好多,再吃几颗就彻底没有了!”锦儿撩开袖口,露出小臂上浅粉色刀疤,是他幼时研究奇门遁甲所伤。   仙儿没好气瞪他一眼:“养颜丹一日只能吃一颗,否则你身体会承受不住。”   “这样啊……”   “仙儿师姐,阿玉、阿玉今日还没有吃……”阿玉眼巴巴望着她。   “张嘴。”   “啊——”阿玉依言张开嘴巴,仙儿捻起一颗扔进他嘴中。   阿玉鼓着粉嫩嫩的腮帮子含糊道:“多谢师姐……”   “你们说养颜丹究竟是真是假?”   “我猜真的!你们看,那女子身边的人一个塞一个好看……”   “姑娘!我要十颗养颜丹!”   “我要二十颗!”   “我、我全要!”   仙儿门可罗雀的摊子前忽然蜂拥来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其中大部分还是附近摊主,原本正在挑选东西的客人一抬头就发现摊主全不见了。   仙儿怒道:“你们是不是有病?买这么多不怕撑死啊?”   “你少废话!我爱买多少买多少!要你管?”   仙儿冷笑:“好啊,一百两一颗。”   “快快快!包起来包起来!”   仙儿:“……”   沈初霁气定神闲坐在后方,桌上放着冒烟的茶水和形状可爱的甜糕,微微勾唇,深藏功与名。   “那边儿怎么回事?”   “干嘛呢?一窝蜂往那边跑?”   江阔随手揪住一个路人问道。   路人心急如焚:“那边儿卖养颜丹呢!听说可以养颜祛疤,去晚了就没了!我娘子知道了可是要发火的!”   “哦。”江阔松了手,顿时失去兴趣,一听就知道是仙儿鼓捣的东西。   梁浅若有所思道:“此番前来不为输赢,但是我们不能白来。”   江阔挑眉:“何意?”   “家里虽然不缺银子,但是这种东西谁会嫌多呢,趁此机会狠狠捞一笔罢。”   江阔:“有道理,正好我带了些破烂玩意儿。”   片刻后,他们申请到一个摊位,就在仙儿旁边,将自己不要的破烂玩意儿一股脑拿出来全卖了,只是抚云顶里什么都有,他们不常在外面买东西,就算遇见喜欢的东西大多也是抢到手不花一两银子,压根不知道这些破烂玩意儿值多少钱。   在仙儿这里买了养颜丹的客人扭头看见旁边摊位上数不清的晶石与法器,顿时惊得合不拢下巴。   “中品晶石?!”   “这么多晶石?竟然没有一颗是下品?”   “娘耶!快!把家主叫来!这些晶石足够我们全门弟子使用,此次仙门大会必定能够取得更好成绩!”   ……   “我去?!百年槐木?嗜血柳条?”   “我滴个亲娘嘞,好久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你们到底有什么来头?”   抚云顶弟子面面相觑,这些破烂玩意儿这么贵重?他们门中弟子压根瞧不上眼呢。   沈初霁坐在后方无奈摇头,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这些东西放在四大仙门都不能算是破烂玩意儿。   “让一让、让一让,实在对不住,几位的摊位被收回了,作为对你们的补偿,我金家愿出资买下所以东西……”   话音未落,排队等着买东西的世家弟子直接破口大骂:“你们金家要不要脸?”   “滚滚滚!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好东西你们金家都要占个全?”   “真不要脸啊!补偿?我看你们就是想垄断!”   ……   金家弟子一脑门冷汗,平常这些世家弟子对他们恭恭敬敬以礼相待,果然,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其他都是虚的。   梁浅笑容满面,提出条件:“价高者得,如何?”   金家弟子脸色一喜,他们金家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就是银子!   然而没等他们开心太久,梁浅继续说:“公平起见,单独售卖,诸位都可以参与。”   眼见要变成大型拍卖会,沈初霁不由觉得好笑,起身走到众人身边,说道:“不必如此,一个仙门至多只能买下五颗晶石和五颗养颜丹,直到卖完为止。金家若想要,请到后面候着,多谢。”   沈初霁做出决策弟子们自然不会有异议。   “对了。”梁浅抬眼看向排队的人群,发现里面有几道熟悉身影,不禁莞尔一笑,“抚州谢家弟子不必等了,这些东西配不上你们,不卖。”   众人幸灾乐祸地看向身穿白金道袍的谢家弟子,后者何曾受到如此怠慢,当即黑了脸灰溜溜离开了队伍。   “沈道长!”自城外而来,路过摊前的定州魏家弟子——魏奚朝沈初霁招了招手,眼中隐隐有些激动。   “何人?”仙儿低声问道。   天□□:“我和大师兄下山除邪时遇见的,他的师弟险些害死了大师兄。”   天阴声音不小,抚云顶弟子闻言当即沉下脸来。   “魏兄。”沈初霁淡淡点头。   魏奚似乎想上前与他搭话,可惜被身边修士喊住,只得目露遗憾离开了。   沈初霁回头发现自家弟子脸色阴沉难看,不禁莞尔:“恩怨已断,不必介怀。”   “哼。”仙儿冷哼一声。   不多时,以秦少宁为首的青州秦家弟子也进入金陵城,声势浩大的队伍经过长街,瞧见被围在人群中的沈初霁等人,秦少宁回身对师弟说了句什么,随后直接飞身而起落在众人身边。   沈初霁看见他后,从摊前取出一颗色泽盈润的晶石,交由他手中:“多谢秦公子前些天为在下解围,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秦少宁并未与他客气,笑着接过:“正打算照顾你们的生意,我就不客气了,多谢。”   “秦家弟子?”   “那是秦少宁!”   “几位道长居然与秦少宁相识!”   “啊!我想起来了!前几日我在城外遇见过他们,听说他们来自于抚云顶呢!”   “抚云顶?真的假的……”   ……   “啊啊啊!!”   “苍州楼家进城了!”   “楼西北来了!!!”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个个翘首以盼看着城门方向。   那可是四大仙门之一、苍州第一世家、百书阁四大尊主之一的苍州楼家!那可是修真界飞升第二人、苍州第一俊郎纨绔、苍州第一世家的少主楼西北!   虽说楼西北性格顽劣惯爱惹是生非,可从古至今剑走偏锋的英雄儿郎都是最受欢迎的,更何况楼西北这厮不仅有身份地位和实力,他还有举世无双的相貌。   “招摇过市。”秦少宁嗤鼻道。   “楼西北终于来了!”   “西北哥哥来了!”   “大师兄,我和阿玉想去看看!”锦儿兴奋地凑到他面前。   沈初霁颔首:“去罢,让小猴子和你们一起,别跑丢了。”   “知道啦!”   看着几个小家伙兴致冲冲离开,沈初霁不由得失笑,分明楼西北那样欺负他们,这俩小孩依旧对楼西北喜欢得紧。   沉默瞬息,沈初霁走到摊前,挑出里面品相最好的上品晶石,握在掌中,看向城门方向。 第33章   苍州楼家在修真界声名远扬, 或许世家弟子可以不将金家放在眼里,但是对于楼家他们一向敬而远之。   毕竟金家如今的地位和金钱脱不了干系,而楼家却是实打实的苍州第一仙门世家。   人来人往的街道, 行人不约而同退避两侧,留出中间宽敞的车道。   一行车马自长街尽头而来, 为首是一顶蓝银雕花轻纱塔, 塔尖由蓝银色晶石雕成桃花形状,八角尖檐坠着蓝色轻纱,清风吹过时薄纱被掀开, 隐约露出塔里两道身影。   一位蓝衣女子跪坐案前,纤纤玉指握着银盏, 往杯中斟满清透湿红的美酒, 飞扬的轻纱遮住她大半张脸, 只露出莹润的下巴和殷红的唇;桌案后放着一张贵妃榻,一身赤黑玄衣的男子惬意靠坐榻中,修长双腿屈起一只, 手腕漫不经心搭着膝盖,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鱼骨鞭尖刺,盘旋腰间的银铃随着塔车晃动发出叮铃脆响。   即使看不清相貌, 单凭这幅意境就能想象出两人的花容月貌。   “楼西北和圣女!”   “楼西北这狗贼!竟然和圣女同乘一辆马车, 可恶!”   “楼少主英雄少年与圣女青梅竹马, 日后可是要结为道侣的!为何不可同乘一辆马车?”   “楼家弟子怎么回事?竟没有统一弟子服?”   “你孤陋寡闻罢?楼尊主几百年前尚未成立楼家, 还在给他人当弟子时,那个仙门就没这么多规矩, 不爱穿道袍则不穿, 楼家成立后沿习了师门,从来不管束楼家弟子衣着。”   ……   圣女塔后跟随着数十名穿着各异的弟子, 他们与同行人有说有笑,没有将任何余光投放在他人身上,似乎完全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沈初霁藏在乌泱泱人群中,目光追随着那辆圣女塔,清风吹起蓝色薄纱,露出楼西北大半张脸,他仰头靠着贵妃榻,喉结清晰明了,心情似乎颇为不错,嘴角带笑,微微阖着眼睛。   圣女将酒杯递到他唇边,他懒得睁眼,低下头就着圣女的手喝了一口,睫毛颤动,睁开眼睛,像是有所感应一般精准看向人群后方的沈初霁。   那位圣女并非楼家弟子,而是百书阁的圣女,只是自幼与楼家关系亲近,而且楼西北生母、楼夫人就是上一任百书阁圣女,所以外界传闻这一任圣女同样会成为下一任楼家家主的妻子。   “沈兄,在下先行告辞,仙门大选再见。”秦少宁走到他面前,抱拳道。   沈初霁未注意他说了什么,怔愣看去,秦少宁朝他笑了笑则转身离开。   沈初霁并未多想,回眸看向圣女塔时,楼西北已经收回视线,薄纱挡住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绷得很紧的唇线,看上去心情十分不妙。   “轰隆——”   突然之间,发生巨变,一道白色雷电从天而降,绕过圣女塔顶径直劈向下方的楼西北,瞬间烟尘四起。   沈初霁神情一愣,立刻皱紧眉头。   与此同时,一条赤色长鞭击向屋檐,劈碎青瓦落了遍地。   楼西北一个闪身出现在塔顶,身体踩着塔尖稳稳矗立上方,玄色衣袍迎风而动,脸上被劈出一道焦印,目光看着一个方向,懒散开口:“老不死的,打坏这张脸有的是人心疼。”   霎时,一把折扇自远处而来,扇面化为利刃直取楼西北喉咙,由于速度实在太快,围观路人都在心中为楼西北捏了把汗。   只见楼西北反应迅速,鱼骨鞭抵挡在身前,鱼骨尖刺刚好卡着扇面,发出金属碰撞后刺耳的声音。   “小兔崽子,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一道身影眨眼间出现在楼西北身前,抬腿就是一脚将楼西北踹飞几丈远,自己接过折扇鸠占鹊巢立于塔尖,紧接着像什么都发生似的,优雅摇着折扇。   “您可真是慈父。”   楼西北堪堪稳住身体,所过之处一片狼藉,身上也有些狼狈。   “家主和少主关系真好呀。”   “是啊!真令人羡慕。”   楼家弟子见怪不怪,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围观路人不禁抽了抽嘴角,您管这叫关系好?要不是楼西北躲避及时,都能被他爹打死两回!   楼外楼正欲呛声,忽然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垂眸看去,发现沈初霁站在人群后方,眼神幽幽看着自己,神情肉眼可见地不悦。   “咳……为父就是考验一下你的修为有无长进,不错、不错。”楼外楼话锋一转。   楼西北没什么心情跟他老子干仗,不理身后众人自顾自转身往前走,扬手道:“我先走了。”   楼外楼诧异挑眉,这可不像他逆子的性格。只不过这里人多眼杂,楼外楼到底算是四位尊主之一,没再找逆子的麻烦,合上折扇双手抱拳朝一个方向微微拂身,随后犹如一道青烟消失在原地。   “这里有家主的熟识?”   “谁啊?”   留在原地的楼家弟子迷茫看向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大人物的身影。   圣女垂下头颅,青丝贴着脸颊飘扬,在薄纱被风吹起的间隙和沈初霁有了短暂对视,朝沈初霁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沈初霁并不认识这位姑娘,出于礼貌朝对方微微一笑。   待楼家弟子离开后,锦儿和阿玉回到沈初霁身边,小声问道:“大师兄,你和楼尊主认识吗?他在跟你打招呼罢?”   沈初霁点头:“嗯。”   他走到摊前,本想将上品晶石还回去,迟疑片刻还是回到桌前,从袖中取出桃花香囊,打开口子将晶石放了进去。   一天时间下来,抚云顶众人赚得盘满钵满,连各自随身携带用于储物的法器都塞得满满当当,最后实在放不下就塞进小猴子的坐骑七彩祥云里面。   傍晚,天阴去金家领了抚云顶住宿地方的牌子。仙门大选这段时间金家根据各个仙门参与人数为他们安排了免费住宿,不过住宿条件就像仙门的实力又长又短,提供给他们歇脚的客栈自然也有好有坏,有实力的仙门自然住最好的客栈,以此类推,没什么实力、在大选上陪跑的仙门自然住最坏的客栈。   毋庸置疑,抚云顶这个没落上百年的仙门就被安排在最差、最靠近城门的客栈。   而且为了不让他们破坏这种阶级状态,城中一切落脚地不可以用做买卖。   当然,对此沈初霁没有异议,门中弟子就没什么异议。反正他们就是来凑热闹,仙门大会结束回去就是。   修真界并没有明确的春夏秋冬四季,天气变化十分诡异且没有规律可言,上一刻晴空万里,下一刻就可能漫天飘雪。金陵城白天还算暖和,夜里温度就降了下来,只不过城中几乎全是修士,就算有普通凡人也是得到金家许可进入金陵城的商贾,自然有办法御寒。   沈初霁落脚的客栈几乎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金家很好地诠释了趋炎附势的特点,给没什么实力仙门弟子提供的客栈简陋得一塌糊涂,木材里一股子霉味,步子稍微迈得重些都跟要塌了似的。   房间倒还算整洁,被褥看着也干净,只是跟前面几家客栈完全没法比,当然不会有任何取暖的东西,连被子都只有薄薄一张。   如此便也罢了,为了遮盖木头缝里散发的霉味,不知在哪里塞了乱七八糟的香料,各种花香堆叠一起,就算闻不到香味,呼吸都十分不顺畅,沈初霁只得开着窗户,希望能将烦闷空气吹散一些。   “这他娘是人住的地方?”   “我打听了一下,就咱们客栈条件最差,连个掌柜的都没有。”   “听说前面空了一家客栈,条件还不错,他宁愿空着也要让我们住在这种破地方?”   江阔拔出腰间弯刀,重重往桌上一放,脆弱的桌子应声倒塌,他冷笑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们看人下菜碟,若是放在以前我定要……”   梁浅摇头道:“不要冲动,别忘了大师兄的话,不愿意在客栈待着可以四处转转。且记住,不能惹麻烦,能忍则忍,就算起了冲突可以小施惩戒,尽量不要伤人,也不能暴露身份。”   “知道了。”   “大师兄那边……”   “夜里天气凉,别打扰大师兄了,让小猴子在房中守着。”   ……   沈初霁自受雷劫后身体虚弱不少,早早回到房间休息,担心夜里着凉,他关上了窗户,可没过多久就觉得难以呼吸,大概香料太过浓郁,他只好重新敞开窗户,冷风吹在脸上跟刀子一样,看样子半夜会落一场大雪。   他回到榻边,小猴子不知何时钻进房间,闹腾一天也累了,趴在七彩祥云上昏昏欲睡。   沈初霁看它还想强撑精神,温厚手指抚摸着它后脑毛发,轻声道:“累了就睡罢。”   “呀……”小猴子缓缓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沈初霁本想上榻休息,掀开被褥一道湿气扑面而来,他不由皱紧眉头,放弃上榻的想法,干脆将楼西北上次遗落的披风穿上,靠坐床头小憩。   夜色越来越深,沈初霁身体实在疲惫,没过片刻就睡了过去,尽管并不安稳。   不多时,风吹得窗棂哗哗作响,小猴子睡梦中翻了个身,沈初霁则一无所知。   “师兄,确定就在这家客栈?”   “嗯,绝对没错。”   “可是他们住在这种客栈,必定不是什么大仙门,身上怎会有那么多宝物?”   “那就不得而知,打探一下总是没错。”   ……   窗外屋檐下,两人低声交谈。   师兄道:“你且在这里按兵不动,我可以隐匿气息不被发现,若是有人靠近立刻知会我。”   “知道了师兄!”   男人轻松跃上屋檐,看着半开的窗户蹑手蹑脚上前,突然闻到一股极其浓郁的花香,差点没让他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   他捏着鼻子小心观察屋内情况,发现只有一只猴子和一个靠在床边的男子,而且他从男子身上并未感觉到任何灵力存在。   他翻进窗户,不敢松懈依旧隐匿气息,走近男子时看清他的模样,昏黄烛光映着他熟睡的侧颜,纤长睫毛垂落,唇瓣微微抿起,一缕青丝散落额前,好看得像妖物一样。   尽管如此,他仍旧可以在第一眼判断出他只是一位过分漂亮的男人。   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不速之客小心翼翼靠近,莫名不想惊醒他,又莫名想确认他是否真实存在,连自己来此行的目的都忘了。   男人缓慢走进,不敢泄露一丝一毫气息,近乎失神地看着沈初霁,将手试探地伸向他的脸,只想碰一碰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再往前一寸,我会拧掉他的脑袋。”   猝不及防,一道漫不经心声音传来,男子浑身一震,猛然回头。   只见,一身玄衣的男子靠坐窗棂,衣袍猎猎,手里提着昏死过去的师弟。 第34章   “你、你是何人?”   男子屏息凝神, 战战兢兢问道。   楼西北将手中死鱼般的修士随手扔在地上,衣袍垂下,轻松落在地面, 闻到房中浓郁的香味,嫌恶皱起眉头。   “我是你未曾蒙面的亲爹。”楼西北语气淡淡, 看了眼床头睡得并不安稳的沈初霁, “儿啊,你得先睡一觉,有什么事睡醒再说?”   男人不明所以:“你到底是谁?”   楼西北不答反问:“你是喜欢自己睡呢, 还是我帮你?”   男人:“……”   他看了眼地上不省人事的师弟,心想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师弟就被制伏, 自己反抗必定讨不到好处, 讪讪道:“我自己来。”   楼西北满意点头:“请罢。”   男人敢怒不敢言, 抬手照着脖子劈了一刀,瞬间晕死过去。   楼西北看着地上昏睡两人,路过男人身边时踹了他一脚, 嗤鼻道:“灵力弱到无法察觉,也敢来采花?”   小猴子约莫听见声音,迷茫从梦中醒来, 楼西北将手盖在它头顶, 往下一按:“睡你的。”   “咿呀……”   小猴子对楼西北一百个信任, 打着哈欠翻过身继续睡。   “白日那般招摇, 晚上还敢让你一个人,你们家弟子心真大。”   楼西北站在他面前, 恶劣地戳了戳沈初霁的额头。   沈初霁并未清醒, 不适皱住眉头,潜意识侧头躲开, 楼西北不依不饶,屈起两指轻轻弹了他脑门一下。   “这么凉?”   察觉到沈初霁身体格外冰冷,楼西北情不自禁皱起眉头,俯身握住他的手,又往床榻看了一眼,不禁薄得很还有股难闻的气味,难怪这人困死了宁愿坐着受冻也不躺着。   “活该。”楼西北幸灾乐祸道。   沈初霁睡得不安稳,脸色泛着白,额头轻轻靠着床沿,眉头死死皱着,眼睫垂下,显得委屈又可怜。   楼西北觉得自己有病,一边觉得他活该,一边又不乐意看他这副模样。   他在沈初霁身边坐下,看着他难受的模样,蹑手蹑脚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把他脑袋按在自己肩膀处,将鱼骨鞭绕过另一侧手臂,由他霸占原属于鱼骨鞭的位置。   柔和灵力不分彼此地将他们包裹其中,隔绝空中难闻的香气,暖意在沈初霁身上蔓延,他终于睡得安稳些,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在楼西北身上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像小猫似的将脑袋窝在他胸膛上,浓密卷翘的睫毛几乎贴着他的锁骨,温热均匀的吐息洒在楼西北衣襟处,带来一阵莫名痒意。   楼西北垂眸看着他,一时觉得自己有些荒唐,大半夜找到这里就是为了陪他睡一觉?可是,他到底来做什么呢?楼西北自己也不知道。   窗外飘起大雪,簌簌落在屋檐,烛光映照在上面显得柔和几分。   寒风透过窗棂吹进来,小猴子不适地翻过身,将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双手握着双脚形成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   楼西北瞟了它一眼,理都懒得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街道上逐渐传来人声,远处天空泛起鱼白,停在屋檐的积雪逐渐被融化形成水珠“滴答”落在石板。   沈初霁昨晚睡得还不错,最初有些冷,后来不知为何变得暖和了些,隐隐约约感觉自己靠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等他一觉睡醒时,天边已经大亮,房间地上躺着两个陌生男人,从穿着上来看应该是哪家的弟子,小猴子正用不知从那儿翻来的绳子将他们牢牢捆在一起。   “怎么回事?”沈初霁动了动身体,这个姿势坐了一夜,身上竟然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   小猴子见他醒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   “半夜进来偷东西?”沈初霁皱起眉头,“被你发现了?”   小猴子拍了拍胸脯,得意洋洋。   沈初霁倒是没想到,在金陵城居然有人大摇大摆行偷盗之事,若是被传出去岂不是在修真界名声扫地。   “把他们交给梁浅,问清楚缘由。”   “咿呀!”   沈初霁起身,手撑着床沿,突然感觉身边位置有些仍未散去的温度,他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喊住拖着两人即将离开的小猴子:“小猴子,昨夜可有其他人来过?”   小猴子身形一顿,没有回过头,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等沈初霁继续追问,一个闪身消失在房间里。   沈初霁颇为无奈,但是并未多想,或许睡着后小猴子也在他身边睡下了。   他走到窗边,看见屋檐还剩一点积雪,几乎就要被完全融化,长街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他们穿着各家弟子服,有条不紊地往金陵城最中间的位置靠近,那是用来举行仙门大会的祭天台。   不多时,梁浅从两名不速之客嘴里撬出了他们的目的,结果和猜测得差不多,昨日就注意到了沈初霁一行,发现他们住在最偏僻角落,估计没什么实力所以想来试探一二,倒不是真的想行偷窃之事。   沈初霁了解后,让他们小施惩戒就将人放走了。   辰时过半,一位金家弟子前来传信,各个仙门世家即将有序进入祭天台,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仙门大会有一套极其繁琐的流程,比如大选开始时一定要举行祭天仪式,然后以武会友,炫耀自家仙门实力,再然后入席坐地而谈,将先礼后兵发挥得淋漓尽致。   待传信弟子走后,沈初霁看向身后一群无精打采的弟子,说道:“祭天仪式要耗费不少时间,午时前未必能轮到我们,好好休息罢。”   “那这样说,越早进去反而越不好?得在里面等一天?”   “咱们肯定最后一个进去。”   “大师兄,闲来无事,我给你做些吃食罢?”   “宣夜你闭嘴!”   ……   就在这时,一道震耳欲聋的铜钟声响彻全城,声波席卷而来,源远流长。   “请抚云顶弟子进入祭天台——”   紧接着,一道清亮女声响起,不知从何处传来声音,整个金陵城听得明明白白。   沈初霁正欲回房,忽然感觉身后一阵晃动,他转身看去,宣夜手掌悬停半空,脚边是一张四分五裂的桌子。   “……我没用劲,真没用劲。”   仙儿冷笑一声:“客栈让咱们住最差的,祭天倒是让咱们排在第一,金家当真是好得很啊!”   闻言,沈初霁神色微怔。   江阔上前抱拳道:“大师兄,金家弟子千里传音让抚云顶第一个进入祭天台。”   沈初霁默了默,失笑:“那就走罢。”   抚云顶弟子加上沈初霁这位大师兄,一共五十四人,除了沈初霁一身云金道袍,其他人穿衣打扮全凭喜好而定。他们走在长街中,街道两旁站满看热闹的世家弟子,阁楼上亦是人满为患。   “抚云顶?他们当真要参加仙门大选?我还以为是无稽之谈呢。”   “没落这么多年的仙门居然还能收到邀请?”   “来了、来了!抚云顶弟子来了!”   “他们?居然是他们!那日与抚州谢家起争执,昨日还在东街买丹药和晶石!”   “唉……曾经实力堪比四大仙门的抚云顶竟然没落到这种程度,参加仙门大选竟然带着两个孩子。”   “你们不知道吧?听天州那边儿弟子说此次抚云顶是倾巢出动呢。”   “当真?抚云顶全门上下居然只剩几十号人?”   ……   两侧讨论声越来越大,全然不顾抚云顶众人能不能听见。   沈初霁走在最前方,对一切讨论充耳不闻,小猴子腾云跟在他身侧,时而朝路人呲牙警告,身上穿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花衣裳;锦儿和阿玉跟在沈初霁左右,锦儿大胆观察着周围,阿玉则有些拘谨,低头紧紧看着足尖。   “江阔,你看他长得好丑啊!”仙儿指着路边一个讨论激烈的男人。   江阔瞟了一眼,斥道:“仙儿,这样不妥,大师兄教导我们不能以貌取人,虽然他长得丑,你这样说出来他多伤心啊。”   仙儿立刻一脸歉疚,对那位世家弟子说:“这位公子真抱歉,小女子不该实话实说,就算你相貌丑陋,我也不该这样打击你。”   弟子怒从心起,脸色一会青儿一会儿紫,围观路人憋不住笑,顿时笑声传遍整条街。   仙儿安慰道:“公子你放宽心,你看,比你丑的都笑得这么开心。”   男子:“……”   众人:“?”   “你他娘……”   “喂!那可是毒姑!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仙儿冷哼一声,不屑地瞥他们一眼,虽说门规戒律让他们不得轻易与旁人动手,但是骂两句总归没有问题。   “仙儿姑娘,养颜丹还卖吗?”   “你们家晶石还有吗?”   仙儿朝阁楼上几位女子挥了挥手:“养颜丹多得是,还有回魂丹、辟邪丹……”   “仙儿姑娘,毒药你那儿有吗?”   “有,多的是……”   仙儿话音未落,发现走在前面的大师兄正回头看她,立刻改口道:“哎呀,毒药那种东西太危险啦,大师兄不让卖。”   抚云顶所在位置离祭天台最远,沿途几乎要经过所有客栈,一路而来好不热闹,仙门世家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抚云顶弟子倒也不客气,动不动就阴阳怪气怼两句,勉强还算和平。   走到祭天台附近,是四大仙门和各州第一第二的仙门世家所在的客栈。   路过抚州谢家客栈前,他们一行白金道袍惹眼得很,骄傲立于门前,眼神浑似刀子轻蔑又犀利地落在沈初霁众人身上。   沈初霁不由觉得无奈,仙门大选上他们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不过抚州谢家在他窥探的天机中无足轻重,倒也不必太过忌惮,躲不过的麻烦忍让只会让对方更加得寸进尺。   “抚州谢家若是刻意刁难,不必手下留情,不可取其性命。”   抚云顶众人闻言,自动将沈初霁的话解读成“抚州谢家可以揍,不死就行”,顿时个个眼冒精光:   “弟子明白!!!” 第35章   队伍浩浩汤汤经过长街, 终于来到尽头。   两道旁的房屋越来越宏伟,如果说抚云顶落脚的是普通客栈,中段就是宅院, 而提供给四大仙门以及几个有名有望仙门的落脚处则可以用府邸来说,朱门恢弘大气, 匾额金漆点字, 门前石兽镇守,几乎不像是暂时落脚点。   青州秦家可以说是除四大仙门外实力最强劲的世家,落脚处仅在四大仙门之后, 抚云顶众人路过时,以秦少宁为首的秦家弟子有序站在门前, 朝他们拱手作揖, 可算给足抚云顶面子。   “秦少宁!”   “少宁哥哥!”   站在秦少宁身后的弟子瞪了锦儿一眼, 竟敢直呼他们少主名讳!   秦少宁上前半步道:“那日多谢沈兄救命之恩。”   沈初霁不禁失笑,没有驳了他的好意,颔首道:“不必介怀。”   途中关于抚云顶的讨论不胜枚举, 秦少宁约莫听了几句,以此为抚云顶涨几分薄面。   “那位沈道长究竟是何人?”   “他是秦少宁的救命恩人?难怪那日秦少宁为他们解围。”   “这位道长……恐怕如今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名讳。一百多年前,抚云顶将门中弟子全部遣散各自安家, 最后一任峰主将空无一人的抚云顶交到他手中, 如今抚云顶的弟子都是他一个一个捡回来的。”   “难怪抚云顶没落至此, 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姓沈, 名初霁,骤雨初霁。”   ……   再往前走就是四大仙门所在位置。   修真界四大仙门分别是苍州楼家、定州唐家、汤州孟家以及禹州曲家, 他们共同镇守着百书阁, 互相制衡,维系着修真界平衡。   沈初霁众人路过时, 四座府邸朱门大开,看见门内一片幽静,不见半道身影,这并非什么稀奇事情,如今修真界内没有任何仙门需要他们出面相迎,倒是距离祭天台最近的楼家门前或站或坐着两道身影。   一身蓝衣轻纱覆面的圣女矗立门前,亭亭玉立,幽香阵阵,微微抬头看着屋檐上身穿玄衣的楼西北。   楼西北坐在屋檐,一条腿踩着瓦沿,一条腿垂在半空,嘴里咬着鱼骨鞭的尖刺,歪斜身形,姿势透着几分狂放和漫不经心。   他泛金瞳孔幽深,一眨不眨注视着为首的沈初霁,脸上没什么情绪,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蛰伏在暗处的豹犬,眼神丝毫不加掩饰,落在沈初霁身上就跟烙铁一般。   “不打声招呼?”   抚云顶众人走到跟前,圣女见他别无动作,轻声问道。   楼西北绷紧唇线,看着目不斜视的沈初霁从屋檐下经过。   屋檐那道视线实在太过明显,沈初霁无奈叹息一声,转头迎上他的目光,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楼西北几不可闻冷哼一声,倒是没有无视他,学着秦少宁的腔调,懒懒道:“那日多谢沈兄救命之恩。”   分明强调和秦少宁别无二致,语气却嘲讽意味十足。   秦少宁不知何时御风落在他身后,黑着脸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楼西北斜他一眼:“有病,红眼病。”   秦少宁呼吸微沉,低声骂道:“神经病。”   “楼西北!”   “西北哥哥!”   锦儿和阿玉这才发现屋檐上的楼西北。   沈初霁余光掠过门前的圣女,后者立刻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拂身一笑,沈初霁朝她点了点头。   “他竟然救过楼少主的命?到底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不清楚,于秦楼两家有恩,势必被他们奉为上宾,金家竟然将他们安排在那种地方落脚,当真一点不给面子。”   “啧,要是惹恼了楼家,苍州第一首富的头衔恐怕就落不到金家头上了。”   “有好戏看咯!”   ……   驻守祭天台外的金家弟子见状面面相觑,额头不禁坠着几滴冷汗。此前他们并未听说秦、楼两家与抚云顶有何渊源,以为百书阁之所以邀请抚云顶是为了给他们难堪,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层关系,说不定正是因为对两大仙门少主有救命之恩才会邀请他们!   “诸位,请!”   想到这一层面,金家弟子态度好上不少,小跑上前迎接沈初霁,余光不停观察名声鹊起的两位少主的脸色,言谈间阿谀奉承之意呼之欲出。   沈初霁宠辱不惊:“多谢。”   待抚云顶一行进入祭天台后,金家弟子小声对旁人吩咐:“你且去告知家主,抚云顶于秦楼两家有恩,将他们安排在那种地方实在不妥,正好空了一间客栈,祭天大典结束后让他们搬过去罢。”   “是!”   “嗡——”   抚云顶众人身影消失在门内,铜钟声再次响起。   “请苍州楼家进入祭天台。”   此话一出,金陵城一片哗然。   “这是何意?”   “抚云顶刚进去,怎么也不该轮到苍州楼家,难道想说抚云顶比他们地位还高?金家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   人群讨论激烈,楼家弟子却并无异议,瞬息之间集结在府邸外,大摇大摆走进了祭天台。   紧接着是定州唐家、汤州孟家……从顺序来看,无疑是根据仙门实力排序,毕竟他们都是四大仙门之一。   随着进入祭天台的仙门越来越多,抚云顶作为第一个进入祭天台招来了不少非议。   “金家到底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想故意羞辱抚云顶?”   “不是没有可能,谁都知道他们的实力不可能在四大仙门之上。”   ……   守在祭天台外的金家弟子小声询问:“师兄,家主当真是为了羞辱抚云顶,才让他们第一个进去?”   男子神色复杂,摇头道:“不知,据说是百书阁四位尊主的安排。”   百书阁四位尊主,自然就是四大仙门的家主。   抚云顶虽进去得最早,被安排的位置却在祭天台最角落,本以为至少需要等待一天时间,结果不到两个时辰所有世家弟子就全部聚集在了祭天台内。   祭天台规模十分庞大,容纳数十家仙门弟子不在话下。祭天台中心修筑一座巨大的石台,从形状上看像是一个用于燃烧祭品的石鼎,周围燃着十株火把,所有仙门弟子以石鼎为中点站立。。   “祭天大典正式开启——”清亮女声再次响起。   以楼外楼为首的百书阁四位尊主从祭天台各个角落御风而来,轻盈身形掠过众人头顶,稳稳落在祭祀石鼎的周围,众人翘首以盼得以窥见位于修真界巅峰的四位尊主的相貌。   或许难以相信,如今修真界只手遮天的四位尊主,竟然全部都是年轻面孔,若是纯粹从外表来看他们至多不超过而立之年!   修士虽然可以延长寿命减缓衰老,可是他们君临修真界将近两百年,始终都是这副模样,不知年岁几何,更不知他们修为强横到何种地步,才会两百年来外貌没有丝毫变化?   “四大仙门的孟家家主竟然是一位女子?”宣夜惊讶道。   仙儿白他一眼:“女子如何?我也是女子,你打得过我?”   宣夜挠了挠头:“打不过,嘿嘿。”   四位尊主各自落在一侧,祭出法器齐刷刷放出灵力连接石鼎,几道颜色各不相同的灵力萦绕在石鼎四周,强大威力引起一阵狂风肆虐,风沙在眼前飘舞,沉静数年的祭祀鼎如同破开封印般发出一声钝响。下一刻,一道光束在石鼎中爆发,直直射向高空,形成一根连接天空与大地的神柱。   “轰隆——”脚下大地发出一阵颤动,好似朝一个方向倾斜,足足两息之后才停下来。   沈初霁抬头望向天空,看着光束击破云层没入未知境界,神情比一般时候都要凝重,他大概知道楼外楼和秦家家主为何不惜逼迫他都要到此一聚——修真大陆的倾斜弧度比以往更加严重了,承受不住这般强悍的灵力,假以时日,必将后患无穷。   “跪——”   数不清的修士虔诚跪拜在地,然而四大仙门的弟子有着一个特权,他们无需跪拜石鼎,偌大祭天台上,只剩他们身形挺拔目不斜视。   当然,除他们以外,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仙门。   “何人未跪?!”一声怒斥在祭天台响起,众人纷纷侧目看向最角落位置。   只见在金陵城出尽风头的抚云顶弟子竟全是席地而坐,未有一人虔诚跪拜!   沈初霁顶着无数谴责目光,朝着金家弟子微微拱手道:“实在对不住,我门戒律无需行跪拜之礼,还望诸位见谅。”   莫说主持大典的金家弟子,就连其他世家弟子都不禁对他们群起而攻。   四大仙门不跪便罢了,小小抚云顶为何能不跪?你们不跪岂不是所有人都不用跪了?!   “罢了,随他们去吧。”   说话的是唯一一位女尊主——孟听月。   孟尊主发话,另外三位尊主没有反驳意思,其他世家就算心有不满也不能继续纠缠,只得愤恨朝抚云顶投去视线。   抚云顶弟子丝毫不受影响,坐在地上轻声与同伴交谈,言笑晏晏,不亦乐乎。   “多谢。”沈初霁躬身道谢。   孟听月隔着人海看他一眼,眸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在金家主持下,所有弟子行三跪九叩之礼,祭天大典顺利完成。   大典结束后,众人被带到祭天台后入席。   沈初霁习惯性走在人群后方,正要落座时突觉腰间一紧,一条赤色鱼骨鞭捆住他的腰身,猛地将他向后拽去。   他来不及发出声音,一片眼花缭乱,后背重重撞在一堵胸膛上。   楼西北大掌托住他的腰身,漫不经心靠在墙上,眸光深邃且复杂,笑问:“你和孟听月很熟啊?”   一阵头晕眼花后,沈初霁勉强回神。   “作甚?”他无需猜测就知身后之人是谁。   楼西北将鱼骨鞭收回,松开抵在他腰间的手,双手环抱胸前,垂眸看着沈初霁侧脸,哂笑道:“她难得对谁有个笑脸,我好奇。”   沈初霁睨着他:“究竟有何事?”   楼西北敛起笑容,垂下眼睫探究看着他,说道:“楼外楼和那几个老东西要见你。” 第36章   他口中的“几个老东西”大概就是百书阁其他三位尊主。   沈初霁蹙眉问道:“他们在何处?”   楼西北一言不发往前走, 沈初霁只好无奈跟上去。   走到一间房门外,楼西北下巴微抬:“进去罢。”   “你呢?”   “走了。”   说完,楼西北不再看他, 双手枕在脑后闲庭信步往前走去。   沈初霁看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 似乎上次分别楼西北对他的态度就不太对劲, 沈初霁想问原因,又怕节外生枝,或许这样不近不远的距离于他们而言最合适不过。   想到这里, 沈初霁眼帘垂下,叩响面前房门。   “请进——”懒洋洋的声音自门内传来, 正是楼外楼。   沈初霁推门而入, 抬眸便与房中四人对上目光。   “师……”孟听月大步上前, 面露欣喜。   沈初霁微微摇头打断她,余光示意他们隔墙有耳。   “沈兄,好久不见。”楼外楼以扇掩面, 一双凤眼弯起,抬手一道劲风扫向门外,隔着门页传来一声闷哼。   “老东西!”一声咒骂传来, 听声音不是楼西北是何人?   “滚远点儿。”楼外楼不客气地骂回去。   门外脚步渐行渐远, 楼外楼抬手落下一道结界, 将房间与外界完全隔绝。   沈初霁站在门前, 打量着对面四人,楼外楼、孟听月、唐风和曲怀溪, 君临修真界上百年的四位尊主, 竟与他全是旧识。   曲怀溪双手抱拳正欲说话,沈初霁抬手打断:“不用寒暄, 说正事。”   看来,利用楼西北和秦少宁逼迫他下山的主谋并非楼外楼和秦家主二人。   “想必祭天大典上沈兄已经有所察觉。”唐风一身黑色劲装,神色凝重无比,“修真大陆倾斜得更严重了。”   曲怀溪叹息道:“若非必要我等绝不会打扰沈兄清静,可是能够让我等齐聚在此与你商谈的机会只有仙门大会了。”   孟听月走到沈初霁身边,亲昵挽着他的胳膊将他带进座位中:“听说你前些日子受了诸神之怒,身体难免留下后遗症,咱们坐着聊罢。”   待沈初霁坐稳,楼外楼神色难得正经几分,说道:“沈兄,数百年前修真大陆倾斜一角,流向人间界的灵力就造成了怪异乱象。虽然当年你暂且封住缺口,但是上百年来修真大陆倾斜得越来越严重,不计其数的灵力倾泻至人间界,已然为下界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更重要的是,假以时日,修真大陆、遥遥九州必将坠毁在人间界。”   孟听月叹息道:“届时,莫说保不住人间界,恐怕修真界都未必能幸免于难。”   沈初霁目光垂落地面,神色晦暗不明:“万物自然奉世间生灵为主,他们经过大浪淘沙分成了如今的修真界与人间界。”   “灵力虽能滋养万物,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变成无比强大的武器,成为我们追逐未知领域的踏脚石,但是它实在过于强横,并非所有人的身体都能够承受。”   沈初霁目光变得悠远,好似回忆起什么。   修真九州的黎民百姓是千万年前,在人间界大浪淘沙中选出的所有能够吸纳灵力、融合灵力的修士后裔。即便经过千万年传承,有些子嗣已与普通人无异,体内没有灵核,无法生成金丹,可是强大的血脉让他们即使没有灵核也能和灵力和平共处。   然而,人间界的凡人做不到这一点。   灵力会催生放大他们心中的情绪,贪嗔痴妄、七情六欲、八苦九难,尔损吾半句,吾定杀尔全族泄愤。   手握权利的上位者为了站在众生之巅,不停征伐引起战乱;痛苦挣扎的百姓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拿刀自保,在杀伐中逐渐放大欲望,希望成为下一个上位者。   如今修真大陆倾斜严重,流向人间界的灵力不可估量,可灵力对人间界造成的影响却是可以预见。   为了减缓修真大陆倾斜速度,他们完全封锁了前往人简界的通道,亦不知人间界境遇如何,然而事到如今,早已不是闭门造车才能解决的事情了。   良久,沈初霁道:“也就是说,时间不多了。”   楼外楼眼神黑沉:“若是百年内无法稳固修真大陆,幽幽九州必将坍塌。”   沈初霁抬眸:“修真界尚有百年时间,人间呢?长此以往,莫说百年,恐怕无需二十年人间界就将在硝烟中毁于一旦。”   众人闻言,不由陷入沉默当中。   沈初霁说得不错,或许修真界还有百年时间寻找对策,而且若是提前做好准备,或许仍有幸运儿在这种浩劫中活下来,可是人间界的黎民百姓呢?他们势必会在浩劫来临前就先一步灭亡。   “仙门大会最后一关,设在人间界罢。”   沈初霁阖上眼睛:“我要再去一趟。”   四人神色同时一惊,单膝跪拜在地:“是!”   沈初霁离开房间后,孟听月怒气冲冲揪起楼外楼衣襟,怒骂道:“你的结界故意露了一角?”   唐风和曲怀溪两人神色也有些阴沉。   楼外楼脸上带笑,打开折扇轻轻摇晃,说道:“一只小老鼠而已,他想听就听罢。”   “楼外楼!这是事关天下苍生的大事!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听去……”   楼外楼轻松将她的手推开,耸肩道:“放心,我有分寸。”   ……   离开房间后,沈初霁在走廊拐角处遇到一人。   秦少宁立于门廊下,脸色苍白神情复杂,看见沈初霁时他目光闪烁,嘴唇蠕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秦公子,你有何事?”沈初霁看出他的为难,主动开口问道。   秦少宁启唇:“你……”   他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垂头避开沈初霁的视线:“梁兄他们正在找你。”   沈初霁并未多想,颔首道谢,随后离开。   秦少宁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仍然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初霁大抵不想回答,脚步未有片刻停顿,消失在他眼前。   秦少宁神色黯然,喃喃自语道:“九州坍塌……究竟怎么回事……”   “大师兄!你上哪儿去了!吓死我们了!”仙儿红着眼睛扑进他怀里,埋怨道。   “楼西北那狗贼说你走了,不要我们了!”   阿玉走到沈初霁身边,牵了牵他的手指,哽咽道:“大师兄,你不要我们了嘛……”   “阿玉以后会听话……一定会听话……”   沈初霁无奈,揉了揉仙儿的脑袋:“你也信了?”   仙儿冷哼道:“你就是不见了嘛。”   沈初霁微微推开仙儿,弯腰把阿玉抱进怀里,替他擦了擦眼泪,柔声哄道:“西北哥哥逗你玩儿,别哭了,乖。”   “嗯……”   江阔和宣夜肩并肩站在对面,见此情形不由感叹道:“年纪小就是好。”   锦儿忿忿不平瞪向两人:“一点儿都不好!”   说完,他委屈巴巴看着沈初霁和阿玉,转过身气冲冲地走了。   明明他也很担心大师兄!   沈初霁哄好了仙儿和阿玉,落座后看见背对着他一言不发的锦儿,任劳任怨地陪他闹腾好一会儿,总算全部哄好了。   半个时辰后,宴席正式开始。   金家家主在台前进行讲话,全部都是些场面话,诸如以武会友、天下仙门一家亲等等。   江阔听得烦了,声音不大不小地说:“跟老太太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   座位邻近几位世家弟子纷纷朝他投来赞许目光。   终于结束裹脚布一般的讲话,接下来就是张刺激的以武会友。   他们所处位置在祭天台后修建的阁楼上,四座巨大的阁楼形成一个“口”形建筑,名为天堑阁。在中央有着一座深坑,阁楼上方的世家弟子能将深坑中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用于世家弟子席间彼时切磋助兴。   “诸位稍等片刻——”   就在世家弟子跃跃欲试时,一道陌生男人声音响起,以灵力传音让整个天堑阁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循声看去,发现说话之人是一身白金道袍的抚州谢家弟子。   “抚州谢家?”   “他要作甚?”   天堑阁传来一阵骚动。   谢家家主端坐案前,面孔年轻,自顾自斟酒,仿佛没察觉众人视线,而说话之人站在他右侧,双手抱拳,神情肃穆,从发冠来看应是门中大弟子或者少主。   “家父有几句话,想借在下之口告知诸位。”谢家少主神色凝重,向金家示意后,自原地一跃而起,御风而行停在深坑上方。   “若有冒犯,还请诸位见谅。在下接下来要说的事,与修真界飞升第一人有关。”   此话一出,天堑阁一片哗然!   “飞升第一人?”   “你想说甚?”   谢家少主朗声道:“家父曾在琳琅秘境中看到一幅壁画,那位修士并非死在飞升雷劫中。”   “当真?!”   “他岂不是成功飞升了?”   “琳琅秘境乃自然之境,天地灵气孕育而生,断然不会有假!”   “这么说那位修士已经羽化登仙?”   ……   谢家少主继续道:“没错,那位修士成功飞升,莅临神殿,可就在不久后他亲手撕开九天结界,重返人间,因此惹得众神大怒,降下诸神之怒——惩戒,将他劈得魂飞魄散。”   天堑阁顿时一片哗然:   “惩戒雷劫?世间最邪恶的雷劫?”   “已然莅临仙位,他何故撕裂结界重返人间?”   “如此说来,修道并非逆天而行?那位大能成功飞升了!”   “若是他能飞升,我们也能!或许在不久将来就能看到楼西北飞升神界!”   “可惜,实在可惜。古往今来前仆后继的修士耗费数百、数千年都没能踏入飞升境界,那位千古第一人,竟然在飞升后自掘坟墓!着实令人感到惋惜。”   ……   谢家少主看着他们的反应,微微抬起头,说出石破天惊的一番话:   “然而就在不久前,家父意外得知那位修士仍存于世。” 第37章   与之前不同时, 此话出来后,天堑阁陷入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才有人发问:“别开玩笑, 那可是惩戒天雷,怎么可能活下来。”   “就算他能活下来, 又怎么可能销声匿迹这么多年?”   “简直道听途说!普通雷劫就能要了我们的命, 更遑论诸神之怒!”   ……   谢家少主早已预料到此情此景,镇定自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没有十成把握谢家决计不会选择在仙门大会上开诚布公说出来。”   “你们可有证据?”   “若是拿不出证据休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拿出证据来!”   ……   那位飞升的修士在修真界就是一个谜团, 除了知道有这么一个人,除此之外无人知道他师出何门、姓甚名谁, 一丝痕迹都无法捕捉, 他们甚至猜测天道抹除了他存在的痕迹!可如今谢家少主却信誓旦旦地说他还活着, 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相比较其他人的激烈反应,四位尊主却显得十分冷静,只是看着座位上一言不发的谢家家主, 眼中冷光乍现。后者依旧自顾自喝酒,对众人的讨论毫无反应。   谢家少主道:“各位请放心,家父当然有证据。”   “诸位可曾记得上古封神榜?”   “封神榜??”   “这是何物?”   “相传封神榜中记载着九天之上神仙的封号, 但是此物根本无人见到过, 亦不知真假。”   谢家少主道:“此物存在并非空穴来风, 之所以我们从未见过是因为千万年来修真界无一飞升, 而封神榜只有在新神飞升时才会出现。一百多年前,随着那位修士重返人间, 他的封神榜也一同掉落在修真界, 几经辗转后落到了家父手中。”   “封神榜?那是何物?”锦儿好奇问道。   沈初霁怔愣看着深坑方向,食指不自觉扣紧茶杯, 神情透着几分凝重。   梁浅解释道:“相传是记载神仙封号的东西。”   谢家少主从袖中取出一张破旧卷轴,以灵力将它托到半空,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   泛黄卷轴边角出现破损,缓缓向两侧铺开后,一个名字以及封号记载在卷轴中央,似乎灵力不够总是若隐若现,并且字迹非常模糊,看不清到底是谁。   与此同时,一道淡淡金色光晕从卷轴向四周散发,他们能够感觉到这绝非修真界之物。   “当真是封神榜?”   “绝对没错!这道灵力绝非修真界所有!”   “若是新神魂飞魄散,封神榜必定不会存在!”   “如今封神榜尚存,那位修士果真还活着?!”   “封神榜力量微弱,恐怕就算他活着也在濒死边缘,如果能够找到他就能知道九天神殿的秘密了!”   ……   封神榜祭出,足以证明谢家少主话中的真实性,不过谢家少主并未有结束打算,仍有话要说。   “他为何能在诸神之怒中活下来,又为何响声匿迹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触怒众神酿下了大错!这些年诸位可曾感觉修真界灵力越来越稀薄?那就是众神对我们的惩罚,他一日不死,修真界便一日不得安宁,恐怕不到百年修真界内灵力就会完成流失……”   “一派胡言!”   突然,四大尊主之一——曲怀溪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修真界灵力流失早在四百年前开始,与他有何干系?”   孟听月神色阴沉得要命:“谢家想凭只语片言让修真界自乱阵脚?弑神可是何等大罪?”   “未被取缔神格而已,如今他算得上什么神?邪神?”谢家主神色讥讽,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楼外楼嗤笑一声:“谢风清,你若对他身份好奇,不若自己飞升九天问寻众神?”   谢风清不怒反笑:“几位尊主何需动怒,在下一家之言仅是猜测而已,难不成几位尊主知道他的踪迹?”   “亦或者,他就隐姓埋名混在我们之间?”   楼西北吊儿郎当坐起身,饶有兴致道:“谢家主的一家之言着实让人误会,令郎说得信誓旦旦,楼某还以为你与那修士日日同榻而眠才了解得如此透彻,原来不过是猜测而已。”   在这种大场面能够插得上话的人,恐怕只有楼西北了。   谢风清眯起眼睛,脸上笑容不改:“楼少主,说起来,在下手中有个小玩意儿,想来绝对符合你的喜好。”   “哦?何物?”楼西北意兴阑珊,并不觉得姓谢的能给自己带来几分乐趣。   谢风清道:“听说少主魂归旧体后,颇爱尝试各种新奇事物,连百书阁十大酷刑都要亲自试一试,所以谢某特意带上了自己研发的小玩意儿献给少主。”   楼西北不以为意:“说来听听。”   “惩戒之境——”   “哦?”   “实不相瞒,谢某曾经近距离见过惩戒之雷的威力,所以耗费二十年时间研制出了与它相同威力的幻境,少主可有兴趣一试?当然,只是幻境而已,出来后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影响。”   话音落后,天堑阁再次陷入寂静。   谢天清究竟何许人也?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创造出惩戒之雷的幻境?难怪谢家能在短短两年内坐到如此位置!   沈初霁垂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收紧,指尖陷入掌心,脸色变得越发难看。惩戒之雷并非这么简单,它所产生的威力并非只存在于身体表面,更多会与灵魂产生强烈撞击,楼西北魂归旧体不过二十载,就算只是幻境也有可能在强烈刺激下魂体分离。   不过,楼外楼应该会阻止他……   “那便多谢了。”楼西北兴致勃勃站起身。   楼外楼摇着折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有任何阻止打算。   “若是不小心死了,可别怪为父没提醒你。”   楼西北不甚在乎地耸肩:“那也不错。”   沈初霁脸色倏的一黑。   “两个混账……”沈初霁咬牙骂道。   坐在他旁边的锦儿和阿玉不由得屏息凝神,在大师兄身边一月有余还是第一次见他真正动怒。   谢家少主取出一个法器,以灵力催动,一张透明天幕出现在半空,如今已过午时,幻境天幕盘旋在上空,遮住青天白日,化作一朵朵染着墨色的浮云,云中隐约闪动电光,时而有雷鸣之声相伴。   “请。”谢家少主朝楼西北做了一个手势,随后退回谢风清身边。   看着楼西北义无反顾飞到墨云下方,沈初霁攥紧拳头,心里把这两父子骂得狗血淋头,终究没有立场阻止,更加不能阻止,料想谢家不敢做得太过火,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谢风清……好一个谢风清!   “轰隆——”   雷鸣之声响彻天际,楼西北矗立半空中,在万物自然之下渺小得如同一粒浮尘,他收起一贯漫不经心的姿态,神情肃穆,抬头望着上空。   站在这团酝酿着风暴的墨云下,才能切身感受到自己之于天地的渺小,才能真切感受到沉沉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尽管只是幻境,天道威严却在他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轰隆——”   一道黑色雷电自天空降下,不由分说劈在楼西北身上。   看到这一幕,即使知道只是幻境,沈初霁的心依旧狠狠一空。   随着一声巨响,楼西北悬浮半空的身体仿佛受到某种压力,根本没有反抗余地坠入深坑之中,由于力量太过巨大,扬起一阵灰尘模糊了深坑中的画面。   阁楼上响起无数抽气声,楼外楼脸色都凝重几分。   “咳……”一声闷咳传来,几滴鲜血从口中呛出,尘雾缓缓散去。   楼西北半跪深坑中,周遭地面已经开裂,他抬手抹掉嘴角鲜血,脸色苍白,浅浅露出一抹笑来:“这么疼吗……”   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谁说着什么。   “好像也不过如此。”   至少,比他与沈初霁灵识相通时感受到的疼痛轻松多了。   谢风清笑问:“楼少主可还满意?”   楼西北感受着蔓延在四肢百骸的疼痛,莞尔点头:“满意,当然满意。”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脑中忽然一阵恍惚,身形向后踉跄半步,停顿片刻后才勉强站稳脚步。   “可要再试一次?”   “楼西北,差不多就行了。”   楼西北还未回答,他老子楼外楼就发话了。   谢风清倒是豪不意外,耸肩道:“差点忘了,楼少主魂魄尚未完全稳固,还是不要再继续比较好,回去好好休息。若是你喜欢,此物赠你也未尝不可。”   楼西北没有坚持,也没有推辞,笑着应下:“那便多谢了。”   收下谢风清的法器,楼西北回到座位上,还未坐稳身体,就被他老子严词勒令休息一时片刻再回来,正好阁楼后边准备了厢房,他对以武会友也没多大兴趣,干脆应声离开了座位。   见状,曲怀溪踱步到楼外楼身边,在楼西北的位置坐下,低声笑道:“楼外楼,你再不阻止,沈兄今夜就该提刀来见你了。”   楼外楼擦了把额头虚汗:“差点儿忘了他也在。”   “毕竟沈兄第一次参加仙门大选,还是你胆子大,三番五次惹他生气。看见刚才那眼神没?好久没见过了,我都替你捏了把汗。”   楼外楼叹息道:“你说沈兄怎么比我还像楼西北他爹?”   曲怀溪嗤笑一声:“你说呢?你儿子再死一次,真就要灰飞烟灭了。”   楼外楼默了默,以扇掩面:“派人去查一下,封神榜为何在谢风清手里。”   “已经去查了。”   ……   看着楼西北进入阁楼,沈初霁从座位上起身,路过江阔身边时,抽出他悬挂腰间的映月弯刀,冷脸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无需挂念。”   抚云顶众人疑惑看着他的背影,心知他此时气得不轻,没敢出声阻止。 第38章   楼西北走进长廊, 来到厢房门外,正欲推门而入时,身形莫名一阵恍惚。   他扶着墙壁稳住身体, 不由皱紧眉头想将脑中眩晕甩出去。虽说只是幻境,但楼西北身临其境的感受却无比真实, 或许魂魄受到了些许影响。   长廊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楼西北循声看去,一身云金道袍的沈初霁手持弯刀气势汹汹而来。   “你来……”楼西北诧异发问,来到他面前的沈初霁一手擒住他的手臂, 一手将弯刀抵在他喉间,冰凉刀刃几乎贴着他的皮肤, 只需前进一寸就能抵入血肉之中。   “这是作甚?”楼西北不躲不避, 顺从往后靠去, 垂眸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初霁。   沈初霁脸色阴沉,语气冷淡:“你不要命了,我来送你一程。”   楼西北失笑, 脚后跟抵开房门,身体向后仰倒,连带着他身上的沈初霁一同拉进了房间。   他随手关上房门, 顺势将沈初霁往门上一压, 擒着他握刀的手, 笑问:“谁说我不要命了?”   沈初霁绷紧唇线:“你要命?”   楼西北理所当然点头:“不然呢?不止要命, 我还想要点其他东西呢。”   他突地上前半步,胸膛压着沈初霁的手臂, 将他手中弯刀打落在地, 手指捻起一缕他垂在肩膀的墨发,轻佻地送到鼻尖轻嗅, 嘴角上扬,泛金的眸子意味深长地落在沈初霁脸上,笑问:“你担心我?”   沈初霁不太适应这般亲昵姿势,想将他推开却跟座山似的纹丝不动,楼西北身形比他高些,肩膀亦是宽厚不少,此时居高临下看着他,浓重阴影几乎将他完全笼罩。   沈初霁侧开脑袋,避开他的视线,说道:“我与你爹算是故友,不愿让他再为你费心罢了。”   楼西北嗤笑一声:“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我素来不喜与人过于亲密。”   楼西北捻起他的发梢,轻轻在他脸颊扫动,沈初霁将他作乱的手拍开,他则不依不饶,甚至得寸进尺地弯下腰,将下巴搁在沈初霁肩头,得意洋洋:“总而言之,你还是担心我。”   本想将楼西北推开,刚碰到他的手臂就感觉他全身一软,身体重量几乎全部压在沈初霁身上。   “楼西北?”沈初霁一惊,下意识接住他的身体,侧眸一看发现楼西北双眼紧闭已然昏睡过去。   沈初霁无奈,吃力将他扶到榻前,小心翼翼放进床榻中,为他盖上被褥,看着沉睡中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脸,恨不能给他一巴掌,一百多年了半点长进没有,还是这么蛮横任性。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莹白的固魂丹,塞进楼西北口中泄愤似的,动作透着粗鲁。   “还挺甜的。”   头顶传来惬意的声音,沈初霁抬头一看,楼西北这厮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眼中噙着笑意看他。   沈初霁直起身,面无表情看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只香囊,往他脸上一砸。楼西北被砸个正着,本以为只是普通香囊,谁知道里面还有一颗石头,顿时疼得抽气。   “沈初霁,毁了我这张脸,苍州百姓一口一个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楼西北将香囊拿起,发现有些熟悉,这不正是自己当时随手丢弃的那一只?他看了沈初霁一眼,神色变得有些古怪,问道:“你留着干什么?”   沈初霁道:“还给你。”   楼西北唇瓣翕动,想说这原本是打算送给你的,虽说临时改变主意没送出去。   看着沈初霁冷硬的表情,楼西北识趣地没有说出来,他打开口子从里面摸索出一颗晶石,品相十分不错,在上品晶石中都算顶尖了。   “送给我?”   “不要还我。”一边说着,沈初霁伸手就想抢回来。   楼西北迅速将东西举过头顶,露出一个无赖表情。   “沈师兄你真是有失风度,赠与他人的东西怎么能要回去?”   沈初霁瞟他一眼,没应答。   楼西北当着他的面儿将晶石重新放回香囊,大摇大摆放进袖中,忽然又想到什么,嘴角笑容变得有些淡了,问道:“你也送给秦少宁了?”   沈初霁不明所以看他一眼,点头道:“嗯。”   楼西北脸上笑容褪得一干二净:“沈道长真是菩萨心肠。”   沈初霁怎会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不想继续跟他讨论没意义的话题,微微转过身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   话音未落,一条长臂圈住他的腰身,将他重重往后一拽,沈初霁猝不及防跌入柔软床榻中。   楼西北掀开被褥将二人盖住,不顾沈初霁挣扎和怒斥,铁臂箍住他的腰,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几分任性地说:“我生气了,你陪我睡一觉。”   “楼西北!”   楼西北埋下头,脸颊贴着他的脖颈,热气倾吐在他皮肤上。   均匀呼吸洒在沈初霁身上,他既觉得恼怒,又觉得无语,楼西北这个疯子居然自顾自睡着了?   沈初霁用力去掰他的手,结果跟铁箍似的纹丝不动,若非身后气息平缓,沈初霁几乎以为他在故弄玄虚。   他自己折腾半晌,非但没能把楼西北的手掰开,还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衣衫凌乱,突然有了几分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的感觉,他一时气不过,重重踹了楼西北一脚,可这厮睡得极沉,呼吸都没乱一下。   沈初霁身体大不如前,柔缓洒在身上的呼吸让他也来了几分睡意,本打算想个办法把楼西北吵醒,然而计划还没开始实施,沈初霁自己也睡着了。   或许体质如此,沈初霁一旦睡着极少数情况才会因为外力苏醒,不知一觉睡了几个时辰,他感觉自己在一个很暖和的地方,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一片黑暗,可是他并未觉得不安,沉溺在难得的安宁中,直到睡得浑身酸疼才悠然醒转。   榻上男子面色红润,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蝉翼般微微颤动,即将就要醒来。果不其然,下一刻他睁开黝黑的眸子,眼神空洞没有焦距,缓了片刻之后他眼里光彩一点点涌现,略带迷茫地看着周遭陌生环境。   似乎想到什么,他侧头看向身边位置,楼西北穿戴整齐躺在榻上,修长身体压着一角被子,右手撑着太阳穴直勾勾盯着沈初霁。   “睡得爽吗?”楼西北左手指尖把玩着他的青碧色额石,春风满面地问。   沈初霁阖了阖眸子,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只可惜睡得太久四肢软绵无力没有一点威慑力。   楼西北不恼怒,放下额石转而接住他的手,揉了揉他的手掌,笑说:“舍不得用力?”   “滚。”沈初霁嘶哑地骂道。   楼西北不怒反笑:“我想通了。”   沈初霁静静看着他,不知这厮一觉睡醒想通什么了。   楼西北没说自己想通了什么,慢悠悠道:“你打了我就不能打别人,你骂了我也就不能骂别人。”   沈初霁:“……”   这人是不是有病?   “没人像你这么欠揍。”沈初霁反唇相讥。   谁知楼西北不以为意:“能让光风霁月的沈道长失态,也算我楼某本事一件。”   沈初霁完全猜不到此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险些被气笑了:“楼西北,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对你感兴趣。”   “我对你没兴趣!”   楼西北不甚在意:“我不在乎,你好像对其他人也没什么兴趣。”   沈初霁觉得头疼:“我只是对你没兴趣。”   “那你对谁有兴趣?秦少宁?”楼西北垂着眼睛,脸上挂在懒散笑意。   “至少对你没兴趣。”   楼西北神色不改:“沈道长,你好像挺了解我,那你应该知道我感兴趣的东西太多了,对你暂时还没有别的想法,所以不用太担心。”   说这话时他语调缓慢慵懒,难辨其中真假。   沈初霁沉默片刻,以他对楼西北的了解,这种时候越是和他唱反调他的兴趣就是越发浓厚,唯一办法就是顺着他让他觉得索然无味失去兴趣。   想到这里,沈初霁整理了下思绪,脸上恢复一派风轻云淡:“随你。”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这时发现窗外天色已经黑得浓郁,估摸至少睡了两三个时辰,不知抚云顶弟子是否前来寻过他。   迟疑片刻,沈初霁问道:“我师弟师妹可曾来问过?”   楼西北道:“有。”   “你怎么说?”   “我说大师兄不要你们了。”   沈初霁抿唇,睨他一眼:“幼稚。”   “等等——”沈初霁想要下榻,被他伸手拦住。   “作甚?”沈初霁语气不善。   楼西北倒是一副要跟他聊正事的样子:“在你看来,谢风清他儿子的话是否属实?”   说到这里,沈初霁脸色沉了不少:“不知,你觉得呢?”   楼西北双手枕在脑后,淡淡道:“一半一半。”   “怎么说。”   “封神榜应该不是造假,楼外楼那老东西认得出来,所以修真界飞升第一人的确还活着,只不过,修真界灵力稀薄的原因应当与他无关。”   沈初霁道:“你有何见解?”   楼西北道:“我曾去过江州。”   江州是修真界九州中最靠近人间界的地方。   “听说,对比一百多年前江州的水位上升不少,许多城池被掩埋在水下,导致江州灵力迅速衰竭,各个仙门不得不迁徙到其他地方。然而,埋藏在水下通往人间界的通道与水面的距离却并无变化,也就是说,不是江州水位上升,而是江州大陆在不断下沉。”   沈初霁垂下眼帘,唇线绷直。   楼西北意味深长地笑了:“并且,江州灵力并非原地蒸发,而是全部流向了人间界。”   看着沈初霁不发一言的模样,楼西北笑容更甚:“楼外楼邀你前来,便是为商议此事罢。”   “沈初霁,你还要瞒着我?” 第39章   离开厢房时, 天堑阁以武会友仍未结束。   沈初霁将映月弯刀交还江阔,路过他身边时隐约看到他在说什么,沈初霁魂不守舍一时间没能分辨内容。   回到座位上, 锦儿和阿玉忐忑看着他,却都不敢出声打扰, 更加不敢询问大师兄去了何处。   沈初霁离开后不久他们就不放心四处寻找, 发现他在楼西北房间里睡得很熟才放下心来。   察觉到自己情绪影响到了其他人,沈初霁微微回神,朝众人露出一抹平和笑容, 示意他们无需紧张。   抚云顶弟子顿时松了口气,小心跟沈初霁搭了两句话, 确认他没有异常之后才放下心来。   安抚好了师弟师妹, 沈初霁怔怔看着深坑中比试切磋的两位世家弟子, 神思却飘得越来越远,想起离开房间时楼西北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不愿回答,我就不再问。但是, 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一叶障目又是何必呢。”   即使从未提及从前,沈初霁却并不忌讳他人知晓。他的过去也好、经历也好、身份也好, 就算话本中注定跟他各处正邪两端的秦少宁前来问询, 沈初霁或许都可以心平气和地告诉对方。可是唯独楼西北, 他不想再将他卷进这些是非当中。   尽管如此, 楼西北天性聪慧敏锐,见到了降临在他身上的诸神之怒, 见到了种在他身上维护他性命的神府, 再加上与苏仙乐、楼外楼之间的纠葛,他能猜到并不奇怪。或者说, 猜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只是楼西北,只是其他人有所顾忌没有直接说出来。   一百二十一年前,沈初霁飞升了。   他历过飞升雷劫,踏足九天神殿,化神魂、塑神骨、封神号,可在短短半日后,他触怒众神撕开天界与修真界的屏障,狼狈逃回了人间。   苏仙乐从他这里窥探到了全部记忆,她知道沈初霁穷极一生所求的绝不是飞升之道。   应允出山参加仙门大会时,沈初霁料到自己的身份掩盖不了太久,只是没想到这样快,不过短短两月时间,这中间到底有谁在推波助澜?,沈初霁想不出来,看似一切都是必然。   飞升禁术何人所创?楼西北为何前往江州?又为何靠近过人间界通道?琳琅秘境中的壁画何人所为?封神榜为何会在谢风清手里?他知道些什么?又是在试探些什么?   谢风清有什么目的?   他将修真界灵力流失推到沈初霁身上,究竟意欲何为?他想找出沈初霁,利用修真界众人之手将他铲除?这样做对谢家有什么好处?   时间逐渐来到深夜,仙门世家陆续离开天堑阁前往歇脚处。   抚云顶众人走出天堑阁时,几名金家弟子恭敬迎了上来。   “诸位请留步,昨夜你们歇息的客栈被天火烧毁,我们已为各位寻到新的住处,请跟我来。”   沈初霁颔首:“有劳。”   来到新住处后,金家弟子嘱咐两句就告辞离开,抚云顶弟子凑在一起讨论:“天火什么玩意儿?”   “天降神火?”   江阔乐了:“连天道都看不过去了?那破地方给狗住都嫌磕碜。”   “满屋子香味熏得我快吐了!”   沈初霁道:“各自回房休息罢。”   明日就要正式开启仙门大会了。   夜晚小猴子依旧和他同住一屋,或许看出沈初霁心事重重,它安分待在角落抱着自己的脚丫子玩得专心。   沈初霁沐浴后宽衣上榻,房中燃着一盏烛火,十分安静。   白日睡得太久他没有半分睡意,脑海里不断在思索这段时间发生过的事情,猜测自己是不是有所遗漏,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思来想去,沈初霁只有一点不明白——封神榜为何会落入谢风清手里?   此物早该流向人间界,不可能出现在修真界……   只有一种可能,谢风清私自去过人间界!   自古以来修真界就有一条金规铁律:任何人不得私自下界。   一百多年前,沈初霁将封神榜送往人间界后,就彻底封锁了前往人间界的通道,谢风清如何能够前往?   封神榜上记载着沈初霁在九天神殿的所有遭遇,只是轻易无法被打开,他可是……知道了什么?   夜色渐渐深了,沈初霁并未思考出结果,无外乎谢风清另有所图,不过在他窥探的天机中,几乎没有谢风清的身影,或许他的目的与沈初霁并不冲突。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想也罢。   更何况,沈初霁要做的事情,除了秦少宁谁都阻止不了。   一夜过去,沈初霁整理好心情,不再纠结于细枝末节。至于楼西北,总归沈初霁不会再让他为自己死第二次。   仙门大会第一关——试炼。   通过各种试炼判断出弟子的资质,由于参与仙门众多并非采取一对一方式,而是将所有弟子陆续放进提前准备好的秘境通道中,沿途会设置不少考验,小关卡众多,每一关都有单独的试炼老师。并且弟子身上会携带一颗试炼晶石,用来记录他们每一关的成绩。   更重要的是,在进入秘境前他们会被封闭灵脉,不得使用灵力。   抚云顶抽到的名次靠后,和几个不相熟的仙门一同进入。   站在秘境口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轮到他们,领取各自试炼晶石后,他们走进了秘境通道。   沈初霁作为陪同者无需参加试炼,则领到了一颗护体晶石,在身体周围形成一张白色屏障,可以为他抵挡一切危险。   第一关卡为耐力训练,弟子需潜入水中,屏气一刻钟时间耐力方能算优,他们一同进来的弟子第一关必须要一起离开,所以就算半途失败也必须等所有人结束后才能前往下一关。   “呼~~”   试炼老师正想让他们做好下水准备,就看见水面飘着一只金猴子,双手欢快地拍打水面,发出十分惬意的声音,借助双臂在水里游来游去。   试炼老师瞪它一眼:“谁家的弟子?这是考试,不是让你们来玩儿的!”   岸边其他仙门弟子早已注意到抚云顶众人,本以为小猴子只是他们的宠物,谁承想它也和其他弟子一样领了试炼晶石,结果一进来就被批评,不由觉得好笑。   抚云顶弟子一个回答得比一个快:“不知道。”   “不认识。”   “谁家的?”   ……   试炼老师瞥他们一眼,何尝不知道臭名昭著的抚云顶,对他们压根没抱什么期待。   沈初霁朝水里的小猴子招了招手,示意它上岸来,接着对试炼老师欠了欠身。   小猴子抓住七彩祥云回到岸边,试炼老师不耐点头:“行了,做好准备罢。”   一声令下,同行弟子全部进入水中,岸边只剩各个仙门陪同进来的长者。   “开始——”试炼老师喊了一声,众人齐刷刷俯身,将身体完全潜入水中。   岸边陪同者观察着各自弟子的情况,不时赞叹两句:   “我家弟子耐力不错,看样子能够坚持一炷香时间。”   “我家弟子也不错。“   “封闭灵脉情况下憋气一炷香时间绝非易事。”   “这些试炼大部分考验弟子身体素质,我门弟子从不会过度依赖灵力。”   “你们看,谁家弟子刚下去就红着脸浮出水面了……”   “不!好像不是脸,是……”   “猴屁股!”   ……   沈初霁看着他们讨论,说到这里时他忽然一愣,立刻看向水中,果不其然一个红通通的猴屁股漂浮在水面,金色毛发散在它周围,不时将脸露出来换一口气,依靠双臂在水中四处游荡。   不是他们家小猴子是谁?   察觉到几个仙门陪同者落在自己身上复杂的目光,沈初霁镇定自若。   “呼……”江阔忽然浮出水面,将头发全部撩到耳后,几乎破口大骂,“哪个兔崽子在水里放屁了?”   宣夜紧跟着出来:“三师兄,你也看到了?”   仙儿黑着脸冒出头,低骂一声:“我脏了!”   紧接着,熟悉面孔接二连三浮出水面,不到一盏茶功夫抚云顶弟子第一关试炼全部结束。   “你拽我作甚?”   “我明明比你先出来,你耍赖!”   “如果不是你拽我我早就出来了!”   “你放屁!”   ……   最后出来的两名抚云顶弟子甚至为此破口大骂,好像谁先出来谁就赢了似的。   锦儿环抱双臂说:“你们别争了,这一关第一名是小猴子。”   小猴子扭了扭屁股,一下翻出水面,得意洋洋笑了两声,惹得一众弟子怒目而视。   试炼老师和其他陪同者见状,不由抽了抽嘴角,心想需不需要提醒一下你们,最先出来的弟子在这关成绩中最差,不知道你们在争什么。   抚云顶弟子上了岸,全部簇拥在沈初霁身边。   “大师兄,这样真好玩儿。”   “水下面有人放屁,水咕噜咕噜冒泡,恶心死了。”   “爱比让他们比去罢,本姑娘才不吃这个苦。”   “说真的,在岸边看他们这样好傻啊。”   ……   本关排名倒数第一的小猴子邀功似的来到沈初霁面前,朝他露出亮晶晶的眼神,表示自己真的在好好遵守门规戒律,希望大师兄能夸一夸它。   沈初霁无奈同时又觉得好笑,当时制定门规是希望他们不要过于激进,打磨一下他们的心性,以免日后因他死在秦少宁手中,如今看来倒让人啼笑皆非。   不过,左右不是什么坏事,若是觉得好玩就随他们去罢。   沈初霁没有让它失望,抬手揉了揉小猴子的脑袋,笑说:“不错。”   “咿呀!!!”小猴子激动地围着沈初霁转了几个圈,最后嘚瑟地跑到其他人面前,炫耀自己得到了沈初霁夸奖。   等本关所有弟子结束试炼上岸后,发现一贯漠不关心吊儿郎当的抚云顶弟子竟一个比一个斗志昂扬。   一位弟子好奇上前,听见一人喃喃自语道:“我必拿倒数第一……我必拿倒数第一……我必拿倒数第一……”   弟子:“?”   嗯……在奇怪的地方有了斗志。 第40章   第一关卡结束后, 众人启程前往第二关卡。   由于结束第一关下一轮的世家弟子才能进入秘境,所以结伴进来的弟子们必须一同离开,但是第二关卡没有这种要求, 只要考验通过则可独自前往下一关。   沈初霁一行抵达第二关时,发现前方修筑着巨大擂台, 两名出身不同仙门的弟子正在台上切磋武技, 近身肉搏,台下围满旁观弟子。   “第二关名为守擂,在搏斗过程中试炼晶石会记录佩戴者的身体肌肉状况, 若是连续守擂十人则可通关前往第三关卡,输家则需继续挑战, 直至最后不足十人才可进入下一关, 自愿上台。”试炼老师走到众人面前, 为他们解释关卡内容,“当然,若是守擂者连续打败九人, 你们也可以选择做第十个挑战的人,如果成功夺擂也可以直接前往下一关。”   估计这一关需耗费数个时辰,沈初霁打算找个地方休息让门中弟子自行前去挑战。寻到一处人烟稀少之地, 沈初霁正欲坐下余光就瞧见一道熟悉身影。   楼西北一身玄衣倚在墙上, 漫不经心玩弄着鱼骨尖刺, 眸光轻巧地落在他身上。   沈初霁不禁觉得讶异, 楼西北应是第一批进入秘境的弟子之一,而且以他的能力在这里应该鲜有对手, 早该前往下一关才是, 怎么仍留在第二关?   “楼少侠为何在此处?”沈初霁问道。   楼西北耸肩道:“没有我感兴趣的对手。”   沈初霁:“……”   这厮果然任性至极。   “沈兄。”就在这时,一身雪青道袍的秦少宁走到两人跟前, 朝沈初霁微微拱手。   沈初霁不由失笑:“秦公子为何也留在此处?”   秦少宁瞥了楼西北一眼,后者幽幽眸光往他身上一落,随后懒洋洋铺向擂台,俨然对他生不出半分兴趣。   秦少宁道:“在下只想与楼少主一决胜负。”   闻言,楼西北哂笑:“你能赢我?”   “赢不了,总要试上一试。”   楼西北道:“再过半个时辰,你上台守擂九人,我便与你一战。”   “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你且等着!”   第二关近身肉搏守擂不能携带武器和驱使灵力,全凭身体力量和身法,沈初霁眼神掠过二人,仅凭身形来看判断不出谁胜谁负。   谁知楼西北话锋一转:“沈道长以为我与少宁谁胜谁负?”   他虽唤着“少宁”,语气却无任何亲昵意思,反倒透着些揶揄讥讽。   沈初霁睨他一眼:“不知。”   “怎会不知呢?你猜一猜嘛。”楼西北耍无赖了。   “你别为难沈兄。”秦少宁斥道。   话虽如此,他看向沈初霁的眼神却不乏期待。   沈初霁沉吟片刻,答道:“在沈某看来,二位少主应该不分上下,比试中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恐怕难以预料胜负。”   秦少宁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自己倒有些惭愧:“多谢沈兄宽慰,不过在下心中清楚,要想在比试中赢过楼西北对我来说怕是比登天轻松不了多少。”   沈初霁笑说:“秦公子不必如此谦虚。”   听了沈初霁的话,楼西北垂着眼睛,嘴角微微绷起。   待秦少宁告辞离开后,他突地冷笑一声:“沈初霁,你对他倒是温柔得很,明知他绝不可能赢过我。”   沈初霁则道:“话不可以说得太满,你行事莽撞自负,事事喜欢追逐刺激,长此以往难保不会栽了跟头。”   楼西北抬眸看他一眼,他觉得沈初霁对自己和秦少宁的态度完全不同。   他待秦少宁总是彬彬有礼,语气温和柔顺,对自己虽有温柔之时,更多时候却是批评与告诫,甚至因此有过失态。   楼西北不知自己为何在意,总之就是极其不爽,可是他不爽又并非因为沈初霁的告诫。   反正看到秦少宁就不爽,看到秦少宁和他站在一起更不爽,听到他宽慰秦少宁何止不爽,甚至想把秦少宁踩在脚下,让他们认清差距。   “总之,他秦少宁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不好。”楼西北自嘲一般道。   沈初霁掀开眼帘,盯着他看了半晌,又将眼睛垂下,淡淡道:“不必妄自菲薄,若论实力你自然胜过他。”   楼西北垂着眼睛不答话,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沈初霁继续说:“至于秉性,你与他南辕北辙,分辨不出胜负,各有千秋罢了。”   楼西北懒散道:“只是你更欣赏他那样的人。”   沈初霁看着他欲言又止,良久才道:“未必。”   楼西北神色一怔,略带诧异地看向沈初霁,后者侧过头看向擂台方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看出沈初霁隐藏在平静面具下的不自然,楼西北嘴角上扬,到底知晓点到为止,没再顺着话再问下去。   楼西北似是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只桃色香囊,将它系在腰间。   “少主,这是何物?”偶然路过的楼家弟子好奇盯着他的香囊,楼西北向来喜爱偏暗色的事物,身上何曾出现过这般鲜艳的颜色。   楼西北惬意眯起眼睛,直勾勾看着沈初霁,回答道:“他人所赠。”   “桃花香囊!难不成是哪家姑娘送你的定情信物?”弟子调侃道。   楼西北意味深长道:“谁知道呢。”   沈初霁忍不住扫了眼他的腰间,那日他随手丢弃在桌上,这般不珍惜说不定就是他人所赠,只是如今佩戴在身上是为何意?   不过,楼西北这疯子的想法他实在难以揣测,片刻就移开视线不再深思。   擂台上换了一位擂主,从穿着来看应当是抚州谢家弟子。   前一位擂主连续守擂八人,他只需再赢过两人就可直接前往下一关,可是他身手十分不错,眨眼之间就将前一位擂主打下擂台,台下众人踌躇之际,一道熟悉身影跃上擂台,正是抚云顶弟子——宣夜。   “这位是?”   “好像是抚云顶弟子。”   “这是作甚?直接送谢家弟子进入下一关?”   “谢家这位弟子身手着实不错,我猜此人坚持不过两息……”   “啊!”   台下讨论声仍未停息,台上即刻传来一声惨叫。众人只觉眼前画面变得凌乱,宣夜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谢家弟子身后,揪起他的后襟在空中急速旋转,像一只白色大陀螺,然后随手往台下一扔,只听“轰隆”一声谢家弟子将地上凿出一个大坑,神情空洞茫然,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废物。”宣夜站在擂台边缘,嗤之以鼻看着坑中的谢家弟子。   围观众人:“……”   “不、不是,我眼花了吗?”   “就一眨眼?谢家弟子毫无反手之力?”   “偷袭!一定是偷袭!”   “抚云顶弟子简直可恶!尽用些下三滥的手段!”   “你们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咱俩切磋守擂还得提前跟你说一声‘我要动手咯’?”   “不管怎么说,抚云顶弟子并非我们想象得那么无用。”   “废话,笑面虎梁浅、毒姑仙儿、讨人嫌江阔……哪一个像是省油的灯?”   ……   眼见讨论越来越大,宣夜不知所措地看向沈初霁,大师兄分明叮嘱过他们不得太过引人瞩目,可是谢家弟子先前侮辱了大师兄,他一时没有忍住,好像有些过激了……这位弟子也没有刻意刁难他……   “哇哦!宣夜真厉害!”   “宣夜师兄你真棒!”   “宣夜你就是我们抚云顶最、最厉害的弟子!”   “第一,第一名哦!”   ……   其他抚云顶弟子在台下起哄。   “胡说!我、我明明倒数第一!”宣夜怒道。   “哎呀!宣夜哥哥别谦虚,你就是我们抚云顶最厉害的人!”   “对啊对啊,宣夜师兄太棒了。”   “别怀疑,你就是抚云顶第一!”   “依我看二师兄都该把这个位置让出去。”   “就是就是!”   ……   宣夜在台上气得跺脚,可是他向来嘴笨哪里说得过这么多人,只好愤怒瞪着他们。   沈初霁看着他们闹腾,无奈同时又不由觉得好笑。   楼西北玩笑道:“你们抚云顶真有意思,我若离开楼家,你可愿收留我?”   沈初霁道:“那抚云顶怕是修真界最热闹的仙门了。”   “那也不错。”   “宣夜师兄,前面已经有九个人咯,你马上就要通关咯!”   台下弟子幸灾乐祸地说。   宣夜瞪了他们一眼:“你们谁上来跟我切磋?”   仙儿可惜摇头:“这一关同门之间不可以哦。”   “那就闭嘴!”   其他仙门弟子因他们一番操作摸不着头脑,怎么觉得台上那人十分不满意全门第一的身份,也一点都不想通关呢?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就让我来会会抚云顶最厉害的弟子!”   与此同时,一个说不上名字的世家弟子飞身来到台上。   他朝宣夜抱拳拂身:“在下……”   宣夜不耐烦摆手:“别废话,开始罢。”   男子不怒反笑:“道友这般心急可是觉得自己势在必得?”   宣夜语气不善:“要打就打,不打就滚。”   这些弟子平日在沈初霁面前乖巧得很,在外人面前却难得有个好脸色。   见他口气狂妄,男子并未动怒,而是神情愈加凝重,认为宣夜之所以如此是对通关势在必得,于是正色道:“得罪了。”   “来罢!”   男子见识过他的力量与速度,不打算与他进行正面冲突,闪身绕到他侧边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往下一拧……   “哎呦!疼疼疼!”宣夜发出一声痛呼。   男子乘胜追击,一脚踢向他的腿弯,结果宣夜双腿一软,直接半跪在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身,正正将胸膛抵向男子抬在半空的脚上,“轰”的一声被踹飞到擂台下。   他落在人群后方,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脸庄重道:“道友身手了得,在下佩服。”   男子:“?”   围观弟子:“?”   抚云顶弟子:“?”   虽然我们封闭了灵脉,但是我们不瞎,这忒么不是你自己飞出来的吗?! 第41章   与宣夜切磋的男子含泪通往下一关。   擂台下, 众人看向宣夜的眼神尤为诡异,抚云顶弟子修为有无问题他们无从得知,但是此人脑子指定有点问题。   如此这般, 半个时辰后,抚云顶弟子除宣夜外无人上擂台挑战。   在一位弟子成功守擂十人通关后, 秦少宁站上了擂台。   秦少宁的名讳在修真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年轻一辈中他和楼西北是众人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除却身份和相貌,之所以名扬天下自然和修为、天资脱不了干系。   秦少宁时年二十一岁, 正是少年时候,修为增长速度同龄修士难以望其项背, 虽然逊色于楼西北, 却是实打实的天之骄子。   他站上擂台后, 一部分修士尚有自知之明不敢向其挑战,另一部分修士则摩拳擦掌想与之试上一试,输给名声鹊起的秦家小少主不丢人, 若是侥幸赢了他自当无限荣光。更何况,在擂台上不得持有武器,周身灵脉也被封闭, 说不定秦少宁细胳膊细腿没多大力气呢。   几位弟子陆续上台打擂, 秦少宁和对手互相抱拳问好, 先礼后兵, 随后轻松将他们送下擂台。   沈初霁和楼西北处于擂台斜角处,将上面发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秦少宁身形在修士当中不算健壮, 浑身肌肉恰当好处, 不多一分亦不少一分,想来平时并未疏于锻炼, 力气比五大三粗的壮汉还要大,前来打擂的弟子几乎在他五招之内就会被驱逐擂台。然而连续守擂成功后,秦少宁面上并无任何异色,连呼吸都未曾急促一分,跟没事人似的,足以证明这些对手没有让他拿出真正实力。   “身手比我想象中厉害。”楼西北对于优秀的人从不吝啬于夸奖。   沈初霁道:“他到底是继你之后的飞升第三人。”   “你说,他与你门中弟子谁高谁低?”   “论起修为,大抵与二师弟不相上下。   楼西北不以为意:“若论修为不相上下,论起心机城府怕是差了不少。”   沈初霁沉思片刻,想起自家二师弟的秉性,说道:“梁浅想取他性命不难。”   “那其他人呢?”   “师弟师妹们古灵精怪,鬼点子多得很,不在乎他人眼光,什么上九流、下九流的腌臜手段只要有用就都能使出来。秦公子这般光明磊落之人,不会轻易置人于死地,以生死而论的话,亦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尽管沈初霁说得相当客观,楼西北依旧觉得好笑,得亏说话之人是沈初霁,否则能将心狠手辣说成“古灵精怪”,他定然觉得对方脑子不怎么好使。但是这话由沈初霁说出来,则有种长辈看待宠溺晚辈的意思,丝毫不让人觉得违和。   “他若换了心性,我可还能是他的对手?”   “不是。只不过,他以后会变得相当厉害,包括你我在内都不会是他的对手。”沈初霁此话不无提醒意思。   虽说在天机中楼西北并未死在秦少宁手中,但沈初霁如今在试图改变抚云顶众人未来的命运,说不定迁兰变鲍之下会对楼西北产生影响。只要他不与秦少宁立下不共戴天之仇,修真界没有任何人是他的对手。   其实他对楼西北和秦少宁持有的想法完全不同。   面对秦少宁他会不择手段阻止他飞升,而面对楼西北,如果可以的话,沈初霁希望对方能在他与秦少宁矛盾爆发之前飞升。   闻言,楼西北闷笑一声,说道:“他修为不如我,心性更是不如抚云顶弟子,你却说日后我们都不是他对手?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在苏仙乐神府时,他被控制后使用那股力量。”   沈初霁神色微怔,不置可否。   “或许此前我猜错了,那股力量来源并非种在你身上的神府,而是你的体内。当时他之所以被控制后修为大增,是因为他并非凡胎肉.体出生,也就是说,他的身体和神府主人没有关系,反而和你渊源颇深。”楼西北神色慵懒,眼神却是犀利无比,目不转睛看着沈初霁,仿佛要将他看穿。   沈初霁垂在身侧的左手紧紧握成拳头,看向楼西北的眼神中带着一股寒意。这人太聪慧了,怕是从一开始就是在试探沈初霁,以此从他口中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沈初霁不禁觉得懊恼,不该对他放松警惕,他分明知道楼西北是什么样的人。   楼西北瞧着他模样,不禁歪着脑袋笑了一声,将肩上鱼骨鞭绕过手臂,游蛇一般攀爬到沈初霁身上:“帮我保管一下。”   沈初霁心头怒意未消,面无表情看着他,一言不发。   看他好似气得不轻,楼西北放柔声音:“反正我迟早会知道,不用这么抗拒罢。”   沈初霁道:“那你现在就飞升。”   对于他耍赖一般的话,楼西北笑容更甚:“我倒是想,我能吗?”   “那你知道这么多作甚?”   楼西北半真半假道:“谁让你这么迷人,我太好奇了。”   “……闭嘴。”沈初霁眼神凌厉,跟刀子似的。   楼西北觉得他这时候特别好玩,明明平时温和得要命,鲜有情绪波动,在他面前反倒不时就会露出这般生动表情。   想到这里,楼西北突觉遗憾,叹道:“好可惜,我没有见过以前的你。”   沈初霁心脏好似被烫了一下,仓促移开视线,唇瓣翕动:“没什么可惜。”   楼西北好似说了句什么,沈初霁情绪太恍惚,没能分辨出具体内容。等他稍微缓和些抬起头,楼西北已然转身走向了擂台。   第九位挑战秦少宁擂主之位的弟子失败了。   楼西北走向擂台时,下方观战弟子自觉退避两侧,为他留出中间通道。   “嚯!楼西北要与秦少宁一战?”   “楼西北失魂之症痊愈至今不过二十一年,他与秦少宁谁高谁低?”   “必然是楼西北啊!”   “虽然楼西北醒来不过二十一年,但是他年岁可不止!”   “那又如何?他足足昏睡了一百年!”   “啊啊啊!我早就想看他们一决胜负了!”   ……   对比其他世家弟子激动万分,抚云顶弟子平静得很。   他们自天州一路而来,不知见过多少次两人剑拔弩张,虽然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秦少宁与之缠斗,楼西北招惹了就跑,少有还手时候。可是将近两个月时间内,秦少宁从未伤到过楼西北一根寒毛,足以证明楼西北这厮修为绝不会比秦少宁低上半分,擂台切磋的结果对他们来说并不难猜。   楼西北跃上擂台,迎风站在秦少宁对面。   他神色轻松惬意,似乎不是什么稀奇事,而与他面对面的秦少宁神情却相当凝重。   尽管楼西北从未真正对他出手,秦少宁心中却十分清楚,如今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就算在近身肉搏情况下他也不可能赢过楼西北。只是他想知道,自己和楼西北的差距有多大。   “得罪了。”秦少宁一本正经地抱拳道。   “稍等片刻。”楼西北抬手打断,声音懒洋洋,“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秦少宁蹙眉:“什么问题?”   “你娘姓甚名谁?”   秦少宁道:“我娘生我时难产离世,父亲从不在我面前提及。”   “原来如此。”楼西北意味深长地点头,“来罢。”   沈初霁阴沉着脸,突然想把楼外楼揪过来责骂一顿,想与他商议修真大陆倾斜一事直言便可,何必将楼西北这么个大麻烦给他招来?他隐瞒上百年的事情短短两月就快被楼西北完全看穿,难为他躲了楼西北二十一年,处处与他避开生怕牵连彼此,现在可倒好,就差他老底儿没揭开了。   擂台之上,秦少宁率先发动进攻。   他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举手抬足之间带起一股劲风,楼西北连连后退躲避,尽管如此却丝毫不显狼狈,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身形如同狡猾的墨鱼,自由地在水中肆意游动。   “楼西北,还手!”   见他迟迟不还手,秦少宁冷着脸斥了一声。   楼西北擒住他伸在面前的手腕,借力腾空而起落在他背后,半真半假叹息道:“实不相瞒,在下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些年经常被他人喊打喊杀,却好像极少主动与他人动手,因此练就了一身逃跑本事。咱们无冤无仇,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动手。”   秦少宁脸一黑:“……”   半晌,他冷笑一声:“你倒是只记得他人对你喊打喊杀,却全然不提他人为何对你喊打喊杀!你何止练就一身逃跑本事,招惹人的本事你已经是登峰造极了。”   楼西北再次避开他的进攻,无奈道:“秦公子说话何故夹枪带棒?”   “你应得的,还手!”   楼西北皱着眉头:“我倒是想,可身体不听使唤。我虽然嘴上欠点儿,真没打过这种架。”   秦少宁咬牙:“楼西北!你玩我?!”   “不、真不是,骗你我是狗!要不你骂我两句?让我生生气?我若是生气了,说不定就知道怎么打架了。”   秦少宁气得磨牙凿齿,恨不得咬他一口血肉下来!   “楼西北你大爷的!”秦少宁破口大骂,不想被楼西北牵着鼻子走,又不想浪费到手的机会。   “骂得难听一点行不行?”楼西北不耐烦道。”   秦少宁几欲吐血,心知再这样下去楼西北还未生气,他就能被活活气死!   他沉着脸,深吸一口气,余光瞥见楼西北腰间多了一物,那是一只桃色香囊。   “秦兄,你先别生气,我绝对没骗你……”   突然,秦少宁闪身到他面前,楼西北下意识后退半步,本以为秦少宁会迎面一拳,谁知半空突然调转方向,右手拽住他悬挂腰间的香囊,楼西北眉头瞬间皱紧,立刻挡下他的手臂侧身躲开,拉扯间缠在腰间的银铃叮当作响。   楼西北脸色沉了几分:“我让你骂我两句,没让你动我的东西。”   见他脸色终有异样,秦少宁得逞地扬起唇角,一击不成立刻换个姿势继续追上去。   楼西北身体条件反射地往后躲。   秦少宁发出一声冷哼,事已至此已然不达目的不肯罢休,再加上在楼西北身上受了太多气,眼下不再攻击其他地方,处处针对他腰间的香囊,楼西北闪躲间银铃声音大作,脸色愈加难看。   终于,当秦少宁再次袭向香囊时,楼西北拽起他的衣襟,屈起膝盖重重往他腰上一踢,秦少宁万分吃痛,五脏六腑移位般,却趁机紧紧抓住了香囊,身体被击飞的同时,香囊亦被他从腰间扯落。   霎时,桃色花瓣满天飞舞,淡淡清香扑鼻而来,一颗晶莹剔透的晶石几乎与秦少宁的身体一同掉落在擂台上。   桃花香囊的残渣洒了一地,与满地沙尘融合。 第42章   桃色香囊被扯坏, 丝线滑落,晒干后的花瓣掉了满地。   秦少宁身体坠地时,一颗玉白晶石在掉落眼前, 尽管它可以融合在法器中让其变得锋利坚固,可是晶石这东西在未经过打磨之前, 越珍贵反而越脆弱。   这颗上品晶石接触地面瞬间就裂开一道缝隙。   秦少宁原是想以此激怒楼西北, 并未想过损坏他的东西,而且他贴身佩戴之物必定相当珍贵,只是一时被气昏了头, 实在没想到香囊这般脆弱,轻轻一拽就坏了!他更加没想到香囊还装着一颗上品晶石。   “抱歉, 我会赔你一颗晶石。”秦少宁站起身, 朝对面沉默垂头的楼西北拱手。   楼西北看着满地残渣, 神情阴翳,声音冷冷:“赔?你如何赔我?”   话音未落,楼西北已然来到他面前, 一把揪起他的衣襟,重重往地上一砸,擂台被砸出一个浅坑, 道道裂纹出现在地上。   秦少宁立刻擒住他的手臂, 借力绕向他侧边, 抬脚踹向他的小腿, 楼西北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提前往后一步躲开他的脚, 紧接着抬起另一条腿, 作势要硬生生踩断秦少宁的右脚。   察觉到楼西北想做什么,秦少宁心中一紧, 可是想收回腿已经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一颗小石子从角落飞来,不轻不重打在楼西北脚踝处,他神色一怔,脸色霎时难看无比,脚尖一转踹在秦少宁膝盖处。   “啊!”秦少宁痛呼一声,膝盖疼痛难忍不禁半跪在地。   楼西北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直勾勾看着沈初霁所在位置,目光沉得骇人。   沈初霁皱着眉头,他出手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想提醒楼西北还在仙门大会中。如今他们被封住灵核,秦少宁若是被他踩碎骨头,怕是一年半载难以恢复,也彻底与仙门大会无缘了。   半晌,楼西北冷笑一声,回头看着地上无力起身的秦少宁,当胸一脚将他踹下了擂台。   “楼西北胜,请前往下一关!”   试炼老师敲响铜锣,打开了通往下一关的通道。   虽然赢了,楼西北面上却无丝毫喜色,脸色阴沉地踩过满地桃花渣,走到那颗摔裂的晶石面前,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腿将其踩得粉碎,好似将本该踩在秦少宁腿骨上的力道全部宣泄在无辜的晶石上。   他蹍着晶石粉末,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第三关通道,留给众人一道充满煞气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通道尽头。   “吓死我了……”   “楼西北当真胆大包天!看那样子差点要将秦少宁腿骨踩得粉碎!”   “当真不怕秦家报复?若论起来,秦家实力不比四大仙门差多少。”   “话说,这样看来楼西北身手比秦少宁高了不少啊!”   “尽管如此,动不动就要废人手脚,实非君子所为。”   ……   试炼老师亦是被吓得不轻,楼西北这一脚下去,秦少宁的腿骨就该像晶石一般碎成渣了!   秦少宁被同门弟子搀扶站起,脸色肃穆又难堪:“秦某技不如人,即便废断手脚也无怨言。”   搀扶的弟子脸色十分不悦:“就算如此,也不该这般心狠手辣,如今才是试炼第二关,他断了少主的腿,便是绝了你后面所有的路!“   沈初霁看着擂台上化作齑粉的晶石,微不可查叹了口气,楼西北大概气得不轻,连交给他保管的鱼骨鞭都忘记收回去了。   第二关擂台下抚云顶弟子最后一个离开。   第三关考验是试胆。   沈初霁在人群中看了一圈,没有楼西北的身影,截住一位楼家弟子询问,才得知楼西北早已过关。   “你找少主有事?”楼家弟子好奇问道。   沈初霁迟疑片刻,想将鱼骨鞭交于对方,麻烦他转交楼西北,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自己亲手还给他罢。   抚云顶弟子排队等待试炼,听着洞穴中不断传来惨烈叫声,洞外等待的弟子不禁面露难色,据说洞穴会根据修士内心深处最惧怕的东西来折磨他,每个人经历的东西不一样,若是通过洞穴就能前往下一关,然而前面已经有不少修士原路返回,只得重新排队进入。   抚云顶弟子倒是热情得很,但凡有半途而废重新排队和从第二关来到第三关的修士,他们都会谦逊地将位置让出来,自己一直处在队伍最末端。   由于洞穴中情况不明朗,整个队伍几乎鸦雀无声,只有抚云顶几人谈笑风生丝毫不为所动。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安静人群中听得十分清楚。   “你们发现没有?”   “什么?”   “啧,这关试炼老师比上一个更丑。   “是吗?我怎么觉得第一关老师最丑。”   “不啊,明明第二关老师最丑,你们想想他那身道袍……啧啧,丑死了。”   “不要太早下定论,这仨肯定不是最丑的。”   ……   满心试炼无比紧张的世家弟子们频频朝他们投去佩服目光,焦虑心情瞬间缓解不少。   站在前边的试炼老师差点没用眼神将抚云顶弟子凌迟处死,他们尚未觉得紧张,其他人更加不必紧张。   沈初霁本想上前跟自家弟子说两句话,瞧见试炼老师刀子似的眼神,识趣地绕到距离稍远的地方,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接下来几道试炼关卡抚云顶弟子全部都是最后通过,沈初霁寻了楼西北几次,听说每一关他都最早通关,眼下怕是已到最后几关,他别无他法只好暂时放弃将鱼骨鞭还回去的念头,等离开了秘境再去寻他一趟。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抚云顶弟子进入试炼第十七关——寻宝。   这关和名字一样简单,只需要在秘境规定范围内寻找宝物,无论你耗费多长时间、寻找多少宝物,最终只能通过自己判断挑选自认为最珍贵的一件宝物交给试炼老师。   然而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最终上交的宝物试炼通过后考生可以将东西据为己有。   因此,那些世家弟子非常积极,再说这一关没有时间限制,最终结果也与时间没有关系,所以他们恨不得打着灯笼找到一件最珍贵、最适合自己的宝物。   抚云顶弟子优哉游哉走到甬道中,锦儿和阿玉没来过这种地方,好奇地睁大眼睛四处打量,其他人经过这么长时间试炼都跟霜打了的茄子,无精打采,对周围一切提不起兴趣。   “啊!!!”宣夜忽然指一个角落大叫起来。   四周积极寻宝的世家弟子眼冒精光看了过去,以为他们找到什么珍宝,在这一关的规则中可没有言明不能从他人手中抢夺宝物!   “你过去看看,若是宝物就乘机抢过来……”   伺机而动的世家弟子话未说完,抚云顶弟子全部簇拥到了角落处。   见到他们如此激动,世家弟子不禁提着一口气:“断然不是什么普通东西,你们……”   “哇!果子!”   “他大爷,这试炼连口水都不给喝!终于能解解渴了。”   “这是何物?不要!”   ……   宣夜在果子藤蔓下捡到一个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随手往后一扔,正巧落在世家弟子手中,他惊讶睁大眼睛,将东西拿到眼前端详,半晌倒吸一口凉气:“炼药鼎?!”   这些人没疯吧?这东西价值连城啊!可不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果子值钱?   宣夜摘了颗果子送进口中,面无表情地咀嚼。   “宣夜师兄如何?好吃吗?”   宣夜点头:“甘甜可口。”   闻言,抚云顶弟子纷纷伸手摘下果子咬了两口。   宣夜回头看着众人逐渐龟裂的表情,终于没绷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骂道:“真忒么难吃!”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世家弟子不禁觉得好笑。   锦儿不怀好意笑了笑,摘下两颗果子笑吟吟来到沈初霁面前,摊开洁白掌心将果子递给他:“大师兄,吃果子!可甜了!”   比起他们优哉游哉,沈初霁对寻宝倒是颇有兴趣,被锦儿找到时正在一堆杂草前,他微微回过神,从锦儿手中接过果子,咬下一口。   锦儿期待道:“好吃吗?”   沈初霁颔首道:“嗯。”   锦儿神色一愣:“真的好吃?”   沈初霁莫名看他一眼,说道:“甜。”   说着,他垂下眼睫将另一颗干净果子收进袖中,一边往杂草里看,一边咬着手中剩下的果肉。   “可是……”锦儿正欲说话,被仙儿揽着肩膀拐到另一边。   “别闹了,宣夜胡乱做的吃食大师兄还觉得好吃呢。”   闻言,宣夜不满道:“难道不好吃?”   “除了大师兄,你见谁吃过你做的东西?”   “那是你们没有品位!”   ……   站在后方的世家弟子觉得抚云顶弟子十分有趣,和其他仙门世家完全不同,看似不和处处针锋相对,实则有一种任何外人都融不进去的感觉。   即便有些不爱多话的弟子不近不远跟在后头,他们身上都有一种相同的感觉,令人一眼就看出他们来自于同一个仙门,实在奇怪得很。   不过,细说起来有何相似之处,大概就是他们各有各的性格,就像一片百花齐放的土壤,几乎找不到第二朵颜色一样的花。   世家弟子倒有些羡慕他们之间没有所谓尊卑的相处,叹息一声将炼药鼎放进袖中,谁知手抬到半空,一道劲风向自己扫来,他只觉眼前一花,定睛一看,手中药鼎已然不见踪影。   “何人?!”   “少主,这药鼎倒是不错。”   甬道一端走来几道身影,其中一人手中正正拿着世家弟子消失不见的药鼎。   楼西北一身玄衣走在首位,漫不经心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俯身拨开杂草的沈初霁身上。   “换条道儿。”楼西北猝不及防开口。   “啊?为何?”   “不想走这里。”   “哦……” 第43章   甬道只有前后两条路, 楼西北不能往前走就只能原路返回。   “少主,我们回去?”   楼西北神色淡淡,半晌, 垂眸看他:“凭什么?”   弟子:“?”   由于这句话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他甚至怀疑楼西北是不是在对他说话。   楼西北未再说话, 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楼西北!”   “西北哥哥!”   锦儿和阿玉最先发现他, 立刻欢欣鼓舞朝他招手。   其他抚云顶弟子亦朝他看来,只有埋在杂草中的沈初霁像没他这个人似的,一眼都没回头看来。   楼西北脸色臭得相当, 不搭理锦儿和阿玉,不动声色从他们身边经过, 路过沈初霁身后时, 余光瞥了一眼, 见他从杂草丛中摘下一株粉色花朵,另一手还拿着咬了两口的果子。   沈初霁摘得认真,没注意有人从身后经过, 胳膊不小心被撞了一下,咬了两口的果子掉在地上,他不由皱起眉头, 捡起果子在袖口擦了擦, 发现还能吃才舒展眉头。   等他擦干净果子, 重新咬着果子起身时, 才发现从他身后经过的正是几位楼家弟子,楼西北走在最前头, 脚步又快又稳, 一个余光都没有朝他看来。   沈初霁不禁叹息一声,看来他还在生气, 这厮气性怎么这般大?自己只是想提醒一下,又没有其他意思。   “大师兄,我们走罢!”   “嗯。”   沈初霁应了一声,正欲把粉色花朵放进袖中,突然又迟疑片刻,将阿玉拉到面前来,问他:“这个香吗?”   阿玉嗅了嗅,点头道:“好香!”   沈初霁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那就好。”   他慢悠悠吃着剩下的果子,眼睛不时在周围寻找些什么,偶尔抬眼往前面看看,楼家弟子与他们隔得遥远却始终能看到背影。   楼西北应该早就抵达这一关,如今还在这里大概是没有找到满意的宝物。   “大师兄,这个赠你!”仙儿摘下一株奇形怪状的药草递给沈初霁。   “嗯。”沈初霁自然接到手中。   “大师兄,你看这颗石头,适合打水漂!”江阔捡到一颗削薄的石头献宝般交给沈初霁。   “好。”   “大师兄,这个虫子好可爱!”   “嗯。”   “大师兄,适才的果子还吃吗?”   “吃。”   “大师兄,这枚簪子适合你!”   “谢谢。”   “大师兄……”   “嗯。”   不管他们给什么,沈初霁一律照单全收,短短一段路沈初霁怀中全是各种稀奇古怪又不值钱的玩意儿,到后面实在拿不动就塞进七彩祥云里,让小猴子代为保管。   “大师兄,送给你。”阿玉紧张捏着一支花儿,身上脏兮兮沾了些青苔,大概为了摘这支花儿废了不少功夫。   “好。”沈初霁接过花儿。   “香吗?”阿玉期待地问。   沈初霁微微一怔,将花儿凑到鼻尖,垂着眼睫挡住眼中情绪,片刻后他莞尔一笑:“香。”   “太好了!”   楼家弟子不近不远走在前面,时而听见身后那群弟子“大师兄”“大师兄”地喊,跟没断奶的孩子一样,片刻离不得他家大师兄。更是什么破烂玩意儿都往大师兄怀里塞,什么石头、什么虫子,甚至还有虫子死后褪去的骨架。他们家大师兄也是,给什么拿什么,脾气好到没边。   一位弟子心血来潮,捡起路边一颗小石子凑到楼西北面前:“少主,这个送你……”   楼西北阴沉着脸看他一眼,再看向他手中的小石头,好看唇瓣微动:“带着你的石头有多远滚多远。”   弟子:“……”   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何身后那群人喜欢将什么都塞给大师兄了,一个永远不嫌弃你给的东西是什么的师兄是多么难得!要是换成他,他也天天给大师兄塞东西!   “什么破烂玩意儿都敢往我面前拿。”楼西北睨他一眼,目光冷得吓人   弟子努嘴:“你不要有人要。”   “谁?”   弟子倒也不怕楼西北,转身就往沈初霁跟前跑,一边甜甜喊道:“大师兄,这里有个好玩的石头,送给你好不好?”   沈初霁迷茫看着朝自己跑来的男子:“什么?”   男子将石头递给沈初霁,乖巧道:“大师兄,送给你。”   沈初霁神色讶异,下意识往前看了一眼,楼西北微微侧着身子看向他们,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多谢。”沈初霁不明所以,还是从弟子手里接了过来。   “你忒么喊谁大师兄呢?”   “你有病罢?你们家没有大师兄,找我们家大师兄作甚?”   “什么破石头没我找的好看!走开、走开!”   几名抚云顶弟子站在沈初霁面前,面露不善地看着楼家弟子。   仙儿瞧见他方才和楼西北在一起,于是朝前喊道:“楼西北,把你们家弟子领回去。”   楼西北瞟她一眼,淡淡道:“我不认识他。”   “走走走!管你是谁,不准再给大师兄送东西!”   “去去去!一边儿玩去!”   弟子丝毫不介意,跟沈初霁讨了两句巧,才转身追上了楼西北一行人。   “少主,前边儿是抚云顶。”   甬道后方突然一道声音。   抚云顶弟子齐刷刷向后看去,不远处走来几位白金道袍的谢家弟子,为首弟子便是那日祭出封神榜的谢家少主——谢子华。   “真是冤家路窄啊。”   江阔环抱双臂看向身后众人。   仙儿上下打量他们一眼,笑说:“哎呀,真是巧了。”   梁浅冁然一笑:“诸位早早通关来到此处,想必搜罗了不少值钱宝物?”   闻言,几位谢家弟子脸色一变:“你们什么意思?”   “可惜,我们刚进来,什么东西都没找到呢。”   “锦儿,你看我说什么?咱们不需要刻意去找宝物,一定会有人送上门儿来。”   谢子华蹙眉道:“我等只是碰巧路过,几位这是何意?”   “碰巧路过?”   “啊,对!前几日我们也是碰巧路过,你们家弟子就让我们当街脱衣服呢。”   谢子华脸色微变,回身询问是否属实。   一名谢家弟子大步上前:“怎么?抚云顶还当自己是修真界第一仙门呢?就凭你们几人也想从我们手里抢东西?”   “就是!前日在金陵城当众给我们难堪,这笔账我们还没算呢!”   三言两语谢子华便知门中弟子确实与抚云顶有过嫌隙,如今看来避免不了冲突,不如借此试探一二他们真正的实力。   “那便得罪了。”谢子华抱拳道。   仙儿摆手:“不得罪、不得罪,你们好心来送东西,怎么还能责怪你们呢。”   “师妹说得对,应该好好‘谢谢’你们。”   “大师兄,你跟楼家先走,我们稍后就来。”   沈初霁知道自家弟子这段时间不少憋闷,并不打算阻止他们,叮嘱道:“点到为止即可。”   “知道啦!”   “楼西北不准欺负我家大师兄!”   楼家弟子早已听见身后动静,全部驻足看着他们。   闻言,楼西北鼻间发出一声轻嗤,他欺负沈初霁?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被追着打、追着骂的人是他,被扯坏香囊、摔碎晶石的人也是他,结果反倒成了他欺负别人。   沈初霁没再管身后之事,迎着楼西北愈加不善的目光,镇定自若走到他们面前。   “大师兄,可需要帮忙?”适才送他石头的弟子笑问。   沈初霁摇头:“不用,他们自有办法。”   楼西北抬起下巴,从他身上移开视线:“走罢。”   “嗯。”   沈初霁跟着他们往前走,时而弯腰摘一株好看的花儿握在手中。   “大师兄,你喜欢花儿?”那弟子好奇问道。   沈初霁笑着摇了摇头,将花儿拿到他面前,问道:“香吗?”   “香倒是香,就是香味太浓了,有些刺鼻。”   沈初霁皱起眉头,又问:“哪些香味比较浓,我闻不出来。”   “我看看。”弟子托着沈初霁的手,低头嗅了嗅,从他手中取出几株白色的花,“好了,剩下的香味就足够了。”   沈初霁不禁露出笑来:“多谢。”   弟子怔怔看着他,眼神难掩惊艳,沈初霁虽待人温和,可是从未见他这般开心笑过,那抹笑容比他手里的花儿好看不知多少倍。   弟子心念一动,往前凑近一步,问道:“大师兄,你们抚云顶还收弟子嘛?”   沈初霁还未回答,身后幽幽响起一道声音:“你若想去抚云顶,师兄可以立刻将你逐出师门。”   楼西北沉着脸站在两人身后,眼睛刀子似的刮着自家师弟的脸。   弟子被吓了一跳,耸肩道:“我说笑呢。”   “滚。”   “滚就滚!以后有你求我的时候!”   弟子白他一眼,转身走到另一边。   沈初霁扫他一眼,收敛笑容,将手里的花儿整理好,再将弟子选出来香味太过浓郁的花重新插.入泥土中。   “你摘这些东西作甚?”楼西北幽冷目光扫视着他的脸。   沈初霁道:“赔你香囊。”   楼西北愣了愣,旋即更为火大:“你觉得我生气是因为香囊?”   说完,他突然又气笑了:“秦少宁扯坏了香囊,你替他赔我?”   沈初霁皱眉道:“不是替他,跟他没关系。”   楼西北挑眉:“那就是你想送我?”   沈初霁没应答,反问:“你那儿有袋子吗?”   楼西北乐了:“你送我香囊,还问我要袋子?”   沈初霁不满道:“之前那只不也是你的?”   “之前不算,你自己想办法,反正我没有。”   沈初霁叹息一声:“好罢。”   楼西北觉得怪了,非常奇怪,憋闷许久的心情突然就变得轻松了。   沈初霁见他脸色稍霁,又道:“我那时只是想提醒你。”   楼西北冷哼:“用不着你提醒我,我又不是傻子,能把他怎么样?”   沈初霁无奈一笑,没再说什么。   “他送你的石子呢?”楼西北忽然问。   沈初霁将他师弟送的石头拿出来:“这儿。”   楼西北一把抓起丢到水里:“他心术不正,你别收他的东西。”   “哦。”   “这个你要吗?”沈初霁将来时路上捡到的晶石递给他,“没找到上品晶石,你先将就罢。”   沈初霁掌心放着一颗赤色晶石,只是品相极差,其中混着不少青石,若是丢在路边压根没有修士会捡。因为这种晶石不纯,没什么作用,跟路边破烂小石子没什么两样。   楼西北嘴角上扬,从他手里拿过来,指腹轻轻擦过他掌心,点头说:“要,上品晶石也要,你还给我放在香囊里。”   “嗯。”沈初霁微微抿唇。   “对了。”沈初霁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颗果子,“锦儿给的。”   “正好渴了。”楼西北接过果子,擦也不擦就往嘴里咬,咬下第一口时,他神色微微一变。   “甜吗?”沈初霁问道。   楼西北抬眸看他,眸色有些深,笑问:“你觉得呢?”   沈初霁道:“锦儿说甜,我吃了一颗,还不错。”   楼西北捏着果子的手指不自觉收紧,若无其事点头:“是挺甜的。” 第44章   没过片刻, 抚云顶弟子有说有笑满载而归。   小猴子七彩祥云上驮着无数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大概就是他们从谢家弟子身上剥削的战利品。   “大师兄!”锦儿和阿玉兴高采烈跑到他面前,瞧见先前一副天王老子下凡都不带看一眼的楼西北, 这会儿正怡然自得靠在沈初霁身边,手里捏着他不久前送给大师兄的奇怪果子, 慢悠悠同大师兄说着什么。   “如何?”沈初霁笑问。   锦儿骄傲抬起下巴:“赢了!”   阿玉神情羞涩:“师兄师姐他们好厉害。”   沈初霁含笑点头:“那就好。”   楼西北吊梢着眼瞧着两俩崽子, 脚尖轻轻抵在锦儿衣摆处:“看不见我?不喊人?”   锦儿奇怪看他一眼:“你不是不愿搭理我们吗?”   楼西北神色疑惑:“何时不愿搭理你们了?”   “先前在甬道里,我和阿玉唤你理都不理。”   楼西北眉梢微抬,惊讶道:“竟有这等事?我为何不知?想来你们唤的声音不够大, 没听见罢了。”   锦儿甜蜜一笑:“那西北哥哥你凑近点儿,我重新唤你。”   楼西北不疑有他, 将身子凑过去, 锦儿靠近他耳边, 声音犹如狮吼:“楼西北!你真不要脸!”   “嘶……你小子!”楼西北耳膜险些没被震破,洞穴回荡着锦儿的声音,他一手按住锦儿的后颈, 将他摁到跟前来,笑骂一声,“你找死是罢?”   锦儿到底只是孩子, 胳膊哪儿能拧得过大腿, 疼得直叫唤, 就是不肯求饶, 半晌委屈巴巴看着沈初霁,控诉道:“大师兄, 楼西北他欺负我。”   “好了, 他骨头脆,别给捏断了。”沈初霁笑着拍了他一下, 添一句,“不好接。”   锦儿:“……”   阿玉则“噗嗤”一声笑出来,替他讨饶:“西北哥哥放过锦儿哥哥罢,他以后不敢了。”   锦儿当即抗议:“谁说我以后不敢了?我怎么不敢?我就敢!”   “你什么都敢。”楼西北耸肩,“那你敢跟你大师兄这么横吗?”   锦儿心虚看了沈初霁一眼,反驳道:“大师兄又不会像你一样欺负我!”   当即,楼西北松开他的脖子,咬着手里奇怪味道的果子,眼神似控诉似埋怨地看着沈初霁,叹息道:“是,你们家大师兄就会欺负我一个人。”   锦儿立刻瞪大眼睛,看了看自家淑人君子的大师兄,又看了看一肚子坏水儿的楼西北,怒道:“楼西北你不要脸!分明是你欺负大师兄!”   “那你说说我怎么欺负他了?”楼西北环抱双臂,不以为意道。   “你、你这么重,还靠在大师兄身上!万一把大师兄压坏了怎么办?”   “那我让他靠回来,或者我抱着他走出去?”   锦儿难以置信看着他:“你想得美!做梦去罢你!”   看着楼西北三言两语惹得锦儿勃然大怒,沈初霁无奈摇头。不知怎么回事,楼西北这气煞人也的性子,在的时候恨不得一口咬下他血肉来,不在的时候又莫名觉得无趣,继而想念。   这段时间锦儿和阿玉没少在他耳边念叨楼西北,结果见面不出三句话就闹得脸红脖子粗。   将鱼骨鞭交还与楼西北后,他们在秘境中转了几圈,觉得实在无聊就抱着从抚州谢家弟子那里剥削来的宝物离开了这一关。   抚云顶弟子随便挑了一件趁手玩意儿交给试炼老师评定,楼西北则交了一颗品相极差的晶石交差。根据规定,秘境中一切宝物只能选择一件参与评定且带走,即便晶石连最低阶都算不上,楼西北想带走就只能用它结束关卡试炼。   看着试炼老师诧异的眼神,楼西北不耐:“愣着作甚?”   “你确定不换一件?”   “少废话。”   沈初霁和抚云顶弟子已然通过关卡向下一关走去,眼看身影就要消失在尽头。   试炼老师撇嘴,接过了他手中的晶石。   