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太子殿下的掌中娇   作者:赔钱喵   简介:   【1v1双洁,攻重生,白切黑受,互宠发糖~】   江无虞是不受宠的弱国质子,隐忍软弱,人人可欺,却偏偏是他的掌中娇宠。   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将小奶狗拎回家,养成了牙尖嘴利的小奶狼。   起初,小奶狗被人欺负了,太子哄着:“孤替你欺负回来!”   后来,小奶狼被人欺负了,太子追着:“孤替你递刀,宝贝你看这刀够不够快?”   江无虞:“我要满天星辰为我指路,万水千山随我去闯。可他就是我的满天星辰,我也想停下来陪他一程。”   卫澜霆:“闯荡江湖太危险,还是待孤怀里最安全。”   后来江无虞才知道原来他的顺风顺水,其实是卫澜霆在前头铺路,只为供他风光走过。   主cp:傲娇偏执太子攻VS美强惨娇柔质子受   ——高甜,张嘴七糖   副cp:傻白甜骚包忠犬郡王攻VS腹黑白莲敌国皇子受——虐,BE   易炸毛爱牵线前朝国师攻VS高岭之花高冷禁欲剑客受——酸酸甜甜?HE 第1章 让你们一同赴死   “我要满天星辰为我指路,万水千山随我去闯。可他就是我的满天星辰,我也想停下来陪他一程。”   ——江无虞   离朝靖明三年,太子卫澜霆登基称帝。   登基当日,宫城被破,血流成河。   颐国的七皇子容熙高坐马背,望着被团团包围的卫澜霆,挽弓搭箭。   嘴角勾着阴狠得意的笑容,待卫澜霆身死,他便是颐国灭了离朝的第一功臣。   “咻——”   一支穿云箭破空而来!   卫澜霆闻声惊得回头,却见一名娇小的男子用自己的血肉挡住了那支箭。   卫澜霆不敢相信,到最后站出来护着他的居然只有不受自己待见的他。   “江无虞!”卫澜霆连忙抱住江无虞摇摇欲坠的身子。   江无虞胸口中箭,殷红的血霎时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衫。   “殿……下……”   他忍着疼开口,口中的血不住的往外溢,眉眼处却还努力带着笑意。   卫澜霆想帮他止血却无从下手,手颤抖得厉害,只能红着眼眶哽咽着问他:“你怎么这么傻?”   “他的确是傻,可最愚蠢的人是你啊,太子殿下?”   容熙冷眼旁观着,讥笑嘲讽。   江无虞显得有些激动,呼吸艰难地说着:“你…你答应过我不伤他的!”   “抱歉我食言了。”容熙假意皱眉,又一脸大发慈悲地看着他们。   “不过我可以开恩,答应让你们一同赴死啊。”   江无虞气急又呕出一口血来。   冷玉般的肤色缀着殷红的血,犹如带雪红梅,美得让人心惊。   江无虞知道容熙才是卫澜霆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是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所以当容熙让他离开卫澜霆并承诺决不会伤害卫澜霆的时候,他才会黯然离开。   卫澜霆含泪拥着渐渐没了呼吸的江无虞,手中的三尺长剑应声落地,剑身还遍布着淋漓的血迹。   他放弃了挣扎。   怪只怪他识人不清,偏听偏信了容熙,才落得如此下场。   他低下头,轻柔地在江无虞微凉的眉心落下一吻,“别怕,孤陪着你。”   “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今日我便成全你们!”   容熙一声令下,弓箭手齐发,密如针毫的箭矢便朝着两人射去。   不忍江无虞死无全尸,卫澜霆将他抱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自己独受万箭穿心而死。   卫澜霆倒地时,泣血的双眸还凝视着江无虞如睡的面庞。   他费力地伸出手替江无虞拭去脸上的血污,想着他以前最是爱惜自己的脸了。   卫澜霆嘴角勾起一抹似苦似甜的笑,混着血液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无虞,若有来世,孤决不会再伤你一分一毫。   ……   离朝乾元二十五年,也是卫澜霆重生的第三年。   这一年,卫澜霆二十岁,江无虞十七岁。   以往他无欲无求做个贤良太子不得善终,这一世他便搅弄时局权倾朝野,做个恶人。   哪怕声名狼藉,只要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就好。   为向离朝称臣求和,各国纷纷派出质子送入离朝。   他们是自己国家的弃子,也将沦为离朝权贵的新玩物。   到了帝都,弱国质子总要有安置之处,便是分给皇帝信得过的权贵管束。   与被主人挑挑捡捡讨价还价的奴隶相比,他们只是不能轻易打杀发卖罢了。   可他们也曾是各国皇族,从枝头掉落再折断翅膀,那种滋味并不比死好受多少。   江无虞像只不合群的鸵鸟缩在角落,双手环膝,凌乱的发丝低垂遮住半张脸,让人看了莫名生起一股保护欲。   他安静地坐着不哭不闹,像一个被所有人遗弃的孩子。 第2章 天生狐媚   浑身脏污,发丝凌乱,但那双乌黑水灵的眼睛出奇的亮,璀璨若星辰。   江无虞年纪不大,却已领略过这世上的诸多恶意。   仅仅是因为他有一副好皮囊,所有人都孤立排挤他,说他天生狐媚。   唇红齿白,肤白胜雪,腰肢纤细盈盈一握,行立坐卧皆是勾人心弦。   浓密得宜的眉梢处还藏着一点小小朱砂痣,更衬得他整个人如花蕊般娇艳,眉上风情,诱人采撷。   就算他低眉颔首点头哈腰,别人一样会认为他是在搔首弄姿。   怎么说怎么做,都是错。   承受着不耻鄙夷的目光与非议,江无虞的眸中盈满水光,却固执得不肯让眼泪落下。   星星点点的泪光在精致漂亮的桃花眼中打着转,氤氲出朦胧的雾气,更加惹人心疼。   他像个受了委屈只会哭的软柿子,却无人察觉到他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似在奋力隐忍着什么。   忽的,有人高声唱传:“太子殿下到!”   四下噤声落针可闻,乌泱泱跪了一地,高呼:“参见太子殿下!”   江无虞悄悄抬眸,偷偷瞄着。   好奇这离朝的太子该是何等风姿。   他先是望到了一身玄色锦袍,衣襟袖口处滚着赤金云纹,衣上用金丝银线绣着威武霸气的四爪巨蟒,将那人高大挺拔的身材包裹得淋漓尽致。   玄色的靴子步步逼近,好似每一脚都踩在众人心上,气氛陡然凝固了起来。   高高束起的墨发之下,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五官立体如上好雕刻,不怒自威,英姿飒然。   鬓如刀裁,眉如墨画,唇薄如削。   深邃幽然的眸中流转着几分恣意狷狂,状若有情,细看又好似未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免礼。”   他的嗓音低沉慵懒,却透着不可冒犯的凛冽威严。   江无虞的眸子暗了暗,这才是真正矜贵的天之骄子吧?   一举一动都是仪态万千。   “太子殿下,怎得劳您纡尊降贵亲自来了?有什么事让卫詹事知会一声就好。”   为首的官员腆着笑脸,毕恭毕敬。   “正好路过,想起东宫还缺个伴读,便来挑上一挑。”   “是是是,这些质子出身皆可,选回去也能与殿下说得上话。”   官员弯着腰为卫澜霆引路,“您瞧,这几个都是读书识字的。”   卫澜霆顺着那方向扫了一眼,眸光不自觉带了摄人压抑的冷意,看的人忍不住腿软。   听闻离朝太子年纪轻轻,手段倒是很有一套。   待人接物皆是笑吟吟的,却无一人胆敢小瞧了他。   那些质子吓得不是低头就是身子打颤,仿佛他是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   无趣,无趣极了。   在他将要失望转身时,却惊喜地瞥到了一双漂亮至极的眸子。   像是两颗上好的黑曜石,干净纯粹,里头还藏着几分倔强。   卫澜霆饶有兴致地停住视线,走了过去。   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蓦地攫取住江无虞的下巴,指腹还带了丝凉意,惊得江无虞心头一颤。   卫澜霆凤眸半眯,稍稍一用力便让江无虞抬起了头。 第3章 你叫什么名字,嗯?   卫澜霆打量着江无虞,漆黑如墨的眸底浮现出细碎的笑意。   这小家伙倒有趣,竟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明明身形单薄柔弱,浑身上下都有些脏。但那双眸子却傲得很,虽然他藏得很好。   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他呢。   江无虞身子一僵,只有那双澄澈无辜的眼睛还在乌溜溜地转着,满脸的茫然。   他第一次见太子,拘谨又怯懦,紧张得不得了。   太子却挑着他的下巴不肯松手,微凉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显然放肆得过了头。   直勾勾的眼神更是让江无虞不敢跟他对视。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然后还被仔仔细细一寸一寸的打量着。   江无虞觉得连自己的耳朵尖都在发烫。   江无虞身上的触感极好,像摸了块触手温润的玉石。   细腻光滑到,让卫澜霆爱不释手。   卫澜霆不禁有些好奇,这个乖得像兔子似的孩子,惊慌失措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他的眼底充满兴味,唇畔的笑也带了几分少见的邪肆顽劣。   一旁的押送官见状愣了愣,只觉今日太子殿下反常得很。   卫澜霆手指微动,拔出了腰间佩戴着的长剑。   江无虞瞳孔瑟缩,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白嫩的手掌下意识紧捏着自己的衣角。   紧张的一瞬不瞬地望着卫澜霆,生怕下一刻太子就会杀了他。   然而,卫澜霆只是单手沿着江无虞锁骨的轮廓,划开了他的衣衫。   他举剑的动作熟稔优雅,好像只是信手拈花这么简单。   江无虞的衣服被划破,露出白皙瘦弱的削肩和精致漂亮的锁骨。   卫澜霆本就深邃的眸子愈发深沉,喉结微动,眼底涌动着些许江无虞看不懂的情绪。   脏到黑黢黢的衣服碍眼得很,污了这小家伙白嫩的身子。   江无虞像只受了惊的小鹿,慌乱地捂住自己的肩膀。   脸上飞快的晕染上两抹红霞,委屈害羞可又敢怒不敢言,倒像个被调戏的小媳妇。   卫澜霆满意地收回佩剑,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丝缱绻。   哑着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嗯?”   江无虞望着他回话,“江,江无虞。”   卫澜霆身子一僵,呼吸微滞。   “大胆!”   押送官正想开口责骂江无虞跟太子回话竟不用敬语。   卫澜霆一个眼神扫过来,吓得他只好默默闭上了嘴。   “小结巴,做孤的伴读如何?”   卫澜霆俯下身子望着江无虞,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看着他幽深如潭的眸子,江无虞有些懵。   卫澜霆不笑的时候很凶很威严,可眉眼带笑的时候又是该死的好看,迷人到会让人暂时忘了他的危险。   卫澜霆心思敏感,发现自己一亲近江无虞,旁人艳羡嫉恨的目光就都不加掩饰地落在他身上。   仿佛是明目张胆的瞧不起他。   又瞥见江无虞是一众人里最狼狈的存在,想必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卫澜霆眉梢微微上扬,嗯,有意思。   他俯身贴近江无虞的耳边,低声诱哄着:“你若是跟了孤,就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江无虞的眼角一下子就湿润了,凝泪于睫的模样着实让人心软,显然是被卫澜霆猜对了。   绵软的手小心翼翼地拽住卫澜霆的衣袖,眼底带着恳求,勇敢又怯懦地点头:“无虞愿意!”   卫澜霆垂眸瞄了眼江无虞的手,江无虞害怕的想收回来,却被他紧紧攥住。   他不光名字和他一样,眼神亦是。 第4章 孤的怀里,可安稳些?   “回东宫。”卫澜霆头也不回地对着侍从说道。   “太子殿下,若是他不得您喜欢了,尽管告诉臣,臣必会为您挑个更好的?”   像押送官这种品级的小官员,自然是想巴结太子的,对太子的需求也是无比殷勤。   卫澜霆置若罔闻,摆了摆手。   押送官笑弯了眼,以为卫澜霆默许了,那便是太子承了他的人情啊。   卫澜霆欲带着江无虞一同乘太子专属的凤翎宝辇。   “殿下,他……”   驾车的是卫澜霆的心腹护卫贺勤风,这个质子脏兮兮瘦巴巴的,怎么配与太子殿下同乘?   卫澜霆浅玫瑰色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贺勤风知道这是他不悦的表现。   卫澜霆眼尾微挑,横了贺勤风一眼,从喉间滚出淡漠的“嗯?”   贺勤风迅速恭敬地低下头,连太子殿下都不介意了,他还能嫌弃什么?   “属下知错。”   “回去领罚。”卫澜霆一撩衣摆,迈着轻稳矜雅的步子上了车。   回过头又亲自将江无虞扶上了车。   众人又哗啦啦跪了一地,齐呼:“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的车辇刚驶离,便有人开始嚼起了舌根。   “他也太好福气了吧!”   “太子何故就看上了他这样没皮没脸的软骨头?”   “谁让我们长得不如他呢。”   “太子殿下的事情,也是你们可以大胆妄议的?”   押送官收起谄媚的笑意,冷着脸训斥:“没人家的能耐,就都闭上你们的碎嘴!”   太子的凤翎宝辇宽敞奢华,暗香浮动,紫金香炉里燃着沁人心脾的水沉香,有安神之效。   卫澜霆撑着头,闭目假寐。   随着车辇颠簸,他的身姿也微微晃动,仍透着股慵懒随意的美感。   江无虞浑身脏兮兮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时间犯起难来。   良久,卫澜霆缓缓睁开眸子看着江无虞,抬手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语气不容置喙:“坐。”   江无虞乖乖坐下,可坐的是一个离他稍远些的位置。   还有他这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正经又搞笑。   “小结巴,你很怕孤?”卫澜霆笑得有些无奈。   江无虞摇了摇乱糟糟毛茸茸的脑袋,一脸认真又怯懦地说:“无虞身上脏,怕污了殿下的车辇与衣袍。”   “嗯,”卫澜霆神色淡淡,“做孤身边的人,的确需要干净得体,孤也不喜欢脏兮兮的。”   “那殿下……”江无虞有些不明白。   既然太子殿下不喜欢脏兮兮的,为什么还要让他上车呢?大可以让他跟着车走回去。   卫澜霆勾唇,歪头望着他,露出一抹邪肆的笑容。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江无虞的侧脸,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   “因为你很特别啊,孤不介意。”   江无虞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蓦地,马车似乎辗轧到了一块大石头,颠簸得厉害。   江无虞一个重心不稳,便朝车内摆着的羊脂白玉四方桌扑了过去。   四方桌的棱角分明,这要是磕碰到了,必会头破血流。   卫澜霆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迅速往怀里一带。   江无虞柔弱无骨的身子便稳稳跌进了他的怀抱。   卫澜霆低下头,从后面环抱住江无虞,贴在他耳边吐着温热的气息。   “孤的怀里,可安稳些?” 第5章 孤来迟了   江无虞惊慌未定,一抬头便撞进了他漆黑如墨的眸底。   幽深如潭,漫洒星光,有种让人自甘沦陷的魅力。   他趴在卫澜霆的怀里像只慌乱的兔子,眼睛也是湿漉漉的,绵软可爱。   这双眼睛,生得可真是好看。连睫毛都是根根分明,纤长卷翘。   卫澜霆倏地抬起手,想摸一摸他的眼睛。   江无虞瑟缩了一下,侧过身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护住自己的脑袋。   卫澜霆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眼中闪过疑惑。   他经常被人打?   刚刚的躲闪倒像是被人打怕了后,下意识的反应。   江无虞慢慢放下胳膊,偷瞄着卫澜霆的脸色,想着也许是自己的忤逆让他不高兴了。   便硬着头皮开口,看着有些小可怜,“殿下想打就打吧,无虞不躲了。”   卫澜霆没有理会他的话,兀自掀起了他的衣袖。   只见白皙纤细的胳膊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淤青和乌紫,竟没一块好地儿。   这些淤伤有些是棍棒造成的,还有些掐伤、踢伤,甚至还有几个深可入骨的牙印。   他猜到江无虞会被人瞧不起,却没想到那些人他竟敢对他动手动脚。   卫澜霆的脸色愈发深沉,好似墨荷下的阴影,黑得能滴出水来。   眼中掠过一丝杀意。   他从不自诩是什么善人,有些人便是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皱一下眉。   可江无虞不同。   看到卫澜霆眼中的惊讶,江无虞连忙将袖子捋了下来,盖住胳膊。   有些扭捏地说:“丑,殿下是吓到了吗?”   卫澜霆没吱声,江无虞又笑着说:“殿下,已经不疼了,真的。”   卫澜霆自然不会相信他这傻话,大手一覆,动作粗鲁地扯开他的衣襟。   他的皮肤冷白如玉,因此一丁点的伤都会显得狰狞醒目。   卫澜霆看着他的身体,眼中没有丝毫欲色。   只觉胸口堵得慌,像压了块石头,有些不舒服。   目光向下,落在江无虞一侧的腰线上。   那有一枚月牙形的紫红色胎记。   卫澜霆的眸子骤然收缩,俊容一怔,精致狭长的凤眸由惊转喜,顿时溢满晶盈的光。   他伸出的手轻轻颤着,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触摸到江无虞腰际上的那块胎记,手指细细摩挲着,轻柔的仿佛在对待一件心头挚宝。   低哑的嗓音此刻竟隐隐有些哽咽,惊喜呢喃:“真的是你!”   从他说他叫江无虞的时候开始,他就在想是不是他的无虞回来了。   他不敢确定,才将他带上了车。   现在细看,一定是他,不会有错。   江无虞满脸疑惑,歪着头望他。   只见卫澜霆勾起唇角,笑意真挚直达眼底。   他眸底盛着盈盈泪光,像一汪桃花潭水,里面夹杂着愧疚、悔恨以及浓到化不开的深情。   笑着笑着,两滴泪珠从眼眶摇晃坠落,沿着俊美的脸颊隐入他的衣衫。   卫澜霆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目不转睛,生怕他下一瞬就会消失似的。   “殿下?”   江无虞嗫诺着,心里无措极了。   谁敢相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竟然会落泪?还是在他这样的外人面前。   江无虞有些担心,等这位外界传言阴狠乖戾、喜怒无常的太子哭完会不会回过神把他杀了灭口?   卫澜霆看着江无虞时阴时晴的小脸,知道他一定又在瞎想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装傻充愣又爱胡思乱想。   宽大的衣袖一挥,拢住他娇小的身子,像是呈一种保护的姿态。   他紧紧拥着江无虞,如鱼得水,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   卫澜霆抱得太紧,江无虞想伸手推开他,忽而听到他又开口。   “孤来迟了,应该更早些找到你的。” 第6章 演戏,这可真是太累了呢   “殿下,您说什么呢?无虞不明白。”   江无虞皱眉,他不记得自己和这位太子殿下有什么瓜葛啊。   卫澜霆轻笑一声,将他抱得更紧了。   “没什么,你只要知道往后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江无虞注意到,卫澜霆这句话的自称是“我”而非“孤”。   说明卫澜霆没有自持身份,而是真的在与他交心。   卫澜霆将下巴抵在江无虞的肩膀上,因而江无虞看不见他的俊脸全是悔意。   前尘往事你不知道,可这一世我既然找到你了,就不会再让人伤你分毫,包括我自己。   江无虞才不信太子说的鬼话,但看来太子是把他当成了什么人了,会是谁呢?   马车在东宫门外徐徐停下。   贺勤风摆好车凳,递出手搀扶着卫澜霆下车后便收回了手。   那质子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他才不愿意扶他下车。   却见,那小乞丐掀开车帘,身上竟披着太子那件双鹤祥云的披风。   那可是太子最喜欢的披风!   贺勤风惊呆了。   太子向来最爱干净,甚至可以说是吹毛求疵。   况且太子平素最厌恶别人碰他贴身的物件,只有几个心腹才可以。   然而太子对这小乞丐的宠爱似乎不止于此。   只见卫澜霆转身,举起宽厚的手掌,任江无虞搭着他的手下车。   江无虞有些受宠若惊,像个小鸵鸟似的乖乖跟在卫澜霆身后。   一应侍卫侍女纷纷下跪行礼。   卫澜霆看了眼东宫詹事卫砚。   卫砚连忙快步上前,恭敬俯身,“爷有何吩咐?”   不过双十年纪的卫澜霆,已经足以担得起所有人恭恭敬敬的一声“爷”。   “替江公子安排一间清幽干净的院落。”   卫澜霆已收敛了心绪,下了车辇他又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尊贵太子。   “是!小的自会招待好贵客,爷放心。”   卫砚是伺候太子的老人了,虽然看到江无虞衣衫褴褛,也没有表露出丝毫的鄙夷。   听到卫砚这句话的人,都有些吃惊。   什么?那个人脏兮兮乱糟糟的,竟然还是太子殿下的贵客?   从前往来东宫的可都是锦衣华服的达官显贵啊!   何曾有过如此上不得台面的?   这小乞丐穿得如此寒酸,还不如他们这些当差的下人呢。   “不是贵客。”卫澜霆矢口否认。   众人一听,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就是了,这小乞丐他配吗?   话音还未落,卫澜霆又冷着脸补充道:“他不是贵客,而是东宫的主子。你们要像伺候孤一样伺候他,明白吗?”   历来东宫都只有两位主子——太子和太子妃。   这下子,所有人都不敢置信了,包括江无虞本人也惊呆了。   看来他像的那个人,对太子很重要啊?   卫澜霆知道若是不把这些话摆在前头,东宫的下人私下里也定会瞧不起江无虞,甚至为难他。   而以江无虞的性子,多半不会跟他告状,而是自己亲自去收拾,他害怕江无虞会大闹东宫鸡飞蛋打。   但,他也不想让他受气,一点也不。   “带他梳洗过后来见孤。”   卫澜霆吩咐着卫砚,留下还没回过神的江无虞兀自走了。   卫砚惯会懂得察言观色,太子殿下这是摆明了要抬举这位江公子,他自然不敢怠慢。   “江公子,请随我来。”   见管他们的卫詹事都对江无虞如此恭敬有礼,其余人也纷纷收了心思,不敢再轻视江无虞。   卫砚本想亲自伺候江无虞梳洗着装。   “卫詹事,我自己来吧。”   江无虞的嗓音绵软,但卫砚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强硬。   “是。”   卫砚让人准备了浴桶,就搁在百鸟朝凤的屏风后面,升腾着氤氲缭绕的水雾,犹如仙气缭绕。   江无虞一人走到屏风后宽衣解带,脸上竟没有了先前的唯唯诺诺,而是一脸的清冷漠然。   他躺进温暖的浴桶,暖意缓缓遍布四肢百骸,替他洗去一身疲惫。   同时洗去的,还有他身上一半的淤青和乌紫。   那些伤,半真半假。   江无虞舒服地眯上了眼,活像只妖娆狡黠的小狐狸。   演戏,这可真是太累了呢。 第7章 你这么小,孤都不忍心了   看到江无虞清清爽爽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卫砚一下子就明白太子如此抬举他的原因。   面如冠玉,唇似樱桃,身段婀娜,顾盼神飞。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样一有着倾城姿容的美男子,帝都诸位美娇娘哪一位能与他争奇斗艳?   “江公子,太子爷在书房等您呢。”   卫砚笑眯眯地将他带到了卫澜霆处理政务的书房。   卫澜霆身为太子,有监国之责,自然公务繁多。   埋首于枯燥乏味的奏折中时,卫澜霆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   他这无趣漫长的时光里,终于有人能陪他一程,慰他余生。   “爷,江公子来了。”书房外,卫砚的声音响了起来。   卫澜霆闻声抬起头,沉声道:“进来。”   卫砚替江无虞推开门,金色的暖阳顿时倾泻而入,微微有些刺眼。   流金般细腻的柔光洒在一个江无虞身上,为他镀上一抹别样的暖色。   男孩穿着宽松的月白色锦袍,柔软的发丝用白玉簪束着,显得愈发俊秀。   粉雕玉琢,怯生生的,眉眼低垂时纤长的睫毛投下一小团可爱的扇影,敛下所有情绪。   卫澜霆手中批阅奏折的朱笔微滞,一滴血色的朱砂落在奏折上晕染开来。   他搁下朱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忍不住勾唇。   朝他招了招手,嗓音低缓酥沉:“过来。”   江无虞迈着步子走到卫澜霆面前,望着他的眸子黑黢黢亮晶晶的,恭恭敬敬地唤他:“殿下。”   卫澜霆忍不住挑了挑眉,憋着笑意,将他揽进怀里。   “你这么小,孤都不忍心了。”   “啊?”江无虞懵懵地探着脑袋望着他,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但卫澜霆知道他不光听得懂,而且还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编排他呢。   “再养几年吧。”卫澜霆轻咳一声,兀自笑着摇了摇头。   江无虞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这离朝太子居然是个色胚,龌龊下流无耻!   “你穿这月白色的衣裳煞是好看,孤很欢喜。”   上一世,卫澜霆也是极爱白袍的。   只是现在觉得黑色的玄衣更适合他,便弃了白袍。   但江无虞不喜欢白袍,每次让他穿白袍总是没一会儿功夫就弄得脏兮兮的。   他不是喜欢装乖巧吗,那他就好好逗逗他。   果然,江无虞甚是哀怨地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洁白无瑕的袍子,咬了咬后槽牙。   “爷,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召见您。”   卫澜霆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低头对江无虞说着:“东宫没有别人,衣裳都是孤的尺寸,回头给你做几套合身的。”   “殿下有事就先忙吧。”江无虞点点头,乖顺地从他腿上滑下来。   一想到身上穿的白袍还是太子的,江无虞就更是头疼。   嗯,一定不能弄脏。   “有什么短缺的,吩咐卫砚就是。要用钱也可直接到账房支取,孤事务繁多,总有照顾不到你的地方。”   见他这么懂事,卫澜霆不由得多了几分耐心,啰嗦了几句。   “谢殿下。殿下有这么多书,无虞可不可以在书房看会儿书啊?”   江无虞仰头笑着问他,连声音都透着股恰到好处的清甜。   卫澜霆剑眉轻挑,印象中江无虞可不是爱读书之人,每次让他看书都会想方设法的偷懒。   今天这么好学,有古怪。   卫澜霆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你是孤亲自挑回来的伴读,自然可以。”   他像揉宠物似的揉了下江无虞柔软的发顶,迈着步子出去了。   书房门关上,卫澜霆侧眸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心思微动。   江无虞又等了好半晌,确认卫澜霆走远后才小心翼翼地在书房观察起来。   从书柜到案牍再到花瓶,几乎没有放过一个死角,可他都没有找到可以藏匿那东西的地方。   最后,江无虞微微眯起眼睛,将视线定格在了墙上悬挂着的一幅画上。 第8章 金屋藏娇   墙上的这幅画,用色简单,工笔一般,也没有龙飞凤舞的题诗,显然并非出自大家之手。   画的是身穿白衣的卫澜霆,容颜精致绝美,墨发飘扬,衣袂翻飞。   站在一棵海棠树下,迎风舞剑,好似欲乘风归去,宛如谪仙。   眉宇间透着逆风的坚韧不拔,细节入微。   所幸画的线条流畅,墨水没有丝毫滞阻,一看便知作画之人对卫澜霆甚是了解,连神态眼神都刻画得入木三分。   没有盖印章也没有题名,江无虞也不知是谁画的。   但以卫澜霆那种高傲的性子,想必是对他很重要的人了,没准和像他的那个还是同一人呢。   不过挂在这个方位,并不方便卫澜霆观赏,也起不到什么装饰的作用。   江无虞抵着下颚想着,嗯,十有八九就是这儿了!   但那东西如此重要,想必卫澜霆也不会简简单单地藏起来。   江无虞不敢冒然行动,若是触发了什么机关暴露了身份,反而得不偿失。   夕阳西下,暮霭红隘。   金黄色的琉璃瓦在昏黄朦胧的阳光映照下,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芒,处处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卫澜霆大步流星地走在宽阔平坦的宫道上,一路畅通无阻。   宫里每个人都惧怕太子,任谁见了他都是敬而远之。   曾经容贵妃宫中有个貌美宫女爱慕太子,在太子入宫时故意偶遇,当即便被太子下令杖毙喂狗。   在所有人眼里,太子就像是地狱里走出来索命讨债的阎王,高兴时对你笑,不高兴也冲你笑,笑得人心里直发毛。   “太子爷,皇上在里面等着您呢。”   离渊帝身边的大内官兴许是宫里唯一能跟卫澜霆说得上话的人了。   “嗯。”卫澜霆淡淡应了一声,也不等大内官通传便抬腿进了御书房。   ……   书房外头忽然嘈杂了起来,江无虞忍不住皱起眉。   不过今日也算有了些头绪没白来,就先到这儿。   “姓江的,给本王滚出来!”   “郡王,太子叮嘱不可对江公子无礼啊!”   “卫砚,你敢拦我?”   “郡王,书房重地,非太子令不得擅入!”   卫砚有些头疼,这位宴清郡王倾慕太子已久,听到太子把江公子带回了东宫,能不着急上火吗?   “好,本王不进去,你让那小兔崽子给本王滚出来。”   宴清显然是忌惮太子的,可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年纪不大,就敢勾引男人了?竟还欺负到本王的头上,本王非扒了这小子的皮!”   卫砚无奈,这宴清郡王在太子殿下面前乖得像只小绵羊,对旁人那可是帝都小霸王的存在,只听得进太子的话。   若真让他扒了江公子的皮,太子回来还不得扒了他卫砚的皮?   卫砚一想,无论如何都必须先稳住这个小霸王。   “郡王,您何苦跟他置气呢?太子不过是将他带回来做伴读的。”   “呸!卫砚你休要帮着太子瞒本王。什么伴读,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你当本王傻呢?殿下他就是想东宫藏娇!”   宴清叉着腰,气呼呼地吼着:“殿下现在就将他领回东宫了,以后还得了?”   要知道,就连他堂堂的宴清郡王也只能在太子不在时,溜进东宫待个片刻。   太子若是回来了,说不了两句话就让侍卫将他叉出去了。   那小兔崽子,何德何能与太子同住东宫? 第9章 不及太子殿下万一   卫砚拦在宴清面前,扶额汗颜。   心想您这都想得明明白白了,还闹个什么劲呢?   吱呀——   书房门从里推开,江无虞迎光而立,神色淡然。   “江公子您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卫砚心里慌如狗。   这宴清郡王要是发起疯来,他可还真不一定拉得住,毕竟身份摆在这儿呢。   江无虞向卫砚投去一个安抚的目光,转而看向了要闹事的宴清郡王。   只见这俊朗男子穿了身妖丽的紫色锦袍,锦袍上用金银丝线绣着朵朵祥云,紫气东来,华贵非常。   不过脸上带着浓重的戾气,眼中还冒着妒火。   果然嫉妒令人丑陋啊。   他本有副不俗的容颜,却因面目狰狞而大打折扣。   宴清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男孩,一时哑然,想了满脑子的恶毒言语突然有些骂不出口了。   这这这,他未免也长得太好看了吧?   江无虞缓缓走下汉白玉的台阶,在宴清面前站定。   一板一眼地作揖行礼,恭敬有礼:“无虞见过郡王,郡王安好。”   这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卫砚的心蓦地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一把将江无虞给抢回来才好。   接下来,宴清郡王就要对江公子大发雷霆了吧?   卫砚低下头,有些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然而,宴清不光没有对江无虞大吼大叫,竟然还蹲下身子捏了捏江无虞有些婴儿肥的脸蛋。   “小娃娃,你好可爱啊!”   卫砚震惊了,眨巴着眼睛又掏了掏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宴清郡王竟然就这样被江公子的容貌收服了?   晕——   江无虞心里气急,一板一眼地纠正他,“郡王,无虞今年已经十七了,不是奶娃娃!”   “哈哈!”宴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谁让你长得显小呢?”   江无虞:……   江无虞觉得这宴清郡王看性子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他在离朝无依无靠,倒是需要结交几个权贵。   秉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道理,江无虞违心地夸了句宴清。   “无虞觉得郡王比太子殿下还要好看呢,郡王以后可以经常来找无虞玩吗?无虞想和郡王玩。”   宴清望着清秀的江无虞嘴巴一张一合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都融化了。   欣然点头,连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放柔了几分:“当然可以了!”   卫砚:……   论容貌心智,宴清郡王不及太子殿下万一。   虽然宴清出乎意料地没有扒了江公子的皮,可是他怎么感觉自己还是要被太子收拾呢?   在宴清看不到的角度,江无虞对着卫砚俏皮狡黠地眨了下眼睛。   卫砚松了口气,悄悄对着江无虞比了个大拇指。   幸好江公子没有真的看上宴清郡王,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太子交代。   这江公子真是多智近妖,居然还懂得以柔克刚拍马屁。   从御书房回来的卫澜霆神色有些凝重,但很快便收敛了情绪。   “人呢?”   回到东宫,卫澜霆见卫砚神情有异,心陡然一沉。   卫砚连忙行了个礼,硬着头皮说道:“江公子被宴清郡王带走了。” 第十章 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卫澜霆淡淡地睨了卫砚一眼,眉心涌上一抹戾气,“废物。”   卫砚:我……   “是是是。”卫砚识相地认了,不敢反驳。   卫澜霆倒不担心,宴清虽鲁莽又嘴不饶人,但心不坏,只是烦人罢了。   “人去哪了?”   “郡王府。”卫砚话刚出口,卫澜霆就转身走了,快得像阵风似的。   虽然不担心江无虞的安危,但卫澜霆还是想快些接他回来。   将他放在一个陌生男人身边,他很不情愿。   卫砚摇了摇头没说话,心道太子爷对这江公子果真是不一般啊。   从前太子若是要路过郡王府那都是恨不得绕道走的,生怕宴清郡王冲出来纠缠他。   今日却不同了,太子殿下可是自个儿乖乖送上门去。   贺勤风忍不住开口问他:“爷,您平日不是最厌恶踏足郡王府的吗?”   卫澜霆倚着车辇内的金丝靠背,闭目养神也不耽误他语不惊人死不休。   “孤的伴读被人拐走了,岂能坐视不理?”   贺勤风腹诽,怕不只是伴读这么简单吧?   郡王府内,宴清陪着江无虞玩了好半天。   捉鱼、摸虾、斗蛐蛐。   宴清都玩不过江无虞,便开始撒泼,“这不公平!”   江无虞看着坐在石凳上捶胸顿足想耍赖的宴清,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没关系郡王,这些都是不入流的小把戏儿。您身份尊贵,自然玩不惯的。”   江无虞不想第一天就把宴清打击得一蹶不振,善解人意的给他了个台阶。   “没错!”宴清重重点头。   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又振作了起来,面不改色道:“改日本王带你去骑马射猎,那才是本王所擅长的!”   宴清不想再出糗,幸亏屏退了左右,不然他堂堂郡王颜面何存?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于是,宴清拉着江无虞坐在亭子里安安稳稳的休息,啥也不比了。   “这红豆糯米乳糕最是香甜可口,本王小时候可爱吃了,每日都要吃!”   “这青梅酒酸酸甜甜,开胃解腻也是一绝。”   宴清如数家珍地介绍着他私藏的宝贝,大鱼大肉他天天吃顿顿吃早腻了,反而这些他吃不腻。   江无虞抱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时不时还砸吧着嘴回味一番。   宴清心都融化了,看着江无虞吃的津津有味他就很高兴。   原来男孩子吃东西,也可以秀色可餐。   连吃相都这么可爱,太子殿下还真是捡到宝了。   江无虞瞄了一眼现在已经对他毫无恶意的宴清,觉得他还挺热情好客的,看着倒也没那么讨厌了。   江无虞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转瞬即逝。   “郡王,太子殿下来了。”有下人一路小跑着过来禀告。   “什么?”   宴清“蹭”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慌了。   显然是没想到太子会过来,还来得这么快。   江无虞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这宴清郡王怎么一见着太子就跟老鼠看到猫似的?   宴清手忙脚乱地想让江无虞藏起来,又觉得自己才该是夹着尾巴躲起来的那个。   正纠结着呢,那厢卫澜霆已经绕过九曲回廊朝这边来了。 第11章 听说你要扒了孤心爱伴读的皮?   这下子幸灾乐祸的江无虞脸上也没了笑意,太子这么快就见完皇帝了?   江无虞不作他想忙起身迎接,一脸的惊喜与茫然。   若是卫砚此刻在,定然又会在心里竖大拇指,夸他是个演戏的好苗子。   “殿下……”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着,声音一个比一个弱。   两个人身上都有不同位置的脏污,尤其是江无虞身上的白袍,小污点不算竟然还沾了块巴掌那么大的泥土。   卫澜霆真是要被这两个大孩子气笑了。   他神色淡漠地扫了眼这两个人,江无虞第一个心虚的低下了头。   “过来。”   嗓音如晨钟暮鼓,低沉缓闷,透着喑哑的磁性,让人难以抗拒。   江无虞接收到他的目光,缓缓挪动步子。   宴清以为是对他说的,太子没有生他的气那可真是太好了,屁颠屁颠地凑到卫澜霆跟前。   卫澜霆冷漠地横了他一眼,让宴清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他拉住江无虞的手,语气森然地望着宴清,眼中冷气摄人,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听说你去东宫闹事了?”   宴清声如蚊蝇,委屈巴巴,“小王没有。”   “听说你要扒了孤心爱伴读的皮?”卫澜霆冷哼一声。   “那是气话。”宴清气若游丝。   等等,什么心爱?   江无虞懵了,后知后觉的宴清压根就没注意这两个字。   “你把他带到你府上,安的什么心?”卫澜霆又问。   宴清顶着他要吃人的目光,就差没给跪了。   “天地良心,小王真的没有安什么坏心。方才小王还跟小无虞饮了酒,哥俩好着呢!”   江无虞正思虑着如何脱身,忽而听到宴清的话,心生一计。   “他饮酒了?”   卫澜霆莫名有些火大,还来不及发火责问宴清,江无虞就已经身子一软倒在了他身上。   “殿下,无虞有些头晕。”   江无虞软绵绵地开口,瓷白的脸颊此刻红扑扑的,像是讨喜的瓷娃娃。   卫澜霆伸手将他横抱了起来,眼神扫过宴清,语气不善。   “他不会喝酒,若喝出个什么好歹,孤先拆了你的郡王府,再扒了你的皮。”   宴清欲哭无泪,“殿下,小王冤枉啊!”   宴清也有些担心小无虞,可细想想,他盛情款待有错吗?   而且小无虞就喝了三四杯,不会出什么大事,睡个一觉也就好了。   太子殿下至于如此吗?   想当初他喝得酩酊大醉倒在东宫门外幕天席地睡了一夜,也不见太子关心过一句。   越想,宴清就越觉得憋屈。   起初江无虞是装醉的,可到后面酒劲上来了他是真的醉了。   这青梅酒后劲委实大,江无虞只觉得头重脚轻难受极了,只有靠在卫澜霆的怀里才会感觉好一些。   卫澜霆的衣袍是贡品蜀绣,丝滑冰凉。   江无虞像被困沙漠中的人遇见了绿洲,拼命往他怀里钻着,汲取那一抹清凉。   “叫你贪杯。”   卫澜霆低头看了眼皱着眉头在他怀里不安分的家伙,没好气地低骂了句,尾音还带着丝宠溺。   江无虞下意识地嘟着粉嫩的唇,小声地嘟囔着,吐气时空气里都弥漫着青梅酒的清香。   “殿下…难…难受……”   他的声音细微如蚊鸣,像一根长长的羽毛缓缓撩过卫澜霆的心尖,轻轻扫着,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第12章 爱他这件事,不需要假手于人   卫澜霆抱着他的手臂微微用力,疾步出了郡王府。   一向看不上江无虞的贺勤风见是太子抱着江无虞出来的,愈发觉得这姓江的在恃宠而骄。   几步路都走不动了吗?竟还让太子爷纡尊降贵抱着他。   “爷是千金之躯,还是让属下来吧。”贺勤风伸手想接过江无虞。   卫澜霆侧身躲了过去,“无碍,孤与他同乘。”   说罢,便踩着车凳上了车。   车辇行至东宫时,江无虞已经窝在卫澜霆的怀里小声地打起了呼噜,嘴巴微微张合着,呵气如兰。   卫澜霆忍不住低头蹭了蹭他可爱的琼鼻,清俊深邃的眉眼也染上了几分柔情。   小虞儿,也许是孤上辈子欺你伤你,所以老天爷才罚孤这一世护你长大。   可是你知道吗,孤好喜欢这个惩罚。   陪你长大,为你遮风挡雨。   “爷,到了。”贺勤风稳稳停住车辇,摆好车凳替卫澜霆掀开车帘,恭敬开口。   卫澜霆步履轻盈地下了车,生怕惊醒了怀里的江无虞。   哪怕怀里抱了人儿,也毫不折损卫澜霆的气度如华,矜贵超绝。   东宫无人胆敢直视卫澜霆,任谁见了他都是唯唯诺诺恭恭敬敬,就是他天生傲骨,威严如神。   这些变化,从三年前开始尤为显著,一直延续到今天。   可这样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会温柔地抱着江公子回房,也会担心他们下跪行礼吵醒江公子而让他们免礼。   旁人不能理解他为何要这般自降身份,卫澜霆却乐得自己亲力亲为。   因为爱他这件事,不需要假手于人。   卫砚很会来事,安排给江无虞的住处紧挨着卫澜霆居住的兰庭,仅仅是一墙之隔。   无论是翻墙还是走后门,一步到位。   卫澜霆动作轻柔地将睡得正香的江无虞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替江无虞掖好被子。   卫澜霆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撩起衣摆坐在他的床边,垂眸望着他安静乖巧的睡颜。   握住他不胖但有肉的小手,软乎乎的爱不释手,卫澜霆轻轻隔着掌心捏了捏,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捏着捏着,他突然愣了神。   思绪如同被风扯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   上一世,他遭人陷害,死无全尸。   在所有人都背弃他的时候,只有柔弱的江无虞毅然决然地挡在他身前。   重生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都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对江无虞多几分温柔。   他记得有一天晚上。   夜风轻浮,树叶萌动,月色撩人。   一道月白色的人影披着柔软月光,步履凌乱地进了一间院落。   江无虞酣睡之时,突然感觉身上一重,吓得以为是鬼压床,蓦地惊醒了过来。   睁开眼一看果真有个人影,江无虞惊得坐起身,却被那人一把按回了床上。   禁锢住他,那男人贴着他的耳边吐着温热的气息,醉人的酒味中还夹杂着一股异香。   “是我。”   卫澜霆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悦耳,但这次还带了平日里不曾有过的喑哑与情动。   “殿下?”江无虞的心慌乱如小鹿乱撞,既惊又喜。 第13章 你不懂,这是孤欠他的   卫澜霆没有理会他,而是有些急切地低头吻住了江无虞喋喋不休的唇瓣,辗转来回。   江无虞默默承受着他带给他的所有,心头如打破了蜜罐一般翻涌着甜蜜,逐渐将他淹没,沉溺其中。   他就像一叶扁舟,卫澜霆便是那深不可测的漩涡,纵使危险,他也不愿意抵抗。   卫澜霆的大手缓缓向下,除去了两人身上的最后阻碍。   “殿下,疼……”   伴随着江无虞娇羞婉转的一声吟哦,卫澜霆猛地闯了进去。   月至中天,鸾帐轻舞,月光掩映着一室春光,烂漫裹着缱绻翻滚不休。   卫澜霆醒来时,头还有些痛。   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了起来,锦被滑下,才惊觉自己竟是不着寸缕。   侧眸一看,江无虞背对着他,白皙瘦弱的背部遍布青紫,显然是被他折腾得不轻。   江无虞睡眠浅,卫澜霆起身时他就醒了。   经过昨晚,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暧昧,他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由于宿醉刚醒,卫澜霆的嗓音格外低哑,微微上扬的尾音还带着股的慵懒,勾人心弦。   “容熙,你与孤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江无虞紧闭双眼,清秀的眉心蓦地蹙起,背脊一僵。   心口像是被人一把掐住,传来喘不过气来的钝痛。   后来卫澜霆才知道,原来江无虞喜欢他。   但他不知道的是,江无虞暗恋了他七年,从初见的第一眼开始。   一眼沦陷,自此万劫不复。   越回想,卫澜霆就越是懊恼。   他中了极烈的媚药强要了他,醒来竟还把他当成了别人,实在该死。   那时候,他想必很是伤心吧?   江无虞睡得不安稳,翻了个身,将卫澜霆锋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   卫澜霆眼尾微红,俯下身在他的额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带着怜惜。   起身,推门而出。   卫砚还在门外守着,俯身行礼,“爷。”   “拨两个会武功的人照顾他,不要侍女。”   卫澜霆抬眸望了望天,狭长俊逸的眸子被光刺得眯了眯。   卫砚点头,“是,爷很看重江公子。”   这句话,卫砚很肯定而不带一丝疑问。   卫澜霆听后付之一笑,眼眶染上了一抹妖冶的红晕,添了些魅色撩人。   他转过眸子望着卫砚,嗓音低沉闷哑:“卫砚,你听过因果轮回吗?”   卫砚愣了愣,眼中闪过疑惑。   卫澜霆重生后,卫砚是他最信任不过的心腹,好事坏事多半都是交给卫砚替他去做。   因而,卫澜霆对卫砚远比贺勤风来得亲厚。   卫澜霆低头,抬步从卫砚身边缓缓走过,身影晃动间衣袖轻拂,风姿如尘。   “你不懂,这是孤欠他的。”   卫澜霆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听在卫砚心中却像千斤重石一样沉甸甸的。   “他要什么孤便会给他什么,哪怕他要孤的命。”   卫砚愣在原地,目光追逐着卫澜霆的背影而去,又怔怔地扭头看了一眼江无虞的房门。   卫澜霆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在卫砚心中激起了万丈波澜。   他眼中的太子爷,睿智英明,狠厉果决,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原来竟也会因为一个人牵绊身心,百炼钢寸寸柔软,化为绕指柔。 第14章 着了卫澜霆的道   卫砚既然知道了江无虞对太子爷的意义,安排人方面也是尽心尽力。   太子爷是要成大事的人,他必须要替他解决后顾之忧。   而江公子,就是太子爷唯一的忧。   他精挑细选,选了魏风声和魏鹤唳两兄弟。   这二人是太子暗卫中实力顶尖之人,精通暗器与剑术,必能保护江公子安危。   江无虞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早晨。   一睁眼,江无虞就看到俩大男人一个捧着洗脸的鎏金铜盆,一个捧着卫砚找人新做的几身衣裳站在他床前。   脸上硬生生挤出笑容,一个比一个勉强。   “公子要起身了吗?”   吓得江无虞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清了清嗓子,问:“你们是什么人?”   魏风声容貌偏女相,声音更是阴柔。   “我们兄弟是卫詹事安排照顾公子的。属下魏风声,这是属下的弟弟魏鹤唳。”   魏鹤唳长得比较英气,面无表情像个冰块脸,性子倒是豪爽又耿直。   “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吩咐。让我杀人,我决不打狗。”   “呸呸呸,魏鹤唳你在说啥玩意儿?张口闭口就打打杀杀的。”   魏风声平时柔柔的,一遇到魏鹤唳就容易炸毛。   生怕魏鹤唳吓到这位看上去弱柳扶风的江公子,魏风声白了他一眼。   又笑眯眯地对着江无虞说:“公子别害怕,我们二人乖巧又听话,特来保护公子的。”   想他兄弟二人,在暗卫里那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安排他们保护这个娇滴滴的江公子,大材小用就也忍了。   卫詹事居然还说若是江公子不收他们兄弟,回去就只能去马厩喂马铲屎。   真是,想想就郁闷的想杀人。   江无虞已经反应过来了,抵着下巴若有所思。   虽说两个大男人照顾他怪别扭的,而且他也不需要什么人照顾。   但是这俩看上去脑子不太灵光的人武功应该不错,多两个人保护他也是件好事。   毕竟他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只能吓唬吓唬叫花子,以他爱惹是生非的性子,若是碰上练家子就只能夹着尾巴走为上策。   “嗯,行吧。”   这样想着,江无虞点头勉强表示接受这二人了。   魏风声和魏鹤唳激动的相视一眼,就差没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真好,不用去马厩铲屎了!   魏鹤唳伺候江无虞洗漱的时候,江无虞观察到他的手掌上有一层厚厚的茧,应该是常年练武所致。   魏风声替他更衣,江无虞悄悄低头,看到他手上的茧大多集中在食指和中指上,想来是个使暗器的高手。   江无虞抬头看了眼魏风声,魏风声冲他咧嘴一笑。   江无虞默默在心里下了个定论,情愿惹冰块脸魏鹤唳都不能惹魏风声这个笑面虎,玩暗器的无一例外都很阴。   用过早膳,江无虞带着两个跟班出去消食。   路上,江无虞细细想着,觉得自己是着了卫澜霆的道。   卫砚是卫澜霆的人,卫砚做什么自然都是卫澜霆授意的。   魏家兄弟美其名曰是保护他,可这寸步不离的保护,怎么看都像是在他身边按了两个眼线,而且是武功高强的眼线。   江无虞越想越觉得卫澜霆此举没安好心,有些懊悔地扶额,果真醉酒降智,他就不该答应的!   这下子做什么事都有人盯着,他还怎么行动? 第15章 你可别死在他身上   走着走着,江无虞来到了一片紫竹林。   竹叶相叠,风声习习,倒是个清幽别致的好地方。   但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魏风声与魏鹤唳皆是脸色一变。   这可是太子练功的禁地!   太子前些年拜了位脾气古怪的得道高人为师,那高人被太子请回来后就隐居在这片紫竹院。   太子闲时会来此练功习武。   紫竹院设下了重重的机关陷阱,除太子以外的人误闯进去,都逃不过非死即伤的下场。   “公子,不能往前走了。”   见江无虞还想继续往里走,沉不住气的魏鹤唳忍不住开口提醒。   “为什么?”   江无虞挑眉看向魏鹤唳,只觉得他欲言又止,话里有话。   魏鹤唳嘴笨,魏风声忙接过话笑着说:“公子,里面是太子爷练武的禁地。若是进去了,定会被太子爷责罚的。”   这紫竹院藏了个秘密,一个足以让皇上废弃太子的秘密。   皇上与太子不过是表面父子,实际上谁也看不惯谁,谁也容不下谁。   他们当然不能冒险,将这个秘密告诉给这个看上去兜不住事的黄毛小子,因此只能敷衍过去。   偏偏江无虞又是个观察细致入微的人,这俩人摆明了是有事瞒着他啊。   这片紫竹林,有蹊跷,还是他不能知道的蹊跷。   “哦,那我们去别处逛逛吧。”   江无虞释然地点了点头,故作没多想的样子,率先走在了前头。   魏风声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魏鹤唳,然后紧跟上去。   三人走远,一身黑衣的卫澜霆从假山石后走了出来,剑眉微蹙。   卫砚说这二人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心思灵敏,这便是心思灵敏的样子?   还不如他的小无虞呢。   忽闻身后传来踩在竹叶上发出的窸窣声,卫澜霆转身作揖,“师父。”   “方才那个,就是你带回来的人儿?”   来人鹤发童颜,一派仙风道骨。   “是。”卫澜霆点头。   慕白涧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瞧着不像是个给你省心的。”   卫澜霆也笑了笑,不置可否:“师父眼尖。”   “你不防着他些?”   慕白涧皱了皱眉,“他事事好奇,想必另有所图。”   “由他去吧,不过都是在徒儿手掌心里闹腾罢了。”   卫澜霆胸有成竹的言语中还带了股宠溺劲,被慕白涧嗅到了。   “你可别死在他身上。”   慕白涧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他这个徒弟天资聪颖,就一点不好——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   卫澜霆撇了撇嘴,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恍如三月缤纷的桃花漾着春色。   “能死在他身上,那徒儿也是欢喜的。”   慕白涧越看越觉得他这笑容碍眼得很,忍不下去了。   “呸,看招!”   慕白涧啐了卫澜霆一口,抬掌便与他过起招来。   二人缠斗不休,最后各自立于竹枝之上喘息休息。   卫澜霆勾唇揶揄着说:“师父,您自个儿把师母气走了,也不许徒儿有个伴?”   “呸,那是你师母不识好歹,等他自己想明白了就回来了。”   慕白涧犹如被踩到尾巴的猫儿,当即便气得跳脚,追着卫澜霆打,偏偏还每次都差那么一点。   从紫竹林一回去,江无虞就绞尽脑汁在想,要怎样才能把这两个跟屁虫支走?   “咳咳,”江无虞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魏家兄弟,语气竟透着几分威严。   “我不喜欢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况且在东宫很是安全,你们俩就不必时刻跟着我了。”   他还想早些完成任务功成身退呢。 第16章 重要的是得太子爷喜欢   魏鹤唳比较木讷,没想到江无虞会突然这么说,不知道怎么回答。   魏风声则是愣了愣,似是没想到这个毛头小子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气势。   又不敢把他逼急了,魏风声只好笑着点了点头。   “是,公子若是要出门可一定要叫上属下二人,出了东宫外头可什么人都有。”   “嗯。”   江无虞自然答应,他打不过这俩兄弟,想瞒着他们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很难。   越想,江无虞就越觉得卫澜霆不简单,美其名曰是保护,其实就是监视!   魏家兄弟不再跟着他,江无虞心情大好,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魏家兄弟看着江无虞一身轻松的背影,目送着他出了自己的院子。   “哥,咱不跟着江公子真的好吗?卫詹事知道了会不会让我们去马厩铲屎?”   魏鹤唳难得忧心忡忡地说着。   魏风声白了他一眼,平时他这个弟弟傻愣愣的,这回倒机灵了一些。   “傻子,卫詹事素来和善有什么好怕的?跟我去见太子爷,就说是江公子不愿我们寸步不离跟着的,出了事也怨不着我们。”   魏家兄弟来到兰庭跟卫澜霆这么一汇报,果然卫澜霆忍不住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既然他不愿你们跟着,就随他。”   卫澜霆摇头轻笑,刚毅的眉眼带了股宠溺的味道,显得柔和了几分。   “但他若出门,你们可得确保他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日后有什么也不必向孤禀告,他就是你们的主子。”   “是,属下告退!”   魏家兄弟愈发明白了江公子对太子的重要性,心里也不再称呼他是个毛头小子了。   什么样的毛头小子,能值得让太子爷费心劳神的?   出了兰庭,魏风声就对魏鹤唳摇了摇头。   “哥,你怎么了?落枕了?”   魏鹤唳打架杀人是把好手,却不擅长察言观色。   魏风声万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娘是不是生我们的时候,把脑子全给我一个人了?”   魏鹤唳:“???”   魏风声又说:“日后我们兄弟可得好好伺候江公子,太子爷这话就是让我们只做江公子的人。”   “哦。”魏鹤唳恍然大悟地应了一声。   魏风声觉得这弟弟忒笨。   又道:“你这榆木疙瘩,难道没看出来,江公子在太子爷面前的待遇可是上赶着太子妃了。”   “可,可太子妃不是女的吗?”   魏鹤唳挠了挠后脑勺,一脸茫然。   “男的女的有什么要紧?男妃咱大离朝又不是未曾有过,重要的是得太子爷喜欢啊。”   魏风声颇觉好笑地嗤了一声,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   “你看除了江公子,太子爷还对谁这么上心过?我敢打包票,咱好好跟着江公子混,有前途!”   兄弟二人终于达成一致,打算日后牢牢紧抱住准太子妃江无虞的大腿。   魏家兄弟前脚走,卫澜霆后脚就出了兰庭。   他的小家伙应该是急了,这才露出了狐狸尾巴。   那厢,江无虞打算再去卫澜霆的书房一趟,再去看看那副画。   结果,江无虞吃了个闭门羹。   “江公子,书房乃东宫禁地,非太子令不得入!”   把守书房的侍卫大哥尽忠职守,完全没有因为江无虞那张红颜祸水的脸而有丝毫放水。 第17章 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见太子殿下的。”江无虞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   他还以为“书房重地非太子令不得擅入”是那天卫砚信口胡诌蒙骗宴清的,毕竟卫砚还带他来书房见了卫澜霆。   “殿下此刻不在书房,江公子找殿下所为何事,小的可以代为转达。”   江无虞连忙摆手,开玩笑,他能有什么正经事跟卫澜霆说的?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醒来见不到殿下,颇为想念。”   顶着侍卫大哥目不斜视的眼神,江无虞硬着头皮耐着羞耻,说了这样一句违心的话。   侍卫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觉得说出来不妥当。   似乎是没想到这江公子说话这么的直接露骨。   紧接着,江无虞又佯装失望地说:“既然殿下不在,那我晚些再过来吧。”   江无虞心想,还是不能着急。   若是硬闯书房惹起了卫澜霆的怀疑,那他还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江无虞心里想着事,没注意到方才跟他说话的那位侍卫什么时候变了脸色。   说完,江无虞便打算先溜一步了。   结果他还没转过身,一抹高大的阴影便笼盖住了他。   江无虞身子一僵,顿住了脚步。   因为他还闻到了卫澜霆身上独有的水沉香味,清幽隽雅。   一道戏谑揶揄的声音贴在他耳边低沉响起,只有江无虞能听得清。   “听说你醒来见不到孤,想念孤?哦…是吗?”   “……”江无虞的大脑顿时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太子殿下与江公子亲近,其他人都都低下头不敢直视。   就当自己是聋子瞎子,听不见也看不着。   凭着身高的优势,卫澜霆俯视着江无虞纠结的小脸,不依不饶地逗着他。   “孤此刻来了,你怎么反倒不说话了?”   卫澜霆轻轻抬手,扳过江无虞的身子面朝着自己,很明显的感觉到江无虞身子有些不自在。   “殿、殿下,你怎么来了?”   江无虞稳住心神,觉得自己有必要说句话证明下自己,结果一开口声音怂得不行。   “你想孤,孤便来了啊。”   卫澜霆说得一派理所当然,双手没有收回,依然轻轻覆在江无虞削瘦的肩膀上。   隔着薄薄的衣料,卫澜霆的手在他的后肩上不安分地摩挲着,指节微动,像是挠痒一般轻柔。   江无虞只觉得酥酥麻麻的,更是一动不敢动了。   “殿…殿下,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这大庭广众的。”   江无虞的嗓音莫名得有些抖,又羞又愤。   “哦……那孤换个没有旁人打扰的地方动?”   卫澜霆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低沉的声音显得暧昧而撩人。   江无虞:“???”   江无虞气急,谁说他是这个意思了?   结果还不待他开口解释,卫澜霆的大手便已经搂上他纤细的柳腰,将人牢牢禁锢在怀里,强行掳走了。   等他松开江无虞是,江无虞已经被他一把扑倒在了床榻上。   江无虞自然是守身如玉,百般不肯。   一个鲤鱼打挺,正要坐起来。   卫澜霆手掌轻轻一推,便将江无虞软绵绵的身子重新推倒在了床上。   然后,卫澜霆翻身而上,身子缓缓下沉,紧挨着江无虞,气氛有些热得烘人。   “殿、殿下……”   江无虞这下子真的有些慌了,他这小胳膊小腿的,压根不是卫澜霆这个色胚的对手啊! 第18章 下次还敢和别的男人喝酒?   卫澜霆钳制住他企图挣扎的双手双脚,堂而皇之地低头攫取住了江无虞喋喋不休的唇瓣。   温柔缱绻的一吻结束,卫澜霆才缓缓抬起头望着他。   目光灼灼,似是要将江无虞烫伤。   卫澜霆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江无虞被吻到红肿泛着水光的唇瓣。   嘴角勾着抹坏笑,哑着声说:   “你这张嘴既吵又馋还没一句实话,味道竟是如此甜美。”   说罢,卫澜霆又忍不住在江无虞绯红的唇上啄了一口。   “让孤又爱又恨,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江无虞怔怔地眨巴着那双大眼睛,还没有回过神来。   所以他这是被卫澜霆给强吻了?   而且还是两次!   “下次还敢和别的男人喝酒?还喝醉了?嗯?”   卫澜霆眼角浮上一抹邪肆的笑容,俯身啃咬着他圆润的耳垂,带着惩罚的意味。   触电般的酥麻传遍江无虞全身,他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头摇得像拨浪鼓。   江无虞这才知道,原来这尊大佛是在记恨他喝了宴清的酒呢。   “不…不敢了……”   腹诽归腹诽,该怂还得怂。   卫澜霆满意地眯起狭长秀丽的凤眸,一只手臂撑着自己侧躺在江无虞身边,贴着他。   一只手不安分地盘弄着江无虞柔软如墨的青丝,还挽起一缕发丝递到鼻尖细细嗅着。   语气慵懒又傲娇,还带着不甚明显的锋利。   活像一只高高在上的猫儿,蔑视着那些觊觎他心爱小鱼干的愚蠢人类。   “孤不喜欢别人碰孤的东西,也不喜欢孤的东西被人碰,明白吗?”   江无虞不悦蹙眉,他是人可不是东西,而且他也不是卫澜霆的私有品。   “尤其是你,你可是孤的心肝宝贝。”   察觉到江无虞不高兴了,卫澜霆又抓住他软嫩的小手递到唇边。   温热柔软的舌尖轻舔而过,居然还带着一股难得的魅惑。   江无虞还从没见过这样妩媚的卫澜霆,惊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又听卫澜霆开口,眼中的邪魅霎时又转换成了狠厉。   “知道吗?别人碰你一下,孤都觉得他们是在找死。”   江无虞细思极恐,吓得咽了口唾沫。   这太子委实霸道蛮横得有些吓人。   他这还跟卫澜霆没什么纠葛呢,要是真有点什么那还得了?   所以,他这是招惹了个什么玩意儿啊?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那我若是碰了别人呢?”   鬼使神差的,江无虞缩着脑袋忍不住问了他一句。   卫澜霆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你啊?”   卫澜霆眼底的笑意更甚了,手指在江无虞小巧挺拔的琼鼻上点了点,带着宠溺。   “孤舍不得伤你,只会惩罚你。至于怎么惩罚,那要看虞儿你了。”   他眼底笑意涌动,如星光闪现,却比星辰更耀眼几分。   不过,江无虞没工夫欣赏,只觉得心里一阵发毛。   可卫澜霆的声音又是真的好听,尤其是他唤的那声“虞儿”。   竟是说不出的撩人露骨。   像是恨不得让他溺毙在他的温柔深情里才好。   江无虞不争气的红了脸。   毕竟,连母后都不曾这么亲热的喊过他。   卫澜霆其实很想要他。   但他的无虞还小,也不懂得那些情事,他怕自己一时鲁莽吓坏了他。   鱼水之欢这种事,当然得两情相悦才有情趣了。   所以他不着急,他的虞儿早晚有一天会求着他要他的。   他在等那一天的到来,然后再狠狠宠爱怀里自己这个不怎么乖的小家伙。 第19章 你又不听话了   江无虞从兰庭出来后,腿有些软。   虽说清白保住了,但该揩的油卫澜霆一下没少揩。   拢了拢被卫澜霆扯乱的衣襟,江无虞仍然心有余悸,这难度不亚于虎口脱险啊。   越想,江无虞就越觉得莫名委屈。   这离朝太子居然有着断袖之癖!   还馋他身子,下贱!呸!   不行,他得赶紧找到东西,早日脱身,离这个阴晴不定的太子远一点。   然而江无虞压根还没有意识到,他似乎并不嫌弃卫澜霆的触碰,一点也不。   书房暂时是去不了了,看守太严。   离朝领土广袤,他要找的兵力布防图更是分成了四份。   江无虞猜想,卫澜霆定然不会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魏家兄弟说紫竹林是禁地,魏鹤唳还支支吾吾的,想必里面有什么古怪。   江无虞换了个方向,调头往紫竹林走去。   这片紫竹林风吹瑟瑟,别说鸟了连活物都看不见一个,看上去透着股阴森诡谲之气。   江无虞不敢大意,从地上拾起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子,朝紫竹林深处的不同方向掷去。   “嗖——”   十几只削尖了的竹箭从暗处平地飞出!   江无虞扔出去的石子被那些箭打来碰去,好一会儿才落地。   江无虞脸色微变。   若是他没有试探直接走了进去,此刻就已经成了插满了竹箭的刺猬。   他随手折了根长竹枝,用竹枝戳地。   探过地面平稳才敢走过去,以防还有什么别的陷阱。   果不其然,有几处他用竹枝狠狠一戳便陷了下去。   陷阱里是一排一排的竹枝,削尖了头向上,威力不比利刃逊色。   若是不知情一脚踩下去,光凭自身的体重,锋利的竹枝就足以刺穿脚骨,直到咽喉。   江无虞秀眉紧缩,这紫竹林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东宫毕竟也是卫澜霆自己的地盘啊,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不过越是险,江无虞就越是觉得这儿很有可能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毕竟若是拿到了离朝的兵力布防图,不说顷刻间就能灭了离朝,但随随便便夺下边境一百二十四座城池也是轻而易举。   江无虞知道越往林深处走机关可能会更多更狠,可他别无退路。   离朝的兵力布防图,他势在必得。   接下来的三十几步路,江无虞走得很顺很稳,却反而让他更加的心慌意乱。   他在明敌在暗,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蔓延开来。   “叮——”   三根一寸长的银针,在阳光照射下反射着亮光,从暗处射向江无虞。   江无虞耳力不错,可以听到是哪边传来的声音。   但若是想让他躲过去,他实在没那个能耐。   别说他了,能躲过幽冥宗暗器第一高手慕白涧使出的飞花落叶针,恐怕这世上也没几个人有如此能耐。   江无虞咬了咬后槽牙。   这什么破紫竹林,他今日该不会是要命丧于此了吧?   不想束手待毙,江无虞踩地而起,接连两个凌空翻身,堪堪躲过了一针。   可后面的两针,他避无可避。   这已是江无虞使出吃奶力气后的结局了。   在他灰心等死之际,一抹玄色身影由远及近。   脚踩竹叶,步履蹁跹,犹如蜻蜓点水,飞身而来,从天而降。   江无虞怔怔地望着卫澜霆奋不顾身朝他飞来的模样,不禁看痴了。   玄衣翻飞,墨发飘扬,却出尘逸彩,恍若神明。   眉宇间,隐约还透着一抹担忧。   江无虞这下子是真真实实的感受到,卫澜霆在担心他。   下一瞬,江无虞便被带进了卫澜霆的怀抱。   卫澜霆带着他飞身打了一个旋,拂袖将那两根银针弹飞回原位,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慕白涧一个闪身,躲过了那两根银针。   银针钉在了慕白涧藏身的太湖石上,一半都嵌进了石头里,可见劲道非常。   慕白涧气的脸抽了抽,这臭小子,白疼他了。   给他英雄救美的机会,他居然还恩将仇报!   卫澜霆将瑟瑟发抖的江无虞搂在怀里,像是老鹰护小鸡似的,给足了江无虞满满的安全感。   江无虞默不作声像是被吓到了,卫澜霆在他的头顶笑着揶揄:   “无虞,你又不听话了。”   江无虞老老实实的没敢吱声,头低得像个犯了错鹌鹑,这次的确是他冒失了。   被卫澜霆调笑几句,他也认了。   “怎么了,孤又没怪你。”   卫澜霆抬起他的下巴,见他委屈巴巴的模样又实在怪招人心疼的。   卫澜霆要是对他大发雷霆还好,偏偏他一点也不生气还笑吟吟的,这让江无虞心里很是没底。   “殿下不问我,为什么会来紫竹林吗?”   与其等他发问,江无虞想着还不如他先开口,编个由头糊弄过去。   “你想做什么,孤都明白。”   卫澜霆嘴角微扬,眼底带了几分笑意。   “你明白?”江无虞心里咯噔一下。   卫澜霆伸手将落在他发间的一片竹叶轻轻拾了出来,语气更是温柔,如月光倾溢。   “孤对你,永不相疑,永不过问。”   “……”江无虞顿时哑然。   抬起头,对上卫澜霆那双粲若星石的眸子,与他对视着。   卫澜霆的话就像是在他水平如镜的心里投下一块巨石,激起数不尽的波澜水花。   他可是离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啊,竟然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承诺。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是江无虞又拿不准他说的话里有几分真。   “行了,孤都这样说了,你也不许怀疑孤的心意。”   瞥见江无虞眼中的狐疑,卫澜霆一把拥住江无虞,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走吧。”卫澜霆领着江无虞出了紫竹林,一路将人送了回去。   江无虞这次是被吓住了。   之后再也不敢一个人往紫竹林闯了,好几天都安分地待在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没出门。   下面传来了消息,卫砚就马不停蹄地来兰庭禀报。   “爷,玉霖真人的下落找着了。”   卫澜霆手里正把玩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羊脂白玉茶壶,爱不释手。   视线一直落在玉壶上,漫不经心地说着:   “找着了?确定吗?不确定就接着找。仔仔细细地找,妥妥当当地找。”   卫砚愣了愣,解释说:“爷,错不了,自然是确定属下才敢禀告您的。”   “嗯?孤是不愿让师父空欢喜一场。”   卫澜霆一记警告的眼神扫了过来,卫砚才知道他话里别有深意。 第20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卫砚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心领神会。   “是是是,这才找了几天,当然不确定!属下这就让他们再三确认,哪怕让慕大师多等些时日,也得万无一失才好。”   太子爷这是存心想让慕大师晚些找到玉霖真人啊!   可太子爷一向对慕大师敬重有加,亦师亦友的,太子爷何故如此呢?   该不会是慕大师招惹了太子爷心尖尖上的那位主儿,太子在替他出气吧?   卫砚想了又想,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嗯,去吧。”卫澜霆这才满意地翘了翘嘴角。   收回视线,继续端详着手里的宝贝玉壶,真是越看越讨喜,配他的无虞是再合适不过了。   “喏,装好送去无虞那儿。”   “是。”卫砚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   心想,果真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如江公子让太子爷上心呐。   卫砚将玉壶装进金丝楠木制成的锦盒,颇为周到地多问了一句:“可还需要带什么话?”   “不必,他能明白。”   卫澜霆的语气漫不经心,可卫砚还是觉察到了他的自信满满,似乎是胸有成竹。   “他若问为何要送,就说这便是孤给他的答案。”   “是。”卫砚不懂这些,太子爷怎么说他怎么做就是了。   卫砚除了是统领东宫的詹事外,还是太子暗影卫的正使。   是以,他的突然出现令魏家兄弟多少有些不自在,毕竟两人都曾是他的麾下。   “卫詹事。”两人还是恭恭敬敬地抱拳示意。   卫砚点了点头,问:“江公子可在?”   “在的,您稍等。”魏风声扭头进屋通报。   江无虞还道是出了什么大事,竟让卫砚亲自来了。   从锦盒中取出精巧别致的玉壶,饶是江无虞也不得不赞一句玉质温润,沁色纯净。   可是,送他这玉壶做什么?   这么小巧,也装不了几口茶水,不实用啊。   不过若是变卖了,兴许能换不少银两。   江无虞心里打着小算盘,狡黠的桃花眼发着亮光,打算用卫澜霆送的宝贝去捞一笔。   结果卫砚看到江无虞别有想法的小眼神,也不等江无虞问了便急忙开口。   “公子,太子爷说若您好奇为何要送这宝贝给您,便只管说是太子爷给您的答案。”   卫砚生怕江无虞扭头就把太子爷的宝贝卖了。   虽说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答案,但想必应该是挺重要的吧?   果不其然,江无虞把玩玉壶的手指顿了顿,浓密如扇羽的睫毛也跟着微颤了颤。   卫砚舒了一口气,若是江公子真卖了,太子爷定是要拿自己撒气的。   “公子,太子爷说的是什么答案啊?”   魏风声站在旁边,听着跟打谜语似的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却见江无虞如玉般的修长手指在玉壶上摩挲着,漂亮勾人的桃花眼跃动着几分旁人看不懂的神彩。   他忽的想起那天在紫竹林,卫澜霆突然出现救了他。   还说什么对他永不相疑,永不过问,让他不许怀疑他的心意。   但他自然不会傻乎乎相信卫澜霆的空口白话了,他又不是小孩子,别人说一句他就跟着信一句。   所以卫澜霆这是明知自己不相信他,特意给他的定心丸吗?   江无虞突然觉得有些烦躁。   将垂到胸前的青丝捋到了脑后,葱白似的手撑着额角,不甚平静甚至有些不耐烦地皱眉说了一句。   “一片冰心在玉壶。”   魏风声:“?”   魏鹤唳:“???”   卫砚:“……”   魏家兄弟是粗人不懂这些诗啊词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两脸懵逼。   卫砚听了,则是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既然东西已经送到,那就先行告退了。”卫砚作了个揖,走了。   江无虞则烦闷地轻叹了一声,心乱如麻。   “主子,您是不喜欢吗?要不属下给您扔咯?”   魏鹤唳看着江无虞愁眉苦脸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不喜欢。   “猪脑子,你说什么呢?这可是太子爷送的,你敢扔?”   魏风声被这傻弟弟给整笑了,咬着牙压着声音骂他。   “主子不喜欢,我就敢扔。”   魏鹤唳觉得自己没错,梗着脖子不怕死地说着,谁是他的主子他就忠于谁。   “行了,我没有不喜欢,好好收起来吧。”   江无虞看着这俩活宝,忍俊不禁。   将玉壶放回锦盒,江无虞骨节分明的手还搭在锦盒上没有收回,愣了愣神。   他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眼中更是闪过一抹狠厉决绝。   卫澜霆,既然你说你可信,那我便勉强信你一回。   若是你辜负了我,便拿命来赔吧。   这一世的江无虞身世更为悲惨坎坷,性子也比前世多了份狠劲。   卫澜霆既然先招惹了他,那便只能对他一心一意。   对待感情,卫澜霆与江无虞其实是一路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江无虞由敏感生多疑,自然不会立刻就对卫澜霆掏心掏肺,但他愿意去信他一次。   这几日,卫澜霆经常腆着脸来江无虞的院子里蹭吃蹭喝,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   江无虞也养成了等卫澜霆来了再开饭的习惯。   这一日已过了用晚膳的时间,可是卫澜霆久等不来。   江无虞蹙着眉头不说话,但魏风声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默默闭嘴怕招骂。   结果不怕挨骂骂不怕的魏鹤唳以为江无虞是在担心卫澜霆的安危,开口劝道:   “公子,太子爷兴许是被什么要紧事牵绊住了,您别着急。”   “谁着急了?你见过兔子担心老虎被人吃了的吗?”   江无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眉目含嗔眼波流转的模样不知道有多妩媚。   卫澜霆的安危轮得到他去担心?   他是太子,又会武功,谁活腻歪了敢去招惹他?   越想,江无虞就越觉得气不顺。   气呼呼地说着:“我饿了,用膳。”   “那您不等太子爷了吗?”   头铁的魏鹤唳再次站了出来,俊毅的脸庞满是单纯的疑惑。   江无虞拿起碗筷,笑吟吟地啐了一口,美目中掺了几分厌弃。   “谁知道你家太子爷是被哪路妖精给勾去了魂?指不定在哪处风流快活呢,还顾得上用饭?”   “那您一个人吃得了这么多吗?”魏鹤唳低着声嘟囔了句。   “吃不了不还有你们吗?实在不行,倒了喂狗我都不给他吃。”   江无虞一脸无所谓地说着,夹起一块酥肉送进嘴巴,恶狠狠地嚼着。   仿佛嚼的不是酥肉,而是卫澜霆的大猪蹄子。 第21章 “你家太子爷没眼光”   魏风声看着,默默低下头憋笑。   不小心肩膀抖动的幅度大了,被江无虞注意到了。   “你笑什么?”   江无虞不满得瞟了魏风声一眼,倒没有真的不悦。   他嘴里还嚼着酥肉,腮帮子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像只被逗得吹胡子瞪眼的小仓鼠,贪吃可爱。   魏风声跟在江无虞身边久了,也能懂得他的心思,知道他什么时候是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   知道江无虞不是个注重繁文缛节的人,又希望身边人待他别那么虚伪做作,所以说话便大胆随意了些。   “公子别生气,我就是觉得公子与太子爷置气挺有趣的,就像是……”   “像什么?”   江无虞滴溜溜地转了圈漆黑如墨的眼珠,显然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   “就像是正房娘子责怪自家夫君不着家,生怕夫君被外头的狐媚子给勾搭去了。”   魏风声还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呢,一母同胞的魏鹤唳就心有灵犀地替他说出来了。   江无虞气得“蹭”地站了起来,气鼓鼓地来回转悠着,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什么正房娘子?他着不着家我才不在意呢!他爱跟哪个狐狸精勾搭就跟哪个狐狸精勾搭,我也管不着。”   江无虞这话听在魏家兄弟耳朵里,那摆明了就是恼羞成怒口是心非啊。   连魏鹤唳都不信,就更别说魏风声了!。   江无虞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到门外有一抹玄色身影伫立。   江无虞想想就不舒服,揪着木讷的魏鹤唳问:“我好看吗?”   魏鹤唳怔怔地点了点头。   “外面的狐媚子有我好看吗?”   魏鹤唳摇摇头。   江无虞脸色稍晴,嫌弃地看了一眼魏鹤唳,“你家太子爷没眼光。”   魏鹤唳:“……”   “孤来晚了,不知娘子可还准孤进门?”   卫澜霆冷不丁地突然开口,把屋里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江无虞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双臂环胸,十足十的傲娇。   “这门太小,殿下还是改道去别处吧。”   魏家兄弟正要行礼,卫澜霆便摆摆手将他们俩赶了出去。   走到江无虞身边,卫澜霆垂了垂眸,眼中有几分不自然,似有心事。   可他还是柔声问着江无虞:“生孤的气了?”   江无虞别过脸,不理他。   卫澜霆剑眉轻挑,拂袖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带着股的痞气。   虽然江无虞不想承认,但卫澜霆流里流气的模样竟也是别出心裁的好看   卫澜霆长臂一勾,一把将江无虞拉进怀里,圈得严严实实。   又在江无虞的脸颊上快速地亲了一口。   “外面的狐媚子不过是些庸脂俗粉,哪有无虞清新脱俗,让孤魂牵梦萦?   江无虞的力气哪里是卫澜霆的对手,只有窝在他怀里被他欺负的份。   挣不开他,江无虞更是郁闷地不想说话了。   卫澜霆蹭了蹭他柔软的发丝,微凉的薄唇贴着他的耳侧,吐出的气息温热。   他哑着声,本就低沉磁性的嗓音更添了丝魅惑靡丽。   “只有小虞儿你能留住孤,让孤流连忘返。”   话音刚落,趁着江无虞还没反应过来,卫澜霆的嘴唇轻轻扫过他的耳垂。   快如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江无虞脸一红,捂着那只刚刚被卫澜霆亲过的耳朵瞪着他,眼睛红红的像受了气的兔子,格外惹人爱怜。   卫澜霆忍不住恶劣地笑了起来,又坏笑着亲了亲江无虞那双水灵灵的眼睛。   亲完,还一脸委屈地看着江无虞。   面容是一贯的俊逸出尘,嘴里的话却下流得让人脸红。   “唔,小虞儿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孤,看得孤受不住。”   江无虞炸毛:“!!!”   “呸,下流!”   这下子江无虞不光红了脸,连耳朵尖都泛着可爱的红晕。   “还气吗?嗯?”   卫澜霆让江无虞坐在他腿上,大掌在他腰间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江无虞臊得说不出话来,甚至想把卫澜霆那张嘴也给堵上。   “那就是孤还没哄好。”卫澜霆轻叹了口气,“也罢,那孤就只好身体力行地说服你了。”   说罢,卫澜霆就抱着江无虞起身要往寝室走。   吓得江无虞赶忙搂住他的脖子,“卫澜霆,你想干什么?”   卫澜霆意味深长地看了怀里的小人,“孤想干什么,虞儿难到看不出来吗?”   “咳,你快放我下来!我饿了。”   这卫澜霆脑子里都装得些什么玩意儿?天天想着这些龌龊事。   “孤会喂饱你的。”   卫澜霆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我要吃饭!饭!”   江无虞再纯洁也不会听不出卫澜霆的言外之意了,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   卫澜霆重重地拍了他一下,还是将他放下。   忍着笑意问他:“不气了?”   “嗯,不气了。”江无虞闷闷地应了一声。   开玩笑,他还敢继续生气吗?   那卫澜霆还不得将他吃干抹净咯?   亏他以前还被卫澜霆的皮相所惑,以为他是多么清风霁月般的美男,亦或是雅正流芳的矜贵太子。   没想到是顶着张好皮囊的衣冠禽兽,呸!   江无虞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在卫澜霆面前是多么的幼稚和放肆。   但江无虞注意到卫澜霆蹙着眉头,似有忧愁。   江无虞虽说会跟卫澜霆闹些小脾气,可也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也会挑在卫澜霆心情好的时候。   别的他或许不会,可察言观色是打他懂事便会了的。   “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卫澜霆闻言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勾,苦笑一声。   “孤今日表现得如此明显吗?连你都察觉出来了。”   江无虞是个聪明的,知道此刻不宜与他闹腾,但卫澜霆明摆着是想转移话题不告诉他。   于是江无虞便乖巧柔顺地抬手替他斟了一杯酒,眉目含嗔地望了他一眼,将酒杯递给他。   “什么事,连我也不能说吗?”   白皙纤嫩的手指拿捏着晶莹剔透的白玉杯,衬得江无虞的手如姣姣明月般温润纯洁。   卫澜霆没有接过酒杯,而是低头就着江无虞的手就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江无虞没想到他会这样,手一抖酒水溢了些在他手背上,被卫澜霆一一舐去,有些痒。   良久,卫澜霆才与他对视着,眼尾带了一丝又欲又绝的红晕。   淡淡的绯红,与他格格不入的妖娆,竟是出奇的好看。   “殿下的酒量不会是一杯倒,这就醉了吧?”   气氛有些暧昧,江无虞不由得出声调侃了句。   卫澜霆不置可否,直勾勾不加掩饰的眼神锁定着他。 第22章 你信孤,孤便不会让你输   卫澜霆沉声说着:“是,无虞递的酒,孤浅酌即醉,一杯就倒。”   江无虞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了几分,“别贫,说正经的,殿下还没有回答我呢。”   “孤把你刚领回东宫的那日,皇帝召孤进宫。”   卫澜霆脸上戏谑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也不称离渊帝“父皇”而是“皇帝”。   卫澜霆跟江无虞说起那日进宫面圣的事,江无虞也听得很认真。   ——   “太子殿下,皇上在里面等着您呢。”   离渊帝身边的大内官兴许是宫里唯一能跟卫澜霆说得上话的人了,将卫澜霆引进御书房。   “嗯。”卫澜霆淡淡应了一声,也不等大内官通传便抬着长腿入内。   听到声响,离渊帝从堆积如山的案桌前缓缓抬起了头。   虽然因为笑眼角眯出了几条细纹,但仍可看出他当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英俊美男。   眉宇间难掩威严,和蔼开口:“你来了。”   “儿臣很忙,若无要事就回去了。”卫澜霆才没工夫听他废话,更没闲情逸致陪他寒暄。   一见面就眼红的人,又何必演什么父子情深的戏码?膈应。   离渊帝脸上的笑容随即寡淡了几分,沉着声问:“听说你领了个质子回东宫?”   “不错。”这种小事,卫澜霆没必要隐瞒。   “做个伴读倒不打紧,可终究是他国皇子,不得不防备着些。”   离渊帝旁的不怕,就怕卫澜霆养虎为患。   这些送来的质子,有几个是真心对离朝俯首称臣的?   毕竟不是一国人,心也不会是一条心。   谁知里面有没有包藏祸心的细作?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卫澜霆不是不知道这其中利害,只是他相信江无虞。   “哼,看来你还挺喜欢那个质子啊。”离渊博冷哼一声。   这臭小子竟说出了这样的话,看来是对那个小质子深信不疑了?   这可不是好事。   “儿臣的人,儿臣自会管教,不劳您多费心。”   卫澜霆勾起菲薄的唇,邪魅的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带着凉薄。   离渊帝想打什么算盘,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漫不经心地抬起幽深的眸子,卫澜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一些,只有眸底藏着若有若无的戾气。   “总之你莫要动他,否则你我连这点表面和睦都不必维系了。”   离渊帝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言语中透着威压:“你这是在威胁朕?”   “谈不上威胁,姑且算是警告吧。”   若是旁人定会惧怕皇帝龙颜震怒,可卫澜霆只是付之一声冷笑。   “您要不必摆什么皇帝架子,丑话儿臣也已说在前头,您大可试试。”   说罢,卫澜霆转身,拂袖离开。   “站住!”   卫澜霆不耐烦地蹙眉,停住脚步。   “老二老三在你这个年纪早已娶妻纳妾了。朕会亲自为你物色一个才貌双全,家世可与你相配的女人做太子妃。”   太子是储君,一直不成家成何体统?   “没有人能逼儿臣做儿臣不想做的事,您也一样。”   卫澜霆启唇轻笑,剑眉斜飞入鬓,眉宇间透着股阴郁绵绵的狠戾。   他对离渊帝所说的话字字恭敬,可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的敬意,反而讥讽味十足。   “您大可物色您的,如果您不怕新婚之夜传出太子克妻这样的话。   反正儿臣这也是向陛下您学习的,不是吗?”   话音掷地,卫澜霆头也不回地走了。   步履匆匆,衣袂翻飞,只留下一道玄色的弧度在空中摇曳。   也不去管身后的离渊帝脸上神色有多难看。   后来听大内官说,离渊帝在御书房发了好一通脾气,打打砸砸折腾了大半天才消气。   听卫澜霆说完,江无虞不得不在心里默默他鼓了个掌,唏嘘不已。   同样是君臣父子,卫澜霆就有资本不对离渊帝马首是瞻,而他却不得不对清江王低头屈服。   今日,皇帝又召了卫澜霆进宫,重提此事,显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所以,皇上这是要为你选太子妃了?”   江无虞只是微微愣神,很快便一针见血地问道。   卫澜霆点点头,这件事确实棘手。   说到底,他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于国于私都应该成家立业。   所以连向来支持他的皇后母族都会赞同皇帝让他立太子妃,早日开枝散叶。   “我道是什么天大的事,殿下就是为了此事心有郁结?”   江无虞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浓淡得宜的秀眉轻挑,勾起眉间万种风情。   卫澜霆薄唇微抿,似有些不悦。   “他们逼孤立太子妃,你心中就没有半点不舒服?”   “自然没有。”江无虞坦然摇头。   果然,下一秒卫澜霆的脸阴沉了好几个度。   江无虞一个旋身,勾住卫澜霆的脖颈,嫣然巧笑。   “我逗你的,殿下心里有我,无虞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卫澜霆回揽住他盈盈一握的腰肢,“你就这么相信孤?”   “殿下曾说对无虞永不相疑,无虞自然也不能质疑殿下,否则殿下岂不是很吃亏?”   江无虞脸上笑容晏晏,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说这话,不过是为了哄卫澜霆开心罢了。   他对卫澜霆仍然是半信半疑,他在观望卫澜霆对他是一时兴起还是来真的。   毕竟日久才能见人心,他与卫澜霆相识并不久。   让一个敏感隐忍的质子顷刻间就相信卫澜霆是真心喜欢他,可能吗?   尤其是,卫澜霆还身居高位,瞧着也不像是个痴情不二的主。   卫澜霆可以跟他玩玩,他却经不起戏耍。   卫澜霆闻言勾唇轻笑,脸上的阴郁之色也消退了许多。   “虽然孤不喜欢你我之间分得这样清楚,但你若是这么说,孤很受用。”   卫澜霆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掌,指腹还带着丝丝凉意,沿着江无虞脸颊柔美的轮廓轻拂着,眼神极尽温柔。   “你要记住,你信孤,孤便不会让你输,也不舍得。”   江无虞望着他,羽睫微颤,心尖微动。   良久,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江无虞直迎着卫澜霆温柔如水又炙热似火的眼神,朱唇微勾。   腰被卫澜霆托着,两人之间其实隔了段不小的距离。   江无虞腰腹轻轻用力,上半身便贴近了卫澜霆。   纤细的玉指攀上卫澜霆俊毅的眉眼,两人之间的距离短到没有,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美目流转间,卫澜霆从他眼中看到了狡黠与清纯两种神色交织在了一处。   既纯又欲,看一眼都叫人把持不住。   江无虞呵气如兰,用最妖娆含情的姿态说着最清冷无情的话。   “殿下若让无虞输了,无虞可是会让殿下痛不欲生的,殿下信吗?”   卫澜霆眸底的笑意一深再深,没想到他的无虞开了窍竟然如此放得开?   实在是让他又惊又喜,欲罢不能。   “孤不会。”   长臂一抛,江无虞稳稳被他打横抱起,往寝室走去。 第23章 殿下可不许反悔   卫澜霆急不可耐地贴着江无虞,他爱极了江无虞精致洁白的锁骨与颈窝。   江无虞却不依不饶,用手指封住他的唇,柔若无骨的手掌也软绵绵地将卫澜霆轻轻推开。   嗓音又软又妩媚,又藏着那么丁点恰到好处的娇怯。   “殿下,无虞还没准备好。”   卫澜霆:“……”   深吸一口气,卫澜霆只好苦笑着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哎,殿下你怎么走了?”   江无虞忍着笑意,好看的桃花眼像浸过水一般的沁润莹亮,明知故问。   “孤去冲个凉水澡,败败火。”   卫澜霆头也不回,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味道。   这小家伙淘气得很,勾着他撩拨他,临了却又不让他碰,实在焦心。   看着卫澜霆稍显凌乱狼狈的步伐,江无虞忍不住在床上笑得打滚。   他是决定给卫澜霆一个机会,可没说要立马和他发生些什么。   一切不过都是在观望中罢了,说白了他对卫澜霆还存了几分防备之心,得卫澜霆经过他的考验他才会对卫澜霆托付身心。   再说,但凡是轻易得到的,男人都不会好好珍惜。   江无虞要磨,磨一磨卫澜霆的耐心。   磨到卫澜霆抓心挠肝快忍不住的时候再给他,这样卫澜霆便会更加容易餍足,知道来之不易。   这一招,叫作“欲擒故纵”。   夜半时分,江无虞躺在床上,却久无睡意,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前脚住进东宫,后脚离渊帝就马不停蹄要给卫澜霆张罗着选太子妃。   这什么意思?   摆明了是防着他江无虞呢。   也是,他再不受待见也还是清江国的嫡皇子。   而离渊帝生性多疑,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忌惮着,又岂会对他没有防备之心?   尤其江无虞接近的还不是别人,而是离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若说江无虞投靠太子心里没有什么别的企图,谁信?   思及此,江无虞皱了皱眉头。   离渊帝可不是什么良善仁慈的君主,如果离渊帝容不下他,那他在离朝还真没有什么活路。   想着想着,江无虞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后脑勺。   得,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话虽如此,江无虞第二日早晨醒来便开始缠着魏家兄弟二人。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都不如靠自己最好。   江无虞先是跟魏鹤唳练了会儿剑法。   结果发现自己实在不是当武林高手的那块料。   有些气馁地扔了剑,郁闷地坐在石凳上一言不发。   魏鹤唳面色讪讪,不知道说啥好。   魏风声笑嘻嘻地开口:“公子是一等一的美人,舞刀弄枪倒折了您的风韵如华,学那劳什子玩意作甚?”   江无虞努了努嘴,不得不说这魏风声讲话确实中听。   “我孤身一人在离朝,也总该有些自保的能力,不能事事都指望你们护我救我。”   江无虞是真这么想的。   若是离渊帝把他当成什么迷惑太子的妖孽祸水,想弄死他还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魏风声思忖片刻,说:“公子也不必非要习武练剑。属下的暗器与轻功不错,公子若是学成,保命总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江无虞便跟着魏风声学起了轻功和暗器。   江无虞身轻如燕,轻功练得也比旁人更容易些。   没过几日,离渊帝便派人送了足足一箱的画像,抬进东宫。   卫砚把江无虞请到书房,江无虞一进书房便看到挂了满墙的画像。   画中人燕环肥瘦,珠翠锦衣,巧笑倩兮,各不相同。   一看就是离渊帝替卫澜霆物色的太子妃人选。   江无虞往桌案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卫澜霆单手撑头,脸色阴郁,就差没把心情不好写在脸上了。   “殿下。”江无虞不卑不亢地唤他。   “你来了。”卫澜霆扯了扯嘴角,起身迎他。   见他愁眉紧锁,江无虞伸手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   “难得见殿下还有皱眉头疼的时候。”   “凡是做孤不喜欢的事情,孤都会不高兴。只不过都喜怒不形于色罢了,可在你面前,孤不必隐藏些什么。”   卫澜霆嘴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江无虞却瞧见了他眼中的苦涩。   江无虞神色微闪,敛眉低头。   卫澜霆不想跟他隐藏些什么,可他却是不得不隐瞒。   “来,替孤掌掌眼,这些女子可有你看得顺眼的?”   江无虞愣着神,卫澜霆大臂一揽,勾住江无虞的肩膀指着那些画像说着。   “殿下说什么呢,这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如何轮到我妄加置评?”   江无虞恪守礼仪,显得有些许的疏离。   卫澜霆疑惑地歪头看他,怕他不高兴,却想着他能吃醋。   “什么太子妃,孤都瞧不上。唯一能与孤并肩而立的,不过无虞尔尔。”   江无虞嘴角忍不住扬起几分笑意,“殿下说这些甜言蜜语倒是很有一套。”   说罢,江无虞真的转身去打量那些女子的画像,看得还颇为认真。   “我说不可,殿下便不留了?”江无虞又怕卫澜霆反悔,特意回头问了一句。   卫澜霆颔首,“你的意思便是孤的意思。”   “那好,殿下可不许反悔。”   还不待卫澜霆表态呢,江无虞便走到那些画像前。   抬手“唰唰唰”扯下好几幅画像,动作瞧着凶狠之中竟还透着几分可爱任性。   卫澜霆剑眉微挑,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只见江无虞愣是一幅画都没给他留下来。   全扯下来扔进了装废纸的紫铜宝缸,到后面塞不下了就直接丢在地上。   江无虞扔完所有画像,才发现卫澜霆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把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轻咳了一声,江无虞一脸坦荡地说:   “恕我直言,这些女子皆不堪与殿下相配。无虞就受点累,全替殿下摘下来了。”   卫澜霆抿了抿唇,眼底却浮出许多细碎的笑意,一本正经地说:“干得好,孤有赏。”   “赏倒不必,殿下已经收留我了,无虞知足知止。”   江无虞此时还没有看到卫澜霆眼中的狭促和调侃,认真地摆了摆手。   “你啊你,孤还以为你真的不介意,没想到做的倒是比说的诚实,嗯?”   卫澜霆轻笑出声,俊秀的面容愈发鲜活,带了几分真实感,不像之前那般威严凛然。   江无虞撇了撇嘴,他当然不会让卫澜霆去立什么太子妃了,立了来给他添堵吗?   想扔便扔了,但若归根结底问他是吃醋还是什么旁的原因,他也说不清楚。   “殿下也希望我扔的,不是吗?”   江无虞仰头理所当然看着他反问道,眉飞色舞时眼中藏着熠熠亮光,星野不及。 第24章 现在看来,你胆子不小   “是。”卫澜霆重重地点头,应着江无虞。   旋即,卫澜霆又朝外头沉声喊道:“卫砚。”   卫砚推门而入,恭敬作揖,“爷。”   “把这些画像统统烧了,莫污了孤与无虞的眼。”   “是。”   卫砚喊了两个侍卫,顷刻间所有画像都被抱了出去,焚为灰烬。   待书房回归寂静,只剩下卫澜霆和江无虞两个人的时候,卫澜霆突然开了口。   “孤叫你来,也是让你做选择。”   江无虞不解,抬眸看向他。   “立太子妃是皇帝的意思,孤可以为了你坚持到底,也想看看你有没有与孤一力承担的勇气。”   江无虞低头轻笑,“殿下是怕,无虞不敢?”   “现在看来,你胆子不小。”   卫澜霆轻抚着衣袖上并不明显的褶皱,一派悠然姿态,从容矜贵。   江无虞也不谦虚,故意伸手扯乱卫澜霆刚刚抚平的衣袖。   “无虞的胆子可都是殿下给的。”   江无虞的眼神狡黠而灵动,撒娇似的说着,活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   卫澜霆命人将所有官宦贵女的画像付之一炬的消息,没多久便传进了离渊帝的耳中。   离渊帝大发雷霆:“果真是翅膀硬了,竟敢如此忤逆朕意!”   手下人又说,太子爷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那些画像污了太子爷与江质子的眼。   离渊帝气极反笑。   “你去传旨,明日让太子把那个江无虞带过来给朕瞧瞧。朕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旨意传到东宫,卫澜霆打发了传旨之人后便去找江无虞。   江无虞正悠哉悠哉地吃着葡萄,绿莹莹的果肉染着紫红色的浆汁,被江无虞葱白的玉指拿捏住,画面说不出的好看。   “什么!离渊帝要见我?”   突然听到这个算不得好消息的消息,江无虞噎住了。   卫澜霆伸手递了杯凉茶给他,安慰他道:“慌什么?孤到时会陪你一道去。”   “殿下自然不慌了,毕竟虎毒不食子,可我就不一样了。”江无虞苦着脸说着。   卫澜霆的劝解对他来说纯粹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要怕,无论他喜不喜欢你,自有孤护你周全。”   卫澜霆知道江无虞是个敏感多思之人,伸手握了握江无虞微凉的手,大手紧紧包裹住他的小手。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能让江无虞瞬间心安。   江无虞蜷缩了下手指,回握住卫澜霆的手,仰起素净清丽的脸望着他。   “是,殿下在我就不怕。”   进宫之前,需得焚香沐浴,礼数得按周全着来。   卫澜霆自然可以不重视这些繁文缛节,可江无虞却怕被人抓到什么错处,小心又谨慎。   卫澜霆的兰庭紧挨着江无虞的心洲,于是便在心洲门外等着江无虞沐浴更衣。   良久,江无虞才出门。   他今日着了身中规中矩的青衣锦袍,衣上绣着青梅倚竹的素雅图案,更衬得他整个人傲然林立,风骨超绝。   如瀑的青丝用白玉元冠高高束起,发带是与衣裳同色系的天青色,微风吹过,摇曳生姿,恍如欲乘风归去的逍遥散仙。   粉雕玉琢的人儿如水墨丹青中走出一般,走到卫澜霆面前,落在卫澜霆眼中,刻在卫澜霆心上。   “殿下。”   江无虞眼中满是柔和的笑意,又藏着几分紧张,瞧着比欲拒还迎还要勾人。   不知为何,卫澜霆总觉得“殿下”二字从他的嘴里喊出来,竟多了些回味无穷的曼妙。   “孤的无虞果然穿什么都好看。”   卫澜霆勾唇一笑,抬手替他就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捋至耳后,“走吧。”   二人同乘一辆辇车,去往皇宫。   离渊帝难得的将见面之处定在了百花竞妍的相御园,而不是死气沉沉的御书房。   江无虞一面打量着离朝皇宫的巍峨壮丽,一面腹诽着离朝帝王的奢华铺张。   二人被引到相御园的一处凉亭,香风阵阵,清晏亭翼然而立。   里里外外站了许多的宫女侍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理财那位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   “父皇。”卫澜霆忍着心中不适,面无表情地唤了离渊帝,拱手行礼。   “嗯。”离渊帝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江无虞提起衣摆,不卑不亢地行了个下跪大礼。   “质子江无虞,拜见离朝皇帝陛下。”   礼数周全,叫人挑不出一丁点的错处来。   然而卫澜霆却察觉到他自称“质子”时微微僵硬的身子,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心疼。   亭中,离渊帝手捧茶盏,漫不经心地品着茶。   一旁,还有位身穿锦衣华服的貌美女人伴驾,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保养得当,气质高华。   这便是宫中最为得宠的容贵妃,颐国长公主——容清越。   皇后早殇,后位悬空多年,离渊帝都不曾立继后,而是将中宫之权交由这位容贵妃料理。   除了没有皇后之名外,容清越坐拥皇后实权,与正儿八经的皇后可以说没什么两样。   江无虞跪了半天,离渊帝连个正眼都没给,仿佛没听到也没看到似的,自顾自地品着香茗。   这是故意晾着江无虞,给他一个下马威呢。   卫澜霆好看的剑眉微不可查地蹙起。   容贵妃见状,便微笑着提醒离渊帝。   “皇上,江质子给您见礼,还跪着呢。”   音色温婉和善,如珠落玉盘滚出一圈圈的叮当轻咛,倒像是个极好相处的良善之人。   离渊帝这才淡淡睨了江无虞一眼,沉声道:“江质子免礼。”   “谢皇帝陛下。”江无虞的膝盖跪得发麻,面上却是看不出丝毫的不悦。   “江质子果然生了副好样貌啊,无怪乎朕的太子如此青睐于你。从前,可不见得他对谁费心过。”   江无虞臻首娥眉,唇红齿白,妍若芙蓉,容颜比起女子来也是毫不逊色。   离渊帝即便是一百个瞧不上江无虞,也不得不夸他一句貌若天仙,雌雄难辨。   虽说离渊帝这话是夸江无虞长得好看没错,可他话里的冷意与不屑,分明是在指责他江无虞以色侍人,勾引太子。 第25章 孤是在告诉他,以和为贵,适可而止(加更)   江无虞喉结微动,按捺住心中不满,语笑谦卑地又跪了下去。   “多谢陛下谬赞。无虞蒲柳之姿,才疏学浅,不及太子殿下清俊睿智其中万一,承蒙太子殿下不弃。”   江无虞这是与离渊帝练嘴皮子呢,可嘴上舒坦了,膝盖只好遭点罪,不然离渊帝心里可就不舒坦了。   离渊帝眼皮子抽了抽,似乎没想到这江无虞竟如此的恬不知耻。   容贵妃再次开口圆场:“江质子怎得又跪了?不必多礼,陛下是难得的仁义君主,不会为难你的。”   离渊帝狐疑地皱了皱眉,怎么连容贵妃也替这江无虞说话。   “谢娘娘。”江无虞如临大赦,迫不及待地起身。   奈何脚力虚浮,有些站不稳,卫澜霆不动声色地拉了他一把。   离渊帝瞧不上江无虞,连正眼都没给几个,便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而容贵妃是个心细如发的女子,自然注意到了太子对江无虞不同于常人的关切,心思微动。   她陪伴离渊帝多年,自认是十分了解离渊帝的。   可在她看来,离渊帝不过是好大喜功了些,真正厉害的角色是太子卫澜霆。   所以这些年在宫中,她谁都敢招惹,唯独对卫澜霆客气有加。   便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博他一个人情,日后好相见罢了。   “陛下,您不是说清江国崇尚棋艺,以棋识人,棋手数不胜数。想与江质子对弈几局吗?”   离渊帝颔首,“来人,把朕那套玲珑棋盘摆上来。”   “是。”宫女屈膝,去取棋盘。   江无虞有些不安地望了卫澜霆一眼,他小时候皮得很,又不得父王待见,可是叛逆不爱学习。   下棋,他听过也见过,可一上棋艺课他不是发呆就是睡觉偷懒的,哪里是老谋深算的离渊帝的对手?   卫澜霆安抚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淡然稳重,让人看了便觉心安。   不多时,宫女便捧来了棋盘,摆在玉桌上。   玲珑棋盘以墨玉雕刻而成,金线纵横贯穿,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白子为玉,触手升温;黑子为石,触手微凉。   离渊帝执黑子,容贵妃轻摇团扇,贴心地替离渊帝扇着风。   江无虞执白子,卫澜霆则站在他身后默默瞧着。   江无虞不擅长棋艺,但也会下一些。   离渊帝看出他下棋直来直往,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眉头微蹙。   他是不会下呢,还是缺心眼呢?   对棋博弈拼得是谁心思缜密,顾虑周全,而江无虞在离渊帝眼里显然就是个横中直撞的莽夫。   空有美貌,没有头脑。   离渊帝心生一计,故意走错了一步棋,想试探一下江无虞。   若是江无虞是个心思简单的,倒也不必即刻除掉。   若是个深谋远虑之人,那是万万留不得。   江无虞有些惊讶,离渊帝怎么会烦如此低级的错误,他这样走,那他岂不是就可以赢了?   而且赢得轻而易举。   正当江无虞思忖着离渊帝是何用心的时候,离渊帝有些不耐烦地开口。   “江质子,愣着做什么?”   江无虞微微低头,捏起一枚白子准备放在右上角的位置。   若棋子落下去,那他便赢了离渊帝。   江无虞有些忐忑,不知该不该落。   “落子无悔啊,江质子。”   离渊帝眯起眼睛,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   江无虞硬着头皮,不管了,死就死吧。   他的手已经移到了那个空位上方,眼看下一秒便要落下棋子。   卫澜霆蓦地一把握住江无虞的手,将棋子落在了东南角的一处不甚显眼的位置。   “父皇,无虞年纪轻,论心智谋略,不是您的对手。”   卫澜霆的语气不算恭敬,但比起从前他对离渊帝说话的语气已经算是和缓多了。   卫澜霆这一子落下去,这盘棋就变成了周而复始的三连和局。   谁也不输谁,谁也不赢谁,双方平手,但棋局也无法再继续,只能到这儿了。   离渊帝掀起眼皮,望着面如冷月的卫澜霆。   卫澜霆也不惧与他对视,两人僵持着。   当卫澜霆领着江无虞出宫时,江无虞才不解地缠着他问。   “方才殿下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成和局呢?”   “和局不好吗?”   卫澜霆停住脚步,揉了揉江无虞的脑袋,“孤是在告诉他,以和为贵,适可而止。”   “所以殿下是为了我而与皇帝陛下讲和了?”   “这没什么,虽说孤不认这个父皇,可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卫澜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眼底却带了几分苦涩。   若是他的母后还活着,一切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卫澜霆深知,离渊帝此番召江无虞进宫不过是为了逼他低头。   他可以不照做,但在皇宫大内,他若敢忤逆离渊帝,江无虞绝对走不出宫门。   卫澜霆烦闷地捏了捏眉心,不够,他还不够强大。   也是,太子再强,如何能越得过皇帝去?能与皇帝分庭抗礼,已是难得。   “殿下不必苛求自己,无虞会努力变强些,不至于拖累殿下。”   江无虞细想也是。   虽说他有勾引太子的资本,可终究是个弱国送来的质子,身份低微到连离渊帝看都懒得看一眼。   离渊帝让卫澜霆带着他进宫,可不就是为了制衡住卫澜霆吗?   告诉卫澜霆,你若是不听话,朕随时可以送江无虞去见阎王。   啧啧啧,帝王之家,果然没一个是心思良善简单的。   “若是旁人孤会觉得是累赘,但你不是,孤希望能做你的依靠。”   江无虞随口的一句话,顿时让卫澜霆振作了起来,神采奕奕。   能让你依靠,护你余生,是孤这辈子步步为营的最大野心,也是孤撑下去的勇气。   二人回了东宫,一同用过晚膳便各自去休息了。   江无虞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儿,消消食。   回到屋里,惊觉桌案上凭空多出了一封信。   江无虞一阵心惊,连忙将门窗紧闭,幸好他让魏家兄弟歇息去了。   拆开信封,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勿忘来意,刻不容缓,谨记】   笔力潇洒阴柔,江无虞自然知道这是出自谁人之手。   除了他那个只生不养的父王,还能有谁?   江无虞掀开紫金香炉盖,将信纸焚毁。   火舌如龙,蜿蜒而上,烧得一干二净。   江无虞打算将信封也烧了,可掂量着里头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第26章 不必告诉他孤来过   江无虞伸手从信封里拿出来,是一只带了血的翡翠耳坠子,碧色如洗,血迹早已干涸。   只一眼,江无虞便认出来这是他母后之物。   瞧这上面的血迹,应该是从耳朵上活生生扯下来的吧。   江无虞眼圈泛红,鼻尖一酸。   手里握着那只耳坠子,无力地蹲了下去。   蜷缩着身子,双手环膝,这是他觉得最为安全的姿势,能给自己些许慰藉。   眼泪就像是不值钱的珠子从脸颊滑落砸在他的膝盖上,隐入衣袍,只留下深浅不一的水迹。   身子微微耸动,原是他怕发出哭声,惊动别人而咬住了手背,所有不甘委屈皆化作发不出声的颤抖。   他不能放声痛哭,只能默默咽下所有。   从小到大,他的出生在清江王江鸿的眼里便是个不该有的错。   江鸿不曾给过他一丝父亲的疼爱,却会因为一些欲加之罪对他母子二人动辄打骂。   如今还以他母后的性命威胁江无虞,替他拿到离朝的兵力布防图。   离朝的兵力布防图,那是能轻易取得的东西吗?   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却被清江王委以如此重任,江无虞只觉得可笑至极。   明明他才是王后所出的嫡长子,即便不能继承王位,也不该成为离朝的质子   可江鸿不舍得让他心爱的丽珠夫人伤心,不舍得承欢他膝下的庶子背井离乡,便迫不及待的把江无虞推了出来。   对江鸿而言,他江无虞连一条狗都不如。   有时候,江无虞真的很想问一问江鸿,他们母子二人究竟有哪里对不起他?   江无虞想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其实他也是个生性活泼天真的少年,只可惜江鸿不许,老天不许。   良久,江无虞抚去脸上泪痕,重新站了起来。   又成了那个眉眼如画,时刻带着笑意的江无虞。   将信封弃如敝履地丢进香炉焚烧,冷眼望着信封一点一点被火焰吞噬,江无虞心中竟是难得的痛快。   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与他清纯妩媚的脸庞格格不入的冷笑,阴鸷狠厉。   眉眼间染上几分阴郁,江无虞低首轻笑了起来,笑颜如暗夜里盛放的曼陀罗,无边妖娆。   当夜,江无虞便换了身夜行衣,夜探郡王府。   鸡鸣时分才全身而退,回了东宫。   他旁的不行,练轻功却是有天赋的,本身就有底子在,魏风声又教得尽心,来去郡王府不成问题。   然而江无虞不知道的是,那厢他前脚翻墙出了东宫,后脚就有人去了兰庭报信。   翌日一大早,宴清郡王便登了东宫的门,求见太子。   卫砚见宴清确实慌张不已,便将人带到了兰庭。   卫澜霆正在用早膳,神色淡漠。   而对面的宴清则是慌里慌张的,又气又急,欲言又止。   卫澜霆使了个眼色,卫砚便带着伺候的下人退了出去。   “发生何事了?如此慌张。”   卫澜霆停下碗勺,薄唇轻启,抬手用一方锦帕细细地擦拭嘴角,雍容惫懒。   “殿下,小王保管的那份兵力布防图,不见了!”   宴清急得直跺脚,最后还是咬着牙说了。   “你说什么?”卫澜霆一记眼神立马扫了过来,眼神就像是淬了刀刃般凛冽摄人。   宴清吓得腿一软,索性直接跪了下来。   “小王看管不力,请殿下责罚!”   “责罚?责罚你有用吗?”卫澜霆眉头微蹙,抬手揉了揉眉心。   宴清别的都可胡闹,可事关离朝的兵力布防图,他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一本正经道:   “小王会派人去查,尽力追回。若追不回来,就请殿下将小王交由皇上处置。小王宁死,也不会连累殿下。”   卫澜霆撇了撇嘴,颇为嫌弃地看了眼恨不得以死谢罪的宴清。   “行了,孤说一句你便有十句等着,聒噪,大清早吵得人脑仁儿疼。孤知道了,你先回吧。”   “……”   宴清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抬眸望着卫澜霆的脸色,竟然还真的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心里是又惊又喜。   喜的是太子殿下终于做个人了,惊得是太子殿下怎么突然转性了?   “还愣着干嘛,用过膳了吗?要不在孤这儿用些?”   卫澜霆看着宴清一阵喜一阵悲的脸色,只觉得宴清被吓得精神出了些问题,于是额外关怀了一句。   宴清一听卫澜霆居然还要留他用早膳,吓得连忙拔腿就跑了,见鬼了似的,拦都拦不住。   卫砚守在门外,看着如阵风一般从他面前冲出去的宴清,怜悯地眨眨眼,默默抬头看天。   不知道太子爷又怎么摧残这位年纪轻轻的小郡王咯。   “卫砚。”   不待卫砚多想,卫澜霆便将他喊了进去。   “爷。”卫砚恭敬行礼。   “宴清说他手上的那份兵力布防图不见了,你怎么看?”   “什么?”卫砚瞪大了眼睛,这东西不见了那可是要掉头的罪名啊!   “许是昨夜被人所窃。”   卫澜霆也知道此事并非什么小事,皱着眉,抿了口清茶。   “属下这就派人去查,务必要追回那份兵力布防图!”不待卫澜霆吩咐,卫砚便先开口说道。   卫澜霆张了张唇,最后还是没有启齿,摆手让卫砚下去调查了。   他单手扶额,不知为何,总觉得事态过于蹊跷巧合。   昨夜无虞出了东宫,第二天早上宴清便说兵力布防图不见了。   卫澜霆不免有些担心,若是查到最后,窃取兵力布防图的人正是无虞该怎么办?   卫澜霆不担心别的,只一点,若是叫皇帝知道了江无虞对兵力布防图有企图,江无虞必死无疑。   江无虞昨夜当了回夜猫子,现下还在睡着,连早膳都没用。   是以,当卫澜霆踏入他的寝室时,他还睡得正酣。   卫澜霆环顾四周,视线扫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   忽然看到屏风后搁了个不大不小的衣箱,锁扣没有合上,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打开箱子,卫澜霆赫然发现了箱子底部放了纯黑的夜行衣与蒙面的面巾。   卫澜霆此刻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床榻上熟睡着的江无虞,神情复杂。   卫澜霆的一举一动皆是轻盈无声,江无虞睡得沉,更是没有察觉到他来过又走了。   “不必告诉他孤来过。”   卫澜霆走时面容冷峻如霜,言语里也不自觉地带了股冷意。   魏家兄弟二人面面相觑,总觉得太子爷来时脸色尚可,怎么一出来就变脸了? 第27章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宴清实在没有心情上早朝,只想找了个青楼楚馆窝进软玉温香里,试图安抚自己砰砰砰跳个不停的小心脏。   他是真的很怕啊,没有看好兵力布防图让人给偷了。   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怪罪下来,他就是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说不定就将他一顿乱棍发配去哪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种田。   太子殿下居然还表现得那般云淡风轻,他一度以为太子殿下是被他给惊呆了吓住了。   唉,这可真真是愁煞他宴清小郡王了。   宴清本是不爱眠花宿柳的。   但是有几位来往的纨绔子弟说他们心烦意乱的时候都会来这种地方,所以宴清今日破天荒头一遭的来了。   浓艳的胭脂水粉味扑面而来,宴清皱着眉,只觉得呛人。   “公子,里边请啊~”   “呀,这位公子生得可真是俊俏,面生得很呢~头一回来吧?”   “咯咯咯,公子怎么不说话,可是害羞了?该不会还没尝过……”   宴清生得俊,穿戴打扮又得体大方,富贵逼人,一进醉梦间便有许多莺莺燕燕围了上来。   他正烦着呢,这些衣衫不整的女子叽叽喳喳围着他,更是让他心火“蹭”得烧了起来。   “滚开!”   宴清一把挣脱开那些女子的纠缠,力道猛了,不小心将离他最近的一位女子给甩了出去。   “啊!”   然而那女子没有如想象中跌倒在地,而是落进了一个弥漫着萦萦药香的怀抱。   但男子并没有任那青楼女子倒进他的怀里,而是用一把折扇相隔。   接住人,折扇一推,便将那名女子拒之人外了。   宴清愣住了,端详着那名男子。   俊美无俦的面容带着病态的苍白,却有着一双格外迷人好看的眼睛,气质出尘隽雅。   再配上一身如练白衣,让人不禁联想起话本里那些不理俗世仪态翩然的仙人。   男人虽看上去病弱,但舞扇的本事却不低,想来是个会武的。   “多谢公子~”被搭救的女子柔声道谢。   容熙微微颔首,默不作声,低眉时亦是温润尔雅,嘴角眉梢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如沐春风般的谦和有礼。   若说江无虞是庭前开得最为妖娆的一朵芍药,耀眼夺目。   那容熙则是夜深人静时乍然盛开的幽昙,无边幽雅。   “公子纵有千般理由,也不该推搡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容熙瞧着宴清脸上还未褪去的疾言厉色,摇了摇头。   宴清一时语塞,脸有些火辣辣的疼。   其他人一听容熙这话,更是纷纷把谴责的目光投在了宴清的身上,怪他不懂怜香惜玉。   随即宴清便恼羞成怒,这小子从哪冒出来的,凭什么指责他?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憋了半天,宴清努着嘴不屑地看了容熙一眼反驳了一句,眼里尽是蔑视。   容熙脸色沉了沉,显然是不高兴了。   别说是颐国七皇子容熙,就是大街上拎一寻常百姓,骂人家是狗,那人家也绝对是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若是在下多管闲事,惹公子不快,还请见谅。”   容熙笑了笑,朝宴清作了一揖。   细腰翘臀长腿,身姿仪态皆是一绝。   当他向宴清低头作揖的时候,宴清简直感觉神清气爽,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的气势给镇住了,虚荣心一下子得到满足。   下一秒,宴清忽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抓住,然后“咯嘣”一声。   “啊!”容熙右手飞快地在宴清胳膊上一拧一推,脱了臼的宴清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宴清气呼呼地看着一脸淡然的容熙,结果容熙微微一笑,抬腿伸手,直接将宴清像拎小鸡仔似的扛在肩上,一个实打实的过肩摔。   “我去……”   宴清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像翻了壳爬不起来的乌龟,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骨头都要被容熙摔散架了。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刚刚容熙说的那句“还请见谅”是什么意思!   宴清是会武的,只是他对这个看上去孱弱病态的男人没有防备之心,才会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容熙看着不知道是气还是疼得龇牙咧嘴的宴清,挑眉一笑。   “祸从口出,望公子日后慎言。”   宴清气得头都昏了,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从地上狼狈地爬了起来,指着容熙的鼻子想骂人。   可对着容熙那张脸,宴清就什么恶毒的话都骂不出口了。   他高洁如镜中花水中月,皎皎流芳,宴清实在不忍亵渎,只好凶凶地吼着:   “你叫什么名字?你知道你打的人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阿熙!原来你在这儿,可让我好找。”   宴清还没把恐吓的话说完,二皇子卫渚赟人未到声先到。   卫渚赟一把搭上容熙的肩,挑眉环顾四周,最后把视线定格在了宴清的身上。   “呦,这不是宴清小郡王吗!怎么,也好寻花问柳这口?见惯了太子的天人之姿,这些庸脂俗粉难以下咽吧?哈哈哈!”   卫渚赟哈哈大笑,极尽放肆。   本来四下还嘈杂得很,一听到“郡王”“太子”纷纷缄口不言了,生怕惹火上身。   宴清铁青着脸,他一向跟在太子身后,属于太子党。   而二皇子卫渚赟是容贵妃所出,明里暗里的与太子不对付,自然连带着也看不惯宴清了。   “渚赟。”容熙开口打断了卫渚赟,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悦,“我们走吧。”   “行,听你的。”卫渚赟对容熙这个堂弟还是百依百顺的。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宴清鬼使神差的往前横了一步,拦住容熙的去路。   容熙愣了愣,旋即笑了笑,目光似水温柔,浮动着粼粼波光,忽闪忽闪的,宴清不自觉地被他吸引。   