待评定后,楼西北拿回晶石快步追上沈初霁等人,同时进入秘境历练最后一关——梦蝶。   “最后一关试炼,与最终成绩没有任何关系。”试炼老师神色肃穆地站在萦绕着蓝色光晕的洞穴前,“梦蝶会让你们陷入沉睡,在睡梦中挖掘你们埋藏在心中或许连自己都已经忘记的深刻记忆。因为我们无法判断唤醒这些记忆对你们来说是好是坏,最终结果也无法预料,所以,愿意体验关卡的弟子可以进去,不愿意者我们绝不强求,可以直接离开秘境。”   沈初霁怔怔看着,神情却没有几分变化,梦蝶只会唤醒他们脑海中留下深刻印记的记忆,对于那些完全遗忘的记忆应当不会有什么作用。   “请罢——”   出乎意料,在场所有弟子全部选择进入洞穴,包括抚云顶弟子在内。   “听说梦蝶不仅会唤醒曾经让你记忆深刻的回忆,还能为你编制一个符合自己心仪的完美梦境。”   “我倒是没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不过历练这么些天,几乎从未合过眼,趁此机会好好睡一觉罢,说不定还能做一个美梦。”   抚云顶弟子想法则简单粗暴得多,管它什么梦蝶,能休息、能睡觉、能躺平就行。   别说,以往他们心性浮躁,虽不是争强好胜之辈,眼里却容不得半粒沙子,无论自己舒坦与否都要叫旁人不舒坦。然而这段时间,他们吃喝玩乐,不争不抢,不惊不怒,每日在大师兄面前讨讨巧,倒真感觉不少躺平摆烂的乐趣。   “陪同者若愿参与,亦可交出护体晶石进入洞穴。”   仙儿道:“大师兄,你也进去休息罢。”   沈初霁摇头:“罢了,我陪你们进去。”   沈初霁没打算被梦蝶唤醒记忆,带着护体晶石他就能够不受影响。   “百闻不如一见,抚云顶大师兄果真有天人之姿啊。”一道白金身影站在不远处,促狭眯着眼睛,目光带有狎昵意味打量着沈初霁。   沈初霁不动声色看他一眼,拦住面露不善的仙儿等人,对他们说:“你们先进洞穴,我稍后就来。”   抚云顶弟子不放心他一人,可是从来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只得警告地瞪着男人,企图让他离大师兄远一点。   楼西北站在身侧,嗤笑一声将手搭在沈初霁肩上,泛金眸子不无恶意看着对面的男人:“我道是谢家无人呢,竟让一门之主亲自陪同弟子参加历练。”   谢风清不怒反笑,长相透着几分阴柔,笑起时总让人觉得眼底埋着一层看不清的阴翳:“说来惭愧,我谢家的确无人,否则我又怎会自己跟来呢。”   不知为何,楼西北本能觉得谢风清十分危险,或许因为他揭开了沈初霁身上谜团,或许因为他知道一些而自己不知道关于沈初霁的事情。   “你也进去。”   楼西北正欲呛声,沈初霁忽然又发话了。   他略带不满地看向沈初霁,后者神情冷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思。   楼西北眯起眸子,牙齿抵着舌尖,默不作声盯着他看了良久,冷哼一声,眼神刀子似的在谢风清脸上落了一瞬,手掌贴着沈初霁的腰身,盘旋在他肩上的鱼骨鞭迅速绕过手臂缠绕在沈初霁腰上。   随后,他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梦蝶洞穴。   谢风清嘴角噙着笑,调侃道:“世人皆道楼家大公子桀骜不驯目中无人,连血脉相连的亲爹都拿他毫无办法,如今看来他倒是对沈兄言听计从,颇有几分敬重。”   沈初霁沉默看他半晌,毫无征兆地问:“我们此前可曾见过?”   谢风清神色变得深了些,脸上依旧笑容不改:“沈兄为何这么问。”   “若非此前相识,沈某实在不知家主三番五次试探是为何意。”   通过寻宝关卡的弟子无一例外进入梦蝶洞穴中,未防自家弟子出现意外,所有陪同者亦全部走了进去,眼下他们周遭除了不时从上一关出来的弟子,几乎不见几道身影。   谢风清面露诧异:“沈兄这话何从说起?在此之前我怕是从未与沈兄见过面。”   沈初霁垂着长睫,嘴角虽是扬着,笑意却显得异常冰冷,如同一株生长在冰天雪地充满坚韧的莲花,好看则已,冰冻三尺。   “既然如此,谢兄可否告知一事。”   “沈兄想知道的事情,谢某必定毫无保留。”   “敢问谢兄封神榜从何而来。”   谢风清凤眸微眯,跺着步子向沈初霁靠近,笑道:“自人间而来。”   沈初霁瞳孔微缩,手指紧紧扣着腰间的鱼骨鞭,指腹泛着青白:“你私自下界?”   谢风清耸肩,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反了。”   沈初霁眼中溢出几分惊讶:“你从人间界而来?”   谢风清并无隐瞒打算,笑意盈盈:“奇怪嘛?当年九州修士不正是从人间界飞升至中天界?如今在修真界尚有普通凡人,人间界为何不可存在修士?”   不知想起什么,谢风清惬意笑着,语气不可名状:“唔!沈兄大概不曾知晓,你们百书阁封锁了修真界通往人间界的通道,为了延缓灵力流失速度。可是却没有封闭人间界通往修真界的通道,还在妄图收复流向人间的灵力呢!”   沈初霁目光沉沉看着他,眼神冷得像冰锥一般。   谢风清迎着他的目光突地笑了出来,抬起头看向秘境中漆黑一片的天空,呢喃一般:“沈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病死了一群老狗,他们有无尽时间再寻小狗。”   “人间沧海桑田,万物更迭,于他们而言不过须臾之间,”他回头饱含深意地看着沈初霁,“沈兄,凡人是因果,天道是结果,因果可以改变结果,结果却不能撼动因果。”   沈初霁如受重创,脸上瞬间褪去颜色。   “你窥探过封神榜?”   那里面记载着沈初霁在神殿时的遭遇。   谢风清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怜悯。   “沈初霁你有神性,却败在太有神性。” 第45章   萦绕蓝色荧光的洞穴光线昏暗, 许多透着蓝光身体几近透明的蝴蝶振翅而舞。   它们挥动翅膀洒下蓝银色的粉末,盈着一股淡淡芳香,仿佛能够安抚躁动的人心。蓝色光芒映在漆黑的山壁上, 随着它们的身影时明时暗。   偌大洞穴中无数弟子被蓝银粉末包围其中,轻轻闭着眼睛, 睡得十分安详。角落中几位携带护体晶石的陪同者没有受到影响, 即使如此仍然有些昏昏欲睡。   沈初霁缓步走进洞穴,先找到抚云顶众人观察他们神色有无异样,不过就算有异样除了等他们醒来也别无他法。   其他弟子面色红润祥和, 大概做着梦蝶为他们量身打造的美梦,然而阿玉和天阴的情况却显得有些棘手。   通过刘易的只言片语他大概能够猜到, 阿玉身前遭野兽啃咬致死, 想必过程极其漫长且痛苦, 再加上后来险些夺舍锦儿的身体,又正是年幼时候,怕是留下了不小阴影。   此时, 阿玉脸色煞白,泪珠如断线的珠子从脸颊,嘴里不停喃喃着什么, 虽声音微弱沈初霁却能看得出来, 他在唤“疼”。   瞧着他玉琢似的小脸, 沈初霁不禁觉得心疼, 虽说他不喜干涉自家弟子的行为,但是阿玉毕竟太过年幼, 未必知道自己会承受的后果。   沈初霁踌躇片刻, 从袖中摸出一颗丹药,撬开他的唇齿推入口中, 其他的事怕是也帮不上什么。   随后他来到天阴面前,他和阿玉的情况不同,天阴乃是灾厄化身,体内容纳毁天灭地的煞气,与梦蝶的银粉接触后,天阴意识陷入熟睡,灾厄却将醒未醒。   大抵知晓此地人多眼杂,若是突然暴露身份恐怕会给沈初霁带来不便,所以灾厄一直在尽力压制自己体内的煞气,周身黑气如同即将蒸发一般,紧咬牙关,神情挣扎。   许是察觉沈初霁的气息,他微微睁开眼睛,脸上邪肆纹路若隐若现,漆黑的右眼映不进光芒,忍得实在难受不由闷哼,低低唤了一声“师兄。”   见他冷汗直流的模样,沈初霁微不可查叹息一声:“我说过,不必压抑自己,想出来时就出来。”   虽然忍得痛苦,灾厄仍是露出笑来:“师兄不喜欢天阴嘛?”   “并未。”   “那师兄不喜欢灾厄嘛?”   “一样的。”   这个问题他问过,沈初霁亦回答过,仍旧不厌其烦。   “灾厄和天阴都喜欢师兄。”他笑得有些开心,“灾厄现在不能和天阴融合,再等等就好啦!”   沈初霁失笑,突地又想起什么,呢喃道:“你是灾厄化身,日后我控制不了你的记忆。”   灾厄微微一怔,随后点头:“嗯!”   沈初霁露出笑来,笑容却显得勉强:“若是有朝一日,世间只剩你一人记得我的存在,你能答应我永远不再提及关于我的一切吗?对不起,你与天地同岁,这对你来说或许非常残忍。”   灾厄好似觉得困惑,又不想拒绝他的要求,于是问道:“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大抵那时,你随处可见皆是我。”   “嗯!那灾厄答应师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沈初霁取下腰间骨笛,系在灾厄身上,可以暂时为他压制煞气,不至于忍得如此难受。   离开天阴后,他在几步远的地方看到昏睡不醒的秦少宁。   睡梦中他死死皱着眉头,牙关不安地打颤,若说梦蝶会唤醒体内留下深刻印记的东西,那么秦少宁大约会看见与他有关并且不会太美好的梦境。   短暂停留片刻,他在人群中寻找楼西北的身影。   经过一段弯弯绕绕的甬道,在一棵枯萎的桃树下,他看到了独自一人熟睡的楼西北。   洞穴里照不见阳光,那条甬道漆黑无光,在如此神秘境地大约只有楼西北会独自穿行来到这里。   或许剑走偏锋的人在某些时候看到的东西与他人不同,譬如此时此刻。   任谁能想到经过那条漆黑弯曲的甬道,会来到一个别有洞天的地方呢?   清浅月光透过洞穴顶上的缝隙洒在蓝色池水中,无数只美妙的蝴蝶在身边翩翩起舞,蓝色银粉洒在透明池水中,便将那一汪清澈见底的水染得蓝莹莹,如同搬弄乾坤将天空银河尽数揽进了怀中。   然而前来试炼的诸多弟子,竟只有楼西北赏得如此美景,像是独属于他的美妙风景。   借着周围幽光,沈初霁放轻脚步走到他面前,蓝色银蝶不怕生萦绕在身边,时而掠过楼西北的脸颊,蓝色幽光照得他皮肤好似精致的瓷器。   一只蓝色银蝶轻轻落在沈初霁肩头,随着他俯身下去的动作也不肯飞走。   幽光盈着沈初霁好看的侧脸,如同天地鬼斧神工的祭品,或是映入满池清水,他眼底闪动着不清晰的泪光,伸出手指轻轻触到楼西北的脸颊,撩开他垂落的鬓发,指尖描摹着脸颊轮廓,轻轻拂过纤长眼睫,又怕惊醒了他。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看得那样认真,好似要将他彻底刻进眼底,害怕终有一日会再也不见。   沉默良久,他俯身在楼西北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实在太轻了,甚至不如蝴蝶落在皮肤上的重量。   沈初霁挥开肩上的银蝶,寻了个不近不远的地上坐下,确保自己睁开眼就能看见楼西北,随后靠着岩石闭上眼睛,缓缓陷入梦乡。   若你有灵,便赐他一场美梦罢。   -   楼西北自认没有任何记忆深刻的往事,所以出现在他梦中任何不属于他记忆的画面,大抵皆是梦蝶为他量身编制的梦境。   所以,在梦境中看到沈初霁时,他并未觉得意外。   毕竟,如今他于沈初霁的兴趣比想象中深得多。   那是一座钟楼古寺,庙堂中十几扇窗棂全部打开,阳光裹着灰尘照在老旧的地板上,透着陈旧又鲜活的气息。   庙前放置三个蒲团,中间位置上虔诚跪坐着一道身影。   他穿着一身华贵锦衣,头戴星冠墨发高束,额上并未束那熟悉青碧色额石,几缕青丝随着他俯身动作垂落在脸侧。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楼西北极为熟悉,又觉得十分陌生。   那分明是沈初霁,身上却没有如今的仙风道骨,相反他耳垂坠着一对玛瑙珠子,衣着华丽鲜艳,微微泛着绿莹,不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倒像冠绝天下的世家公子。   楼西北站在庙外怔怔看着他,从未见过这样生机勃勃的沈初霁,仿佛有着无限蓬勃的生命力,有着温文尔雅,亦有着少年意气。   他不知从前的沈初霁是何模样,大抵在楼西北想象中,沈初霁就该这副模样,所以梦蝶为他编制出了这样的沈初霁。   楼西北无法比较梦境中的他与现实的他谁更好看,但是他更愿意看到梦中无限生机的沈初霁,而非现实中冷静、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于死气沉沉的沈初霁。   他好似并未发现身后之人,朝着殿中神圣雕像叩首,那座雕像没有五官,亦或者说诸天神佛本就从未在世人面前现过真身。即便如此世人依旧爱戴他们、渴望他们、追随他们。   沈初霁拜得很是认真,完全想象不出现实中他是连祭天大典都不愿跪的人。   楼西北不清楚自己为何梦见这样的沈初霁,还以为他对神佛从无敬畏之心呢。不过,梦境由梦蝶编制,与现实不相符合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若憧憬诸天神佛,为何迟迟不肯飞升?”楼西北听到自己的声音。   沈初霁并未应答,三拜九叩后缓缓起身,仔细整理好衣袍才悠然回头看来。   他脸上噙着自得笑容,眸若秋水,含情脉脉,一眼就让人觉得甜蜜温柔。   “神仙啊,谁能不憧憬呢?只是听说天界条条框框颇多,我不愿意。”   听到他这么回答,楼西北觉得既符合他的性格又不符合。   沈初霁走到他面前,楼西北愕然发现此时对方竟比他高一截,这么说来,适才自己的声音也显得有些稚嫩。   沈初霁熟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笑问:“与你爹吵架了?”   楼西北冷哼:“他将我撵出来了。”   沈初霁好奇问道:“因为什么?”   他稍稍睁大眼睛,浸着温和柔软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我从百书阁抢了两本记载禁术的古籍……”   话音未落,沈初霁抬手敲了敲他的额头,斥道:“合该你被撵出来。”   楼西北拍开他的手,力道用得不轻,瞧见沈初霁白皙手背上留下一道清晰红痕。   “不是为此。”   “那是为何?”   楼西北道:“我事后自称抚云顶弟子。”   沈初霁:“……”   “你啊……”沈初霁无奈摇头。   下一刻,楼西北看见自己无赖似的扑上去,抱住沈初霁腰身,亲昵地用脑袋去蹭他的脖颈,活像一只向主人讨巧的狗。   “好少主,你让我拜入抚云顶嘛!我不想跟着楼外楼,我就想跟着你,当你师兄、师弟,或者当你徒弟也行啊!”   楼西北觉得自己确实像条狗,还是条极其粘人的狗。   即使在梦境中,他仿佛能够真切感受到属于沈初霁的气息和体温,甚至沈初霁耳垂上冰冷的玛瑙珠子他都能清晰感知。   梦蝶果然名不虚传,竟能将梦境编制得如此真实。   若是他像梦境这般缠着沈初霁,大约立刻会被他甩两个大耳刮子。   “想当我师兄?你做梦罢。”   沈初霁竟然没有就此将他推开,果然是根据他喜好编制的梦境!   “你们不是说日后我会成为比你更厉害的修士嘛?我为何不能做你的师兄?”   大约被他蹭得有些痒,沈初霁伸手抵开他的脑袋,袖中浸着一股淡淡桃香:“就是不能。”   “那我做你师弟、徒弟?”   “我不收徒了。”沈初霁垂眸看他,眼中依旧带着笑意,“而且,你爹是我徒弟的徒弟,你想做我的师弟和徒弟,不怕你爹真的将你逐出师门?”   “我不怕!我就要跟着少主,死也要跟着。”   沈初霁依旧摇头,甚至将他推开了。   楼西北十分不满,还想继续抱上去,只可惜这副破壳子不听使唤。   “不行。”沈初霁拒绝得斩钉截铁。   “为何?”楼西北着急了些。   “抚云顶不招弟子了。”   楼西北被他拒绝得干脆不留余地,恼羞成怒道:“沈初霁!你这老东西!我就要跟着你凭什么不让我跟?”   闻言,沈初霁脚步稍顿,似笑非笑看着他,竟是不再与他多言转身离开了。   梦里这玩意儿不清楚,楼西北自己倒是清楚得很,沈初霁好似十分在意年纪,他此前提过一次,也惹得他不快。   “沈初霁!你一把老骨头怎么这么倔呢?”   楼西北仍在口出狂言,前方那道身影不做片刻停留,迅速消失在视线中。   “哎呀,楼西北你完蛋了,师祖这回不会再见你了。”孟听月靠在石柱上幸灾乐祸地说。   楼西北不知自己梦中为何有她,大抵是前几日沈初霁与她有片刻眼神交流的缘故?   沈初霁离开后,他先是兀自生气,没过片刻又觍着脸凑上前讨饶。   他路过花圃摘了好些花儿,捆作一束前去寻沈初霁。   当他来到沈初霁门外,门口却被落下一道结界,无论如何也进不去,只好在门外遥遥求饶:“少主,我知错了。”   “少主,我来道歉了。”   “我不该说你老,你一点都不老!”   “你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我最喜欢……”   最后几个字,楼西北声音变得越来越弱。   “少主,对不起,你理理我嘛。”   他可怜兮兮在门外守了好久,沈初霁不出来亦不让他进去。   待到夜半,楼西北闷闷不乐坐在门前石阶上,死活不愿意离开,一边埋怨沈初霁小心眼,一边埋怨自己不该那样说沈初霁,悔得肠子都青了。   若是日后沈初霁不愿再见他怎么办?他再也见不到沈初霁怎么办?   想到这里楼西北心上一阵惶恐。   楼西北切身感受着陌生情绪,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一方面还嫌弃自己愚蠢,门口进不去换一个地方不就能进去吗?   好在这副壳子没再让他失望,飞檐走壁来到屋顶,先是趴在青瓦上仔细听里面的动静,发现没有任何声音后,小心翼翼揭开周围瓦片,探出脑袋看了一眼。   室内烛火摇曳,淡淡香薰萦绕,案上放着一碟没吃完的桃花酥,沈初霁盖着薄毯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见状,楼西北蹑手蹑脚跳进房中,施下一道结界隐匿自身气息,以免惊醒沈初霁。   他慢慢走到贵妃榻前,看着沈初霁熟睡的模样,烛光昏黄洒在他脸上,玛瑙珠子贴着他玉白皮肤,浑身都好看得要命。   楼西北站在他身边,驻足看了许久,什么话都没说,微微俯身,再俯身……最后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颊,鬼使神差地含住了他的唇瓣。   温热香甜在心脏炸开,心跳声犹如雷击,令他头脑发昏,一阵耳鸣。   那时的他,约莫年岁十六。 第46章   梦中画面太过真实, 好似自己亲身经历一般。   那般温柔呼吸,那般柔软唇瓣,好似甘甜果肉, 浅尝辄止后依旧漫着丝丝甜意在口中,令人回味无穷。   可惜梦中不及弱冠的楼西北率先乱了阵脚, 竟放着这等美味不继续享用, 燥热脸颊,手足无措地逃离了阁楼。   楼西北恨铁不成钢,即使离开后依旧回味着如蝴蝶般轻柔的吻, 一时觉得可惜,不满足。   梦里画面变化无穷, 不过大多和沈初霁有关。   除却最初片段, 后续发生的事情楼西北看不清, 好像身上笼罩着无数迷雾,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只记得梦境时间过了许多年,他已然长得比沈初霁还高。   沈初霁站在他身侧, 远处天空翻卷金色祥云,白色雷电在云层中闪烁,与楼西北曾见过的惩戒之雷截然不同。   “西北, 我去去就回。”沈初霁声音融合风中, 清晰又模糊。   楼西北心中莫名一阵慌乱, 不行, 他不能让沈初霁这么离开,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   他不知道。   总之, 他不能让沈初霁离开。   -   秦少宁自觉短短二十一年人生中, 他没有过任何深刻记忆。   或是痛苦,或是快乐, 曾经必然有过,却从未给他留下任何印记。   蓝色银蝶盘旋在他身边,香甜粉末洒在身上,如同柔软水流将意识带入深海。   他有些好奇,亦有些期待,不知梦蝶会为他编制怎样的梦境,亦不知记忆中是否有被自己忘却的东西,会因此被重新唤醒。   睁开眼睛,茫茫微光映入眼帘。   仙雾萦绕群山,空气弥漫青草芬芳,天空金色祥云流转,微风阵阵,轻抚脸颊。   云层着隐约闪动雷电,透着吃饱喝足后的慵懒。   人间经历一场飞升雷劫,降临在大地上的雷电蕴含无限力量,让遍地草叶浓郁青葱。   “少主飞升了!”   “师祖果真进了九天神殿!”   “啊!少主可是自古以来飞升第一人!”   ……   不远处几名弟子面露喜色看向高空,秦少宁觉得讶异无比,他竟在其中看到几张熟悉面孔。   他爹,楼外楼,孟听月,唐风,曲怀溪……甚至是楼西北?   楼西北?他为何在此处?就算在梦中他也绝对不想看到这厮,至少这一点他可以肯定。   那么,这里究竟是梦蝶编制的梦境,还是他记忆深处的东西?   “咱们抚云顶便是天下第一仙门了!”   “就算少主不飞升我们也是啊。”   抚云顶?此处为抚云顶?   秦少宁疑惑不已。   然而,比起他人兴高采烈地讨论,向来喜欢插科打诨的楼西北却异常沉默。   他凝着眉头,幽深目光看着皎洁天际,透着几分不安和担忧。   此处的楼西北模样与现实中并无两样,只是穿着一身云金道袍,不似他自己喜好,倒像沈初霁时常那身。   “楼西北,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你这般严肃作甚?”楼外楼用扇尖托着他的下巴,“啧,连抚云顶弟子服都穿上了,你倒是迫不及待想做他的人?”   “滚开。”楼西北与他老子说话毫无规矩,拂开扇子,眼睛始终看着天空,生怕错过什么。   楼外楼不怒反笑,叹息道:“哎,若是师祖喜欢九天神殿,自此不回来了如何是好。”   楼西北目光似刀子睨向他,恨不能从楼外楼身上剜一块血肉。   孟听月帮腔:“那我们西北岂不是要活活怄死?”   “就像一条可怜巴巴等主人回家的小狗,主人一日不回他就一日不吃不喝,直至把自己饿死。”   “何止啊?依我看,少主若是一去不回,他怕是要把修真界搅得没个安宁,逼少主下界收拾他呢。”   “啧啧啧!”孟听月摇头叹息,看向楼外楼,“你家这小子,跟谁也不亲,对师祖倒是有几分笑脸。若是师祖不回了,恐怕就没人管得住他。”   “那可不是变成一条疯狗?”   楼西北素来不在乎他人如何评价,沉默看着天空,半晌后道:“他说了,去去就回。”   紧接着,顿了顿:“他若回不来,不过百年时间我去寻他便是。”   “呦呦呦,百年时间?你莫不是想说百年内就能飞升?”   “你可拉倒罢,少主进入飞升境界尚需耗费两百年时间!就你?一百年?怕是给你三百年也未必能进入飞升境界。”   楼西北不与他们多言,眼神自始至终不曾偏移分毫。   就在这时,秦少宁脑海中响起一道苍老却悠长的声音。   “凡人是因果,天道是结果;因果可以改变结果,结果却不能撼动因果。”   秦少宁不明所以,茫然四顾,不知说话之人是谁。   然而未等他琢磨透彻这句话,天空已然瞬息万变,适才祥瑞流云的天幕瞬间被乌云笼罩,好似一道巨大阴影挡在大地与太阳之间,如同一座沉甸甸的高山,随时会向人间倾塌而来。   适才言笑晏晏的众人全部变了神情,警惕看着高空,时刻做好应对准备。   “轰隆——”   “轰隆——”   天空突然传来猛烈撞击声,好似半空有道无形屏障,屏障另一边有人在用力锤击。   “轰隆——”   地上众人不知发生何事,神色万分凝重,却不知如何行动。   “轰隆——”   再一声巨响后,天空闪过一道金色流光,那并非修真界存在的灵力,俨然来自于一个更加神圣的领域。   “沈初霁在那边!”楼西北笃定地说,“他想回来。”   闻言,秦少宁微微一怔。   沈初霁?一百多年前飞升的修士是沈初霁?   即便谢风清祭出了封神榜,即便偷听过他们议事,秦少宁从未真正怀疑过沈初霁,对此人他天生有着一种亲近感,亦未曾深想这些天在他身边的境遇,为何在梦境中会出现飞升的沈初霁。   而且面前这些人,除去他爹和楼西北应是只有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他们为何全部出现在他的梦境中?   难道说……这里并非梦境?而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楼西北大步上前,祭出手中武器,以灵力催动化成流光击向金光闪现的地方。   其他人见状,不再言语一同用灵力撕扯半空中那道缝隙。   随着撞击声越来越猛烈,一道强烈金光透过缝隙照进了修真界,一滴鲜红血液从缝隙中坠落,妖冶血色滴在草地上,一阵奇异怪香扑面而来。   高空之中,一双细白染着血色的手撕扯缝隙,大概太过用力,鲜血从指甲缝中不断溢出,如同大大小小的雨水落向人间。   终于,在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后,一道半边染血的身影从天空跌落而下。   他身穿泛着浅绿的衣袍,一半身体被鲜血染尽,浑身失去力气,如同一只被贯穿翅膀将死的鸟儿。   看到这一幕,秦少宁不由心中一紧,细密疼痛从心脏蔓延,好似自己能与沈初霁感同身受一般。   “沈初霁!”   “少主!”   “师祖!”   几道身影飞身而起,向空中坠落的沈初霁靠近。   楼西北如同一支离弦之箭,最先赶到他身边,将他紧紧拥在怀中,看着他身上时隐时现的金光,打湿半边身子的血迹,颤抖声音问道:“沈初霁……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初霁虚虚睁着眼睛,瞳孔黯淡毫无焦距,看着半空到那道逐渐愈合的缝隙,好似穿越屏障已经用尽全部力气。   “沈初霁你说话……说话……”   他抱着沈初霁落到草地上,鲜血将云金道袍染得血红,草地贪婪吸食着沈初霁的血液,将土壤变得更加肥沃。   楼外楼沉着脸上前扣住他的脉搏,忽得神色一僵,声音发颤:“他心脉尽断……”   楼西北目光一震,瞬间红了眼眶,将手贴在他的腹部,将灵力源源不断输送进去,想要修复他的心脉,可是灵力就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爹、爹……你帮帮我……救救他……”楼西北拥着他,无助地看向楼外楼,“救救他……怎么会这样……”   秦少宁第一次看到这样楼西北,眼泪打湿脸颊,脸上写满茫然与惶恐。   楼外楼尝试将灵力渡入他体内,观察着他体内经脉的情况,脸色变得越来越沉,咬牙道:“师祖他已化神魂。”   “那为何会这样?他为何心脉尽断?他不是飞升了吗?”   楼外楼干涩眼睛看着他,声音亦带着几分涩意:“可他浑身上下只有一根神骨。”   “已化神魂,未塑神骨,这九天玄灵凡人之躯岂能承受……”   众人闻言,神色大震。   “不是已经飞升,怎会没有神骨?!”   楼外楼哑声道:“听师祖说过,成神并非飞升即可,而是先封神号,再化神魂,最后塑成神骨。或许,他在封神仪式结束前,就仓皇逃回了人间。”   楼西北神色惶然,几乎哑然无声:“为何……”   “那怎么办?他的身体承受不住,那该怎么办?”   楼外楼艰难摇头,世间从未出现这种情况,他们亦不知该如何是好,心脉已断,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   天空墨云翻卷,似是酝酿着巨大风暴。   沈初霁漆黑瞳孔终于出现些微茫,染着血的指尖轻轻扣在楼西北颤抖的手指上,声若蚊蝇:“走……”   “我不走!你凭什么让我走?你说去去就回你现在就要死了!”楼西北咬着牙关,眼泪顺着脸颊落下,“你要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沈初霁用尽全身力气推他一把:“听话……快走……”   他分明用尽所有力气,却像一片羽毛落在楼西北身上。   孟听月脸色惨白看着天空,喃喃道:“惩戒之雷……”   “为何如此……少主怎么扛得过来?”   “楼西北……你说过会听我的话……”沈初霁看着天空,神色几分焦急。   “我不走!”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会变成这样?”楼西北紧紧抱着他的身体,哽咽问道。   沈初霁扯起嘴角,艰难笑了一下:“我、我不求他们了……”   “你们先走……日后我会告诉你……”   “日后?你还有日后吗?你告诉我心脉尽断你要怎么活下来?!”   “咳!”沈初霁想说什么,突地呛出一口血来,“我有办法,你不信我?”   楼西北咬着牙关,泪眼朦胧看着他,沈初霁抬手抹了一滴他的眼泪,柔声哄道:“听话,我有办法。”   楼西北恶狠狠瞪着他:“你若骗我,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那我如何舍得……”沈初霁安慰笑了笑,“走罢。”   看着其他人退到远处,只留沈初霁一个人躺在墨云翻卷的天空下,秦少宁神色怔然,觉得这一幕何其眼熟?   离开苏仙乐神府后,沈初霁便是如此。届时面对惩戒之雷,他可以因为身上神府取得一线生机,而如今心脉尽断的他又能用什么来抵御呢?   “他抗不过来的……”   黑色雷电自远方劈来,由远及近向沈初霁靠近,楼西北面无人色喃喃着。   突然,他走到楼外楼面前,毫无征兆地跪了下来。   “父亲,请恕孩儿不孝,望您日后莫怪罪于他。”   楼外楼神色怔愣,即使并未说明却也知道他的意思,脸上难得透着几分爱惜:“你既心甘情愿,我有何理由怪罪于他?”   “修真大陆岌岌可危,两百年内怕是只有师祖一人能够扭转乾坤,你死,好过他死。只你需知,即便与他一同抵御,也未必抗得过诸神之怒。”   楼西北未再言语,郑重磕头后转身走向了那片墨云。 第47章   盈满蓝莹的洞穴中, 时间悄然流逝。   或许因为梦蝶,或许因为楼西北就在不远处,沈初霁睡得极其安稳, 没有他不想回忆的往事,亦没有他期望的美梦。   长睫颤动, 感觉一阵微痒, 一只停靠在他眼角的梦蝶被惊动,轻盈落下一吻振翅飞去,空余眼角一抹蓝银色粉末。   沈初霁睁开眼睛, 让自己慢慢适应周遭环境,片刻后空洞目光聚焦在楼西北身上。   他靠着树干, 大约梦里并不十分美好, 紧紧皱着眉头, 显出几分痛苦焦灼之色。   沈初霁起身走到他身前,俯身查看情况,见他额头渗出冷汗, 抬手想为他拭去。手指方触到他的皮肤,那双紧闭的眸子陡然大睁,眼中写满惊慌失措, 重重喘着粗气, 右手死死攥住沈初霁的手腕, 力道仿佛能将他骨头捏碎。   “楼西北?”沈初霁轻唤一声。   楼西北双目无神, 如同一条失水之鱼,眼睛看着沈初霁却完全没认出他是谁, 依旧沉浸在梦魇中。   沈初霁冰凉手掌贴上他的脸颊, 柔声安慰两句,情况依旧不见好转, 想起仙儿身上或有丹药缓解,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你先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他挣开楼西北的手,转身走向甬道。   楼西北始终记得睡梦中毁天灭地的心慌,并未意识到自己清醒过来,听着熟悉的话,看着熟悉的背影,脑海中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什么去去就回?去你娘的去去就回?去了你还能完整回来吗?!   沈初霁迈出脚步,忽然感觉一只大掌握住他的脚踝,重重往后一拽,他猝不及防身体失控朝前跌去,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铁臂揽住他的腰身,避免让他直接扑在地上。   沈初霁稳住身体后,惊魂未定转头看去,未待看清眼前事物,身体便往下一陷,一堵温热胸膛压在他背上,一手圈着他的腰,一手擒着他的下巴,逼迫他转过头,紧接着噙住他微张的唇瓣。   “楼……”沈初霁想唤他,声音全被他锁入口中。   沈初霁身体贴在冰凉地面,后背却抵着滚烫胸膛,被迫侧过脑袋接受他带着怒气与急切的亲吻,姿势实在难受,呼吸本就不富裕,被他如此索取不消片刻就涨红了脸。   楼西北的吻像是在宣泄什么,又像在确认、索取什么,牙齿玩弄沈初霁的唇瓣,舌尖在他不得不张开的唇齿间游走,吸吮他口中甘甜,或是仍不觉满足,想要确认索取更多,他手臂微微用力,从地上提起沈初霁的腰,使他身体紧紧与自己相贴,通过无限亲密的动作告慰不安心情。   这个姿势实在狼狈,沈初霁即便空着四肢也无法反抗,只能透过唇齿间缝隙破碎地哼出几个字来。   “楼……”   沈初霁好不容易唤出一个字,立刻又被他堵回喉咙。   身上躯壳温度越来越高,好似一株火把点燃沈初霁浑身脉络,狂风骤雨般亲吻到底叫沈初霁身心俱疲,被动地承受他得寸进尺的举动,事情变得不可言说,沈初霁喉间传来破碎声响,呼吸被完全摄取的瞬间,被他吻得生生晕死过去。   楼西北一手握着他的喉咙,察觉到他变得微弱的呼吸,如遭当头一棒,混沌头脑瞬间清醒,怔怔松开他的唇瓣,拉开距离,蓝色幽光下他与沈初霁之间泛着一丝暧昧银辉。   “沈初霁?”楼西北迷茫唤道,回应他的是沈初霁浅浅的呼吸声。   此番让他彻底清新,慌忙起身将沈初霁抱起,让他靠在自己臂弯好让呼吸顺畅一些。待沈初霁呼吸恢复过来,他松了口气,注意到他衣衫凌乱,一身狼藉,唇瓣又红又肿。   一时间,他胸口涌出无限满足,同时不禁觉得懊恼,待沈初霁醒来怕是要遭殃了。   梦中他所感受到的情绪太真实,好似沈初霁一句“去去就回”就再也回不了一般,竟然让他被魇住了。   事已至此,多想无用。   确认沈初霁并无大碍,只是因为无法呼吸昏迷后,他理好被自己扯乱的衣裳,将沈初霁抱在臂弯中离开了洞穴。   洞穴外,抚云顶弟子早已醒来四处寻找沈初霁的身影,见楼西北怀抱着安然入睡的大师兄不由松了口气。   “你们去了何处?”   “大师兄怎么睡着了?”   楼西北将人交给江阔,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开。   往前没走两步,看见秦少宁一脸惨白地靠在山壁上,黑到发亮的眼睛灼灼看着他,眼中意味复杂又震惊。   楼西北轻描淡写扫他一眼,并不关心他梦到过什么,面无表情从他身边经过,回到楼家弟子身边。   沈初霁没睡多久,醒来时已经回到客栈中。   几位弟子守在榻前,小声交谈着什么,沈初霁蹙着眉头坐起身来,扯了扯唇角发现有些疼,不禁抬手抚了一下,唇内留下一道口子。   “大师兄,你醒了!”   “大师兄你身体可有不适?”   锦儿和阿玉凑到面前询问。   沈初霁摇头道:“无碍。”   半晌,他抬眸看向几人,见他们面上并无异色,问道:“我怎么回来的?”   阿玉道:“西北哥哥带你出来的。”   “历练结束了?”   “嗯!”   仙儿道:“让我们休息一日再继续进行大会。”   “嗯。”沈初霁颔首,又顿了顿,“楼西北呢?”   “他把你交给我们就走了。”   沈初霁淡淡点头,说道:“既然休息你们不必守着我。”   锦儿道:“大师兄,你身体好些吗?我们出去逛街嘛?”   沈初霁身体并无不适,稍加思索后点头应允,让锦儿去找店小二烧些热水,他要沐浴更衣。   待沈初霁沐浴焚香出来后,众人早已在大堂等候,看着堂中几十号人等着和他一起出门,沈初霁不禁觉得好笑,这搬出去哪像是逛街?   “你们愿意各自去玩罢。”沈初霁道。   锦儿和阿玉异口同声:“我要和大师兄一起。”   “我也要!”仙儿道。   “我自然也要。”   “我也要和大师兄一起!”   ……   沈初霁没办法,只好点了锦儿和阿玉跟在身边,让其他人自己去城中逛一逛。   仙儿遗憾没能和大师兄一同,看着站在他左右两侧耀武扬威的锦儿和阿玉,轻嗤一声:“别得意,过两年看大师兄还带不带你们。”   锦儿不屑朝她吐了吐舌头。   仙儿冷笑一声:“皮子不痒了是吗?”   说起这事,锦儿不禁打起寒颤,途中他惹恼过仙儿师姐一次,被她下过一次毒,浑身奇痒无比,那滋味简直比扒皮抽筋还难受。   带着几人出了客栈,今日休沐不少世家弟子悠闲游街,不时便能看到几张熟悉面孔。   大约抚云顶在历练中给大家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象,一些说不上出身的世家弟子见了沈初霁定要礼貌打声招呼,待他点头回应后立刻惊喜与旁人笑闹着离开。   “沈道长好!”   沈初霁正在人群中寻找锦儿和阿玉身影,面前忽然跳出一道倩影,一身粉嫩常服的女子笑吟吟瞧着他。   沈初霁微微点头以示回应,随后目光越过她看向角落中买小糖人的锦儿两人。   “沈道长要去何处?不如我们一同?”女子坚持跟上他的脚步,清甜地问。   沈初霁神色平淡:“闲来无事,四处逛逛。”   “如今已到午时,我知道城中有家酒楼味道不错,不若一起去尝尝?”   沈初霁莞尔:“抱歉,我与几位师弟一起。”   “没关系,正好无事,一起罢。”   “不……”   “沈兄,不是与我约好一同用膳,怎地不等我先走了?”   女子惊讶向后看去,沈初霁注意她的目光,后知后觉看向身后。   楼西北与一位蓝衣姑娘站在不远处,面带笑容看着他们。   沈初霁目光从二人脸上掠过,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见状,女子露出一副遗憾表情,和沈初霁友好道别后离开。   待人走后,楼西北神色变得不自在,问道:“他们怎么让你一人出门?”   沈初霁没搭理他,与他身旁圣女互相点头示意,随后扭过身往前走,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楼西北。   圣女看着他的背影,又抬眸看向楼西北被忽视后明显不甘心却并不生气的表情,眼中不禁漫着几分幸灾乐祸,出声喊住了沈初霁。   “沈道长。”她声音不轻,沈初霁却好似没有听见,脚步依旧未曾停歇。   楼西北双手枕在脑后,斜睨她一眼,说道:“看来他也不太想理你。”   圣女笑道:“我不在意,那你呢?”   楼西北轻嗤一声:“别做多余的事,我想做的事情不需要假借他人之手。”   说完,他大步追上沈初霁,期间并未出声惊扰,反而饶他面前,嬉皮笑脸喊了一声:“沈道长。”   他刻意拉长声线,语气莫名显得缠绵黏腻。   沈初霁置若罔闻,淡淡自他脸上掠过,不给予半句回应。   楼西北一手抱臂,一手支着下巴,回忆道:“我做了个梦,梦里好像对你多有得罪,实在对不住,梦中之事你就不与我计较好不好?”   沈初霁看他两眼,薄唇微张,吐气如兰:“滚。”   楼西北不气馁,接着道:“我替他道歉还不成嘛?他说他知道错了。”   沈初霁似笑非笑:“那你替他滚。”   他假装没听见,继续缠在沈初霁身边:“沈道长,我赠你一物赔礼道歉可好?”   沈初霁睨他:“不需要……”   “需要,我觉得一定很适合你!”   楼西北从腰带中取出一方手帕,里面好似包着什么东西,将帕子展开,一对绿白玉珠带穗子的玉珰暴露在空气中。   “喜欢吗?” 第48章   玉珰色泽莹润, 泛着些白光的绿珠子好似倒映在一汪绿池中的月光。   绿珠子下坠着白色穗子,仿佛湖边褪去绿意的杨柳,随风微微飘扬, 透着盎然春意与勃勃生机。   沈初霁垂着眼睛,神情一时恍惚, 清风从耳畔吹过, 隐约回荡一声玛瑙珠子碰撞之声,发梢拂过颈侧,有那么一时片刻, 让他忆起从前那些不可言说。   “嗯。”沈初霁诚实点头。   楼西北眼中盛着星光,将帕子连同玉珰塞到他手中, 笑说:“那你收着, 就算原谅我了。”   沈初霁接过东西, 并未言语,越过楼西北继续往前走。   “喂!”楼西北不满追到他身边,“你不原谅我?”   沈初霁瞥他一眼, 说道:“楼少侠梦中之事,并非真实发生,何来原谅一说?”   闻言, 楼西北眉梢微抬, 他这话意思是要当做无事发生?   楼西北盯着他的眼睛, 半晌叹息一声:“那便算了罢。”   寻到锦儿几人, 在街上游逛两圈便接近午时,沈初霁带着他们走进一家酒楼。   途中遇到梁浅、仙儿等人, 便一同前往, 到了酒楼门口又与秦家几位弟子不期而遇。   秦少宁心事重重没注意前路,险些和小猴子撞到一起。   “对不住……”眼见小猴子要跌下七彩祥云, 他伸手拽了一把,将它重新捞回云上。紧接着抬眼看到沈初霁几人,目光复杂,神情闪烁。   沈初霁眼神在他脸上停顿片刻,大约这段时间没休息好,整个人看着相当憔悴,脸色苍白,唇瓣毫无血色。   “秦公子。”沈初霁微微颔首,率先打了招呼。   “沈兄。”秦少宁点头,应道。   “愣着作甚,走罢。”楼西北走到他身侧,推着沈初霁的肩膀往前走,俯身在他眼前,气息温热,“秦少宁从梦蝶洞穴出来就不大对劲,不用搭理他。”   沈初霁神色淡淡,没应声。   秦少宁大抵在梦中看到与他有关的事情,具体会被唤醒哪部分记忆沈初霁并不关心,秦少宁是否发现什么他亦不关心,他们剩余时间不多,矛盾势必会爆发。   众人进入酒楼,大堂人满为患,好在金家捧高踩低颇有手段,在酒楼单独为四大仙门准备了厢房,有楼西北在身侧,他们直接进入了为楼家准备的厢房。   秦少宁一行亦没找到空位,掌柜的不想得罪秦家,听说秦、楼两家关系颇为不错,于是找到楼西北询问,是否可以让秦家几人一同用膳。   楼西北想当然拒绝,被沈初霁拦下。   “正好有位子,让他们进来罢。”   楼西北眯起眸子看他,神情透着淡淡不悦。   掌柜的窥伺两人表情,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这位沈道长倒是发话了,可是楼西北神情明显十分不愿意。   半晌,掌柜的依旧没有动作,楼西北冷脸看去,斥道:“愣着作甚?还不去?”   掌柜的额头渗着冷汗,见他发怒不由躬身道:“那我将秦公子另外安排……”   “另外安排什么?没听见他说让人进来?赶紧把人给我请进来,怠慢了沈道长的客人我唯你是问!”楼西北哼笑一声道。   掌柜的乃是苍州人士,怎会不清楚楼西北为人,当即不敢再问回身将秦少宁一行请了进来。   沈初霁斜睨着他,不由觉得好笑:“你这般作甚?”   楼西北似笑非笑道:“我怕怠慢了他,某人又要给我脸色看,为他讨回公道呢。”   听这意思,大抵对前几日擂台上之事心存芥蒂。   “我不是为他。”   “是,你不是为他。我的问题,他扯坏我的香囊,摔碎我的晶石,我还得开开心心邀他一同用膳,半点生气不得。”   沈初霁无奈:“香囊和晶石我改日就给你。”   楼西北嗤笑一声:“替他赔我,你果然是这意思。”   “不是,我有事情问他。”沈初霁道。   楼西北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言谈间,秦少宁一行推门而入。   锦儿两人上前招呼,邀他们一同落座。   秦少宁与众人招呼后,目光落在沈初霁二人身上,随后迈开脚步走到长桌旁、沈初霁对面位置坐下。   “沈兄,楼公子。”   沈初霁淡淡应了一声,楼西北权当没听见,爱答不理。   “楼公子,那日擂台实在抱歉,在下一时情急扯坏你的香囊,并非有意为之。”说话间,秦少宁从袖中取出一颗品相极好的上品晶石,“这颗晶石算是赔礼道歉,望楼公子笑纳。”   楼西北眼底露着几分慵懒的笑,晶石这种东西不拿白不拿,他倒是接过晶石,玩物似的把玩在指间,却未言明原不原谅。   “秦公子,敢问令尊在何处?仙门大会至今好似未曾见到过他。”沈初霁问道。   说到此事,秦少宁眉头皱起,神情显出几分凝重,说道:“父亲在苍州遇见些麻烦事,暂时脱不开身,如今怕是在赶来的路上。”   “原来如此。”   沈初霁若有所思垂下目光,秦少宁的父亲——秦肆,曾是苍州一位富贵人家的庶子,后来机缘巧合去往青州自立门户。   “沈兄,秦某有一事好奇。”秦少宁忽然说道。   沈初霁神色平静:“何事。”   秦少宁踌躇片刻,眼神从楼西北身上一闪而过,说道:“沈兄,先前见过你身上的神府,在下回忆起来实在好奇。倘若身死之后才能将神府转移,那神府主人还有可能死而复生并且成为一名修士吗?”   “众所周知,神府乃灵核、识海所化,他将神府转移到你身上,灵核势必不复存在。”   他眼睛直勾勾看着沈初霁,不错过他脸上任何情绪。   或是听见他的发问,厢房忽然变得安静,十几双眼睛朝他们看来。   其中同样包括楼西北。   他半倚桌边,手里端着一只茶盏,轻微摇晃,眼神则和秦少宁一样,一眨不眨盯着沈初霁。   沈初霁好似没有察觉众人视线,风平浪静回视秦少宁,嘴角噙着一抹冷淡笑意,说道:“若有机会我自然会寻得法子复生他,既然能够复生身死之人,不过再为他复原一颗灵核有何难?”   突然,“咚”的一声,楼西北两指一松,茶盏猛然坠落,瞬间四分五裂,神情也逐渐沉了下去。   秦少宁神色复杂,接着问:“若有朝一日你复生他,他却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你待如何?”   沈初霁垂下眼睫,心中叹息秦少宁试探太过明显。   “我自会伴他左右,记忆终有恢复一天。”   秦少宁神色微怔:“你会伴他左右?”   沈初霁莞尔:“若能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何必纠结于回忆?我又岂能舍得留他一人?”   “好一个长相厮守!好一个白头到老!好一个不舍留他一人!”   楼西北斜靠在桌上,嘴角虽是上扬,眼中不带任何笑意,反而似淬毒银针死死钉在身沈初霁脸上,半晌嗤鼻一笑,似是感叹,似是艳羡:“沈兄对他当真是深情呢!”   “世间奇法多不胜数,沈兄尚能在诸神之怒中存活下来,复生他一人怕也是迟早之事。”   楼西北踢开椅子,弯着眼睛仍无半分笑意,他看着沈初霁,对方却只是垂着眼睫,不肯看他,亦不作半句解释。   无趣。   楼西北忽然觉得无趣至极。   他倒是忘得一干二净,沈初霁心里念着他人,那些源源不断的爱意,那个种在他身上的印记,这段日子沈初霁偶尔表露的温情倒是让他忘了这些。   “楼某今日乏了,诸位慢用罢。”   楼西北收敛神情,说罢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   秦少宁自始至终观察着沈初霁的表情,发现即使楼西北如此振袖而去,他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波动。   “沈初霁。”他突然唤了他的名字。   沈初霁静静看着他,眼中无波无澜。   “你真狠啊。”秦少宁不无嘲讽地说,“再怎么说,他为你也丢了一条命。”   沈初霁不怒反笑,说道:“所以,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他无关。”   “我倒是有些同情他了。”秦少宁眼神变得有些冷,“凭什么你的一意孤行,却要我们付出代价?”   “修真大陆倾斜,江州灵力流失,你才是罪魁祸首。”   “秦少宁你胡说什么?!”   “闭嘴!这些和大师兄有何关系?”   仙儿等人拍案而起,对秦少宁怒目而视。   沈初霁不动声色,并未因他的言语有过一丝动容。   秦少宁冷笑道:“枉我敬你重你,将你视为君子、救命恩人,原来你竟是这等冷血无情忘恩负义之辈!或许谢风清说得对,只有杀了你,熄灭诸神之怒,才能换取世间一片安宁。”   “滚出去。”梁浅隐了脸上笑意,眼中杀意尽显。   仙儿则红着眼眶,骂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滚啊!滚出去啊!”   锦儿冷着脸:“秦少宁,我看错你了。”   阿玉憋红一张脸,含着眼泪将杯子掷向秦少宁,哽咽骂道:“你滚!不准你这么说大师兄!”   秦少宁拂袖而起,声色冰冷:“他不值得你们这般拥护。”   “滚!”   “关你屁事!滚出去!”   秦少宁目光掠过众人,神色讥讽:“你们才是一无所知。”   说完,他拿起桌上茶盏用力掷向地面,瓷杯应声而碎,茶水四处飞溅,无比失望地看了沈初霁一眼,随后与同行几位弟子转身走出厢房。   沈初霁神情平静至极,只是在秦少宁即将离开时,轻声道:“秦少宁,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秦少宁脚步微顿,微微侧身:“自然。”   此事本就与抚云顶弟子无关。 第49章   到底活了这么些年, 沈初霁不似他人勃然大怒,亦不似阿玉委屈啼哭。   他只是沉默坐着,垂着眼睛看向满桌未曾动过的菜色, 望着地上两只摔碎的茶盏。   从他脸上看不出轻松,亦看不出颓败, 而是犹如亘古不变死水一般的平静。那些由自己脱口而出、由秦少宁脱口而出, 扎在楼西北和他自己身上的刀子,没能在外表留下任何痕迹。   不管楼西北如何看待他的话,沈初霁没有说谎。   如果能够长相厮守, 白头到老,他自然会陪伴在他左右。   “没事, 吃罢。”沈初霁抬眸, 迎上他们或愤怒或委屈或担忧的眼神, 温和笑了一下。   阿玉哭花小脸,吭哧吭哧跑到沈初霁身边,牵起他的手指, 保证道:“我不相信他,大师兄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沈初霁抬手拂去他眼角泪花,笑说:“那便足够了, 莫哭。”   “大师兄, 你吃这个!”   “这个也好吃!”   “大师兄喝汤!”   ……   不消片刻, 沈初霁碗里堆了满满当当的食物。   他无可奈何, 慢条斯理吃着碗中食物,见他们在身边闹腾, 鸡飞狗跳, 吵架拌嘴,热闹得让人禁不住笑来。   用完膳后, 一行人结账离开了酒楼。   晚上金陵城将举办一场烟花大会,放松世家弟子的心情。   戌时初,烟花大会开始,长街五彩斑斓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女子褪下千篇一律弟子服,穿着鲜艳好看的长裙,好友三俩作伴游街,年轻张扬的面孔随处可见。   沈初霁为锦儿和阿玉置办了一身新衣裳,三人从成衣铺出来时,街边灯笼大亮,绚丽流光映在青石地板上,仿佛一匹各种颜色交织而成的绸缎。   阿玉抬头看向沈初霁,那些华光映在他的云金道袍上,像是一件华丽贵重的锦衣,随着沈初霁的动作不断变幻阴影和和颜色,似是千变万化的晚霞映照在浮云上,既好看又让人感到安心。   阿玉紧紧攥着沈初霁的衣角,眼睛像泛光的黑葡萄,喜悦又崇拜,在看到沈初霁不知何时戴上的绿白珠子玉珰时,扯了扯衣摆,说道:“大师兄,你的玉珰真好看。”   沈初霁低下头,玉珰穗子轻轻拂过脸颊,绿白珠子轻微摇晃,与倒映在他身上万般光线相得益彰,美得不似凡尘之物。   “是吗。”沈初霁眼中含着浅浅笑意。   “好看!”   “走罢。”   “嗯!”   沈初霁被他们拉着走进人群,花花绿绿万紫千红的画面中,抬眸就能捕捉到他。   “大师兄!”路边一位弟子朝沈初霁招了招手。   沈初霁定睛一看,此人并非抚云顶弟子,而是此前秘境中送给他石子又被楼西北称为“心术不正”的楼家弟子。   沈初霁朝他身边看了一眼,几位同行人都是楼家弟子,其中并没有他熟悉之人。   “不知楼少主在何处?”沈初霁问道。   那弟子耸肩道:“楼西北你还不知道嘛?午时不知发生了何事,杀气腾腾回到府中,莫名找家主打了一架,酉时末我们去寻他时又不见了踪影。不过他嘛,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兴许晚些时候自己就出现了。”   沈初霁点头:“多谢。”   “不客气。”   锦儿和阿玉悄悄看了沈初霁一眼,虽不知他和楼西北之间发生何事,秦少宁那番话他们也没能完全听懂,但是楼西北临走前怒发冲冠的模样他们还记得,因此不由有些担心。   烟花大会有不少卖花灯的地方,沈初霁被锦儿他们牵着买了几盏花灯,由于人群太过拥挤,锦儿这俩崽子倒是跟泥鳅似的往前钻,他这么大个人哪里跟得上?没过片刻,沈初霁无奈拉住锦儿,叮嘱道:“你带阿玉四处逛逛,我在后面跟着,晚些时候若没寻到我就先回客栈,无需担心。”   “可是……”锦儿犹豫不决。   “去罢,若师兄他们问起,就说我自有想去之处。”   闻言,锦儿猜到大师兄想和他们分开去做别的事情,于是没再多说什么,拉着阿玉跟他道别后往前走去。   沈初霁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今日烟花大会金家戒备森严,放任他们两人应当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他提着一盏金兔花灯,站在人群中左右看了看,随后折身往回走去。   -   楼西北坐在屋檐,指间抚弄着鱼骨尖刺,神色晦暗地看着人来人往的长街。半空悬挂各色灯笼,接袂成帷的人群,没能将半分烟火气息渲染到他身上,好似是繁华金陵城中唯一冷清的地方。   身后瓦片传来响动,他懒散回眸,瞧见一脸深沉的秦少宁,鼻间发出一声轻嗤。   秦少宁立在青瓦上,唇瓣翕动,似有话想说。   “滚远点,本公子没心情陪你玩。”楼西北语气实在称不上友善。   秦少宁并不恼怒,沉默走到他身后,问道:“你喜欢沈初霁?”   楼西北一脚踩着屋檐,斜睨他一眼,语气发沉:“再说一遍,滚开!”   “他不值得……”   话音未落,一条鱼骨鞭在空中划过赤芒,“啪”的一声抽在秦少宁脸上。   由于速度实在太快,秦少宁躲避不及被抽个正着,鱼骨尖刺划开皮肤,鲜血汩汩流出,瞬间漫过脖颈和锁骨,浸透他的雪青道袍。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的事情轮得到你多嘴?”楼西北眼神阴冷,不似平常那般插科打诨、嬉皮笑脸。   “秦少宁,若非那日沈初霁阻拦,你以为自己还能站着跟我说话?”   秦少宁硬生生挨了一鞭,神情却不见丝毫恼怒,沉默擦去脸上血迹,垂着眼帘:“若他冷血无情,忘恩负义,弃天下苍生于不顾,你还会喜欢他?”   楼西北不动声色看着他,眼底跃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又如何?”良久,楼西北开口。   “先不论沈初霁是否如你口中所说,他冷血无情如何?难道多情大爱便是对的?他忘恩负义又如何?恩义由谁来断?忘却从何说起?你非他,亦非施恩于他之人,凭何说他忘恩负义?施他恩者又可曾求个回报?”楼西北嘴角盈着笑,笑意未尽眼底。   “弃天下苍生于不顾?你不觉得可笑吗?天下苍生因他而生?因他而死?天下苍生怎地就成了他的责任?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将天下苍生系在沈初霁一人身上,难道不应是天地法则的错?”   秦少宁神色怔愣,几乎哑口无言,眸中好似跳动些许微茫,又充满困惑:“可是,因他不愿飞升,诸神之怒牵连了修真界,如今修真九州岌岌可危,江州灵力流逝,恐怕只有杀了他才能安抚神怒。”   楼西北意味深长看着他,半晌似是讥讽地笑了:“秦少宁,你信了谢风清的一家之言?”   “且不说修真九州为何岌岌可危,江州灵力为何流逝,倘若当真如谢子华所言,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错的不是沈初霁?他不愿成神,天道却要置他于死地、置众生于死地,难道错的不是天道吗?”   秦少宁惊愕看着他,被他一番言论震得张口结舌。   这样想来,楼西北倒是有些明白今日他问沈初霁那些话是为何意,他兀自笑了,笑得那样讽刺。   “秦少宁,你太蠢了,蠢透了!就凭你,也有资格和沈初霁扯上关系?”楼西北笑声朗朗,“你便没有想过,若他如你所言那般,当年他飞升后为何冒死回到人间?修真九州岌岌可危……你分明偷听了楼外楼与他商议之事,如今这般实在令人好笑。”   秦少宁脸色煞白,神情仓惶又迷茫。   “不过,像你这样的人,大抵有些用处。你今日说得那样言之凿凿,应该知道在沈初霁身上种下神府的人是谁,我要知道他姓甚名谁,如今是否还活着。”   秦少宁眸光黯淡看着楼西北,今日他来寻楼西北,本就是为了告知他此事。可是听了他一番话,秦少宁却犹豫了,他知道沈初霁是什么样的人,折服于他的心性,所以窥探到记忆中的画面,想起那日他们所谈之事,想起谢子华的话,所以对沈初霁更加失望。   楼西北的话让他找回些理智。   那么,这件事就不能告诉楼西北了。   沈初霁若有苦衷,不能向楼西北言明身份,他自然也不能告知楼西北真相。   “他死了,过去之事何必纠结呢。”秦少宁垂着头颅,鱼骨尖刺在脸颊留下的伤口依旧鲜血直流,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跳下青瓦,神情恍惚地离开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楼西北说的话无需细想就能明了,在酒楼时他为何如此笃定对沈初霁说出那些话?   若非情非得已,谁愿意承受诸神之怒?谁又愿意沦为如今的废人?   秦少宁咬紧牙关,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从梦蝶洞穴出来后,他莫名将沈初霁放在自己的对立面,事实根本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或许楼西北说得对,凭他根本没资格和沈初霁扯上关系……   关系?   他和沈初霁有何关系?   对了、对了……   他差点忘了!为何梦蝶唤醒的记忆和沈初霁有关?他与楼西北不同,他从婴幼儿时期一年一年长大,如今的的确确才二十一岁,为何他脑海中会有沈初霁飞升时的记忆?   秦少宁迷茫看着前路,突然感觉浓浓窒息包围自己,眼前蒙上一层永远挥不开的迷雾。   为何……   为何沈初霁会跟他做那个约定?   为何沈初霁觉得日后他们一定会交恶?   可事实上,他很喜欢沈初霁这样的人啊。 第50章   熙熙攘攘长街中, 沈初霁提着金兔花灯,眼神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姹紫嫣红的灯笼映得眼前繁华凌乱,沈初霁身处闹市中显得十分应接不暇。   “道长、道长, 你要去何处?不如我们同行罢?”   从身后追来的女修挡住沈初霁去路,笑意盈盈瞧着他。   沈初霁略感无奈, 今夜不知遇到多少此情此景, 连拒绝都变得熟稔和干脆。   “抱歉,我在寻人。”   拒绝女修邀约后,沈初霁继续往前走。今夜他在城中寻了许久, 把以为楼西北会去的地方全部寻了个遍,不知对方刻意躲他还是如何, 连一片影子都没瞧见。   良久, 沈初霁停住脚步, 微不可查叹息一声,这厮不想让自己寻到的时候,怕是他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人。   早知如此, 白日就不该与秦少宁一同用膳,反正如今在他心中楼西北是无辜被牵连,日后待他总会多几分怜悯, 好过沈初霁说那些话再将他招惹一番。   虽说沈初霁并未说出半句妄言, 只是余下这些日子他不想再继续浪费。   今日见不到, 明日总该能见罢。   想到这里, 沈初霁稍微放宽了心,亦无心继续观赏烟花大会, 不若早些回客栈休息。   沈初霁将金兔花灯提到眼前晃了晃:“回去罢。”   他正欲转身, 耳后忽然吹来一阵黏腻温柔的风,好似有人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沈初霁不适皱住眉头, 下意识侧头看去,一只温厚手掌抵住他的腰,不由分说将他推进路旁空无一人的暗巷中。   “何人?”沈初霁转身去擒那只手,反而被那人抓住手腕抵在冰凉粗粝的墙壁上。   金兔花灯向四周散发幽光,隐约照见那人腰间一圈银色铃铛。   清浅月光和灯笼光线照进暗巷,沈初霁回眸看清此人模样,神情不由放松几分,说道:“你放开我。”   楼西北默不作声看着他,眼神晦涩,高深莫测,用行动证明他并不打算放开沈初霁。   他看了半晌,忽然俯身松开他腰间的手,转而执起沈初霁垂在脸侧的绿白玉珰,修长指间捏着穗子,凑到唇边轻轻一吻,紧接着他的吻就从后面落在沈初霁脸颊上。   “见你在街上走了好几圈,找我呢?”楼西北唇瓣靠得极近,吐息洒在沈初霁下颚,手指抵着他的下巴,让他回头和自己对视。   沈初霁抿唇:“你躲我?”   楼西北嗤鼻:“你未曾唤我,怎知你在寻我?”   他凌空吻着玉珰的绿白珠子,迫使珠子一侧贴在沈初霁皮肤上。   “你戴这个果真好看。”楼西北叹息道。   沈初霁不想这般姿势与他对话,沉声道:“你先放开我。”   “不要。”楼西北拒绝得干净利落,就是要从后面拥着沈初霁,叫他不得不回头看着自己,享受从他动作中透出一丝对自己的追逐。   “你惹我生气,这是惩罚。”楼西北闷声道。   沈初霁一时无言以对。   “沈初霁,不是他就不行吗?”楼西北忽然问道。   沈初霁侧眸看他,幽暗光线中分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你还想他?”   半晌没得到回应,楼西北箍在他腰间的手骤然收紧,语气也变得危险。   “一边思念着他,一边与我互生情愫,你不觉得羞耻吗?”他惩罚似的埋下头在沈初霁脖颈重重咬了一口,留下一道清晰齿印。   沈初霁依旧没有言语,也不知楼西北为何笃定自己如今与他互生情愫。   “你真是三心二意,若有朝一日找到他的转世你待如何?”   似是不满沈初霁接二连三的沉默,他呲着牙咬住他的下唇,眼神透露凶狠:“回答我!”   “亦或者,我只是你一时的消遣?心情好时就哄上一哄,心情不好就置之不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他将下巴搁在沈初霁肩上,圈在他腰上的双手不安分地动作起来,带着泄愤似的急切,绵密的吻落在沈初霁脸上。   “我倒是不介意,只是你别惹恼了我,更别让我知道你心里的人是谁,否则我定叫他生不如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楼西北,放手!”沈初霁按住他的手臂,低声斥道。   楼西北充耳不闻,舔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承受,眼睛却时时刻刻追随着自己。   “他这样吻过你、碰过你吗?”   问完,他兀自笑了:“你与他不知何时相识,爱到那种程度怕是什么都做过罢?”   “你大抵不知罢?在梦中我这样吻过你,在你睡着之后,梦里的你和我想象中完全一样呢。”   当事情逐渐不可言说,哪怕沈初霁气息也变得紊乱。   半晌,楼西北在他耳后闷笑,揶揄:“我年轻气盛忍不住便罢了,沈道长一身清心寡欲的老骨头怎么也这般沉不住气呢?”   沈初霁咬着牙关,反手一巴掌抽向他的脸,只听“啪”的一声,楼西北不躲不避被打个正着,可惜这个姿势使不上什么力气,对厚颜无耻的楼西北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   楼西北不怒反笑,隔着青丝在他后颈落下一吻:“你这时候动手我更欢喜呢。”   “是不是觉得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   沈初霁绷着脸,眼神似刀子一般,他今夜寻楼西北本是为缓和关系,谁知这厮三言两语就让人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那也是你自找的!”   话音落后,他终于松开双手,将沈初霁身体转过来面对自己,瞧他道袍凌乱,沾上些沙尘,眼尾微微泛着些红意,眼神分明十分凶恶,却像撩人小勾子一样,拨动心弦。   楼西北并未打算就此放过他,从他手里接过金兔灯笼,不无捉弄之意地将上端木棍插在沈初霁腰带中,甜笑:“你主动亲我,我就原谅你。”   沈初霁直勾勾看着他,唇线绷得极紧。   “快点!你亲我,我就不做别的。”   沈初霁咬着牙:“你还想做什么?”   楼西北上前半步,贴着他的身体,让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体温,脸上却是一派无辜:“你说呢。”   沈初霁猛地后退,身体紧贴着墙壁:“楼西北你知不知羞?!”   楼西北诧异:“我不要脸,沈道长第一天知道嘛?”   他语气似撒娇调情一般,气得沈初霁牙痒痒。   见沈初霁气得不轻,他虚虚环住沈初霁的腰,轻声道:“快点嘛!我都不在乎你心里还有别人了。”   沈初霁看着近在咫尺他的脸盘,唇瓣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忍了下来。   他有些不明白,分明适才不经他同意已经亲过,为何非要他主动去亲他。   沈初霁垂下眼睫,思索半晌,在楼西北炙热目光中,抬头吻住他的唇。   沈初霁的吻并非想想象中浅尝辄止,而是连咬带磨,楼西北既觉得满意又不满意,这般熟稔的技巧必定曾经没少做过。想到这里,他微微张开齿关,主动将沈初霁温软香甜迎了进来。   烟花在天空盛放,五彩光芒照亮这条无人暗巷,他们紧紧拥抱着彼此,将这个原本极其温柔的吻变成了恨不得揉入骨血的缠绵。   沈初霁靠在冰凉墙壁上,楼西北圈住他的腰让他与自己紧紧相贴,唇齿纠缠间泄露的破碎呼吸声,像是在极尽寒冷的夜晚点上一株温暖火把。   金兔花灯被固定在沈初霁腰带上,由于受到挤压已经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坠落到地上。   一端盘旋在楼西北肩上的鱼骨鞭,另一端却不分彼此地缠住沈初霁身上,在两人之前形成一条绝对不可斩断的羁绊。   吻得尽兴时,巷口传来一阵慌乱脚步声,楼西北分明听见却置若罔闻。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察觉沈初霁气息变得极其虚弱,他恋恋不舍研磨沈初霁唇瓣,慢慢退开了身体,眼中尽是不被满足的饥饿。   “早知应该让你与我在此共度良宵。”   沈初霁手掌抵着他的胸膛,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唇齿维持着纠缠弧度,可以看到里面湿红的舌尖,仿佛在邀请楼西北继续适才的行径。   沈初霁眼尾泛红,眼眶湿润,腰带松松垮垮垂在身上,封在他腰间的金兔花灯早已垂落在地面,被楼西北踩掉了一只兔耳朵。   “如何?”   沈初霁撩起眼睛看他,眼神疲惫中带着埋怨。   楼西北倒是笑了:“走罢,出去逛逛。”   沈初霁默不作声整理自己的仪容,看见地上的金兔花灯时,皱着眉头将东西捡起来,一手提着花灯,一手拿着被踩断的兔耳朵,冷幽幽地看着楼西北,眼中责怪十分明显。   楼西北挑眉:“给你修好。”   用灵力将东西修好,两人相继走出暗巷,悄无声息融合在人群中。   路过一摊贩时,楼西北顺手买了一只面具戴上。   偶尔路过几位女修打趣,问他面具下何人,楼西北一一回应:“在下秦家秦少宁。”   沈初霁自顾自走在前面,大约心里有气,不怎么乐意搭理他。   晚些时候,楼西北将他送回客栈。   “回去早些休息,明日我与你一同。”   沈初霁提着花灯“哼”了一声,毫无留恋转身走进了大堂。   楼西北倒也不恼,面具下眼中含着笑意,情不自禁抬手抚着嘴角,慢悠悠转身走向来时之路。   “大师兄!!!”   “你终于回来了!”   “你去干嘛了呀?还不让锦儿他们跟着,万一遇见心怀不轨的人怎么办!”   守在大堂的几位抚云顶弟子一拥而上。   沈初霁默了默,撇开眼睛:“独自逛了一圈。”   “那……”   仙儿正欲说话,忽然看见沈初霁脖子上有几道清晰明了的痕迹,脸色霎时一僵。   沈初霁并未察觉,说道:“让小二送些热水到我房中。”   说完,他便提步离开。   待他走后,仙儿面露惊惧:“大师兄身上有吻痕!”   抚云顶弟子神色一震:“当真?”   “谁干的?!”   就在这时,门口踌躇走进一人,他神色窘迫,说道:“我住在旁边客栈,今夜碰巧撞见了那位道长……”   “当时他与一人在暗巷中,好似并非自愿……”   抚云顶众人为之大怒,磨牙凿齿:“谁?”   “到底是谁?”   “我要杀了他!”   那人道:“当时太暗我没看清他的脸,后来在路上遇见,他脸上戴着面具,自称秦家少主秦少宁……”   闻言,抚云顶众人脸色骤变。   白日发生之事,秦少宁对大师兄大放厥词的画面历历在目,夜里他竟然还敢强迫大师兄做那种腌臜事?难怪大师兄回来时脸色那么奇怪,向来工整的衣襟那么多褶皱……   此时,新仇旧恨一叠加,抚云顶弟子脸色一个塞一个难看。   “秦少宁不死难解我心头之恨!”   “今夜丑时,大师兄睡下后,谁愿与我一同前往秦家?”   “我!”   “我也去!”   ……   “今夜之事谁也不准在大师兄面前泄露!” 第51章   夜色逐渐浓郁, 沈初霁沐浴后站在窗边向下看。   长街灯笼依旧明亮,寥寥几道身影走在路上,或是兴高采烈谈论什么, 神情显得犹如兴奋。   沈初霁合上窗户,回头看见小猴子蹲在角落给自己顺毛, 在外面这些天他身边几乎不会没有人, 倒也没太放在心上。   他躺进床铺中,闭上眼睛,大抵昨日睡得太久, 迟迟没有睡意。   见沈初霁躺下后,小猴子飞到塌边看了一眼, 随后面露喜色腾云推开房门, 直接离开了房间。   它飞到大堂, 手舞足蹈比划着什么。   梁浅道:“师兄睡下了。”   仙儿附和:“那我们走罢,小猴子、阿玉你们留在客栈保护大师兄。”   锦儿疑惑道:“大师兄方才睡下,咱们不再等等, 若是听见动静如何是好?”   江阔搭着他的肩膀,说道:“放心罢,大师兄不会听见。”   “那咱们走罢。”   “阿玉, 你们好好保护大师兄。”   阿玉紧张站在门口看着众人, 担忧道:“师兄师姐, 你们千万小心啊!”   他生前就听说过青州秦家, 尽管秦家并未列在四大仙门之中,但是实力不容小觑, 在修真界乃是数一数二的仙门。   “放心罢。”   小猴子则耷拉着脑袋, 一副闷闷不乐表情,它也想去玩儿。   沈初霁不知何时睡着, 睡梦中忽然感觉身下一阵颤动,好似大地开裂,土地下沉,让他瞬间惊醒坐起身来。   “咿呀?”   “大师兄?”   沈初霁惊魂未定看着窗棂,窗纸上倒映着些许火光,他紧紧攥着被褥一角,空洞眸中逐渐恢复焦距。这时发现塌边有着两道身影,借着窗外微弱火光看清是阿玉和小猴子,不由蹙起眉头。   “阿玉,你不在房中休息,到此处作甚?”他声音有着几分喑哑。   阿玉心虚垂下头,手指紧紧抓着衣摆,说不出个原因来。   见状,沈初霁眉头皱得更深,又看向小猴子,后者干脆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想到突如其来的震动和窗外火光,沈初霁直觉不好,穿上外衣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了一眼,火光在祭天台方向。适才震动大抵惊醒了不少世家弟子,此时长街人满为患好奇地向祭天台奔走。   “怎么回事?”沈初霁沉声问道。   阿玉和小猴子害怕地垂着脑袋,肩膀轻轻颤抖,却咬着牙没说出半个字来。   沈初霁脸色越来越沉,推开房门大步离开,接连踹开几间厢房,发现全部空无一人。   他面上笼着寒霜,浑身气息压抑至极,直接夺门而出向祭天台方向靠近。   “厉害!”   “抚云顶弟子身手不错啊!”   “啧!秦少宁倒是让人意外,竟然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   祭天台中央的露台上,几十个弟子打得难分难舍,旁边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世家弟子,看着愈渐激烈的战况,人群中不断传来叫好声。   “楼西北,抚云顶梁浅与你修为谁高谁低?”   楼西北坐在一张宽椅上,姿态随意慵懒,手里捏着一只桃花酥慢悠悠品尝,对眼前一切作壁上观。   闻言,他下颌轻抬,模棱两可地回答:“他碰不到我,我杀不了他。”   尽管如此,梁浅和秦少宁作为对手,想要折磨折磨他还是绰绰有余。   “噗——”秦少宁被打得鼻青脸肿脚步虚浮,梁浅当胸一脚将他踹飞数丈之远,五脏六腑传来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落地后半跪在地方能稳住身形。   梁浅依旧一副谦谦君子模样,面上不显丝毫狼狈,只是袖口被秦少宁用剑斩掉半截。   “秦少主可是累了?可要稍作休息?”梁浅笑吟吟看着对方。   秦少宁擦掉嘴角鲜血,目光沉着坚定,抱拳道:“多谢梁兄赐教,继续罢。”   “无妨,若是梁某不小心伤了少主的千金之躯,还望少主见谅。”   秦少宁以剑撑地站起,墨发散下几缕垂在额头,脸上破了皮,涌着血,看上去陷入苦战中颇为狼狈。   “来罢!”秦少宁以灵气御剑,身形与剑光一同劈向梁浅。   虽说像是一场混战,他们却坚决采取一对一措施,各自打得热火朝天,期间还有精力观察梁浅二人的情况。   “让开!”人群后方传来一声怒斥。   只见前一刻懒懒靠着椅背的楼西北瞬间坐直身体,他收敛神色放下手中没吃完的桃花酥,起身走到混战中,大义凛然地说:“诸位停手罢!凡事以情谊为先,切磋点到为止即可。”   “滚远点儿!”   “碍你何事?今日不给秦家长长教训真当我们大师兄好欺负……”   见劝阻无用,楼西北不由叹息一声,苦口婆心道:“你们这是作甚?沈道长宅心仁厚,看见你们这般为难秦家几位道友,怕是要失望了。”   仙儿冷笑道:“这厮先是大放厥词侮辱大师兄,再是强迫大师兄做了那种事……姑奶奶今日一定要他血债血偿!”   楼西北顿感无奈:“误会!这其中定有误会!你们再打下去,秦少主这张脸就没法见人了。”   “少废话,你少管闲事……”   “住手!”   突然之间,一声怒喝响起。   凑热闹的世家弟子好奇看去,正与对手缠斗的抚云顶弟子竟是应声停下动作,面露惊惧循声看去,甚至有名弟子忘记躲开对手袭击,手臂硬生生挨了一剑。   沈初霁来时太匆忙,捂着胸口气喘吁吁,脸色沉得吓人。   楼西北快步走到他身边,搀扶他的肩膀为他顺气,蹙眉道:“这么着急作甚?”   沈初霁没空搭理他,看见被梁浅压在身下不知死活的秦少宁时,他牙关一紧,目露寒光:“混账!”   楼西北只觉双腿一软,下意识想跪,然后没等他有所反应,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待他回头看去,适才气焰嚣张的抚云顶弟子一个两个苍白着脸跪得笔直。   跟在沈初霁身后而来的阿玉和小猴子亦是应声跪下,颤巍巍地不敢抬头。   众人不由暗暗觉得心惊,抚云顶这位大师兄倒是气势惊人,莫说抚云顶弟子就是他们旁听亦觉得万分惊惧。   沈初霁一把推开楼西北,走到梁浅等人面前,沉声问道:“门规戒律可还记得。”   梁浅乖顺垂头:“大师兄息怒,梁浅记得,甘愿受罚。”   “罚?不狡辩吗?”   梁浅道:“无论原因为何,门规戒律不容儿戏,梁浅破戒,请师兄责罚。”   “请大师兄责罚!”   “请大师兄责罚!”   沈初霁沉着脸扫视众人,未再与他们多言,转身对楼西北说:“有劳楼少侠遣散祭天台,沈某处置自家弟子外人怕是不便旁观。”   楼西北应声,让人把围观斗殴的世家弟子全部清出了祭天台。   秦少宁顶着一身伤痛朝沈初霁抱拳,解释道:“沈道长请勿动怒,白日在下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冲撞了您,梁兄和众兄弟为您讨个公道实乃用心良苦,再者说我们已向金家征用祭天台用于切磋,在下亦是心甘情愿。”   沈初霁脸色依旧发沉,眼神掠过众人:“我问你们,可管得住世上万千张嘴?”   “今日你们尚且因为几句妄言大打出手,日后呢?是不是一句逆耳之言,你们便杀一人泄愤?”   仙儿嗫嚅道:“不是……昨夜秦少宁对大师兄做了那种事,我、我一时气不过,就撺掇师兄他们一起来了。”   听到这里,秦少宁不禁面露疑惑:“仙儿姑娘,我适才便想问,你说的那种事到底是什么?昨夜我并未与沈兄见面啊。”   沈初霁神色微僵:“什么?”   仙儿道:“大师兄回来时,我瞧见你身上有那种痕迹……一位路过修士说你被强迫……”   沈初霁不由觉得荒唐:“这和秦少主有何关系?”   仙儿不禁面露迷茫:“啊?不是他吗?”   “噗——”楼西北捂着嘴巴没忍住溢出一声笑来,见众人不约而同将眼神投向自己,立刻举起双手,“抱歉,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在下先走一步……”   “站住。”沈初霁冷冷喊住他,“说罢,怎么回事?”   楼西北无辜道:“我说了里面有误会,他们不信我。”   沈初霁冷笑一声:“那倒是他们的不是?”   楼西北识趣地没再为自己辩解。   “先疗伤。”沈初霁道。   见他没有追究下去,抚云顶众人不禁松了口气,说到底他们还是触了门规。   沈初霁走到秦少宁面前,神色淡淡:“秦公子,既然事先说好切磋,受了伤理应在情理之中。虽说其中有些误会,却无伤大雅,你若心有怨言,日后冲着沈某来便是。”   秦少宁摇头:“在下心甘情愿,怎能有半分怨言。”   “那便好。”   楼西北正要觍着脸往沈初霁跟前凑,忽然被仙儿等人拦住去路。   他们眼神幽深,皮笑肉不笑看着他,问道:“楼少侠,请问其中误会在何处呢?”   “是呀,对大师兄做那种腌臜事的人不是秦少宁,又会是谁呢?”   “难不成,是楼少侠你吗?”   楼西北被他们看得后背发凉,讪笑道:“误会、误会,这其中必然有误会。”   仙儿冷笑:“虽说秦少宁冒犯了大师兄,我的确想找个借口收拾他。但是呢,我更想知道是谁对我们光风霁月高洁如玉的大师兄……”   “楼少侠,既然其中有误会,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你与我们单独解释一下误会在何处?”   “楼少侠这边请。”   楼西北后退半步,唤了声沈初霁。   沈初霁默不作声站在众人后方,一动不动瞧着他,唇瓣一张一合,即使无须听见声音都能准确判断他说了什么。   “活、该。” 第52章 (二合一   见势不妙, 楼西北大丈夫能屈能伸撒腿就跑。   抚云顶弟子面带笑容,穷追不舍。   “楼少侠这是作甚?我们只是想和你解开误会。”   “楼少侠留步,且与我等好好聊上一聊。”   “西北哥哥你别跑呀, 锦儿一个小孩子能把你怎么样呢?”   “西北哥哥你、你欺负大师兄了是不是?我不会放过你的!”   ……   任凭他们口蜜腹剑,楼西北无动于衷, 在祭天台四处逃窜, 让人摸不清踪影。   见状,抚云顶弟子顷刻变脸,破口大骂:“楼西北你这狗贼, 给我站住!”   “原来就你小子欺负大师兄啊?!”   “你大爷的楼西北!你给姑奶奶等着!今天不打得你哭爹喊娘姑奶奶名字倒过来写!”   “狗贼!早知你心怀不轨,竟敢对大师兄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受死罢!”   ……   不明所以白白挨顿打的秦家弟子, 到底从他们对话中品出一些东西, 难怪他们与抚云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大半夜找来提出要和他们切磋,除却身死一概不论, 敢情是楼西北这厮对人家大师兄做了腌臜之事甩到自家少主身上?   想到这里,看见楼西北被追得抱头鼠窜,不由抚掌大声叫好:“打!给我打!”   “卑鄙小人竟敢陷害少主!简直枉为修士!”   “楼西北这狗贼果然性格顽劣, 无法雕琢!”   “若非行动不便, 我定要这厮好看!”   听见他们起哄, 仙儿似笑非笑道:“楼西北该打, 你们家少主更该打。”   “你们最好期望今日擂台比武不要抽到我们,否则定要你们好看!”   “就是!还有脸笑楼西北, 你们家少主不分青红皂白骂了我们大师兄一顿, 别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   “哼!”   秦少宁坐在旁边疗伤,闻言不由往沈初霁脸上看了一眼, 后者神色淡淡置若罔闻,尽管让抚云顶弟子谨记门规戒律,却并没有阻止打算。   想来沈初霁心中清楚得很,自家这群弟子并非楼西北对手,也笃定楼西北不会伤害他门中之人。   而比起楼西北,秦少宁在他面前口出狂言,不分青红皂白责骂于他,甚至觉得他应该付出生命代价安抚诸神之怒,可是在他弟子来寻仇时,沈初霁依然想要阻止他们。   这就代表沈初霁心中对他没有半分信任,不相信抚云顶弟子不会杀他,亦不相信他不会伤害抚云顶的人。   说来秦少宁又觉得可笑,沈初霁凭何相信自己?他不过窥探了半分记忆,根本不知来龙去脉,却在事后相信了谢风清的一家之言,认为他说得对,是沈初霁拒绝成神引起诸神之怒,并在惩戒之雷中侥幸存活,才使得九州倾斜,江州下沉,修真界岌岌可危。   沈初霁有什么理由信任他呢?   “对不……”   “无需道歉。”   秦少宁启唇说出两字,就被沈初霁打断。   他神色一如既往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像是此前剑拔弩张只是秦少宁独自一人的独角戏。   “秦公子,你我天性不合,注定有一方无法善终。”沈初霁抬眸注视着他,眼神清浅,如月光下一池清水,“只你需知,这并非你我之过,更不必觉得愧疚。”   秦少宁神色复杂:“就算我因此伤害你,也不是我的错吗?”   沈初霁道:“是非过错岂能由一人来断?你道我一意孤行牵连楼西北豁出性命是错,而我认为我一言一行无谓对错,亦无法比较。我既不认为你便是对,亦不觉得自己就是错,那么是非对错又由何人来说?”   秦少宁目光怔愣,发现自己跟不上沈初霁的想法,是非对错难道没有一个明显的界限吗?   沈初霁依旧瞧着他,神色平平:“秦公子,有些事情本就无谓对错。倘若你有能力拯救苍生,代价是自己从此湮灭天地之间,你既可以保全自己,亦可以保全天下,这两个选择何错之有?你只是你一人,牺牲你一人拯救天下苍生便是对吗?”   “你若心甘情愿,便是对;你若爱惜自己生命,珍惜你爱或爱你之人,亦是对。所以,你我之间,无谓对错,想做便做,你认为对那便是对。”   听完一席话,秦少宁心中忽然出现一个大胆猜测。   沈初霁说这番话,似乎是在告诉他,日后他们都要坚持自己所坚持之事,无需对对方心慈手软,亦无需觉得愧疚,因为善恶是非本就难断。   如果秦少宁有能力拯救天下苍生,亦无需牺牲自己成全苍生,全凭他想或不想、愿或不愿。   即使他的选择会和沈初霁所行之事背道而驰。   这般通透,这般良善,他自是无法窥见。   秦少宁神色茫然,眼前蒙着一层迷雾,沈初霁分明就在对面,只要看见他就能知道一切真相,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还是只能看到一片混沌。   沈初霁到底想做什么?他当年飞升后究竟为何不惜承受众神之怒也要回到人间?   这一切又和自己有着什么关系?   他抬眸看着沈初霁平淡眼眸,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与人说话时沈初霁好像永远都认真且平和地注视着对方,好似愿意接纳对方一切冒犯或不冒犯的言语和行为。   “停——”   四处逃窜的楼西北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边,他气喘吁吁靠在沈初霁肩上,朝紧追在后的抚云顶众人做出阻止手势。   “你离我大师兄远一点!”仙儿警告道。   “把你的狗爪子从大师兄肩上挪开!”   “滚出来,与我签好生死状一决胜负。”   ……   楼西北神情委屈:“我说了里面有误会,我没强迫你们家大师兄,他是自愿的。”   “我不信!”   “就凭你……怎么可能让大师兄自愿?”   “狗贼!肯定是你以武力逼迫大师兄!”   楼西北神情更显委屈,晃了晃沈初霁的肩膀:“你说句话啊!你家弟子唾沫星子都快把我淹死了。”   沈初霁轻描淡写:“说什么?”   “说你昨夜心甘情愿啊。”   “昨夜什么?”   “昨夜……”   沈初霁面露疑惑:“昨夜发生何事?我为何不记得?”   “好啊!你小子不会打晕大师兄后行了那不轨之事罢?”   “楼西北你这厚颜无耻的畜生!”   楼西北眯起泛金眸子,盯着装模作样的沈初霁,突然俯身在他脸颊重重亲了一口,顺势把沈初霁往怀里一搂,理直气壮道:“我就是乘人之危对他行了不轨之事,你们要如何?”   脸颊湿软温度让沈初霁神色微怔,被他碰过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他倒并不觉得这种亲密之事有何羞耻,但是如今这么多人,楼西北这厮竟然丝毫不知收敛?   抚云顶弟子何曾见过有人敢对冰清玉洁的大师兄做这种事情?在他们眼中沈初霁纯洁如莲,神圣不可侵,任何人都不配染指,可是楼西北竟然当着他们的面对沈初霁做这种有辱斯文之事?   “楼、西、北!”   “从今日后,我誓与你不共戴天!”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   沈初霁用力抹着脸颊,将楼西北推开,瞪他一眼,随后对抚云顶弟子说:“三个时辰后仙门大会开始,你们也受了伤,先回去疗伤休息罢。”   “可是他……”   沈初霁神色冷漠:“我就当被狗舔了。”   抚云顶弟子面面相觑,发现事情有些不同寻常,大师兄这态度好似不是被强迫,否则不可能心平气和地说话。而且,若是大师兄不愿,应是没人能够强迫于他。   想到这里,众人不可思议又愤懑地看向楼西北,后者被称作“狗”一点不恼,觍着脸说要送大师兄回去,而大师兄没、有、拒、绝!   顿时,抚云顶弟子如遭雷击,垂头丧气沮丧无比。   待抚云顶弟子和楼西北离开祭天台,秦家弟子簇拥在少主身边,七嘴八舌埋怨这些没事找事之人。   秦少宁神色莫名显得黯然,说道:“我们答应了切磋比试,技不如人有有何可言?”   “可是,此事本就因楼西北而起……”   秦少宁摇头:“此事本是因我而起。”   话音未落,一道朗朗笑声从头顶传来。   “你小子,有长进啊!”一身雪青长袍的男人自屋檐一跃而下,落在秦少宁众人中间。   “见过家主!”   “父亲。”   秦肆大步走到秦少宁面前,重重拍着他的肩膀,笑声如震云霄:“宁儿,看来在沈兄身边学到了不少东西啊!”   秦少宁被他豪放动作拍得连连咳嗽,无奈道:“爹!你何时到了?”   秦肆道:“和沈兄同时进入祭天台。”   “那你为何不现身?”   秦肆心虚摸了摸鼻尖,说道:“我看他心情十分不妙,若是不小心触了他的霉头怕是要倒大霉。”   闻言,秦少宁神色微沉,让其他弟子先行离开,自己与父亲有话要说。   秦肆见他遣散其他弟子,猜测要说之事恐怕与沈初霁脱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待弟子离开后,秦少宁开口道:“爹,我知道你和楼外楼曾是抚云顶弟子,也只是沈兄曾是抚云顶少主。”   秦肆脸上笑意逐渐褪去,目光变得深沉:“从何得知?”   秦少宁道:“在梦蝶洞穴中,我看到了。”   秦肆褪去爽朗表情,似笑非笑道:“然后呢?”   秦少宁道:“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知道又如何呢?”   “不如何,我只是不想被蒙在鼓里。”   秦肆盯着他看了许久,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他哼笑一声:“宁儿,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让沈兄和其他人知道。”   秦少宁点头:“孩儿明白。”   “你既如此问,便是已经知晓沈兄的身份。”   “是,他就是修真界飞升第一人。我不明白,他当年飞升后为何重返人间。”   秦肆笑问:“那便是要从四百年前说起了。”   “看茶。”   秦少宁给自家父亲倒了杯热茶,起身将座位让出,恭敬站在身旁。   秦肆品茶间隙瞟他两眼,对他身上几乎完全愈合的伤势视若无睹。秦少宁自幼便是如此,无论受到多重外伤即使不以灵力疗愈也会在短短时间内恢复如初,怕是本人早就习以为常。   “四百多年前,修真九州发生过一次巨大倾斜,靠近人间界的江洲几乎呈垂直状态,致使无数普通百姓和修为不精的世家弟子坠入域海之中。即使当年抚云顶率领众多仙门世家前去援助,救上来的人依旧寥寥无几。一些人淹死在域海中,一些人侥幸穿越域海,从中天界掉落至人间界,摔得粉身碎骨不留痕迹。”   秦少宁神色微僵,虽然那日他偷听到修真九州曾经倾斜过,但是并不知是在四百年前,那时候沈初霁并未飞升,自然不存在因他惹得众神之怒才导致九州倾覆。   “那时沈初霁……”秦少宁开口。   秦肆神情感慨:“那时,抚云顶峰主还未仙逝,沈兄乃是门中少主,而我……别说我,那时怕是老秦家祖宗都还尚在襁褓之中。”   闻言,秦少宁并不意外,在梦境中一些弟子将沈初霁唤作少主,楼外楼等人却将他唤作师祖,想必他的年纪不会太低。   说道这里,秦肆发出一声感叹:“抚云顶衰落就是从那时起啊。”   秦少宁浑身一震,不由面露惊讶。   秦肆道:“那场浩劫比你想象中大得多,修真界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再次发生倾斜,若是不及时阻止,别说你我,怕是整个修真界都将湮灭在浩劫中。”   秦少宁神色怔愣,然而如今修真界仍然存活于世,与人间界距离最近的江州也仅仅只是下沉而已,说明当时有人阻止了修真九州继续倾斜。   “好奇罢?为何在那之后修真界仍然存在。”   秦肆轻笑一声:“那场浩劫仅凭一人之力当然没办法阻止。当时抚云顶峰主、沈兄的父亲——沈叶飞,半只脚踏入飞升境界的修士,在占卜中窥得天机,得知修真九州本为人间界凡土,在上万年前被神力强行升到中天界。为了不让凡土坠毁,众神在人间界和中天界之间划下一道结界,只留下两个来往人间界的通道,也就是如今的域海。”   “如此,才能让修真九州继续留在中天界。”   “可是再强悍的结界终有破损之日,经过万年时间洗礼,在江州之下,域海结界深处破了一道口子,无数天洪朝人间界泻去,导致人间连下三年大雨,涝灾严重,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三年后在域海结界灵流失过多,修真界才发生倾斜,从而被发现。”   “若长此以往,修真九州必将从中天界坠毁,届时人间界与修真界必将不复存在。就算有些修士能够存活下来,也不过寥寥数百人。”   听到这里,秦少宁脸色煞白:“那最后如何阻止呢?”   秦肆道:“结界乃神力所为,凡人之躯又如何能够比拟?沈叶飞与几十名抚云顶弟子,耗尽修为与命勉强修复域海结界,拉平江州,方才阻止了这场浩劫。”   秦少宁咬着牙关,眼泪蓄在框中,沈初霁父亲和他的同门全部身死才使得修真界得以存活,他竟然觉得沈初霁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竟然在沈初霁面前说了那些话?   他分明是受害者,自己却那样说,当时他心里不会难受吗?   秦肆继续说:“当年,沈初霁是前往域海援助的抚云顶弟子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听说,他本要一同牺牲,可是沈叶飞临死前占卜到只有沈初霁活着,修真界和人间界才有共同存活的希望。仅仅在一夜之间,沈初霁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同门师兄弟,就连他的娘亲在得知噩耗后不久也与世长辞。”   “繁荣昌盛的修真界第一仙门在一夜之间,就失去了三分之二的弟子。”   秦少宁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眼泪夺眶而出,他到底在干什么?他到底跟沈初霁说了什么?这件事中最痛苦的人就是沈初霁罢?他怎能对他说那些话?   “而且四百多年前不仅仅给修真界造成了伤害,人间界三年涝灾,灵力倒倾,催生凡人心中的欲望,被有心之人利用,造成各种怪异乱象,与地狱几乎没有区别。沈初霁没有时间伤心,一刻不停地前往人间界牵制,为了不破坏结界,不让更多灵力流向人间界,这些事情只能由沈初霁去做,所以每隔四十年他就会下界一次。”   “同时,难保被修补的结界不会再次裂开,几百年来沈初霁一直在寻找一劳永逸的办法。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域海结界也变得更加脆弱,仅凭人力已然无法阻止。”   秦少宁喃喃道:“那就飞升啊,去九天神殿,去找当年落下结界的神仙就能够……”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秦肆神色嘲弄:“你简简单单就能想到的事情,沈初霁怎会想不到?”   “他三百多年前就已踏入飞升境界,可是他修道求得从不是飞升之道,而是人间大道。飞升向众神求援,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退路。”   秦少宁身形一阵恍惚,紧咬牙关,眼前一片模糊。   分明是他最后的退路,为何飞升后要回来,为何浑身鲜血躺在楼西北怀中时,要说那句“我不求他们了”?   “如你所见,一百二十一年前,沈初霁最后一次前往人间界回来之后,他选择了飞升。一是为上九天神殿求那些神仙修补结界,二是自己化神魂、塑神骨后成为神仙,大抵也能对结界起一些作用。”   秦肆垂下眼睛,眼眶泛红,双手紧紧捏成拳头:“可是,他全部失败了。无论是求那些所谓的神仙,还是自己化神修补结界,全部失败了!”   秦少宁好似失去力气,几乎跌坐在地上,眼泪无声落下,无神喃喃:“为何……为何……”   “在神殿中遭遇了什么,沈初霁始终不肯说出来,我只知他为何重返人间。”   “为何?!”秦少宁陡然抬起头,“他为何承受诸神之怒也要回来?若是没有楼西北、若是没有楼西北,他早就已经死了啊!”   秦肆叹息道:“凡人是因果,天道是结果;因果可以改变结果,结果却不能撼动因果。”   “沈初霁一旦化神,便与天地法则视为一体,他若飞升成神,便再不可干涉世间之事……你说,他为何要回来?”   “为何不待封神大典完成?为何拿了封神榜、化了神魂,却带着仅仅只有一根神骨的躯壳,宁肯逃回修真界被诸神之怒劈得魂飞魄散也要回来?”   说到最后,秦肆声音已然有了几分哽咽之意。   “他将诸天神佛视为最后希望,将九天神殿视为最后退路,可是结果呢?如此荒唐!他宁愿作为凡人魂飞魄散,也不愿成为神仙抛却世间之事,与天地共享永生。”   秦少宁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迷茫看着父亲,不解问道:“若是天道不可干涉世间之事,上万年前为何要将修真九州强行升到中天界?”   “法则向来不责立法者,那些神仙未必不能做,只是不愿做。”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强行将我们筛选到中天界,造成了这样严重的后果,他们却只是冷眼旁观吗?”   秦肆讥笑一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病死了一群老狗,他们有无尽时间寻找小狗。”   “人间沧海桑田,万物更迭,于他们而言不过须臾之间。”   “沈初霁父亲和同门以毕生修为和性命维护的两界安宁,在他们眼里大概只是一群蝼蚁在垂死挣扎。”   “我一直不明白,蠢到什么地步的人才会觉得,那诸天神佛真的疼爱着、怜悯着万物生灵?”   这些话像是给秦少宁带来无与伦比的震撼,他神色呆愣,双眼空洞,空余眼泪滑落。   秦肆冷笑道:“从古至今,把凡人从天灾手中解救出来的一直以来就是凡人自己啊。”   秦少宁无力跪坐在地,并未发现此时父亲变得和平时不大一样,呢喃一般问道:“那后来呢?诸神之怒为何还会出现在沈初霁身上?”   秦肆道:“当年,楼西北与他一同承受诸神之怒,在第一道天雷劈下来时就已心脉尽断回天乏术。临死前他将神府种在沈初霁身上,替他抵御接下来的雷劫;沈初霁则以凡人之躯的灵核勉强保住了楼西北的肉.身和魂魄。”   “但是诸神之怒不劈得沈初霁魂飞魄散不会罢休,他在那场雷劫中活活剖出了体内唯一一根神骨,将一身神魂封印,彻底沦为废人,从而逃脱了惩戒。只要他解开封印,天道察觉他仍留存于世,便会再次降下雷劫。”   “怎么才能解开封印?”   “剥夺五感,方能解开。或许天道刻意不让他好过,明明解开封印时他应被剥夺五感,却偏偏为他留下了痛觉。”   秦肆叹道:“可是他一介凡人之躯如何能够承受九天玄灵?只要他解开封印,神力就会侵蚀他的躯体,剥夺他剩余的感官。”   秦少宁面露迷茫,在相处过程中他并未发现沈初霁身上有何异样。   “楼尊主他们说,修真界不足百年必将坍塌,如今可有法子解决?”   闻言,秦肆沉默垂下头颅,良久,开口说话,语气显得十分怪异:“为何要解决?就让它坍塌不好吗?”   只可惜秦少宁心情太过凌乱,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   半晌,他忽得想起什么:“那我呢?我和沈初霁有何关系?为何我会看到关于他的记忆。”   秦肆神情意味深长:“谁知道呢。”   与此同时,天光大亮,仙门大会第二关擂台比武即将开始。   来时路上,沈初霁不过提了句想吃东西,抚云顶弟子和楼西北就疯了似的往他怀里塞吃食。   “大师兄好吃吗?”   “嗯,好吃。”   “大师兄这个好吃吗?”   “嗯,好吃。”   “大师兄……”   “嗯,好吃。”   沈初霁好不容易吃完手里食物,下一刻,楼西北又拿着两颗蜜饯凑到他面前。   “喏。”   沈初霁来者不拒,接过来吃了一颗。   他垂下眼睫叹息一声,好像吃得太多了。   “沈初霁,你喜欢我吗。”   楼西北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   沈初霁余光瞥到什么,立刻抬眸看向他。   楼西北双眸含笑,一错不错看着他,好似在等待回答。   沈初霁怔愣片刻,点头道:“嗯,好吃。”   说完,他把剩下一颗蜜饯还给楼西北:“但我吃不下了。” 第53章   擂台比武与历练秘境中守擂不同, 世家弟子需要在进入祭天台时领取各自的牌子。   牌子上会写一些常见的字,领到相同字的两位弟子则需要上台比武,不限制使用武器、灵力。在比武中胜出一方晋级, 与同为胜出方的弟子继续比试,直到决出比武第一名;在比武中落败一方则降级, 与同为落败方的弟子继续比试, 从而决出比武最后一名。   每位弟子至少有两次比试机会。   抚云顶弟子对比武不感兴趣,闲云野鹤不比跟他们打打杀杀舒服?   “我们打一个赌如何?”仙儿兴致盎然道。   “什么赌?”   “说来听听。”   “赢了有什么?输了有什么?”   仙儿勾着锦儿的脖子,笑说:“比一比, 咱们谁能在比试中拿到倒数第一,如何?”   江阔努嘴:“倒数第一?那至少得输十几次罢?有什么彩头?”   仙儿神秘一笑, 一溜烟儿跑到沈初霁跟前, 撒娇道:“大师兄。”   沈初霁面露疑惑:“作甚?”   “我想跟师兄师姐他们打个赌, 你能不能帮我们准备一个奖励呀?”   沈初霁迟疑片刻,问道:“你们想要什么奖励?”   仙儿窃喜:“如果我们在比试中成为倒数第一,你就告诉我们你和楼西北的事情好不好?”   抚云顶众人闻言, 不由在心中暗暗称赞仙儿。小师妹果然鬼点子最多,这哪儿是赌他们谁成倒数第一,分明是和大师兄赌他们其中一个得倒数第一。   对于自己和楼西北的事情, 沈初霁没到讳莫如深的地步, 好奇道:“为何赌倒数第一?”   见他并未一口回绝, 仙儿面露喜色, 挽住沈初霁的胳膊晃了晃:“好玩嘛。”   沈初霁失笑:“依你们。”   “好耶!!!”   “谢谢大师兄!”   “他娘的,历练秘境倒数第一被魏家弟子夺去了, 这一次我必拿倒数第一!”   “看到我的脸没?脸上写着倒数第一呢!”   “来, 我瞅瞅?你脸上分明写着一个字‘丑’!”   ……   仙儿挽着沈初霁笑得开心,突然不知何处冒出一只手, 慢条细理将沈初霁的手臂从她手中拉出来。   仙儿不满看去,楼西北鸠占鹊巢挽着大师兄的胳膊,似笑非笑朝她看来:“男女授受不亲,仙儿姑娘请自重。”   仙儿怒极:“你才自重呢!他是我大师兄!”   楼西北俯身将下巴搁在沈初霁肩头,理所当然道:“那他也是我的姘头。”   “楼西北你这狗贼要不要脸?!”仙儿气得脸红脖子粗,“去你娘的姘头!大师兄对你肯定只是玩玩儿而已!”   楼西北难以置信道:“原来在你心中,你们家大师兄是随意玩弄别人感情的负心汉?”   “你放屁!”仙儿怒不可遏,一双杏眼冒着火星子,好似恨不得将他烧死,“大师兄才不是负心汉!”   楼西北认同点头:“没错,所以日后我不介意你们唤我一声嫂子。”   “我、喊、你、娘!楼西北你找死!”   楼西北苦恼:“喊娘辈分是不是稍微大了些?不合适,显老。”   “滚!!!”   “楼西北你不得好死!”   争执间,沈初霁始终保持沉默。   楼西北得罪人的功夫他早有了解,故而不会将他的一言一行放在心上,无视就是最好的办法。   顺利将碍眼的仙儿赶走,楼西北志得意满,笑说:“他们在你身边跟苍蝇似的,不嫌烦啊?”   沈初霁瞥他一眼:“我尚且没嫌你烦,怎会嫌弃他们。”   言下之意,楼西北比门中弟子加起来还要烦。   楼西北“啧”一声,右手不老实地搭上沈初霁的腰:“沈道长可真是喜欢我,这样也不嫌我。”   沈初霁拍他的手,嗤道:“当只宠物养养也不错。”   楼西北当即沉下脸色,幽怨地盯着他,毫无征兆抓起他的胳膊,露出洁白尖锐的牙齿在手腕上咬了一口,留下一排浅浅牙印,哼道:“哪天被咬了也是你自找的。”   沈初霁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嫌恶地将口水擦在他胸口上。   路过他们身边的秦家弟子以秦少宁为首,他神色惨白,双眼通红,有些魂不守舍之态,在看到沈初霁时浑身一震,眼眶竟变得更红了,翕动唇瓣似乎有话要说。   沈初霁眸光从他身上一闪而过,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没有片刻停留。   见状,秦少宁眸光一黯,如今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沈初霁面前呢?即便与他相隔两丈,遥遥对视一眼就已让他自惭形秽。   “若是擂台上遇见他,可还要我手下留情?”楼西北看着秦少宁离开方向,意味不明地说。   沈初霁道:“随你。”   楼西北闷笑一声,继续道:“适才听见你和那些小崽子打了个赌,不若我们也来赌上一赌?”   “你想赌什么?”   “我若赌你当年死去的心上人是谁,你怕不会告诉我。”楼西北瞄他一眼,叹息道。   沈初霁并未应答,大抵算是默认。   意料之中,楼西北神情并无变化,说道:“如若我在擂台比武中拔得头筹,你就告诉我,你和秦少宁之间到底存在什么关系,如何?”   沈初霁神色淡淡,语气讽刺:“你怎么不干脆让我直接告诉你?”   “当真?没想到在沈道长心中我这么厉害,一定能拔得头筹吗?”楼西北欢喜道。   沈初霁抿唇,若非情况不允许他想直接掉头走人,过去这么些年楼西北一如既往地欠收拾。   “那你和我赌不赌嘛?”楼西北旁若无人靠在他身上,晃了晃身体。   距离较近的几位世家弟子频频朝他们投来好奇目光,沈初霁到底活了这么多年,虽然称不上厚颜无耻,但是一点不薄,他面无表情推开楼西北:“站好。”   “……哦。”楼西北明显有些不情愿,却还是老实下来。   沈初霁道:“我可以和你赌,但是有一个条件。”   楼西北眸光一亮:“什么条件?”   “仙门大会最后一关设在人间界,届时无论我做什么、发生什么,你都不能问我缘由。”   说话时,他神色相当平静,楼西北敏锐察觉到不同寻常,眸子直勾勾看着他,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一星半点的端倪。只可惜,沈初霁太能藏得住秘密,愣是看不出一点东西。   “我若不能问你,总能自己想办法从别处得知罢?”   沈初霁颔首:“自然,只要不问我,你愿如何就如何。”   闻言,楼西北仍有几分迟疑。   “你不同意就算了。”沈初霁垂下眼睫,神色竟显得有些失落。   楼西北脑子一抽:“同意!我没说不同意,你这是干嘛呢?”   沈初霁面上恢复一派平静,点头道:“好,擂台比武结束后,我会告知你秦少宁和我的关系。”   楼西北狐疑打量着他,心想这人变脸也真够快。   不多时,金家弟子宣读第一组擂台比武的弟子字牌。   “玄——”   人群一片哄闹:“谁拿了玄牌子?”   “第一组运气真好,比完就可以休息。”   楼西北拧眉举起牌子,抬头朝沈初霁露出遗憾表情,说道:“你先找个地方休息,我打完就来找你,用不了多长时间。”   沈初霁往他牌子上看了一眼,上面正写着“玄”字。   “嗯。”沈初霁应道。   楼西北御风而行落在擂台上,玄色劲装完美凸显身形,腰间那圈银铃在嘈杂人声中尤其悦耳,他懒懒撑着腰,望着从擂台另一侧走上来的弟子,金色眸子弯着,嘴角噙着笑意。   “这规矩没什么意思,说罢,你想怎么打?”楼西北歪着脑袋,束起的墨发被风吹得在背后扬起,语调缓慢,裹挟笑意,竹杖芒鞋轻胜马,莫名透着少年人的轻狂快意。   不远处几位世家弟子感叹道:“楼西北果真有天人之姿。”   “虽说楼少主性情乖张,可谁人不喜他这般少年意气呢?”   “我辈英雄多风流,墨守成规倒是安稳,恣意潇洒才真让人眼前一亮。”   “有时束缚太多,反而向往他这样随心所欲不受拘束的性子。”   “不说其他,楼少侠一身风度翩翩便已足够让人侧目。”   “唉,不知有朝一日可否见到楼西北飞升,那番光景怕是天上人间绝无仅有。”   ……   站在擂台上的两人形成鲜明对比,楼西北一身轻松肆意,对方却是面无人□□哭无泪。哪知他运气这般差,竟然撞见了楼西北,如今这厮的修为怕是只在百书阁四大尊主之下,与他比试无疑是以卵击石。   “愣着作甚?”楼西北拧眉,“你若没什么想法就直接动手罢。”   弟子慢吞吞点头:“请、请道友赐教。”   瞧见弟子眼中对自己的畏惧,楼西北玩心大起,取下肩上盘旋的鱼骨鞭,挥动鞭子在空中划过一条赤芒,鱼骨尖刺好似蜈蚣千足不断爬行,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弟子攥紧手中武器,警惕看着楼西北,即使什么都没做额头就已冷汗淋漓。   “道友莫怕,楼某这鞭子不吃人,就是喜欢喝点人血。你看它的触角可不可爱?像不像在你身上爬行的蜈蚣?它也不会做什么,就是扎进你的体内,吸吮你的血液,像钩子一样勾住你的血肉,像这样‘噗嗤’一声……”   他猛一鞭抽在地上,擂台立刻留下一道裂痕。   弟子吓得脸色雪白,不自觉往后退去,看着面带笑容轻声细语的楼西北,如同看见恶鬼一般,仿佛已经感觉到有无数条蜈蚣在自己身上攀爬,顿时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楼西北步步紧逼,弟子节节败退。   楼西北嘴角上扬,鱼骨鞭停在控制,惊讶指着弟子的左脚边:“小心,别踩着它!”   弟子浑身一震,下意识抬起左脚,身形后仰,可本应往后落的左脚却踩了个空,只听“扑通”一声,弟子身形一歪跌下了擂台。   楼西北收回鱼骨鞭,遗憾摇头:“唉,这位道友,我是想提醒你,你踩到擂台边沿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众人:“……”   “哈哈哈……”   “楼西北这崽子真损啊!”   “果然,这小子除了长得好看,身上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好的,忒坏了罢!”   “这狗贼倒是颇有意思!”   ……   抚云顶弟子抚掌大笑,眼中兴致勃勃,显然在这方面他们和楼西北非常臭味相投。   锦儿看得眼冒金光,不禁赞叹道:“好玩!太好玩了!不愧是楼西北!”   阿玉关注点则不同,他羞赧对沈初霁说:“大师兄,西北哥哥长得真好看。”   沈初霁失笑,道:“阿玉也好看。”   不远处,江阔道:“别说,楼西北确实有几分姿色在身上。”   仙儿冷笑一声:“不然你以为大师兄图他什么?”   “图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还是图他狂妄自我惹是生非?” 第54章   擂台比武第一组楼西北以恶劣手段赢得胜利下落幕。   他慢悠悠回到沈初霁身边, 笑道:“挺有意思。”   沈初霁睨他一眼,再无趣之事楼西北这厮都会主动给自己找些乐子。   除却楼西北之外,其他世家弟子比武正常得多。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抚云顶弟子陆陆续续上台,结果毫无意外, 输得干净利落。   今日凌晨发生之事早已传遍整个金陵城, 听闻抚云顶弟子与青州秦家打得不相上下,怎么到了擂台比武一个比一个无用,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们从擂台刮下来。   “说来奇怪, 我见他们身手没这么差啊,怎的一眨眼功夫就被人从擂台打下来了?”   “嚯!你怕是眼瞎罢!这哪儿是被打下来!”   “……我和笑面虎梁浅比试, 本以为必输无疑, 结果我还没碰到他就自己飞了。”   “抚云顶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你们不知道罢?他们争着要倒数第一呢!”   “他们莫不是脑子不好……”   ……   擂台下讨论激烈, 金家弟子宣读了下一组比试的弟子字牌——明。   “咿呀!!!”小猴子抓起自己戴在胸前的牌子,兴高采烈地朝众人挥手。   它座下七彩祥云在空中穿梭,一会儿凑到沈初霁面前炫耀, 一会儿凑到仙儿等人面前炫耀,最后一屁股挤到沈初霁和楼西北之间。   “咿呀!”他朝沈初霁手舞足蹈比划着什么。   沈初霁笑道:“既然是比武,你想如何都可以。”   “呀!!!”它亲昵地贴着沈初霁臂膀, 学着那时楼西北的行为, 吧唧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你小子……”楼西北一把将它从沈初霁身上拽下来, “当着我的面, 找死是罢?”   “略略略!”小猴子朝他吐了吐舌头,从他手中挣脱, 穿着小花衣裳, 戴着比武令牌,优哉游哉往擂台方向飘去。   围观世家弟子好奇看着小猴子, 讨论它座下七彩祥云是为何物,见它最终落在擂台上全部目瞪口呆。   “这、这猴子也要比武?”   “嚯!我当是谁家宠物呢!”   “如此眉清目秀的猴子倒是世间少有。”   “这猴子穿得衣裳还怪喜庆。”   ……   听着众人讨论,小猴子欢快地半空飘来飘去,不时腾云飘到前排几位女修面前讨巧,乖巧地朝她们拱手作揖,引得一阵哄笑声。   “小猴子,姐姐这儿有糖!”   “咿呀!”   “来!让姐姐摸摸!好舒服啊!”   “咿呀!”   “好乖的猴子,毛发打理得真漂亮真干净。”   “咿呀!”   等它重新落回擂台,一身白金道袍的抚州谢家弟子阴沉着脸飞上擂台,朝金家弟子问道:“你们这是何意?让一只畜牲来羞辱我吗?”   金家弟子忙道:“并非如此,这位道友乃是天州抚云顶弟子。”   谢家弟子冷笑一声:“抚云顶果真没落至此?连一只畜牲都敢带出来参加仙门大会?”   小猴子躬起身体,露出尖尖獠牙,发出低沉警告声。   站在人群后方嬉笑打闹的抚云顶此刻齐齐噤声,冷冷瞧着那位谢家弟子。   “噗——谢雨,既然他们白送你一局就收着呗?反正抚云顶那些人和这猴子差不了两样。”   “谢雨,下手轻点儿啊,畜牲知道什么呢?不过被强拉来充数而已。”   “谢雨别浪费时间了,早点打完歇息罢!”   ……   谢家弟子旁若无人地调笑,觉得谢雨已然胜券在握。   “沈……”楼西北正欲说话,忽然瞧见沈初霁阴翳的眼神,顿时住了口。同时不由觉得好笑,平日有人对自己口出狂言他教导弟子管不住世人之口无需在意,轮到自家弟子身上,他倒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谢雨嗤笑一声:“那来罢,别耽误时间。”   说着,他祭出武器想效仿楼西北,故意言语恐吓一番。   “你这畜牲可小心些,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受了可别怪我没有手下留情。”   “不妨你再退后些?嗯,就……啊!”   突然,一声惨叫响起,原本在擂台那端的小猴子猛地出现在眼前,亮出锋利爪子狠狠往他胸前抓了一把。   谢雨万万没想到畜牲速度这么快,一时放松警惕轻敌着了它的道儿。   “孽畜!”谢雨怒极,羞愤交加,银剑直取小猴子脖颈,“找死!”   见他来势汹汹当真动了杀意,台下传来一片抽气声。   谁知小猴子反应迅速,七彩祥云顷刻间将它带到擂台另一侧。   “咦嘻嘻嘻!”   一击得手小猴子欢欣鼓舞,朝抚云顶众人挥舞双手。   沈初霁脸色稍霁,问道:“你适才想说什么?”   楼西北:“……”   这时候沈道长神情格外好懂啊。   “没什么。”   “哇哦!我们家小猴子真棒!”   “小猴子,你就是咱们抚云顶最厉害的弟子!”   “师兄好厉害!”   “师兄!阿玉好羡慕你!”   ……   抚云顶阴阳怪气夸了一阵,惹得小猴子龇牙咧嘴:“呀呀!嘤嘤!”   楼西北道:“我猜,它想说它才不是抚云顶最厉害的弟子。”   沈初霁失笑:“是吗。”   “师兄小心!”阿玉惊呼一声。   受了一击且未成功反击的谢雨眸子通红,浑身爆发巨大灵力举剑朝小猴子刺去。   小猴子得意忘形险些被刺中,连忙后退避开,谁知这一退就到了擂台边缘,它身形一歪跌下七彩祥云,只剩一只爪子牢牢抓着。   七彩祥云像有意识一般,拖着小猴子回到半空,它手臂用力晃动,重新将自己甩回七彩祥云上。   “七彩祥云?那位沈道长倒是舍得。”   坐在楼外楼身旁的圣女不禁感叹道。   楼外楼面前桌上放着一坛酒、一碟花生,看得津津有味,笑道:“何来舍与不舍?再珍贵之物只要物尽其用便可。”   圣女垂下眼帘:“是。”   半晌,她微微抬眸,回身朝楼西北方向看了一眼,说道:“他如今与沈道长关系这般亲近,您就不怕日后重蹈覆辙吗?若是西北再死一次,谁也救不回来了。”   楼外楼哼笑道:“桑儿,人也同这七彩祥云一般,若是能物尽其用,且心甘情愿,他想做什么便是他的选择,自然也当由他自己承担结果。”   圣女抿唇道:“我不想他死。”   “沈兄比你更不想他死。”   说到这里,楼外楼不禁叹息:“你从他娘那里得知此事已有十年之久,你难道还不清楚他的为人?莫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圣女神色稍显黯淡,自嘲般笑了笑:“反正沈道长迟早会死,我比他有更多的时间不是吗?”   楼外楼目光沉了几分,嘴角噙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桑儿,莫怪我没提醒你,楼西北那小子高兴的时候勉强算是个人,若他真的动了怒……罢了,你理应知晓,日后莫要再提这事。”   圣女垂在身前的手指不自觉收拢,低低应了句“是”。   擂台比武十分激烈,一阵缠斗下来谢雨受了些伤,虽不严重却现显得相当狼狈。   小猴子动作灵活,打完就走仅被削掉了几根毛发,似乎沉浸在打斗的乐趣中。   而谢雨完全与之相反,他愤怒至极,紧紧绷着唇线,眼中一片猩红,握着银剑的手背青筋凸起。   “谢雨,它速度快是因为七彩祥云。”擂台下方的谢子华提醒道。   谢雨幽冷眸光转移到它身下的七彩祥云,侧身躲开小猴子一个猛扑,立于擂台边缘,观察着它的一举一动,没过片刻就察觉到这畜牲下半身几乎没有动过,想来是行动不便才会以七彩祥云为坐骑?   似是想到什么,谢雨稍微冷静下来,御剑逼向小猴子,它在云端撑着双手翻跟头躲避,谁知银剑却错开它刺入七彩祥云之中!   “咿呀!”小猴子惊呼一声,七彩祥云瞬间被剑刃刺穿往台下飞去,只听“铮”的一声,银剑连带着七彩祥云死死插入石缝之中。   七彩祥云被控制住,不停挣扎身体,却始终无法将剑从地上拔起。   没了七彩祥云,小猴子身体跌落在地上,迷茫往后看了一眼。   谢雨冷笑一声走上前,瞧着它无力的双腿,嗤笑:“跑啊?怎么不继续跑呢?”   “你这畜牲不是跑得快吗?这会儿怎么不跑了?”   小猴子双腿支撑身体往后缩了一些,依旧朝谢雨露出自己的獠牙,一脸凶狠模样。   “唉,没想到这小猴子身患顽疾,胜负已定啊。”   “小猴子身手倒是不错,也足够灵活,可惜……”   “咿呀!”   谢雨忽得闪身来到小猴子身后,一脚将它踹到擂台中间。   “跑啊?你不是这么能跑?”   谢雨笑得尖锐,知道自己现在可以轻松将这孽畜踢下擂台,可是先前的屈辱他还没一一讨回来,怎能这么轻易放过它呢?   “呀!”   他走到小猴子身边,看见它撑着地想躲开,怎能让它如愿,一脚踩住它无力的左腿,用力碾压。   “一只畜牲而已,也配和人相提并论?”   “跑?怎么不跑?”   他将小猴子踹到擂台边缘,没等它反应过来又一脚踹去,却始终不肯将它踢下擂台,而是放肆折磨、羞辱着它。   “一个畜牲,也配和我擂台比武?”   谢雨捏住小猴子的喉咙,将它提到半空,晃着它软绵无力的下肢,笑得讽刺:“真好玩。”   “你看,晃来晃去像绳子一样,不知打个结……”   话音未落,忽然感觉一道寒气笼罩全身,难言的恐惧感让他瞬间抬头,下意识看向人群后方。   那些原本嬉笑打闹的抚云顶弟子齐刷刷看着他,目光格外阴翳,尤其抚云顶的废物大师兄,面沉如水,眼神阴冷,好似一把贴在他脖颈冰凉的刀刃,只需微微一动手指,就能瞬间取他性命。   莫名,谢雨打了个寒战。 第55章   小猴子上肢紧紧抓着谢雨的手, 下肢却只能随着他的动作向穗子一样摇摆。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它仍然不知收敛,朝谢雨呲着牙齿, 红色眼珠子恶狠狠瞪着他。   “贱畜!”谢雨神色阴狠,将小猴子狠狠摔在地上。   强烈冲击使得小猴子猛地呛出一口血来, 勉强撑起上半身, 金色毛发被鲜血染红,那双眼睛仍旧死死盯着谢雨,眼中并非被羞辱后的愤怒, 充斥着浓浓不甘。   当谢雨大步向它走来时,身体下意识往后缩。   “呀!”谢雨猛一脚踹在小猴子腹部, 一口淤血再次吐出, 染红了他的衣摆。   “恶心死了。”谢雨嫌恶皱着眉头, 即使抚云顶众人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依旧没有轻易放过它的打算。   抚云顶那群人还以为自己是几百年前的抚云顶?如今没有人会忌惮他们,更何况这是擂台比武, 如果有什么异议自己弃权不就好了?   他垂头看着身下的小玩意儿,嘴角笑容显得尤为邪恶,尽管可以弃权, 但是这畜牲可说不出口啊。   小猴子胸口令牌被踩碎, 花衣裳沾了血迹和灰尘, 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你停手罢!这样有何意思?”   “明知小猴子没有行动能力, 刻意羞辱实非君子所为!”   “够了!一口一个畜牲,我看你连畜牲都不如!”   “它已无还手之力, 你将它赶下擂台便是, 何必如此下作?”   “谢家弟子当真心胸狭窄!难怪做得出当街让人脱衣的腌臜事!”   “我呸!就算你谢家是抚州第一也让人看不起!”   ……   眼见众人群情激奋,谢子华皱紧眉头:“谢雨, 把它扔下擂台罢了。”   谢雨怒极,太阳穴青筋凸起,面对众多苛责呛声道:“这是擂台比武,不是过家家,难道因为它弱我就应该放过它?”   “咿呀!”小猴子怒喝一声,找准机会一口咬在谢雨小腿上。   “啊!”谢雨发出一声惨叫,猛地抬腿将小猴子踢飞。   小猴子身体无力地从半空坠落,眼看就要坠下擂台,围观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呀!”   然而这时,小猴子右手紧紧扒住擂台边缘,身体悬在半空,分明受了不少伤,十分费力才能抓住,可就是不愿意松手。   “别上去了!认输罢!”   “没必要跟他打,他故意夺走你的坐骑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   “小猴子,下来罢,姐姐这里还有糖。乖,我们不跟他打了。”   “输了没关系!”   ……   小猴子置若罔闻,瘦小胳膊挂在擂台上,晃动着身体想要借此把自己重新甩上去,它受了不轻的伤,浑身鲜血直流,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松手。   “抚云顶人呢?你们倒是劝劝它啊!”   众人回头看向抚云顶位置,他们不复一贯风轻云淡,看着擂台方向,神情绷得很紧,却始终没有开口或者插手的打算,包括他们那位大师兄亦如此。   楼西北问道:“让它下来?”   沈初霁扫他一眼:“不用,它会自己想办法。”   楼西北耸肩:“行罢。”   小猴子耗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重新把自己扔上擂台。   这期间谢雨就冷眼瞧着它,不出手,不阻拦。   小猴子抹掉嘴角鲜血,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小猴子,差不多得了。”宣夜隔着人群喊了一声。   “咿呀!”小猴子回头不耐烦地叫了一声,意思是别多管闲事。   “你俩腿儿没用第一天知道吗?倔什么呢?”   “赶紧的!别浪费时间,比完第一轮赶紧回去。”   “你这白痴,又不是第一天残废,跟他较什么劲?”   “白痴!”   “咿呀呀!”   “咿呀!!”   擂台上,小猴子隔着老远跟自己同门吵得厉害,全然没将谢雨放在眼里。   