容熙身上的气质太过干净纯粹,像是有种魔力,宴清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宴清突然觉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诗,有了具体的轮廓,容熙便是这样谪仙般的公子。   “我们还会见面的,小郡王何必着急呢?”   宴清瞧着,只觉得容熙的笑容与话别有深意。   而后,卫渚赟便搭着容熙径直而去。   宴清一生遇见了两个男人。   一个是灼灼如当空烈阳的卫澜霆,惊艳了他的半生岁月;另一个便是皎若天边明月的容熙,温柔了他的余生风霜。   他曾孜孜以求,哪管后来飞蛾扑火。   收回目光,宴清也没有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致,打道回了郡王府。 第28章 让他跟着去东宫暂住吧   江无虞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洗漱过后直接用了午膳。   “公子,您昨晚是没睡好吗?”   魏鹤唳望着江无虞眼下的淤青,有些担忧。   江无虞皮肤白皙透亮,一旦睡不好眼下的淤青就会很明显,遮也遮不掉。   “嗯,做了个噩梦惊醒了,天亮才敢睡去。”   江无虞嘴里吃着食物,随口编了个借口,有些含糊不清地说着。   但也就只有魏鹤唳照单全信了,站在一边的魏风声却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太子爷忽变的表情不就说明了一切吗?   他可从没见过太子爷何时对公子冷过脸生过气的。   太子爷嘱咐不必告诉公子他来过。   可现在他们兄弟二人都认江无虞为主子,魏风声想了想,违背太子就违背吧,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公子,你还在睡着时太子爷来过了。”   江无虞咀嚼的动作一顿,心里咯噔一下。   很快又恢复如常,佯装毫不在意地问着:“哦,殿下来做什么?”   魏风声摇了摇头,“太子来时脸色尚可,进公子房中待了片刻,出来时脸色便不大好,还让我们不要告诉您他来过。”   “我知道了,你是个细心的,以后他若是说什么不必告知我的事情,你私下悄悄告诉我便是。”   江无虞抬头,赞赏地看了魏风声一眼。   卫澜霆曾陆陆续续送了江无虞许多宝贝,江无虞起身从宝匣中取出一对血玉镯,送给他们。   “若不是你们,恐怕殿下跟我置气我还不知道。我是个赏罚分明的,收着吧。”   魏家兄弟本想推辞,可江无虞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再拒绝,“谢公子。”   江无虞吃饱后,两人就撤走了饭菜。   他俩一走,江无虞立刻回了寝室。   从郡王府盗的那份兵力布防图,江无虞缝进了枕头的侧面。   摸摸枕头,布防图还在,江无虞松了一口气。   又走到屏风后的衣箱查看,发现夜行衣和面巾都不翼而飞了!   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   江无虞突然间觉得有些腿软。   再回想方才魏风声说的话,卫澜霆突然变了脸色,可不就是看到了他的这身行头吗?   卫澜霆这么快就怀疑到他了?!   江无虞按捺住心中的慌乱,冷静下来。   卫澜霆没有戳破,还让魏家兄弟隐瞒他来过,便是说明卫澜霆此刻还不想与他翻脸。   可卫澜霆毕竟是离朝太子,而他也的的确确偷了兵力布防图,不知道卫澜霆会如何看他?   江无虞此刻最担心的不是卫澜霆会不会把他供出去,而是卫澜霆如果知道他是细作之后会怎样做。   惴惴不安了许久,江无虞还是决定去找卫澜霆一面。   看看卫澜霆是什么态度,他好见招拆招。   结果江无虞在兰庭外头就被侍卫告知卫澜霆进宫了。   江无虞怔了怔,无功而返。   卫澜霆这么快就进宫,所为何事?   若是卫澜霆将从他房里带走的夜行衣呈给离渊帝……   江无虞不敢往下细想,一颗心都是七上八下的。   ——   卫澜霆一迈进清渊殿,便看到离渊帝与容贵妃、卫渚赟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温馨画面。   父母双全,上慈下孝。   呵,这承欢膝下,舐犊情深的场面看着还真是让人不舒服,碍眼得很!   “太子殿下到!”太监扯着嗓子高声通传。   殿内的几人才停了说说笑笑,神色各异,却不像是欢迎。   卫澜霆不受待见惯了,面容无波地入了殿。   “见过父皇,容贵妃。”卫澜霆作揖,不甚情愿地喊了二人。   离渊帝淡淡的“嗯”了一声,容贵妃则笑着开口:“太子不必多礼。”   “皇兄。”卫渚赟起身,朝卫澜霆行礼,看上去倒是恭恭敬敬本本分分。   卫澜霆点头示意了下,目光不由得停留在与卫渚赟并肩的人身上。   方才进来时他还没注意,此刻看到了,心底不禁泛起阵阵冷笑。   容熙从容地朝卫澜霆行礼作揖,一举一动彬彬有礼,透着股大家教养的温润尔雅。   微笑着唤他:“澜霆哥哥。”   寥寥四个字,就能吟出清风霁月般的柔美之感,听着便让人很是舒心。   卫澜霆剑眉微蹙,忍着心中不适,薄唇勾起一抹菲薄的笑容,笑意不达眼底。   “容熙,好久不见啊。”   卫澜霆的笑容与语气都和容熙想象的不一样,只觉得哪里怪怪的。   从前卫澜霆不会对他这般疏离的。   “澜霆哥哥别来无恙?你我已许多年不曾见过面了。”   容熙笑时整个人更是愈发温柔,眼睛更是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让人舍不得对他说一句过分的重话。   “托你的福,孤很好。”卫澜霆皮笑肉不笑地回着。   若是刚重生的那会儿他看见容熙定是浑身戾气,恨不得立刻手刃了容熙,可如今他不会。   容熙越是与卫澜霆交谈,心就越是慌得不行。   那种感觉,就仿佛有什么尽在他掌握的东西突然间脱离了他的控制,还找不到原因。   容熙甚至不敢与卫澜霆对视。   从前卫澜霆看向他的眼神都是温和的,如今这笑里却掺杂了许多旁的情绪。   容贵妃瞧出容熙的不自然,笑着开口打圆场:“都愣着做什么,坐下说话,今个儿清渊殿难得如此热闹。”   她不说还好,一说卫澜霆就更不想在这儿久待了。   清渊殿是容贵妃的寝殿,“清渊”二字便是取得容贵妃闺名容清越中的“清”字与离渊帝的“渊”字。   而且为显对容贵妃的宠爱尊荣,“渊”字还放在了“清”字后头。   啧啧啧,当真讽刺。   这里的四个人,卫澜霆一个都不想见。   “儿臣还有许多事务等着处理,若无要事便告退了。”   多待一刻,卫澜霆就觉得如坐针毡一刻。   “不急。”离渊帝终于开口。   “容熙难得来离朝一回,你是太子,又与他是打小交好的玩伴,便让他跟着去东宫暂住吧。”   相比江无虞,离渊帝自然觉得宠妃的侄子更亲厚可靠一些了。   “儿臣事务繁多,恐招呼不周怠慢了公子熙。何不让二弟招待呢?想必二弟不会推辞。”   卫澜霆自然不肯了,且不说东宫已经住了个江无虞,就连他自个也是不愿与容熙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 第29章 你没事尽量不要去招惹他   卫渚赟的确愿意,这样一个清风明月般的堂弟,他很欢喜与他相处。   可容贵妃却说:“渚赟被本宫惯坏了,做事一向鲁莽放肆,还是把熙儿交给你,本宫比较放心。”   “朕也觉得,渚赟性子野,跟容熙怕是玩不到一块儿去。”   离渊帝这摆明了是要把容熙塞进东宫,塞到卫澜霆与江无虞的身边。   卫澜霆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从前他与容熙关系好到可以同吃同住,离渊帝与容贵妃也是心知肚明的。   如果他一味拒绝,反倒会惹人生疑,怎么突然转性不愿意接近容熙了。   卫澜霆思忖片刻,别无他法,只好答应。   江无虞去兰庭见卫澜霆无功而返,只好回了心洲等着。   心不在焉地趴在院子里的汉白玉石桌上,神情恹恹,像霜打了的茄子。   魏风声突然跑过来,“公子,太子爷出宫了,快到门口了!”   江无虞立马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打算亲自去东宫门外找卫澜霆。   魏风声也跟着一并去了。   江无虞站在朱漆大门外,翘首盼着太子的车辇。   结果他等回来的不止是卫澜霆,还有身披白衣儒雅温润的容熙。   江无虞本想冲出去迎接卫澜霆的,甚至那声“殿下”都已经到了嘴边。   可看到容熙从太子车辇上下来,卫澜霆居然耐心的还等了他一会儿。   江无虞突然觉得如鲠在喉,愣在了原地没说话。   东宫的侍卫纷纷行礼,只有江无虞还笔直的站着。   微风拂过,显得他的身影有些许的单薄。   卫澜霆走了过来,容熙亦步亦趋地跟着。   “你怎么来了?”卫澜霆见江无虞脸色不好,便问道。   印象中,这还是无虞第一次来门口等他。   江无虞扬起唇自嘲地笑了笑,“来等殿下,这位是?”   不等卫澜霆介绍,容熙便已经朝江无虞作了一揖,“在下颐国七皇子容熙,公子有礼。”   容熙来时听卫渚赟说,卫澜霆领了个清江国的质子带回东宫,容貌颇为姝丽,想必就是眼前之人了。   思及此,容熙不由得多看了江无虞几眼。   “清江国皇子江无虞。”江无虞忍着心头隐隐不适,脸上满是笑意地回了个礼。   卫澜霆不由得蹙眉,无虞今日很奇怪,而他本也不打算让两人这么快碰面的。   “进去说吧。”卫澜霆率先迈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容熙与江无虞也跟着进去了。   “卫砚,替容熙公子安排好住处,不得怠慢了贵客。”   卫砚连忙应声,“是。”   卫砚知道太子爷前些年与这位颐国的七皇子关系匪浅,可太子爷这一句话已经说明太子爷更珍视江公子了。   毕竟江公子来东宫的第一天,太子爷便说江公子“不是贵客而是主子”。   这主子与贵客,差别可大了去了。   “容熙公子请随我来。”卫砚伸出请的手势。   容熙抬眸望了一眼卫澜霆,“澜霆哥哥。”   “去吧。”卫澜霆摆摆手。   容熙衣袖下藏着的手微微握成拳头,面容无波无澜地跟卫砚走了。   卫澜霆待他,果然不同以往了。   从前他不会如此疏离冷漠的,为什么?   容熙想不通,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因为那个质子了。   容熙垂下眸子,将眸底一闪而过的杀意隐藏得极好。   卫澜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对容熙虚与委蛇,可让他在无虞面前对容熙关怀备至,他真的做不到。   容熙定会有所察觉的吧?如此大的落差。   江无虞见容熙走了,卫澜霆还一直盯着人家的背影瞧,顿时心里就很不舒服。   “无虞告退。”江无虞气得扭头就要走。   卫澜霆无奈地笑了笑,眼疾手快地从背后抱住他,一把将他圈进自己怀里。   “今日特意去门外等孤的?”   江无虞皱着眉,气呼呼地说着:“我去门口吹风的!”   扭着身子,想挣脱开卫澜霆的怀抱。   “别闹。”卫澜霆收紧了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了。   “容熙须得在东宫小住些时日,你没事尽量不要去招惹他。”   良久,卫澜霆才松开了江无虞。   容熙城府深,他的本意是担心江无虞不是他的对手,会吃亏。   可江无虞听在耳中,却觉得卫澜霆是这让自己躲着容熙,难道他见不得人吗?   江无虞不高兴的时候,腮帮子也会鼓鼓的,卫澜霆一看就知道了。   “孤是怕你吃亏,他心思重,怕你被他算计。”   这样解释了,江无虞才脸色晴朗了些。   顾不得介意这些有的没的,一想到卫澜霆去过他房里还把那身行头带走了……   江无虞不安地转过头看他,漂亮的桃花眸中跃动着些许的紧张神色。   “殿下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人多眼杂不便说。孤说过对你永不相疑,自然也不必问。”   卫澜霆冲他淡淡一笑,转身走了。   江无虞却盯着他的背影瞧了许久。   卫澜霆当真如此相信他吗?竟连过问也不问上一句。   还是说,他其实心里一清二楚,所以一点也不奇怪?   烈日当空,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照耀在江无虞的身上,竟生出一种恍惚不真实的感觉。   无论是卫澜霆全心全意信他还是卫澜霆对他所做的事心知肚明,两种结果都令江无虞觉得头疼,无所适从。   “容熙公子,您与您的侍从就住在这间院落里边。”   卫砚将人带到,安排下人拾掇整理过后就将告退了。   容熙眉心微跳,并不满意,但也没表露出什么来,等进了屋子才沉下脸色。   这间院落离中轴线上卫澜霆的兰庭,实在是有些偏。   “公子,您何故要受这样的委屈住在这里?”   容熙来东宫并没有带多少随从,只带了心腹容觉。   容熙坐在黄梨木椅上,浅笑着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举止从容优雅,不疾不徐的开口。   “连你也觉察出卫澜霆待我不似从前了?”   容觉没说话,算是默认。   “许是太久没见,生疏了吧?”   容觉虽然是替自家主子打抱不平,但也是在认真分析着。   容熙轻轻撇去茶沫,啜了一口,而后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天真。” 第30章 同吃同住,同榻而眠   容觉疑惑地望着容熙,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容熙眯起眸子继续说道:“卫澜霆和那个江无虞,我总感觉二人之间关系很是微妙。”   “属下也听说离朝的太子从不近女色,莫不是……”容觉大胆猜测。   容熙点了点头,反问:“不然你以为父皇和姑母让我来离朝是为了什么?”   容觉张了张口,震惊得合不拢嘴。   容熙一个转手,将茶盏搁回桌上,摇了摇头轻声笑了起来,眸底带了几分苦涩凄然。   “本皇子除了这副样貌,还有什么胜过我那几位兄弟的吗?”   容熙自嘲一笑,“本皇子”三个字更是咬字极清极重,满满透着厌恶与排斥,所以平时他也不愿用这个自称。   容觉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公子从小到大有多艰难他是知道的。   若不是一直身子孱弱对其余几位皇子没有威胁,只怕都活不到现在。   如今被委以重任,也不是看重他的才华,不过是因为他这貌比潘安的皮囊,想让他赢得卫澜霆的信任罢了。   “无妨,你不必用这种怜悯的目光瞧我。”   容熙不以为意地拂了拂衣袖,将眼中的不满和不甘尽数藏好,嘴角勾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我总会让他们知道,轻视我是多么愚蠢的事。”   卫砚安顿好容熙之后,便直接去了兰庭复命。   “容熙有没有什么不满?对于孤的安排。”卫澜霆问。   卫砚摇头,“属下没瞧出什么,不过容熙公子身边的那位侍从似乎不太高兴。”   “狗为什么不高兴,自然是替主人抱不平了。”卫澜霆勾了勾唇,心里已经有了数。   卫砚一时哑然,无从反驳。   “派人远远盯着容熙,切莫让他察觉。皇帝和容贵妃把人塞进来,可不能怠慢了落人话柄。”   卫澜霆抬手捏了捏眉心,若不是不能让人看出端倪,他压根不会在容熙身上多费心思。   “是。”   卫砚欲告退离开,卫澜霆又开口道:“还有一事,需要你亲自去替孤查清楚。”   心洲   “你们知道今日殿下带回来的那位公子是谁吗?”江无虞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   魏风声开口回答:“那是颐国的七皇子容熙,宫里容贵妃的侄子,打小便与太子爷交好的。”   “哦……”江无虞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良久,他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有多好?”   “同吃同住,同榻而眠。”   魏风声小心打量着江无虞的脸色,弱弱回答,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江无虞抿了抿唇,撂下筷子不想吃饭了,突然就觉得自己不饿了呢。   结果,旁边的魏鹤唳是个向来不会看脸色的。   “何止?太子爷以前待谁都不好,唯独对着容熙公子的时候总是笑吟吟的,温柔得很。”   看着江无虞越来越不好看的脸色,魏风声简直急得想跳起来去捂住魏鹤唳的那张破嘴。   奈何身高限制够不着,还被魏鹤唳一只手按得牢牢的,矮子的痛苦。   江无虞气极反笑,扭头问着他们两人,“我和他,殿下待谁更好一些?”   “自然是公子您呢!”魏风声笑眯眯地哄着江无虞。   江无虞却不相信他的马屁,点名让魏鹤唳回答:“你说。”   “从前是容熙,如今自然是公子您了。”   魏鹤唳脑子轴不会转弯,江无虞却更相信他说的话。   “是啊,若是公子早些遇到太子爷,哪里还有容熙公子的位置?”   魏鹤唳难得嘴牢靠了一回,魏风声也笑着插了句嘴。   晚膳时分,卫澜霆没有去江无虞的心洲用膳,江无虞也默契的没有等他。   江无虞以为卫澜霆会冷落他几天,又或者会去陪那个容熙。   其实是卫澜霆不想让容熙太过嫉恨江无虞,他对江无虞越好,容熙便会越容不下江无虞。   眼下东宫住进了外人,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的宠着江无虞。   这是不得已,也是为他好。   夜幕降临,柔软的月光从窗外倾泄进来,照亮了一抹玄色的身影。   卫澜霆在宽外袍,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惊醒了睡梦中的江无虞。   江无虞脑袋下面枕着他偷来的那份兵力布防图,睡觉都不敢睡太死。   察觉到有人进屋,江无虞有些紧张地攥起拳头。   只等那人来到床前,他就会一跃而起胖揍那个人一顿。   卫澜霆抬手掀开床前垂着的重重纱幔,结果床上的人儿就猛地一拳挥了过来。   卫澜霆一个闪身,钳制住江无虞的胳膊,江无虞被控住双手,就开始用脚踹。   月光映照下,他光着的脚丫子圆润可爱,泛着莹润的白。   卫澜霆长腿一勾,夹住他那双不安分的腿,一把将人扣进自己怀里。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江无虞的耳后,戏谑调侃:“这么晚还没睡,是在等孤吗?”   “殿下?”江无虞惊呼出声,也停止了挣扎。   “怎么不动了?嗯?”若是江无虞回头,大概就能看到卫澜霆眉眼间的笑意愈来愈深。   江无虞羞得想抬脚狠狠踩他一脚,却被卫澜霆察觉到了。   卫澜霆大掌下滑,准确无误地拽住江无虞白嫩嫩的脚丫,稍一用力江无虞柔软的身子就控制不住地在空中打了一个旋。   天旋地转间,卫澜霆长臂一勾,将他横抱入怀。   挥开纱幔,将江无虞抱上了床。   “孤最近有些忙,只能夜里偷闲来陪你,虞儿怪我吗?”   卫澜霆觉得江无虞的脚丫子又柔又软,爱不释手地捏着。   他的手法很舒服,舒服到江无虞说不出一句气话。   “不怪。”江无虞摇了摇头。   卫澜霆的手还没有停下,江无虞的脚底板有些痒,他下意识的缩着脚趾弓着脚背闪躲着。   江无虞知道这是卫澜霆还没有得到足够满意的答案,继续磨着他呢。   幼稚。   “殿下能来陪我就很好了。”   嫌弃归嫌弃,江无虞还是乖乖地说了一句卫澜霆受用的软话。   也许是受卫澜霆深夜悄悄前来的影响,也没有点灯。   江无虞的声音也不自觉地跟着放低了许多,两人有一种在偷偷幽会的感觉。   听在卫澜霆耳中,他的嗓音又软又柔,光听着就有一种想让人按住狠狠欺负的冲动。   想要看他在自己身下婉转盛放的模样。 第31章 有些猜不透你了   然而卫澜霆却知道江无虞不是那么乖巧听话的人,他说的话不过是哄他罢了。   “行事要小心,如果必会留下蛛丝马迹,那就宁愿什么都不做。明白吗?”   卫澜霆伸手抚着江无虞的脸颊,微凉的指腹沿着姣好的缓缓轮廓掠过,漆黑的眸子比黑夜还要黯然许多。   江无虞一颗心怦怦乱跳,不是心动,而是心慌。   卫澜霆这是在警告他。   可卫澜霆分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却不拆穿也不问罪,还警告他做事不要留下蛛丝马迹。   为什么?江无虞更看不懂他了。   “殿下,无虞有些猜不透你了。”   也许是夜色笼罩,江无虞看不清卫澜霆的面容,胆子也大了些,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卫澜霆轻笑出声,低沉暗哑的笑声在喉间回荡,如海浪一波一波涌来,声声叩击着江无虞的心门。   “孤何时让你猜了?”他反问。   江无虞默不作声,卫澜霆的确是没让他猜。   可他若是个愚蠢无知,又不懂卫澜霆心意的人,只怕会被卫澜霆玩弄于手掌心还在替他数钱。   “好了,别多想。”卫澜霆俯身亲了亲江无虞饱满光洁的额头。   “你做什么,孤都会帮你收拾烂摊子的。”   江无虞朱唇微启,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是感动吗?他也不确定。   “可是你也心疼心疼孤好不好,做事干净利落一下,最好连孤都不知道。”   卫澜霆握住他柔嫩的小软手,低头亲了一口。   而后卫澜霆从江无虞的身上下来,和衣服与他并肩躺着。   腾出一只大掌搂着江无虞,不再多说一句话。   很快,卫澜霆便睡去了。   独留江无虞一个人躺在他怀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卫澜霆肯定知道了,可他为什么还在教他怎么做事?   江无虞何时睡的,没有印象,只记得醒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伸手摸了摸,也不再有温热的余温。   江无虞瞬间睡意就淡了许多,索性不睡了。   “殿下什么时候走的?”用早膳时,江无虞问了一句。   魏风声惊叹:“殿下来过吗?”   江无虞:“……”   “殿下天亮时分便去上早朝了。”魏鹤唳冷不丁地说着,面无表情。   “耳力不错。”江无虞夹着水晶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夸了句魏鹤唳。   卫澜霆去上朝了不在东宫,这是一个将兵力布防图送出去再好不过的机会。   江无虞心思微动,思忖着该不该将藏在枕头里的兵力布防图交出去。   若是送出去了,兵力布防图到了江鸿的手上,那他与卫澜霆之间便没有退路可言了。   卫澜霆对江无虞可以说是信任到了纵容的地步,江无虞不是冷血动物,他可以感受得到。   可是想想还在受苦的母后,他只能咬牙去做,别无选择。   江无虞下了决心,早膳也用得差不多了就让魏家兄弟撤了下去。   自己从枕头下取出那张兵力布防图,放进怀中贴身藏好,打算出东宫一躺。   “公子,您去哪?”魏鹤唳正好看到江无虞跨出心洲的大门,开口问道。   江无虞随口胡诌,“我心情不好出门散散心,不必跟着了。”   “可……”魏鹤唳不放心让江无虞一个人出门。   魏风声拉住了他,“公子轻功好,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容熙公子来了,公子心里难受,你不懂。”   魏鹤唳撇了撇嘴,可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这种滋味他还真不懂。   东宫的侍卫见到江无虞也只默默行礼,没有阻拦也没有多问,这正好遂了江无虞的意。   就当江无虞离东宫的大门还有一步之遥,跨过高高的门槛就能出去的那一刻,突然有人喊住了他。   “江公子。”是容熙的声音。   虽然和容熙仅有昨天的一面之缘,但是江无虞可是在心里记住了,无论是容熙的那张脸还是他那把好嗓子。   江无虞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停住脚步,耐着性子转过身看着容熙。   “容熙公子有事?”没事别碍我事。   “公子要去哪?在下初来离朝,若是公子不介意的话,不知可否带上在下一道出门张张见识?”   容熙微笑着开口,貌若一朵无害纯洁的白莲花。   “不好意思,我与公子不是很熟,所以我介意。我可以这么说吗?容熙公子不会介意吧?”   江无虞对这个容熙没什么好印象,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这个人,说不上来的排斥。   容熙眉梢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维持着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依旧是温文尔雅,清贵和煦。   “是容熙唐突了,抱歉。”   容熙漂亮的眸子闪了闪,沁着薄薄的一层雾气,略带歉意地低下头。   好像受了什么委屈,还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可怜样。   让人看了便会生出一股罪恶感和保护欲。   瞧瞧,这给别人看见了,指不定说他江无虞怎么欺负新来的呢。   可他说的不过是实话而已。   江无虞勾唇笑了笑,“告辞。”   说完江无虞就转身要走,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容熙。   一个大男人装柔弱,膈应不膈应?   “唔……”   谁知容熙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殷红的鲜血霎时溢出嘴角,衬得他的唇色与脸色更加苍白如纸,单薄的身子也摇摇欲坠。   “容熙!”宴清大呼一声,几个箭步冲了上来察看容熙的情况。   江无虞怔在原地,完全没想明白容熙怎么会突然吐血。   容觉扶着容熙,一脸痛心疾首地问站在一边的江无虞:   “江公子,我们公子身子弱,您何故要羞辱他?”   江无虞睁大了眼睛:“???”   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今个儿可算是见识到了。   宴清听了容觉的话,也扭头去看江无虞,神情复杂。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责怪。   江无虞忽然想笑,原来是这样。   容熙想必是比他先看到宴清,才故意使出这样的苦肉计,好让宴清觉得他是个心肠狠毒的人。   容熙这么做没别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让原本站在江无虞这边的人背弃疏远江无虞罢了。   到时候江无虞区区一个弱国质子,身边连句帮忙说话的人都没有,可不就是任由他容熙随便拿捏吗? 第32章 殿下是来兴师问罪的?   就算到时候卫澜霆一人力排众议要护着江无虞,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护着。   宴清顾念着之前与江无虞的情谊,也没说什么重话。   可江无虞却觉得那个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宴清已经先入为主相信了容觉的话,认为是他把容熙气吐血的了。   他和容熙之间,宴清选择了相信容熙。   “不…不怪江公子,是我冒昧。”容熙声音纤弱,断断续续地传来。   每一个字都细弱蚊蝇,却每一个字都钉死了江无虞的恶劣行径。   江无虞冷眼瞧着演得正起劲的容熙主仆二人,反问:   “不是都吐血了吗,还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还不快给你家主子请大夫?”   容觉脸色很不好地看了江无虞一眼,转头对宴清说道:“小的去请大夫,烦请公子看顾我家公子一些。”   江无虞听了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   这狗嘴里怎么吐不出象牙来,容熙的狗说话他咋就这么不爱听呢?   话里话外都是生怕他像恶狗一样冲上去害容熙似的。   江无虞联想到卫澜霆让他没事不要招惹容熙,说容熙心思重,他这才算是明白了。   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也没必要解释什么,江无虞肆意不羁地甩了甩袖,抬步。   没有走出东宫,而是回了心洲的方向。   他改变主意了,这份兵力布防图暂时先不交出去。   路过容熙和宴清时,江无虞更是言笑晏晏,一副请继续的模样说了句:“请便。”   宴清不知所以然,容熙却是被气得不轻。   他方才眼尖地瞥到宴清从另一条巷子拐了过来,才咬咬牙用内力催动气血逼出了一口血来,就是想让宴清误会江无虞是个心思歹毒的。   谁知,宴清是相信了,可江无虞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甚至当做在看笑话。   这让容熙很是不爽。   就像自己铆足了劲打出一拳,结果最后发现这一拳只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面,不得劲。   卫澜霆下了早朝回到东宫,便听卫砚说了早上的这出小闹剧。   贺勤风不禁心底冷嗤,惊讶道:“容熙公子昨日来时还好好的,怎么今日便吐血了?”   卫砚皱了皱眉,知道贺勤风一向不喜欢江公子,便道:“容熙公子身子弱,谁知道呢?”   卫澜霆没理会贺勤风,只问卫砚:“无虞怎么样?”   “江公子没理会,本是想出门的,许是影响到了心情,就回住处了。”   卫澜霆沉吟一声,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顺手递给卫砚,“孤去瞧瞧他。”   江无虞此刻正躺在庭前的海棠树荫下闭目小憩,一旁还放了他爱食的茶点瓜果。   吹来的风都带着沁人的凉爽,裹挟着一场洋洋洒洒的花瓣雨,簌簌而落,翩然无声。   江无虞嫌光刺眼,脸上还盖着一本书。   身上与书上都已经积了好几片淡粉色的海棠花瓣,伴他入眠。   这画面落在卫澜霆眼中,只觉得岁月静好。   便是在朝堂上费了些口舌心神,归来也觉得喟然舒心了。   魏家兄弟远远地守着江无虞,忽然见太子驾到,欲下跪行礼,被卫澜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制止了。   卫澜霆抬步走近江无虞,一步两步,心里是开心的,笑意也不自觉的爬上了嘴角眉梢。   在离江无虞只有一步之遥时,卫澜霆才停住了脚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哪怕他睡着了,瞧不见脸也不说话,卫澜霆依然觉得能这样静静的守着他睡也是件趣事。   忽然一阵风起,连带着也吹乱了江无虞那一头如瀑的青丝,发丝乱舞,挠着脸颊有点痒。   江无虞拱拱鼻子,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脸上的书也跟着倾斜了,从他脸上滑下,下一刻恐怕便会“吧嗒”一声砸在地上。   卫澜霆眼疾手快地弯下腰身,探手接住。   接住书的卫澜霆稍稍松了口气,再转头发现江无虞竟然醒了。   江无虞那双桃花眸中潋滟着波光,似还有倦意。   他睡眼惺忪地与卫澜霆对视着,开口的嗓音也是软糯哑哑的,眼底带着忽闪的水雾,正疑惑地歪着头看他。   “殿下,你怎么来了?”   卫澜霆忽而勾唇笑了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扬了扬手上拿着的那本书。   “虞儿看着书犯困,孤看着虞儿想睡。”   江无虞撑着半坐起身,刚醒,还有点懵。   愣了愣反应过来以后,白皙透亮的脸颊上顿时染上两抹红晕,似羞含嗔地看了卫澜霆一眼。   那双眸子,漂亮到让人想侵犯。   孤的虞儿可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卫澜霆想到什么便做什么,随手将书搁在一旁的凳子上,俯身吻了下去。   江无虞仰着头承受着他的吻,但时间长了身子便有些不稳。   卫澜霆闭眸加深着这个吻,似乎是感受到了江无虞的无力,另一只手紧紧托住他的腰肢,宛如掌上生花。   良久,卫澜霆才放过了他。   撤离时,江无虞清楚地捕捉到了他眸底的迷离与不满。   江无虞得意地扬了扬眉梢,卫澜霆动情了。   “笑什么?孤对你的魅力向来把持不住,难以自持。”   卫澜霆像是读得懂他的心思般,理所当然地说着,神情仿佛还颇为骄傲?   江无虞忍不住笑了笑,双手勾住卫澜霆的脖颈,娇憨地撒着娇。   “起风了,殿下抱我进屋吧。”   卫澜霆一把将江无虞拦腰横抱而起,神情也是十分的轻松。   毕竟江无虞这样的身板,他抱起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江无虞像只乖巧的猫儿懒懒地窝在卫澜霆的怀里,耳边传来卫澜霆低沉到只有他可以听见的声音。   “孤对你自然是有求必应,莫说抱你了,就是要你也乐意之至。”   温热的气息从卫澜霆的唇齿间吐出,喷洒在江无虞的耳侧,灼热了一大片的肌肤。   魏家兄弟充当起守门的门童,目不转睛,面无表情,好似浑然看不见太子与江无虞之间的亲热。   将江无虞抱回房,没了旁人,卫澜霆才开口问他:“听卫砚说,你与容熙闹不愉快了?”   “殿下是来兴师问罪的?”   江无虞顷刻间便冷了脸色,一把推开卫澜霆,可这娇憨的模样又着实让卫澜霆拿他没办法。 第33章 那江无虞的确留不得   “你是这么想孤的?”卫澜霆反问。   江无虞自知自己反应过了些,但发生这种事心里到底是憋了口闷气的。   最最重要的是,他得表现得很在意卫澜霆的看法啊。   “殿下是信我还是信容熙呢?”江无虞皱着眉嘟囔着。   卫澜霆挑了挑眉,剑眉星目霎时威严毕露,面容冷峻严肃了起来。   “孤若是信容熙,便不会跟你多废话一句,明白吗?”   江无虞乖乖点头。   卫澜霆抬手揉了揉江无虞的脑袋。   “容熙这个人想必你也有所了解了,他绝不似表面那般温润无害。与他打交道,小心一些。”   “嗯。”江无虞乖乖点头,脑袋在卫澜霆的手掌心下蹭了蹭,带着讨好依赖的意味。   卫澜霆没有在心洲久待,见江无虞没吃什么亏便走了。   江无虞没有送他,只是望着他的背影目送他。   当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江无虞嘴角挂着的笑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桃花眼中的婉转多情,也紧跟着转变成了狠厉邪魅。   容熙的把戏太低劣,所以暂时江无虞还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但如果容熙不知死活地触了他的逆鳞……   江无虞往门边走了几步,扶着门框,眼珠滴溜溜地转悠着,视线落在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上。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的心洲已经被容熙盯上了。   所以刚刚在庭前,江无虞是故意的,他知道卫澜霆最爱他又纯又欲的姿态与神情。   就连撒娇让卫澜霆抱他回房也是他故意的。   容熙不是想让他不痛快吗,那他又岂能让容熙好受呢?   江无虞勾了勾芙蓉色的唇瓣,如是想着。   果不其然,当容熙得知卫澜霆一下朝就去找了江无虞,还与他光天化日卿卿我我的时候,容熙气得指甲掐红了掌心上的软肉。   “公子,依属下看,那江无虞的确留不得。”   卫澜霆与江无虞搂搂抱抱一定有私情,容觉以为不能让江无虞成为他们的绊脚石。   容熙躺在床上,背靠着金丝软枕,轻轻咳了一声。   面容清冷,说话间也是从容不迫温润有礼,可眼底眉梢却全是狠戾。   “你也瞧见了,这江无虞怕不是个省油的灯。偏偏卫澜霆又稀罕他跟眼珠子似的,想除了他,还得从长计议。”   “容熙公子,太子爷过来了。”外头的洒扫下人突然禀报。   容熙长眉微敛,朝容觉使了个眼色。   容觉点点头,起身去开门。   卫澜霆正好阔步而来,身边跟着卫砚和贺勤风。   “参见太子殿下。”容觉连忙恭敬行礼。   容熙也挣扎着要从床上下地行礼,面色苍白,娇滴滴的病态美十足,看着便让人心疼。   卫澜霆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不大耐心地负手而立,甚至都没有进到里间。   “不必行礼了。养好身子,别叫孤为难。”   卫澜霆的语气听不出丝毫的不耐烦,因为收敛得极好。   可容熙却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卫澜霆这是生怕他向皇帝与容贵妃告状呢。   容熙虚弱地低垂着头,说话的嗓音也是柔柔弱弱的,叫人舍不得对他说半句重话。   “是熙儿自己身子骨弱,熙儿知道的。”   卫澜霆皱了皱眉,还是周到地说了一句:“孤会让卫砚送些药材补品过来,你且好生养着吧。”   “谢澜霆哥哥。”容熙柔柔道谢,还时不时夹杂着一声浅浅的清咳。   卫澜霆眉宇间的褶皱更深了,每每听到容熙唤他“澜霆哥哥”就会膈应不已。   不愿在这里多待,卫澜霆知道容熙不会去嚼舌根把消息传到宫里后便拂袖离开了。   容熙的咳声渐渐归于平静,眼中闪过一抹怨恨。   卫澜霆刚出容熙的院落,便碰上了来看望容熙的宴清。   “殿下?”宴清本来脸上还扬着笑意,一见到卫澜霆便收敛了。   卫澜霆负手而立,身量欣长,往那一站便是一道霸气凛然的风景,无形中透着高位者俯视众生的威压。   冷眸微敛,目光落在宴清手里拿着的药材包上。   “你与容熙……”   卫澜霆薄唇轻嗤,不以为意地刚吐出四个字,宴清就立马开口解释。   “殿下,小王与容熙公子什么都没有,你不要误会。”   瞧着宴清慌得急忙摆手否认的样子,卫澜霆眸色暗了暗,似乎明白了什么。   “宴清,离容熙远点。这是孤对你的忠告,孤言尽于此。”   在卫澜霆眼中,宴清就是一个事事以他为先的弟弟。   可弟弟的感情只能提点不能干涉。   宴清不解地愣在原地,卫澜霆离开了他还在想着太子殿下是何意?   嗨呀,想不明白,不想了。   正好容觉也发现了宴清,将宴清迎了进去,容不得他继续往下深想。   “郡王,有劳你了。”   容熙朝宴清展颜,露出一个柔弱无害的微笑,带着谢意。   宴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关切地说着:“这算什么?不过,你这样的神仙公子,这么身子这样弱呢?”   容熙微笑的嘴角有转瞬即逝的僵滞,似乎宴清问到了什么不敢问的地方。   可他瞧着宴清眼里的关切担忧是真的。   紧绷的喉咙也放松了一些,说话又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低眉顺眼时更是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旧疾,药石难愈,不过是吊着罢了。”   心思单纯的宴清本来就是嘴巴硬,心肠其实软得不行。   哪里能见得容熙这副生死看淡的可怜模样,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开口安慰。   “离朝的名医能人不计其数,定能调理好的。你多留些时日,我派人去寻那些神医。”   宴清突如其来的靠近与触碰,让容熙明显的一愣。   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直率单纯的人?   说到底也是个郡王,真是个热心肠的傻子。   察觉到容熙的不自然之后,宴清像握了块烫手山芋似的立马撒开了他的手,有些尴尬地笑着。   “我去给你煎药吧,大夫把煎法剂量都告诉我了。”   之前容觉把大夫请来,拿药却是宴清去拿的,所以他自告奋勇要去煎药也没什么不可。 第34章 别动,谁派你来的?   其实容熙觉得宴清好歹是堂堂郡王,煎药这种琐事自有下人去做,他大可不必如此纡尊降贵。   可宴清却坚持,容熙也没说什么。   反正是这傻子自愿的,他可没逼他。   宴清去了小厨房煎药,容觉摇着头笑说:“这小郡王素来与卫澜霆亲近,却没学到卫澜霆的半分心计,单纯得很。”   “正是他单纯,才好为我们所用啊。”   容熙嘴角微微勾起,脸色的笑容无害又纯真,眼底深处却藏着若有若无的狠辣阴柔。   “公子是说?”容觉歪头看他。   “卫澜霆如今是半分心思都不肯分给我了,这小郡王乖巧又听话,或许值得我费些功夫。”   突然小厨房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容熙与容觉对视了一眼,撑着身子下了床。   “扶我去瞧瞧,别让他把厨房烧了。”   两人走到厨房一看,宴清一会儿双手捏着耳朵一会儿呼呼吹着手指,似乎是被烫到了,狼狈又滑稽。   “发生什么事了?”容熙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   宴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被烫到的手藏了起来,弱弱地回答。   “方才我不小心,烫到了。”   容熙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不要紧吧?”   “无碍无碍,你先回去歇息吧,药很快就煎好了。”   宴清堂堂七尺男人,哪里肯露出自己娇滴滴的一面,连忙想把容熙二人推出去。   “给我瞧瞧。”容熙径直走到他面前,短短寥寥几步,身姿也是出奇的优雅好看。   容熙伸手去拉住宴清藏起来不给他看的手,只见手上红了一大块,还起了几个水泡。   容熙敛眉,语气生硬道:“容觉,你留在这儿煎药,你随我来。”   “不、不不必。”宴清急得有些结巴。   容熙却拉着他的手腕不放,颇为任性地说着:“你若不跟我去涂些烫伤药膏,那这药煎好我也不喝了。”   他这样一说,宴清也不再扭捏,老老实实跟着他去了。   “这是颐国御用的雪花膏,治烫伤再好不过。”   容熙取出一个小巧的玲珑白玉瓶,用木勺刮取着涂在宴清手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立刻缓解了灼热的痛感。   “郡王是个矜贵之人,这些粗活琐事以后还是不要做了。”容熙一面替他涂药,一面温温和和地说着。   宴清抬眸望着他,正好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绒毛,垂眸时长长的睫毛也在眼窝下方投下一小圈阴影,认真而专注。   容熙的动作很是轻柔,好像在对待什么心爱的珍宝一般。   宴清晃了晃神,记忆中上一次被人这么温柔对待,还是母亲在世的时候。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一名黑衣人悄然而至,翻窗来到了江无虞的寝室。   黑衣人摸索着进到寝室深处,掀开床上的纱幔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正想转身,突然脖颈间搁了一把匕首。   冰冷的刀刃就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恨不得惊得人心脏骤停。   “别动,谁派你来的?”江无虞手执匕首,音色森然,悄无声息地站在黑衣人的背后。   “是王上。”黑衣人屏住了呼吸,不敢乱动。   没想到江无虞的武功会进步得如此之快,竟让他没有丝毫察觉。   江无虞冷哼一声,收回匕首。   窗外倾泄进来的些许白色月光映照在江无虞身上,斑驳陆离。   除了他那张忽明忽暗的绝世容颜,浑身上下还透着一股摄人的冷意。   “他让你来做什么?”江无虞明知故问着,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黑衣人朝他抱拳,语气还算客气:“王上担心公子乐不思蜀,忘了身上的任务。”   “呵。”江无虞扬唇轻笑出声,眼底是比夜色还要阴郁的失望与讥讽。   夜色阴绵,遮住了眼底的粼粼泪光,原来笑竟也会逼出泪来。   “怎么,我不该乐不思蜀吗?他待我可曾有半分宽厚,我又何必为了他江鸿出生入死?”   “公子不要意气用事。”听到江无虞直呼江鸿名讳,黑衣人惶恐跪地。   江无虞深吸一口气,微微仰起头,将眼泪忍回去。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父怎么会有错呢?若有,那也只会是臣子意气用事,任性妄为。   “你回去告诉他,不必催我做事,有本事让他自己来。”   江无虞隐去所有伤感的情绪,冷漠开口,“没本事,就耐着性子给我等。”   “是。”   黑衣人狐疑地皱了皱眉,这柔弱可期的无虞公子怎么变得如此硬气了,竟有种不管不顾的高位者气势。   “这是王后给您写的信。”黑衣人想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江无虞。   江鸿上次用带血的耳坠子威胁江无虞,又怕逼他太急会适得其反,这次便开恩给他尝点甜头。   想恩威并施,逼江无虞乖乖听话。   江无虞单手接过信,不甚在意的模样,挑眉冷笑。   “江鸿若想继续控制我,让他千万把我母后照顾好了。若我母后少了根头发丝,我定会忧心如焚,自然做事也就没那么上心了。”   “是。颐国的七皇子容熙,心机深沉,公子小心些。”黑衣人欲言又止,说完后便走了。   可这最后一句话,却让江无虞不适地蹙起了眉头。   江鸿的人,怎么可能会关心他呢?   江无虞狐疑地皱了皱眉,却也没有继续细想。   点上烛灯,江无虞将信封拆了开来。   的确是他母后的字迹,信上内容也平平无奇都是一些关怀之词,以及母后对他的思念等等。   江无虞细细看了几遍,竟然发现这封信里居然藏了一句话,将隔一行的字斜着连起来看就是:   【母愿吾儿无虞,弃你所羁绊,随你之所欲】   母后希望无虞能舍弃牵绊住你的,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江无虞看着愣了许久,沉默着不发一言,寂静无声。   母后,您不想成为牵绊住我的累赘,让我舍弃您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是我怎么能舍弃您呢?   江无虞闭上双眸,两颗豆大的泪珠旋即滚落而下,蘸湿了浓密卷翘的羽睫。   如梨花带雨,又似海棠映日,我见犹怜得令人心旌摇曳。   将信焚烧完毕,江无虞心中一计已成。 第35章 你可千万不要令我失望啊   找来笔墨纸砚,又将那份兵力布防图取出展开。   照葫芦画瓢,江无虞仿照那份偷来的兵力布防图画了一份假的兵力布防图。   虽说改动不大,真假参半,但改的那几笔,足够让急功近利的江鸿吃不了兜着走了。   江无虞仿得很用心,一笔一划都怕被江鸿看出破绽,所以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搁下笔。   将偷来的兵力布防图藏好,江无虞又吹了吹自己画的那份假图,上面的墨水还未干透,需晾个片刻。   墨迹干涸后,江无虞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了起来。   若不是那几处差错是他自己改的,只怕连他都会相信这是一份真的兵力布防图。   江鸿,都说父子连心,我赌你会先从侧面的边陲城池下手。   我如此了解你,你可千万不要令我失望啊。   江无虞满意地勾了勾芙蓉色的唇瓣,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漂亮的桃花眼中阴柔之气甚重,就像是暗夜里沓飒而来的修罗,无边妖娆。   只是那妖娆中还带着杀人不眨眼的狠绝,淬着见血封喉的毒药。   江无虞不知道的是,在他费心画假的兵力布防图时,那名黑衣人刚踏出心洲的地界,就被人给擒住了。   东宫有一处秘密暗牢,占地不大,位置也很隐蔽,就藏在紫竹林深处。   里头受刑挨罚的人常常轮换,连血都新鲜的很,不会是同一个人的。   因为进来的人通常都挨不过头一天。   死了便拖到紫竹林就地掩埋,也算是物尽其用,因地制宜,多省事。   黑衣人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在了刑房的受刑架上,嘴巴里还塞着布团防止他咬舌自尽。   贺勤风双手抱剑一直等着他醒来,方才就是他将黑衣人擒来的。   卫澜霆一身玄衣,姗姗来迟。   更深露重,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染上了寒气与湿意,衬得头发与衣裳愈发漆黑如墨,好似墨荷下的一笔阴影,黑暗纯粹。   步履雍容,面容冷峻,施施然地坐在早已摆好的椅子上。   贺勤风恭敬行礼,卫澜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进行盘问了。   贺勤风颔首,走到黑衣人身边。   二话不说就卸了黑衣人的下巴,黑衣人疼得闷哼一声。   “说吧,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本是不怕的,可一看到卫澜霆的眼神,腿肚子就忍不住地要打颤。   他打算死扛到底,反正说是死,不说也是死。   卫澜霆慵懒地倚着椅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血玉扳指,嘴角还若有若无的勾着,眸中翻涌着肆无忌惮的邪魅之气。   似乎是没了耐心,卫澜霆歪着头看着那名黑衣人,剑眉微挑,掀起眼底滔天气势。   卫澜霆身旁的桌案上还供了一杯茶,他抬手轻轻一震。   只听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在这阴森诡异的刑房中格外清晰。   瓷制的茶盏瞬间破碎,里面的茶水与茶叶混合着涓涓流出,却没有一滴外溅污了他的外袍。   如玉般修长莹洁的手指夹起一块瓷器碎片,抬腕甩了出去。   “噗嗤”一声,那是碎片嵌入血肉的声音。   碎片豁然扎进了黑衣人的左腿膝盖骨,顿时血流如注。   黑衣人咬牙闷哼着,额角疼出了细密的冷汗,腿抖得更厉害了。   卫澜霆清冷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刑房,如鬼似魅。   “孤没什么耐心,你最好快些。”   话音一落,卫澜霆指尖轻拂,又一块碎片带着内力飞了出去。   这次,是右眼。   “啊!”黑衣人终于受不住大叫出声,整个脸都狰狞的皱在了一块儿。   血从眼眶飞溅出来,贺勤风一个闪身躲过,才没有被血溅到。   “还不说?太子殿下下手可是一次比一次重的,奉劝你尽早开口,免受皮肉之苦啊。”   贺勤风冷着脸看着大半张脸都被血迹染红的黑衣人,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黑衣人被卸的下巴却使不上力,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费劲了力气,口水横流。   “倒是个有种的汉子,就是不知道孤这手一使劲,会不会断子绝孙呢?”   卫澜霆嘴角勾着菲薄的弧度,抬起手,两根手指间又夹了块碎片。   卫澜霆试了试手感,这次的方向是黑衣人的下身。   在黑衣人眼中,卫澜霆就是个残忍嗜血的恶魔,看着别人呻吟的越痛苦他反而越是感觉痛快。   看着卫澜霆已经摆好了姿势,下一秒便要将那块碎片弹出去。   黑衣人在心里挣扎许久,还是认了“我说!”   卫澜霆嘴角笑意又上扬了几分,故作困惑地皱了皱好看的剑眉。   “可怎么办呢?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孤这都起手了,焉有收手的道理?”   “是真的是真的!”黑衣人连忙接话,急得恨不得要哭出来。   下一瞬,卫澜霆便拂了拂袖收回手掌,可在收回手之前他还是将碎片射进了黑衣人的右腿处。   起手收手,干净利落,宛如风吹长林般飒然飘逸。   “孤抬手,便没有收手的道理。所以你最好一次吐个干净。”   卫澜霆慢斯条理地拂着玄色锦袍上并不明显的褶皱,举止雍容。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被他做来却让人觉得万分矜贵优雅,朗艳卓绝。   卫澜霆,本就是一个美色有多甚,心思就有多毒辣的人啊。   “我是清江国王后派来的人。”   黑衣人疼得喘着气,气若游丝地开口。   卫澜霆淡定从容自若,贺勤风却是大吃一惊。   贺勤风问道:“清江国王后不是被清江王软禁起来了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后再不济也有谢氏叔父支撑,自然会有几个心腹。”   黑衣人像看白痴似的白了一眼贺勤风。   “你!”贺起风气急,想抬手打他。   卫澜霆抬了抬手制止,“清江王后派你来离朝做什么?”   “来见无虞公子,王后不想拖累公子……”   “既然王后有心腹也有母族支撑,怎么就让你家公子孤身一人来了离朝为质?”   卫澜霆不在乎那些旁的,只想知道江无虞的母后究竟是否称职,是否亏待了他的小虞儿。   “公子来离朝是江鸿心意已决,也是丽珠夫人的蓄谋已久。王后无力反抗,便让我来了离朝,暗中保护公子。” 第36章 他一定会来   “就这么简单?江鸿可知道你的存在?”   卫澜霆鹰隼般凌厉的目光落在黑衣人的身上,无形中泄出摄人的威压。   黑衣人的身体因为疼痛泛着红,青筋凸起,每说一句话都会牵扯到脸部的皮肉,疼到抽搐。   “江鸿派我监视联络公子,不知我其实是王后的人。”   “行了,就问到这儿吧。”   卫澜霆站起身,拂了拂衣袖,淡淡地睨了黑衣人一眼。   对贺勤风说了一句:“放人。”   黑衣人保住一命,明显松了一口气。   离开地牢之前,担心无虞不喜欢他的手段,卫澜霆还特意警告了黑衣人一句。   “在无虞面前管住嘴,孤不想吓着他。”   自打容熙住进了东宫,离渊帝竟也不再提起为卫澜霆物色太子妃的事。   用意真是想让人猜不中都难。   本来江无虞是不想争些什么的,可是容熙故意污蔑他,真的惹他很不爽。   于是,江无虞就有了独占卫澜霆大腿的想法。   但江无虞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去勾搭卫澜霆,只好暗里偷偷摸摸的做些小动作。   比如今天让魏风声悄悄送一盅他做的七宝八珍汤,明天在卫澜霆床头放个什么不起眼的小物件。   若问为什么,没别的原因,就是想让卫澜霆时时刻刻都能想到他。   写字时想他,休息时想他,行也想他,坐也想他,卧也想他。   江无虞这孩子气的所作所为,让卫澜霆忍俊不禁,又拿他没办法。   今日膳房送到兰庭的饭菜不是齁得慌就是辣得够呛,招来膳房管事一问,出菜时尝过可都是好好的。   卫澜霆摆摆手,惶恐不安的膳房管事如临大赦地谢恩告退。   “殿下,那……”   卫砚瞟了一眼满桌的饭菜,明摆了是做好之后被人加了点料进去。   至于是谁加的,除了心洲那位古灵精怪的江公子,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子爷的膳食里做手脚?   卫澜霆从凳子里站起身,挥了挥袖子,眼角眉梢不经意间都染上几分笑意。   “坏了孤的一桌佳肴,自然要去找那小坏蛋的麻烦了。”   卫砚也跟着笑了,“是。”   心洲   江无虞面前摆了一桌精致菜肴,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显然是在等人。   “公子,这才晌午呢,太子爷一般只会过来用晚膳。”魏风声弱弱地开口提醒。   心里想着公子怕不是等了个寂寞,太子爷大白天是不会过来的。   “而且,您还那样……太子爷不来找您麻烦都不错了。”   魏鹤唳继续接话,身板笔直,说的话比他的身板还要直。   魏风声默默撇头看了一眼自家弟弟。   果然这个弟弟说的话就没让他失望过,一如既往的不怕挨骂。   江无虞皱着眉看着这俩活宝,一脸嫌弃。   “你们都不懂,我说殿下会来,他就一定会来。”   江无虞的语气信誓旦旦,甚至还有些傲娇。   “太子爷。”   外头洒扫的下人见到卫澜霆立马行礼,惊动了屋里说话的三个人。   魏家兄弟惊得对视了一眼,连忙转头去看江无虞的神色。   发现江无虞已经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不疾不徐地起身相迎。   “太子爷。”   转眼间,卫澜霆便到了门口,魏家兄弟行过礼便识趣地出去了,与卫砚一同守在外头。   “你啊,莫不是想用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毒死孤?”   卫澜霆提了提长袍,跨了进来,眉眼带笑地指责着江无虞的恶劣行径。   江无虞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脸上却忍不住扬起几分喜色。   狡黠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不满地抱怨:“想让殿下来陪我,怎么这么难呢?”   离朝甚是讲究尊卑有别,允许江无虞在自己面前自称“我”,亦是卫澜霆对他的格外偏爱与纵容。   若问江无虞为何敢在卫澜霆做自己,无怪乎都是卫澜霆一点一滴惯出来的罢了。   “哼。”卫澜霆冷哼一声,佯装生气瞪了他一眼,撩起衣袍自顾自地落座。   魏风声也很有眼力见地奉上了一副新的碗筷器皿,然后识趣退下。   江无虞也不矫情,一屁股坐在了卫澜霆的对面。   低头安静吃饭,一句话也不说,把卫澜霆晾在了一边。   “把孤招惹来了,又不理?”卫澜霆好气又好笑地望着他。   江无虞慢慢吃完口中的食物,才从容不迫地抬起头,水汪汪的眸子里波光粼粼,璨若星辰萤火,熠熠生辉。   “等无虞填饱了肚子,再来哄殿下。”   卫澜霆忍俊不禁地挑了挑眉,抬手拿起银箸,慢斯条理地用起了膳。   细嚼慢咽,吃相也是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的优雅矜贵。   卫澜霆用丝帕擦拭了下嘴角,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这几日容熙没来招你不痛快吧?”   自然是没出什么大事的,否则卫砚早禀告他了,他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江无虞来了兴趣,一双桃花眸紧紧地盯着卫澜霆,带着好奇的亮光。   “若有,殿下是帮我还是帮他呢?”   卫澜霆旋即也笑了,“于公,孤应当帮理不帮亲。可孤自诩不是什么公私分明的圣贤之辈,孤帮亲。”   “嗯,我就喜欢殿下偏心的模样。”   江无虞满意地点点头,抬手替卫澜霆盛了一碗汤,乖巧地递到他面前。   清渊殿   容贵妃端坐主位,妆容精致,通身锦衣珠翠,一派富贵逼人。   她手捧杯盏,垂下眼眸叫人分辨不清她的神色,喝茶的动作也慢斯条理得过了头。   容熙立于殿下,面无表情。   但从他紧抿的嘴唇可以窥探出他此刻心情并不好。   “是熙儿办事不利,请姑母宽恕。”   心里几番挣扎,容熙还是咬了咬后槽牙,恭恭敬敬地下跪请罪。   容贵妃这才将杯盏搁下,朱唇轻启,故作惊讶地问:“哦?熙儿何错之有啊?”   “辜负了姑母与父皇的期望,是熙儿的错。”   容熙将腰身弯得更低了,几乎要匍匐在地上。   姿态极尽谦卑,可心里的恨意却如落入森林的野火肆意生长,燎起一大片草原。   “这不怪你,谁知道清江小国的一个质子,竟把你给比下去了?”   容贵妃涂着绯红色蔻丹的手指根根如葱似玉,暗暗发力捏紧了杯盏,丹凤眼中迸发出一抹狠意。   不光是容熙,她也很讨厌江无虞这个拦路虎呀。 第37章 君子如玉,如琢如磨   容熙秀眉紧拢,比不过一个弱国质子,与他而言也是一种耻辱。   “不妨事,本宫会想法子帮你除掉这个心腹大患。只是你也争气一些,也不枉本宫与你父皇苦心筹谋。”   容贵妃脸上始终挂着亲切友善的笑容,温温柔柔地说着。   这是那双丹凤眼中藏着的精明太过明显,稍显锐利。   “是。”容熙的声线温和诺诺,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   打从清渊殿出来,容熙的眉眼都冷冽了许多。   连容贵妃留他用膳,他都婉拒推辞了,实在是食不下咽。   总有一日,他不必再卑躬屈膝,仰仗他人鼻息。   “贵妃,公子熙可以吗?”容贵妃的陪嫁侍女忧心忡忡地望着容熙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声问道。   容贵妃敛眉轻笑,抬手抚了抚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鬓,头上的金步摇也随之摇曳。   “本宫这个侄儿,心气儿高着呢。越是打压他让他不舒坦,他就越会铆足了劲爬上高位。”   容贵妃抬手捻了捻金步摇垂下的流苏穗子,惬意雍容。   与卫澜霆刚用完午膳的江无虞,也使了些小性子,缠住了要去处理公务的卫澜霆。   硬是拉着卫澜霆陪他一块儿午休,卫澜霆竟然也依了他。   两人和衣而眠,不多时卫澜霆就睡着了,耳边传来他平稳而均匀的呼吸。   卫澜霆胸中有他的山河丘壑,有他的志向抱负。   有太多比睡觉还要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了,自然每一日都是疲倦的。   江无虞重又睁开了眼睛,细细打量着与他共枕的这个男人。   君子如玉,如琢如磨。   眉宇鼻梁,无一处不是鬼斧神工的隽美俊雅,任谁瞧了脑海里都会闪过“惊为天人”这四个字。   只是这样一个容颜精致,皮相绝美的男人,眉宇间却始终带着一抹忧愁。   哪怕闭目休息,也会不自觉地皱着眉。   江无虞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替他抚平眉宇间的褶皱,而后近距离地望着他。   害怕把人弄醒,江无虞只是抬起手,细长的手指沿着卫澜霆的眉峰、鼻梁、嘴唇的轮廓缓缓划过,却没有碰到他。   收回那花痴不听使唤的手,江无虞收敛了心绪,眸底也浮现出了些许的复杂神色。   好像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忍不住对卫澜霆托付了身心。   一点一滴,不经意的被慢慢蚕食殆尽。   眼下,连他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他对卫澜霆的依赖与日俱增。   这样的转变他也说不上来是好还是坏。   江无虞希望有人能待他如珠似宝,又担心那人将他捧在手掌心呵护,转头又将他弃如敝履丢进尘埃。   卫澜霆锋的手臂忽然搭在了江无虞的肩上,又下意识在他头顶揉了两下,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江无虞也不想再纠结了,乖乖将脑袋埋进卫澜霆的怀里,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卫澜霆便起身离开了心洲。   他是监国太子,事务繁多容不得休息太长。   卫澜霆到书房时,发现书房门口还有一抹白色高挑身影,迎风而立,神采斐然。 第38章 为何非逼熙儿去死呢?   看上去应是伫立了许久,只是身姿居然还如一尊白玉雕像似的笔直挺拔。   “澜霆哥哥。”等到脚步声,容熙回头冲他展颜一笑。   双眸清澈如洗,连笑容也是温柔无害,像落入深林的小鹿,又似误入人间的精灵。   卫澜霆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得看着他。   虽然他深知容熙另有居心,可还是不得不承认容熙这副面孔确实极具迷惑性,可以蒙骗所有人。   越这么想,卫澜霆就越是厌恶容熙。   出口的语气绝对算不上柔和:“你来做什么?”   “熙儿想见澜霆哥哥了,你忙,我就自己来了。”   他开口的声音极轻极柔,却不会让人觉得扭捏做作,婉约如三月吹过桃林的第一缕春风。   卫澜霆蹙眉,“既然知道孤忙,就回去吧。”   “澜霆哥哥,几年不见连你也变了吗?”容熙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有些受伤地问他。   卫澜霆最见不得他这副虚情假意的模样,冷着脸说道:“如果觉得委屈,孤可以马上帮你找别的住处。”   “熙儿只是想默默陪在澜霆哥哥身边,这也不可以吗?”   容熙顿时眼中闪出泪光,泪眼婆娑。   “还是说,澜霆哥哥已经将我们之前的所有抛之脑后了?”   卫澜霆懒得理睬他,抬腿径直往书房走去。   “是因为江无虞吗?”容熙的目光随他而去,追问道。   卫澜霆的嘴角往下压了压,“进来再说。”   容熙果然对无虞产生了敌意,这是卫澜霆意料之中的,但他没想到容熙竟然会放在明面上说出来。   容熙跟着卫澜霆一起进了书房。   结果卫澜霆直接坐在桌案前看起了各地方送来的折子,似乎忙得连一个眼神都没工夫给他。   容熙咬了咬牙,觉得很是难堪,忍着走到一旁替他研磨。   卫澜霆看了一眼他的动作,又埋首继续批阅折子,视他如无物。   容熙知道卫澜霆如今是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所以也不敢有什么逾越的动作,安安静静地研着磨。   从前卫澜霆练字都是他来研磨,在一旁红袖添香,如今是什么都变了。   虽说容熙对卫澜霆谈不上有多喜欢,但这样大的落差仍然让他接受不了。   “熙儿要在离朝待多久?”   忍着心中不适,卫澜霆侧眸看了一眼柔柔弱弱的容熙问道。   容熙研磨的手指一滞,眼睛立马就红了,委委屈屈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有不舍。   “澜霆哥哥是嫌弃我了吗?”   “咳。”卫澜霆清了清嗓子。   “孤已经不是幼时的少年了,你也看到了孤事务繁杂,无暇顾及你。你不如早些回颐国,孤也放心些。”   容熙心里“咯噔”一下,卫澜霆果然是动了想把他早日赶回颐国的念头。   他当然不会乖乖回颐国,眼珠微动,心生一计。   容熙在卫澜霆面前素来乖觉,难得使了回小性子。   他将墨条搁下,眼睛红红的看着卫澜霆,仿佛受了什么难以言说的委屈。   “澜霆哥哥若是实在厌恶我,就把我送回皇宫吧。为何非要逼熙儿去死呢?颐国是我的母国不假,可那也是是我的龙潭虎穴啊。” 第39章 你的眼泪,一文不值   卫澜霆剑眉微蹙,有些不悦。   看来容熙短期内是铁了心不想回颐国了,还句句控诉他不顾他的死活。   “你不必给孤扣帽子,孤没有逼你去死,也没有理由收留你。你的生死去留,都与孤无关。”   容熙踉跄着退后了一步,嘴角勾起一抹凄楚的苦笑,委曲求全的说着:   “澜霆哥哥怎样都可以,只要别赶熙儿走。”   话音刚落,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潸然滚落,眼泪润湿了鸦羽般的睫毛,摇摇欲坠,我见犹怜。   容熙一向是演戏的好手,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笑,哭多久,笑几分他都把握得很好。   卫澜霆瞧在眼里,只觉得他心机深重,对他提不起丝毫的怜悯之心。   一个连眼泪都在骗人的人,让他如何真的打从心里生出怜惜?   上一世,卫澜霆就是被容熙柔弱良善的假象所蒙蔽,怜他疼他,可结果呢?   国破宫倾,万箭穿心!   思及此,卫澜霆本就深邃的眉眼愈发冷冽了几分,像覆了层冷霜。   “孤怎样都可以?”卫澜霆嗤笑一声,朗玉般悦耳的声音里满满透着冷漠决绝。   “孤不妨跟你说实话,江无虞可以孤就可以,他不可以孤就容不下你。别招惹他,就是放过你自己。”   “澜霆哥哥以为,我会伤害他?”   容熙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卫澜霆,仿佛被人泼了盆脏水,羞愤难当。   “那日在东宫门口,你已经害他不高兴了。”   卫澜霆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容熙。   “不要以为你的把戏有多高明,这次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有下次孤绝不轻饶。”   容熙大受打击,跌坐在地。   他知道卫澜霆有心护着江无虞。   可他没有料到一向顾全大局的卫澜霆,居然会为了江无虞不惜即刻与他摊牌撕破脸。   卫澜霆对江无虞,是如此明显的偏爱,甚至不加掩饰。   为什么?凭什么?他有哪里比不上江无虞?   卫澜霆冷眼旁观着容熙深受打击瘫在地上的可怜模样,心头更是泛起阵阵冷笑。   他微微倾了倾身子,抬手替容熙抚去脸颊上的泪痕。   开口的声音更是难得的温柔似水,就像从前他与容熙初见那一晚的月色,朦胧旖旎。   “别哭了,你的眼泪在孤这儿一文不值。留到宴清面前哭,或许还”   最温柔的嗓音和语气,说出的话却字字绝情,句句讥讽。   卫澜霆的手指微凉,容熙下意识害怕地别过脸去,仿佛那不是卫澜霆的手指而是毒死吐出的信子。   容熙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卫澜霆是真的不在意他了。   卫澜霆甚至连让他和江无虞一较高下的机会,都吝啬的不肯给他。   容熙默默离开了书房,不想回住处,而是不知不觉走出了东宫。   天上不合时宜的飘起了细雨,雨丝飘摇,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街上的人奔走躲雨,穿着蓑衣头戴斗笠,亦或者撑起了伞。   而向来格外爱惜皮囊容貌的容熙,竟然没有躲雨的想法,而是任由雨水打湿他的发丝与衣衫。   突然,雨水不再淋到脸上和身上,容熙以为是雨停了,可远处分明还在下着雨。   容熙侧目一看,原来是有人在替他撑伞,遮住了那些风雨。 第40章 哥哥带你去我府上,不许哭了   “你身子弱,不该淋雨的。”   宴清看着他直皱眉,解下自己的披风,兜在了容熙身上。   他的披风带着暖意,包裹住容熙早已被雨水打湿的冰冷身子。   容熙鼻尖一酸,忍不住哭了。   宴清有些手忙脚乱,“你别哭啊,我没有凶你啊?”   容熙摇了摇头,眼睛红红的像受了气的小白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止不住的掉。   什么也不说,却更让宴清心疼。   “送你回东宫?”宴清又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语气重些又把他招哭了。   容熙还是摇头,开口时还带着柔弱软糯的哭腔:“他们不欢迎我,我现在不想回去。”   “行吧,那哥哥带你去我府上,不许哭了。”   宴清想了想,还是暂时先将人待回了郡王府。   哥哥?   容熙愣了愣神,不过宴清确实比他年长一两岁,叫哥哥似乎也没错。   江无虞听魏风声说卫澜霆跟容熙闹得不欢而散,还把容熙气得出了府,有些不敢相信。   “你听谁说的?”   “卫詹事说的,不会有假。”魏风声回答。   江无虞托着下巴,皱着眉若有所思。   “容熙这两天也挺安分的,不应该啊。殿下难道不怕得罪了皇上和容贵妃?”   “……”魏风声也摇了摇头,这的确不像是太子爷一贯的作风,连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管了,总之今日殿下如此上道,值得表扬。”   江无虞从黄花梨的椅子上跃下,动作轻盈欢快,一看就知道心情不错。   “快快快,我要沐浴更衣。”   容熙被卫澜霆气走了,这可是他见乘人之危,呸,见缝插针的好机会啊。   魏风声与魏鹤唳相视一笑,帮江无虞打来了热水,又拿香炉熏了衣衫。   江无虞沐浴后换了身新做的衣裳,黛青色的长袍是用墨色的丝线绣着君子兰的式样。   兰草上飞舞着一只翩翩而落的蝴蝶,倒不显得生闷无趣,多了丝灵动。   熏得是卫澜霆最为钟爱的水沉香,幽香而不艳俗,沁人心脾。   走出来衣袂摇曳,很有一番江南烟雨奇绝的味道,配着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也算是应景。   “如何?”   江无虞转了个身,问着魏家兄弟二人,但似乎两人眼中的惊艳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属下瞧着,丝毫不逊色与容熙公子啊。”魏风声一脸老实巴交地回答,显示他的可靠。   江无虞又看了眼魏鹤唳,魏鹤唳:“比容熙公子好看。”   “嗯,不错。”江无虞满意地点点头,接过魏风声递来的伞迈步就出了门。   此刻卫澜霆还未回兰庭,仍然在书房办公。   江无虞思忖片刻,还是拐去膳房要了些他和卫澜霆喜欢的吃食,一并捎去了书房。   把守书房的侍卫也是有眼力见的没有阻拦,江无虞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书房,将食盒藏在身后。   江无虞蹑手蹑脚地走近书房,还以为卫澜霆专注于政务会注意不到他来了。   哪知他早已经搁下手中的狼毫,好整以暇地盯着门口等着他了。 第41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还是被他给发现了。   江无虞认命地扬了扬秀长的眉,乖乖走到卫澜霆跟前。   “外头下着雨,怎么有闲情逸致过来?”   卫澜霆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忍不住皱眉,英挺的剑眉挤出的丘壑都是好看的。   江无虞不以为意,下点雨怎么了?他又不是泥娃娃,那么的娇气脆弱。   不过话说出口,就变了味。   “想见殿下的时候,自然刮风下雨也觉得风雨无阻了。”   江无虞觉得,自己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力又长进了不少。   虽然知道这小家伙嘴甜惯会哄他开心,但卫澜霆还是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连眼底也不经意地浮现出许多细碎的柔光,揶揄道:“不是知道容熙被孤气走了,来乘人之危的?”   “咳,怎么会?”   江无虞清了清嗓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像小鹿般清澈坦荡。   卫澜霆撇了撇嘴,假装信了。   “嗯,孤就知道无虞不是这样的人。”   江无虞就当听不出他话里的调侃之意,挑眉问他:“殿下猜猜我带了什么来?”   “桂花栗子糕?糯米红豆水晶糕?雪梨甜汤?”卫澜霆居然还真的配合他,饶有耐心地猜着。   “殿下果然聪明绝顶。”   江无虞献宝似的将食盒拿了出来,放在桌案上,一样一样端了出来。   “不过殿下是狗鼻子吗?未免也猜得太准了,竟然全猜中了。”   卫澜霆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说道:“还不是因为你爱吃甜食,好猜得很。”   江无虞盖食盒的动作一顿,惊讶不解地抬眸看着他。   问:“殿下怎么知道我爱吃甜食?”   “猜的。”   卫澜霆自然也不会告诉他,其实江无虞每日的吃食喜好都有人向他报备,自然记住了。   江无虞不疑有他,捏起一块桂花栗子糕递到卫澜霆的嘴边。   卫澜霆不爱吃甜食,这桂花栗子糕的甜度刚好算是糕点里他勉强能够接受的,所以糕点他只吃桂花栗子糕。   卫澜霆低下头,薄唇轻启,张口要咬的时候江无虞又调皮地收回手,让他咬了个空。   被戏弄的卫澜霆挑了挑眉,瞪了江无虞,江无虞立马就收敛了,乖乖将栗子糕送回去。   这次卫澜霆可不相信他了,一双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无虞。   只要江无虞敢有一丁点的小动作,他就能立马出手收拾他。   江无虞忍不住弯着唇笑了起来,卫澜霆这么较真的样子还怪可爱的,真的让人很想逗他啊。   两根白皙如玉的细长手指捏着一块澄黄色的桂花栗子糕,分外的赏心悦目。   在卫澜霆即将吃到栗子糕的瞬间,江无虞手指一转,于是卫澜霆的唇瓣就只碰到了江无虞的手背。   卫澜霆也不恼,蜻蜓点水般的舔舐着他的手背。   优雅矜贵的模样就像一只慵懒肆意的大猫咪。   湿软的触感让江无虞顿时闹钟警铃大作,呆立当场。   他不过就是戏弄他一下,他居然舔他手!   呸,这男人就是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看着江无虞瞬间涨红的脸蛋,卫澜霆心情大好,伸手从他手里抢过那块桂花栗子糕,慢斯条理地吃了起来。   狭长精致的眸子噙着笑意,就那么看着江无虞,似乎带着些许的得意与挑衅。   江无虞瞧着气得牙痒痒,只觉得卫澜霆越看越像是在故意气他的。   反倒是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哈欠~”   卫澜霆突然打了个哈欠,猜想着这个小气鬼肯定又在心里腹诽了,指不定怎么骂他呢。   凤眸微眯,卫澜霆细细地打量了江无虞一眼。   “嗯,今日小虞儿穿这身衣衫很是好看,卫砚有心了,置办得不错。”   江无虞努了努嘴,没好气地瞟了卫澜霆一眼,“分明是我穿着好看,怎么不见你夸我。”   “是是是,孤的小虞儿天姿绝色,怎样都好看。”   见哄好了,卫澜霆长臂一伸,就将江无虞拉进了怀中,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人影晃动间,卫澜霆似乎还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   低头埋在江无虞的衣襟处嗅了嗅,眉眼带笑地问着江无虞。   “还熏了香?嗯,居然还是孤最喜欢的水沉香。”   “咳,魏风声随便熏的,许是没有别的香了吧。”   江无虞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咬死不肯承认他是特意这样做的。   “哦?是吗?”   卫澜霆看着江无虞不大自然的神情,心里也猜中了七八分。   江无虞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骂骂咧咧:“是的,没错,这自作主张的魏风声,回去我就弄死他。”   “嗯,虽说魏风声自作主张了一回,不过也算是误打误撞讨了孤的欢心。”   知道他的无虞脸皮子薄,卫澜霆也就松了口放过了他。   附在江无虞的耳边,薄唇若有若无的在他柔软圆润的耳垂轻轻摩挲,用低沉喑哑到了极致的嗓音说着:   “你用这香很是宜人,融合了你身上的体香,更是清新香甜,让孤忍不住想一口吃掉你呢。”   江无虞:“……”   毕竟是年纪轻,不是卫澜霆的对手,又没经历过多少这世上男人的花言巧语。   单纯的江无虞又一次忍不住红了脸,一直红到耳朵根。   “戏弄孤的时候不是胆大妄为吗,窝在孤怀里就什么也不敢了?”   卫澜霆带着笑意的揶揄在头顶再次响起,江无虞认为是可忍孰不可忍。   明明他是打算趁着容熙不在没人打扰,特意拾掇了下自己,就是为了在卫澜霆晃一晃惹惹眼的。   结果,又被卫澜霆这混蛋调戏了。   这么一想,江无虞立刻怒壮怂人胆。   大胆地伸出双臂缠住卫澜霆的脖颈,抬头想去亲吻他。   可是卫澜霆一直含着笑看着他,他似乎还真没那么厚的脸皮,可以在卫澜霆的目光睽睽下不知羞耻地亲上去。   就差临门一脚,江无虞却突然泄了气。   卫澜霆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看来等着这小家伙主动是不大可能了,还得他来。   大掌托住江无虞的纤细柳腰,卫澜霆俯身低头,望着那抹不点而红的朱唇吻了下去。 第42章 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   细想起来,这似乎还是江无虞与卫澜霆第一次真正的接吻。   出乎卫澜霆意料的是,他的无虞竟然在这方面无师自通?   吻技一点也不笨拙,还会勾着他的脖颈,主动回应。   缱绻缠绵的一吻结束,卫澜霆放开了江无虞。   江无虞似乎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漂亮的桃花眼中有些许的迷离不满,不经意的带上了一丝撩人的妩媚。   狭长的秀眉,灵动的桃眸,美目流转间,随便看谁一眼都会让人把持不住。   卫澜霆突然觉得小腹一紧,有些唇干舌燥。   江无虞坐在他的腿上,自然也能察觉到卫澜霆身体上的变化,而且这变化还不算细微。   偷偷睨着卫澜霆的神色,江无虞眉间有些许的得意。   卫澜霆瞧着江无虞洋洋得意的模样,手指攫取住他光洁的下颚,惩罚般的再一次吻了上去。   这一次卫澜霆是发了狠,不似第一次那般温柔,而是如同狂风席卷而来的霸道凛冽。   愣是让江无虞软绵绵地窝在了他怀里,不敢再乱动胡说些什么,乖得像只小猫咪似的。   卫澜霆忍不住又在他红润的唇瓣上轻啄了一下,嗓音分外的低哑喑沉,但却是好听得紧。   “孤知道了,你这般打扮不是来乘人之危的,而是存心撩\拨孤的是不是?”   江无虞瓷白的小脸早已是绯红一片,弱弱的声音显得有几分软糯。   “殿下定力过人,我才不会自讨没趣呢。”   卫澜霆听了只是笑,爽朗的笑声在耳边回荡,反而让江无虞听着害羞了起来。   他光是一个劲的痞笑,就能让江无虞红了脸,不是厚脸皮的斯文败类是什么?   江无虞在心底暗戳戳的想着。   “那你猜错了,对别人,孤的定力一向能够引以为傲;但对你,孤就难以自持。”   臭不要脸的卫澜霆继续蹭着江无虞的脸颊,薄唇更是若有若无的撩过江无虞的耳垂,用极轻极柔的声线一字一句地吐露着。   江无虞甚至还能够听见卫澜霆那不加掩饰的,变得沉重了的呼吸声。   他是故意的,这个下流胚!   江无虞是又羞又恼,脸红的像天边的火烧云似的。   没好气地捶了卫澜霆一拳,却不知道他那软绵绵的小粉拳对卫澜霆来说不过是增添情趣的挠痒痒。   卫澜霆的大掌一把握紧江无虞的小拳头,牢牢包裹住。   哑着嗓音问他:“小虞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孤,做孤的太子妃呢?”   在不能给江无虞任何名分前,卫澜霆不想碰他。   他的小虞儿,顽皮狡黠,却又单纯懵懂,应当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最好的宠爱,最好的礼遇,以及最好的一切。   “殿下说笑了。”江无虞愣了一下,勾唇笑道。   卫澜霆自然不满意他这样说,不过剑眉微拧,连搭在江无虞腰间的手掌也不自觉地用了力,紧紧扣住他的腰肢。   “你不愿意?”   江无虞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闪,“殿下莫不是觉得你情我愿,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你顾虑的那些,孤都有想过。可是只要你愿意,孤无论如何都会排除万难的。”   卫澜霆松了一口气,如果江无虞是顾忌那些旁的,他都可以去解决。   可是如果是江无虞不愿意和他在一起,那才是真正让他棘手为难的事。   卫澜霆说的排除万难,是离朝的离渊帝、容熙之流,可是江无虞忌惮的并不止这些。   清江国的江鸿,还有他的母后,这些都是江无虞不得不想的。   没有摆脱江鸿的控制,没有救出受苦的母后,他实在无暇顾及别的事情。   江无虞抬眸,望着卫澜霆。   这些事情他要怎么跟卫澜霆说?卫澜霆会理解吗?会站在他这边吗?   难道要告诉卫澜霆:   我来偷离朝的兵力布防图是迫不得已,是被父王用母后的性命安危所逼。所以你能不能帮帮我?   江无虞几乎立刻就在心底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此荒诞无稽的说法,换作他是卫澜霆也不一定会相信能谅解。   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江无虞实在不愿意拿卫澜霆对他的情谊去赌。   赌赢了还好,皆大欢喜,可若是赌输了呢?   只怕卫澜霆还会视他如仇敌。   江无虞实在是不愿意冒这个险。   “殿下,你有你的盘算,无虞有无虞的顾虑,眼下还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卫澜霆不是不愿意给他时间,可是他总觉得江无虞有事情瞒着他,不愿意跟他说。   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让卫澜霆觉得很不好受。   就像是心口压了一块巨石,不重压不死人,却还是会让人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搭在江无虞腰间的手掌无力地松了几分,卫澜霆勾唇笑着看他,眼底却带了些许不为人知的苦涩。   “那无虞以为,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   江无虞皱了皱眉,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可是看卫澜霆这模样,似乎他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江无虞不敢随随便便说个时间忽悠卫澜霆。   又察觉到卫澜霆仿佛真的伤心了,便只好软着脾气柔声哄着他。   “殿下……”   江无虞的声音向来清逸,如今刻意软着语气,听在耳中更觉温柔意潺,清甜之中又带着丝丝的软糯祈求。   他的声音仿佛一只有形的手臂,摇着卫澜霆的胳膊,磨着卫澜霆,求着卫澜霆。   卫澜霆嘴角的笑意渐苦渐浓,抬手抚了抚江无虞精致如玉、妍若桃李的脸庞。   凝视着江无虞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桃花眼,似笑非笑。   “孤实在太没用了,你不过寥寥两个字,孤心里就什么气都散了。”   卫澜霆的语气极缓极慢,里头藏着满满的无可奈何,但却又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江无虞听了,只觉的眼睛有些发酸发涩。   他何德何能,让一朝太子如此偏纵呢?   江无虞那颗紧紧封闭的心,忽然间也有了细细麻麻的异样情绪。   说不清是愧疚还是惶恐。   亦或是从不曾被人珍惜过,却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被另一个人捧在手心里,让他打不得骂不得的不安与无措。   江无虞像认错的孩子般,小鸟依人地窝进卫澜霆的怀里。   眼中的泪也滚落在卫澜霆胸前的衣衫上,很快就隐匿不见,只留下点点的水迹。   致宝贝们的一封情书(上架感言)   看书滴宝贝们看过来,莫得错,本书要上架啦~   渣喵是顺V不倒V,毕竟大家都不容易嘛。希望宝贝们不要养文!可以每天订阅了攒着一起看!   上架意味着收费,价格看书的宝贝们都清楚,每天一章三千字一毛五,会员更少九分钱即可领取当日份的精神食粮!   每天大家的吐槽评论我都有看,也会一一回复,好多小伙伴都跟喵喵混眼熟啦~   真的有些舍不得呢,如果有宝贝要离开,拜托默默离开不要告诉我好不好?   这本书不会很长,如果成绩不好可能还会砍。所以如果有小可爱不愿意继续支持这本书了,可以取收,书耽好看的书这么多,不要让我占着书架啦~   我争取下本书更努力更用心,与你们相见,留住你们的心。‘-ω   可能有宝贝会问,为什么要收费?因为作者也要吃饭鸭,一切都是为了生活与热爱【无奈脸】。   整本书看下来也就是一杯奶茶或是一份鸡排的钱鸭~   最后希望有钱的宝贝们捧个钱场,没钱的宝贝去蹲蹲红包广场包养小无虞和卫卫吖~当然我也会常发粉丝红包,包养你们(°°)   剧情抢先知:   1、江无虞的身世,为什么他爹不疼他?真的是因为宠妾灭妻吗?   2、卫澜霆的母后怎么死的?没了母后的太子凭什么这么豪横?   3、紫竹林藏着的足以让皇帝废弃太子的秘密,会一直成为秘密吗?会被谁揭发呢?后果会怎样?   4、卫澜霆让卫砚亲自去查的事情是什么?   5、江无虞会一直受制于清江王吗?该怎样摆脱清江王的控制呢?   6、卫澜霆知不知道江无虞的处境?他会怎样做?   7、江无虞什么时候能对卫澜霆真正的交付身心?   8、卫澜霆会娶江无虞。   9、开了窍的江无虞比卫澜霆还会撩哦,撩断腿的那种。   ……   还有很多,就不一一例举啦,我真的没有大家感兴趣的请拉住我的爪子,一起看下去鸭~   故事才刚刚开始,拜托大家一定要留下呦   渣喵盐可甜,写的文也是只有更甜没有最甜,治愈你被虐文伤害过的小心脏~选我我敲甜吖,笔芯。 第43章 这个男人真是越看越好看啊   卫澜霆叹了一口气,还是舍不下心对江无虞说一句重话,也舍不得对他不理不睬。   大掌轻轻覆上江无虞单薄的削肩,搂住他,在他光滑的额头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带着深深的爱怜。   郡王府   若说容熙在东宫是不受待见的话,那他在郡王府的待遇简直是备受重视,天壤之别。   原因不外乎是宴清怜惜他。   宴清让人为容熙准备热汤沐浴,淋过雨,他身上的那套衣裳早已是湿漉漉的不能穿了。   但是容熙毕竟是颐国皇子,随随便便找件衣服给他穿又显得怠慢无礼。   于是宴清就去取来了自己未穿过的素净衣裳。   容熙一个人在热汤里泡着,将伺候沐浴的侍女都赶了出去。   颐国皇帝重色重欲,后宫美人无数,明争暗斗也是从未断过。   容熙很小的时候就对女人有了阴影,尤其是越貌美的女人往往心肠越是狠如蛇蝎,   于是容熙就对女人避之不及,也不习惯女人的触碰,甚至可以说是反感抵触。   “你们怎么不在里面服侍?”   宴清手上拿了套新衣裳,又见伺候的侍女全都站在了门外,皱眉问道。   “回郡王,容熙公子说不用奴婢们服侍,奴婢们就在门外听候差遣了。”   离宴清最近的一名侍女低着头回答。   听到是容熙不用他们伺候,宴清也就没说什么,径直推门进去了。   宴清一向不拘小节,又是在自己府中,压根就没想到还有敲门这回事。   往内室走了几步,宴清停住脚步愣在了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了起来。   只见四周一片水汽氤氲弥漫,恍若人间仙境般仙气缭绕。   容熙衣衫尽褪,坐在偌大的浴桶中。   肤如凝脂,唇红齿白,袒露出的锁骨和肌肤也被热气熏腾出透着粉的白,诱人采撷。   如瀑的青丝随意披下,湿漉漉的紧贴在纤细的脖颈与精致的锁骨上。   像水里袅娜的青荇草施施然地缠着美人雪白的玉足,平添出许多媚色。   此时的容熙正在闭目养神,显得安静又乖巧。   如同一个不谙世事误入人间的小妖精,撩人而不自知。   宴清望着眼前的画面,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又感觉鼻子涌动了一股热流,宴清抬手一抹,居然是血。   天,自己居然流鼻血了,这又太羞耻了吧!   容熙感觉到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豁然睁开了眼睛,眸底还带了几分不甚明显的杀意与戒备。   结果看到的却是宴清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捂着鼻子的滑稽傻样。   容熙细看了下,发现好像他捂着鼻子的那只手指缝里,还夹杂着刺眼的殷红血色?   明明是容熙被他给看光了,宴清也不知道为什么反而他害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把衣服给你放这儿了。”捂着鼻子,宴清说话也说得不利索了,含糊不清的。   把衣服往衣架上一挂,宴清一刻没多留,头也不回地逃也似的走了。   容熙愣了愣,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这才了然,摇头轻笑了起来。   一出门,宴清还来不及喘口气呢,就有眼尖的侍女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结结巴巴地问道:“郡、郡王,您怎么流鼻血了?”   宴清:“……”   那一瞬间,宴清无地自容的想死。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宴清恶狠狠地瞪了那名侍女一眼,气冲冲地去处理鼻血了。   止住鼻血后,宴清又觉得看光了人家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还亲自去了膳房为容熙煮了避寒暖身的姜汤,表表愧疚。   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可都不是瞎的。   能被宴清小郡王这样细心照料的,除了当今的太子殿下,也就只有这位容熙公子了。   容熙沐浴后换上了宴清拿来的衣裳,两人身形相差不大,宴清比他略高一些,勉强也算是合身。   “这姜汤里加了桂花蜜,姜腥味也没那么重了,尝起来也是甜滋滋的。暖身驱寒的,你喝一些。”   宴清捧着一个琉璃碗对着容熙说道,里面是他亲自熬住的姜汤。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对着容熙那张小白兔一样无辜白皙的脸,宴清总是会莫名无端生出一抹保护欲。   连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的神情都会不自觉的放柔许多。   毕竟,容熙他真的很像一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啊。   容熙纤长的羽睫微微颤了颤,犹豫了片刻,还是双手接过宴清递给他的琉璃碗。   容熙的眼眸低垂着,掩下那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   “要趁热喝,凉了可就没有效果了。”   宴清生怕容熙淋了雨着了凉会寒气入体,催促着他快喝。   容熙本来身子骨就不好,所以宴清愈发忧心他。   宴清的眼神真挚纯粹,是真的担心他。   迎着宴清小心翼翼满怀期待的目光,容熙皱着鼻子,乖乖喝了一口。   入口是桂花蜜的甜与姜片的辛辣混合交织,味道绝对说不上好喝。   “味道怎么样?”   宴清紧紧盯着容熙的表情,恨不得容熙才刚咽下一口姜汤还没尝出味呢,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了。   “还…不错。”   容熙性子偏冷,实在是说不出那个违心话夸好喝。   宴清傻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没听出容熙说“还不错”的时候为什么会艰涩地停顿一下。   容熙望着宴清傻乐的模样,眸底的神色更是难辨。   如果说容熙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喜怒不形于色的话,那宴清简直就是跟他截然相反的一个人。   高兴就爽朗的笑,不高兴也可以当即翻脸。   不受拘束,随心所欲。   他竟然,对宴清这个傻愣子还有一丝丝打从心底生出的羡慕。   容熙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仰头将琉璃碗中的姜汤一饮而尽。   姜汤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味蕾,一股暖流缓缓漫过四肢百骸,似乎心里的苦也被冲散了些。   容熙眯了眯眼睛,似有了睡意。   宴清让容熙先睡一觉,养养精神。   又问他:“你爱吃什么菜,我叫膳房给你做?”   “郡王怎么不亲自下厨了?是怕毒死我吗?”容熙勾了勾唇,笑着调侃。   宴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道:   “让我煎个药煮个姜汤还行,要是让我下厨做饭那还是大可不必吧,感觉会辣舌头。”   容熙忍不住笑容上扬了几个幅度,仿佛碧波庭上漾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实在是有些困,容熙也不再逗他,随便说了几道菜名后就和衣上榻躺着了。   宴清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望着容熙瓷白的小脸愣了愣神。   容熙看上去如此单纯善良,为什么太子殿下会警告他不要和容熙走得太近呢?   宴清细想了想,没想明白,也就不纠结了。   他待人接物的原则一向都是随心的,喜欢谁就会一个劲的对谁好,不喜欢谁也是。   许多时候,宴清见到别人的第一眼、第一印象,就已经决定了会是敌还是友。   宴清自然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他已经任性随心了将近二十年,已经改不过来这个习惯了。   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轻轻把门带上,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放轻了些。   门关上那一刻,宴清才松了口气,迈着步子去了膳房。   晚膳时分,容熙才悠然醒转,宴清见他睡得熟也不忍心吵醒他,一直等着。   容熙刚醒,宴清就发现了,“你醒了?”   容熙点点头,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熟了。   无论是在颐国还是在东宫,他睡觉都睡得很浅。   因为争权夺利的倾轧远比你想得更残酷,也许你睡得鼾声四起的时候,就是你人头落地的那一刻。   “我睡多久了?”容熙撑着胳膊要起身。   宴清赶忙伸手扶了他一把,“不久,才两个时辰。”   两人一道用了晚膳,宴清本是想留容熙在郡王府住一晚的。   但是容熙不想落人口实,也不想传进容贵妃的耳朵里,还是婉拒了。   宴清也不强求,让郡王府套了辆马车酱容熙送回了东宫。   他是想亲自把容熙送回东宫来着,可是想想太子殿下那天说让他离容熙远点的神情,还是算了。   其实宴清多虑了,容熙回不回东宫,卫澜霆都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亲自去门口迎接。   尤其是,今晚卫澜霆还有江无虞相伴在侧,压根没想到还有容熙这号人。   江无虞顾虑到今日卫澜霆许是伤心了,便没有回心洲,留在了兰庭陪他。   卫澜霆也让卫砚将没有处理完的折子和信件,统统从书房搬到了兰庭。   江无虞坐在一边漫不经心地替他研着磨,时不时去香炉里添一勺香粉,自得其乐。   卫澜霆则在一旁认真地批阅奏折,剑眉星目,五官英挺。   认真办公时一丝不苟的模样,更是让人看了忍不住心跳加速。   江无虞从侧面悄悄瞧了半天,竟一点也不觉得无趣。   研磨研累了,江无虞就托着腮帮子,痴痴地望着卫澜霆的精致到找不到一丝瑕疵的侧颜。   心道:这个男人真是越看越好看啊。 第44章 还不替孤宽衣?   其实不光江无虞满眼装得都是卫澜霆,就连卫澜霆自己也有些心不在焉,觉得今日这些折子总是看不进去。   然而就算是无心看折子,卫澜霆也在逼着自己尽快将这些待办待批的折子看完。   看着看着,江无虞从本来托着下巴的姿势变成了趴在他的桌案上。   盯着卫澜霆纤长的睫毛,一本正经地歪着头问他:“殿下,你的睫毛为什么这么长呢?”   卫澜霆用朱笔在一本折子上洋洋洒洒圈了几个红圈,又龙飞凤舞地写了言简意赅的几个字。   耳后不疾不徐地开口:“天生的。”   说完,卫澜霆锋又摊开了一本新的折子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行吧。”江无虞撇了撇嘴,又仔细打量着卫澜霆的五官。   没过多久,江无虞好奇软绵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殿下,我发现你的眉毛也好生英气啊,浓如远黛,志若丘壑。”   “谢谢小虞儿的夸奖。”   卫澜霆仍然没有抬眸看江无虞,专注地做自己手头上的事。   但江无虞却分明捕捉到,他不自觉上扬了几分的嘴角。   江无虞趴在桌上,就一只软绵绵的兔子犯着懒,慵懒又放肆。   “殿下,你的嘴唇也好好看啊,红而不妖,唇形也很是好看。”   江无虞似乎没有别的消遣了,只好一个劲的拿着卫澜霆来打岔。   卫澜霆:“……”   搁下手里的朱笔,卫澜霆终于腾出时间与他对视了几秒。   江无虞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害怕卫澜霆是被他烦到了亦或是吵到了。   “孤的唇不光好看,尝起来味道更好,虞儿要不要尝尝?”   卫澜霆勾着唇,颇为认真地问着江无虞。   江无虞默默摇了摇头,怂得缩回了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   “孤不光睫毛、眉毛、唇好看,你没有见过的那些地方更好看,虞儿想不想看看呢?”   结果卫澜霆却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一副孤很大方的模样,向江无虞发出邀请。   “不…不用了。”江无虞怂得不行。   那些他没看过的地方可都是被衣服遮起来的地方,哪里能随随便便给人看?   看了,可是要负责任的。   万一到时候他贪图美色看了,再一时把持不住摸了亲了,卫澜霆缠着他让让负责怎么办?   “虞儿真的不想看吗?孤还以为你会很感兴趣的呢,毕竟这些地方别人想看孤都不给他们看。”   卫澜霆身形欣长,微微前倾,靠着江无虞更近了些。   他眉眼带笑地说着,丝毫不觉得羞耻,反倒是江无虞瞬间懂了卫澜霆说的那些地方是什么地方。   羞得江无虞“唰”得红了脸,江无虞瞪了卫澜霆一眼,扳着语气像长辈一样地说道:   “殿下还是先把公务处理完吧,不要与我说说笑笑的,耽误了正事。”   嗯,这个理由足够的冠冕堂皇,就算是卫澜霆也不能说些什么,他实在是太聪明了。   “你还敢教训起孤来了?”   卫澜霆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挑眉反问了他一句,却没有真的怪罪之意。   说是这么说,卫澜霆下一秒就继续看起了折子。   毕竟,他也不是一个拿离朝公务当儿戏的人。   何况这些地方官员递上来的而离渊帝又不高兴看的折子,其实最是紧扣底层平民百姓,与他们真正的生活现状息息相关。   待处理完了所有折子,已经将近亥时。   天色早已全暗,万籁俱寂,只有远处依稀传来的几声蛙声蝉鸣。   “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卫澜以拳抵唇,打了个哈欠,“嗯。”   看着卫澜霆脸上的倦意与疲态,江无虞乖乖跑去铺了床,想让他早些休息。   江无虞娇小的身子在床榻前忙碌着,卫澜霆则歪着头撑着太阳穴好整以暇地看着。   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触及眼底的笑容,看着江无虞,似乎批阅奏折再晚都不会觉得累得很难挨。   卫澜霆的床很大,几乎可以容纳四五个人同时睡在一起还绰绰有余。   江无虞在铺床里边的被褥时,手臂不够长,有些地方根本够不到,便脱了鞋爬上了床去铺。   压根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抹高大的阴影,在逐渐向他靠拢而来。   终于铺好了被褥,江无虞满意地呼了一口气,打算下床却被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殿下,怎么了?”   江无虞自然猜到抱他的人除了卫澜霆,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卫澜霆的突然靠近,让江无虞的身子下意识地紧绷了起来,尤其还是在床榻上这种特别惹人想入非非的地方。   “就是想看看你最近重了没有,睡吧。”   卫澜霆缓缓松开他,重新站好,朝着江无虞伸展开了双臂。   江无虞一脸茫然:“???”   “还不替孤宽衣?”卫澜霆菲薄的唇瓣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   “哦。”江无虞木讷地应了一声,乖乖下床去给卫澜霆宽衣。   卫澜霆身材高大,比江无虞足足高了一个头。   站在江无虞前面的时候,正好遮住了身后所有的烛光灯火,只有一片阴影投在江无虞细腻白净的小脸上。   江无虞只会给自己穿衣宽衣,这还是他头一次替别人宽衣,对象居然还是一个男人。   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江无虞也不知道这手在抖个什么劲,难道手有它自己的想法?   江无虞先是伸手去解卫澜霆束腰的腰带,需要手环着他的腰绕到他的背后才可以解开。   摒弃脑子里的那些胡思乱想和心里的杂念,江无虞勇敢地往前迈了一步。   双手轻轻穿过卫澜霆的窄腰,“啪嗒”一声解开了搭扣,然后江无虞就想立马将自己的两只爪子收回来。   毕竟,他现在这个姿势离卫澜霆很近,近到连空气都暧昧得有些烘人的那种。   在江无虞即将抽离双手的瞬间,卫澜霆张开的双臂突然往回收,将江无虞牢牢地圈禁在了怀中。   方才江无虞在给卫澜霆解腰带的时候,手指若有若无地蹭到了他的腰,难免勾得他有些心猿意马。   “殿下?!”   江无虞小声地惊呼,不是他让自己给他宽衣的吗,怎么突然一下子把自己抱得这么紧?   在江无虞抬头看他的同时,卫澜霆就俯身低头冲着江无虞绯红色的桃唇吻了上去。   将江无虞嘴里的那些惊呼和不满都化作声声“唔…嗯……唔…嗯……”。   江无虞不满地没有回应他,卫澜霆就以更猛烈的方式来吻他,逼着他不得不回应。   最后,江无虞软软地勾着卫澜霆的脖子趴在他怀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喘着粗气。   江无虞看见卫澜霆的眼中是还未来得及消散的灼热情\欲,不用想,自己此刻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从前还以为卫澜霆是个怎样清风霁月般的神仙太子。   哪里会想到卫澜霆的吻技居然如此娴熟,让他根本招架不住,只有节节败退的份儿。   两个人就这样原地搂在一块儿搂了许久,卫澜霆才平复下心底的邪火。   又对着江无虞的眉心不带情\欲地落下一问,说道:“继续,孤不乱动了。”   江无虞“……”,简直想原地暴走。   他方才不过就是解了个腰带,卫澜霆这蔫坏的狗男人就差点把他吻到窒息了。   要是解扣子,指不定卫澜霆还会怎样把持不住再揩他的油呢。   以前也不见得卫澜霆原来如此没有定力啊,不都说离朝太子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吗?   果然传闻不可尽信,传闻害人不浅呐!   卫澜霆见江无虞咬着牙一脸严肃认真冥想的模样,但又猜不到他此刻心里想着什么,便有些不耐烦地开口催促道。   “你要是不愿意替孤宽衣,那孤可就替你脱了?孤可是求之不得的。”   说着,他居然还真的伸出手作势要来替江无虞脱衣服。   吓得江无虞僵硬着身子往后猛地蹦跶了一步,连忙伸手制止了他。   “别,殿下,怎么能让您纡尊降贵给我脱衣服呢?这不合礼数,不合规矩,还是我来帮你吧。”   卫澜霆都这么说了,江无虞是半点也不敢再磨蹭了,连忙抬手帮他解着外衣上的纽扣和丝带。   动作之快,仿佛卫澜霆的衣服上着了火,多碰一会儿手指头就要被烫熟似的。   卫澜霆也不再存心逗他,任由他去了。   替卫澜霆脱到只剩里衣,这磨人的时刻终于告一段落了,江无虞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然而卫澜霆可是个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狗男人,硬是拽住江无虞将他扒到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里衣才肯松手。   双方力量太过悬殊,江无虞几乎只有护着胸的份,压根没有反抗的余地。   将穿着里衣的江无虞搂近怀里,卫澜霆才满意地闭上眼睛躺着。   可窝在他怀里的江无虞还心有余悸.   方才卫澜霆扒他衣服那凶狠粗暴的模样,几乎让他以为卫澜霆是想直接强行把他就地正法了。   然而卫澜霆只是扒了他的外衣,也没有兽心大发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江无虞反而觉得挺不得劲的,怪可惜的,他刚刚都做好准备了。 第45章 衣衫不整的江无虞   呸呸呸,想什么呢?   江无虞暗暗在心底骂着自己的没出息,竟然被卫澜霆的美色给迷昏了头脑,实在不应该。   纠结着没多久,困意如浪潮般袭来,窝在卫澜霆怀里的江无虞也慢慢陷入了梦乡,沉沉睡去。   翌日早晨,江无虞睁开眼睛的时候卫澜霆已经不在了,伸手一摸也没有他的余温。   江无虞想着,卫澜霆应当是早早的起了床去上早朝了。   伸了个懒腰,江无虞探头看了眼窗外白光刺眼的程度,定然也不是清晨时分了,竟然也没有人将他叫醒。   如果是在他的心洲,这个点魏风声早就跟尊大佛似的杵在他床前催他起床了,绝不会任他睡到日上三竿的。   江无虞轻轻拍了拍睡得迷迷瞪瞪的脸,掀开锦被,披上衣裳出了房门。   刚睡醒的江无虞还有些懵,衣裳穿得也不对。   有几个纽扣还被他乱七扭八地扣在了一块儿,也不自知好觉得自己穿得挺好。   容熙昨夜细想了想,纵使他的骨气与尊严不允许,但他还是不得不选择继续留在卫澜霆的身边。   这不,掐着卫澜霆即将下朝回到东宫的时间,容熙提前来了兰庭等着卫澜霆。   打算对他昨日贸然离开东宫,向卫澜霆低个头认个错。   尽管卫澜霆并不在意这些,或许卫澜霆还会巴不得他一走了之再别回东宫。   但容熙若是还想继续留在东宫,就只能向卫澜霆服软。   哪知,容熙一进兰庭第一个看见的不是下朝回来的卫澜霆,而是衣衫不整的江无虞!   容熙停住脚步,眉眼淡漠地望着江无虞,身姿挺拔如松,气度也是分外出尘。   他的出尘,恰恰反衬了江无虞此刻的不羁狼狈。   若不是江无虞刚睡醒没工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只怕他也会在心底夸容熙一句“芝兰玉树的神仙公子”。   江无虞可没忘了那日容熙在宴清面前故意陷害,装作没看到容熙一般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江公子请留步。”容熙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出声喊住了江无虞。   江无虞不大情愿地蹙了蹙眉,站定,等着他的下文。   容熙轻摇折扇,漫步到江无虞的身前,“唰”得收起折扇用扇柄上下打量着江无虞。   似笑非笑地望着江无虞说道:“江公子这副模样……”   他的尾音拖得有些长,有种欲语还休的暧昧意味。   听着不像是无恶意的八卦,反倒更像是在讥讽与耻笑着什么。   江无虞眉间的褶皱深了深,他又不傻,自然听得出容熙这话里的不怀好意了。   不就是想说他恬不知耻,竟然跑到兰庭送上门来向卫澜霆自荐枕席吗?   是,又怎样?   江无虞在心底冷笑一声,倏地笑了起来,恍若姝丽的樱花在一季尽数盛开,美得让人心惊。   他挑眉笑吟吟地反问:“若我说容熙公子心里想的都是实情,那又如何呢?”   江无虞这话挑衅到了容熙,容熙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消散殆尽,显得有些清冷。   眼尖的江无虞垂眸,注意到容熙捏着折扇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知道自己这贱兮兮的话成功气到了他。   像是被鼓舞了一般,江无虞嘴角的笑容逐渐放大,更凑近了容熙一步,用轻而缓地声音继续刺激他。   “我累了,就不奉陪了,公子自便。”   江无虞刻意加重了“累”的咬字,容熙不是想歪了吗,那他当然得配合了。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江无虞很明显的感觉到容熙看他的眼神更冷了,似乎还带着不耻与鄙夷。   江无虞耸耸肩,他可不是被吓大的,拳脚相向他都尝过多回了,难道还会怕别人异样的目光吗?   不顾容熙的脸色有多僵硬,江无虞头也不回地哼着什么说不上名的小曲走了。   容熙冷眼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在他背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此刻在容熙眼里看来,江无虞就是一个恬不知耻的言行放荡之人。   饶是再生气,容熙也没有离开兰庭,又等了一刻钟,卫澜霆才回来。   “澜霆哥哥。”   容熙早已收敛好了所有不好的神色和心绪,温文尔雅地向卫澜霆行了一个礼。   卫澜霆看到容熙出现在他的住处,剑眉还是微不可察地拧了拧。   沉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容熙微笑地望着卫澜霆,水眸中满是温柔的水光,粼粼动人。   “熙儿昨日不辞而别,是熙儿鲁莽了,特地来向澜霆哥哥认个错。你不要生气,日后熙儿再不会耍小性子,惹澜霆哥哥不高兴了。”   一番话说的温温柔柔,情意绵绵。   若是卫澜霆没有前世的记忆,只怕真的很相信他是个温柔知礼又乖巧懂事的。   “无妨。”   卫澜霆显然懒得与他多费口舌,淡淡说了两个字就要抬腿望屋子里走。   “澜霆哥哥,”容熙忍不住开口喊住他,他的语气压抑隐忍,细听就会发现里面还带着隐约的委屈与心痛。   “方才我看到江公子从你房间里出来……”   卫澜霆想到应该是江无虞从兰庭回心洲的那个功夫,正巧被来寻他的容熙给看见了。   不过,看见就看见了吧。   “嗯。”卫澜霆惜字如金地应了一声,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没有半点想要跟容熙解释的样子。   容熙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嗯”是什么意思?   就算卫澜霆不喜欢自己了,也不在乎从前的那些情谊。   可他毕竟还是离渊帝和容贵妃塞进东宫的人,用意更是不言而喻,卫澜霆居然连解释都没有一句。   容熙凄楚一笑,以退为进地问他,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见犹怜。   “澜霆哥哥,应该是真的很喜欢江公子吧?”   卫澜霆转过身,寒眸凛冽,仿佛淬了数九寒天的冰棱,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冻人刺骨。   “你僭越了,孤喜欢谁还轮不到你来插嘴过问。反正,孤不喜欢你就是了。”   卫澜霆已经厌烦了容熙每日在他面前虚假做戏的模样,更厌倦了每日跟容熙虚与委蛇的自己。   索性,就把话说开了。   该争争该斗斗,明枪暗箭他都不怕。   只一点,争权逐利是肮脏污秽见不得光的,很不应当披着感情的外皮来伤害别人,又或是企图粉饰太平。   对卫澜霆而言,感情是庄重纯粹的,容不得阴谋诡计的亵渎。   所以他最恨的两个人便是离渊帝和容熙,感情对他们而言只是骗取信任满足私欲的工具。   “澜霆哥哥,是熙儿哪里做得不好吗?才不招你喜欢。”   容熙眼中闪着泪花,泫然欲泣地仰头望着卫澜霆痴痴地问。   在他仰头的那一瞬间,晶莹的泪珠顺势从眼眶滑落,在瓷白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   羽睫也如脆弱的蝶翼轻颤着,可谓是真正的梨花带雨。   前世每一次容熙落泪,卫澜霆都会于心不忍,对他有求必应。   如今,卫澜霆看腻了只觉厌烦。   “孤喜欢的人,自然哪里都好。因为孤喜欢他才好,不是因为他好孤才喜欢。”   “那熙儿要怎么做,澜霆哥哥才肯喜欢我呢?我甚至,.不奢求许多,只求澜霆哥哥待我能有一分的喜欢和用心。”   容熙声声哽咽,满眼祈求,泪眼婆娑,却仍然是美的。   在卫澜霆面前的每一时每一刻,容熙都维持着俊美优雅的形象,从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狼狈与狰狞。   正是因为如此,卫澜霆才觉得他心机深不可测,时时刻刻都戴着一张假面具。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孤不会喜欢你,哪怕你做得再好。”   卫澜霆说这话的嗓音,比他的表情和眼神还要凛冽萧瑟。   他本就是生性淡漠凉薄之人,只是对待江无虞才会有一份格外少见的温柔体贴。   但他的温柔很少,少到只能给一人。   为什么?   容熙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他在心底默默问了无数遍,问到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也得不出一个答案。   这次容熙学乖了,没有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自取其辱。   深吸一口气,抬手抚去脸上泪痕,容熙规规矩矩地向卫澜霆行了一个礼。   “熙儿告退,就不打扰澜霆哥哥了。”   说完,容熙缓缓转过身。   “慢着。”卫澜霆突然开口。   容熙惊讶地回头看看他。   “孤如今已不是从前你的澜霆哥哥,日后还是跟其他人一样,唤‘太子殿下’吧。物是人非,这个道理你该懂。”   容熙每一次喊他“澜霆哥哥”的时候,卫澜霆都觉得十分膈应,也担心无虞听了会不高兴。   容熙忍不住往后踉跄地退了一步,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神情,心不在焉地点头应着:“是,我懂。”   “退下吧。”卫澜霆不耐烦地摆摆手,似乎连一眼都懒得看他。   容熙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兰庭,带着满腔的憎恨与埋怨。   卫澜霆、江无虞,你们二人令我今日所蒙的奇耻大辱,我记下了!   走出兰庭没多远,容熙突然停住了脚步,心中一计生成。   此时日头开始烈了起来,容熙展开折扇,遮住刺眼的阳光。   扇子投下了一片阴影,正好将容熙脸上的恨意与冷笑笼住。 第46章 那你如今,还喜欢吗?   容熙先是佯装失魂落魄地回了他在东宫的住处,又让容觉悄悄给宴清送了个口信。   邀宴清傍晚时分去临仙楼喝酒,顺带着吹吹风散散心。   宴清听容觉说容熙又与卫澜霆闹得不愉快,情绪很是不好,自然没有推辞的理由,点头答应了。   日暮西山,容熙打算去临江楼赴与宴清的约。   却没有让容觉跟着他,而是命令容觉拿着他的令牌悄悄进了宫去见容贵妃。   容贵妃正午休结束,打算传膳,见容觉来了也就不急着用晚膳了。   “出什么事儿了?”   容清越懒懒地倚在铺着白裘绒毯的贵妃榻上,凤眸微眯,似是在闭目养神。   “江无虞与太子这几日走得格外近,今日早晨公子还看到江无虞衣衫不整地从太子屋里出来了。只怕……”   容觉跪在地上,隔着层层的珠帘纱幔,向容贵妃禀告着。   “只怕什么?”容清越缓缓睁开眼睛,来了兴致。   “只怕他们二人早已经……属下不敢说,恐污了贵妃娘娘的慧听。”   容觉欲言又止,却比说了些什么还要惹人遐想。   容清越勾着红唇笑了笑,“不过就是些情爱之事,本宫是过来人,有什么听不得的?”   容觉默默低下头听着,不敢插嘴。   “熙儿为何自己不来告诉本宫,反倒让你来了?他去做什么了?”   “公子与太子闹得不太愉快,找宴清小郡王喝酒去了。”   容觉思虑再三,不敢隐瞒容清越,还是硬着头皮说了。   “蠢货!”容清越气得抬手就砸了桌案上放着的一个杯盏。   杯盏应声碎裂,连带着她头上的钗环首饰也因为身体的剧烈起伏而叮当作响。   “贵妃娘娘息怒!”   容觉吓得连忙跪地磕头,一旁守着的宫女也纷纷惊慌下跪。   “哼,本宫这个侄儿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呐,连一个男人都拴不住。”   容清越收起脸上的怒色,满是嫌弃地说着。   “咳,属下觉得这也怪不得公子。那江无虞将太子的心看得牢牢的,公子实在是无能为力。不过,宴清小郡王倒是极疼惜公子的。”   容觉硬着头皮梗在喉咙,替自家公子说了一句好话。   “宴清?”容清越挑了挑细长的柳叶眉,在脑海中思索着宴清这个人。   “哦,就是那个子承父爵、不学无术的他呀,卫澜霆身边的跟屁虫。”   想了几秒,容清越用帕子捂着嘴低低地笑了起来,话里话外都是对宴清的瞧不上。   “是。”容觉倒觉得宴清小郡王也没有贵妃说得这么一无是处。   虽说比起太子卫澜霆,宴清的地位的确不够高。   但起码他是真的对公子好啊,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可是他们都不是真的替公子着想。   “行了,本宫知道了。既然你们都觉得江无虞是最大的麻烦,那本宫便想个法子将这个麻烦解决咯。”   容清越朱唇微抿,勾起一抹不达眼底的笑容,眼中还藏着忽明忽暗的狠厉。   又瞥了眼不远处还跪着的容觉,不耐烦地摆摆手。   容觉见到了立马就领略了她的意思,行礼告退。   传了晚膳,容清越却兴致缺缺没吃几口。   一大桌子的美味珍馐,几乎没怎么动筷就又被撤了下去。   “贵妃可是有心事?”容清越的心腹女官低声询问。   容清越没理会她的问题,自顾自地问道:“明阳公主如今多大了?”   “回贵妃,应是过了及笄之年了。”   “嗯,正好,也该谈婚论嫁了。”   容清越满意地啜了一口茶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贵妃的意思是……”心腹女官愣了愣,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   “先皇后崩逝这许多年,凤印都由本宫代为执掌了。替她嫁个女儿又算什么?”   容清越抬手抚了抚发鬓,姿态雍容,美艳得不可方物。   明阳公主卫景芊与太子卫澜霆同为先皇后所出,是先皇后唯一的掌上明珠。   先皇后逝后,明阳公主便一直深入简出。   太子懂事之后,更是将明阳公主护得跟个什么宝贝疙瘩似的,鲜少让公主出门,生怕公主会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只是太子将明阳公主保护得极好,或许不会答应就这么将公主草草嫁了。”   “他不答应又如何?若是明阳自己想嫁呢,他还能阻挠亲妹妹的终身幸福吗?”   容清越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连眉眼之间都带了一抹毫不掩饰的张扬得意。   “……”   女官瞧着今时今日的容贵妃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明媚单纯的少女,也只觉唏嘘不已,可她不敢表露半分,连规劝都不敢。   “今晚陛下过来吗?”容清越拢了拢身上的立领宫服,淡淡地问。   女官敛眉回答:“皇上派人说了,不来用晚膳,但会来清渊殿过夜。”   “嗯。”容清越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沐浴更衣吧,对了,陛下来之前记得把合欢香点上。还有今日的息肌丸,稍后也拿过来。”   “是。”   容清越年近四十,却肤白貌美,体香迷人,皮肤紧致光滑一如妙龄少女。   就是因为长期服用了息肌丸,这是她圣宠不衰的秘诀,也是她为何在生下卫渚赟之后再也无法受孕的原因。   美,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不过她毕竟生养过,比不得那些含苞待放的处子,所以有时候还需要用上一丁点的合欢香来助兴。   在床上,离渊帝对她可是有求必应,乖得像只老绵羊。   容清越打算今晚就吹吹枕边风,让离渊帝同意她来料理替明阳公主择婿的事宜。   临仙楼   容熙之所以让容觉进宫,就是笃定了容贵妃不会坐视不管、无动于衷。   而他特地邀宴清出来喝酒,也是为了让卫澜霆到时就算察觉到什么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毕竟,他当时正心灰意冷的与宴清借酒消愁呢,实在是无暇分身啊。   思及此,容熙的眉梢忍不住得意地往上扬了扬。   宴清瞧了还以为他是难受的连五官都在抽搐,顿时眼中的同情更甚。   “别想了,太子殿下的心思既然不在我们身上,我们就该看开些,早日放手,也是放过自己。”   宴清心疼地伸手拍了拍容熙的手背,尽量用比较温柔一些的语气安慰着他。   容熙却听出了他似乎话里有话,疑惑地皱着眉问道:“什么叫‘不在我们身上’?难道你也…喜欢过太子殿下?”   “咳咳。”容熙的表情太过惊讶,让刚喝了口酒的宴清有些不好意思地呛到了。   “以前我也总爱跟在太子殿下的身后,他去哪儿,我就悄悄地跟过去,他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他讨厌谁,我也就讨厌谁……”   宴清放下酒杯,回想着起来唯卫澜霆马首是瞻的自己,神情有些恍惚。   “其实那时候我不知道,殿下只是将我视作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弟弟,对我根本没有别的感情。而我那些幼稚的喜欢对他来说,都是负担啊。”   宴清苦笑着释怀地摇了摇头,心口还是会忍不住的泛起阵阵酸涩。   不是因为没有放下,还喜欢着。   而是因为自己的喜欢不光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竟然还成为了那人并不想要的负担,给他造成了困扰……   宴清说话的语气很慢,甚至可以说算得上轻柔。   “我喜欢的人,我希望他好,希望他万事顺意,希望没有人与他为难,希望他可以心愿得偿,活得潇洒恣意。   可是我唯独没有想过,我那些幼稚不成熟的喜欢,反倒是叫他为难了。”   容熙也鲜少见到宴清如此脆弱感性的一面,似乎一直以来都是宴清在照顾他安慰他。   他也不会安慰人,只好默默替宴清斟了一杯酒,问道:“那你如今,还喜欢吗?”   宴清接过容熙递来的酒,猛地仰头一饮而尽。   而后想起容熙问他的问题,迷迷糊糊地回答着:“不、不喜欢了,他不需要我的喜欢,我就不喜欢他了。”   宴清是个凡事热情都很短暂的人,他坚持最久的事情,就是喜欢卫澜霆。   但是,当他决定收回对卫澜霆喜欢的那一刻,他也能说到做到,断得干净。   然而这话落在容熙的耳朵里,却不是这么个味儿。   容熙以为,宴清是因为卫澜霆不需要他的喜欢,才逼着自己放下的,其实他仍然喜欢着卫澜霆,只是放在心底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着,容熙突然也觉得心里有些许说不上来原因的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心口被人掐住了似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甚至这比白日里卫澜霆对他说的那一箩筐的狠话,还有让容熙难受。   容熙抬手有些任性地往自己的杯盏里倒满酒,也学着宴清的姿势,仰头一饮而尽。   结果容熙根本不会饮酒,酒量更是差得不行,属于一杯就倒的那种。   这一喝,喝得猛了,呛得整个喉咙都像是在被烈火焚烧似的。   “咳咳咳!”   容熙猛地咳嗽了起来,还吐出来许多酒,恰巧就喷在了坐在他旁边的宴清的衣服上。 第47章 两个大男人沐浴   宴清:“……”   本来喝了两杯还有些醉意上头,这下子愣是被容熙喷清醒了。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容熙什么,只听“咚”得一声,原来容熙已经一头栽在了桌上,醉了过去。   宴清嘴角抽了抽,抬手又慢悠悠替自己斟满了一杯酒。   喝完默默搁下酒杯,又认命地往旁边瞟了一眼,看着醉过去的容熙发愁。   真是的,就这一杯就倒的酒量,居然还敢喊他出来喝酒?   就这?   还真是容觉说的,“不醉不归”啊……   宴清做好了不醉不归的准备,但是他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   要知道他们可是点了四五壶的酒,外加两三坛正宗女儿红。   结果一壶还没见底呢,这人就给喝趴了不行了。   宴清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弯腰。   将容熙的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将容熙扛了起来。   刚走没两步,宴清又发现容熙的折扇落在了酒桌上,折回去取。   结果在宴清弯腰拿到折扇的一瞬间,容熙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要摔下去。   关键时刻的容熙一把抓住了救命稻草,稳住了身形。   只听宴清哀嚎一声:“嘶,别扯我头发!”   容熙压根没理会,还醉醺醺地玩着宴清的头发,搓揉得像一团鸡窝头。   宴清真是又气又想笑,哪里想到平时温润得不行的容熙喝醉了居然这么难缠?   宴清用折扇轻轻敲了敲容熙那只还在他头顶作威作福的手爪子。   好脾气地说着:“松手,我送你回东宫。”   要是换作一般人揪他的头发,他肯定得骂那人一个狗血淋头。   “不,不回东宫!”   容熙一听要把他送回东宫,气得头发也不拔了,激动得“蹭”地跳了一下,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宴清看他这娇憨可爱的醉样,也拿他没办法。   要是强行把容熙送回去,还真怕他半路酒哭起来。   容熙像只兔子一样在宴清身边扑腾着,有些撒泼耍赖的意味。   “行行行,不回东宫。”宴清拗不过他,就随他去了。   想了想,也就只能暂时先将宴清带回郡王府。   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影影绰绰,街上人也没有白日那么多,夜风吹来还显得有些许的凉意。   宴清背着容熙走在大街上,也没有引得几个人驻足观看,容熙也就不急着快些走路了。   正悠哉悠哉地走着呢,突然趴在他的容熙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差点没把他吓腿软咯。   还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今日这马怎得如此的慢?是没吃草吗?!”   宴清抬头望天,欲哭无泪。   心想我辛辛苦苦驮你回去,你竟然把我当成一匹马?   宴清有一种想把容熙丢在地上,让这小醉鬼一路自己滚回去的冲动。   结果他还没把容熙放下来呢,容熙就好像未卜先知似的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差点没把他搂窒息了。   “祖宗!小祖宗,松手!”宴清连忙出声哀求。   这容熙看着柔弱,实则腕力惊人,再用点力他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也不知道容熙听没听到,反正他懒洋洋地“哼”了一声,搂着宴清的胳膊也没那么用劲了。   宴清往背后一瞟,发现这家伙居然已经闭上眼睛呼呼地睡了起来。   一时间说不清是好笑还是好气,宴清怕他滑下去,又把容熙往背上颠了颠,结果也没能把他弄醒。   宴清无奈地摇了摇头,默默把容熙背回了郡王府。   虽说宴清嘴上说不乐意,可脸上不自觉扬起的弧度却是骗不了人的。   当宴清把容熙扛回郡王府后,宴清愣是一屁股瘫在了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到了郡王府,自然有侍卫帮他扛人,他也算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郡王,要把容熙公子送到哪里去啊?”侍卫接过容熙,却不知道把他安置在哪儿比较合适。   宴清都累瘫了,自然说话没过脑子,想也不想就说了个:“送到本王房间里去就是了!”   “!!!”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一脸震惊的呆样。   震惊过后,纷纷又用“你这个禽兽”的眼神看着宴清。   可惜夜色太深看不清人脸上的神情,神经大条的宴清也根本注意不到众人诡异的氛围。   宴清见他们磨磨蹭蹭半天没动,还不满地开口催促:“愣着作甚?等着本王来啊?”   侍卫见自家王爷是铁了心要把人送进自己房间了,也不敢再拖拉,扛着人就走了。   速度之快,就差没把容熙胃里的酒菜给颠出来了。   宴清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家侍卫逃也似的慌张背影,有一个侍卫还踩空了差点摔了。   宴清站起身,拍拍屁股上沾的灰尘,慢悠悠地跟在后头走在。   一边走一边把手背在身后,自言自语地抱怨着这些冒失的侍卫:“真是群不成器的饭桶,也就本王肯养着了。”   宴清说把人送到房间,侍卫不光送到了房间,还举一反三地把人送到了宴清的床上。   送到后,几人心照不宣地溜得飞快。   等宴清到房间的时候,只有吐得满身都是的容熙在等着他。   宴清:“……”   这一夜,宴清对容熙温润如玉的神仙公子形象有了新的理解。   不喝酒是神仙公子,喝醉了那完全就是两码事,别说神仙公子了,连是不是个人都有待考量。   苦哈哈的宴清喊来侍女给容熙洗漱沐浴,结果容熙说什么都不肯让那些侍女碰他。   于是,就有了宴清硬着头皮给容熙洗澡的一幕。   因为只有宴清碰他,他才不会哼哼唧唧地拳打脚踢。   宴清笨手笨脚地给容熙宽衣解带,他一度觉得今天老天爷是在考验他的耐力与定力。   随着最后一根衣带的解开,容熙身上的衣裳也从肩头滑落,翩然落地。   一一露出雪白的削肩、精致的锁骨、粉白的肌肤……   宴清不敢再往下看,再看下去,怕是又要流鼻血了。   深吸一口气,宴清把脸别了过去,用手胡乱推着容熙躺进浴池。   结果容熙以为他想偷袭他,一个过肩摔将宴清甩进了浴池里,“噗通”一声溅起水花无数。   “我去!”   宴清压根没有任何防备,直接脸朝下摔进了浴池里,衣衫和头发都湿透了,整个人跟只落汤鸡没什么两样。   恶狠狠地回头一瞧,罪魁祸首还摇摇晃晃地站着呢。   嘴里还骂骂咧咧说着什么,宴清走近了才听清容熙说的是什么。   “想偷袭我,回去再练几年吧。”   “……”宴清一听,肺都快气炸了。   偏偏惹他生气的人还是个醉鬼,他连生气都生不了,总不能跟一个醉鬼计较吧?   “行,你喝多了我不跟你计较,赶紧给我乖乖下来!”   宴清摸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水迹,就差没指着鼻子对容熙发火了,耐着性子对他说道。   容熙哼哼唧唧地不想搭理他,气得宴清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硬生生把他拖下了水。   “咳咳!”容熙呛了一口水,从水里探出头来,疯狂晃着脑袋甩着头发。   宴清刚把脸上的水擦得差不多,容熙甩头发的水又溅了宴清一脸。   宴清:“……”   他觉得今日他的耐心几乎要被容熙磨完了。   一把钳制住不安分乱动的容熙,将他抵在浴池的池壁上,恶狠狠地说道:   “再捣乱,本王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容熙听了也不说话,安静了好一会儿。   宴清还以为他是被吓怕了,得意地扬了扬眉。   结果容熙突然伸出双臂,搭在了宴清的肩上。   容熙努力睁着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宴清,说话时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醉人酒香。   “你想怎么个不客气法?”   容熙呵气如兰,醉酒还为他姣好的面容增添了一抹旖旎的红晕,身上又被宴清脱得未着寸缕。   宴清突然觉得呼吸有些急促,一时间愣住了,等着容熙的下一步动作。   结果容熙身体一软,精神不济地倒在了宴清的怀里。   宴清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没有一块干的地方,紧贴在身上。   容熙更是一丝不挂,两人紧靠在一块儿,连彼此的体温都能切身感受到。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暧昧烘人。   宴清身体僵硬得不行,像跟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而容熙就像是没骨头似的软绵绵地倚在宴清身上,手也不安分地乱动起来。   “你、你做什么?”   宴清的嗓音一紧,再让容熙这样乱摸乱动下去,他可真不保准他能忍得住。   “唔……”容熙努力睁着眼睛,目光中满是迷离无辜,抓住宴清的手放在自己身上。   容熙一脸认真地说道:“沐浴,帮我沐浴。”   “这、这帮你沐浴也不必手把手地帮啊?”宴清急得快哭了。   钳制住容熙的手,容熙就用长腿缠着他,一把抱住容熙,容熙就用脸蹭他。   他怕他真的,会把持不住啊!   “唔,那我们一起沐浴。”容熙歪着头认真想了良久,然后提议道。   宴清:“???”   两个大男人赤身沐浴,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传出去,他宴清还要不要做人了? 第48章 我也是第一次   指不定传出去,外面的人还会指责他趁人之危呢。   容熙喝醉了,可他没醉啊。   “我帮你脱。”   见宴清迟迟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容熙就自己伸手攀上了宴清的衣襟。   摇摇头,一颗、两颗、三颗……   咦,怎么有这么多扣子?   容熙迷迷瞪瞪的模样彰示着他此刻还在醉着,可宴清看了却觉得他此刻的模样勾人得不行。   宴清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看着还在努力解他衣服的容熙问道:   “容熙,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容熙抽空抬了个头,乖巧又可爱地望着他回答。   “唔…脱你衣服啊?”   还顺带眨了眨那无辜又清纯的狐狸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扇风点火。   回答完,他又继续低头和宴清身上繁复的纽扣衣带做起了斗争。   宴清真是欲哭无泪,此刻容熙跟他的说得压根就不是一码事好不好。   “容熙,别碰那里!”   待宴清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容熙连扯带扒地脱得一丝不挂了。   而容熙的动作还在继续,他已经开始扒宴清的亵裤了。   不安分的手还时不时地碰到一些不该碰也碰不得的地方。   宴清突然的激动大喊,惹得容熙不解地抬头望着他。   瓷白的小脸也被浴池升腾弥漫着的热汽,熏得泛着诱人的白里透红。   小脸一皱,仿佛被大人凶过的小孩子一般无辜又可怜。   歪着头,软糯糯地“嗯?”了一声,似有些委屈。   宴清看了,哪里还受得住?连怪都舍不得怪他了。   这,这也太可爱了吧,简直是在诱他犯罪啊!   容熙见他不说话了,以为是宴清默认让他继续了。   又扯了扯嘴角,对宴清露出一个温柔中又显得有丝丝清甜的痴笑。   宴清觉得,两人都到坦诚相待的地步了,要是再忍下去,似乎就太不是男人了。   于是,宴清咬了咬后槽牙,心一狠。   伸手一把扣住容熙的后脑勺,低头俯身吻了下去。   容熙愣住了,怔怔地一动不动,乖得让他予取予夺。   宴清自然一路畅通无阻地敲开了他的牙关。   良久,一吻毕,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宴清那双俊朗含笑的眸子也染上了情\欲,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近在他咫尺的容熙。   容熙不动不恼,歪着头用那双灿若繁星的眸子冲他微笑着。   这对宴清来说,就像是无声的鼓励,鼓励他继续下去。   可是,明日容熙若是清醒过来了,会不会怪他呢?   宴清迟疑了,相比此刻的一时欢愉,他更在意的是容熙会不会恨他。   毕竟,容熙今晚还在为了太子殿下与他在临仙楼买醉。   他应该是不喜欢自己的吧……   宴清正犹豫着要不要推开容熙,哪知容熙居然又像藤蔓一般攀上了他的脖颈,再度拉进了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   下一瞬,容熙主动凑了上来,在宴清的嘴唇上笨拙地亲了一下。   见宴清仍然没有回应,他就学着方才宴清吻他的动作和方法,努力在宴清的唇上轻轻地啃咬着。   他啃咬的力度很轻很柔,就像是蚂蚁似的。   除了能在宴清心底燎起满天大火之外,并没有别的用处。   但,这就够了。   宴清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一丝理智与清醒,一把推开了容熙,认真而严肃地问他。   “容熙,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容熙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推,有些委屈地皱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的模样。   听到宴清这么问,容熙还刻意用两只手扒拉着自己的眼皮看着他。   “嗯…你是…宴…清!”   一字一句咬字咬得格外重,但还是因为醉酒的原因听起来含糊不清。   宴清勾唇笑了笑,柔着声音俯在容熙的耳边低低诱哄着:   “知道我是谁就好,是你先招惹我的,怪不得我,记住了?”   “嗯,记住了。”容熙乖乖点头,像一只人人可欺可抱的小白兔。   得到他的点头之后,宴清就再没了最后的一丝心理负担。   反客为主,拥着容熙纤细盈盈的细腰,狠狠地吻了上去。   ……   一池水花四溅,水月溶溶,只留下无限旖旎,满室风流。   翌日清晨,容熙抚着头疼欲裂的额头,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未着寸缕的宴清躺在他身旁。   “……”容熙一时哑然,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低头一看自己也是光着身子,哪里还能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呢?   容熙秀眉紧皱,拧成了一个“川”字。   虽说他昨晚喝醉了,可也不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他依稀记得,是他主动攀上的宴清,也是他主动脱了宴清的衣服,甚至还答应了宴清不会怪他……   容熙深吸了一口气,果真是喝酒误事。   眼睛的余光又瞥到宴清身上的痕迹,心下了然这大概都是自己留下的杰作。   容熙懊悔不已地闭了闭眼睛,实在是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啊。   “你醒了?”   没多久宴清也醒了,看着一旁神情古怪复杂的容熙,有些心虚地开口,甚至都不敢直视容熙的眼睛。   “嗯。”容熙明白事已至此,也怪不得宴清,只有些不自然地应了一声。   抬手扶了扶额,佯装撩了撩发鬓边的碎发。   此刻容熙只想赶紧离开这儿,太羞耻了,更是不愿提及昨夜的那场露水情缘。   然而,偏偏有人帮他回想。   “我…弄疼你了吧?”宴清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   自己昨日用了多重的力,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不免有些愧疚。   容熙本来嘴硬的想逞强,说不疼。   可他稍一动,某处就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疼得他恨不得龇牙咧嘴才好。   宴清紧紧盯着他的脸色,容熙也做不到睁着眼睛说瞎话。   只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还…还好。”   “我昨夜是第一次,粗鲁了些,稍后帮你涂些药吧?”   宴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扭扭捏捏地说道。   容熙:“……”   被压的人是我又不是你,我还没怎样,你扭捏个什么劲?   “不、不必。”容熙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拒绝了他的好意。   让他帮自己涂药,伤得还是那么隐秘的部位。   容熙觉得略显羞耻,大可不必。   等等,宴清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昨夜是第一次,难道他就不是了吗?   “咳,我也是第一次。”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容熙还是垂着脑袋,闷闷地说了句。   “嗯,我感觉得出来。”   听到容熙这么说,宴清虽然心里也猜到了,但是嘴角还是不可抑制地扬了起来。   容熙被他这话气得简直要吐血,什么叫“感觉得出来”?   他,有那么生疏笨拙吗?   最后,宴清让侍女拿来了伤药,想自己给容熙上药来着。   容熙诸多推辞,结果宴清一把搂住他的胳膊,特别仗义地说:   “别害羞,大家都是男人嘛!”   容熙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了,若宴清是个女人倒也罢了,男欢女爱本就正常。   可偏偏他们俩是两个带把的男人啊,这才让人不好意思。   最后,容熙还是拗不过四肢发达的宴清,被他按在床上趴了裤子上药。   别说,昨夜的宴清虽然像发了情的公狗,但今日上给容熙上药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的。   慢慢的,容熙也没那么拘谨了,释然了。   反正都坦诚相待地睡过了,还怕被看一看吗?   宴清涂完药,才发现容熙又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猜想估计是自己昨夜把他折腾得狠了,有些愧疚地帮他穿上亵裤。   盖上被褥,心疼地让他继续补会儿觉。   容熙一夜未归,饶是卫澜霆并不在意,卫砚也还是不得不来兰庭向卫澜霆禀报。   卫澜霆神色淡淡地用着早膳,慢斯条理,矜贵自持。   宛如那不理俗世的九天谪仙,清俊隽雅到了极致。   “许是去了宴清那儿吧。”   卫澜霆喝完一口粥,用锦帕雍容地揩着唇边的些许残渣,眉目清远俊逸。   “是,爷猜得不错,的确是去了宴清郡王那儿。听说,还饮了酒,小郡王亲自背回去的。”   卫砚缓缓说道。   “这宴清……”   听到这儿,卫澜霆才不悦地蹙了蹙眉,“竟把孤的话全当作了耳旁风。”   “爷,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您提醒过了,听不听就全在旁人身上了,一切皆是他自个愿意的,没人逼他。”   卫砚知道太子爷是担心宴清小郡王吃了容熙的亏。   可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一味的靠旁人提点保护终究难以成长,旁人也未必会领你的情。   “你说得对,也许他吃到了苦头,才会长记性吧。”   卫澜霆剑眉微敛,蹙着的眉也渐渐舒展开来。   宴清的确是被保护得太好了,不知人心险恶,也不知道人的脸和心其实都是会骗人的。   又过了两个时辰,容熙才乘着软轿回东宫。   回到住处,容觉就连忙迎了上来。   “公子,您一夜未归,可担心死我了!”   “无妨。”容熙眉宇之间还有些倦色,淡淡开口。   “公子,您这……”   容觉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地,才发现容熙身上的衣衫换了,不是昨日穿出去的那套。 第49章 她想玩,孤就陪她玩一玩   “咳,”容熙神情不大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我不喜穿隔夜的衣服,你知道的。”   “是。”容觉愣了一下,按捺下心中的疑问,不敢再问。   “我先去歇息片刻。”容熙点点头,抬腿慢悠悠地进了屋子,仍然有些疲惫。   容熙虽然没有说,但容觉心里也并非一点都猜不到。   昨日公子说与宴清小郡王去喝酒,喝了便一夜未归。   思虑再三,容觉还是忍不住想要开口提醒他一句。   “贵妃娘娘,似乎并不喜欢您与宴清小郡王有过多的接触。”   容熙本往屋里走着,听到容觉这话脚步稍顿。   长眉一敛,颇有些放肆地说道:“不喜我与他接触,也接触多回了。”   本来容熙就在回东宫的这一路上都在反省深思,想着要不要从此以后与宴清保持些距离。   但容觉的话,反而激起了他心里的叛逆与抵触情绪。   凭什么,别人喜欢他怎样,他就得按照别人的意愿去做?   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的权利。   既然他们偏是要硬按牛头强喝水,那他还偏就不如他们的意!   “公子!”   容觉有些着急担忧地唤道:“贵妃娘娘的手段您是知道的,何必非要违拗她呢?”   “你不说不就好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她安插在我身边的人吧?”   容熙勾唇冷笑,他身边的人,根本就没有一个是真心对他的。   或监视,或利用,总之都是在虚情假意罢了。   “属下虽受过贵妃娘娘的恩惠,但对公子也是忠心耿耿的。从未有害过公子的念头!”   容觉惊住了,反应过来以后立马“扑腾”一声跪在地上表忠心。   “起来吧,若你有,本公子自然早就留你不得了。”   容熙神情淡漠地撇了一眼战战兢兢跪着的容觉,面无表情地说着。   “是。”容觉心里稍稍松下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抬手擦了擦额角冒出的冷汗。   “跟在本公子身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希望你心中有数。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容熙开口音色清泠如玉,神情偏冷,眼中暗含警告敲打之意。   “是。”容觉自然乖乖点头,无不称是。   容熙这才满意地挑了挑眉,拂袖而去。   过了几次,卫砚急匆匆来了兰庭,恨不得连轻功都用上了。   瞧着脸上的焦急之色,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   卫澜霆正漫不经心地捧着鱼食,倚栏坐着,时不时扔几粒鱼食入池。   池中锦鲤竞相而食,挤挤攘攘,激起“哗哗”的流水声,好不热闹。   而卫澜霆就像是出尘超绝的仙人,俯视着人间的刍狗相争相斗,清冷疏离,不染纤尘。   “爷!”   突然,这种平静的画面被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给打破。   聚集在一块儿吃食的鱼儿也被吓得如鸟兽散,坏了卫澜霆赏鱼的兴致。   卫澜霆不悦地往下压了压嘴角,将鱼食盒搁在一边,回头淡漠地看了一眼步履匆匆的卫砚。   但也没有急着贸然怪罪,而是蹙眉问道:“出什么事了?你鲜少如此莽撞冒失。”   卫砚也顾不得解释了,直接开门见山道:“咱们安插在宫里的眼线说,皇上动了替明阳公主选驸马的念头!”   “什么?!”   卫澜霆淡漠的眉眼一下子凌厉了起来,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离渊帝并不是什么慈父,也不会是真心想要替明阳找一个好归宿。   “他向来不怎么管明阳的事,怎会突然动了这样的心思?莫不是谁,多嘴说了些什么?”   卫澜霆神色淡漠,嘴角却勾起了一抹讥讽的冷笑,他才不相信他们会安什么好心。   卫砚自然知道卫澜霆怀疑的是谁,点了点头,“似乎就是容贵妃折腾的幺蛾子。”   “呵。”卫澜霆冷嗤一声。   他就猜到会是这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容清越要替明阳择婿。   “日子定了吗?”   “定了,皇上全权交给了容贵妃料理主持。六日之后,容贵妃会在宫中开宴,宴邀各大王公贵族公子。”   “如此紧急,定有蹊跷。查过了吗?”   卫澜霆忍不住再次皱起了眉头,明阳是他唯一的亲妹妹,他不容许她受任何伤害。   卫砚有些惭愧地摇了摇头,“清渊殿这几日口风紧得很,查探不到一丝有用的消息。”   卫澜霆勾唇冷笑,眸中冷意森然,看起来格外摄人,一如地狱里飒沓而来的活阎王。   “她想玩,孤就陪她玩一玩。到那日,她的狐狸尾巴定然就藏不住了,再见机行事。”   卫砚跟在卫澜霆身边多年,深知太子爷扳着脸的时候其实还没有真的生气,笑起来才是真正的动了怒火。   他越是笑,就越是说明有人要倒霉。   “是。”卫砚被卫澜霆脸上的笑意吓得一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明阳知道吗?”卫澜霆此时已没有半点赏鱼的闲情逸致,起身往回走。   卫砚则亦步亦趋地跟着,“怕是还不知道,属下是第一时间就赶来告诉您的。”   “走吧,去看看明阳。”卫澜霆忽然也想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明阳了,索性去瞧瞧她。   “是。”   明阳公主生性温婉可人,偏偏身子骨弱,还是打从娘胎里就有的旧疾,难以痊愈,只能长期服药养着身子。   卫澜霆有了一定权势之后,就将明阳娇养在了公主府,也不准她乱跑,生怕她磕着碰着。   只因为旁人玩耍磕碰到了,至多是不打紧的皮肉外伤。   而明阳体质特殊,一旦磕破了哪里就会血流不止,十分危险。   太子已经好些时间没来看望公主,公主闷闷不乐,下面伺候的人自然也跟着情绪低落。   明阳公主此时正倚坐在院落里的秋千上,这是皇兄亲手给她扎得秋千,她很喜欢。   可是皇兄已经许久没来看她了,她只好闷闷地坐在那里想他。   手中还捧着一卷书,皇兄说想他的时候就看书,可是她都已经看了好几本书了,皇兄依旧没来。   正当明阳有些负气地将书一把扣上的时候,突然有侍女从穿花长廊那边一路小跑过来通禀。   “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当真?”明阳立刻从秋千上站起身,脸上扬起一抹明媚的喜色。   “自然是真真切切的了,奴婢哪里敢那太子殿下说笑?”侍女回答。   得到肯定答案的明阳更是喜不自胜,“皇兄到哪儿了?”   “已过了前厅,往这边来了。”   “这么快?!”   明阳又有些担忧,这皇兄来得太快了她都来不及重新更衣梳妆了。   “公主别急,妆容很好,衣裳配饰也极好,太子殿下看了会高兴的。”   明阳性子单纯更甚宴清,照顾她的贴身侍女自然知道她在顾虑些什么了,连忙开口说道。   明阳这才像吃了颗定心丸似的稳下了心绪,抚了抚发髻又摸了摸衣襟,生怕会让皇兄看了她的笑话。   明阳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卫澜霆。   所以纵使皇家血缘亲情淡薄,但她对卫澜霆的依赖和信任却是异于常人的。   直到那一抹熟悉又安全的玄色身影出现,明阳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是有了着落。   提着长可曳地的裙摆,一路小跑着朝着卫澜霆奔赴而去。   卫澜霆看着这小丫头激动不已地朝他跑来的时候,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目光紧紧盯着她,生怕她摔着。   在离卫澜霆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带着女孩子家独有的娇气与依赖,脆生生地嘟着嘴说道:   “皇兄,你算算有多少日没有来看芊芊了?”   明阳是离渊帝给她的封号,卫景芊才是她的闺名。   几乎所有人都喊她“明阳”或是“公主”。   但是她却坚持让卫澜霆唤她的名字,因为她觉得那样会显得格外亲切。   “嗯,是有些时日没来了,”卫澜霆微笑着点头,带着淡淡的宠溺。   一想到容清越要张罗着给明阳选驸马,卫澜霆心里就突然生出许多的不舍与不放心。   明阳这样单纯软弱的性子,若是夫君不疼爱亦或不专情,又或者婆母跋扈专横,定然是会吃亏受委屈的。   思及此,卫澜霆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卫景芊的身上,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她。   如今的卫景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再是从前那个跟着他屁股后面缠着他的小女孩了。   唇红齿白,明眸善睐,肌肤如玉,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了。   两兄妹还未来得及多寒暄几句,宫里的旨意就传了过来。   传旨太监宣完旨意,又一脸坏笑地对着卫景芊说道:“公主,恭喜呐。皇上和贵妃娘娘还是疼您的。”   卫澜霆蹙眉,不悦地开口赶人:“宣完旨了,公公还不快些回宫复命?”   “是是是,奴才这就告退了。”传旨太监是在清渊殿当差的人,老油条。   若是换作别人他还可磨些赏钱,可太子在这儿,他是万万不敢放肆的。   卫景芊一直面带忧色,好不容易撑到传旨太监离开了,她就再也坐不住了。   “皇兄,那公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去参加个宫宴吗?” 第50章 皇兄,芊芊不想嫁   “芊芊,容贵妃的意思,举行这宫宴便是为了替你选一位如意郎君的。”   卫澜霆开口安抚道,却没有把容清越没安好心告诉她。   芊芊性子单纯,没必要让她知道,徒受担惊受怕之苦罢了。   “皇兄,芊芊不想嫁……”   哪知卫景芊咬了咬下唇,凤眸中迅速噙了一层晶莹的水光,可怜兮兮地说着。   卫澜霆其实也不想让卫景芊这么早就嫁人,她这样一说,卫澜霆顿时便心软了。   柔声哄着她:“皇兄答应你,若是宫宴上没有遇到你喜欢的郎君公子,谁都不能逼你嫁。”   听到卫澜霆这么说,卫景芊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   时间过得飞快,恍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就快到了宫宴的那天。   江无虞和卫澜霆都没有想到,容贵妃居然还发了帖子给江无虞,邀请他也去参加宫宴。   捏着这张帖子,居然还是诡异的暗红色?   江无虞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而那厢卫澜霆听说容贵妃居然也发了帖子给江无虞,立马就来了心洲。   这样看来,容清越应该是冲着江无虞来的。   然而卫砚又说:“听说容贵妃不仅给无虞公子发了帖子,也邀请了容熙公子,还有与无虞公子一同的他国几位质子。”   卫澜霆和江无虞对视一眼,两人都不谋而合地认为事情不会如此的凑巧。   若是不邀请那些他国质子倒还好,这邀请了,反倒显得是在欲盖弥彰。   难不成,堂堂离朝的明阳公主,还会下嫁给一介质子?   显然是因为想邀江无虞才去,又怕针对之心太过明显,才拉上几个他国质子来掩人耳目。   “殿下,给明阳公主选驸马,为何我也要去呢?”   江无虞拧了拧眉心,有些看不懂容贵妃的意图了。   卫澜霆心里倒是闪过一个可能的念头。   江无虞也回过神来,一脸吃惊地望着卫澜霆。   “该不会……是想让我娶殿下的妹妹吧?!”   卫澜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刚刚脑海里闪过的念头也是这个。   见卫澜霆居然点头默认了,江无虞惊讶地简直嘴巴能吞下一个鸡蛋。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让我娶明阳公主呢?”   卫澜霆沉默着蹙着眉头,没有说话。   一旁的魏风声见缝插针地插了一句嘴:   “许是公子挡了容熙公子的路?公子若是娶了明阳公主做了驸马,自然就没人跟容熙公子抢太子爷了。”   江无虞:“……”   他觉得,这个容贵妃一定是脑子有病。   卫澜霆看不上容熙,关他什么事?   硬生生要把这罪名扣在他头上,他可真是比窦娥还冤。   “殿下不喜欢容熙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可能呢?这容贵妃的想法可真是奇怪。”   江无虞心里气不顺,嘴上也把心里的腹诽给抱怨了出来。   哪知他说完这话后,旁边的人居然没有一个跟他站在同一阵线义愤填膺帮他指责容贵妃的。   而是纷纷一脸“要不然你觉得呢”的暧昧表情看着他。   江无虞有些不可思议,哪知身旁的卫澜霆突然开了口:   “孤不喜欢容熙,可能真的跟你有关系。”   江无虞还想继续争论些什么,可扭头一看卫澜霆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的神色,江无虞表示他好像只能相信了。   有些颓废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那容贵妃要是非逼我娶明阳公主,我该怎么办?”   “孤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卫澜霆斩钉截铁地承诺的,信誓旦旦。   给了江无虞莫大的心安。   结果,卫澜霆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补了一句:   “孤怎么能让明阳嫁给她的皇嫂呢?明阳若是知道你是她的皇嫂,自然也不肯嫁你。”   江无虞一脸懵地看着言之凿凿一本正经说着话的卫澜霆,惊得说不出话来。   什么玩意儿?皇嫂?   这个称呼,也太……   旁边的卫砚和魏家兄弟听了,纷纷低下头憋着笑。   江无虞没好气地瞪了三个人一眼,又对卫澜霆说道:“要不宫宴那日,我称病不去了?”   一想到要娶卫澜霆的亲妹妹,那比杀了他还难受别扭。   卫澜霆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说道:   “你且去着,若容清越的目标是你,就算你这次躲过了也还会有下一次的。”   不知道为什么,卫澜霆的眼神总是带了一种魔力。   能让原本浮躁慌乱的心瞬间平静下来,也能让原本心如止瞬间心旌摇曳。   “嗯。”江无虞乖乖点了点头,大不了他逃婚就是了。   宫宴当日,卫澜霆带着江无虞一同进了宫。   “你就坐在孤的身边,哪儿也不要去。”   卫澜霆把江无虞按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席位上,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只有江无虞紧挨着他坐着,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卫澜霆才会觉得心安。   席间,许多青年公子都上赶着想要巴结太子卫澜霆。   毕竟他们大多都是官宦子弟,自己本身没有官爵,换作平时可是很难如此近距离见到太子殿下的。   而他们今日来,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也想要通过娶明阳公主而攀上太子殿下。   明阳公主无权无势,深入简出,又不得离渊帝珍爱。   单论娶明阳公主或许对家族和自己的仕途没有任何助力,然而明阳公主可是当今太子殿下唯一的亲妹妹。   待离渊帝百年之后,太子殿下就是新一任君的主。   而备受太子殿下疼爱的明阳公主自然也身份水涨船高,娶公主这可是放长线钓大鱼的买卖。   有几个跃跃欲试的人想要过来向卫澜霆行礼自荐,甚至都快走到卫澜霆跟前了。   结果被卫澜霆淡漠摄人的眼神一扫,纷纷打消了这个念头,乖乖回到自己的座位喝酒谈天去了。   也省得在油盐不进的太子殿下面前碰个一鼻子的灰,丢人现眼。   又过了一刻,锦衣华服的容清越才在众多内侍宫女的簇拥下,众星捧月而来。   与此同时,殿外的太监也扯着嗓子高声唱传:“容贵妃驾到!明阳公主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而卫澜霆只是起了个身,神情冷漠。   连个正眼都懒得给容清越。   一身鹅黄色羽裙的卫景芊安静地跟在容清越的身边,只是略施粉黛,便已经让人见之忘俗。   众人皆是惊艳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以为明阳公主深居简出定是貌丑无盐,羞于见人。   哪里料到明阳公主居然还是位百里挑一的美人?   卫澜霆留意到这些纨绔子弟的反应,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都是一群肤浅的凡夫俗子。   卫景芊从殿外一路走进来,也在悄悄打量着殿中的众多男子。   这么多的青年才俊,却没有一个能如得了她眼里,不过都是些泛泛庸碌之辈。   直到,卫景芊抬眸看向卫澜霆的时候,余光瞥到了一旁不卑不亢身姿翩然的江无虞。   而且他的视线压根就没有落在她的身上,恍如对她毫不在意,不贪慕美色与权势。   他和那些肤浅之辈比起来,显得有一种鹤立鸡群的不羁出尘。   如同夜晚的微风,本身不醉人,却在不知不觉间撩过人的心尖。   “免礼,入座吧。”容清越端坐在主位,雍容华贵,仪态大方。   看到卫景芊望着江无虞暗自愣神的模样,容清越脸上的笑意愈发温婉了起来。   连卫澜霆没有向她行礼,都不怪罪介怀了。   “谢贵妃娘娘!”众人再度坐下。   “太子也来了?”   容清越望了一眼神色清冷的卫澜霆,勾着红唇温柔开口,如同长辈与晚辈亲切唠家常的语气。   “贵妃娘娘可真是让我们好等啊。”   卫澜霆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   眼下容清越还要特意开口招惹他,他就更是没有替她留情面的理由了。   容清越脸色变了变,似乎是没想到卫澜霆竟然会当众让她下不来台。   不过也就是片刻工夫,很快容清越就勾起了一抹无懈可击的大方微笑。   没有理会卫澜霆,而是对着殿下的众人解释道:   “方才替公主装扮梳妆,耽搁了些时候,诸位不会见怪吧?”   “吾等不敢!”众人连忙开口说道。   “那就好。”容清越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家自然不敢见怪了,别说他们了,就连孤也是不敢怪罪贵妃娘娘的。”   今日的卫澜霆还非就是要跟容清越斗上了嘴,不依不饶地说着。   江无虞鲜少见到这样的卫澜霆,连忙低下头,硬生生地忍住想要笑的冲动。   忍住了笑意才重新抬起头,装听不懂他们二人的对话似的,一脸单纯地听着。   “太子说笑了。”   容清越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卫澜霆,示意卫澜霆要适可而止。   可是她忘了,明明是她想要挑衅卫澜霆的。   只不过,今日的卫澜霆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不搭理她罢了。   又扫视了周围一圈,不紧不慢的转移话题道:   “本宫听闻在座的都是我大离朝年轻有为的少年公子,今日也放开身手让本宫和公主瞧瞧你们的意气风姿。” 第51章 人家要的是软香温玉   卫澜霆没有出言打断,说实话,他也很想看看这些草包到底有什么能耐,居然还敢恬不知耻肖想他的皇妹。   “谨遵贵妃娘娘吩咐。”   众人也都是有备而来,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身朝着容贵妃行礼。   世家贵族的公子,平日所学不过都是些琴棋书画,骑马射箭。   又是些资质平平之人,所学也是平平。   卫景芊的皇兄是朗艳卓绝的太子殿下,见过卫澜霆再看这些人。   再在心里默默比较一番,顿时就高下立现了,哪里还看得上这群庸碌之辈?   容清越淫浸后宫多年,惯会看人脸色行事。   何况是脸上藏不住事的卫景芊,见卫景芊兴致缺缺的样子,容清越敛眉轻轻扯了扯嘴角。   侧过头望着卫景芊笑眯眯地开口:“明阳怎么似乎兴趣不高呢?”   “……”   卫景芊愣了愣,一时间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容贵妃这个问题,正襟危坐的身子更显得僵硬了几分。   结果,容清越并没有等她回答,看了一眼坐在殿下同样意兴阑珊的容熙,自顾自地说着:   “容熙,不知你可否表演些才艺,让明阳展颜一笑呢?”   容熙心里抵触了一下,面上还是只能乖乖起身,拱手回答:“但为公主,皆无不可。”   今日的容熙依旧是一身白衣,面容精致,身形欣长,气质更是算一众公子里出类拔萃的了。   整个人往那儿一立,恍如天边走来的一抹盎然春色。   让人不禁联想到那超脱世外的神仙公子,一抬手一转身,皆是数不尽的风流态度。   今日容熙亦是兴致平平,不想招惹风头,低调地坐在一边自斟自饮,并不惹眼。   容清越点名让他站了起来,明阳公主这才注意到原来角落里还藏了这样一位神仙公子。   与皇兄身边那位清冷姝丽的公子又是有所不同,却都是一个赛一个的出奇好看,各有千秋。   卫景芊方才黯淡无光的眸子霎时亮了几分,对容熙她还是有几分期待的。   卫澜霆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难道容清越是觉得撮合他和容熙不成,便想着让容熙娶明阳?   江无虞也觉得有些许奇怪,不用他娶明阳公主了?   这是要让容熙娶明阳的意思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江无虞这边正庆幸着,然而有人欢喜有人忧,另一位主儿宴清可就不乐意了。   明阳公主要是看上了容熙,非要容熙做她的驸马,那他怎么办?   宴清紧紧盯着容熙,目不转睛,桌案下藏着的手也紧张地握成了拳头。   容清越将众人的神色或多或少看在眼里,嘴角忍不住满意地上扬了几分。   她就是要让他们摸不着头脑,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   “容熙身无长物,也就会些三脚猫功夫,难登大雅之堂,还请各位将就着看看。”   容熙虽然话是这样说了,可他脸上的神情甚是清冷倨傲。   他压根没把这些酒囊饭袋放在眼里,说句客套话罢了。   众人皆点头,表示无妨。   容熙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功夫一个人展示不出什么名堂来,还得二人切磋才够精彩。”   众人顿时紧张了起来,面面相觑,生怕容熙想借机让他们出丑挨揍。   他们可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自幼被父母双亲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   有几个肯苦练功夫的?不过都是些花拳绣腿罢了,哪里敢在皇宫大内自取其辱?   只怕宫宴还没结束,丑话就传到了家门口,被人耻笑。   在众人惶惶不安之际,容熙开口打断了他们。   “容熙想请江无虞将公子与我一起,切磋一二,还望贵妃娘娘恩准。”   江无虞:“???”   江无虞此时正端着酒杯想喝品品这酒香不香烈不烈呢,结果酒还没有喝到口,就听到容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捏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放也不是,喝也不是。   “嗯,本宫准了。不过你们二人点到为止即可,若是伤到了江公子,太子殿下可是会心疼的。”   江无虞还没有说话,卫澜霆更是还未表态,容清越就抢先一步说道。   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这一番话,说得卫澜霆想护着江无虞都不行。   听容贵妃这么一说,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江无虞和卫澜霆的方向看了过去。   然而这些人又不敢放肆地盯着太子殿下看,就只好把目光聚焦在了太子旁边的江无虞身上。   有几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早就听闻,太子殿下带了个比女子还要俊俏的质子回去。”   “是啊是啊,想必就是他了吧?”   “可生得比女人还要貌美有什么用?没半点男子气概。”   “再有男子气概,能比太子殿下还强吗?太子殿下可不需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人家要的是软香温玉,你懂不懂?”   可惜这些人自以为压低了声音,旁人听不见。   却不知道在武功高强的人耳中,听得是一清二楚,就跟在耳边说的话没什么两样。   卫澜霆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周身的气压也瞬间冷了好几度。   惹得一旁的江无虞都不由得侧目看他,不大能理解。   什么情况?   容熙是想跟他切磋,又不是跟卫澜霆切磋,卫澜霆怎么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江公子,请吧。”   容熙率先出列,腰身弯了弯,对着江无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身姿翩然,彬彬有礼。   江无虞不由得皱了皱眉。   “怎么,江公子不肯赏脸?”容熙见他似乎不太情愿的样子,勾唇轻笑。   含笑的眸子饶有耐心地看着江无虞,在卫景芊看来这个男人真真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然而在江无虞的眼中,容熙眼里的笑意分明是嘲笑的笑。   容熙以为他不敢应下。   江无虞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武功究竟几斤几两的,然而容熙这样子也确实惹得江无虞心里很不爽。   咬咬牙,江无虞还是下了决心,输人不输阵。   若是推推辞辞不敢上,所有人都会嘲笑鄙夷他。   反正以他的轻功,容熙也要不了他的性命。   “怎会?”   江无虞心一狠,“蹭”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连带着衣摆也随着他的动作起伏舞动。   卫澜霆忍不住侧眸看了一眼江无虞,低声道:“不可逞强。”   卫景芊注意到卫澜霆对江无虞的特殊关怀,有些茫然,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没想到,向来冷漠寡欲的皇兄竟然也会对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如此上心。   这位江公子,跟皇兄是何关系呢?   “没事。”江无虞冲着卫澜霆挑来下眉梢,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有生命危险,毕竟他在卫澜霆的眼皮子底下。   若是容熙敢下狠手,卫澜霆必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江无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自信,也行卫澜霆明目张胆的偏爱让他有了底气。   虽然江无虞安抚他说“没事”,但卫澜霆还是没好气地瞪了江无虞一眼,责备中又带了并不明显的宠溺。   江无虞没有直接走到殿中,而是足尖轻点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了殿中铺着的绒毯之上,与容熙相对而立。   容熙扯了扯嘴角,手腕一振,“唰”得一声抖开手中折扇。   折扇扇面是容熙自己画的一幅山水画,墨点江山。   胸中有丘壑山河,这便是他的野心。   所以他将这幅画作为扇面,折扇便是他的武器,助他无往不利。   容熙轻摇折扇,恍如一位出尘温润的神仙公子,而下一秒他就飞身而起,将折扇有棱角的一面朝着江无虞掷了出去。   江无虞不敢轻敌,一个下腰躲了过去。   然而容熙飞也似的追逐折扇而去,折扇像有魔力似的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再度向江无虞的要害处袭来。   别看这是一把在普通不过的折扇,其实内有乾坤。   扇柄部分有一个机关,只要容熙改变了握扇的力度,折扇的扇尾就会露出许多锋利无比的细碎刀片。   再加上折扇飞行的速度又或者执扇之人的内力,可谓是刀刀割人性命。   容熙手里的折扇又快又狠,与他宛如一体,随他心思而动。   江无虞只能不断的后退闪躲,但容熙又怎会一直给他躲避的机会?   一招声东击西,容熙先用折扇将江无虞逼到了大殿的左侧。   而自己则一连两个后空翻,快速落于江无虞的身后,一脚狠狠踹在了江无虞的膝窝上。   江无虞受力不住,险些就要弯下那种被踹的膝盖,向容熙单膝跪地。   说时迟那时快,卫澜霆眼疾手快地向江无虞的膝盖处扔了一个软绵绵的柑橘,力道刚好让他的膝盖归了位,没有跪下去。   而卫澜霆的另一只手,则在茶盏中飞快地撩起一片滚烫的水花向容熙拂去。   茶水里还带着几片泡软了的大红袍茶叶。   容熙觉得卫澜霆是气糊涂了,竟想用这样的方式来伤他,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不知道,自己刻意针对羞辱江无虞,已经是招惹到了卫澜霆不可触及的逆鳞。   卫澜霆动了怒气。   因而,滚烫的水花与软绵的茶叶都带上了卫澜霆的内力,皆成了威力无敌的利器。 第52章 把明阳公主塞他床上来?   只可惜容熙轻敌了,不然以他的武功定然是能躲去一半的热水与茶叶。   热水在空中分裂成颗颗滚烫的水珠,落在容熙执扇的手上。   当即便在容熙白嫩的皮肤上燎起巨大的水泡,疼得容熙连折扇都拿不稳。   扇子应声落地,“啪嗒”一声,格外清晰。   而软绵的茶叶带上内力,霎时变得坚硬无比,威力丝毫不亚于容熙折扇上藏着的小刀片。   茶叶叶峰凌厉,分别从容熙的耳后、脸颊和脖颈处擦刮而过。   速度快到容熙还没有感觉到明显的痛意,便已经渗出了一串串嫣红的血珠,如冰天雪地里的朵朵红梅,鲜艳妖娆。   容熙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了下脸,低头一看,竟然出血了!   当即,容熙就冷下了脸。   卫澜霆越是要替江无虞出气,他就越是要让江无虞颜面尽失。   容熙足尖微动,将折扇重新踢回手中,手执利扇,飞身扑向江无虞。   江无虞一个旋身躲过,知道不能一味只守不攻,也开始寻找容熙的招式破绽之处。   跟容熙对了几招之后,江无虞发现他手上的动作凌厉遒劲,像下身的功力就显得相形见绌了,底盘有些不稳。   江无虞虚晃一招,一脚勾住容熙的右脚,一脚勾住容熙的左脚,使得他动弹不得。   又在容熙低头看脚的瞬间,一掌拍在容熙的胸口,将分了心神的容熙硬生生逼退了数十步。   容熙受痛捂着胸口,稳住身形,冷冷地与江无虞对视着。   只可惜江无虞内力不深厚,没能重创容熙。   容熙勾唇冷笑,“没想到江公子的武功如此了得?”   江无虞知道此刻容熙已经乱了阵脚,开始用语言挑衅扰乱他的招式。   “彼此彼此罢了。”江无虞含糊地应了一声,继续与容熙过起招来。   接下来的每一招每一式,江无虞都格外认真用心。   卫澜霆已经保护了他一次,他不想再让卫澜霆为他担心。   容熙见江无虞不管不顾的招式惊了一下,他这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蛮横无厘头。   两人互不相让,一时间形势胶着,难分伯仲。   宴清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忍不住对卫澜霆说道:   “太子殿下,您快让他们俩停手吧。只是切磋,何必如此执着于胜负呢?”   卫澜霆同样也有些不放心江无虞,然而他面上仍然端的是一派清贵慵懒。   淡淡地睨了一眼宴清,不以为意地沉声道:“你在担心什么?”   卫澜霆一个再平淡不过的眼神,一句冷漠无波的话,就让宴清瞬间坐立难安起来。   仿佛卫澜霆的眼神中淬了冰刀子似的,让他的呼吸都变得艰涩不畅。   “小王担心……他们受伤。”宴清神色不大自然的回答。   “孤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很好,这是你自己选的。”   卫澜霆收回视线,懒得与他多说。   宴清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卫澜霆的话,心虚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江无虞与容熙的切磋,最终以容熙落败而收场,江无虞险胜。   切磋比武最忌讳心乱如麻,心一乱,招式也就自然跟着破绽百出。   在江无虞摸清了他的招式套路后,江无虞照葫芦画瓢,用方才容熙陷害他的法子偷袭了容熙。   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容熙被江无虞反手擒住,以单膝跪地的姿势,脸色青白相间很是难看。   “承让。”   江无虞俯下身,勾了勾嘴角,轻声对着跪在地上的容熙说着,而后才放开容熙回了座位。   回到卫澜霆身边之前的江无虞像一只得意洋洋的小狐狸,尾巴都翘了老高,随心晃动着。   一回到卫澜霆身边,江无虞就立马收起了他的狐狸尾巴,化作乖巧软绵的小白兔模样。   只有那双狡黠流华的狐狸眼中,还有着尚未来得及消散的心满意足。   江无虞侧过眸子盯着卫澜霆看了一会儿,严重分明是“你怎么还不夸我”的不满。   卫澜霆忍俊不禁地扯了扯嘴角,抬手从自己的果盘里摘下一串圆润乌亮的西域葡萄,面无表情地递给江无虞。   江无虞:“???”   就这?   江无虞不大满意地接过葡萄,直接揪了一颗塞进嘴里,咀嚼的动作有些大稍显粗鲁,倒像是在撒着气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个时候,恶狠狠吃着江无虞不经意地一瞥,用余光看到卫澜霆那忍不住翘起的嘴角。   才知道卫澜霆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也是为他开心骄傲的。   江无虞挑了挑眉,吃葡萄的动作也放温柔了许多,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而另一边的容熙和容清越脸色就没这么好了,容熙输了,容清越也觉得脸上无光。   “切磋就是如此,有输有赢才有看头,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赢家会是谁。”   容清越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姿态端庄而又意味深长地这么说了一句。   算是勉强将场子圆了回来,毕竟除了卫澜霆一人,其余人或多或少都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宴清扶着容熙离了席,宫宴仍在继续。   “爷……”卫砚瞧瞧来到卫澜霆的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卫澜霆听后剑眉不由得皱了皱,起身离席。   卫澜霆走得有些急,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与江无虞打声招呼。   江无虞不解地看着步履匆匆离开的卫澜霆,发生什么事了,卫澜霆居然急得都没有知乎他一声。   容清越偷偷瞄着卫澜霆和江无虞那边的动静,轻摇着手中的蒲扇,笑意盈盈,眼中却有着难掩的得意。   “怎么回事?”一出大殿,卫澜霆就皱着眉头沉声问着卫砚。   卫砚摇了摇头,“属下也不知道先皇后殿为何会突然走水着火。”   卫澜霆没离开一会儿,容清越就言笑温柔地问着卫景芊:“明阳,觉得这些公子里可有你欢喜的啊?”   卫景芊露出羞怯的神色,含羞带怯地往江无虞所在的方向飞快地看了一眼。   然后又收回视线,低着头不再说话。   江无虞:“……”   江无虞被明阳公主这一脸娇羞的样子吓蒙了,心道:   别看我别看我,你看我干啥?我是真的不想娶你啊!   容清越阅人无数,何况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女儿家?   当即便明白了这些人里,卫景芊只看上了江无虞。   呵,还真不愧是兄妹,连挑人的眼光都一样。   “本宫知道了。”容清越一脸和善地拍了拍卫景芊的手,就像一个贴心和蔼的长辈。   转头,容清越又充当起了乱点鸳鸯谱的月老。   “江公子,明阳嫌这儿有些闷,想出去透透气。你陪她一道去吧,本宫不放心她一个人。”   江无虞烦闷地抿了抿嘴角,又不能拒绝这个要求。   否则便是拂了容贵妃的颜面,也让明阳公主一个女孩子家下不来台。   “是。”纠结了片刻,江无虞还是应了下来。   他就不信这个邪了,他若是不想娶,容贵妃和离渊帝还能硬生生把明阳公主塞他床上来?   出了大殿,就是繁花竞妍的相御园。   两人并肩而行,一时无话。   卫景芊是害羞得不说话,而江无虞是压根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只想着带卫景芊随便溜达一圈就回去,完成任务一般。   “喵~喵~喵~”   突然,不知哪个灌木丛中传来几声软糯的猫叫声,顿时就吸引了卫景芊的注意力。   女孩子都喜欢毛茸茸可可爱爱的事物,尤其是卫景芊。   因为她体质的原因,公主府里没有养狗更不敢养猫。   生怕猫狗会伤到卫景芊,毕竟猫爪锋利无比。   寻常人被猫挠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若是卫景芊被猫挠了,那血轻易是止不住的。   卫景芊蹲下身子,眼睛在灌木丛的枝丫躯干里来回搜索着,好奇地寻找着猫儿的身影。   江无虞见她如此感兴趣,也停住了脚步默默等着她,没有扰了她逗猫的兴致。   藏身躲在灌木丛里的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眼睛漂亮深邃如两颗澄澈的蓝宝石。   轻抬起粉色的猫爪,舔舐着爪子上雪白的毛发,慵懒而又可爱。   卫景芊瞧着,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满眼都是那只漂亮的白猫。   谁知那猫儿竟然也不怕人,不疾不徐地迈着优雅的步子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   走到卫景芊的面前停下,卫景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摸白猫儿毛茸茸的脑袋。   江无虞本来没怎么在意的,可这只猫儿一点也不怕人,倒让他心里生了疑。   而且这是猫儿通体雪白不染纤尘,干净得有些过分,一点儿也不像是这宫里的夜猫,更像是……   被人豢养的猫!   江无虞细思极恐,想让卫景芊离那只白猫远一点。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公主!”   就在前一瞬间,原本乖巧温顺的白猫突然向卫景芊伸出了利爪。   在卫景芊雪白凝玉的皓腕上飞快地留下三道爪印,而后以闪电般的速度窜进了灌木丛,再也找不到。   而卫景芊被猫挠过的地方,顷刻间就溢出了豆大的血珠,涓涓往外流着。 第53章 别跟我耍花样   卫景芊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渐渐失去了意识,身子一软倒在了相御园铺满鹅卵石的宫道上。   “公主!”江无虞赶忙跑到卫景芊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江无虞看着她手腕上仍然不断往外渗着的血珠,慌了神。   照这样的出血是会出人命的!   江无虞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伸手去抱卫景芊,想带她去找太医。   然而江无虞才刚把卫景芊抱起来,就忽觉后脑勺一阵钝痛。   还来不及回头去看是哪个贼人偷袭他,就直接昏了过去。   而后两个身材魁梧的太监从暗处出现,将江无虞和卫景芊双双带走。   卫澜霆也和卫砚赶到了先皇后的寝殿——凤霄殿。   先皇后崩逝多年,寝宫却一直没让别的妃嫔住进去。   世人都道,离渊帝顾念结发妻子,情意深重,后位一直悬空多年。   可卫澜霆知道并不是这样,离渊帝刻薄寡情,并不爱他的母后。   在他母后死后的这些所作所为不过是惺惺作态,安抚皇后母族谢氏,再为自己博个痴情君主的雅号罢了。   所以卫澜霆才会对离渊帝如此厌恶。   厌恶他的寡情薄幸,更厌恶他的虚伪自私。   凤霄殿满是金黄色的琉璃瓦,一眼望去金瓦红墙,金碧辉煌,富丽堂皇。   然而因为先皇后逝世,一宫无主,只有几名太监宫女负责洒扫清理,难免显得有些荒凉萧条。   卫澜霆走进凤霄殿,着火处是先皇后就寝的内殿。   内殿里的一应物品陈设都是先皇后在世时用过的,妆奁里也有些先皇后佩戴过的珠钗凤冠,以及先皇后几套穿过的衣裳……   这些都是卫澜霆在先皇后入陵下葬时特意留下的一部分,为的就是让自己在想念母后的时候还能睹物思人。   母后住过的宫殿还在,母亲用过的遗物也在,就好像母后仍然在他身边,他不会将她遗忘。   如今,内殿失火,母后的遗物和她曾留下的痕迹也都付之一炬,化为灰烬……   卫澜霆望着满目疮痍的内殿,只剩黑黝黝的一片,难辨本来面目。   火已经被宫人们合力扑灭,可那些被焚毁的遗物再难复原了。   卫澜霆目眦欲裂,痛不欲生,跪在殿门外。   连母后最后的一点遗物,他都没能护住。   卫澜霆一跪,殿内所有的人也都跟着扑跪在地,纷纷低头沉默,哀恸不已。   “爷,别太伤心了。皇后娘娘在天之灵见了,也不会心安的。”   卫砚也跟着跪在卫澜霆身边,望着几近崩溃的卫澜霆心有不忍。   这几年,太子爷的成长他都看在眼里,在别人眼中他是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太子殿下。   可卫砚深知,这世上仍然有两个人能让卫澜霆所有盔甲瞬间瓦解。   一位是已故的先皇后,另一位恐怕就是那位不大安分的江公子了。   卫澜霆匍匐在光滑的地面上,悲伤得直不起腰来。   红着双眼,眼中是想流流不出来的泪花,在眼眶里打着旋儿。   良久,卫澜霆才缓过来。   卫砚顾不得自己已经跪到发麻的双腿,连忙将卫澜霆扶了起来。   “好好的,凤霄殿为何会走水?”卫澜霆逼退了泪意,双眸却仍然是猩红的。   望着宫人们,冷声质问的时候更是气势凌厉,让人不敢直视。   “没人说是吗?”   所有人都低着头恨不得缩起脑袋,这让卫澜霆更是心中火冒三丈。   卫澜霆冷哼一声,拂袖而立。   “若没人说的话,通通都下到昭狱里吧,自然有的是让你们开口的法子。”   一听要进昭狱,所有人都吓得打起了哆嗦。   昭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严刑拷打都不带重样的。   甭管是多硬的汉子,进了昭狱都得乖成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有个宫女哆哆嗦嗦了半天,还是把心一横,扑到了卫澜霆的面前跪着说道:   “太子殿下,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一直都是好好的,不过今日奴婢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怪事?”卫澜霆敛眉问道。   卫澜霆用眼睛的余光注意到,这个宫女扑到他面前的时候,有一位太监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就一直低着头。   “奴婢今日照常打扫内殿的时候,在门口遇见了……”   宫女正要说出关键的话时,那个小太监翻过手掌,掌心的指缝离藏了跟细如发丝的银针。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名宫女身上的时候,小太监悄悄将手里藏着的银针朝着宫女的太阳穴射了出去。   他侥幸地以为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小动作。   然而那根银针并没有顺利刺入宫女的太阳穴,而是被卫澜霆一个飞身徒手以两指捏住了。   与此同时,卫砚也一个闪身擒住了那名小太监,在小太监打算咬毒自尽之前就卸了他的下巴。   卫澜霆望着那名小太监,阴冷一笑:“孤瞧你有些眼熟,之前好像在清渊殿见过你,带走。”   “是!”卫砚应声道。   说起清渊殿,卫澜霆才想起江无虞还在容清越那儿!   顾不得盘问这个小太监,卫澜霆立刻拂袖离去,不敢在多逗留片刻。   心里很是不安,仿佛隐隐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他很怕,害怕在继母后寝殿被毁之后,江无虞也会出什么不测。   出了凤霄殿,卫澜霆甚至连轻功都用上了,不管不顾地朝清渊殿奔赴而去。   在这一路上,卫澜霆也冷静了下来。   先皇后的寝殿失火,他关心则乱。   现在想想凤霄殿失火的时间太过巧合,早不烧晚不烧,偏偏正好是容清越举办宫宴的这天。   更像是,容清越为了将他引开大殿,刻意制造的一场失火!   卫澜霆后知后觉,懊悔不已,若是无虞和芊芊出了什么事,他必将无法原谅自己。   在卫澜霆赶回大殿时,那些官宦家的子弟已经陆陆续续出宫了。   大殿内只有容清越立于殿中,面带微笑地望着他。   那笑容,怎么看都觉得碍眼。   “人呢?”卫澜霆寒着脸,冷声问她。   容清越故作惊讶地问:“太子在说什么呢?本宫怎么听不明白?”   卫澜霆耐心有限,不想跟容清越拐弯抹角打什么哑谜。   何况他耗得起,无虞和芊芊也未必等得起。   卫澜霆深知要让这个女人开口说真话只能来硬的,长袖一挥,大殿的门“砰”地一声合上。   将外头白亮的阳光也隔绝在外,整个大殿瞬间暗了起来,透着股诡异的氛围。   “别跟我耍花样!”而后,卫澜霆低吼着,一步一步逼近容清越。   容清越万万没想到卫澜霆竟会如此大胆放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皇宫之中对她无礼。   “你、你想做什么?站住,不许往前走了!”   望着满脸阴戾的卫澜霆,容清越只觉得他不是人,而是地狱里走出来的魔鬼。   “来人来人!”   容清越被卫澜霆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到了,连忙扯着嗓子冲着殿外大喊,想让侍卫护驾。   “别喊了,殿外已是空无一人。孤让他们护送那些纨绔出宫,贵妃此刻只怕是身边无人可用了。”   卫澜霆望着吓得花容失色的容清越,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菲薄的嘴唇,语气阴冷森然,听着便让人不寒而栗。   “放火烧孤母后寝殿,还将明阳藏了起来,果真好胆色。孤该拿你怎么办呢,贵妃娘娘?”   话音刚落,容清越就被卫澜霆一把掐住了脖子。   “你最好赶紧说实话,不然孤可不保证会不会气得手抖,一不小心扭断了贵妃这细长的脖子,怪可惜的。”   卫澜霆一只手悠哉悠哉地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掐着容清越的脖子。   每说一个字,手上的力道就加重一分,轻而易举地将容清越举了起来,让她双脚离了地。   容清越鼻息间的空气被抽离剥夺,难以呼吸,白皙的脸也越涨越红,不断用手拍打着卫澜霆钳制住她脖子的那只手。   她的拳打脚踢对卫澜霆来说不过是小打小闹,他自巍然不动。   “说不说?”   卫澜霆一脸冷漠地看着几近窒息的容清越,大有她再不说就直接将她掐死的架势。   容清越艰难地点了点头,她算是明白了,这卫澜霆就是个十足十的疯子!   他什么都敢干得出来。   卫澜霆见容清越终于松了口,便松开手,任由她如破碎的风筝一般跌坐在地。   没了束缚的容清越捂着脖颈,贪恋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待她缓过来了,她才弱弱地说道:“在…在后殿……”   也不知道她是伤到了喉咙还是被卫澜霆吓得,说话都哆哆嗦嗦说不利落,细如蚊蝇。   得到的想要的答案,卫澜霆一刻也不肯多留,只冷冷地留下一句:   “若他们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孤便让整个颐国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   说完,卫澜霆一路奔赴,终于找到了卫景芊和江无虞的所在。   卫景芊手上缠着好几圈白色纱布,还渗着点点血迹,宛如朵朵红梅。   而江无虞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两个人昏迷不醒,躺在同一张床上,皆是衣衫半褪! 第54章 殿下这是在无理取闹吗?   “爷?”外头传来卫砚的声音。   卫澜霆拂袖,一阵疾风将房门蓦地关上,低声吼道:“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   卫砚本来是想进来帮卫澜霆的,可一听卫澜霆这么说,他就立马成了一尊门神守在门外。   卫澜霆快速将两人的衣服穿戴整齐,而后将江无虞抱了出去。   若是让明阳醒来发现自己和江无虞同睡在一张床上,会很麻烦,也不好跟明阳解释。   明阳手上的纱布血未被浸湿,说明血已经被止住了。   幸好容清越心中还有几分畏惧,没有不顾明阳的死活,任由她的伤口流血不管。   “守着公主,等她醒来。若有人问起,便说公主宴席上多喝了几杯,在休息。”   卫澜霆抱着昏迷不醒的江无虞出来的时候,不忘对守在门外的卫砚吩咐道。   “是,爷放心,尽管去吧。”   卫澜霆想说的卫砚心里都有数,又见江公子不省人事,忙催着卫澜霆。   卫澜霆点点头,就将江无虞抱到了太医院。   太医院的几位太医见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正想张口斥责呢,细看才发现来人居然是太子殿下!   “参加太子殿下。”众太医连忙下跪行礼。   卫澜霆忙开口:“别管那些虚礼,快帮孤瞧瞧他怎么样。”   “是。”太医院院判连忙出列替江无虞把脉。   院判捏着江无虞的脉搏,皱了皱眉。   “太子殿下,把这位公子放到内室的床榻上吧,容臣仔细诊断。”   江无虞此刻被卫澜霆抱在怀里,脉搏也会受到影响。   院判这样一说,卫澜霆立刻疾步走进内室,将江无虞放平躺在床榻上。   院判重新替江无虞把起脉来,又伸手在江无虞的后脑勺摸了摸。   卫澜霆的视线紧紧盯着院判,目不转睛。   院判摸了摸江无虞的后脑勺,翻手一看,手上竟然还有半干未干的血迹。   用手小心翼翼地扒拉开江无虞后脑的发丝,发现了伤口。   找到伤口,院判站起身朝着卫澜霆拱了供手,说道:   “太子殿下,这位公子是后脑受到钝器击打,才会昏迷不醒的。”   “要紧吗?”卫澜霆看着江无虞后脑勺的伤口,剑眉紧锁。   “太子殿下不必担心,只是些皮外伤,不会伤及性命。臣去开药,这位公子喝了药很快就能醒来。”   院判此时正拿出自己的医药箱,为江无虞处理着后脑的伤口,防止发炎。   喝了院判开的汤药,卫澜霆在旁边守着江无虞守了一个时辰,江无虞都没有醒转的迹象。   卫澜霆心急如焚,忧心忡忡地皱眉望着江无虞,手指也不直觉地敲着。   时不时还用质疑的眼神扫着一旁被吓得战战兢兢的太医院院判,就差没把院判直接从太医院的窗户里扔出去了。   终于,在太医院院判快要坚持不住腿软跪下去的时候,江无虞醒了。   “嘶……到底哪个杀千刀的偷袭的我?!”   江无虞低声咒骂了一句,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脑袋后面的伤口。   才发现自己的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缠了好几圈纱布,摸上去头都大了一圈。   江无虞醒,最开心的不是卫澜霆而是院判。   要是这位公子醒不过来,只怕太子殿下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卫澜霆悬而未决的心稍稍放下。   又看着江无虞摸脑袋的滑稽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一旁站着的太医们都看傻了眼,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刚刚的太子殿下脸臭到不行,满脸阴郁,真是谁看谁害怕。   现在这位公子醒了,太子殿下居然像变了个人似的,笑得如此宠溺……   嗯,有猫腻!   所有太医纷纷摇了摇头,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想着。   江无虞捧着自己的小脑袋瓜,发现连转头都不利索了,一脸郁闷。   偏偏他对面的卫澜霆又满脸笑容,江无虞板着脸很严肃地说道:   “殿下,我是被人从背后偷袭的,很惨很无辜,你能不能别笑我了?”   江无虞以为卫澜霆说在笑他太弱太笨了,才会受伤,所以开口替自己辩解道。   话音刚落,卫澜霆果然就收敛了笑容,抬手摸了摸江无虞的脑袋。   郑重其事地望着江无虞说着,像是在向他做出什么承诺。   “孤知道,孤不会放过伤害你和明阳的人。”   江无虞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四处扫了一眼,却没发现明阳公主的身影,又想着他昏迷之前明阳公主的伤口还流了好多血。   便问卫澜霆:“明阳公主没出什么事吧?她的伤要紧吗?”   卫澜霆摇了摇头,“孤让太医去瞧过了,血止住了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在江无虞昏迷期间,卫澜霆也让两个医术精湛的太医去瞧过卫景芊。   没什么大问题,吃些补气益血的汤药把流的血补回来就是。   “那就好。”江无虞舒了一口气。   毕竟明阳公主是他一起出去的,若是公主有什么不测,他还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卫澜霆。   瞧着江无虞很关心卫景芊的样子,卫澜霆皱了皱眉头,“你很担心明阳的安危?”   这可不是卫澜霆想要看到的,一个是他的亲妹妹,一个是他喜欢的人……   “他是你妹妹啊。”   江无虞有些懵懵地望着卫澜霆,搞不懂他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是因为她是孤的皇妹,你才关心她的?”卫澜霆继续问道,像个不依不饶的小孩子在争宠。   这下子轮到江无虞笑了,歪着头满眼狡黠地盯着卫澜霆认真到有些可爱的俊脸。   一脸无奈地笑着说道:“殿下这是在无理取闹吗?”   “不管是明阳抢了你,还是你娶了明阳,孤都会不高兴的。”   卫澜霆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若是江无虞和明阳在一起了,他都不知道该恨谁横刀夺爱了。   卫澜霆这话,细听之下像是在无赖撒泼。   旁边假装在做自己事的太医们听了,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原来太子殿下温柔的时候比严肃的时候更吓人。   江无虞已没有了大碍卫澜霆便想着带他回东宫了,实在是不愿意在这个肮脏污秽的皇宫多待一分一秒。   然而卫澜霆刚扶着江无虞走出太医院的大门,离渊帝身边的大内官就领着几个小太监一路小跑而来。   “太子殿下!”大内官气喘吁吁地喊住卫澜霆,“哎呦,您可让老奴好找啊。”   卫澜霆眉心微不可察地跳了跳,“出什么事了?”   “您招惹了容贵妃,容贵妃在皇上面前好一顿伤心哭诉。皇上便让老奴找到您去御书房问话。”   大内官左顾右盼着,见没有外人,才压着声音说道。   卫澜霆冷漠地扯了扯嘴角,“她倒是不长记性。”   “您说什么?”大内官愣了愣,一时没听明白。   卫澜霆摆了摆手,不想细说。   目光看了眼身旁的江无虞,说道:“孤随你去,只是劳烦大内官替孤将他送回东宫。”   “是,殿下放心,老奴一定会将江公子安安稳稳送回去。”大内官恭敬应下。   江无虞却不依了,他伸手一把揪住卫澜霆的衣袖,眉眼倔强地说道:“我不回去。”   “听话。”卫澜霆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去御书房不会有好事的,你去挨骂受罚,我又怎么能安安心心回去呢?”   江无虞虽然不知道在他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可从大内官的话里也不难猜出。   卫澜霆一定是为了他得罪了容贵妃,容贵妃才会跑到离渊帝面前哭哭啼啼,让离渊帝替她做主的。   江无虞也许别的事情都会听卫澜霆的,可是让他撇下卫澜霆独自承受一切,自己却溜之大吉,那是他万万做不到的。   卫澜霆见他是真的固执倔强,也不勉强他,只是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伸手揉了揉江无虞的头顶。   笑容中夹杂了淡淡的苦涩,“什么时候,孤的小虞儿也这么讲义气了?”   其实,卫澜霆不需要江无虞为他做什么。   他甚至想,如若有一天他倒台了,江无虞这个小没良心的要毫不犹豫地与他撇清关系才好。   千万不要因为他连累到自己,要撇得干干净净。   可是,当小无虞固执地不肯走的时候,卫澜霆觉得一颗心仿佛都被填满了。   原来被人如此坚定而又固执的选择,也是一件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哎呦!行了行了,两位祖宗,皇上还在等着呢。”   大内官看着两个人含情脉脉的样子,急得都快哭了。   卫澜霆与江无虞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仿佛什么话都不用说出口,却又什么都明白了。   到了御书房外,卫澜霆伸手替江无虞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捋至耳后,音色低沉轻柔。   “等我。”   “好。”   江无虞乖巧地点了点头,他哪也不去,就站在离御书房不远的一处树荫下等他。   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窥见御书房发生的事情。   卫澜霆才刚一迈进御书房,一叠奏折就直楞楞地往他头顶砸了过来。   面对这些小把戏,卫澜霆实在是连冷笑都不必了。   拂袖一挥,将所有奏折都甩回离渊帝的青玉案上,还有一本奏折从坐在离渊帝身边的容贵妃脸上擦过。 第55章 爱妃果然心细如尘   “啊!”容贵妃惊呼一声,连忙捂住脸颊。   丹凤眼中也噙满了委屈的泪水,楚楚可怜地低下头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还不说。   一个字也不说,甚至连怨恨的眼神都没有。   偏偏她做出这副委曲求全的模样,更能讨男人心疼怜惜。   果不其然,离渊帝立刻皱起了眉头,瞪着卫澜霆冷声斥道:“悖逆!你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   卫澜霆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自顾自地走到御书房铺着的丝毯中央站定。   冷漠而坦荡地从喉间滚出三个字:“手滑了。”   离渊帝望着他这副理所当然的倨傲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再怎么说,贵妃也是你的长辈,怎可对长辈如此忤逆失礼?”   离渊帝气得对着卫澜霆吹胡子瞪眼。   “这样的长辈您还是自己留着吧,儿臣可无福消受。”   卫澜霆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扯了扯嘴角满脸讽刺。   “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   离渊帝气得“蹭”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指着卫澜霆的鼻子骂道:   “瞧瞧你现在,还有半点太子的样儿吗?目中无人,狂妄悖逆,倒像是个疯子!”   “陛下,别动怒,龙体要紧。”   容清越望着为她气急出头的离渊帝,眼中掠过一丝得意,而后急忙站起来扶着离渊帝。   温柔体贴地替离渊帝拍着起伏的胸口,善解人意地说道:   “太子也不是有意的,兴许是对臣妾有什么误会……陛下您切莫动怒,好好跟太子说。”   容清越表现得越是委曲求全,离渊帝就越是要维护她的颜面。   “你看看!”离渊帝的嗓门顿时又大了起来。   “你对贵妃如此无礼,她还是在替你说着好话。事到如今你还死不悔改,究竟有没有良心!”   “呵,”卫澜霆不由得讥笑出声,勾唇反问:   “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没有良心,你也有眼无珠,岂不是很应当?”   “你这个逆子!”   离渊帝被卫澜霆这三言两句轻飘飘的嘲讽气得要跳脚。   “你不躬身省过,竟还攀蔑朕,实在是无可救药!”   “你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偏听偏信,做儿臣的不也没有指责你吗?宽以待己,严以待人,您可当真是其中翘楚啊。”   卫澜霆今日心情很不好,也自然不会给离渊帝半分好脸色。   就算是闹到底,他也不怕什么。   有本事就杀了他,但是离渊帝不敢,因而也就只能斥责罢了。   “你不用跟朕顾左右而言他,贵妃脖子伤的伤是你掐的吧?”   离渊帝摆摆手,只打算就事论事。   “不错。”卫澜霆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哼,你竟敢掐贵妃,如此忤逆不孝,下一步是不是就准备逼宫造反了啊?!”   离渊帝气得将案上所有的奏折一把拂到地上,霎时“噼里啪啦”响作一团。   惊得容清越在一旁捏着丝帕捂着嘴,眼中却藏了几分痛快。   离渊帝越是动怒,她就越是高兴。   “我若是想反,你以为不能吗?”   卫澜霆毫不在意地叉着腰,眉眼倨傲。   “也就只有你当这皇位是个什么至宝,而在我眼里,这皇位简直微不足道。谁爱要,谁拿去。”   “哼。”离渊帝冷哼一声。   只当他是在说什么胡话,他才不相信,怎么会有人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   “您自己被欲\望蒙蔽了双眼,可别以为世人都像你一样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   卫澜霆继续出言嘲讽。   “起因如何,你在意吗?你最宠爱的容贵妃,放火烧了你所谓的心爱发妻的寝殿啊!一边是宠妾,一边是发妻,您该怎么做呢?”   听到卫澜霆说是容清越放火烧了先皇后的寝殿,离渊帝鹰隼般质疑的目光就落在了容清越的脸上。   容清越立马摇头喊冤,否认道:   “陛下,太子所说皆不属实啊!臣妾没有,臣妾怎么敢?”   还不待离渊帝表态,容清越又扭过头一脸痛心疾首地问着卫澜霆:   “太子,你说话可有真凭实据?本宫自问待你不薄,纵使这次替明阳择婿你不同意惹你不高兴了,你大可以跟本宫商量,实在不必如此坑害本宫啊!”   容清越痛心地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襟,一番话可谓是说得声泪俱下,听者伤心。   仿佛她真是将卫澜霆当做亲儿子养,结果却被反咬一口,寒心不已。   这一番话说完,离渊帝也不禁有所动容。   “啪、啪、啪!”   卫澜霆甚为捧场的替容清越鼓着掌,神情颇为认真好奇地看着她问:   “容贵妃的词也好情绪也好,不知出身哪个戏班子?下次听戏,可再也听不进旁的那些呕哑嘲哳了,只管请容贵妃开嗓唱一曲就是了。”   容清越:“……”   卫澜霆这几句挤兑,气得容清越脸都绿了。   离渊帝也懒得去理会卫澜霆的毒舌,只问:“太子,你说是贵妃放火烧的凤霄殿,可有人证物证?”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难道我有证据,你就会惩戒她吗?”   卫澜霆冷眼旁观着自己的父皇,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笑。   离渊帝一时哑然,嘴唇张了张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到卫澜霆又冷笑着开了口:   “既然你舍不得惩治容贵妃,又何必问呢,平白叫自己为难。继续做个昏君不好吗?”   “放肆,你一定要这么对朕说话吗?”离渊帝气得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问他。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都是向您学的啊。”   卫澜霆脸上笑意不减,只是眼中的神色越来越冷。   “敢问您还有什么要训斥的吗?若没有,儿臣就先告退了。”   卫澜霆剑眉轻挑,神情淡漠,还有些许的不耐烦。   “滚吧。”   离渊帝真的是拿这个忤逆不孝的儿子没辙,打不得又骂不过的。   索性让他赶紧滚,眼不见心不烦。   卫澜霆巴不得呢,慵懒地作了一揖,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陛下……”   容清越气急,她当然不甘心了。   她今日受了这许多的委屈折辱,而卫澜霆居然半点惩罚都没有受,这让她心里怎么能不难受?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今日受委屈了。”   离渊帝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回头朕让内官送些奇珍异宝到清渊殿,你就别跟太子置气了。”   “臣妾怎敢与太子置气?是太子不喜欢臣妾罢了。”   容清越说着,还垂下两行清泪,抬手用丝帕轻轻擦拭着眼泪,梨花带雨的模样让离渊帝又是一阵心疼。   “他不喜欢你也是应当。”   容清越:“???”   容清越哭得正起劲呢,突然听到离渊帝来这么一句,还以为是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离渊帝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又开口补充道:   “朕的意思是,他连朕都看不顺眼,又怎么会喜欢你呢?”   容清越听后默默叹了一口气,偷偷瞄着离渊帝的脸色,故作郁闷担忧地说道:   “陛下,不是臣妾挑拨。不知您有没有发现,自从清江国的质子江无虞去了太子身边,太子跟我们就越来越不是一条心了。”   离渊帝愣了愣,随即也摸了摸胡子,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从前太子虽清冷淡漠了些,倒也不至于对您如此不恭敬啊。”   容清越见离渊帝并没有变脸,一脸为他着想的模样,再接再厉地说着:   “臣妾受些委屈没什么,只要陛下待臣妾好臣妾就心满意足了。只是,臣妾不愿看到您和太子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啊。”   容清越深知离渊帝不在乎旁的小打小闹,却在乎他和卫澜霆那点微薄的父子关系。   原因无他,卫澜霆是最像他的一个儿子,无论是脾气秉性还是手段心计。   离渊帝果然沉吟了片刻,鹰隼般威严的眼眸微微眯起,透着眼角眯出几道细细的眼纹。   语气深沉,透着危险:“似乎,还真是贵妃说得这样。”   然而下一秒,离渊帝话锋一转,垂眸看着身侧的容清越。   “不过,之前朕看你似乎挺喜欢那个江无虞的。”   离渊帝可没有忘记,那日在相御园他刻意让江无虞跪地不起,容贵妃还让江无虞起身了。   容清越心里“咯噔”一下,生怕离渊帝怀疑到她是刻意调拨,强作镇定地解释道:   “唉,臣妾起初也是真心实意喜欢江无虞这孩子的,毕竟生得也跟个玉人似的,漂亮又乖巧,看了就讨喜。   可是陛下今日也瞧见了,太子如今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离渊帝旋即笑了笑,望着容清越的眼底浮动着些许意味深长的情绪。   “爱妃果然心细如尘。”   卫澜霆从御书房出来,没看到江无虞的身影,就四处瞧了瞧。   结果发现江无虞正躲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底下,靠着树干闭目养神呢。   这个小没良心的!   卫澜霆朝着江无虞走了过去,手里还捏着他刚刚随手摘了一片树叶。   树荫底下凉快又舒服,江无虞睡得还挺熟,卫澜霆的脚步又很轻,所以江无虞丝毫没有察觉有人靠近。 第56章 他是你皇嫂!   树荫繁密阴凉,风也温柔缱绻,倒是个打盹的悠闲地儿。   卫澜霆负手而立,在江无虞身边站定。   江无虞仍然没有察觉,酣酣地睡着。   卫澜霆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就江无虞这机警性,让他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待着呢?   只怕被人卖了,还傻乎乎的给人数钱呢。   卫澜霆歪着头睨着江无虞的睡颜,确定他是真的没醒之后就打算逗一逗他。   先是用树叶的叶尖尖在江无虞软嫩白皙的脸蛋上戳了戳。   他脸上的肉又软又嫩,弹性也好,卫澜霆戳了好几下。   江无虞皱了皱眉,抬起手像拍苍蝇似的在脸前拍了拍空气。   卫澜霆憋着笑意,树叶毕竟偏硬一些,他就改用自己柔软的发丝在江无虞的脸颊上轻轻拂过。   痒得江无虞不由得皱起眉,拱了拱小巧挺拔的琼鼻,已经有了要醒来的迹象。   卫澜霆却还在捣乱。   他十分恶劣地将他方才挠江无虞的那缕发丝和江无虞胸前的一缕青丝绑在了一起,打了个活结。   活结打完,江无虞正好悠悠醒转,带着睡意惺忪的懵圈。   “殿下,你在做……”   卫澜霆朝他勾唇一笑,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抵在自己唇边,示意让江无虞不要说话。   江无虞有点茫然:“???”   卫澜霆没有浪费那片他随手摘的树叶。   下一秒,他一手撑着树干把江无虞圈在自己的怀抱,一手持着绿叶,隔着绿叶吻上江无虞樱色的唇瓣。   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他低头俯身的那一刻,脑后柔顺的发丝也如丝滑的锦缎般滑到胸前,迷了江无虞的眼。   江无虞微微仰起头承受着他的吻。   吻毕,因为不好意思,眉眼低垂着,暗自风流婉转。   浓淡得宜的眉梢间还藏着一颗小小的朱砂痣,更衬得他整个人如花蕊梅心般娇艳。   光是这诱人采撷的眉上风情,就足以令卫澜霆动情。   卫澜霆情不自禁,再度俯身,吻上了江无虞眉梢上的那颗朱砂痣。   江无虞惊得眨了眨漂亮水灵的桃花眼,没有闭上眼睛,而是像乖巧的小鹿似的看着卫澜霆。   这个位置,还从未有人亲吻过呢。   江无虞有些不争气的扬了扬嘴角。   卫澜霆又抬起手轻轻摩挲着他这颗朱砂痣,低沉喑哑的嗓音颇为性感。   “孤盖过章了,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江无虞别过头,没好气地笑了。   巧笑倩兮,环胸问他:“殿下给我盖了章,那我的章要在殿下哪儿盖呢?”   卫澜霆剑眉轻挑,埋在江无虞的脖颈间低声说道:“孤是个俗人。”   “自然是这儿了,除了这儿,孤不接受任何蛊惑。”   而后他拉住江无虞柔若无骨的手掌,抚上自己的唇瓣。   江无虞也跟着点了点头,温热的指腹还蹭了蹭卫澜霆柔软的唇瓣。   忽的,江无虞踮起脚尖,双手圈住卫澜霆的脖子,将脸凑了过去,似乎是要亲吻卫澜霆。   卫澜霆眉眼间带着狭促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若是换作以前,江无虞被他怎么盯着瞧,自然是亲不下去了。   可这次,江无虞才不怕呢。   江无虞将嘴唇凑了上去,却没有亲吻卫澜霆,而是从他的唇上轻轻擦过,最终含住了卫澜霆的耳垂。   贴在他耳边软绵地呜咽道:“这个位置,是我的地盘了。”   说完,江无虞往后撤了一步,晶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卫澜霆,蕴藏着笑意。   从这儿开始,他终于可以不再躲闪卫澜霆炽热的目光了。   而是光明正大的与他对视。   卫澜霆看懂了他眼中的神色,默立良久。   而后,卫澜霆一把将他拥入怀中,“虞儿,我好高兴,你终于不怕我了!”   江无虞没有否认什么,而是抬手揽住了卫澜霆精壮的腰身,脸上也和卫澜霆一样带着些许的笑意。   容贵妃张罗着给明阳公主选驸马的荒唐事,不了了之。   其实事后容贵妃也有刻意撮合卫景芊和江无虞,可是卫景芊却是说什么都不肯再去见江无虞了。   容贵妃颇为惊讶,还特意让人去查了。   原来是卫澜霆去跟卫景芊说了些什么。   卫景芊可是不敢再与那位江公子单独见面相约了。   她清晰的记得,那日皇兄来公主府探望她。   刚开始关怀问话的时候,脸色还算和煦,说话也算柔和。   后来见她手上的伤已经结痂,伤势愈合得差不多了,卫澜霆就沉下了脸色,一脸严肃地望着她。   喊她,“明阳。”   卫景芊一听卫澜霆喊她封号,瞬间心里就紧张得不得了,坐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卫澜霆。   皇兄只有在责怪她或者是教导她的时候,才会直接喊她的封号。   “那日宫宴上的江公子,你喜欢他?”   卫澜霆淡漠地问着她,他没有发怒,甚至连语气都是平淡无波的。   可是在卫景芊眼里,卫澜霆不笑的时候面相就很是威严,甚至有些凶。   卫景芊立马头摇得像拨浪鼓,口是心非道:“不喜欢。”   “真的?”卫澜霆不大相信地挑了挑眉。   “真的。”卫景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   卫澜霆的脸色这才柔和了几分,拂了拂衣摆在她的床边坐下,之前可都一直居高临下地站着看她的。   “不喜欢就好,他不适合你。”   虽然卫景芊嘴上说了不喜欢江无虞,但卫澜霆这么说,她心里还是很好奇的。   “为什么不适合?”   卫景芊脱口问道,问完又赶忙默默闭上嘴,偷偷看着卫澜霆的脸色,生怕他会不高兴。   卫澜霆叹了口气,觉得告诉她也无妨,总比景芊对无虞情根深种好。   “他是你皇嫂。”   卫景芊:“!!!”   卫景芊瞪大双眼,眼睛大得像铜铃,就差眼珠子没从眼眶里惊掉出来了。   “什、什么?皇兄你再说一遍,你刚刚说的什么?!”   卫澜霆一脸无奈地瞥着自家妹妹,但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是你皇嫂,你不可以喜欢他,你们两个不合适,听明白了吗?”   “听…听明白了。”卫景芊木讷地点点头。   卫景芊已经被卫澜霆不苟言笑的认真模样吓得一愣一愣的,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不知为何,卫景芊突然觉得有些委屈,想哭。   她好不容易才看上一个顺眼的公子,结果到头来竟然还是自家皇兄先看上的人。   跟自家皇兄争吧?没那个胆。   不跟他争吧?觉得自己又有些委屈。   “行了,你好好养伤,孤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把该说的话说完,卫澜霆伸手拍了拍卫景芊的肩膀,起身走了。   卫景芊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眼中充满了好奇与不解。   待身边的侍女将卫澜霆送走再折返回来,卫景芊便开口问着她:   “你说皇兄今日是来看望我的吗?”   “太子殿下自然是来看望公主的了。”侍女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回答。   “可我这么觉得,皇兄像是在警告我离江公子远一点,顺带过来看望我的呢?”   卫景芊用手托着下巴,怅然若失地说着,有些闷闷不乐。   侍女见公主不大开心,便指了指不远处一大箱的补药劝她:   “太子殿下也是关心您的,还让卫詹事送了好些珍贵药材来呢。”   卫景芊懒懒地瞥了一眼,努了努嘴。   “送这么多的药材,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兄想让我一直缠绵病榻,好别去纠缠他的江公子呢。”   “公主可不敢这么说,卫詹事还没走远呢!”侍女小声低呼。   卫景芊吓得立马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东张西望地探了探头,生怕自己说皇兄的坏话被卫詹事听到。   要是被卫詹事听到了,不出半个时辰,皇兄也就知道了。   容熙听容觉禀报了这事后,更是气得打砸了屋子里的好些东西。   卫澜霆不是向来最疼爱自己的这个妹妹的吗?   可他竟然还是为了江无虞,去让明阳公主跟江无虞保持距离。   究竟是为什么,卫澜霆待江无虞如此的特殊和偏爱?!   容觉见自己劝不好公子,就悄悄去将宴清请了过来。   宴清来了,看到屋里满地狼藉,都没处落脚了,不由得皱了皱眉。   “滚出去!”   听到有脚步声,容熙烦闷地抬手拿起桌案上被他砸得仅剩一个的杯盏,朝着宴清扔了过去。   “嗯。”宴清闷哼了一声,没有闪躲,额头硬生生被砸出了血。   容熙听出是宴清的声音,扭头望了过来。   又瞥见他额前流的血,皱眉问道:“你怎么不躲?”   “我躲了,你还怎么出气?”   宴清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的血,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容熙不免有些愧疚,可他心里也正烦着,道歉的话也别扭得说不出口。   宴清瞟了他一眼,偷偷观察着容熙的脸色。   “哎呀!”宴清估计叹了一口气,然后委屈巴巴地嘟哝着:“你这下手还怪重的。”   容熙这才不情不愿起身去拿伤药。   替宴清处理伤口伤药的时候,容熙嘴上还念叨着:“你明明能躲过去的,却不躲,真是个傻子!”   “你给的,都是好的,我怎么舍得躲?” 第57章 终归纸包不住火   容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故意加重了手上上药的力度。   “嘶,我这没被你砸死,倒是要被你疼死了。”   宴清疼得龇牙咧嘴的,不满地嘟囔着。   “我还以为你不怕疼呢。”容熙冷哼一声,手上的力度倒是不自觉放柔了几分。   “也就是你砸我我不躲,换作别人我躲得比兔子还快呢,放心吧。”   宴清知道容熙是落不下脸向他道歉,又埋怨他不知道躲开,便也顾不上额头上的疼,嬉皮笑脸着说道。   容熙无奈地叹了口气,替宴清涂好上药,才开口问他:“你怎么突然来了?”   “你开心的时候,我不来给你添堵;你不开心的时候,我负责给你撒气啊。”   宴清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语气和举止都十分轻松随意,可眼中的认真神色容熙无法忽略。   容熙长久静默,眼神复杂,让人看不出是喜还是悲。   末了,容熙扯了扯嘴角,笑他:“你真是个傻子。”   “我是傻子,被你欺负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情。”   宴清看到他眼底涌动的泪光,连忙拥住容熙,“可是我不愿意你哭。”   容熙本来都要把泪意压抑下去的,可一听他这话,还是忍不住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从未有人,像宴清一样珍视他,待他如珠似宝。   容熙的眼泪晕染湿了宴清肩上的衣裳,宴清察觉到肩上有些湿热,立马去看容熙的脸色。   无论容熙哭得多惨,卫澜霆都无动于衷。   可在宴清面前,他的眼泪还没有掉下来,宴清就已经心疼不已。   容熙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他哭。   或许这就是演戏与真实的区别吧。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会想让他见到自己流泪的模样,生怕他担心。   逢场作戏的时候,唯恐眼泪流得不够,不足以令对方动容。   “哭什么?”   宴清满眼心疼地看着容熙。   在宴清眼里,容熙实在是个缺少关心的可怜人。   无论他多坏,他都可以理解包容。   因为从没有人教他去心怀善意,也没人对他心怀善意。   容熙倔强地摇了摇头,否认道:“谁哭了?才没有。”   宴清俯身吻上他的睫羽,亲了亲他的眼睛。   然后像小孩子似的较真地说道:“你骗我,分明哭了,我都尝出来了。”   容熙被他这小孩的模样逗笑了,问道:“嗯,我哭了,我承认,可以了吧?”   “不可以。”   宴清再度吻去他脸上未干的泪痕。   “不可以哭了,哭了你就不是那个清风霁月般的神仙公子了。”   “若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清风霁月般的神仙公子呢?”   容熙苦涩地挤出了一抹笑容。   “我虚伪肮脏,闭上眼的时候我都害怕我自己。若是你知晓了我脑海中那些恶毒怨憎的想法,只怕连你也会惧怕我的。”   容熙想,也许在宴清心里他是个无欲无求的神仙公子。   可是他心里很清楚,他做不到无欲无求,相反他想要的很多,他的野心很大。   容熙有些担心,若是宴清喜欢的只是他理想中的容熙。   若是到最后发现容熙并非他所想的简单单纯,又会如何?   “不要这么说自己,你的好你的坏,我都可以自己感受到。”   宴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我想我已足够了解你了。就算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我也已经喜欢上你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容熙愣了愣,微微蹙眉。   “我说来不及了。”   宴清抬手替容熙抚了抚鬓边的发丝,而后眉眼温柔且坚定地看着他。   “我已经喜欢上你了,容熙,听懂了吗?来不及了。”   宴清一字一句地说着,语气虽有几分无奈,却也是他心甘情愿的被困住。   容熙却有些急了,急着告诉他:   “可是…可是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被我骗了。”   如果宴清只是跟他逢场作戏,容熙会很乐意相互演戏,然后毫无顾忌的利用他,吸干宴清最后一点有价值的血肉。   可如果宴清是认真的,那容熙就退怯了。   他怕他承受不住宴清对他的情意,他会心怀愧疚。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好人,也不会因为你不好而不喜欢。不然,我为何不喜欢开善堂的大善人呢?”   宴清颇为宠溺地看着他说道:“放心吧,我会很疼你的。”   “那你会离开我吗?”   容熙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因为真正爱他的人太少了,少到屈指可数。   所以他格外珍惜每一个人爱他的人。   “只要你不舍弃我,我便不会离开你。可若是你舍弃我了,纵然我再爱你,我也不会原谅你。”   宴清颇为傲娇地扬了扬头,带着开玩笑的语气。   彼时的宴清也没有想到,他竟会一语成谶。   最近这几日,卫澜霆似乎比平时更忙了。   江无虞见他的频率甚至从一日一次延长到了四五日一次。   “殿下这几日似乎很忙?”   一个人用膳时,江无虞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懒洋洋地问着一旁的魏家兄弟。   “是的,不然太子爷定然是会抽空来陪您的。”魏风声点头回答。   江无虞心想便是再忙,也不该连一起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那他在忙些什么呢?”   “似乎是西北出了战事。”魏风声默不作声,魏鹤唳就开了口。   说完,魏鹤唳就突然感觉脚上一阵酸痛!   低头一看,魏风声正狰狞着脸上的肌肉,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西北?战事?”   江无虞诧异地放下手中的银箸,拧起了眉头。   为何发生了战事,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听到风声?   等等!西北,离朝的西北方向那不就是……   “你说,究竟是哪里发生了战事?”江无虞沉下脸色,颇为严肃地指了指魏风声。   “不准瞒着我,否则你们从哪里来就统统回哪儿去吧!”   江无虞平时都是颇为好相处的,难得对他们如此严厉。   “西北,清江国。”魏风声咬了咬牙,仿佛是英勇赴死一般豁出去的神情。   顿时,江无虞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乱成了一锅粥。   良久,江无虞才平复下情绪,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谁能跟我解释一下?好端端的,怎么就起了战事……”   魏风声自然也能理解江无虞此刻的心情。   虽然太子爷嘱咐暂时不要让江公子知晓此事,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清江国的二皇子江定霞遇刺,殁了。据说是离朝的人干的,清江王悲痛之下便向离朝宣了战。”   江无虞惊呆了,惊讶过后又是冷嘲一笑。   江定霞是清江王宠妃丽珠夫人的儿子,本该是他入离朝为质的。   结果清江王和丽珠夫人舍不得江定霞,就推了江无虞去做什么狗屁质子。   虽说魏风声说的这番话略显荒唐了些,但是以清江王对江定霞这个儿子的疼爱,保不齐还真会狗急跳墙。   尤其是,江鸿的身边还有一个风韵犹存的徐丽珠在旁挑拨唆使,焉能不色令智昏?   饶是如此,江无虞也觉得江鸿是个莽夫草包。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清江国有几斤几两,竟敢大言不惭地向离朝宣战。   凭什么?凭他清江国人傻兵弱吗?   在腹诽过清江王的决策昏庸后,江无虞后知后觉地开始替自己的处境担忧了起来。   清江国向离朝宣战,那身在离朝的他该如何自处?   江鸿不会不知道但凡他对离朝稍有忤逆,都会牵连到身在帝都的他,可江鸿还是不管不顾地做了。   丝毫不顾及他在离朝的处境,也许他的生死他们根本没有人会关心过问吧。   “如此大的事情,若是我今日不问,你们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着我?”   冷静过后,江无虞勾了勾唇,笑容中带了几分凄冷苦涩。   “殿下是怕您知道了,平白让您担忧罢了。”   魏风声自知理亏,这事也不该瞒着江无虞,因而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罢了?”   江无虞秀长的眉深深皱在一起,莫名有些想笑,“不让我知道,这事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吗?终归纸包不住火。”   魏鹤唳生怕江无虞会责怪卫澜霆让他们隐瞒这件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公子,太子爷这几日都在为了此事费心劳神,您可千万不要记恨太子爷。要怪就怪我们兄弟吧。”   江无虞倒也没有怪卫澜霆的意思,只是这事实在不必瞒着他,总会有瞒不住的一天。   “起吧,我又没让你跪。”江无虞不耐烦地说道。   “谢公子!”魏鹤唳感激地磕了一个头。   江无虞却没有心思管旁的什么,只问道:“眼下清江国与离朝交恶不睦,离渊帝和朝臣可有说过要如何处置我?”   魏风声和魏鹤唳听了这话,皆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实话实说就是了,你们可已经瞒了我一次,莫不是还想继续瞒着我?”   江无虞瞧见魏鹤唳脸上的为难,故而开口说道。   魏风声也不再扭捏,一边偷偷睨着江无虞的脸色,一边低声说着:   “皇上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有朝臣联名上书说……” 第58章 孤只嫌自己为你做得不够   “只是什么?”   江无虞见他吞吞吐吐,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里却已经料想到不会是什么好事。   魏风声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有几位朝臣联名上书,要处死公子,向清江国示威,以振军心。”   江无虞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愣了片刻。   压下心头的不安局促,江无虞勉强挤出一份不算轻松的笑容问道:“离渊帝可有表态?”   “天威难测。”魏风声摇了摇头。   是了,杀不杀他不过是离渊帝一句话一点头的事罢了。   江无虞自嘲一笑。   “公子别担心,眼下太子爷忙得焦头烂额,就是为了您的事。太子爷都没有放弃,您可千万不要心灰意冷啊。”   向来不怎么会说话的魏鹤唳望着这样安静得不平常的江无虞,忍不住开口劝道。   “谢谢你们。”感受到魏家兄弟是真心担忧他,江无虞由衷道了一句谢。   “公子折煞我们兄弟了。”魏风声和魏鹤唳惶恐地低下头。   “现在外头是什么情况?我是不是都快成为离朝上下的公敌了?所有人都巴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虽说眼下情形并不乐观,不过江无虞也没有魏鹤唳想的那么悲观。   无论离渊帝意欲如何,江无虞都要为自己盘算一番。   “太子爷亲自拜访了那些一致上书要处死您的朝臣,大部分都或多或少肯卖太子爷一个面子。   还有少部分人,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不肯松口。太子爷回来后生了好大的气。”   魏风声也是听卫砚说的这些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江无虞。   “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平时被人众星捧月般巴结奉承着都还来不及躲,现在竟为了我纡尊降贵,还碰了一鼻子的灰。”   江无虞心思有些复杂,说不清是愧疚还是感动,总之并不好受。   卫澜霆应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存在,他不愿意卫澜霆为了他低下昂贵的头颅。   不能成为卫澜霆的骄傲也就罢了,竟还要成为他的负累。   “现在殿下在东宫吗?”江无虞又问。   “属下去问问。”   魏风声扭头就出了心洲去打探,没多久便回来了。   禀报道:“公子,听兰庭服侍的人说太子爷半个时辰前去马房要了匹马,进宫了。”   “进宫?”   江无虞的心忽然间七上八下跳得厉害,直觉告诉他卫澜霆进宫十有八九又是因为他的事情在奔波。   卫澜霆骑着马一路飞奔入了皇宫,除了满身的风尘仆仆,眉眼间还有浓到化不开的阴郁疲倦之色。   一路大步流星地到了御书房。   “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守在外头的大内官一看见卫澜霆,连忙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问道。   此时的日头已经有些烈,直直投下来的阳光有些刺眼。   连带着帽子的大内官都忍不住眯了眯眼,卫澜霆的眼神却甚是坚定。   “为一个人。”   他的声音仍是一贯的清冷低沉,又带着坚定不移。   最近发生的事情,大内官也都心知肚明,“太子殿下是为了江公子吧?”   卫澜霆没说话,连眼神都无甚波澜,只当是默认了。   大内官又苦口婆心地开口说道:   “太子殿下,眼下正是群情激奋的风口浪尖,您挑得实在不是求情的好档口啊。”   “放心吧。”卫澜霆淡淡地应了一声。   “哎!”   大内官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哪知下一秒卫澜霆又突然说道:“孤这辈子无论求谁,都不会求他。”   大内官自然知道卫澜霆说的这个“他”,就是坐在御书房里头的离渊帝了。   大内官叹了一口气,还想再说些什么,卫澜霆却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   “去通传吧,孤既然来了,断无白跑一趟的道理。”   “是。”   大内官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御书房通传。   不一会儿,大内官就将卫澜霆请了进去。   他也算是从小望着太子殿下长大的了,如今的太子殿下已是心里有自己的主意的人了。   “来找朕所为何事?”离渊帝连头都没有抬,嗓音淡漠威严。   “那些朝臣都是得你授意,才会联名上书要求处死江无虞。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澜霆说话时喜怒不形于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语调也甚为平淡,无波无澜。   神情却冷漠得可怕,仿佛数九寒天结下的冰棱子。   离渊帝这才放下手上的朱笔,抬眸望向站在下方的卫澜霆。   反问:“江鸿不知死活向离朝宣战,朕让他一个儿子死,过分吗?”   卫澜霆唇边掀起一抹冷笑。   “不过分。可他的命对你而言并不值钱,杀了他除了暂时泄愤外毫无用处。开个条件吧,要怎样你才肯放过他?”   “朕可没有要拿他的性命来逼迫你的意思。”   离渊帝阴冷一笑,大有一种替自己辩解的意思。   “我知道,是我想用条件换他一命。”卫澜霆仍然面无表情地说着。   忽然间,离渊帝扔了一个东西给卫澜霆。   卫澜霆伸手一把接住,摊开手掌一看,是一枚做工不算精致甚至颇为粗犷的虎符。   卫澜霆不解地抬头,看着离渊帝。   “清江国既然自寻死路,我离朝岂能不成人之美?只是朕年事已高,不便舟车劳顿御驾亲征,灭国之事就有劳太子代劳了。”   离渊帝颇为勉强地说着,仿佛真的是他去不了战场才让卫澜霆代他去的一般。   可卫澜霆却是心知肚明。   从一开始,离渊帝就想好了要让他去,根本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勉为其难。   而让大臣联名上书处死无虞,只是故意诱他入笼罢了。   就算后今日卫澜霆没有进宫,总有一天,离渊帝也会用江无虞的性命逼他就范。   阴谋与算计,才是天家皇室真正的面目,人前的光鲜亮丽不过都是遮羞布。   卫澜霆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丝毫的反应。   以至于连离渊帝也拿不准自己这个儿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末了,卫澜霆握了握手掌心上放着的虎符,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敛眸开口:   “我可以去,但你要保证不能伤他性命。”   “这是自然。”   离渊帝欣然答应,甚至答应得有些过分爽快,“只准胜,不准败。”   卫澜霆心下冷笑连连。   “记住你说的话,若你没有做到信守承诺,我不介意将你从这九五之尊的龙椅上拉下来。”   说完,卫澜霆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步履沉缓,衣袂轻摇,却是一步比一步的沉重。   离渊帝可真是百密无一疏,老奸巨猾。   让他领兵灭了清江国,还只准胜不准败。   就算江无虞不必处死活下来了,又如何与自己的灭国仇人在一起呢?   就算勉强在一起了,也会备受世人非议与诟病。   离渊帝这是摆明了要拆散他与江无虞,要么处死江无虞,要么他去灭了江无虞的母国。   无论是哪种情况,卫澜霆与江无虞之间都隔了太多太多不能跨越的鸿沟。   来时骏马飞驰犹嫌不够,归去时却只觉得路短马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东宫。   卫澜霆翻身下马,望着东宫大门上悬挂着的横额,神情复杂。   彼时,天公还不作美,像是故意泼人冷水似的落起了雨。   守门的侍卫见突然下起雨来,立马找来一把油纸伞要替卫澜霆撑着遮雨。   卫澜霆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撑伞,迎着雨跨进了东宫的门槛。   雨不算大,却也渐渐打湿了他身上的衣袍与发丝,不显狼狈,倒有一种萧瑟凄美之感。   穿过通往兰庭的鹅卵石路上,卫澜霆一眼看见了特意来找他的江无虞。   江无虞正撑着一把白色绘墨竹的油纸伞,孤身一人独立,身形细长单薄,站在兰庭外等着他。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卫澜霆脑海中忽然想到这一句诗,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   那端的江无虞也注意到了淋得浑身湿透的卫澜霆,惊愣了片刻,然后撑着伞朝他跑了过来。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江无虞将伞举过卫澜霆的头顶,望着卫澜霆这浑身湿透的模样,又是惊讶又是心疼。   他实在很难将眼前这个下雨了连雨都不躲的男人,和那日初见时,一身黑袍,墨发高束的矜贵男人联想在一起。   初见那日的卫澜霆,是个任谁多看一眼就会将自己贬到尘埃里的天之骄子,步步矜贵,通身气势。   他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狼狈孤寂。   江无虞满眼心疼,忍不住抬手抚上卫澜霆棱角分明的脸庞。   “害殿下为我奔波受累,是我不好。”   卫澜霆摇了摇头,挤出一抹笑容。   “孤难得任性淋一会儿雨,偏偏叫你看见了,没什么的。”   江无虞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是在故意宽慰他呢?   “殿下进宫,莫不是又受了气?”   江无虞忽然觉得比起自己受死,卫澜霆为他受辱反而令他更难受。   “没有没有。”卫澜霆满口否认,难得透着一份憨意。   他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圈住江无虞稍显娇小玲珑的身子。   低沉微颤的声音在江无虞耳边缓缓响起,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   “孤只嫌自己为你做得不够。” 第59章 离渊帝会处死我吗?   “不,是我这几日窝在殿下的羽翼下,懈怠了。若我足够强大,也不至于让殿下一人承受这些。”   江无虞秀眉紧蹙,但凡他能强大些,总能有办法的。   “你如今在离朝,又能如何玩出什么花样来?若是你太过针芒毕露,反倒会遭人忌惮。”   卫澜霆抚了抚江无虞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薄唇紧抿,眉眼肃穆。   果然太子终归横不过皇帝,总是处处受制。   夜晚时分,卫澜霆剑眉紧锁,卫砚则在一旁替他收拾行囊。   再过两日,卫澜霆便要去领兵征战了。   “爷,您先前让属下查的事也已经有了着落。”   卫砚见卫澜霆兴致不高,便觉得将这件事告诉太子爷,兴许爷在跟清江国交战时就不会太过心软愧疚。   卫砚此话一说出口,沉思中的卫澜霆果然有了反应,他转过身看着卫砚,等他继续往下说。   卫砚见太子爷有兴趣往下听,便暂时放下了手上收拾的衣裳,说道:   “江公子之所以盗取兵力布防图,其实是江鸿用王后的性命威胁。清江王后不光不得宠,甚至还被江鸿软禁了起来。”   “江鸿宠妾灭妻还真真是天下榜样。”卫澜霆冷笑着讥讽。   卫砚继续开口:“而且江鸿对江公子这个儿子,毫无养育之恩可言。   江鸿的宠爱都给了徐丽珠和她的儿子江定霞,王后与江公子的日子很不好过。”   卫澜霆听后,的确是心里的负罪感少了些,甚至还有种为江无虞出气的快感。   “很好,虽然查的时间久了些,倒还勉强算是有用。”   卫澜霆是个不吝赞赏之人,夸了一句卫砚。   卫砚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更大的消息还在后头呢,殿下不想知道?”   “什么消息?”   卫澜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淡漠神色吓得卫砚不敢再与他卖关子。   “江公子的身世,似乎另有隐情。”   卫澜霆愣了片刻,拧眉道:“江鸿知道吗?”   卫砚却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在脑子里想了一圈也就明白了。   太子爷第一时间不是好奇有何隐情,而是江鸿知不知道,江鸿是否就是因此才对江公子母子不闻不问百般利用的。   卫砚不由得在心里喟叹一声:太子爷果然是打从心底里疼着江公子呐。   “应当是不知道的,江鸿还未曾怀疑过江公子的身世。   江公子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其实另有其人,王后并没有告诉他。”   “好,那孤就放心了。”   卫澜霆长舒一口气,原本阴郁的脸色也瞬间清霁了许多。   既然江鸿不是无虞的亲身父亲,那他就算是摘了江鸿的项上人头也无妨。   “那无虞的亲身父亲究竟是何人?”卫澜霆好奇的侧了侧眸。   卫砚摇了摇头,“暂时还未查到。”   卫澜霆点了点头,“那你就继续替孤收拾衣物吧,从简就好。”   说完,卫澜霆就准备往门外走。   “爷,夜深了,您去哪啊?”   卫砚多嘴问了一句,顺便把手边的一件披风扔给了他。   “孤去瞧瞧无虞。”卫澜霆随手接住披风,头也没有回地走了。   细看之下,脚步还有些许的轻快?   卫砚站在原地抽了抽嘴角,继续弯腰替卫澜霆折衣服。   卫澜霆不喜外人碰他贴身的物件,又不用侍女服侍,于是这些琐碎的活儿就只能由堂堂东宫詹事卫砚代劳了。   “唉。”卫砚心里苦,默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卫澜霆白日与江无虞短暂待了一会儿,便推说要沐浴更衣离开了。   其实是卫澜霆不知要如何跟江无虞开口,告诉江无虞他即将要领兵挂帅去攻打清江国的既定事实。   但是现在,他不用心怀愧疚了。   江鸿并非江无虞的亲身父亲,压在卫澜霆心上的那块巨石自然也就不翼而飞了。   彼时,皓月当空,清辉撒地。   映照着江无虞树下沉思的那一抹寂寥身影,恍如是置身九天云霄的孤傲仙人,给人一种并不真实之感。   江无虞懒懒地靠着身后粗壮的树干,犹如慵懒的美人斜倚栏干,孤芳自赏。   清冷的月光透过疏疏篱落,落在江无虞冷白色的脸庞上,犹抱琵琶半遮面般,朦胧婉约。   夜已深,更深露重   江无虞幽幽地轻叹一声,忽然感觉有些寒意,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双臂,似乎这样就能暖和几分。   卫澜霆忽然觉得,卫砚才是谈情说爱的高手。   将披风轻轻覆上江无虞的肩膀,江无虞察觉到肩上一重,立马回过头看着他。   “殿下?”   “这个时辰了,怎么还在外头吹风?受寒了可怎么了得?”   卫澜霆微笑着替他拢好身上披风,系了一个结。   江无虞见他的手在自己的锁骨处系着披风上的丝带,心思一动,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卫澜霆的手掌。   卫澜霆缓缓抬起眸子望着他,眸中透着不解。   “离渊帝会处死我吗?”   江无虞嗓音清冷如玉,配上这无边月色,竟是别样的凄清惆怅。   卫澜霆的大掌回握住江无虞软软小小的柔夷,低缓坚定的声音带有安抚人心的魔力:“有孤在,绝不会。”   卫澜霆以为江无虞是因为担心自身的安危,才会夜不能寐,在外头吹着夜风。   却不知道,江无虞只是害怕卫澜霆为他做得太多。   江无虞仰着素白的小脸,趁着雪白月光,仔仔细细盯着卫澜霆看,生怕遗漏一丝从他脸上闪过的神色。   他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着:   “那殿下又是用怎样的条件,护住了我的性命呢?”   “你真想知道?”卫澜霆反问。   江无虞乖乖点头,“若是离渊帝的要求太过分,殿下千万不要因我而委屈了自己。”   “那孤说了,你可不要生孤的气。”   “好。”   “他让孤领兵与清江国打仗,只准胜不许败的那种。”   “离渊帝让你上战场?”江无虞睁大了双眸,不敢置信。   战场上刀剑无眼,危机四伏。   离渊帝竟是连卫澜霆的安危都不顾了。   卫澜霆不甚在意地勾唇笑了笑,问他:“你不应该关心清江国的将士吗?”   “清江国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要母后无恙。”   江无虞说话时十分干净利落,可见他的确不想与清江国再沾染上半分瓜葛。   卫澜霆颔首,抬起胳膊揽住江无虞的肩膀。   “有你这句话,孤就放心了。孤之前还担心若是这仗胜了,清江国破,你会不会怪我。”   “殿下多虑了,江鸿欺我逼我,我巴不得他国破家亡。   若是殿下真的灭了清江国,只希望不要滥杀无辜。至于江鸿,委实该死。”   江无虞寒鸦般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团阴影,敛去了他眼中汹涌的恨意。   他早就想将江鸿除之而后快了。   只可惜母后在江鸿手上,所以才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说白了,江无虞对江鸿除了恨就是恨,他对清江国也没什么特殊感情。   卫澜霆若是能灭了清江国杀了江鸿,还正好遂了他的心意,他还得感谢卫澜霆替他除去一个心腹大患。   再者说,将清江国百姓尽数归于离朝管制,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起码君主不像江鸿那般昏庸无能,只会逞匹夫之勇。   “放心,孤会派人先将你母后救出来,保证她的安全。”   卫澜霆也听出了江无虞话里话外对江鸿的恨意,自然心中负担全无。   “多谢殿下。”江无虞屈了屈身子,郑重其事地向卫澜霆行了个礼。   卫澜霆没好气地看着他笑了,笑声爽朗,如酿久的梅子酒散发出醉人的清香,沁人心脾。   “行了,快别在外头站着了,进屋吧。”卫澜霆拥着江无虞回了房间。   魏风声刚替江无虞铺好床,扭头就看见了卫澜霆和江无虞两个人举止亲昵地一道走了进来。   那一瞬间,魏风声觉得自己碍眼碍事的应该原地消失才好。   “太子爷。”魏风声规规矩矩地行礼。   “下去吧。”卫澜霆微微颔首。   “是!”魏风声溜得跟草丛里蹦跶的野兔似的,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卫澜霆皱了皱眉,扭头一脸嫌弃地跟江无虞说着:“卫砚怎么把这样冒冒失失的家伙塞到你这儿了?”   “还不都是被殿下你吓得失了分寸?”   江无虞摇头轻笑,说着忽然间觉得口有些渴,便去桌边倒了杯凉茶。   喝了一口水后,江无虞又有些好奇地问卫澜霆:“殿下此去领兵打仗,哪一日启程?”   “两日后。”   卫澜霆动作娴熟地接过他手里的杯盏,指尖一转,就着方才江无虞喝过的位置饮了一口茶水。   “嗯,很甜。”   喝完后,卫澜霆还煞有其事地点评了一句。   江无虞依靠着桌子懒散地站着,忍俊不禁地嗔视了他一眼,似乎是被他这幼稚的举止逗笑了。   只见江无虞站直了身子,柔如葱白的手指捏住卫澜霆的手,就着他的手轻啜了一口凉茶。   而后扬起修长白皙的天鹅颈,吻上卫澜霆的唇瓣,将凉茶以唇覆唇的渡到卫澜霆的唇中。   卫澜霆乖乖咽下,主动托住江无虞的柳腰,情不自禁的加深了这个吻。 第60章 败在你的手上   一吻结束,江无虞媚眼如丝地望着卫澜霆,勾唇浅笑,漂亮精致的桃花眼里还跃动着狡黠的星光。   江无虞微微踮起脚尖,将唇瓣靠着卫澜霆的耳畔,若有若无的擦过他的耳垂。   呵气如兰地问着卫澜霆:“殿下,这样是不是更甜?”   江无虞说话时的神情与语气,也的确甜到了卫澜霆心坎里去。   说完,江无虞就准备见好就收了。   他准备收回踮起的脚尖,退回原位。   可卫澜霆哪里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只见卫澜霆托住江无虞的楚腰不放,带着他接连两个大步流星的旋转,就将江无虞准确无误地推到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魏风声好不容易铺平整的床褥,顿时又乱作一团。   卫澜霆倾身压在江无虞的身上,哑着嗓音问着他。   “是不是孤平时对你太过正人君子,你就误会孤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了?”   说话间,卫澜霆的大掌已经如鱼儿般不知不觉滑到了江无虞一侧的腰际。   江无虞腰上的软肉十分敏感,卫澜霆的动作又轻柔。   江无虞不由痒得咯咯笑了起来,身子也下意识地扭动着躲开他的手掌。   卫澜霆见他笑得太过放肆猖狂,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邪魅一笑,恶劣地吻住江无虞哈哈大笑的嘴唇。   下一秒,江无虞就乖乖地闭上了嘴,安静的不得了。   这一次的吻霸道热烈,旋如风火,铺天盖地而来。   江无虞也抬起胳膊揽住了卫澜霆的脖颈,温柔回应。   卫澜霆一直忍着不碰他,吃不了肉也就算了,江无虞可没有狠心到连肉汤也不给他喝一口。   时光飞逝,仿佛昨日卫澜霆还与他在榻上翻滚厮磨,眨眼之间卫澜霆就已经成了身披银甲白衣的大元帅,高坐马背即将出征。   