围观弟子简直哭笑不得,他们尚且在为小猴子担忧,怕谢雨伤了它自尊心,这些弟子倒好,反倒打击小猴子来了。   谢雨看见被自己打得狼狈不堪的小猴子,居然无视自己自顾自叫嚷起来,顿时气得牙痒痒,眼中杀意尽显。   小猴子白了自家同门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抱起左腿狠狠咬了一口,似乎在埋怨它们怎么如此没用。   谢雨迈着沉重步伐向小猴子靠近,见他眼神凶光毕露,台下众人不由为它捏了把汗。   小猴子看着来势汹汹的谢雨,不躲不避,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小猴子这是作甚?”   “快躲啊!”   哄闹声中,一道白光在小猴子座下浮现,那似是一道阵法,在它身下不断盘旋扩大。   “这是……”   谢雨看着它身下的阵法,警惕停下脚步。   “离魂术?”楼西北诧异道。   梁浅解释道:“小猴子双腿不便于行,师兄便传授了它修炼神识的法子,可以通过离魂术将自己与他人的神识一同分离出来。”   楼西北似懂非懂点头,指着擂台方向,说道:“那你再解释一下,为何它的神识分离出来是这般模样?”   梁浅一怔,旋即看向擂台。   只见那方擂台,白色阵法将小猴子和谢雨笼罩其中,在各自足底形成一道印记,同时他们背后出现了两道虚影,并且逐渐变得明显。   谢雨背后的虚影与他本人别无二致,毕竟就是他自己的神识。   然而,小猴子背后的虚影却与它大相径庭,似乎是个人类?   虚影变得越来越明显时,台下众人神情惊愕。   小猴子的神识居然和沈初霁长得一模一样?!   楼西北看了看台上,再看了看身边之人,神情像吞了苍蝇:“你跟它又有什么关系?”   沈初霁淡淡瞥他,似乎懒得多话,爱答不理。   梁浅道:“并非如此,小猴子学有所成,神识出窍时可以化作自己熟知的任何模样。”   “嚯!离魂之术?据我所知早已失传了罢?”   “没想到这小猴子竟然学会了这等秘术!”   “可是,为何它的魂魄和沈道长长得一模一样?”   ……   “沈初霁”右手握着一把骨剑,神情冷厉,飞身刺向谢雨。   谢雨明显不清楚此刻状况,神魂迷茫看着面前昏迷不醒的躯壳,被“沈初霁”一剑捅穿了肩膀。   他捂着肩膀痛苦弯下腰,身体左肩也出现了同样的伤口。   “这是为何?”谢雨不明所以抬起头,面前出现了长身玉立的“沈初霁”。   “烦死了!都怪你,小爷本来不想用这招。”   那人皱着眉头,一脸不悦。   台下众人全部傻了眼:“他、他说话了?”   “啊??”   “猴子?这是猴子罢?”   抚云顶弟子隔着老远喊道:   “别废话!赶紧的!他刚才怎么打你,你就怎么给我打回去!”   “他踢了多少下,我替你算着呢,漏了一下你就别回来了,也别说你认识我们。”   “啊啊啊!”小猴子顶着沈初霁的模样凶神恶煞瞪着他们,“你们烦不烦?”   “一直在那儿絮絮叨叨!有本事你们自己来啊?”   “呦呦呦好久没说话了,憋坏了罢?”   “你真不要脸,知道自己长得丑,故意化成大师兄,美死你了!”   “滚滚滚!快把我贤弟救出来!”   “贤弟”指的是他的坐骑,七彩祥云。   小猴子不再和他们多言,走到一无所知的谢雨面前,拎起他的衣服抬手就是一顿胖揍。   “踢得爽吗?”   “你这种白痴我都懒得出手。”   “要不要我给你腿也打个结?”   “你才畜牲!你全家、全门都畜牲!小爷我现在是猴精!”   小猴子一边揍一边念念有词,谢雨想当然要反抗,可是小猴子神识不比身体,力大无穷,千变万化。   前一刻还是沈初霁的模样,下一刻就变成楼西北,“嗷呜”一口咬在谢雨胳膊上。   谢雨疼得大叫,小猴子擒住他的手臂将他按到地上,坐在他身上就一阵拳打脚踢。   “让我大师兄脱衣服是吧?”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打死你!打死你!”   小猴子打得好不痛快,颇有几分小人得志之感。   “抚云顶弟子个个身手不凡啊!”   “可不是!先有梁浅、江阔、宣夜,后有仙儿、天阴、小猴子。”   “他们带在身边那俩小孩,资质都比普通修士好许多。”   “难不成抚云顶要重新崛起了?”   ……   “道友,是否该有个结果了?”谢子华走到旁观的金家弟子面前,神色有些难看。   小猴子倏地转过头:“这是擂台比武,不是过家家,难道因为他弱我就应该放过他?”   他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们。   小猴子趁机照着肚子就是两拳,打得酣畅淋漓。   “就忒么赖你!用了这招我两天都回不去,要错过多少顿饭知道吗?”   众人:“……”   不就六顿饭吗?   他们一年半载不吃东西不喝水也不会死。   “十二顿!十、二、顿!”   众人:“……”   敢情您一天吃六顿啊。   谢雨神识力量在小猴子面前完全不够看,怎么挣扎都没用。   “我认、认……唔!”谢雨话未说完,小猴子背后长出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   “不准!小爷我还差几下!要是不还回去,小爷我还要不要脸、做不做猴了?”   他踹了谢雨两脚,又去揪他的耳朵,拽他的头发。   “啊! ”   “畜牲!别再让我遇……”   话音未落,小猴子神识忽得变成一条猎犬,吐着长长的舌头,露出尖尖的獠牙,死死盯着他双腿之间。   察觉到他想做什么,谢雨脸色瞬变,颤抖身体往后缩,撞歪自己的本体。   小猴子步步紧逼,分出一缕神识控制他的双腿,将其分开在两侧。   “别、别……我错了……我错了……”   “求求你!我错了!我以后、以后再也不出现……别动它……啊!!!”   惨绝人寰的叫声响彻天际。 第56章   望着擂台鸡飞蛋打的谢家弟子, 围观人群中传来些许抽气声。   小猴子重新变回沈初霁模样,睨着疼痛过度昏死过去的谢雨,鼻间发出一声轻嗤。   “恶心死了, 回去要大师兄摸摸才行。”   谢家弟子面露菜色,唇瓣翕动却说出不话来。   金家弟子打着寒颤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 胜负已分……”   小猴子狠狠呲牙:“什么胜负已分?小爷我还没离开擂台呢。”   想起适才凶残的画面, 金家弟子不敢与之对视:“可、可他已经昏过去……”   他顶着沈初霁那张脸,做出一副无辜表情:“不是离开擂台才分输赢吗?”   金家弟子神色迟疑:“这……”   小猴子白他一眼,弯腰拎起自己神魂出窍的身体, 哼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小曲儿跳下了擂台。   远处抚云顶弟子怒骂:“小猴子,别忒么顶着大师兄的脸做这种白痴表情!”   “你别回来!竟然用脑袋去撞那处……恶不恶心啊你。”   小猴子不理他们, 回头发现自己贤弟还被银剑插在地上不得脱身, 走到面前将它身上的剑刃抽出。七彩祥云终于获得自由, 亲昵地凑到小猴子脸上,他将自己的身体扔过去,七彩祥云稳稳接住。   金家几位弟子面面相觑, 最终敲响锣鼓:“谢、谢雨胜!”   闻言,众人看得昏睡中依旧捂着腿间的谢雨,怕是等他醒来得知自己居然赢了得活活气死。   小猴子和七彩祥云一路走向沈初霁等人, 途径世家弟子身边, 那些男修不禁面露青白退避三舍。   “大师兄, 他好硬哦, 我头好疼!”   回到沈初霁面前,小猴子露出委屈表情, 一头就要往沈初霁怀里扎。   然而没等他靠近, 楼西北抬脚将他踹得足有一丈之远。   “滚远点儿。”楼西北嫌弃地看他一眼。   “楼西北!信不信我把你的秘密抖落出去?”小猴子怒气冲冲瞪着他。   楼西北双手环抱胸前,不以为意道:“随你。”   小猴子冷哼一声:“对着大师兄模样都下得了手, 足以证明你对大师兄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楼西北嗤笑:“正因为我对你家大师兄真心实意,才对你这种冒牌货下得了手。这张脸长在他身上我觉得欢喜,长在你身上我只想撕了你。”   “你!你简直不识货!”   “不准变成你大师兄,不然我把你猴毛全拔光。”   小猴子平时对一身毛发爱惜得很,听他如此说立刻怂了,转而变为它原本的模样。   沈初霁轻描淡写扫他们一眼,问道:“所以,你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他身形比楼西北低一些,这时撩起眼皮看他,莫名显得有种责问意味。   楼西北觍着脸笑了笑:“不告诉你,你还有那么多秘密瞒着我呢。”   沈初霁从他身上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小猴子。   后者接触到他的眼神,浑身一个激灵,摇身一变又成了宣夜模样,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说:“来到金陵城第一天夜里,有两个贼子翻窗进入大师兄房间那天,发现他们的不是我而是楼西北,他还闲得慌陪您整整坐了一夜,卯时末才离开呢。”   听闻此话,抚云顶众人神色愠怒:“楼西北你这畜生!居然趁着大师兄睡着……”   “狗贼!你不会趁大师兄睡着轻薄于大师兄罢?!”   “小猴子,这等大事你居然帮他瞒着我们?”   “你小子活腻了是罢?!”   ……   小猴子心虚低下头:“他、他又不会伤害大师兄。”   楼西北看着他们义愤填膺的模样,一本正经揽过沈初霁的肩膀,说道:“实不相瞒,楼某正是从那夜之后对沈道长流连忘返、用情至深。”   “楼、西、北!”   “你找死!”   “衣冠禽兽!你这衣冠禽兽!”   沈初霁睨他们一眼,挑开肩上的手,看着痞里痞气的楼西北,上下唇瓣轻轻一碰:“滚。”   楼西北脸上未见恼怒,嬉皮笑脸道:“别生气,跟师弟师妹们开个玩笑嘛。”   “滚!!!”   “谁是你师弟?”   “谁是你师妹!”   “狗贼!你不得好死!”   他们恨楼西北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楼西北压根不搭理他们,死活都要凑在沈初霁身边。   接下来一段时日,擂台比武从两个方向层层递进。   第一轮比试决出胜负后,他们被带到两个不同的演武场,赢家与赢家进行切磋,输家与输家比试切磋。   两个演武场分别是:赢家队伍进行第一轮比试后直接淘汰输家,赢家与赢家继续比试;输家队伍第一轮比试后则淘汰赢家,输家与输家继续比试。   这场擂台比武最终只会决出两个名次——第一名和倒数第一名。   楼西北毫无疑问在赢家队伍,并且几乎没有与人动过手,经常耍一些小把戏,捉弄人似的把人哄下擂台。他的修为实力毋庸置疑,但是此举引得不少世家弟子不满,纷纷向百书阁写信告状。   熟知他行为作风的天州世家弟子则劝解道:“别写那玩意儿,没用。”   “你以为我们没试过?”   “难不成楼尊主要庇护他?”   “那倒不是。百书阁十大酷刑你知道罢?就那让人生不如死的玩意儿,楼西北来来回回试了三次,最后一次时连一滴汗都没流。”   “你和那厮说不通道理,前些年他在汤州险些挖空孟家灵草,孟听月、孟尊主气得险些拿刀砍了他!这厮可倒好,听说孟尊主来寻仇,赤手空拳兴冲冲就迎战去了!”   “嘶……他疯了罢?”   “嗐!这人可不就是个疯子!”   楼西北在第四轮遇上了秦少宁,这回他没再使那些小把戏,堂堂正正和秦少宁比试一通,结果后者输得十分凄惨,脸色灰败地离开了演武场。   除却秦少宁,其他人更不是他的对手,好在仙门大会看重综合实力,其他仙门世家不至于被甩得太远。   楼西北赢得越来越轻松,抚云顶弟子却输得越来越艰难。   因为输到最后,几乎只剩下抚云顶自家的弟子比拼。   为了不累着他们大师兄,这些家伙专门在台下摆了一张椅子。   说来奇怪,只剩自家弟子的比拼没什么看头,偏偏演武场从头到尾都挤得人满为患,原因无他,这些个抚云顶弟子一个比一个相当最后一名。   “你大爷的江阔!”   比试期间宣夜分了神,险些让江阔遛下擂台,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拽着他的腿重新将江阔扔回擂台。   宣夜得到空隙,正欲跃下擂台,一把映月弯刀硬生生将他避回擂台上。   “哇!二师兄好棒!宣夜师兄好棒!”   “是啊!好精彩啊!”   锦儿和阿玉站在沈初霁身后两侧,跟门神一样。他们到底年幼不是其他人的对手,前几轮就被几个师兄师姐钉在擂台上,从而赢得胜利被淘汰。   “嚯!我竟没想到擂台比试还有这等比法?比隔壁演武场精彩多了!”   “那可不是,这种难度比隔壁那些三脚猫大多了!”   围观弟子看得眼冒金光,何曾看过如此精彩的擂台赛?   “宣夜,你让师兄下去,大不了日后你做的那些猪食我来吃。”   战况实在僵持不下,江阔咬牙道。   宣夜摇头:“不可能,不如你放我下去,我给你当牛做马三天。”   “想都别想。”   “那好啊!那就凭各自本事成为输家了!”   江阔勾起唇角,忽然指着沈初霁方向,惊怒道:“楼西北!你又想对大师兄作甚?”   闻言,宣夜神色微变,目露凶光朝沈初霁看去。同时,只听“啪嗒”一声,江阔稳稳落在了擂台下方。   沈初霁安稳坐着品茗,身边哪有楼西北的身影?   宣夜神色一僵,余光看见江阔别好映月弯刀,慢慢悠悠从擂台下走过,逐渐回味过来,自己被骗了。   “江阔!!!你这卑鄙小人!!!输之不武!!!”   江阔一脸无辜:“那你能拿我怎么办呢?蠢货。”   “江、阔!!!”   宣夜怒极,又确实拿他没办法。   事已至此,他狠狠瞪他一眼,跳下擂台一言不发离开了。   这厢仙儿撞了下二师兄的胳膊,小声说:“他俩是不是有病?反正只剩咱们抚云顶的人,最后谁输不是一样的吗。”   梁浅但笑不语。   “不一样。”天阴摇头道。   “谁成了最后输家,就有权利决定大师兄的秘密谁能听、谁不能听。”   梁浅颔首:“想来,你们求人的姿势应当很是好看。”   仙儿:“……”   半晌,她发出一声咆哮:“啊啊啊!!!我忘了这茬儿!!!”   一日后,两个演武场共同决出了各自的第一名。   赢家队伍第一名——楼西北;   输家队伍第一名——梁浅。   “梁浅太坏了!仗着自己修为比我们高,居然用结界把我们困在台上,输之不武!”   “可恶!太可恶了!”   宣夜等人对最终结果颇有怨言。   早已预料后事的仙儿已经凑在梁浅面前嘘寒问暖了。   “梁浅真不是东西!”   “就是!”   梁浅笑吟吟对上宣夜愤恨的眼神,问道:“想知道师兄和楼西北的秘密吗?”   宣夜以及他身后一众抚云顶弟子异口同声:“想知道啊。”   梁浅满意点头:“可以,求我。”   宣夜等人:“……”   擂台比武结束后,沈初霁还未离开演武场就被劫到一处无人角落。   他尚未反应过来,唇齿便被人用力封住。   那人唇贴得极近,一张一合说:“我赢了。”   沈初霁无奈,又推不开:“不在意料之中?”   “在。”   “所以,你和秦少宁到底有什么关系?”   沈初霁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沉默须臾后,他抓住楼西北衣襟,重新吻了上去。 第57章   相识以来沈初霁从未主动与他亲近, 楼西北身形怔愣片刻,掐住他的腰身,加深了这个源于沈初霁主动的吻。   唇齿相依, 呼吸灼热。   沈初霁唇瓣轻启,牙关失守, 猛烈入侵让他难受地拧起眉头, 从袖中摸索出一物,系在楼西北腰间的银铃上。   不知过去多久,楼西北意犹未尽松开他, 身体抵着冰凉墙壁,垂眸看见自己腰间多出一只桃色香囊, 从重量判断里面不仅仅是香料, 大概还有一颗上品晶石。   他重新在沈初霁唇上印了一下:“谢谢沈道长。”   沈初霁不自在地别开脸, 小声道:“你可以放手了。”   楼西北不依,偏要搂着他:“别想耍赖,从实招来, 否则我就要惩罚你了。”   说话时依旧透着些漫不经心的调调。   沈初霁抿着水渍未干、微微红肿的唇,没有选择逃避和敷衍,把自己和秦少宁之间的纠葛娓娓道来。   当然, 省去了楼西北不该知道的事情。   -   即使知道最终赢家是谁, 秦少宁还是到演武场看完了全程。   结果毫无例外, 楼西北赢得轻松简单。   尽管他心里再不情愿亦不得不承认, 楼西北不愧为修真界飞升第二人,年轻一辈的弟子难以望其项背, 就算他虚长一百多岁, 可是中间有一百年都处于昏睡中。   赢得胜利后,楼西北没有耽搁时间前往了隔壁演武场。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秦少宁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当然知道对方要去干什么,对方和沈初霁之间的相处并未有过收敛。莫说他,演武场这些世家弟子怕是早就看出了端倪。   如果可以,他也想去找沈初霁,跟他道歉,向他解释。   他确实能够从沈初霁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只可惜,他现在没有脸面出现在对方面前。   说了那些话,做了那样的事,沈初霁反倒过来劝慰他,如今了解其中真相他有什么资格再往对方眼前凑呢。   “秦公子,请留步。”   正欲离开演武场,忽然一道陌生声音在背后响起。   秦少宁疑惑转过身,脸色苍白,眼圈青黑,像是短短几日间瘦了一大圈。   谢风清站在不远处,含笑朝他招手,缓步走近:“秦公子似乎有什么心事?”   “多谢关心,没有。”秦少宁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自己就是听信了他的话才会那样怀疑沈初霁。   虽说到底怪自己心智不够坚定。   他的态度称不上和善,谢风清却不怒反笑,弯着漆黑的眸子,眼里笑意朦胧又模糊,让人瞧不清具体含义。   “让我猜猜,和沈初霁道长有关?”   秦少宁冷睨着他,没有应声。   “或许在下能帮你解答疑惑呢。”   “不需要。”秦少宁拒绝得干净利落。   “唔。”谢风清微微歪头,神情意味深长,“不用担心,我早已知晓沈兄的身份,亦知道那日你与他说的话。”   秦少宁神色一厉,警惕看向四周。   此时他们尚在演武场,还有不少未曾离开的世家弟子。   看出他的担忧,谢风清笑说:“放心,我落了结界,他们看不见亦听不见。”   闻言,秦少宁神情变得复杂:“你为何知道沈兄的身份?”   “这个嘛,秘密。”谢风清寻了张椅子坐下,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和他的关系,你难道不想知道嘛?”   秦少宁捏起垂在身侧的双手:“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何要让谢子华说那些话,修真界灵力流失和沈初霁没有关系!”   谢风清点头:“我知道呀。”   “那你……”   谢风清苦恼皱眉:“我们不说这些好不好?说一说你和沈初霁的事。”   秦少宁冷冷看着他,却没有出声拒绝。   早已猜到秦少宁的反应,谢风清靠着椅背单手撑着下颚,说道:“那日你不分青红皂白责问沈初霁的话,大概是你的身体察觉到了危机,将沈初霁视为了敌人。”   秦少宁白着脸:“为、为何?”   谢风清噙着笑:“你当真是蠢而不自知。你不是已经知晓沈初霁为何活下来吗?”   秦少宁神色茫然:“因为楼西北……他的神府救了沈初霁……”   “若是雷劫不停,就算有他的神府沈初霁又哪里来的喘息机会呢?”   闻言,秦少宁垂着眼睛,好似在回忆那日父亲与他说的话。   “神骨……”   飞升那日,雷劫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沈初霁剖出自己体内唯一的神骨,封印一身神魂,才得以逃脱诸神之怒。   谢风清点头:“正是。”   秦少宁哑然:“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谢风清闷笑一声:“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如何一见到沈初霁就觉得亲切?为何他承受诸神之怒时你会与他一起昏迷?为何从小到大无论受到多严重的伤都能在短短半日内恢复如初?为何……沈初霁觉得你与他终有一天会交恶?”   “为何……”   秦少宁迷茫不已。   “因为,他剖出的神骨,在一百年间生出了精魂。”   秦少宁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二十一年前,沈初霁破开封印修复了楼西北体内灵核,你吸食了他的神力彻底生出三魂七魄,变成了如今的秦少宁。”   秦少宁双眼大睁,干涩眼球扎得生疼。   “就算剖出体内,这跟神骨依旧是他的东西,一体两魂,必有一死。这根骨头被你占用二十一年,怕是早已忘却主人是谁,才会令你对沈初霁生出恶意。”   秦少宁像是被他一番话吓得傻了,无法思考这些究竟是真是假。   他的身体……是沈初霁当年剖出的神骨所化?   “正因你和沈初霁乃是一体,若你飞升沈初霁必然一同飞升。届时,无论是你,亦或是沈初霁,都可直升神殿,不问世事。”   “不……”秦少宁惶然摇头,“沈初霁不会飞升,他当年好不容易才逃回来……他想救我们……”   谢风清神色古怪:“你错了,他的确想救世人,但这些人里独独排除了你。”   秦少宁眼中含着泪水,接而连三的打击让他早已失去过往意气风发,他占用了沈初霁的身体,还对沈初霁说了那些话,沈初霁的确没有道理救他。   “你不好奇,沈初霁到底想用什么方法阻止九州倾塌吗?”   或许因为谢风清是最先知道沈初霁身份的人,亦或许是因为对方没有欺骗他的理由。   秦少宁相信了他说得话,他木然问道:“什么方法?”   “以魂为界,化骨撑天;届时,他的神魂将散于域海之中,与天地灵力融为一体,彻底湮灭于三界之间。”   “你猜猜,他要用的骨头,会是现在他身体里那堆破烂吗?”   秦少宁喃喃道:“……我?”   谢风清满意点头:“他想拿回神骨,必定只有去你精魄,损你精魂,让你形不成形魂不成魂,散于清风,死于无形。”   秦少宁面无人色,启唇无声说着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秦少宁,你想飞升吗?   ——想。   ——若有朝一日,你我交恶,放抚云顶弟子一马。   ——少宁答应你。   ——秦公子,你我天性不合,注定有一方无法善终,只你需知,这并非你我之过,更不必觉得愧疚。   ——就算我因此伤害你,也不是我的错吗?   ——秦公子,有些事情本就无谓对错。倘若你有能力拯救苍生,代价是自己从此湮灭天地之间,你既可以保全自己,亦可以保全天下,这两个选择何错之有?你只是你一人,牺牲你一人拯救天下苍生便是对吗?   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沈初霁说这些话的用意。   他是沈初霁需要的神骨,可以拯救天下苍生。   可是沈初霁告诉他,他救与不救都没有错,他可以反抗沈初霁,他可以为自己活着,去伤害沈初霁、伤害世人。   因为这些事情无谓对错。   沈初霁想杀他取神骨没错,他想保护自己违背、反抗、伤害沈初霁也没错。   沈初霁明知道自己和他终有一天会交恶,却提前告诫秦少宁,他有权利反抗,无论选择哪一条路,他都没有错。   而沈初霁对他唯一的要求,是不要伤害抚云顶的弟子。   他可以占据沈初霁的神骨,可以反抗他的计划,可以选择自己活下去。   他捂着脸,不知出于什么,近乎嚎啕大哭。   “秦公子,就算你占用了他的神骨,可是你不无辜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要因他而生,因他而死,你难道甘心吗?”谢风清感叹着。   “我……”秦少宁哽咽得说不出话。   突然揭开的真相让他觉得难以承受。   难怪当日他和楼西北一同前往抚云顶,沈初霁会觉得这是一种威胁。   难怪他说那些话时,沈初霁从未想过解释。   原来一切有迹可循。   谢风清看着他的模样,神色忽然变得怜悯:“可是,你觉得值得吗?”   “沈初霁为了天道酿成的后果神形俱灭,值得吗?”   “因为那些神仙的错,你要陪他一起死,值得吗?”   秦少宁摇头,声音沙哑:“沈初霁……从未想过让我陪他……”   他想让秦少宁反抗,而最终结果不过是他们谁输谁赢而已。   谢风清垂眸看着他,眼神十分复杂:“宁儿,这些不是你和沈初霁的错,为何要你们承担代价?”   “既然天道冷眼旁观,那就让世人各自承受不好吗?”   他起身走到秦少宁身边,疼惜抚着他的鬓角。   “你想活下去吗?”   秦少宁迷茫看着他,好似从他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怔愣地点头:“我想。”   谢风清道:“你想活下去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杀了沈初霁,要么带沈初霁一起飞升。”   “可是,待你飞升至少需要三百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擦掉秦少宁脸颊的眼泪,轻声道:“宁儿,让我帮你好不好?” 第58章   金陵城这段时日, 沈初霁时不时就会消失不见,抚云顶众人早就见怪不怪。   大师兄还能去何处呢?无非是被楼西北那狗贼拐跑了。   回到客栈后不久,楼西北将大师兄送到了门口。   锦儿和阿玉趴在门框上, 楼西北扫了他们一眼,低声对沈初霁说了句什么。   沈初霁抬眸看去, 又对楼西北说:“你先回去罢。”   楼西北神色不悦:“刚到就赶我走?”   沈初霁道:“晚些时候我再寻你。”   楼西北“哼”一声, 略有不满,还是转身离开了。   “大师兄!”   见他独自回到客栈,众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   沈初霁目光掠过众人, 没忘记自己答应过什么,淡淡道:“把门关上。”   “是。”   沈初霁坐到位置上, 仙儿给他倒了杯茶。   适才他告诉了楼西北自己和秦少宁之间存在的关系, 但也仅仅只是关系, 除此之外的事情他并未多言。   “可记得门规戒律?”   锦儿和阿玉在天阴的辅导下已然将门规戒律了然于心。   “大师兄我知道!”   “我、我也知道!”   “和大师兄有关的事情不可以泄露给外人!”   “对!”   沈初霁朝两人点头:“在我训话的时候,必须示意后才能说话。”   “我知道,天阴师兄说过。”   阿玉好奇道:“为什么啊大师兄?”   沈初霁笑了笑:“因为师兄听不见。”   锦儿面露惊讶:“怎会如此?师兄分明……”   话音未落,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是魂魄时,大师兄能通过唇语知道他在说什么。   阿玉则是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阿玉知道了。”   锦儿扭头去看其他人, 发现他们脸上并没有惊讶, 想来早就已经知晓。   锦儿忽然想起什么, 小心翼翼问道:“大师兄, 那你能尝出……”   沈初霁摇头,笑容平和。   阿玉怔怔道:“大师兄, 那日在秘境, 您让我闻那朵花也是?”   沈初霁笑道:“嗯,我这副身体早就已经苟延残喘, 不碍事。”   锦儿迷茫看向其他人,他们全部沉默垂着脑袋,忽得眼睛也红了。   “可、可是,在苏仙乐的神府里,你那么厉害……”锦儿攥紧身侧的拳头,不敢相信又觉得可惜。   沈初霁轻笑一声:“那日你们不是看见了吗?因为我动用了那份力量,所以天道惩罚了我。”   “大师兄,你就是一百多年前飞升的那位修士?”仙儿迟疑道。   此事没什么好隐瞒,沈初霁微微颔首:“是。”   “那你……真的上过神殿?”   “是。”   “可是为何要回来?明明……”   沈初霁垂着眼帘,只说:“我不适合做神仙。”   没等他们继续问下去,沈初霁道:“你们不是好奇我和楼西北的关系吗。”   “是。”   “那日出现在我身上的神府你们也看到了。”   闻言,众人面露惊愕:“难道是他?”   “那座神府的主人难道是楼西北?”   沈初霁脸上没什么情绪,说道:“在遇到你们之前,楼西北是世上唯一一个甘愿为我去死,而不问缘由的人。”   梁浅道:“果然如此。楼少侠在患有失魂之症前曾有过数年清醒时间,只是相隔百年醒来后全然忘记了。”   沈初霁点头:“嗯。”   仙儿和江阔对视一眼:“我就说不然大师兄怎么看得上他。”   “也就是那时候我没出生,不然哪儿轮得到他?便宜他小子了。”   梁浅问道:“师兄,楼少侠是否知道此事?”   “他不知,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所以,日后你们该如何就如何,不必因此有所顾及。”   停顿片刻,沈初霁又道:“若有朝一日,他命悬一线,你们有能力搭救就出手相助,没有能力保全自己就足矣。”   “是!”   此后一段时间,众人与楼西北相处并未出现任何不同。   楼西北亦是如此,有时撞见秦少宁态度与从前别无两样。   只是,秦少宁变了不少。   他变得十分沉默,看向沈初霁的眼神好像掺着数不清的杂念,复杂又深邃,就连楼西北故意招惹,他也能够做到置之不理。   像是变得稳重了,又像是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心事。   沈初霁看出他对自己眼神的变化,至于原因为何他并不关心。   没剩多少时间了,秦少宁亦不可能在短短时间中飞升,他无需忌惮什么。   经过一个多月的角逐,仙门大会终于进入尾声,来到最后一关。   百书阁将最后一关设在了人间界,要求仙门世家只能选出一位带队老师,以及七名弟子随行。   抚云顶自然由沈初霁带队,而一同前往的弟子分别是梁浅、江阔、宣夜、天阴、仙儿以及锦儿和阿玉。   沈初霁原本不想带着这俩崽子,可是他们缠着他又哭又闹又撒娇,半夜还偷偷往被窝里钻,最后沈初霁实在没办法,还是应允了两人。   有其他人在他们不会出现意外,只是此番下界或许会看到很多难以想象的画面,沈初霁希望他们能够先做好心理准备。   仙儿勾着两人肩膀,笑吟吟说:“大师兄放心罢,说不定他俩还能当个诱饵。如果到时候被吓得不敢走路,我就毒瞎他们的眼睛,毒聋他们的耳朵,让他们……”   锦儿两人吓得瑟瑟发抖,赶忙往沈初霁身后缩。   集结好各家修士后,金家派遣飞船将他们送往江州,剩余弟子就可以各自返回仙门。   沈初霁一行八人,乘坐一艘飞船。   身边不时有其他飞船经过,但是始终没看到楼家和秦家弟子。   不日后,飞船行驶到江州上空。   他们俯身向下看去,江州已有二分之一的土地被域海吞没,使得临近海面黑沉沉一片,好似浸入浓墨。   靠近海域的土壤发黑,树木早已枯萎。   处于顶部的陆地有着十几座城池,几乎全是普通百姓,江州的仙门世家早已因为灵力衰竭迁徙到了其他神州。   沈初霁站在船舷边,俯身看着浓墨一般的海域,神情苍白而恍惚,搭在船舷上的手用力扣着木头,指尖泛起青白。   “大师兄,你没事罢?”   阿玉牵着他的手,将灵力渡到他身上,为他抵御严寒。   沈初霁怔愣看向他的脸,看出他眼中担忧,微笑道:“没事。”   飞船并未在江州降落,而是直接裹着防御灵力潜进了域海之中。   他们第一次来到此处,好奇地趴在船舷看着四周。   域海中幽蓝一片,好在每一艘飞船都会有照明的珠子,数不清的飞船潜入海中时,海水被照得透亮。   只可惜海中混混沌沌,没有任何活物。   他们进入水下,好似从一个鲜活灿烂的尘世,进入一个灰蒙蒙的尘世,好似看不清摸不到的梦境,透着虚无、空洞又莫名十分压抑。   起初兴致勃勃的弟子都受到环境影响,变得十分沉默。   越往下潜,海水变得越浓郁,即使有照明珠也只能看清一点画面,完全不知接下来将要去的黑暗中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阿玉害怕地躲在沈初霁身边,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安地看向周围。   锦儿抚着肩膀上的鸡皮疙瘩,紧紧皱着眉头:“这地方太可怕了,让我独自一人不如去死呢。”   抚云顶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子,在此处倒也流露几分不适。   仙儿嘟囔道:“我才不要一个人来这里。”   沈初霁笑了笑,没说话。   潜得越来越深时,海中微微泛着亮光。   “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看去,海底出现了几十颗泛着浅光的珠子,不知是何物。   离得近些,发现这些珠子缠绕着细密丝线,漂浮在半空,而丝线另一端则没入海底漆黑的岩石中。   这样看来,好像它们被丝线拴在了海底。   沈初霁看着那些珠子,指尖死死陷入掌心,脸色苍白如雪。   “大师兄?”   锦儿两人发现了他的异常,不由轻声唤道。   沈初霁看着发光的珠子,好似被摄取了呼吸,身体绷得像根木头,半晌才僵硬地转动眼珠,移开目光。   他眼中藏着灰败,藏着愧疚,亦藏着深深沉痛。   “大师兄,你知道是什么吗?”阿玉指着那些珠子,轻声问道。   沈初霁揉了揉他的头顶,喉间干涩,声音喑哑:“嗯。”   却没有下文。   当所有飞船停在海底时,他们在身上裹着灵力抵御海水,沈初霁则随身携带一颗防御晶石,以免受到海水侵害。   “想必大家已经知晓,仙门大会最后一关考核地点在人间界。”曲怀溪站在众人面前,神情严肃,“在此之前,百书阁需要告之诸位一件事情。”   “参与最后一关考核的弟子都是修真界中的佼佼者,所以百书阁不想再隐瞒大家。”   “这些年来,江州灵力稀薄并非被天道收回,而是全部流向了人间界。”   “人间界的凡人与我们不同,他们无法承受强悍的灵力,可是灵力吸附在空气中仍然会被他们吸入体内,所以灵力会催生他们心中的欲望,贪欲、杀欲、恶欲、情.欲……甚至有人会利用灵力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人心本就叵测难辨,一旦放大这些欲望,会在人间界引起多少乱象,你们可曾想过?”   “所以,此番下界,诸位仙门世家将去往不同地界镇压,途中恐怕遇到难以明辨是非的事情,且需你们各自去判断。”   “另外需提醒诸位,不可肆意伤害无辜凡人,亦不可因为凡人就对他们掉以轻心。如今的人间界,恐怕已经出了不少善用灵力之人。”   “历练晶石会记录你们的言行,但此行不论排名,待诸位返界,百书阁必有重谢。”   大抵初次离开修真界,众人并未明白曲怀溪这番话的重要性,神情激动,跃跃欲试。   “诸位,请罢!” 第59章   是夜, 玄月当空。   清浅月光洒在幽暗竹林,静谧无声的黑夜突兀传来窸窣脚步声。   竹叶穿过月色编织的帷幕落在泥地上,枯枝烂草腐朽一地, 萦绕着难闻浊气。   听不见虫鸣鸟叫,亦没有活物气息。   竹林像一片沉默墓地, 处处让人觉得压抑。   然而, 在靠近竹林的曲径上,一行衣着各异的行人缓缓走来。   云金道袍的男人走在人群后方,月光落在他身上映出满身清寂。   “这地方好奇怪。”仙儿蹙着眉头, 回头看向沈初霁。   宣夜点头:“确实奇怪,死气沉沉的。”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血腥味以及腐臭气息。   突然, 静默黑夜中响起一道极其刺耳的唢呐声音。   抚云顶众人全部停下脚步, 身形落在沈初霁四周, 将他密不透风地围在中间。   沈初霁不清楚发生何事,腰间悬挂的朱雀玉佩散发些许热度,昭示附近有他不熟悉的气息。   “大师兄, 有唢呐的声音。”阿玉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解释。   沈初霁眉头微皱,抬眸看向曲径尽头转弯之处, 月光下似乎有身影晃动。   “在人间界有种说法, 唢呐一响, 不是大悲就是大喜。”沈初霁道。   可是, 此时夜半寅时,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会响起唢呐声?   实在诡异。   话音落后, 几声唢呐再度响起, 曲径拐弯处的地上映出一道身影,那人衔着唢呐跳动身体, 好像一种奇怪舞姿。   随着不断向前,终于走出弯道,暴露在视线中。   为首两位身穿丧服的男人,他们吹着唢呐双腿在地上来回跳动往前走,双眼紧闭,神色木然。   紧接着,一匹高头大马挂着红花缓缓出现,一位身穿喜服头戴状元冠,面容清秀眼角点朱的男子骑在马上。   他睁着双眼,眼角处以朱砂点着桃花花钿,嘴角噙着细微笑意,妖冶又诡异地看着前方。   先是丧服唢呐,再是状元喜袍,既是大悲,又是大喜,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随着高头大马出现,两副棺材被身着丧服的担夫抬出,棺材头上系着白花,棺缝钉死。   然而,在棺材后面,两个身穿红袍的伙夫吹着系上红花的唢呐,一辆花轿缓缓出现。   红白喜事同现,阴风沉沉吹拂。   这幅画面实在诡异,一时间他们都没有轻举妄动。   锦儿和阿玉一边拽着沈初霁一只手,惊惧地看着红白队伍朝他们靠近。   “避让。”沈初霁道。   闻言,众人退到道旁,将小路让出。   坐在马背的男子弯着眉眼,拱手朝沈初霁回礼。   那行队伍从他们面前经过,沈初霁看着棺材压在担夫肩膀上的重量,猜测其中确实有两具尸体。   然而,当花轿路过时,轿帘被一阵冷风吹起,漆黑轿中并无人影,而是一颗戴着凤冠朱钗的头颅放在座位上。   “大师兄,他不是普通人。”梁浅提醒道。   沈初霁沉默片刻,说道:“跟上去看看。”   他们远远跟在队伍后面,期间路过几座破败村庄,庄稼枯萎在地里,房屋破漏蛛网遍布,像是数年不曾有过人迹。   一路走到天亮,那行队伍在晨雾茫茫中停驻,前方则是一座关门大开的城池。   城门前杂草丛生,城墙风雨斑驳墙皮大面积脱落,遥远看去好似一座无人荒城。   来到人间界不过短短半日,他们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腐败、破落,死气沉沉,来时路上竟然没有感受到任何活物气息,没有虫鸣鸟叫,亦没有犬吠鸡鸣,好似一处混沌之地。   “大师兄,进城吗?”   “进。”沈初霁不假思索。   一行人跟随红白队伍进入城中。   萧条街道上,灯笼散落,幡子破碎,屋前杂物倒塌一地,好似大风过境只余下狼狈与凄凉。   “呜……”一声孩童呜咽传来,众人循声看去。   一条杂乱小巷中,堆满稻草的板车上,草席卷着一具尸身。五六岁的女童穿得破烂,满身脏污,生满冻疮的小手抓着板车把手,用力往前拖拽却纹丝不动。   “呜……”她抹着眼泪哽咽出声,忽得发现巷口站着几道身影,惊惧地蹿进草席之中,紧紧抱着冰凉僵硬、散发腐臭味的尸身。   凉风吹开草席,那是一具妇人尸体,恐怕早已死去多日,身上留着无数可怖伤口,指甲外翻,双目凹陷,便是一眼就令人遍体生寒。那女童却像救命稻草一般深深把头埋在她怀中,瘦骨嶙峋的身体穿得单薄,瑟瑟发抖。   看到这一幕,锦儿和阿玉面露不忍,别开了头。   沈初霁叹息一声,轻声哄道:“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女童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脏污小脸沾上了腐肉,双眼浑浊得像蒙着一层雾气。   “走、走开……”女童小声驱赶。   “大师兄,我们走罢,再去前面看看。”梁浅拦住沈初霁,不让他继续靠近。   沈初霁垂着眼帘,如今人间界有太多这样的人,除了袖手旁观好似也没有别的办法。   沈初霁未再多言,从随身携带纳物的匣子里取出一件披风,放在她身边就离开了。   回到长街中,两道旁房门紧闭,街上不时出现几道瘦小身影。   他们佝偻身形,从地上捡起不知丢弃多久的食物,擦也不擦就往嘴里放。   途中,并未看到任何大人身影。   跟随车轮来到一座府邸外,看见门前停放的两副棺材和花轿。   喜服男子将马拴在石柱上,回身掀开轿帘,捧着只剩一颗头颅的新娘,仔细梳理她的额前的头发,眼神温柔细致,含情脉脉。   “湘儿,让你久等了。”   府邸朱门大开,男子走进前,忽然回头看向沈初霁众人。   他脸上含着笑,说道:“诸位既然来了,一同进去罢。”   沈初霁并未推辞:“多谢。”   随男子走进府邸,府中依旧空无一人。   到喜堂时,屋中人影绰绰,走进却发现那是被绳子掉在半空、仅有脚尖垂在地面,早已死去多时的数具尸体。   “诸位想必不是凡间人?”男子将头颅放进喜堂中,随后出来看着众人。   “在下张砚。”男子眯起眼睛,眼角朱砂桃花展开。   “沈初霁。”   沈初霁看着喜堂中失去生息的尸体,问道:“你杀了他们?”   张砚含笑点头:“他们杀我发妻和双亲,我自要他们以命偿命。”   “初来乍到,不明情况,想从张兄口中了解一二。”   张砚面露惊诧:“他们杀我妻和双亲,我却杀了满城,道长难道不是来降服我?”   沈初霁道:“性命怎能用多少比拟,杀再多人也换不回一人。张兄既识得我等身份,大抵并非凡人,应当知晓因果报应屡试不爽。他们种下了因,得到了死果;你亦种下了因,至于结果如何,日后自有分晓。”   张砚轻笑一声:“道长高见。”   沈初霁也笑:“张兄发妻和双亲因何而死?”   “那年我高中,消息传回这里,不知是谁听信谗言,道我发妻湘儿乃福星降世,福祉落我一人之身,若与其肌肤之亲便可同享福祉,再若喝其血、啖其肉便可延年益寿永葆青春;再以头颅供奉神龛,便可消其怨,化无形。”   “我双亲拼死抢回头颅,却饿死在寻我的路上。”   “该杀!”江阔脸色阴沉,恨声道。   仙儿冷笑:“何止该杀?若是我,必定折磨得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张砚背靠门框,神色透着淡淡温和:“道长,不知你们为何下界,如今凡间再无净土可言。”   “这片腐朽的大地,再过不久就会吞噬所有人。道长,回去罢。”   半晌,他轻笑一声:“身患顽疾,药石难医。”   “我仇已报,若要性命,就来取罢。”   语罢,他转身走进喜堂中,愔愔烛光下,细长手指捧起双眼紧闭的新娘,万般爱惜,珍而重之,血色唇瓣印着白齿。   见齿,却无唇。   沈初霁并非圣人,难判对错,难断因果。   “告辞。”沈初霁拱手俯身,带着众人离开了府邸。   满座孤邸,空有余寂。   腐朽的根从四百多年前就扎进人间大地,仅凭沈初霁凡人之力已然无法根除。这泱泱大地,千苦百难,又怎是他一人能够扭转?   他扭转不了,只能把本不该出现的东西全部带走。   “张砚说的福祉,大概因他发妻能够吸纳灵力。”   修士和凡人外貌上的区别十分明显,灵力养人,容貌不会因为年岁更迭出现变化。   正因如此,沈初霁即使体内并无灵核,初次见面仍然有人觉得他是修士。   他的发妻能够吸纳灵力,自然有其他人也能够,这样的事,在人间界绝不会是个例。   “大师兄,那我们下界要做什么?”   沈初霁道:“阻止尚未形成的因果。切记,不可将自己卷入。”   “另外,人间界修建了九座神殿,神像之下均有我布下的阵法,数百年的信仰之力加上封神榜,便可将人间界所有灵力全部吸收。”   梁浅惊讶道:“大师兄你是想……”   “灵力倒泄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要将它们收回,人间百业待兴,终于恢复之日。”   “可是,封神榜在谢风清手上。”   沈初霁垂着眼帘:“所以,需要你们替我拿回来。”   “谢风清自人间而来,怕是已经知晓我的目的。”   “师兄,他仙门大会那番说辞,明显来者不善。若他蓄意破坏神像,那信仰之力岂不是……”   沈初霁道:“信仰之力来源于人心,若非凡人亲手摧毁神像,不会消失。”   长街风声鹤唳,孩童垂坐屋檐。   身形笼罩在漆黑披风中的男人,双眼怔怔注视着人群中那道云金身影。   声音穿过喉咙,破碎喑哑。   “兄、长?”   “你果真……果真没有死。” 第60章   第一座神殿在百叶城。   四百多年前, 沈初霁初次来到人间界,那时江洲灵力初泄,造成影响尚无这般严重。   乱世群雄逐鹿, 各自圈地为王,战火纷飞, 民不聊生。   为了尽快结束乱世争霸, 沈初霁通过占卜寻到一位明君,化名成为他麾下将军,替他收复四方, 安邦定国。   时局动荡不安,君主垂垂老矣, 沈初霁善用奇兵, 自战场来去无踪, 以最少伤亡收复数座城池,此后回宫亲自教导储君太子。   短短十年,各国签下诸侯条约, 君主善终,储君上位。   二月初九,沈初霁以暴毙而亡脱身返回修真界。   百叶城曾是王朝国都, 如今仍是人间界中少有繁荣之城。   早市热闹非凡, 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时值乱世, 百叶城不许来历不明的人进出, 沈初霁一行御风翻越城墙,方能进到城中。   “大师兄, 我打听了一下。神殿建成四百多年, 供奉着一名武将,被天帝派遣到凡间解救黎民百姓, 功成身退后被天帝召回了天上。”宣夜道。   仙儿嗤笑:“何止呢!他们都说百叶城有神明庇护,妖邪不得入侵。”   “大师兄,和你有关系吗?”锦儿好奇问道。   沈初霁垂眸道:“信仰之力可以吸收灵力,离得越近受到的影响越小。”   宣夜面露疑惑,问道:“既然如此,多建几座神殿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沈初霁摇头:“没那么简单,物以稀为贵,信仰之力越集中力量才会越强大,若是神殿随处可见,就会失去重要性。何况,若非真心实意地敬仰,神殿没有任何用处。”   众人似懂非懂地点头,反正大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不需要动脑子。   “去神殿罢。”   一行人缓缓向神殿行去,途中经过几条长街,道旁商铺和摊贩与修真界城池别无二致。   经过一家风月场所,门前艺女晃动细白肢腕,巧笑倩兮。   “几位公子,可要到楼里小坐片刻?我们姑娘唱曲儿可好听了。”   “公子长得好生俊俏,小女子请公子喝两杯如何?”   沈初霁谢绝好意,惹得一阵轻笑。   “公子好生正经!”   “有何事不能晚些再去?与我们姑娘把酒言欢岂不快哉?”   沈初霁自然知晓这是什么地方,余光一瞥,微微颔首正欲离开。忽然,在里面看到一道熟悉身影。   见他脚步停顿,艺女们喜上眉梢,忙凑上来将他往里迎。   身后众人面露诧异,喊道:“大师兄?”   沈初霁婉拒姑娘们搀扶,侧头对众人说:“进去看看。”   “啊???”   “大师兄你……”   “好事!”仙儿重重一巴掌拍在宣夜背上,“这是好事!楼西北那狗贼跟什么百书阁圣女关系甚笃,此番下界都与楼家同行,我们大师兄也不能吊死在这一棵树上。”   锦儿:“……”   沈初霁没搭理他们,在几位姑娘簇拥下走进阁楼。   大堂落着十几张桌椅,全部用紫色薄纱笼罩,勉强分隔座位,呈现一种若隐若现的感觉。   “公子,可需要雅间?在楼上。”   “不用。”   闻言,姑娘将他们引到一张空位,回头叫了几个姑娘来陪他们。   这里虽是风月场所,大堂倒还算干净文雅,众人隔帘品酒侃侃而谈,台上舞女身姿曼妙,曲意温柔。   几位初来乍到的弟子好奇打量四周,吃着模样好看的糕点。   沈初霁则隔着紫色薄纱看着斜对面的一张桌子。   透过薄纱,只能隐约看到人影。   一人靠墙而坐,姿态有些漫不经心,支起一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修长手指懒懒搭在膝盖上,旁边还有几道身影,模糊看不清男女。   沈初霁微微皱着眉   头,没注意身边歌女说了什么。   “公子!”不盈一握的腰肢忽然陷入怀里,沈初霁身形一僵,低头看去,面红耳赤的女子葡萄似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奴家唤你半天,为何不应?”歌女面露哀怨。   陌生躯体靠得极近,沈初霁窘迫地将她推开一些,说道:“抱歉,我没听见。”   再抬头,旁边几位抚云顶弟子个个面露红光,新奇又兴奋地看着他。   从未见过怎样的大师兄诶!   不知为何,大堂变得有些阴冷,台上歌舞甚至停了半拍。   歌女穿得清凉,不禁打个寒颤,又笑吟吟问他:“敢问公子贵姓?”   沈初霁道:“免贵姓沈。姑娘,我们自己休息便可,无需你们在旁。”   “公子放心,奴家只是伺候你喝酒吃饭,不会做别的事情。”   沈初霁推辞:“不必……”   “难不成,公子嫌弃奴家?”歌女目含幽怨,咬着下唇我见犹怜。   霎时,大堂似乎变得更冷了。   “你去,把帘子掀开,我倒要看看,多狠心的公子这般不会怜香惜玉。”   身后突地传来一道熟悉声音,甚至还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仙儿猛地回头看去,斜对面的紫色帘子被掀开,几道熟悉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坐在桌边,黑沉着脸的男人,不是楼西北那狗贼是谁?不仅如此,旁边还坐着数日未见的秦少宁,以及有过几面之缘的圣女桑儿。   沈初霁看见帘子后的人,神情并不显得意外,倒是看见端坐一旁的秦少宁时,有些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仙儿语气不善。   楼西北眼神幽冷:“我去何处需要你的同意吗?”   秦少宁和桑儿则朝他们微微颔首。   沈初霁瞥他一眼,对身边歌女说:“那你坐着,无需顾及在下。”   “是。”   楼西北冷哼一声:“我倒是不知,沈道长原是个喜欢听曲赏舞之人。”   “怎么?就许你听曲赏舞?不许我们大师兄听曲赏舞?”仙儿白他一眼。   他也不应,就是直勾勾盯着沈初霁。   沈初霁道:“我看见你了。”   “我说呢!原是为了我啊!”楼西北脸色肉眼可见变得好看。   看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这厮,仙儿狠狠朝他翻个白眼。   沈初霁问道:“你们如何来了?”   楼西北耸肩道:“我开溜的时候被她抓住了。”   他指责桑儿。   “来时路上又碰到了秦少主。”   沈初霁点头:“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此处?”   “这个嘛。”楼西北神秘一笑,“秘密。”   人间界不比修真界,谁也不认识他们。   唯一能让楼西北找到他们的原因,必定就是……   沈初霁环视一圈,目光掠过锦儿时,他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认错态度诚恳:“大师兄,我错了。楼西北说遇到危险时候可以传音给他,让我暂时瞒着你。前不久他套我话,我就给说出去了。”   仙儿一巴掌呼他头上:“我说你这两天怎么怪怪的,就你小子把他引过来的啊?”   楼西北眯着眼睛:“锦儿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他太笨了。”   “你才笨呢!”锦儿怒气冲冲瞪着他,仙儿师姐骂他就算了,楼西北这厮有什么资格骂他?   沈初霁看着突然出现的三人,沉默思索片刻,说道:“既然来了,就与我们同行罢。”   那厮一拍大腿:“正合我意!”   稍坐片刻,他们结账离开。   “这段时间有什么发现?”沈初霁问道。   说起这事,楼西北神色严肃一些:“灵力倒泄影响比我想象中大,受到影响最小的地方一共有九处,而且每一处都修建着一座神殿。我猜测之所以影响小,或许与神殿有关。”   楼西北看待问题的眼光一向比较犀利,沈初霁并不觉得意外。   “听锦儿说你要到百叶来,大概也和神殿有关,索性就跟你们一起查过去,说不定能通过神殿解决修真界灵力流失的法子。”   沈初霁但笑不语。   秦少宁道:“我也是因为神殿而来,途中遇到楼兄就跟着一起来了。”   沈初霁默了默,忽然说:“让你们失望了,神殿与我有关,它无法解决灵力倒泄一事。”   说话时,他余光观察两人。   楼西北眉头皱起:“和你有关?”   秦少宁则垂着眼帘,没有过多反应。   见状,沈初霁大抵明白,这些时日秦少宁为何变得如此奇怪。他应该已经知道了不少,自己和沈初霁的事情。   此番与楼西北一起前来寻他,恐怕别有目的。   沈初霁长睫微抬,左右不剩多少时日,他和秦少宁迟早需要了断,就随他去罢。   况且,如今抚云顶弟子与他并未交恶,亦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据我所知,这座神殿建于四百多年以前,若是与你有关,那你岂不是……”楼西北目光略带揶揄。   沈初霁脚步微顿,眸子轻眯:“岂不是什么?”   楼西北啧啧叹息:“难怪那日我唤你叔父你不高兴,原来是辈分太小了。怕是楼外楼在你面前,也得喊一声爷爷……”   话音未落,沈初霁脸色一黑,闷头就往前走。   楼西北不禁莞尔,斜着眼睛瞧了秦少宁一眼,眼神带着挑衅,随后快步追上沈初霁小声讨饶。   秦少宁看着前方两道身影,目光复杂至极。   很明显,楼西北对沈初霁的了解并不多。   他不知道神殿和沈初霁有关,不知道域海结界曾经破损过,不知道沈初霁最终的目的。   更不知道,域海海底那些被拴住的珠子就是当年牺牲的沈叶飞和抚云顶弟子。   当年他们不仅身死,魂魄也被困在了域海中,若是得不到解脱,永远无法进入往生之地。   这些事情,楼西北不清楚,谢风清怕是也不知道。   因为,这是他第二次使用梦蝶看到的关于沈初霁的记忆。   沈初霁哪怕死了也不打算让楼西北知道吗?   既然如此,楼西北又算什么东西呢?   分明远远不及他了解沈初霁,更不及他与沈初霁亲密。   毕竟他和沈初霁本就是一体。   沈初霁,和我一起飞升,不好吗? 第61章   神殿建成正是王朝盛世。   一砖一瓦皆是当世最好材料, 因此延续数百年依旧没有衰败褪色迹象。   大殿金碧辉煌,金漆熠熠生辉,来往百姓自觉肃静, 放轻脚步,不予吵闹。   门前守殿僧人朝沈初霁等人拂身, 带他们领取免费香火, 随后侧身放行。   进入庙宇,经过一段石阶来到大殿门前。   几位素衣信徒跪在神像前,虔诚跪拜, 三拜九叩,随后将香插进香炉中。   “大师兄……”   “肃静。”   旁人开口提醒。   袅袅烟雾升上半空, 幽静大殿中萦着淡淡檀香。   沈初霁示意众人在殿外等候, 自己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抬头望着神像, 纯金打造而成,身穿盔甲腰佩长剑,五官却是一片空白。据说那位将军战死后, 此前与他熟识之人全部想不起他的容貌,所以更加觉得他并非凡人,而是降临世间的神明, 为他打造这座神殿供奉。   待殿内信徒离开, 沈初霁绕过冒着青烟的香炉, 走到神像下方, 咬破指尖,鲜血滴落在神像上, 像是雨水滴入湖面, 泛起些许涟漪。   转眼间,一道金色阵法涌现在神座之下, 殿中发出一声嗡鸣,引得门外几人相继看来。   阵法流转,沈初霁额头青碧额石好似有所感应,龙纹微微泛光,竟化作一条小蛇飞到阵前,张口将阵法全部吃了下去,随后餍足地打着嗝,重新回到沈初霁身上。   沈初霁摸了摸它的脑袋:“抱歉,如今没有封神榜,只能让你暂时吃下去。”   青色小蛇亲昵地蹭着他的指尖,随后重新化为青碧额石回到沈初霁额头上。   走出神殿,迎着众人好奇目光,沈初霁并未做出解释。   “走罢。”   “是。”   楼西北狐疑看着沈初霁,他想问,但是此前答应过不会过问沈初霁在人间界的一言一行。   秦少宁则只是沉默,眼神晦涩难懂。   离开神殿后不久,沈初霁若有所思低着头,突然一道身影朝他撞了过来。   楼西北握住他的手腕往怀里一拉,那道身影“扑通”一声撞在地上。   “呜……”那人发出一声呜咽,沈初霁定睛一看,有几分熟悉。   “你怎么在这里?”沈初霁诧异道。   女童身体裹在黑色披风中,捂着疼痛不已的额头,双目含泪看向沈初霁,哽咽道:“哥哥……”   此人正是前不久跟踪张砚时遇到的女童。   她顶着脏兮兮的脸蛋,红着眼睛,委屈拧着眉头,小手轻轻攥住沈初霁的衣角,声音颤抖:“哥哥……我找你了好久好久。”   沈初霁一愣,掏出一张手帕:“别哭。”   “完了,大师兄又要捡孩子了。”   “我就知道!大师兄就不能出门,每次出门都得带个小包袱回来。”江阔摇头叹息。   梁浅笑道:“江阔,你被捡回来时,也和这女童一般大。”   仙儿勾着锦儿两人的肩膀,幸灾乐祸地说:“完了,来了个比你们更小。”   “你怎么来了?”沈初霁弯腰将女童扶起,温声问道。   女童紧张抓着沈初霁的衣服,闷声道:“我、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想、想找你,你给我了衣服……”   楼西北揪起女童衣领,嫌恶上下打量:“脏得跟煤球似的,我再给你一件衣服,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女童瑟瑟看他一眼,害怕地往沈初霁怀里躲:“哥哥……怕……”   “不怕。你家人呢?”   “他们死了。”女童眼泪夺眶而出,“他们死了,兄长不要我了,我只能一个人。”   沈初霁垂眸看着女童,好似无奈叹息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絮。”女童抿着嘴巴,吸了吸鼻子,“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吗?”   “沈道长,算了罢。”桑儿打断她的话,“且不说她来路不明,我们此行也没有精力再照顾一个孩子。”   阿絮苍白着脸,豆大眼泪滑落:“哥哥……你不要丢下我……”   沈初霁并未听见桑儿的话,抬手接住阿絮的眼泪:“你不知道哥哥是谁,不害怕吗?”   阿絮用力摇头:“不怕!哥哥给阿絮衣服穿,哥哥就是好人!”   沈初霁揉了揉她的脑袋:“你真的想跟哥哥走?”   “想……我想……”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她颤抖着身体,呼吸急促,双手紧紧抓着衣服。   “沈道长!”桑儿加重声音。   仙儿走到她身边,笑了笑说:“桑儿姑娘别在意,大师兄心中自有分寸。如果觉得耽误时间,你们可以先走,我们随后就到。”   桑儿皱紧眉头,又去唤楼西北。   楼西北揪起阿絮的后襟,把人丢给仙儿:“找个地方给她洗洗,真脏。”   “去罢。”沈初霁道。   仙儿领命带阿絮拐进了一家客栈。   沈初霁回过身,看到明显一脸不悦的桑儿,面带歉意地笑了一下:“抱歉,那孩子与我因果未断,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闻言,阿玉好奇道:“大师兄,你看得到因果?”   沈初霁摇头:“看不到。”   “那为何这么觉得?”楼西北道。   众人亦是一脸疑惑。   沈初霁将腰间朱雀玉佩拿起,解释道:“这枚玉佩自出生时就跟着我,倘若有陌生气息或者抱着敌意之物靠近,便会散发热度提醒我。当然,如果同样距离的人太多,譬如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它就会暂时失效,有人与我距离过近才会反应。”   “但是,那孩子适才离我那么近,朱雀玉佩没有提醒,大概是熟悉她的气息,并且对我没有敌意。或许,我与她曾经有过一段渊源。”   宣夜惊讶道:“她看上去四五岁,怎么会和大师兄有渊源?难不成她是你流落在外的……”   “——女儿?!”   众人面露惊恐,就连秦少宁都不忍多看他一眼。   楼西北嗤笑一声:“可以啊,来人界一趟就捡了个便宜女儿。”   “不是。”   “等等——”楼西北忽然怔住,眸子轻眯,“她不会是你心上人的转世罢?”   话音落后,在场众人全部以一种复杂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楼西北脸色一变:“当真?”   沈初霁似笑非笑:“就算是又如何?如今她只是一个孩子。”   楼西北咬牙:“你都能当我祖宗了,她只是一个孩子怎么了?她长不大吗?”   沈初霁不言不语,只是眼神刀子似的刮在楼西北脸上。   见他不应,楼西北冷笑一声:“无妨,我有办法让她长不大。”   沈初霁沉默半晌,憋出一个字来:“滚。”   