鲜艳的战旗飘扬飞舞,在疾风中猎猎作响,鼓舞着每一位身穿战衣铠甲将士的壮志雄心。   今日卫澜霆出征,满朝文武为他践行。   而如今一出现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江无虞,却不能光明正大地送他一程。   离渊帝和朝臣目送着卫澜霆一行出了皇城,而江无虞则早早的等在了城楼上方。   片刻之后,卫澜霆就会从他脚下的这座城楼中穿过,然后一路向西北而去。   卫澜霆骑着高头大马,却神情凝肃。   旁的将领们被离渊帝等一通朝臣委以重任,意气风发,豪情壮志,可谓是个个红光满面,憧憬着在战场上杀敌立功。   卫澜霆却神情淡漠,仿佛对这场战役并不在意。   江无虞没来送他,他便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了无生趣。   “孤先行一步,你们慢慢跟上。”   卫澜霆用腿夹紧马肚,狠狠挥鞭,乘着马儿率先疾驰而去,激起一地的扬尘四起。   很快马儿就驮着卫澜霆来到城楼底下,还没越过城门,卫澜霆就注意到城楼上似乎站了一个人。   那人生得唇红齿白,桃颜柳姿。   一袭火红衣裙随风翻飞,美不胜收。   两人目光相对时,城楼上那位佳人扯了扯嘴角,由衷露出一抹温婉明艳的笑容。   嫣然一笑,渐迷人眼。   而后他朝着卫澜霆所在的方向,微微屈膝,款款施了一礼。   卫澜霆还是头一回,见到江无虞如此规矩温婉的一面。   不由得有些稀奇惊喜,卫澜霆狂拉住缰绳,仰头看向他。   江无虞行过礼之后,便起了身。   下一瞬,同样火红如枫的水袖如灵蛇般从江无虞的袖间跃然抛出,随着他手臂挥动而飘扬,在空中舞成最耀眼的两道红霞。   随着红袖的轻舞,江无虞也跟着莲步轻移舞了起来。   盈盈一握的细腰,舞动起来格外勾人好看。   他每一次的翻飞,每一次的旋转,每一次的回眸,每一次的舞袖,都是那般的明艳动人。   迎风而舞,独添了一份飘逸飒然。   风吹美人,每一步都是扣人心弦。   卫澜霆渐渐望得痴了,今日的江无虞实在给了他太多的惊喜。   他本以为值此关头,江无虞不会出现为他送行。   他也从不知道,原来他的无虞跳起舞来竟是这样的摇曳生姿。   幸好,他一个人走在了前头,无虞的舞姿美貌没让那些将士瞧见。   一舞毕,江无虞正好也远远地望见那些将士正在朝城楼的方向行来。   他再度向卫澜霆屈膝行礼,眼神灼丽如三月桃花,朗声微笑着说道:   “无虞恭祝殿下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他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是那般美得恰到好处,多一份艳俗,少一份寡淡。   一颦一笑都刻进了卫澜霆的心间。   话音落下,江无虞便匆匆转身下了城楼,生怕被别人发现他为卫澜霆送行。   高大威严的城楼顿时空旷了起来,再难觅到他的昳丽身影,难让人心生遗憾,流连忘返。   “太子殿下!”   一众将士的到来打断了卫澜霆的失落情绪。   也罢,早些凯旋归来,才能早些见他。   卫澜霆默默叹了口气,扬眉挥鞭道:“启程!”   “是!”   千军万马以卫澜霆马首是瞻,浩浩汤汤,马蹄重重,震耳欲聋,激起漫天飞尘。   谁也不知道此去,在战场上迎接他们的会是建功立业还是马革裹尸。   然而所有人皆是雄姿英发,毫无畏惧。   暗处,江无虞目送着离朝军队出了城门,渐行渐远。   褪下耀眼醒目的红衣,江无虞又换上了来时的那身并不起眼的白衣往皇城里走。   偌大的东宫,壮丽高大,每一处的亭台楼榭都透着皇家的威严尊贵,霸气凛然。   从前住了那么久,江无虞也没觉得东宫原来这么大、这么空。   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竟然觉得这东宫有些冷清,空落落的。   来来往往这么多的侍卫侍女,仍觉孤单。   江无虞无奈地摇了摇头,轻笑出声,笑自己的没出息。   卫澜霆这才刚走,他竟然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穿过九曲回廊时,江无虞发现卫砚正恭恭敬敬地等在那儿,似乎候了有一会儿了。   “公子。”卫砚开口唤他,面带微笑。   “卫詹事?你怎么没有与殿下一道出征呢?”江无虞蹙了蹙眉。   魏家兄弟跟他说过,卫砚是卫澜霆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卫澜霆第一次带兵打仗,身边没有心腹可是很头疼的事情。   若是再被不怀好意的人阳奉阴违摆一道,更是棘手。   卫砚脸上的笑意深了深,太子爷所爱不多,他其实也担心爷一片丹心所爱非人。   “公子现在心里装进了太子爷,属下是真心替太子爷高兴。”   江无虞狐疑地盯着他瞅了一眼,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嘟哝道:“怎么说得我好像很没良心似的。”   “没有没有,公子如今是真心记挂太子爷,属下分辨得出来。”卫砚连忙笑着解释。   “嗯。”江无虞勉强应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言归正传,江无虞又问了他一遍:   “你不是殿下的心腹吗,你不跟着他,他身边可还有亲信之人能用?”   卫砚笑着开口:“殿下是委派属下完成更重要的任务啊。”   “什么任务?”江无虞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公子你啊。”卫砚用眼神指了指江无虞自己。   江无虞更听不懂了,“我?”   “公子是太子爷唯一的软肋,保护好公子,就是替太子爷解决了后顾之忧。   可不就是比陪在太子爷身边更重要的任务吗?”   卫砚其实也想跟在卫澜霆身边贴身保护他,可是想想太子爷也并不需要他的保护,而江公子不同。   “所以你特地等在这儿,是在等我?”江无虞指着自己问道。   卫砚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着:“从此以后,属下会和魏家兄弟一起保护公子。”   “不、不必吧,殿下不是已经跟离渊帝达成共识了吗,按理说我不会又什么危险了。就算有,魏家兄弟保护我也足够了。”   江无虞微微有些惊讶,让卫澜霆身边的第一红人保护他,没这个必要吧?   已经有魏家兄弟跟着他了,再来个卫砚,那还真是未免显得有些兴师动众啊。   “公子不要想得太过乐观,我们三人也只能保护公子不被歹人行刺暗杀。   若是皇上铁了心要动您,御林军成百上千,光凭我们三人尤嫌不够,只怕还会无能为力。”   江无虞细想也是,离渊帝素来诡计多端,多一个卫砚也算是多一份保障。   “那就有劳卫詹事了。”江无虞朝着卫砚颔首示意道。   “不敢,公子请。”卫砚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护送江无虞回心洲。   在路过兰庭时,江无虞还是忍不住多往里面看了两眼。   没成想,容熙居然也在。   “江公子。”   容熙轻摇折扇,懒洋洋地朝着江无虞点了点头,一派清闲富人姿态。   “容公子好生悠闲。”江无虞不大走心地回了一句。   说罢,江无虞就领着卫砚要从容熙身边擦肩而过。   谁知在江无虞与容熙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容熙微微侧过脸,用只有江无虞能听见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卫澜霆会后悔的,败在你的手上。” 第61章 你不是本公子喜欢的类型   江无虞先是惊讶地挑了挑眉,而后勾唇嗤道:“不败在我的手上,难道还要败在你的手上?”   容熙脸上的笑容稍稍凝滞,咬牙切齿地反问着:“你又怎知不会?”   其实上一世,卫澜霆就算是栽在了容熙手上。   “拭目以待。”江无虞也不与他多做争论,扬起唇瓣微微笑着。   “公子,咱们走吧。”卫砚是觉得,没必要与容熙多废什么话。   眼下太子爷不在,而容熙背后是容贵妃,还是不要与他起正面冲突才好。   “卫詹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熙不悦地皱了皱眉,往前走了一步,虽没有挡住两人的去路,但也带着迫人的气势。   卫砚露出滴水不漏的微笑。   “容公子,属下不会说话您别生气,公子乏了,属下才催他回去休息.”   “哼。”容熙冷哼一声,还能听不出来吗?   卫砚称呼江无虞为“公子”,称呼他却是带着姓的“容公子”。   哪个生疏哪个亲近,还能听不出来吗?   “容公子,太子爷叮嘱属下要照顾好公子,您看?”   卫砚又歪着头用眼神瞄了瞄容熙伸出来的那只腿,不卑不亢地说道。   容熙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不情不愿地将长腿撤了回来。   又瞥见江无虞手上捧着的红色衣裳,语气嘲讽:“江公子一身红衣,倒是鲜艳喜庆得很。”   “不过是件衣裳,我觉得它艳它就是艳,我觉得它素它就是素。”   江无虞知道容熙想嘲笑他什么,却依旧面不改色地从容反驳。   他穿这件红衣也不为什么别的,只是希望能让卫澜霆印象中最后一眼的他,足够令卫澜霆惊艳铭记而已。   “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公子不知道太子殿下攻打的是你的母国呢。   竟然还以红衣相配,也不想想若是清江国灭,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容熙一见江无虞这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就无名生出一股心火。   瞧他笑得媚眼如花的神情,分明就是一个狐狸精!   “从不支持、从未善待过我的国,便是灭了又如何?”   江无虞故意伸出手,在那件红衣上轻柔拂过,动作也被刻意放缓,似乎是在故意刺激容熙。   白如葱根的手指配着艳丽如枫的红衣,犹如红梅缀雪,美得醒目分明。   容熙只觉得眼睛刺得有些疼,碍眼得很!   江无虞尤嫌容熙不够生气,上前一步,对着容熙笑意盈盈地说道:   “我可做不到容公子这般委曲求全,颐国亦从未真心善待过你,你拼死效忠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容熙气急,就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儿,恼羞成怒地低吼着。   江无虞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问着他:“容公子讥讽别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呢?”   卫砚在一旁听着,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越听越胆战心惊。   生怕一不小心场面控制不住,两位公子刀剑相向打起来了。   卫砚不动声色地拉住江无虞的衣袖,示意他少说一句话,压着声音轻声道:“公子。”   江无虞不悦地抿了抿嘴唇,跟着卫砚转身往回走。   容熙却不想如此轻易放他走,平白咽下这口气。   手中折扇如箭矢般从指间飞跃而出,直往江无虞的后脑击去。   卫砚一把拽住江无虞的胳膊,将他护到自己身后。   眼神陡然凌厉,一个利落的后空翻,脚尖轻点,将折扇踢了回去。   “容公子还请自重,无人能在东宫放肆!”   卫砚别的或许还可以忍受,可是光是容熙从背后出手伤人这一点,就已经无法再让他对容熙继续和和气气了。   容熙将折扇收回手中,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江无虞站在卫砚的身后,看着卫砚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身形,竟然也会觉得莫名的心安可靠。   这种感觉,除了卫澜霆给过他,卫砚是第二个,毅然决然将他护在身后的人。   忍不住伸手揪了揪卫砚身后的衣服,小声且由衷地开口夸了一句:   “哇,卫詹事你好帅啊!”   卫砚刚刚耍完帅还没结束,瞪着容熙的眼神还凶狠着呢,忽然听到江无虞这句话,瞬间呆愣住了。   “公子,太子爷喜欢的人,属下可不敢染指。”卫砚凑到江无虞身边,用怂得不行的声音说道。   生怕江无虞对他多了一丝丝不该有的喜欢和欣赏,他还想活着等太子爷回来呢。   若是江公子对他有了什么别的感情,那太子爷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脑袋给咔嚓咯。   江无虞见刚刚还气势不凡的卫砚此刻又成了一只胆小怕事的缩头乌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想太多了,你不是本公子喜欢的类型。”   “那就好那就好!”   卫砚一个劲地点着头,生怕点完了江无虞就会喜欢上他似的。   江无虞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满脸嫌弃。   以前卫砚跟在卫澜霆身边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有发现卫砚原来是这样的怂?   将手里捧着的红衣塞进卫砚手中,江无虞自己率先走在了前头,把卫砚撂在了身后。   卫砚低着头轻松地舒了一口气,乖乖捧着江无虞的衣服,屁颠屁颠地跟在江无虞的后面。   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江公子这身红衣定然是穿给太子爷看的。   若是把这身衣服藏起来,又或是送到前线给太子爷,太子爷肯定会高兴得合不拢嘴。   卫砚也是个想到啥就做啥的人,在心里默默种下了这个念头。   江无虞回到心洲,魏家兄弟轻车熟路地替江无虞倒水、端果盘、递点心。   温顺恭敬,完全看不出两个人曾经在暗卫营刀口上舔血的痕迹。   江无虞刚坐下没一会儿,暗卫营的老大卫砚捧着红衣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卫、卫詹事?!”   魏风声正在往江无虞的茶杯里倒水,一见到卫砚,突然觉得手上的茶壶有些许的烫手。   卫砚轻咳了一声,看着也曾经大杀一的魏家兄弟如今心甘情愿端茶倒水的模样,方面容沉静地点了点头。   “公子,您的衣裳。”   江无虞接过魏风声递来的茶水,又淡淡睨了一眼卫砚手上的那件衣裳,漫不经心道:“随便搁哪儿吧。”   卫砚见江无虞对这件衣服似乎并不怎么上心的样子,便思虑着开口为卫澜霆谋些好处。   “公子,这衣裳摆在这儿也占位置,您恐怕也不会再穿了,不如将这件衣服送给属下处置?”   江无虞正捏着莲蓉酥咬了一口,被卫砚这话惊得掉了一地的酥渣。   江无虞瞪大了眼睛,一脸戒备嫌弃的看着卫砚问道:“你要我的衣服做什么?你又不怕卫澜霆回来砍了你呢?”   “不是不是!”卫砚连忙摆手摇头,继续解释道:   “太子爷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外行军打仗,见不到公子定然会万分想念,属下担心太子爷会想公子想得夜不能寐……”   “行了行了,闭嘴吧。”   江无虞听了卫砚这番马屁,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被他肉麻起来了。   不过肉麻归肉麻,江无虞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取悦了。   饱满如玫瑰花瓣般的唇边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连眼尾也染上了明艳的笑意。   江无虞摆了摆手,音色惫懒地说道:“你想要就拿去吧。”   “是。”卫砚满心欢喜地应下,都开始盘算着要让人快马加鞭送去给卫澜霆了。   魏风声瞧着卫砚如此乖巧听话的模样,心里止不住的想笑。   想当初在暗卫营的时候,卫砚可没少把他们折腾收拾得半死不活的。   结果呢,不还是来到心洲伺候江公子了?   “卫詹事,您这……”魏风声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憋着笑意说道。   卫砚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足够厚了,在江无虞看不到的角度暗暗横了幸灾乐祸的魏风声一眼。   说道:“奉太子爷之命,保护公子。晚上把你的狗窝收拾收拾,给我腾个地。”   魏风声瞪大了眼睛,没有想到几日不见卫詹事的脸皮更厚了。   “嗯?”卫砚从喉间溢出一个音,压着魏风声不敢不同意。   “知道了。”魏风声闷闷地应了一声。   魏鹤唳又兴冲冲地傻笑着插了句嘴:   “卫詹事,我哥半夜打呼噜磨牙的,吵死个人,多亏你来把他挤出去了,嘿嘿!”   “我去你的!”   魏风声这刚在卫砚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淫威下屈服了,还没缓过神来呢,结果又被自己的亲弟弟嫌弃,气得他抡起鞋拔子就要追着魏鹤唳一顿暴打。   三个人顿时缠斗成了一团,骂骂咧咧的,好不热闹。   江无虞端着茶杯,吃着莲蓉酥糕,慵懒又惬意。   望着他们打打闹闹的欢脱场面,竟也萌生出一种此间岁月便已足够静好的悠然感受。   忽然间,江无虞再一次想起了卫澜霆。   若是卫澜霆在,必能陪着他一块儿说说笑笑,喝茶谈心。   窗边飞来一只喜鹊,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叫得更是清脆讨喜,最后乖乖栖于窗棂之上。   江无虞瞧在眼里,也是欢喜的。   喜鹊报喜,想必卫澜霆应该很快就能凯旋归来了吧?   此时,谁也没想到卫澜霆在与清江国的第一战中便遇到了危险。 第62章 擒贼先擒王   山迢路远,半个月后,离朝的军队才抵达西北境内。   这还是行军匆匆,若是慢悠悠地过去,少说也得一月有余。   再往前赶一日的路程,天黑就能到达离朝的边塞重城——威州。   这半个月的行程,大军都有些疲累。   只是卫澜霆认为眼下临近威州与清江国的白溪,不宜在外久徘徊,还是得尽快赶到威州才行。   骠骑将军唐武昭是卫澜霆的副将,这些兵卒也都是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与他关系更为亲厚。   “太子殿下,这大家伙连着赶了半个月的路了,也该歇歇了。”   唐武昭口口声声为了大家,自然下面的兵士皆是在心底默默点头,用期许的眼神盯着卫澜霆。   卫澜霆抿了抿薄唇,眉眼淡漠,神情渺然如塞外孤烟,让人不辨喜怒。   “此处离白溪不远,若是在此逗留,恐有伏击。”   “清江国都是些乌合之众,弟兄们休息好了,还怕不能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唐武昭想了想清江国抬进他京郊私人庄子里的金银珠宝,顿时激情洋溢地撺掇起来。   “是!”   回应他的,是成百上千将士们震耳欲聋的喊声。   卫澜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只问唐武昭一句话:“若是出了事,你担不担得起这个责任?”   “嗨,太子殿下您多虑了,小将行军打仗多年,不会出什么事的。”   唐武昭也不是个笨的,笑嘻嘻地跟卫澜霆打着哈哈。   “这么说,你就是担得起了?”   卫澜霆不理会他的嬉笑,只一计冷眼扫过来,眼神仿佛淬了碎冰渣子般寒冷。   这野外燥热难当的,却把唐武昭看得心里直发毛。   可毕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唐武昭还是硬着头皮让手下人在此处安营扎寨了。   卫澜霆已不欲再与他废话多言,转身就走了。   这些兵都对唐武昭更为信服。   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所有人都认为卫澜霆只是来浑水摸鱼搏个军功的,根本不懂得行军打仗。   对这些征战沙场的士兵而言,同袍舔血的情谊可比那什么狗屁对太子皇帝的尊敬重得多了。   说白了,卫澜霆只是挂了个名头。   这些兵实际上只听唐武昭的话,他坚持也毫无意义,因为根本没有人站在他这边。   他倒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军队,只是他私自养兵之事目前还不能暴露,否则必会遭到离渊帝更大的猜忌。   而且那只军队,是他手里的最后一张底牌。   惹人嫌的卫澜霆走了,唐武昭就招呼人拾柴火燃起了篝火,打来野兔野鸡烤着吃,美滋滋地啃起肉来。   油脂被火烤化,滴进火堆里发出“滋滋”声,香味诱人,引得所有人食指大动。   赶路的这半个月,他们吃得可都是硬邦邦没油水的干粮大饼。   跟这烤野兔烤野鸡比起来,那些干粮简直难以下咽。   唐武昭打兵多年,深知这些将士们心里想的是什么,更懂得投其所好。   没有了卫澜霆压着,他们似乎更加自由畅快了起来。   不远处的参天古树上,卫澜霆靠着树顶一根粗壮的枝丫懒洋洋地躺着,手里还拿了一个羊皮制成的酒壶。   风吹长林,吹起他漆黑如墨的青丝,垂下的衣袂也随之飘摇,仿佛一派悠闲散仙的恣意模样。   只是深邃英俊的眉宇间,似有愁绪。   透过疏疏篱落,抬头可见皓月当空,银辉遍洒,月光如凉水,将人带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境界。   思念,在这一瞬间会被无限放大。   卫澜霆拇指微动,弹开羊皮壶上的塞子,低头猛灌了一口酒。   他喝酒时,会微微扬起头颅,露出分外性感的喉结和线条流畅的脖颈。   这一口他喝得猛了些,酒水顺着他鬼斧神工的下颌滑过他的脖颈,最后缓缓流入领口的衣襟处,隐匿消失,春水有痕。   喉结上下微微滚动时,眼尾还会因为被酒呛到而染上绯色的红晕,更是一种要命的极致魅惑。   月至中天,一壶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卫澜霆仍然靠在树干上,吹着晚风醒醒酒。   那种头脑朦胧微醺的感觉,令他觉得十分自在舒服。   卫澜霆白皙如玉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酒壶,忽然间,他的手指停住了。   他本就耳尖,且内力深厚,第一时间感知到有大批不速之客在向这边靠近。   卫澜霆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从树下一跃而下,直接运起轻功朝着大军驻扎的地方飞去。   望着这些士兵个个吃得酒足饭饱闭目养神的模样,卫澜霆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抬脚踢翻了一旁架着的篝火,“哐当”一声!   火苗卷着干枯的草木迅速烧了起来。   听到声响的将士立刻惊醒,大叫道:“着火了!”   这一叫,所有人都接连醒了过来。   “安静!”   卫澜霆大喊了声,声音不大,吵吵嚷嚷的士兵却都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实在是因为卫澜霆的气势太过摄人。   “全军戒备,很快就有一场硬仗要打。”   卫澜霆屈膝伸手摸了摸地,仔细感知着。   他眯了眯寒眸,越来越近了,看来那帮人的目标就是他们不假。   所有人都懵了,可还是乖乖拿起了武器,或是刀或是枪。   像是为了印证卫澜霆的话一般,一堆清江国的士兵从四面八方而来,身穿兵甲,手持矛、盾。   阵型像一个大圆圈将大军团团包围住,然后不断逼近,不断缩小圆圈的范围,犹如瓮中捉鳖。   离朝大军惊愣不已,没成想竟然真的被太子殿下一语成谶,遭了伏击!   两军还未真正兵临城下,便已经先在荒郊野外殊死搏斗了起来。   清江国领兵之人是年纪轻轻的白衣卿相宋君辞,此人武功一般,却极擅长谋略。   卫澜霆的眼神如鹰隼般飞快的在人群寻找着,终于在百米开外的小丘上捕捉到了羽扇纶巾、气质儒雅的宋君辞的身影。   擒贼先擒王。   卫澜霆手持三尺长剑,杀出了一条道,而后足尖轻点在清江士兵举着的盾牌上,如燕般洒脱迅速的身影从头顶掠过,剑锋直指宋君辞。   宋君辞身边仍有一小队士兵贴身保护,见卫澜霆杀意凛然,纷纷护在宋君辞身前。   卫澜霆勾唇霁然一笑,放开手脚与这队士兵动起手来。   宋君辞儒雅英俊的脸上也不见丝毫慌乱,而是轻摇羽扇,好整以暇地望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放倒了大半士兵的那个男人。   连杀人,身姿都是矫若游龙,行云流水,极富美感,却无一是花拳绣腿,而是招招夺人性命。   想必,这就是离朝太子卫澜霆了吧?   宋君辞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尽管那端保护他的小队已经全被卫澜霆杀尽。   卫澜霆提着剑,剑身鲜血横流,他的脸上却是一滴污血都没有溅到。   黑夜黑袍,唯有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和黑白分明的寒眸,在火把的余光中惊艳摄人。   一黑一白二人对峙,纵使宋君辞自知武功不是卫澜霆的对手,可气势上也是不输的。   “离朝太子,有礼了。”   宋君辞的嗓音一如他的容貌,儒雅温柔,只是含笑的眼中带着打量与不善。   卫澜霆勾唇轻嗤,也不与他废话,抬掌便与宋君辞过起招来。   起初,宋君辞还能勉强接下卫澜霆两三招,可到了后面就渐渐力不从心了。   最后,卫澜霆负手而立,单手执剑,将剑刃搁在了宋君辞的脖颈处。   而且下手丝毫不知轻重,很快宋君辞的脖子上就被锋利的剑刃剌出一道血线。   宋君辞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嘴唇微张。   卫澜霆以为他是要开口求饶。   哪知宋君辞开口说的竟然是:“无虞,他在离朝还好吗?”   卫澜霆听后薄唇紧抿,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   “在孤的身边,岂有不好之理?”   或许是男人的直觉,又或是该死的占有欲在作祟,卫澜霆听到宋君辞如此亲密地喊江无虞的名字就很是不爽。   “无虞和本相在一起时,也很好。只是……”   宋君辞唇边绽开了自嘲的笑容,笑声中依稀能听出几分遗憾、几分懊悔。   卫澜霆本不是什么好奇话多的人,可是宋君辞欲言又止含含糊糊,就显得跟江无虞之间很是暧昧。   卫澜霆不得不多问一句:“只是什么?”   “太子何必一直利刃加颈?本相的身手你还不清楚吗?我跑不掉的。”   宋君辞眼眸低垂,视线落在卫澜霆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剑上。   卫澜霆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却还是将剑收了回来。   宋君辞这才开口继续说道:“只是本相没能护住无虞,若是本相那段时间在京城,定然不会…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失声尖叫起来。   “怎么了?”卫澜霆有些嫌弃地看着他。   宋君辞皱着脸满脸痛苦,然后伸手指了指一旁的草垛,嗓音微颤:“有…有蛇……”   卫澜霆随之低头一看,并未发现有蛇出没过的痕迹。   再抬头时,宋君辞脸色已变,蓦地伸手向他撒了一把白色粉末。 第63章 太子殿下这是中毒了!   卫澜霆连忙一边别过脸一边抬袖遮挡,屏住呼吸,却终归不及宋君辞撒毒粉的速度快。   还是吸入了少量的毒粉。   卫澜霆一脚踢向宋君辞,宋君辞一个后空翻退避了过去。   卫澜霆也不与他纠缠,立马抬手封住自己身上的几处大穴,低声咒骂道:“卑鄙!”   宋君辞轻摇羽扇,得意地笑了。   “这叫兵不厌诈,太子果然还是养尊处优惯了,亦或者是对无虞关心则乱?哈哈哈!”   卫澜霆没有理会他话里话外的挑衅嘲讽,这次,的确是他轻敌了。   卫澜霆运起轻功,飞回大军阵营。   宋君辞望着卫澜霆的身影,眼角的笑意深沉了些。   “撤!”宋君辞向天发射了一道彩烟,绚烂了半边天。   既然卫澜霆已经中了他所研制的毒,离军必会群龙无首,方寸大乱,也不必在这儿苦哈哈地等着喂蚊子了。   清江军队迅速撤离,这一战他们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撤退时的人比来时少了三分之一。   唐武昭生怕被人看出他的端倪,或是有人怀疑到他头上,因此杀敌时分外英勇。   “太子殿下!”在见到卫澜霆回来时脸色不对,也表现得格外心焦担忧。   “太子殿下做了什么,竟令宋君辞撤兵了?”   随着唐武昭的一声大喊,越来越多的将士也聚拢了过来。   卫澜霆也不欲与他们废话,只问:“军医呢?”   军医正吓得躲在漆黑麻乌的帐篷里瑟瑟发抖,最后还是被一名百夫长揪出来的。   军医要替卫澜霆把脉时,卫澜霆冷若冰霜的眼神落在了唐武昭身上。   唐武昭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把将士全部支走,自己则扶着卫澜霆进了帐篷。   军医在帐篷内替卫澜霆把着脉,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苦脸,神情凝重,把一旁的唐武昭看得是一愣一愣的。   唐武昭急眼了。   “我说邹老头,你能别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吗?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你倒是给个说法啊!”   “太子殿下这是中毒了!”   邹回春摸了一把自己的羊须胡,眯着眼睛,气定神闲地说道。   “中毒?!”唐武昭闻言一蹦半米高。   这太子殿下要是跟他死在了外头,他可还怎么回京向皇上交代?他还指望着建功立业、升官发财呢。   “什么毒?”卫澜霆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是以面容冷静,毫无波澜。   邹回春不免对卫澜霆有些另眼相看,按理说皇室中人都应当十分惜命才对,起码不应该是这般云淡风轻的神情。   “不知。”邹回春摇头。   又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药包,取出一根两寸有余的银针,扎破卫澜霆的指尖,放出几滴深红色的血,用白瓷小碗兜住。   邹回春仔细瞧了瞧,这血色要比寻常人的血深上许多。   用手扇了些血气送入鼻尖,隐约还有一股淡淡的异香。   邹回春只觉得此毒与他当年在清江国遇到的一种毒性相似,却又不尽然相同。   “殿下,这应当是清江国的毒药。”   “清江国?铁定是宋君辞那个龟孙干的!”唐武昭神色激动,仿佛提起刀就要去找宋君辞拼命似的。   卫澜霆瞧了,也只是淡漠地转了下眼珠,随他演去。   “可有解毒之法?”   卫澜霆觉得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军医神态口吻,很像他的一位故人,所以说话的语气倒还算客气。   “暂时没有,不过小人会尽快为殿下配制解药。在此之前,小人会为殿下开个方子,再每日施以针灸,控制毒素扩散。   “有劳。”卫澜霆朝着邹回春微微颔首。   邹回春摆摆手,也不居功:“多亏了殿下及时封住了周身的几处大穴,否则毒入心肺,神仙也难救。”   “孤中毒之事,不准泄露出去,尤其是外头的将士们。”   卫澜霆薄唇紧抿,用警告的眼神扫视着唐武昭和邹回春二人。   “是!”唐武昭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小人是大夫,不是长舌妇。”邹回春起身出了帐篷去煎药。   “小将去送送军医!”唐武昭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唐武昭一掌搭在了邹回春的肩头,邹回春低眸瞟了眼肩上的那只手,眼中眯出一闪而过的杀意。   “邹老头,太子殿下的毒你能解得了吗?”   唐武昭开口说话,邹回春知道是他眼中的杀意才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邹回春摸了摸自己的羊须胡,故弄玄虚地说道:“这个嘛,尽人事,听天命。”   唐武昭一颗心沉了沉,紧张地追问道:“这么说,也有解不了毒的可能?”   “自然是有这样的可能的,谁说得准呢?”   邹回春眼睛一眯,就知道唐武昭这笨蛋莽夫心里在想些什么,故意耍他道。   说完,唐武昭麦色的脸果然白了几分。   邹回春挑了挑眉,转身走了。   卫澜霆喝了邹回春煎的药,又挨了一通针灸,确实感觉体内的毒似乎不再乱窜,控制了些许。   次日天一亮,大军就拔营直奔威州,不敢再在外逗留,生怕再像昨晚一样夜长梦多。   到了威州,大军安顿下来后,惴惴不安的唐武昭还是在夜深人静时做了一个决定。   他将卫澜霆中了清江国宋君辞算计和中毒之事写进信纸,对于深夜遭伏击则是避重就轻,飞鸽传书传回了京城。   来时离渊帝就让他将太子的一举一动记录下来,眼下太子中毒他岂有隐瞒不报的道理?   他担不起那个责任。   而且若是邹老头救不了太子殿下,也怪不着他。   只是最早看到飞鸽传书的不是离渊帝,而是容清越。   “贵妃娘娘,这是飞向皇上寝宫的信鸽,被奴婢的哥哥巡夜时劫下来了。”   容清越的贴身宫女献宝似的拎着一个鸟笼,笼子里关着一只信鸽,腿上还绑着一个指甲盖长短的小木筒。   宫女将信纸从鸽子腿上取出来,双手递给容清越过目。   容清越的手指涂着艳丽的水红色蔻丹,捏着信纸垂眸看了起来。   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细长的柳叶眉,嫣红的朱唇微微勾起。   “你哥哥是个有眼力见的,本宫会好好赏赐他。”   “谢贵妃娘娘!”那名宫女满脸欣喜地下跪谢恩。   “嗯,晚上四下无人时,再让你哥哥将信鸽送回陛下寝宫,就当做这只鸽子从未来过清渊殿,明白吗?”   “奴婢明白!”   容清越抬手就将自己发髻上的一只六尾凤钗摘了下来,递给那名宫女,懒洋洋地说了句:“辛苦你哥哥了。”   宫女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为贵妃娘娘做事,不辛苦不辛苦,是奴婢和哥哥的福气。”   容清越轻轻挥了挥手。   宫女就将鸟笼上蒙着的黑布拉了下来,然后恭敬退下。   容清越两指捏起一只夜光杯,举止柔美秀丽,低头轻啜了一口杯中西域进贡来的葡萄美酒。   而后美目微眯,捏着丝帕慢斯条理地擦拭着唇边的酒渍,朱唇勾起一抹阴狠的弧度。   自顾自地低语着,嗓音娇媚阴柔:“江无虞,这次可没人能救得了你了呢。”   离渊帝看了信后也是龙颜震怒,容清越掐着点为离渊帝送去清凉败火的雪梨羹汤。   “陛下,这是怎么了?臣妾听大内官说您发了好大脾气,龙体要紧呐。”   容清越低头看了看被离渊帝挥落一地的奏折,故作惊讶地问着。   离渊帝也不欲与她细说前线战况,只寒着一张脸硬邦邦地说:“太子中了清江人的算计,情况不容乐观。”   容清越早就猜到离渊帝也在防着她,也不在意。   “清江人?”   她思忖了片刻,说道:“咱们理财也有一个清江人呢,若是清江对太子不利,我们好歹也有个人质在手。”   “是了,江鸿如今就江无虞这一个儿子,朕就不信他真的忍心让自己的儿子都死光咯!”   离渊帝咬着后槽牙,残忍地笑着,连眼角的皱纹都带着狰狞。   容清越刻意将离渊帝注意引都江无虞的身上,见离渊帝上钩了,她又有些犹豫着开口:   “只是,若是让江无虞被清江人里应外合给接走了……”   离渊帝浑浊的眼中顿时狠意毕露,朝着外头喊道:“来人,传朕口谕:令御林军将江无虞押入庭狱司严加看管!若有人阻挠,杀无赦。”   “是。”大内官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去找御林军统领下达圣意。   容清越高兴地嘴角的弧度都快压不住了。   ——   一队御林军气势汹汹地冲进江无虞居住的心洲,魏家兄弟立刻领着东宫的侍卫拔刀护在江无虞的身前。   魏风声呵问:“这里可是东宫,你们这是做什么?也敢在东宫放肆。”   卫砚的脸色也不大好,没想到皇上竟然还是不肯放过无虞公子。   “做什么?”为首的是御林军副统领,他满脸嘲讽地瞟了眼被他们护在身后的江无虞。   讥笑道:“呵,小公子跟我们到了庭狱司里就知道了!”   卫砚知道不能跟御林军这般人硬来,他们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等等,这位大人,可否借一步多说两句?”   卫砚从袖间悄摸摸递了个钱袋子给副统领,眼中带着恳求,客客气气地说着。 第64章 把他带到刑房   副统领偷偷掂量了一下重量,满意地将钱袋收入囊中。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语气也不由得和缓了些:   “公子兴许没做错什么,可清江王不安分,身在帝都的你自然首当其冲受父连累。带走!”   话已至此,江无虞和卫砚也不是蠢笨之人,自然全都明白。   御林军上前,想要拿下江无虞,东宫的所有侍卫也都不约而同地拔刀相向。   卫澜霆养出来的人,便是对上御林军也不带怕的!   副统领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反抗,握住腰上佩刀的刀柄,笑着说道:   “奉劝你们不要负隅顽抗,皇上口谕:若有人阻挠,杀无赦!”   饶是他将离渊帝的口谕搬了出来,也不见有人畏惧退缩半步,甚至所有人连眉头都不见皱一下。   挡在江无虞身前的所有身影,都如小山般坚定不移,巍然不动。   江无虞看在眼里,只觉心底又是苦涩又是动容。   他的父王,从未顾及过他在离朝的处境有多举步维艰,压根不管不顾他的死活。   而毫无血缘的陌生人,却因为卫澜霆的一句嘱咐拼死也要护他。   双方僵持不下,谁也不敢贸然动手。   副统领倒不是担心打不过东宫这些侍卫,只是打狗还需看主人,他是忌惮太子回朝之后兴师问罪,他承受不住太子的怒火。   本来这趟差事也该是由御林军统领亲自来的,也是因为统领不愿得罪太子,才把这得罪人的差事推给了他。   正是双方拔剑对峙时,一袭白衣的容熙赶来替御林军救场。   容熙仍是一身繁复精致的白衣,不染纤尘,轻摇折扇,恍如仙人。   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与此刻江无虞的面容清冷相比,倒显得有几分光彩照人。   饶是江无虞和卫砚等人不喜欢他,也不得不夸他一句芝兰玉树、公子无双。   “哦?今个儿倒是好生热闹。东宫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呢。”   容熙摇着折扇轻扑面庞,颇为惊讶地睁大眼睛说着。   换作别人像他这样,定会觉得他浮夸做作,是来落井下石说风凉话的。   可他是温润如玉的容熙,长了一张能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没有恶意的脸。   “容公子?”   副统领在脑子里想了半晌,来人面容俊美又是一身白衣,还出现在东宫,相比就是容贵妃的侄子容熙公子了。   “大人有礼。”容熙敛衽行了一礼,“不知可否容我与江公子说几句话?”   容贵妃可是宠冠后宫,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副统领不得不买他一个人情,“公子轻便。”   “多谢。”容熙说完还真就朝江无虞走了过去。   东宫侍卫纷纷看向江无虞,见江无虞点头才给容熙让出了一条只能一人通过的空隙。   “知道为什么离渊帝要捉你下狱吗?”   容熙望着事已至此还强装镇定的江无虞,只觉得要是能把他脸上这张面具撕掉应该是很痛快的一件事。   “你想说什么?”   江无虞面无表情地站着,眉目微敛,周身却萦绕着一股傲然气质。   容熙往前再近一步,细心观察着江无虞脸上的神情,勾着唇一字一句地说道:   “卫澜霆中了宋君辞的毒,连军医都束手无策,也不知道能不能解,性命堪忧。   你说,离渊帝又岂能对你没有怨气?紧要关头,说不定还要让你去换解药呢。”   江无虞心下大骇,卫澜霆竟然中毒了?!   宋君辞与他是熟识,对于宋君辞的制毒本领他是再了解不过的。   此人做事极绝,他的毒皆是秘制,解药也从不外传,只有他一人持有。   他要是存心不想给解药,连江鸿说话都没用。   若是卫澜霆中的毒真是宋君辞所制,那可就麻烦了。   “宋君辞可是你们清江国的人,你们清江人做的孽,自然由清江人来偿还了。若你抵死不从,就让东宫这上上下下替你送死吧!”   容熙见江无虞那张无波无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别样的裂痕,兴奋地挑了挑眉,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江无虞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复又睁开双眸冷视着容熙,音色寒如深潭:“说完了吗?”   “你瞪着我做什么?”   容熙佯装被他吓到,将折扇抵在自己胸口,一脸无辜地望着江无虞。   江无虞也不再理会他,而是将目光直视前方,说道:“我跟你们走。”   “公子?!”   卫砚和魏家兄弟异口同声,连那些侍卫也都不敢置信地看着江无虞。   江无虞走到卫砚身边,用宽大的衣袖遮挡着,悄悄取下腰间的玉佩。   “我不能让东宫众人为我白白送死,离渊帝非要抓我下狱,你们能抵挡得了多久?”   江无虞伸手握住卫砚的手,不动声色地将玉佩递到卫砚的手里。   卫砚本还想偷偷告诉江无虞,除了东宫的这些侍卫,他们还有以一敌百的暗卫营。   虽然代价是会暴露暗卫营,可是至少能保住公子。   相信就算太子爷知道,也不会怪罪的。   哪知下一秒江无虞就压着嗓音靠近他低着头说道:“拿着玉佩去找宋君辞,问他要解药救殿下。”   卫砚惊愣不已,方才容熙是拉着江无虞到另一边悄悄说的话,因而旁人并不知道卫澜霆中毒之事。   难怪,他们敢来东宫强行带走江公子,原来是太子爷中毒了。   可是眼下没有机会细问,卫砚只好默默就玉佩收好。   “公子,那您怎么办?”卫砚揣着那块玉佩,心里却觉得似有千斤重。   江无虞弯了弯嘴角,勉强地挤出一抹笑容,他轻声道:   “我对离渊帝还有用,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死不掉。而殿下危在旦夕,你们绝不可以因为我栽在这里。”   御林军一路将江无虞押送到了庭狱司,转交到庭狱司长魏京贤的手上。   临走时,副统领还叮嘱了句:“魏老哥,皇上的意思是,要留一口气。”   副统领仗着自己御林军副统领的身份,是皇帝近臣,眼高于顶,心高气傲的不把帝都大多数官员放在眼里。   可这位庭狱司长是皇帝心腹,故而他连说话都是笑眯眯客客气气的。   魏京贤年过四十,猴精一般的人自然明白圣意,要替皇上出气,当即就拱手道:“臣遵旨。”   庭狱司司长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庭狱司”这三个字。   曾有人说,但凡进了庭狱司你若是想求条生路,自有千百种酷刑等着,叫你痛不欲生。   你若是想一死了之,更有的是法子让你吊着一口气,生生受了所有的刑罚才能咽气。   那是真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就算是神仙误闯了进去也得褪层皮才能走。   皇上的口谕说只需留一口气,庭狱司长自然不敢怠慢,将他安排在了一处单独的牢房,连夜亲自“伺候”,不敢假手于人。   江无虞蜷缩在阴冷潮湿的牢房角落,地上铺着并不能御寒的稻草,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   夜晚寒气重,江无虞只好屈膝环抱着自己,仿佛这样身上就没那么冷了。   他不哭不笑,不言不语,只木讷地看着自己的脚背,安静的仿佛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   “把他带到刑房。”庭狱司长神情倨傲地撂下一句话,先行一步去了刑房等着。   整个庭狱司里的空气都不好闻,充斥着一股腐败酸臭,可比起刑房那可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江无虞踏进刑房的瞬间,血腥味和皮肉腐烂的味道一股脑地灌入鼻息,还有人受刑或濒死时大小便失禁的臭味。   混合在一起更是令人作呕,恶心得他一把挣开押住他的狱卒,蹲到一边吐了。   “这间刑房每日每夜都有人受刑,实在清扫不过来,江公子见谅啊。”   庭狱司长魏京贤大摇大摆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皮笑肉不笑地瞄着蹲在地上的江无虞。   良久,江无虞忍住了还想继续吐下去的酸意,脸色白得有些难看。   他不怕死,可面对这些各式各样血迹斑斑的刑具,他不可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魏京贤使了个眼色,两名狱卒便将江无虞往正中放置的十字木桩推过去,那是受刑桩。   江无虞看到那木桩上新血迹覆盖着旧血迹,丝毫看不清原来的木头颜色。   层层血迹蜿蜒而下,最终在地面上汇成一滩铁锈色的阴影,那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被绑在受刑桩上,江无虞下意识地紧闭了双眸,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可是猜猜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魏京贤起身,森然苍老的手从长桌上摆放着的各种刑具上一一逡巡抚过,最终停下。   “江公子美貌无双,想来日后也会有番造化。只是也不知江公子还能不能出得了庭狱司的门?   若出去了,可别说魏某不知怜香惜玉。今夜头一遭,魏某选个小玩意陪你乐呵乐呵。”   魏京贤从桌上抄起一把竹签,顶部削尖,犹如细针,却比针要粗糙,上头还有些细微的倒刺。   扎进指尖,搅动血肉,倒刺凌乱,痛不欲生。 第65章 必须保住公子的性命   “魏某给这玩意儿取有个文雅的名字,叫‘竹上君子’,江公子兴许会喜欢。”   魏京贤笑意吟吟地看着江无虞说道,笑容却如毒蛇吐出的信子一般恐怖渗人。   江无虞被牢牢绑住,退无可退,便只能硬生生受了这竹上君子的苦楚。   两名狱卒将十根竹签钉入江无虞圆润粉嫩的指甲,顿时鲜血四溢。   待血稍止住,狱卒便会转动一下竹签。   十指连心,稍有转动更是钻心的疼。   江无虞痛到浑身抽搐,硬是将下唇咬出血来,闷哼着不让自己惨叫出声。   “可惜了这么美的一双纤纤玉手,可这已是最轻的刑罚了,魏某也没有别的法子。”   前一秒魏京贤盯着江无虞鲜血如注的手指扼腕叹息,下一秒他又变了脸发狠说道:“继续!”   两个时辰后,魏京贤乏了才让人给江无虞解了绑。   一松绑,江无虞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无力地从木桩上滑了下来,瘫坐在地上。   面色苍白如纸,浑身被汗浸透,两只手还渍渍冒着鲜血,汇成一片一片的积血,颜色红艳得让人触目惊心。   “抬走。”   魏京贤摆了摆手,声音淡漠到毫无感情,吩咐狱卒将人抬回牢房,仿佛那不是人命。   天色黯淡如墨,晚风吹着庭狱司外的参天大树招摇晃荡,阴森的树影投进牢房,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江无虞被强行带走,东宫的一帮人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公子让我拿着玉佩为太子爷找解药。公子,就有劳你们照应了。”   卫砚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江无虞给他的双鱼玉佩他小心翼翼地揣在了胸口,生怕玉佩会有什么闪失。   “砰!”   魏鹤唳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桌案上,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们就是仗着太子爷中了毒无暇顾及公子,若是太子爷在这儿,谁能动得了公子?他们谁敢?!小人得志,卑鄙无耻!”   魏风声的眉头也没有舒展过,深深地拧成了一个“川”字形。   眼下大家都心烦心焦,魏风声还算是冷静:   “卫詹事,你去找解药救太子爷,刻不容缓,快去。   若是太子爷知道了公子宁愿自己入狱也要我们救他,怕会心疼死吧。”   卫砚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只怕太子爷情愿自己毒发,也不愿公子进庭狱司那肮脏可怖的地方受苦。”   “庭狱司的情况你们盯紧些,若是实在不行,就去紫竹林,无论是求也好磕头也好,必须保住公子的性命。”   卫砚交代完最后一句话之后,就从马厩牵了匹千里良驹,快马加鞭地出了城,往威州赶去。   酉时   江无虞又被拖到了刑房,这是他每一晚噩梦开始的时间点。   昨天夜里,他只觉得全身都在痛,他闭着眼睛想睡过去,却发现痛到根本无法入睡。   痛到他以为自己下一瞬就会死过去时,竟然不觉得痛了,原来是早已麻木。   庭狱司长魏京贤瞧着今日的江无虞,颇为惊讶,又是一脸阴森渗人的诡异笑容。   “看不出来,江公子的身子骨倒是不错,不想看上去那般弱不禁风,恢复得挺好啊。”   江无虞除了脸色比常人白了些,受过刑的手指已经结痂,没有发炎也没有化脓。   在没有敷药得救的情况下,在庭狱司这样阴暗恶劣的环境中,这种情况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多亏大人手下留情。”   江无虞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乖顺地接话,希望自己的乖顺能让自己稍后少吃些苦头。   “呵,魏某还真有些好奇,是不是更重的伤势江公子也都能自愈呢?”   魏京贤觉得这倒是有点意思,恶劣地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没有半分善意,反而让江无虞有些胆颤。   “那今天魏某来点狠的,江公子且忍着,忍忍也就过去了。”   魏京贤见江无虞虽然没有表露出恐惧的神色,可是脸又白了几分,便微笑着安抚他。   哪怕这安抚根本没有半点用处,只会让江无虞觉得魏京贤狠辣变\态,毫无人性。   狱卒这回没有把他捆在十字木桩上,而是将他身上的裤子除去,绑在了冰冷的铁床上。   滚开的水泼在了左腿上,白皙的皮肉顿时通红了大片,江无虞瞬间疼到额头青筋毕露,憋红了脸。   只见狱卒手里拿着一把铁刷子,从上到下一遍一遍梳着那条腿,直到将上头的皮肉刷去,露出森森白骨。   从最初溢出的血珠到后面蜿蜒了一地的血滩,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   好几次江无虞都痛到昏厥,可还是被魏京贤用冷水泼或用银针扎醒。   他在想为什么不就这样痛死算了,为什么还要活着受这些痛苦?   见江无虞的腿终于露出了白色的胫骨,魏京贤才作罢   抬起桌上的茶盏轻呷了一口茶,懒洋洋地哼道:   “江公子,可别说我不心疼你。这梳洗之刑,一般可不会只用在一条腿上。”   这梳洗梳到最后,往往受刑之人都会受不住而气绝身亡。   秉着皇帝要留他一口气的的旨意,魏京贤可不敢继续玩下去了,一不小心玩死了可就不妙了。   领略过梳洗之刑的厉害,江无虞才明白前一天的竹上君子果然不算重。   可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他像条死狗一般被狱卒拖回牢房,在脏乱的地上拖出一条逶迤的红色长蛇,光是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怵目惊心到不忍直视。   翌日早晨,魏京贤有些好奇江无虞都伤势过了一夜会如何,竟亲自进了他的牢房查看。   江无虞的双腿上血迹斑斑,白色的中衣早已不辨颜色。   这次显然伤得比之前更重,失血颇多,脸上的血色都现在还没缓过来,惨白如纸。   看来伤得挺重的,竹上君子那种小伤能自愈,伤势重些可就没辙了。   魏京贤撇了撇嘴,显得有些失望。   可当他走近掀开江无虞的裤腿一看,惊得一屁股坐在了稻草上。   这,这怎么可能!   只见江无虞的左腿已经长出了些许粉嫩的新肉,污血还在,可他竟然没有发炎化脓?   而且这才过了一夜,雨后春笋冒得也没他这新肉快啊!   回了住处,魏京贤还在想这桩事。   可他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江无虞愈合得会比旁人快这么多。   魏京贤以为,这江无虞体质如此古怪特殊,定非池中之物。   思来想去,魏京贤换了官服,决意进宫面圣。   到了皇宫,魏京贤把这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离渊帝。   起初说到他给江无虞动用私刑时,离渊帝抿着唇不发一言,魏京贤心里还有些没底。   拿不准皇上究竟是希望他折磨江无虞呢,还是不要折磨江无虞。   可说到后来,离渊帝开了口:“竟有此等怪事?”   魏京贤才知道皇上是默许他对江无虞动刑的,遂安心了些。   “是,臣不敢诓骗皇上,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添油加醋,更无虚假。”   一旁的容清越听后也觉得甚是稀奇,“这小子瞧着不怎么健壮还有些瘦弱,想不到身子骨竟这样好?”   “可不是?”魏京贤回着容清越的话。   “陛下,要不让熙儿带位太医去庭狱司瞧瞧他吧?”   容清越心思微动,一脸怜悯心善地说道:   “一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江无虞此刻若是在咱们离朝死了,对陛下和离朝的威望有损。日后,他的用处更大。   二来,也让太医瞧瞧他究竟有什么古怪,免得日后对陛下和离朝不利。”   容清越一口一个“陛下”、“离朝”,仿佛一心为了离朝和离渊帝,善解人意,又识大体。   离渊帝也认为她言之有理,满意地点了点头,“准了。”   容清越柔柔地福了福身子,“臣妾这就让人通知熙儿。”   当容熙领着一位太医跟着魏京贤跨入庭狱司大门的那一刻起,他清秀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此处阴冷潮湿,空中还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恶心的恨不得让人把隔夜的饭菜都要呕出来。   容熙皱着眉头,打开折扇挡在了自己的口鼻间,似乎这样味道就没那么的浓郁刺鼻了。   那名太医更是忍不住蹲在地上吐了起来。   魏京贤悄悄把容熙的反应动作看在眼里,勾唇笑着说道:   “容熙公子这还是头一回来庭狱司吧,魏某闻久了,也就不觉其臭了。”   容熙侧着眸子,有些不情愿。   不明白姑母为什么要把这样的苦差交给他。   不过就算容熙不乐意进这庭狱司,容熙也得给足了魏京贤一个面子,毕竟人家可得离渊帝的心腹,没少替离渊帝干坏事。   “魏大人辛劳。”容熙朝着魏京贤微微颔首,客套地说着。   魏京贤也不觉得受不起,脸上笑容更深了些,眯出几道眼纹。   他笑着问容熙:“容熙公子与里头的江公子,可是有恩怨?”   容熙握着折扇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魏大人何以见得?”   “公子养尊处优,根本不愿意踏足我这庭狱司,可还是逼着自己进来了。想必也是想瞧一瞧江无虞的狼狈惨样吧?” 第66章 我这双手,废了?   不得不说魏京贤看人极准,又或许他对察言观色很有一套。   总之,他猜对了。   容熙眸色深了些许,似有不悦,像是被人拆穿了心思之后的难堪。   “魏大人多虑,咱们都是奉命罢了,何谈喜欢亦或是厌恶?”   容熙死鸭子嘴硬,自然不肯承认。   可是他不知道阅人无数的魏京贤早已经将他脸色转变都悄悄看在了眼里。   魏京贤也不与他争辩,笑而不语。   说话间,三人也已来到了关押江无虞的牢房门口。   容熙将目光投向靠坐在角落里的一抹单薄身影,发丝凌乱,面白如纸,衣裳也早已脏得不辨颜色,分不清是尘还是血。   容熙心里小小的惊讶了一番。   没想到这才几日工夫,那日还生龙活虎与他对峙说话的江无虞竟然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毫无生气。   容熙本是带了满腹落井下石的风凉话而来,可望着江无虞这不人不鬼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只觉得说什么都没意思了。   魏京贤使了个眼色,一旁看守的狱卒立刻心领神会,掏出身上的钥匙解开大门上的锁链。   锁链绑了三两圈,解时还叮当作响,吵醒了好不容易勉强合了会儿眼的江无虞。   狱卒取下锁链,推开门,弓着身子让出了一条路。   “容熙公子,请吧。”魏京贤饶有风度地向容熙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容熙也不扭捏,不动声色地用折扇遮去半张俊脸,风度翩翩,眉目清贵,举手投足间皆是高人一等的优越从容。   通身的气派与这肮脏逼仄的牢房,格格不入。   江无虞薄唇轻摇,说不清是因为身上疼痛难忍,还是见到如此贵气逼人的容熙有些自惭形秽。   容熙居高临下地睨了江无虞一眼,声色倨傲朗润:“离渊帝和贵妃娘娘心善,特意让我带了太医来瞧瞧你。”   江无虞神色冷漠,面无表情,仿佛置若罔闻,直接将他们三个不速之客无视了。   容熙也不恼,歪着头轻嗤一笑,对着一旁战战兢兢的太医使了个眼色,又像是存心说话招惹江无虞似的。   “去给他瞧瞧,别一不小心咽了气,白白害太子殿下伤心。”   提到“太子殿下”,江无虞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略显空洞无神的双眸微微颤了一下,像受伤了的蝴蝶艰难地振翅挥翼,每一下都透着苦楚。   连带着鸦羽般的睫毛也随之微动,眼里虽无泪光,却比涕泗横流还要惹人心疼怜惜。   江无虞很想问容熙一句卫澜霆怎么样了。   可他想了想,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里轮得到他去担心卫澜霆呢?   而且,容熙也未必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未必会告诉他实情。   问了也只是换来容熙更不屑的嘲笑,自取其辱罢了。   “是。”太医恭敬点头,将自己一直背在身上的药箱搁在了铺着稻草的地上,打算为江无虞治伤。   江无虞便像是刀俎上的鱼肉,只是目光微动落在了他的身上,没有动弹躲避的力气。   因为他只有稍微一动,就会牵扯到他身上的伤口,又将会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太医先是替江无虞把了把脉,而后眉头紧蹙。   又看到江无虞的双手指尖全是血痂,动作小心轻柔地抬起他的一只手,细细察看。   饶是太医已经尽力放柔自己的动作,江无虞还是在所难免的疼到紧咬下唇,咬紧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   太医眉间的褶皱更深了,目光向下。   瞥到江无虞身下的座位都已被血染红,成了暗沉的红褐色,便料到他的腿上应该还有伤。   太医捋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将江无虞的裤腿翻卷上去,露出白皙如葱的小腿。   再往上是触目惊心的伤口,长着粉红色的新肉,混合着已经干涸的血迹,看起来十分渗人。   容熙站在旁边看了一眼,只觉得整个胃都不舒服了。   其实不光是胃,连头皮都在发麻。   饶是见惯了病人伤口的太医,也不得不默默吞咽了口口水,惊愣于庭狱司手段的狠厉残酷。   太医缓缓放下江无虞的裤腿,平复下心头惊悚,看向江无虞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同情。   这样一位清秀俊美的公子,便是在这不见天日的庭狱司,衣冠不整,也难掩他的绝色风华。   “公子,可还有什么别的伤?”太医不由得放轻了自己的声音,关切地问着江无虞。   “没有了。”江无虞音色清冷,不带丝毫情感,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   这嗓音光是听着就让人无端生出一股酸楚,就好像人被逼至绝境时毫无希望,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太医点了点头,回头望了一眼狱卒,问道:“可否打盆清水来?”   狱卒将犹豫不决的眼神看向了魏京贤。   魏京贤抬手摸了摸鼻子,从鼻息间发出一道惫懒的声音,“去吧。”   狱卒打来清水,太医这才开始为江无虞清理患处。   而容熙和魏京贤则坐在了狱卒搬来的椅子上,冷眼旁观着。   太医清洗江无虞手指时,发现伤口里竟然还有竹签的倒刺嵌在了肉里!   这可不好处理,而且倒刺一直不取出来,伤口就会一直好不了。   “公子,现在我要为你把伤口里的倒刺挑出来,会很疼,忍一忍。”   太医说这话时,忍不住看了看江无虞毫无血色的脸庞。   都不敢想象这样柔弱的公子能抗得过此种酷刑,而且体质还是如此的特殊。   江无虞没说话,只是朝着太医微微点了点头。   他也知道这太医是真心想替他治伤的,便没有排斥。   别无他法,太医取出银针,将江无虞本来都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指尖重新挑破,将嵌在血肉里的倒刺一一挑了出来。   十指连心,每根手指里都有倒刺。   太医逐一挑破了江无虞的十根手指,将愈合的伤口再次划开,指尖翻搅。   若是有人体会过,就会明白那是翻倍的疼痛,不亚于任何一种酷刑。   望着江无虞咬着唇极力隐忍的样子,太医也是于心不忍,有些后悔此番竟然没有随身携带麻沸散。   魏京贤在一旁瞧着,老狐狸般阴险的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   看到别人痛苦,他就会觉得痛快。   而容熙则是全程秀眉微蹙。   江无虞痛得这副鬼样子,似乎已经足够痛苦,也不需要他再加一把柴火了。   那些被挑出来的倒刺放在一块儿有一小撮,上头无一不是染着江无虞的鲜血   待太医将江无虞的十指清理干净,涂上药,再包扎好,江无虞早已疼得冷汗淋漓。   “公子,你这双手,日后就不要再拿什么重物了。”   包扎完,太医冷不丁地开口说了一句。   江无虞瞬间慌了,他睁开紧闭着的双眸,定定地盯着太医问:“这是什么意思,我这双手,废了?”   “若是愈合得好,再多养些时日,也是有可能恢复如初的。”   太医低垂着眉眼,虽然没有承认,尽管说法极尽委婉,可江无虞知道他的手十有八九是废了……   江无虞再度闭上眼睛,默默不语。   太医心中也是一阵唏嘘。   这位公子十指纤纤,莹白如玉,若是今后再难提笔、抚琴、持剑……   实在是可惜。   “磨蹭些什么?”容熙突然开口冷呵了一声,嫌弃太医的动作太过磨蹭。   太医不敢再耽误,立刻低下头替江无虞处理起腿上的伤。   腿上的上倒还好清理些,不是像指尖挑刺那样的精细活。   可是腿上大片的血肉被梳洗之刑刮去,失血又如此之多,只怕这条左腿可能已经坏死。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一般,太医在为江无虞清理腿上的腐肉时,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江无虞的反应。   江无虞只是轻微地皱起了眉头。   太医心中有了数,这位公子腿上的感觉已经不是很灵敏了。   按理说,刮肉之痛远比针刺之痛来得明显。   敷完药,太医用纱布将江无虞的腿包扎了个严严实实。   这次太医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江无虞主动问他,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轻颤:“我的腿,是不是也废了?”   太医正在收拾自己的药箱,自顾自地说着。   “公子仍然有痛感,说明腿还没有坏死,可是公子的痛感微弱……   恐怕难以恢复如常,平时不要让这条腿受太多力,且养着吧。”   说到一半,太医见江无虞变了脸色立马又柔了语气,神色紧张地看着江无虞,生怕他会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毕竟这位朗艳精绝的公子看上去还如此年轻,若是从此以后不良于行,跛着一条腿,对他将会是极大的打击。   “有劳,多谢。”江无虞闻言脸色又白了几分,连开口说的寥寥四字都费了极大的力气。   可他还是努力勾起唇扯出了一抹笑容,哪怕满身脏污与伤痕,依旧难掩其绝代风华。   那一瞬间,他的一抹浅笑恍如春光乍泄,照亮了这阴暗逼仄的牢房,明媚不可方物。   可细品之下,他精致的眉眼中又蕴含着稀疏的忧伤。   太医离他甚近,看得也最是清楚。   那一刻太医看愣了,被眼前的人儿惊艳到了,随即又迅速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一眼。 第67章 是会传染人的   太医收拾好药箱,朝着江无虞颔了颔首,而后便规规矩矩地站到了容熙身边。   容熙施施然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迈步走到江无虞面前,蹲下身子拉近与他的距离。   容熙将折扇合起,用扇子在江无虞的脸上拍了拍,就像是百无聊赖的人恶劣地用脚踢着街边奄奄一息的病狗。   容熙冷笑着嘲讽:“那日在宫中,你不是很能打吗?怎么,现在没能耐折腾了?”   方才太医给他上药,已经让他疼到快要虚脱,江无虞是真的没力气也没精力与他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江无虞微微合着眼眸,没有理会他。   容熙恼羞成怒,手中折扇快速下落,猛地砸在江无虞的左腿上。   “啊!”江无虞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做,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可是也仅仅只有一声。   容熙握住扇尾不放,扇头则在江无虞的左腿上不断来回碾压。   江无虞紧咬牙关忍住伤口裂开的疼痛,不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虽然现在他算半个废人,打不过容熙,可也不代表他就要向容熙呼痛求饶。   然而容熙和江无虞一样都是位固执的主儿。   他越是忍耐,容熙就越是不信邪的加大手上力度。   最后的结果就是,江无虞腿上的伤口再次撕裂,白色的纱布逐渐被殷红的血液印透。   江无虞疼到面部青筋抽搐,却仍然神情倨傲地昂着头与容熙四目相对。   看上去眉眼淡漠,可细看眼中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冷笑蔑视,那是他对容熙的嘲讽与不屑。   江无虞的那双眼睛会说话会勾人,活脱脱就像一个狐狸精,在卫澜霆面前狐媚也就罢了,到了庭狱司也不安分。   “啪!”   容熙看着只觉得讨厌极了,抬手就朝着江无虞那张柔媚动人的脸扇了一巴掌。   当即就将江无虞扇得别过脸去,通红的手掌印在他苍白无暇的脸上显得极为醒目。   容熙是习武之人,手劲比一般的男人壮汉还要大,江无虞只觉得嘴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脸上火辣辣的疼。   不出片刻,江无虞的左脸就比右脸高出了许多。   江无虞终于忍不住回头冷冷地望着容熙,眸中满是燃烧着的怒火。   “嗯,这样才是那个足够讨厌的江无虞啊,你方才那半死不活的鬼样我看着就恶心。”   见到江无虞生气,容熙满脸轻松地耸了耸肩。   然而江无虞也只是怒视着他,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表情。   “不过就是废了一条腿一双手而已,没准你的太子殿下还会更加心疼怜惜你呢。   又或者,太子殿下嫌弃你身有残疾,不要你了?哈哈哈!”容熙便继续嘴不饶人地说着。”   江无虞冷笑着勾了勾唇,四两拨千斤地挑眉反问着容熙:“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我在乎吗?”   “你敢说你不在乎太子?”容熙嗤之以鼻。   江无虞缓缓低下头,眼帘低垂,低沉地笑了一声,神色颇为自信地说道:   “我不在乎是因为,殿下不会因为我身子有疾而嫌弃我。你不会明白,殿下若是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那个人的全部。   很不巧,殿下喜欢的人是我,他喜欢的是我的全部,从头到脚,从内到外。   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去怀疑殿下对我的情谊?”   江无虞这番话,真可谓是杀人诛心。   明知容熙从未得到过卫澜霆的垂青,自然不会知道卫澜霆喜欢一个人时是什么模样的了。   而且,江无虞说着话时神情自信傲慢,与方才的颓废萎靡全不相同,倒像是卫澜霆给了江无虞一个重新振作的理由?   容熙气极反笑,江无虞这个废人究竟凭什么,说这样大言不惭、恬不知耻的话?!   容熙想不明白,卫澜霆到底给了江无虞多少的宠爱与偏心,才会让江无虞如此的言之凿凿。   在众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无虞和容熙两个人明着斗嘴,暗里争风吃醋之际,一抹身影如鬼魅般在几人背后快速闪过。   顷刻之间,魏京贤、容熙与狱卒三人纷纷倒地晕厥了过去!   江无虞瞪大双眸,不敢置信。   方才那个唯唯诺诺、规规矩矩的太医,竟然一出手就将三人给放倒在地?   而且三个人都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这个太医的武功定然是在容熙和魏京贤之上了!   而且他出手的速度太快,就连面对着他的江无虞都没有注意到。   江无虞的心扑腾乱跳,紧张地盯着太医,下意识地吞咽了口口水。   江无虞有些绝望,欲哭无泪:下一个他要对付的就是我了吧?   然而那位太医却迟迟没有对他下手,江无虞狐疑地抬起眸子望着他。   只听那名太医突然开了口,只不过声音与之前说话的嗓音截然不同。   “你对卫澜霆那臭小子还挺有信心?”   臭小子?   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江无虞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卫澜霆的。   可是听他的语气,似乎又与卫澜霆的关系匪浅,甚至可以说是亲厚熟悉……   “敢问阁下是不是殿下的师傅?”江无虞试探着开口问道。   卫澜霆那个人脾气臭,人又是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的那种,也没有几个可以托付的人。   这人能为了卫澜霆孤身深入庭狱司,想必交情不一般,起码不会是那种泛泛之交。   而肯为了卫澜霆只身犯险的,除了几个以他马首是瞻的心腹手下,就只有那位传说中隐居在紫竹林的师父了。   “呦呵,你居然还知道这么多。”   太医没有直接承认,可在江无虞看来,他也没有否认,所以他猜对了!   江无虞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还想问问他知不知道卫澜霆此刻的处境,他是还生是死。   慕白涧索性上前直接将他扒了个精光,把江无虞吓得是一愣一愣的。   江无虞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不敢说话,像只逆来顺受的乖乖兔。   有的时候慕白涧的动作粗鲁了些弄疼了江无虞,他也忍住不吭声。   很快慕白涧又将那名狱卒的衣服扒下来替他换上,把他的衣服穿在了狱卒的身上。   江无虞在一旁看懵了,不由得轻声问他:“师父,您这是在做什么?”   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卫澜霆的师父,便跟着卫澜霆一道喊他“师父”了。   慕白涧听了也没说什么,只回答他四个字:“瞒天过海。”   慕白涧将两人的衣服掉包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块人皮面具,仔细地贴在狱卒脸上,好一番捣鼓。   待慕白涧停下手,江无虞定睛一瞧,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狱卒此刻竟然顶了一张和他别无二致的脸!   这还不算,慕白涧抬手从发髻间取去三根银针。   一根插进狱卒的咽喉,使他口不能言;一根插进他的双手,使他手不能动;最后一根插进他的后脑,使他整个人都不能动弹。   慕白涧将狱卒扶着靠坐在了墙角,“差不多了,能拖延一会儿。”   说完他便背起江无虞,堂而皇之地从庭狱司的大门走了出去。   原因无他,其他碍事的人都已经被魏家兄弟支走了。   而慕白涧轻功高超,庭狱司的每间牢房都是封闭得不见天日,所以也没有人看见这一幕。   江无虞趴在慕白涧的背上,有些受宠若惊,可要是让他自己下地跑,他还真的没那个本事,只好乖乖闭嘴了。   出了庭狱司,慕白涧就和江无虞钻进了一辆马车,驾车的正是易容后的魏家兄弟。   四人碰面,谁都没有多说一个字,大家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马车里铺着又厚实又柔软的被褥,江无虞坐在上面的痛苦也减少了许多。   马车一路向京郊驶去,必须要赶在离渊帝发现派人封锁城门之前把江无虞送出去。   在过城门时,有守卫例行过来检查,“里面是什么人?”   “军爷,里头是我家体弱的公子,恐怕没多少时日了,小的们正要把他送回本家。咱们都讲究落叶归根,京城终归不是我们的家。”   魏风声早就想好了一番卖惨的说辞,一脸愁容地说道。   守卫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魏鹤唳,见魏鹤唳一脸苦大仇深,才多少有些相信。   “那也得让我瞧上一眼。”说着,守卫就要掀开车帘。   魏风声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手,悄悄塞了一袋银两给他,说道:“军爷,我家少爷得的是…是在烟花之地染的病,是会传染人的。”   江无虞只觉气血翻涌,脑袋有些晕:“!!!”   慕白涧听着魏风声在外头胡说八道,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憋笑。   “算了算,你们走吧。”   那位守卫一听会传染,立马像触了火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又不动声色地掂量了下手中的银两,分量足够这才高抬贵手放他们的马车出了城。   出了城,马车上的氛围就显得轻松了许多。   只要不在天子脚下,就算离渊帝想插手把江无虞抓回去也会鞭长莫及。   众人将江无虞安置在了一处深山老林里,江无虞被魏鹤唳一路背进这个深山老林里一个位置十分隐蔽的山洞。   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而且肉眼可见的荒芜人烟。   江无虞的嘴角抽了抽:“你们打算把我丢在这里养伤还是自生自灭?你们想把我养成一个野人?” 第68章 您不是中毒了吗?   要是有人照顾他也就勉强算了,如果是把他一个人撂在这里,那可不就等于是让他一个人自生自灭吗?   “公子莫慌,我们兄弟二人会随您一块儿在这里住下。”魏风声连忙回答道。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江无虞就想到在出京城城门时魏风声说的话。   要是江无虞的手此刻能使上劲的话,他今天非得把魏风声的耳朵给揪掉不可。   “你出城时怎么说的?”江无虞可没有什么好脸色给魏风声,阴阳怪气地瞪着魏风声。   “说我体弱多病也就罢了,说我的病会传染也就罢了,居然还说我是去了烟花之地染的,我……”   江无虞忍住想要口吐芬芳的念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神情,那模样,可让三人憋笑憋得够呛。   魏风声却嬉皮笑脸地开口:“那都是权宜之计!公子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属下绝不闪躲一下。”   其实,把江无虞从庭狱司捞出来,他们都很担心江无虞的情绪会很是低沉颓废。   但凡江无虞能与他们嬉笑怒骂,那都是极好的。   江无虞其实也不是真的计较些什么,这是看这几人一路无话,气氛过于压抑了些,才出声打破沉默的。   然而魏风声无心的一句话,却让江无虞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平复了下去,笑意也跟着淡了许多。   他如今也只是动动嘴皮子跟他们斗几句嘴,但也仅限于还能动动嘴皮子而已了。   起码打,是打不了了。   魏风声见江无虞变了脸色,有些慌了,不知所措地看了一旁仍然一身太医装扮的慕白涧。   慕白涧虽然是假扮太医,但精通医术却是真的,否则在替江无虞处理伤口上药时就会被容熙和魏京贤看出破绽。   慕白涧轻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江无虞的伤势,真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能不能痊愈一切都只能看他自己的身子骨和造化了。   魏家兄弟将慕白涧的神情看在眼里,皆是一惊。   魏鹤唳更是一把冲上前来,想察看江无虞的伤势,却又怕弄疼了他,一双手就僵在了半空。   江无虞轻轻扯了扯嘴角,勉强勾勒出一抹笑意,“没事儿,反正你们和殿下都不会嫌弃我的。”   “公子……”   魏鹤唳瞟到江无虞藏在衣袖下的手露出了白色的一角,那是缠在手指上的纱布。   “行了,这山洞里头收拾好了吗?又脏又乱的,我可是不乐意住的。”   江无虞也不想把自己的伤展示给他们看,平白害他们替他担心罢了,当即便笑着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公子放心,我们之前就收拾过了,虽比不得东宫,却也是勉强能住人的。”   魏风声接过话,大家都知道江无虞是不想让他们担心,所以也都很配合。   可是尽管如此,魏家兄弟的心里仍然是十分沉重的。   江无虞会进庭狱司受此种苦头,他们都归咎于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魏鹤唳背着江无虞进了山洞,魏风声则跟在后面照看着,生怕毛手毛脚的魏鹤唳把江无虞给颠着了。   慕白涧将药箱留给了江无虞,里头装的其实都是江无虞能用到的伤药。   而他自己则是孑然一身,离开了这片深山老林,继续回到他的紫竹林窝着,也好照看着东宫。   本来江无虞的心中对于住在山洞里这种事,还是有着深深的抵触。   魏风声抢先一步进了山洞,还升起了火,点燃了烛灯,照亮了原本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   江无虞微微咋舌。   这在外头看着并不这么起眼的破山洞,竟然还真的被这两个大男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而且石床上铺着好几床锦被,床上还有防蚊虫的层层帷幔,石桌上一应的茶具器皿也都应有尽有,十分齐全。   不远处,还搭设了一个简易的灶台,旁边的锅碗瓢盆也都摆放整齐。   粗略估计,在这儿小住个把月养养伤是不成问题的。   “公子,你看这儿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别看魏鹤唳是一个大老粗,背着江无虞的时候动作却慢极了,又轻又柔,公子实在是太轻了,仿佛一个脆弱的瓷娃娃。   是以他蹑手蹑脚着,动作竟然还显得有些滑稽。   往日尝尝打趣魏鹤唳的魏风声,今日却没有笑他的心情。   魏鹤唳把江无虞放在了柔软的被褥上,江无虞环顾四周,心底划过一丝暖流。   满意地摇了摇头,“都挺好的,辛苦你们俩了。”   “不辛苦,我们不能为公子分担丝毫,做些小事还是可以的。”   魏鹤唳说着说着,喉头竟然有些发紧,忍不住红了眼圈。   这还是第一次,江无虞看到那个能打能杀的魏鹤唳红了眼,恍如惊觉魏鹤唳其实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而同样十六岁的魏风声,心智更是超出同龄人许多。   魏鹤唳说完,在一旁忙活着的魏风声也放下了手上的活,默默低下了头。   江无虞不禁有些无奈,扶着额头,开口问道:“你们两个,是不是以为是因为你们没有保护好我,我才会受伤的?”   两个人默立良久,江无虞都做好他们不会回答的准备,结果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重重地点了点头。   江无虞叹了一口气,果真如他想得那样。   他望着魏家兄弟,就像看着两个犯了错乖乖罚站的孩子。   江无虞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地开口说道:   “你们两个笨小孩听着,我进庭狱司是因为不想你们直接正面跟御林军起冲突。   离渊帝摆明了要捉我进庭狱司,就凭你们几个人,如何护我?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只能是白白送死罢了。”   只有他一脸严肃,这两个人才会乖乖听话。   若是他嬉皮笑脸地劝他们,他们俩反而会更加羞愧得无地自容。   江无虞的话音落下,魏风声和魏鹤唳都没有说话。   “你们俩听明白了吗?”江无虞不放心地问着。   “听明白了。”两个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异口同声。   江无虞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忽然间脑子里又想到了什么,他问道:“殿下他…有消息了吗?”   魏风声摇了摇头,“您进庭狱司的那日,卫詹事就拿着玉佩去了西北。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江无虞沉吟了片刻,精致的眉眼低垂,鸦羽般的睫毛在瓷白的脸上投下两团可爱的扇形阴影。   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似的说着:“兴许没什么消息,也是个好消息吧。”   威州   卫澜霆摊开左手,只见手掌心上隐隐出现了一条紫黑色的纹理,已经蔓延到了手腕处。   合起手掌,卫澜霆不再继续盯着那条纹理看。   可即便是如此,要想做到眼不见心不烦也是极难的。   邹回春说,若是那条线蔓延到手臂,就意味着毒已经开始渗入心脏了。   到时候,便是回天乏术,神仙也难救。   卫澜霆有些烦闷地伸手捏了捏眉心,斜飞入鬓的剑眉也一直都是蹙在了一块儿。   “太子殿下,卫詹事来了。”唐武昭领着风尘仆仆的卫砚而来。   卫澜霆立刻拂了拂袖,将左手收进了宽大的衣袖中。   “让他进来吧。”   卫澜霆抬起眸子,将心中的烦闷姑且全部压下,盯着门外。   卫砚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带着满身风尘,与之前在东宫养尊处优时相比,简直黑了好几个度。   卫砚也算是个容貌上佳的青年俊杰了,此刻却是灰头土脸,不修边幅,连他一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像个鸡窝头。   卫澜霆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用揶揄打趣的眼神打量了一眼卫砚。   颇为嫌弃地看着他说道:“你怎么来了?还是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也不怕给我东宫丢人。”   卫砚:“???”   卫砚也不理会卫澜霆的取笑,忍不住心急地上前一步。   却见卫澜霆的气色和精神都很好,似乎并不像是他们所说的那样危在旦夕啊?   卫砚哽着喉咙压低声音,歪着头一脸狐疑地问着卫澜霆:“爷,您不是中毒了吗?”   卫砚这话刚一问出口,就见卫澜霆嘴角本就不甚明显的弧度瞬间消失殆尽,沉了脸色。   “你怎么知道?”   卫澜霆本就深邃的眉眼不苟言笑时,便会显得有几分摄人的凌厉,抬眸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更是气势逼人。   “这是真的?您真的中毒了?!”   卫砚却没有回答卫澜霆的话,而是满脸不可置信。   太子爷中了毒居然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连他都没有看出来。   卫澜霆无奈地阖了阖眼睛,权当做是承认了。   卫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方才他还在心里侥幸的想,若是太子爷中毒之事是一场乌龙那该多好。   “是容熙公子说的。”白激动一场,卫砚有些失落地闷声说着。   卫澜霆听了,付之一声冷笑,容熙的消息定然是容清越告知的。   “看来容清越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卫澜霆眉眼中的神色浓重了几分,透着似有似无、隐约可见的阴鸷之气。   “无虞可还好?” 第69章 得成比目何辞死   卫砚闻言,眼中的光亮顷刻间黯然了许多,“不好。”   这两个人,明明都是自身难保,却还偏偏记挂着另一个人的安危。   真是不知道让他说什么才好。   原本卫澜霆的坐姿还是较为慵懒随意的,可一听到江无虞不好,他蓦地就坐直了身子。   “出什么事了?”卫澜霆身子前倾,紧紧盯着卫砚,英毅的剑眉也不自觉地高高蹙起。   卫砚偷瞄着卫澜霆的脸色,迎着卫澜霆冷峻肃穆的眼神,卫砚越往后说,声音就越没底气的弱了下来。   “皇上命御林军将公子抓进了…庭狱司。”   “什么!庭狱司?!”   卫砚的话音刚落,卫澜霆便猛拍桌案而起,说不清是因为震惊还是气愤。   卫砚似乎早就料到了卫澜霆的反应,硬着头皮听着。   却没有想到勃然大怒的卫澜霆下一瞬便呕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跌坐回了椅子上。   “爷!”卫砚一个箭步冲上去,跪在卫澜霆的身边,心急如焚。   卫澜霆只觉得一双眼皮似有千斤重,连睁开眼都很是艰难,他伸出手费力地拽住卫砚的胳膊。   力道之大,让卫砚疼得只觉得胳膊上的那块肉都快被他给活生生扯下来了。   “他进了庭狱司,是会死的!   你们不想着救他出来,来找我做什么?”   卫澜霆情绪失控到了难以平复的地步,每每说完一句话,从嘴角溢出来的血就越是止不住的流。   “爷,您先别着急,您听我说!”卫砚心里也是急得不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是公子他让我拿着他的玉佩来找宋君辞要解药救您的,属下已经让魏家俩兄弟去求慕大师帮忙,他们定能救出公子,公子定会没事的,您别急啊!”   卫砚跟了卫澜霆这么多年,还是破天荒第一回见到卫澜霆如此虚弱的样子。   虚弱到,仿佛下一刻就会撒手人寰。   在他心中,卫澜霆一直是一座屹立不倒、无所不能的存在。   所以看着卫澜霆这副模样,卫砚心急如焚,焦心不已,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卫澜霆无力地闭了闭眼睛,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让邹军医进来。”   “是!”卫砚立马爬起来,出门将邹回春找了过来。   邹回春一进来就知道大事不妙,不敢多耽误一刻,立马为卫澜霆施针。   卫砚和唐武昭则在一旁眼巴巴地守着。   半个时辰后,邹回春才舒了一口气,抬手开始将卫澜霆脉络穴位上的银针取下来。   “军医,太子爷怎么样了?”   卫砚早就急得不行了,却一直憋着不敢打扰军医施针,所以邹回春一结束他就忍不住开口问了。   “太子这是气急攻心,你跟他说了什么,让他如此震怒?”   邹回春不由得责备地看了卫砚一眼。   “他本就身中剧毒,最最忌讳气急攻心,你这是嫌他毒发得不够快啊。”   卫砚心虚地低下头,沉默不语。   他是见太子爷的精神状态都挺好才敢说的,却没想到太子爷也只是表面强撑着。   “行了,看你也不是存心的。人,我方才施针已经救回来了。但是,寻找解药迫在眉睫,不能再耽误了。   我的解药才研制出了一半,而以太子现下的情况,恐怕等不到我研制成功的那一日。”   卫澜霆已经陷入昏迷,邹回春摊开他的左手手掌,掌心那条纹理已经成了黑线,而且已经开始蔓延到手臂了。   邹回春皱着眉头轻叹了一声,眼下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我这就去找解药,拜托您一定要守住我家太子爷的性命!等我回来。”   卫砚侧眸望了望此刻躺在那里脸上毫无血色的卫澜霆,然后朝着邹回春深深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卫砚骑马到了白溪城外,护城河宽阔如江,只好撑一支长篙,站着竹筏上过去。   他刚上地,就被清江的士兵发现了。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卫砚束手就擒,他只说了一句话:“带我去见你们的宋丞相。”   那两个士兵觉得这人指定是脑子有病,不反抗也就罢了,竟然还异想天开的想见宋丞相?   “你算老几?宋丞相岂是你说想见就能见的?清江国这么多人想见宋丞相,宋丞相每个人都见岂不是要累死了?”   其中一个士兵不屑地啐了卫砚一口,另一人也跟着捧腹“哈哈”嘲笑了起来。   卫砚沉着脸,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气势却是丝毫不输人。   “哼,我与你们宋丞相是好友,且有信物作证。若是耽误了我们约见之期,他怪罪下来,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两个士兵都是没什么军衔的大头兵,若是这个男人所言为真,他们两个小喽啰还真的担当不起。   两人面面相觑,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信物?什么信物?”   “劳烦二位兄弟帮我通传一声,就说我是持有双鱼玉佩之人。玉佩现在不在我身上,你们只要跟宋丞相说了,他必定会见我。”   卫砚也不傻,看出江公子的双鱼玉佩品相和玉质都属于上乘精品,价值不菲。   人心不足蛇吞象。   若是直接把双鱼玉佩交出来,这两个士兵见财起意,拿了玉佩却不通禀宋君辞,他上哪儿哭去?   两个人合计了一下,一个人负责看住卫砚,另一个人则跑去通禀宋君辞。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那名士兵回来了,还将卫砚带到宋君辞暂时在白溪的住处。   宋君辞见到来人是他从未见过的卫砚,眼中的希冀亮光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甚至可以说是失望。   他摆了摆手,摈退左右,整个房间只留下了宋君辞和卫砚两个人相对而立。   “你是什么人?”宋君辞打量完卫砚后,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卫砚此行是为了解药而来,目标简单而明确。   所以哪怕面前这个温润如玉堪比容熙第二的男人就是害太子爷中毒的罪魁祸首,他也不得不颇为有礼地朝着宋君辞作了一揖。   作完揖,卫砚抬起头不卑不亢地回答:“在下是受江公子江无虞所托,带着玉佩来求见宋丞相。”   “玉佩呢?”   宋君辞从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素不相识之人,所以他非得亲眼见到了玉佩才行。   不同于在士兵面前的遮遮掩掩,卫砚很是爽快利落的从怀里掏出那枚双鱼玉佩,递给宋君辞。   宋君辞接过玉佩,定睛细看。   在纯粹无暇的羊脂白玉上,两尾红鳞比目鱼雕刻得栩栩如生,亲密无间,交尾而缠。   这块玉石,宋君辞找了许久,费了好些功夫。   无暇的白玉为底,正中却是艳丽的血玉,这样的石料世间并不多见。   宋君辞握着玉佩,轻轻一掰,玉佩被一分为二,两尾比目鱼便分开了。   这是因为玉佩中间还有一个巧妙的小机关,可以合,可以分,皆随主人心意。   这的确是他送给江无虞的那枚玉佩,宋君辞握住玉佩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神情有些许的落寞。   —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无虞你瞧,这两尾比目鱼,这尾是你,那尾是我。   你名叫无虞,而我却愿年年有虞。”   ……   “阿辞哥哥,你不要走,好不好?”   “君命难悖,父命难逆,我注定不会在情爱上耗费太多心思的。我这块玉佩也送你,就当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   “玉佩全了一对,你却要舍弃我了,是吗?”   “我们不该这样,可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这样。放手,大殿。”   “我撒手扔掉的东西,是不会再捡回来的,人也一样。”   —   “宋丞相?”   卫砚见宋君辞握着玉佩出了神,连整个人的情绪都低沉了许多,不由得出声。   “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宋君辞立刻回过神来,将思绪从过去的那段回忆中拉了出来。   “他让你来,是为了什么?”   宋君辞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他,卫砚也开门见山地回答:   “江公子想用这玉佩向宋丞相交换一物,就是离朝太子所中之毒的解药。”   宋君辞扬了扬眉梢,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已然有了一个他并不希望的猜测。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测一般,宋君辞又问了一句:“他要这解药做什么?”   “救人。”   卫砚有些不明白了,要解药不就是为了救人吗?不然还能有什么用处?又不是毒药。   “救…卫澜霆?”   宋君辞漂亮的双眸眯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长睫微颤,一如他的心弦。   “是。”卫砚点头,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倏地,宋君辞扯着嘴角笑了。   并不像他通常那种含蓄委婉的笑,甚至有时还会夹杂着嘲讽、挑衅之类的笑。   儒雅君子大多笑不露齿,脉脉风流,而这一次宋君辞却是笑出了声。   只是那醇厚低沉的笑声,细听竟会觉得悲从中来,而宋君辞的眼中也的确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泪光。   虽然他在极力压制,可仍然被卫砚察觉到了。   卫砚是一头雾水,压根想不清楚宋君辞这种种情绪波动变化都是为了什么?   卫砚保持着沉默,等宋君辞眼中那一抹红晕消散,他才硬着头皮开口:“宋丞相,是否肯将解药交给江公子呢?”   别的卫砚搞不清楚,但江公子和这宋君辞关系匪浅他是看出来了。   所以他不以自己的名义,而是搬出了江无虞的名头。   “你以为呢?”宋君辞抬眸,眉眼淡漠,扫视着卫砚。 第70章 吉人自有天相   卫砚心里“咯噔”一下,宋君辞可别是拿了玉佩又不想给他解药了。   卫砚吓得哆哆嗦嗦着嘴唇,正思忖着要怎么开口,只听那端宋君辞又幽幽开了口。   “既然是无虞所求,本相又岂有不肯之理?”   宋君辞自嘲一笑,这笑容里头带着些苦涩。   这话虽是说给卫砚听的,可更像是宋君辞对自己说的。   对于江无虞,他心有亏欠,所以他只能是一个输字。   “多谢宋丞相!”卫砚闻言面上一喜,立刻拱手抱拳。   宋君辞好不容易才让卫澜霆放松警惕中了毒,自然是不肯交出解药救卫澜霆的,否则岂不是自相矛盾?   他肯给,完完全全是看在了江无虞的情面上。   宋君辞不大情愿的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瓷瓶,正准备递给卫砚。   结果“砰”的一声,有人从外头直接推门闯了进来,“不可!”   来人身披盔甲,腰佩大刀,一脸胡髯,大步流星,一看便知是个粗犷的将领。   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卫砚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请自来的人多半没安好心。   “丞相,解药万万不可交出去!”来正白溪城的大将军——赫连章。   “为何?”宋君辞冷着脸反问,眼神冷漠空傲,显然并不把此人放在眼里。   虽然他也不想给,但是既然他下定了决心要给,那就谁都无法更改他的决定。   赫连章比谁都明白宋君辞是个极其有主见之人,并且十分坚持自己的主见。   “丞相,卫澜霆是离朝此次的主将,他中毒对我们而言只有天大的好处而无坏处啊!”   赫连章一番慷概激昂的陈词还没有说完,宋君辞就已经十分不耐烦地抬手打断了他。   “够了,赫连章,你说的这些你以为本相顾虑不到吗?卫澜霆是怎么中毒的,你最清楚不过。   没有本相你们谁能给卫澜霆下毒?本相既然有本事令他中毒,自然也可以为他解毒。你们,没有资格插手此事。”   宋君辞一改方才在卫面前的儒将形象,句句狠厉霸道,不容置喙。   硬是让一介武夫的赫连章不敢回嘴。   武夫嘴笨,却也性子执拗,不肯轻易放弃。   赫连章又是苦口婆心地说道:“丞相,若是此时叫王上知道了,定会责怪下来的啊!”   “你不必拿王上压本相,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懂吗?   到时候就算王上责怪下来,本相一人承担,断不会连累你赫连大将军!”   宋君辞的脸色比之前还要冷冽上几分,说是冷若冰霜都不为过。   卫砚在一旁瞧着是一头雾水,这宋君辞还挺有脾气?   不过想想也是,江鸿那样的庸碌君王,的确驾驭不了像宋君辞这样智勇双全的臣子。   宋君辞将装有解药的小瓷瓶塞进卫砚的手里,“去吧。”   卫砚感激地点点头。   他方才还在心里想着,这两人会不会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唱到最后就是不打算把解药给他了?   这下看来,是他以小人之心度了宋君辞的君子之腹。   “那这玉佩?”   卫砚也不是贪财之人,只是那玉佩毕竟是江公子的贴身之物对吧,留在别的男人手上,卫砚总觉得太子爷会不高兴。   宋君辞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握住玉佩的那只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将玉佩收入囊中,生怕卫砚还要拿回去似的。   卫砚悻悻闭了嘴,拿着解药就乖乖告退了。   赫连章急得不行,扭头就想去追卫砚,把解药讨回来。   宋君辞足尖轻点,一个空翻,稳稳落于门前,伸手一把将房门给拦住。   “赫连章,不要挑战本相的任何决定,你只是辅佐本相的副将而已,莫非你眼里只要王命,没有军令?”   宋君辞微眯着狭长的丹凤眼,眼中寒光凛冽,满是肃杀之气。   赫连章只得放弃追出去,总不能和宋君辞大打出手吧。   卫砚带回了解药,由邹回春检验无误后配着温水给卫澜霆送服了下去。   结果卫澜霆吃下解药没多久,便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黑血,而后昏迷不醒。   “太子爷!邹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卫砚慌了,这解药别是有什么问题,亦或者是被宋君辞做了什么手脚?   邹回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耐着性子回答:   “太子这是把毒血都逼出来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太子就会醒过来的。”   众人目不转睛的守了他一炷香后,卫澜霆才逐渐醒转,缓缓睁开了眼眸。   “太子爷!”   卫砚兴奋不已,高兴的像一只五十多斤的大胖狗,一把扑到了卫澜霆的床前,就差没欢快地摇着狗尾巴了。   邹回春看着忠心耿耿的卫砚,脑子里突然想到了那人养的大黄狗,嘴角不自觉扬起的笑容逐渐消失。   卫澜霆的脸色仍然十分苍白。   虽说毒血是被逼出来了,但是所损耗的元气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找补得回来的,需得好生修养些时日才可以。   卫澜霆先是将目光落在了一旁提着笔写滋补药方的邹回春身上。   “多谢邹大夫。”卫澜霆微微颔首,诚心感谢。   若不是邹回春日日为他针灸吊着他这口气,只怕他根本没命活到等来解药的这一天。   “太子吉人自有天相,不必谢。”   邹回春一副世外高人老神在在的样子,说完又默默低下头写方子。   卫砚这才觉得,这邹军医还挺有趣,不像寻常军医唯唯诺诺。   “辛苦你了。”卫澜霆望着可怜巴巴扑在他床边的卫砚,也微微勾了勾唇角。   卫砚摇了摇头,又看到卫澜霆的嘴角都有些起皮了,立马爬起来给卫澜霆倒了杯温水。   卫澜霆喝了些水,精气神也好了一些。   他问着卫砚:“宋君辞怎会轻易把解药给你?”   方才卫砚回来,卫澜霆还没有来得及细问。   “江公子托我带了信物给他,他自然是不肯的,全是看在江公子面子的份上。”   卫砚一五一十的据实相告,说完还偷偷观察着卫澜霆的神情有无什么异样。   果不其然,下一秒卫澜霆的脸色就阴沉了几分,连嘴角也微微往下压了压。   “他果然和无虞关系不浅。”   连正忙着写药方的邹回春都嗅到了醋坛子打翻的味道,拱拱鼻子,与我无关,旁若无事的埋头继续写。   “咳咳,江公子好歹也是清江国的大殿下,宋君辞是清江国的贵族,相识相知也是寻常。”   卫砚是知道自家太子爷的脾气秉性的,万不可让他误会了江公子什么。   别的先不论,单单就说江公子不顾自己安危也要为太子爷求得解药的心思,便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所以他卫砚,一千一百个希望两位主子能修成正果。   卫澜霆皱了皱剑眉,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孤还没说什么,你哆哆嗦嗦紧张个什么劲?”   “啊?没有啊。”卫砚眨巴着眼睛否认,一脸坦诚地望着卫澜霆。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卫澜霆眼中疑虑之色愈发深重,盯着卫砚问道。   卫砚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属下什么都不知道。”   “嗯?”卫澜霆相信他就有鬼了,眼眸微眯起一抹警告的危险。   从喉间慵懒滚出的字音更是仿佛带了千斤重量,压得卫砚不得不低下头去。   “属下觉得,江公子和宋君辞曾经关系应该很是不错,宋君辞待公子有些不同寻常。   但公子提起宋君辞时,神色并不异样,想来对公子来说宋君辞不过是个普通的旧相识罢了。”   卫砚自知瞒不过卫澜霆,只好如实回答,但话里话外仍然不忘替江无虞撇清关系。   “罢了罢了,孤回头问无虞就是,问你你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屁来。”   卫澜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暂时不纠结这个问题。   “也不知道无虞现在怎么样了。”   卫澜霆叹了一口气,眉眼疏结,带着显而易见的愁绪。   “属下已经飞鸽传书过了,相信不日就能收到魏风声的回信。爷不必太过担心,好好调养身子,早日凯旋。”   卫砚这一番话说完,卫澜霆仍是兴致缺缺。   于是卫砚就出了门,没过一会儿就拿着一个包袱回来了,而且一脸神秘兮兮的神色。   “这是何物?”卫澜霆眉眼淡漠,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卫砚献宝似的解开包袱,取出了一件火红如枫的衣裙,是那日城楼江无虞为他迎风起舞时所穿的那件。   卫澜霆伸出手掌,轻柔地抚摸着衣料上,连刺绣的纹理都无一处遗漏,仿佛是在隔着衣服抚摸着江无虞的冰肌玉骨。   忽然间,卫澜霆摸出了衣服上有一块较为硌人的凸起。   翻过来一看,原是衣襟的反面,也就是紧贴着江无虞胸口的位置,用金色的丝线勾勒着小巧玲珑却自有风骨的四个字。   盼君如意。   不知不觉间,卫澜霆的眼尾染上了一抹好看醉人的绯红。   那眼尾的一抹红,就像是锦鲤的火红鱼尾,更衬得他整个人惊诧绝艳,灼然耀目。   卫砚凑近一看,也一拍大腿说道:   “属下向公子要的时候,公子还不大乐意,原来是害羞怕爷看到这四个字啊。” 第71章 明人不说暗话   卫砚这马屁拍得委婉含蓄,卫澜霆听了果然不由自主地扬了扬眉梢,微微翘起嘴角,显然心情大好的样子。   卫砚舒了一口气,就知道自己问江公子要这件衣服的决定没错,果然自家太子爷还是很好哄的。   卫澜霆养了养精神,喝了汤药,又用了一些邹回春让膳房准备的药膳,便让人把唐武昭叫了过来。   卫澜霆披上外裳束起发冠,让卫砚扶着他坐在主位上。   虽然气色不是很好,但卫澜霆往那儿一坐便自有一股气势,威严凛飒。   “太子殿下,您好些了?小将就知道您定会吉人自有天相,可喜可贺!”   唐武昭一进门,又是拱手又是作揖,脸上谄媚的笑容就没淡过。   卫砚是不喜欢这种人的,太过趋炎附势,巴结谄媚,看不惯。   此行随卫澜霆一同出征的,还有贺勤风,作为此次的阵前先锋。   贺勤风紧随着唐武昭后面进来,面容冷峻。   卫澜霆轻轻颔首,似笑非笑地看着唐武昭。   修长分明的手指搭在椅背上若有若无地敲击着,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众人心上。   “孤大难不死还多亏了你啊,唐将军。孤可没有忘记,是谁一意孤行,等来了清江士兵。”   卫澜霆看向唐武昭的眼神凛然含笑。   了解他的卫砚深知,卫澜霆越是露出这种笑容,就越是说明有人要倒霉。   太子爷是把这人给记恨上了。   唐武昭听完,脸上扬着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   但很快,他又笑得更为狗腿地说道:“太子殿下说的这是哪里的话?   小将当时也是为了奔波多日的弟兄们着想,哪里会料到卑鄙无耻的清江人竟然还趁机偷袭?实在可恨!”   开玩笑,卫澜霆此番定然是察觉到了他些什么,所以唐武昭是宁死也不肯承认,否则必定难逃一个“死”字。   卫澜霆点了点头,就当做是相信了唐武昭这番狗屁不通的说辞。   “唐将军,你的心思和小算盘,孤都清楚得很。明人不说暗话,你愿不愿意跟着孤做一番大事业?   孤保你建功立业,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卫澜霆眼尾低垂,敛下所有的情绪和野心,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向唐武昭抛出了一枝橄榄枝。   唐武昭:“!!!”   卫砚:“???”   唐武昭眨巴眨巴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卫澜霆。   他以为,卫澜霆将他召过来是兴师问罪的,万万没想到卫澜霆居然会想要拉拢自己。   卫砚也是觉得惊诧不已,太子爷居然要和这个二流子将军唐武昭为伍?   “怎么,唐将军觉得孤不配与你为伍?”   见唐武昭脸上神色一阵青一阵白,卫澜霆眉的眼陡然转冷,杀意毕露。   唐武昭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拱手道:   “小将单凭太子殿下差遣!日后必定会以太子殿下马首是瞻!”   “呵,”卫澜霆满意地轻笑出声,“那孤就多多仰仗唐将军了。”   卫澜霆不是不清楚唐武昭与清江国之人有所勾结,但唐武昭还没有蠢到要通敌卖国的地步,所以卫澜霆还愿意利用他一把。   待唐武昭没有了用武之地,再无半点利用价值,卫澜霆就会毫不犹豫的废除抛弃这颗棋子。   然后,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别的姑且不论,卫澜霆看中了唐武昭在大军中的号召力。   既然唐武昭说一句话比他说十句话还管用,那何不让唐武昭成为他手底下的狗,为他所用?   卫澜霆向贺勤风抬了抬下颚,向贺勤风使了个眼色。   贺勤风微微颔首,让四个士兵抬进来一张四四方方的长桌,桌上堆满了沙砾,堆成了清江国的地形。   卫澜霆一个眼神,卫砚就乖乖上前扶着卫澜霆走了下来,在长桌前站立。   卫澜霆走了过来,其余几人自然也屁颠屁颠地跟着围了过来。   “清江国地势低平,可以说十分容易被攻破,因此清江国也开挖了多条护城河。   所以我们不能强攻,从这儿,一支队伍从这里发起正面进攻。敌军定会惊慌失措,着急应对。   再从那里,两支弓箭手绕到后面的山坡射杀城楼上的守兵……”   卫澜霆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会儿指着这处的护城河,一会儿指着那边的山丘,头脑清醒,有条不紊,说着他的想法思路。   言简意赅地说完,卫澜霆眉眼低垂,里头藏着的是如滔天海浪般汹涌的野心与抱负。   不过,此时他并不急于让别人发现亦或是察觉他的野心。   卫砚和贺勤风都深知自家主子头脑聪明,所以并不惊讶。   反倒是与卫澜霆接触不多的唐武昭,心中惊叹不已。   他一直以为卫澜霆是个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太子,却没想到竟然在领兵作战方面毫不畏手畏脚,敢于亮剑。   可是这样一位太子,为何要拉拢自己呢?卫澜霆完全有实力靠着自己赢得这场战事,何须用他?   卫澜霆惯会察言观色,旁人一丝一毫的情绪转变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见到唐武昭神情有异,卫澜霆特意看着唐武昭颇为谦逊地说道:   “孤所说的只是孤才疏学浅的片面之词,至于可不可行,可行度有几分?还需要唐将军开口指教。”   “不不不,太子殿下过谦了!”   唐武昭连忙摇手否认,他琢磨不透卫澜霆的心思,便只好愈加奉承。   而且他也的确是对卫澜霆所说的战术表示认可,确实是可行的,而且可行度还很高。   “殿下虽然之前从未领过兵打过仗,但是却敢打敢上,也不会纸上谈兵,说一下大而空洞之语,延误战机。   小将对太子殿下是真的心服口服!”   唐武昭也意识到从前是他低估了这位太子殿下。   也许跟着太子,他真的可以建功立业、荣华富贵也说不定?   “嗯,卫砚、贺勤风,你们俩可有什么想法?”   卫澜霆转过头,视线从一旁的卫砚和贺勤风脸上扫过。   “属下皆以太子之令,前赴后继,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卫砚和贺勤风两个人拱手抱拳,异口同声地说道。   见所有人都支持他的想法,卫澜霆心情大好,满脸倨傲,气势逼人。   “好!既然如此三日后,孤要看见,在白溪城楼上遍插离朝战旗!”   卫澜霆举起一面小巧的战旗,一把插在了沙桌上高高耸起的白溪城楼上,衣袖挥飒,霸气凛然。   卫澜霆之所以拉拢唐武昭,而不是想方设法把唐武昭除去,也是因为他想速战速决,不想再耽搁太多时间。   他可以多在威州耗些时日,可他的无虞却未必能等。   他赶着回到江无虞的身边,所以选择和他厌恶的唐武昭合作。   江无虞在山洞里养了些时日,手指已然痊愈,可以拿些较轻的物件了。   可是他的左腿,尽管新肉已经长了出来,可是仍然不能独立行走。   他还是,瘸了一条腿。   这几日江无虞的情绪不高,兴致缺缺,甚至可以说是颓废沮丧。   曾经长袖善舞、轻功不凡的江无虞,如今瘸了一条腿,他的舞、他的轻功乃至他平日的行走都有了缺陷。   叫他如何开心得起来?   魏家兄弟察觉到江无虞的心情低落,便想着法儿的逗他高兴。   这一日,魏鹤唳砍了几棵树,替江无虞做了一个简单的木轮椅。   “公子,您看试试,看看怎么样?”魏鹤唳把木轮椅推到江无虞面前,   江无虞看了,也只是苦笑一声。   “鹤唳,你做木工很出色很有天赋,可是你知道对于一个跛了腿的人而言,再轻巧灵活的轮椅,都不会喜欢的。   一看到轮椅,我就会想起自己是个残废之人,如何还能满意呢?”   江无虞说话的语气很柔很轻,就像从前的他一样。   可他脸上的神情却不再似以前那般轻松慵懒,带着明媚的笑意。   现在的江无虞只是嘴角勉强挂着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只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浮于表面的笑。   “对不起,公子。”   魏鹤唳以为是他好心办坏事,误惹了公子不高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般低着头道歉。   江无虞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   魏风声在一旁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努力缓解氛围。   “公子不想坐轮椅,你这轮椅还是留着等我老了给我使吧。”   “去你的,少占我便宜。”   魏风声将一只手搭在了魏鹤唳的肩膀上,魏鹤唳没好气地用胳膊推了退他。   江无虞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旋即又抬起明眸望着魏鹤唳说道:   “鹤唳,给我做根拐杖吧。我不能坐轮椅,否则我就会丧失斗志,接受我是个废人的事实了。   我不认,我情愿拄着拐杖,也不愿坐在轮椅上虚度。”   魏家兄弟闻言皆是一阵沉默。   良久,魏鹤唳才爽快地应了一声:“好!”   “我们兄弟俩陪着公子,公子的腿早晚会恢复如常的!”魏风声也跟着说道。   江无虞的眼中浮现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似是欣慰又似感动。 第72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三日不过是转眼一瞬,很快便到了要主动出兵攻打白溪城的那一天。   卫澜霆这三日成了邹回春的贴身药罐,一个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汤药、药膳什么的没少吃。   每次都引得卫澜霆这样一个不怕苦的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虽然卫澜霆每次都会在心里抱怨邹老头的东西难喝得要命,但是不得不说他开的方子确实管用。   卫澜霆连着喝了几日,之前运功时还会隐隐作痛,如今已经没有了那种痛感。   而一日三餐顿顿药材味熏天的药膳,也的的确确让卫澜霆的脸色好了许多,与寻常无异。   卫砚为卫澜霆束起墨发,剑眉斜飞入鬓,薄唇翘鼻,星眸微阖。   深邃立体的五官每个角度望过去都是浑然天成,仿佛经过作古巨匠的精雕玉琢。   卫澜霆十分介意不信任的人触碰自己亦或是贴身之物,是以连梳头更衣都是由卫砚亲自伺候。   卫砚抚了抚卫澜霆一丝不苟的发鬓,低头望着铜镜中的卫澜霆,满意地开口:   “爷,好了。”   正在闭目养神的卫澜霆这才缓缓抬起眼帘,望着镜中的自己,剑眉星目,不怒而威。   卫澜霆轻轻闭了闭眼睛,示意同意。   睁着眼睛与闭着眼睛的卫澜霆,其可怕到惨绝人寰之地步,又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卫澜霆没说话,不作任何言语,可卫砚看着他微微上挑的剑眉,就知道他也是满意的。   一旁的贺勤风取下衣架上高高挂起的银白色盔甲,转交卫砚。   卫澜霆站起身子,由卫砚为他披上铠甲披风,递上佩剑,最后戴上头盔。   全部穿戴完毕之后,卫砚和贺勤风的眼里都流露出惊艳之色。   从前的卫澜霆大多以便服示人,或者是朝服官服,还从未见他身着银甲头盔的模样。   寻常将领穿上铠甲会给人一种笨重粗犷之感,而卫澜霆穿上却让人感觉挺拔欣长,气势傲人。   卫澜霆垂眸瞄了一眼,尚算合身,也没有什么不满之处。   这时,唐武昭手里攥着一只信鸽过来,求见卫澜霆。   这一大清早的,卫澜霆是不大愿意搭理这个唐武昭的。   结果卫砚一说唐武昭手里还捉了一只信鸽,卫澜霆二话不说就松口了,还让卫砚快些把人请进来。   卫砚:“……”太子爷您要不要如此善变?   腹诽归腹诽,卫砚还是乖乖把人给请了进来,“唐将军,太子爷请你进来。”   唐武昭颔首与他示意了下,而后抬腿大步流星地进了屋子,行礼。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唐将军有何要事啊?”   虽然卫澜霆已经瞅见了唐武昭手上捏着的那只信鸽,但他仍然当做不知道一般的明知故问着。   唐武昭上前一步,举起那只信鸽,说道:“末将方才寻营时发现了这只信鸽,特意带来交由太子殿下处置。”   说着,唐武昭两手握着信鸽,打算把信鸽递给卫澜霆。   哪种武将出身的唐武昭手劲大,一个不留神儿把信鸽挤疼了,信鸽挣扎着扑棱掉了好几根羽毛。   动静还挺大,信鸽一挣扎,唐武昭越是要用手握紧它,钳制住它。   最后信鸽“香消玉损”,死在了唐武昭的手上。   卫澜霆和卫砚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觉得这唐武昭大抵是个没脑子亦或是脑子不好的匹夫。   人家好不容易训练到可以传书的信鸽,竟这样活生生的就被他给掐死了,实在是可惜了。   卫澜霆向卫砚使了个眼色,卫砚便替将信鸽爪子上绑着的信笺取了下来,自己快速扫了一眼后,便呈给卫澜霆过目。   是魏风声传来的消息,信笺很小,只写了寥寥几个字。   【公子性命无虞,唯左腿不良于行】   卫澜霆剑眉微蹙,做了一个深呼吸,眉宇间难掩担忧愁绪。   “太子爷,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好的。今日生死攸关之际,您万不可分心,耽误了与公子重逢再聚的时刻。”   卫砚知道卫澜霆愁的是什么,忧的是什么。   自然,他也知道怎样说才能让太子爷全力以赴,不至于分心劳神,影响了今日的一战。   果不其然,卫砚话音刚刚掷地,卫澜霆的神色就正肃了几分。   “可都准备妥当?”卫澜霆沉着脸色问道。   他冷不丁地开口,音色低沉,却处处透着胸有成竹的淡定与坦然。   “万事俱备,只等着您一声令下,便可挥师而上。”卫砚恭敬地低下头回答。   “好,点兵出发!”卫澜霆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地发号施令。   不出片刻,十万大军集结完毕,浩浩汤汤,乌泱泱一大片。   由卫澜霆率领主队从正面发起进攻,贺勤风和唐武昭二人各率领一支队伍从侧面发起进攻。   三路夹击,敌军分身乏术,疲于应对。   而且四面八方毫无征兆而来的投石和箭弩,能够逐渐瓦解敌军的心理防线。   单单是一个卫澜霆,就让他们不得不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放在正面进攻的这支队伍上。   “宋丞相,离兵来犯了!”   宋君辞匆匆赶上城楼,搭着城砖上往下一看,正好与高坐马背上的卫澜霆隔空对上了视线。   卫澜霆身披铠甲,于光之中镀满金辉,银甲粼粼,耀眼醒目。   而宋君辞依旧是手持羽扇,头戴纶巾,白袍飘逸,一派儒雅名士的风姿。   两个男人,眼中有丘壑,胸中有山河,无一不是跺一跺脚就能掀起天下风云巨变的人物。   此刻却兵临城下,隔空对峙。   卫澜霆虽是抬头望着城楼上的宋君辞,可并不会有一种居下仰高、低人一等的感觉。   只见卫澜霆薄唇微勾,扬起一抹明媚妖冶的笑容,一双寒眸中噙着的是令宋君辞最最不能忍受的挑衅与蔑视。   宋君辞搭在城墙上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了起来,修长的手指因为受力而青筋骨节分明毕显。   这个卫澜霆,当初就应该给他下见血封喉的剧毒,毒死他算了,一了百了。   宋君辞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城楼上的守军阻击想要越过护城河而来的离军。   弓箭手在城楼上搭还箭弩,凡是有胆敢越雷池一步的离军,下一秒迎接他们的就是穿心而过的羽箭。   哪知清江的弓箭手一露头,就被人射杀了!   所有人都惊愣不已,目瞪口呆,然后东张西望四处看着暗箭到底是从哪出射出来的。   谁知道下一个被暗箭射穿了脑袋亦或是心肺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生死攸关时候,人心更容易涣散。   不消片刻,城墙上的弓箭手就已被射杀殆尽。   就是此刻!   卫澜霆抬手示意,士兵们便将无数树木直接投进护城河,众人便从那些木桩上驰骋而过,挥刀杀伐,直攻城门。   宋君辞立刻下令将浸了油的火沙袋投向那些木桩,万万不能让离军顺利通过护城河。   然而离军早有准备,那些树木上都被事先涂上了不易燃烧的膏状物质。   卫澜霆率众军成功渡过护城河后,一个转身从卫砚的箭筒中抽出三支羽箭。   而后足尖轻点,飞跃至半空,弯弓搭箭,朝着仍在安抚军心、指挥作战的宋君辞射出这三支箭。   所以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三箭连发,惯透力非常,带着猎猎的疾风,擦过宋君辞的耳畔。   宋君辞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一连两个后空翻,躲过了两支箭,但左臂还是避无可避的被羽箭刺穿了手臂。   顿时,鲜血如注,刹那间就将宋君辞皎皎如山空明月的白衣染上了触目惊心的暗红。   仿佛忘川河畔花开满地的彼岸花,妖艳之中又透着一股子的诡异。   宋君辞低头一看,这支箭上竟然还淬了毒!   震惊之余,宋君辞忍不住又与卫澜霆对视了一眼。   城楼下的卫澜霆正指挥着士兵强行攻破城门,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卫澜霆十分大方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嘴角依旧挂着那抹碍眼到了极致的笑!   宋君辞铁青着脸,卫澜霆则满脸堆满了笑意,他对着城楼上的宋君辞高声喊道:   “在下不才,唯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替在下出口恶气,宋丞相莫怪!哈哈哈!”   宋君辞听完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青白相间,扭头就走了。   箭上的毒不是什么剧毒,毕竟此时卫澜霆还不清楚此人对江无虞究竟是否重要?   所以他现在也不过是让宋君辞也尝一尝他受过的苦头罢了,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   “太子殿下,敌军正在负隅顽抗!”卫砚冲着卫澜霆喊了一句。   卫澜霆侧过眸子一看,只见大军正抱着十人粗的木桩一下下猛烈撞击着城门。   城门已呈摇摇欲坠之势,却一直将倒未倒,所以卫砚便开口寻求卫澜霆能够助大军一臂之力。   卫澜霆提着三尺长剑,神情淡漠倨举剑信手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深厚的内力倾注于长剑之上,剑力非凡。   卫澜霆抬腿助跑,身姿蹁跹犹如游龙,举剑而下,再配合着数百名士兵的力量,只听“轰隆”一声,白溪城门应声倒地,轰然坍塌。 第73章 你想做什么   十万大军蜂拥而入,以不可阻挡之势,势如破竹。   宋君辞负伤中毒,而失去了宋君辞指挥的清江士兵也群龙无首乱作一团,很快就溃不成军,节节败退。   宋君辞精通医术,自己尝试给自己解毒,试了几种法子之后非但毒没有解,伤口竟然还开始溃烂了。   那种感觉,起初就像是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一点一点地啃噬着他的血肉筋骨,但很快这种痛就成了更为剧烈的锐痛。   仿佛有人在用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一片一片地剐着他的皮肉,划着搅着,钻心刻骨,穿透四肢百骸。   宋君辞疼得直不起身来,踉跄着倒在了地上,紧咬下唇,面色惨白,青筋暴起,细看时还能发现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宋丞相!”一旁的侍从也慌得不行。   如今城门被破,宋丞相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和主心骨,可千万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啊。   宋君辞痛得佝偻着身子蜷缩成了一团,疼到他的脑海中甚至有一个声音不断叫嚣唆使着要他把左臂砍掉。   “撤出……白溪城!”   宋君辞忍着痛苦,咬牙切齿地从口中发出最后一条下下之策。   眼下清江军大势已去,唯有快速撤退才能及时止损。   “是!”得到指令的将领就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扭头就去下达军令。   很快,离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白溪城。   卫澜霆果然亲眼得见白溪城楼上遍插离朝旗帜,黑红两色相间,随风飘扬,猎猎作响。   而清江国蓝白相间的蓝天海浪旗,早已被弃如敝履般抛下城楼,任由马蹄与士兵践踏而过,染上洗不去的脏污屈辱。   白溪城大败清江军的捷报很快传回帝都,离渊帝龙颜大悦。   然而向来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离渊帝高兴了,清渊殿的两位可就是愁眉不展。   “母妃,卫澜霆若是此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他的太子之位就更加固若金汤不可撼动了!”   卫渚赟英俊的面庞此刻俊眉紧皱,心烦地在殿中来回踱着步,可越走越是沉不下心来,反而烦躁之气更甚。   容清越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不光是离渊帝,朝中那些趋炎附势的墙头草也惯会见风转舵,到时人人拥立卫澜霆,还有谁想得到他们母子二人?   “行了,别走了,晃来晃去晃得本宫头疼。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此事急不得。”   容清越头疼得抬起春葱般白皙柔嫩的手指轻抚额头,不耐烦地对着卫渚赟说道。   “母妃叫儿臣如何不急?父皇一向就更偏心卫澜霆,明明那卫澜霆忤逆不孝,而我恭顺有加,可父皇倒像是被猪油蒙了心一般!”   卫渚赟停下步伐,站定了身子,皱着眉看向容清越。   “哼,现在着急了,之前本宫千叮万嘱让你上点心,你可听了?一心讨好容熙那个贱骨头,人家可给过你一个好脸?”   容清越瞥了自己这个拎不清的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着。   卫渚赟却不以为意,倔强道:   “阿熙是因为母妃和皇伯的命令,才会盘旋在卫澜霆和宴清那个废物身边的。   有朝一日儿臣成了离朝皇帝,阿熙便再也不用虚与委蛇,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了。”   “蠢货。”容清越红唇轻启,吐气如兰,冷漠地吐出了两个字。   “你想做什么?离容熙那个贱骨头远一些,他可是娼\妓之子,你懂吗?”   容清越黛眉微蹙,目光冷厉地看着卫渚赟警告道。   “母妃……”卫渚赟不依,他自懂事起就喜欢容熙表弟了。   虽然容熙是娼\妓之子,可那也是皇伯的儿子啊。   而且容熙样貌清秀温润,待他也是温柔体贴,给他如沐春风之感,容熙就是他的一朵解语花,懂事温顺又识大体。   一点儿也不像母妃给他娶的那些整日只知道争风吃醋的宅院妇人,他是真的不明白母妃为什么对容熙不满意。   “闭嘴!”   卫渚赟正想冲容清越撒个娇,替容熙美言辩解几句,结果刚开口就被容清越疾言厉色地打断了。   “本宫为你娶的正妃,有家世有教养,是最与你匹配之人。你若是还想坐上那把龙椅,就必须听本宫的,对你的皇子妃好一些。   否则,本宫立刻就去求你父皇,让你赶快收拾行囊即日就滚去封地!”   容清越的脸上描绘着精致的妆容,美艳妩媚,却透着一股子狰狞。   说到动怒处,更是气得抬手砸了旁边的杯盏。   杯盏掉在绵软厚实的地毯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打了几个旋儿后稳稳停下,连个角都没磕破。   “母妃息怒。”   卫渚赟见容清越真的动了怒火,二话不说掀起衣摆“噗通”跪地。   他是喜欢容熙表弟没错,可是眼下也不能得罪母妃。   他深知没有了容清越替他筹谋划策,他是万万登不上皇位的。   容清越微微眯起凤眸,雍容华贵,别过视线不去看他,自有一派居高临下的气势。   卫渚赟硬着头皮,跪着用膝盖挪到容清越的身边,伸手轻轻拽住她镶着金丝银线的裙摆。   软着语气,乖顺地哄道:   “母妃,儿臣知错了,母妃千万不要为了儿臣动了肝火,否则儿臣罪过就大了。您生气,可是会折损了您的美貌。”   容清越微微勾起嘴角,抿唇浅笑。   眼角只有几道隐约可见的细纹,并不明显,却足以料得她当年是怎样艳绝颐国的美人。   容清越伸手轻轻抚了抚卫渚赟英俊的侧脸,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赟儿,母妃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   不管是女人也好,还是你心悦的容熙也好,你要记住他们不过是可有可无、锦上添花的玩意儿罢了。   玩一玩睡一睡可以,切莫感情用事,不要让他们成为你的绊脚石,利用不成反拖累了你。”   “是。”卫渚赟自然乖乖应下,一句“不”字都没有。   容熙本是来清渊殿给容清越请安的,结果发现容清越摒退了所以宫女太监,单独与卫渚赟议事。   便悄悄地避开了外头的宫人,来到了主殿,正好将容清越母子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娼\妓之子?好,很好!   容清越,你又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容熙阴冷地勾唇一笑,衣袖下的手更是紧握成拳,指甲甚至嵌入了皮肉。   容熙没有进去,而是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清渊殿,谁都不知道他曾来过。   “那母妃,眼下我们要如何对付卫澜霆呢?”   哄好了容清越之后,卫渚赟偷偷瞄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清江国的徐丽珠跟本宫有几分交情,当初她能顺利结识江鸿还是本宫一手促成的。   虽然江定霞之死也与本宫脱不了干系,可本宫对她依旧恩同再造。   不然一个空有姿色的洗脚婢,她凭什么成为江鸿的宠妃丽珠夫人?”   容清越笑意吟吟,脸上满是高人一等的优越。   “可徐丽珠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用呢?”   卫渚赟用钦佩的眼神看着容清越,但他却不明白徐丽珠这样一个弱质女流有什么利用价值?   “本宫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蠢出天的儿子?”   容清越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却是语带宠溺。   “那都是母妃太过聪慧,儿臣自然比不上您了。”卫渚赟乐呵呵地奉承着。   容清越十分受用地挑了挑细长的柳叶眉,低头垂眸,把玩着手指上的一枚翠色澄碧品相上好的翡翠戒指。   良久,她才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幽幽开口:   “唐武昭、贺勤风,都是本宫的人。”   卫渚赟愣了片刻后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笑着恭维道:   “儿臣明白了,母妃可真是女中诸葛,足智多谋,儿臣佩服!”   ——   魏鹤唳给江无虞做了一根足足与高江无虞差不多高的拐杖,江无虞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练习行走。   起初魏鹤唳扶着他倒还好,江无虞让他松开手,自己一个人试试能不能走。   魏鹤唳不放心的照做了,起初几步江无虞勉勉强强走得还算平稳。   可站的时间长了,渐渐感觉腿力不支。   站得久了左腿便会隐隐作痛,江无虞觉得左腿一软,便一把跌坐在地,拐杖也滚落在了一边。   江无虞眼神冷漠地望着自己不争气的左腿,心有挫败。   魏鹤唳急忙要把江无虞从地上扶起来,江无虞抬了抬手示意不用。   他重新拾起拐杖,撑着地,咬着牙用健康的右腿带动自己身子重新站了起来。   “公子……”   魏鹤唳有些心疼,这样的痛苦,曾经娇柔怕疼的公子不知还要忍受多久。   江无虞不以为意地挤出一丝笑容,问他:“你哥呢?”   “出去打探消息去了。”   “公子!”   说曹操曹操到,下一秒魏风声就兴冲冲地跑了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值得你这样高兴?”   江无虞也被他的笑容感染了,忍不住勾起唇好奇地问道。   魏风声一脸兴奋地说道:“太子爷首战告捷,在白溪城大败清江军!”   “太好了!”魏鹤唳也显得很是激动。   而江无虞只是脸上的笑意又深了深,连眼底也久违的出现了星星点点细碎的亮光,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第74章 他该无暇,受尽万般宠爱   “公子,您不高兴吗?”   魏鹤唳愣了愣,他们俩都如此激动,为何公子表现得如此淡定?   江无虞摇了摇头,眉眼温柔而缱绻地说着:   “我一直相信他会赢,所以这不过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啊。”   “是了,太子爷英明神武,怎么会输呢?”   魏风声了然地点点头,也不忘隔着万水千山拍卫澜霆的马屁。   江无虞也抿着唇笑了笑,撑着拐杖走到椅子旁坐下。   如今桌上摆放着的再不是入口即化的珍馐糕点,只是一些尚算可口的瓜果。   江无虞拿起一个果子,送到嘴巴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汁水浸过味蕾,在口腔中缓缓蔓延。   江无虞满意地露出餍足的神色,心里却想着心事。   照卫澜霆这个速度,再有几个月攻下清江便是指日可待,他得快些把腿调养好了才是。   否则卫澜霆回来若是看到他这副鬼样子,定是会担心劳神的。   宋君辞带领清江士兵退居鹤云城,而卫澜霆则暂时停下了步伐,留下整治白溪城的那一堆烂摊子。   卫澜霆严下军令:不准离军伤害白溪城的百姓,不准烧杀抢掠,对待诚心归降的俘虏也得当做自己的同袍一般。   是以,本四散流窜的白溪百姓起初还向逃亡,听了卫澜霆下达张贴的告示,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留了下来。   结果发现离军真的不伤害他们,也没有破坏他们世代居住的家园,便也不再往外逃离了。   卫澜霆正孤身一人站在白溪城楼上,眺望着离朝帝都的方向。   一袭纯色的玄色长袍,长身玉立,芝兰玉树。   风拂而过,撩动他高高束起的墨发,吹起他腰间的环佩绶带,为他原本凌厉深邃的立体五官添上了几分柔和。   一派落落仙人之姿,清贵优雅   卫砚找不到卫澜霆的人,便猜测他可能上来了城楼,跑上城楼一看,果真在。   卫澜霆耳朵微动,听到卫砚并没有刻意隐藏的脚步声,知道有人上来了却也没有任何反应,不曾有丝毫的分心。   仍然自顾自地眺望着他的远方。   若问他的远方是什么?   想必卫澜霆会白你一眼,然后告诉你他的远方是一个美得雌雄难辨,名唤“江无虞”的男子。   或许他连江无虞的名字都不会说,因为他小气到连江无虞的名讳都不想让别人知晓。   他要把江无虞藏在心里,一个人偷偷的想念他,不许别人惦记。   卫砚本也没什么多么要紧的事情要找他,所以也不急于打扰卫澜霆的独处时光。   风,吹起威严庄重的离朝军旗,随风而起猎猎作响。   黑红相间的颜色融在一起浓重而阴郁,犹如战火荼靡下的苍苍百姓,饱受水深火热的疾苦。   卫砚远远望着卫澜霆的身影,欣长挺拔,负手而立。   可卫砚却仍然觉得太子爷的背影透着一股隐隐绰绰的孤漠寂寥。   也许,只有江公子才能慰藉太子爷吧。   所以卫砚乖乖站在后头,卫澜霆眺望着远方,而卫砚则这样默默的守着卫澜霆。   可是有卫砚这样知趣识相的人,自然也会有不知趣不识相的人。   “太子殿下,他们可都是清江国的百姓!”   身披铠甲的唐武昭佩着大刀,“蹭蹭”上了城楼,朝着卫澜霆的身影不满地喊了一句。   卫澜霆剑眉不悦地微微蹙起,目光清明而凌冽,薄唇轻启,“那又如何?”   唐武昭似乎是没想到卫澜霆会这样回怼他,愣了片刻。   然后又继续以一副替卫澜霆着想的姿态,语重心长地劝着卫澜霆道:   “他们都是清江人,殿下待他们再宽厚,他们也不会感念殿下恩德。终归不是离朝的臣民,又怎会真心归顺离朝呢?”   这话,不光卫澜霆不爱听,就连一旁不发一言的卫砚听了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难道离朝的臣民,就会一心一意对离朝忠贞不二吗?”   卫澜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微微转过身,目光冰冷地看着唐武昭。   笑意清浅,可唐武昭不知怎的却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笑容不达眼底,带着股子阴冷的凉意。   “这……这是自然……”   顶着卫澜霆笑里藏着冰刀子的眼神,饶是唐武昭来时的路上就早已想好了说辞,也不由得有几分心虚,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说着。   “孤姑且不说别的例子,单单就说唐将军你自己。身为离朝的骠骑将军,你做到兢兢业业一心只为离朝效忠了吗?”   卫澜霆脚步轻移,一步一行皆是平稳,气势逼人,仿佛是踩在了唐武昭的心上,压得唐武昭有些喘不过气来。   卫澜霆步步逼近,唐武昭不得不往后踉跄着退了几步,声音也弱了下来,在脑海里绞尽脑汁想着狡辩之词。   “末将……末将……”   然而唐武昭想不出来,因为他的的确确没有对离朝忠心不二。   “你什么?别告诉孤,入威州城那一夜,不是你刻意驻扎在城外,不是你事先就与清江国宋君辞串通好的?”   卫澜霆见他声音渐弱,更加确定了唐武昭就是如他所说、所想的那样,他没有冤枉唐武昭。   “太子殿下……”   唐武昭心中大骇,原来太子竟是全都知道,还是不是怀疑而是确定,连细节都说的一分不差。   让他想要狡辩,都不知从何处辩起。   不过卫澜霆也深知逼人不必太过咄咄逼人。   尤其是还需要利用上的人,说话留一线才不会彼此撕破脸,闹得太难看。   “唐将军倒是说说,孤可有一字一句冤枉了你?   不过你也无须辩解,孤都可以抛弃前尘往事,既往不咎。重要的是,唐将军是不是真心归入孤的麾下?   若是,你了出什么事,孤自然也会尽力帮你兜着。若不是,孤自然容不下要你跟你斗下去了。”   卫澜霆这话说得很是隐晦,却也很是直白。   说白了就是让唐武昭重新认真做一个选择,是要成为卫澜霆的人,还是要成为卫澜霆的敌人。   “末将……自然是真心归入太子殿下麾下的。不然,末将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规劝太子殿下了。”   唐武昭不是傻瓜,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怎么敢与卫澜霆堂而皇之的撕破脸成为对立面?   可是即便是他低头了,也要为自己挽回一点颜面。   “孤不需要任何人来规劝,孤很清醒,孤的心意从没有让能够违拗更改。否则,那他便是孤不得不除的敌人。”   卫澜霆说话间,已闪身略过卫砚身旁,蓦地抽出了卫砚腰间别的佩剑。   拔剑出鞘,光芒毕露,剑气逼人,剑锋直指唐武昭的咽喉!   所有动作只发生在眨眼的一瞬间,行云流水,矫若惊龙,卫砚和唐武昭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卫澜霆的眉眼太过冷冽肃穆,仿佛是真的要划破取了唐武昭的喉咙,取了他的狗命。   以至于让唐武昭吓得双腿一软,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地开口:   “太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唐武昭脸上还努力挤出了一抹讨好奉承的笑容。   只是那笑比哭还要难看上许多,“末将听明白了,末将谨遵太子殿下教诲啊!”   卫澜霆冷笑一声,顺手往卫砚的方向一扔,剑又重新稳稳回到了剑鞘。   “唐将军最好记住你在城楼上所说的话,不要再质疑甚至阻挠孤的任何决定。   不然下一次,孤的手可就没这么好掌控了。”   话音落地,卫澜霆冲着唐武昭勾唇粲然一笑,转身头也不回地下了城楼。   卫砚望了一眼被卫澜霆吓得战战兢兢的唐武昭,眼神也透着一股不善。   尤其是听太子爷说那晚遇险居然真的是唐武昭与宋君辞勾结促成的,更是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可是太子爷留了他一命,这就说明太子爷留他还有用处。   所以卫砚也只是冷漠地瞪了唐武昭一眼,然后紧跟上卫澜霆的步伐下了城楼。   “爷,唐武昭这样的人,您也要留着吗?这样的人不忠不义,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冷不丁反咬您一口。”   卫砚一路小跑着追上了卫澜霆,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追着问。   起初他只觉得那个唐武昭不顺眼,现在更是厌恶至极。   “反正都是养狗,良犬恶狗又有什么区别呢?就是因为他随时可能反水,这一切才会更有意思啊。”   卫澜霆停下脚步,侧着眸子望了眼卫砚,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带着玩味。   卫澜霆向来喜欢说一半藏一半,那另一半就需要让他们自己去猜测揣度。   用卫澜霆的话来说,连他的心意都猜不准的属下,养来有何用?   所以哪怕卫砚猜不到卫澜霆的意思,也会不懂装懂地来一句:“是。”   “邹回春医术了得,特意给无虞制了良药。你稍后去找他取,托人带回去给无虞。”   卫澜霆再一次特意停住了脚步,叮嘱着卫砚。   “是。”卫砚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卫澜霆满意地继续迈开步子,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   “无虞那般骄傲的人,断不能容忍自己有任何瑕疵。他该无暇,受尽万般宠爱。” 第75章 女要俏,一身孝   卫砚跟在卫澜霆的屁股后头听着,也不由得抿着嘴笑着摇了摇头。   太子爷也真是的,爱恨分明得过分。   对待不喜欢的人,动不动拔剑相向;对待喜欢的,就恨不得把人捧在手心、含在嘴里护着。   然而卫砚不知道的是,卫澜霆上一世就已经坐上过皇位,登基称帝过。   而卫澜霆今日所做种种,目的并不是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不过是为了弥补前世那个为他而死的小傻子罢了。   他曾受过的苦痛,这一世要用加倍的糖和甜盖过去。   卫砚去了邹回春的住处,问邹回春拿药。   “喏,能不能好,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邹回春懒洋洋地抬起头看了眼卫砚,把一个不怎么起眼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糙的小药瓶递给他。   “多谢邹大夫。”   卫砚客客气气地朝他颔首,虽然这邹老头脾气有些古怪,但医术还是值得信赖的。   邹回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扭头继续去磨药材了。   卫砚找了一个信得过的暗卫,让他把药送回帝都交到江无虞的手上。   次日,卫澜霆见白溪城整治安抚得也差不多了,下令大军继续前行,乘胜追击。   这一次,他们将要踩踏而过的地界是清江国的鹤云城。   清江国王宫   前线战事吃紧,江鸿自然烦闷得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尤其是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天天在他耳朵根旁边念叨劝谏,啰嗦得要死。   这人一心烦意乱啊,就格外得想要用纸醉金迷亦或是温香软玉来宽慰自己,美其名曰“放松散心”。   一连好几个日日夜夜,江鸿都宿在了宠妃徐丽珠的寝宫。   江定霞是徐丽珠唯一的宝贝儿子,江定霞一死,她更是悲痛欲绝,整日以泪洗面。   起初,她是为了她的儿子哭。   哭他年纪轻轻尚未成家立业就撒手人寰,让她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后来,她是为了自己哭。   一个女人,只有宠爱,没有子嗣,没有家世,就像一朵无根的浮萍,终究只会是表面风光而已。   一旦没有了宠爱,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群起而攻之,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而偏偏,男人的宠爱又是最变化多端、虚无缥缈的东西,向来最是靠不住的。   若是有人好奇,徐丽珠凭什么能在江鸿的宫中一枝独秀盛宠不衰?   除了她姣好的身段相貌之外,还有一点诀窍,就是她懂得怎么揣摩男人的心思。   尤其是像江鸿这种愚蠢的男人。   有一种说法叫“女要俏,一身孝”。   徐丽珠平日里都是锦衣绫罗,珠翠满头,富丽雍容。   可也美则美矣,江鸿日日看年年看也该看腻看乏了。   而在江定霞薨逝之后,徐丽珠都是一身纯白的孝服,就连发髻上簪的绢花都是素色的,清汤寡水。   江鸿失子之痛缓过来之后,蓦然间惊鸿一瞥,瞧着一身素服哭得梨花带雨的徐丽珠,竟然觉得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美。   难得的清丽脱俗!   当夜,江鸿就将徐丽珠从灵堂拉进了偏殿,好好宠幸了一番。   也是从这儿之后,徐丽珠意识到江鸿吃这一套。   多年来锦衣华服、簪金戴翠的自己,江鸿也已经开始厌倦,想要寻求新鲜劲了。   也是,男人这种贱骨头,哪有不偷腥的呢?   于是徐丽珠置办了许多套素服,而且那些素服还和守灵时松松垮垮的孝服不一样,她特意让绣娘费了些心思。   既要求是纯白无暇的素服,也要能露出她纤细的腰肢,精致的锁骨,而不要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粽子似的。   换上这样素服的徐丽珠,江鸿看一眼就猴急地忍不住了。   江鸿在床上是病态的。   他喜欢将徐丽珠身上的素服撕碎,露出她雪白的肌肤,供他玩赏。   最好徐丽珠还要嘤嘤哭泣,哭得梨花带雨。   那样,才能最大限度满足他作为一个男人卑劣的虚荣心与占有欲。   因此,虽然徐丽珠的儿子死了,但她的宠爱只增不减,惹得清江国上上下下议论声不断。   儿子尸骨未寒,父母却日夜颠鸾倒凤,巫山云雨,在床笫之上缠绵苟合。   这叫什么事?   荒淫无道,属实荒唐!   真是令天下百姓不忍听闻!   徐丽珠狂吹枕边风,鼓动江鸿与离朝交战。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儿子是被从离朝而来的人害死的,必定与离朝脱不了干系。   另一方面就是,一旦清江和离朝交战,那么身在离朝境内的江无虞首当其冲就要受到诛杀牵连。   她没了儿子,那个不得王上宠爱的糟糠王后凭什么还有儿子?   凭什么她的儿子还能好好地苟活在这世上?   老天爷,何其不公啊。   所以徐丽珠就是铆足了劲的想要江无虞不得好死,小让那个跟她作对作了半辈子的王后也尝尝她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反正,她的好姐妹容清越答应过她,就算清江败得一塌涂地,国破了,也会保她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吃穿不愁。   今日江鸿虽然来了,却没有直接行那档子事儿。   徐丽珠观察他的脸色神情,思忖着定是因为白溪城一战输了。   便软着嗓子,娇娇媚媚地开口:“王上,看上去有烦心事,妾陪您喝几杯吧?”   江鸿没有拒绝,徐丽珠便当他是默认了。   拍了拍手掌,顷刻后就有宫女捧着酒菜而入,放下酒菜后乖乖退下。   徐丽珠起身为他斟酒布菜,脑海里却有着自己的盘算。   江鸿接过她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只听徐丽珠淡笑着说道:“王上,可是为了战事而烦心?”   “嗯。”江鸿淡淡应了一声。   徐丽珠缓缓坐下身子,也跟着一脸愁容地叹了口气:   “妾听说,宋丞相居然还中了毒,若是宋丞相没有中毒,咱们清江地势易守难攻,断不会让离军轻易取胜的。”   江鸿当然也知道,当初他就是凭借清江地势易守难攻才敢向离朝宣战的。   谁知道第一战便输了,还输得这么快。   “寡人有些后悔,向离朝宣战了。”江鸿伸手捏了捏眉心。   当时他也是因为失去了最疼爱的儿子悲愤交加,再加上有徐丽珠在一旁哭哭啼啼,才会鬼使神差的向离朝下了战书。   徐丽珠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江鸿现在就开始后悔了,那接下来岂不就要责怪到她头上来了?   毕竟她可没少推波助澜。   徐丽珠急了眼,面上还努力维持着笑意说道:“王上,妾有一个远房亲戚,在卫澜霆身边做事。此人,或许有用。”   “哦?是何人?”江鸿瞬间来了兴趣。   “是此次离军的先锋,贺勤风。”徐丽珠半推半就地说着:   “妾不忍看王上一个人为战事操心劳神,私下里悄悄联系过他。他愿意为清江效劳,只是还望王上日后不要怠慢了他。”   “他若能为我清江立功,寡人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江鸿正愁要如何扭转局面呢,这就刚好出现了一个贺勤风,可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和那些大臣争辩时也有了几分底气。   徐丽珠含着笑意微微点头,“王上可以与宋丞相通个气儿,宋丞相睿智过人,必然知道怎么做。”   “嗯,不错。”江鸿面露满意赞许之色,点了点头。   而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徐丽珠,伸手将人一把拉进自己怀里,一脸坏笑。   “夫人可真是寡人的贤内助,小智囊!”   徐丽珠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的冲着他娇笑。   将头靠在江鸿的肩膀上,还用脚尖轻轻蹭着江鸿的小腿肚,笑得江鸿是心猿意马。   江鸿二话不说,一个横抱将徐丽珠抱了起来,扑到在了床榻上。   鹤云城   宋君辞请来了自己一向云游在外、居无定所的师父来为自己解毒,也算是他这回运气好。   在杜玉霖面前,宋君辞可是乖得像个小绵羊一样,丝毫不敢造次。   “多谢师父!”宋君辞规规矩矩地起身,打算朝杜玉霖行个礼。   杜玉霖摆了摆手,身姿欣长,眉眼冷艳清贵,音色亦是清冷如空谷幽兰,玉磬相随。   “你这可是和卫澜霆针锋相对了,以后麻烦只会多不会少。”   宋君辞默默低下头,知道师父是在教诲他不该招惹卫澜霆这种人。   “君辞是清江国的丞相,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没办法的。”   宋君辞又扯了扯嘴唇,勉强挽起一抹笑容。   杜玉霖仿佛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扬起嘴角,眼中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卫澜霆心眼没你多,为师倒也不担心你会吃亏。   也罢,你们二人斗斗看。为师也很好奇,究竟是我的徒儿更强,还是他的徒弟更胜一筹?”   宋君辞听了杜玉霖的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问道:“师父,不知卫澜霆师从何人啊?”   杜玉霖听了宋君辞的问题后,立刻压下了脸上所有的笑意。   冷着脸寒若冰霜,仿佛天山之巅的一朵高岭之花,清冷尊贵,神圣而不可侵犯。   “他?他是个不解风情,不识趣的死疯子。”   杜玉霖冷哼一声,饶是满肚怨气,神色也依然清雅如月。 第76章 清心又寡欲   宋君辞虽然刚刚解毒,身子还有些孱弱,可脑子却是清醒的。   师父说这话的语气和神情都古怪极了,想来他与卫澜霆的师父必定是老相识了,还是交情很不一般的那种。   “师父,您平素待人接物都是雅致清隽,穆如清风的。怎么说起这个人,似乎就有些不同了呢?”   宋君辞没有把自己的疑惑藏着掖着,而是直接问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笑意。   杜玉霖知道这臭小子是在打趣自己,却也不羞不恼。   而是眼神极为淡漠地瞥了宋君辞一眼,“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了吗,就来八卦为师的事情?”   吐字如珠似玉般的清泠润耳,如果说的话不这么粗鲁那就更好了。   宋君辞无奈地撇了撇嘴。   他深知,自家师父杜玉霖平时清贵高冷,如一朵不可亵渎的山巅雪莲。   可是要是谁把杜玉霖给惹毛了,他一急眼,什么“屁股”之类粗俗的词儿就会从他那张薄得恰到好处的嘴里吐出来。   所以宋君默默在心里十分笃定地腹诽着,自家师父与卫澜霆那货的师父指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然,他怎么一提师父就急眼了?   “为师还有事,走了。”   杜玉霖自知有些露了马脚,搁在臂弯上的白须拂尘轻轻一挥,打算走为上策。   “哎!师父,您这就走了?”   宋君辞心急地一把拽住杜玉霖的灰白道袍,瞧那神情还颇有几分可怜兮兮的韵味。   就像是被大人无情撇下的小孩子,抓进大人的衣袖不让走似的。   杜玉霖神情清冷,拂尘一扫,将宋君辞那只不安分的爪子无情地从自己的道袍上拍掉。   这也就算了。   最让宋君辞伤心的是杜玉霖居然还一脸惋惜地盯着自己道袍被他抓过的地方看着,眼神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嫌弃。   宋君辞毫不怀疑,师父一回去就会把这件道袍从头到尾洗上一遍。   杜玉霖的洁癖,可是出了名的。   “师父,徒儿是一时心急。”宋君辞郁闷,委屈,可怜巴巴地解释着。   “嗯,不然你这爪子就落地了。”   杜玉霖从喉间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眉目清隽冷幽,真真就像是一个不理世事的得道高人,清心又寡欲。   宋君辞:“……!!!   他先是懵了片刻,回过神来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宋君辞忽然觉得自己的胳膊不疼了,反倒是心一阵一阵绞着痛。   “徒儿舍不得师父走,师父多陪徒儿些时日吧?”   心痛归心痛,宋君辞还是很想拉拢玉霖真人跟他一道对付卫澜霆的。   毕竟那样他会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眼下白溪城输给了卫澜霆,清江大军士气低迷,确实胜算很低,宋君辞想多加些筹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杜玉霖曾经清纯得像个初出茅庐的小白兔,不会揣摩人心。   可自从他跟蔫坏的慕白涧相处过之后,也跟着长进了不少。   是以,杜玉霖又岂会不知自己这个乖徒弟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你跟卫澜霆的破事,为师不插手。”   杜玉霖洞若观火的眼神淡淡地瞟了宋君辞一眼,微微含笑。   见宋君辞张了张嘴唇欲言又止,杜玉霖紧接着又加了一句:“替你解毒已经是为师多管闲事了,可要知足。”   “是。”   宋君辞也不是不懂得察言观色之人,见杜玉霖心意已决也不再勉强,神色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师父接下来要去哪儿云游呢?下次再见也不知何时了。”宋君辞拉着杜玉霖寒暄着。   杜玉霖轻瞥了眼拂尘,没有看他,神色淡然地说了一句:“有缘自会相见。”   说完,杜玉霖便足尖轻点,宛如一道灰白色的光影掠过高墙,隐匿不见,好似从未来过一般。   宋君辞目送着杜玉霖离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好的胳膊,黑白分明的眼眸深黯似墨,心思微动。   鹤云城的守将急匆匆地来到宋君辞下榻的住所。   宋君辞方才面对杜玉霖的谦卑恭敬,在刹那间收敛干净。   而是一脸清冷地看着守将,温润之中又带了几分不可悖逆的威严,让人不敢小觑。   “丞相大人,这是王上给您的密函。”守将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才敢把手上的密函双手递给宋君辞。   宋君辞伸手接过打开信封,低头扫了一眼就大致知道上头写的内容是什么,他自小便有一目十行的本领。   江鸿委实是个昏庸无用之王,密函上那些关怀问切也虚伪矫情得很,宋君辞连看都懒得看。   唯一还算有些用处的,便是那个叫贺勤风的人了。   宋君辞对他还算有些印象。   虽比不上那个卫砚得卫澜霆信任,倒也算是卫澜霆身边的老人了,也应该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关于卫澜霆的秘密。   宋君辞在脑海中短暂思考了一番,就让下人拿来笔墨纸砚,自己亲自修书一封,拉拢贺勤风。   离军在行军途中,再过一日光景就能抵达鹤云城外,今夜便在野外草草驻扎个一夜,糊弄一下。   夜深人静时,除了守夜巡逻的士兵外,其余将士都已进入了梦乡,养精蓄锐,明日继续赶路。   一个小兵趁着无边夜色,躲过巡逻兵,蹑手蹑脚地来到贺勤风的帐外,将一封盖有宋君辞私印的信封塞了进去。   然后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与夜色融为一体,并不引人注意。   贺勤风察觉到有人接近,手都已经按在剑上准备拔剑了,结果那人只塞进来一封信后便匆匆离开了。   贺勤风惊醒地掀开营帐的帐帘,探头望了望,四下并无人。   他这才拉好帐帘,打开了那封信。   ……   卫澜霆拜托邹回春特制的药膏,也经过几日的快马加鞭送到了魏风声的手上。   魏风声又转交给了江无虞。   江无虞拿在手里,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药瓶挑了挑眉。   又拔掉封口的一小撮红布闻了闻,忍不住被这呛人刺鼻的药味熏得皱起了眉头。   江无虞抬眸看向魏风声,问道:“这是什么?”   魏风声还没开口,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公子不妨猜一猜?”   “别卖关子,快说。”   江无虞可没有勇气再问上一遍,皱着眉头佯装生气地瞪了魏风声一眼。   魏风声这才开口说道:“是太子殿下让军营中一位医术高明的军医,特意为您制的药膏,对您腿上的伤有益处。”   江无虞听完又垂眸望了望手里这个小药瓶。   嗯,虽然药瓶是陶制的,虽然封口红布也很粗糙,这药膏的味道也很难闻……   可是听说是卫澜霆的一片心意之后,江无虞就觉得这药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不过,卫澜霆怎么会特意让人为他的腿制药膏呢?   江无虞锐利的目光下一秒便投在了魏风声的脸上,又瞥了不远处正在干活的魏鹤唳。   沉着嗓音说道:“你们两个,谁让你们把我的伤势告诉殿下的?”   魏风声心里“咯噔”一下,糟糕,露馅了。   江无虞一看魏风声这心虚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无奈地叹了口气。   “殿下身在边关征战,我不能为他分忧解难也就罢了,你竟然还拿我的伤势去烦他。若是害他忧心分神,影响了战场大局可怎么是好?”   “公子,属下也不是存心的。实在是太子爷那边三番四次来信,记挂您的情况。属下也是为了安太子爷的心啊,谁敢隐瞒太子爷呢?”   危急关头,魏风声毫不犹豫地扛出了卫澜霆这面挡箭牌。   毕竟是为太子爷通风报信,江公子不高兴了,拉太子爷出来挡箭理所应当是不是?   江无虞听了,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怪罪也狠不下心了,都是一心为了他好的人。   见江无虞没有继续追究,魏风声便小声撺掇着。   “公子要不试试这药膏?之前不管外敷还是内服,都试过了许多却也不见效。兴许这药膏有用呢?”   “哪里就有这么神奇了?”   江无虞眼中含着笑意地反问了一句。   手里捏着这小药瓶,江无虞其实也并不抱什么希望,这药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但是心里却是甜丝丝的,仿佛嘴里被人塞了一颗梨花糖。   起初不以为意也没觉得有什么味道,慢慢的糖在口中化开了,甜味才逐渐浓郁起来,蔓延至心头。   “毕竟是太子爷让人送来的药,若是泛泛之辈亦或是庸碌之医,太子爷也是看不上的,更别提还是给您用的了。”   也不知是魏风声性子比较乐观,还是出于对卫澜霆那份毫无疑问的信任,魏风声觉得这药肯定管用。   江无虞也乖乖地点了点头,“那我用着试试看。”   魏风声替他将裤腿卷了上去,露出雪白如春葱的纤细小腿,一直卷到大腿根。   在江无虞雪白窈窕的大、小腿上,有着一片触目惊心的疤痕,看上去既丑陋又可怖,与他白皙细腻的肌肤格格不入。   虽然已经见过多次了,可每看一次魏风声还是会忍不住心疼上一次。   如此模样可憎的疤痕,不应该出现在公子身上的。 第77章 我要让他亲自带回来给我   “还是我来吧。”   江无虞注意到魏风声的神色有异,也不想让他看着那些伤疤难受,便打算自己敷药。   “还是我来吧,公子不方便。”魏风声摇了摇头,带了几分固执和倔强。   江无虞也不与他争,温顺乖巧地坐在那儿,任由魏风声给他敷药。   用小木片揩了点药膏,蹲着身子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替江无虞敷着药。   一边敷还不忘时不时抬头瞅着江无虞的脸色,生怕把他给弄疼了。   江无虞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轻声笑道:“早就结痂了,我已经不疼了,放心。”   看着魏风声这每次给只他敷一小点一小点的,江无虞心想恐怕天黑了他还敷不完一条腿呢。   魏风声听后这才稍稍安心,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这药膏确实不错,敷上去冰冰凉凉的,却不会有任何刺痛、灼热之类的不适,倒是仿佛山间清泉潺潺流过一般,清凉舒缓。   魏风声给江无虞敷完药,这小药瓶里的药膏也已用了一半,想来也用不了几次。   魏风声十分有耐心的给江无虞捏着腿,轻轻地按摩,希望药膏能吸收得更好。   “公子感觉如何?”魏风声用红布重新塞进药瓶封好口,免得落了灰进去。   “嗯……冰冰凉凉的,挺舒服的。”   江无虞轻轻晃了晃左腿,活像坐在池塘边戏水的孩子般顽皮。   魏风声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不是这个感觉,是公子可感觉左腿的伤好些了?”   “哪有这么快?又不是神仙施的仙法。”江无虞自己倒是没抱多少希望,反倒是魏风声比他还要心急。   真可谓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公子下来走几步嘛。”   魏风声见江无虞坐在那儿心里着急啊,这一着急,话可就不对味了。   江无虞先是皱了皱眉头,再挑眉一脸坏笑地望着魏风声。   “嗯?魏大,你这是在跟我撒娇吗?感觉有点怪怪的呢。”   江无虞一直觉得魏风声和魏鹤唳这俩货的名字有些一言难尽。   但人爹妈给取的名字又不好给改了,便唤魏风声“魏大”,唤魏鹤唳“魏二”。   朴实又亲切,多好。   不远处一听自家哥哥千年铁树开了花竟然破天荒头一次跟人撒娇了,魏鹤唳也暂时放下手里忙着的活计,屁颠屁颠跑过来凑热闹。   “哥,你咋了?敢跟江公子撒娇,信不信太子爷回来把你天灵盖打穿了?”   魏鹤唳胡乱地拍了拍干活的脏手,凭借着自己天生的身高优势,一把将胳膊肘搭在了魏风声的肩头。   原先的魏鹤唳木讷的像根只会打架的木头,如今这深山野林里的小日子一过,性子也开朗了许多。   许是放飞了天性?   只不过,嘴巴还是一样的跟不上脑子,说话总是能把人气个半死。   江无虞的打趣让魏风声有些不好意思,可自家弟弟的“落井下石”可就让他忍不了了。   “呸,把你的脏手拿开!”   魏风声拱了拱肩膀,非常滑稽的让魏鹤唳的脏手离开了自己的肩膀。   恶狠狠地瞪了魏鹤唳一眼后,魏风声又委屈巴巴地看着江无虞。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我走给你看。”江无虞经受不住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便真的站起来走了两步。   起初江无虞还不以为意,不觉得有什么,可又走了几步后他才发觉似乎比之前走路轻松了许多?   江无虞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又走了几步,确实是不费力了。   这药膏竟然真的如此神奇?!   江无虞先是惊愣,而后眼中便溢满了惊喜的亮光,是这几日魏家兄弟久违的光彩照人。   望着魏风声和魏鹤唳说道:“走路好像没那么疼了,之前都会隐隐作痛。”   “那就是有用了!”   魏风声与魏鹤唳相视一笑,欣喜地快要跳起来,低头又看了看手里那个不起眼的小药瓶,既高兴又欣慰。   江无虞脸上带着笑意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或许,他这条腿还真有痊愈的可能也说不定?   “可是这药膏用了一次,我再让太子爷托人捎些回来。”   高兴过后,魏风声又觉得这药膏既然有用,那得多备着些才是。   这段时日,深山密林中的日子很是养人,江无虞的脸色也恢复回了好看的粉白,更显得清丽可人了些。   江无虞轻轻摇了摇头,眉宇不经意间就带上了几分温柔,眼中却满是坚定。   说道:“不要让殿下托人捎回来,我要让他亲自带回来给我。”   魏鹤唳一时间没听出来这有什么区别,而且让太子爷带回来那还指不定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魏风声心下了然地点了点头,笑着问道:“公子是担心太子爷的安危,想让太子爷尽早安全归来吧?”   江无虞不回答他,只勾着唇略有些小傲娇地说着:“旁人希望他能凯旋能胜利,而我只希望他早日平安归来。”   “属下知道了,这就向太子爷转达您的原话。”魏风声笑眯眯着去拿纸笔,准备写信给卫澜霆。   待他真的把笔墨纸砚真的摆上来时,江无虞突然觉得手有些痒,眼神滴溜溜地转着。   魏风声问:“公子想不想给太子爷写信?”   “好。”江无虞答非所问,仿佛勉为其难的样子。   魏风声却了然地笑了,知道公子这是心里想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将笔递给江无虞,江无虞提着笔一再发呆,墨汁都从笔尖的狼毫上滴到了纸上,晕开一大滴墨迹。   江无虞慌忙地搁下笔,伸手将纸拿了起来,颇为可惜地嘟哝了一句:“这张纸脏了。”   “公子是想对太子爷说的话太多,反而难以下笔吧?”   魏风声再一次一针见血地拆穿了江无虞,又铺上一张崭新的纸张。   “公子多想会儿再下笔,纸多的是呢。若是太子爷知道您为了给他写一封信,写废了好多张纸,心里也只会是高兴乐呵呢,断不会取笑您的。”   方才被江无虞打趣的魏风声,找到了机会,便开始调笑起江无虞来了。   江无虞哼了一声,也不理睬他,提笔就写了起来。   结果魏风声和魏鹤唳这俩兄弟杵在这儿,有些话他不好意思写,索性就不写了。   又把笔还给了魏风声,桃花眼狡黠地眯了起来,把这烫手的山芋丢回给魏风声。   “喏,你自己给你家太子爷写吧,我困了,歇会儿,你把本公子的意思转达到就行了。”   “哎?这公子写和我写,对太子爷来说差别可大了去了啊。”魏风声被江无虞逗笑了。   江无虞无所谓地摆摆手,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我亲自写信,殿下看了肯定以为我有多想他呢,才不给他臭美的机会。”   ——   卫澜霆率领离军驻扎在鹤云城三里之外,按兵不动。   不是近城情怯怂了,也不是在等援军,而是在等从江南水路运过来的一批粮草。   之前的粮草已经耗用殆尽所剩无几,而粮草又是行军首要。   若是粮草供应不及,士兵们和战马都会饿肚子,势必影响战局。   本来这批粮草早该送到的,只是刚好碰上江南的梅雨季节,耽搁了行程。   “太子殿下!不好了,粮草被清江军劫走了!”   唐武昭一把掀开卫澜霆所在营帐的帐帘,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卫澜霆没有心思责怪他未经禀报就擅自闯进来,惊得拍案而起,剑眉紧蹙。   卫澜霆寒眸微眯,气势森冷地问道:“怎么会这样?”   唐武昭摇了摇头,“末将带人前去接应,与粮草押运官碰头时粮草就已经被烧抢一空了。”   “押运官,人在何处?”卫澜霆缓缓坐回椅子,平复下了心绪,知道此事急不得。   唐武昭回答:“末将已经带他在营外候着了,可要现在传他进来?”   “传。”卫澜霆端坐着身子,俊脸又成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宛如平静无波的湖面,表面上不见波澜,内心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也许是直觉所使,卫澜霆总觉得粮草被劫之事有蹊跷。   负责押运粮草的是江南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吏,自己所押运的粮草被劫,再加上头一次面见太子,更是踉踉跄跄地走路都走不稳当了。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微臣运送粮草不力,致使粮草被劫去,求太子殿下降罪。”   一进来,押运官就“噗通”跪倒在地向卫澜霆行礼,连牙齿都在打着颤,说话声自然就更是哆哆嗦嗦了。   卫澜霆皱着剑眉,冷眼看着人时更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浑然霸气。   他寒声问道:“好端端的,粮草怎么就被劫了?”   “微臣也不知。本来是打算是西关口过来的,后来听从太子殿下的吩咐,知道大军已经到了鹤云城外,这才改了道。   还是特意选的最为妥当的一条路,没想到还是被劫了。臣有罪,臣该死啊!”   说着说着,押运官就差没哭出来了,又头朝地“哐当哐当”磕了好几个头。   粮草被劫,押运官的罪名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若是延误了战机,被抄家灭门的也是有的。   卫澜霆冷眼瞧着他,思忖着这人的话有几分可信之处。 第78章 良禽择木而栖   卫砚看了眼卫澜霆,知道太子爷心里在度量着,便开口朝着那名押运官语气不算好地说道:   “劫粮草的清江人有多少?怎么劫的,都细细说清楚了!否则,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   “是是是!”那名押运官被卫砚一吼,更是吓得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抬了。   他努力回想着,缓缓开口:   “当时约摸有一百人伏击在不远处的山岗是,我军是一百人整。   先是巨石从山岗上滚落,封住了前路,而后清江的士兵便从山岗上冲了下来,不光有骑兵有步兵,还有弓箭手!   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便开始争抢那批粮草。可是我们誓死抵抗,留下了一些粮草。结果,结果那些杀千刀的竟然直接在粮草上到了油,一把火烧了!   我们把火扑灭之后,那些粮草也都不能吃、不能用了。”   押运官说着说着,难掩气愤,可气愤之后又是一阵惭愧心虚,声音渐渐的低弱了下来,还偷偷瞟着卫澜霆的脸色。   卫澜霆听完他的描述,心里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像是为了印证什么一般,卫澜霆眼眸轻抬,如黑曜石般漆黑明亮的寒眸紧紧盯着押运官。   冷声问道:“那些清江士兵的领头之人是谁,你可还有印象?”   “好像是一位白衣公子,手持羽扇,带着面具看不清容貌,但看身姿气质皆是不凡。只是骑着马在山岗上远远地看着,并未参与其中,怡然自得地摇着羽扇,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   押运官为了免了自己的死罪,十分竭尽全力地配合回想着,尽量事无巨细,期望太子殿下能对他网开一面。   “手持羽扇……哪只手?”   卫澜霆细细思量着,忽然间他脑中警铃大作,追问道。   “好像是……左手。”押运官被卫澜霆突如其来提高的音量给吓住了,磕磕巴巴地说着。   “你确定?想好了再说。”   卫澜霆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是左手还是右手,这很重要,不容说错。   押运官又仔细回想了下,斩钉截铁地说道:“是,是左手!就是左手,不会有错!”   “好,孤知道了,带下去领三十军棍。”   卫澜霆知道想要的结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士兵将押运官拖了出去。   押运官:“……”   虽然这三十军棍打下去,自己的屁股铁定要“花开并蒂”,搞不好腿也会落下残疾,但这至少比立即军法处置砍了头要好。   所以虽然押运官的双腿在颤抖,吓到都要尿裤子了,也不敢开口为自己开口喊冤。   人被拖了出去,卫砚便看着卫澜霆问道:“爷,您方才问他究竟是左手还是右手,可是已经有了什么头绪?”   “本来只是有些头绪,现在孤很笃定。”   卫澜霆抬手把玩着右手大拇指上的一枚白玉扳指,轻轻来回转动着。   精致的眼眉低垂,面上云淡风轻,眼中却涌动着乌黑浓郁的复杂神色,叫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笃定?”   卫砚疑惑地皱起眉头,一旁站着的唐武昭也露出了懵圈的神色。   卫澜霆菲薄如刀削的薄唇轻轻掀起一抹不羁中又暗含狠厉的笑,反问着二人。   “你们觉得清江士兵的领头之人是谁?”   “照着押运官所述,又是白衣又是羽扇,还什么身姿什么气质不凡的,定然是清江的白衣卿相宋君辞了!”   唐武昭不作他想,立刻抢先卫砚一步回答。   卫砚也想开口反驳唐武昭的理所当然,可想了想他说的也没毛病,的确如此。   所以卫砚便没有发言,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卫澜霆的身上,等着他给出准确答案。   “的确,除了宋君辞,清江军营中谁人配白衣?”   卫澜霆不以为意地挑了挑剑眉,眼中笑意阴狠味愈发浓郁。   “可是宋君辞左臂中了毒箭,就算解了毒,那只手短时间内也是不能拿任何东西。就算他能拿,也无法做到怡然自得地摇着羽扇。”   “难道,是宋君辞找人模仿冒充自己?!”唐武昭想不明白,这宋君辞指定是有什么毛病吧?为什么要找人冒充自己?   卫澜霆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若不是宋君辞授意,他们谁敢?”   卫砚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宋君辞为何要这样做呢?”   卫澜霆摇了摇头,“兴许他是想掩盖些什么,只是百密一疏。   总之事出反常必有妖,清江士兵竟然还能提前得知运粮路线,准备巨石设伏,而且还备了弓箭手,显然早有预谋。”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我们军中有细作给宋君辞通风报信?!”   唐武昭心里的那根弦立刻紧绷了起来,火急火燎地抬头看着卫澜霆的神情,生怕卫澜霆因为他有过前科而怀疑到自己头上来。   卫澜霆瞧他急于给自己撇清的样子,抿着唇笑了笑,“放心,孤又没说是你。”   “呼……”唐武昭舒了一口气。   这边刚打算喘口气呢,只听下一秒卫澜霆又问道:“所以,是你吗?”   “当然不是啊!天地良心,末将现在可再也不敢犯糊涂了。”唐武昭苦着一张脸,简直快要哭出来。   “嗯,孤也觉得不是你。”卫澜霆意味不明地白了唐武昭一眼,似乎是嫌弃他没那个脑子。   卫砚听着卫澜霆信誓旦旦的语气,似乎太子爷心里已经猜到了谁是细作?   “太子爷,您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卫砚弯下腰,轻声询问。   “谁不在这儿?”卫澜霆不置可否地笑了。   卫砚和唐武昭面面相觑,又环视了一圈营帐,异口同声道:“贺勤风?”   “行了,揪细作不着急,怎么解决眼下的粮草问题才是当务之急。”   卫澜霆开口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一个贺勤风,哪怕再加上一个宋君辞,对他而言都不足为惧。   可是若是将士们吃不饱肚子,战马饥寒交迫,他就是有撒豆成兵的本事也难赢过宋君辞的士兵。   而眼下,大军已经兵临鹤云城下,断断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那样不战而退的话会非常影响军队的士气。   唐武昭也皱着眉头绞尽脑汁苦思对策,良久他灵光一现,开口说道:“末将觉得,向威州城和白溪城借粮或许可行。”   “嗯。”卫澜霆闭了闭眼帘,表示认可。   卫砚却不乐观地说道:“威州城会借,可是白溪城之前是清江国的城池,这才归附离朝没几日,未必肯借吧?   战乱之下,百姓人人自危,不偷偷藏粮都算不错了,可别提把粮借给我们去攻打他们的故国了。”   卫澜霆也在思虑着卫砚所说的话,思忖片刻,便胸有成竹地说道:   “先向威州借粮,至于白溪,免三年赋税,借一斤还三斤,立下字据,今年年关之前必还,以官府文书为证,不信他们不肯借。”   “是!太子殿下果然英明!”唐武昭拱了拱拳,再一次拍着马屁。   唐武昭不清楚太子爷和皇上的关系,可卫砚却是心知肚明的,皇上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信任器重太子爷。   “爷,旁的还好,这免三年赋税,还以官府文书为证,是不是……”   卫澜霆皱着眉头,吞吞吐吐,欲语还休。   忌惮着唐武昭还在这儿,卫衣只说:“恐怕皇上会怪罪您先斩后奏。”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行军打仗一切皆要以军机为先。父皇远居皇宫,不知战场形势,孤代为处理有何不可?”   卫澜霆压根不在意那些。   自从离渊帝将他赶到清江战场让他生死由命,还出尔反尔将无虞抓进了庭狱司严刑折磨,卫澜霆就已经对他这个老谋深算的父皇不抱任何希望了。   本就父子情浅,只有那丝不甚浓厚的血缘牵绊着。   如今更是连这份血缘亲情都淡薄得近乎白水,如同横切而断的藕丝将断未断。   丝丝缕缕,再也经不起大的波折牵扯。   “太子殿下身上有少见的豪迈霸气,末将跟随太子殿下可算是没有跟错人!”   唐武昭虽说是个武将,是粗人,但是越是当兵的看这些事就越准。   尤其看一个人是不是当皇帝的那块料,有没有做皇帝的气魄时,唐武昭自认为眼光还是很独到的。   “良禽择木而栖,希望唐将军也不要辜负孤的期望啊。”   卫澜庭本来在有意无意地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听到唐武昭的马屁后懒洋洋地抬起头,别有深意地睨了他一眼。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无端的,唐武昭被他瞅得心里有些发怵,心里更加坚定了不用与太子作对找死的念头。   他的眼神,比离渊帝那双浑浊威严的眼睛还要犀利,仿佛可以穿过你的皮骨看穿你心里最肮脏、最见不得人的隐蔽角落。   在他鹰隼般锐利的扫视之下,旁人就像是衣不蔽体的婴儿,有一种身心皆会被他窥视的幻觉。   虽说幻觉却真实而强烈,只凭这一点,唐武昭就敢断定他将来会是一个比离渊帝还要难缠的君主。   笑不是真的,话也是话里有话,压根叫人捉摸不透。   之前还觉得这太子养尊处优,不足为虑。   现在唐武昭再三告诫自己可得千万夹起尾巴做人,别再不知死活地招惹这喜怒无常的活阎王。 第79章 也有想要守护之人   幸好剩下的粮草还能撑些时日,不至于让大军跟着饿肚子。   五日后,威州城的粮草终于运了过来,总算是解了卫澜霆的燃眉之急。   宋君辞正在慢斯条理地喝着清热解毒的汤药,汤药很烫,所以他都是小口小口地喝着。   突然,来人跟他禀报卫澜霆向威州城和白溪城借了粮草,威州的粮草已经送达,白溪的粮草已经在路上了。   “什么?!”宋君辞惊得抬起头,握着汤勺的手一个不稳,险些还烫到了嘴。   来人正是鹤云城的守将,他再次开口,说得也更为仔细清楚一些。   “据探子来报,我军那日前脚烧抢了离军粮草之后,卫澜霆后脚就当机立断向威州城和白溪城的官民借了粮。   威州城的粮草今日已经送到了离军大营,白溪城的粮草也已经启程在路上了。”   “岂有此理!”宋君辞撒气般将手中的汤碗重重搁上桌上,激起碗中水花四溅。   守将立刻惶恐地低下头,劝道:“丞相大人息怒!”   宋君辞充耳不闻,只道:“本相原来只是想断了他们的粮草,逼卫澜霆撤兵,谁知他竟然还留有后手,实在狡诈!”   宋君辞生气时腮帮子会不由自主地微微鼓起来,就像个吃得半饱的小仓鼠似的可爱。   所以就算是他生气发怒,看起来也并不会让人觉得残暴不仁。   他生得便不是像卫澜霆那种不怒自威的容貌,所以别人夸他一句白衣卿相,宋君辞虽不喜欢这个称呼,但也无从拒绝。   “是啊,若是卫澜霆没有借到这两批粮草,就算卫澜霆执意不肯撤兵,就一直这么耗着,耗到弹尽粮绝之时,饥寒交迫之下,我军又何愁打不赢离军?”   守将听了宋君辞的话,也点了点头,颇为扼腕地叹息了一声。   “罢了罢了,眼下有了借来的粮草,卫澜霆更不可能撤兵了。”   宋君辞心烦得挥了挥手,又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低着头说道。   “论实力,我军疏于操练,而离军个个身经百战,实力实在是太过悬殊。难为丞相大人了。”   见宋君辞如此心烦的样子,守将不免也心怀愧疚,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说着。   清江国自清江王江鸿而下,上至君王下至将军,个个耽于享乐。   美酒佳肴,温香软玉,哪一个不比烈日炎炎下操练兵马来得舒坦?   守将这句话可算是踩到宋君辞的尾巴上了,只见宋君辞霍然抬起头望着他说道:   “清江国早已是大厦将倾,若不是先父临终嘱托,本相何必在这儿苦苦支撑。”   “丞相大人大义。”   守将听了,打从心底的佩服着宋君辞,也衷心地恭维了一句。   不免心里也有些臊得慌,为了他以前的安于享乐而羞愧。   “本相可不是什么大义,本相……也有想要守护之人。   本相不过是,在竭力替他守护着他的母国罢了。”   宋君辞漂亮的眸子忽然间闪了闪,颇有几分失魂落魄的味道,黯然神伤时的宋君辞没有平素那般耀眼明亮,却比平时更雅致深幽,   想起从前的江无虞,宋君辞甚是怀念。   若要问那甚是怀念是何等程度的怀念?   万分。   无虞啊,你可知我不是为了我父亲也不是为了江鸿,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一个你啊。   宋君辞无奈地阖了阖眼帘,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抖动,投下一小团的阴影,格外动人心弦,惹人心疼。   然而这些不过都是假象,宋君辞并不是一个心肠柔软的温柔男子。   只不过是心有亏欠,又是自己曾真的动心过的人,种种情绪夹杂在一块儿,便误以为那是后知后觉的爱情。   换做别人,绝不会得到宋君辞的半分倾心相待。   魏风声的信送到了卫砚手里,卫砚又马不停蹄地转交给了卫澜霆。   这寥寥书信,便是他与无虞仅存的唯一微薄的联系了。   所以每一次卫澜霆都要亲眼过目才行。   打开信封,卫澜霆的嘴角已经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一个度。   阅目过信纸,在看到邹回春的药膏对江无虞的腿伤有效时,卫澜霆眼中蓦地发亮,激动得将信纸攥出了好几道褶皱。   “卫砚,再去找邹回春多要几瓶上次的药膏!”   连吩咐卫砚时,卫澜霆的语气都是中气十足,透着满满的欣慰与轻快。   “是!”   卫砚也不傻,猜到肯定是邹回春的药有用,江公子的腿有救了,他也很是高兴。   卫澜霆的目光继续下移,再往下看。   魏风声说江无虞想给他写信,结果怎么写也写不好,最后索性撒泼般的不肯写了。   卫澜霆看到这里,嘴角的笑容如波心涟漪一般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再也忍不住了。   他忍俊不禁地对着卫砚感叹了一句:“无虞还是和以前一样小孩子脾气,真好啊。”   就算是说话,卫澜霆的目光也没舍得从那张信纸上移开过一瞬。   卫砚也跟着笑着打趣问:“爷,江公子小孩子脾气,怎么就好了?”   “他在庭狱司受过的苦头,远比我们所知道的多。   他性子仍然像个小孩子,没有变得沉默寡言,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卫澜霆满意地眯了眯眼眸,反问着卫砚。   “是好事。”卫砚顿时就明白了太子爷的意思,重重地点了点头。   多少人没能从庭狱司活着走出来?   而那活着走出来的寥寥几人,非伤即惨,又有几个没有落下终生阴影的?   信的最后,魏风声写了几个字:   【公子日盼君归】   卫澜霆嘴角的弧度忽然间就僵滞住了,只觉得眼眶微微发酸发涩,眼睛有些难受。   此时正是灯暗月斜时候,卫澜霆趁着昏黄的烛光看着信。   蜡烛缓缓燃烧,“噼啪”作响,衬得卫澜霆却是安静得出奇。   烛光摇曳,许是蜡烛的烟有些熏人,而卫澜霆靠烛台太近,以至于卫澜霆低下头,眼眸低垂时,晶亮的泪珠也从眼眶潸然滚落。   卫砚察觉到太子爷的不对劲,立刻关切地出声问道:“爷,您怎么了?”   卫澜霆微微摇了摇头,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孤就是……想他了。”   “太子爷如今心里也有牵挂的人了。”   卫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忍不住唏嘘道。   连说这话的卫砚自己也不知道,太子爷有了这样牵挂的人会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真正的君主不应该有软肋,可有了软肋一切才有了意义。   这似乎自相矛盾。   卫澜霆跟卫砚相处多年,主仆合作默契。   从某种程度上说,两人甚至已经超出了单纯的主仆之情,更像是随时都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生死兄弟。   所以,卫砚的欲语还休,卫澜霆其实都明白。   卫砚一个人,背负了两个人的殚精竭虑。   他不光要替自己着想,甚至还要处处替卫澜霆着想。   甚至他对卫澜霆比对他自己还要上心,事事皆是以卫澜霆的益处为先,优于他自己。   于是两人之间就有了这样的对话:   “卫砚……”   “属下在。”   “你有牵挂之人吗?那种你认为比自己还要重要的人。”   “太子爷便是属下牵挂的人。”   “若是孤不在了呢?你会如何?”   “属下必会陪太子爷,生死相随。若是太子爷不在了,属下也必不会苟活在这世上。”   “所以有了牵挂,才会有了活下去、撑下去的力量,你说对吗?”   “太子爷和属下都心有牵挂,所以我们一定会撑下去的,爷很快就会与江公子重逢。”   卫澜霆欣慰地抬眸看了卫砚一眼,脸上似乎还隐隐约约挂着一抹笑意。   卫砚是他身边最亲近之人,越是亲近之人越是要掌控妥当。   卫澜霆担心,若是有朝一日卫砚认为无虞的存在威胁到了他,恐怕卫砚会有对无虞不利的念头。   所以,卫澜霆才会再三明里暗里的向卫砚灌输没了江无虞他就会活不下去的想法。   卫砚知道太子爷很看重江公子,而太子爷也喜欢并且需要江公子,所以他把这一点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次日一大早,卫砚就去扰了邹回春的清梦。   “邹大夫?你醒了吗?”卫砚扯着嗓子在营帐外头问。   正睡得正酣的邹回春蓦地惊得睁大了双眼,直愣愣地从床上坐起了身,“没醒!”   “没醒还能和我说话?”卫砚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醒了,那我就进来了?”   “等等!容老夫穿个衣服!”   邹回春急急忙忙从床上蹦了下来,赤着脚,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飞快地蹦跶到铜镜旁,将一张人皮面具用最快的速度贴到了自己的脸上,连鬓角胡须之类的边缘角落也全都抚平,看不出半点破绽。   贴好人皮面具,邹回春又把脸凑在铜镜前左右两边瞧了瞧,才满意地走回去,开始慢慢悠悠地穿起了衣裳。   “邹大夫,好了没有啊?”卫砚在外头等半天了,有些耐心地催促着。   “进来吧,催催催,催命呐!”邹回春正在系着裤腰带,一脸不耐烦地说着。   但其实邹回春心里没有一丝不耐烦和慌张局促,因为人皮面具已经带好了,他也没什么可慌的。 第80章 孤只是想清理门户   “嘿嘿,倒也不是我急,实在是邹大夫您的药太好用了,药到病除,我这才兴奋的急于找您分享啊!”   卫砚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后脑勺,嬉皮笑脸地恭维着说了些一听就很假的马屁。   邹回春忍不住翻了个实实在在的白眼,“你这话,老夫觉得怎么听怎么别扭,倒像是在寒掺老夫。”   “嘿嘿,邹大夫您上次的药膏我们公子用得极好,不知……”   卫砚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正准备开口再讨要一些。   结果邹回春直接摆手,毫不犹豫地说道:“没有了!”   卫砚:“……”   老子话还没说完呢,这小老头!   卫砚在心里偷偷骂着邹回春,脸上又堆起了极为恭敬而狗腿的笑容。   “邹大夫,这也是太子爷非让我来找您求药的,您也知道,我们家太子爷脾气臭又倔,也只有您的药能入他法眼了。您看?”   卫砚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给这小老头脸面了,又是动之以情又是晓之以理的,还踩了太子爷一脚。   这下,这个怪老头总该同意给药了吧?   哪知,邹回春将一个古怪不好说话的小老头演得惟妙惟肖。   直接来了三连击,把卫砚给整懵了,“我不看,老了,眼瞎!”   “哎呦,我的邹大夫,算我求您了,再赐个几瓶药膏给我吧。   您要是不给,我家那位貌美如花的公子可就要从此落下不良于行的毛病了,我家太子爷也不会放过我的。”   卫砚和他讲道理讲不通,便只好开始卖起惨来。   “再貌美如花,又不是老夫的媳妇,老夫的药很珍贵,那是费了心血的。只救为国效力的军中将士,不救不相干的人。”   治好邹回春冷哼了一声,将人皮面具上的两撇假胡须也吹了起来,颇有些滑稽搞笑。   也就是邹回春是真心先为忠君爱国的将士们着想,否则他说这样傲气的话,卫砚早一脚有多远把他踹多远了。   要个理由是吧?   卫砚把心一横,不就是个理由吗,既然是为了太子爷做事,出卖下太子爷的私事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于是卫砚低下头,凑在邹回春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   “我也不瞒着您了,那位公子就是我家太子爷的小情人,将来是要做太子妃娘娘的,太子爷可宝贝他了。   太子爷不好意思告诉你他有龙阳之癖,这才三番四次让我来拿药的。”   “哦~”   邹回春听后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尾音还拖得很长,像个老不正经,一副我懂的样子。   卫砚忍不住眼睛瑟缩了一下,撇了撇嘴,这老头怎么这样一副神情?   难不成他年轻时候,也是个喜欢男人的风流浪子?   “既然是这样,那你等着吧。”   邹回春没在意卫砚一会儿瞪眼睛一会儿撇嘴的神情,只当他是个傻子,自顾自地说道。   “好嘞!”见邹回春终于松了口,卫砚立马脆生生地应道,生怕下一秒他会反悔不给似的。   邹回春从他的小药柜里东翻西倒,一共找出了三瓶那种药膏,全部一股脑地塞给了卫砚。   “就这么多了,算是老夫给你家太子殿下和那位公子的一份贺礼了。”邹回春颇为大方地说道。   卫砚:“……”   贺礼?成亲的贺礼?会不会有点早,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不过卫砚还是乖乖地收下了这份“贺礼”。   回去跟卫澜霆如实转告了邹回春的原话,卫澜霆气得差点没把卫砚的头给打烂。   ——   宋君辞不愿束手待毙,眼下卫澜霆按兵不动,鹤云城也只是暂时的安宁。   兴许卫澜霆就是在等白溪城的粮草,待粮草充足再毫无顾虑开战。   到时离军士气如虹,清江将士必定毫无招架之力,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于是用毒高手宋君辞心生一计,投毒。   贺勤风曾告诉过他,离军上下饮用的都是白溪上游的水。   于是宋君辞便特意连夜调制了一种慢性毒药,托安插在离军军营中的小探子交给了贺勤风。   一来宋君辞是觉得将下毒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小探子去做,未免有些冒险,时间长了难保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二来他也想看看贺勤风究竟有没有这个能耐为清江国效力。   依旧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林影绰绰下,暗处的贺勤风身披一件黑色立领披风,整个人与夜色融为一体,漆黑如墨。   一名蒙面的黑衣人将一包毒药递给贺勤风,压低声音说道:“每日取五分之一掷于上游水源。”   贺勤风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将那包东西藏进怀里,转身便隐入了黑夜之中。   贺勤风走得很快,待那名黑衣人也想要转身离开时蓦地发现身后居然站了个人,就像是鬼魅一般突然出现。   而且在黑衣人看到那人的同一瞬间,那人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他的穴位。   让黑衣人动弹不了,逃跑不能,求死不得。   紧接着,心里苦不堪言的卫砚充当起了人肉搬运工,直接把黑衣人扛回了卫澜霆的营帐。   把黑衣人扛上肩膀的一瞬间,卫砚依稀听到自己的腰仿佛“咔嚓”了一声,险些闪了他的千年老腰。   “爷,果然如您所料,宋君辞坐不住了,打算先下手为强。”   卫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黑衣人扔在了卫澜霆的面前。   卫澜霆丝毫不意外他迟迟按兵不动而是一直在鹤云城外三里的范围活动,就是故意的。   他和宋君辞就像是各坐旗桌一方的赌徒,除了带兵方面的博弈,心理上的博弈也很重要。   这一局比得是耐力,宋君辞按捺不住先出手了,所以注定主动权旁落进了卫澜霆的手里。   卫澜霆慵懒地居于主位,私下里他依旧穿着一身纯黑的锦袍,玄色如墨,却不及他眼底笑意深沉。   笔直的长腿交差叠合,连跷二郎腿的模样都通身矜贵逼人,浑然天成的让人艳羡。   卫澜霆嘴角噙着一抹淡薄的笑意,眼珠一转,向卫砚递了个眼色。   卫砚立刻走到黑衣人身边,二话不说直接卸了他的下巴,手脚也都被卫砚束缚住。   但是卫砚钳制住黑衣人的双手双脚,他就没有多余的手来给黑衣人解开穴道。   卫澜霆颇为嫌弃地瞥了一眼卫砚,而后卫澜霆将目光落在了一旁桌子上摆放着的一杯茶水。   茶水端上来已有一会儿工夫,此刻的温度已经不烫口了。   只见,卫澜霆伸出两根细长如玉的手指,信手拈花般从茶盏水面掠过,沾染上两颗晶莹的水珠,分毫不差地砸击在那名黑衣人的穴位上,替他解了穴。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起手落手间牵扯长袖微舞,搅动起一片墨色。   别解开穴道的黑衣人不知是因为被卫砚卸了下巴的原因,还是被卫澜霆隔空解穴的功力深深震撼,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他想到不敢想的武功境界,对卫澜霆而言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黑衣人不禁细思极恐,这离朝的太子居然拥有如此惊人的武功造诣。   然而黑衣人没有想到的是,这还是卫澜霆中过毒,身子没有全然恢复。   否则卫澜霆根本不需要借助外物,虚手一点,光平内力便可以替他解穴。   饶是卫砚也久不曾见太子爷动过武,更不知道太子爷如今的武功越发精进了,连他都有些吃惊。   但很快,卫砚便接受了这一事实,太子爷脑子好使,练武比旁人厉害迅速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说,你是受何人指使?”   不待卫澜霆开口吩咐,卫砚便用腿压着黑衣人逼问道。   “宋……宋丞相……”   那黑衣人也知自古强者为王,因而认命地招了,也能少受一些苦头。   清江兵弱是谁都知道的事实。   且离朝还有这样一位武功高强的太子坐镇大军,清江只有宋丞相一人苦苦撑着,孤木难支,胜算渺茫。   识时务者为俊杰。   卫砚忍不住愣了一下,连卫澜霆也不由得轻挑剑眉,惊讶于这黑衣人的乖觉,倒是给他们的盘问省了不少事。   “宋君辞派你来做什么?”   卫澜霆眼中跃动着几分兴味,音色沉郁郎润,却透着若有若无的威严气势。   见黑衣人被吓得发怵,哆哆嗦嗦着,卫澜霆嘴角微微上扬,语气竟然有些诡异的温柔。   他轻声诱哄着:   “你乖乖告诉孤,孤很快就会放你回去。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宋君辞也不会知道你向孤说了些什么。   怪也只能怪那细作办事不力,露出了马脚,怪不到你头上。孤只是想清理门户,不想要你性命,仅此而已。”   卫澜霆目光灼灼,满脸真切,黑衣人也不免有些心动。   他只是想在这乱世之中混口饭吃,并不想为了谁送命。   在心里做了一番斗争过后,黑衣人咬了咬牙,决定相信卫澜霆一次。   他开口道:“宋丞相派我来是……”   在黑衣人把他所知情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之后,卫澜霆真的放他回去了。   连卫砚都有些看不过去,他不放心地说道:“爷,您怎么还真的善心大发放他回去了?” 第81章 孤可丢不起这个人   “他回不去,反而会让宋君辞起疑心。”卫澜霆慵懒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一侧肩膀,久坐之后肩膀有些发酸。   卫砚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若是他回去向宋君辞通风报信,口无遮拦怎么办?”   卫澜霆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勾了勾唇,笑意舒朗,还有几分胸有成竹的信心满满。   “他已经跟我们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若是他回去告诉宋君辞,也只能是让宋君辞之前的所有筹谋悉数泡汤。   以宋君辞的性子,只怕会怒不可遏,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毕竟他若是咬紧牙关,宁死不从,宋君辞下毒的歹计就能够如期实施。”   卫砚点点头,明白了卫澜霆的意思。   即便是黑衣人回去向宋君辞通风报信了,也依旧不能改变他背叛出卖了宋君辞的不争事实。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风也透着股寒爽,太阳还没有从天边徐徐升起。   贺勤风起得很早,拎着一个木桶来到白溪的上游处打水,准备盥洗。   盥洗时,贺勤风还悄悄地打量着四周有没有人。   他今日特意来得很早,按理说是应该没什么人的。   确认没看到什么人之后,贺勤风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趁着还没有人过来打水迅速将纸包打开。   纸包里包着的不是细细的药粉,而是一颗颗入口即化的药丸。   一撒进水里就会迅速溶解,浓度和毒性都要比粉末更为强烈。   毕竟如果是粉末状的药粉,撒进白溪里并不足以让所有饮用过白溪水的士兵中毒。   白溪溪水潺潺,从底部的河石蜿蜒流过,润物无声。   贺勤风将药丸撒进溪水中激起无数细小水花,“叮咚”作响。   贺勤风低头冷眼望着,心好像被什么扭曲的虚荣感充满,嘴角微微上扬勾着阴狠森冷的笑容。   “嗖——”   一片竹叶裹挟着十分强劲的内力,朝着贺勤风那只正在兜着药包的手腕处疾驰射去。   速度快如闪电,贺勤风根本闪躲不及,手腕被竹叶割破,霎时间血如泉涌。   贺勤风只感觉自己手腕处的手筋几乎都要被直接划断。   巨痛之下手控制不住的一颤,下意识地将手里的药包扔了出去。   与此同时,藏身暗处的卫澜霆足尖轻点,如水中捞月、信手摘花般伸手一捞,飞身接住了那个被贺勤风吃痛而抛出来的药包。   药包是敞开的,有些药丸已经不知散落到了哪条石头缝里找不到了,但所幸在卫澜霆接住的药包中还留有一些药丸。   卫澜霆一个利落的空翻,稳稳落于贺勤风面前,隔着两丈距离四目相视。   “太、太子爷!”   贺勤风在看清来人竟然是卫澜霆之后,惊恐不已,连声音都忍不住的颤抖。   只感觉自己的舌头和大脑都已经不受控制了,甚至根本无暇去捂住自己流血不止的手腕。   卫澜霆清冷勾唇,薄凉一笑,又抬手扬了扬那个药包,眼中笑意渐深渐冷。   薄唇轻启,字字寒凉:“哦……原来你眼里还有孤这个太子。”   卫澜霆的嗓音极轻极凉,听起来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就像一只脚碾在心头来回踩压。   再随着清晨的寒风送至贺勤风的耳边,平白的就让贺勤风心里一怵,脸色变了又变,像川剧变脸似的。   贺勤风大脑不作他想,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白溪畔零零碎碎的碎石上。   听声音还很实,估计膝盖有罪受了。   “属下一时鬼迷心窍,请太子爷饶命!属下再也不敢了。”   贺勤风朝着卫澜霆所站立的方向“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一声只比一声重,磕在碎石的棱角上很快额头就见了血。   卫澜霆心中没有任何波澜,目光平静得如同一汪没有任何涟漪的死水,望着贺勤风时仿佛在透过他望着一具尸体。   “饶命?”卫澜霆细细咀嚼着贺勤风话里的两个字,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字眼。   卫澜霆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而后挑眉看向贺勤风,反问道:“所以你也觉得自己该死,是吗?”   贺勤风嘴唇颤栗着,哆哆嗦嗦着却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   若是落在别人手里或许求饶有用,又或许还有逃跑之力,可是他是被卫澜霆亲自抓了个现形。   贺勤风忽然觉得自己倒霉到了极点,无奈、无力还有不甘心……   可是这些似乎都该不了卫澜霆不会放过他的事实。   “属下知错了,求太子爷宽恕!”   除了继续像一条丧家之犬一般的磕头求饶,贺勤风想不到别的可以与卫澜霆对抗的法子。   卫澜霆对于他的哀求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着:   “既然你也知道自己其罪当诛,孤也可以顾念你远在离朝的亲人,虽然你不要脸,孤却不得不替你保留住一分颜面。   毕竟叛徒是孤身边多年的老人,说出去,你丢得起这个人,孤可丢不起这个人。”   卫澜霆话音落下,贺勤风悬着的一颗心就像是在放风筝似的,忽高忽低。   莫非,太子爷还顾念着多年的情分,会对他网开一面?   贺勤风心里有些侥幸期盼地想着,结果下一瞬,卫澜霆酒语气冰冷地打破了他的黄粱美梦。   “孤看你这血的颜色不错,就让你的血冲淡这白溪的毒水,洗涤你的罪孽吧。”   卫澜霆话音刚落,贺勤风就一脸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望着他。   此时的卫澜霆隔着两丈距离,嘴角微微上扬,笑意盎然地看着他,眼神却漆黑如墨,宛如毒蛇的信子,蕴藏着无限的杀意。   贺勤风意识到卫澜霆是真的想要他的命,蓦地站起身,转身就要逃跑。   而卫澜霆双手环胸,慵懒惬意地眯起鹰眸,冷冷地看着贺勤风慌乱狼狈的背影,却并不急着去追。   就像是匹冷血无情的狼,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猎物负隅顽抗,最后精疲力尽再扑咬上前一口吞下。   卫澜霆迟迟没有追来的动静,贺勤风反而愈发慌乱了,忍不住边跑边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卫澜霆已飞身朝着他追来,如凛飒展翅的雄鹰,眉眼平静甚至噙着微薄的笑意,但是对于他的猎物是势在必得,非杀不可。   不多时,卫澜霆便已经追上了奋力逃跑的贺勤风。   卫澜霆不愿脏了自己的手,正好就着手上的药包纸,捏住纸的一侧,在贺勤风的脖颈处翻手狠狠一划。   这一击看似随意,但卫澜霆微蹙的剑眉表露出他是发了狠的,直接划破了贺勤风颈部的经脉。   顷刻间血流如注,喷洒出来。   卫澜霆怕那污血溅脏了自己的衣袍,抬腿狠狠一踹,直接将贺勤风一脚踢进了不远处的白溪里。   贺勤风的身子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残破不堪,如敝履般掉进了白溪,在半空中留下一串凌乱的血珠,艳红如阳的弧度。   他倒在白溪里,溪水没过他的脖颈,伤口仍然不断地往外喷溢着鲜血。   待卫澜霆走到白溪溪畔一看,那处的溪水已经被贺勤风的鲜血染成了粉红色的血水,不断往外蔓延着。   此时的贺勤风濒临死亡,却还丧失所有的意识。   卫澜霆没有看着溪水中苟延残喘的贺勤风,而是仰起头望着湛蓝如洗、晴空万里的天色,心有唏嘘不已。   他音色深沉,自顾自地言语:   “离军先锋贺勤风,于白溪畔遇袭,与清江士兵奋力厮杀惜败,血染白溪!”   贺勤风正以一只手捂住脖子的姿势倒在白溪之中,溪水冰凉彻骨,一波一波冲击着他的伤口。   他明显得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流逝殆尽,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疼痛也似乎已经不再那么清晰。   可是听着岸上卫澜霆说的那句话,贺勤风只觉得眼睛也开始模糊了起来。   最终,贺勤风永远地阖上了沉重的眼皮,任由溪水冲乱他的发丝和衣袍,一动不动,再无任何生命迹象。   卫澜霆没有利落地转身离开,而是站在白溪溪畔吹了好一会儿风,直到卫砚到来。   卫砚望了一眼泡在溪水里的贺勤风,即便什么都不问心里也都明白了。   “他的性子偏激执拗,容易想不开,也许是我们忽略疏离了他,才让他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想起曾经与贺勤风一起习武,一起替太子爷办事的光景,饶是再怎么恨铁不成钢,卫砚也说不出多么恶毒激愤的言语。   毕竟死者为大,活着的人也只剩下唏嘘而已。   卫澜霆负手而立,并没有什么反应,任由凉风吹起他鬓边的青丝,发丝凌乱飘摇,他自岿然不动。   沉默了良久,卫澜霆转身离开,临走时撂下一句:“好好安葬,也不枉他曾为孤出生入死过多回。”   “是。”卫砚低头应下,走到贺勤风的身边打算将人杠起来。   猜想着依贺勤风那股不服输的劲,定然死不瞑目。   结果卫砚下了水,将贺勤风的身子扳过来,打算把他的眼睛抚上,却惊觉贺勤风并未死不瞑目。   也许最后,贺勤风真的后悔知错了,也选择了释怀。 第82章 一夜之间华发生   趁着此刻还没有什么人来白溪,卫砚动作麻利地将贺勤风从溪水里捞了出来,扛在肩上带走了。   最后选择将贺勤风的尸体埋在了就在白溪溪畔不远处的一片密林里。   没有立碑更没有刻字,只是立了一块无名无字的木牌。   卫砚其实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忙活完所有望着那块无字的木牌时,卫砚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只是用手掌轻轻拍了拍木牌,就像最开始他拍贺勤风肩膀一般,此时他拍的不是木牌而是贺勤风的肩膀。   眼中神色复杂难辨,就像是搅乱了的一砚台黑墨,深沉而浓郁。   卫砚临走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有些留恋曾经的贺勤风。   卫砚深深地看了一眼贺勤风的坟冢才抬腿离开,只留下一声叹息,四散在风中,于这片林中来回飘荡。   卫澜霆早已经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正用方巾细细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剑刃本就干净透亮,在卫澜霆来回擦拭之下更是泛着摄人心魄的寒芒。   “回来了?”见到卫砚心情凝重地回来,卫澜霆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   “是。”卫砚点了点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看到卫澜霆正是擦拭着佩剑,卫砚的眸色暗了暗。   每当卫澜霆手刃了一人,不管是否是用他的把柄佩剑所杀,只要他心里不是无动于衷的,他都会默默独自一人擦拭佩剑。   也许是并不想一低头酒想起自己的手上沾染太多熟悉之人的鲜血,才会从心里希望那些血迹都留在了他的剑上。   这也算是一种掩耳盗铃,是卫澜霆在自己安慰直接。   所以卫砚看到卫澜霆在一个人擦着剑,顿时就明白了太子爷对于贺勤风也不是全然无情。   起码,太子爷也有那么一瞬时间是为了他而心绪低迷的。   像是为了宽慰卫澜霆一般,卫砚突然开口说道:   “属下收尸时发现他是死而瞑目的,最后一刻他也知错,没有怨恨爷。   属下将他藏在了白溪溪畔的林子里,溪水太冷,太子爷也是想让他入土为安才让属下去的吧。”   卫澜霆拭剑的手指不露痕迹地顿了顿,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继续熟稔优雅得擦着剑,时不时还会低头哈上一口气,好让剑能擦得愈发锃光发亮。   “孤向来是一个有功必赏,有错必罚之人。死是他背叛孤付出的代价,葬了他也是作为他曾经的苦劳应得的回报。”   卫澜霆神色清冷,眉宇间更是寒气逼人如覆冰霜。   可卫砚明白太子爷是在嘴硬。   他知道卫澜霆是看着面冷,对于他们这些常年跟在他身边做事的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因为太子爷身边真心之人极少,少得屈指可数,所以太子爷才会格外看重。   否则以贺勤风所犯下的弥天大错,按照太子爷的性子,必不会留下一个全尸给他,更不是一招致命。   慢慢折磨而死,才会是贺勤风的归宿。   “自从爷和江公子待久了,也愈发的有人情味了。”卫砚勾了勾唇,苦涩欣慰的一笑。   “孤可不是慈悲的主儿,你们所有人都要以他为戒,初犯或许会念及情面,若是明知故犯的话,孤可绝不会心慈手软。”   卫澜霆自嘲一冷,冷声说道。   也不知是在告诫卫砚他们,还是在告诫着自己。   话音将落,卫澜霆的眼神陡然转狠,手掌用力一推,佩剑便“咻”地发出一声清亮的利刃划擦声,干脆利落地入了剑鞘。   “是!”卫砚心怀恭敬地朝着卫澜霆拱手行了一礼。   不该利用主子的慈悲之心,便去铤而走险犯下难以弥补挽回的过错。   那不光是不忠,更是不义。   贺勤风血染白溪的消息,以一传十、十传百的速度没多久便传遍了整个离军大营。   毕竟死过人,多多少少都忌讳,愣是没一个人敢喝敢用白溪的水,情愿跑个一里路去另一处地方打水。   “真的假的?昨天贺先锋还训斥了我来着,今天一早人就没了?”   “当然是真的了!我今早跟往常一样去白溪打水的时候都看到了,那的溪水都被染红了一大片!”   “我也看到了!旁边的碎石上也有好多血迹,啧啧啧,看那出血量估计是被抹了脖子,肯定当场就没得救了。”   几个士兵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着,说得是惟妙惟肖,连细节都描述得十分细致,就像是每个人都亲眼目睹了似的。   “咳咳。”卫砚以拳抵唇轻轻咳了一声,顿时让那些窃窃私语讨论着的士兵们都纷纷噤了声。   与卫砚一同走出来的,还有唐武昭。   唐武昭清了清嗓子,站上高高的点兵台,神情肃穆凝重,高声说道:“今天早上贺先锋的事,大家想必也都听说了。   贺先锋于白溪溪畔遭遇清江高手的偷袭,奋力拼搏最后体力不支惜败,遇难殉国,血染白溪   实在令人扼腕可惜,所以明日我们便挥师而下,直捣鹤云城,替贺先锋报仇雪恨!”   这些兵毕竟有大半是唐武昭亲自带出来的,十分拥护唐武昭,唐武昭所说的自然也都深信不疑。   在唐武昭悲痛扼腕的寥寥几句之下,所有士兵群情激奋,齐声呐喊高呼:   “直捣鹤云城,替贺先锋报仇雪恨!”   “直捣鹤云城,替贺先锋报仇雪恨!”   其实这些士兵不见得与贺勤风关系多为亲厚,只是在家国面前会无条件维护自己的同胞兄弟,义愤填膺。   尤其含冤而死的,还是曾经与他们一起并肩奋战过的兄弟。   群情激奋之下,士气高涨,在攻克鹤云城时也没有费多大周折。   宋君辞虽然智谋过人,可武功平平,清江国兵弱,也没有能堪当大任的武将。   光凭一个军师撑着,能打什么胜仗?   输,似乎已成必然。   宋君辞一退再退,连输两座城池,再输只怕连都城都要被卫澜霆率领离朝铁骑夷为平地了。   最最心焦的,莫过于要属清江王江鸿了。   离渊帝那儿捷报频传,而轮到江鸿这儿可谓是焦头烂额,火烧眉毛。   江鸿愁得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只要一闲下来亦或是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不由得浮现出清江国破,血流成河的一幕,看得他是触目惊心。   一夜之间华发生,江鸿愁得白了一半的头发。   这几日江鸿几乎每时每刻都留下许多老臣与他商量应对之策,就连丽珠夫人都很难见到江鸿一面。   “王上,公子无虞不是被您派往离朝了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到了该用到他之时了。”   一位江鸿心腹的大臣摸了摸胡须,眯着眼睛说道。   ……   这些时日,徐丽珠不必迎接圣驾准备侍寝,百无聊赖之下便去了王后宫中。   王后被幽居寝宫之中多年,虽有着王后虚名,可权力早已被江鸿和徐丽珠架空,只是一只看似富贵却连自由都没有的笼中鸟罢了。   偌大的寝宫,只有寥寥一只手可以输得过来的宫女太监服侍,冷清得很。   “丽珠夫人!”   见到盛装而来的徐丽珠,一个正在院落里扫落叶的小宫女惊得连扫把都掉了地,然后慌忙下跪。   王后的寝宫几乎不会有外人过来,来得最多的就是这位丽珠夫人了。   每次来,都会把王后折磨得够呛,是以整个王后宫中的下人都对徐丽珠有了阴影。   “一惊一乍的,怎么?本宫是面目可憎吗?见到本宫就跟见了鬼似的。”   徐丽珠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冷冷瞥了一眼跪在那儿的小宫女,语气刻薄。   “夫人别动怒,玉体要紧。这种没眼力见的下贱胚子自然扫人兴致了,也难怪会在这鬼地方服侍了。”   徐丽珠的贴身宫女冷眼望着小宫女,殷勤谄媚地扶着徐丽珠的玉手,旁若无人地走过。   在路过那名还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时,徐丽珠的贴身宫女还恶狠狠地往她身上踹了一脚,直接让小宫女踉跄地扑到了一旁的灌木丛上。   杂乱无章的枝丫树杈看似粗壮实则锋利,一下子就划破了那个小宫女的脸颊。   小宫女咬着唇忍着痛,却不敢吭一声,否则只会招来更多更毒的打。   徐丽珠花枝招展地摇着腰肢,婀娜多姿,旁若无人地直接进了王后的寝殿。   没有一个人敢阻挠,之前阻挠维护过王后的人也早就被徐丽珠拖出去再没有回来过。   他们猜测,十有八九是死了。   进入内殿,高窗紧闭,只有隐约几束光线从窗外透了进来,整个房间显得阴气森森。   重重的金丝缠枝帷幔下,只有一位素色衣衫的妇人跪坐于佛堂前,影影绰绰,瞧得并不真巧。   但是徐丽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妇人,徐丽珠抬了抬手,示意贴身宫女不必扶着她了。   “王后姐姐,妹妹来看你了。”   徐丽珠掀开帷幔,巧笑嫣兮地走了进去,声音娇腻甜美,听得王后止不住皱起了眉头。   但是王后仍然一动不动地跪在蒲团上,连睁开眼看徐丽珠一眼都懒得看,自顾自地绕着手上的佛珠,不去理会她。 第83章 你果然还是想杀我   徐丽珠见她故意装作没看见自己,不禁怒火中烧,忍住没有发作,只是阴阳怪气地讥讽。   “姐姐天天吃斋念佛,眼里只有菩萨佛祖,怕是连王上和妹妹都不放在眼里了吧?”   王后仍然闭着双眸,嘴唇微微张合念念有词,似乎忙于念佛经根本没听见徐丽珠的话似的。   徐丽珠不禁变了脸色,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无视她,尤其无视她的居然还是她最讨厌的这个眼老珠黄的女人。   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恶气?   迈步走到王后身边,近距离地看着王后,缓缓蹲下身子仔细瞧着王后的神情,看她是不是真的面无表情。   王后是真的存心不想搭理她,所以才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否则也只是跟陪这个疯女人拌嘴而已,实在无趣。   徐丽珠气不过,伸手一把扯过王后手上的那串佛珠,狠狠地往锃亮发光的地面上一砸。   “姐姐怎么一直跪着呢?是在向妹妹行礼吗?实在不必,妹妹可担当不起,折煞我了。”   串联佛珠的线断了,无数佛珠立刻飞散开来,滚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去了。   王后的眉心狠狠蹙起,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眼色不悦地抬头看了一眼在发神经的徐丽珠。   她脸上未施任何胭脂粉黛,素面朝天,连青丝也只是用木簪子簪起,不戴任何珠玉首饰。   整个人看上去朴素无话,端庄雍容,而这恰恰正是徐丽珠所欠缺的。   虽然王后比徐丽珠年长十岁,年轻貌美比不过她,但是其通身的气质做派可都是徐丽珠学不来的。   王后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像是喉间被人掺了一把细沙,听起来并不清丽悦耳。   甚至可以说是喑哑晦涩,像是许久不曾开口的人突然开口说话的那种声音。   但也正是这不够女人味的嗓音,反倒为王后平添了几分庄重威严之感,说话时反倒有了一种让人不得不安静聆听的魔力。   “你扔掉的可不是佛珠,而是你的福气。”   王后睁着眼睛时看上去有些慈眉善目,就像是一尊法相慈悲的女菩萨。   嘴角还含着若有若无、似是非是的笑意,叫人捉摸不透。   而在徐丽珠的耳中听来,王后的声音偷着一股子诡异,就像是算命大师一语中的般笃定,令人害怕。   徐丽珠心里恶狠狠地想: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又在胡说八道,说一些怪力乱神之语恐吓诅咒她了,真是该死!   “姐姐天天吃斋念佛、诵经祈福,也没见有多大的福气啊?   没有夫君疼爱,连儿子也成了质子丢去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离朝,啧啧啧,这般福气妹妹可真是不敢消受呢。”   徐丽珠心里越是不高兴,脸上虚伪的假笑就越发娇艳,嘴里的话更是字字都在往王后的心上撒盐泼油。   王后衣袖下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心口一窒,脸上还努力维持着平静。   “听说你儿子没了?”   王后敛了敛眉,用手撑着铺在地上的蒲团缓缓直起腰站了起来,淡淡地问了一句。   声音极轻极淡极缓,云淡风轻,就像是两个熟悉的姐妹在唠家常一般百无禁忌,随意信口。   王后特意等了一会儿,才幽幽转过身来与徐丽珠对视而立。   瞥见徐丽珠涂着精致妆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脸色变幻交错真是有趣。   “哦!瞧我这张破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妹妹别介意。我眼老珠黄的上了年纪,做事说话总是想得不够周全。”   王后见徐丽珠正恶狠狠地用一种恨不得要吃人的表情瞪着她,也不慌张。   依然淡定自若、落落大方地说道,甚至还用之前徐丽珠挖苦她的话来回怼徐丽珠。   “你!”   徐丽珠被王后气得不轻,就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炸了毛,愤懑地用手指直勾勾地指着王后的鼻子想骂她,可一时气急又骂不出什么来。   王后惯是一忍再忍的性子,她不明白她都躲在自己的寝宫不出去露面了,为什么还是有人非要来扰她安宁。   既然如此,那就都别痛快好了。   “妹妹节哀。”王后用颇为愧疚的眼神望着徐丽珠。   仿佛是真的在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而自责,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同情怜悯。   徐丽珠看了直跺脚,简直气得要发疯。   “都杵在那儿做什么,都死了、聋了吗?还不快替本宫将这个虚伪恶心的毒妇抓起来!”   她扭头,眼神凶狠地看着被帷幔隔开的那些她带过来的宫女太监,气急败坏地吼道。   声音尖细如针,锐利得很,仿佛是要扎破人的耳膜。   被徐丽珠这么扯着嗓子叫喊着,四五个太监宫女纷纷小跑了进来,一刻都不敢耽搁。   “谁敢动我!”   王后见这些人真的没规矩地冲了进来,秀眉紧蹙,沉着脸色呵斥道。   真的到了王后的面前,谁也不敢擅自上前了,也许是被王后的气势给镇住了。   毕竟是王后,若出了事上头怪罪下来,谁不怕死?   “愣着做什么,她已然这副模样了,你们还怕些什么?出了事自然有本宫担着!”   养的这些奴才也不叫她省心,徐丽珠的气就更不顺了。   在徐丽珠疾言厉色的催促下,几个宫女太监才敢壮着胆子把王后束缚了起来。   一个小太监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副绳索,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王后给捆了起来。   “徐丽珠,你不要欺人太甚!”   王后出身高门贵族,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可她毕竟身份尊贵,让她跟这些奴才们计较反倒是失了身份,所以她只是将怒气撒在了徐丽珠的身上。   “呦,姐姐这下子可是装不下去姐妹情深的戏码了?”   徐丽珠撩了一缕鬓边垂下的青丝,笑意盈盈地看着王后反问着,讥讽之意明显。   王后冷着脸,眼神淡漠地与她对视着,没有管她那些疯言疯语,自顾自地问:“你想做什么?”   “清江国被离朝打得节节败退,国内上下已是人心惶惶。   你说趁着这个时候,妹妹若是将姐姐推进院子里那口水井里淹死,是不是个好主意?   人人自危之下,自顾尚且不暇,又怎么会有人在意姐姐你的生死呢?哈哈哈!”   徐丽珠笑得愈发娇媚起来,笑到最后更是忍不住猖狂地放声大笑了出来。   “你果然还是想杀我。”   王后神色淡淡,连嗓音都不曾一丝一毫的颤抖,仿佛一点也不怕死,对于徐丽珠所说的话似乎也并不意外。   两个人缠斗多年,徐丽珠早就恨自己恨到深入骨髓,日日夜夜都盼着能将自己除之而后快。   只可惜,王后有母家支持,朝中大臣也都心向着这位贤良大度的王后,皆言说“王后无过,不应废后”。   江鸿没办法,这才把王后软禁在了寝宫之中。   因此,身世卑贱的徐丽珠就更是厌恶王后了。   她出身卑微,而王后出身高贵。   所以哪怕她费尽千辛万苦斗赢了王后,也依然不能把她从王后的位置上拉下来,这叫她如何不恨?   而江鸿现在更是日夜为了战事操心烦神,一个不受宠的王后暴毙了,也兴不起多大的波澜。   谁又会真的去验明王后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即便是有蹊跷,也没有几个人会多管闲事的为王后抱不平。   没几日大家都会把王后这个人彻底地抛之脑后。   徐丽珠心里是这么想的,所以今天才会特意来刁难王后。   而王后又偏偏好死不死地惹怒了她,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拖出去!”徐丽珠朝着那些奴才吩咐着,自己则率先走在了前头。   脚步轻快,显然是已经在为终于能除掉王后这个心头大患而提前欣喜了。   那口水井旁没多久便围了许多人,那些伺候王后的宫女太监也都闻讯赶来。   只少了先前那位被徐丽珠贴身宫女踢了一脚的小洒扫宫女。   但是那个小宫女本身存在感就很弱,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竟然不在现场,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不在的。   徐丽珠捏着帕子,特意由贴身宫女搀扶着走到那口水井口上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水面离井口足足有三四米,三四米之后便是看不见底的井水,这口水井到底有多深没人知晓,但怎么着淹死个人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井壁十分光滑,还长满了短小的暗青色苔藓,那苔藓最是滑腻,王后若是下了井根本不可能凭着自己一人之力爬上来。   王后被帕子塞住了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冷若冰霜地望着徐丽珠,只瞧得徐丽珠心里发怵。   徐丽珠定了定心神,走到被捆着的王后身边,轻声细语地笑着说道:   “姐姐也别害怕,毕竟咱们姐妹相称了这么多年,虽无多深厚的情分在,可终归也是相识一场。   这不,妹妹特意替姐姐选了个这么轻松快活的法子消遣,井水凉爽,王后姐姐下去沐个浴妹妹也不好阻拦。   你们说,是不是啊?”   最后一句,徐丽珠拔高了音量,眼神狠厉地扫过在场的那些宫女太监警告着,尤其是侍奉王后的。   “是……”屈于徐丽珠的淫威之下,谁都不敢说一个“不”字,谁也不敢替王后出头。   “很好,那姐姐……请吧!” 第84章 是女人,就都会示弱哭泣   徐丽珠满意地勾着红唇,嘴上虽然说着“请”字,可眼神却分明是要让她的人直接将王后投入井中。   “呜呜呜!”王后挣扎着身子,嘴里塞着布只能发出一串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的呜咽声。   在徐丽珠的眼神催促下,几个小太监一咬牙,把王后扛了起来,正准备把王后头朝下地扔进井里。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一声:“王上驾到!”   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徐丽珠脸色都变了。   江鸿着一身明黄的龙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二十几个随从,浩浩汤汤,派头十足。   江鸿一进来,就看到水井旁聚集了许多人。   众人各怀心思,纷纷下跪行礼:““参见王上!”   徐丽珠也压下心头不忿,乖乖地屈膝福下身子,声音娇媚:“臣妾参见王上。”   按照平时,众人之中江鸿肯定是第一个扶徐丽珠起身的。   可今日,他竟然旁若无人地从徐丽珠面前走过,抬步走向了差点就被扔进水井的王后。   “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快给王后松绑?!”   江鸿身边的大太监急赤白咧地冲身后的随从们低斥道。   下一刻,就有人赶忙跑去帮王后松绑,取下塞在王后嘴里的布团。   没有那些东西束缚,王后无力地往后踉跄了一步,这种感觉就像是死里逃生一般的惊险。   “寡人来晚了,让王后受惊了。”   江鸿走到王后身边停下,目光满怀关切忧心,粗粝的手掌也去握王后的手,像是安抚体贴。   王后只觉得心里一阵恶寒,忍着不适,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江鸿的手里抽了出来。   屈膝向江鸿行礼,温和柔顺,连一丁点哭哭啼啼都没有,而是极为平静地说道:“臣妾多谢王上救命之恩。”   江鸿看王后的表情很是淡定平静,一点也不像是真正死里逃生的欣喜若狂。   但其实王后仍然心有余悸,毕竟脸都吓白了,只是没有表现得太慌乱而已。   “救命之恩”四个字,王后咬字咬得极轻极重,就像是在面无表情地谴责徐丽珠对她的所作所为。   没有哭哭啼啼,只是无声控诉,但是效果却比哭着求着让江鸿替她做主还要好。   果不其然,下一刻江鸿再度握住了王后的手掌,用极为心疼愧疚地语气说道:   “是寡人冷落了你,才让这贱妇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是寡人的错。”   王后:“???”   徐丽珠:“!!!”   王后差点没被江鸿说得这话给逗乐,反正她如今对江鸿这个狗男人早已是失望透顶,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江鸿说的这些话,王后连一个字都不会信。   只是不知道今日江鸿又要作什么幺蛾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徐丽珠就更是被江鸿这话给惊呆了,气得嘴都要歪了,什么时候她在江鸿眼里居然成了一个“贱妇”?!   江鸿以前都是对她有求必应地哄着惯着的,从未如此侮辱过她。   今日这巨大的落差,叫徐丽珠怎么接受得了?   徐丽珠心里自欺欺人的想着:王上一定是被战事给打击到了,脑子都糊涂了!   于是徐丽珠很是委屈地冲着江鸿撒娇,眼泪说来就来。   “王上……您怎么这么说臣妾啊?臣妾听了心里好难受。”   江鸿正柔情脉脉地望着王后,一听徐丽珠这不识趣的女人又在吵嚷,扭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吓得徐丽珠硬生生闭上了嘴,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眼里的泪光成了真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不要钱的掉,没多久便成了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   徐丽珠心里委屈得要死,江鸿不光在她最讨厌的王后面前骂她“贱妇”,竟然还眼神凶狠地瞪她。   徐丽珠越想越觉得受不了这委屈,忍不住一个劲的哭。   哭久了,难免妆容就花了。   这不,原本妆容精致富贵的徐丽珠此刻就哭花了脸。   脸上的胭脂水粉也都凌乱地晕染开来,红红白白,哭得跟个猴屁股似的。   江鸿本来还心有不忍,只怪徐丽珠这个女人不懂得看他脸色。   可当徐丽珠哭花了脸之后,江鸿瞧着她也没有那么多的怜惜了,甚至心里无端生出了厌烦。   “你这贱妇,竟敢以下犯上冒犯王后,实在是放肆!”江鸿冷着脸,狠狠斥责。   徐丽珠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唇,楚楚可怜地望着江鸿。   “王上,妹妹方才让人捆住臣妾,要把臣妾推到井里。这已算不得冒犯,妹妹这是存心想要臣妾的性命啊。”   王后虽然不知道今日的江鸿抽得是什么风,但是江鸿难得待她如此殷勤。   王后自然要把握这次机会,让江鸿好好地惩治徐丽珠。   江鸿只说徐丽珠“冒犯”了她,这摆明还是想替徐丽珠脱罪。   王后当然不会让徐丽珠这么轻而易举的脱身,于是“噗通”一声跪在江鸿的脚边,寒心地掩面而泣。   “臣妾自问没有做过什对不起妹妹的事,不知为何妹妹非要置臣妾于死地?”   是女人,就都会示弱哭泣。   之前的王后是不屑于去哀求江鸿些什么,因为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感情。   可这次,王后只是为了把徐丽珠拖下水,才不情不愿地向江鸿下跪求助的。   江鸿看着一向在他面前循规蹈矩的王后竟然还会向他下跪示弱,不然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眸。   又望了望一旁哭哭啼啼哭到站不稳的徐丽珠,江鸿顷刻之间就在心里做了取舍。   他弯腰亲自把王后扶了起来。   “王后莫要伤心,寡人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若是这贱妇真的想害你性命,寡人第一个饶不了她。”   “多谢王上。”王后虚情假意地流下几行感动的清泪,顺着江鸿的胳膊起身。   江鸿走到徐丽珠面前,冷着脸问道:“你今日闹这一出,是想对王后做什么?”   “臣妾……臣妾……”   徐丽珠嗓子都哭哑了,想要开口辩解却发现事已至此根本无从抵赖。   “臣妾,只是想跟姐姐闹着玩,一时没有掌握好分寸。”   憋了半天,徐丽珠憋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拙劣理由。   稍微有脑子的人都会觉得她的话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细细推敲。   而江鸿十有八九就是那个没脑子的,竟然就这样轻易的相信了?!   亦或许,他只是不愿意用脑子细想罢了,他就是存了偏袒徐丽珠的心。   王后心知肚明,面上凄冷一笑,轻轻扯了扯嘴角,“妹妹说想跟我玩,我可没有说愿意陪妹妹玩命啊。”   “你!姐姐若是玩不起,直说就好了……”   徐丽珠见这女人人格不依不饶不肯放过自己,顿时有些气恼,这脾气一上来嗓门又控制不住的生硬了起来。   直到江鸿一计警告的眼神扫了过来,徐丽珠才意识到这女人是在故意激怒自己,遂又放柔了语气。   无辜且无害,楚楚可怜,好似真的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而王后,就是那个玩不起还要倒打一耙指责她的恶人。   “姐姐胆小,妹妹胆子大,妹妹何不先试一试呢?”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王后也不是那个能轻易咽下这口气的。   她又不想夺回江鸿的宠爱,所以压根不想学见好就收那一套,她今日还非就要死缠烂打下去了。   江鸿看着这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相让一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丽珠爱耍小脾气他是知道的,怎么向来贤明大度的王后今日也这么不依不饶了呢?   换作以往,王后是不会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   江鸿有些不明白,王后的性子怎么转变了这么多,他都快看不透自己的这个结发妻子了。   偏偏清江国有难,江鸿不得不厚待王后几分。   按照那些老臣说的话就是,江无虞身在离朝又陪伴在离朝太子卫澜霆身边,据说还颇受卫澜霆喜爱。   江无虞,是目前他们能保住清江国的唯一希望。   日后还有需要仰仗到自己这个不大亲近的儿子份上,你说若是他的母后死了,江无虞哪里还肯帮清江国一臂之力?   只怕恨不得一把火烧了清江国,烧得干干净净才好。   所以那个小宫女一来禀报,江鸿二话不说就赶过来了。   无论如何,王后都是制约江无虞的唯一利器,断不能有任何闪失。   徐丽珠愤恨不平地瞪着王后,想发火却碍于江鸿在这儿,只好憋着。   王后勾唇笑了笑,反问:“怎么,胆大妄为如妹妹,竟然也像我一样玩不起?”   徐丽珠见江鸿犹犹豫豫的模样,心里也隐约猜到了七八分,估计江鸿今日是铁了心保定王后这个贱人了。   所以她怎么争怎么哭都没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把自己择出去,择干净。   “姐姐,妹妹已经知道错了,妹妹在这里向姐姐赔个不是,求姐姐饶过我吧?”   徐丽珠咬了咬后槽牙,把心一横,心不甘情不愿地向王后赔礼道歉。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妹妹可千万要谨记于心。”   王后别过脸不去看徐丽珠,只是冷着嗓子说道。 第85章 江无虞人在哪   王后冷眼望着徐丽珠伸手拽动她的裙摆,从语气到眼神无一不是冰冷得仿佛数九寒天的冰刀子。   “我今日不是饶过你,而是知道王上不愿苛责你。”   “王后……”   江鸿假惺惺地看了一眼王后,装作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   王后只觉得虚伪恶心,又道:“但是我相信,王上定当也不会太过偏袒妹妹,相信王上会为我做主。”   王后在江鸿面前不自称“臣妾”,在徐丽珠面前不自称“本宫”,是从她想开之后开始的。   有名无实的王后,她不稀罕。   旁人也休想用王后这个名头来困住她。   江鸿起初还以为王后顾念旧情,不忍心让他为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呢。   没想到,王后还是非要他给出一个说法。   看来今日,徐丽珠是非罚不可了。   江鸿敛眉思忖了片刻,而后沉声道:   “丽珠夫人以下犯上,冒犯王后,僭越无力,幽居寝宫闭门思过三月,罚俸半年,抄《金刚经》百遍替王后祈福。”   “王上!”   徐丽珠一听就不依了,闭门思过也就罢了,罚俸禄也忍了,可是凭什么要她替这贱人抄佛经祈福?   “再吵嚷,寡人可不会如此心慈手软了,你莫不是还要受皮肉之苦?”   面对徐丽珠可怜兮兮的娇嗔撒泼,今日的江鸿显得无比清明,眼眸转深,冷冷地扫了徐丽珠一眼。   徐丽珠怯怯地噤了声,那一眼是江鸿对她的警告,让她适可而止。   “王后是信佛之人,慈悲心肠,也不会与她多作计较。寡人这样处理,王后可还满意?”   江鸿转而含情脉脉地望向王后,仿佛两人本就是一对亲密无间的伉俪,夫妻情深。   江鸿这蠢货竟也学会了先夸她把她捧得高高的,反倒是让王后再不满再要追求成了得寸进尺。   王后只是轻轻地扯了扯嘴角,而后抬起头幽幽地望着江鸿,与他对视了几秒。   皮笑肉不笑地恭维了一句,“王上英明如往昔。”   弦外之音,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傻\逼!   见王后终于松口,江鸿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可算是落了地。   他也不去细品王后的话和神情,而是颇为兴奋地朝着徐丽珠说道:“还不快滚回你宫里闭门思过?”   徐丽珠委屈地撇了撇嘴,可也不敢再撒娇耍泼,由贴身宫女搀扶着愤愤不平地走了。   王后不耐烦地闭了闭眼睛,不知道江鸿把徐丽珠赶走意欲何为,只好耐着性子等着他开口。   果不其然,江鸿的无耻就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寡人许久没来看望王后了,外头日头开始烈起来了,王后不请寡人去你宫里坐坐吗?”   江鸿拿出对待徐丽珠的那一套来对付王后,开始打起了温情体贴的牌。   王后依旧是皮笑肉不笑。   “这整个王宫都是王上的,我请不请重要吗?王上想进便进,不愿进谁都逼不了您。”   王后的语气极尽温柔恭顺,可目光满是冰冷,以至于江鸿想跟她含情对视一眼时都会被她的冷漠惊到。   说完,王后朝着江鸿福了福身,礼数周全地转身,撇下江鸿自己径直回了寝宫。   江鸿不悦地皱了皱眉,这女人可真是软硬不吃,难缠得很。   但他想了想,还是二话不说地追了上去,跟着一起进了内殿。   “雪容……”江鸿开口唤着王后的闺名。   王后顿时停住了脚步,冷不丁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道:“王上有话不妨直说。”   她的闺名,他不配喊。   年轻时的少年依恋早已变了味,发了臭,腐烂发霉,再不复往昔的美好甜蜜。   所以,此时此刻江鸿居然还开口喊她的闺名实在是让她忍无可忍。   江鸿没有把他的计策一五一十地详细告诉她,只是说想把江无虞从离朝接回来。   如今两国交战,江无虞夹在中间实在是让他这个老父亲心疼不已,生怕江无虞在离朝吃了什么苦头之类的云云。   一提起江无虞,王后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无虞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只可惜投胎在了她的肚子里,让他虽然出生于王侯之家,却也尝尽了苦头。   越是心疼江无虞,王后心中对江鸿的怨恨就越深重一分。   她才不相信,江鸿会突然转了性,真心记挂起她的无虞来。   要接早就该接了,未开战之前就该接回来。现在接,摆明着不是真心实意。   当王后认清了自己遇人不淑的这一事实,她瞧着江鸿的时候头脑也是从前所没有过的冷静清醒。   “王上打算如何把无虞接回来?”   王后知道江鸿没安好心,但她假装傻乎乎地信了。   “寡人打算让宋君辞偷偷前往离朝把无虞接回来,他主意多,总会有办法把咱们儿子带回来的。”   江鸿见王后一听到江无虞就乱了阵脚,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得意的浅笑。   “宋君辞足智多谋,定能把无虞带回来的!”王后重重地点了点头,装作甚是兴奋激动的样子。   其实心里泛着冷笑,“咱们儿子”?无虞是我的儿子不假,但却不是你江鸿的。   “之前寡人狠心让无虞去离朝,就是为了让他得到离朝的兵力布防图。若是此次他能带着兵力布防图回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江鸿伸手,老神在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女人果真好骗。   王后秀眉一挑,哦,原来是为了离朝的兵力布防图啊。   假装听不懂江鸿的暗示,王后温顺地低下头,什么话都没说,一言不发。   这下江鸿有些坐不住了,有些心急道:“这孩子向来跟你更为亲近,你替寡人写封信,让他带上离朝的兵力布防图回来,寡人会派人把他平安接回来。”   听听,这话多像是用接不接无虞回来在威胁她。   幸好,幸好无虞不是江鸿的亲生儿子,不然她真是要为自己的儿子抱不平。   王后第一次庆幸了起来,庆幸无虞的亲身父亲另有其人。   王后还是按照江鸿的要求给江无虞写了封信,江鸿殷勤地站在一旁为她研磨,时不时还探头看看她写的内容。   这样的画面,许多许多年前也曾有过。   彼时江鸿还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两两桃花面,待她关怀备至。   两人常常一起吟诗作画,好似神仙鸳鸯,羡煞旁人。   可是渐渐的,少年时的欢喜与爱恋淡得甚至不如一杯隔了夜的凉水,食之乏味。   望着江鸿站在她的身边,亲自为她研磨。   王后不由得失了神,眸子不可抑制地闪了闪,提笔的手也稍稍凝滞。   “怎么了?”江鸿见她突然停笔不写了,立马着急地问道。   他话里的着急,仿佛一盆冷水瞬间将晃神的王后给泼醒,令她回过神来。   眼前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她印象当中的那个少年郎,只是一个虚伪自私、薄情寡义的狗男人罢了。   王后眼中的神色陡然转冷,提起笔洋洋洒洒挥笔而就,利落地搁下狼毫,将写好未干的信纸直接递给了江鸿。   开口时的冷漠更是让江鸿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信已拿到,王上请回吧。”   江鸿悻悻地将纸张双手接过,因为墨迹还未干透所以不能折叠。   他看了看王后朴素的衣着与发饰,还是忍不住对她说道:   “你是寡人的王后,吃穿用度还是依照王后份例,不必如此勤俭,委屈了自己。”   王后笑了,轻嗤:“委屈了自己?委屈我的,难道不是王上吗?”   江鸿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像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他只说道:   “答应你的寡人不会食言,你会是寡人唯一的妻子,清江国唯一的王后。   话音刚落,江鸿就攥着那张信纸,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狼狈,落荒而逃。   王后默默笑着,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她微微昂起头,抬手轻轻抚去脸上泪痕,固执地不肯低头。   几日后,宋君辞乔装打扮,潜入离朝,此行的目的便是将江无虞和离朝的兵力布防图一齐带回清江国。   连输两城,宋君辞知道清江国大势已去,而他本身也不愿再继续应战,所以江鸿突然派给他这个新任务倒也不错。   关键是,还能见到他。   但是宋君辞在帝都尤其是东宫附近观察了好几日,都不曾发现江无虞的身影。   夜深人静时分,宋君辞偷偷潜入东宫,想查探一下江无虞是否被软禁在了东宫不能出来。   他武功一般,轻功却了得,不至于被人发现打个半死。   还是没有找到江无虞。   宋君辞不免有些气馁,正好看到一名侍女,便将人家姑娘抵到墙边角落,把剑搁在人家姑娘的脖子上。   恶狠狠地问:“江无虞人在哪?”   小侍女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几乎是颤抖着带着哭腔说道:   “别……别杀我!江、江公子早就不在东宫了,之前被抓进了庭狱司,后来、后来就没了下落。我也不知道啊……”   宋君辞不作他想,一掌击在小姑娘的后颈,把人击晕了过去。   而后把人丢进一旁的假山藏起来,自己则施展轻功飞檐走壁,隐没在了无边夜色之中。 第86章 你的心跳,有些快?   宋君辞已经确定了江无虞不在东宫,可这偌大的帝都,漫无目的地找一个人简直难如大海捞针。   于是,宋君辞只好冒着被人察觉的风险联系了清江国安插在离朝帝都的探子。   清江国行军打仗不行,干起偷(跟)鸡(踪)摸(打)狗(探)这种事可还算是驾轻就熟的,眼线极多,遍布大江南北。   人多好办事,不出一个时辰就有了消息。   探子们注意到了上街采买的魏鹤唳,旁人不敢轻举妄动,之后派了轻功最好的一个探子悄悄跟着。   最后发现魏鹤唳进了一片茂密的深林之中,再也找不到身影。   探子不知林子里的情况,不敢贸然跟入林中,但记住了那片林子的位置,匆匆回来禀报宋君辞。   宋君辞得到了线索,一番乔装打扮之后便跟着那名探子一齐往那片深林的方向赶去。   “大人,您有把握见到江公子吗?魏风声和魏鹤唳兄弟俩武功都不弱,贴身保护,只怕我俩不是对手啊……”   出了帝都城门,道上没什么人,那名探子与宋君辞并肩骑着马,压着声音问道。   说到最后,声音还没底气的弱了下来。   宋君辞不悦皱眉,冷冷地瞥了他一样。   这小探子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他的武功吗?   “魏家兄弟很厉害吗?”   宋君辞撇了撇嘴不以为意,觉得是这小探子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比您和小的加起来厉害……一点儿吧。”   小探子缩了缩脖子,虽然这话丞相大人指定不爱听,但是他还是要实话实说。   这么厉害?宋君辞有些烦闷地往下压了压嘴角,“那就说明身份好了,无虞没有理由不肯见我。”   小探子点头如捣蒜,两人加快脚程,终于到了那片林子。   “你确定,这里有人住?”   宋君辞骑在马背上,瞅了瞅这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地方,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小探子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确定。”   宋君辞一计白眼就这样冷冰冰地扫了过来。   “但是小的真的看到魏鹤唳买完东西之后就进了这片林子,再也没有出来过。”   小探子脑袋缩得像个小鹌鹑,细弱蚊蝇地跟着宋君辞说道。   “行吧。”   宋君辞率先翻身下马,两人怕马蹄声惊扰了林子中的人,故将马儿拴在了粗壮的树干上,正好让马儿吃草。   两个人将马儿拴好,轻手轻脚地往丛林深处走去。   这片林子十分茂密,不光树木参天,地下也都是连绵不断的半人高灌木丛,萱草接天,地如绿锦,连下脚走路的地方都没有。   “大人,这边有脚印!”   小探子按捺着心里头的激动,扭头冲着宋君辞疯狂挥舞双臂,压着声音说道。   宋君辞艰难地跨过草丛,走过去一瞧,果真是人的脚印,虽然这脚印比一般人的大了些。   两人跟着被那脚步踩断的花草泥泞走,走了大半晌,脚印断了。   宋君辞和小探子在四周查探了一番,发现了有的树木被砍掉,只剩下凳子似的木桩。   不远处,还发现了一堆陈旧腐烂的木皮,就是木工做活时留下的那种废弃木料。   宋君辞无比笃定这片林子里真的有人居住。   突然,那端升起了一段袅袅炊烟。   宋君辞的眼睛陡然一亮,自顾自地朝着那炊烟大步大步地跨了过去。   只听身后“唰——”的一声,然后传来小探子心惊胆战地小声呼救:“大人救我!”   宋君辞回头一瞧,小探子的身影居然凭空消失了。   抬头一看,原来是被粗麻网给困了起来,吊在了树上,像个大白蚕蛹似的荡来晃去。   如此紧张的氛围下,宋君辞看着明明被吓破了胆竟然还捂着嘴怕自己大叫出声的小探子,忍俊不禁地以拳抵唇,展颜一笑。   宋君辞本就生得好看,虽然乔装打扮过了,但也仅仅是贴了胡子和一颗痣,丝毫不影响他的庄妍靓雅,风度超绝。   他这浅浅一笑,恍如春光乍泄,温柔了满目的花木连天。   尤其是从被吊在树上的小探子的这个角度来看,连他眼角眉梢弯曲的弧度都看得十分清晰。   小探子不禁有一瞬间的失神,看痴了。   难怪他会和江公子那样璞玉般的人儿有过一段难以言说的故事,果然好看的人身边也是好看的人。   在小探子还在感叹宋君辞美貌的时候,宋君辞已经足尖轻点,朝他飞身而来。   风过长林,不动声色地撩动宋君辞的衣摆,也吹起他如瀑的发丝,挟着一身风华。   宋君辞用剑轻轻一勾,挑破了粗麻网,小探子没有了网兜着他的重量,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眼看着自己就要摔得屁股开花时,宋君辞一手提溜起了小探子后背的衣领,像老鹰捉小鸡似的。   小探子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恐高,所以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哪里会乖乖的不乱动?   双手双脚就跟八爪鱼似的攀上了宋君辞矜贵清华的身躯,牢牢抱紧这根救命稻草,死都不肯撒手。   宋君辞当即脸色就变了,阴沉如墨,这小探子居然还不知死活地贴上他了?   宋君辞当即就扭动身子打算挣脱卫砚的咸猪手,结果小探子也是个有骨气的,死活不放。   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两人谁也不让谁,齐齐摔进了一片草丛里。   偏偏那草丛下是个斜坡,两个人紧紧贴着身子滚作一团,一直滚到斜坡底下。   摔下来的那一刻,小探子吓得紧闭着眼睛,紧紧攥住宋君辞精瘦的腰身。   宋君辞的脸色黑了又白,白了又红,忍不住看向身下那个紧紧闭眸吓得跟个什么一样的小探子,忍不住被他给气笑了。   他的嗓音清冷如玉溅珠盘,滑起一串美妙清宁的音符,就连宫中梨园最好的歌姬都略逊一筹。   却夹杂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一字一句咬得分外清晰:“你还要抱多久?”   小探子蓦地睁开眼睛,有点茫然,思考着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人四目相对,宋君辞轻笑一声,视线懒洋洋地投在了自己腰间的那双咸猪手上,仿佛是在用眼神提醒卫砚。   小探子一看,原来刚刚自己情急之中抱了宋君辞,罪过罪过。   卫小探子触电一般把自己的爪子从宋君辞的腰间拿走,但是他的手好像有了记忆。   虽然离开了宋君辞的腰,但那种细腻紧实的触感竟然还没有消散。   宋君辞冷哼了一声,用手撑着地率先起身站了起来,卫砚也从地上坐了起来。   结果宋君辞起身起得猛了,脚腕被绳状的野草给绊了一下,身子控制不住地朝下跌去,再度将卫砚扑倒。   有小探子当肉垫,就算是摔倒也不疼,还软绵绵的。   但是这次两人的角度和先前不一样,如果宋君辞摔下来的话,他们两个人是会触碰到嘴唇的!   小探子心想保存了二十年的初吻,怎么能这样草草了事,于是将脸别了过去。   宋君辞倒下来时,只亲到了卫砚的耳垂部分。   他的唇很软很嫩,带着淡淡的温热,像是星星之火,瞬间燎原。   卫砚只觉得被他亲过的耳朵“唰”得一下就红了,脸也有些烫。   宋君辞低头一看,有些纳闷,这小探子耳朵怎么这么红?跟要滴血似的。   可是他的脸又面不改色的,宋君辞觉得很奇怪。   伸手一摸,果然!   宋君辞精通易容之术,他一摸就能分辨出是真的人脸还是人皮面具,手感有细微的区别,但对他来说很明显。   小探子慌了,可是为时已晚。   下一秒,宋君辞就覆手从他的耳边将一整块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是你?!”宋君辞看清了他的脸之后,忍不住惊讶出声。   见自己已经提前被宋君辞发现,卫砚也认了,伸手悄悄从衣袖中掏出他的袖剑。   一个翻身反客为主,将宋君辞压在了身下,紧接着就将袖剑抵在了宋君辞细腻如冷玉的脖颈上。   “是我,丞相大人别来无恙啊。”   卫砚脸上对他笑着,手上的袖剑可丝毫不讲情面,再往前进一分锋利的剑刃就能立刻划破宋君辞的细皮嫩肉。   “你为什么要乔装?”   宋君辞眉眼带笑地问他,仿佛丝毫不慌,海藻般的青丝铺在身下,如锦缎般柔美顺滑。   当他巧笑倩兮地看着卫砚的时候,卫砚在他漆黑如墨的眼中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一刻,卫砚只觉得心跳仿佛乱了节奏,连呼吸都渐渐有些不稳了。   “宋丞相又为何要乔装打扮呢?”卫砚生硬地反问着他。   “嘘……”   宋君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竖起一根纤纤手指抵在自己的唇间,微微眯起眸子的时候更是活像一只勾人心弦的狐狸。   而后,宋君辞将那只手从自己的唇间缓缓移到了卫砚胸膛的位置停下。   “你的心跳,有些快?”   宋君辞眼中含着揶揄的调笑,修长的手指还轻轻地在卫砚的胸上来回打着转儿。   虽然他打不过卫砚,但是那个挑衅的眼神分明是在告诉卫砚你已经输了。 第87章 我尝过了,挺甜的   卫砚皱了皱眉,被拆穿了心事,恼羞成怒凶巴巴地否认:“才没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明明就心跳的很快啊,为什么不承认?亦或是,你在嘴硬些什么?”   宋君辞低低取笑出声,嘴角两边还漾开两个可爱小巧的酒窝,里头似乎真的盛了美酒,卫砚不由自主地醉在其中。   说话间,宋君辞的手使上了几分力,另一只手则攀上了卫砚的脖颈,将卫砚的身子拉向自己。   而他则微微昂起头,露出冷白精巧的性感喉结,主动递上自己的唇瓣。   卫砚望着宋君辞冷芙蓉色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心更是突突跳个不停,就好像胸膛里有小鹿在乱撞着。   宋君辞的唇瓣轻轻摩挲着卫砚微冷的唇,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卫砚惊呆了,连看向宋君辞的眼神都直了,他这是在发什么疯?   宋君辞缓缓抬起漂亮的凤眸,嘴角勾着浅淡的笑意,侧着眸子眉目宛转地看向卫砚,低头抬头时皆是数不尽的风情撩人。   不是故意的撩拨,而是生来魅惑,只是从前宋君辞指挥千军万马时刻意将自己的柔美收敛了起来。   在卫砚原地懵圈的时候,宋君辞将头仰得更高了,露出天鹅般修长优美的脖颈,贴在卫砚的耳边低声细语。   “我尝过了,挺软的,并不硬啊。”   他的嗓音带着一股喑哑,却沙哑得恰到好处,叫人一听就酥了。   说这话时,宋君辞的嘴角若有似无地擦过卫砚的耳廓,痒痒的,不一会儿就红了整只耳朵。   宋君辞眼中笑意更甚,他喜欢看他红耳的样子,会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是被他撩红的。   然后下一瞬,宋君辞攀在卫砚脖颈处的手不动声色地抬起,眼中的笑意也如潮水般退散,转为一股子狠劲,起手朝着卫砚的后颈处狠狠一劈。   卫砚吃痛皱眉,不一会儿就晕了过久,无力地倒在宋君辞的身上。   “色字头上一把刀,傻瓜。”   宋君辞将他用力推到一边,自己起身站了起来,临走还不忘落下一句嘲讽。   卫砚虽然昏了过去,但还有一些意识,宋君辞的话自然也听见了,但他醒不过来。   宋君辞拍了拍衣服上的花草残叶还有沾上的泥土,继续顺着之前自己看到炊烟的方向找过去。   开玩笑,卫砚可是卫澜霆的心腹,他能告诉自己是来把江无虞和离朝的兵力布防图带回去的吗?   只怕这个卫砚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宋君辞又最是怕麻烦。   可是他打不过卫砚,所以只好故意诱卫砚失神,然后趁他不注意直接把人给劈晕了。   终于,宋君辞找到了一个小山洞。   结果没走两步,魏鹤唳就拔剑朝着他砍了过来,凌厉的剑气卷起一地残风落地,猎猎袭来。   那阵仗,直接把宋君辞给吓蒙了。   印象中自己跟这个傻大个没结什么仇也什么怨啊,他怎么一看到他就跟见了杀父仇人似的剽悍?   魏鹤唳的剑可不是吃素的,宋君辞没时间多想,连滚带爬地躲了过去。   还没喘口气呢,就见魏鹤唳的下一剑又来了。   宋君辞脚下生风,一脚点在了大树的树干上,借力一个后空翻,再度躲了过去。   虽然他也不是魏鹤唳的对手,但是魏鹤唳想要伤到他也不容易。   于是一个想着法儿地砍人,一个想着法儿地躲闪,两个人愣是一下都没闲着。   见外头吵吵嚷嚷,江无虞忍不住皱了皱眉。   魏风声也注意到了,说:“属下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随你一起去瞧瞧。”   江无虞用了邹回春的药膏,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如今已经可以行走自如,只是运起轻功还是不够轻盈。   两人齐齐走出洞口,发现魏鹤唳正在追赶一位黛色锦袍的男子,吵闹声就是他们那儿传过来的。   魏风声见弟弟追不上那人,他看着也是干着急,抬手便是三枚银镖,想击中那人的腿部。   起初江无虞还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后来宋君辞转了个身,江无虞就认出来是他了。   魏风声手持银镖,箭在弦上,江无虞一看连忙阻止了他想要往宋君辞腿上扔银镖的想法。   魏风声正不解着,结果江无虞又朝着那边从地上打到树上的两人喊道:“你们别打了!”   听到江无虞的声音,两人皆是一愣,却也听话地停了手。   江无虞和魏风声走到凌乱到甚至有些狼狈的两人面前,倒也没责怪魏鹤唳,只是淡淡地问着宋君辞:“你怎么来了?”   魏家兄弟惊得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这男子居然跟江公子认识?   宋君辞扬起唇,“王后很担心你。”   宋君辞心里很明白,如果说是江鸿想接他回去,江无虞定然是千百个不愿意。   果然,宋君辞一说是王后,江无虞的脸色便有了些许耸动,不像方才那样镇静自如得毫无破绽。   “此时你不是应该在战场上吗?”   江无虞没有继续那个话题,因为宋君辞的言下之意他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你母后没几人可用,而可用之人里又没几个能把你安然带回清江国,所以就求了我。”   宋君辞知道江无虞在怀疑自己的话,可他也是个说谎的老手了,说起谎来是脸不红心不跳,足以以假乱真。   “你竟也同意了?”   江无虞皱着眉头,仍然心存疑虑,宋君辞按理来说应当是江鸿那边的人才对。   宋君辞眼角笑意加深,望向江无虞的时候眸中更是似水柔情,温柔脉脉。   好似要将人溺毙在他的眼神里。   江无虞选择无视他的眼神,他比谁都了解宋君辞。   他的眼神惯会骗人,不光骗人,也许连他自己都能骗。   自诩深情,实则凉薄。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想见见你。”   果不其然,宋君辞的嗓音更为温柔了。   江无虞冷嗤:“迟来的深情,就像这地上的枯枝败叶,合该一把火烧了才干净。”   宋君辞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脚下的枯枝落叶,心口泛着艰涩的钝痛,却难以再像刚才那样谈笑风生地跟江无虞说话。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是因为他曾经的冷漠而错过的,再也回不来了。   陡然生出的无力感织就了一张大网,将宋君辞罩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似乎连空气,连呼吸都透着隐隐的疼痛和苦涩。   宋君辞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努力挽起一抹浅淡的笑容。   “没有我,你也遇上了卫澜霆,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我只是你的一位过客,本就该像这枯叶一般,叶生叶落,顺时而为。”   江无虞冷哼了一声,“我是不会跟你回清江国的,你请回吧。”   “你打算再也不回去了?那可是你的母国。”宋君辞不由得蹙了蹙眉。   江无虞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宋君辞刚刚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那样的母国,有什么值得我好留恋的吗?我宁可不要。”   宋君辞默了良久,继而追问道:“那你连王后也不要了吗?”   “……”江无虞抿着唇,没有说话。   宋君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江无虞的神情,见他不说话便继续说道:   “我来之前还听说,丽珠夫人绑了你母后要将她沉入井中淹死,差点闹出了人命来。”   “我母后怎么样?”   江无虞急忙往前走了一步,急不及待地追问着,脸上焦急的神色骗不了人。   宋君辞默默看在眼里,轻轻扯了扯嘴角。   “应是无碍,但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不然也不会巴巴地求我把你带回去了,也许她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江无虞眨了眨眼睛,将湿漉漉的泪意憋了回去。   “待卫澜霆领兵打败了清江国,我再回去也不迟。”   “你来了离朝,不会真的还那么单纯吧?卫澜霆若是胜了,你父王母后皆是战俘你懂吗?就算他不杀他们,离渊帝呢,他可是万万不会放过你母后的。”   宋君辞见他明明心系王后,竟然还固执得不肯回去,不禁语气重了些。   “难道我回去,江鸿就会放过我吗?”江无虞气极反笑。   “我当然没从前那么单纯了,你以为我还会傻乎乎的被你牵着鼻子走,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吗?”   “无虞!我不会害你的。”   宋君辞恍然间惊觉从前那个乖巧听话的江无虞已经变了。   如今的江无虞就像一只刺猬,全身都是刺,稍一靠近他就会满是戒备地竖起所有的刺。   “你连实话都不敢跟我说,我又凭什么相信你。”江无虞眼中讥笑意味甚浓。   当年不欢而散之后,他对宋君辞仅存的好感都消耗殆尽了,从此便是见面不相识的陌路人。   前段时间他又向卫澜霆下了毒,江无虞自然是怎么看都觉得他目的不纯了。   “好,我实话告诉你,是江鸿和你母后想接你回国。你母后求了江鸿,江鸿勉强答应,说只要你能把离朝的兵力布防图带回去。”   宋君辞换了一种也许江无虞更能接受的说法,伸手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江无虞。 第88章 受了气的小媳妇   江无虞狐疑地抬眸望了宋君辞一眼,才接过信封,拆开细看。   确实是母后的笔迹,口吻语气也是母后的,这封信显然是母后所写无疑。   可宋君辞既然有母后的书信为何不早些拿出来?   原来宋君辞早就料到了自己不会相信他,才会选择在自己最怀疑他的时候拿出这封信让他无话可说。   江无虞眉眼低垂,轻轻扯了扯嘴角,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笑意浅显不达眼底。   “离朝的兵力布防图可以给你,但我不会回清江国,而且你要帮我把我母后带出宫。”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宋君辞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你不回清江,莫非你以为国破家亡的你还能在离朝站稳脚跟?”   “你以为我不能吗?”   江无虞低笑出声,沉郁悦耳的笑声低低地在胸腔回荡。   不是冷嘲热讽,却比冷嘲热讽还能感受到他的不悦。   江无虞缓缓侧过身,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服上并不明显的褶皱。   而后往宋君辞的方向迈了一步,抬头逼问道:   “回清江国,你说你不会害我。而我留在离朝,卫澜霆一样会护我。怎么,宋丞相觉得自己比卫澜霆更可信吗?”   江无虞的眸子依然纯粹明亮如往昔,像是最上乘的琥珀,纤尘不染,让人看了便忍不住痴愣。   可当他目不转睛凝望着自己时候,宋君辞竟然觉得有了一种莫名的紧迫感,让原本舌灿莲花的他顿时哑口无言。   宋君辞眼眸深邃,这一刻竟无力感油然而生。   江无虞再也不会相信他了,他不只失去了江无虞,连对他的信任都统统收回了。   “我有我的苦衷,欺你骗你非我所衷,可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害你,这是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无比确定的事。”   宋君辞仍然冲着江无虞温柔一笑,笑中还带着些许细微的疼痛与苦涩。   他努力压抑着,可伤心还是会不听话的从眼中流露出来。   江无虞有些许的心软,语气也不再像方才那般的针锋相对,只是冷着脸徐徐说道:   “我相信你时,一信到底,撞到南墙才会回头。可你既让我痛了,在我这儿你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你的一个字我都不会再相信。”   “好。”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你怎样待我都没关系。   宋君辞只觉得喉咙艰涩难以发声,只生硬地说了一个好字。   可是江无虞转而又将原本属于他的信任给了卫澜霆,宋君辞仍然心有不甘。   他追问道:“若是卫澜霆让你痛了呢?若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呢……你是否会像对我一样对他?”   “不。”江无虞弯起红润如浅玫瑰色的唇瓣,眼角眉梢皆是彻骨迷人的妖冶。   “我会杀了他,让他陪我一起痛。”   宋君辞的眼神渐渐复杂了起来,他也不知江无虞究竟经历了什么,性子竟然嬗变至此。   “行了别废话了,我的条件你到底答不答应?”   江无虞没有耐心继续与他谈论感情之事,语气不耐地催问着。   “我答应。”   宋君辞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如今的江无虞不想听他多说一个字,他也没有不愿再多说。   如今相对而立的两人,早从当初的无话不说不相疑成了现在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再也回不去了。   “好!那张兵力布防图我藏在了东宫心洲主屋的枕头里,我用针线缝了进去。”   江无虞狡黠的眼尾微微向上轻挑,媚态横生。   宋君辞没有多想转身就要走,只以为他是一时高兴,才没有对他继续冷着脸。   “兵力布防图你很快就能拿到手,我母后何时能出宫?”   江无虞往前横了一步,拦住宋君辞的去路。   “我会尽快筹谋,但是江鸿不会放你母后出宫,我也只能偷偷把你母后带出宫。”   宋君辞略一思忖,颇为郑重地回答。   “我凭什么信你?”   江无虞双手环胸,微微抬起流畅的下颔,活像一个持色行凶的痞子,就是不肯轻易放宋君辞走。   宋君辞真是头都大了,现在不乖乖听话的江无虞竟还有些难缠。   “我只负责将你母后偷送出宫,至于送出宫之后的是就非我能力所能及了。”   江无虞点点头,“到时自会有卫澜霆与你里应外合。”   反正只要一听见江无虞如此亲切熟稔地喊卫澜霆的名字,宋君辞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宋君辞微不可察地蹙着眉,摘下腰间的一枚圆形玉佩,用力一扳,当即便被分为了两块。   他将一半玉佩递给江无虞,“待时机成熟,这玉佩便是信物。”   “有劳。”江无虞不客气地接过那半块玉佩握在了手中,客客气气地朝着宋君辞展颜一笑。   宋君辞看在眼里,只觉心酸,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原路返回时,宋君辞看到卫砚还躺在那个斜坡上,花木扶疏,遮掩去了他的大半张脸,影影绰绰。   宋君辞心情并不算欢愉,也没打算良心发现把卫砚唤醒。   正当他打算从卫砚面前旁若无事的路过时,耳力灵敏的宋君辞听到草丛中有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声音他再清楚不过了,是蛇信子发出的细微声音。   宋君辞警醒地侧眸一看,果然一条五步蛇正蜿蜒着蛇身在草丛间灵活穿行。   那个方向,糟糕!   见那条五步蛇正往着倒在不远处的卫砚游了过去,而且逐渐逼近,应当是闻到了猎物的气息。   宋君辞来不及多想,利落地拔剑出鞘,举起剑直接朝着那条五步蛇穿行的方向掷了过去。   “噗嗤”一声,在五步蛇离卫砚还要一步之遥时,宋君辞从天而降的剑硬生生从七寸位置开始将蛇身斩断成了两截。   腥臭无比的蛇血顿时四溅而出,滋了卫砚一脸。   温热黏腻的蛇血与腥臭刺鼻的气味,顿时让卫砚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血不拉几的两截蛇身,中间还插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剑。   卫砚始料不及没有一丝丝的防备,直接背过身准备吐了。   这是宋君辞懒洋洋地开口嘲讽:“瞧你那点出息,还是个大男人。”   卫砚简直心里想骂娘,心想是个人眼睛一睁看到这副触目惊心的场面多多少少都会不舒服的吧?   但卫砚懒得跟他争论,只不情不愿地哼唧反驳了两声:“要不是你偷袭我,我会这样吗?”   “自己废物还怪我?”   宋君辞嗤之以鼻,用下巴指了指那条已经归天的五步蛇,趾高气扬地说道:   “看到没,不是我你此刻早就中了蛇毒,在昏迷中一命呜呼了。”   卫砚再度审视了那条蛇和把柄剑,神情有了些许的松动。   “这么说,是你救了我?”   “不然呢,这里还有别人吗?”宋君辞抱着剑鞘双手环胸,神情颇有些倨傲。   “说起来,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来,叫声恩公给我听听。”   不知道为什么,宋君辞跟这卫砚相处时反而觉得很是轻松舒服,也不需要端什么丞相大人的架子。   毕竟要论谁更丢脸谁更糗,还能有比卫砚更丢脸更糗的吗?   宋君辞这么个轻挑无赖的语气,和调戏有什么区别?   “你!你厚颜无耻!”   卫砚也是个有自尊有血性的男人,当然不会乖乖喊恩公了。   “要不是你把我劈晕,我会怕一条蛇?”   卫砚气呼呼地从斜坡上站了起来,用胳膊袖擦去脸上的蛇血,又愤愤不平地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   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宋君辞倏地就笑了,“不怕是吧,等着。”   宋君辞三两步走到卫砚面前,吓得卫砚愣是往后退了两步。   还以为他要干什么,结果宋君辞只是才地上拔回自己的剑。   然后宋君辞环顾四周,不停地转动着眼眸。   卫砚有些心慌,闷闷地出声问他:“你干什么呢?”   宋君辞侧着眸子一脸坏笑地回望着他,薄唇也随之勾起好看的弧度,可惜说的话不是卫砚爱听的。   “找蛇”   卫砚:“!!!”   “你找蛇做什么?”   卫砚吓得就差没条件反射地窜到宋君辞的身上去了,他躲蛇还来不及呢,这人居然还要找蛇。   “你不是不怕蛇嘛,我试试。”   宋君辞露出一抹狡黠无害的笑容,可在卫砚的眼里是怎么看怎么阴险。   “你这个人无不无聊?”卫砚万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此时卫砚只感觉头皮都在发麻,胳膊上都起了一阵阵的鸡皮疙瘩,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怕了?”   宋君辞也不恼,仍然嬉皮笑脸地问着他,眼中的挑衅简直把卫砚的肺都快气炸了。   卫砚平生最怕两样东西,一个是蛇,另一个就是恐高。   偏偏今日全都遇上了,而且还在宋君辞面前丑态百出。   窝囊,太窝囊了!   “哎哎哎,你这是什么眼神?!”   突然,卫砚眼中带了狠,将手搁到了剑柄上,吓得宋君辞一蹦蹦老高,直接离卫砚远远的。   “干什么,说不过我就想杀人灭口?”   宋君辞看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当即就开口骂道,哪还有什么翩翩君子的风度可言。 第89章 你是不是玩不起?   果不其然,下一刻卫砚便拔剑朝着宋君辞的方向刺了过来。   宋君辞立马抬剑格挡,嘴里还不忘继续喋喋不休着:“你玩真的?恼羞成怒?你是不是玩不起?”   卫砚冷哼一声不搭理他,再度举剑砍向宋君辞。   宋君辞顿时想哭,“打我还需要用兵器,你是太看得起我了还是看不起自己?!”   卫砚愣了愣,倒像是真的在咀嚼着宋君辞的这句话。   下一秒,卫砚就丢下剑,赤手空拳地朝着宋君辞袭去。   卫砚放下了兵器,这确实是解了宋君辞的燃眉之急。   但是卫砚这个大块头怎么感觉打得比之前更加凶狠了?   宋君辞与卫砚,武功、力气都相去甚远,根本不是卫砚的对手。   宋君辞只好继续开口扰乱卫砚的心神,他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对着卫砚说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算什么君子?好歹我也救了你一命,你就是这么对待你恩公的吗?”   卫砚瞧着宋君辞唇红齿白,泫然欲泣的模样,便不忍心了。   又瞧着宋君辞在被他一通追打之下连发髻也松散了,凌乱的发丝垂于耳侧,倒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媚态。   卫砚眼神深谙,好似墨荷下的阴影,沉郁浓重。   鬼使神差的,卫砚竟一个闪身,一把抱住了宋君辞的腰身,低头亲吻上了他浅芙蓉色的唇瓣。   可是卫砚不懂接吻,浅尝辄止之后又从宋君辞的唇上退了下来,音色沙哑。   “君子动口不动手,那我就只动口好了。”   宋君辞:“???”   宋君辞这句话还没消化完呢,紧接着卫砚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问道:“恩公喜欢我这样对待你吗?”   宋君辞:“!!!”   没想到卫砚居然是这样的卫砚,怎么,卫澜霆身边净是这些虎狼之辈?   宋君辞一脸惊恐地盯着卫砚,眨巴眨巴了眼睛,“你他妈的属狗的?”   卫砚听了也不生气,按住宋君辞的腰,又没皮没脸地亲了上去,这次是连亲带啃。   啃完,卫砚的两只耳朵都红得不行了,却还一本正经地纠正宋君辞之前说的话。   “这才是属狗的人干的事。”   “我呸!你这是人干的事吗?下流!”   宋君辞觉得他被玷污了,气呼呼地用衣袖擦了擦嘴唇,瞪着卫砚就跟瞪着自己的仇人似的。   卫砚今天也被宋君辞气得半死,可是看到宋君辞被他气得跳脚的样子,似乎心里的气就那么不了了之的消散了。   现在的卫砚不光消气了,而且心情还莫名大好。   “你都认定我是狗了,我不干点狗干的事,岂不是要白白受你冤枉?”   卫砚理不直气也壮地扬了扬下巴,反问道。   宋君辞:“……”   该死的,宋君辞觉得这个呆货竟然还开了窍,牙尖嘴利的。   莫不是他之前那一掌劈下去,打通了卫砚的任督二脉?   那根搭错的筋突然间就归了位。   宋君辞生着闷气,也不高兴再跟卫砚逞口舌之快,提着剑就准备离开。   哪知卫砚竟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   宋君辞不悦皱眉,可是因为武力悬殊,他的语气也不敢太过恶劣。   要不是打不过这个大块头,宋君辞早就把他打得屁滚尿流,再凶神恶煞地说一句:“你他妈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帝都也来过了,紧接着我就要去向太子殿下复命了。”   卫砚用一种“你好像是个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宋君辞,“出去的路我就知道这一条,要不你换条道走?”   “我也就知道这一条,凭什么我换?”   宋君辞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拔腿走在了前面。   卫砚双手环胸,不紧不慢地在后头跟着,看着宋君辞因为负气而显得孩子气的背影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宋君辞,倒也是个趣儿人。   原本回去与卫澜霆回合的路程漫长且无趣,偏生遇上一个同样要赶回清江的宋君辞,两人也可以有一段路程同行相伴。   虽然,宋君辞并不高兴搭理卫砚这个占他便宜的登徒浪子。   宋君辞在心里腹诽卫砚的时候,可全然没有想到最开始还是他先撩拨的人家卫砚。   把好生生一个小伙子给撩弯了,还反咬人家一口。   在回清江国之前,宋君辞还得回东宫一趟,最重要的兵力布防图还没拿。   “怎么,我回东宫你也顺路?我可不记得这唯一一条路还要经过东宫。”   卫砚依然跟着宋君辞一道,所以宋君辞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地说道。   “好歹我也在东宫待了十几年,东宫就是我的家,我回家有什么问题吗?”   卫砚牵着缰绳,笑意吟吟地反问着。   “没问题,驾!”   宋君辞自觉没趣,夹紧马肚,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如箭离弦一般飞快地跑了出去,激起漫天的黄尘。   宋君辞一骑绝尘,卫砚也不甘落后,论骑术他还没输过几个人呢。   “驾!”他攥紧手中的缰绳,马鞭抽得一下比一下用力,很快就后来居上追赶上了宋君辞。   宋君辞更气了,闷着声不发一言,默默赶路。   进了帝都的城门,街市上游人如织,商贾云集,断不可能再像在郊外时不顾一切地纵马驰骋了,必须放缓速度。   两人齐头并进,双双骑在马上,马儿一路小跑,不疾不徐地赶往东宫附近。   宋君辞与卫砚两人并肩骑着马,在繁华盛极的帝都大道上走马观花。   看着路上人影如梭,小贩满街叫嚷,女子香风阵阵簪花佩珠,衣香鬓影,心中竟也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异样感受。   异国的两人对视一眼,这一刻却都对天下升平、海清河晏不谋而合的心向往之。   为何一定要两军交战生灵涂炭呢?看着百姓安居乐业和乐融融,不好吗?   “行了,我一个人进去。”   来到离东宫不远处的小巷子,宋君辞翻身下马,打算把自己马儿的缰绳交到卫砚的手上。   “你疯了?光天化日之下,你打算怎么进去,你当真以为这里是你的清江国,任你来去自由吗?”   卫砚皱着眉头,一副责备自家小孩的语气,可责备之外更多的竟然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担忧。   宋君辞也听出卫砚语中的担忧多于责问,便也大度的没有计较他的多管闲事。   他先是冲卫砚展颜粲然一笑,将缰绳手贴手地塞进了卫砚宽厚温暖的手掌中,往前逼近了一步,把卫砚逼至逼仄的墙角。   轻轻扬起流畅精致的下颔,柔中带着锋芒的凤眸缓缓上挑,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你在担心我?”   他缓缓抬眸望向卫砚的时候,就像是懒懒眠了一整个冬季的雪狐百无聊赖地抬起狡黠灵动的眸子,眼神惺忪迷蒙,勾人却不自知。   卫砚乖巧温顺地被宋君辞逼在角落,连反抗挣扎的想法都没有。   这一刻他才算是真正贴身体会了何为美色耽人,难怪太子爷对江公子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换作是他,只怕恨不得时时刻刻腻歪在一起才好吧。   卫砚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很莫名其妙。   他是离朝太子的左膀右臂,而眼前这个人是敌国的丞相,前些日子还向太子爷下了毒。   他们本该是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分外眼红的仇人才对,如今怎么反而是脸红了?   可是他又确确实实担心这个才见过寥寥几面的丞相大人。   “是与不是,重要吗?”   卫砚学着宋君辞漫不经心的表情神态,慵懒随意地挑眉反问。   宋君辞对他这副游戏人间的态度并不满意,可他也说不出不满意的理由和身份,便故意说话激他。   “如果是的话,你可就输了。轻易得到的人,我在得到之后就会抛弃哦。”   卫砚有片刻的失神,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告诉他,他似乎已经对他动了心的事实。   “哦,原来丞相大人这么没良心,还喜欢玩弄感情?”   卫砚缓缓抬起手,轻轻沿着宋君辞脸颊的轮廓描绘着什么。   这双习惯了舞刀弄枪的大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抚上温香软玉,爱不释手。   可是卫砚却只能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太快喜欢上这个迷人又没良心的男子。   不然,可是会被很快踢出局的。   这种想喜欢又不能太喜欢,只能默默压抑偷偷喜欢的感受,怎么反倒让人愈发欲罢不能了?   就像一场势均力敌,谁都不肯先低头认错的游戏,两个人却乐在其中。   “我想要的很多,感情对我来说只能是多一个牵挂多一个累赘,倒也不是我玩弄什么,只是没有那么多的心思耗在上面。”   宋君辞不觉得有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取舍是否值得。   可是他以为大男儿志在四方,不应只拘泥于情情爱爱。   “也是,我也不喜欢多一个软肋。本就艰难险阻至此,如果还有人非要来拖我的后腿,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他。”   两人达成一致,相视而笑。   两人最后还是打算等天黑了再行动,暂时在附近的一个客栈开了一件客房。 第90章 我乐意就不觉得麻烦   宋君辞一走,魏家兄弟就迎了上来,问江无虞:“公子,此人是何许人也?”   江无虞已收敛了所有不好的情绪,神色淡淡,“此人是清江国的丞相,宋君辞。”   “什么?就是他害的咱们太子爷!”   魏鹤唳一听,只觉得方才下手太轻了,就该一击毙命,咔嚓了那个给太子爷下毒的卑鄙小人。   见魏鹤唳激动得恨不得现在就追出去杀了宋君辞的模样,江无虞忍不住笑了笑。   “你以为他真的那么弱吗?”   魏鹤唳和魏风声两人都愣了愣,魏风声开口道:“可是看那宋君辞武功的确不是鹤唳的对手,不像是故意放水装的。”   “他武功的确不高,可是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轻易杀得了他。”   江无虞露出一种了然于心的笑容,他最是了解宋君辞这个人了。   “若你方才下了死手,死的一定会是你。”   江无虞望了一眼魏鹤唳,仿佛是在危言耸听一般。   但魏家兄弟都对江无虞的话深信不疑,只是心里还有疑虑。   魏鹤唳不解地皱着眉头,“公子此话怎讲?”   “宋君辞此人最擅长的是毒术与易容术,就连吃饭睡觉都随身藏着毒。若是鹤唳方才非要取他性命,他会毫不犹豫地向你下毒。   试想连你们的太子殿下都吃了他的亏,难道你们的武功比卫澜霆还要高?   方才宋君辞也只是想把动静闹大,把我引出来而已。”   江无虞眼中划过一抹嘲弄。   魏家兄弟两人面面相觑,魏鹤唳更是心有余悸地说道:   “他能向太子爷下毒,自然也能向我们下毒,我们的武功断断比不过太子爷一根手指头的。”   “不必妄自菲薄,起码若是他想杀我,你们也是能够拼死护我的不是吗?”   江无虞对宋君辞的手段不作评价,也不会嫌弃魏鹤唳太过耿直,都是各凭本事罢了。   “宋君辞千里迢迢赶来找您,是所为何事?”魏风声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江无虞也没有打算瞒着两人,“向我要离朝的兵力布防图。”   魏家兄弟:“!!!”   “您怎么会有离朝的兵力布防图?”魏鹤唳依然耿直如旧。   魏风声则是问:“那公子将兵力布防图交给他了吗?”   “我只有一份假的兵力布防图,给他的自然也是一份假的。”   江无虞想起来,这份假的兵力布防图还是当初如宴清的郡王府偷来的,经由他花了一个时辰才画出来的,足以以假乱真。   当时是害怕江鸿逼得太紧,提前画了一副假的,后来江鸿的人再没出现过,那幅假的兵力布防图也就一直藏在了枕头里,由他日夜高枕。   魏家兄弟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魏鹤唳:“真怕您把真的兵力布防图给了宋君辞,不然太子爷可就惨了。”   江无虞知道他们心里担心什么,所以才选择对他们据实以告。   “放心,我总不至于跟你们太子爷作对。”   江无虞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抬头呼吸着林间清新旷然的空气,舒展着眉眼,好似一只惫懒的猫儿。   来燕客栈   宋君辞坐在桌前喝着并不可口醇酽的茶水,眉心微微蹙着,似乎藏着什么心事。   卫砚依靠着身后的柱子,望着宋君辞的身影发着呆。   像是在看着宋君辞,可目光涣散又不像是在看着什么。   晚膳时分,客栈小二双手端着一个大食盘,将晚饭送进了客房。   从食盘中将饭菜一一取出来摆在桌上,又递上碗筷,道上一句“二位客官请慢用”便退下了。   宋君辞扫了一眼,只是一盘牛肉、几碟小菜,还有几个馒头、窝窝头,配上两碗白米饭,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颇为嫌弃地撇了撇嘴,神情却都被有心人卫砚瞧在了眼底。   宋君辞用随身携带的锦帕擦了擦筷子,这才提起筷子夹了几口饭菜送入口中。   一尝便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   “这菜不是淡如白水就是咸得齁死人,米饭又硬,怎么下得了口?”   饥肠辘辘的卫砚正捧着饭碗大快朵颐呢,听到宋君辞的话便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将就着吃点吧,总比饿着好。”卫砚咽下口中的饭菜,劝着宋君辞。   宋君辞却皱着眉头不肯吃,腮帮子也气得鼓鼓的,“简直难以下咽,怎么吃?”   “这饭菜难吃不还有馒头和窝窝头吗?”卫砚拿了一个雪白的馒头递给他。   宋君辞原本眼睛就是大而漂亮的,这下顿时眼睛睁得更大了,他娇气地开口,语气却有些委屈。   “我长这么大,惯是锦衣玉食的,你居然让我吃馒头充饥。”   卫砚:“……”   卫砚忽然就觉得手里的馒头有些烫手,搞得好像自己在虐待宋君辞一样,悻悻地又放了回去。   “那你想吃什么?”良久,卫砚才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哪知宋君辞好像就是在等他这句话一样,他话音刚落,宋君辞就兴奋地弯起了嘴角。   浅芙蓉色的唇瓣张合着,喋喋不休地说道:“我想吃你们帝都的脆皮烤鸭、白玉梨花糕、炸臭豆\腐……”   宋君辞一开口,就说了好些帝都有名的小吃。   卫砚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嘴这么馋的丞相大人,我可还真是头一回见。”   “民以食为天,丞相大人也是需要吃可口的美味佳肴的,否则人生岂不是很无趣?”宋君辞一本正经地纠正他。   “是是是,丞相大人说得是。”   卫砚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又说:“可是你我身份特殊,出去吃似乎不太合适。”   宋君辞早有料到了他会这么说,“我们骑马来时不就戴了帷帽,做一番掩护就好了。”   因为要出去吃东西,所以蒙面巾和戴帷帽都不适合。   宋君辞便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易容。   看着宋君辞坐在铜镜旁,照着镜子往自己的脸上贴着人皮面具,卫砚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也是不怕麻烦。”   “我乐意就不觉得麻烦。”   宋君辞回眸冲着卫砚挑眉一笑,笑意明媚生动,还透着一股得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还是一个笑起来艳如春色的人,卫砚也就由着他去了。   宋君辞给自己易完容,就拿着另一张人皮面具朝着卫砚走了过来。   这些人皮面具都是他自己亲手画的,美丑自然也是全看他画得用不用心了。   卫砚乖乖坐着,十分配合。   宋君辞将替卫砚贴好面具,下颚处还有些细微的褶皱需要抚平。   “把头抬起来。”   宋君辞一面替他抚平着面具上的褶皱,一面弯下身子仔细地瞧着还有没有需要处理的地方。   卫砚乖乖照做,抬起头时正好看到宋君辞满脸认真地替他贴着面具,两人的距离离得很近,近到卫砚可以感受到宋君辞温热的呼吸。   人皮面具很轻薄,宋君辞的动作也甚是轻柔,隔着那张面具一样可以感受到宋君辞微凉的指腹。   卫砚立刻垂下眼眸不去看他。   两人一番易容过后怕惊到客栈的掌柜和小二,直接从窗子出去的。   走在宽敞亮堂的大街上,脸上又顶着一张人皮面具,宋君辞别提有多身心欢畅了。   连脚步都是轻盈欢快的。   街上做生意的商贩很多,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味道,花香果香,还有肉香,勾得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等再回过头时,宋君辞手里已经拿着两串糖葫芦,一串自己吃,一串好心地递给卫砚。   “你怎么走得这样慢?”宋君辞有些不满地嘟囔着。   卫砚不爱吃甜食,却也接过了。   “逛街不就是要慢慢悠悠的逛才有趣吗?赶鸭子上架反而不好。”   “歪理,走太慢都没人替我付钱,走快点。”说罢,宋君辞继续往前逛着。   卫砚迈着长腿追了上来,哭笑不得地说:“你这是什么道理,你吃东西为什么要我替你付钱?”   宋君辞扭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是你的地盘,你尽尽地主之谊怎么了?”   “我偏不,是不是我的地盘有什么要紧,关键的是:是不是我的人。若你是我的人,别说地主之谊了,照顾你一辈子我都愿意。”   卫砚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着,因为不确定听者是否认真。   走在前头的宋君辞倏地就停下了步子,他脸上顶着不属于他的人皮面具,眼睛却没有丝毫改变。   那双眼睛太亮,卫砚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宋君辞走到他面前,见他手里拿着的那串糖葫芦都没动,皱眉:“你怎么不吃?”   “太甜了,我不爱吃。”   卫砚说起“甜”时脸上的表情太过嫌弃,想来是真的不爱吃。   “哦。”宋君辞恹恹地点了点头。   旋即灵动的眸子狡黠地转了一圈,“吃了我的糖葫芦,就是我的人。既然你不爱吃,那就说明我们无……”   最后的一个“缘”字还没有说出口,卫砚便抬手打断了他。   然后一口一个糖葫芦,把自己的嘴包得鼓鼓囊囊的像个贪吃的仓鼠,吃得飞快,生怕谁跟他抢似的,最后还差点噎着了。   但眉头却是皱着的,这又酸又甜的味道,他真的很不喜欢。   “我吃完了!你可别反悔。”   吃完所有的糖葫芦,卫砚胡乱地擦着嘴角的糖渣,紧紧盯着宋君辞说道。 第91章 你撞疼我了   宋君辞也是看呆了,回过神后便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起来,他微微探着脑袋望着卫砚,眉眼狡黠,星野不及。   “呵,卫大人也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啊?”   宋君辞轻笑出声,低沉醇厚的嗓音自喉间溢出,悦耳得像是一坛醉人的烈酒。   “你可是要反悔?”   卫砚拿不准他此刻的笑是什么意思,抬眸眼巴巴地盯着他瞧。   仿佛只要宋君辞反悔,下一秒他就会像草原上离了群无依无靠的奶狼,哇哇哭出声来。   虽然此时的卫砚着了一身黑色劲装,长发也高高束起,随风飘扬,飒爽非凡。   可他眼中的患得患失,真是一点也不洒脱不羁呢,与他的这身装扮、这副模样格格不入。   宋君辞在心里腹诽着,倒也没有恶劣地存心戏弄他。   他缓缓抬起手,往着卫砚所站立的位置前进了一步,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覆上卫砚的嘴角,替他拭去一块并不明显的红色糖渣。   此时,两人离得极近,宋君辞将食指上从卫砚那沾到的糖渣不动声色地递到自己的唇边。   精致的凤眼一瞬不眨地盯着卫砚,却当着卫砚的面伸出灵活粉嫩的小舌,将那块糖渣舔舐进自己的口中。   像只狐狸似的眯了眯凤眸,品尝着那丝丝糖渣的甜蜜,宋君辞缓缓睁开眼,望着卫砚:“吃了你的糖,会来得及反悔吗?”   卫砚心中大喜,激动地一把上前抱住了宋君辞,“来不及了。”   卫砚这大块头没轻没重,兴奋起来更是跟条活蹦乱跳的疯狗似的,这一抱直接把宋君辞撞得往后踉跄了一步。   “怎么了?”偏偏卫砚还不自知,以为是宋君辞没站稳,便迅速松开他问道。   宋君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阴恻恻的抱怨:“你撞疼我了。”   这下子轮到卫砚束手无策得像个木头,只能不好意思地抬手挠着后脑勺。   “行了蠢货,没事儿。我又不是女儿家,撞一下也没什么。”   宋君辞看卫砚这蠢货居然还真的露出了愧疚的神色,忍不住笑了起来。   卫砚亦步亦趋地跟在宋君辞的身后,这回有了眼力见,开始抢着给他付钱了。   宋君辞满意地勾着嘴角,用一副“孺子可教”的眼神望着他。   “还是很上道的嘛,我还以为你是个穿黑衣的木头呢。”   “我可不是木头。”   卫砚不高兴地回瞪了回去,用很是认真的语气反驳,“只是温柔不多罢了。”   “嗯?什么意思?”宋君辞捧着卫砚方才给他买的白玉梨花糕,小口小口地尝着。   卫砚见他也只是随口一问,转头就开始吃了起来,便压低了声音,跟着宋君辞的身后,有些害羞腼腆地说道:   “温柔不多,只给心上人。”声音细若蚊鸣。   宋君辞捏着白玉梨花糕的素手一顿,旋即又不动声色地把那块糕点塞进嘴里,塞得嘴巴鼓鼓囊囊的。   可宋君辞一个恍惚失神就噎住了,用手捶着自己的胸膛。   卫砚立刻伸手替他抚拍着背,侧眸问道:“吃慢些,又没人和你抢,可要紧?”   宋君辞望着卫砚满心满眼扑在他身上的样子,露出有些娇憨的笑意,说:“好甜。”   “再甜也不能猛吃啊。”卫砚满眼宠溺地嗔怪道。   “这是离朝才有的味道,回了清江就没有了。”   宋君辞摇了摇头,晶亮的眸子低低垂下,梳拢着阴郁晦暗的神色。   可惜天色已黑,卫砚并没有留意到。   卫砚更没有往深了去想这句话,原来宋君辞不止说的是这白玉梨花糕,更是说的他们俩人。   “以后你常来离朝,最好住在离朝,我\日日带你来吃,直到你吃腻了为止,你可别嫌腻。”   卫砚的声音爽朗开怀,看得出他是真的高兴。   宋君辞便没有泼他冷水,可他心里却很明了。   立场不同各自为营的两人,回了清江再相见也只会是刀剑相向,哪里还能如现在这般谈笑风生?   沿着长街一路漫步,宋君辞也吃饱了,到了该做正事的时候。   来到东宫的后门墙角,宋君辞跃跃欲试。   卫砚问他:“你要进去做什么?”   “拿一件东西,怎么,你想拦我?”宋君辞活动活动了手脚,扭头挑眉反问。   卫砚神色淡然,“没什么好拦的。”   “如此明目张胆的放水让我进去拿东西,不怕卫澜霆知道了罚你?”   宋君辞活动得差不多了,临翻墙前忍不住好奇地盯着卫砚问道。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卫砚可是唯卫澜霆之命是从的。   “既然是江公子让你来拿的,就不需要我插手。”卫砚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一笑。   其实他心里也好奇,江公子让宋君辞去拿的究竟是什么物件,可是他觉得江公子不会做伤害太子殿下的事情,是以也就不去计较了。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他还真想不到有什么东西能令太子爷和离朝大军置于险地。   宋君辞黛眉轻挑,有些意思,“你先回客栈去吧,我去去就回。”   “不了,我就在这儿等你。”   卫砚固执,宋君辞也没有多管,足尖轻点,身姿轻盈地翻过了两米多高的围墙,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比夜色还要深沉的弧度。   按照江无虞的提示,宋君辞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心洲。   假山环绕,曲水流觞,亭台水榭,花木扶疏,确实是一处静幽别致的住处。   看得出,江无虞的确很受卫澜霆的宠爱,连他的住处都是花了心思的。   宋君辞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索性不去想,小心翼翼地进到主屋。   将江无虞缝进枕头里的那份兵力布防图取出,塞进怀中藏好,又将东西归置回原样,这才离开。   宋君辞本来是想突然出现吓卫砚一个出其不意的,趴在墙头往下一看,卫砚那个呆子果然还在。   不远处的街道灯火通明,是以还有些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树下的景象。   只见卫砚正双手环胸倚着高墙闭眸假寐,光将他本就极高的身姿拉得更长,在白霜般的地上投下细细长长的阴影。   那光,分不清是昏黄灯光还是洁白月光,总之与他极为相配,为他披上了一层柔和温暖的光芒。   宋君辞此刻倒不急着下去了,好整以暇地趴在墙头,歪头看着下面的卫砚。   光影之下,卫砚的五官愈发立体深邃,犹如刀刻。   微风乍起,吹动卫砚的墨发随风飘扬。   头顶月色银辉,脚踩洁白皓影,银辉与皓影之间他便是那阴沉如墨的夜色。   他并不属于那种阴柔妩媚的长相,而是英气刚毅,光是看一眼就能让人怦然心动,生出无穷无尽的安逸顺心,就像是一种被人保护的感觉。   看着卫砚,宋君辞只觉得大概就算是天塌了,卫砚也会第一时间冲在自己的身前,把他护在身后,为他撑起一片天。   这种感觉,不是谁都能给他的。   宋君辞渐渐看痴了,愣了神。   待他回过神来,下方的卫砚竟然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还抬起头盯着趴在墙头的宋君辞。   他目光幽深,五官刚毅,不笑的时候带了一身威严冷冽,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宋君辞瞬间就怂了,这也太尴尬了吧,偷看别人看痴了,结果被人反抓了个现形。   宋君辞打算还是先灰溜溜地从墙头下来再说,毕竟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对视,太怪了。   可是宋君辞还没有翻身下来呢,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呵问:“什么人?胆敢夜闯东宫!”   这一瞬间,宋君辞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身后还传来兵甲接踵的声音,那是东宫的护卫巡逻队。   卫砚对着声音再熟悉不过了,眼疾手快地飞身上了墙头,提住他的腰带,将趴着的宋君辞提了起来,又轻声对他说道:“你先走。”   说罢,卫砚便将宋君辞推下了墙头,让他先回客栈,自己则纵身跃进了东宫的院落里。   护卫队哪里会多跟你说一句废话,见另一个同伙宋君辞跑了更是焦急,二话不说就开始与卫砚打了起来。   宋君辞站着墙的那边听着里边传来刀剑相击的清脆碰撞声,心里涌上了一股暖流。   但他相信卫砚的武功不会出事,所以头也不回地回了客栈等他。   不消片刻,卫砚便击败了所有护卫。   但他并没有伤人的想法,足尖轻点便飞回了墙头,护卫们难缠得紧还想再追。   卫砚不耐地蹙起眉头,从腰间掏出令牌在众人面前一晃而过。   “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我是谁。”   众护卫惊骇不已,连忙跪地行礼,“卫大人!”   “今晚之事不必追究,都烂在你们的肚子里。”   卫砚冷冰冰地吩咐了一句,收起令牌,运起轻功离开。   “是!”   卫砚一看,大街上别说人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宋君辞那个没良心的还真就听话地撇下他一个人了。   回到客栈,宋君辞坐姿格外的乖巧,“你回来了。”   “你说你,那种紧要关头怎么直接趴墙头一动不动像个鹌鹑?”   卫砚回想起他方才被吓懵的情形,嘴角就止不住的上扬。   这样的宋君辞,和前线手持羽扇运筹帷幄的丞相大人可太不像了,简直就是两个人啊。 第92章 可是与江公子有关?   “你可是卫澜霆的亲信,我知道断不会有危险的,你不会让我出事的。”   宋君辞没有辩驳什么,只是勾起唇角微微笑着。   两人在客栈歇息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便启程赶路。   一路上说说笑笑,谈天说地,倒也算是相处愉快。   十日后,两人分道扬镳。   这一日风无端乍起,扬起漫天黄沙,渐迷人眼。   此处一路向西便是清江国的方向,而卫砚要往西北方去。   宋君辞不愿望着人背影,目送别人离去,是以他勒紧缰绳控制住马儿不乱动,回眸冲着卫砚展颜一笑:“后会有期。”   “珍重。”   卫砚却是笑不出来了,只觉得喉咙发紧,有很多话想说,千言万语却只汇成这寥寥二字。   “驾!”宋君辞微微颔首便转过身,扬鞭而去。   虽然宋君辞离去的动作利落干脆,可也恰恰说明了他不愿过多逗留,分别什么的他最头疼了。   宋君辞的心里很明了即使再相见卫砚也绝不会因为自己而舍弃背叛卫澜霆。   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声声叩在心门。   宋君辞的身影也在不断缩小,直至消失不见。   卫砚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调转方向朝着军营的位置赶去。   回到军营,卫砚连口水都没喝就匆匆赶来向卫澜霆复命。   卫澜霆正忙着接下来的部署,见有人进来,幽深寒洌的眸子带着摄人的气势转过去一瞧。   见来人是卫砚又收回了视线,继续低头看着面前的军事作战图,冷笑道:“你还知道回来?”   卫砚知道太子爷真是责怪他速度太慢了,连忙跪地请罪:“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请爷恕罪。”   “罢了,让你去查宋君辞,查得怎么样了?”   卫澜霆看着卫砚战战兢兢地跪他就难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他起身。   那日当敌军换了统帅之后,卫澜霆就觉得不对劲。   清江国除了一个宋君辞会些小计策之外,哪里还有真正可堪重用之人?   再加上清江的探子又传来消息,说江鸿给宋君辞安排了一个新的任务,连边关战事都暂且搁置在一边。   卫澜霆就更是觉得此事有蹊跷,便特意让卫砚跟着去调查。   结果这家伙倒好,一调查竟调查了大半个月,卫澜霆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了。   卫砚低下头,恭敬地回答道:“江鸿派宋君辞去了离朝,属下一路相随,发现他去见了江公子。”   如果说方才卫澜霆的神情只是不大好看的话,那么此刻他的脸色阴沉得简直能滴出墨水来。   “他去见无虞做什么?”   卫澜霆寒着脸色,神情阴郁,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属下…属下不知……”   卫砚羞愧难当,自己竟然被美色所迷,直接被宋君辞劈晕倒在草地上睡了半天。   想想都觉得往事不堪回首,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太羞耻了。   “你不知?”   果然,下一刻卫澜霆就拔高了音量,目光凌冽得像是要吃人。   卫砚只觉得寒芒在背,卫澜霆的眼神压得他不敢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属下轻敌,中了偷袭。”   卫砚尽量把他与宋君辞的初见简化得能说出口,倒也不算是欺骗卫澜霆。   他的确是轻敌了,不过是低估了宋君辞的美貌,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才会沉迷温柔乡不设防,被宋君辞一掌劈晕,还差点沦为五步蛇的盘中美餐。   “哦?你便是轻敌了,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竟然能偷袭得了你?”   卫澜霆显然并不相信卫砚的说辞,一双精致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冷峭的笑意,笑意冰冷透着薄凉。   卫砚朝着卫澜霆磕了一个头,心里也十分煎熬。   “此次确实是属下轻敌,是属下的过错,属下愿领军棍二十。”   卫澜霆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脸色更加阴沉了。   卫砚又道:“属下猜测,宋君辞应当是与江公子做了什么交易。宋君辞还去了东宫取什么东西,想必是江公子示意他去拿的。”   卫砚这么一说,卫澜霆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兵力布防图?!”   江无虞能有什么好东西值得江鸿和宋君辞费心?   可不就是那份从宴清的郡王府偷走的兵力布防图吗!   卫砚点了点头,“属下也猜测十有八九就是我朝的兵力布防图了。”   卫澜霆缓缓坐下身子,漆黑如墨的星眸微微低垂,掩下所有复杂晦暗的情绪波涌。   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眉心,眉宇郁结,若有所思。   “爷?”   卫砚见卫澜霆这副模样,也顾不得自己的失职了,连忙抬起头担忧地望着卫澜霆。   若是江公子真的把兵力布防图交给了宋君辞来对付太子爷,想必爷心里应当是很难受的吧。   卫澜霆修长的手指微微抬起,示意他不必担忧。   此时的卫澜霆俊容冷峻,眉眼深邃而淡漠,恍如一尊不近人情的神祇。   偏偏这样看上去无情凉薄的人,薄唇轻启,只说了四个字:“孤相信他。”   “爷相信江公子就好,这是江公子的福气。”   卫砚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怕太子爷会打败仗,他只担心爷会为了江公子而寒心神伤。   卫澜霆一呼一吸间,面容虽依旧冷毅如霜,薄唇却勾勒起一抹气吞山海的霸气凛笑。   胸中丘壑万千,眼中乾坤万里,大抵便是如此。   “待孤打下这天下,将江山拱手让与无虞赏玩又何妨?   不过是四分之一的离朝兵力布防图,他给便给了,无伤大雅的物件罢了。”   卫澜霆薄唇上挑起一抹宠溺的弧度,压根没有把那半张兵力布防图放在眼里,又怎会因为此等小事而与无虞生分疏远?   其实方才卫澜霆确实不高兴,脸色也不好看,不过那只是因为江无虞竟然与宋君辞做交易。   他想要什么跟他说不就好了?   对江无虞,他卫澜霆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便是让他去摘那天上的月亮,他也绝不会捧回一颗星星。   何必去找那个宋君辞,他很不喜宋君辞,更不喜无虞与那宋君辞有任何交集。   但很快,卫澜霆也就释然了,心里那点郁结不悦也随之烟消云散。   前世,无虞甚至愿意为了他赴死,他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果不其然,到了后半夜,来自离朝的信鸽再一次飞进卫澜霆敞开着的窗牗内。   正在浅眠中的卫澜霆听到信鸽扑棱翅膀的声音,便缓缓睁开了双眸,眸色清明锐利,没有半分的睡眼惺忪。   又听那信鸽在窗台上迈着爪子来回走动,发出“咕咕”的叫声。   卫澜霆霍然从床上翻身坐起,披上一件外裳,点燃了一盏烛灯。   信鸽看到跃跃升起的烛光,圆溜溜的小眼睛睁得老大,兴奋得歪着小脑袋瞧着。   卫澜霆认出了这只信鸽,轻轻扯了扯嘴角,摊开手掌。   那只信鸽颇有灵性,见状便扑棱着翅膀一下子从窗台飞到了卫澜霆的手掌心,立稳站好。   卫澜霆眉眼含笑,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信鸽的小脑袋,然后将缠在信鸽腿上的信纸取了下来。   拿到烛灯下映亮,原来是江无虞传来的信。   信上说了江无虞是用自己手绘的一份假兵力布防图与宋君辞做的交易,希望到时宋君辞将王后偷送出宫后卫澜霆能接应一下。   最最关键的是,在信的最后江无虞还写到不日后他也会来鹤云城。   卫澜霆喜上眉梢,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高兴得信纸都舍不得收起来,直接攥在了手里爱不释手。   将信鸽一把从窗口扔了出去,“砰”得关上窗,扑棱着翅膀的小信鸽只能可怜地在外头瞎转悠。   而自己,则是熄了灯,满心欢喜地去就寝了。   就连入睡卫澜霆都还是俊容带笑,眉眼弯弯的。   自从离开无虞来到边关,卫澜霆已经依旧不曾这么开怀高兴过了,更别说是连入睡都带着痴憨的笑容了。   第二日,卫砚见到卫澜霆仍然心有余悸。   昨天是太子爷没有深究,若是继续追问下去,他定然是瞒不过太子爷的,他似乎喜欢上了清江国的丞相大人。   然而卫砚所没有料想到的是,卫澜霆今日脸上竟然一直挂着浅淡的笑意。   笑意虽然不甚明显,却是直达眼底的那种。   卫砚跟着卫澜霆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分辨卫澜霆的喜怒可是信手拈来。   卫澜霆是假笑还是真笑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像今日这个,铁定是真的开心无疑了。   “爷今个儿是遇上了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卫砚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问着。   卫澜霆剑眉轻挑,星眸微眯,精致锐利的眼眸中眼波流转,似春水俊秀醉人。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疑惑地抚上自己那张俊美无俦帅得人神共愤的脸颊,笑着反问:“有这么明显吗?”   “有!”   卫砚憋笑,太子爷这是着了什么疯魔,连说话的语气都这么的和蔼可亲?   莫不是睡痴傻了?   “可是与江公子有关?”   卫砚大胆猜测,能让太子爷这么高兴失常的全天下也就只有江公子有这个能耐了。 第93章 铁了心要抢孤的人   卫澜霆不置可否,眼角眉梢全是淡淡的笑意与喜色,“无虞说他不日便会到了。”   “恭喜太子爷,也总算不用再望着公子的舞服睹物思人了。”   卫砚也高高兴兴地打趣着,他可没忘了太子爷一天恨不得盯着江公子的舞服看个十几回才好。   这下江公子要过来了,有温香软玉在畔,舞服又算得了什么稀罕物?   卫澜霆高兴归高兴,倒也没有忘记这里离清江国国界近在咫尺,这一路不可谓不危险。   “到时你亲自去接他,孤怕遇上个什么万一。”   “是。”卫砚恭敬地欠了欠身。   卫澜霆又道:“宋君辞手里的那份兵力布防图是无虞画的一张假图,不足为虑。”   “……”卫砚愣了愣,旋即点头称是:“是,这便再好不过了。”   卫砚面上并无明显的异样,可是心底却是心绪不宁了起来。   若是江鸿发现了那份兵力布防图是假的,那宋君辞该怎么办?   若是宋君辞按照着那份假的兵力布防图部署作战,只怕会溃不成军,兵败如山倒……   “你怎么了?”   卫澜霆的一双眼睛锐利刺人堪比鹰隼,只淡淡一瞥就能发现卫砚的心不在焉。   卫砚立马回过神来,只见卫澜霆的寒眸正冷漠地望向了他,那双眸子仿佛浸过了冰水,透着隐约是凉意。   “啊?没、没什么。”卫砚弱弱地开口,摇了摇头。   卫澜霆冷笑一声,薄润的唇瓣勾起讥讽的笑意,他很是不高兴,这几日的卫砚都有些反常。   卫砚是他最看重的人,从前都是事事以他为先的,如今竟也会对他支支吾吾有所隐瞒了。   果然是长大了,翅膀也硬了。   卫澜霆眯了眯寒眸,眸中的视线依旧凌厉睿智,带着洞察一切的气势。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卫砚,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你的表情瞒不过孤,你在心不在焉些什么,亦或是你在担心些什么担心谁?”   卫砚心里“咯噔”了一下,警铃大作,更是懊悔不已,他怎么能在太子爷面前露出异样呢?   卫砚自知感情之事便是瞒也瞒不了多久,索性咬了咬牙,“噗通”一声朝着卫澜霆跪了下来。   “太子爷,属下有错,请太子爷降罪!”   昨天那二十军棍只是嘴上说说,看来今日这屁股是保不住了呢。   卫砚咬紧牙关,还是决定向卫澜霆说实话,长痛不如短痛,大不了被太子爷胖揍一顿。   卫澜霆寒霜似的眸子冷冷地瞥了一眼跪在自己脚边的卫砚,一言不发地转身坐在了太师椅上,长腿交叠,翘着慵懒矜贵的二郎腿。   “昨儿孤就觉得你不对劲,没有深究。现在看来,你果然有事瞒着孤?”   卫澜霆沉吟开口,音色寒冽森然,那副惊为天人的剑眉星目此刻更是难辨喜怒。   “说说吧,孤可不喜欢猜来猜去。”   卫砚缓缓抬起头,秉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想法,破罐子破摔道:   “属下喜欢上了宋君辞,属下有错。”   卫澜霆:“!!!”   卫澜霆本来只是有些不高兴,顶多算是一点小火花。   可卫砚说的话,再加上一副认命认栽的神情,犹如一阵猎猎有力的春风。   心里那些小火花顿时烧了起来,燎起大片大片的草原。   卫澜霆气得猛地站起身,火大地抄起一旁的青瓷茶盏狠狠砸了下去,“咔嚓”一声,碎片四溅。   卫砚被这动静惊得战栗了下,心里虽瑟瑟发抖,却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儿。   太子爷发这么大的火,卫砚甚至已经在心里做好了要被太子爷打成半身不遂的废人准备。   谁知卫澜霆满脸愠色,开口却是:“先是无虞再是你,这个宋君辞是铁了心要抢孤的人了!”   卫砚:“???”   卫砚迷迷瞪瞪地抬起头,偷偷睨着薄怒中的卫澜霆,这怎么和我想得不一样呢?   “行了,你也别跪这儿碍孤的眼,滚出去。”   卫澜霆看着卫砚一副憨傻的样子,以为他是被自己给吓傻了,看着卫砚的眼神就更是嫌弃了。   好似在看自家扶不起的阿斗,不耐烦地摆摆衣袖就想让他滚。   卫砚如临大赦,哪里还敢赖着不走?   巴不得连滚带爬赶紧离开这儿才好,于是灰溜溜爬起来,朝着卫澜霆作了一揖,然后逃也似的跑了。   刚出去的那一瞬间,卫砚还隐约听到卫澜霆在那儿自言自语。   听得不太清,只依稀听见仿佛是在说:“罢了,盯着卫砚总比盯着孤的无虞好。”   卫砚:“???”这有些过分了啊。   临出门,卫砚差点没被那高高的门槛给绊住摔一个狗吃屎。   可他没胆量回去跟卫澜霆豪横,灰溜溜夹着尾巴走了。   太子爷没罚他军棍打得他屁股开花就已经值得谢天谢地,千恩万谢了。   卫澜霆很快也就自己想开了,虽然宋君辞和卫砚勾搭上了,撬走了他最得力的心腹,但他少了一个情敌啊。   这么算来,不亏不亏。   宋君辞回到清江王宫,将那份兵力布防图呈交给了江鸿。   江鸿还不等内官递给他,就迫不及待地阔步走下殿,满心激荡。   接过兵力布防图展开细看,虽然他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分不清真假,但也不妨碍他看得一脸认真。   “好好好!”江鸿激动地连说了三个“好”字,又见宋君辞是孤身一人回来,不悦地皱起眉头。   “那个孽子怎么不来拜见寡人?”江鸿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   宋君辞长眉轻挑,拱手禀报道:“回王上,大殿下并没有随臣回清江国。”   江鸿更是疑惑,吹胡子瞪眼地说道:“他不回来莫不是心野了,在离朝待久了便开始看不上自己的母国了?!”   宋君辞心想,你这也算是有点自知之明了,差不多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大殿下为了这份兵力布防图进了离朝的庭狱司,吃了不少苦头,瘸了一条腿不良于行,也就不愿随臣来回颠簸了。”   宋君辞开始为了将王后偷送出宫埋下伏笔,先让江鸿放松对王后与江无虞的疑心。   “这是他身为清江大殿下应尽的职责。”江鸿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对这个儿子他本没有倾注一分一毫的心思与关爱,自然也没什么感情可言,更不会心疼了。   宋君辞原本微微上翘的嘴角,此刻也不动声色地垂了下去。   他开始回想起那日江无虞对他说的话,江无虞的顾虑没错,即便他回了清江也未必会比在离朝的日子好过。   光这个江鸿,就不会让他好过。   与此同时,宋君辞的心底对江鸿乃至于这个国家都升起了一股厌恶。   江鸿连对自己的儿子都不会心存仁慈,何况黎民百姓?   有他这样的当朝者统治,清江国的百姓也只能是跟着他受苦受难罢了。   这一刻,宋君辞心里想着若是卫澜霆能快刀斩乱麻地夺下清江,尽早安定下来,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宋君辞渐生退隐之心,但在辞官归隐之前他还得信守与江无虞的承诺,将王后偷送出宫。   一旁的朝臣也不再愁眉苦脸,开始笑眯眯地恭喜着江鸿:“有了这离朝的兵力布防图,我清江便有了与离军一战之力啊!”   宋君辞面无表情地站立着,心底泛起阵阵冷笑。   这些老臣只会动动嘴皮子,战场都没有上过,根本不知道卫澜霆和他率领的离军有多么的强劲。   清江国气数将尽,又岂是这一份兵力布防图就可以力挽狂澜的?   之前宋君辞一直苦苦支撑,是为了守护住江无虞的母国。   可自从那日帝都一见,他发现江无虞对这个母国只有再不愿踏足一步的厌恶,所以宋君辞的守护自然也毫无意义。   而没有任何意义的事,他宋君辞不屑做。   几位朝臣你一言我一语,把江鸿哄得是高高兴兴,眉开眼笑,龙心大悦之下人人有赏,众人高高兴兴地出宫去。   走在出宫的大道上,有位大臣特意来跟宋君辞攀谈,巴结奉承。   “丞相大人可真是年轻有为,顺利带回了离朝的兵力布防图,实乃我清江的一等功臣呐!”   夜风吹动宋君辞月白色的长袍,与空中悬着的皎皎明月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在一干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官员之中,宋君辞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容貌俊秀暂且不说,光是那周身清冷儒雅的气质就恍如月宫走下凡尘的仙人,与他们格格不入。   宋君辞懒洋洋地在前头走着,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曾在那些庸人身上多逗留一眼。   开口的嗓音清冷如月下山泉:“这才哪跟哪呢,就想着论功行赏了?赢了离军再说这些也不迟。”   宋君辞的语气淡然平和,也不带一个脏字,可偏偏话里头那股嘲讽的意味太足了,傻子才听不出来。   夜色下,那位朝臣的脸黑得甚过这无边夜色。   宋君辞不以为意,潇潇洒洒地先行一步,将一干人甩在了身后。   “呸!什么玩意儿?”   被宋君辞怼得够呛的那个官员,恶狠狠地朝着宋君辞翩翩斐然的背影啐了一口。 第94章 你的心上人是谁   一旁略微稳重老成的胖官员伸手虚虚地拉了他一把,劝道:   “人现在可是王上跟前的红人,整个清江都在指望着他力挽狂澜呢。你且忍着吧,可别惹他,没什么好果子吃。”   那朝臣依然愤愤不平。   “谁说他就一定能打胜仗?这不已经连输两城了,也不知豪横个什么劲,小人得志!”   胖官员敛了敛眉,语气颇为不满,像是在责怪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颇为严肃地说道:“若是他再败,整个清江都将不复存在,你我亦再无安身立命之所。”   宋君辞回了自己的府邸,安顿好一切,也吩咐人带着那半块玉佩去向卫澜霆报信。   将王后偷送出宫的事,宜早不宜迟。   果不其然,江鸿自认为得了离朝的兵力布防图便放松了警惕。   徐丽珠也抓准了这个复宠的机会,将江鸿留在了她的床笫之上。   又是一番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景象。   朝臣敢怨不敢言,可宋君辞倒是很高兴,江鸿这是正中他下怀,他甚至都不需要费心设计转移江鸿的注意力了。   次日夜深人静时,宋君辞打点好了一切,偷偷潜入宫中。   宋君辞将王后易容成了一位普普通通的采买宫女,自己则易容成了一个穿着青衫的小太监。   主要是宋君辞不轻易相信别人,若是临时倒戈岂不是扰乱了整盘棋局,功亏一篑?   他也担心让王后一个人出宫会因为心虚紧张而露出马脚,所以由他亲自领着王后出宫是最为妥当的法子了。   往往天不亮,有的宫女太监就会被派出宫替各自的主子置办物件或是处理一些私事。   宫里的宫女太监有出宫令牌便可出宫,可宫里的主子们,也许穷极一生都只能被困在这高高的宫墙之中不得出。   将要穿过宫门时,有守门的士兵发现了他们,往前一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例行盘问道:“站住,你们是哪个宫的?可有出宫令牌?”   “我们是丽衡殿当差的,这是出宫令牌。”   难为宋君辞还要刻意捏着嗓子,模仿那些太监说话。   虽说是假装的,但是宋君辞语气里的傲慢也是装得十足十的。   宋君辞曾见过丽衡殿的宫人说话姿态是何等的傲慢无礼,是以连这个细节他也记住了。   丽衡殿是徐丽珠的宫殿,因着丽珠夫人宠冠后宫的缘故,在丽衡殿当差的人走哪儿也都是趾高气扬的。   毕竟自古便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   那侍卫没见过这两人,便道:“往常不是你二人出宫采买啊,瞧着你们眼生得很。”   王后一听,立刻心虚地垂下了眸子,生怕若是对视会露出破绽,所以低着头不说话。   宋君辞从鼻间发出了一声不屑一顾的冷哼,颇为阴阳怪气地说道:   “王上宿在丽衡殿,离不开人伺候着,人手不足便让我们二人出宫了。怎么,丽珠夫人做事还要轮到你们指指点点吗?”   说到最后,宋君辞的眉眼陡然转得犀利,气势逼人。   “不是不是,公公别误会,我们这也是为了宫中禁卫殚精竭虑,多问了几句罢了。”   另一位有眼力见的侍卫赶忙上前做和事佬,和和气气地说道。   “哼。”宋君辞不爱用正眼搭理他们,一脸傲娇地别过脸去。   “这……”侍卫也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说到底他们也是宫中侍卫,都是官宦子弟出身,怎么说也抹不下那个脸给一个太监阉人赔不是吧?   王后也压着声音提醒道:“公公莫恼,别耽误了给夫人办事。”   那个有眼力见的侍卫一听,当即便顺着台阶下来了。   “就是就是,二位快些去吧,别耽误了丽珠夫人交代的差事。”   宋君辞这才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走了,与这俩侍卫擦肩而过时仍然用鼻子高傲地瞪着他们,满是不高兴。   两人出了宫门,待走远了,另一个侍卫当即便挂下了脸。   “不过是个阉人!也不知神气什么?仗着是丽珠夫人宫中的就作威作福,可真是碍眼。”   “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狗呗。”   有眼力见的那个守卫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想当初王后娘娘善待宫中上下,贤良淑德,何曾像丽珠夫人这般……”   说到最后,两个人心里都是一阵的愤愤不平。   可是若是再往下说那便是要杀头的话来了,是要招致杀身之祸的。   出了宫,角落里的巷子口早早就停了一辆马车在那儿静候着。   宋君辞将王后扶上马车之后,自己也钻进了马车。   车夫扬起马鞭,车辕徐徐转动起来,往事先与卫澜霆约定好的地方驶去。   马车上,王后想起方才宋君辞惟妙惟肖的演技,忍不住开口笑着打趣:   “今日多谢丞相大人了。平日里见丞相大人都是白衣卿相玉树临风,没想到演起戏来也毫不含糊。”   “咳咳……”   宋君辞尴尬,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得亏现在天还未亮看不清他窘迫的神情。   “王后快别打趣臣了,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不然他们不会轻易相信的。”   其实宋君辞本也没想装作太监的,只是不知不觉,鬼使神差的就这样了……   一世英名,是不是就这样毁于一旦了?   宋君辞不敢往下想,幸好只有王后一人亲眼目睹了。   待会便要见到卫澜霆,宋君辞赶忙提前预防王后一时嘴快把这事当趣闻说给别人听。   “王后,今日臣是不得已而为之,您可要替臣保密啊。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无人再知。”   王后含着笑点了点头,“丞相放心,我是不会说给虞儿听的。”   王后一直到今天都觉得宋君辞仍然喜欢着自家宝贝儿子,以为宋君辞是怕在江无虞面前丢人。   宋君辞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又有些急切地说道:   “卫澜霆也不可以!要是让卫澜霆知道了我的糗事,我以后还怎么在卫澜霆那混蛋面前抬起头来。”   在来之前,宋君辞就已经简单的把来龙去脉都说给王后听了,包括此番接应她的人是离朝的太子卫澜霆。   王后有些懵,睁着迷茫的大眼睛问:   “丞相如今可是不喜欢我家无虞,喜欢上卫澜霆了?不然怎的如此在意卫澜霆的看法呢?”   宋君辞:“……”   一想到卫澜霆那张脸,再结合王后说的话,宋君辞下意识地把手搁在了胸口的位置。   有些心塞、心梗,不行了,开始呼吸不过来了。   就卫澜霆那张冷若冰霜,跟人人欠他八百两黄金似的臭脸,谁爱要谁要去吧。   反正他看了是提不起一丝兴趣的,还不如他手下的卫砚可爱。   “王后说笑了,喜欢卫澜霆的另有其人,臣喜欢的也另有其人。”   宋君辞连忙矢口否认,别回头到了卫澜霆面前王后瞎问瞎说些什么,那他脸都不要了。   “好吧,我是打小看着你和无虞长大的,你们没能在一起也是令人唏嘘啊。”   王后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   宋君辞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多说几句。   “王后,无虞现在喜欢的人是卫澜霆,卫澜霆待他也极好。”   话说出口了,宋君辞才觉得不对劲,他为什么要替卫澜霆那混蛋美言?   王后不同意他俩在一起最好,他可没忘了卫澜霆飞到空中给了他一箭的事。   那一箭虽没要了他性命,但也是痛苦难当,让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唉,那你的心上人是谁啊?”   王后也不再纠结,接受了,事到如今她只愿自家儿子欢喜就好。   “臣说了您也不认识。他是一个极有趣极可爱的人,还极易脸红,时而害羞,时而无赖。”   宋君辞在努力回想着卫砚留给他的印象,不知不觉间嘴角竟悄悄翘了起来也不自知。   “看你这么说,想必你很喜欢她,应当是个活泼热闹的姑娘吧。”   王后点了点头,一听还会脸红,心里就默认是个女儿家了。   不,他不是姑娘,他是卫澜霆的心腹。   宋君辞想开口解释,可又觉得说出来反而不好,也就没有反驳。   谈话间,马车缓缓停下,车夫轻声道:“大人,到了。”   宋君辞先跳下车,再转头将王后搀扶了下来。   只是一间农庄,卫澜霆与江无虞都等候在里面。   宋君辞带着王后来到门前。   听到外头有动静,屋子里的几人顿时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盯着那扇门。   卫砚更是十分警惕地将手放在了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剑出鞘,   宋君辞抬手敲门,三长一短。   卫砚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过去开门。   卫砚取下门栓,破落的木门朝里打开,他一抬头便看见了一个身量高挑的小太监。   起初还有些懵,又望见了那双会说话的凤眸,立时便认出来了这是谁。   宋君辞与卫砚对视了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很快便也移开了视线。   卫砚往后退了一步,好让门外的宋君辞和王后进来,然后再妥帖地关上门。   “母后!”江无虞连忙起身迎了上来。   母子二人久别重逢,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第95章 也帮着他欺负我   王后更是霎时就红了双眼,抿着嘴唇,无语凝噎。   江无虞见母后如此难受,也受她感染,立时红了眼尾。   眼尾的那抹红晕犹如锦鲤在水中绽放开来的火红鱼尾,绮丽绯红,楚楚可怜。   卫澜霆坐不住了,看着便心疼得要紧。   立马开口道:“好了好了,如今不是都变好了吗,谁都不许感伤。”   王后点点头,顺着声源将目光投向了一身玄衣的卫澜霆。   只见那人约莫八尺长身玉立,眉眼深邃精致,五官立体如刀刻,墨发也用玉簪高高束起,气势逼人。   一看便知是玩弄权术、长袖善舞的天潢贵胄,端得便是那一份肆意散漫的矜贵高雅。   “这位想必便是离朝的太子殿下了吧?”   王后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客客气气地福了福身。   卫澜霆拱手还礼,“正是在下,王后有礼。”   “今日多谢你了。”   王后见卫澜霆并不像她想象的有架子,对这个年轻人也多了一分满意。   “举手之劳,只要是无虞的心愿,在下都会尽力促成。”   卫澜霆十分谦逊地摇了摇头,望向江无虞的目光缱绻而温柔。   这话里头夹杂的暧昧感情,王后焉能听不出来?   果然是喜欢她家无虞啊。   江无虞也笑得极甜,正准备开口说大家不必如此客气,忽然有人抢先开口。   “装得还挺像回事,你当初用毒箭射我的时候可没这么恭敬谦逊啊,那架势跟山中土匪似的。”   原来是宋君辞看着卫澜霆在江无虞的母后面前装得如温润尔雅,看不过去了。   只见宋君辞双臂环胸,微昂着下颚,一副义愤填膺、嗤之以鼻的神情。   江无虞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倒没开口劝慰什么。   卫澜霆和宋君辞的冤孽,让他们俩自己解决去,他可不淌这趟浑水。   卫澜霆斜飞入鬓的剑眉轻挑,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薄唇轻启,开口便是硬邦邦的四字:“彼此彼此。”   “你!”   宋君辞不满地瞪了卫澜霆一眼,“你明明打得过我,竟然还要用毒,胜之不武。”   “兵不厌诈,能赢便是好手段。在下武功再好,自认也没到隔空取人头的地步。”   卫澜霆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丝丝缕缕浅淡的笑意,更显得有些凉薄。   “我去你的,你还想取老子的项上人头?!”   宋君辞心里这个气啊,直接就想跳起来抡卫澜霆一拳。   眼疾手快的卫砚赶忙一把搂住宋君辞,在他的耳畔轻声道:“好啦,别送死。”   1   宋君辞:“???”   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的不舒服呢?真特么的刺耳。   习武之人的听觉都较常人更为灵敏,卫澜霆自然也听清了卫砚对宋君辞说的话,嘴角的笑容逐渐漾开,弧度也更加明显。   宋君辞自然看见了,心火“蹭”得一下就烧了起来,越烧越烈。   这卫澜霆太特么的猖狂了,别拦我,今日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当然这话宋君辞也只是在心里偷偷嚎嚎,让他说出口那就真的是找死了。   可要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卫砚赶忙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也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柔情小意:“今日\你是怎么了,火气这样大?”   宋君辞睁大了眼睛,伸手指了指卫澜霆的方向。   像是委屈又像是诉苦:“他在笑话我,你没看出来吗?”   卫砚微微愣住,旋即点了点头,唇贴得离宋君辞更近了,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宋君辞敛了敛眉,想着卫砚突然靠近是要说些什么?   没想到卫砚竟然是这样的人!   原来,卫砚悄声说了一句:“看见了,但是我也打不过他,算了吧息事宁人。”   宋君辞没好气地挣开卫砚的手,像是媳妇不高兴在跟自己的夫君闹脾气。   “放手,别碰我。”   江无虞见时间也差不多了,才停止了看戏,开口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马上城门就要开了。我们尽快出去,免得夜长梦多”   众人点头,纷纷出门上了外头卫砚备着的马车。   江无虞搀着王后走在前头,卫澜霆则走在了后头。   在与宋君辞擦肩而过时,卫澜霆特意放缓了脚步,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了宋君辞一番。   薄唇显而易见的勾了起来,笑着夸道:“宋丞相这副太监装扮,出奇得好看合身。”   宋君辞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再一次燃了起来,他想冲着卫澜霆拳打脚踢。   偏偏腰肢被卫砚给紧紧搂住,他锤着空气,踢了个寂寞。   卫澜霆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看,抿着薄唇出去了。   屋子里便只剩下卫砚与宋君辞两个人。   “撒开!”宋君辞气得快要吐血,最后也只能把气撒在可怜的卫砚身上,   卫砚乖乖松开,知道宋君辞被自家太子爷气得不轻。   故而声音极弱地哄道,有些怂:“太子爷脾气不好,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他是你主子,你自然替他说话了,也帮着他欺负我。”   宋君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语气里竟有些许的吃味?   见他委屈,卫砚更是没皮没脸地贴了上来,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一个是我主子,一个是我喜欢的人,你叫我怎样选才好呢?你若是生他的气,就打我吧,我给你撒气。”   卫砚夹在两人之间也说一个头两个大,无可奈何。   “打你有什么用?又不是你惹的我。”宋君辞蹙着眉头,不满地嘟囔道。   “卫砚。”   卫澜霆的声音响了起来,卫砚知道这是太子爷在催促他了。   “我得走了,保重,万事小心。”   卫砚轻轻上前拥了拥他继而又放开,快得就像是转瞬即逝的片刻温暖。   宋君辞甚至来不及细细感受卫砚怀抱里的暖意,就见到卫砚匆匆离开的背影,只留下一抹玄色的衣袂。   卫砚驾着马车从宋君辞面前驶过时,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   宋君辞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扶了扶门框,翘首抬眸与卫砚交换着视线。   这一刻,宋君辞真的好想不顾一切地随着卫砚离开清江,去一处青山碧水寄托余生。   可是眼下,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做——辞官。   目送着一行人所乘的马车渐行渐远渐无踪,宋君辞也缓缓收回了目光。   车夫走过来,轻声提醒道:“大人,我们也该回去了。”   宋君辞抬头望了望泛着鱼肚白的天色点了点头,天已微熹,确实该回去了。   否则天亮了被人看见他行踪如此古怪,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宋君辞怅然若失地上了马车,一路颠簸地回了他的丞相府。   回了丞相府他也没有片刻的阖眼歇息,马不停蹄的沐浴更衣,准备早朝与辞呈。   时辰到了,宋君辞换上丞相朝服,辞官的折子藏在了怀里,捧着白玉笏板上朝去了。   江鸿会允许他辞官吗?   此行显然不会顺利,他已做好了被江鸿威逼利诱的准备,甚至他做好了再也回不来的准备。   怕江鸿震怒连累丞相府上下,在这儿之前丞相府的众人都被他赐了金银田产,悉数遣散。   他这一去,是生是死,结局难知。   可朝堂上立于文官之首的宋君辞身姿挺拔如松,眼神清明坚定,站在那儿自是巍然不动,比往常还要的翩逸出尘。   他要走,谁都留不住。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内官高声呐喊,声音拖得极长。   “臣有事启奏。”宋君辞高高举着笏板往前迈了一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江鸿萎靡不振地斜倚在龙椅之上,见有人多事影响他下朝补眠有些不满。   眯着眼睛一看竟然是宋君辞,便多了几分耐心。   “宋爱卿,有何事啊?”江鸿颇为慈善地问了一句。   宋君辞屈膝而下,行跪拜大礼,仿佛颇为惶恐地说道:“恳请王上恕臣之罪,臣才敢禀。”   “寡人恕你恕你,快快说来。”   江鸿还指望着宋君辞帮他守江山打胜仗呢,自然是无所不应。   “臣领兵不力,连输白溪、鹤云两座城池,实在愧对王上厚望。自请辞去,归隐山林,望王上应允。”   宋君辞捧着笏板,朝着龙椅所在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   江鸿本就被徐丽珠耗了不少精力,此时也只是勉强打起精神而已。   眼眸仍微微眯着,一听宋君辞要辞官顿时睁大了眼睛,睡意也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嗯?!”   不光是江鸿,宋君辞此话一出满朝文武也俱是一片哗然,纷纷按捺不住了。   可碍于江鸿还坐在殿上只能前后接头交耳窃窃私语一番。   “你要辞官?寡人不允!”   江鸿摆了摆手,斩钉截铁地说道,态度明确而强硬。   宋君辞早就料到了,于是捶胸顿足,十分痛心地说道:   “臣是一介文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实在不适合领兵打仗。每每看到同袍将士死在眼前,而自己却爱莫能助无能为力,心痛如刀绞。”   说到动情处宋君辞还红了眼眶,凝泪于睫,痛惜不已。   他这话半真半假,并不全然都是演戏,也有着一分真情实意在。   战火燃烧不休,死了那么多人,他又不是铁石心肠之人,看在眼里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第96章 怎样的结果,他都接受   “有战争便会有牺牲,寡人也很是痛惜。可如今正是节骨眼上,宋卿却要辞官归隐,岂不是欲弃寡人与清江百姓于不顾?”   江鸿听宋君辞说完这番话,低眉沉思着,思忖着他话里有几分真假。   宋君辞继续推辞,朝着江鸿又磕了一个头。   “可臣只是一介文官,实在不通领兵打仗之要领。就算王上挽留臣,臣也实在不堪领兵重用。”   虽然宋君辞语气恭敬而又惶恐,甚至还时不时给江鸿磕一个头。   可偏偏就是如此才显得宋君辞下定了决心,辞官之意已决。   换作平常,宋君辞哪会对江鸿这般恭敬温顺?   男儿膝下有黄金,宋君辞轻易都是不跪人的,更遑论今天跪下去就没起来过。   江鸿此刻精神很是清醒,自然也明白宋君辞这是去意已决了。   他正在心中思虑着该如何做,恰巧有太监从偏殿快步走来,附在江鸿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江鸿一听,眼睛倏地瞪得更大了,继而眯起一道危险的目光。   而后小太监悄悄退至一旁,江鸿抬眸看向跪在地上的宋君辞身上。   眼神之中带着深深的怀疑与探究,甚至还涌动着波谲的杀意。   宋君辞心狠狠的一沉,微微低头垂下眸子。   无力地闭了闭眼皮,像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江鸿定然是知道了王后已经不在宫中,眼下更加不可能放他辞官了。   而且江鸿还很有可能会怀疑王后的失踪与他有关,也许他今日连宫门都出不了了。   会死吗?   宋君辞的脑中突然闪现这样一个问题,但很快他便又缓缓睁开了眼睛,释然了。   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关系?   他在这世上已没有了亲人,没有人关心在乎他的生死,更不会有人为他的死而伤心难过。   死了倒好,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他连活着都不怕了,还害怕死吗?   思及此,宋君辞缓缓直起了精瘦的腰身,挺直了脊梁骨,眉眼清冷,目不斜视地抬眸望向上方的江鸿。   怎样的结果,他都接受。   江鸿眸色转深,浑黄的眼珠反射着阴翳的晦暗,看着宋君辞沉声道:   “此诚清江危急存亡之际,宋卿当真要忤逆寡人之意,弃国不顾?”   宋君辞眼底浮现出许多微不可查的细碎笑意,江鸿这是打算给他戴高帽了啊。   这两顶高帽,随便哪一顶都能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江鸿这话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辞官便是死路一条,你还要辞官寻死吗?   “臣才疏学浅,不堪重用,自请辞去。”   宋君辞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语气虽柔却柔中带刚,丝毫不给自己留有回旋的余地。   而这一次,宋君辞双眸平视前方,不卑不亢,也没有再度弯下腰肢向江鸿磕头。   已经没有磕头的必要了,除了留便是死,总之江鸿不会给他第三条路选,何必再委屈了自己?   “好,有骨气。希望进了天牢,宋卿也能傲骨依旧。”江鸿怒极反笑,笑里藏刀。   下一瞬,江鸿便高声喊道:“将宋丞相拿下,押入天牢,躬身自省!”   侍卫鱼贯而入,想将宋君辞拖出去。   宋君辞单手撑着光滑如镜的黝黑地面,缓缓站起身,躲开那些侍卫的擒拿。   音色清冷从容,不见丝毫慌乱,“我自己走。”   “慢着。”   正当宋君辞打算跨出殿门时,身后又传来了江鸿沉抑嘶哑的声音。   宋君辞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是眼眸微眯,不知道江鸿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莫非江鸿后悔了,不打算把他关进天牢了,要直接处以极刑?   车裂、五马分尸亦或是凌迟处死?   这短短的一瞬间,宋君辞的脑海中就已经浮现了十几种不重样的死法,每一种都是留不下全尸的那种。   江鸿继续开口,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了宋君辞身上的官服上。   “他不是不愿意当丞相非要辞官吗,把他身上这身皮给寡人扒下来。”   “是!”侍卫拱手称是,转身就要去扯宋君辞的衣裳。   宋君辞往后退了一步,凌厉的眼神让那些侍卫也不敢轻举妄动。   宋君辞抬手取下头上的那顶官帽,随手递给一位侍卫。   然后解开腰带,将丞相品级的官服脱了下来,只剩下一层洁白如雪的里衣里裤。   雪白的交领衣襟,衬托着宋君辞精致的锁骨与修长的脖颈,犹如一只生来尊贵高不可攀的白天鹅。   官服坠落在地,激起细微浅薄的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犹如一束束的金色粉末,缥缈而难以捉摸。   而宋君辞置身于这抹金色之中,兀自踏出了殿门。   外头的风扬起他如墨的青丝,鼓动起他并就单薄的里衣,尤显得他身姿削瘦,弱不禁风。   可这样瘦弱的人儿,却身姿挺拔如松柏,把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平稳轻松。   卫澜霆一行使了不少钱银,打通了关系,十分顺利地出了清江的都城。   这离了都城,便不再是江鸿的地盘,他们安全了。   王后靠坐在车窗边,抬手掀起马车车窗上的锦帘,望着外头不断倒退远去的都城与景致,满目苍凉。   王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地唏嘘道:   “没曾想过,我这辈子还能离开那个如鸟笼一般囚禁了我半生的王宫,更不曾想过居然还有离开清江的一日。”   江无虞伸手拍了拍王后略显粗糙的手背。   王后不同于锦衣玉食的徐丽珠,有时还要自己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粗活,手自然也就疏于保养,不似年轻时那般的柔嫩雪白。   “母亲,您离开了那个困了您大半辈子的地方,应该高兴才是啊。”   江无虞也改了口,不再称呼谢雪容为“母后”。   谢雪容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母亲高兴着呢。”   谢雪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江无虞分明看到母亲红了眼眶,不再如年轻时那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莹莹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   也是,母亲曾是高门贵族,若不是真心喜欢江鸿,那时谁都不能勉强她嫁。   那个时候的江鸿并不是继承王位的热门人选,因为他非嫡非长,也不受先王宠爱。   都是因为母亲的家族鼎力扶持,江鸿才有了如今一国之主的风光无限。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已经变了心的人,变了就是变了,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再不复往昔,江无虞明白这一点,谢雪容更是心知肚明。   可是难受,终归是免不了的。   不是为了薄情寡义的江鸿,也不是舍不得曾经生活过几十年的王宫。   仅仅只是因为年少时自己曾真心实意喜欢过的一个人,不为权势、不为地位、不为荣华,也没有权衡利弊,只为喜欢。   那段自己曾真正动心动情的时光,即便如今落了灰蒙了尘,再不复昔日光彩。   可切身经历过的人,永不会忘它曾经是多么的妙不可言。   那段记忆连带着那段记忆中的人,都仿佛带着光,历久弥新,熠熠生辉。   “母亲,你心里还念着江鸿吗?”   江无虞见谢雪容垂着眼帘神情恹恹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心疼,小心翼翼地问道。   能遇上宠他护他的卫澜霆,是他这一生不可多得的幸运。   然而他的母后却不似他这般幸运,遇人不淑,所爱非良人。   “不念了,有什么好念的?”   谢雪容长睫微颤,摇了摇头,勉强勾起一抹笑容,笑容里还酝酿着些许淡淡的苦味。   “如今再看江鸿庸碌无为,根本不值得我欢喜。   我耿耿于怀的,是少年时自己眼中的少年郎,是自己的欢喜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身,以为他处处都好。   其实,是我昏了头脑,连带着眼睛也瞎了。”   江无虞听了更是不由得心疼,将胳膊搭在谢雪容的肩上,亲昵地将脑袋靠在谢雪容的身上,撒着娇。   “母亲不必再伤怀忧思了,往后有我呢。无虞会加倍对母亲好的,把母亲这些年来吃的苦都甜回去。”   “好,母亲听你的。”   谢雪容抬手刮了刮江无虞小巧挺拔的琼鼻,十分宠溺,言笑晏晏地回望着江无虞。   卫澜霆坐在对面,望着母子俩和乐融融的一幕,也不自觉地勾了勾菲薄的唇角。   可看得久了,不由得触景生情联想起自己的母后来。   若是母后还在,他大抵也可以嬉皮笑脸地向母后撒娇耍泼吧?   卫澜霆本就漆黑的眼眸多了几丝莹光,眼中划过转瞬即逝的眷念与依赖。   但很快,眼中的想念又转变成了冰冷的狠厉。   宽大衣袖下藏着的双手也紧紧攥住膝上的衣袍,牵扯出数不尽的褶皱。   他一定要用害死母后的罪魁祸首的鲜血,祭奠告慰母后的在天之灵!   将人送到了离军的地盘,没有事情做的卫砚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江无虞领着谢雪容下去歇息,卫澜霆则发现了卫砚的不对劲。   卫澜霆剑眉挑眉,问卫砚:“你怎么失魂落魄的?见了宋君辞一面,连心带魂都落他那儿了?”   “爷,您就别打趣属下了。”卫砚苦笑了一声。 第97章 不过是你便不怕了   卫砚也不瞒着卫澜霆,皱着眉头。   “属下只是有些担心宋君辞,王后失踪瞒不了江鸿多久的。若是东窗事发,宋君辞便会首当其冲受到牵连。”   卫澜霆敛眉深思后点了点头,确实如卫砚所说。   眼下江鸿拿他们没法子,鞭长莫及,可拿捏宋君辞还是轻而易举的。   就以宋君辞那个武功,实在是险。   “爷,我担心他。”   卫砚对着卫澜霆说了一句真心话,不是以主仆的口吻,而是兄弟。   卫澜霆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沉吟了一声:   “他确实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置他于不顾未免不仗义。你去吧,看看如今宋君辞的处境。”   卫砚先是愣住了,随即面上一喜,立刻朝着卫澜霆拱手,“多谢爷!”   他还纠结于如何向太子爷开口,太子爷便已经替他想到了。   卫澜霆轻轻颔首。   他本是一个生性寡淡之人,喜怒不形于色,因而做什么表情都不是十分明显。   卫砚转身就要离开,卫澜霆又忍不住多嘱咐了一句:“万事小心,不要逞强,更不要轻举妄动把自己也搭进去。”   卫砚已经牵着缰绳翻身上马,回头朝着卫澜霆重重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感激之情。   “驾!”   卫砚驾着一匹良驹,头也不回地朝着清江都城的方向赶去,马蹄高踏,扬起不小的沙砾灰尘弥漫。   卫澜霆望着卫砚那一人一马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深邃而淡然。   卫砚是跟他最久的人,是心腹亦是兄弟。   谁曾想过那个看似处事圆滑实则面热心冷的卫砚,竟然有朝一日也会为了一个人而方寸大乱,心乱如麻。   如今卫砚的眼里心里不再只有他这个太子爷也是好事,否则他这一生都会少了一番滋味。   夜已深,卫澜霆的房间仍然亮着烛火。   光影陆离斑驳,将卫澜霆欣长的身影投在白绢细纱的窗上,迷人绰约。   江无虞在外头瞧见了,笼了笼肩上的百鸟描花披风,迈着步子朝卫澜霆的房间款款走去。   夜深人静时,卫澜霆喜欢一人独处,故而连房间外头守着的兵卒都打发了下去。   江无虞抬手叩着门扉。   “进来。”屋里传来卫澜霆沉郁冷凝的声音。   江无虞这才推门而入,卫澜霆本埋首于地形图之上,见有人来了才抬眸看了一眼。   见来人是江无虞,卫澜霆眸中经年累月蓄着的寒意迅速退散,眉眼带笑,嗓音也不自觉带了几分柔情。   “这么晚了,怎么还未入睡?可是睡得不习惯?”   江无虞瞪了他一眼,眉眼灼灼如早春沿水盛开的桃花,嗔怪道:“还说我呢,你不也挑灯未睡?”   说话间江无虞已然走到了卫澜霆的身旁,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板着脸颇为严肃地说道:   “身子要紧,明日再看不行吗?日日通宵达旦,身子总会吃不消的。”   卫澜霆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说:听话,别闹。   江无虞也不依他,今夜是他瞧见了,之前他没瞧见时卫澜霆指定也是如此。   就像一只倦懒任性不听话的猫儿,把身子一横,就抵在了桌沿,挡住了卫澜霆看地形图的视线。   倨傲地抬起下颚,露出流畅柔美的下颔线,细白纤长的脖颈,笑容狡黠明媚,犹如生动活泼的满园春色。   烛光摇曳,绮丽多姿,增添了一分缱绻悄悄。   昏黄温暖的烛光映照在江无虞瓷白如玉的巴掌小脸上,更显他肌肤白皙,吹弹可破。   卫澜霆精巧凸出的喉结下意识上下滚动了一下,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长臂一勾,卫澜霆一把扣住江无虞的细腰将人带进自己怀里。   江无虞轻笑出声,微微上挑的眼尾妩媚如丝,伸手攀上卫澜霆的脖颈,眼神狡黠又透着些许不甚明显的调笑挑衅。   面对此情此景,而且怀里的人儿还是一副这样勾人的模样,但凡是一个男人都会表示叔叔能忍舅舅不能忍!   为了迁就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卫澜霆缓缓低下头吻上那片绯红柔软的唇瓣,江无虞也抬起下颚尽力配合。   江无虞如此主动,卫澜霆自然得到了莫大的欢欣鼓舞。   扣在江无虞腰际的大掌不断收紧,像是要将怀里的可人儿融进自己的骨血,合二为一才好。   卫澜霆的吻也从起初温柔的浅尝辄止,转变为霸道的难舍难分。   两人到了动情之处,四目相对,没有一双眸子还能保持着清冷寡欲的。   动情时的江无虞双眸就像刚哭过一般,眼中噙着粼粼的水光,犹如江南飘下的绵绵细雨,顾盼生姿。   而且眼尾也会因为动情而染上清冷而又妩媚的绯红,极致的纯与极致的欲在他一人身上淋漓尽致,谁见谁怜。   卫澜霆那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样漂亮的眼神面前不堪一击,尤其这个人还是他心上的人儿。   心随情动,卫澜霆忍不住再度俯身吻上江无虞那绯红如晚霞落照的眼尾,辗转来回,欲罢不能。   江无虞鸦羽般的卷睫有些不自然地抖动着,像彩蝶受了采花之人的惊扰挥舞着双翼,又羞又怯。   江无虞睫毛轻颤,划在卫澜霆的脸上有些细微的痒意。   “怕?”   卫澜霆察觉到便哑着声从喉间滚出十分简短的一个字。   男人对待真心喜爱的人,便会连那人一丝一毫的情绪与转变都记在心上。   哪怕他再想,只要无虞开口说一个“不”字,他都会即刻停下,这便是爱重。   因为足够爱,才会格外珍重。   江无虞像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旋即又像拨浪鼓一样摇了摇头。   卫澜霆忍不住上扬嘴角,笑着问他:“你这点头又摇头,是怕还是不怕呢?”   江无虞冷白如月的脸上一囧,将朱唇递到卫澜霆的耳畔,轻声细语地说着:“怕,不过是你便也不怕了。”   说完,江无虞便红了脸,脸上热热的,赶忙从卫澜霆的耳边撤退,软软的嘴唇还是不小心划过了他的耳垂。   耳垂,是卫澜霆最为敏感的一个部位,他只觉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袭遍全身,食髓知味。   卫澜霆的呼吸渐渐深重,眼眸也愈发的黑暗纯粹,恍如水墨画中的墨荷,仿佛能把人吸进他的眼神里。   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抬起江无虞的下颔,卫澜霆歪着头在他的嘴角亲亲啄着。   一边亲一边用柔到骨头都要酥掉的声音问他:“可以吗?”   江无虞敛着羞涩的眉眼,嘴唇微张正准备开口,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声呢,卫澜霆那流氓便趁机吻了上来。   将所有的话语都化作漫长温柔的一吻,唯余呜咽。   在卫澜霆眼中,江无虞没有拒绝便是最好的答案。   江无虞可以抵挡霸道凛冽的强吻,偏偏抵挡不住卫澜霆的温柔似水,他永远臣服于卫澜霆的温柔啊。   一吻毕,卫澜霆上臂一勾,一手揽着江无虞的楚腰,一手托着江无虞的膝窝处,将人打横抱起。   以绝对温柔而霸道的方式将江无虞放在柔软的床榻上,俯身而下。   卫澜霆撑着一只胳膊肘紧紧贴着江无虞,嘴角勾着一抹撩人的笑意。   喑哑着嗓子说道:“闭上眼睛。”   江无虞紧张地蠕动了下嘴唇,可是卫澜霆那双素来清冷凌厉的眼眸此刻仿佛盛满了香醇的桃花酿,光是看上一眼就会止不住的醉心其中。   想了想,江无虞还是乖乖阖上了双眸。   卫澜霆嘴角的笑意渐渐放大,右手一挥,桌案上的烛台便熄灭了,光亮全无。   帷幔也自金钩上缓缓下落,如层层繁复精致的锦绣雨幕,掩下不可告人的香艳。   无边的夜色昏暗之中,江无虞只感觉有一双大手在自己的身上游弋行走,而后便是衣裳落地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   翌日清晨,白亮的天光自窗扉上轻薄如蝉翼的白纱投进静谧无声的屋里,犹如一束束的白色光束,带着融融的暖意。   江无虞先醒了过来,转眸一看身旁是仍在睡梦中的卫澜霆。   思及昨夜的旖旎云雨,江无虞在所难免的羞红了脸。   看不出来啊,平时的卫澜霆对他有求必应,温温柔柔极好说话,却在床笫之事如此的热情疯狂。   江无虞在心里腹诽着,真是人不可貌相。   卫澜霆睡在床的外侧,江无虞正巧能看到柔韧的天光为他立体深邃的五官镀上了一层温柔的白光。   一大早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这般如梦似幻的唯美画面,卫澜霆还睡得这么乖巧可爱。   忽然间,江无虞觉得昨夜遭得那些苦也不是特别疼了。   见卫澜霆睡得颇沉,也没有要醒的迹象,江无虞便大着胆子伸出一根手指沿着卫澜霆的脸颊轮廓,描绘着他出色的眉眼鼻唇。   没想到卫澜霆的睫毛居然也如此的纤密长翘,以前都不曾注意过,江无虞也伸着手指想去戳一戳。   江无虞紧紧注视着卫澜霆的眉眼,十分认真。   结果在快要触到卫澜霆睫毛的一瞬,卫澜霆睁开了眼睛,眉眼还染着让江无虞心跳不已的笑意。   “精神挺好?看来确实是我昨夜不够努力。”   卫澜霆勾着嘴角邪肆而笑,眼神更是放肆暧昧。   江无虞:“???” 第98章 果真是个狗男人   又见卫澜霆眼神清明含笑,一点也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江无虞便知道自己刚刚犯花痴的模样他定然是知晓了。   这可真是,太丢人了。   江无虞又羞又怂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两颗乌亮如葡萄的大眼睛在外面滴溜溜地转着,娇憨可爱。   卫澜霆侧着身子,用胳膊肘撑着床榻,拳头抵着自己的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然后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将江无虞脸上的被子拉了下来。   “方才在做什么坏事呢,竟然还害羞起来了?”卫澜霆明知故问道。   江无虞撇了撇嘴,自然是咬死不承认偷看他了,否则卫澜霆的尾巴岂不是要翘到天上去?   “也没什么,就是自个儿跟自个儿玩玩。”江无虞死鸭子嘴硬着说道。   卫澜霆皱了皱眉,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是吗?可我刚刚怎么好像看到你在偷看孤?”   江无虞:“……”   “是,我看了。不过我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看,不是偷看。殿下生得这么好看,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江无虞也不再狡辩,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而且十分的理直气壮,一副我就看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气势。   卫澜霆忍俊不禁,笑着说道:“孤天天顶着这张脸,并不觉得有多好看。不过无虞说好看,喜欢看愿意看,那就是它的荣幸。”   这卫澜霆怎么如此肉麻?   江无虞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可眉眼中却隐隐带着甜蜜的笑意。   卫澜霆忽然想到昨夜自己虽然顾念着无虞是第一次没有折腾他太多次,但似乎还是有些不够怜香惜玉。   便收敛了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柔声问他:“还疼吗?”   “嗯?”   江无虞先是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然后霎时羞红了脸,嗔怪道:“你这狗男人还有脸问?”   卫澜霆大笑,“为何没有?孤这张脸你不是挺喜欢的吗?”   “臭不要脸,总是问这种让人羞于启齿的问题!”   江无虞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一把把卫澜霆身上的被子拽了过来。   “嗯?孤问什么羞于启齿的问题了?”   卫澜霆见被子被江无虞扯去了大半,表示也很冤枉。   江无虞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昨夜问我‘舒服吗’,今早又问我‘疼吗’的狗男人是不是你?”   卫澜霆笑着点头,“咳,孤这不是在乎你的感受吗。”   “哼,下次我要在上面。”   江无虞别过脸不理他,十分傲娇地说道。   “这可不行,孤怎么舍得让你受累呢?”   卫澜霆连忙否认了江无虞的这个想法,用委婉的语气说着霸道的话。   “小气鬼。”江无虞朝着卫澜霆做了一个搞怪的鬼脸,极不服气。   下一秒,卫澜霆便翻身压了过来,一脸坏笑着点了点江无虞圆润白皙的鼻尖。   “孤就是小气,让那劳什子的大度见鬼去吧!”   再然后,经过昨夜的耐心摩挲,卫澜霆对江无虞的身体了如指掌,随便一碰江无虞就忍不住痒到发笑。   “哈哈哈,殿下你做什么?痒!”   “你把孤的被子都拽过来了,孤就只好也跟着过来咯。”   卫澜霆斜眼扫了扫锦被,剑眉微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颇有几分无赖的流里流气。   说完卫澜霆便真的用那被子将自己和江无虞都盖了起来,又是一番耳鬓厮磨,嬉笑打闹。   直到唐武昭的到来,打断了两人的亲近。   唐武昭抬手敲着门,问道:“太子殿下,您起身了吗?”   江无虞将被子扯到脖子处,又下意识望了一眼房门的位置,小声压着嗓子提醒道:“唐将军来了。”   “不管他。”温香软玉在怀,卫澜霆哪里舍得被旁人败坏了兴致?   说完卫澜霆便又打算朝着江无虞亲下来,却在里他唇瓣还有一寸之距时被制止了。   原来是江无虞横着一根纤细如玉的手指,抵在了卫澜霆的唇上,说:“别闹,万一唐将军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卫澜霆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又饮鸩止渴般地亲了亲江无虞的玉指,宠溺的把尾音拖得极长。   “好~真是拿你没办法。”   江无虞弯着眉眼,伸手推着催促着卫澜霆赶快起身。   卫澜霆没好气地用手指指了指江无虞,又一边穿着衣裳一边勾起唇坏笑,压低嗓音说道:   “今日先放你一马,下次再接再厉。”   江无虞顿时是又羞又恼,把白嫩的玉足伸出锦被,朝着卫澜霆的屁股狠狠地踢了一脚。   卫澜霆正忙于穿衣,又对江无虞没有防备之心,直接被他踢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出去。   扭过头冷着脸看了江无虞一眼,江无虞立刻一脸不关我事的神情,还眨巴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然后在卫澜霆的视线下,江无虞把那只“作恶”的玉足默默塞回了被子里,又乖又怂。   看了这样湿漉漉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睛,哪里还能继续冷着脸教训他什么?   卫澜霆也只能吃了这个亏。   穿戴整齐后,卫澜霆便掀开纱幔一角,径自出去了。   一打开门,就见唐武昭拱手抱拳,规规矩矩地向卫澜霆行礼告罪。   “扰了太子殿下清梦,还望殿下恕罪。”   清梦?卫澜霆摆了摆手,把“清”字改为“春”字或许会更合适。   见卫澜霆没有责怪之意,唐武昭便打算往屋子里走了。   可卫澜霆不光没有让路,而且还伸出了一只胳膊拦住他的去路。   唐武昭不明就里,懵懵地抬起头望着他。   只听卫澜霆不大自然地轻咳了一声:“不方便。”   唐武昭:“???”   以前他也进去过多回了啊,怎么今日突然就不方便了呢?   也罢,不进去就不进去了吧,那就在外面说。   “太子殿下,卫兄弟从清江都城传出信来,说宋君辞已经被江鸿关进了天牢。除了宋君辞,清江也没几个有能耐之人。   此时清江都城的守将定是个没什么本领的无名之辈,是我军大举进攻的最佳时机啊!”   唐武昭干劲十足地说着,激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卫澜霆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最有主意的宋君辞被关在了天牢里,对付旁的虾兵蟹将岂不是更加轻而易举?   这江鸿当真是愚不可及,竟然把唯一的有用之才关了起来,这不就相当于自断了双臂吗?   “所以太子殿下您看我们要不进屋商讨一下作战细节,如何部署之类?”   卫澜霆的房间里有最翔实的两国交界处的地形图,其中也包括清江都城的地形图。   这站在门外说话总是觉得不得劲,进屋看图说话不是更舒坦吗?   唐武昭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明白。   然而无论如何,卫澜霆都不可能把唐武昭这个男人放进房间的。   开玩笑,江无虞还在他的床上。他怎么可能让别的男人看到无虞衣衫不整的撩人模样?   “你晚些时候再来吧,孤到时派人去请你过来。”   唐武昭虽然不甚明白太子殿下这搞得哪一出,但总归是不敢忤逆卫澜霆,遂拱手点头:“是,末将告退。”   转身离开,唐武昭这一路上都在想着太子殿下今日为何如此的反常冷漠。   可是他这榆木脑袋领兵打仗尚且够用,一旦涉及到这些弯弯绕绕,那他就是十足十愣青一个,想不明白的。   卫澜霆重又关上房门,再走回去发现江无虞也已穿戴整齐了。   “留下一起用早膳吧?”   卫澜霆微微笑着,眉目清冷,想留他和自己共进早膳。   江无虞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卫澜霆果真是个狗男人,脱了衣服是禽兽,穿上衣服就是衣冠禽兽。   瞧他现在这人模狗样的,谁知道在床上竟然是那般的热情似火?   跟不知疲倦的公狗似的。   “不了,我还要陪我母亲用膳呢。她初来,一个人定是不习惯的,我多陪陪她。”   江无虞摇了摇头,打算离开。   可没走两步,就觉得有些腿软,仿佛这两条腿就不是他的腿一样,不听使唤。   而且,两腿走路时还会有一些异样感,有些火辣辣的疼。   卫澜霆赶忙上前一步扶着江无虞,蹙着眉头问道:“可是受伤了?”   江无虞囧,没好意思说话。   卫澜霆便立马伸手要去扒江无虞的裤子亲自检查,江无虞赶忙勒好裤腰带,紧张得有些结结巴巴的。   “别别别,没那么严重,你别大惊小怪的。”   “还是亲眼看看才放心。”   说完,卫澜霆便一把将江无虞拦腰抱起放回床上,动作之快根本容不得他拒绝。   扒下江无虞的裤子一瞧,果然受伤了,但好在伤得不严重。   江无虞羞得脸都没了,直接把脸埋进了被子上。   卫澜霆起身去拿药。   江无虞正趴在被子上养神呢,突然觉得身后有些冰冰凉凉的感觉,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便要起身。   卫澜霆一手按住了江无虞的削肩,“别乱动,孤帮你上药。”   “我、我自己来吧,我可以的。”江无虞很是不好意思地说着。   毕竟是这么一个私密的地方,让卫澜霆给他上药,总是觉得有些羞耻。   不,是太羞耻了。   “听话,不然孤不介意让你伤得更重一些。”   话说到最后,完全变了味,不光是警告还十分的暧昧。 第99章 你的心里终于有我了   江无虞自然也不想再被卫澜霆折腾一次,乖得像条死鱼一样趴在那儿,任由卫澜霆给他上药。   亲自给他上好药,卫澜霆才放心地让他走了。   卫澜霆快速用过早膳,唐武昭也被人请了过来。   唐武昭伸手敲了敲门框,想到卫澜霆先前说的那句“不方便”,那只抬到一般的脚又悻悻地收了回来。   不敢擅作主张地跨进去,唐武昭只好在门外喊着卫澜霆:“太子殿下。”   卫澜霆懒洋洋地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让他进来。   唐武昭这才如履薄冰地走了进来。   卫澜霆刚刚用完早膳,拾起桌上的锦帕慢斯条理地擦拭着嘴角,举止矜贵,气质优雅。   “宋君辞入了天牢,卫砚没有轻举妄动吧?”卫澜霆撂下锦袍,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唐武昭摇了摇头,“卫大人不是那般不计后果的鲁莽匹夫,不敢做擅自劫狱那等蠢事,正等着太子殿下的吩咐呢。”   “为什么不?”卫澜霆挑眉反问。   “什么?”唐武昭没反应过来卫澜霆这话是什么意思,因而愣了愣。   卫澜霆继续说道:“除了劫狱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可、可那天牢江鸿必然是派重兵把守的,只怕卫大人很难毫发无损地将宋君辞救出来。”   虽然唐武昭也知道除了劫狱并没有别的什么更好的办法,可让卫大人单枪匹马去他国关押重犯的天牢劫狱,这未免跟送死无异啊。   实在是太险了!   “自然不是让他硬劫人,整顿一番咱们直接攻进都城,届时清江上下都乱作一团,便是天牢的守卫也都会兵心溃散,忙着逃命。以卫砚的武功,劫狱便是轻而易举之事了。”   卫澜霆先是低首轻轻一笑,而后云淡风轻地说着,眉眼之间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从容。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大抵便是如此。   唐武昭点了点头,然后在脑子里仔细一琢磨,觉得不大对劲。   “太子殿下,那既然如此,为何不在攻破清江都城,大局已定之时再让卫大人去天牢救人呢?”   卫澜霆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说道:   “若城门攻破大局已定,难保天牢的守卫不会在逃离之前杀人灭口,将宋君辞杀了。”   唐武昭:“……”   唐武昭悻悻一笑,没敢再说话。   “这宋君辞若是死了,卫砚指定饶不了你。”   卫澜霆缓缓抬起眸子,意味深长地望了唐武昭一眼,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狭促。   唐武昭一想到卫砚那冰块脸提着家伙事要跟他拼命杀红了眼的模样,忍不住吓得咽了口口水,连忙摆手。   两人达成一致,便开始着手准备了。   唐武昭先去点兵台清点大军,卫澜霆则换上了银白色的盔甲战袍,换好行头后配着宝剑前去点兵台与唐武昭碰头。   大军们这大半个月早就闲不住了,如今听说终于要大干一场攻进清江国的都城,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卫澜霆登上点兵台振臂一呼,自然是一呼百应,反响热烈。   卫澜霆觉得待天色一暗,便开始启程挥兵而下。   在江鸿还搂着丽珠夫人温香软玉榻上酣睡之上,直接破了他的城,灭了他的国。   江无虞也听说了离军将要在今晚攻进清江的都城,便忍不住来找卫澜霆。   卫澜霆正忙着与唐武昭等一众武将商讨作战方案,江无虞也不想打扰他,乖乖在另一间屋子里等着。   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暮霭红隘时分,那些武将才终于散去。   江无虞也等得有些困乏,趴在面前的桌案上眯了一会儿。   卫澜霆有些疲惫地抬手揉了揉后颈,又抬起杯盏轻啜了一口茶水,这说了大半天嗓子都干了。   润过喉,卫澜霆想起方才无虞似乎来过,立马后知后觉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江无虞等候的那间偏房走了过去。   进去一看,发现江无虞已经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姿势也颇为滑稽搞笑。   卫澜霆忍不住勾起嘴角,笑得十分宠溺。   放轻步子缓缓走到江无虞面前,也不急于喊醒他,而是一手伸到江无虞的膝窝处,一手揽住他的肩膀,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卫澜霆把江无虞抱回了自己房间,在把他放到床上之时江无虞缓缓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问:“殿下?”   睡眼惺忪,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声音也不自觉的软糯了几分。   卫澜霆一撩衣摆在床沿坐下,抬手轻抚着江无虞额前凌乱的碎发,动作轻柔地捋至而后。   深沉幽冷的眸子里泛着星星点点的温柔笑意,“困了怎么也不回去睡?一直在那儿等我?”   江无虞一骨碌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拽住了卫澜霆的衣袍。   远山黛一般的秀眉也跟着微微蹙着,看得卫澜霆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殿下,听说今晚你便要领兵攻打清江都城了?”   江无虞不光蹙着眉头,言语之间也尽是担忧之情。   卫澜霆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抬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不自觉地放柔了嗓音说道:“怎么,无虞是在担心孤吗?”   江无虞想也不想地点头承认。   “殿下可千万要小心,不要逞能不要轻敌,江鸿卑鄙狡诈,防不胜防。”   卫澜霆眼底浮现出细碎的亮光,亮晶晶的极为好看,似是守得云开的欣慰。   “你的心里终于有我了。”   卫澜霆粗粝的指腹在江无虞的眉心处轻轻来回摩挲着,嘴角眼眸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之色。   江无虞有些好笑地白了他一眼,说道:“无虞又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就算是铁石心肠,殿下这般贴心捂着也该热了。”   卫澜霆眉眼含笑,深深地与他凝视对望的一瞬。   良久,卫澜霆才开口笑着打趣道:“孤还以为你是突然心软了,想让孤放江鸿一马,不要太过为难他呢。”   一听到“江鸿”这个名字,江无虞就不由自主地露出嫌弃厌恶的神情。   倒像是下意识的反应,他对江鸿的厌恶早已经深入骨髓,刻在了骨子里。   “殿下快别恶心我了,我巴不得江鸿不得善终呢。他从未尽过一分做夫君与父亲的职责,自然也别指望我能待他有丝毫的孝心。”   江无虞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可眼中的恨意与杀气却是真真实实演不出来的。   “要说不忍,也就只有我那个对江鸿一往情深的母后才会对江鸿有恻隐之心吧,毕竟是自己曾经身心喜欢过的男人,终归不至于恨到连他死都能无动于衷的地步。”   卫澜霆安安静静听江无虞发着牢骚,见江无虞说完了他才缓缓开口:“既然你母后不舍得,要不我留江鸿一命?”   “别别别,你为我们母子做得已经够多的了,可千万别再顾念着我们了。   江鸿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我也不想旁人拿我与我母后作为弹劾针对你的利刃。你已经如此艰难,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嗯?现在的虞儿怎得如此的乖巧懂事、善解人意?说得孤这颗沉寂着活了二十年的心,竟都忍不住砰砰跳了起来。”   卫澜霆抬手揉了揉江无虞柔软的发丝,“孤甚是欣慰,你越是如此懂事,孤就忍不住想要给你更多。”   江无虞温顺乖巧的用头顶在卫澜霆的手掌心蹭了蹭,就像是在对依赖的人撒娇一般。   “母后也已经看开了,她喜欢的是少年时的江鸿,而不是如今这个荒淫无道沉迷酒色之徒。   所以你即便是杀了江鸿也没什么,顶多母后初听他死讯的时候伤心一些,时日一长也就释然了。”   江无虞是真的很怕卫澜霆因为他和母后,而对江鸿心慈手软。   江鸿,必须死。   江无虞被卫澜霆伸手一把带进他坚硬的胸膛,窝在他的怀里。   卫澜霆自然也看不到此刻江无虞的神情,是多么的阴狠凌冽。   江鸿可是他记恨了十几年的人,断断不能轻饶了他。   “再过一个时辰天便要黑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为了安全起见你与王后就待在这鹤云城中,哪也不要去。孤会留一只军队保护你们母子。”   卫澜霆自然不可能将江无虞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谢王后带在身边上战场,既将他们置于险地,也会让他忍不住分心。   江无虞乖乖点头。   “放心吧,我明白这其中利害。一定会和母后乖乖待在鹤云城,静候你凯旋大捷的消息。”   江无虞来见卫澜霆不为别的,只是想见他一面,让他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他的无虞可真是太懂事了,比起前世那调皮捣蛋的性子也有了不同,这一世倒是隐忍收敛了许多。   这样想着,卫澜霆不由得愈发心疼起了他了。   从上一世便可以看出,江无虞本是生性活泼不拘一格之人,可这一世他的天性竟被约束至此……   天色已暗,卫澜霆别了江无虞,手执三尺长剑,披银盔铠甲,英姿飒爽,眉眼肃穆,宛如一尊从头而降的武神。 第100章 最毒妇人心   十万大军整装待发,浩浩汤汤,军旗高展,趁着夜色向清江都城行去。   虽然宋君辞被关进了天牢,但卫澜霆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两军对峙,相安无事,江鸿便已经可以暂时高枕无忧了。   此刻,他正搂着衣不蔽体的徐丽珠睡得正香,温香软玉在怀,实在是快活忘忧极了。   突然,内官“砰”得一把推开殿门,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江鸿被这声音给惊醒,身子一颤,陡然睁开了双眼,眼睛瞪得像铜铃。   惊吓过后江鸿平静了下来,便打算开口骂人,哪个作死的竟敢半夜扰他清梦?实在是该死。   然而还不等他骂出口呢,内官便急急忙忙的开了口。   哆哆嗦嗦地说道:“王、王上,大事不好了!”   江鸿更是忍不住皱眉,带着薄怒。   “大半夜嚎什么嚎,寡人还没死呢!有什么大事不好了?难不成离军打进来了?”   内官连忙点点头,更是急得都要哭出来。   “是啊!卫澜霆已经带着离军攻进了都城,眼下城门已破,卫澜霆带着人向王宫杀过来了!”   江鸿一听惊得头晕目眩,两眼一抹黑,眼看着就要直挺挺地倒下床。   徐丽珠也早已被惊醒,从后面扶了一把江鸿,嗓音柔得快要掐出水来,几乎带着哭腔:“王上……”   “王上,快逃啊!”   