楼西北倒没有真滚,倘若这孩子真是沈初霁过去的情人,哪能是这个态度。他就是嘴欠,总想招惹两句。   这不,转眼又觍着脸去认错。   待仙儿带着洗漱干净的阿絮回来,他们即刻离开了百叶城,前往下一个神殿所在的城池。   或许因为性格胆小,对其他人又不熟悉,阿絮几乎时时刻刻黏在沈初霁身边。   她像一只怕生的兔子,总是小心翼翼牵着沈初霁的衣角。   抚云顶弟子倒还好,早已习惯,毕竟沈初霁对这些可爱小东西的耐心总要多一些,楼西北和锦儿对此却颇为不平。   大师兄待他和阿玉本就不同,他跟阿玉总是轻声细语,从来没有批评,可是之前批评过他呢!本就阿玉在大师兄这里就比他受宠,现在倒好,又来了个更受宠的阿絮!   楼西北想法则简单得多,这些天但凡他找到机会和沈初霁单独说话,身边都会跟着一个小尾巴,甩都甩不掉。   夜间,进入第二个神殿所在城池,他们寻了间客栈住下。   来此途中,他们经过了许多村落、小镇,情况和之前看到的差不多,破败荒芜。因为战事四起,许多地方已经变成无人收尸的乱葬岗,莫说活人,怕是连一个活物都没有。   “阿絮,今晚和仙儿师姐一起休息。”沈初霁牵着女童小手,将她送到仙儿身边。   “哥哥!”阿絮紧张地抓住他的手指,“哥哥不要我了吗?”   沈初霁道:“不是。”   “那我要和哥哥一起!”   沈初霁面露无奈。   仙儿才不管那么多,反正大师兄让阿絮和自己一起,也不给她撒泼机会,拎起她的后襟不顾挣扎将她扔进房中。   见她仍要离开,干脆给她下了道禁言令,警告道:“老实点儿,我不是大师兄,再闹我就给你捆起来。”   看着房门被关上,听到沈初霁远去的脚步声,阿絮委屈表情逐渐冷了下来。   见状,仙儿也不意外,笑嘻嘻地说:“你变脸挺快啊。”   阿絮眼神变成不同于年龄的阴冷,抬手解开禁言令,阴沉沉地问说“就是你们抢走了兄长?”   仙儿不以为意:“你这兄长,说的莫不是大师兄?”   阿絮眼中杀意尽显,掌中汇聚一团黑色灵力,用意十分明显。   “他是我一个人的兄长。你们抢走了他,我要把他抢回来。”   仙儿上下打量她一眼,惊讶道:“你倒是不错,年纪轻轻就走火入魔了。”   “我要杀了你们,把兄长抢回来。”阿絮绷着唇线,声线冰冷至极。   “呦?想法不错,天天看你在大师兄身边晃悠,我也挺来气的。”   “那就去死罢!”   话音未落,阿絮暴起。   片刻后,客栈传来一声轰隆巨响,一道瘦小身影撞破房门飞到了大堂。   阿絮“扑通”一声落在地上,嘴角噙着鲜血,难以置信抬起头,哑声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仙儿慢悠悠走出房间,无辜眨眼:“你走火入魔修为比我高,为了保护自己,就喂你吃了点儿压制灵力的药。”   阿絮脸色一黑:“你卑鄙无耻!”   仙儿安然受之:“多谢夸奖啊。你踹了我三脚,如今该我还回来了。”   阿絮却冷笑一声:“你敢动我,兄长不会放过你。”   仙儿蹙眉:“分明是你先伤我。”   阿絮擦掉鲜血,笑容得意:“你觉得,兄长会相信你的话吗?”   闻言,仙儿露出一个无奈表情:“那你就尽情求饶罢。”   说完,仙儿带着一脸邪笑,大步向她走近。   如今灵力被压制,她必然不是仙儿对手,只能勉强从地上爬起,一边往后跑一边叫喊。   “哥哥!救命!仙儿姐姐要杀我!”   “哥哥救救我!哥哥!”   仙儿一个闪身来到她跟前,一脚把人踹飞几丈远:“你喊罢,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噗——”阿絮一口鲜血喷出。   被惊动的梁浅等人来到大堂,就看到了这一幕。   阿絮如同见到救星,眼泪汪汪地求救:“梁浅哥哥,救救我!仙儿姐姐不知为何要杀我……”   梁浅瞥了眼地上的女童,笑容和煦:“放心。”   阿絮不禁松了口气。   “她不会取你性命。”   阿絮:“……”   梁浅绕过走廊,站在较远的地方作壁上观。   再看向江阔、宣夜等人,这些家伙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丝毫没有上来阻止的打算。   阿絮紧咬牙关,兄长身边都是一群什么人?   “哥哥!救救我!他们要杀了我!!!”阿絮别无他法,只得继续放声吸引沈初霁。   与此同时,房间中。   沈初霁隐约感觉到地板震动,疑惑问道:“发生了什么?”   楼西北和锦儿双双摇头:“不知道。”   “没什么。”   “哥哥救命……仙儿姐姐要……噗!”   “救、救命……”   沈初霁神色狐疑:“真的?”   “真的,安静得很。”   锦儿附和:“对啊。”   “大师兄担心阿絮妹妹嘛?她年纪小,又不像我们一样,应该早就已经睡着了。”   楼西北点头:“对。”   “哥哥……救命啊……”   沈初霁没再多想:“你们也回去休息罢。”   楼西北把锦儿往外一推:“滚回去休息,我跟你师兄聊点儿私事。”   此前他赶锦儿走,这小子死活不肯,非说要和大师兄一起睡觉。   这会儿倒是有些迫不及待离开,临走前对楼西北说:“我去看看,回头跟你讲讲。”   “滚罢。”   “救命啊!!!”   房门关上,沈初霁再次发问:“真的没事?”   楼西北一脸平静:“没事。” 第62章   房中只剩他们两人, 楼西北走到窗边将缝隙合上。   为了不被打扰,在沈初霁看不到的角落布下一道结界。   “你不回去?”   “跟你聊聊。”   沈初霁抿唇:“你想聊什么?”   楼西北取下肩膀的鱼骨鞭,忽然向沈初霁掷去, 鱼骨尖刺变得柔软,缠住沈初霁双手压向头顶。   “你作甚?”沈初霁被迫仰躺在榻上, 皱起眉头瞪着他。   楼西北大步走到塌边, 俯身掐住他的腰,骂道:“你身边这些人跟蚊子似的,又不能弄死, 还赶不走。特别是那几个小崽子,迟早得让他们离你远点儿。”   沈初霁屈起膝盖想踢他, 楼西北身体压上去, 长腿挤进他双腿之间, 温热手指抵着他的下巴,低头啄了一下。   “你以为我千里迢迢赶过来,就只是为了什么神殿?这几日可憋死我了。”   沈初霁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脸色不慎好看,半晌憋出两个字:“滚开。”   “我偏不。”   楼西北封住他的唇齿,舌尖撬开他紧闭的牙关, 使得他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双手撕扯他的腰带, 撩开衣襟就往里探。   陌生触感惊起皮肤一阵颤栗, 沈初霁一口咬住他舌头,咸甜鲜血在口中蔓延。   楼西北这厮不知收敛, 偏要往他嗓子眼里挤, 好似恨不得将他整个人拆吃入腹。   沈初霁何时承受过这般激烈索吻,没过片刻就坚持不住, 呼吸急促,瘫软在他身下。   楼西北手掌紧贴他腰部皮肤,倒是没有其他动作。   良久,他退开身体,看着沈初霁沾了些唾液和血渍的唇,总觉得那是多么可口的东西,忍不住将它们舔了个净。   沈初霁总是一副仙风道骨模样,这时唇瓣红肿微张,脸颊泛着绯红,连耳根都染红一片,莫名诱惑。   垂在耳际的绿白珠子有着格外风情,白色穗子垂在木枕上,仿佛全然没有防备。   楼西北松开他被鱼骨鞭缠住的双手,看见他腕间皮肤上的涩红,喉结翻滚。   沈初霁眼中氤氲薄雾,即使略微带着怒气,也像含羞。   厚重呼吸好似沉沉鼓声锤在两人身上。   未待呼吸平复,楼西北低头蹭着他的鼻尖,闷声说:“沈初霁,我有种不详的预感,你想不想知道?”   沈初霁将他身体往外推,缓了一口气后,问道:“什么预感?”   楼西北道:“你对我的感情很莫名。”   沈初霁一怔:“什么?”   楼西北神色迷茫:“我也不知为何。”   沈初霁眼中薄雾逐渐褪去,神色冷静下来,用力将他推开,把他贴在自己身上的手抽出来,楼西北索性借力躺在榻上,支起一条长腿。   “我清楚自己为何喜欢你,但是你呢?为何喜欢我?我们相处时间不多,起初你对我处处防备、处处躲避,为何进入金陵城后,变得那么坦诚?”   沈初霁眼睫微捶,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那你呢?为何喜欢我?”   “因为你长得好看,神秘、有趣,所以一开始我对你很好奇。或许还有其他原因,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沈初霁说:“你也好看、有趣。”   “不是。”楼西北摇头,“不一样。”   “我能感觉到你喜欢我,但绝不是因为这些。”楼西北泛金的眸子深深看着他,好似想把他洞穿,“我觉得很奇怪,你对我的态度从和楼外楼谈话之后,就开始变得直白。”   沈初霁沉默不言看着他。   “我甚至猜想过,自己和你身上神府存在某种关系,可是说不通。”   楼西北将桃色香囊取下来,举到眼前打量:“倘若我就是神府的主人,你有什么理由不告诉我?”   “假如你真的有理由和苦衷,应该离我越远越好,免得被我看出端倪。起初你的确有意与我拉开距离,在金陵城之后你却几次三番主动示好,我想不出原因。所以,我不确定是不是神府的主人。”   楼西北轻轻吻了吻香囊:“我唯一相信的,是你的确喜欢我。”   沈初霁定定看着他:“这样不够吗?”   楼西北摇头,他扣住沈初霁的手,眼神犀利:“当然不够。”   “你还想要什么?”   “如果我是神府主人呢?”   这句话点燃了房间的沉默。   沈初霁只是默不作声看着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如果我是神府主人,这些年你刻意避开我,为何这段时间又愿意亲近我了?”   沈初霁黑沉沉的眸子凝滞在他脸上,呼吸轻得像羽毛一样,好似风一吹就会散了。   楼西北看着这样他,目光深沉:“我不问你为何下界、神殿为何与你有关,只需你听听我的猜测就好了。”   沈初霁不置可否点头。   “楼外楼和孟听月与你旧相识,我猜仙门大会最后一关设在人间界是你的指使。”   沈初霁没有回答是与不是,脸上亦没有半分情绪。   “你下界就是为了神殿,然而据我所知人间界九座神殿供奉的主人,与百叶城那座神像的身世十分相似,生于乱世,死于安乐,所以我猜他们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大概就是你。”   楼西北观察他的情绪,可是沈初霁筑起的墙壁太厚,除了平静之外,他看不出任何端倪。   “可你为何要这么做呢?因为修真九州岌岌可危,江州下沉、灵力流失。”   “那再让我猜猜,你当年飞升后为何重回人间?或许和抚云顶前任峰主之死有关?百书阁有过记载,四百多年前,抚云顶峰主沈叶飞与二十一名弟子在域海封印凶兽牺牲。”   听到这里,沈初霁长睫一颤:“你怎么进得了百书阁?”   楼西北不以为意:“冒充我爹咯。”   “关于四百多年前的记载,难免有失偏颇,事实并非如此。”   楼西北神色微怔:“沈初霁,你什么意思?”   他嘴角噙着笑:“你不是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但是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听完之后再说。”   楼西北抿紧唇线,意识到原本在他手上的主动权,又一次被沈初霁握了过去。   沈初霁并不避讳他知道这些事情?   没等他回应,沈初霁将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告诉了他。   他说话声音缓慢而不带有情绪,好像在说一段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   然而事实上,他亲眼见证了那场浩劫,也是当时抚云顶唯一活下来的弟子。   这段往事没有需要保留的地方,沈初霁把自己当时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他。   楼西北听后怔怔看着他许久,扣住他的手腕极其用力:“为何告诉我这些?”   沈初霁笑道:“你迟早会知道。”   “你知道我的预感是什么吗?”楼西北坐直身体看着他。   “倘若我就是神府主人,你起初避开我,而后不再逃避,甚至不再向我隐瞒这些事情,是因为已经没必要了。你不是解决了难题,而是,这是最后的时间了,我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因为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握住沈初霁的肩膀,眼睛直勾勾望进他眼底,窥伺他藏在心中无法被捕捉到的真实情绪。   今夜的沈初霁沉默得可怕,像一头无法言语却能吞人的巨兽。   他没有想到,楼西北能猜到这么多东西。   “沈初霁,我是神府的主人。”楼西北平铺直述。   如果沈初霁再不回答,就能证明他的猜测都是对的,沈初霁对他表露出感情,只是因为时间不多而已。   然而,出乎楼西北的预料,沈初霁比他想象中平静得多。   几乎没让他等多久,沈初霁就回答了他:“你不是他。”   楼西北瞳孔骤缩,紧紧盯着沈初霁,希望从他脸上看出一丝说谎迹象。   可惜,没有。   沈初霁叹息道:“楼西北,你是你,他是他。我喜欢你,若真要说出个理由,大概就是你很自由、潇洒,甚至是肆意妄为。”   “我不瞒你,因为本就没必要。”   “你是我故人的孩子,我自然无法与你太过亲密,只是后来想通了。”   楼西北双目阴沉,死死定格在他脸上。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域海结界?当年又为何不肯飞升?”   沈初霁蹙眉:“你说过不问我。”   “而且我不是不飞升,只是时候未到。”   楼西北牙关一紧:“那好,我不问你这些。我问你,以后你会不会离开我?”   沈初霁眼帘垂下,说道:“楼西北,你也知道,我只剩魂魄,活不了多久。”   “所以呢?”   “所以,解决这件事后,我会飞升。九天神殿在天界,与修真界存在着难以逾越的屏障,如果那时你想来找我,就只能飞升。”   楼西北紧扣着他的手腕,一字一顿道:“沈初霁,我会来找你,给我好好活着,等我。”   “好。”沈初霁点头。   楼西北看着他的脸,突然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声音沉沉:“沈初霁,不要骗我,否则我一定会恨你。”   沈初霁轻笑一声:“所以你专心修炼,早日飞升罢。”   夜色深沉,或许不愿楼西北继续深想,沈初霁主动吻住了他。   待身旁楼西北睡去后,沈初霁悄然睁开眼睛。   他侧过身子,看着月光下男人俊美的模样,心脏疼得像是有针在扎。   楼西北太敏锐了,通过碎片信息就能拼出一幅完整画面。   何必要那么聪明呢?   翌日,天光大亮。   锦儿站在门口看着穿戴整齐从大师兄房间走出来的楼西北,目瞪口呆。   “对了,你昨夜说的条件是什么?”楼西北忽然回身问道。   沈初霁道:“我要你从谢风清手上把封神榜抢过来。” 第63章   走到客栈大堂, 锦儿和阿玉跟在他身边两侧。   沈初霁想起昨晚被丢给仙儿的阿絮,在人群中寻找起来。   只见昨天还黏着他寸步不离的小女孩,乖巧牵着仙儿的衣服, 跟在她身后,看到自己也不立刻跑过来, 反而扯了扯仙儿, 问道:“仙儿姐姐,我能去找哥哥吗?”   仙儿笑容满面揉着她脑袋,柔声叮嘱:“不可以太烦大师兄哦, 去罢。”   阿絮得到应允才松开仙儿,转而小跑来到沈初霁面前。   大概心情急切, 她跑得跌跌撞撞, 生怕又被仙儿逮回去。   沈初霁接住她的身体, 看着她苍白小脸,问道:“怎么了?仙儿姐姐欺负你了?”   阿絮目光一颤,咬着下唇把头埋进沈初霁怀里, 不敢说话。   仙儿不满走上前,理直气壮:“大师兄,我和阿絮闹着玩儿, 怎么能是欺负呢?”   闻言, 阿絮抬起头来, 委屈眨巴眼睛, 目光哀怨。   沈初霁忍不住戳了戳阿絮气鼓鼓的小脸,安慰道:“没事, 她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 不伤及性命就没关系。”   阿絮:“……啊?”   阿絮一脸懵:“她、她那么大,欺负我一个小女孩……你都不说她吗?”   沈初霁无奈:“你打不过她, 就想想其他办法,比如趁她睡着或者分心的时候。”   阿絮:“……”   难怪仙儿这婆娘打不过就下毒,敢情就是你教的?   阿絮憋红了脸:“可是,我只是一个小女孩,我怎么能做那种、那种事情!”   沈初霁道:“那你就乖一点罢。”   阿絮:“……”   难怪兄长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奇葩,原来兄长就是罪魁祸首!他们还管你叫大师兄呢!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   良久,阿絮幽幽问道:“哥哥,如果我杀了她呢?”   沈初霁摸摸她的脑袋:“别多想,你杀不了她。”   “万一呢?”   沈初霁默了默,叹息道:“那哥哥就会替她报仇。”   “那她杀了我呢?”   “她不会杀你。”   沈初霁不想和她继续说下去,牵起她的手,说道:“阿絮,你想跟着我就要遵守规矩。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也不在乎你有什么秘密和目的,无论你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但是,不能坏了我的规矩,明白吗?”   阿絮垂下脑袋,紧紧抓住沈初霁的手,她也不在乎其他的,只想永远跟着兄长。   “嗯,阿絮明白了。”   沈初霁莞尔一笑:“嗯,晚些时候,天阴哥哥会把规矩告诉你。”   “知道啦!”   第二座神殿供奉着一位国师。   相传当朝皇帝遭子嗣下毒谋害,长年卧病在床,朝廷分崩离析,各派势力争夺不休,边疆战乱,义军奋起;突然一天,国师带着一味神药进入皇宫,治好了皇帝顽疾,任命国师后瓦解多余势力,使国家恢复一片安宁。   待朝廷内斗平息后,国师遭天降雷霆劈得尸骨无存。   收回阵法后,他们即刻前往下一座神殿所在位置。   期间遇到了几只吞噬怨气化成的妖兽,便顺手将它们解决了。   为了节约时间,后续便乘坐飞船前往。   时值乱世,诸雄争霸。   国破家亡后,一些城池和百姓已然遭到抛弃,变成无主之地。   百姓烧杀抢夺不再受到约束,商业衰败,农业荒废,只能通过抢夺或者奴役获得粮食,妇女儿童相交羸弱,可以想象生活在此地有他们即将面对什么。   这些无主之地,通过镇压完全没有用处,只要无法解决粮食短缺,问题迟早还会爆发。   所以来到人间界的世家弟子,大多不会在这些地方停留,而是针对一些身负灵核的凡人。   沈初霁一行掠过混乱城池上方,在飞船施了障眼法,凡人无法察觉。   越过几座无骨之地,他们进入秦国边境。   如今战乱四起,驻扎在边境的军人不计其数,在半空遥远看去,军营鳞次栉比排列在地,如同一座井然有序的小城。   “咻——”   一根羽箭从地面飞来,带有破竹之势。   “被发现了?”宣夜惊讶看着下方。   话音未落,第二根羽箭再次袭来,竟是直逼宣夜面门。   宣夜徒手握住眼前的箭矢,无比确定地说:“我们被发现了。”   声音引得众人侧目,沈初霁走到船舷边向下看,只见数十丈高的城墙上,一身银甲的男人手执弓箭,对准了他们。   “诸位入我秦国,为何不愿露面。”男人低沉冷硬的声音传来,一双眸子如同鹰眼,拉开手中长弓,箭矢直指沈初霁。   “大师兄!”宣夜上前一步将沈初霁挡在身后,目光不善地看着城墙上的男人。   男人道:“听说凡间各地皆有修道之人现身,诸位大抵也是罢?若是自报身份,秦国必将夹道欢迎。”   沈初霁将宣夜推开,朝男子拱手道:“实在抱歉,我等不请自来还望将军见谅。”   男人这才收起弓箭,回了一礼,问道:“不知道长所为何事?”   沈初霁道:“将军无需紧张,我等只是路过此地,并无恶意。”   男人颔首:“自然。道长若是心怀不轨,我们这些凡人哪能阻了道长的路。”   “不过。”男人话锋一转,“我们国主向来敬重修道之人,听闻各地皆有修道之人出没,便叮嘱在下有幸遇见,务必邀请诸位到皇宫由国主好生招待一番。”   沈初霁沉吟片刻,问道:“不知国主尊号?”   “秦阴帝。”   沈初霁神色微怔:“秦子延?”   男子脸色瞬变,当即半跪在地,俯首唤道:“末将薛侓,见过道长。”   “秦子延?有些耳熟。”楼西北走到船舷边,感叹一声。   而后走来的秦少宁则惊愕睁大眼睛:“秦子延?”   楼西北睨他一眼:“你认识?”   秦少宁神色沉了几分:“秦家祠堂有这个名字。”   沈初霁沉默片刻,又问:“他如今在何处?”   “回道长,在回都。”   回都便是秦国王城。   沈初霁垂眸思索片刻,说道:“劳烦将军让一位亲信与我等一同前往回都,我想去见见秦阴帝。”   薛侓抬首道:“若道长不嫌弃,请让薛侓与道长同行。”   沈初霁点头道:“劳烦将军了。”   半个时辰后,薛侓收拾好行李乘上飞船。   沈初霁让抚云顶弟子等候在甲板,将薛侓迎进了船舱,楼西北和秦少宁二人紧随其后,不给沈初霁驱赶他们的机会。   好在沈初霁发现他二人跟进来,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并未出声让他们离开。   走进船舱,薛侓忽地跪了下来,朝沈初霁重重磕头:“沈道长,家祖薛渡,不知道长可还记得?”   楼西北二人对视一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沈初霁垂眸打量着他,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姓沈?”   薛侓神情隐隐激动:“薛家世代效忠于朝廷,身为陛下心腹有关他身份之事,薛家已是代代相传。不过请沈道长放心,除薛家嫡子以外,无人知晓此事。”   “当今世上还能念得出陛下名讳,大抵只有道长您一人了!”   沈初霁弯腰将他扶起:“起来罢。”   “沈道长,没想到过去三百年你果真还活着!”   楼西北屈起指节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地说:“不介意解释一下罢?”   薛侓下意识瞧了沈初霁一眼,见他垂着眼帘没有阻止打算,便知此事不必隐瞒,解释道:“沈道长三百年前曾化名救秦国于水火之中。当年家祖薛渡与陛下有了修道机缘,在道长麾下习得法术,后来道长返界时,将陛下带了回去,家祖则留在人间辅佐先帝。”   “待先祖百年之后,朝中无人继承大统,家祖冒险寻得上界法子,将陛下重新带回下界。家祖虽在往返途中牺牲,好在成功将陛下带了回来。”   薛侓神色感慨:“如今两百多年过去,陛下面容仍如当年那般年轻。”   “他和秦肆有何关系?”秦少宁冷不丁发问。   薛侓摇头:“不知,并未听说过此人,不知阁下是?”   “秦少宁。”   “少宁?”薛侓皱着眉头,“陛下若有子嗣,大抵就该取名‘少’字辈,可惜陛下专心朝政,至今不曾育有子嗣。”   楼西北眼神在几人身上流转,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沈初霁的纵容,好像是故意让他们知道这些事情。   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原以为子延登基为帝至多二十年,就会将皇位交给后代,没想到他竟在皇位上坐了两百多年。”   薛侓道:“听我爹说,陛下本无心皇位,实在迫不得已才回来继承大统。后来,陛下兢兢业业处理朝政,秦国也因此延续了两百多年。”   楼西北懒懒问道:“他做了皇帝两百年,就没人觉得奇怪?”   “道长有所不知,我们修了道寿命延长不少,在下今年便已七十有四。”   “这样说来,秦阴帝曾是抚云顶弟子?”楼西北眼神睨向沈初霁。   沈初霁淡淡道:“他是我的徒弟。”   秦少宁沉思片刻,说道:“敢问沈兄一共收了几位徒弟?”   沈初霁道:“若算上薛渡,便是两位。”   然而薛渡当年并未跟随他回到修真界,也就是说他的徒弟只是秦子延。   在梦蝶记忆中他被秦肆、楼外楼等人唤作师祖,那么他们便是秦子延的徒弟?   就在这时,薛侓不知想起什么,神色略带尴尬,说道:“沈道长,适才认出您太过激动,险些忘记一件重要的事。”   沈初霁颔首:“何事?”   “陛下这些年不时就会闭关一段时间,等他出关后身体会变得相当虚弱。前不久他才结束两年闭关,如今怕是正卧病在床。”   闻言,秦少宁浑身一震。   闭关两年?   岂不是和谢风清出现在修真界的时间一模一样?! 第64章   半日后, 飞船抵达回都。   将飞船停在城关外,他们用通关路引进入都城。   沈初霁来到回都不仅是为了和秦子延见面,更重要是第三座神殿就建在这里。   因此, 回都百姓受到影响比较小,相对而言还算繁荣。   “秦国近些年来情况如何?”沈初霁问道。   闻言, 薛侓叹息一声:“道长有所不知, 如今秦国已是内忧外患。”   “陛下闭关这段时间,朝政由我薛家暂代处理。偏远地区先降天灾,再生瘟疫, 家畜被感染,粮食供不应求, 百姓病的病死、饿的饿死、冻的冻死。这些年边疆战事不断, 朝中只能勉强为军营供给粮草, 对受灾百姓已然无能为力,因此在国内掀起不少反抗力量。”   薛侓耷拉肩膀,声音干涩:“可是我军抵御外敌就已精疲力尽, 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安抚内乱。如今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乃是各国情况与秦国不相上下,但又不得不打, 一些戍边将士早已对朝廷心生不满, 擅自到他国奸淫掳掠, 这样的局势不反抗只会死得更惨。”   沈初霁目光深远, 眼中像蒙着一层薄薄雾气,看不清真实情绪。   “恐怕不止罢。”沈初霁笑得不真切, “人间界如你这般结成灵核之人, 在战场应是大有用处,强行征兵不曾有过吗?”   薛侓停顿片刻:“自是有的。”   沈初霁笑了笑, 不在多言。   灵力对于他们来说,已然成为一个强大武器,说不清他们是更加惧怕它,还是更加依赖。   无法使用这股力量的人,在灵力侵蚀下放大了欲望;能够善用这股力量的人,认识到了它的强大之处,最后还能够舍去吗?   沈初霁与楼西北、秦少宁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入宫。   滚滚向前的车轮碾着一地泥尘,马车轻微晃动,沈初霁掀开眼帘,看着靠坐车壁若有所思的两人。   “今日为何如此沉默。”沈初霁问道。   楼西北伸个懒腰,将身体靠在他肩上,含糊道:“累了。”   秦少宁目光掠过二人,旋即垂落在膝盖,问道:“沈兄,怎么才能阻止这一切?”   沈初霁道:“阻止不了。”   “那这样下去,迟早有一日他们会死在自己人手里。”   “阻止不了,但是可以改善。”   “如何改善?”   “将流失在人间界的灵力全部收回,再次封印域海结界,一切归为原点。”沈初霁顿了顿,“即使如此,人间界亦需要几十、上百年的时间修复。”   “你有办法了,是吗?”秦少宁问道。   “嗯。”沈初霁看着秦少宁,眼神充满深意,“但是我需要封神榜才能做到。”   楼西北闭着眼睛小憩,对他们之间的讨论充耳不闻。   秦少宁思忖片刻:“我可以帮你把封神榜拿回来。”   听到这里,楼西北终于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说:“不需要,我自会帮他抢回来。”   秦少宁道:“我可以更容易地拿到。”   沈初霁捏了捏楼西北的手指,示意他不要说话。   楼西北略有不满,反手扣住他的五指,紧紧与他十指相扣。   “秦公子有何办法?”   秦少宁抬眸,看着二人纠缠在一起的双手,目光闪烁,说道:“下界之前,谢风清来找过我。他好像知道很多和你有关的事情,他想让我阻止你收回流向人间界的灵力。”   “你答应了?”沈初霁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绪。   “嗯。”秦少宁点头,“但是现在我不想那么做,灵力带给凡人的伤害太大了,我想帮你。”   沈初霁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薛侓坐在车前驭马,不知是否能够听见他们的讨论之声。   秦少宁垂在身侧的五指不自觉地卷缩,咬着舌尖,说道:“他不知道你打算怎么收回灵力,所以我想利用这个情报,把封神榜骗过来。”   沈初霁笑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秦少宁一时有些哑然,“对不起,之前是我误会了你。所以,我现在想补偿你。”   沈初霁神色淡淡,说道:“不过,如果你能将封神榜拿回来,就算告诉你也无妨,你们阻止不了。”   “人间界九座神像皆有我布下的阵法,可以将信仰之力转化为灵力吸收。如今几百年过去,阵法早已足够容纳人间界所有灵力。那道阵法除我之外无人能够唤醒,就算神像被破坏阵法依旧存在。”沈初霁声音微顿,笑了一下,“毕竟信仰之力源于信徒本心,只要他们依旧信奉神像,信仰就会一直存在。”   秦少宁仿佛捕捉到什么,绷紧身体,问道:“也就是说,只有他们不再信奉神像时,信仰之力才会消失。”   沈初霁深深看着他,没再言语。   马车缓缓行驶,车轮碾过地板发出细碎声音。   秦少宁低下头,说道:“我会把封神榜骗回来。”   沈初霁垂眸,莞尔:“那便多谢了。”   马车停在宫门外,秦少宁借故离开。   良久,楼西北睁开眼睛,在车厢落下一道结界。   他意味深长看着沈初霁,说道:“你故意说给他们听?”   沈初霁失笑:“他们?”   “秦少宁和薛侓。”   沈初霁脸上依旧带笑:“不是我故意为之,而是秦少宁故意为之。”   楼西北蹙眉看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初霁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无奈叹了一声:“我要杜绝他飞升的可能。”   “那你让我杀了他不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   沈初霁却摇头:“你杀不了他,能杀他的只有我。”   “因为神骨?”   “嗯。”   “那你和谢风清……”   沈初霁笑道:“谢风清就是秦肆,亦是秦子延。”   “你何时发现的?”   “秦肆身份我早已知晓,至于谢风情,起初有所怀疑,如今可以确定了。”   楼西北诧异道:“他一人分饰三角?”   “嗯,他习了分魂之术。与薛度回到人间界时,便留下了秦肆。”   楼西北并未听过分魂之术,想来和小猴子习得的离魂之术差不多。   抚云顶毕竟是曾经的修真界第一仙门,会一些不为人知的秘术应当不算奇怪。   “那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我大抵可以猜到。”   无非是想让秦少宁飞升。   后面这句话,沈初霁并未说出来。   沈初霁之所以将计就计,只是想知道秦少宁是不是一定要飞升。如果他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飞升,那么,沈初霁就只能杀了他。   “他想做什么?”楼西北追问道。   楼西北感觉头顶像罩着挥不开的阴霾,分明已经知晓了不少沈初霁相关的事情,可是沈初霁身上依旧存在着化不开的谜团。   令楼西北感到极度不安。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觉得不安。   沈初霁并未正面回答:“再过不久你就知道了。”   马车停下时,他们来到一座宫殿前。   薛侓前去通报,片刻后回来,将楼西北在内其他人引到偏殿中,让沈初霁一人进入了主殿。   告别众人,沈初霁独自走进寝殿。   空旷大殿立着几扇屏风,绕过屏风看见案前香炉冒着缕缕青烟。   两位青衣宫女站在龙榻两侧,朝沈初霁做了个“请”的手势。   榻前层层叠叠的床幔挡住视线,沈初霁朝两人点头回应,随后掀开床幔走了进去。   床沿坐着一位青年,肩上披着外袍,脸色苍白,瘦骨嶙峋,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注视着沈初霁,唤道:“师父,你来了。”   是了,这就是秦子延真实的模样。   “嗯。”沈初霁走到床前,扣住他的手腕,查探脉搏,十分微弱。   “我提醒过你,分魂之术对身体影响巨大,再这样下去,你身体就先承受不住了。”   秦子延想说什么,嘴先张开就忍不住轻咳起来。   到底与自己有着师徒情谊,沈初霁皱住眉头,说道:“我有位师妹医术很好……”   “师父。”秦子延拉住他的袖子,“我又不是生病,身体快枯死了而已。”   良久,沈初霁沉叹一声:“何必呢?”   秦子延笑说:“师父不必在意,作为秦肆留在修真界,本就是我的决定。师父阻止过,只是我不听而已。”   秦子延话中不无试探之意,想知道沈初霁是否看出自己另一个分魂——谢风清。   沈初霁并未拆穿他,问道:“值得吗?”   “值得。”秦子延不假思索点头,“至少我帮到了师父。”   秦子延垂下眼睫,神情显得十分没落:“如果,子延能像师父一样飞升就好了,那么无论师父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你帮我把秦少宁抚养长大了。”沈初霁温声道,“他是个好孩子,你也是。”   秦子延拉住他的袖口,抬起头,眼中萦绕着雾气:“师父,那你和宁儿都好好活着,不好吗?只要他飞升了,你们就可以一起飞升……”   “子延,我应该没跟你说过,他能带我一起飞升。”   沈初霁定定看着他。   秦子延神色一怔,喃喃道:“师父我……”   “如果秦少宁来找你,把封神榜给他罢。”   秦子延手指力道骤然收紧:“师父!”   “你知道了?谢风清……”   沈初霁叹息道:“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无论是为了我,还是少宁。”   秦子延眼角垂着泪珠,紧紧攥住他的袖口,问道:“没有其他办法吗?我们一起、所有人一起,至少不要让你一个人。”   沈初霁神色复杂,拭去他的眼泪,说道:“当年我爹已入飞升境界,他和师兄师姐合力才勉强修补了结界。你知道吗?那道破损的结界甚至不如一个拳头大小,但是他们的魂魄至今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域海海底,你觉得仅凭凡人之力,能够以绝后患吗?”   “那你就飞升啊!这是凡人应该遭受的劫难,就让我们自己承受不好吗?!”秦子延情绪变得激动,捂着胸膛重重咳嗽起来,“就因为你是沈初霁,就因为你能飞升,就要你代替我们去死吗?”   “师父,师父,你信不信?你信不信?那些信奉你的人,那些蠢货,他们根本就不值得!我已经让人散布了假消息,神像会收回他们得到的神力,神像才导致一部分人没有得到神力,你猜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一定会毁了你几百年的心血,你明明在拼死救他们,他们却憎恨你剥夺了他们的神力!他们的信仰根本不值一提!我就是要让你看清楚,他们根本不值得!”   秦子延哽咽道:“师父,他们死了终有轮回之日,那你呢?你还有什么?”   沈初霁沉默擦拭他的眼泪,看着他撕心裂肺地咳嗽,眼中不禁溢出一丝心疼。   “子延,我当年为何活下来你还记得吗?”   沈初霁坐在塌边,看着他消瘦的脸颊,竟然有些想不起他幼时的模样。   秦子延曾是一个乖巧又听话的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笑起来时脸颊有两个酒窝,天真无邪。   仔细想想,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秦子延真实的模样了。   “当年,我爹将我困在结界中,不许我和他们一起牺牲。他说,在他的卦里,我是人间两界的一线生机,对我来说,从那时起我就和他们一起死了。”   “我不想他们白白牺牲,不想他们甘愿困在海底四百多年最终还是没能改变结果。我不单单要救世人,我更要救他们,我不在乎值不值得,不需要世人记得我、爱戴我,我只想他们活着。”   “无论好人坏人,痛苦也好,享受也好,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什么都好,我只想一切恢复原状。”   秦子延抬起通红的眸子,眼中不知是爱、是恨,还是别的。   “那我呢?楼西北呢?抚云顶那些弟子呢?” 第65章   没逗留太久, 沈初霁告别离开。   秦子延起身亲自送他,站在寝殿门前,看着沈初霁远去的背影, 他苍白瘦弱的手指紧紧扣着门框,手背青筋几乎冲破削薄皮肤。   师父, 您真狠啊。   夜间, 秦子延状态好些,招待他们吃了些好酒好菜。   抚云顶弟子对他充满好奇,小声讨论:“这病秧子就是大师兄的徒弟?”   “我怎么觉得他命不久矣?”   “仙儿, 不然你给师侄把把脉?”   仙儿抬眸看着龙椅上的男人,摇头说:“他没病, 就是身子坏了。”   “哦?此话怎讲?”   仙儿鄙夷看向众人, 说道:“用你们能听懂的话来说, 就是他的身体相当于搁浅太久的鱼,就算把他重新放回水里也活不了多久。”   宣夜点头:“懂了。”   秦子延捧着汤婆子坐了不到半个时辰,身体实在无法坚持, 叮嘱他们吃好喝好在宫中住下就回了寝宫。   当夜他们在宫中睡下,沈初霁从仙儿那里要了一味补药,交给了侍奉秦子延的宫女, 让她熬上四个时辰给秦子延喝。   翌日一早, 沈初霁向他告辞后离开了皇宫。   为了不引起注意, 沈初霁让其他人找个地方消磨时间, 自己和楼西北、桑儿一同前往神殿。   “桑儿姑娘,实在对不住, 又耽搁了一些时间。”   此行毕竟不止抚云顶自己人, 沈初霁见她一路脸色不甚好看,不由心生歉意。   桑儿一张蓝纱遮面, 纤长睫毛微敛,却是看向楼西北,问道:“楼西北,你说和沈道长一起调查神像一事,如今可有眉目?若是没有发现什么,就去和楼家弟子会合罢。”   楼西北挑眉:“我一没拦着不让你走,二没强迫你跟着我,你想去就去罢。”   桑儿神色愠怒:“那你可还记得我们此行的目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私下里你跟沈道长如何都可以,我们此行是要压制人间界的乱象,如今你们做了什么?吃喝玩乐,枉顾黎民百姓!”   或许口不择言,桑儿这话不仅指责了楼西北,还暗指沈初霁一番。   楼西北当即沉下脸色:“你倒是说得冠冕堂皇,你胸怀大义,你打算怎么帮他们?给他们衣物?给他们粮食?给他们住所?还是你要帮他们打仗?圣女,你救得了一时,救得了一世吗?更何况你连一时都救不了。”   “你不愿跟着就……”   “楼西北!”沈初霁严词打断他的话,神色严肃。   楼西北脸色依旧阴沉,把“滚”字吞进了喉咙。   桑儿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即使楼西北性格再顽劣,他们也是相识多年,楼西北对外人如何她知道,只是从来没想过楼西北会对她如此恶语相向。   她做了什么?她不过指桑骂槐说了沈初霁一句而已。   “桑儿姑娘,你可曾听过一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曾经我每隔四十年就会下界一趟,和你如今的想法一样,救不了一世也要救一时。”沈初霁笑容浅浅,透着无力,“可是,问题根源不在凡人身上,我连一时都救不了。”   “姑娘请放心,我并非没有收获。”   桑儿沉默良久,她何尝不知道沈初霁有自己的办法,按理来说她应该比楼西北更能够理解他,可是一想到楼西北为他死过一次,一想到或许楼西北还会为他死一次,她就无法、无法用平常心态看待他们走在一起。   无法忍受他们变得越来越亲密,无法忍受楼西北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深。   “对不起。”桑儿声音低哑。   沈初霁摇头:“我倒无碍,或许楼西北需要你的道歉。”   楼西北不耐烦地拉住他的胳膊:“走快点儿,别跟她废话。”   待他们来到神殿,却发现这里门可罗雀,与此前途径的几座神殿完全不同。   守殿僧人看到几人,不由露出笑来:“几位可是来烧香?”   楼西北点头,又问:“听说这是秦国唯一一座神殿,为何不见有人祭拜?”   守殿僧人叹息道:“几位有所不知,昨日不知从哪儿传出消息,供奉神像会导致大家失去神力。“   楼西北一怔,下意识看向沈初霁。   桑儿皱眉道:“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手电僧人神情无奈:“但是,回都几乎没有拥有神力之人。不仅如此,九座神像所在的城池几乎也不曾出现过,甚至原本拥有神力的人,在回都待上一年半载神力也会消减,所以薛侓将军才会常年在边疆,鲜少回京。”   “和尚、和尚,今儿还有香嘛?”   这时,路边走来一位与锦儿年纪相仿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锦衣,长得乖巧好看,笑起来时眼眸灿烂。   说话间,他紧张地往后看,催促道:“快点!一会儿我爹追上来就糟了。”   守殿僧人愣了片刻,忙将一根香递给他,莞尔道:“王少爷,还以为您今日不来了。”   “谢了啊。”王少爷接过香就溜进了神殿。   见三人面露诧异,守殿僧人解释道:“他是一个商贾的儿子,几乎每日都要前来祭拜上香。”   沈初霁点头道谢,接过三支香走进了神殿。   王少爷比他们动作快些,点燃香三跪九叩后放进香炉。   回头看到沈初霁三人,他招了招手:“我就说不止我一个人嘛,我爹骗我。”   沈初霁走进神殿,笑问:“你爹不让你来?”   “对啊!”王少爷坐在蒲团上,神情苦恼,“他说供奉赤元君会偷走我们的神力,当今世上没有神力就会被欺负,所以他们都想得到神力。”   沈初霁点头:“你爹说得没错,供奉神像会偷走你们的神力。”   “那又如何?”王少爷气哼哼,“神力到底有什么好?听说回都外面拥有神力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要被抓到战场上打仗呢!再说,没有赤元君怎么会有如今的秦国嘛?”   “我娘常说人不能忘本,就算没有神力又怎么样。”   沈初霁失笑:“你说得对。”   见到有人认同自己,王少爷气焰更甚:“哼!他们那群胆小鬼不愿意供奉就算了,就算我一人供奉也没关系。”   闻言,沈初霁垂下眼帘,笑叹:“只要世间有一人信奉于他就足矣。”   “那赤元君就可以只庇佑我一个人!”   从神殿离开时,朝廷派了侍卫过来,要暂时封锁赤元神殿,王少爷气得破口大骂,被他姗姗来迟的父亲提溜了回去。   看见侍卫围住神殿,楼西北低声道:“这就是秦少宁的目的?”   沈初霁颔首:“大概罢。”   找到抚云顶众人,他们在城中停留半日,秦少宁便带着封神榜回来了。   “这么快?”楼西北诧异道。   秦少宁将泛黄卷轴交给沈初霁,瞥他一眼,说道:“今日城中流言你们听说了吗?那就是谢风清的手笔,作为交换条件他把封神榜交给我代入保管。”   “有劳秦公子。”   沈初霁并未多言,将封神榜接了过来。   楼西北从他手中拿过封神榜,展开仔细查看,上面名字和封号依旧看不清楚,并且看上去与年久掉色的宣纸无异。   “当真是封神榜?”   “嗯。”   秦少宁静默片刻,房中只有他们三人,他犹豫片刻,问道:“封神榜怎么会落到谢风清手里?”   这个问题,已然没有必要隐瞒。   “封神榜和神像息息相关,当年被我留在了人间界。”   “所以谢风清本是凡人。”   “嗯。”   秦少宁又道:“如今城中流言四起,秦阴帝已经下令封锁神殿,恐怕消息不日就会散布到人间界各地,届时……”   沈初霁不甚在意道:“无碍,只要世上仍有一人信奉神像,信仰之力就不会消失。”   秦少宁神色一怔,难怪谢风清会直接将封神榜交给他,他们根本就阻止不了沈初霁达到目的。   可是……   秦少宁面露迷茫,那么谢风清多此一举又是为何?   让沈初霁顺利收回散落人间的灵力,对他们而言不是更有利吗?   这时,楼西北嗤笑一声:“谢风清想做什么?阻止你收回灵力?还是想让你知道凡人根本不值得救?”   楼西北或许只是无心之言,秦少宁却觉得醍醐灌顶。   谢风清分明想让沈初霁达到目的,还偏要在这时候引诱凡人憎恨沈初霁,难道就是为了让沈初霁知道,凡人根本不值得救?   “不知。”沈初霁淡淡应道。   不日,他们启程离开回都,薛侓代替秦子延来为他们送行。   临行前,薛侓神色复杂地看着沈初霁,直至他们就要走远,才飞身落到船上,双手抱拳问道:“沈道长,神力对凡人来说,弊大于利是吗?”   沈初霁顿感意外,他以为薛侓一定会站在秦子延那边。   忽而,沈初霁笑了,语气笃定:“神力对如今凡人来说,只有弊,没有利。”   薛侓神色变得郑重,朝沈初霁弯腰:“末将明白了。”   “敢问道长,薛侓有什么能够帮到您?”   沈初霁对于薛渡的印象已经不多,只记得那是一个沉默寡言墨守成规的少年,没想到几百年后他的后人想法如此通透。   “替我好好照顾子延罢,他时日不多了。”   薛侓牙关一紧,红着眼睛点头:“是!”   “恭送道长!”   “回去罢。”   然而,没等他们离开太久,神像可以吞噬神力这一消息便不胫而走,几乎传遍了整个人间界。   途经几座破败城池,上位者沾沾自喜从未信奉过神像,饱受欺凌者将自身苦痛归咎于神像剥夺了他的神力。   他们庆幸也好,咒骂也好,和沈初霁有何关系呢?   他们求权也好,求生也好,是对是错又由谁来评判?   沈初霁是对是错又由谁来评判?   他和世人一样,只是一意孤行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 第66章   随着流言愈演愈烈, 没能拥有神力的百姓把矛头指向了神像。   待沈初霁一行来到第四座神殿所在城池——天域时,城中百姓已自发前往破坏神殿。   “大师兄,要阻止他们吗?”   众人站在人群外围, 听见里面传来摔砸之声,不约而同看向沈初霁。   沈初霁像置身事外的过路人, 神色平静望着躁动人群, 脸上没有悲喜,亦看不出真实情绪。   平淡眸光落在仙儿身上时,看着她皱紧眉头, 神色忿忿不平,笑了笑:“无碍, 随他们去罢。”   这些百姓未必真的认为神像夺取了原本属于他们的神力, 或许只是需要一个宣泄口, 将苦难推到他人身上。   “住手、住手!你们做什么?”   男人看见混乱人群,一时大惊失色。   “你们疯了吗?!”男人焦急扒开人群,闯进被毁得不堪入目的神殿, 神像遭到剧烈攻击已然倒塌在地。   “让开!就是因为他在,我们才没有神力!”   “他偷走了我们的神力,变成了自己的力量, 我们只是想让他还回来!”   “混账!!!”男人怒骂一声, 因为愤怒脸色胀得通红, “你们以为那神力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去外面看看!如今世上还有比天域更和平的地方吗?!”   “滚开!有了神力我们还怕什么?我们处处节衣缩食, 可那些拥有神力的人呢?他们轻松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不用挨饿受冻, 不用担惊受怕。”   “你再不让开我们就不客气了!”   男人眼睛通红, 捂着胸口连连后退,看着这些人眼神失望至极:“既然如此, 就连我一起打死罢!我绝不做你们这等忘恩负及之辈!”   或是被即将得到的神力蒙蔽眼睛,手中铁锹高高举起,重重砸向男人。   只听“铮”的一声,一把银白骨剑穿过人群,削铁如泥般将铁锹削成两半,“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骨剑则没入神龛之中,将其彻底瓦解,四分五裂。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惊愕回头,一袭云金长袍的男子面沉如水,缓步向走来,他身后跟随着十来个人,皆是一副难得的好相貌。   “死物砸便砸了,岂敢伤人?”   沈初霁出手不似普通人,再加上他身后那些人就连四五岁的孩童看起来都极为不好惹,手持武器的百姓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   待他走上前,立刻如洪水猛兽一般后退。   沈初霁白靴踏过一地狼藉,走到跌坐在地的男人身边,俯身将他搀扶起来,神情冷淡地看着众人,说道:“砸也砸了,走罢。”   “滚!”   “看什么看?赶紧滚!”   江阔和宣夜凶神恶煞地恐吓,为首之人知道他们不好惹,没敢继续逗留离开了神殿。   “多谢公子。”   男人向他道谢,随后来到倒塌的神像前,企图将沉重的神像重新扶起来。   沈初霁抽回神龛上的骨剑,还剑为笛系回腰间,让楼西北制止了他的行为。   但是楼西北这厮向来不知轻重,直接握住鱼骨鞭“啪”的一声将神像抽了个粉碎。   “别扶了,只要神像在,他们迟早还会再砸一次。”   男人身体僵住,背对众人看着碎裂的神像,无助地哭了起来。   “楼西北你小子,油盐不进啊!人家刚才都要和神像一起死了。”   梁浅则面带迟疑地看着沈初霁,问道:“师兄,这样没问题吗?”   秦少宁朝他摇头,示意没什么问题。   沈初霁走到男人身边,满地碎屑中,男人跪坐其中,掩面而泣。   他弯下腰,指尖捻起碎沙,说道:“神像迟早会有风化的一天,他无需端坐高处,只需存在你我心中。乱世之道,明哲保身足矣,神殿已无必要,带一捧金土,必要时候可保你性命。”   沈初霁咬破指尖,血液滴入神像碎裂后的金土,一道白色阵法涌现,青色小蛇熟稔地将阵法吞入腹中。   沈初霁要来一个瓷瓶,将沾了自己鲜血的金土装进去,放到男人手中。   男人脸上挂着眼泪,无比震惊地看着沈初霁。   “您、您是……”   沈初霁笑了笑:“多谢。”   “楼西北,我们走。”   男人怔愣看着手中瓷瓶,再抬头时神殿中只剩下他一人。   适才那群人像是凭空出现,最后又凭空消失。   他颤抖着手臂,眼泪滚滚而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俯身一点一点将神像聚拢。   没有再耽搁,他们即刻前往下一座神殿所在城池。   正是午夜时分,众人走进颓圮的神殿。这里早已受到流言影响,大殿神像遭到破坏,殿内除神像以外的东西被抢夺一空。   破碎神像倒在一地月光中,令人感到惊讶,一位三岁小童衣衫褴褛地蜷缩在神像怀中,安然入睡。   他依偎着冰冷神像,脸颊沾了些污渍,睡得很是香甜,好似做了什么美梦。   “你们别进来。”沈初霁放轻脚步,回身叮嘱众人。   他独自一人走到神像旁,垂眸看着熟睡中的小童,从随身携带的纳物匣中取出一把长命锁,轻轻套在他脖子上。   小童睁开朦胧睡眼,看着沐浴月光的男人,好似痴了一般,笑喃道:“嘿嘿……神仙……”   沈初霁屈起手指蹭了蹭他的脸颊,轻声道:“此物可保你无病无灾长命百岁,除非你愿意,他人取不下来,好好戴着。”   片刻后,沈初霁走出了神殿。   窝在神像怀里的三岁小童,下颌轻轻抵着长命锁,一股银色灵力萦绕在他周身,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   沈初霁一行赶到剩下几座神殿时,已经全部遭受破坏,只剩下残骸。   可是或多或少,依旧信仰着神像的人在那里留下了不少印记。   至此,沈初霁收集到了八座神像的阵法,如今只剩最后一座,也就是他一百二十一年前最后一次下界前往的地方——宁安县。   正因为这次下界让沈初霁意识到,单凭凡人之力已经不可能改变现状了。   当年,宁安县所在的齐国,在这里做了一个试验。   齐国丞相拥有了神力,向当时的皇帝提出一个丧心病狂的想法:制造出可以依附在空气中的毒.药,逐步瓦解其他国家势力。   为了成功实行计策,齐国丞相制造出第一批毒.药就在宁安县试验。   而他的制造过程相当简单,在灵力中掺杂传染病源,凡人接触到传染病必死无疑,然而一旦进入能够聚成灵核的人体内,就会形成剧毒,能够解毒之人只有丞相本人。   也就是说,齐国想通过这种方式,在除掉他国百姓的同时,逼迫能够聚成灵核的人,不得不为齐国所用。   即使灵力催生了凡人心中的欲望,沈初霁也万万想不到竟有人恶毒到这种地步。   宁安县这座城池足足被传染病折磨了半年之久,朝廷只给予有用之人治疗,对于那些普通百姓的生死完全视而不见。   看到那些病患时,即便沈初霁也不由头皮发麻,他不敢想象,若是此举在整个凡间界实施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   当年,就算沈初霁带着无数灵草丹药下界,救回来的也仅仅只有宁安县三分之一的凡人。   沈初霁杀了齐国丞相和皇帝,将此事公之于众,并表示二人因触怒天道遭法则绞杀。   随后,事不宜迟,将救下来的女童安顿在客栈,承诺会下界接她,沈初霁一刻不停赶回修真界,引了飞升雷劫渡劫。   然而飞升遭到重创,再加上楼西北之死、自己身负重伤,沈初霁恢复过来已是三年之后。   届时他带着封神榜下界,想起了曾经被自己安顿在客栈、承诺会接她的女童。   待他重回故地时,客栈掌柜告诉他,那名女童双亲病故,自己无依无靠,身上银钱用完后不愿离开,寒冬腊月也守在客栈门口,最终没能熬过次年冬天。   沈初霁一行进入宁安县时,惊讶地发现这里的神殿并没有遭到破坏。   阿絮牵着沈初霁的手,穿着他赠与的披风,将苍白小脸埋在领口中。   “哥哥,你记得这里吗?”阿絮抬眸看着他,眼里充斥希冀。   沈初霁点头:“记得。”   阿絮立刻露出笑颜:“哥哥,你知道吗?那位大人救了我们整个宁安县,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他的神像。”   街边人来人往,日子平静而祥和。   江阔走到一位店家面前,买了几个包子,趁机问道:“店家,你们这儿砸神殿了吗?听说砸了神殿就能拥有神力呢。”   “去!”店家笑骂一声,“可不许你打咱们神殿的主意!”   “听他们胡说八道作甚!神力有什么好?咱们宁安县百姓险些死在神力上呢!若不是那位大人出手相救,我爷爷他们早就病死了,哪儿还有我的事儿?”   “你是不知道,那病有多吓人!灵丹妙药都治不好!”   “是吗?那倒是可怕。”   江阔买回了包子,分给三个小家伙。   楼西北厚着脸皮上前讨要,江阔不给他就自己抢。   沈初霁垂眸问道:“阿絮,你来自宁安县?为何会在相隔那么远的地方?”   阿絮捏着手中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小声说:“我在找一个人。”   沈初霁神色一怔。   阿絮抬起泛红的眸子,问道:“哥哥,你知道吗?就在前面那间客栈,曾经有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小女孩,她冻死在了门口。”   “她当时很冷、很饿,那天还下了雪。兄长明明答应她,三日之内就会来找她,为何一直没来呢?”   “哥哥,兄长为何没来找她?”   “哥哥,你说一百多年过去了,兄长还记得她吗?”   “如果她现在不是人了,兄长还会带她走吗?” 第67章   那双明亮眸子藏着雾气, 握住沈初霁手指的掌心冷汗直流。   微风拂过阿絮苍白脸颊,鬓发凌乱贴着侧脸,神情忐忑中带着一些期许。   沈初霁温厚手掌盖住她的头顶, 不答反问:“她怪兄长吗?”   阿絮摇头:“兄长是世上最好的人,兄长不来接她一定是因为来不了, 所以她不怪兄长。”   “后来她怎么样了?”   阿絮说:“她觉得兄长还会回来, 死后执念太深成了魔,在世间游荡了很多年,直到她遇见一个濒死的小女孩, 夺舍了她的身体。”   “嗯,兄长还记得她。这一次, 兄长会带她走。”   阿絮红着眼眶握紧沈初霁的手, 低头喃喃:“嗯!”   沈初霁弯腰将她抱起, 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   “兄长遇到了一些事情,很久很久之后才回来找她,但是来不及了, 她在第二年冬天就死了。”   阿絮抱住他的脖子,将冰凉脸颊贴着他肩膀,滚烫泪滴打湿衣襟, 声线颤抖不已:“我就知道……”   “哥哥, 不要再丢下我了。”阿絮哽咽道。   沈初霁轻拍她的后背, 安慰道:“阿絮不怕, 从今以后就算没有兄长,也会有其他人陪在你身边。”   秦少宁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听到了有关他们之间所有对话。   为何呢?   世间有那么多爱你、敬你之人, 为何一定要为无关紧要的人牺牲呢?   就算沈叶飞和抚云顶弟子的魂魄被困在域海海底,只要重新打开那道缺口将束缚他们的东西斩断, 任由九州坍塌不就好了?人间界如何,修仙界如何,由命运决定不好吗?   至少这些珍视你的人有能力在浩劫中自保,他们还可以活下来啊!   沈初霁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众人。   抚云顶弟子混在喧嚷人群中,不时找茬拌嘴两句;楼西北被锦儿、阿玉拉着挑选冷兵器。   秦少宁则站在他身后,目光深沉地看向他。   沈初霁莞尔一笑:“秦公子,倘若世间只剩诸天神佛,与天地同生,与天地同岁,该是多么无趣。”   “便如茫茫世间只剩下一种颜色,看不到青翠葱郁的草叶,看不到姹紫嫣红的百花;不知白云和白雪有何区别,不知心上之人衣着何色。所见千篇一律的面容,如出一辙的衣着,我不喜欢。”   未遭遇父亲、同门牺牲,沈初霁秉性与如今完全不同。   他喜欢闻花香,喜欢着鲜衣;喜欢好看又好吃的食物,亦喜欢听曲赏舞。   沈初霁就是一个俗人,生气就不理人,开心就哄上一哄;在乎年纪,在乎外貌,有时也会寻找好看的珠宝,将它们镶在腰带上。   他怕麻烦,怕疼。   他觉得女子戴耳铛好看,自己也扎了耳洞,为此被父亲好一阵苛责。   他和楼西北一样,从不受规则束缚。   曾是抚云顶少主时,他从不穿弟子服,从不按从规矩办事,父亲常说是他带坏了同门师兄弟。   所以抚云顶弟子大多乖张恣意。   可是后来沈初霁变了。   他变了,是希望世人不要变。   他喜爱世间万般颜色。   秦少宁怔怔看着他,忽然想在梦蝶回忆中,他看到的曾经的沈初霁。   那般鲜活,那般耀眼。   就像一抹鲜艳的颜色,只看过一眼就教人此生难忘。   倘若世间生灵在这场浩劫中消亡,那么侥幸活下来的修士还能构成任何一抹颜色吗?   那样无趣的世界,留得住沈初霁吗?   或者说,那样无趣的世界,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吗?   楼西北买来一把镶着赤色宝石的匕首,与一对红色耳铛送到沈初霁手里。   “沈道长,好看吗?”楼西北笑吟吟瞧着他。   玄色是一种内敛的颜色。   沉默黑色中染着赤色,像黑过头的天儿,泛起红了。   楼西北肩上缠着赤色鱼骨鞭,腰间绕着一圈叮当作响的银铃,挂着一只桃色香囊。   世间万般颜色各有各有的美丽。   倘若世间只剩一种颜色,该是多么寡淡无趣。   沈初霁接过他奉上的礼物,笑容和煦地同他说着什么。   看着他们往前走,秦少宁的脚步却顿在原地。   楼西北不清楚沈初霁为自己安排的结局,可以肆无忌惮地走在他身边,那么自己呢?   他明明知道啊。   来到宁安县众人心情轻松了不少。   或许机会难得,沈初霁并没有立刻前往神殿收回最后一道阵法。   当日他们住进一间客栈,锦儿和阿絮等人本想邀沈初霁一同游逛宁安,然而等他们找过去时,沈初霁已经不知所踪。   他们把客栈找了个遍,都没看到沈初霁身影,担心他遭遇什么不测。   梁浅看三个小崽子急得满头大汗,笑道:“楼西北在吗?”   锦儿摇头:“没看见啊。”   梁浅了然点头:“不用担心,师兄大抵和楼少侠在一起罢。”   “这狗贼!又把大师兄拐跑了!”   与此同时,宁安县最好的一间成衣铺中。   沈初霁寻了件尺寸与自己相符的绿白绸衣,让楼西北在外面等候,自己去隔间换下,将云金道袍放进收纳匣,戴上楼西北新送的耳铛。   楼西北百无聊赖靠在门外,见他推开房门走出来,眼睛像被钉在他身上似的,他大步走到沈初霁面前,忍不住用手拨了下耳铛,赞叹道:“你穿这身真好看。”   “和我想象中一样好看。”   楼西北打量他一眼,瞧见他腰间的朱雀玉佩和骨笛,不悦道:“我送你的匕首为何不系上?”   