内官看着两人还在你侬我侬,急得都要跳脚了,两位主子竟然还愣在那儿。   江鸿回过神来,赶忙翻身下了床,抄起地上皱巴巴的衣裳重新穿回去,模样动作颇为狼狈。   江鸿穿得差不多了,也不忘把徐丽珠的衣裙抛回床上给她。   徐丽珠将身子塞进被子里,急急忙忙地穿着衣服。   说来也真是憋屈,她堂堂丽珠夫人竟然也会有如此憋屈的一天。   以前哪日不是五六个宫女嬷嬷围着她转悠,众星捧月地伺候着的?   江鸿穿戴妥当,便拉着徐丽珠跟着内官急匆匆地出去了。   “宫中禁军何在?为何不来护驾?”   在逃跑途中,江鸿忍不住问内官,隐隐带着怒气,兴许更多的是恼羞成怒吧。   平时高高在上惯了,如今却要像个过街老鼠一样仓皇逃窜,想想就气不过,脸色铁青。   内官不由得叹了口气。   “恐怕此刻卫澜霆已经带兵闯进了宫城,禁军正在前头拼死抵挡,无暇顾及王上啊!”   “欺人太甚!”江鸿气愤不已,狠狠一拳捶在了旁边的宫城城墙上。   事到如今,竟然没有一个人护在他面前,只有一个内官和一个妃嫔在他身边追随他,何其悲哀!   昔日宫女太监成群的王宫,如今众人已作鸟兽散,各自逃命去了。   不光如此,那些大胆的宫女太监竟然还将宫中财物一抢而空。   眼下离军还没攻上来,王宫便已是满目疮痍,遍地荒凉,盆景花卉掉砸了一地,整洁的宫道上脏污一片。   “王上,我们能逃到哪儿去呢?”   徐丽珠拽着江鸿的袖袍,忍着哭腔轻声问着。   江鸿无奈地摇了摇头,抬头望着被火把染红的半边天,神情哀恸,满目凄凉。   “寡人也不知道,这是天要亡我啊!”   “王上,御花园后头有一个…狗洞直通宫外护国寺的菜地,护国寺有条地道,要不咱们……”   内官在心里思忖了良久,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指了条明道。   “什么?你竟然要让本宫去钻狗洞?!”   江鸿还没什么反应,徐丽珠就第一个急了眼,吵嚷着不肯。   “夫人……这,这也是无奈之举,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呀,保命要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上和夫人可千万莫要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内官实在是头疼不已,这丽珠夫人可真真是拎不清。   都大难临头了还顾虑着要身份要体面,可能吗?   徐丽珠仍然蹙着柳眉不愿意,江鸿竟然开口劝着徐丽珠。   “内官说得不错,此一时彼一时,受些委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若是丢了性命,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江鸿说出了这样的话,徐丽珠揪着他衣袍的手不动声色地松了松,她知道江鸿是没指望了。   徐丽珠微微扬起一抹微笑,温顺地说道:“好,臣妾都听王上的。”   江鸿动容,伸手回握住徐丽珠的柔荑,喟叹一声:“爱妃跟着寡人受苦了,待寡人东山再起之日,寡人必定立你为后!”   徐丽珠点点头,脸上虽然扬着笑,可眼底却是半分笑意也无。   曾经她梦寐以求的王后尊荣,如今江鸿许诺给她了,却再也激不起她心中的任何波澜。   三人来到御花园的狗洞前,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钻。   他们俩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一国之君的宠妃,让他们两个钻狗洞的耻辱程度简直不亚于胯下之辱,跟钻人裤裆没什么两样。   “奴才先钻过去。”内官见他俩脸色难看,自己第一个趴在地上,弓着屁股钻了过去。   徐丽珠说了一句:“臣妾先钻过去为王上探路。”   而后狠狠咬了咬后槽牙,提起冗长曳地的华丽裙摆,去钻那长满杂草的狗洞。   换作平常,这样奢华之极的裙裾怎么可能从这黄绿相间的杂草中穿过?   贵人的鞋履压根不会从这样的土地上踏过。   江鸿看着平时被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宠妃现在竟沦落到要钻狗洞,眼眶也不由得红了一圈。   徐丽珠刚从狗洞钻出来,就发现了一身戎装的卫澜霆和他身后的一支军队,正守株待兔地守在那儿。   似乎就是在等着他们几个。   徐丽珠顿时吓白了脸,又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的内官,瞬间全都明白了。   这是卫澜霆设的一个局,买通了江鸿身边的内官,再把他们两个人当傻子一样的诱骗出来!   江鸿弯着老腰踉踉跄跄地从洞口挤出了半个身子,朝上伸出一只手,嘴里说着:“哎呦,爱妃快扶寡人一把。”   徐丽珠望着卫澜霆嘴角邪肆狷狂的冷笑,他手上提着的那柄三尺长剑上还布满了淋漓的鲜血!   血珠沿着剑刃一点一滴地滴下了,氲成了一小块血泊。   还有几个手持弓箭的士兵,弯弓搭箭,似乎就等着卫澜霆一声令下那些羽箭就会在下一秒射进他们的胸口。   徐丽珠瞧在眼里,只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她僵硬着脊背,缓缓转过身。   左手去搀扶江鸿,右手则不动声色地拔下了右侧发髻上的一支流苏珠钗握在手中。   江鸿在徐丽珠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才看到不远处的卫澜霆与军队,惊得说不出话来,搭在徐丽珠手上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他正张了张口要说什么,突然睁大了双眼,只觉得胸口一阵锐痛,像是有什么利器插\进了他的血肉。   江鸿缓缓垂下眸子,发现原来是徐丽珠用他赏赐给她的芙蓉缠枝流苏钗,狠狠插\进了他的心口!   涓涓不断的鲜血从沿着珠钗形成的伤口往外溢出,不一会儿工夫就染红了江鸿胸前的一大块衣衫,将青色的衣衫染成了深青色。   “你!”江鸿避如蛇蝎般的甩开徐丽珠的那双纤手,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想怒斥质问她为何要背叛他?!   可是迅速流逝的血让他的身子都变得轻飘飘了起来,脚步虚浮,踉跄着有些站不稳。   徐丽珠将珠钗插\进江鸿的胸口深处,然后狠狠将珠钗拔了出来,美眸中透着凌厉阴狠。   随着她的动作,江鸿的血就像开了闸的泉眼一般往外涌着,而后徐丽珠用力地推了江鸿一把,直接把江鸿推倒在地。   江鸿失血过多,连挣扎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像条死狗一样倒在了狗洞旁。   不一会儿,江鸿便咽了气,浑浊的眼珠到死还直勾勾地瞪着徐丽珠所站的方向,死不瞑目。   徐丽珠吓得脸色惨白如纸,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沾满了血迹的珠钗,像触电一般将珠钗扔到了旁边的杂草堆。   不知什么时候,卫澜霆他们已经缓缓逼近。   卫澜霆更是讥讽地勾了勾唇角,嗤之以鼻。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丽珠夫人的心狠手辣,可算是令孤今日开了回眼界啊。”   卫澜霆的声音带了几分阴柔森然,听在徐丽珠的耳中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修罗,是来讨命的!   徐丽珠被他吓得抖了个激灵,目光警惕地盯着卫澜霆。   卫澜霆剑眉轻挑,歪着头展颜一笑,只是那笑意冷如寒霜,令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望而生畏。   徐丽珠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硬着头皮“噗通”一声朝着卫澜霆跪了下去。   “罪妇助纣为虐,今日终于迷途知返,手刃了昏庸无道的江鸿,还请太子殿下念罪妇功过相抵,饶罪妇一条贱命。”   哦,原来这徐丽珠打的是这个主意。   卫澜霆颇为惊讶地扬了扬眉梢,但又觉得徐丽珠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似乎也不足为奇。   卫澜霆久久没有反应,徐丽珠也是心急如焚,惴惴不安,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她之所以杀了江鸿,也是在用江鸿的命赌她的性命罢了。   正当徐丽珠硬着头皮想抬起眸子偷睨卫澜霆的脸色时,卫澜霆沉郁顿挫的嗓音又在头顶响了起来。   音量低沉,却像一道惊雷炸响,“你记得江无虞吗?” 第101章 如今我便替他讨回来   徐丽珠先是疑惑着皱了皱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江无虞不就是王后生的那个质子?!   可是,离朝太子为何要问她这样一个无厘头的问题呢?   徐丽珠拿不准卫澜霆是什么意思,只好讪讪地笑着,点了点头,“罪妇记得。”   “记得就好。”   卫澜霆轻轻扯了扯一边的嘴角,邪肆而笑,寒眸中带着狭促的冷意,仿佛数九寒天的漫天飞雪,片片冷冽刺骨。   “就怕你不记得,不然孤还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找你算账呢。”   卫澜霆轻勾着菲薄如刀削的唇,嘴角带着玩味阴鸷的冷笑,看着便让徐丽珠不寒而栗。   徐丽珠只觉得在卫澜霆这样恐怖阴森的视线注视下,身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她紧张得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问道:“您这是何意?”   卫澜霆嘴角笑意渐浓,用极为鄙夷不屑的目光自下而上地打量了她一眼,寒眸中还带着深深的嫌弃。   “丽珠夫人真不愧是清江王的宠妃,当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啊。”卫澜霆话里有话地说着。   徐丽珠此刻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压根揣摩不透卫澜霆的想法究竟为何。   虽然卫澜霆的语气和神情都透出一股诡异,不像是真心夸赞她,但徐丽珠还是不得不乖乖道谢。   徐丽珠弯下腰屈了屈膝,柔声道:“多谢太子谬赞。”   当你的性命渺小的像只蝼蚁一般被捏在别人手里的时候,自然那人说什么你就只能应什么,不容你不低头。   卫澜霆眼中的笑意渐渐带上邪魅阴郁,他回头冲着身后的士兵们说了这么一句:“既然如此,那就送给大家伙了,随便玩。”   徐丽珠:“!!!”   卫澜霆说这话时完全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尊贵太子,更像是某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痞气十足。   听到卫澜霆这句话,徐丽珠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霎时都被抽走了,连双腿也吓软了站不稳,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卫澜霆一向治军严明,不准手下的士兵滥杀无辜、烧杀抢掠、调戏民女,可谓驭下极严。   而今卫澜霆竟然说要把清江王丰腴美艳的宠妃丽珠夫人赏给他们玩,可把他们给高兴坏了。   行军打仗极苦极累,将士们又都是身强力壮、精力旺盛的男人,憋好几个月都觉得快要憋出病来。   这不,这群将士此刻看向徐丽珠的目光个个如狼似虎,恨不得立马就冲上去把徐丽珠给生吞活剥了。   徐丽珠吓得慌了神,下意识的就想逃离这儿。   这么多的男人,她还能有命吗?   卫澜霆似乎早就看穿了她的想法,朝着一旁的唐武昭懒洋洋地使了个眼色。   唐武昭当即便一个空翻,落在徐丽珠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手臂微抖,剑已出鞘。   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冷的剑刃泛着刺眼醒目的白光,从徐丽珠的眼前闪过,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意思很明显,你要是再想逃可就别怪刀剑无眼了。   身后,卫澜霆如鬼似魅的嗓音再度徐徐响起,一声声像是催命符一般。   “听无虞说,他所受的痛苦有一半都是拜丽珠夫人所赐,如今我便替他讨回来。”   徐丽珠崩溃地蹲下身子,掩面哭泣。   卫澜霆看着蹲在地上的徐丽珠,剑眉轻挑,唐武昭便已领会了他的意思。   二话不说便卸了她的下巴,防止她不堪屈辱萌生咬舌自尽的想法。   若不是徐丽珠,他的无虞日子绝不至于如此的煎熬难捱,所以卫澜霆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让徐丽珠死了。   “行了,把她带回去,兄弟们好好玩慢慢玩。只一点,不要太快玩死了。”   卫澜霆眉眼阴鸷地笑着,精美如雕刻的五官竟生出了一种别样的美感,邪肆妖冶。   说完,他便率先掉头走了,唐武昭自然也疾步跟上卫澜霆。   而徐丽珠,自然有“热心肠”的士兵把她带回去。   在卫澜霆领兵攻破宫城的同时,一身黑色劲装、乌发高束的卫砚提着长剑,杀进了天牢。   本来都城被破,天牢的许多守卫都已经事先闻得了风声各自逃命去了,只有少数几个消息不甚灵通的还在苦守着。   稀稀疏疏几个守卫,卫砚随便划拉两剑便倒地不起了,都不够他施展拳脚的。   但他也没有杀得一个不留。   这不,他揪住一个守卫的衣领,直接把人提溜着离开了地面。   “说,宋君辞被关押在哪儿?”   卫砚本就属于极为冷峻英气的长相,这揪着人衣领不放逼问的模样,更是吓人。   守卫见他杀光了自己的同伴,便知道这家伙是个狠角色,自然也不敢有所隐瞒,生怕说慢了一步就会被这位活阎王给一剑“噗呲”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最、最里边那间!”   说完,还十分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尽头最深处。   卫砚松开紧攥着人衣领的手,那守卫直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不小的重量扬起天牢地上厚厚的一层积灰。   那守卫松了一口气,以为他说出来了,这个黑面阎王就会放他一条生路。   哪知下一秒卫砚手中的剑轻轻一划,便划破了他的咽喉,殷红的血顿时迸射如泉涌。   守卫捂着被划开的脖颈,睁大双眼,倒在了地上,不一会儿流出来的鲜血便汇成了一条血河。   卫砚眉眼冷峻,低头望了眼守卫,声音生硬透着一股铁石心肠的不近人情:“抱歉。”   说完,卫砚便大步流星地朝着最里边的那间牢房奔了过去。   他一奔到那间牢房,映入眼帘的一幕便是宋君辞被捆缚住了双手双脚,高高吊在十字的受刑台上。   身上原本雪白的里衣也变成了黑红色,黑色是脏污,红色是血迹。   他的身上布满了凌乱的鞭痕,薄如蝉翼的里衣怎么禁得住鞭子的猛烈抽打?   因而他的里衣早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留下一道一道的口子,里面是粉嫩外翻的血肉。   哪怕此刻没有人给宋君辞用刑,他也被高高地吊在那里,忍受着非人的折磨。   还有他那头乌黑如上等名墨的青丝,也凌乱的披散着,不知道的可能还会以为这是哪里来的白衣女鬼?   曾经那个狡黠如灵狐,调戏勾\引他的白衣卿相宋君辞是那般的灵动美好,而今却像是丢了半条命,脸色苍白,目光无神。   见过他光芒万丈的模样,如今再见他失去了所有的光彩,黯淡无光的样子,卫砚就觉得这心口一阵一阵的泛着酸。   这比让他自己受这牢狱之苦还要难受上百倍千倍。   卫砚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心疼不已。   剑起剑落,卫砚一剑斩断了牢门上的铁链。   “哗啦—”   清脆的金属窸窸窣窣落地声,惊醒了好不容易才能闭上眼睛眯一会儿的宋君辞。   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眼前站着的人居然是卫砚!   怎么可能呢?卫砚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宋君辞当即就在脑海中否认了这个想法,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想起卫砚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了。   卫砚见他扯着干裂到脱皮的嘴唇,心头更是酸涩得难受。   他连忙用剑挑断了捆缚着宋君辞的麻绳,那些麻绳又粗又糙。   挑断麻绳的时候,卫砚看到宋君辞皓白如玉的手腕脚腕都被磨出了十分醒目的红。   在白皙的肌肤上留这样一道红到刺眼的伤痕,看着便会让人止不住的心疼可惜。   卫砚便是如此,他看在眼里,真真是心疼得心都快要碎了。   将所有麻绳都挑断,宋君辞既失去了束缚也失去了支撑,身子像断了羽翼的蝴蝶一般朝下摔了下来。   卫砚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长臂一勾,牢牢地接住了宋君辞。   “嘶——”   卫砚抱紧他的动作太用力了,不小心勒到了宋君辞被鞭子抽出来的那些还未结痂的伤口上,疼得宋君辞忍不住咬住嘴唇,后背也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了?”卫砚赶忙问他。   宋君辞摇了摇头,弯起嘴角努力扯出一抹微笑,问他:“你怎么来了?”   “太子爷今晚便领兵攻进了清江的都城,此刻估计已经杀进了王宫,也许江鸿等人都已经活到头了。”   卫砚看着浑身都是伤,根本让他无从下手的宋君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想了想法子,卫砚还是把宋君辞放了下来。   宋君辞正疑惑着,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放下来?   结果下一瞬,卫砚就背对着他蹲下了身子。   卫砚回头看了他一眼。   “愣着做什么?上来。我手劲大,抱着你铁定会把你箍痛。不如背着你,让你趴在我的背上,这样没那么痛。”   宋君辞:“……”   宋君辞挨了那么多鞭子都没有疼哭,如今却因为卫砚这一番话,眼泪像不要钱的珠子似的不断往下掉。   卫砚一看到他哭,顿时慌了,立马站起身向他解释:“你别哭,我没有凶你,你哭什么呀?”   卫砚嘴笨,不会哄人,也不明白宋君辞为何突然落泪。   宋君辞傻笑着摇了摇头,他的里衣脏兮兮的,所以他便十分自然地扯过卫砚的衣袖,去擦他的鼻涕眼泪。   卫砚跟着卫澜霆久了,也有些洁癖,比较爱干净。   可是宋君辞要用他的衣袖擦鼻涕眼泪,他竟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第102章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知道你没凶我。”宋君辞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抽抽搭搭地说着。   “不过你为什么没跟在卫澜霆身边保护他,反而来了这儿?”   卫砚低垂着眸子看着他,目光心疼而宠溺,只是他委实不太会说话。   “太子爷武功高强,身边不缺我一个。”   宋君辞:“???”   宋君辞擦鼻涕擦到一半,感觉卫砚这话听着怪不舒服的,生气地一把甩开了卫砚的衣袖。   “你是在嫌弃我武功太烂吗?”宋君辞皱着眉头,凶巴巴地抬眸看向卫砚。   卫砚连忙摇头解释,竟像一个毛头小子般。   “不、不是的,太子爷身边不缺我一个。可你不一样,我不来,谁来救你呢?我放不下你,所以我就来了。”   宋君辞这才弯起嘴角,连眉梢都沾染上了几分笑意。   他朝着卫砚努了努嘴说道:“那你快蹲下吧,我有些站不住了。”   卫砚二话不说就蹲下身去,留下一个坚实宽厚的后背给他。   宋君辞心口涌过一阵暖流,乖乖上前趴在卫砚的背上,两只手臂也圈住了卫砚的脖颈。   虽然趴上去的那一瞬也压到了伤口,但是那些疼和他此刻心里的甜比起来似乎显得微不足道极了。   “圈紧了。”卫砚双手托住宋君辞,站起身背着他朝天牢外走去。   宋君辞歪着头将脑袋贴在他的后背,眉眼带着笑意,缓缓闭上眼睛。   两行清泪却沿着眼角的弧度潸然滑落,落在了卫砚的背上。   卫砚似乎感觉到了背后传来湿热的感觉,立刻回头看他。   却见宋君辞似乎已经累得趴在他背上睡着了,身后还传来了宋君辞均匀的呼吸声。   卫砚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放缓了脚步。   简单安定了清江国的残局之后,卫澜霆便准备班师回朝了。   明日便要班师回朝了,但谢雪容并不打算与他们一起回离朝。   “母亲,您不跟我们回去要去哪儿呢?”   江无虞眉头微蹙,如今江鸿死了,他便是母后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什么母后不愿意跟他住在一起?   谢雪容拍了拍江无虞的手背,以示安抚。   她问道:“无虞,你是真心喜欢卫澜霆的吗?”   江无虞迟疑了片刻,不知道母后为何突然问这样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谢雪容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   “母亲就知道,你是喜欢他的。我也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   你们俩彼此喜欢,所以母亲怎么能横亘在你们之间做你们名正言顺在一起的绊脚石呢?”   “母亲,我不明白,您怎么就成了我们名正言顺在一起的绊脚石了呢?”   江无虞好看的秀眉皱得更厉害了,难道跟卫澜霆在一起他就要和自己的母亲分开?   这是什么道理?   “傻孩子,你到底还是年轻啊。”谢雪容慈爱地笑着,嗔笑着瞥了他一眼。   又继续解释:“母亲是江鸿的王后,江鸿死前并没有废除我的王后之位,所以哪怕他死了我也依然是他的王后。   江鸿是离朝的罪人,所以这短短几日我就已经听见不少离朝的士兵私底下对我议论纷纷。   若是我跟着你们回了离朝,离渊帝会放过我吗?离朝的百姓又该怎么瞎传?我不想让我的无虞承受那么多的非议与为难。   我也不想和离朝的那些人打交道,所以还不如找个清净的林中小屋养养老,过我一个人的清闲日子。”   为了让江无虞肯放她走,谢雪容苦心婆心地说了一大番话。   江无虞皱着眉头听着,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谢雪容一个人生活。   “母亲,你还正值盛年,哪里就需要养老了?”   江无虞不依不饶地磨着谢雪容,像一个跟母亲撒娇的孩子一般。   “乖,母亲在王宫里也是一个人,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别担心我。”   知子莫若母,谢雪容知道无虞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江无虞见谢雪容去意已决,也不再勉强挽留。   只问道:“那母亲要去哪里安身?无虞想您了要怎么才能找到你呢?”   “我还在清江,哪也不去。”谢雪容其实也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去哪儿,神情有些迷茫。   忽然卫砚敲门,“江公子,外头有一个中年男子要见您和谢夫人。”   卫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谢雪容才妥当,便直接喊了一声“谢夫人”。   “中年男子?谁啊?”江无虞继而问道。   卫砚只道:“他说他叫柳传生。”   “柳传生?我不认识这个人,母亲您认识……”   江无虞疑惑地皱了皱眉,回头打算问谢雪容认不认识这个人。   可他一看到谢雪容红红的眼眶,瞬间就觉得没有问这个问题的必要了。   “让他进来吧。”江无虞对着外头的卫砚说道。   “是。”卫砚出去,将那个柳传生领了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气质温文儒雅,眉眼沉静,五官周正,不难看出年轻时候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容儿……”柳传生一进来,目光便落在了谢雪容的身上,嗓音哽咽着唤她的闺名。   江无虞:“???”   江无虞挑了挑眉,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着,这两人怎么感觉怪怪的不对劲呢,有情况?   卫砚把人领进来之后就识趣地退下了,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江无虞率先开口发问,朝着谢雪容挤眉弄眼道:“母亲,这位是?您不跟我介绍介绍吗?”   谢雪嗔怪地瞥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羞于启齿,毕竟要将自己的感情说给儿子听。   于是,谢雪容十分精简、短小地向江无虞介绍了一下柳传生。   “这是你的亲生父亲,也是我的青梅竹马——柳传生。”   江无虞:“!!!”   江无虞瞪大了双眼,“什么!我真的不是江鸿的儿子?”   谢雪容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江鸿遇上徐丽珠之后便不再陪着我。反倒是他,进宫聘上了太医,之后便一直负责替我把平安脉。我与他本就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他又一直陪在我身边……”   接下来的话,谢雪容不说江无虞也明白了。   江无虞将目光移到了柳传生的身上,问道:“你是真心欢喜我母亲的吗?”   柳传生目不斜视地重重点了点头。   “自小我就喜欢你母亲,也曾指腹为婚过。只是后来我家家道中落,谢氏依然是钟鸣鼎食之家,便毁了婚约,将你母亲嫁给了江鸿。”   江无虞不听信他的一面之词,侧眸看了眼谢雪容,见谢雪容点头了才算相信。   “那你今日特意跑到军营这儿来做什么?”江无虞眼中带着审视,嗓音也不自觉地带了丝冷意。   “江鸿死了,清江国也即将纳入离朝版图。王宫再也困不住她,我来接她回家。”   柳传生的目光一直流连在谢雪容的脸上,目光深情悲切,连江无虞看了都不免有些动容。   “母亲,你愿意跟他走吗?”江无虞问着谢雪容。   如果母后实在不愿意跟他去离朝,也许跟柳传生回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看柳传生目光正气,眉眼深情,应当是会对母亲好的。   谢雪容抬眸望了一眼柳传生,似乎是在心中掂量着江无虞问的问题。   “雪容,这么些年我一直想着你,就是等着这一天,柳夫人的位置我从未给过旁人。或者,我也可以放下一切陪你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柳传生为了谢雪容一直未娶,确实是对她情根深种。   “你们俩聊,我出去转悠转悠。”   江无虞抿了抿唇,决定起身离开,把时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江无虞刚走出院子,就遇上了前来找他的卫澜霆。   “怎么,听卫砚说你母后不愿意跟我们回离朝?”   江无虞点点头,“她有她的想法,我也拗不过她。就是担心她一个人生活,会过得不好。”   “既然你母后去意已决,我们做晚辈的也就只有尊重她的想法了。”   卫澜霆并不用多问,谢雪容不愿去离朝的原因其实细想一下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嗯,现在来了一个我母亲的青梅竹马想让我母亲跟他回去呢。”江无虞点了点头,跟他说了柳传生的事。   “人可靠吗?”卫澜霆别的不关心,就担心柳传生这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我也不知道,但应当可靠吧。他为了我母亲一直未娶,而且他还是我的亲生父亲。”   江无虞也拿不准,柳传生这个人他之前都完全不认识,更没有调查过他的底细。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卫澜霆陡然拔高了音量,连江无虞都被他惊到了。   江无虞苦笑一声,耸了耸肩。   “对啊,你也被吓到了吧?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不是江鸿的儿子。”   卫澜霆剑眉紧锁,他早就知道江无虞的生父另有其人了,还让卫砚去查了好久。   他惊讶,不是因为江无虞的生父不是江鸿,而是因为柳传生这个人的底细连他的情报网都没有查出什么来!   甚至连柳传生这个名字,都没有挖出来。 第103章 连本带利地讨回去   “嗯,确实很惊讶。”卫澜霆淡然一笑,压下心头的疑惑与忌惮,不想吓到江无虞。   至于别的,他可以再让手底下的人去查。   他就不信柳传生有那么大的能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他是个人,就不会什么也查不到。   江无虞抿了抿唇,其实他对父亲乃至于父爱并没有多么的渴望与期待。   “我也不管那么多了,只要他对我母亲好,能照顾好我母亲的下半生就行了。”   “放心吧,有我在,你和你母亲下半生都有我来负责。不会让你们难过的,我会心疼你。”   卫澜霆手指轻挑,抚掠着江无虞柔软顺滑的青丝,眉眼如玉,眼底含情。   江无虞忍不住勾起不点而朱的唇角,抬眸望了卫澜霆一眼。   “现在太子殿下已经不说那些肉麻的甜言蜜语,改说这些一本正经的承诺了?”他笑着打趣卫澜霆。   卫澜霆也随着他笑。   “之前追求你,自然要嘴甜一些。如今你我关系更近一步,自然说话也要落到实处了。”   在说到“更近一步”时,卫澜霆还特意加重了咬字,眉眼轻挑,带着暧昧调笑。   江无虞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良久徐徐开口:“卫澜霆。”   卫澜霆剑眉轻挑,从喉间溢出一个音:“嗯?”   江无虞不由得抬头望了望头顶湛蓝如洗的天色,神情向往含笑。   “你还记得你我初见时的景象吗?”   卫澜霆心里想的却是上一世他俩初见时的场景。   上一世皇帝为卫澜霆挑两个伴读,挑挑捡捡到尘埃落定,一个是容熙,另一个便是江无虞。   二人学业功课都不算是拔尖,但容貌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江无虞惊艳妩媚,如庭前开得最好最妖娆的一株芍药,艳压群芳。   容熙则如静夜白昙,干净柔和,浑身散发着温润尔雅的气质,沁人心脾。   当初他也是被容熙的外表所惑,再加上两人幼时相识感情甚笃,才会被容熙蒙蔽,反倒让真正的明珠蒙了尘。   现在想想,容熙根本不必委曲求全做一个伴读,想来也是容清越为了让容熙接近卫澜霆而步的一步棋。   那时江无虞与容熙一同来到东宫拜见,卫澜霆正在练剑,两人便被带到了他习武练剑的后花园。   卫澜霆觉得一人练剑无趣乏味,便随手招来了十个东宫侍卫,以一敌十。   他手中的剑快如闪电,身手敏捷,让侍卫防不胜防,节节败退。   闲时,他亦可慵懒从容地挽一个漂亮的剑花,和和气气,点到为止。   “殿下,这是雅贤居来的两位公子。”卫砚待卫澜霆收剑入鞘,才上前恭恭敬敬地禀告。   卫澜霆将剑随手丢给一位侍卫,挑眉看了过来,目光中带着几分摄人压抑的凌厉。   卫澜霆转过身时,江无虞心地暗自惊艳了一把,身姿挺拔,气度矜贵,实在是惊为天人。   那日卫澜霆穿了身便于练武的白色锦袍。   上头用银线暗绣着四爪巨蟒的图案。高高束起的墨发之下,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五官立体如雕刻,不怒自威,英气逼人。   鬓如刀裁,眉如墨画,唇薄如削,深邃幽然的眸中流转着几分恣意狷狂,状若有情,细看又好似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参见太子殿下。”两人忙不迭行礼。   卫澜霆勾唇轻嗤,伸手捏住江无虞光洁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你们就是父王送给孤的伴读?长得倒是细皮嫩肉,也不知可有孤的侍卫抗打?”   卫澜霆的眼中带着几分兴味与顽劣,他记得当时他说完这句话后江无虞巴掌大的小脸直接就吓得惨白如纸。   回想起当初,卫澜霆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虽然当时只是为了吓唬江无虞,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俩的初见依然记忆犹新。   无虞在他印象中,一直都是美貌绝艳的,初见时他也确实被江无虞的容颜狠狠地惊艳了一把。   “卫澜霆,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江无虞看着卫澜霆竟然在愣神,不由得皱着眉头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不满地问道。   “哦!”卫澜霆回过神,双眸望向江无虞。   见江无虞鼓着腮帮子,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卫澜霆开口解释:   “我在回想呢,这一世我们的初见应当是将你从众多的质子中带回东宫的那一日。”   江无虞勉强点了点头,但气也没有全消,还带了些气鼓鼓的意味。   “当初见你的时候,我跪在地上,看着你一步一步地向我走进,就在心里想天之骄子大概就是你这样的,矜贵凌冽,生来便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威严。”   虽然对卫澜霆的发呆抱有不满,但江无虞在说这段话时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向上挑着,眸底盛满了潋滟的波光。   卫澜霆甚至听出了江无虞对他的崇拜与仰慕。   “等等,你方才说‘这一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还有上一世?”   江无虞眼中的星光褪去,后知后觉地品着卫澜霆刚刚说的那句话。   卫澜霆眨了眨眼睛,嘴角的笑容不由得暗淡了些许。   用一副开玩笑的语气望着江无虞说着极为走心的话,眸底全是江无虞看不懂的认真不苟。   “我总觉得是我前世欠了你的。”   江无虞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也没有多想,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所以我这一世来讨债了,要连本带利地讨回去。”   “嗯,任你讨。”   卫澜霆展颜一笑,骨节分明的大掌带着怜惜沿着江无虞脸颊的轮廓抚摩着,语气宠溺极了。   江无虞没有注意到,其实卫澜霆摸他脸的手指有些颤抖,以至于真的像描着他的轮廓一般,并未落到肌肤。   上一世,卫澜霆的确亏欠了江无虞许多许多。   但那些亏欠与愧疚并不是他这一世爱上江无虞的原因,愧疚与喜爱卫澜霆在心里分得很清楚,也不会把两者混为一谈。   谢雪容推开门,江无虞和卫澜霆二人纷纷回头。   只见谢雪容眼睛红红,带着泪意,江无虞二话不说就要冲进去揍柳传生一顿,居然把他母亲惹哭了。   谢雪容赶忙拉住他,“无虞,你要做什么?”   “母亲您别拦我,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江无虞知道谢雪容为了他,前半生都是兢兢业业过得如履薄冰,如今有能力保护她了自然见不得她哭。   谢雪容忍不住笑了起来,问:“你打他做什么?他好歹也是你爹呀。”   “难道不是他把您惹哭的吗?”江无虞反问。   然后又凑在谢雪容面前嘟囔了一句:“您可比这个便宜老爹重要多了。”   “我自己哭的,与他没关系,你可不许打他。”谢雪容嗔笑地看着江无虞。   “啧,母亲这是已经开始护着他了吗?”   江无虞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视线在谢雪容与柳传生之间来回瞧着,带着顽劣的坏笑。   柳传生也走了出来,脸上洋溢着喜色,“你母亲已经答应随我回去了。”   柳传生一出来,卫澜霆柔和的目光瞬间便清冷了许多,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叫“柳传生”的男人。   名字平平无奇,长相也是普普通通,怎么卫砚硬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呢?   江无虞见谢雪容害羞地低下了头,就知道柳传生没有胡说。   他看向柳传生,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警告道:“那你可要对我母亲好些,否则我可不会放过你。”   “对吧殿下?”说完,江无虞又问了一声旁边的卫澜霆。   本来只是顺口一说,谁知卫澜霆竟然颇为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这声“嗯”江无虞和谢雪容都没有听出什么来,但柳传生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探究与敌意。   于是柳传生便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看向了卫澜霆,笑意温和却不卑不亢。   “这位想必就是离朝的太子殿下了吧?”   卫澜霆轻轻颔首,眉眼清冷,“正是。”   无虞还没有认下了这个父亲,卫澜霆自然也不需要多么的敬重,何况这个人还深不可测。   换作寻常人,卫澜霆表现得如此冷淡疏离,估计就不会再热脸贴冷屁股了。   但柳传生却追着笑呵呵地问道:“老夫之前与太子似乎并未见过,不知太子何故对老夫带着敌意啊?”   “柳先生不要误会,孤生性如此,并非针对某人。”   卫澜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瞧瞧若是一般人怎会察觉到他带有敌意?   而且还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卫澜霆越发觉得无虞的这个亲生父亲不简单了。   起初江无虞也未曾察觉卫澜霆对柳传生有什么意见,直到卫澜霆说了“某人”两字。   江无虞这才察觉到了这两人这话里似乎夹枪带棒,明枪暗箭,无形中硝烟弥漫。   “那是老夫多虑了,太子勿怪。”   柳传生微微笑着,江无虞细看之下竟然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他笑里的复杂情绪。   本来母亲愿意让柳传生照顾他还挺乐意的,毕竟不会过得太艰难,可是现在他也跟卫澜霆一样有些不放心了。 第104章 你要为了他舍弃孤?   卫澜霆和柳传生两个人阴阳怪气地说着话,江无虞则悄悄把谢雪容拉了出来。   “母亲,他是什么样的人?”江无虞不放心地问道。   谢雪容愣了一下,“你说柳传生吗?”   江无虞颇为认真地抿着唇,点了点头。   “他啊,他学问高又会医术,祖上未败落前便富甲一方。现在应该也是在做生意吧。”   谢雪容皱着眉头回想着,又问:“无虞,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他看上去并不简单,我怕您吃亏。”江无虞也不打算瞒着谢雪容,况且也没什么好瞒的。   “虞儿不必担心我,柳传生这个人是有些聪明脑子灵活,但是他肯定不会伤害我的。”   谢雪容觉得江无虞有些小心谨慎过了头,不以为意地笑着说道。   “您为何如此肯定?”   江无虞秀眉轻蹙,难道真的是他和卫澜霆两个人多虑了?   “他打小便欢喜我,事事都会顾虑我的感受,我相信他不会欺骗伤害我。   我也说不清是为何如此肯定,也许是相识几十年的底气吧。”   谢雪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   回想起他俩从小一起长大的光阴,也许若是父兄没有把她嫁给江鸿,她后来没有对那时的江鸿动心……   也许如今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惜人生如白驹过隙一场,没有也许亦没有如果。   “母亲,您这样无端的信任……”   江无虞在心底思忖了良久,还是忍不住要给谢雪容泼一泼冷水。   然而他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呢,谢雪容便笑着打断了他。   “无虞,你似乎对他很是戒备?为什么呢,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啊,父子连心,血浓于水。”   谢雪容也将心底的疑惑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没有,我就是怕母亲受委屈,小心再小心着。”江无虞摇摇头。   他也只是感觉柳传生此人不简单,若问到底是怎么个理由,那他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的。   “放心吧,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伤害我们母子的。即便他心机深沉,也只是用他的心机来保护我们俩,而不会害我们。”   谢雪容忍不住被江无虞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笑了,亲昵着拍了拍江无虞的一侧胳膊,笑容和蔼。   江无虞也不再坚持,也只能派人跟紧些,盯着柳传生有没有什么反常之处。   旁晚夕落时分,柳传生带着谢雪容离开了。   江无虞目送良久,还立在风里。   微风乍起,卷起漫天的黄沙,渐迷人眼。   卫澜霆伸出手掌,轻轻地在江无虞的眼前挥了挥。   江无虞回过神来,一把伸手握住卫澜霆那只宽厚温暖,上头还带着一层薄茧的手掌不放。   “殿下?你怎么也变得如此顽皮了?”   江无虞先是白了卫澜霆一眼,而后又忍不住笑着打趣道。   “这不是孤担心你母亲走了,把你这小没良心的心也给勾走了?”   卫澜霆嘴角也挽起一抹邪肆的弧度,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江无虞胸口的位置轻轻戳了戳。   如此幼稚孩子气的动作在他做来,竟然也透着几分风雅的美感。   “才没有呢,我只是担心柳传生选择在今日突然把我母亲接走是为了什么?他竟然也知道我母亲藏在了这里,还能赶在我们回离朝的前一天找了过来。”   江无虞没有跟他贫嘴逗趣,乖乖把自己心里的疑惑与顾虑说出来与卫澜霆分享。   卫澜霆旋即又轻轻颔首,剑眉轻挑,“你觉得这一连串的行为,太过蹊跷?”   江无虞点头,反问道:“殿下之前与他你一言我一语的明枪暗箭,不也是觉得他有可疑之处吗?”   “呵,还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啊。”   卫澜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微冷的指腹宠溺地在江无虞鼻尖上一点。   “那殿下有发现什么吗?”江无虞紧接着追问。   自从他把谢雪容拉了出来,卫澜霆与柳传生的谈话他自然也没有听到,不免十分好奇。   “如你我所料,他的确胆识过人,性格沉稳,非池中之物。   作为清江子民,国破之后他竟然还能有如此气魄傲骨,不是他心中毫无家国,便是他一直在盼着这一日的到来。”   见江无虞听得认真一愣一愣的,卫澜霆不由得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江无虞的头发又细又软,摸起来十分舒服顺滑。   江无虞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难道就他一个人觉得卫澜霆这样揉他的脑袋就跟摸狗头似的?   不过为了让卫澜霆能帮他忙,江无虞也只能选择乖乖忍受了。   “殿下,我能求你一件事吗?”江无虞小心翼翼地开口。   卫澜霆下意识便皱起了剑眉,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得凌冽了许多,“求什么?”   “求殿下帮我调查柳传生的底细。”卫澜霆问得认真,江无虞自然也答得正经。   卫澜霆眼眸微敛,神情晦暗不明,嗓音喑哑着说道:“那恐怕孤未必能帮你这个忙。”   江无虞:“???”   “为什么?”江无虞不明白,立刻嘟囔着嘴问道。   “他的底细孤之前已经命卫砚去调查过了。”   卫澜霆见江无虞有些急眼,也不跟他兜圈子卖关子了,“一无所获。”   “连卫砚都查不出什么?”   江无虞心里“咯噔”了一下,卫砚的办事能力他还是很相信的。   卫澜霆眉梢微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别说底细了,卫砚那个废物连他是谁都没查出来。”   卫砚:“!!!”   宋君辞:“???”   卫砚本来是带着宋君辞来向卫澜霆和江无虞辞行的,可是这两人不在房间,卫砚和宋君辞便找了过来。   刚走近,卫砚就听到自己的主子是怎么背地里嫌弃自己。   废、废物?行吧,走,必须走!今天就辞行,连夜带着他的阿辞骑马走。   卫砚心里赌气地想着,他自己一个人听见也就罢了,偏偏人家宋君辞是跟着他一块儿来的。   于是两人一个肚子里憋着一股火,另一个脑袋上一团雾水。   “咳咳。”卫砚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卫澜霆和江无虞的注意力便纷纷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江无虞看着卫砚已经听见卫澜说他坏话的囧愤神情,忍不住低下头抿着嘴唇,偷偷笑了起来。   卫澜霆倒是神色寡淡如常,一副清冷模样,仿佛刚刚说人坏话的不是他。   虽然刚刚卫砚在心里狠狠地抨击了自家太子爷,但两人面对面对视着,该怂还是得怂。   卫砚朝着卫澜霆拱手行礼,“爷。”   “嗯。”卫澜霆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属下有一事相求。”   卫砚望了一旁气色好些了的宋君辞,眸中带上了一抹坚定决绝。   “怎么,你俩是要娶亲还是要生子?”   卫澜霆一看这两人含情脉脉的样子,心里就猜到了七八分,故意冷着脸问道。   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跟他最久的卫砚,曾经事事以他为先的卫砚。   卫澜霆自然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气,最忠心耿耿的属下被他昔日的情敌给拐跑了,哪哪都觉得不舒坦。   被卫澜霆这样说话刺着,在卫砚面前顺毛的宋君辞顿时就有了炸毛的冲动。   卫砚在宋君辞开口动手之前,不动声色地用他的大掌握住了宋君辞的柔荑。   “阿辞想找一处世外桃源隐居,属下想陪在他身边。”   卫砚恭恭敬敬地开口,姿态却是不卑不亢的。   “你要为了他舍弃孤?”   卫澜霆收敛了脸上邪肆的笑意,眼神冰凉,有些刺骨。   卫砚不由得将头低了下去,对卫澜霆他自然心中也是有愧的。   “爷身边有江公子有唐武昭,可阿辞身边只有属下,恳请太子爷成全。”   说着,卫砚便一撩衣袍打算跪下,宋君辞忍不住用劲回握着卫砚,力道之大都把卫砚给攥疼了。   卫砚知道,那是宋君辞不想让他下跪。   可卫砚还是倔强地跪了下去,见卫澜霆毫无反应,便弯下身子打算朝他磕头。   “准了。”在卫砚的额头即将磕到地上的前一瞬,卫澜霆终于开了口。   卫砚和宋君辞都有些惊讶地抬眸看向卫澜霆。   因为卫澜霆的语气带着不耐烦与不情愿,仿佛是在极其不舍的情况下把自己喜爱的宝贝让了出去。   江无虞忍不住提醒着卫砚,狡黠的桃花眼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眉眼明动。   “你家太子爷这是舍不得你呢,好不容易栽培起来的一棵大好白菜,就这么没了。”   卫砚:“……”   宋君辞:“???”   卫砚听了想叹息,宋君辞听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卫砚是大白菜,那他岂不就是拱白菜的……   宋君辞的眼神陡然阴沉了几声,看向江无虞的目光带着几分想挑事干架的不善。   卫澜霆往前横了一步站在江无虞面前,下意识地抬了抬手臂。   宽大的衣袖将江无虞遮了个严严实实,也阻隔了宋君辞看向江无虞要吃人似的目光。   “孤准了,快把他带下去。”卫澜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卫砚一眼,眼神不善。   心里想着你能不能管好你媳妇?让他别用这种目光盯着孤的媳妇。 第105章 做你们的证婚人   卫砚没想到卫澜霆居然如此好说话,愣了片刻,旋即朝着卫澜霆深深施了一礼。   “太子爷日后多保重。属下一走,位子便空了出来。若是爷没有更心仪的人选,属下可举荐一人来打理原本由属下负责的事务。”   虽然卫澜霆已经松了口答应放他走,但卫砚仍然有些不放心卫澜霆。   也不知换了旁人,太子爷还用不用得惯。   毕竟在没有遇上宋君辞之前,他曾做了要跟着卫澜霆跟一辈子的准备。   卫澜霆也一直以为无论谁走,卫砚都不可能走。   “何人?”卫澜霆神色淡淡,仿佛并不怎么在意。   “暗卫营的小幺,栩摘星。”   卫砚脑海里只蹦出了一个人可以接替他的位子,栩摘星是百年难逢的好苗子,也是接替他位子的不二之选。   “栩摘星?”卫澜霆剑眉微蹙,似乎也在脑海中思索这个人,却并没有什么印象。   “栩栩如生,手可摘星,栩摘星。”   卫砚点了点头,继而说道:“此人武功智谋不亚于属下,却比属下还要年轻几岁。   许多旁人不敢接或是完不成的棘手任务,属下都是交代给他去办,他都办得很漂亮。”   “嗯,孤知道了。”卫澜霆微微仰着头,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卫砚这才安心,拉着宋君辞离开了下去。   江无虞瞧着被卫砚揽着,模样看上去颇为乖巧的宋君辞,不由得都快忘了宋君辞曾经是个多么骄傲有抱负的男子。   卫澜霆的情绪不高,他不高兴的时候神情疏离寡淡,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一言不发。   所以江无虞一看就知道他指定是在为卫砚的重色轻他郁闷呢,江无虞在卫澜霆的一侧肩膀上拍了拍。   “我出去送送他们。”   说完,江无虞便打算出房门了。   卫砚和宋君辞都算是他的老熟人,今日一别日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送一送总是要的。   谁知卫澜霆竟然伸手抓住了江无虞逶迤的衣摆一角,江无虞疑惑地回头看过去。   “让他们先别走。”   卫澜霆被江无虞无比赤忱的眼神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才不大自然地说道。   “先别走?为什么?”江无虞漂亮的眸子里盛满了疑惑和不解。   “卫砚好歹跟了孤这么多年,为孤出生入死过多回。孤别的没有,为他俩办一场婚礼的钱管够。”   卫澜霆明明心里是有卫砚这个兄弟的,也想为卫砚做些什么,却又抹不下面子来,只是冷冰冰硬邦邦地说着。   江无虞不禁想笑,勾起了唇角,“好,我这就去跟他俩说。”   江无虞追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宋君辞在和卫砚说话。   “你不是一直舍不得离开卫澜霆的吗,怎么今日会在卫澜霆面前说那样的话?”   别说卫澜霆没想到了,就连宋君辞也是始料未及的。   卫砚之所以把宋君辞带过来,也是为了让他亲眼目睹、亲耳听闻,免得宋君辞再觉得自己比不过太子爷在他心里的地位。   “太子爷英明睿智,武功卓绝。且收服了清江,此番回朝拥戴支持太子之人会更多。不消多久,太子爷便能够得到所有自己想要的。   可你为了速战速决,让清江百姓少受些战乱之苦,舍弃了白衣卿相的身份,还差点连性命都没了。   我心疼你,我要陪着你、保护你,给你付一辈子的钱,买一辈子的好吃的。”   卫砚不会说多么华丽优美的词藻情话,他绞尽了脑汁,也只能憋出了这么一句不似情话却在宋君辞看来胜似情话的话来。   宋君辞先是波澜不显地点了点头,仿佛平静极了。   而后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卫砚发现他竟然又红了眼眶。   卫砚立马就慌了,欲哭无泪道:“你怎么这么爱哭鼻子啊?”   宋君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嘴硬道:   “什么叫我爱哭鼻子?会不会说话,分明是你招我哭鼻子的。而且这儿的风沙太大了,迷眼睛!”   “好,那我们不在西北待了,我们去江南。那里山清水秀,只有清风没有沙砾,最适合你这样的美人居住了。”   卫砚也不恼,顺着宋君辞胡乱诌出的一个借口说道。   宋君辞随口一说,卫砚便认真地记了下来,还打算付诸行动。   原本宋君辞还只是眼睛绯红如可怜兮兮的兔眼,现在直接就忍不住掉起了泪来。   卫砚见了着急要开口,宋君辞快他一步地揉了揉眼睛,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风沙更大了。”   江无虞默默在后头望着他俩,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听到动静,卫砚和宋君辞都不约而同地往江无虞的方向看了过来。   江无虞便露出一个微笑,大大方方地走到两人面前。   “江公子有什么事吗?”   对着江无虞,卫砚便收敛了身上的憨傻与手足无措,又是那个待人接物得体周到的卫砚了。   “你家太子爷到底是心疼舍不得你的,让你们俩别急着走,他想为你俩操办一场婚礼,做你们的证婚人。”   江无虞笑着开口。   “什么?婚礼?!”宋君辞明显的吓了一跳吃了一惊。   这婚礼可要怎么搞,是他嫁卫砚还是卫砚嫁他?   卫砚见一旁宋君辞的反应如此之大,以为是他不愿意,眸色瞬间就暗淡了下来。   卫砚勉强勾起一抹笑容,婉拒道:“操办婚礼,这未免还是有些不太妥当。”   “怎么不妥了?”江无虞皱着眉头。   “这可是卫澜霆的一片心意,你不要就不要了吧。我回头就转告他,你心爱的属下用不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江无虞也没有再三追问说服什么的,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反而让卫砚面露囧色。   “江公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砚挠了挠后脑勺,嘴笨得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那我便当你是同意了!”江无虞甚至不给卫砚反驳的机会,扭头又问着宋君辞:“你意下如何呢?”   卫砚本来还想再推辞一番的,可听到江无虞正在问宋君辞的意思,他便没说话打断。   而是乖乖竖起耳朵等着宋君辞的回答,其实他也很想知道宋君辞心里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我没什么意见,只是婚礼嫁娶是怎么个说法?是我嫁他还是他娶我?”   宋君辞一时口误,把自己都给绕晕了。   卫砚在一旁忍不住憋笑,凑在宋君辞的耳边用只有宋君辞能听清的音量说道:   “我都听你的,无论是你嫁我还是我娶你,我都求之不得呢。”   宋君辞点了点头,被卫砚及时的迷魂汤灌得很满意,已经开始有些头重脚轻飘飘欲仙了。   “那阿辞你看,是你嫁我还是我娶你呢?你选一个,我听你的。”   卫砚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   宋君辞很狐疑地盯着卫砚看了一眼,见他笑得诡异张扬。   而宋君辞压根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口误,只是用颇为嫌弃的语气问着卫砚:“你傻乐什么呢?”   “咳,君辞哥哥你方才已经做了选择,你嫁给卫砚,卫砚娶你,他是夫,你是妻。”   江无虞见这两人憨起来跟小孩似的拎不清又说不明白的,心里着急就直接言简意赅地说了出来。   宋君辞:“???”我这张破嘴。   宋君辞先是懊悔地闭了闭眼睛,再用小拳头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脑门。   饶是如此,宋君辞还是在竭力为自己争取着最后的权利。   略带委屈地问着卫砚:“凭、凭什么?”   宋君辞知道这装可怜装委屈还得对着卫砚来才有效管用,所以还特意可怜巴巴地看向卫砚。   企图四目相对时,用他那湿漉漉的水眸让卫砚妥协让步。   每次他用这样可怜委屈的眼神看着卫砚,卫砚都会心疼心软,然后对他有求必应的。   这可是百试百灵的法子!   然而下一瞬,卫砚不动声色地用手掌扣住了宋君辞细柳般婀娜苗条的腰身。   用颇为喑哑顽劣的口吻说道:“别的我都可以让着你哄着你,可是我这个人很小气的,只疼媳妇。”   宋君辞可怜巴巴地撇了撇嘴,一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哪知卫砚也顶住了,浓眉得意洋洋地向上挑了挑,望着宋君辞诱哄道:“乖,做我媳妇吧?我可以被媳妇欺负一辈子。”   “呸!”宋君辞朝着卫砚啐了一口。   卫砚不仅不生气反而还乐了起来,因为他知道那是宋君辞妥协之后在撒小脾气呢。   “你说的,除了这个,别的都要让着我哄着我!”宋君辞伸出一根手指,特意与卫砚再次确认强调。   卫砚乖乖应下,点头如捣蒜,宋君辞这才作罢。   江无虞在旁边暗狠狠地插刀出馊主意,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待到洞房花烛的时候,再跟他约法三章。色字头上一把刀,卫砚焉有不同意之理?”   江无虞这话一说出口,宋君辞和卫砚都纷纷听红了脸。   天哪,这江公子怎么这么会?说的话连他们两个男人都听得面红耳赤了。   偏偏江无虞来了兴致继续滔滔不绝地讲着:“到时候狠狠磨一磨他,猴急之下必然事事顺应哈哈哈。” 第106章 一肚子坏水   江无虞瞧着这俩生瓜蛋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由得传授些自己的独门经验。   他说得起劲,完全没注意到卫砚和宋君辞的脸色何时变得一本正经了起来。   直到一抹高大欣长的阴影拢在江无虞的头顶,后知后觉的江无虞这才感觉到不对劲,身子僵硬着回头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卫澜霆盯着他似笑非笑,浸过凉水一般的清冷星眸,嘴角还轻轻勾起了一抹弧度,带着几分揶揄。   “你这滔滔不绝的,似乎很有经验?”   “没、没有的事。”江无虞当场愣在了原地,木讷地摇了摇头。   开玩笑,他要是敢说这些都是他的经验之谈,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这不是明摆着欠收拾吗?   “哼,瞧着细皮嫩肉的,一肚子坏水。”   卫澜霆颇为傲娇地哼了一声,而后目光自上而下的落下,没好气地说道。   江无虞:“……”   江无虞抹过身,在卫砚和宋君辞看不到的角度对着卫澜霆挤眉弄眼地使着眼色。   这眼色在卫澜霆的眼里品起来,大概便是:这当着你属下和我老熟人的面呢,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卫澜霆先是嘴角笑容渐渐放大,然后说道:   “既然虞儿如此有经验,那今晚的婚礼就交给你来操办了。唐武昭是一介武夫,粗人一个,自然不及虞儿你心细周到。”   江无虞在心里狠狠地腹诽了卫澜霆一番,卫澜霆总是这样,自己无趣便存心逗他来找乐子。   “是,为殿下分忧应该的应该的。”江无虞撅了撅鼻子,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卫澜霆做了一个搞怪的鬼脸。   心里不服嘴上恭敬,听着便觉得有些阴阳怪气的。   但卫澜霆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爱跟他玩闹逗趣的江无虞才是他最希望看到的,死气沉沉安静内敛的倒不像是他的无虞了。   “行了,新郎官、新娘子别傻站这儿了,快快准备起来吧,晚上可是要喝你俩的喜酒了。”   江无虞调皮地歪着头,对着仍然有些懵懵的卫砚和宋君辞说道。   不知为何,宋君辞一听到江无虞对着他喊的那声“新娘子”,总觉得身上跟被虫子挠着似的,浑身不得劲。   一想到这儿,宋君辞不免又恶狠狠地剜了卫砚一眼。   卫砚傻呵呵地笑着,伸手揽住宋君辞的肩膀,重重地点了点头,主动嬉皮笑脸地认错:“都怪我、都怪我。”   宋君辞这才别过脸去,继续听着江无虞说话。   江无虞摇了摇头哭笑不得,他也真是没想到这俩活宝凑在一起竟然是这等的欢喜冤家。   “既然人家是新娘子,那自然从此刻起就得待在房间不能出来受累了。   脏活累活就新郎官自己来操持吧,别人你也不放心啊,是不是啊卫砚?”   江无虞故意开卫砚的玩笑,也算是替宋君辞出了口“恶气”,宋君辞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   “嗯,我自己来。”   结果卫砚愣是没听出来江无虞是在开玩笑,无比认真地应了下来,他也觉得自己亲自布置更显用心。   虽然这个婚礼有些许的仓促,但是有太子爷肯做他们俩的证婚人,机会难得。   可他也不能因此而委屈亏待了他的阿辞,阿辞虽没有开口提任何的要求,但这并不代表他的阿辞便不需要用心对待。   于是宋君辞就被这几人,连哄带骗再加上强按地按在了一处房间。   江无虞和卫澜霆负责出去采办婚礼上所需要的重要物品。   那些红绸红喜字之类简单的布置就交给了卫砚和唐武昭两个人忙活。   最耗费时间的,便是找适合他们二人的大红喜服了。   虽然老是开玩笑说宋君辞是新娘子,但若是新婚之日让他穿一身女式的喜服,总是不妥。   江无虞拉着卫澜霆跑遍了清江大大小小的喜服店与绸缎庄,现做肯定是来不及的了,只能尽量找两套样式形制差不多的喜服。   在卫澜霆眼中,喜服不都是一个样?红彤彤的,瞧上去也没什么差别。   但江无虞却不想马虎,好歹成亲也是人生的头等大事,能不马虎还是用心些好。   喜服店也是被江无虞磨得实在没办法了,把压箱底的两件喜服拿了出来。   “这件倒是好看得很。”   江无虞一下就看直了眼,漂亮的水眸中流露出一抹惊艳之色。   江无虞看着喜服,而百无聊赖的卫澜霆则看着江无虞。   江无虞笑,他便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弯起了嘴角。   “你看,是不是很好看?”江无虞兴奋地扭头问着卫澜霆的意思。   卫澜霆瞧了瞧,针法精细出神,刺绣雅致流畅,布料也是一等一的浮光锦,确实不错。   卫澜霆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就这个了?”   “嗯,就这个了!”江无虞是越看越满意,比前头几家都好。   卫澜霆从腰间掏出一张百两银票,寒眸微冷,带着凉意看向掌柜,开口的音色比他的脸色还要寡淡冷漠。   “够了吗?”   掌柜在卫澜霆的目光下,愣是觉得自己矮了一截,无形之中就有一种高不可攀的矜贵威严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结结巴巴地点头道:“够、够了。”   掌柜利落地包好两件衣裳,本来是付钱的卫澜霆离他更近,可他不敢交给卫澜霆,只好面色讪讪地把盒子递给了江无虞。   江无虞懒得拿,别看只是两套喜服,加上环佩挂件却也有好几斤的重量。   他只是微微侧着眸子往卫澜霆所站的方向望了一眼,卫澜霆就走了过来,接过掌柜捧在手上的锦盒。   只是那幅冷冰冰的俊容,不禁让掌柜的诚惶诚恐。   江无虞本是打算再去买些首饰凤冠之类的,可是细想想宋君辞肯定不爱戴那些女儿家戴的玩意儿,就放弃了。   但是玉佩腰带禁步,那些旁的饰品他挑了许多。   望着捧了好几个盒子,堆积起来像一座小山似的卫澜霆,一身轻松蹦蹦跳跳的江无虞不禁想笑。   看着太子殿下做苦力,这心里可谓是舒爽极了。   原本以为会很赶时间,哪知所有事宜都准备完了,也不过才到申时。   唐武昭还特意找了清江颇负盛名的梳洗喜婆,结果那婆子拆了宋君辞的发冠,愣是给他挽了个女孩子家家的发髻。   “这什么花里胡哨、弯七扭八的东西?!”   宋君辞气得跳脚,直接把喜婆赶出了房间,还把房间从里头拴上了,谁喊都不开门。   江无虞回来后听唐武昭一面笑得直打滚一抹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行了,我进去瞧瞧他。”   走前江无虞还将一套喜服丢给卫砚,“你自己换吧,或者让唐将军给你换?”   卫砚扫了一眼幸灾乐祸哈哈大笑的唐武昭,顿时流露出一副吃了屎便秘的表情。   摆了摆手,梗着脖子十分倔强地说道:“不必了,我自己换。”“”   江无虞便不再理会他,捧着宋君辞的那套喜服打算去敲他的房门。   卫澜霆自然不肯让江无虞单独跟宋君辞待在一室了,于是他又从江无虞的手里抢过喜服,亦步亦趋地跟着江无虞的脚步。   还死鸭子嘴硬地说什么:“这太重了,孤帮你。”   江无虞狐疑地盯着他瞅了一眼,笑而不语。   卫澜霆别的时候表情都收敛得很好,唯独吃醋的时候那眼睛里简直写满了“孤吃醋了”这四个字。   酸味大老远就能闻到,他一看就看出来了。   江无虞叩响宋君辞的房门,“君辞哥哥?”   结果他刚开口说了四个字,就感觉周身的温度瞬间降了好几度,如坠冰窖。   江无虞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的小脖子,他都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准是卫澜霆那家伙又打翻了醋坛子,闹情绪了。   唐武昭说他们劝了好半天宋君辞都没开门,然而江无虞刚敲门,下一秒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卫澜霆直接“哼”了一声,酸味更大了。   江无虞哭笑不得地伸手拽了拽卫澜霆的衣袖,“别闹。”   卫澜霆没说话,但身上的冷意往回收敛了些许。   江无虞这才放心进房间,他前脚抬腿跨过门槛,后脚卫澜霆就跟着进来了,生怕抬腿的动作慢个半步就会被关在门外似的。   怎么以前没发现太子殿下竟然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偏偏他看过去的时候,卫澜霆脸上的神情别提有多正经了,理所当然,坦坦荡荡。   江无虞简直是被逗笑了,但今日的主角是宋君辞和卫砚二人,他看向兴致不高的宋君辞。   “君辞,这是我和太子殿下跑遍了城里的喜服店给你挑的喜服,快换上吧。”   宋君辞头都不回,只坐在那儿生着闷气,委屈巴巴:“我可不穿女儿家的衣裙,像什么样子?”   江无虞抿着嘴唇偷笑,故意打趣道:“女儿家的衣裙怎么了?飘逸灵动,卫砚那榆木疙瘩想穿还穿不出那个味道来呢。”   宋君辞一听更是气呼呼地回头看了江无虞一眼,“无虞,怎么连你也变得这么皮了,还拿我寻开心。”   卫澜霆:“???”   无虞无虞喊得这么亲切,当孤是死的吗? 第107章 从小在醋坛子里泡大的吧?   “咳咳。”卫澜霆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江无虞悻悻地看了卫澜霆一眼,宋君辞则是不爽地瞟着卫澜霆。   “不是吧?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放心我和无虞?”   宋君辞故意做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动作夸张,明摆着就是在嘲讽着卫澜霆的小肚鸡肠。   卫澜霆丝毫不以为意,还十分淡然地看了他一眼,薄唇轻启,无关痛痒地说道:   “孤就不相信,你看到卫砚和唐武昭在外头相谈甚欢的样子你就没有半点不悦?”   “当然!”宋君辞不作多想立马一口爽快回答,回答完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宋君辞立即沉下了脸色,阴沉开口:“你说什么,卫砚和唐武昭相谈甚欢?”   卫澜霆似乎就等着宋君辞这个反应呢,立刻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把他的话还给了他。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相信卫砚?”   “你!”宋君辞被卫澜霆的现学现用气到了。   卫澜霆也不恼,剑眉轻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嘴角还勾起一抹得意的挑衅。   他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谁让宋君辞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如今也呛一呛他,他自然就能感同身受了。   “行了,你俩别斗嘴了,时间不早了赶紧把喜服换上。”   江无虞对于自家这个得理不饶人的醋坛子表示颇为无奈,便直接将喜服一丢,丢进宋君辞的怀里,催促着他去换喜服。   在宋君辞打算把喜服甩开的一瞬间,他惊讶地发现这喜服竟然不是女式的裙裾。   宋君辞不确定地抬眸看向江无虞,只见江无虞肯定地点了点头。   “知道你不肯穿女装,特意给你挑的男式喜服。”   宋君辞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便捧着喜服去屏风后面换了。   只要不让他穿女儿家的裙子,怎么都行!   江无虞瞧着宋君辞因为一套男式喜服乐得跟个二傻子似的,不由得摇头轻笑了起来。   他刚想转身跟卫澜霆说几句话,哪知他才回头卫澜霆的大掌便一把揽住了他纤细如柳的腰肢,紧紧扣着他的细腰。   江无虞:“???”   江无虞抬眸看向卫澜霆,桃花眼中波光潋滟带着疑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做这样亲昵的动作。   卫澜霆避开他的视线,有些闷闷不乐地说道:“你待他太好太贴心了。”   江无虞:“……”   他待人贴心周到,这难道不是难得的优点吗?卫澜霆可真是不懂得惜宝,没眼光。   卫澜霆见江无虞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连他这么做的原因都有些理解不了的时候,便像个小孩子一样解释着自己的行为。   “‘特意’那两个字,孤不喜欢你对旁人说。”   搁在江无虞腰间的手掌也不由得加了几分力道,在他腰间轻轻摩挲着。   江无虞被他弄得有些痒,一面扭着躲着一面笑着问道:“这两个字有什么问题吗?”   “听着别扭,逆耳,不顺心。”   卫澜霆仿佛看不见江无虞眼中蓄满的揶揄与狡黠,一本正经地说着酸不溜秋的话。   “哦~”江无虞故意把尾音拖长,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弯着头凑到卫澜霆的跟前,眼中泛着晶亮的流光。   “看来太子殿下是又吃醋了啊?”   “是。”   卫澜霆轻轻勾了勾薄得恰到好处的嘴唇,也不急着反驳,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他不光承认了,还理所当然地扣住他的楚腰往怀里一带,当着江无虞睁得老大的眼睛吻上了他的唇瓣。   虽然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但却不是浅尝辄止,而是带着撩人的柔情。   吻上去的那一刹那,两人都没有闭上眼睛。   卫澜霆更是寒眸微微眯起,眼尾向上轻挑而起,偏偏五官又是那般的俊朗凌厉,瞧上去便是又狠又欲的模样。   他一面品尝着江无虞柔软绯红的唇瓣,一面还堂而皇之地欣赏着江无虞又惊又愣的娇憨模样,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漾开。   江无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还是在人宋君辞的房间呢,他就这样没羞没臊的。   羞囧之下,江无虞像是耍小脾气般伸手往卫澜霆的胸口处推去,想把他推开。   但他知道卫澜霆往那儿一站便屹立如山,推也推不动,就是单纯地想跟他闹一闹。   哪知卫澜霆像是存心与他作对似的,他正准备狠狠推过去,卫澜霆脚步往后一撤,直接让江无虞扑了个空。   而且江无虞不光没推到他,还因为用的力比较大,很是狼狈地向前扑去。   卫澜霆也就是跟他闹着玩,舍不得真的让他磕着摔着了,下一秒就巴巴地接住江无虞拥进怀里。   江无虞觉得自己出了糗,默默不说话,乖乖被卫澜霆揽在怀里。   还别说,卫澜霆的怀抱真挺舒服的,该软的软,该硬的硬,舒坦。   江无虞对这个枕头表示很满意,还慵懒惬意地用脑袋在卫澜霆的怀里蹭了蹭,像只柔软的猫儿。   卫澜霆垂眸望着江无虞,目光所及正好能看见他纤密卷翘如太阳花一般的羽睫,还有他瓷白如玉的温润侧脸。   莫名的,卫澜霆就有一种心跳漏了一拍的感觉。   他先是哑然失笑,然而用一只手微微挑起江无虞精致的下颚,痞气十足地打趣道:“江公子这便开始投怀送抱起来了?”   江无虞被迫抬起了下巴,抬眸便是卫澜霆那张无论从哪个角度瞧过去都毫无瑕疵的俊脸。   还被他的手指挑着下颚,江无虞老脸一红,一把拍开卫澜霆的爪子,无情地说道:“正经点,别闹。”   表面上多么的一本正经,心里就有多少小鹿在乱撞。   这时,等人高的花鸟屏风后传来宋君辞的声音,“后面的腰带系不上,你们谁来帮我一下?”   江无虞一听便准备动身过去帮宋君辞,结果卫澜霆愣是把他圈禁在了怀里,不放他走。   没有办法,江无虞只好对卫澜霆说着:“别闹。”   卫澜霆依旧不肯,但也知道不能耽误了新人的吉时,于是便抿了抿唇有些傲娇地说道:“孤去帮他穿。”   江无虞愣了愣,心想你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太子殿下还有帮别人穿衣服的一天?   也不知道会不会穿。   怀着对卫澜霆的质疑,江无虞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卫澜霆便大步流星地朝着屏风后的宋君辞走了过去。   紧接着,江无虞看到屏风映出来的人影被卫澜霆吓得原地跳了起来。   宋君辞拢了拢不整的衣衫,看着脸色阴郁的卫澜霆吓得说话都结结巴巴不利索了。   “你、你过来干嘛?”   宋君辞以为肯定是江无虞过来帮他的,卫澜霆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地过来帮他穿喜服?   那一瞬间,宋君辞觉得自己的眼睛可能是被眼屎给糊住了。   卫澜霆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向下落在宋君辞的腰间,“腰带系不上?”   “嗯。”宋君辞愣了一下,点点头。   卫澜霆便迈着轻盈无声的步子走到宋君辞的身后,他一靠近,宋君辞就觉得如芒刺背,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紧接着,卫澜霆就伸手抓住宋君辞腰间的红绸腰带,从后往前缠了几圈。   宋君辞见他似乎还挺有模有样的,不由得惊讶地挑了挑眉。   然而在最后系腰带的时候,卫澜霆陡然收紧,红绸腰带紧紧勒住宋君辞苗条的纤腰,宋君辞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卫、卫澜霆,你大爷的!”   宋君辞气已经有些喘不上来了,声音有些发虚。   江无虞一听到那边有动静,立刻就抬腿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在江无虞走到屏风后的前一刻,卫澜霆豁然松开手,一脸懵逼无辜的神情望着江无虞。   搞得江无虞原本想开口说卫澜霆笨手笨脚的话到都了嘴巴,又只好咽回去。   “君辞,刚刚怎么了?”   江无虞自然不好一上来便责怪卫澜霆,便开口问着宋君辞。   受害的宋君辞刚想开口诉苦告状,便拧起了眉头。   在江无虞看不到的地方,卫澜霆两根手指轻轻一夹,就夹住了宋君辞腰间的一团软肉,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怎、怎么了?”江无虞被突然疼到面目扭曲了的宋君辞给吓到了。   宋君辞强行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咬紧了后槽牙,颇为咬牙切齿地说着:“没事。”   江无虞面露嫌弃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他觉得这两人指定有什么毛病。   等江无虞一走,宋君辞就压低了声音,恨不得把卫澜霆给吃了,“你公报私仇!”   卫澜霆剑眉轻挑,不以为意地说着:“卫砚会替孤向你赔罪的。”   宋君辞:“……”   “他是他你是你,别混为一谈。”宋君辞面露不悦,有些凶巴巴地说着。   “你已经从孤身边挖走了心腹卫砚,就离无虞远一点,尤其不许单独相处。”   卫澜霆知道宋君辞是友非敌,所以采取的手段十分温和,只是口头警告几句。   “太子殿下,你从小是在醋坛子里泡大的吧?”   宋君辞是又气又想笑,谁能想到堂堂的离朝太子殿下竟然也会打翻醋坛子。 第108章 孤对你,是相爱恨晚   “是又如何?”   卫澜霆没有理会宋君辞眼中的质疑与调笑,神情疏淡篱落若天边悬月,而后轻声叹了一句:   “你若是觉得孤吃醋可怜那你便错了,能为一个人吃醋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奇遇,会让人乐在其中。”   说完,卫澜霆便替宋君辞系好了腰间的腰带,迈着长腿几步利落地走出了屏风。   走前,还用一种略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瞧了宋君辞一眼。   宋君辞当即便心领神会了,知道卫澜霆这是在等着他为情所苦,打翻醋坛子的那一天。   这卫澜霆未免也太小气记仇了,宋君辞忍不住撇了撇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的腰带绳结,宋君辞不由得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   虽然人卫澜霆脾气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但是手还是挺巧的。   连他自己都不会系的绳结,卫澜霆却能够系得这么漂亮别致。   江无虞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桌案旁,用手肘撑着瓷白的下巴,双眸凝视着门外庭院中的景色,神情若有所思。   连卫澜霆走到他身边,江无虞都没有察觉到。   直到卫澜霆撩起衣摆,缓缓在江无虞身边的红木凳坐了下来。   瞟到卫澜霆玄色的衣摆弧度,江无虞回过神侧着眸子看向他,“帮他弄好了?”   卫澜霆微微勾了勾唇角,点头问着江无虞:“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江无虞也没什么不好对卫澜霆说的,他低下头摆弄着自己衣裳上并不明显的几处褶皱。   在卫澜霆以为他可能不会开口或者不愿意与他多说的时候,江无虞神色平淡温和地开了口。   “我就是觉得卫砚和宋君辞两个人,相识短暂却相见恨晚,如今终成眷属结了善果,真好。”   卫澜霆的眉眼也不似在宋君辞面前那般的刚毅凌冽,眼底带着一抹细微的笑意,却显得整个人都温和了许多。   “难道你对孤不是相见恨晚吗?”   卫澜霆存心逗着江无虞,故作受伤失落的表情,眸中的光亮立刻就暗淡了下去,像是失去了星光辉映的夜空,黯然失色。   他演得像,连江无虞都被他骗住了。   江无虞有些慌张地摇头否认,“不是的,我对殿下自然也是相见恨晚的。   若是早些遇见殿下,许多不必要的苦头也许就不用吃了。”   卫澜霆看着江无虞因为着急而微微有些发着红晕的脸颊,忍俊不禁,可是俊俦无双的眉眼之间又镌刻着深情几多的情绪。   连他开口的嗓音都比平常温柔上了许多,嘴角又是与深情不太相符的邪魅痞笑。   “孤对你,是相爱恨晚。”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极了一个流连烟花之地终日沾花惹草的地痞流氓。   这个痞子有朝一日竟然真的动了情认真了起来,栽在了一个人身上。   江无虞看向卫澜霆的目光微微愣着,像是在消化他说的那句话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卫澜霆平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低沉悦耳的,可都没有这句话给他带来如此大的震撼。   他一下子就记住了卫澜霆说这句话时的音色,而后在脑海中不断回味着。   霎时,他就不争气的氲红了脸,瓷白的脸上飞来两朵绯红的云彩,衬得他愈发粉嫩青秀了起来。   卫澜霆瞧在眼里,微微凸起的喉间轻轻地上下滚动了一番,似在隐忍着些什么。   每一个角度的无虞,都在吸引着他一亲芳泽,待君采撷。   江无虞不大自然地撇过视线,避开卫澜霆几近灼热的眼神。   这时换上了一声大红喜服的宋君辞,也拖着逶迤曳地的衣摆走了出来。   “行了,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你俩可别抢了主人公的风头。”   宋君辞也是习武之人,自然多多少少听到了些江无虞与卫澜霆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   江无虞站起身看着宋君辞,眼中流露出惊艳的神色。   宋君辞老老实实地站定,已经做好了迎接江无虞夸奖的准备。   然而江无虞只是伸手拽住了一旁卫澜霆的衣袖,一脸兴奋地说道:“我就知道!我挑的喜服果真和我想得一般好看。”   卫澜霆无奈地望了他一眼,点头笑着,语气颇为宠溺。   “你既喜欢这样式的,待我们大婚之时,孤让离朝最好的绣娘为你赶工缝制一套。配孤肤白胜雪的虞儿,想想便觉得养眼极了。”   话音未落时,卫澜霆便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了江无虞耳侧那缕不安分的青丝,用食指与中指夹住,在指尖轻轻摩挲着。   明明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被卫澜霆做来,莫名的让江无虞有一种脸红心跳的感觉。   又是当着宋君辞的面,江无虞有些羞囧的红了脸,默默低下头。   宋君辞:“???”   请问,今日是谁成亲?   这两人喧宾夺主也就罢了,竟然还当着他的面大秀甜蜜情深,肆无忌惮地往他这个今日要成亲的人嘴里狂塞狗粮。   宋君辞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刻意轻咳了两声:“咳咳。”   卫澜霆和江无虞两人纷纷抬眸看向被忽视了好一会儿的新娘子,勉强将注意力投在了宋君辞的身上。   “帮我束发吧。”   被两双眼睛这样直愣愣地盯着,宋君辞表示有些压力,只好梗着脖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宋君辞话音一落,卫澜霆便动了动脚,似乎是要抬步走过来的趋势。   吓得宋君辞连忙摆手,哭丧着一张脸,脸上写满了抗拒与排斥。   “你别过来,我要无虞替我束发。换做是你,我头皮都得被你给硬生生地扯下来!”   江无虞没想到卫澜霆竟然给宋君辞留下了如此不好的印象,忍不住抿着嘴唇笑了起来。   卫澜霆脸色微沉,面上有些挂不住。   这卫澜霆一不高兴了,自然说话的神情和语气也会冷上几分,周身仿佛都带着冰天雪地里的阴寒之气。   “若是孤给你束发,一把火燎了就是,何必扯头皮费力不讨好呢?”   卫澜霆嘴角微斜,勾勒着一抹显然看上去就不像善意的冷笑,寒眸星光涌动,一点一滴都蕴藏着阴鸷的恐吓。   宋君辞:“!!!”   江无虞也始料未及,没想到卫澜霆竟然说这样的话来吓唬宋君辞。   伸手扯了扯卫澜霆的胳膊,“别吓他了,人家今天可是新娘子呢。”   宋君辞:“……”   宋君辞本以为江无虞是个分得清是非对错的,本来以为他会替自己斥责卫澜霆,哪里想到江无虞又在他脆弱的心上补了一刀。   到了吉时,卫砚便满面红光地来到宋君辞的房门外踌躇着,喜气洋洋。   因为卫砚和宋君辞两人的亲人都已不在了,而且也不愿铺张,所以婚礼一切从简。   江无虞费了好多口舌,想让宋君辞盖上大红盖头。   那大红盖头是云锦织就,绣着连理双枝与鸳鸯并蒂的喜庆图案,四角还坠着米珠攒成的流苏,精美雅致。   多好看啊,江无虞说了好久宋君辞都不愿顶着这大红盖头被搀扶着嫁给卫砚。   没办法。   幸好江无虞还准备了一把孔雀羽毛的却扇,扇柄坠着大红色的流苏,比起大红盖头是另一份风情滋味。   小小的却扇正好能将宋君辞艳如桃李的脸庞遮住,宋君辞在大红盖头和却扇之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却扇。   房门从里头往外敞开,出现在卫砚眼前的便是宋君辞一袭红装,明艳动人的身姿。   虽然有却扇遮着脸庞,但隐隐绰绰欲语还休下,卫砚反而对却扇后的宋君辞更感兴趣了,焦急地想一窥芳容。   但此时还不适合拿开却扇,卫砚便忍住了。   宋君辞一手持却扇,另一只手搭在了卫砚的手心。   本来宋君辞还没什么成亲的感觉。   可是当他把自己的手交到卫砚的手掌心,跟着卫砚的脚步走的时候,瞬间感觉到了自己是真的要与卫砚捆绑在一起了。   日后便是夫夫同心,齐头并进,白头偕老。   身旁的卫砚从始至终脸上都洋溢着喜气的笑容,而这一瞬间却扇后的宋君辞也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   两人没有亲人长辈,拜高堂时便拜的卫澜霆与江无虞。   江无虞觉得自己年纪尚轻不妥当,但卫澜霆却拉着他和自己一同坐在了主位上。   卫澜霆知道江无虞觉得卫砚和宋君辞都是他的同辈,受这高堂一拜有些诡异奇怪的。   于是便神色淡然地解释道:   “你不是以江无虞的身份受这一拜,而是以未来离朝太子妃的身份。所以,安安心心地陪孤坐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卫澜霆亲口承认他是“未来离朝太子妃”,江无虞觉得自己坐着腰板都挺直了不少。   唐武昭则和军中的几位将领坐在一旁观礼。   在众人祝福的眼神中,宋君辞被送回了房间。   本来新娘子送进新房,新郎官应当是要留下来陪宾客饮酒的。   但是江无虞却对卫砚说道:“我们不爱饮酒,你快去陪新娘子吧。”   卫砚自然更心急去见自己的阿辞了,高高兴兴地就去了。   结果他前脚刚走,后脚江无虞就开始撺掇着众人去新房外听墙角。 第109章 独自承受一切   此时的卫砚来到宋君辞的房前,却迟迟没有勇气推开门走进去。   卫砚在房门外来回踱着步,像一个失去了方向的无头苍蝇似的,也许是近乡情更怯吧。   江无虞躲在一根红木柱子后头,看着只差临门一脚的卫砚,一脸的嫌弃与期待。   这卫砚也真是的,关键时刻掉链子。   卫澜霆瞧着自家好奇八卦到组织着一堆人来听墙角的小娇妻,无奈而宠溺地勾着唇笑了起来,默默垂眸看着江无虞丰富娇憨的表情。   唐武昭硬着头皮,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对江无虞提议道:“要不我过去一脚把他踹进去?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似的。”   虽然江无虞也等得心急,但他还是对唐武这样鲁莽无脑的建议表示了鄙夷。   “人宋君辞是小娇妻,娇贵着呢,你以为跟你一样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   江无虞努了努嘴,一脸你没媳妇不懂得怜香惜玉我不怪你的神情。   夜色浓稠如墨,唐武昭虽然没看清江无虞脸上的嘲笑,但还是听出了几分端倪。   唐武昭:“……”   “谁还不是个少年呢?”唐武昭不服气,双臂环胸气鼓鼓地嘟囔了一句。   接触久了,江无虞也对唐武昭这个人多了几分了解。   就是一个只想着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傻小子。虽然有时性子会有些偏执,但人不坏,只是缺人好好引导。   因而江无虞也没有多么讨厌他,甚至有时还挺喜欢他的耿直搞笑。   “行了,快闭嘴。要是卫砚发现了我们,明天指不定你又要被卫砚追着乱跑了。”   江无虞带着笑意,没好气地说道。   良久,卫砚深呼吸了一下,下定了决心鼓足了勇气,终于抬起手推开了那扇房门。   江无虞和唐武昭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待会卫砚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去,把宋君辞给睡服了。   结果卫砚紧张地搓了搓手掌,默默回头将房门给关了起来,将房间内的景象悉数遮住。   江无虞扫兴地撇了撇嘴。   房间亮着灯,烛光映亮了大半边窗,卫砚的影子也被倒影在了窗绢上。   江无虞等人看得清清楚楚,他是一步一顿以龟速前进的,步履蹒跚。   看着那抹僵硬到极点的影子,就能知道影子的主人有多么的紧张局促了。   这下子连负手立在一旁的卫澜霆都忍不住阖了阖眼眸,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宋君辞一听到开门声,立刻拿起被他随意丢在一边的却扇,重新遮住了脸庞。   结果他举得手都酸了,卫砚愣是停在那儿不动了。   宋君辞没好气地开口问道:“你腿灌了铅?”   语气是他一贯的凶巴巴不耐烦,卫砚一听他这熟悉的声音,立刻就没那么紧张了。   红色绣着金丝的喜靴终于走到了宋君辞的面前,宋君辞眼眸低垂着,正好可以看到卫砚的脚。   嗯,似乎连脚都透露着他的紧张局促,宋君辞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阿辞……”卫砚情不自禁地开口唤了宋君辞一声。   “嗯。”宋君辞轻轻应着,等着他的下文。   结果人卫砚又卡壳了起来,张了张口,欲说还休。   此时外头的江无虞、唐武昭和卫澜霆已经来到了门外,贴门缝的贴门缝,扒窗户的扒窗户,铆足了劲地想知道里头的景色与春光。   唐武昭眯着一只眼睛,似乎隐约看到了卫砚和宋君辞的身影。   然而等了半晌,两人愣是没半点进展。   洞房花烛,干柴烈火,这都烧不起来?   唐武昭一面心急,一面嫌弃。   心里揣测着卫砚莫不是外强中干,看上去身强力壮,其实他不行?!   宋君辞终于没了耐心,蹙着眉头使唤他道:“你快把我手上的却扇拿开,我手都酸了。”   “哦!”卫砚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慌忙伸手去拿开宋君辞手上的却扇。   结果因为紧张,连腿脚都笨拙了起来,一个没收住就朝着坐在床榻上的宋君辞扑了过去。   “嘶……”   卫砚一下子把宋君辞压倒在床上,宋君辞只觉得腰有些疼。   卫砚连忙弓了弓身子,舍不得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宋君辞的身上。   右手缓缓抬起,握住了宋君辞持着却扇的那只瓷白如玉的手,手指一根根地轻轻覆了上去,将宋君辞的手握在手心。   宋君辞疼得龇牙咧嘴的表情瞬间收敛,气氛已经悄然升温旖旎了起来。   卫砚握着宋君辞的手,将却扇往旁边缓缓移开。   向来笨拙不知轻重的卫砚在这一刻的动作轻柔的像一团云雾,仿佛在对待着一件稀世珍宝,细心不安。   随着卫砚拿开却扇的动作,宋君辞瓷白若雪的面庞与精致雅意的五官也一一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江无虞磨了许久,宋君辞才同意在脸上略施些脂粉,果然上了妆的宋君辞更加耀眼夺目了起来。   卫砚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明艳不可方物的宋君辞,平时便觉得他的阿辞已经生得很好看了,如今一看更是迷人到了极致。   一垂眸一挑眉,甚至连微微抿一下唇角,在卫砚的眼里看来都带着无声的诱惑。   窥见这一切的唐武昭激动不已,可是又只能硬生生地压制住兴奋的想跳脚的冲动。   看不出来啊,卫砚这小子这么坏,一上来就把人给扑倒了!   唐武昭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姿势,争取看得更清楚仔细一些。   卫砚情难自抑,俯下身吻上宋君辞艳若樱桃的唇,从唇角到唇齿,辗转来回,纠缠不休。   宋君辞眉眼含笑,平时卫砚都是四肢发达的榆木疙瘩一个,哪有如此动情沉迷的一刻?   而卫砚此刻的忘情沉醉,都是源于他,宋君辞自然便有些得意洋洋,喜上眉梢。   见宋君辞不光没有回应他,竟然还藏着揶揄的笑意,卫砚当然不满了。   力道轻柔地在宋君辞的嘴唇上咬了一口,惩罚他的不专心,惹得宋君辞不悦地皱眉看他。   然后手臂上抬,让宋君辞将脑袋搁在他的一只胳膊上,另一只手去扯开宋君辞的大红发带,散下他一头如瀑的青丝,宣泄在红地极致的殷红锦被上。   格外惹眼,一时间竟不知是锦被丝滑,还是宋君辞的青丝更为柔顺了。   卫砚爱极了披散着头发的宋君辞躺在他身下的模样,犹如一朵含苞待放,静夜幽香的幽昙。   只为他一人而绽放,只容他一人细细欣赏。   卫砚盯着他望痴了,眼睛不含情欲,而是单纯喜欢到了极点的炽热。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饶是宋君辞这般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也不由得微微红了双颊。   宋君辞不想再被他继续这样瞧着,手心轻覆在了卫砚的眼眸上,卫砚眨了眨眼,惹得宋君辞的手心有些轻微的痒意。   宋君辞仰起雪白优雅的脖颈,勒出精致诱人的线条,主动在卫砚的唇上轻轻蹭了蹭。   卫砚:“!!!”   所有的理智与尊重,在宋君辞柔软的唇瓣亲上他的那一瞬开始土崩瓦解,将他整个人揪入无尽的深渊,甘愿沉沦。   卫砚向来因为对宋君辞的爱意而对他敬爱有加,有求必应,事事都会考虑他的感受,视他如神祗。   温热的手掌心覆在卫砚的眼睛上,像是给了一个像作恶之人戴上了蒙面的黑巾,给他壮了胆。   鼓舞唆使着他,狠狠亵渎这样一个温润清冷如神祗的男人。   卫砚的手缓缓下滑到宋君辞的腰间,解去束缚着他精瘦身子的衣物……   卫澜霆虽然没有像贴门缝和拔窗户的江无虞、唐武昭那么猥琐偷看,但他是内力高深的习武之人。   有些声音,即便是他不刻意去听,也会往他的耳朵里钻。   他先是听到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再然后便是一下不可描述的细微声响。   卫澜霆不由得变了变脸色,见江无虞还偷看看得津津有味,脸色不由得严肃正经了许多。   他先是用一只手掌捂住江无虞的眼睛,可是眼睛捂住了还有两只耳朵,根本捂不过来。   江无虞不高兴地身上拍着不安分扫他兴的卫澜霆,把他的爪子从眼睛挪开。   不光如此,江无虞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卫澜霆一眼,警告他别捣乱,这正看到兴头上呢。   卫澜霆不悦地皱了皱剑眉,他不能让无虞继续偷听偷看下去。   于是他心生一计,拍了拍唐武昭的肩膀。   唐武昭忍着不耐烦,回头看了一眼卫澜霆。   卫澜霆又指了指江无虞的左边,唐武昭狐疑地走过去探头看着。   说时迟那时快,卫澜霆一脚就将唐武昭踹进了房间,同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挟住江无虞往右边撤。   唐武昭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被踹进房间,自然惊动了床上的卫砚和宋君辞。   卫砚扯过一旁的锦被盖在宋君辞雪白泛着莹光的肌肤,然后便带着一脸怒容快步走了出来。   那架势那表情,看着像是要把人给生吞活剥了。   见偷窥暴露,江无虞立马拉着卫澜霆先逃之夭夭了。   只留下一个被卫澜霆踹倒,趴在地毯上起不来的唐武昭,独自承受一切。   卫澜霆见他慌不择路的小模样实在可人得很,便发了善心,搂住他的腰运起轻功藏身在一棵十分古拙粗壮的树上。   站在枝头,正好可以看清那扇门周围发生的事情,以及被他们无情撇下的唐武昭即将面临的惨样。 第110章 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居然偷听墙角?!”   卫砚脸色阴沉得仿佛就要滴出墨来,得亏他现在手里没什么刀剑,不然非得一剑劈了唐武昭才能解气。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只怕唐武昭已经被卫砚凌迟了一遍又一遍。   唐武昭被卫砚这幅样子凶神恶煞要吃人的模样吓得吞咽了下口水,一脸菜色地说道:   “我、我就是来这边看看月亮,怎么,连月亮也是你家的不准我看了?”   唐武昭已经开始没话找话说了,总之就是打死也不能承认他偷窥人家洞房的猥琐行径!   卫砚一脸嫌弃与鄙夷地垂下眸子看着唐武昭,脸上写满了“你编,你继续编”的神情。   “哼,你看月亮把门给看塌了?你这眼神可真是毒辣。”   卫砚冷哼一声,嗤之以鼻,唐武昭这话也就只能骗骗三岁小孩子了。   唐武昭:“……”   无言以对的唐武昭只好悻悻地闭上嘴,可想想又觉得不服气,这卫砚凭什么对他态度如此恶劣?   好歹他也是皇上亲封的骠骑将军,得拿出他的威仪和气势来。   于是唐武昭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天色已晚,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看到。嗯,我先回去歇息了。”   唐武昭想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溜之大吉。   然而他刚跨出门槛一只脚,另一只脚还没有离地呢,卫砚就已经一把提溜住了唐武昭的后衣领。   “想跑?不把话给我说清楚了别想走。”   卫砚往那儿一站便是一座小山,力道之大令唐武昭根本无法挣脱开。   毕竟是他偷窥人家的洞房花烛之夜,唐武昭自觉理亏,就没有在第一时间豪横起来,先礼后兵地来了一句。   “松开,想打架?”   唐武昭这个愣头青不知道在这种关头说这么一句话,他认为只是警告实则更像是在挑衅。   卫砚本就没有平息下去的怒火,“蹭”得一下烧得更旺了。   “对,就是想打架!”卫砚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说罢,卫砚就一把提着唐武昭来到了外面的庭院上。   说是提,不如说是一把扔在了外头的青石砖面上,并不光滑的砖面蹭得唐武昭皮肤火辣辣得疼。   唐武昭也火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要玩真的?好啊,那他奉陪。   唐武昭本身功夫并不弱,只是理亏不愿意动手罢了,可现在卫砚却如此得理不饶人,实在是让他忍无可忍了。   于是一个莽夫,与比自己更莽的莽夫在庭院前交起了手来,两个人打得是不可开交,面红耳赤。   谁也不让谁,谁也不服输。   两人交手互殴,振落了不少落叶纷纷而落。   而那些树叶都是从江无虞和卫澜霆藏身的那棵大树上掉落下来的,大树每每震动一下,江无虞就忍不住提心吊胆一次。   最后,唐武昭还是因为自身实力的问题败下了阵来,被卫砚按在地上锤。   “卫砚,你他娘的打人能不能不打脸?!”   唐武昭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打得,脸都歪了。   原本尚算英毅俊朗的脸庞此刻挂了彩,被卫砚打得一边高一边低,十分滑稽。   唐武昭深知自己的容貌比不过卫澜霆、江无虞、宋君辞,甚至比卫砚都有些许的逊色,因此格外珍惜他的脸。   “谁让你半夜偷听墙角的,活该!打的就是你。”   卫砚心里那个气啊,好端端的洞房花烛夜,就被这倒霉玩意儿给捣蛋破坏了。   越想就越郁闷,越郁闷这捶在唐武昭脸上、身上的拳头就越是密集,一拳比一拳重,直到把唐武昭揍成了一个猪头。   江无虞和卫澜霆就站在树的枝干上,隐藏在偌大茂密的树冠之下,默默将唐武昭挨揍的惨样看在了眼底。   看着唐武昭疼到龇牙咧嘴,然后龇牙咧嘴也会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的模样,江无虞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后怕的神情。   啧啧,可怜的唐武昭,看着就疼,卫砚下手可真是心黑啊。   江无虞从前还没有见过卫砚如此凶悍残暴的一面,如今见了,只在心里默默庆幸着。   刚刚他幸好溜得快,不然就会像厨子按着鱼头任己宰割一样,被卫砚按在地上暴打。   虽说唐武昭被打得鼻青脸肿惨兮兮吧,可是当他仰着脸的时候,江无虞还是忍不住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这哪里是唐武昭啊,分明就是一条胖头鱼!   唐武昭一直在外头疼得哭天嚎地,连周围树上栖息做窝的鸟儿都被他给吓跑了,自然也惊动了里头的宋君辞。   宋君辞穿戴好身上的衣服,走了出来,神色淡然地说道:“行了,你俩别打了。”   只有他微微蹙着的眉头,彰示着主人此刻的心情并不舒畅。   唐武昭委屈地哭嚎:“什么我俩,分明就是他在一个劲地打我,我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   卫砚被他这么一顿涕泗横流的哭诉,也慢慢地收了手,不打了,乖巧地起身站了起来。   不过卫砚不是觉得自己对唐武昭过分了才收手的,而是因为媳妇过来了。   不能当着媳妇的面打人,生怕吓到自己艳如桃花的媳妇。   宋君辞一脸嫌弃地瞥了一眼快要哭出来的唐武昭,勾唇笑道:   “你碰不到他的一根手指头,那是你无能。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是你技不如人。”   卫砚一听媳妇在帮自己说话,立刻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   笑声爽朗地附和道:“嗯,阿辞说得对。”   唐武昭:“……”   唐武昭努了努嘴,表示自己不光脸疼、身上疼,还有些许的扎心受伤。   这对新婚夫夫,是觉得他活得太舒坦了,特意来他面上唱双簧想把他给气死的吗?   唐武昭彻底郁闷了。   打不过卫砚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在卫砚的拳打脚踢之下,听着卫砚新婚妻子的言语嘲讽,忍受着他们夫夫二人带给他的双重伤害与打击?!   最后这出闹剧还是以宋君辞夸了几句卫砚之后,把卫砚夸得飘飘欲仙而结束了。   有宋君辞站在旁边看着,卫砚自然注意力再难集中在地上那个已经被他打成猪头一样的偷窥狂唐武昭身上。   阿辞又香又软又甜,光是看上一眼便是赏心悦目的,摸一摸抱一抱更是销魂蚀骨的滋味,让他欲罢不能……   今日是他与阿辞的洞房花烛之夜,可不能让唐武昭这混蛋玩意儿耽误太久的时间。   于是卫砚终于放过了唐武昭,一脚把唐武昭提溜起来,从月洞门踢了出去。   只听“咚”得一声,唐武昭摔在了地上。   然后便听到唐武昭一边捂着被踹的屁股,一边“呜呜啊啊”地叫唤了起来,似乎卫砚踢得这一脚也不轻。   把惹人厌烦的唐武昭赶走之后,卫砚先是对宋君辞露出了一个憨厚接近于傻笨的笑容。   然后走到被卫澜霆借用唐武昭的屁股借力打力踹塌的门边,扶起门捣鼓了许久,终于勉强把门给修好了。   修好门,化身粘人精的卫砚便开始勾搭上自家媳妇宋君辞的纤腰和削肩,举止亲密。   卫砚甚至还无师自通,情不自禁地把头靠在宋君辞的脖颈处,嗅着他清幽如兰的体香以及沐浴更衣时的花露芳香。   两种好闻的香味混合交杂在一起,香味更显深沉馥郁。   没多久,卫砚就已经经受不住上钩了,他一把将宋君辞拦腰抱起,手臂托住他的膝窝,火急火燎地把人抱回房间,直奔床榻。   宋君辞懒洋洋地窝在卫砚的怀里,神情有些许的魅惑之感。   看着卫砚如此猴急的模样,宋君辞的嘴角不由得往上扬了扬。   调皮不安分的手指攥住卫砚胸前的一缕墨发,一圈圈缠在指尖化为绕指柔。   宋君辞微微昂起头,露出纤细的脖颈与皓白的锁骨,水光潋滟的狐狸眼与红润饱满的唇瓣……   每一处,都具备着令卫砚丧失自制力的媚骨天成。   卫砚瞧在眼里,只觉得口干舌燥得利害。   此时,宋君辞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你方才碰过别的男人了,还想碰我?”   卫砚:“!!!”   原本有些意乱情迷的卫砚一听宋君辞突然冒出的这么一句话,睁大了眼睛愣了愣。   宋君辞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嘴角的笑意不知不觉发生了转变,带着一股冷意。   “听说你今日和唐武昭在前厅相谈甚欢?有出息了啊,卫砚。”   最后宋君辞咬牙切齿,连名带姓地喊卫砚名讳的时候卫砚只觉得周身的血液瞬间都倒流了起来。   卫砚:“???”   卫砚心里纳闷极了,为什么他在阿辞的话里不光听出了一丝冷意,还听出了几分醋味?   “没有,只是随口聊了几句罢了,你相信我,我真的跟他没什么。有你,我怎么还会多看别人一眼?”   虽然卫砚不知道媳妇为啥突然打翻了醋坛子,但是求生的本能告诉他此时别管三七二十一,肉麻地表白就对了。   “虚伪。”宋君辞颇为傲娇地别过脸去,冷哼了一声。   “是真的,阿辞你相信我!”卫砚有些狗急想挠墙了。 第111章 你想红杏出墙?   “是吗?可是我怎么听卫澜霆说,你在前厅与那唐武昭相谈甚欢?”   宋君辞其实心里并没有真的吃醋,只是看着卫砚这傻大个着急无措的模样,怪可爱的,便存了心思故意逗一逗他。   卫砚哪管那么多,下意识的就想开口解释,可话到了嘴边才发现那人是自家的太子爷。   “那是太子爷……胡说八道。”   最后,卫砚还是在太子爷和媳妇之间并没有多作思考就选择了后者。   反正也快不在太子爷身边干了,还是媳妇比较重要。   从前卫砚对卫澜霆那恭敬样,宋君辞可是切切实实看在眼里的,甚至曾经还有些许的嫉妒他对卫澜霆处处的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如今他竟然肯然为了自己对前主子不再如往常恭敬,宋君辞不由得舒展了眉宇,勾起嘴角轻轻笑了起来。   “嗯,他是胡说八道,回头我就骂他去。”   宋君辞低低地笑着,笑声中加含了揶揄与调笑,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卫砚。   果不其然,一听宋君辞要去告诉卫澜霆,卫砚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许的呆滞。   “别,阿辞,你忍心看着我被太子爷狂揍吗?别看太子爷平时不怎么动武,他动起武来那可是要人命的,是非要见血的!”   卫砚想起曾经几次卫澜霆当着他的面杀人,那兵不血刃、见血封喉的功力,想想就是一阵一阵的心悸后怕。   于是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了宋君辞的胳膊,模样还别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意味。   宋君辞:“……”   宋君辞瞧在眼里,不由得有些嫌弃地抽了抽嘴角,又像是无奈的宠溺。   “没事,我会让无虞帮你拉住他的。”   宋君辞故意站着说话不腰疼起来,眸底的笑意渐渐深郁,摆明了就是想看卫砚手足无措的可怜样。   卫砚也看出来了,索性一把撒开宋君辞的胳膊,颇有些赌气地问他。   “阿辞,你也不想咱们刚刚新婚燕尔,你就要一个人守寡吧?”   宋君辞此时正好整以暇地剥着喜床上散落的桂圆,正打算把桂圆肉抛进嘴里呢。   一听卫砚这委屈之中又带着满满控诉的话语,没忍住大笑了起来。   桂圆肉不光没接到嘴里,还滚到了一旁的大红色百子被上。   宋君辞惋惜地看了一眼孤零零滚落在百子被上的桂圆肉,然后抬眸,颇为哀怨地瞪着卫砚。   “你觉得我像是那种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甘愿忍受寂寞,为你守寡,最好再立个贞节牌坊的那种人吗?”   宋君辞心里有些不满,便像赌气的女儿家一般说着卫砚并不爱听的话。   也许是他眉眼间的神色太认真,又或者是卫砚太过在乎这个貌美如花又傲娇气人的小娇妻了。   一听宋君辞这话,卫砚气得也不管那么多了,一把将宋君辞扑倒在了床上,欺身而上。   卫砚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什么好指责他的话来。   “你想红杏出墙?”只好红着眼眶凶巴巴地问宋君辞:“你敢!”   宋君辞满眼都写满了笑意,卫砚这个傻大个认真起来还真是惹人怜爱啊,可爱得不得了,让他忍不住想要欺负他。   这个曾经冷如钢铁般刚毅的男人,红着眼眶的模样竟然也会是如此的动人靡丽。   宋君辞不由得微微仰起腰身,主动抬起唇瓣,在卫砚的嘴角若有若无地蹭了蹭。   狭长的狐狸眼微微向上挑着,像美人的玉手微弯掀开珠帘款款走出的弧度,无声中透着一股子媚不可言。   “红杏出墙?这是什么鬼词语,不过人间弱水三千,估摸着我自己也不是一个只取一瓢的人,唔……”   宋君辞一面在卫砚的眼前晃着,一面竟然还故意说这种存心激他的话,卫砚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为了惩罚这个洞房花烛之夜就想着红杏出墙的小娇妻小施惩戒。   卫砚不再任由他那张水润潋滟的朱唇继续喋喋不休下去,俯身低下头吻住了宋君辞如云朵般温柔轻软的唇。   将宋君辞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气他的话悉数吞没,只化为了一阵阵惹人遐想连篇的呜咽声。   情动之时,欲\望便像是天干物燥中的一星点火苗,遇上了卷面而来的春风,燎起连绵起伏的火舌,将两人吞没、包裹,直至沉迷……   也记不清是谁先解开了谁的腰带,是谁先扒了对方的衣裳。   总之等宋君辞和卫砚再恢复神智,清醒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是坦诚相见了。   嗯,既然衣服脱都脱了,那就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吧。   ……   次日,卫澜霆整顿大军启程返回离朝,被打肿成了熊猫眼的唐武昭破天荒的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个帷帽戴在了头上。   众将士们担心不已,纷纷找机会问唐武昭。   将领甲:“唐将军,您怎么突然带起帷帽来了啊?之前您不是从来不戴这些娘们几几的东西的吗?”   唐武昭:“闭嘴,再问劳资抽死你!”   忽然一阵风吹过,卷起半面白纱,露出了唐武昭鼻青脸肿的容颜。   将领乙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蹦蹦得老高:“我去,唐将军你这脸上怎么搞得!捅了马蜂窝?”   唐武昭不耐烦地瞪了那人一眼:“废你丫的什么话,找抽是不是?!见鬼了吗,你叫这么大?”   将领丙:“不是啊唐将军,你这脸上的伤看着怪吓人的,比见鬼还可怕……”   唐武昭:“!!!”   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怨气与怒火的唐武昭在这一刻彻底崩溃、爆发。   “我去你奶\奶个腿!就你俩眼睛好使是不是?怎么就你们几个长舌妇嘴这么碎,话这么多呢,信不信我把你们的舌头全剁下来下酒?!”   忍无可忍的唐武昭抬腿给了这些多嘴讨人嫌的将领们一人一脚,狠狠地踹上去,一脚不够解气还想来第二脚。   卫澜霆和江无虞见了也是忍不住地憋笑,尤其是笑点比较低的江无虞,憋笑憋得连肩膀都在微微耸动。   此时,卫砚正领着宋君辞走了出来,二人向卫澜霆与江无虞辞行。   宋君辞和卫砚刚刚经历过缱绻旖旎的洞房花烛,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该说的早已说过,卫砚与卫澜霆相顾无言。   但卫澜霆还是走到卫砚身边,抬起手掌轻轻拍了拍卫砚的肩膀。   “日后没有孤替你遮风挡雨,多多珍重。想回来了,孤随时敞开大门欢迎你。”   终归是多年的生死之交,两人一路相互扶持走到现在,感情自然非一般的主仆可比。   卫砚的神情瞬间就沉寂肃穆了起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拱手抱拳,语声朗朗。   “爷和江公子也要好好保重,尽管卫砚不在爷的身边了,但若来日有需要我卫砚,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必定会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   卫砚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眼中是不舍,也是愧疚。   若不是阿辞突然来到他的生命之中,也许他终其一生都会为了太子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也曾经做了要陪伴在太子爷身边,直到终老的打算。   可是计划总归赶不上变化,他这一眼就能望到底,枯燥乏味的一生,竟然突然出现了像宋君辞这般生动有趣的人儿。   卫澜霆是卫砚这一生追随的信仰,而宋君辞便是他波澜不惊的生命中那抹不同寻常、前所未有的光明。   为了这抹光明,他愿意做一切事情,只是唯独觉得有些愧对于自己的信仰。   “行了,说得如此慷慨激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和令夫人去游山玩水做一对惹人羡慕的神仙眷侣,而是赶赴断头台了似的。”   卫澜霆有些不耐烦地拂了拂手,一副听不得卫砚说这种正经到惹人伤感的模样。   “令夫人”,“赶赴断头台”?   宋君辞:“???”   临了临了,卫澜霆这个混蛋居然还要说这些混账话来激他?   宋君辞立马撸起袖子露出雪白的皓腕,打算当着数万离朝将士的面跟卫澜霆看上一架。   他早就看这个死太子不爽了,说话还阴阳怪气的。   要不是技不如人打不过卫澜霆,宋君辞早就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弄死卫澜霆了。   卫砚颇为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家骄横的小娇妻,现在知道宋君辞没那个胆量真的跟卫澜霆动手,也不再阻拦他了。   只是面带愧意地向卫澜霆稍稍点头,颔首示意一番,仿佛是在用眼神说着在下管教内人无方,多多包涵。   卫砚没有像以前那样冲上来抱住他、阻止他,这令宋君辞有些始料未及,而且有些下不来台。   得,老子今天放卫澜霆一马。   宋君辞悻悻地收回手,把袖子捋好,气鼓鼓地走到卫砚的身边,模样瞧着竟然还有几分乖巧可爱。   二人辞别之后,便率先离开了。   紧接着,卫澜霆也与江无虞启程回了离朝。   回离朝的这一路上,离朝百姓都对卫澜霆欢呼跪拜,这是打了胜仗为国争光的太子殿下啊!   唐武昭得意洋洋地骑着高头大马,如今他已经归顺为太子殿下的人了,只觉得与有荣焉。   可卫澜霆和江无虞的脸上半点喜色也无。 第112章 一意孤行的喜欢   这世间什么最难得?人心。   什么最廉价?依旧是人心。   百姓顺服,民心所向,对皇帝来说是一件做梦都会笑醒的大喜事,可是对太子来说就不一定了。   有时候,甚至还会变成招致皇帝猜疑忌惮的导火索。   平时或许不觉得有什么,相安无事,可是一旦用手轻轻的按上去就会觉得隐隐作痛,是一根嵌在肉里的肉中刺。   插在皇帝和所有希望太子失势倒台之人的心上,搅弄着他们的心潮,难以拔除。   卫澜霆神色寡淡不苟言笑,是因为觉得这里头有些许的蹊跷。   即便是他打了胜仗,可清江国根本没有将离朝的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地,换句话说,清江国根本没有触及离朝百姓的切身利益。   没道理,百姓们会对他如此感恩戴德,磕头跪拜。   江无虞也微微蹙着眉眼,清冷潋滟的双眸不动声色地望着人群,神情若有所思。   江无虞不高兴,同样也是因为他觉得这些百姓“演”得有些过了,仿佛卫澜霆是一个救他们脱离苦海的大英雄。   可是,离朝和清江国明显是离朝占据绝对的强势地位,说是教训不听话的清江也不为过。   那么,离朝的百姓们何以反应如此殷切?   卫澜霆与江无虞在熙熙攘攘的嘈杂声中彼此相望,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心照不宣。   这背后,必定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经过连日的奔波,卫澜霆一行浩浩荡荡终于抵达了离朝帝都。   离渊帝率领文武百官,亲自来到城门口迎接卫澜霆凯旋归来。   城门口有重兵把守,将前来观看的百姓围堵在外侧,赌得水泄不通。   皇帝的宝盖华冕随风飘扬,醒目的明黄色隔着大老远就能看见。   江无虞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下压了压,侧眸一看卫澜霆也轻轻蹙着眉头,显然是对离渊帝如此兴师动众的迎接感到不满。   卫澜霆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轻蔑地勾了勾嘴角,眼中满是凉薄之色,甚至还悦动着些许嗜血的阴戾。   哼,这是想要将他捧杀了?   卫澜霆身披银白铠甲,雪白的战袍不染纤尘,宛如一尊从天而降的神祗,杀伐随心,容颜冷冽。   离渊帝如此兴师动众,又是文武百官又是满城百姓,当着他们的面,卫澜霆却不能再像往常一样对离渊帝那般傲慢疏离。   否则,眨眼之间便会有人指着卫澜霆的脊梁骨,在背后说他打了胜仗立了战功便开始居功自傲、目中无人了起来。   卫澜霆眉眼低垂,敛下寒眸中所有复杂的情绪,只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似夜色般深沉浓郁。   “儿臣拜见父皇。”   卫澜霆拱手握拳,朝着离渊帝弯了弯精壮的腰身,这已是他碍于众人悠悠之口,勉为其难才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想让他向离渊帝行跪拜大礼?等离渊帝驾鹤西去的那一日,或许卫澜霆会稍稍考虑一下。   随着卫澜霆的行礼,江无虞和唐武昭也纷纷下跪行礼,“参见皇上!”   接着,便是数万离朝大军将士如音浪一般此起彼伏的山呼万岁,那架势那动静,简直是振聋发聩。   离渊帝和蔼可亲地笑着,笑得合不拢嘴。   “吾儿出息,不费多少心力便拿下了清江。国小并不可怕、可怜,只是国小胆大便是在自取灭亡了。”   前面的话还像那么一回事,一位仁慈的夫君在与久别归来的儿子寒暄几句。   可是慢慢的听到最后,就开始不对味了起来。   尤其离渊帝说的时候眼神还若有若无地往江无虞的身上瞟了几眼,针对之意有多明显,在场的人都是心知肚明。   卫澜霆眉眼间的褶皱加深了几分,离渊帝大庭广众之下欺辱江无虞,比斥责他还要让他难以忍受。   站在离渊帝身侧的容熙依旧是一身洁白胜雪的白衣,温润尔雅地立在一旁,眉眼温柔,身姿如玉。   明知卫澜霆不喜欢自己,可离渊帝和容清越依然一个劲推着、逼着他去倒贴卫澜霆。   容熙心里很是不愿,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能顺着容清越和离渊帝的意思去做。   容熙缓缓抬眸望向卫澜霆,俊秀的眉眼如一寸寸的锦缎月光,柔情似水,还带着一股子令人喟然舒爽的清凉。   “许久未见,殿下尚安?”   “孤这不是已经站在这儿了吗?如你所见,尚可。”   卫澜霆的嘴角不动声色地抿成了一条直线,强压下心头的不耐烦。   不管容熙说什么,在卫澜霆的眼里他就是在没话找话,以至于卫澜霆甚至连一个正眼都不愿意给他。   容熙心里也窝着一团火,他也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只是当着离渊帝的面总归要做出几分与卫澜霆亲厚的假象。   可是即便是做做样子,卫澜霆似乎也是毫不配合。   那些文武百官哪个不是摸爬滚打,经历过宦海沉浮的人精,惯会看人脸色下碟。   见卫澜霆不愿意理会容熙,容熙还巴巴地上赶着与他说话。   啧啧,真是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   官员们看向容熙的眼神也渐渐的变了味道,有奚落,有嘲讽,有鄙夷,唯独没有同情。   承受着众人这些质疑不屑的目光,容熙的脸有些挂不住。   一旁的宴清本来也只是过来打算安安稳稳当一根人肉立柱,凑个人数撑撑场面来的,压根就没有打算要出什么风头。   可见容熙“唰”得白了脸色,宴清就有些坐不住了,望向容熙的眼神中流露着怜惜与心疼。   他见不得容熙受委屈的可怜模样,看一眼便会止不住的心疼。   于是宴清便赶忙开了口,好让众人将注意力从容熙的身上移开。   “太子殿下,你可算是回来了。算算时日,我们也有好几个月未曾见过了,今日再见殿下英气威武更胜从前呐!”   宴清大大咧咧地跑到卫澜霆的跟前,一面脸上堆满着笑意,一面对着卫澜霆说道。   见说这话之人是宴清,卫澜霆才不至于露出嫌弃鄙夷的眼神。   只是目光沉静地望着宴清,与他对视着。   明明卫澜霆的眼神漆黑一片,什么恐怖的阴翳都没有。   可是对着他这样冰凉如井水,一寸一寸把人浸得心惊胆战的目光,宴清总觉得自己脸上的笑维持不下去了。   别人或许以为宴清是个没什么头脑的二傻子,往好听了说是大大咧咧,说难听了其实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若说那些官员们觉得容熙是在用自己的热脸帖卫澜霆的冷屁股,那他们眼中的宴清简直就是卑微如狗。   卫澜霆却心知肚明,宴清是为了替容熙解围才刻意上前搭话的。   这个傻子,只怕是要被容熙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卫澜霆看向宴清的眼神在光影照耀下显地有些晦暗不明,甚至还包含着恨铁不成钢与同情。   被容熙这样的人给缠上,不吸干你最后一滴血他怕是不会舍得放弃的。   此时人多眼杂,卫澜霆欲言又止,打算私下里再特意寻一个时间和机会细细地与宴清说道说道。   离渊帝说要举行宫宴,为卫澜霆、唐武昭等人的出生入死庆祝。   卫澜霆不愿与他虚与委蛇,再三推辞。   “能够打赢这场仗,唐武昭等将领功不可没,而我们的士兵才是最大的功臣。   儿臣以为,犒劳三军,厚待死伤将士的亲属才是首要大事。数月征战,儿臣疲惫不堪,想先回府歇息了。”   说完,卫澜霆也不待离渊帝多做挽留,带着江无虞转身便离开了。   这主人公离了场,离渊帝和文武百官也就没有必要再在烈日炎炎下演戏了。   离渊帝金口玉言,亲自承诺要犒赏三军、厚待死伤将士的亲属等等让将士们对他感恩戴德的一系列口谕。   之后,离渊帝便在重兵的把守护卫下回了宫,又是仪仗成群,浩浩汤汤。   卫澜霆不喜欢他这个父皇的另一个原因,便是离渊帝为人喜好奢华,惯会劳民伤财、兴师动众。   皇帝一走,文武百官自然也四散而去。   所有人都走了,可容熙还是一脸默然地呆立在原地,神情若有所思,像是委屈又像是嫉恨。   容熙不走,宴清自然也不想走,一直默默待在容熙的身边陪着他。   见容熙静默着一言不发,宴清知道骄傲如他,是真的心里难受,觉得颜面扫地,难堪极了。   宴清关切地望了他一眼,笑嘻嘻地安慰着他。   “太子殿下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冷心热。   曾经我也是将殿下视作我的神明,天天都想赖在东宫与太子殿下朝夕相处,只求能让殿下多看我几眼。   我热脸贴太子冷屁股的次数可比你多得多,没什么的。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说到最后,宴清不由得有些红着眼眶。   也许容熙是真的很喜欢太子殿下,就像他曾经那么狂热的喜欢殿下一样难以自持。   别人怎么劝、怎么拉都无济于事,真心喜欢迷恋一个人的时候,往往是一意孤行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   给宝贝们的一封情书   亲爱的宝贝们,因为渣喵工作的原因,真的每天带团精力有限,晚上码字的时候都忍不住要阖起来,又困又累。   所以我可能会放慢更新速度,不会日更,但是渣喵承诺:绝不弃坑,可能两三天更新一章这个亚子~   求谅解,感谢厚爱,等我回来   挣钱包养你们给你们发粉包hhh   接下来是重中之重啦,我断更了不会不管大家,安利一本免费古耽爽甜文,作者是我亲妹妹~这是她在书耽第四本啦,坑品有保障!   《[重生]太子的娇软忠犬不见了》by盐巴放碗里   【霸道占有欲极强太子攻×身娇体软装傻充愣作精受】   【正经文案】   世人皆知,太子十二岁那年,于奴隶市场牵了条狗回去。   那狗长得极为水灵,乖巧听话。   然太子登基称帝那日。   没了链子束缚的楼殇,拿着初见那年韩凛珏赠与的短匕,一举刺入他的胸口。   “殿下缚奴十年,奴报以黄泉,如何?”   温热的血液在龙袍上开出一朵艳丽的花,韩凛珏眸光流转,抬手替他擦净脸颊。   “准了。”   楼殇望着他,神情茫然,一如初见之时。   【胡诌文案】   楼殇装了十年的小忠犬,好不容易一刀捅了太子报了仇,却一夜重生回十年前。   十年苦心谋划沦为一团泡沫?!   楼殇表示:他有些心肌梗塞。   十年太久了,上一世杀了韩凛珏,就当是报了仇吧,重活一世,他不想装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上一世他是被牵回宫的,这一世,韩凛珏一言不发就将他扛回宫了。   奈何他身娇体软,无从抵抗——嘤~   1V1双洁甜文   前期受抱大腿虐渣升级,后期霸道太子偏执追夫,爽爽爽入坑有保障!   (去了记得收藏鸭,吐吐槽,免得她嫌我没读者呜呜呜) 第113章 谁要你陪了?   容熙缓缓抬起眸,神情微冷如月,眉宇之间还带着一股子阴柔。   “他究竟是面冷还是心冷,与我有何干系?”   容熙的嗓音分外轻柔,可眼神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戾气与厌恶。   宴清:“???”   容熙不是喜欢太子殿下的吗?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神情?   宴清疑惑地皱起眉头,嘴唇微微张合,打算问容熙心中的疑虑之处。   然而容熙已经不等他开口就利落地扭头转身走了,三两步便把宴清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哎,你等等我啊!”宴清皱了皱眉,连忙一路小跑地追了上去。   容熙心情不好堵着一口气,闷声走得飞快,宴清赶上容熙时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起初,容熙见到宴清跟着他,只是心烦地皱了皱眉。   后来发现宴清像跟屁虫一样一直跟着他,终于停住脚步。   扭头,没好气地望着宴清问道:“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烦死了。”   宴清悻悻地立在原地,眼神闪烁不敢与容熙对视,只是心虚地回答:“你心情不好,我跟在你后面陪陪你。”   “谁要你陪了?”容熙闻言只是付与一声冷笑,“若你像卫澜霆一样是太子,身份贵重,或许我还稀罕你的陪伴。”   宴清:“……”   宴清眼眸中的亮光一寸一寸的暗淡了下去,随即弯起唇角努力地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嗯,那就先这样,忽然想起我府中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宴清的嗓音带着细微的颤栗,乍一听不觉得,细听之下竟然还带着隐约的哽咽。   