沈初霁道:“没位置了。”   “那就把这玩意儿取下来。”楼西北拽了下骨笛。   “不行。”沈初霁拍开他的手。   “想起来了,故人所赠?你那位旧情人罢?”   沈初霁笑了笑,没说是亦没说不说。   楼西北神情不满,突然将他推进隔间,没来得及关门就欺身而上。   他像条狗似的,一边啃咬沈初霁唇瓣,一边用爪子揉他的耳垂,似乎十分满意他戴上自己赠送的耳铛。   即使这对耳铛十分廉价。   “好了!”沈初霁抵开他的胸膛,“陪我去逛逛。”   楼西北不满,偏要撬开他的唇齿再索取一番,待自己满足之后才放开他。   意外的是,沈初霁竟然没恼。   离开成衣铺后,两人并肩走在街上,淹没在来往人群中,数不清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却无人敢上前打扰。   “你把我拐出来就是想逛街?”楼西北挑眉问道。   “不愿意?”沈初霁斜他一眼,“那你回去罢。”   楼西北失笑,撞了下他的肩膀:“我又没说不愿意,问也不让问啊?”   “不让。”   “行罢。”楼西北揽住他的肩膀,“那小人就舍命陪君子。”   沈初霁说逛街当真就只是逛街,但凡遇到感兴趣的东西他就全部买下来,半天时间下来不知买了多少东西。   快到申时,他提议去看日落。   楼西北没什么意见,陪他买了些零嘴去附近一座山上。   来到山顶,看着太阳西斜方向,他们寻了空地坐下。   “楼西北,你知道自己为何取这个名字吗?”沈初霁笑问。   楼西北觉得今日沈初霁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或许是因为宁安县的神殿没有遭到破坏,所以他感觉开心?楼西北并未深想出个究竟。   “不知。”楼西北摇头,“楼外楼能取出什么好名字?”   “我取的。”沈初霁道。   楼西北:“……”   “我的意思是,楼西北这么好的名字,楼外楼那老东西取不出来。”   沈初霁身体到底不如修士,这么长时间逛下来有些吃不消,他轻轻靠在楼西北肩膀上,抬眸看着他,说道:“那时我很喜欢人间的一首诗‘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我不明白这句诗的隐喻,但是西北方是九天神殿所在的方向。”   楼西北不禁失笑:“所以你希望我飞升?”   沈初霁摇头,沉默许久才说:“楼西北,我很自私。你的命格从出生时我就看得一清二楚,那时……我希望你能成为一把瞄准西北方向的弓箭,穿云破雾,势如破竹。”   那时,沈初霁既将最后希望托付于九天神殿,又憎恶于诸天神佛造成了这一切。   楼西北轻笑:“幸好你没给我取名天狼。”   沈初霁说:“可是,我更希望你飞升。”   “你若飞升,我必飞升。”楼西北如是说。   “我不飞升你也要飞升。”沈初霁略带执拗地说。   “不。”楼西北拒绝得干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落霞将远处天空染得血红,沈初霁眺望着天幕,感叹道:“好漂亮。”   “我带你逐日?”   “白痴。”沈初霁笑骂。   “楼西北,你知道我爹吗?他曾是修真界最好看的男修。”   楼西北笑:“难怪你这么好看。”   “我娘也好看,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那你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呢?”   沈初霁望着他,眼中浸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又显得十分认真:“你。”   楼西北怔了怔,捏住沈初霁下巴:“你这老东西,不会从小时候就觊觎我罢?”   沈初霁拧起眉头:“你才老东西!”   “那时候在你娘怀里就是个丑陋的小豆丁,我看你一眼就回了抚云顶。”   “我一开始不喜欢你,也没有那种想法。”   楼西北揶揄:“后来呢?等我长大,看我生得如此俊俏就喜欢了?”   “不是,是你先……”沈初霁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反正都是你长大以后的事情。”   似乎想起往事,沈初霁眼角挂着笑。   那时楼西北扬言要成为他的道侣,楼外楼气得脸都青了。   两父子打了一架,打得昏天暗地,楼西北哪是他爹的对手,被打个半死,深夜溜到他房间要他帮忙疗伤。   他顶着一身伤,可怜兮兮蹲在沈初霁床边,一会儿喊这疼一会儿喊那疼。   沈初霁给他疗伤,让他以后不要胡说八道,小心被他爹打死。   这厮从小就厚颜无耻,听了他的话跟狗崽子似的扑上来一通乱咬,沈初霁想将他推开,他就耍无赖,叫嚷:“我身上疼!你推我我就死给你看!”   “哼!你就是想我死!就想让楼外楼把我打死!你就是不喜欢!你还找借口!”   沈初霁对他一向心软,被他找到机会咬住了唇。   那时,他惊讶于这厮竟然长得快比他高了,一时没来得及制止。   “你想知道你爹小时候吗?他性格比你还顽劣。”   楼西北垂眸看着他,眼中虽含笑,却也一番深意:“沈初霁,今日怎么念起旧来了?是不是再过会儿,就要说到你旧情人身上了?”   沈初霁无奈:“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楼西北俯身吻住他的唇,低声道:“那就说说你有多喜欢我罢。”   沈初霁长睫微颤,凝视着眼前的脸,说道:“如果用你的命能换九州平定,我不愿意。”   楼西北弯起眸子,又去亲了亲他的唇:“原来在沈道长心中,我一人的命比世人的命更重要啊。”   “嗯……” 第68章   沈初霁两人回到客栈已是深夜。   他换回云金道袍, 卸下过于张扬的耳铛。   翌日辰时,沈初霁推门离开房间,与走道众人对上目光。   “大师兄早!”   “大师兄昨晚睡得怎么样?”   “大师兄, 早上想吃什么?”   ……   抚云顶弟子堵在门口,七嘴八舌说这话, 同时不住伸长脖子往房间里看。   落后他两步的楼西北正在伸懒腰, 看见门口七八个弟子,动作微微一顿,随后扶上自己的腰, 将下巴搁在沈初霁肩膀,控诉道:“沈道长, 昨晚你好凶啊, 人家腰现在还疼呢。”   抚云顶弟子登时目瞪口呆, 难以置信看着两人。   阿絮立刻让身边俩崽子捂住耳朵,再捂住自己的耳朵。   仙儿指着楼西北,怒骂:“楼西北你不知廉耻!”   楼西北从后方搂住沈初霁的腰, 明目张胆地在他后颈亲了一口:“沈道长,我腰疼。昨夜你怎一点不心疼人家。”   仙儿的脸从白到青,再从青到红:“你不要脸!”   说完, 她揪着三个小崽子转身离开。   沈初霁虽不知这厮说了什么, 但总归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别理他, 走罢, 去神殿。”   看大师兄坦然的模样,昨夜似乎并未发生他们想象中的事情, 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并狠狠剜了楼西北一眼。   这小子谎话张口就来!   他们一行前往神殿时,秦少宁默不作声跟在身后。   神殿祭拜的信徒比较多, 等候半个时辰后,沈初霁独自进入了神殿中。   这座神像由宁安百姓自发雕琢而成,不如其他几座神像精致,经过百年时间洗礼,神像褪色严重,五官早已模糊。   沈初霁咬破指尖,一滴鲜血没入神像,白色阵法涌现。   青碧色额石化成一条小蛇,将阵法尽数吞没。   “辛苦你了。”沈初霁指腹蹭了蹭小蛇的脑袋,小蛇吐出信子舔干他指尖血迹。   他收回九道阵法,神像依旧可保一方百姓平安。   回到殿外,沈初霁道:“给楼外楼传音,让他把人间界的弟子全部召回去罢。”   这些日子参与仙门大会的世家弟子在人间各地压制乱象,也因有他们出现人间陷入短暂的安宁,沈初霁要趁这个机会,将流失在这里的灵力尽数收回。   “哦。”楼西北应声。   百书阁让他们携带在身上的试炼晶石具有传送功能,无论在何处都能被传送至金陵城。   如果没有晶石则需要前往人间界极寒之地,通过那里隐蔽的通道前往修真界。   在宁安县停留半日,所有世家弟子全部返回修真界后,沈初霁带他们前往距离宁安县几十里的一座荒山。   趁着月色,沈初霁要将信仰之力转化为灵力全部吸收进封神榜中。   沈初霁握着封神榜,叮嘱众人:“积攒几百年的灵力强大到何种地步就连我也无法预料,恐怕会吸引不少已开灵智的凶兽,你们离得远一点,我有封神榜护身。”   “是。”   沈初霁不放心地看了楼西北一眼,加重语气:“无论发生何事,我不会有大碍,不要轻易靠近我。”   楼西北见他神色凝重,眼神紧紧盯着他,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   得到回答后,沈初霁独自走向远处空地,一如从苏仙乐神府出来后,他独自面对诸神之怒时。   想到这一点,楼西北莫名觉得不安。   沈初霁矗立于月色之下,缓缓打开封神卷轴,一道无形之力将卷轴托到半空。   他额间的青碧色额石被取下,涌现耀眼青光,从沈初霁掌心慢慢腾空。   一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道闪现龙纹的结界将沈初霁护在其中。   那团青光逐渐扩大,大地为之颤动,层层乌云挡住圆月。   突然,一声龙吟响起,一条青色巨龙在光芒中若隐若现。   它足踏祥云,鳞片熠熠生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龙吟穿梭在乌云之中。   巨龙浑身萦绕着一道青光,即使在黑夜也将它一身鳞片看得清楚,高山随着它出现发出畏惧颤栗,大地长风席卷,草叶尘土纷纷被卷上半空,模糊了视线。   “青龙?”   “大师兄居然……”   任谁能想到,沈初霁戴在额间的石头竟是由神兽青龙化成。   那条神兽肆意地在云中穿梭,气势恢宏,山摇地动。   “别玩了。”沈初霁遥遥站在大地上,声音平淡温和。   青龙却像听到他的话,自云中调转方向,猛地俯身冲向半空的封神榜。   在一道古老悠长的咆哮声后,青龙庞大身躯竟然钻进了封神榜之中!   同一时间,一道奇怪阵法自半空涌现,阵法极其之大,几乎覆盖整个山头,强烈威压好似一双无形大掌按在众人头顶,要将他们按到地上去。   梁浅张开结界护住锦儿几人,神色凝重地看着沈初霁方向。   然而在这种紧要关头,谁也没有发现秦少宁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沈初霁站在阵法下方,身体被青龙和封神榜结界护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白色阵法不断在头顶旋转,彻底运转起来。   黑夜被光芒照亮,无数信仰之力出现在沈初霁身上,他浑身沐浴柔和神光,一缕信仰仿佛受到牵引,钻进了阵法当中。   将信仰之力转为人间灵力吸收其实需要两个媒介。   第一个媒介是沈初霁,信仰之力通过他的身体融进阵法之中;第二个媒介则是阵法,将来自于沈初霁的信仰之力转化灵力被封神榜吸收。   并且,两者无法同时进行。   信仰之力通过沈初霁的身体源源不断被阵法吸收,他脸色苍白,几乎站不住身体,只得半跪在地,注视着上方的封神榜。   再过不久,方圆几百里感受到这股力量的凶兽和逗留人间的怨魂都会朝这里聚集,数量恐怕难以想象,必须在它们赶到之前结束信仰之力的转化。   远处天空黑压压一片,好似有什么庞然大物朝他们聚拢。   好在吸收信仰之力并不需耗费太多时间,在沈初霁撑不住之前,信仰之力被阵法完全吸收,接下来只需要将信仰之力转化为灵力被封神榜吸收,就可收回所以流失在人间的灵力。   只要收回了所有灵力,沈初霁就可以化骨撑起九州,以魂修补结界,人间两界就能免于这场浩劫……   “嗡——”   突然,阵法被一道身影闯入,发出轻微警告声。   可是不知为何,却没有排斥突然闯入的人。   悬浮在半空的封神卷轴被夺走,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熟悉身影。   “秦少宁?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宣夜震惊道。   看清那道身影,众人皆是一愣。   沈初霁半跪草地上,抬头神色平静看着半空的身影,问道:“你想做什么?”   秦少宁衣袍被狂风掀起,手中紧紧攥着封神榜,阵法转化的灵力顺着封神榜方向转嫁到了他身上。   秦少宁眼眶通红,声音几乎被疾风撕碎,颤抖不已:“我要飞升。”   强大灵力涌入他体内,令他痛苦地皱起眉头。   “谢风清说得对,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飞升,所以、所以我需要灵力,封神榜可以吸收灵力,我一样也可以……”   对于他的出现,沈初霁并不感觉到意外。   他在地面深深凝视着秦少宁,问道:“如果他骗你呢?你知道这些灵力有多强大?你的身体能够承受得住吗?”   涌入身体的灵力让他脸色煞白,却依旧咬着牙关,说:“我是神骨,就算我不能,这根神骨也能!”   “大师兄!”   “二师兄,我们去帮他罢!不能让秦少宁坏了事!”   “他们在说什么?根本听不见!”   梁浅眉头紧皱:“不行,大师兄说过,不能轻易靠近。”   “可是……”   楼西北道:“沈初霁早就知道秦少宁别有目的,他应该自有对策。”   话虽如此,他的神色比身边其他人都要凝重许多。   沈初霁神色复杂地看着秦少宁,问道:“秦少宁,一定要飞升吗?”   剧烈痛苦让秦少宁弯下腰,眼泪从苍白脸颊滑落,他声音哽咽:“沈初霁……飞升罢……我们一起飞升……不好吗……”   沈初霁摇头:“不好。”   沈初霁瞳孔中倒映着碎光,显得认真又坚定:“秦少宁,我不会飞升。”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你全都知道,不是吗?”   秦少宁紧紧闭上眼睛,眼泪被狂风刮落。   没错,他知道,他全部知道。   他知道沈初霁要救世人,更要救父亲和同门;知道沈初霁不愿飞升,不愿成为天地法则一部分。   他不想成为高高在上凌驾众生的存在。   沈初霁修的是人间大道,不是飞升之道。   秦少宁清楚这些,他比在场所有人都清楚。   可是,他不想沈初霁牺牲,不想他消失。   甚至,自己会不会被他杀死都不重要。   他想沈初霁好好活着,哪怕他会杀了自己取回神骨。   可是,沈初霁的神情那样认真,完全没有转圜余地。   秦少宁知道自己改变不了沈初霁的想法,他如果想阻止沈初霁只能飞升这一条路。   他跪坐在半空,捂着怀里的封神榜,近乎崩溃地大哭:“沈初霁……我喜欢你……我不想让你死……我们飞升好不好?”   沈初霁只是静静看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的确猜到了秦少宁想做什么。   秦少宁想在百年之内飞升只有另辟蹊径,而这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乃神骨之躯,身体可以容纳这些力量。   沈初霁知道,但是并未打算阻止。   如果秦少宁执意飞升,在容纳过于强大的灵力后,阵法转化结束之前他没有任何反手能力,沈初霁想杀他易如反掌。   就算沈初霁如今杀不了他,更不打算让其他人牵扯其中,但是被信仰之力吸引而来的凶兽和怨魂就会他视为可口食物,分食殆尽。   面对他崩溃痛哭说出的话,沈初霁沉默片刻,说道:“秦少宁,你生来就该喜欢我。”   “与其选择飞升,你更应该直接杀了我,你有很多机会,但是你没有。”   “我不是……”秦少宁用力摇头,“我喜欢你和神骨没关系!和这跟骨头没关系!我喜欢你、敬佩你,得知你的经历,你想做的事,我也心疼你……我不想让你这样消失……”   沈初霁默默看着他,说道:“既然知道我想做的事,那你应该知道我会杀你取骨,你更应该杀了我才是。”   “我不想杀你……这根骨头你想要我就给你……可是你不能死……”   沈初霁眼神变得十分深邃,问道:“你想飞升,不是为自保?”   “我……不想让你死。”   沈初霁看了他许久,好似叹息一声,说道:“少宁,如果现在飞升,我父亲和师兄弟的牺牲算什么?我承受了几百年的折磨算什么?你应当明白,我早就该死了。”   秦少宁明白,他什么都明白。   飞升绝不是沈初霁想要的结果,他一切都明白。   在沈初霁身边这段时间,他的内心充满了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他迷茫到声嘶力竭地哭着,声音悲恸,连相隔甚远的楼西北等人都听见了。   被信仰之力吸引而来的凶兽逐渐朝他们围拢,黑压压一片如同洪水一般。   秦少宁知道,他阻止不了沈初霁,也改变不他。   他抬起泪眼,凝望地上的沈初霁,终是说出了那句话:“沈初霁,你把神骨拿走罢。”   沈初霁依旧只是深深看着他:“那样你会死。”   “那又如何?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你不飞升了?”   秦少宁苦笑道:“你让我知道了那么多事情,如何还能心安理得地飞升呢?我也想帮你。”   是了,沈初霁步步为营引诱他走到这一步,就是为了让他说出这句话。   “你把神骨取走罢,我不反抗。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沈初霁却是如释重负地笑了。   “秦少宁,起誓罢。”沈初霁撑起身体,将骨笛化作长剑,“向我的神魂起誓,此生此世绝不飞升,否则待你踏足神殿,就将骨化形销,散于无形。”   秦少宁怔愣地看着他,眼泪无声落下。   “为何?”他颤抖着声音。   沈初霁脸上带着笑:“秦少宁,我将神骨与这些灵力赠与你,不能飞升是我唯一的条件。”   秦少宁用一种荒唐至极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是要化骨撑天吗?你不是需要我吗?”   沈初霁说:“是我想救世人,不需要你来付出代价。”   “你只需要答应我的要求。”   “沈初霁不会杀他。”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令众人疑惑回头。   他们相隔太远,再加上风声,听不见沈初霁和秦少宁的对话。   “谢风清?”   “你为何在这里?”   谢风清脸色苍白至极,眼神空洞地看着远处那一幕。   “什么意思?”楼西北沉声问道。   谢风清并未解释,喃喃自语道:“若他想杀,早在神骨生出精魄时就该动手。” 第69章   狂风吹起满地沙尘和草叶, 在空中编织成一张天罗地网。   透过缝隙,他们只能轻微辨别沈初霁二人动向。   无数虫鸣兽叫从四周传来,大地颤动, 乌云压境,数不清的野兽朝中央聚集, 其中混杂着模糊不清的虚影, 细看便能发那是张牙舞爪在人间逗留不肯离去的亡魂。   这般强大灵力,足以令它们心动。   “二师兄!它们全部朝着大师兄去了!”   梁浅神色凝重:“它们的目的是秦少宁。”   “大师兄会受牵连的!”   万兽与怨魂冲出茂密树林,朝沈初霁两人奔袭而去。   同时, 灵力转化结束,秦少宁怀抱封神榜坠落在地上, 强大力量让他短暂失去行动能力。   “快走……”他张开苍白唇瓣, 催促沈初霁离开。   沈初霁仿佛没有看到四面八方袭来的野兽, 手握骨剑站在他面前,随手斩下一只靠近的野兽头颅。   “青龙,布一道结界, 将它们全部放进来,其他一概不准入内。”沈初霁道。   化作小蛇的青龙缠绕在沈初霁手腕,闻言一口咬住他的血肉, 吸吮他的血液。与此同时, 一束青光升上天空, 逐渐形成一张泛着龙纹的结界, 将抚云顶和楼西北众人全部隔绝在外。   然而那些奔袭而来的野兽和怨魂却能够畅通无阻地进入结界,向沈初霁靠近。   楼西北飞身来到结界前, 尝试将手伸进去, 却被牢牢挡住。   “秦少宁,起誓罢。”沈初霁垂眸看着地上的少年。   秦少宁紧紧怀抱着封神榜, 眼泪打湿睫毛,从鬓角滑落,他望着沈初霁,就那样深深地望着。   “我发誓,此生此世绝不飞升,否则待我踏足神殿之时,骨化形销,死于无形。”秦少宁声音哽咽喑哑,他知道这是沈初霁想要的。   沈初霁扬起唇角,缠绕在手臂的小蛇忽然化作一条青色绸带,覆盖住他的双眼,他弯下腰,不再说话,指尖抵在秦少宁额头,一缕金色神力涌入他身体。   秦少宁只觉额间一烫,那道灵力游过经脉,袭向心脏,形成一把刺向他心脏的剑刃,一旦他有违誓言就会立刻了结他的性命。   沈初霁抬手在身边落下一道金色结界,将秦少宁困在其中。   腰间悬挂的朱雀玉佩微微发烫,昭示周遭有数不清野兽和怨魂,对他充满了敌意。   这些开了灵智的野兽嘴里怕是早就不知有过多少条人命,逗留在世间的怨魂也成了邪祟,如今他收复了流失在人间的灵力,便趁此机会铲除一部分罢。   沈初霁以青绸覆面,浑身萦绕一道金光,手执骨剑如一道闪电穿梭在兽群中。   惨叫不绝于耳,腥臭鲜血乘风洒在结界上,隔绝了外界窥探。   秦少宁感觉非常疲惫,尽管他奋力想睁开眼睛,捕捉沈初霁的身影,可是沉重眼皮还是缓缓合上。   “大师兄解开封印了?”   “那岂不是又会……”   抚云顶弟子脸色煞白,想起此前见过的诸神之怒,众人仍旧心有余悸。   楼西北站在结界外,努力捕捉兽群中模糊不清的身影。   他想起了在苏仙乐神府时。   沈初霁让他睡去后,难道也如现在一般,独自一人造下了杀业?   谢风清站在他身后,眼神深沉:“他用神魂在秦少宁身上下了一道禁制。”   楼西北攥紧拳头,问道:“什么禁制?”   “不得飞升。”   “为何?”楼西北声音沉沉,听不出情绪。   谢风清道:“宁儿乃沈初霁身上神骨所化,他们本为一体。”   “所以呢?”   “所以,宁儿一旦飞升,沈初霁必然一起飞升。”   楼西北神色一怔:“他不想飞升?”   谢风清好笑地看着他,说道:“若是他愿飞升,一百多年前就不该回来。”   “他说因为时候不到,了结九州倾塌一事后,他就会飞升。”   “时候不到?”谢风清闷笑一声,“楼西北,一百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相信他。”   楼西北侧过头,眼神阴沉。   谢风清靠在岩石上,捂着胸口闷咳两声,又说:“你猜猜,修真界从无飞升之人,诸天神佛从何而来?”   楼西北没有应答,他亦不需楼西北回答。   “因为,凡人是因果,天道是结果;因果可以改变结果,结果却无法撼动因果。一旦飞升成神,封了神号,化了神魂,塑了神骨,关于他在人间的一切都会被洗去。”   “你可曾想过,沈初霁执意返回人间为何?因为他一旦飞升,就再也不能在干涉人间之事。”   “你可曾想过,名动修真界的抚云顶天才少主,为何后世只记得飞升第一人,却不记得他姓甚名谁师出何门?”   看着楼西北深沉的双眼,谢风清自顾自笑了:“因为,自古以来成功飞升之人,会被天道从世人记忆中抹去。人间关于他的一切都将被洗净,自此后在人间两界你将再也找不到与他有关的任何痕迹。”   “所以,当年他拼死回了人间,记得他的人只有抚云顶与他关系亲近的弟子。”   听完一番话,楼西北目露寒光,神色阴翳至极。   “你想说,沈初霁骗了我?”他语气低沉,情绪难辨。   谢风清弯着眸子:“西北,别太相信沈初霁了。”   “那我应该相信你吗?”楼西北冷笑一声,“蛊惑秦少宁不足够?”   谢风清垂下眼睫,敛尽眸光,半晌,他耸肩笑叹:“算了,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师父了。”   “西北,我不是蛊惑你,我是可怜你。”谢风清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楼西北面沉如水,看不出到底信了多少谢风清的话,亦或者一字未信。   谢风清看着这样的他,神情忽然变得唏嘘:“西北你果真长大了,就连我都猜不透你心中所想。”   楼西北移开眼神,回头看向结界,只可惜结界已被鲜红糊满,根本看不清其中情况。   “师父解开封印时间越长,诸神之怒就会越强烈。”谢风清叹道。   楼西北眼睑下垂:“如何才能打开结界?”   谢风清道:“算了罢,师父感官被封印,会杀死所有靠近他的东西。若是你不幸死在他手里,他怕是就是疯了。”   “所以你有办法?放我进去。”   谢风清停顿片刻,说道:“你知道自己再死一次,就要魂飞魄散了吗?”   “少废话!”   盘旋在他肩膀的鱼骨鞭重重抽在谢风清身上,楼西北眼神犹如恶鬼:“我要进去。”   谢风清被抽得几乎坐不住,脸色苍白如鬼,低骂一声:“混球!”   “你身上有师父的东西吗?”   楼西北颔首:“嗯。”   谢风清强撑身体走上前,朝他伸出手:“给我。”   楼西北死死盯着他,将桃花香囊放到他手上。   谢风清将香囊贴在结界上,掌心溢出灵力将香囊作为媒介释放进结界中。   或许因为有沈初霁的气息,青龙结界并未排斥。   当结界被开出一道口子,楼西北一把夺回香囊,转身走进了结界。   “结界开了!”   “我们也进去罢!”   “大师兄一个人……”   谢风清拦在众人面前,说道:“你们进去就是送死,在沈初霁手下活不过一招。”   梁浅拧眉看他:“谢风清,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谢风清摇头不答,朝仙儿勾了勾指尖:“过来给师侄疗伤。”   仙儿:“?”   “你是秦子延?”   楼西北进入结界,眼神终于捕捉到那道被鲜血浸透的身影,他以青绸蒙住眼睛,浑身浴血,速度快如闪电,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嗡——”   一个眨眼间,沈初霁突然出现在眼前,骨剑削向他的脖颈,被鱼骨鞭及时拦下。   一击不成,沈初霁翻转剑身,一缕金色灵力缠住楼西北四肢,控制住他的行为,骨节再次袭来。   与此同时,鱼骨鞭一端朝沈初霁飞去,圈住他的腰身一路往上。   或是察觉到什么,沈初霁动作一顿,即将斩断他脖颈的骨剑强行扭转方向,一剑削掉了不远处一只凶兽的脑袋。   鱼骨鞭绕到沈初霁胸膛上,被他一把握住,另一手执剑清理靠近二人的野兽与怨魂。   “秦少宁!躺够了吗?!”楼西北大喊一声,被圈在金色结界中的秦少宁微微有了动静。   楼西北咬紧牙关,四肢仍被控制,他身体猛地朝前倾去,牙齿咬住覆盖在沈初霁眼睛上的青绸,将它拽了下来。   沈初霁一惊,下意识睁开双眼,缠绕在楼西北身上的灵力与困住秦少宁的结界同时消失,失去灵力沈初霁身体向下坠落,被楼西北紧紧抱住,飞身移动到另一侧。   秦少宁听见一道声音,猛然睁开双眼,紧接着就看到无数野兽朝自己扑来,顿时反应过来,一掌将它们击飞。   “沈兄没事罢?”秦少宁身体恢复过来,紧张地四下看去。   看到楼西北二人后,他立刻在两人身边落下一道结界,自己继续清理结界中的邪祟和野兽。   楼西北用力抱着怀中的人,被九天玄灵蚕食后,沈初霁嘴角溢出一丝浓黑鲜血。   “告诉秦少宁……他可以救他爹了……他爹就是秦子延……”沈初霁死死抓住楼西北的衣服,口中鲜血源源不断流出。   楼西北看着他的下巴被染红,打湿了耳边的绿白玉珰,眼泪毫无征兆滑落,他声音嘶哑:“沈初霁……你骗我是不是?你骗我是不是?”   “别、别哭,我没事……我……”沈初霁抬起手,张嘴想说什么,却突然发不出声音,只好用染了血的手抹去楼西北滚烫的眼泪。   “沈初霁,你骗我!我就是神府的主人对不对?我就是他对不对?什么失魂……什么过去……我只是忘记了对不对?”   “沈初霁说话啊!你说话啊!”楼西北捧起他脸,鲜血仍然不断从他口中涌出,他张嘴努力想要发出声音,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楼西北忽然变得惶恐,他慌乱地抹去沈初霁嘴角的鲜血,不断重:“沈初霁你说话……你说话……你不要吓我……说话好不好?”   “求求你……说话啊……一句、一句就好了!我不问了……我不问你了……”   “求求你……说话啊……”   他的眼泪烫在沈初霁指尖。   沈初霁不再尝试发出声音,他闭上嘴,身体恢复些力气,擦掉楼西北不断掉落的眼泪,将他抱进怀中。   野兽和怨魂在秦少宁清理下逐渐消亡。   秦少宁乃神骨所化,如今又拥有了比肩神明的修为,即使造出杀业也足以逃脱因果。   楼西北双手无力垂落,攥着他一角袖袍,将头靠在他肩上,几乎放声而哭   。   沈初霁安抚拍打着他的肩膀,抬头看向天空。   墨云凌驾在头顶,黑色雷电由远及近劈来。   ——诸神之怒来临。 第70章   乌黑云层翻涌着雷电, 好似即将降下一场大雨。   沈初霁将楼西北推开,指着抚云顶众人方向,让他离开。   楼西北眼中遍布血丝, 任由沈初霁推搡,身体始终不动如山。   沈初霁唇线紧绷, 眼神透露些许紧张, 将他往外推。   楼西北握住他的手,定定看着他,说道:“你想让我走就说出来, 说出来我就听你的。”   沈初霁唇瓣微张,仍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解开封印后, 凡人之躯承受不住神魂更承受不住九天玄灵, 沈初霁身体遭到了蚕食。   第一次逃离神界时, 九天玄灵蚕食了他的听觉;   第二次为楼西北重塑灵核时,他被蚕食了味觉;   第三次在苏仙乐神府中,他被蚕食了嗅觉。   这一次, 他被剥夺了声音。   沈初霁发不出声音,红了眼眶。   眼看诸神之怒在头顶酝酿,沈初霁无助地望着他, 可是楼西北无动于衷, 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绝不会离开。   沈初霁揪起他的衣襟, 湿润的眸子有愤怒也有不安。   楼西北只是看着他, 连眼泪都不流了。   “沈初霁,你飞不飞升?”楼西北执拗地看着他。   沈初霁抬头看向逐渐靠近的诸神之怒, 突然举起骨剑抵在楼西北喉咙上, 唇瓣一张一合,无声吐出一个字“走”。   楼西北无视他的警告, 身体微微前倾,锋利剑刃在喉间留下一道血痕,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神色决绝,扣住沈初霁颤抖的手指,问道:“沈初霁,你飞不飞升?”   鲜血沿着楼西北脖颈滑落,那双猩红眸子死死注视着沈初霁:“你告诉我,你现在还剩下什么?听觉、味觉、嗅觉……现在呢?你还说得出话吗?下一次是什么?视觉吗?”   他身上的鲜血像是灼烧了沈初霁的眼睛,他想把骨剑收回来,楼西北却不让。   “沈初霁,我只能活这一次罢?我不能再死了罢?”楼西北突而笑了,“沈初霁,你飞升吗?你不飞升,我就立刻死在你眼前。”   沈初霁的眼神痛苦到令人心碎,楼西北却变得那样执着。   他手指轻抚着沈初霁的脸颊,笑说:“你先飞升,等我百年,我一定会去找你,暂时忘记也没关系,我会飞升,我一定会飞升。”   沈初霁怔怔看着他,滚烫泪滴终于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楼西北指尖。   他突然点头,唇瓣翕动,无声说出一个“好”字,然后催促楼西北离开。   楼西北深深看着他,好像要将他看穿,看进他的血肉,不留一丝余地。   “轰隆——”   剧烈雷声在头顶响起。   沈初霁脸色煞白,看向不远处的秦少宁,想让他带楼西北离开。   可是接触到他的目光,秦少宁只是呆愣站在原地,他听到了楼西北的话。   当谢风清告诉他,沈初霁身体已被蚕食得不成人样,他其实并没有真实感,因为在他看来,沈初霁与常人无异。   原来,沈初霁什么都没有了?   “轰隆——”   遍地尸骸中,楼西北再次抱住了沈初霁。   他按住沈初霁的后背,将他困在自己怀里,沈初霁剧烈挣扎,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楼西北将他按在怀里,让他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沈初霁眼前一片黑暗,听不见任何声音,闻不到空中浓烈的血腥味,亦品尝不出自己的眼泪是什么味道。   他不知道天雷落下没有,只能感觉到楼西北的体温。   挣扎到底没有作用,他已经不是几百年前的抚云顶少主,如今的他与废人无异。   “轰隆——”一道雷击落下,一张结界如同天穹罩住沈初霁二人,挡住了大半部分的冲击,剩下余威则落在楼西北身上。   秦少宁不忍痛呼一声,半跪在地,嘴角流出一缕鲜血,刻骨铭心的疼痛通过半空结界转移到他身上。   他乃神骨所化,修为已过飞升境界,依旧难以承受诸神之怒的疼痛,遑论凡人之躯的沈初霁、楼西北二人?   尽管只是余威,落在楼西北身上依旧威力巨大。   他死死抱着沈初霁,咬紧牙关,后背涌出大片鲜血,像有无数烧得滚烫的针扎进他的骨肉之中。   “轰隆——”   天雷再次滚滚落下。   “这……”   青龙结界早已消失,抚云顶众人赶到了他们身边。   看着地上三人的惨状,梁浅神色凝重,望向高空不断落下的雷霆,说道:“帮他们挡一下。”   “不用管我!”秦少宁勉强站起身来,“我没有大碍。”   秦少宁如今修为已是高深莫测,再加上身体随时在自我恢复,他用结界替沈初霁拦下第一层威力,身体应该承受得住。   梁浅复杂地看着他一眼,没再坚持,和抚云顶众人运起灵力在楼西北两人周身形成一道结界。   雷霆落下时,在场众人皆感受到了钻心之疼。   有了两道结界阻隔冲击,楼西北终于有了喘息机会。   他抬起头,看向头顶两道结界,微微松开了桎梏沈初霁的手。   沈初霁立刻紧张地抬头看来,当看到完好无损的楼西北时,他重重松了口气,这才看见为他们挡住冲击的两道结界。   楼西北指腹轻柔地擦过他的眼角,轻声道:“沈初霁,你看,他们那么喜欢你,怎么忍心看到你这样?别骗我,飞升好不好?为了我们,飞升好不好?”   眼角浸出的泪染湿指尖,像轻柔的风,错过却不一定能及时捕捉。   “飞升罢,求你了。”   飞升吗?   为了楼西北,为了抚云顶弟子,为了秦少宁,为了这些喜爱他的人,飞升吗?   他可以这样吗?   他可以在能救的情况下不救,看着修真九州一一倾塌吗?   他用数百年光阴积攒的信仰之力,就让人间界继续受到侵害吗?   可是,如果楼西北会死呢?   不行,他不能让楼西北死。   楼西北得活着,他必须得活着!   百年……还有百年时间……   只要他继续像以前一样,每隔一段时间下界压制,人间界说不定也能坚持到百年之后。而且百年后现在的凡人已经死了,只要他们不再孕育新的生命,百年之后就不会有凡人受难……   他的父亲和同门……只要破坏结界他们就能够进入往生……   不过需要他们在海底继续待上一百年……   可以这样吗?   为什么……不试试呢?   在楼西北恳求的目光中,沈初霁轻轻点了点头。   楼西北近乎狂喜地将他拥入怀中。   “我们回修真界!你立刻飞升!我一定会去找你!我一定会的!”   沈初霁抱住他的后背,掌心沾上一片湿黏的血迹,他轻轻垂下长睫,下颚抵着楼西北的肩膀。   十二道雷劫过后,天空墨云散去。   秦少宁面白如纸,承受了最强烈的冲击,却依旧保留行动能力。   抚云顶众人分散了第二道冲击,除却脸色苍白些,倒也没什么大碍。   反倒几乎没有受到雷击的沈初霁身体状况最差。   楼西北将他扶起来,看向秦少宁,说道:“你的父亲就是秦子延,他已经时日无多了,沈初霁说你现在可以救他。”   秦少宁神色一怔,下意识看向靠坐在岩石上的谢风清。   谢风清脸上并无反应,漆黑深邃的眸子自始至终都在沈初霁身上。   沈初霁打开随身携带的收纳匣,从里面取出笔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重塑经脉。   抚云顶众人目不转睛看着沈初霁,即使不问也知道大师兄恐怕已经说不出话了。   “是。”秦少宁接过染墨的宣纸。   沈初霁让他留下试炼晶石,即刻前往秦国为秦子延本体治疗,随后再从极寒之地返回修真界。   秦少宁没有怨言,将试炼晶石取出,转而交给了阿絮。   沈初霁看向不远处的谢风清,让其他人在原地等候,自己与他单独说话。   让青龙在周遭布下结界,他将宣纸放在岩石上,笔尖染墨写下一句话。   ——我走了,保重。   谢风清直勾勾看着他,问道:“你从最初就不想杀秦少宁,那么光凭神魂之力,修复结界应该不够罢?你打算用何物代替神骨撑起中天界?”   沈初霁将骨笛拿起。   “它?楼西北当年在秘境里斩获的凶兽饕餮,抽出脊背最坚硬的一截凶骨,融和十二颗极品晶石亲手为你锻造的这支骨笛?”   沈初霁在纸上写:“它伴我一百二十六年,刀下亡魂无数,以玄灵滋养,足够媲美神骨。”   谢风清沉默看着他,半晌哂笑:“师父,你真狠啊。”   “这种时候还骗他吗?”   沈初霁没再应答,将纸笔全部收好,朝他勉强露出笑来,随后转身回到众人身边。   没有再耽搁时间,他们带着阿絮使用试炼晶石传送回了金陵城。   秦少宁看着满地残骸,一个抬手间将它们化为无形。   “沈初霁还是不会飞升,对吗?”秦少宁沉声问道。   谢风清垂眸,看向手边留下的宣纸,上面写着“保重”几个字。   “最后再想想他罢,过了今夜大概我们谁也不会记得。”   秦少宁浑身一震,颓唐地垂下脑袋。   “没有其他办法吗?”   谢风清捂着胸口重重咳嗽,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沈初霁尚且只能做到这一步,就算有别的办法,我们能做到吗。”   祭天台上凭空出现几道身影。   几乎只耗费一炷香时间,他们就回到了金陵城。   修真九州位于中天界,天色亮得比人间早。   人间正是夜半时候,修真界却已能够看到天边升起的朝阳。   阿絮好奇地看向四周,发现和人间界似乎并无区别。   所幸沈初霁并未受到诸神之怒影响,身体除了虚弱一些并无大碍。   时间差不多了,就在这里罢。 第71章   阳光和煦洒在身上, 削薄云层透着光束,像一层薄薄纱衣。   沈初霁眯眼看向远方,身体并未受到诸神之怒的影响, 没有以往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将手搭在楼西北掌心,看着劫后余生露出松懈表情的众人。   用指尖在楼西北掌心研磨, 写下一句话——我在神殿等你, 忘记也没关系。   楼西北垂眸看向他的脸,温和笑意挂在眼角,好似大浪淘沙后剩下一丁点温情, 切切实实又显得无比平静。   “好!等我。”楼西北握紧他的手,眼神那般坚定。   沈初霁将众人唤到身边, 取出笔墨写下几句话。   ——我一直不愿飞升是因为无法舍弃凡心。   “师兄, 难道谢风清的话是真的?一旦成功飞升就会被抹去存在痕迹?”   ——没错, 神、凡两界有着绝对不可逾越的法则,一旦成功飞升,凡间与我有关的一切都会被封神榜洗去, 包括我的法力和遗留的字迹。   梁浅神色一凝,抱拳半跪在地:“请师兄飞升!”   抚云顶弟子神情严肃,俯首半跪:“请大师兄飞升!”   阿絮虽不知发生何事, 可是她能够感觉到兄长的身体已经危在旦夕。   沈初霁沉默垂着脑袋, 在纸上写下一句——飞升则可恢复记忆。   ——日后, 你们不得作恶, 潜心修炼,不求飞升, 但求平安   “是!”   “弟子明白!”   “你要如何飞升?”楼西北问道。   ——我已渡过飞升雷劫, 只需斩断羁绊就可重塑神骨。   楼西北紧紧看着他,问道:“那九州倾塌呢?父兄魂魄呢?你不管了?”   楼西北在试探他,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了解沈初霁,但是他清楚沈初霁绝不会弃他们于不顾。   如果沈初霁说他不管了,绝对是在骗他。   沈初霁神色并无异样,写道——管。   ——我耗费数百年时光,父亲与同门仍被困海底,怎么可能不管。   他取下腰间骨笛,写道——我会用这根骨头撑起中天界,在塑成神骨前用九天玄灵修补结界,届时我既能保住九州,亦能飞升。   楼西北依旧只是看着他,害怕这只是沈初霁的托词。   他不知道沈初霁想用什么方法修补结界。   沈初霁敛起眼眸,写到——只是,你们都会忘记我的存在。   楼西北想起在梦蝶洞穴中看到的梦境。   那时他以为是幻境,如今想来那大抵是他曾经的记忆。   在记忆中,沈初霁说过他讨厌神界的条条框框。   被抹去痕迹,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沈初霁想在修补结界后,继续留在人间情有可原。   或许,他原本打算等自己一起飞升呢?   大概沈初霁表现得太过真实,楼西北接受了他的说辞。   他轻柔抚弄着沈初霁的脸颊,闷笑:“这么舍不得我?”   仙儿道:“明明还有我们!”   沈初霁看着他们,郑重点了点头。   当然舍不得。   楼西北笑道:“放心,百年之内我一定会飞升,你只需要乖乖等着。”   “我也会!”   “大师兄你等我们,飞升之后我们一定去寻你!”   “兄长,我、我也会!”   “大师兄,阿玉也会的!”   ……   天阴站在人群后方,他迷茫看着沈初霁,莫名觉得不对劲。   大师兄曾经是不是对他说过什么?是不是和他有过什么约定?   他当时明明说他无法抹去我的记忆……若是天地法则,怎会抹除不了他的记忆呢?   大师兄在说谎?他为何要说谎?   要不要告诉大家?可是、可是大师兄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罢?自己只需要听从大师兄的话……   沈初霁眼中染着笑,有带着一些无奈,写到——好,我等你们。   “那就飞升罢!”   ——好。   “大师兄,有什么话要带给小猴子他们吗?”   “宣夜你白痴啊!到时候大家什么都不记得大师兄了,还带什么话。”   “对哦!等一下,我先在门规里加一条——谨遵大师兄之命,潜心修炼,飞升再见。这样就算忘记了也能记得飞升。”   “宣夜你小子有点聪明啊。”   “嘿嘿……”   沈初霁脸上挂着笑容,静静看着他们。   不多时,百书阁四大尊主赶到祭天台。   沈初霁只对他们留下了一句保重,随后单独写了一句话交给楼外楼。   楼外楼接过宣纸,展开一看,脸色微变,深深地看了沈初霁一眼,不动声色站到了楼西北身后。   ——你们离我远些。   沈初霁握着封神榜,自己站在祭天台中央,让众人退到阁楼上。   楼西北握住他的手,十分用力:“等我,就算我不记得你,我也一定会飞升。”   桑儿站在他左侧,脸色发白,唇瓣紧抿。   她知道沈初霁要做什么,因此知道沈初霁在骗他们。他不会飞升,不能飞升,域海结界不可能轻易修补,就算他如今已修得神魂。   准确来说,沈初霁并未要修补域海结界,而是将神魂散于域海形成一张新的结界,他没有天道那么强横的力量,所以需要神骨撑起整个修真界,以免继续下沉。   说实话,若非提前知晓,沈初霁的说辞在她看来几乎天衣无缝,不仅能够抹除众人记忆,还能让楼西北心甘情愿飞升。   这一次,他们不会再重蹈覆辙,楼西北不会再因他而死。   桑儿觉得自己卑劣至极,因为这一刻她甚至觉得庆幸。   可是……她明明知道沈初霁为何牺牲……   待众人退到阁楼上,沈初霁缓缓展开手中的封神卷轴。   他说谎了。   说了太多慌。   封神榜和天地法则不同。   被天地法则洗去的记忆会在飞升后恢复,可是被封神榜洗去的记忆不会。   被封神榜洗去的记忆,会随着他身死、封神榜消亡而永远消失,就算飞升也不会想起。   楼西北,飞升罢。   飞升就能好好活下去了。   封神榜乘风去到半空,沈初霁取下腰间骨笛与朱雀玉佩,一道红光在掌心闪动,额间青碧色额石也逐渐焕发光芒。   “嗡——”   沉睡依旧的大地发出嗡鸣,青色小蛇叼住骨笛腾空而起,瘦小身体变成一条青色巨龙在半空盘旋。   同时,一声迤逦鸟鸣传来。   祭天台中央突然狂风大作,一只金色朱雀出现在沈初霁身后,它挥动火羽翅膀,掀起一阵狂风,沈初霁衣袍凌乱,墨发飞扬。   青龙与朱雀在他身后盘旋,龙吟鸟鸣,气势恢宏。   沈初霁身体被一道无形力量托到半空,封神榜像是有所感应,幻化出一道阵法,白色流萤从四面八方朝封神榜聚拢,那是沈初霁在人间两界留存过痕迹。   两只神兽在他身边发出凄厉的悲鸣,人间记忆被一点一点洗去。   楼西北怔愣地看着处于半空的沈初霁,他正对着自己的方向,两人视线轻而易举在半空汇聚。   纸上字迹慢慢变淡,直至恢复成一张白纸。   不止是字迹。   楼西北望着那双平静的眼睛,努力捕捉脑海中闪过的每一帧画面。   他和沈初霁如何相识?   在抚云顶。   然后呢?他们在山下偶遇,在苏仙乐神府拜堂成亲。   再然后……诸神之怒?   为何会有诸神之怒?   因为、因为什么?   楼西北迷茫看着沈初霁,记忆流失的速度太快,他努力拼凑,努力回想,可是看着沈初霁的眼睛,他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不对……   有哪里不对!   他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是!他一定是遗漏了什么!   沈初霁要修补结界,要飞升……   他说过修好结界就飞升!   不对!完全不对!   既然如此,他为何要给秦少宁下禁制?为何不让秦少宁飞升?   错了!哪里错了!   沈初霁说……   沈初霁说过什么?   他说过什么?!   记不清了……为何记不清了?   他近乎惶恐地看着沈初霁的眼睛,他想不起了,沈初霁到底说过什么?!   不能……不能就这样让他走……   楼西北下意识迈出脚步,他要阻止沈初霁,他还有一件事没问清楚,太快了,记忆消失的速度太快了……   “爹……你做什么?我不能让他离开……”楼西北想要靠近,想要阻止沈初霁,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一道结界里。   他红着眼睛,迷茫地看着楼外楼:“爹……你做什么?”   楼外楼紧咬牙关,偏过头不再看他。   “爹……放开我……你放开我……”   楼西北茫然摇着头,沈初霁说的话不对,可是他不记得沈初霁说过什么……   沈初霁要飞升……飞升要被抹除痕迹……   天道会抹除一切与沈初霁有关的东西,包括他的法力和字迹。   字迹?   纸上已经没了字迹。   法力?   法力……   楼西北惊愕地抬起头。   法力?!   如果天地法则会抹除他的法力,他用法力修补的结界还会存在吗?   秦少宁和他本是一体,所以修补结界后秦少宁不能飞升,那么沈初霁就能飞升吗?   他的法力不是会被抹除吗?   难道他不救了?他要直接飞升?   那骨头呢?那神骨呢?   神骨……什么神骨?   楼西北怔愣看着悬浮半空的沈初霁,那双眼睛好熟悉,是谁?   好奇怪……到底什么不见了?   飞升?沈初霁?   对,飞升,他要飞升!   他答应过沈初霁百年之内一定会飞升!   沈初霁……   楼西北努力在脑海里拼凑出沈初霁的模样。   沈初霁……抚云顶……他喜爱的人。   沈初霁是谁?   沈初霁?   谁是沈初霁?   他是谁?   那个看着我的人是谁?   他在做什么?   沈……   什么?   我想说什么?   看着男人那双眼睛,楼西北感觉所有记忆都将被抽离。   他努力拼凑,可于事无补。   就在这时,天阴喃喃唤道:“大师兄……”   声音不大不小,却传入了楼西北耳朵里。   突然之间,楼西北瞳孔骤缩。   “咻——”   一道赤芒从眼前划过,鱼骨尖刺刺破双眼,鲜红血液飞溅,被狂风吹得飘落在沈初霁脸上。   沈初霁怔怔睁大眼睛,鲜血如河流一般沿着楼西北的脸颊滑落。   “沈初霁!!!” 第72章   剧烈疼痛好像让他抓到了记忆的尾巴。   被抽离的记忆开闸泄洪般涌进他的脑海, 楼西北闭着双眼,鲜血淋漓落下,染红苍白脸颊, 他用力捶打着面前的结界:“沈初霁!你骗我!你骗我!”   “西北!”桑儿大惊失色,看见垂在楼西北身边染着血的鱼骨鞭, 顿觉双腿发软。   “沈初霁你看看我!你看着我!”他近乎疯狂地咆哮, “你敢骗我!沈初霁!把记忆还给我!”   沈初霁内心一瞬间的动摇,让记忆退回到了他们脑海。   他远远看着楼西北,鲜血刺痛他的眼睛, 可是他没有再停下,封神榜继续抽离着他存在的痕迹。   如果只是修补结界而已, 沈初霁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他到底想做什么?分明不会飞升为何要洗去他们的记忆?   “爹……你放我出去!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到底要做什么……”   楼西北无助地跪坐在地上, 记忆仍在源源不断消失。   桑儿看着他满脸的鲜血, 眼眶泛着涩意,咬牙道:“他要死了!”   “他不会飞升!他是骗你的!他要用神魂修补结界!以魂为界,化骨撑天;他的神魂将散于域海之中, 与天地灵力融为一体,彻底湮灭于三界之间!”   “沈初霁……”楼西北眼泪融合鲜血滑过下巴。   “沈初霁!!!”楼西北声音忽然变得极其尖锐,“你看着我!”   他神情变得阴狠又决绝。   沈初霁听不见他的声音, 只能怔愣地看着他, 神魂已经在脱离躯壳, 仍有泪水不断落下。   “沈初霁!你若敢洗去我的记忆, 我立刻震碎心脉陪你一起死!”楼西北声音冷得像一把在寒潭泡了数万年的刀剑。   即使沈初霁听不见声音,依旧能感觉到他说这话时的决心。   记忆仍在不断流失。   楼西北一把拽下腰间的桃花香囊, 一掌将其击得粉碎:“沈初霁, 我陪你一起死。”   “西北不要!”桑儿惊恐地喊道。   楼西北运起周身灵力,将它们积攒在体内, 瞬间就可冲破周身经脉。   被抽离的记忆静止在半空。   “把记忆还给我!把记忆还给我们!所有的记忆!”   “不然,我们一起死!”   被封神榜吞没的记忆接二连三吐出,好像生怕晚上片刻就会酿成沈初霁绝对无法承受的后果。   过往无数记忆涌入脑海,包括那些早就被楼西北遗忘的记忆。   “啊!!!“楼西北跪伏在地上,洪水般的记忆刹那间涌入脑海,令他痛苦不已。   那些和沈初霁有关的、曾经的、所有的记忆全部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别死。   在刀子似的风中,他耳边好像响起了沈初霁的声音。   楼西北不能死。   谁都可以死,楼西北不可以。   沈初霁不敢拿楼西北的性命来赌。   同一时间,沈初霁神魂完全脱离了躯壳,早就不堪重负的身体如同风化一般,化作齑粉被风吹散。   “沈初霁……你好狠啊……你好狠啊……”楼西北双手锤着地面,像是无力泄愤。   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骗他?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弃他?   那道金色神魂飘到楼西北面前,落在一粒种子穿过结界没入楼西北体内。   “你要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他感觉到了,沈初霁的身体消失了。   他双手狠狠砸着地面,直到血肉模糊,依旧没有任何作用。   “沈初霁你好狠啊……为什么这么对我……”   落在他身上的种子开出一片花丛,修复着楼西北身上的伤口。   那道神魂俯身在他头顶落下一道轻吻,随后缓缓飘向天际,缠绕着朱雀的翅膀,与青龙一起飞向了域海。   “沈初霁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怎么办?!你死了我怎么办?”   “你看看我啊……看看我……求你……”   他近乎崩溃地大哭,声音嘶哑哽咽。   或是已经没了必要,被封神榜吞没的记忆全部散了回来。   “大师兄……”   “大师兄呢?”   “他是骗子……他根本没有飞升……”   “兄长……”   记忆逐渐回笼,宣纸上的字迹也变得一清二楚,一切仿佛没有发生。   “西北……”桑儿泪流满脸地想去扶她,被鱼骨鞭狠狠抽在手上。   “沈初霁呢?沈初霁在哪里?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他了?他在哪里?!他去了哪里?!”   悬浮半空的封神卷轴一点一点风化,如同沈初霁的身体,化作齑粉湮灭于风中。   “沈初霁在哪里?!沈初霁呢……”   眼泪与鲜血混合,他脸上已有癫狂之色。   楼外楼站在结界外,看着封神卷轴最后一角也消散在空中,终是发出一声叹息。   “楼西北,他把神魂凝成的神府种在了你身上,好好活下去罢。”   神府乃灵核所化,神府一旦离体,本体势必不复存在。   楼西北失声痛哭,手指紧紧扣在地面,因为太过用力指甲翻转鲜血横流。   “爹……我怎么活啊?没有沈初霁我怎么活啊?”   “为什么这样对我……他不是喜欢我吗?他不是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为什么啊?”   即便楼西北死过一回,楼外楼也从未见过这样绝望的他。   他蹲下来,轻轻抚着楼西北的脑袋,声音沙哑:“西北,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九州倾塌。”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世人要死就让他们死!他们就该死!凭什么要沈初霁死!”   “爹……我不要他死……沈初霁死了我怎么办?他对我很重要……我不能没有他……爹……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要让他回来!我一定要让他回来!”   楼外楼道:“可是他想让你活着,就像一百二十一年前你想让他活着一样。”   “少主……少主……我怎么办啊……”   那些曾经的记忆此刻充斥在他的脑海。   分明答应与他结成道侣,分明答应他去去就回,分明答应他飞升后就让他进入抚云顶,分明说好了要飞升,分明说好了要在神殿等他,为什么啊?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父亲,为了同门,为了秦少宁……那我呢?沈初霁你想过我吗?没有你我怎么办?”   身体里好似有一股郁气乱窜,他揪着头发捶打自己的脑袋,想把郁气发泄出来。   “西北!”桑儿震惊地看着他身上越来越多的鲜血,“尊主!他要走火入魔了!”   楼外楼眉心皱起,运起灵力压制他体内的郁气。   “滚!滚开!都给我滚开!沈初霁呢?把他给我找回来!我要他……我要他……”   他体内郁气太蛮横,竟直接将楼外楼的灵力弹了回来。   “沈初霁……我恨你、我好恨你……为什么啊?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跟你一起死……我陪你一起死……等等我……我来陪你……”   “让开!”灾厄走到楼西北身后,手掌贴着他的后背,将他体内化不去的郁气全部吸到自己体内,“师兄不想让你死,给我好好活着。”   他按住楼西北后颈,略微用力将他活生生掐晕过去,随后对楼外楼说:“他精神快崩溃了,不想他变成疯子就作法替他稳住心脉。”   楼外楼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楼西北,神色复杂又心疼,朝灾厄道谢后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二师兄……大师兄呢?”   “为什么封神榜会消失?他不是飞升吗?”   抚云顶弟子愣在原地,迷茫看向四周,各处都没有沈初霁的身影。   “楼西北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大师兄死了?大师兄为何会死?他不是、不是要飞升吗?”   “大师兄……”   阿玉揉着眼睛放声痛哭:“大师兄……我要大师兄……”   锦儿眼中噙着泪,抓住梁浅的衣服:“大师兄呢?大师兄在哪里?楼西北什么意思啊?”   梁浅神色惨白,看着朱雀离开的方向,喃喃道:“大师兄死了……”   “不可能!大师兄怎么会死?!”江阔眼眶通红,愤恨抽出腰间的映月弯刀,“我不准你们胡说!大师兄不会死!”   宣夜不可置信地摇头:“不可能的,大师兄不可能会死……大师兄明明要飞升,他不可能骗我们!”   仙儿身体瘫软,跪坐在地上:“大师兄……”   阿絮迷茫看着众人,紧紧咬住下唇。   谁死了?兄长死了吗?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兄长,好不容易才和兄长来到了修真界,好不容易才能永远留在兄长身边,兄长怎么能死?   灾厄漆黑右眼掠过众人:“师兄死了,我们的大师兄死了。”   与此同时,人间界,秦国回都。   突然被抽离的记忆再次回笼,秦少宁狂喜地闯入皇帝寝殿:“我们还记得沈初霁!他没有死对不对?”   秦子延靠坐窗前,与秦少宁的喜悦相比他显得异常平静,看向秦少宁的目光中甚至带着一丝嘲弄和怜悯。   “你是他的神骨,你感觉不到吗?这世间,连他神魂的气息都消失了。”   看着秦少宁瞬间惨白的脸色,秦子延缓缓闭上眼睛。   “他死了。”   星星点点的荧光落入域海,青龙在海面翻腾,朱雀于上空盘旋。   困在深海中的魂魄相隔四百多年光阴终于挣脱束缚飘向了海面。   沉没水中的江州大陆忽然发出一阵强烈震动,海底拔起一根无形神柱将它撑到半空。   被淹没在水下数十年的大陆重浮出水面,飘落的荧光修复着枯萎的大地与草木。   那些灵魂星点有的沉没于深海,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有的飘散在空中,以九天玄灵滋润着修真界一景一物。   江州回到了水面,修真九州不会再倾斜。   人间界不再受灵力侵害,或许数十年后就会一片欣欣向荣,建立一轮新的制度。   平静的海面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是啊,对世人来说,这本就是普通且寻常的一天。 第73章   金陵城一夜之间变成了废墟。   苍州楼家少主楼西北走火入魔失控打伤金家弟子, 将斥巨资打造的金陵城毁得干干净净,百书阁圣女桑儿拼命阻止最终被打成重伤,四位尊主合力才将他制伏。   究其原因, 外界没有传出任何风声。   只知那楼西北发狂后身体危在旦夕,将修为激增的秦少宁唤回修真界才稳住了他的心脉。   没过两日, 抚云顶弟子又在苍州大闹一通, 听说是他们自家弟子大打出手,边骂边哭、边哭边打,责怪跟随大师兄下界的同门没有好好将大师兄带回来。   紧接着, 突然崛起的抚州谢家毫无缘由地遣散了自家弟子。   同时,青州秦家家主也不知所踪。   因为这些事情, 整个修真界噤若寒蝉, 揣测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隐情。   半月后, 苍州楼家,少主楼西北在鬼门关中走了一遭。   昏迷数日后醒来,他打伤守门两位弟子, 崩开身上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状若疯癫奔走在长廊中,大声唤着沈初霁的名字, 双手撕开缠绕在身上的纱带, 引得鲜血汩汩流出, 顷刻间浸透了衣服。   “沈初霁呢?他在哪里?!”   他拉扯着眼睛上厚厚的纱带, 未曾愈合的血肉黏着纱布被撕下,刺眼鲜血沿着苍白脸颊滑落。   楼西北似是在短短半月时间瘦了许多, 几乎脱了相, 脸颊凹陷,唇瓣干裂, 以往合身的衣服此时却显得空空荡荡,浑像一棵即将枯死的树木。   “少主!别扯了!”一名弟子紧张地上前阻止,被他一掌击飞撞到岩石上,口吐鲜血。   闻声赶来的楼外楼看见他身上裂开的伤口,快步上前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你不要命了?!”   “不要了!我不要!我只要沈初霁!他在哪里?你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他死了!你看不见总该听得见罢?他死了!”楼外楼揪起他的衣襟,一字一顿地说。   “他的神府在你身上,感觉不到吗?”   “滚!!!”楼西北猛地将他推开,“死了而已!他敢骗我!他敢丢下我!阴曹地府我也要把他找回来!”   楼外楼牙关紧咬,拎起他的衣服将他扔进池塘,自己也跟着跳进去,将他的脑袋按进水里,咬牙道:“他死了,消失了,阴曹地府你也找不到他,明白吗?”   “你以为这么折腾自己他就会心疼,就会回来?他把神府都给了你,你想死都死不了,明白吗?”   楼西北在他手里根本不挣扎,鲜血染红池水,楼外楼拎起他的衣服,眼眶泛红:“楼西北,我错了,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去抚云顶,就不应该让你认识他。”   “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你不是潇洒吗?你不是桀骜不驯吗?你不是要做修真界第一人吗?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爹……”楼西北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好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楼外楼将他抱进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忍着眼中涩意:“傻孩子。”   “爹……怎么办……我好想见他……”   “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不要我……”   “楼西北,他不是不要你,他只是没有办法了。”   “被洗去记忆不好吗?他已经为你安排好了最正确的一条路,只要听他的话走下去……”   “不好!那是我的记忆谁都别想夺走!”   “爹……我怎么办啊……”   楼西北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滚烫眼泪浸湿了衣服。   楼外楼沉重地闭上双眼,他敬重沈初霁没错,但是无法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在这一刻他真的宁愿自己不曾是抚云顶弟子,楼西北就不会阴差阳错认识了沈初霁。   可是,事情变成这样是谁的错呢?   没有任何人有错。   如果事情能按照沈初霁预期那样发展,以身殉之,被封神榜抹去痕迹倒真是最好的结局。   听着他绝望哽咽,楼外楼叹息一声,说道:“沈初霁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楼西北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又狂喜地抬起头,声音激动颤抖:“怎么救他?爹,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他?   楼外楼看着他血肉模糊的眼睛,说道:“你先把眼睛养好,我再告诉你。”   “不用!反正看不见沈初霁,我不需要、不需要眼睛,我没关系,这样就可以了,你告诉我罢!告诉我!”   楼外楼太阳穴直抽抽,退让一步:“先换身衣服,把伤口包扎好。”   “好……我立刻去!”   楼西北慌得忘了自己会飞,跌跌撞撞爬出池塘,带着一身血水回了房间。   “尊主,您在骗他?”桑儿站在池塘边,被楼西北打伤后并未痊愈,脸色透着几分苍白。   楼外楼垂下眼睛:“不算,封神卷轴最终留下了一片,证明沈初霁魂魄并未完全消散。”   桑儿抿紧唇瓣,眼中饱含怒意:“楼西北为了他变成什么样子了?您还想让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去复活沈初霁吗?”   楼外楼抬眸看向她,眼神冷了几分:“桑儿,如果死的是楼西北呢?你会不会救他?”   “与其让他这样折磨自己,不如给他一些希望,至少还能让他活下去。万一,沈初霁真的有救呢?”   桑儿脸色又白了几分,垂在身侧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说不出反驳的话。   片刻后,楼西北换了身衣裳,身上伤口草草包扎,头发水珠都没来得及擦干,就找到了楼外楼。   彼时,秦少宁和抚云顶弟子都聚集在楼家。   “爹,你说的一线生机是怎么回事?”楼外楼急不可耐地问。   楼外楼见他终于打起些精神,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取出一方木盒,打开盖子,里面躺着一片封神卷轴,不如指甲盖大小,边缘还在缓慢地消散。   “沈兄的封神卷轴剩了最后一片。”   楼西北眼睛上覆着纱布,颤抖手指从他手里接过盒子,小心翼翼触碰着不足他指腹大的碎片,眼泪忽地浸湿了纱布,喃喃道:“他还活着……他果真还活着……”   “大师兄还没有消失?”   “果真?!”   “楼尊主。”梁浅抱拳半跪在地,“您可有办法救回大师兄?若您能施以援手,我等愿肝脑涂地为您所用!”   抚云顶弟子郑重其事地跪拜在地。   楼西北将盒子抱在怀里,问道:“爹,怎么才能救他?”   楼外楼摇头道:“我只知他神魂尚有一缕未散,至于在何处、能不能救,并不知晓。”   “而且,他最后一缕神魂也在逐渐消散。”   “能救、一定能救!”   楼西北将这点希望牢牢抓在手中:“一定有办法救他!”   秦少宁道:“我是他的神骨,能通过我找到他最后一缕神魂吗?”   楼外楼沉思片刻,点头:“可以一试。”   楼外楼招手将他唤到眼前来,又问仙儿要了些引魂香,豁开秦少宁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在引魂香上,没等青烟燃起,香却毫无征兆地灭了。   见状,仙儿脸色发白:“香灭了,大师兄的魂魄消失了……”   楼西北手指紧紧扣着木盒,因为太过用力手上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打湿了纱布。   楼外楼看着剩下的一片封神卷轴,沉吟许久,忽然有个大胆猜测:“引魂香熄灭代表无魂,但是沈兄说过凡间与神界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地法则,或许……沈兄最后一缕神魂不在人间?”   楼西北轻声喃喃:“神界……”   秦少宁忽然抬头:“秦子延或许知道!他曾经窥探过封神榜里沈初霁的记忆!”   众人浑身大震,惊喜地抬起头。   “那我们即刻下界……”   “爹,我要去找秦子延。”   楼外楼神色凝重,问道:“这并非好事,神界于我们而言是完全未知的领域,和沈兄一样厉害、比沈兄更厉害的神仙生存之地,我们只是一介凡人而已。”   “倘若沈兄最后一缕神魂在神界,那我们想要拿回来怕是比登天还难。”   “那又如何?”楼西北脸色沉着,不复适才疯癫之状,“我不会就这样放过沈初霁。”   事不宜迟,楼西北随便吃了几颗修复丹药,再加上有仙儿陪同,楼外楼没有继续阻止他们。   进入域海海底,他们看到了与之前不同的光景。   无数荧光在海底悦动,就像夜晚天空流淌的银河,照亮了这座漆黑孤寂的海底。   从海底通道来到人间,他们乘坐飞船来到了秦国回都。   被秦少宁重塑一些经脉后,秦子延精神好了不少。   他倚在贵妃榻上,听他们说明来意后,神色散漫地盯着众人看了许久。   楼西北不愿与他废话,抽过江阔腰间映月弯刀,架在秦子延喉咙上,声音沉沉:“沈初霁的神魂在不在神界?”   秦少宁想上前阻止,又有些犹豫。   知道秦子延就是秦肆和谢风清时,他对秦子延的感情变得十分复杂。   秦子延神色自若,问道:“如何?沈初霁想让你活着,你只管好好活着就是了。”   “你死,或者告诉我。”楼西北刀尖往前抵了一寸。   秦子延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看,忽而笑了:“好,我告诉你。”   “说。”   秦子延道:“沈初霁的确有一缕神魂在九天神殿之上。”   “何处?仔细一点。”   “不着急。”秦子延自顾自喝了口水,楼西北就站在身边阴恻恻看着他。   “你们理应知晓,飞升先封神号。”   “说重点!”   秦子延不悦皱眉:“不想听就出去。”   楼西北牙关一紧,没再多言。   “神号并非只是取名而已。神仙无相,收取香火与信仰乃是神号而非神像,沈初霁的封神榜上之所以看不清神号,除却他身体虚弱,另一部分原因是真正的神号早就在封神大典上被篆刻在功德录中,用来记载香火与信仰。”   “神号必须要与神官产生联系,才能将香火与信仰拨到自己身上。所以,封神大典上,监管功德录的神官抽出了他一缕精魂,刻成了神号。”   秦子延眯起眼镜,语气不可名状:“他的确还有救。”   “他当年抽出神骨,在百年时间中生出精魄,逐渐养出了三魂七魄,成了如今的秦少宁。”   楼西北道:“也就是说,只要拿回他的精魂,再寻一根神骨,他的三魂七魄就可以恢复?”   “没错。”   “可是,这并非易事。沈初霁在神界尚无反抗能力只能狼狈逃回人间,你们想去神界寻回他的惊魂,几乎不可能做到。”   秦子延目光悠远:“而且,那一缕精魂不足以支撑,恐怕不日就会彻底消散。”   “短短几日而已,你们去得了神界?斗得过神仙?”   “所以,告诉你们又如何呢?” 第74章   莫说短短几日, 就算给他们几年、几十年都不可能有和众多神官一较高下的可能。   可是那又如何呢?至少有了一点希望。   说不定,沈初霁还可以回到他们身边。   “他的残魂不足以支撑,如果加上神骨呢?”楼西北沉声问道。   秦子延瞳孔微眯:“你想做什么?”   “秦少宁乃神骨所化, 与他算是一体。”   闻言,抚云顶众人看向秦少宁, 眼神逐渐变得犀利。   如果只有秦少宁能将大师兄救回来, 他们不择手段也要做到。   秦少宁问道:“我要怎么做?”   秦子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不怕死?”   “我这条命本就是沈兄所赠,如今不过是还给他而已。”   “不需要。”楼西北语气干脆,“你死了, 神骨如同死物,百害而无一利。”   “那倒是。”秦子延哼笑一声, “要不说你是修真界第二人呢?确实聪明。”   “少废话。”   “他的残魂之所以仍未消散, 就是因为宁儿体内的神骨。它本是沈初霁之物, 只是如今羁绊很浅,不过,想要拖延残魂消散的时间还是足够的。”   “我该怎么做?”秦少宁郑重问道。   “简单, 将封神卷轴的碎片带在身上就够了。你身上有沈初霁的气息,可以营造出一种他还活着的假象。”   “但是,”秦子延话音一转, “此法至多只能延迟百年时间。百年内寻不回魂魄与神骨, 他的残魂也将消散。”   百年时间对他们来说仍旧太短了, 莫说和神界作对, 他们连前往神界的能力都没有。   “百年时间足够了。”楼西北斩钉截铁地说。   他将藏在腰间的锦囊交给秦少宁,叮嘱道:“我会在百年内把他的残魂带回来, 在此期间保管好卷轴碎片, 保护好自己的性命,否则我会让整个秦家为你陪葬。”   秦少宁无比郑重地接过锦囊, 神色凝重:“楼公子放心,在下这条贱命必定会活到百年之后。”   楼西北抽回映月弯刀,刀柄狠狠在秦子延肩上一捅,随后转身将弯刀丢给江阔。   “嘶……”秦子延疼得抽气,“有仇必报真是你的性子。”   “我会带沈初霁回来,但是有一个条件,从今以后我就是抚云顶的峰主。”   梁浅抱拳道:“只要楼少侠能救大师兄,我等绝无怨言。若有能用到我等的地方,请峰主直言。”   “回抚云顶。”   “是!”   一行人浩浩汤汤离开了寝殿。   秦少宁怔怔道:“爹,我想帮他们。”   秦子延揉着肩膀,哂笑道:“忘了沈初霁在你身上留下的禁制?你上不去九天神殿,当今世上能做这件事的人恐怕只是楼西北一个了。”   飞升绝非一件易事,许多人只差一步就能进入飞升境界,却终其一生无法做到。   能在百年内飞升登上九天神殿的人,只有楼西北一个。   飞船向极寒之地行去,楼西北站在船舷边,寒风瑟瑟,刺骨寒冷,覆盖在眼睛上的纱布被风吹动,引起一阵刺痛。   鱼骨鞭几乎划破了眼球,要恢复绝不是容易事。   “峰主,我替你疗伤。”仙儿走到他身后,眼眶仍有红意,不管以前他们和楼西北是什么样的关系,从此刻起,楼西北就是他们抚云顶的峰主,是唯一有可能救沈初霁的人。   “不用,这双眼睛不必睁开了。”   仙儿觉得楼西北变了。   他现在变得有些像大师兄,可是又和大师兄不一样。   大师兄虽然喜静,可是他非常温和。   楼西北则像一把淬了寒液的刀刃。   “我不会放过沈初霁。”楼西北忽然开口。   “我恨他。”   仙儿声音哽咽,眼泪滑落:“嗯……   大师兄好残忍,竟然就这样丢下他们,若不是楼西北他们会被哄骗得忘记有关他的一切。   苏仙乐说得没错,大师兄真的好狠啊。   楼西北。   为他取这个名字时,沈初霁希望他成为一把对准九天神殿的弓箭,如今算是不算得偿所愿呢?   或许爱恨可以共存。   楼西北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恨极了沈初霁,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将他身上血肉一口一口咬下咀嚼吞入腹中。   太恨了,太恨了。   恨他欺骗自己,恨他抛弃自己,恨他爱世人胜过自己,恨他几次三番将自己丢下。   恨得连心都在疼。   这份恨意不会因为时间而消减,反而会越来越深。   ——百年时间而已。   抚云顶名声变得更臭了。   原因无他,百年间但凡有什么秘境、宝物,抚云顶弟子就跟疯了似的抢夺。   宝物他们抢,药草他们也抢,就连妖兽内丹他们也抢。   他们就像一只收集宝物只进不出的貔貅,修真界每一个仙门世家都难逃他们的魔掌,甚至四大仙门都没能幸免。   简直令人苦不堪言!   抚云顶新任峰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任何秘境都有他的身影出没,一身玄衣,腰缠银铃,肩环赤鞭,眼覆白绫,但凡狭路相逢,这厮一声不吭就是抢夺,事后将有用之物收入囊中,无用之物就扔给对方,再吐出两个字“废物”,随后大摇大摆离开。   世家弟子气得牙痒痒,也曾伙同其他仙门弟子一起埋伏在他必经之路上,想要出其不意给他一个教训,谁知这厮不仅轻松将他们打败,还将他们身上宝物搜罗一空!   后来得知,抚云顶新任峰主原来就是传说中的飞升第二人、楼家原少主——楼西北,修为高深莫测,半只脚踏入飞升境界了!   自此后,再也没有人找过他的麻烦,仙门世家之间流传一个说法——在寻宝时,如果听见银铃声,别犹豫,把身上值钱东西放在地上,然后装死就行了。   某日,孟、唐两家怒气冲冲闯进楼家,指着楼外楼的鼻子骂道:“你家狗儿子是不是有病?我家刚长好的仙草全被他撅了!”   “你家狗儿子是不是有病?我家弟子从他面前路过,喊了句大师兄就被揍了一顿!”   楼外楼一脸疑惑:“谁?我儿子?”   “楼西北!除了楼西北那狗东西还有谁?!”   楼外楼托着下巴做思考状:“楼西北是何人?楼某不记得此人。”   孟听月和唐风险些气笑了:“你找死?”   楼外楼立刻赔笑:“他现在是抚云顶的峰主,你们有怨气去找抚云顶啊。”   “你以为我们没去过?那些狗东西无耻至极!一句‘我们就抢了你想怎么着’,怎么着?要是师祖还在,我非得弄死他们不可!”   “嗐。”楼外楼拍了拍两人肩膀,让他们消消气,“那些小兔崽子也是为了咱们师祖,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呸!我那仙草能救师祖?”   “我呸!我家弟子喊一句大师兄怎么了?”   “看师祖回来我不好好告一状!让他收拾收拾这些无法无天的兔崽子!”   “好了好了,聊点正经事。”楼外楼给两人各自倒了杯水。   “楼西北这些年修为增进不少,恐怕距离飞升境界不远了”   孟听月翻个白眼:“废话!他到处寻求功法宝物,修为能不高吗?”   唐风倒是冷静得多:“楼外楼,他用功法提升修为迟早会出问题。”   楼外楼耸肩:“放在普通修士身上肯定会出岔子,但是别忘了抚云顶有个毒姑仙儿,有她在出不了什么问题。而且那厮命格强横得很,是块儿飞升的料。”   孟听月冷哼一声:“他如今跟疯了似的,如果师祖救不回来,人间怕是又有一场劫难。”   楼外楼想得开,摇开扇子谈笑自若:“他能从神界活着回来再说罢。”   这些年间,抚云顶成了修真界一等一的霸主、毒瘤。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越是如此拜入抚云顶的弟子反而越多。要问缘由,那就是抚云顶连四大仙门都管不了,跟着他们混还能有口肉吃。   终于,在持续七十九年后,抚云顶新任峰主成功进入飞升境界,迎来了一场浩大的飞升雷劫。   象征祥瑞的金色流云在天空聚拢,闪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楼西北面沉如水站在祥云下方,狂风而来,衣袍猎猎,吹起他腰间的银铃叮当作响。   “恭喜峰主!”   “恭喜峰主!”   “在我回来之前,你们给我好好跪着。”楼西北唇瓣轻启,声音冰冷,“我若回不来,你们就跪到死为止。”   “弟子遵命!”   抚云顶弟子齐刷刷跪在地上,面上没有露出丝毫不满,仿佛早已习惯楼西北的专横。   -   “嗡——”   神界沉寂数百年的铜钟忽然响起,剧烈声响几乎传遍整个神界。   浮云建造的宫殿里匆忙跑出来几道身影,惊讶看着铜钟方向。   “有人飞升了?”   “这片金云……万年难得一见啊!”   “此子绝非善类!”   ……   “神官来了!”   “快!准备封神大典!”   七彩流云筑成的桥梁尽头缓缓走来一道身影。   他一身玄衣,身形颀长,面上覆着白绫,依旧挡不住好看的面容。   几位女神官窃喜:“这个神官好看!”   “不知可有婚配?”   “胡说什么,凡间一切皆会被斩断,他如今必是孤身一人。”   “你们说,他和明清神君谁更俊俏?”   “喂!你们还敢提明清神君?他不待封神大典完成私自逃回人间,天帝险些直接抹去了他的神号呢!”   “几位神官说的明清神君,可是两百年前飞升的沈初霁?”   那俊俏神官忽然停下脚步,面带笑容朝她们看去。   “正是。”   “你认识明清神君?他如今可还活着?听司命神君说,他的神号就快消失不见了。”   那俊俏神官不答反问:“司命神君可是天上掌管功德录的神官。”   “正是!没想到你初入神界,竟还了解得不少。”   “可是听明清神君所言?不知他如今可还安好?”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楼西北敛尽笑容,不再理睬几人。   “神官来啦!神官来啦!”   两只喜鹊跟在楼西北身后,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天空赤芒一闪,喜鹊身体被劈成两半,鲜血滴在洁白云层上。   楼西北嫌恶甩掉鱼骨鞭上的鲜血。   不远处围观的神官顿时傻了眼。   此子何等狂妄?来神界头一天就造了杀业!   楼西北不徐不疾行走在云桥上,脸上缠着白绫,削薄下巴如锋利的刀刃。   “恭迎神官莅临——”   被引进神殿,十几个掌管神界要务的神官坐在各自位置上。   “封神大典开始——”   楼西北顺着指引走到神殿中央,他微微垂着下巴,对周遭一切并无兴趣。   “请天帝赐神号!”   一名青衣神官双手托着厚厚书册走到楼西北面前。   “请问阁下可是司命神君?”   青衣神官面露诧异,点头道:“正是。”   楼西北点头示意他继续。   处于神殿正前方,被浓浓云雾遮盖的座位上,一道神光闪来,翻开书册来到最后一页,落下两个字——飞鹰。   “恭迎飞鹰神君列位!”   “请天帝助神君化得神魂——”   就在这时,楼西北昂首,嘴角上扬:   “司命神君,不介意我看一下功德录罢?” 第75章   功德录记载着神官自封神以来获得的功德, 并非不可借阅。   司命神君将功德录交给他,一边解释道:“您的封号在最后一页。”   一朵并蒂莲出现在楼西北身下,为他催化神魂。   楼西北翻开功德录, 在记载自己功德那一页稍作停留,随后往前翻了一页。   “明清神君……”楼西北指腹贴着浅浅的封号, “为何他的封号颜色那么浅?”   司命神君不疑有他, 回答道:“应是神魂将散。”   “是吗?”楼西北闷笑一声,“神仙竟也会死吗?”   “神君与天地同岁,当然不会死。”   “那他为何神魂将散?”   “飞鹰神君有所不知, 两百年前明清神君飞升后,并未完成封神大典, 只塑成一根神骨就私自打破结界回到了人间。”   “为何?”   “唉。”司命神君叹息一声, “在神殿上, 他请求天帝修补域海结界,可是神界有神界的规矩,一旦封神必须顺从天命指引, 我等被法则约束,无法干涉世间之事,天帝自然无法应允他的请求。”   “明清就是我辈耻辱!被世俗牵绊, 斩不断羁绊, 死有余辜!”   “人间沧海桑田只在眨眼之间, 何必多管闲事?”   “生死有命, 明清实在糊涂!”   “九州倾塌如何?不消万年时光天命自会重新降临,简直愚蠢!”   “生生死死, 死死生生, 本就是凡人命数。”   ……   神官们言语批判着沈初霁,万年时光于他们而言只是白驹过隙。   “愚蠢。”楼西北嘴角上扬, “他何止愚蠢。”   一位红衣神官摇头道:“明清神君凡根未除无法摘去凡心,如今怕是已经陨落了。”   司命神君摇头:“明清神君下界后,我曾为他卜过一卦,事有转机,命不该绝。”   并蒂莲化成了楼西北的神魂,身体变得轻盈。   “司命神君会算卦?”   “不错。”   “不知可否为我算上一卦?”   “愿意效劳。”   化出神魂后,便是塑成神骨。   一道金光沐浴在楼西北周身,融进他的身体,重塑他的骨骼和经脉。   司命神君要了楼西北的生辰八字,为他卜卦。   骨骼正在重塑,他微微垂下脑袋,手指捏着功德录属于沈初霁那一页,安静神殿中突兀传来“嘶啦”一声。   明清神君那一页功德录被撕下来了!   与此同时,司命神君惊惧地睁大眼睛:“神官有难!”   “砰——”   司命神君话音未落,一条赤色长鞭将功德录捅了个穿。   “操!!老子的功德!!!”   “你找死!!”   几名神官暴起,飞身攻向楼西北。   “等等!”司命神君突然叫住众人,“普通武器不可能对功德录造成损伤!”   “飞禽九节鞭?!”   “此物为何在他手中?”   “草!!!老子的功德啊!!!”   “你嚷个屁!你那点功德不要也罢!我的功德啊!”   “轰隆——”鱼骨鞭捅穿功德录,鱼骨尖刺紧紧扎进书页,在半空被拧成麻花状,一声巨响后被撕成了碎片。   “放肆!”   笼罩在他身上的金光瞬间变成千斤顶,重重将他往地上压去。   楼西北猛地半跪在地,尽管体内已塑成不少神骨,依旧承受不住如此强烈的威压,一缕鲜血从嘴角流出。   “借我一根神骨如何。”楼西北将撕下的功德录放进袖中,淡定自若地擦去嘴角鲜血,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阻隔金光在他体内继续塑成神骨。   “你放屁!竟敢毁去功德录,老子一定让你付出代价!”   “天帝,请将此子交于我处理!”   神官举起法杖直直捅向楼西北心脏,在千钧一发之际,楼西北身下凭空出现一道阵法,一道金色结界挡住来势汹汹的法杖。洁白云雾中,一片青草从他身下快速向四周蔓延,在圣洁的神殿上构成一幅重峦叠嶂苍翠欲滴的画面。   “神府?!”   “这乃是……明清神君的神府之力?”   法杖受到极其强大的阻力,难以向前移动分毫。   司命神君难以置信道:“明清神君叛离神界后怎会积攒这么多功德?功德录中并未记载啊!”   “神官与修士不同,功德越高修为就越高,明清神君飞升不过两百年,竟有千万功德!”   “看来秦子延没有骗我,功德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啊。”   神府力量修复着楼西北体内的损伤,未擦干的鲜血干涸在脸上,他撑起身体,嘴角露出邪肆笑容,容貌显得绮丽无比。   飞禽九节鞭回到他身上,如同讨赏一般蹭着他的下巴,楼西北舔了舔鱼骨尖刺,说道:“青龙与朱雀被你们炼化本体,做成了飞禽九节鞭,当年它们衔着鞭子与沈初霁一同逃离了神界。”   “沈初霁在人间界五百多年源源不断的功德,修为早已今非昔比,然而他将神府种在了我身上。”楼西北莞尔一笑,“我并未塑成神骨,仍算是凡人。凡人是因果,天道是结果;因果可以改变结果,结果却不能撼动因果。你们如今杀不了我。”   神殿一时哗然。   “你这混账!”   “凡人果真揣奸把猾,该死!”   “作茧自缚的滋味如何?”楼西北握住鞭柄,鞭身狠狠抽在地上,“那小人再问一次,可否借一根神骨?”   “你想都别想!我们杀不了你,你又奈何得了我们?!”   “罢了。”楼西北轻笑一声,“你们的骨头我不稀罕。”   与沈初霁当年情况不同,楼西北身上塑成了二百零五根神骨,只剩最后一根凡人之骨,九天玄灵与一身神力他承受得起。   灵力托着他缓缓升上半空,种在他身上的神府散发着无穷尽的防御之力。   在神府幻境中,一道虚影出现在楼西北的身后,仿佛将他包裹在自己怀中,为他挡去一切伤害。   楼西北将灵力灌入飞禽九节鞭,鞭身不断膨胀变大,朱雀和青龙从鞭子里腾空飞起,盘旋在神殿上空。   “人间苦难你们视而不见,今日我来替你们开眼。”   -   天空传来轰隆隆巨响,好似闷雷炸响在云层中。   抚云顶众人跪拜在地,神色严峻地望着高空。   “看来峰主和他们打得很激烈。”   “不知峰主能否顺利回来。”   “一定可以!峰主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秦子延没理由骗他。”   “大师兄的神府会保护他,一定会让他活着回来!”   ……   “飞鹰神君三思啊!!!”司命远远看见楼西北走向自己的神邸,连忙乘云追上去。   “您想要明清神君的封号直言便是,这是作甚!”司命苦不堪言,碍于规则他们不能直接对飞鹰神君动手,只能通过诸神之怒惩戒他,然而问题是别说对他动手,明清神君留在他身上的神府压根不让他们靠近飞鹰神君!   飞鹰神君率领青龙、朱雀神魂在神界大闹一通,不仅将功德录摧毁,还将各位神官的神邸搅得一塌糊涂,天帝盛怒,只能用诸神之怒惩戒于他,可关键是诸神之怒只能在凡间降临,他们惩罚神官自有一套规矩。   楼西北这个人,并未封神成功,不能算是神官!   楼西北置若罔闻,狠狠一鞭抽去,神柱断裂,神邸倾塌。   司命眼前一黑:“我的司命阁!!!”   “飞鹰神君您要神骨是吗?我有!我给!把鞭子放下、放下!别碰我的聚宝阁啊!!!”   “轰隆”一声,聚宝阁也被毁了个七七八八。   楼西北倒也不客气,将宝物洗劫一空,回头看向司命神君,问道:“神骨有了是吗?”   司命一脸肉疼:“有、有!我把神骨给您,您回中天界行吗?”   “拿来。”   将神骨交给楼西北后,那人将搜罗来的宝物装进纳戒,懒洋洋道:“神界不过如此,把结界打开。”   被毁去神邸还拿楼西北没办法的神官们愤恨地站在身后,恶狠狠地瞪着他。   “滚回你的中天界!”   “飞鹰,有种你永生永世都不飞升,否则我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竖子!!!竟敢杀我喜鹊!”   “飞鹰,因果循环终有报,天道尚且拿你没有办法,你的子嗣必然没有好下场!”   “早知今日就该改了你的命格!混账东西!”   ……   无能狂怒的神官们破口大骂。   楼西北哂笑:“那你们就好好等着报复我的子嗣罢。”   “厚颜无耻!”   “畜生!”   “你不得好死!”   楼西北歪着脑袋:“打开结界?不然我回不去。”   神官们气得脸红脖子粗:“滚!!!”   “滚回去!!!”   “把结界给他打开!”   “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回中天界就劈死你!”   “老子做了几万年神仙,第一次这么憋屈!”   神官合力将结界打开一条缝隙,让楼西北赶紧滚回去。   楼西北不紧不慢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天帝老儿,你的规矩漏洞太多了,真是无用。”   “你住口!!!”   楼西北嗤笑一声:“咱们有缘再见。”   说完,他跳进缝隙之中。   “谁想和你再见!”   “司命!功德录还能修好吗?”   “不是……明清那小子为何有这么多功德?”   “天帝!咱们法则自几万年前沿用至今,的确应该完善一下了!”   “凡人简直太狡猾了!”   ……   天空被劈出一条缝隙,一道人影从高空坠落,他身形如同一只赤黑神鸟,浑身萦绕着金光。   “成功了?!”   “峰主成功了!”   “大师兄有救了!”   “恭迎峰主重回人间!”   ……   地上传来些嘈杂之声,身体急速坠落,寒风刺骨。   楼西北从袖中取出那张完好的功德录,上面的名字颜色浅淡却看得一清二楚。   ——明清神君。 第76章   人间沧海桑田, 转瞬即逝。   沈初霁从沉睡中醒来,感觉好像睡了许久。   他头脑昏沉,半晌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谁。   沈初霁。   他是沈初霁。   他坐起身, 怔愣地打量四周,自己正处于一间寒冰打造的房间。   “醒了?”   门口忽然响起一道陌生声音。   沈初霁抬眼看去, 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喃喃道:“子延?”   秦子延诧异挑眉:“你还记得我?”   沈初霁揉了揉太阳穴,问道:“为何不记得?”   秦子延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一眼:“身体感觉如何?”   “没什么感觉。”   扣住他苍白的手腕, 秦子延舒展眉头:“没什么大碍,记忆有些残缺, 和熟悉的人待在一起恢复得要快些。”   沈初霁眉头皱起:“发生了何事?”   “说来话长, 日后记忆自会恢复。”   “嗯。”沈初霁没再纠结, 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什么?”   “父亲他们牺牲,你收了几个徒弟。”   秦子延一怔:“之后的事情呢?一件都不记得了?”   “嗯。”沈初霁神色淡淡,“无碍, 记忆总会恢复。”   秦子延不禁咂舌,你倒是觉得无碍,楼西北那厮知道了还不得活活把你撕了?   “师父, 记忆恢复之前你先在这里住下。”   沈初霁摇头:“不用, 我回抚云顶。”   “师父, 你有所不知, 抚云顶已经换了新的峰主。”   “何人。”   “楼西北。”   “楼西北?”沈初霁神色迷茫,“好熟悉的名字。”   秦子延道:“实不相瞒, 那厮与你有血海深仇, 你现在回抚云顶他怕是要将你折磨至死。”   不知为何,沈初霁听闻心中并无感觉, 淡淡道:“那想必是我有愧于他,罢了。”   沈初霁让秦子延准备些热水,他沐浴后便前往抚云顶。   在此期间,他从秦子延那里听说域海结界已经被修补,父亲与同门的魂魄也脱离苦海。   再次回到抚云顶,沈初霁惊讶地发现已经完全变了样。   走到山脚下,沿途遇到了不少年轻修士。   “这位道友,你也是要前往抚云顶吗?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如何?”   沈初霁被路边一位修士拦住去路,他沉默片刻,反问:“你也是?”   “是啊!抚云顶可是当之无愧的天州第一仙门,连百书阁四大仙门都略逊一筹呢。”   “是吗。”沈初霁风轻云淡地点头,看来楼西北这位峰主当得极好。   两人结伴同行,途中得知他名为俞宿。   沈初霁看着沿途的景物,觉得熟悉又陌生。   “入门弟子考核需缴纳十两银子,你带够了吗?”俞宿问道。   沈初霁怔愣道:“什么?”   俞宿惊讶不已:“沈兄,你不会不知道罢?”   “不知。”沈初霁摇头。   他的确不知,但是如今抚云顶易主,他便不是曾经的少主,理应通过入门弟子考核才能进入。   “那你有银子吗?”   “没有。”   “我借你!”   “多谢。”   不知抚云顶如今可有他熟悉之人,进去后先借些银子还给俞宿。   缴纳银钱时,沈初霁注意到前方有几名抚云顶的弟子,可惜都是些陌生面孔。   进入抚云顶后,沈初霁随众人一起站在演武场,等待考核老师进行灵力测试。   俞宿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沈初霁听得烦了,拿人手短又不能不听。   “不知入门弟子考核能不能见到峰主!”   “听说他可是名冠天州的美男子!心仪他的姑娘能从这里排到苍州!”   “你们不知吗?他患有眼疾,脸上覆着二指白布,根本看不清容貌。”   “那又如何!他可是修真界最强的人!要是能和他结成道侣……”   ……   “沈初霁,我们结成道侣罢!”   脑海里忽然响起一道爽朗少年的声音,沈初霁神色微滞。   何人?   “沈初霁,你答应我嘛!求求你了!你不跟我结成道侣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摔死我自己!”   “沈初霁!我长得不好看吗?你为何不同意?我日后一定会比你更厉害!”   那少年缠着沈初霁,没完没了,可是沈初霁并不觉得烦躁。   “锦儿师兄!您怎么来了!”   沈初霁循声看去,一名弱冠少年黑着脸气冲冲走到台前。   “楼西北那白痴!我不过就提了大师兄一句,就把这苦差事交给我,这么多弟子我得盯到什么时候!”   “锦儿师兄!被峰主听到你就糟了!”   “哼!等大师兄回来我就告状,楼西北他简直不是人!”   沈初霁盯着那名少年,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   “锦儿,明知峰主不愿提起大师兄,你何必故意找他不痛快呢。”   这时,右手边走来一位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长相极为乖巧,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   “哼!谁让他说不喜欢大师兄!他不喜欢我喜欢!反正你们都不喜欢大师兄,那以后大师兄就是我一个人的!我喜欢大师兄!”   白衣少年叹道:“峰主心中有怨,并非憎恨大师兄。”   “我不管!我明日就去找秦子延!”   “峰主驾到——”   两人一愣,惊讶向后看去。   楼西北往日从不会出现在入门弟子考核上!   沈初霁对他们口中的峰主颇为好奇,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只见一身赤黑广袖长袍的男子缓步而来,他腰上缠着一圈银铃,肩膀环绕鱼骨形状的赤鞭,脸上果真覆着二指白布,五官长得极好,周身气息凌厉又霸道。   不知他修为高到什么地步,并未刻意压抑身上气息,一些修为不高的弟子隐隐有些站不住脚。   “太强横了罢?这般不知收敛!”俞宿凑近了些,低声说道。   沈初霁正欲制止,忽然感觉一道劲风袭来,下意识上前半步,劫住了空中的鞭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鱼骨尖刺软软地舔了下他的掌心。   “本尊不知收敛,你待如何?”   阴沉声音从不远之地传来。   俞宿登时脸色一白,紧张地往沈初霁身后缩。   来此之前,为了不让沈初霁被发现,秦子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易了容再进抚云顶,这时沈初霁顶着一张普通路人的脸。   “请峰主息怒,俞宿无心之言。”沈初霁抱拳道。   男子沉着脸,看不出喜怒,半晌嗤笑一声,将鞭子抽回去。   “仙儿,为本尊疗伤罢。”   走在他身后的黄衣少女怔了怔:“眼伤?”   “嗯。”   男子寻了张椅子坐下,让仙儿为他疗伤。   沈初霁觉得莫名,那人坐下后身体朝着他的方向,分明眼不能视,他却感觉那人在看着自己。   仙儿缓缓揭开他眼睛上的白布,露出白布下狰狞的伤口。   那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划过,伤口到两边太阳穴位置。   沈初霁心脏莫名抽痛,沉闷、不安,具体说不清感觉。   这道贯穿两只眼睛的伤口,倒是像他随身携带的鱼骨鞭所为。   伤口难道是他自己造成?   不多时,轮到沈初霁测试灵力,他走到台前将灵力灌入石碑中,   金色灵力涌出,石碑“嗡”的一声,像承受不住似的出现道道裂痕,沈初霁赶紧收手。   “你怎会……”弟子惊讶看着他。   沈初霁自己也觉得疑惑,他灵力本不是这个颜色。   他没再多言,走开让下一位弟子上前测试。   然而等他转过身,蓦然对上两双怔愣泛红的眸子。   锦儿和白衣少年站在不远处,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眶泛红,好似含着泪水。   沈初霁不明所以:“二位认得我?”   “大师……”   “啪!”   锦儿话音未落,鱼骨鞭狠狠一鞭抽在地上,峰主声音沉沉:“回来。”   白衣少年眼泪唰的落下,听从峰主的话折身往回走。   “我是锦儿啊!我是……啊!”   锦儿话未说完,鱼骨鞭猛地抽在他背上,剧烈疼痛让他痛呼一声,缩起肩膀。   “本尊再说一遍,回来。”峰主脸色阴翳,语气中透着杀意,怕是这位锦儿再不听,他就要取其性命了。   沈初霁没有继续逗留,朝二人略微点头后,回到了俞宿身边。   半个时辰后,灵力测试结束,峰主眼疾似乎也被医治好了,他慢慢睁开眼睛,四周光线让他不适地侧过头,许久才缓和过来。   伤疤依旧留在眼睛附近,一双眸子好似流金,如同宝石一般。   沈初霁看着那双眸子,那双眸子也看着他。   沈初霁不记得他,但是他怀疑对方已经将他认出来了。   他眼神异常深沉,果真如秦子延所言,与他怕是有着血海深仇。   黄衣少女和两位少年站在他身后,眼圈红红,一错不错地看着沈初霁。   沈初霁倒也不傻,适才两位少年口中的“大师兄”,或许就是失去记忆时候的他。   想到这里,沈初霁没有再犹豫,与俞宿告别后,朝几人走去。   “见过峰主。”沈初霁规矩朝他行礼。   峰主拇指摩挲着鱼骨尖刺,眼神依旧毫无缓和:“何事。”   沈初霁卸下易容术,露出本来面目:“在下沈初霁,此前多有得罪。只可惜在下如今记忆不全,不知与峰主有何仇怨。”   看见熟悉的脸,仙儿和锦儿两人眼泪唰唰落下。   峰主神色晦暗不明:“沈初霁……”   他呢喃着这个名字,眼神逐渐变得深远:“仇怨?”   “你我之仇,不共戴天。”   沈初霁无奈道:“峰主,不知在下做过什么?”   “杀妻夺子。”   沈初霁神色一凝:“当真?”   峰主沉默盯着他看了半晌,脸色阴沉。   “当然。”   沈初霁见他神情不像作假,当即心下一沉。   或许在他丢失的记忆里,他对此人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   “若乃初霁之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峰主嗤笑一声:“这可是你说的。” 第77章   入门考核后, 沈初霁顺利进入抚云顶。   这些天他和入门弟子同吃同住,没有再见过那位峰主。   倒是锦儿和白衣少年阿玉经常偷偷溜过来看望他,期间被发现峰主过一次, 受了罚,第二日仍旧往他面前凑。   沈初霁向他们打听了一下曾经的抚云顶弟子, 如今早已自立门户, 成了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抚云顶峰主楼西北,就是秦子延徒弟楼外楼之子,听说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或许就是在那时和自己结下了梁子。   不过,虽说他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这些时日楼西北并未做出什么举动。   入门半月后, 沈初霁恢复些记忆, 倒是记起楼外楼和百书阁圣女成亲一事。据说百书阁如今已经换了一位圣女,名唤桑儿,和楼西北算是青梅竹马,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几十年前桑儿不知为何触怒楼西北,两人因此大打出手, 自此后再无来往。   这日, 门中资历深的弟子统一挑选入门弟子到各自麾下修炼。   “沈兄, 你有想跟随的前辈吗?”俞宿小声问道。   沈初霁站在人群中, 抬眼往前面看了一眼,大殿上来了许多陌生面孔, 或许说不陌生, 只是自己如今不记得,他们看向自己眼神倒是暗藏激动。   “没有。”沈初霁摇头说。   俞宿道:“我想去二师兄梁浅门下, 他一看就是温和良善之人,在他门下想必轻松不少。”   沈初霁欲言又止看他一眼,不知为何他觉得俞宿说得不对。   没等他们继续讨论下去,峰主楼西北独自一人走进了大殿。   “峰主也要招收内门弟子?”一位弟子惊讶道,“他往年不是从来不招吗?”   锦儿冷哼一声:“谁知道呢。”   阿玉注意力不在这里,他紧张攥着自己的令牌,如今大师兄不记得西北哥哥,不知道会不会接受他的令牌。   楼西北坐在大殿主位上,身体斜靠在座椅,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搭着俯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扶手。   “见过峰主!”   “嗯,继续。”楼西北神色不明,或是眼疾并未完全恢复,说完他就闭上眼睛假寐。   “峰主怎么也来了。”俞宿郁闷不已,见识过楼西北动辄打骂的性子后,他心里那点敬仰全部变成了畏惧。   沈初霁看着高位上的男人,心里不禁觉得无奈,眼睛既然还未恢复,何不如好好休息呢。   挑选弟子过程中,楼西北没有睁开眼睛,像是不感兴趣。   轮到俞宿时,他如愿拜入梁浅麾下。   下一个就轮到了沈初霁。   “我瞧这位弟子面熟得很,不如来我麾下如何?”一位腰挎弯刀的男子率先开口。   “三师弟说笑了,我与这位兄台一见如故,再者他相熟之人在我麾下,更应该来我这里,有个熟悉的人也好作伴。”梁浅笑吟吟看着他。   “莫听他们胡说,你应该到我门下。”   “他们这些臭男人懂什么,师……沈兄,你应该来我门下,我这里有许多仙丹草药,取之不尽。”   “沈兄,此前我们在演武场见过,你来我这里罢!”锦儿期待又紧张地看着他。   “不行!你们霸占兄长这么多年,他现在应该和我在一起!”   “哥哥,阿玉身边弟子不多,你来陪阿玉罢。”白衣少年瞳孔泛红,脸颊也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阿玉你要不要脸?明知道大师兄心软!”   “我怎么不要脸了?我又没有说谎。”   “其他事情让让你们你也罢了,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大师兄必须跟我一起。”   “想都别想!”   “咿呀!咿呀!”   一只坐在七彩祥云上的小猴子朝他飞了过来,它指着众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最后干脆神魂出窍变成了沈初霁的模样,指着其他人鼻子骂道:“我不会把大师兄让给你们!你们当初没有保护好他,以后我要自己保护大师兄!”   “放你娘的屁!”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   抚云顶那些弟子竟然公然对骂起来。   入门弟子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惊讶不已地看向沈初霁。   沈初霁身处风口浪尖,想随便找一个弟子拜进去再说,他看着人群外围红着眼睛,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的白衣少年,觉得他十分可怜,便往前迈出了脚步。   与此同时,高位上的楼西北忽然睁开了眼睛,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下,眼底萦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居高临下睨着沈初霁。   沈初霁脚步一顿,福至心灵。   “弟子可否拜入峰主麾下?”沈初霁拱手问道。   此话一出,大殿众人立刻噤声。   楼西北泛金的眸子幽幽在他身上流转,指腹继续敲击扶手,半晌没有言语。   他不开口,大殿鸦雀无声。   沈初霁不骄不躁,垂眸看着足尖。   “既然你这么坚持,本尊岂有不允之理。”   沈初霁宠辱不惊,拱手道谢。   此后,他再没睁开过眼睛。   结束后,他们回到房间收拾行李,前往各自跟随的师兄师姐居住的山峰。   沈初霁没带什么东西,还了俞宿十两银子后前往楼西北所在的白云峰。   临走前,俞宿叹息对他说:“沈兄,你怎么想不开跟峰主……唉!你自求多福罢。”   沈初霁沉默点头:“多谢。”   步行来到白云峰,外面有着一道结界,沈初霁尝试将手伸进去,畅通无阻。   进入白云峰后,沈初霁惊讶发现这里到处堆满了珍稀之物,楼西北活像一条喜欢宝石的龙,用各种闪闪发光的东西堆成自己的龙窟。   白云峰里没有其他身影,沈初霁不知自己应该住在何处,打算先找到楼西北问上一问。   寻着气息走到一处冒着热气的温泉池,隐约瞧见里头有道模糊身影。   沈初霁驻足喊道:“峰主?”   半晌,那人应道:“进来。”   沈初霁眉头微皱,看样子在沐浴焚香,让自己进去作甚?   心中虽然疑惑,沈初霁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云雾缭绕的温泉池边放着一叠衣物,银铃和鱼骨鞭垂在一侧。   楼西北坐在温泉池中,露出精壮胸膛,水雾沿着他胸膛轮廓滑落。   沈初霁避开视线,垂眸问道:“不知峰主有何吩咐。”   楼西北眸子缓缓睁开,眼神透着烟雾,显得有些朦胧。   “那日你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初霁道:“是。”   “你我结怨如今已有一百余年,我与道侣伉俪情深,至今不曾移情他人,欲望何以纾解?”   沈初霁微滞:“峰主何意?”   楼西北忽然从池中站起,身上为着寸缕,皮肤下蓬勃青筋。   沈初霁神情出现片刻空白,慌忙移开视线,转过身去。   “请峰主自重!”沈初霁耳根发着烫,气急败坏。   “我若不自重你待如何?”楼西北闷笑一声。   身后传来些淋漓水声,像是有人在水中行走。   感觉到越靠越近的气息,沈初霁不由分说往外走。   “沈初霁,你敢走!”楼西北阴冷的声音传来。   “你若往前半步,你我便再也不见。”   那句“再也不见”锤得沈初霁心口一痛,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依旧梗着脖子不愿回头。   “峰主自重。”沈初霁重复道。   温热身体越靠越近,一双长臂绕过他的腰腹,水滴打湿了衣物。   唇瓣在他后颈游动,舔舐着发梢。   “你害我妻离子散,不该还我?”   那人擒住他的下巴,细碎的吻落在脸颊。   沈初霁脑中忽然闪过几帧画面,语气倏的一沉:“楼西北!”   身后之人动作一顿,笑声愉悦:“想起来了?”   “我是少主!”   楼西北眸子微眯,语气危险:“看来你想起的不够多,需要一些刺激。”   紧接着,他不由分说封住沈初霁的唇齿。   陌生温度让沈初霁浑身一震,过于激动的情绪使得记忆如开闸泄洪般,源源不断涌进脑海。   沈初霁挣扎动作停顿下来,怔愣之时被撬开了牙关。   楼西北的吻异常急切,带着宣泄和惩罚,手臂紧紧箍着沈初霁的腰身,用力到几乎能将他的骨头勒断。   “西北,等……”   空隙间沈初霁泄露出几个字,想让他冷静下来。   “等?”   谁知沈初霁的话像是踩到了他的痛脚,他扼住沈初霁的脖子,眼睛通红:“我等得还不够久吗?”   “沈初霁你有没有心啊?”   他压着沈初霁滚到地上,双手撕扯沈初霁的腰带:“我不等!我再也不等了!”   “西北……”   楼西北扯开他的衣襟,粗暴的吻落了满身。   “等……”   沈初霁喉间发出一声隐忍的闷哼,身体战栗。   “不想疼就乖乖配合我。”   沈初霁脑海记忆的冲击令他感觉十分凌乱。   楼西北动作强硬又霸道,根本不留任何转圜余地。   他按住沈初霁的手腕。   “楼西北!”沈初霁着急抓住他的手,“疼!”   “忍着!”楼西北俯身咬住他的喉结,“沈初霁,都是你活该。”   他不得己紧紧抱住楼西北的肩膀,狠狠一口咬在他下巴上:“疯子!”   楼西北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气势,任凭他疼痛,任凭他挣扎。   到最后,沈初霁意识到挣扎会让自己更疼,干脆主动顺着他点。   楼西北食髓知味,察觉到沈初霁顺从,奖励似的吻了吻他的鬓角。   这一夜非常漫长。   他们并非普通人,体力自然与普通凡人不同。   楼西北像条几百年没吃过骨头的狗,恨不得一口将沈初霁吞下去。   无数次沈初霁让他停下,他反而变本加厉让沈初霁说不出半句话来。   再到后来,沈初霁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楼西北全然不顾,依旧我行我素。   情到浓时,楼西北死死将他抱进怀里,犹如抱着最后一根浮木。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昼夜颠倒几次,沈初霁疲惫地被清理了身体,躺在榻上。   楼西北大概也累了,用被子将他牢牢卷起,隔着被子将他抱在怀里,酣睡过去。   沈初霁一觉睡醒,感觉浑身酸疼,特别是无法言喻之处,他皱眉睁开眼睛,看向身旁时发现楼西北仍在熟睡中。   沈初霁不适地动了下身子,楼西北条件反射般将他抱得更紧,长腿压在他身上。   沈初霁咬紧牙关,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记忆并未完全恢复,他如今只记得自己飞升前的事情。   对于楼西北眼睛上这道疤痕来由,他并不清楚。   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道伤痕,比沈初霁想象中深一些。   他将手抽出来,指腹贴在楼西北眼角伤痕处,指尖溢出一丝灵力为他修复,发现伤痕存在时间太长,已经完全消除不了了。   大抵他受伤很长时间,一直没有修复过伤口,所以留下了如此深的印记。   沈初霁难以想象,到底有谁能在楼西北身上留下这么深的伤口,难不成是自己?   沈初霁没办法修复伤痕,不知道那位仙儿能不能做到。   见楼西北睡得很熟,沈初霁不想吵醒他,蹑手蹑脚从他怀里钻出来,打算去温泉池洗个澡。   刚挪到床边,身后那双眼睛忽然睁开,五指如铁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楼西北喑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要去哪里?”   沈初霁被拉到往后一跌,解释道:“我去温泉池沐浴。”   “不准。”   楼西北不由分说将他拉进怀里,重新用被子裹住。   沈初霁无奈道:“我睡够了。”   “我没有!”楼西北抬头瞪他一眼,“我比你累,陪我睡觉。”   想起这几日的荒唐行径,沈初霁面露赧然。   楼西北大概累极了,抱着他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沈初霁叹了声气,只好继续躺下。   几个时辰后,沈初霁实在躺不住,把他沉重的身体推开。   见楼西北没有醒,沈初霁松了口气。   他披上外袍向门口走去,手指刚碰到房门一道疾风从身后吹来,他下意识转过身,一只大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睁着猩红的眼睛怒视着他。   “楼西北!”   沈初霁被他猛地推到门上,捏住喉咙的五指不断收紧,仿佛要掐断他的骨头。   楼西北气息不匀,胸膛剧烈,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你又想去哪里?你是不是还想走?!”他磨牙凿齿地问,每说一个字都像咬着沈初霁的血肉。   “你又想丢下我是不是?”男人死死扼住他的脖子,几乎已经失去理智。   “沈初霁,你想看我求你吗?你想让我跪下来求你吗?到底怎么样你才肯留在我身边?我求你行不行?”   “不是……”沈初霁被掐住喉咙,难以呼吸,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你骗我!”楼西北情绪忽然变得激动,“你一直在骗我!你就是要离开我!你就是不要我!你全都在骗我!”   “我没……咳咳……”   楼西北情绪不对劲,神色癫狂,眼神空洞,压根没听见沈初霁的话。   “我不会相信你,你这个骗子……你就是想离开!我不会让你那么做,我不可能再让你离开……你只能在我身边……”   他凭空唤来鱼骨鞭,松开扼住沈初霁脖子的手,用鱼骨鞭将他双手牢牢捆起。   沈初霁终于得以呼吸,肺部一时难以适应,皱着眉头狂咳。   楼西北将他被捆住的双手压向头顶,直接堵住他张开的唇齿,再次剥夺他肺部的空气。   沈初霁十分难受,推拒他粗鲁的舌头,反而被缠得更厉害。   楼西北一把扯下他肩上的外衣,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翻转过去,随后压在他身上,两人死死抵着门页。   “楼西北……”   察觉到危险,沈初霁惊慌失措地唤道。   回应他的是楼西北仓促急切的呼吸,好像要通过这种行为证明沈初霁是他的、沈初霁就在他身边。   沈初霁咬紧牙关,痛得发不出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畜生!”   楼西北这兔崽子状态明显不对劲,怕是陷在梦魇里醒不过来,动作没轻没重,恨不能将沈初霁身体活活撕开。   剧烈喘息在耳后,尖锐牙齿咬住沈初霁脆弱的脖颈。   在一片滚烫呼吸声中,沈初霁后颈传来些冰凉湿黏之意。   楼西北脸颊贴着他的皮肤,唇瓣克制不住的颤抖,哑声道:“沈初霁我求你好不好?不要这样对我……”   “沈初霁,我只是喜欢你,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对我那么残忍……”   “求求你……别离开我……”   说到最后,再也隐藏不住喉间的哽咽。   沈初霁心口像被人捅了一刀子。   “我不走。”沈初霁双手被控制,只得回头去吻他,“不走,不离开。”   楼西北抬起朦胧泪眼,豆大眼珠从脸颊滑落,卷进两人纠缠的唇舌中,苦得让人心疼。   沈初霁轻声安抚道:“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楼西北眼泪滚烫,哭得浑身脱了力,只能紧紧将他抱在怀里。   “沈初霁,你骗得我好苦啊……”   “对不起。”沈初霁红着眼睛道。   他不记得自己骗过他什么,可是他知道自己一定让楼西北伤心了。   楼西北渐渐睡着了,睡得时间极长,像要把过去几十年、几百年的觉全部补回来。   中途醒来过几次,幽深瞳孔盯着沈初霁看上半晌,也不说话,然后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等他真正清醒过来,时间已经来到半月后。   他睁开眼睛后,依旧沉默地看了沈初霁许久,随后一言不发起身离开房间。   沈初霁狐疑盯着他的背影,确认他不会再回来才穿上衣物去了温泉池。   等他沐浴焚香出来后,楼西北已然不知所踪,白云峰只剩下他一个人。   独自一人闲来无事,沈初霁决定下山问问仙儿姑娘,楼西北眼睛附近的伤口还能不能恢复。   走出白云峰结界,十几号人一窝蜂围了上来。   “大师兄!”   “师兄!”   “兄长!”   沈初霁一时有些怔愣,喃喃道:“你们……”   “退后些,大师兄记忆还未完全恢复。”梁浅提醒道。   沈初霁目光掠过众人,问道:“你们在此处作甚?”   梁浅回道:“峰主多日前将您带回白云峰,至今没有出来过,我等放心不下,但是白云峰结界我们进不去,就只好在山门外等着。”   沈初霁颔首:“楼西北呢?”   “不久前他离开了白云峰,想来是峰主雷劫将至,到别处渡劫去了。”   “雷劫?”沈初霁眉头皱起。   “峰主当年飞升惹了诸神之怒,每隔半年就会降下雷劫惩戒。”   “惩戒之雷?”   沈初霁脸色凝重些许,自古以来无人在这道雷劫中活下来。   “他在何处?带我过去。”   “是。”   沈初霁暂且将其他事抛之脑后,随梁浅等人前往抚云顶早已荒废的一座山峰。   找到楼西北时,他靠坐在岩石旁,习惯性闭着眼睛,姿势随性慵懒,一条长腿支起,一条搭在草地上。   许是听见动静,楼西北睁眼看向众人。   “别过来。”   闻言的抚云顶弟子全部驻足站在原地。   这是他们答应楼西北的事情,只要他能将沈初霁救回来,他们就会对他唯命是从。   沈初霁置若罔闻,大步向他走去。   “聋了吗?”楼西北抽出鞭子笞在地上,鱼骨尖刺拖起泥尘纷飞。   沈初霁截住半空的鞭子,神色凝重不已:“楼西北,别闹脾气,诸神之怒非同小可。”   楼西北静静看着他,沉默对峙许久,他似笑非笑:“沈初霁,你现在过来是想陪我一起死吗?”   沈初霁不作言语,走到他身边,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说道:“有何不可。”   楼西北眼里泛着狼光:“我同意了吗?”   沈初霁横他一眼:“我想做什么轮得到你同意?”   楼西北嗤笑一声:“沈初霁,你是不是忘了?如今我才是抚云顶峰主,而你只是我门下一名普通弟子。”   沈初霁在他身边坐下,扬眉问道:“那又如何?”   楼西北盯着他,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沈初霁空无一物的耳垂,那里原本应该戴着自己送他的耳铛。   “随便你。”   说完,楼西北扭过头不再看他。   天空墨云聚拢,黑色雷电在云层中闪烁。   黑压压如高山压在头顶,沈初霁下意识抓住楼西北的手,不知自己能为他挡下几道雷击。   “轰隆——”   诸神之怒将天空染成墨色,闪电由远及近向他们袭来。   “轰隆——”   沈初霁看向高空,神色困惑:“为何有两道诸神之怒?”   楼西北瞥他一眼,并不作答。   两道诸神之怒同时降临在他们头顶。   沈初霁脑海猝不及防闪过一帧画面,还未细想一道温热身躯已经覆盖上来。   耳边传来一声闷哼,灼热鲜血打湿沈初霁的脸。   楼西北将他压在身下,雷击全部落在他背上。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楼西北……”沈初霁怔怔唤道。   与此同时,两道阵法出现在他们身下,无数花草树木从他们身边向四周蔓延,两座凭爱意而生的神府缓缓在视线中浮现。   青山环绕,溪流潺潺。   两座神府在抚云顶这座荒芜的山峰上盛放。   源源不断的神府之力修复着楼西北身上的伤口。   两座神府互相重叠,呈现出淡淡虚影。   楼西北从宛如仙境一般的幻境中抬起头,望着沈初霁怔愣双眼,低头咬住他的唇瓣,灵活撬开唇缝。   沈初霁没有再推拒,他勾住楼西北的脖子,迎合着他的亲吻。   雷击之声不绝于耳,沈初霁却仿佛能听见掩藏在雷声之下,两人几乎同步的心跳声。   “我想起来了。”   沈初霁在他耳边叹息也似地说。   楼西北身形一僵,慢慢松开手,撑在他脑袋两侧。   沈初霁眼角悬着泪:“楼西北,对不起。”   楼西北静静看着他。   “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楼西北抹去他眼角的泪水,轻轻落在一个吻:“沈初霁,我再相信你一次。”   “最后一次。”   雷劫结束,墨云散去。   沈初霁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看向红着眼眶惴惴不安的抚云顶众人。   乌云散去,人间骤雨初霁。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大师兄……”   “你想起来了?”   “大师兄我们好想你!”   “兄长,你终于回来了……”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