话音刚落,宴清便急急忙忙地转身走了,生怕再从容熙的嘴里听到什么他不愿意听的话,落荒而逃。   没有听容熙说完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这还是宴清头一回这样。   容熙冷眼望着宴清略显狼狈的背影,眼神微微松动的闪了闪,可最后还是归于坚定。   他与宴清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索性今日便跟他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   卫澜霆与江无虞回到东宫,东宫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似乎又都不一样了。   再没有卫砚忙前忙后,为他们打点操持一切。   而接替卫砚位子的,正是卫砚曾举荐的那位名叫栩摘星的年轻人。   这还是江无虞第一次见到栩摘星。   栩摘星穿了一身月白色锦袍,锦袍上别无点缀纹饰,整个人衬得分外干净清爽,有如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唯有衣襟处以银丝双面暗绣着北斗七星的样式,画龙点睛之笔,不至于让他这身衣裳看上去单调无味。   “太子爷、江公子。”栩摘星朝着卫澜霆和江无虞二人微微颔首,拱手行礼。   眉眼低垂的样子,寡淡而疏离,仿佛这世间每一朵鲜花、每一抹云彩,每一种事物都不足以令他脸上出现任何的波澜。   卫澜霆从前也认识这个栩摘星,如果提拔了他接替卫砚的位子,今日还是重新打量了他一眼。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一身打扮下栩摘星倒还挺像个处事不惊的东宫詹事。   然而卫澜霆分明还记得曾经的栩摘星常常穿着黑衣。   因为除了黑衣,别的颜色的衣裳都容易被血沾污,只有黑衣能够隐藏血迹,不至于看上去触目惊心。   在卫澜霆的印象中,栩摘星,暗卫营最出类拔萃的暗卫,年轻果敢,招式狠辣,只是性子委实寡淡了些。   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不知世故,不懂变通。   此次回东宫,虽然不再是卫砚打点一切,倒也井井有序,没出什么乱子。   卫澜霆抬眸望了栩摘星一眼,伸手拍了拍栩摘星的肩膀,以示勉励。   栩摘星只是微微诧异地愣了一下,随即便将脑袋低得更低了些,姿态不卑不亢。   “这便是卫砚举荐的那个栩摘星?”栩摘星退下后,江无虞皱着眉头问道。   “正是。”卫澜霆点头,又见江无虞皱着眉头便问他:“怎么了?”   “看上去年纪好轻,像个初出茅庐的孩子。”   江无虞微微昂起头回想着,微微笑着说道,言语之间似乎还带了一抹艳羡。   “你可别被他的模样给蒙骗了。他看着稚嫩,可却是用身经百战来形容都不为过。”   卫澜霆嗤笑一声,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起伏情绪,只是音色寡淡地说道:“他可是暗卫营最出色的杀手。”   “真的吗?我见他眉目清冷了些,但脸上却丝毫看不出一丁点的杀意戾气。”   江无虞微微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   “今日他着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可是从前他身上的黑衣从未干透过,打湿黑衣的不是汗水而是鲜血。”   卫澜霆微微勾起嘴角,眼中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不难看出,虽然卫澜霆对这个栩摘星没有像对卫砚那般的亲厚,但对栩摘星此人的能力还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江无虞眯了眯眼睛,作冥思苦想状。   似乎是在想象方才见到的那个冷若冰霜的男孩子杀人不见血时会是什么模样。   江无虞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还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像一个很干净很冷漠的男孩子,我真的想不出他血染黑衣的样子。”   “好了,别说他了。”卫澜霆皱了皱眉,有些不大高兴的模样,故意伸手去揽江无虞的腰身。   “孤不喜欢你总是想着别的男子,尤其还是当着孤的面。”   卫澜霆嘟囔了几句,颇有些吃醋的意味。   一看到卫澜霆吃醋的小模样,江无虞竟然觉得莫名的可爱,便存了故意逗他的心思。   “好,那我就不在你面前说,私底下总可以了吧?”江无虞弯着眉眼,含着揶揄的笑意说道。   “你敢。”   卫澜霆的手臂遒劲有力,猛地将江无虞的楚腰勒紧,还恶狠狠地用言语威逼。   江无虞眼角的笑意更深了,翘着嘴角调笑道:“原来太子殿下是位食醋高手,连人家小孩子的醋也吃,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   “嗯?”卫澜霆剑眉一拧,眼中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疑惑之色,但更多的是没有如他意的不满。   他一手攫取住江无虞光滑的下颚,颇为咬牙切齿地开口:   “无虞这是嫌弃孤年纪大了?是孤不能身体力行地满足你吗?才让你有了如此不乖的想法。”   江无虞:“???”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卫澜霆脑子里装的都是些啥玩意?竟然能从一句年纪大联想到这些。 第114章 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无虞努了努嘴,他发现跟卫澜霆这个人说道理是说不通的,索性就不跟他瞎掰扯了。   卫澜霆许久未回东宫,此番回来要打点的事务自然多不胜数。   江无虞也十分识趣地没有打扰他,打算自行回他的心洲安置休息。   结果一只脚刚刚迈出高高的门槛,宫里的圣旨便传过来了。   江无虞和卫澜霆相视一眼,皆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宣旨的太监是离渊帝身边的人,看着卫澜霆和江无虞没有一个人下跪行礼,却也不恼,像是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般。   只是捏着嗓子福了福身子,喊道:“太子殿下,皇上有旨。”   卫澜霆神情清冷,脸上连一丝波澜也无,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传旨太监不得劲地撇了撇嘴,平日里他去哪家传旨不是被捧得高高在上的?   也就只有这位太子殿下,不把皇上的旨意当回事。   太监也不自讨没趣,太子殿下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更何况他?   于是便清了清嗓子,双手展开那封明黄黄金线绣着二龙戏珠的圣旨,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太子仁德英勇,力压清江,封狼居胥,为大离开疆扩土,劳苦功高。然太子年岁相宜,当有良人襄助扶持。特为太子赐婚覃国公主覃鸢,择日完婚,钦此!”   卫澜霆:“!!!”   江无虞:“???”   江无虞整个人都懵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了卫澜霆一眼。   他不明白离渊帝为何突然为卫澜霆赐婚,赐婚对象竟然还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什么覃国公主?   卫澜霆则是先惊后怒,薄如刀削的唇瓣紧紧地往下压了压,这已说明他此刻很不高兴了。   传旨太监见他久久没有反应,不由得有些不耐烦。   但脸上还是挂着一副谄媚的微笑,开口提醒道:“太子殿下,接旨吧。”   “滚。”   卫澜霆不耐地掀了掀眼皮,神情冷漠地瞥了那传旨太监一眼,然后从喉间冷冰冰地滚出一个字音来。   他的目光,冷得好似数九寒天里屋檐下结起来的冰棱子,光是让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想打寒颤。   “太子殿下,这可是圣旨!您只有接了旨,奴才方能告退。”   传旨太监又惊又惧,可是转念一想这事本来就是太子对他无礼,便又生出了一股怒意。   他平日里给别的皇亲权贵传旨,也不曾受过如此冷待的,谁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给他塞赏银的?   偏偏就这位太子殿下,不识抬举。   “哦?既然你不愿主动告退,那孤不介意送你一程。”   卫澜霆听了太监表面恭敬实则装腔作势的话,轻蔑地挑了挑眉峰,嘴角微微翘了翘。   随着卫澜霆的话音一落,身披月白衣裳的栩摘星便如鬼魅一般的出现,神色冷峻,犹如一抹倾泻而入的冷白月光。   “请吧。”栩摘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还算是比较客气。   只是卫澜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不必跟他客气,胆敢威胁孤,也要先掂掂自己的分量。”   栩摘星微微颔首,顿时眉眼都肃穆了起来。   也不再跟那太监废话直接抬手便是一掌将太监拍飞了出去,从台阶上一路滚到青石地板上才停下。   “哎呦!”   传旨太监疼得龇牙咧嘴,一旁随着他来的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赶忙想去扶他,却被他负气的一把甩开。   “走!”   传旨太监不敢当着卫澜霆的面发作些什么,只好咬着后槽牙喊了一声,然后一瘸一拐以十分滑稽的姿势气呼呼地走了。   “只怕他回去,少不了要在离渊帝面前嚼舌根了。”   江无虞幽幽地望了一眼传旨太监一行人敢怒不敢言的背影,轻叹了一声。   卫澜霆却丝毫不以为意,不悦地皱眉问着他:“你还有心思操心这些,你没听到那圣旨上要为我赐婚吗?”   江无虞微微愣了一瞬,似乎是在品味着卫澜霆的反应。   怎么感觉气急败坏的人反而是我们的太子殿下呢?   而且卫澜霆居然气急败坏到连自称都自己说是“我”而不是“孤”了。   得到这一认知的江无虞忍不住勾唇莞尔一笑,“所以殿下不是惘顾君威,而是不愿意接受赐婚?”   卫澜霆简直肝都被眼前这没良心的人儿给气疼了,就差没戳着江无虞的心窝问他有没有心了。   “你希望我同意这破劳什子的赐婚?”   卫澜霆气得腮帮子都微微鼓了起来,拂袖背过身去,不再看江无虞一眼。   得,怎么感觉太子殿下才是个幼稚鬼呢?   “自然不是了!”   江无虞见卫澜霆生起了闷气,立马巴巴地哄着,还狗腿地伸手去扒拉卫澜霆宽大的衣袖。   卫澜霆的衣裳一律是江南织造府进贡上来的云锦丝绸,柔顺光亮,滑得江无虞险些抓不住。   “哼。”   卫澜霆不高兴地冷哼一声,还刻意使了点小力把自己的衣袖从江无虞白嫩的柔荑中抽了出来。   江无虞见自己抓了个空,气得白了他一眼,横眉怒目,语气颇为不善地问他:“卫澜霆,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就是要这个样子。”   哪知江无虞对卫澜霆凶了一些后,卫澜霆竟露出了欣慰的浅笑。   “你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江无虞是又气又想笑,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卫澜霆也不生气,只是缓缓抬眸望向江无虞,眼底漆黑一片,漆黑的尽头似乎又能生出细碎的星光波澜。   “孤只是生气,生气你竟然听完圣旨之后居然毫无反应。”   “……”江无虞眼神微微闪烁,丝毫是在想着该如何回答。   然而还不待他开口,卫澜霆的话音又轻轻响了起来,如同暗夜里一株饱受霜雪的幽昙,一呼一吸间都裹挟着若有若无的寒意。   “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害怕,孤害怕你一点也不在意孤,连孤娶谁也无所谓。”   此时卫澜霆话中的寒意不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冷漠,而是小心翼翼的高寒,带着几分他少有的委屈。 第115章 做孤爱做的事   江无虞微微眯了眯眸子,葱白般光洁的指尖似是有些头疼地抵了抵自己的脑门,忍俊不禁地开口问道:   “我究竟是有多不在乎殿下,才会使殿下需要一再确认我的心意?还是说,殿下是对自己的魅力没有半点信心呢?”   江无虞的指尖从额间轻抚而过,不自觉带了丝倦懒的媚意。   卫澜霆薄唇微弯,勾起一抹略显自嘲的笑容,苦中带甜。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而后卫澜霆便如风过长林般,云淡风轻地吐出一句话。   “智者不入爱河,古人诚不欺我。”   可是听在江无虞的耳中每一个字又是那般的重若千斤,分量十足。   江无虞立刻也收敛了脸上那些不正经的调笑,身子稍稍前倾。   “殿下在无虞心中可一直是智勇双全的象征。”语音中带着微不可查的讨好意味,似是安慰。   这个太子殿下,有时候心思脆弱敏感得不行,实在是令他一个头两个大。   “你这没良心的。”卫澜霆头疼得瞥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一把将人儿揽进怀里。   “这婚是皇上强加给殿下的,又不是殿下去御前求来的。无虞心中明镜似的,知道殿下心里的人是我,又何必去吃那些没必要的干醋?令殿下徒增烦恼罢了。”   江无虞知道这个男人吃软不吃硬,只好乖顺地靠在卫澜霆的怀里,为自己解释道。   “孤的虞儿果真通情达理,可有时,孤又希望你能难缠些。”   卫澜霆一手揽着江无虞的削肩,一手轻车熟路地握住他柔若无骨的素手,又爱又恨地放在唇边轻啄了一下。   江无虞知道卫澜霆这家伙好哄得很,眼下这不就哄好了吗?   江无虞在卫澜霆的怀着懒洋洋地蹭了蹭,像伸懒腰似的安然自得。   那双巴掌大的瓷净小脸却又眉飞色舞地问着:“哦,殿下竟然还有如此与众不同的爱好?那殿下是希望无虞有多难缠呢?”   “嗯……”卫澜霆低着头沉吟了一声,似乎真的在冥思苦想着他的问题。   “最好是缠着孤,拉都拉不下来的那种。”卫澜霆双眸微闪,眼中的星河弥漫滚烫,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江无虞疑惑地微皱着眉,扭头一看发现卫澜霆的耳朵居然肉眼可见的红了!   强压住笑意,江无虞便开始对着难得害羞一回的卫澜霆上下其手了起来。   用力一跳,勾住卫澜霆的脖子,直接将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像是怀抱大树的树懒,憨态可掬。   卫澜霆墨眸微睁,被江无虞扑了个措手不及,但还是下意识地圈住了他的腰身,免得他滑下去。   江无虞熊抱着卫澜霆,正好将下颚搁在卫澜霆的一侧肩上,然后坏笑着对着他的脖颈轻咬了一口。   酥麻颤栗的感觉令卫澜霆瞬间僵直了身子,肌肉紧绷到硌着江无虞直皱眉。   江无虞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然后继续趴在他的脖颈间,呵气如兰:“殿下觉得这样缠,可还满意?”   卫澜霆忍不住闭上了眼,轻咳了一声,“一般。”   咦,这狗男人还装腔作势了起来,明明身体敏感得不行,都闭上眼不忍看他了,还在那儿死鸭子嘴硬。   江无虞撇了撇嘴,继续磨蹭着卫澜霆。   他还不信了,卫澜霆真的可以对他的投怀送抱做到坐怀不乱。   柔软的小舌轻轻勾住卫澜霆浑圆饱满的耳垂,附在他耳边似有些不满地轻声哼道:“殿下为啥不肯直视我呢?”   此刻的卫澜霆虽然闭着双眸,可光是听着他这软糯嗔怪的声音,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立马就印出江无虞噘着唇皱着眉一脸苦恼却又惹人怜爱的模样。   莞尔一笑,缓缓睁开了眸子,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孤只是忍着,怕把你弄疼了罢了。”   说完,卫澜霆勾住江无虞比女子触感还要好的韧腰,一把将他扛在了自己的肩上,然后大步流星地往内室走去。   幸而他步履稳健,换做旁人走那么快肩膀还直顶着江无虞的胃部,江无虞早就一泻千里,恨不得把昨天的晚饭都吐出来了。   最后,卫澜霆将江无虞一把扔在了床上,才算是暂时停下了对他身体上的折磨。   江无虞不满得拧着眉头,似乎是在无声谴责这狗男人的动作粗鲁。   还不待他开口埋怨,卫澜霆就弯腰攥住江无虞的两条细腿,朝着自己的方向不轻不重地猛拉了一段距离。   “咳咳,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江无虞被卫澜霆的举动给惊着了,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的衣襟。   平素卫澜霆对他一向都还算是温柔体贴的,今日却有些霸道粗鲁了起来。   此时卫澜霆正在动手剥自己身上的衣裳,听到江无虞的话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地顿了顿,抬眸瞥了他一眼。   倏尔勾唇坏笑了起来,漆黑的眸子里尽是炙热的欲/望与揶揄的调笑。   不安分的眸子却飞快地在江无虞的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薄唇轻启,噙着似水的笑意回答道:“自是做孤爱做的事了。”   话音刚落,卫澜霆继续未完的动作,快速的解开了自己的衣裳,衣襟半敞。   露出精壮却不夸张的胸肌与毫无赘肉的小腹,也不跟江无虞见外。   江无虞狐狸般狡黠的明眸不动声色地偷瞄了一眼,没出息地咽了口口水,强忍住想要流鼻血的冲动。   卫澜霆瞧着江无虞眼巴巴一脸羡慕的小眼神,不由得勾起了   嘴唇,故意一本正经地问他:“想不想摸一摸?”   江无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卫澜霆这货竟然真的抓住他的手往他的腹肌上按。   直至掌心传来那坚硬的触感,江无虞立马从美色中回过了神来,不由得老脸一红。   连带着眼睛也红红的像兔子似的,正恶狠狠地瞪着卫澜霆,脸皮子薄的笑骂道:“这天还没黑呢,殿下莫不是就想着要与我白日宣淫了?”   卫澜霆却厚脸皮地俯下了身子,俊脸一寸寸的在江无虞的眼前放大,近到江无虞几乎可以逆着光看清他脸上的绒毛。 第116章 嗯?孤就在你身后呢   当前章节由于违规已被下线,暂时不能阅读 第117章 无虞不喜欢孤滥造杀孽   一番缠绵过后,江无虞依偎在卫澜霆的肩头,发丝柔顺,千回百转,又被香汗浸染,媚色天成。   江无虞红唇微微张合,轻声喘息,甚至还百无聊赖地盘弄着卫澜霆的发梢在他脸上划拉,脸色绯红,眼神得意。   卫澜霆无奈勾唇,只好宠溺一笑,自嘲道:“没想到有朝一日孤也能见到虞儿这般热情似火的一面啊?”   换做以前,江无虞肯定羞臊得抬不起脸来了都,但此刻他只是秀眉轻挑,颇为傲娇地扬了扬流畅的下颔。   气哼哼着:“殿下没见过的多着呢。”   “虞儿。”倏地,卫澜霆将江无虞搂得更紧了些。   卫澜霆突然正色起来,倒是让江无虞有些不自在了,喉咙也不自觉地紧了紧,羽睫轻颤:“嗯?”   “如今你肯将自己交付于我,我卫澜霆有生之年必不相负。”卫澜霆举手掐誓,神色凝重而有平静。   说真的,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江无虞知道他应当是做出一副动容模样来的,可是看着卫澜霆这狗太子正儿八经的样子,他真是压不住嘴角的上扬。   江无虞忍不住掀唇轻笑,卫澜霆立马便蹙紧了眉头,唯恐他质疑他的真心。   “卫澜霆,你这是在跟我明誓表心意吗?”   江无虞眼尾微微上挑,缓缓看向卫澜霆,虽是调笑的语气眼中却不见丝毫玩味。   “无虞不信我?”   卫澜霆也不恼,他知道誓言不毒不诚,也不足以取信,张口就要立刻加上毒誓。   江无虞抬手便覆在卫澜霆的唇间,将他那些呼之欲出的毒誓堵住。   卫澜霆正皱眉不解,却见江无虞嘴角含笑,眉眼坚毅:“若你想说些什么阴狠万分的毒誓来证明对我的心意,我劝你死了这份心。”   “???”江无虞这话一说出口,卫澜霆立刻就懵了,这是何意?   江无虞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日久见人心,我希望殿下能用往后的时日来全对我的心意,而不必发些听上去便觉得压抑吓人的毒誓。”   卫澜霆俊脸微沉,不是黑脸而是真的在思索着江无虞说的这些话,更像是在反省着自己的不妥之处。   却见江无虞轻声咕哝着:“我要的可是个全乎人,你发毒誓要是不灵验我可不得气死,可要是灵验了我不就得守寡了?”   卫澜霆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无奈问道:“虞儿就这么断定孤一定会违背誓言,定会伤你负你吗?”   “听老嬷嬷说,越是有钱的男人越容易变坏,何况殿下还长了这么一张招蜂引蝶的脸蛋?”   江无虞不置可否地努了努嘴,还很是孟浪地攫取住卫澜霆的下颚,调笑打量。   他信真心,也信卫澜霆此时此刻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   可他并不信有什么亘古不变的真心,主动或是被动,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心呐。   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江无虞对这些可全都是从小就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的。   不过他并不全然抗拒,只是抱着最坏的打算也仍然愿意和他在一起。   卫澜霆只以为江无虞是在调侃打趣,于是脸上堆着笑容略带几分讨好地回道:“这有没有钱也不是孤说了算的,以后都是归虞儿说了算。”   “哦?”江无虞诧异挑眉,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兴奋与精光。   “这么说,殿下是要将东宫一应账本都交给我了?”   “小财迷。”   卫澜霆见江无虞这没多大出息的爱财模样,忍俊不禁地戳了戳他的脑门,笑骂了一声。   “得了孤这个人,孤的钱可不都是你的?你这个脑子不开窍的,与其想着那些钱,何不些费心思来讨好讨好我?”   江无虞立刻反驳他的话:“那可不一样,我要凭本事收刮太子殿下的钱财,出卖身体这种事不行不行!”   “睡服我难道不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本事?”卫澜霆气得发笑,但归根结底还是在逗江无虞。   “那不是我的本事,是我的本能,天生的。”   江无虞稍稍昂了昂头,贴近卫澜霆的耳际,露出流畅的下颚线,傲娇得像只开了屏的孔雀。   “是是是,虞儿生来便晓得如何勾我。”卫澜霆连忙拱手,十分顺从的配合着。   江无虞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梢,然而轻松过后,眉头又不自觉得蹙了起来。   卫澜霆也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江无虞眉间那抹愁绪是从何而来。   “赐婚之事,孤自会处理妥当,绝不会让那些肮脏事污到你眼前,让你受委屈。”卫澜霆赶忙轻轻搂住江无虞,柔声安慰。   虽然卫澜霆也不知道离渊帝还有桩赐婚在这儿等着他,可看到江无虞为此困扰烦忧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心生愧疚。   是他不好,才会让无虞有了烦恼。   何时,才能守他无虞?   “我倒也没那么娇气,只是想帮着你想想法子罢了,帮你也是帮我。”   江无虞似是受不了卫澜霆这么肉麻煽情的模样,连忙伸手轻轻将他往外推了推。   卫澜霆一离开,栩摘星便迎了上来,并不擅自出声。   直到卫澜霆示意才开口,神情淡漠,语调平静:“禀太子爷,覃国确实派了使臣来朝。另,还带上了公主覃鸢”   卫澜霆听闻只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继而凉薄的目光缓缓看向栩摘星。   栩摘星只觉得后背一凛,便只好试探性地问道:“是否需要出些什么意外?”   卫澜霆轻轻扯了扯嘴角,“不必。”   栩摘星:“???”   换做以前栩摘星对这位太子殿下的了解,定是不会让覃鸢这个烫手山芋安然来到离朝的。   莫非搁现在,太子殿下转性成位心慈手软的大善人了?   谁知道卫澜霆说话大喘气,又补了一句:“无虞不喜欢孤滥造杀孽。”   说这话时,眉宇间隐隐还藏了些许的笑意。   栩摘星眉心微跳:“……”   太子殿下,您就当我死了吧。   正儿八经跟您商量,居然还被强行塞了波狗粮。   在心里腹诽归腹诽,这活儿还是得干好,毕竟这位被柔化了的太子殿下还是他的衣食父母。   栩摘星拱手一揖,不卑不亢道:“还请太子爷示下。” 第118章 我拿什么为难你?   虽然栩摘星没有上一任蛔虫那般明了卫澜霆的心思,但毕竟他也是新上任的,所以卫澜霆便耐着性子与他多说了几句。   “既然覃国想和亲,便是任一贵族子弟皆可。与其冒着得罪孤的风险将覃鸢嫁给孤,倒不如将她嫁给一个与孤交好的王孙贵族。既遂了孤的意愿,又让孤欠覃国一份人情。”   栩摘星暗自心惊,与太子爷交好的王孙贵族……   太子爷人狠嘴毒,在皇室并没有什么好人缘。   因而与太子交好的王孙贵族便是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可不就只有那个倒霉催的宴清小郡王了吗?!   栩摘星心里默默给卫澜霆扣上了个坑自己人的名号。   似乎是感受到了栩摘星的诧异,卫澜霆只说道:“宴清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撮合撮合也无不可。”   “是。”栩摘星能说什么?只能应承着,暗自替宴清小郡王那个笨蛋烧了柱香,祝他好运。   栩摘星并不知道如今的宴清已经心系白月光容熙,只知道从前的小郡王是极爱黏着太子爷的。   如今太子爷要给苦缠他多年的宴清安排终身大事,栩摘星多多少少觉得对宴清有些残忍了。   宴清不学无术归不学无术,好歹曾替他求过一次情,是以栩摘星想想还是多了句嘴:“事关小郡王的终身大事,不知太子爷是否要与小郡王商量一下?”   卫澜霆其实一直担心单纯耿直的宴清与心机深沉的容熙厮混久了,会被容熙利用,卖了还恨不得亲自替容熙数钱。   覃鸢贵为覃国公主,貌美贤良,却不娇纵。   所以卫澜霆也是真心为宴清考虑,若是能让宴清与那覃鸢结成连理,断了那小子对容熙的心思……   纵使宴清怪他,他也认了,总比宴清与容熙不得善果好得多。   “你去让小郡王来见孤。”卫澜霆摆了摆手,还是没有选择瞒着宴清。   “是。”栩摘星领命去办。   郡王府   “什么?殿下要见我!”宴清一听到卫澜霆要单独见他,就忍不住腿肚子打颤。   栩摘星看着走来走去慌乱不已的小郡王,默默地闭了一下眼皮,遮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这没出息的笨蛋,早知道他就不该管他感受的,直接让他做糊涂新郎算了。   “是,太子爷有要事与小郡王相商,特地让属下邀您过府一叙。”   “什么要事?”   宴清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栩摘星的衣袖,不问个明白他心里就没底。   栩摘星看着自己被宴清抓皱的衣袖,强忍着一掌将他拍飞的冲动,面无表情地说道:“太子爷让属下来请小郡王的意思,想必郡王心里有数?”   随着栩摘星抬眸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吓得宴清立刻如触火般撒开了栩摘星的袖子。   俊脸一垮,又可怜又委屈地自语道;“殿下定是想先礼后兵,先请后绑了。”   “郡王既然知道,还请不要令属下为难。”栩摘星有些意外,这郡王倒是比以前有所长进了。   “我为难你?”宴清气得瞪大双眼,理直气壮地反问:“我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我拿什么为难你?” 第119章 想问一个结果   栩摘星心里无语,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眉梢微动,欲言又止。   宴清对这个表情太熟悉了,简直就是卫澜霆不爽时的翻版,瞬间屈服,“知道了,本王随你去就是了。”   栩摘星这才缓了缓神色,长腿往旁边一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又听宴清嘴巴微微张合地嘀咕着:“现在东宫的人都是照着他自己来找的吗?脾气一个比一个坏。”   栩摘星气呼呼地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心里想着:反正很快你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连吐槽我的心情都没有了。   宴清如今见到卫澜霆,心里竟不知道是敬畏更多还是尴尬占据上风。   “见过殿下。”宴清有些别扭地向卫澜霆行了个礼。   此刻卫澜霆正端坐案前手执书卷,神情淡漠,只是眉心微不可察地轻拢着,似乎带着淡淡愁绪。   闻声,卫澜霆缓缓放下书卷,抬眸道:“孤还以为你会不肯来见孤。”   “宴清不敢。”宴清连忙摇头摆手,“殿下找我所为何事?”   “你如今应是有双十了吧?”卫澜霆看着宴清一如从前单纯耿直的眸子,竟有些不忍心。   宴清懵懵地点了点头,“是。”   “之前孤便同你说过,容熙你近不得。现下孤瞧着你也到了适婚年龄,遂想替你介绍一桩好姻缘。”   宴清听完只是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微滞,良久才睁开,开口的嗓音听起来颇有几分艰涩:“可否容我回去考虑一下?”   不知为何,卫澜霆见到平时咋咋呼呼的宴清如今这般安静,也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卫澜霆重重点了点头,如果宴清考虑过后不愿意,他不会勉强他。   宴清从小跟在他身边跑,无条件的信任支持他,他终究还是狠不下心了逼迫他。   卫澜霆甚至宁愿向离朝别的王室贵族施压,逼他们娶覃鸢,也不想寒了宴清的心。   宴清如栩摘星所料,拖沓着略显沉重的步伐离开了东宫。   他心里有了主意,其实他也没什么好考虑的,只是想问一个结果罢了。   宴清像是拽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鞭去见那个能够给他结果的人。   宴清来到容熙如今在宫外落脚的别苑,容觉通禀过后将宴清引了进来。   容熙本是不愿再见他的,可容觉偏说宴清此次神情凝重定是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容熙这才允了。   行走在庭院假山回廊时,便有阵阵琴音声声入耳。   天空飘下细雨,银丝飞离,缠绵朦胧,一池的烟雨蒙蒙,浓雾无痕。   再配合着听这琴声,淡淡哀愁萦绕心头,点点滴滴,密密麻麻。   容熙正端坐在池心凉亭,白纱随风摇曳,遮住亭中人的身影,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琴声愈发清晰。   容觉不知什么时候就已悄无声息的退下,宴清一个人缓缓走进亭中。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他极爱又极为无奈的脸庞。   容熙的五官依旧出尘,发丝轻挽,银冠精致,一袭水蓝色纱袍随风轻曳,低眉抚琴时眼神似水流转,气质卓绝飘逸更胜从前。   不怨宴清一头扎了进去,毕竟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是九天谪仙误入凡尘。 第120章 婚事由他做主即可   霎时间,宴清只觉得来时心头的种种郁杂忐忑都被这琴音所消融。   他缓缓立于亭前,静静凝视着亭中的抚琴之人。   任由细密如线的的雨丝飘落而下,浅浅沾湿他的衣袍,晕染开他本梳得一丝不苟的鬓发。   容熙视若无睹,依旧自顾自地抚着面前的古琴。   一曲作罢,纤长的玉指轻轻稳住隐隐作颤的琴弦,余音袅袅。   这时容熙才缓缓抬起他那双如明月般清亮的眸子,望向亭外的宴清。   “不知小郡王来此,有何贵干?”   他徐徐开口询问,音色中却没有夹杂着什么多余的感情。   宴清听在耳中,只觉得话音有些凉意,凉得他一个激灵,立刻回过了神来。   可,瞧着容熙这副不甚上心也不甚在意的模样。   宴清只觉得心口微窒,泛着酸意。   即便是说了,想来他也是无所谓的吧?   罢了罢了还是说吧,兴许这便是最后一遭了呢。   曾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郡王宴清,想做便做,想说便说。   如今却要思忖着一句话该以何种方式说出口会比较好,才不至于太过失态。   宴清耷拉着脑袋,有些惴惴不安地哽着嗓子:“今日太子殿下突然说要为我赐婚,我…我想问……”   容熙轻挑眉头,反客为主地问他:“你想问我的意思?还是想问我愿不愿意呢?”   说完,容熙不禁莞尔一笑,淡漠的眉眼之间还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   宴清:“……”   他张了张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眸子,眸中的光亮也跟着一寸一寸地黯淡了下去。   容熙一手微微撑着琴桌,缓缓站起身往宴清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雨丝飘摇,自然也挟带起了阵阵微风,将容熙身上的水蓝色纱袍吹动而起。   衣袂翻飞,摇曳出好看的弧度,有如一朵清晨时分盛开的朝颜花,纤细柔美,坚韧薄命。   暗暗淡淡蓝,融融冶冶雅。   在宴清面前,容熙向来是倨傲冷淡的,有时还会有些任性。   可这一次看着宴清站在他面前淋雨狼狈失魂落魄的模样,容熙眉心微微蹙起,语调难得有了几分柔蔼。   “小郡王,我这一生注定不能自己做主。若是你有得选,便选吧。”   听到他的声音向他近了许多,宴清立刻惊喜地抬起了那颗耷拉如鹌鹑的头。   目光紧紧锁在容熙的脸上,红着眼眶近乎恳切地望着他,声音带着不住的颤意。   “此刻…我还有的选……我想选你!”   宴清放下所有的尊严,孤注一掷地吼了出来。   容熙:!!!   一时间容熙都被他给吓到了,愣在原地。   既然已经把心里最想说的话喊了出来,宴清索性就不管不顾了。   他疾步拾阶而上,伸出双臂一把将还处于懵圈状态的容熙紧紧抱在了怀里。   动作之快,让容熙都未曾反应过来,更别提第一时间推开他了。   宴清锢住他的腰身,将他越抱越紧,恨不得融进自己的身体才好。   他在亭子外头站了许久,身上的外衣早就湿透。   现下又这般紧贴在容熙的身上,自然是连带着让容熙也感觉黏腻不适了起来。   容熙左右挣扎了番想推开他,宴清只好将头搁在他的肩颈处低声哀求。   “就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够了,好吗?”   见他这副委屈巴巴湿漉漉小脏狗的样子,容熙难得心软了回,应了。   容熙停下了挣扎,宴清嘴角则扬起了一抹酸涩的笑容。   “现在选你,我还有得选。可你若不愿意,那我便又没得选了。只因若不是你,选谁于我都是一样毫无意义。”   宴清趴在容熙的肩上,闷声说着。   容熙侧眸望了一眼宴清,眼中有片刻的恻隐,但很快他又将目光挪向了亭外的风雨之中。   “小郡王,你我之间,断无可能。”   他眉眼坚韧凛冽,出口音调平缓决绝。   容熙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好听,清冷如雨,却比那亭外的雨还要凉入骨髓。   一字一句砸在宴清的心尖,击得他心中阵阵钝痛。   感受到宴清的身子在颤抖,不知怎的,容熙心中竟有些不忍。   可他绝非那优柔寡断之人,抿了抿唇角,将那抹不该有的情绪压下。   容熙倏地用力,抬手便是一掌。   此掌带了几分内力,毫无防备的宴清自然是被狠狠地击退了出去。   宴清往后踉跄退了几步,直到身子抵到亭柱才倚靠着柱子稳住身形。   他自是痛的,可眼下身上的痛又哪里及得上心里的疼?   “时候不早了,我有些乏了,先行失陪,小郡王自便。”   容熙本不想伤他的。   可他素来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别人的死缠烂打,便也只能如此了。   容觉早知今日有雨,容熙又素爱雨时抚琴,遂在亭中早早地给容熙备下了一把油纸伞。   容熙走时,看似随意地将伞留在了宴清身旁的石凳上。   此时外头的雨就没停过,瞧着乌云密布的模样,怕是还有得下呢。   将伞留给宴清之后,容熙便一人走进了雨中,打算回房休息。   正忙着失魂落魄的宴清,看着用衣袖遮雨的容熙,又看了看石凳上的那把油纸伞。   他叹了口气,认了。   旋即,宴清立马拿起雨伞一边撑开一边跑向容熙。   就是有水坑他也不知道避开的,地上的污水溅得他衣摆上多了许多泥污点子也不管。   容熙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扭头去看。   这人可真是个傻子,容熙在心里默默想着。   转眼间,宴清就将伞举在了他的头顶,替他遮去所有落在他身上的雨水,身上的凉意也暂时得到了几分缓解。   容熙定睛看着他,有些不解,又怕他还不死心。   宴清瞧见他眼底的疑问与担忧,苦笑着说道:“我送你回房,然后便走。”   容熙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宴清心里的苦涩更甚,不再开口多说一个字。   亦步亦趋地跟着容熙的步伐,或快或慢。   从亭子到容熙房间的路程其实并不算近,可宴清却觉得忽然而已,若是再长再慢一些就好了。   “有劳。”   到了自己房间,容熙朝着宴清颔首说了两个字便转身进了屋子。   宴清乖巧地站在门外,没有擅入。   可他这直勾勾眼巴巴看着的眼神,也让容熙有些不自在,于是他便直接将房门给关上了。   宴清垂下眼眸,紧了紧手中抓着的雨伞,思绪纷乱。   可他也知道关门送客的意思,他该走了。   宴清来时策马疾驰,去时却是步履蹒跚,一脚深一脚浅。   他神情木讷的翻身上马,单手撑伞,任由马儿一路摇摇晃晃地将他带回去。   等雨渐停,容觉才将容熙的琴从亭子抱了送至他房中。   容熙一面接过琴,一面又忍不住抬眸睨了眼外边的景象。   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他走了吗?”   庭院中万物如洗,颜色更显清新亮丽,鲜艳欲滴。   只是可惜了庭前的那丛开得甚好的蔷薇,花色绯靡,枝叶交映。   雨打风吹后,花瓣零落了一地,与鹅卵石间的潺潺水流混合交缠在了一起,随波流去。   容觉也不免有些唏嘘,点头应道:“这小郡王心思单纯又好糊弄,只可惜,如今于我们也没多大用处了。”   容熙不以为意地敛着眉,转身说道:“本公子乏了,你先退下吧。”   容觉望着已经关上的门,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悻悻离开。   他也算是跟着容熙身边多年的老人了,自认对其脾气秉性是了如指掌的。   可现在,他却是有些看不清摸不透了。   最起码,从前的公子心中可是满怀怨怼伺机蛰伏而动的。   而如今的公子,他瞧着总有些不对。   初来离朝时的那份野心与戾气,似乎没了。   整日窝在这别苑之中,倒有些偏安一隅的意思了。   只是眼下卫澜霆从清江国全身而退风头更胜从前,以贵妃的性子定然是不可能坐得住的。   公子却全然无甚斗志,怕是会让贵妃失望。   这雨一直落到宴清快到东宫时方才渐渐止住,甭管是人还是马,都被淋了一路。   那狼狈模样,可不比农户露天鸡圈里的落汤鸡能好到哪儿去。   东宫守门的人揉了揉眼睛,认出门口那失魂落魄的落汤鸡居然是宴清郡王,立刻撑着伞迎了上去。   栩摘星也在极快的时间内出现在了门口,上下打量了宴清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便对旁边人使了个眼色,让人先将宴清带去客房,伺候他洗个热水澡再说。   宴清却摇头拒绝了,勉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只说了一句:“转告殿下,宴清婚事由他做主即可。”   说完,宴清扭头便要走。   “这是怎么了?才多久工夫,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面冷心软的栩摘星终归是见不得宴清这副丧家之犬的可怜模样,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宴清并未转身,只是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此外便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像提线木偶般骑着他那匹湿漉漉的马儿回府了。   素日叽里呱啦意气风发的宴清郡王,今日却像是遭受了什么天大委屈。   变得跟个闷葫芦似的,几棍子都敲不出个声响来。   “大人,小郡王这……”   守卫撇着嘴望着宴清离去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   就差指着自个儿脑袋问小郡王是不是雨天路滑从马背上摔下来磕坏脑子了。   栩摘星只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警告道:“不可妄言。”   此事还需尽快禀报太子爷,栩摘星不敢耽误立刻直奔江无虞所居的院落——心洲。 第121章 对不住,有一点想笑   这如今呐要想找太子爷人影,去太子所居的兰庭那是万万找不着的。   还不如去江公子那儿找找,保管一去一个准。   待栩摘星将事情言明,卫澜霆和江无虞二人都双双陷入了沉默。   尤其是卫澜霆,他不免也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决定。   良久,还是江无虞率先出了声。   他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疼的说道:“宴清心思直,想必是在容熙那儿碰了一鼻子灰,没得什么好脸色,这才落得一个心伤神也伤的结果。”   栩摘星适时又插了一句,“方才观小郡王脸色煞白,气息有些紊乱,怕是还受了些伤。”   好端端的宴清怎会受伤?稍稍动些脑子便能猜到是谁所为。   “容熙的手段本事,孤最是清楚。一旦宴清栽进去了,定是难以自拔的。”   卫澜霆一听栩摘星这话,更觉得心头万般复杂情绪涌了上来。   一方面是见不得宴清这般失魂落魄,另一方面也在思虑着或许长痛不如短痛?   借此让宴清与容熙再无瓜葛,或许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覃鸢貌美姝惠,其身份配宴清亦算是绰绰有余。   而宴清也是在他身边的人,他最是深知他的本性淳善,且仪表堂堂。   二人若能结为连理,婚后应当也是一对相敬如宾的佳偶。   最起码,是比宴清纠缠容熙的结局要好上许多的。   容熙心硬,对自己都十分狠得下心,更遑论其他人?   且不论是他的姑母容清越,还是他的母国颐国,盘根错节牵连甚广,他注定不是一个简单好相与之人。   宴清又无甚实权兵力傍身,对颐国和容清越而言说是毫无用处也不为过。   即便容熙肯放下所有与宴清携手,以真心相待,二人共同面对日后的诸多风雨。   容熙背后之人也断然不会甘心他们精心培养出来的棋子,折在一个毫无价值之人身上。   说白了,宴清与容熙若是想有一个皆大欢喜的好结果,注定十分艰难。   雨虽止住了,外头却总有淅淅沥沥的雨珠从檐角树梢砸落,平白听得人有些心烦意乱。   屋内的气氛也跟着压抑了几分,江无虞从桌前缓缓起身。   “雨停了,我去瞧瞧他。”   卫澜霆也跟着起身,“我随你同去。”   江无虞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宴清一见着殿下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束手束脚,拘谨得很,还是我自个儿去吧。”   卫澜霆抿了抿嘴角,虽有些不愿承认他自己真有这般的吓人扫兴,但他心中也明白无虞此言非虚。   宴清一直对他敬畏有加,如今只怕是畏惧更多一些。   “风雨不定莫要骑马,乘我的车辇去,再带把伞。”   卫澜霆去不了,只好叮嘱了江无虞几句。   江无虞点头应下,卫澜霆便吩咐栩摘星下去备车,并让栩摘星随行保护江无虞的安危。   当太子车辇将要经过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樊京楼时,江无虞出声叫住了栩摘星。   “公子有何吩咐?”   “空手上门可说不过去,我去买些酒菜。”   江无虞居然掀开车帘,自己下了车,栩摘星只好紧紧跟随着一同进了樊京楼。   买好酒菜吃食,江无虞还特意要了一碟子宴清最爱吃的红豆糯米乳糕。   到了宴清府上,下人也不敢阻拦东宫的人,便将二人引到了宴清的住处。   “郡王回府后只是简单的沐浴更衣了一番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脸色不好,也不怎么说话。”   望着禁闭的房门,下人连忙躬身解释道。   江无虞微微颔首,“有劳带路,我自己进去瞧瞧他便可。”   下人也就识趣退下,忙自己的去了。   “我一人入内,栩大人在屋外等候吧。”   江无虞交代栩摘星不必跟进去,这才一手拎着樊京楼的食盒,一手轻轻叩着门。   无人应答。   江无虞无奈摇头,直接抬手推门而入。   他猜想,宴清或许会把自己喝得烂醉吧?   结果,他看到的却是宴清正像个听话的孩童般乖乖盖着锦被躺在床上。   只是那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人也没什么生气。   若非他眼睛睁得老大而且毫无睡意,兴许旁人还会以为他这是睡着了呢。   宴清听到声响明知有人进了他的屋子也置若罔闻,浑不在意。   江无虞只好轻声开口,眼底还噙着柔和的笑意。   “堂堂的宴清郡王这是怎么了,旧友来了也不肯赏面一见吗?”   他调侃的口吻拿捏得恰到好处。   淡一分是冷嘲,深一分是热讽,因而宴清听在耳中才不觉得刺挠得慌。   认出了江无虞的声音,宴清这才掀开身上的锦被,从床上缓缓坐了起来。   “无虞,你怎么来了?”   宴清神情木木地问着,又下意识地往门外的方向睨了一眼,像是在找什么。   江无虞一眼就明白了他的“后顾之忧”,笑着安抚道:“放心,我一个人来瞧你的,卫澜霆没来。”   “哦哦。”   宴清点了点头,绷得笔直的脊背也随即软了下去,俨然是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江无虞没有将酒菜摆放在桌上,而是拎着食盒走到了宴清的床边,然后提了提衣摆一屁股坐在了床前的软毯上。   他找了个累时正好可以把背靠在床榻的位置,便开始将食盒里头的酒菜一样一样的取出来摆在毯子上。   宴清没什么坐相地盘腿坐在床上,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可那些酒菜的色香味又着实不错,而且江无虞都是捡他爱吃的买的,宴清自然是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那股子熟悉的香味啊,直往他鼻子里钻。   宴清忍不住轻轻嗅了嗅,八宝酱鸭、金钱虾饼、葵花斩肉、松鼠桂鱼、象牙鸡条。   都是樊京楼的硬菜。   可他宴清也不是一个管不住嘴有了美食就能无忧无虑的饭桶,眼下他还伤心难受着呢,不吃不吃。   江无虞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   虽背对着宴清瞧不见他是何表情,但他方才可是听到宴清嗅的那一声了。   动静不大,然他离得这样近,足够听得清清楚楚了。   只见江无虞从食盒中取出了最后一碟子吃食,然后侧身双手端到了宴清的面前。   “听闻人心情不佳时,吃甜食会开心一些。若我没有记错,印象之中你最爱吃的便是这道红豆糯米乳糕了。”   韧性柔软的糯米皮包裹着细腻到入口即化的红豆馅,上头缀以椰蓉和星点桂花。   甜而不腻,层次丰富,是食材本身的回味甘甜,而非所加蜜糖增味。   因此老少皆宜,即便是不怎么爱甜食的人也会喜欢。   宴清垂着眸子,目光一直停留在江无虞手中那盘白里透红的红豆糯米乳糕上,有片刻的恍惚。   记得初见江无虞时,他还因为太子殿下的缘故而对他心怀敌意。   结果在相处之中又着实喜欢他这粉雕玉琢的人儿,还把江无虞带到了自己府中。   招待江无虞时,吃的便是他最爱吃的红豆糯米乳糕,饮的则是他最爱饮的青梅酒。   如今回忆起来啊也觉得甚是好笑,捉鱼、摸虾、斗蛐蛐,他竟然没一样玩得过江无虞这小子的,羞愧羞愧!   思及此,宴清脸上也不禁浮上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见他脸上终于有了丝表情,江无虞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轻轻晃了晃手上的碟子。   “尝尝吧,特意给你买的。”   宴清这才伸出手,捏了一块红豆糯米乳糕送至唇边,细细品尝了起来。   “味道如何?也不知樊京楼换了大厨没有。”江无虞连忙追问。   宴清点头,“还是从前的味道。”   江无虞稍喜,将手上的盘子放下,又执起了一尊白瓷酒壶,里头盛的是青梅酒。   青梅酒好喝不上头,可委实算不上什么烈酒。   无他,江无虞因为家教太严的缘故,也只能勉为其难选这酒了。   江无虞朝着宴清兴头十足地挑了挑眉,邀他道:“行了,下来喝几杯吧?”   宴清也不再扭捏,直接一屁股从床榻上挪了下来,坐在了江无虞的身边。   “人生在世几十年,及时行乐方是真!”江无虞抬手,先替他斟了一杯酒。   宴清没说话,接过酒杯一仰头就见了底。   他喝得急,就跟那戏本子里偷吃人参果的猪八戒一样囫囵吞枣。   江无虞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默默再给他满上。   他甚至都怀疑以宴清这速度,压根没尝出味儿来,真是可惜了这青梅酒啊。   当宴清再度仰头打算一饮而尽时,江无虞连忙伸手制止了他。   “酒虽能解忧,可若你一味执着于忧,那这酒于你而言便等同于白水,食之无味,如何解忧?”   说完,宴清若有所思的盯着杯中酒出神。   江无虞忙给自己斟了杯酒,与宴清的酒杯相碰,发出“叮”的清脆响声,与他碰了个杯。   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宴清这才算是完全放松了下来,不再强撑着压抑自己。   喝完这杯酒,整个人像一摊烂泥般软软地倚靠着身后的床木,仿佛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   天地良心,江无虞知道他心里难受,按理来说定是得心含同情加以安慰的。   这也是他此行而来的本意。   可是看着宴清不自觉委屈巴巴撇着嘴,好像下一秒就要掉金豆,俨然一副被无情负心汉所抛弃的小媳妇模样……   江无虞:对不住,有一点想笑。 第122章 我瞧他是真的伤心   就算心里想笑,江无虞面上可是忍住了没笑,只是眼中闪烁着稀碎的笑意。   “说说吧,从东宫离开之后你是不是去找容熙了?”江无虞也懒洋洋地靠着背后的床木,好似漫不经心地问着。   宴清缓了一会儿,才点头。   “嗨…”江无虞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才比较好,张了张唇欲言而止。   宴清知道他的意思,也不待江无虞措好辞便直接说道:   “我知你们忧心我,是为了我好。我也知你们都觉得他不好,认为他心机深沉别有用心。   可我见过他你们未曾见过的样子,我是真的心疼他,很多时候他没得选。换做是我,一定不会做得比他更好更周全。”   江无虞一时有些哑然,而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世间的人与事,并非全然皆是非黑即白的。你发现了他身上旁人瞧不见的光亮,因而喜欢上了他。”   见江无虞认可他的话,宴清才顿时有了更多想要倾诉的念头。   “我也不知怎的,旁人越是不喜他,我就越是舍不得他。哪怕明知自己是在热脸贴冷屁股,也甘之如饴。”   话听到了这里,宴清去了容熙别苑后发生了些什么,江无虞自然也就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情爱之事对于有些人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或许他也曾为你的所作所为感动过,只是那些感动的情愫还不足以令他放下他所执着的一些东西。   他拒绝了你,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曾为你动摇过挣扎过。”   江无虞并不想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之语,他来的本意也只是想简单地陪宴清待一会儿。   只是他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了宴清的心境,这才有感而发说出了这番话。   宴清正垂头丧气地窝着,姿势好似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然而江无虞这话,让宴清猛得把耷拉下去的脑袋给抬了起来,眼眸中的光也重新亮了起来,驱散了先前所有的黯淡萎靡。   “无虞,你是说…容熙对我未必没有半分感情,对吗?!”   宴清一把抓住江无虞的小臂急急追问,那突然冲过来的力道甚至不输攥紧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   他执念过深,一度有些近乎疯魔。   江无虞瞧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来了。   不然,只怕宴清会让自己越陷越深以至于控制不了自身。   江无虞轻轻拍了拍宴清那只抓住他胳膊的手背,以示安抚。   “他不接受的是你要和他在一起这件事,并非拒绝你这个人也不是拒绝你的情意。他对你说了什么?”   宴清回忆着容熙在亭中与他说的话,“他说:他没得选,但他希望我能有得选。”   “这就是了,”看来这容熙也并非真想耽搁宴清耗他一辈子。   江无虞继续说道:“容熙身份特殊,即便他答应了,容贵妃和颐国也是不会同意的。   想来是他不愿意耽误你,希望你能有良人陪伴。   也知卫澜霆不会随随便便塞一个女人与你成亲,草草了了你的终身大事。”   人一旦得到了提醒,自然会顺着去寻那些蛛丝马迹。   宴清细细回想,似乎容熙还当真是这个意思?   江无虞见宴清这傻瓜一双眼睛提溜来提溜去想得极为认真的模样,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他不再理会宴清这小子,而是拿起了竹箸开开心心地尝起了摆在面前的这些美食。   早在说话间这几道菜的香味就不断萦绕入他鼻息,连带着整个屋子里都有了菜香。   若非正事要紧得先开导开导宴清这个痴情汉子,以江无虞对美食美酒的钟爱程度,早就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了。   哪里会等到现在?   嗯~这八宝酱鸭外酥里嫩,肉质鲜美多汁,卤汁也调得恰到好处味道正好,不愧是樊京楼大厨的招牌拿手菜……   鸭子就酒,越喝越有哈哈!   眼看着江无虞就要把一只鸭子给干完了,宴清立马抢救下了仅剩的一只鸭腿。   一把塞进嘴里,直接把自己塞成了满嘴藏食的仓鼠。   “吃独食?你也太不仗义了吧!”   宴清一边嚼着嘴里的鸭腿,一边谴责江无虞吃独食不顾人的行为。   江无虞无语,翻了他个白眼,然后转战其他菜肴,宴清也来了食欲紧随其后。   两个人喝酒吃菜敞开闲聊,好不快活。   这就跟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用膳一样,有人跟自己抢着吃才香,一个人吃饭终归是少了些什么。   吃饱喝足之后,江无虞又靠着床陪宴清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直至日薄西山,余光横照。   夕阳将窗牖上蒙着的白绢染成了金黄色,他才起身打算离去。   当江无虞推开门,腿即将迈出门槛之时又蓦地停住了脚步。   他并未转身,只是抿了抿唇角说道:“宴清,卫澜霆自始至终都把你当做弟弟。   他想让你娶之人是覃国公主覃鸢,你可以让人去打听一下覃鸢的为人,卫澜霆是盼着你能找到两人余生幸福的。   覃鸢不日就要随覃国使团入离朝,你不妨试着去了解一下覃鸢此人。   若你不喜亦或不愿娶她,没有人会逼你压你的。包括卫澜霆,放心吧,这是他亲口同我所说。”   说完江无虞还不忘替宴清带上房门,而后才带着始终守在门外的栩摘星离开了郡王府。   车辇缓缓驶向东宫,一路上难免有些细微的颠簸。   江无虞索性享受着这份摇摇晃晃的颠簸,靠坐在车内望着窗外倒退的街市人流出神。   起初,他也生怕卫澜霆会为了自己不娶覃鸢而强行牺牲宴清的婚姻,也不管宴清是否愿意。   卫澜霆私下里同他谈过此事,说覃鸢不失为一个好的成亲对象,他想给宴清娶媳妇也是想让宴清不要一门心思扑在容熙的身上。   他也明确同江无虞说过,若是宴清不愿意,他宁愿逼迫离朝其他的王公贵族也绝不会逼宴清。   若非如此,他江无虞还真没那个颜面来郡王府瞧宴清。   眼下,江无虞与卫澜霆的想法有了不同。   经过方才与宴清的交谈,江无虞怎能感受不出宴清是真的喜欢容熙?   反正要是给他选,他是宁可选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去面对千难万难,也不愿意与不爱之人安度余生。   相敬如宾与相敬如冰,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不能与最爱之人在一起,还不如索性孑然一身。   孤单寂寞时,还能享受享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轻松自在,快意风流。   思绪越飘越离谱,江无虞忙摇了摇脑袋回过神。   他无奈的自嘲一笑。   家有悍夫,他这想招蜂引蝶的梦怕是不会有成真的那一天咯。   别说梦想成真了,这梦他要做的时候都得避着卫澜霆才敢做,不然遭殃受磋磨的还是他自己。   人各有志,每个人想要的不同,所追求的亦不同,自然做出的选择也就因此而不同。   他的想法只是他的,不能左右宴清的想法与选择。   只希望,他日后不会后悔吧。   每每江无虞独自出门,只要他本人不在江无虞的身边,甭管是多厉害的护卫跟着,卫澜霆都放不下心来。   这不,直到栩摘星安然把人给他带了回来,卫澜霆恨不得拧了一天的眉头才渐渐松解。   “怎回来得这样晚?”   卫澜霆自是不会质问江无虞,只是侧眸望着一旁的栩摘星责问道。   江无虞皱眉翻了他一个白眼,直接对着栩摘星说了句:“辛苦栩大人了,先下去吧。”   栩摘星迟疑地瞄了一眼卫澜霆的神色,见他没吱声反驳,扭头就走。   “好啊,现在孤的手下都只听你的话了。”卫澜霆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道。   江无虞才懒得哄他,折腾大半天他也有些累,径直绕过卫澜霆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喝了杯水,才在卫澜霆不大高兴的注视下冷哼了一声。   “老子为你的事你的人奔波受累,回来连杯水都不让人喝,板着个脸给谁看?”   江无虞反手就是一招先声夺人,直接教卫澜霆做人。   卫澜霆辩不过他,就只有乖乖认输的份了。   他坐到了江无虞旁边,柔声解释着:“非也,你去了近三个时辰,我又不在你身边,自然担心你的安危了。”   江无虞不管别的,只是望着手里的空杯子,又歪着头冲卫澜霆挑了个眉。   卫澜霆旋即勾起唇角,抬手替他倒了杯茶水,笑容宠溺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江无虞喝下了他倒的茶,也就意味着不再为难他了。   卫澜霆立即言归正传,问他道:“宴清情况如何了?”   “你想让宴清成亲,他便孤注一掷去找了容熙,被容熙拒绝之后一直失魂落魄地缩在房里。   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的,可这次,我瞧他是真的伤心。”   “孤实在是不明白,他究竟喜欢上了容熙哪一点?”卫澜霆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你可是最没资格这样说的人。”   江无虞狠狠地剜了卫澜霆一眼,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之前也不知是哪位能人,还不是照样被容熙给迷得五迷三道的?又有何资格说宴清呢?”   卫澜霆闻言,一时面露羞愧之色。 第123章 瞧把他给惯的   江无虞并不是存心翻卫澜霆的旧账与容熙争风吃醋什么的,只是的确是这个理。   “我非是翻旧账寻你难堪,只是情之一字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宴清的感情咱们这些局外人还是不要多加干涉了。   待覃鸢到了,让他二人多些相处与了解。能撮合成最好,若是宴清实在不喜覃鸢不愿娶她,那此事便就此作罢!”   知错就改的卫澜霆点了点头,反思道:“虞儿言之有理,此事是孤思想有偏,是孤的不是。”   能让当朝太子反思已过这般乖顺的,恐怕这天下也就他江无虞有这个能耐了。   此时江无虞正慵懒地倚着桌案,单手撑着光洁玉润的下巴,看上去似乎听得颇为认真的模样。   待到卫澜霆默不作声时,他才缓缓开口:“无虞也是不想殿下与宴清真的离心。   毕竟若是殿下不顾他的意愿逼他娶妻,难免会对殿下心生怨怼,不值当。”   听完,卫澜霆不禁流露出了几分动容的神色。   难为无虞这般替他着想,为他思虑。   然而这份感动还没有持续多久,江无虞就亲口碎了个稀巴烂。   只见江无虞脸上的笑容一时有些灿烂过了头,耸了耸肩,笑嘻嘻地补刀。   “毕竟咱太子殿下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差,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除了宴清与您亲近一些,只怕这天下再没有几个人有这狗胆咯!”   江无虞这语气,正话反说反话正说,反正听在卫澜霆的耳朵里怎么感觉越听越别扭?   卫澜霆越听越气,因为这根本不像是什么好话,这是无虞在变着法儿的损他呢!   他没好气地在江无虞脑袋上来了个大力的脑瓜崩,不怒反笑。   “谁说旁人没有这个狗胆的?孤面前不就恰好坐了一个生有这副狗胆的人?   还敢当着孤的面编排孤,何止是有狗胆?简直是狗胆包天!”   卫澜霆心里那个气啊,就差恨不得一把将那编排他的罪魁祸首抓在怀里倒立,狠狠地抽他屁股才能解气。   幸好江无虞撒腿溜得飞快,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最是精通了。   在卫澜霆还没有抓住他的时候,就已经一下子窜出去了老远。   “殿下是不是玩不起?无虞所言可句句属实,话糙理不糙,殿下还想公报私仇怎的?”   江无虞自认为保持了足够安全的距离后,便开始为自己据理力争了起来。   “胡说八道,我对你可没有什么私仇,至多是有私情。”   卫澜霆被他这无厘头的指责气得哑然失笑了起来,暗自下定决心待会抓到他定是要好好收拾一番。   这几日,卫澜霆的眉头始终笼罩着愁虑之色,时隐时现。   只是在江无虞面前甚少表露出来,心中有事也只是一人闷在心里,自己想法子解决,不想让无虞忧心。   可江无虞也想为卫澜霆做些什么。   见卫澜霆终于露出了直达眼底的笑意,而不是那种似有心事般的皮笑肉不笑,江无虞便觉得心里也跟着舒服了许多。   他不再跟卫澜霆玩躲猫猫的幼稚游戏,反而自投罗网般走到了卫澜霆跟前。   像摸小奶狗似的捋了捋卫澜霆鬓角的碎发,说道:“卫澜霆,我有话想同你说。”   “嗯,我在听。”   卫澜霆脸上笑意不减,认认真真定睛瞧着对面唇红齿白的人儿。   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望着江无虞这张潋滟如花的脸,卫澜霆都会觉得心生欢喜。   就是瞧上再久,犹嫌不够。   “此番去到郡王府与宴清聊了聊,不知是否真的有宽慰到宴清,但我却愈发明晰了我心中所求。   你我都并非畏惧艰难险阻之人,遇山跨山遇水渡水便是。只要有真心喜欢之人志同道合一路相陪,哪里算得上痛苦?   皇帝赐婚这事儿,其实我并不忧心什么别的。   非是不在乎你,只因我不信有何事是你我联手无法解决的,唯独忧心你会撑着所有,独自烦闷。”   江无虞朱唇微微张合,像话篓子般一下子说了许多。   那抹坚定与无惧,让他本就生得极为好看的眸子蕴烁出旖旎星光。   这世间青山灼灼星光杳杳,春风翩翩晚风渐渐,终是不及他眉目间的星辰点点。   卫澜霆不知是看得痴了还是思忖着江无虞说的话,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   “无虞的心意,孤明白了。”   卫澜霆郑重其事地颔首,长臂轻轻搭上江无虞不堪一握的腰肢,将他往自己的怀中带了带。   二人彼此贴得更近,相互依偎着。   眨眼之间,十日已过,覃国使团历经半月多的光景终于抵达离朝都城。   江无虞正坐在樊京楼二人的雅间尝着珍馐美馔,对面坐着的正是默默作陪兼顾掏钱之责的卫澜霆。   听闻覃国使团的车队将打从樊京楼旁边的道上经过,周围聚集了许多来看热闹的百姓。   “听闻覃国此次入朝不光是向我朝进贡,还带上了覃国的九公主,想与我朝联姻呢!”   一人压低了嗓音,向身边的同伴说道。   “我也听说了这消息,而且我还知道覃国属意的联姻人选可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嚯!这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是覃国公主嫁给了太子殿下不就是太子妃?来日理所应当就成了离朝的皇后娘娘。”   “嗯!谁说不是?”   那人重重点头,附和道:“现下这覃国公主美不美我还没瞧见,反正想得倒是挺美。”   江无虞与卫澜霆都算是习武之人,尤其是卫澜霆内力深厚,这俩人又是在他们正下方的位置交头接耳,自然都被听了个一清二楚。   江无虞瞄了一眼对面卫澜霆有些不安的神色,笑着摇了摇头。   他撇了撇嘴,一脸感叹道:“哎呦,咱也不知太子殿下的太子妃模样究竟生得有多美,毕竟人家可是离朝未来的皇后呢!”   卫澜霆:……   果不其然,他就知道以江无虞的性子听了这些话定是少不了要调侃自己几句的。   卫澜霆抿了抿薄唇,朝江无虞投去了一个幽怨的白眼。   “孤的太子妃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正在对面坐着?   生得倒是一副谪仙美貌,偏生一肚子坏水。总是挖坑给孤跳,还乐此不疲。”   这前半句,江无虞听在耳朵里还是相当受用的。   可这后半句嘛,多多少少就有点不乐意听了。   江无虞可不是不高兴了会憋着受着的性子,当即就抓起了面前碟子里的三两颗剥好的核桃仁,作势要向卫澜霆的脑门砸过去。   卫澜霆自然下意识抬手以衣袖去挡,谁知江无虞只是一个虚晃的动作,并未真的将核桃仁扔出手。   他看见卫澜霆抬手遮挡的动作,“蹭”得一下来了脾气。   “嗯?还敢躲?”   江无虞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了一声,出声恐吓道:“你再躲一个试试。”   江无虞只是有些小脾气,但卫澜霆要是真逆着他来,那小脾气可就成了足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了解江无虞的卫澜霆只好依着他的性子来,将自己抬起的胳膊放了回去。   江无虞这才算满意,悄悄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将那几颗核桃仁继续朝着卫澜霆光洁的额头砸了过去。   发出一声不重的闷响,而后几颗核桃仁各自蹦跶,四散开来掉到地上。   作恶得逞,江无虞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捏了几颗核桃仁往嘴里丢。   见他笑了,卫澜霆才敢抬手去摸了摸自己被砸中的脑门,在心中默默腹诽:   敢怒不敢言是何滋味,男子只有有了媳妇之后才能体会啊。   卫澜霆压了压唇角,没好气地说着:“幸亏此刻只有你我二人,没有旁人瞧见,否则孤可就太没面子了。”   “嗯哼?”江无虞微微侧着脑袋,挑了挑眉梢。   “普天之下除了你,还有谁敢用核桃仁砸孤的?”   卫澜霆的声音听上去,隐约还有几分委屈。   “怎么,不服?”   江无虞猖狂反问,气焰也甚是嚣张,就差没把恃宠生娇这四个字用狼毫写在脑门上给卫澜霆看了。   瞧把他给惯的。   卫澜霆头疼扶额,然后认命的一口应下:“服服服。”   那不然还能怎么办?   自己宠出来的祖宗,也就只能由着他了。   江无虞偏偏就乐意看卫澜霆憋屈的样子,要多好玩就有多好玩。   “不服憋着,要不就换人,反正外头自有广阔天地花花世界在等着我呢。   咱也想过过‘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快活日子。”   他惯是知道怎样逗卫澜霆会让他坐不住的。   卫澜霆一听他竟有招蜂引蝶的念头,当即便脱口而出两个字:“你敢!”   “太子殿下,我可事先把话跟你挑明了,我可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殿下若是威胁我,只怕是会适得其反哦。”江无虞存心逗着卫澜霆。   这两人年纪加起来,嗯,怕是不超过十岁。   卫澜霆知道他确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只好收起自己凶巴巴的姿态。   想象一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强行让自己尽量显得人畜无害一些是何别扭模样?   那画面,怎么看都有点滑稽可笑。   江无虞差点没崩住直接笑出来,还是掐了掐自己手心上的软肉才勉强忍住笑意。   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说道:“嗯,来!软一个给本公子瞧瞧。” 第124章 做人不能太看脸   卫澜霆:???   他一度有些懵,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从向来腼腆易害羞的江无虞口中说出来的,甚至开始产生了自我怀疑。   难道,孤以前都被这小家伙的假面目给唬住了?   瞧瞧,这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什么叫软一个给他瞧瞧?   男人如何能软着示人?这就跟男人不能说不行是一个道理,事关尊严与脸面。   此时,江无虞正好整以暇地双臂环胸望着卫澜霆。   又见卫澜霆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恼的样子,顿时明白这下流胚准是又想偏曲解了他的话!   江无虞:……   心中一阵无语,满脑子龌龊思想。   于是江无虞立刻皱着眉头开始纠正解释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我吃软不吃硬……”   “嗯?”   卫澜霆听完先是思忖了片刻,而后轻挑眉峰,露出了一个看上去就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   秒懂卫澜霆深意的江无虞心底直呼:哔了狗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直接张口来上几句国粹在卫澜霆面前献丑一番。   这世间所有克己守礼的君子遇上无赖时,都像是对牛弹琴有理说不清,反倒是把自己给气得要死。   这不,江无虞现在就是气得要死,只能强压住恼羞成怒的脾气,竭力重申他原话的话意。   “我的意思是…我比较吃服软那一套。所以,卫澜霆你必须给我服个软,现在立刻!气死老子了。”   说完,江无虞就皱着眉头一脸怒气地瞪着卫澜霆。   他若是不向自己服个软,那自己这不顺的气就没法消,这事儿也就翻不了篇了。   卫澜霆见江无虞似乎真被自己给气急了,立刻识趣地停下所有火上浇油的言行。   斗嘴终于占据上风的嚣张气焰,也霎时间被自家媳妇灭了个精光。   “无虞……”   卫澜霆先是试探性地轻声唤他,同时偷偷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   江无虞冷哼一声,环着胸侧转身子不再与他继续对视,颇有些傲娇。   显然,他还不太满意。   卫澜霆索性自己抓了一大把核桃仁,摊开手掌递到了江无虞的面前。   “孤口舌笨拙不及无虞说话舒心,也不知该如何服软才算好。任由虞儿打骂,够不够?”   卫澜霆手臂修长,隔着桌案就把手伸了过去,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做出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江无虞不情不愿地瞄了眼卫澜霆,忍俊不禁地微微弯了弯唇角。   他也想多冷着脸冷卫澜霆一会儿,振一振“夫”纲。   只是此时落在江无虞眼中的情形,委实让他想笑。   怎么说呢?   此刻的卫澜霆看上去活脱脱就像是一只夹着尾巴收起利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小绵羊合群一些的大尾巴狼。   笨拙中带了几份憨憨的可爱。   江无虞自认为也不是一个得理不饶人之人,还算好哄。   他伸手接过卫澜霆手心的核桃仁,狡黠一笑,而后将手高高举起再用力抛下,给卫澜霆表演了一手“天女散花”。   只是这次江无虞砸的不再是卫澜霆的脑门,核桃仁从半空自然落在了他的肩上,力道辗转间也减弱了许多。   到底还是知道心疼人的。   卫澜霆好脾气地拂去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核桃仁,与江无虞相视一笑。   “快看!覃国公主的车辇到了!”   忽然间,听得楼下站于街道两旁的百姓中有人惊呼了一声。   江无虞立刻趴到窗边,将半个脑袋探了出去,翘首望着。   说实在的,他也很想知道这覃国的公主究竟长什么模样。   卫澜霆看着好奇得不行的江无虞,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自顾自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饮茶。   眼睛的余光始终落在江无虞所趴之处,不敢松懈。   因为他甚至害怕有些冒失的江无虞看入迷了,身子若是探出去太多可能会一个跟头栽下去。   但他也不想开口阻止,扰了江无虞看热闹的兴致,自己悄悄为他留心就够了。   只见一辆镌刻有覃国图腾的宝马香车缓缓驶入众人视线,风铃环佩,若有若无的玉兰幽香从车上散发出来。   驻足于车辇所过之处,都能闻见余香萦绕。   车身菲白宽大,富丽堂皇,鹤立鸡群般的行驶在车队中部的位置,一眼就能够辨认出来。   只是这香车窗帷紧闭,压根瞧不见里边的情景。   似乎听到了江无虞在心里念的那些絮絮叨叨,竟有一只白皙如玉柔若无骨的手缓缓将窗帷掀开了一角。   那手白嫩得跟什么似的,看上去自然不会是丫鬟仆妇之类,那就定是覃鸢的手了。   当窗帷幕掀开过半,车中坐着的美娇娘自然随即露出了真容。   江无虞运气好,他在二楼挑的这个位置正好可以居高临下瞧个一清二楚。   若是在平地跟那么多人挤在一处,又有车队横亘在中间,那还有什么看头?   啥都看不清楚,还不如直接自己闭眼想象来得清晰。   江无虞暗自庆幸着,眼珠子紧紧盯着生怕错过些什么。   作为覃国送予离朝的珍宝,覃鸢的脸自然生得是极好的。   那是面若桃花的娇,兼具着艷如桃李的媚,偏偏眉宇间又不经意流露出几分惹人垂怜的羞怯婉约。   因而她纵使天生容貌娇媚,却丝毫没有会令她的美大打折扣的低俗轻浮之态。   就像是一株被娇养着长大的晚前玉兰,待君采撷。   然而她只露了一下脸,下一瞬她身边坐着的老媪便急忙扑过来将窗帷压了下去,不使太多人见到自家主子的真容。   覃鸢本是想透透气,见嬷嬷皱眉阻拦便只得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乖乖坐正了身子。   车队一路使向落脚的驿馆渐行渐远,江无虞也就将脑袋收了回来。   “可瞧见了什么?”卫澜霆给他递了块他惯爱吃的驴打滚,含着笑问道。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江无虞伸手接过,又啜了口面前的杨梅饮子接着说道:“那长得…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小嘴是小嘴的!”   卫澜霆:……   罢了罢了,别看小虞儿这张嘴能言善辩,还有许多歪理。   但夸人的能力委实有限,也就不指望他能把覃鸢夸出一朵花儿来了。   江无虞咬了口香甜可口的驴打滚,红豆沙与细腻枣泥在舌尖慢慢化开,好吃得摇头晃脑。   他一边咀嚼着,一边还不忘拿卫澜霆开涮。   江无虞嘟囔着嘴,有些含糊不清地笑着说道:“作为覃国力荐的太子妃人选,不得不说覃国皇帝做人确实厚道,殿下艳福不浅啊!”   “有的吃也堵不住无虞的嘴,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不是?她绝不可能成为孤的太子妃。”   卫澜霆既宠溺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无虞硬要调侃逗弄自己的时候,真是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但是,他很明确谁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太子妃,并且是身心如一的那种明确。   关键时刻,卫澜霆还是相当拎得清的。   每次都能避开江无虞亲手给他挖的坑,安然通过。   这一次,卫澜霆没有丝毫犹豫的拒绝,再次取悦到了咱们的江小公子。   江无虞嘴角的笑容悄然漾开,眼底笑意渐浓。   “殿下若是不要这如花似玉的美娇娘,那岂不就便宜咱们宴清小郡王了?”   “孤管她最后花落谁家,反正孤是没有这个福分消受。   孤能有无虞相伴,便已然有幸得享了这天底下最大的艳福,理当知足常乐。纵使千金,亦不换。”   卫澜霆从软席上缓缓站起身,走到江无虞身边朝他伸出手掌。   “热闹看完了,孤也被你编排过了,走吧,孤未来的太子妃。”   谁说卫澜霆这厮嘴笨的?   紧要关头,他这嘴可一次链子都没掉过。   江无虞乐呵呵地想着,将手搭在卫澜霆满覆薄茧的手掌,任由他将自己从位子上轻轻拉了起来。   坐上马车回东宫时,江无虞懒洋洋地将头枕在卫澜霆的肩膀上,慵懒如一只玩疲了的顽狐。   “殿下,我观那覃国公主容颜如玉不输容熙,兴许宴清会喜欢她的吧?”   江无虞已经不自觉的开始在脑海中比较起了容熙与覃鸢的容貌,只是各有千秋,也说不出到底谁更胜一筹。   “孤眼中的宴清,并非以貌取人之人。”   卫澜霆正垂眸望着江无虞的侧颜,修长的手指绕弄着他胸前的发丝。   “呵,那殿下可就太不了解男人了。“   江无虞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撇了撇嘴,果然这天底下也不是所有男子都似自己一般实诚坦荡的。   卫澜霆看着江无虞生动的小表情,不由笑了起来,追问道:“哦?莫不是无虞自己就是个以貌取人之人,所以才会以己度人?”   “自然,告子曰‘食色性也’,所以无虞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羞于承认的。”   江无虞脆生生地回答。   “无虞之所以着了殿下的道,不正是被殿下这副霁月清风、珺璟如晔的皮相所惑吗?”   “你啊。”卫澜霆忍不住伸手在他粉雕玉琢的脸蛋上捏了一把,手感极好。   “只可惜,做人不能太看脸。”   江无虞说话大喘气,又紧接着补刀了一句,啧啧道:“殿下才不像外人看到的那般冰絜渊清,都是骗人的。” 第125章 此等蠢举,定非圣意   卫澜霆来了兴致,便想与他辩驳上几句。   “虞儿你都说了他们是‘外人’,那外人所见自不会是孤的全部了,能见识孤身心全部的唯有内人有这个资格。”   话音还未落,卫澜霆的手就已不知何时悄然滑到了江无虞的后腰处。   提及“内人”二字时,卫澜霆的手掌更是蓦地用力,一把托住江无虞的细腰把人往自己的方向狠拽了过来。   他不光咬字尤为清晰,脸上笑容也分外暧昧。   江无虞的身子便只好被迫紧紧贴着他。   卫澜霆微微低头轻轻笑着,温热的薄唇若有若无地划过江无虞的耳畔。   沉沉的笑声低低地萦绕在耳,似乎还带了丝蛊惑诱人的醉意。   “虞儿,孤的心里早就将你视作了自己的内人。早晚孤会把你娶进门。   因此,也不过是提前让虞儿使用了身为内人的特权罢了。”   卫澜霆的呼吸懒洋洋地喷洒在江无虞的耳颈间,无虞不自在地耸了下肩膀,只觉得莫名有些酥酥麻麻。   “呸,什么早晚?本公子愿不愿意受这个委屈还另说呢。若是我一时高兴答应了,该有的礼数也只许多不许少!”   江无虞嘴上脸上都表现出有些嫌弃卫澜霆肉麻的态度,可心里却是高兴的。   口嫌体正直,说得大抵便是江无虞这样了。   回到东宫,卫澜霆甫一下车就见栩摘星已一本正经地候在门口了。   卫澜霆心下了然,给了栩摘星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转身一把握住江无虞的素手,将他搀扶下车。   “无虞,待覃国使臣与公主稍作整顿休憩就要入宫觐见,孤身为太子应当在场,不宜缺席。”   卫澜霆握着江无虞柔若无骨的手掌,柔声解释。   江无虞点了点头,看上去莫名有些乖巧。   正事江无虞还是相当拎得清的,不会恃宠生娇乱耍什么脾气。   “我明白,那殿下先去沐浴更衣吧,我自己回心洲即可。”   卫澜霆微笑着颔首。   江无虞说完便提了提冗长的衣摆拾阶而上,径直回了自己的院落。   目送江无虞的背影走远,卫澜霆脸上那份难得的柔情也随之渐渐消逝不见。   “有何消息?”   卫澜霆面容冷淡地问了一句,同时迈着大步往兰庭去,栩摘星紧随其后。   “回太子爷:皇上是听从了容贵妃的建议,想竭力促成您与覃鸢的婚事。   覃国此次亦是诚意十足,贡品悉数翻倍,有备而来。   这一次,皇上那道赐婚的旨意只怕不是那么好违抗的了。”   栩摘星站在卫澜霆的身侧恭敬垂首,压低了声音回答道。   “呵。”   卫澜霆脚下的步伐没有丝毫停滞,只是脸上神色转冷,从喉间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果然如他所料。   也是,乱点鸳鸯谱这出戏乃是容清越的拿手绝活,她惯用的伎俩。   他这可有可无的父皇,还真是听这自以为是女人的话呢。   “圣旨难违,孤也违了多回!指望以圣旨和君威来压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真不知他们是太看得起皇帝在孤心目中的分量,还是过于轻视了孤的这身反骨?”   早知太子爷对皇上心有不满日久,可每次听到太子爷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言,栩摘星还是难免会心惊肉跳一下。   离朝上下这么多的臣民,也就只有太子爷狂悖如斯,敢说这种罪诛九族都不为过的话。   换作旁人,借他几十个胆子和脑袋也不敢这样作死啊。   然而卫澜霆有这个能耐,栩摘星却不敢说更多附和之言,只能是低头默默听着。   卫澜霆沐浴更衣将将结束,宫中就差人来请了。   宣室殿内   卫澜霆服玄色朝服,神色晦暗,喜怒不显,驻足立于龙椅斜下方的位置。   此时,覃国使臣覃奚已呈上此次进贡礼单,所有贡品系数也已清点验收完毕,只待充入离朝国库。   “离朝皇帝陛下,我覃国此番乃是满怀诚意远道而来,更带来了我覃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瑰宝——九公主覃鸢。   这般辛苦奔波周折,只因覃国除了愿如旧向离朝称臣之外,更欲与离朝亲上加亲,结秦晋之好,定百年良缘!”   此次覃国出使离朝的使臣乃覃国二皇子覃奚,除了非王后嫡出血脉外,文韬武略都属上乘。   与王后所出的大皇子,同为继承覃国王位最有望的人选。   只是大皇子资质平庸,二皇子出身稍差,以致于迟迟未能敲定下人选。   也正因如此,覃奚才会为了在覃国君臣面前多挣一桩功劳和苦劳,接下出使离朝的任务。   这覃奚与卫澜霆算是旧相识,倒也称得上是熟人过招。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人无欲才会坚不可摧,可这覃奚显然不是什么无欲无求之人,自然也就有了可攻的破绽。   也正是因为早前已收到此次是覃奚出使离朝的风声,卫澜霆心中早有对策才会丝毫不慌。   吃软嘴软,拿人手短。   方才收下覃国这么大一笔金银财器,此刻离渊帝的态度自然也是前所未有的和蔼可亲,笑容灿烂。   “覃国之意,与朕心之所想不谋而合。若能永保两国和睦交好,止戈散马,百姓安定,朕求之不得啊!”   离渊帝双目含笑,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通身一副仁义圣君之派。   卫澜霆垂着眸子,听了这狗屁话心底唯有冷笑,连带着嘴角也微不可察地轻扯了下。   覃奚连忙拱手行礼,恭维着离渊帝:“离朝皇帝陛下英明,实乃百姓之福,离朝之幸!”   离渊帝很是受用,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又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卫澜霆所在的方向,观察着他的神色。   卫澜霆察觉到了,便立即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眼,丝毫不惧。   他的眼神中蕴藏着警告之色,警告离渊帝莫要打他的主意,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离渊帝读懂了自己儿子的意思,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挪开视线。   显然是不乐意卫澜霆的态度,又忌惮着不好将卫澜霆逼得太狠,怕会适得其反。   “覃国使臣与九公主饱受奔波,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九公主乃覃国的金枝玉叶又鲜少出过远门,只怕经受不住这苦,不如先早些回驿馆休憩。   联姻之事,朕会交由贵妃亲自督办操持。我离朝大好男儿比比皆是,务必会千挑万选替九公主择一位值得托付的佳婿!”   离渊帝脸上含着笑,客客气气地说着。   说到底,他还是不想一上来就逼着卫澜霆娶覃鸢为太子妃。   否则以他这个逆子的脾气秉性,极有可能会罔顾离朝颜面,当着覃国使臣的面跟他争得脸红脖子粗,让他这个当老子的下不来台。   这么些年来,他这个儿子有几斤几两,他心中自然也有数。   卫澜霆自己心里就憋着一股劲,很是争气,先皇后的母族谢氏也是明里暗里都认他为主……   离渊帝不可能毫无顾忌。   他既为君又为父,自认为还丢不起这脸。   而且这脸若是丢了,决计一丢就丢到覃国去了,捡都捡不回来。   “这……”   覃奚的视线在离渊帝与卫澜霆之间来回逡巡着,有些不满。   这莫不是离朝的缓兵之计?   可离渊帝这套冠(满)冕(含)堂(关)皇(切)的说辞,又着实让人想挑刺都揪不出错处来。   “哎!二皇子莫不是信不过朕?君无戏言,朕断然不可能拿两国邦交来开玩笑。”   见覃奚脸上有疑虑之色,离渊帝骤然变了脸,肃然沉声道。   “覃奚不敢。”   站在离朝的地界,覃奚岂能不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立刻低头致歉。   以金丝珞珠细绢纱覆面的覃鸢往前缓缓迎了一步,朝着离渊帝的位置敛衽施了一礼,落落大方,袅袅婷婷。   “覃国九公主覃鸢,深谢离朝皇帝陛下关切恩德。”   说完,覃鸢又侧过脸颊望着覃奚低声道了一句:“二皇兄,鸢儿乏了。”   覃鸢的挺身而出,霎时间缓和了离渊帝与覃奚之间的尴尬对峙。   “既如此,那覃奚就静候离朝皇帝陛下的佳音了,只是还望皇帝陛下督促贵妃可尽快张罗。   毕竟鸢儿乃父王的掌上明珠,来时父王便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让鸢儿蒙受委屈。”   覃奚得到妹妹的暗示,只好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礼数周全地向离渊帝行礼退下。   覃国人随之鱼贯而出,宣室殿内只余下离朝的诸位臣子。   凡能立于宣室殿内的大臣,最不缺的东西便是眼力见。   瞧着皇上与太子殿下两人脸色都不大好,众大臣心中惶惶,都隐隐有一股风雨欲来的感觉。   未免殃及他们这些无辜的小池鱼,于是乎众大臣又纷纷不约而同地行礼告退了,识趣得很。   眨眼之间,偌大的宣室殿内便只剩下卫澜霆、离渊帝,以及几名随侍在侧的宫女内官。   大殿一下子变得幽静了起来,气氛凝滞,落针可闻。   离渊帝忍不住拧起眉头,压抑着心中的火气,沉声质问:   “太子,朕早前所下为你赐婚覃国公主覃鸢的圣旨,听传旨内官的意思……   莫非你又是想将朕的旨意当作耳旁风了不成?”   当老子当成他这副模样,也真真是给离朝的列祖列宗丢脸了。   心中怎能不窝火?   卫澜霆薄唇微勾,旋即礼数周全地躬身行礼,只是那笑意不曾抵达眼底。   “谁乱点鸳鸯谱,儿臣就不服谁。陛下英明神武,慧眼如炬,岂会不知儿臣心有所属?   此等蠢举,定非圣意。只是不知谁有这般滔天狗胆,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 第126章 陛下想废儿臣,废便是   卫澜霆句句自称儿臣,身姿也躬得极低,言语中又将离渊帝捧得老高。   乍一听似乎颇为恭敬顺从,实则字字都在含沙射影。   不,这话听在宫女内官耳中,尚且算是在含沙射影,可听在离渊帝耳中就变了味。   离渊帝思忖了番,旋即皱了皱眉头,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的,总之就是好看不起来。   他这是对自己这个当老子的,心怀怨恨呢!   就差指着他和容贵妃的鼻子骂了。   “身为太子不好好正身清心,谦卑自牧,怎么张嘴尽是‘狗胆’这些粗鄙之语?”   离渊帝沉着一张脸,摆出架子训斥。   “儿臣受陛下言传身教,耳濡目染。自以为无伤大雅,并无不妥。”   卫澜霆脸上笑容愈浓,更是弯腰垂手相作答,任打任骂的态度挑不出一丝错来。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可离渊帝深知,卫澜霆分明是在顺着他的话借机讥讽他呢!   而且还当着宫女内官的面,下他的面子。   “逆子!言行悖逆,话中夹枪带棒,拐着弯儿想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来指责朕是不是?!”   离渊帝越想越生气,最终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今日,他本是不想和这个逆子起什么大争执的,忍到现在已实属不易。   “‘上梁不正下梁歪’?咳,儿臣断不敢说此等狂悖之语,陛下可莫要以己度人,误会冤枉了儿臣。”   卫澜霆差点就要兜不住笑出声来,只得轻咳一声强行打断,煞有其事地说道。   “装,接着装!你跟朕装蒜,朕能察觉不出?你还真把朕当傻子了?!   哼,你总说容贵妃爱装爱演,朕看你也不遑多让。”   离渊帝被卫澜霆这副假借恭敬姿态,实则明嘲暗讽的样子给气得够呛。   你想治他罪吧,他偏偏有那么多道理跟你瞎掰扯,为自己开脱。   若是随他去吧,又属实咽不下这口气。   就像一拳砸在了棉花上,根本拿他没办法,也无法治服他。   卫澜霆心底冷笑连连。   既然他这父皇说他爱装爱演,那就浅浅演一个给他瞧瞧吧,总不能白白担了这高帽不是?   跟江无虞待在一起这么久,卫澜霆别的没学会,示个弱演演戏还是不在话下的。   只见卫澜霆撩起衣袍,缓缓跪了下去,脊背挺得笔直。   “陛下心里只有容贵妃母子二人,哪里还会在乎儿臣?自母后仙逝,这皇宫便不再是儿臣的欢乐之家。   儿臣的一言一行,陛下都会以最坏的角度去揣度。自然也只听得进容贵妃的温言软语,认定儿臣污蔑贵妃……”   说到最后,卫澜霆的话戛然而止。   似乎没说什么,又似乎什么都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听卫澜霆提及先皇后,离渊帝脸色顿时白了许多,呼吸微滞。   “一派胡言,朕何时偏心过?若朕心里只有容贵妃母子,为何没有改立渚赟为太子?若非你诸多忤逆,朕自然也是疼你的。”   短暂的心虚过后,离渊帝如同一只被踩中尾巴的猫,矢口反问道。   “是吗?那儿臣还得感激陛下隆恩,未能将儿臣废黜?   陛下若是可以,不妨将儿臣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换人便是。成王败寇,儿臣绝无怨言。”   卫澜霆先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徐徐抬起那双犀利如鹰隼的眸子。   眼中满是讥讽凉薄之色,皮笑肉不笑。   离渊帝没有将卫澜霆废黜把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马,并非是出于父子血缘的不舍不忍,而是他想却不能!   竟还有脸说?还沾沾自喜,以为恩德?   委实可笑!   上一世的卫澜霆倒是无欲无求恪守本分做了个贤良太子,可却不得善终。   这一世他痛定思痛,怎可能还像上一世坐以待毙重蹈覆辙?   明里暗里,实权、虚名、人心这些他都未曾忽略,悉数紧攥在手。   正因如此,卫澜霆才有这个底气同离渊帝叫板。   冷嘲热讽,针锋相对。   若是个无权无势的太子,那便只有夹着尾巴任由拿捏的份儿。   而今一切时机成熟,他这父皇似乎还没有认清现实处境呢。   他之所以还能安然坐在这张龙椅上大放厥词,只不过是卫澜霆心中仍余几分亲情,不愿意顶下弑父篡位的恶名遭人诟病罢了。   他卫澜霆只是怕麻烦,可不是怕他。   “言行乖张,目无尊长,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废你吗?!”   离渊帝眼神微闪了一瞬,紧接着强撑起威严,气势汹汹地质问。   这副模样落在卫澜霆的眼里,就像气急了眼恼羞成怒的跳梁小丑。   不过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罢了。   无趣,亦无能。   卫澜霆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也不等离渊帝开口,直接自行站起身来。   “陛下想废儿臣,废便是。”   卫澜霆随手掸了掸膝上衣袍上的褶皱,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头,语气慵懒不羁。   “只是……陛下若想意气用事,就得先做好后果自担的准备。到时候,可怨不得旁人了。”   话音落地,卫澜霆就那么身姿挺拔地立在那儿,欣长俊雅。   他眼睁睁地望在离渊帝听完他的话,脸色一寸一寸黑了下去,直至恨不得滴出墨来。   瞧着离渊帝那副看不惯又干不掉自己的憋屈模样,卫澜霆只觉得发自内心的痛快与舒坦。   他心中郁结舒解,仰头大笑而去。   那笑声太过爽朗放肆,余音久久萦绕在离渊帝耳边,将他气得浑身发抖。   怒急攻心之下,“哇”得呕出一口老血。   方才皇上与太子殿下二人针尖对麦芒,那剑拔弩张之势将在场几个宫女内官给吓得够呛。   生怕这两位主子发火,火势烧死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小虾米。   于是大气不敢喘,小屁不敢放的,只能低头望脚默默当个聋子瞎子,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眼下离渊帝被气到呕血,这几人才鲜活了起来,不再继续装死。   “皇上?!快宣御医!”   宣内殿内顿时乱作一锅粥。   此时容清越正和儿子卫渚赟在清渊殿内等着消息,做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美梦。   也不知,皇上和卫澜霆二人吵到最后会以何结局收尾呢?   等着等着,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居然会是离渊帝呕血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连容清越都惊得一下怔住了,木讷地挥了挥手将传信的小宫女打发了下去。   “母妃,父皇年岁日长,身子本就不如从前健朗。今日又被卫澜霆气得呕血,儿臣担心会不会……”   待人退下,卫渚赟立刻急得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忙张口发问。   “住嘴。”容清越早已恢复了情绪与理智,不悦地抬眸白了卫渚赟一眼。   卫渚赟悻悻地闭上了嘴巴,心里依然十分着急。   卫澜霆这个太子始终没有倒台,若是父皇再一病不起,这皇位岂不就成了卫澜霆的囊中之物?   他与母妃二人又是仰仗着父皇的宠爱才在离朝立住的脚跟,跟卫澜霆的关系更是差到无法转圜,焉能不急?   容清越自然也感到了危机感,只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危机与机遇往往同生。   “母妃知道你忧心什么,你父皇的身体有母妃的御医盯着,并没什么大毛病,咱们还有时间去筹谋。所以,稍安勿躁。”   容清越耐着性子,还要分神稳住自己这个沉不住气的儿子。   “走,先随母妃去瞧瞧你父皇。自今日起,你要与母妃轮流为你父皇侍疾,昼夜不怠。”   “是,儿臣明白。”   “一个儿子将他气得呕血,一个儿子日夜操劳为他侍疾,你父皇若是还分不清孰优孰劣……”   不如索性去死。   后半句话,容清越追究还是顾虑这隔墙有耳没有直接宣之于口。   容清越携卫渚赟赶到离渊帝寝宫时,离渊帝已经苏醒,正由宫女为他喂着汤药。   瞧到容清越来了,离渊帝便摆了摆手,宫女立刻识趣退至一旁,为容清越让出了位置。   “陛下……”   容清越往床前走了几步,瞧着离渊帝微白的脸色,上下唇微微这么一触,那双漂亮的眸子就盈满了氤氲的水汽。   卫渚赟看着自己母妃这炉火纯青的演技,惊得下巴都差点掉地上。   然而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卫渚赟也紧跟着愁眉紧锁,作出一副忧心忡忡的关切模样。   离渊帝瞧着容清越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心里顿时软成了一滩水。   连忙握住美人的柔夷,柔声安慰:“好了,朕没事,爱妃不必忧心。”   容清越回握住离渊帝的手,点了点头,随即又明知故问道:“陛下,您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呕血呢?   您是臣妾的天,臣妾方才听到您呕血的噩耗,只觉得险些天都要塌了。”   她话刚刚说完,晶莹剔透的泪珠再度从眼眶滚落,仿佛掐算好了时间一般巧妙。   离渊帝虽宠爱她,但帝王终归是多疑的。   为了不让离渊帝怀疑她在其身边早就安插了眼线,监视他的一言一行,容清越只能耐着性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她望着离渊帝,甚至在心里默默叫嚣期待着。   只等着离渊帝说出他是因为卫澜霆才被气得呕血,她便会立马义愤填膺地撺掇治卫澜霆的罪! 第127章 死要面子活受罪   然而离渊帝思忖了片刻,只是说:“许是覃国来朝,这段时日朕有些疲乏,操劳过度。对吗,刘太医?”   被离渊帝点名的刘太医连忙惶恐地垂下首,连忙顺着离渊帝的话头回道:   “确实如此,皇上除了服微臣所开的汤药之外,应当再结合些滋补药膳,可事半功倍。   皇上龙体并无大恙,只须安心静养一段时日便能无虞,贵妃娘娘可放宽心。”   容清越艳丽的面容上有一闪而过的凝滞,但她以极快的速度收敛了下去,因而在离渊帝面前并未露出什么破绽。   她只是实在无法理解。   明明就是卫澜霆狂妄尊大,目空一切,才会与陛下有了口舌之争,将陛下气到吐血。   如此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陛下不但不治他的罪加以严惩,竟然还替他隐瞒?!   莫不是当真上了年纪,脑袋昏庸了不说,就连血性胆色也大不如从前了?   否则以卫澜霆那不受陛下疼爱的程度,陛下怎可能这般姑息纵容忤逆不孝的卫澜霆?   最该死的是,她方才已然装作了一副全然不知宣室殿内发生了些什么的样子,此刻想揪着卫澜霆不放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在心中默默衡量取舍着,觉得眼下还是不能让离渊帝对她们母子起疑不满。   安插眼线监视皇帝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若是就此招来离渊帝的警惕戒备,那她母子日后别说是在前朝,就连在后宫想做些什么都会十分的被动。   方才容清越是硬生生挤出眼泪演戏给离渊帝看,此刻的哭倒添了几分真实,毕竟她真的开始想哭了。   偏偏这刘太医也是个会往她心口上扎的一把好手,话里居然还提到了“无虞”二字。   容清越素日里一听见这两字便会忍不住心烦头疼,此时在离渊帝面前须得隐忍些,便只皱了皱眉头。   其实离渊帝之所以没有问罪于卫澜霆的原因很简单,无外乎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眼下正值覃国出使离朝期间,怎么着也定是要等他们九公主覃鸢在离朝成亲之后才会启程归国的。   而他离朝自诩泱泱大国,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离朝皇帝与太子之间不和不睦,太子将皇帝气得吐血的消息……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还是皇家的秘辛,感兴趣的人只会更多。   若有人再添油加醋一番,那外人该会传得有多难听?   是太子太气人,抑或是皇帝太无能?尚得另说。   成为离朝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就罢了,岂不是还要沦为覃国使团的笑柄?日后再传回覃国去。   再者,皇帝与太子不睦若被有心人利用,于社稷安定而言绝无半分益处,更甚至还会引起国家动荡不安。   罢了罢了,家丑不外扬,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离渊帝思虑过三,还是勉为其难地决定自己受些委屈做些牺牲,为了自己的家国社稷咽下这口气,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容清越母子二人陪着离渊帝在殿内说了一番话,直到离渊帝耷拉下眼皮困意来袭才止。   容清越服侍着离渊帝在床上躺好歇下,才带着卫渚赟悄声退了出去,到偏殿稍作休憩。   “母妃……”   卫渚赟环顾四周,见周围没有人才压低了嗓音出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容清越先是朝卫渚赟摇了摇头,而后轻声说道:“你父皇虽说没有大碍,但你也须随时候着,以敬孝心。”   “儿臣明白。”卫渚赟有些垂头丧气,强撑着拱手行礼。   容清越瞧了他这副被霜打过的模样,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话来宽慰他。   “你父皇将替覃国公主挑选和亲人选的重任交给本宫来办,本宫自当尽心尽力,不辜负众人所望。明白吗?”   卫渚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对啊,怎么忘了父皇方才还提到了这茬!   就算方才没办法撺掇父皇狠狠地治卫澜霆的罪,也不代表他和母妃就拿他没办法了。   卫澜霆不是很宠爱清江国那个低贱质子,把他稀罕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吗?   两个人也是朝夕相处,出双入对的,关系好得不行。   他就不相信,卫澜霆若是娶了覃国的九公主为太子妃,他和那个小质子还能情比金坚毫无隔阂?   江无虞是唯一一个可以左右卫澜霆心绪之人。   待卫澜霆疲惫于安抚平衡江无虞和覃鸢两人之时,他和母妃便可以伺机行事。   卫澜霆也是到了东宫才知道离渊帝呕血的消息,并没放在心上,更衣之后便去心洲找江无虞了。   江无虞懒洋洋地靠坐在庭院中的秋千架上,手中还捧着一卷书,正百无聊赖地瞧着。   不算烈的和煦日光下,他的容颜愈发清晰明丽。   着了一身芦灰外罩天水碧薄纱的衣衫,衣袍的下摆随着一晃一晃的秋千缓缓荡着。   清风徐来,吹动他鬓角的发丝,自然也拂动了他的衣摆。   衣摆被掀扬起好看的弧度,如一株将将盛开过半的绿萼。   薄如蝉翼的纱覆上清新淡雅的芦灰,朦胧间更显绰约。   卫澜霆一时看得有点入迷,只觉得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有被安抚到。   这秋千架足以容纳两人坐着,卫澜霆缓缓走了过去,在江无虞的身边坐下。   江无虞侧眸望向他,手上的书卷也没兴致继续看下去了,索性将书卷合上。   他怔了一会儿才措好词,缓缓抬起那双精致潋滟的桃花眼问他:“皇帝是否逼着让你娶覃鸢了?”   捕捉到江无虞眼中的局促之色,卫澜霆倒是有几分开心。   起码无虞开始在乎他了,而且是那种他能够明确感受到的在乎。   “怎么?什么都无所谓的虞儿如今也有紧张难安的时候了?”   卫澜霆嘴角眼底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将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说正经的事呢,殿下怎么也这般没正形?听着就来气。”   江无虞努了努嘴,皱着眉不大满意,象征性地挣扎了番,不想老老实实都给他搂着。   卫澜霆连忙将人紧紧箍在怀里不撒手,紧接着又放低姿态解释:“孤这不是心里欢喜吗,虞儿这般在意孤。”   “殿下真是个幼稚鬼。”江无虞闷闷不乐地嘟囔了一句。   “好了好了,孤认错行不行?”   卫澜霆腆着笑脸,言归正传道:“他倒是想逼孤娶,只可惜没有逼孤就范的本事。   自己还被孤气得够呛,孤回来时听说还吐了口血,狼狈得很。”   “吐血?发生了什么事竟会如此严重,怎么还会吐血呢?”   江无虞听了忍不住紧蹙眉头,连忙追问。   皇帝吐血这事颇为棘手,若真闹大了可不好解决。   “虞儿不必忧心孤,只是吐了一口血,死不了。”   卫澜霆揽住江无虞的那只手掌正搭在他的肩头轻轻摩挲着,安抚着他。   卫澜霆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搁在膝上的手更是不自觉得紧握成拳,额角青筋隐显。   “况且孤可没忘了,在孤离京远赴清江时,是他将你扔进了庭狱司狠狠磋磨,饱受极刑,他那是想要你的命!   你的左腿和手指,差一点就因为他……废了。”   话说到后面时,卫澜霆卸了那股子恨不得把离渊帝生吞活剥的劲,语气由忿恨转为平静。   只是他的语气愈平淡,反倒愈显阴森。   这足以说明,离渊帝做的那些伤害他在意之人的事情,卫澜霆桩桩件件都记在了心底。   不追究、不爆发只是因为还没到时候罢了,并不代表就这么算了。   待时机成熟,他自会用自己的法子要回一个说法!   听了卫澜霆的话,江无虞下意识地垂下眸子望了望自己的左腿。   如今虽然行走蹦跳没有什么大碍,可是每每到了阴雨连绵时分,仍然会隐隐作痛。   在庭狱司里度过的那些时间,堪称是江无虞此生最阴暗痛苦的时光,以至于连回忆都不想回忆。   他起初以为,卫澜霆送了灵药将他医治好后,此事便也就这么翻篇揭过了。   不曾想,他竟然一直把自己所受的折磨当做自己所受的苦痛一般,牢牢记在心上,静待时机。   江无虞瞧着卫澜霆搭在膝盖上的左手紧紧攥住了手下的衣料,将那金贵的云锦用力攥出数不尽的褶皱。   他从心底延伸出了几分动容,缓缓伸手将自己的手心覆印在了卫澜霆的手背上。   江无虞的手比卫澜霆小了许多,柔若无骨的玉手甚至压根包不过来卫澜霆的整只手。   但他就是想贴近他,想紧紧握住他的手。   卫澜霆感受到江无虞温软的手掌,霎时从阴鸷的思绪里抽离了出来。   反手回握住江无虞,将他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掌之中,莫名这么看过去竟然还有些许的温馨。   “孤已经回来了,自此孤都不会离你太远,你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虞儿。”   卫澜霆紧紧贴着江无虞的身子抱着他,垂下眼帘闭着眸子静静感受着拥抱他的愉悦。   “虞儿你知道吗,孤恨不得将你塞在自己的衣袍中,寸步不离地护着你。”   话音未落,缠绵的吻便细细密密地落在了江无虞的脖颈间。 第128章 难道这也不可以?   “嗯,”江无虞点点头嗫喏了一声,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竟莫名透着股乖巧的奶气。   “现在知道了。”   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捏一捏他那饱满软玉的脸颊,再搂在怀里好生欺负蹂躏一番。   江无虞虽觉得脖颈处酥酥麻麻的很痒,但却忍耐住了没有退缩,因为不愿意去扫他的兴致。   继而缓缓抬起头,露出精致光洁的玉颈锁骨,闭上眼眸承受着卫澜霆的肆意妄为。   望着江无虞的锁骨随他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着,线条流畅恰如一笔浑然天成的飞白。   无声的诱惑就这般坦然呈现在了眼前,只待人采撷怜惜。   卫澜霆一时间只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凝滞了,难以自持。   于是他一手撑着秋千架,一手托着江无虞的腰肢,将无虞抵在秋千架上亲吻了许久,温柔缠绵。   良久,卫澜霆长臂一勾,另一手环住江无虞的膝窝,略一用力便抱着怀里的人从秋千架上站了起来。   江无虞的身姿偏清瘦,卫澜霆抱他可谓是轻轻松松,易如反掌。   回乡祭祖归来的魏风声魏鹤唳俩兄弟正一人背着一个包袱,打算回来直接先向江公子问安的。   魏风声:……   魏鹤唳:???   打死他们两个也愣是没想到,他俩前脚才刚刚跨过心洲的月拱门,这转角就看到了太子爷抱着江公子踢门进房的一幕?   也不知他俩是回来得巧,还是来得不巧呢?   魏家兄弟面面相觑,一个尴尬得舔嘴,一个尴尬得搓手。   魏鹤唳是个粗脑筋的,虽说方才那一幕多多少少有点非礼勿视吧,但他也只是尴尬了那么一瞬。   下一秒,他就开口对着自家哥哥说道:“哥,既然太子爷也在这儿,那我们就进去一齐问安吧?   公子给我们放了这么久的假,我们回来了若是不第一时间过去问安,只怕会让别人笑我们不懂规矩。”   魏风声皮笑肉不笑地讪笑了一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从前也不见你规矩一些,现在倒是知道要讲规矩了?”   “哥,难道我变得讲规矩了还不好?”魏鹤唳又委屈又纳闷。   “蠢货,你刚没看到太子爷抱着公子进房了?你现在进去,不是讲规矩,是扰人好事!明白吗你?!”   魏风声瞪着魏鹤唳,又悄悄瞄了眼远处紧闭着的房门,才敢压低嗓音同自家的木头疙瘩解释。   魏鹤唳没经历过情事,他能明白个啥?   只见魏鹤唳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竟然还反问了一句:“我们进去之前先敲门不就不算打扰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魏风声真的很想随手薅一块砖敲开魏鹤唳的脑袋,看看这小子脑子里装得是哪里产的浆糊。   “太子爷和公子此刻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你跟着我先回住处,晚些我们再过来向公子问安,懂了吗?再不懂我可就直接上脚了。”   魏风声深吸了一口气,已经放弃了继续跟魏鹤唳说明白的念头,直接揪住魏鹤唳作势要踹他。   有些事情跟他这憨货弟弟注定是讲不通的,讲不通也就算了,往往还要把自己给气到语无伦次。   跟对牛弹琴没什么两样。   “哦。”魏鹤唳闷闷地应了一声。   见他哥都要踹他了,魏鹤唳连忙下意识把自己的屁股侧了过去藏好,识相地不再多嘴。   与此同时,江无虞的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薄如蝉翼的梅染帷幔张扬曳地,上面以金丝与珠珞绣出缠枝花卉的式样,隐隐约约透出床榻上两人相互交织的身影。   “殿下。”江无虞伸出手掌抵在卫澜霆的胸口,阻止他再进一步。   卫澜霆的手虽还在继续摸索着,但也耐着性子抬起头望向江无虞的脸庞,从喉间滚过一个音节:“嗯?”   江无虞没有及时说话,吓得卫澜霆以为他是哪里不适,霎时变了脸色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无虞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将卫澜霆要摸他额头的那只手拦了下来,攥在了自己手里。   见卫澜霆脸上露出不解之色,江无虞一脸坏笑地扯了扯嘴角,如山林间一只狡黠的顽狐。   他抬手揽住卫澜霆的脖子,借着卫澜霆的力将自己的身子贴了上去。   然而,将温软柔嫩的唇瓣轻轻贴在卫澜霆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无虞是想问,殿下的功夫有没有长进?”   卫澜霆先愣了片刻,继而回过神来一把抓住江无虞的身子,惩罚性地在他的臀部拍了一巴掌。   他险些被江无虞的这句话给气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以前稍微碰他一下就嚷嚷着受不了了,也不知是谁哼哼唧唧求放过,这下子居然还有胆子挑衅他了?   “孤的功夫有没有长进,虞儿稍后试试便知,只希望到时候虞儿可不要再哭着向孤求饶了。”   卫澜霆特意将手抵在江无虞细腻光滑的后腰处,指尖调皮的在他腰间来回舞动着,笑得有些邪魅恶劣。   江无虞不自觉地抿了抿唇,似乎有些开始后悔了,早知道刚刚就不那么大言不惭的挑衅卫澜霆了。   想一想最后受罪挨痛的还是他自己,就为了逞一时口头之快,何必呢?   江无虞的皮肤白皙如玉,就连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都稍显逊色。   卫澜霆望着有些晃眼的白,不由自主地红了眼。   这次不再给他磨蹭说话的机会,一手托着江无虞的腰肢,一手紧紧扣住他小巧白皙的脚踝,将人牢牢地禁锢在自己身下。   “唔……”   ……   离渊帝的身体的确没有什么大碍,休养了几日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脸色也比吐血那日好了许多。   容清越也不用再分神侍疾,有了工夫着手安排替覃国公主挑选夫婿的事宜。   这最先办的一桩,就是宫宴。   将所有未娶正妻的皇室子弟统统召进宫来赴宴,覃国公主自然也会出席,届时可让覃鸢观察一下这些贵族子弟。   若是覃鸢看上了哪位,哪位便是覃鸢的未来夫婿。   原本,离渊帝和容清越都是希望卫澜霆娶覃鸢的。两个人虽心中各有自己的小算盘,可想法却是不谋而合的。   离渊帝认为覃国的实力不算弱,太子若能得覃国助力,将来继承皇位也会少了许多麻烦。   皇位更迭之时,越快尘埃落定,于黎民社稷自然就越安定有利。   容清越当然也希望覃国公主能够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只是她之前已经替渚赟找了位家世不凡的皇子妃。   公主不可能甘心为妾,渚赟的皇子妃并无过错也不能贸然休妻或贬妻为妾,因而这口肥肉她和渚赟就是想吃也吃不了。   没办法,就只能眼睁睁地将这便宜让给其他人了。   而容清越一开始撺掇让离渊帝赐婚,目的也只是为了想膈应卫澜霆和江无虞两个人,给他俩添添堵。   卫澜霆虽没有如她所愿与江无虞决裂离心,却因为江无虞不愿意娶覃鸢而再度违抗离渊帝的旨意。   争论不休也就算了,还把离渊帝给气吐血了。   因此离渊帝只会愈加厌恶太子,那她的渚赟希望就更大了一些,这结果自然也是她喜闻乐见的。   驿馆   “鸢儿!你不可如此任性妄为。”   覃奚的声音从覃鸢房中传出,带着几分急切凌厉。   然而自幼娇生惯养,被覃国王上王后捧在手心长大的覃鸢却并不吃他唬人的这一套。   覃鸢只是不悦地蹙了蹙秀丽的柳叶眉,不大耐烦地反问道:“远嫁离朝之人是鸢儿而不是二皇兄,鸢儿想自己择婿有何不可?”   “有什么好选的呢?离朝太子就是你最好的夫婿人选,难道离朝还有什么男子比太子更值得你嫁?”   覃奚反正是不能理解。   既然都已经选择来离朝和亲了,那为何不嫁一个身份最为尊贵之人,与他同享富贵荣华?   “二皇兄或许是真的在为鸢儿考虑,可是皇兄想要的东西未必就是鸢儿也在乎的!”   覃鸢蓦地从软席上站起身,脸上毫无惧色地望着覃奚,红着眼眶与他奋力争辩着,娇弱的身躯激动得微微颤抖。   “鸢儿之所以答应父王母后远嫁离朝,是因为父王母后许诺我…只要到了离朝就可以选择自己想嫁之人!”   身为覃国最受宠爱的九公主,别人孜孜以求的尊贵与殊荣,她唾手可得。   所以当所有人都劝她远嫁和亲时,她是同意的。   公主有公主的责任,农女有农女的责任。   她愿意为覃国背井离乡远嫁离朝,可她不想连嫁的男人都不能自己做主决定。   只要夫婿是离朝人,不就可以了吗?   若是让她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抑或是丝毫不喜欢她的人,她的后半生都不会幸福的!   她温顺听话了一辈子,就想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一回,就一回!难道这也不可以?   覃奚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继续劝她:“皇兄不会害你的,皇兄想让你嫁给离朝太子也是为了你好。   难道,你不想成为离朝的太子妃,日后做离朝的皇后吗?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第129章 你想听实话吗?   “二皇兄,你想听实话吗?”   覃鸢忽然笑了,眼中噙着盈盈泪光,如花骨朵般娇嫩的脸上带着本不该属于她的凄楚笑容,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覃奚没再开口,只是皱着眉头望着她。   “鸢儿不想当什么太子妃,更不想做什么皇后。   若有可能,鸢儿甚至希望自己连公主都不是,就做一普通民女…便已很好。”   随着覃鸢的话音落下,豆大的泪珠也从眼眶中凝结滚落,簌簌而下。   泪珠从她姣好的脸颊潸然划过,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令人只消看上一眼便会忍不住心生怜悯。   “呵,你以为身为民女农妇便好了?数不完的庄稼活与家务,柴米油盐酱醋茶事事都得你亲自动手。   你我出身王族,尤其是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能吃得了那些苦头吗?!”   覃奚不忍归不忍,但心中仍然对覃鸢向往的所谓“自由”嗤之以鼻。   “即便我说我可以吃那种苦,愿意过那种日子,二皇兄也是不会相信的,认为我根本不懂。   多说无益,总之我所嫁的郎君必须由我亲自挑选,旁人无权决定!   二皇兄若当真觉得离朝太子最好、最值得嫁,那不如索性二皇兄盖上喜帕顶替鸢儿去嫁他如何?”   覃鸢微微扬起骄傲的头颅,伸手揩去脸上的泪痕,柔弱而又坚决地说着。   “好,很好!”   覃奚被覃鸢的伶牙俐齿气得点头发笑,往后倒退了一步,仍然不依不饶地追问。   “那若是你挑不到你喜欢的夫婿,难到你便要一直拖着耗着不肯嫁吗?”   “若是……始终都找不到鸢儿真心喜欢的儿郎,鸢儿再听从二皇兄的安排也不迟。”   覃鸢垂首思忖了片刻,继而缓缓说道。   “好,这可是鸢儿你自己说的。若你找不到真心喜欢的,便要听二皇兄的,嫁给离朝太子!”   覃奚撂下一句话后就转身离开了,他几乎已经笃定覃鸢找不到她真心喜欢的儿郎。   因为卫澜霆无论是身份地位,抑或是容貌外在皆是属于万中无一的存在。   像鸢儿这种没见过多大世面又娇生惯养的小女娘,只不过是想挑一挑选一选选一个最好的罢了。   可她不知,身为皇兄他替她选的便已经是最好、最好的了!   可她不相信,非要自己去碰一碰才肯罢休。   覃奚走后,覃鸢才缓缓坐回座位上,神情木讷,眼神空洞,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像一具失去人操控的提线木偶,没有什么生机。   覃奚前脚刚走,福柔姑姑后脚便着急忙慌地进来了。   福柔是覃鸢的乳母,十分疼爱覃鸢,覃鸢亦尊敬她,两人之间的关系颇为深厚。   福柔本是想让覃鸢到了离朝应当收敛些娇纵的脾气,可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忍不住心疼了起来。   “哎呦喂!我的九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福柔一边用手帕替覃鸢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一边心疼地皱起了眉头。   覃鸢缓缓看向福柔,泫然欲泣地问着她:“福柔姑姑,二皇兄不明白鸢儿,你能明白吗?”   “明白明白,姑姑都明白。”   福柔哪里受得了覃鸢这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立马点头如捣蒜,把覃鸢轻轻搂到怀里安慰着。   覃鸢顺从地将脑袋靠在福柔的胸前,泪花在眼中不停的闪烁打转。   “二皇兄心中定是会觉得鸢儿不想嫁给离朝太子是不识好歹,挑三拣四。   可是连父王都有那么多的妻妾美姬,更何况是离朝的太子殿下呢?他日即位成了离朝的皇帝,三宫六院只会更多。   自我懂事起,常见母后孤灯独坐至天明,泪满衣襟。鸢儿看在眼里便暗自发誓,绝不要重蹈母后的覆辙……”   说到最后,只剩一片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福柔如母亲一般轻柔地拍抚着覃鸢的后背,默默等她哭完。   不知过了多久,覃鸢才渐渐止住了哭声,离开了福柔的胸口。   她哭得痛快,两鬓许多发丝都被泪水打湿,粘连在了脸颊上,模样好不狼狈。   “姑姑……”覃鸢望着福柔胸前那被她哭湿的一块,有短暂的凝噎。   “不妨事,不打紧。”   福柔直接摆了摆手,转而问道:“公主可哭爽快了?心里没那般难受了吧?”   覃鸢乖巧颔首,“嗯,好多了。   福柔望向覃鸢的眼神格外心疼。   九公主待人最是宽厚,也从不恃宠生娇,偏偏却落得一个远嫁和亲的下场。   明明覃国还有几位未嫁的公主,明明她也不是待嫁公主中最年长的,可最后却还是选了她。   实在可怜呐。   可见再受宠的女儿,也终究比不过王位与富贵。   “那就好,姑姑知道咱九公主不是个爱哭鼻子的女娇娃,是从覃国一直憋着,憋到现在绷不住了吧?”   福柔脸上挂着温柔和蔼的微笑,像哄自己女儿一般哄着覃鸢。   覃鸢没说话也没摇头,算是默认了福柔的话。   福柔继续说道:“二皇子不理解公主,有什么要紧只要公主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行。   日后老了不会因年少时做的这些决定抱憾终身,便算是真正做到了无愧于己、无愧于心。”   “无愧于己、无愧于心?”覃鸢轻声默念,似是在认真品味。   “容姑姑说些托大拿乔的话,其实姑姑也觉得公主不适合囿于深宫,跟那些肚里弯弯绕绕的女人斗一辈子。   公主愿意和亲,已经为覃国尽到了公主的职责,往后更该对自己负责才是。”   这些话,本不该由福柔姑姑一介乳母来说。可她早已将覃鸢当做自己的女儿关怀,才会情不自禁多嘴与她说这些。   九公主性情淳善,心思单纯,如何斗得过那些蛇蝎心肠的女人?如何在宫中安稳立足?   连安危都无法担保,谈何余生幸福?   良久,覃鸢将目光落在了桌上搁着的两日后的宫宴名帖上,定定地点了点头,下定决心。   “嗯,我会自己去挑,我就不相信偌大的离朝就只有太子一个男儿拿得出手?”   两日后,麟德殿   此次宫宴,所有离朝京中适龄且未娶正妻的王公贵族子弟皆受邀在列。   按道理江无虞和容熙都是没有资格出席的,因为他俩严格意义上都不能算做真正的离朝人。   江无虞也推辞着不想去这种场合,上次容贵妃张罗为明阳公主选如意郎君的宫宴已经让他有了阴影。   偏偏卫澜霆好说歹说,非要让他去。   说什么带着他大大方方地去赴宴,覃国公主但凡是个知廉耻懂进退的,就会知晓他是名花有主的。   江无虞拗不过卫澜霆的死缠烂打,还是勉为其难答应了。   而容熙则是终日将自己关在别苑弹琴作画闭门不出的,这些日子他的心情也不好,硬是被容贵妃和卫渚赟拽出来见人的。   美其名曰让他透透气,也跟着热闹热闹。   然而容熙心如明镜,想必是容贵妃察觉到他已心生退意不愿再继续与他们谋事,寻个理由将他召进宫想借机警醒敲打一番罢了。   宴清收到宫中发来的宫宴名帖时,便理所当然地联想到卫澜霆所说的想为他娶亲那事,不悲不喜地接下了。   往日宴席,容熙总是到得最早最准时的那一个,如今却磨磨蹭蹭的不想去那般早了。   正因容熙磨蹭了些时间,于宫门口下车时正好遇到了骑马而来的宴清。   “吁——”   宴清望着不远处的那抹白衣,神色有些许的不自然。   宴清无法骑马入宫,只能下马步行。   旁边有不少人在瞧着,两人还是硬着头皮彼此打了招呼。   宴清衣袖下的手忍不住蜷缩了起来,朝着容熙颔首示意,“容公子……”   “郡王有礼。”容熙只觉得嗓子似乎凝滞住了一般,生硬地开口。   宫道宽阔平坦,然而这两个并道而行的人却只觉得这长长的宫道崎岖坎坷,难走得很。   “你瘦了。”两人之间的气氛虽然尴尬,但宴清还是管不住自己想要关心容熙的心。   容熙含糊了一声不知该怎么回他,便将话题又扯回了宴清身上。   “啊…郡王的脸色也不太好,当好生注意自己的身子。”   “嗯,你也是……”   两人尬聊结束不再出声,闷声走着自己脚下的路。   卫澜霆与江无虞直接乘着太子的凤翎宝辇到麟德殿前方才下车,因而比其他步行进宫的人要早到一些。   此时卫澜霆正陪着江无虞闲话赏花,眼尖的江无虞轻轻扯了扯卫澜霆的衣袖。   卫澜霆随即将自己的视线回拢,不解地看了眼江无虞,又顺着他的目光所向之处瞧了过去。   正好瞧见宴清和容熙两个人一路无言,神色别扭的同行而来。   当宴清和容熙看到卫澜霆与江无虞时,更是恨不得两个人分道而行,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了一些。   不知为何,将这情形瞧在眼里的江无虞只觉得心头莫名生出了些许的酸涩。   换做从前或许他还只知道宴清喜欢容熙而拿不准容熙对宴清是否有情,现如今他感受到了,容熙对宴清亦是生出了情愫的。   只因为,高傲矜贵的颐国七皇子从来都是举止从容优雅的,何时当众有过这般僵硬别扭的姿态? 第130章 对你构不成半分威胁   然而这些,都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容熙对宴清的情意,或许连他自己都未能觉察到。哪怕就算知道了自己对宴清有情,只怕也会自欺欺人不肯承认。   这也是江无虞方才为何会打从心底替他二人感到惋惜的原因——纵然有情,却无缘相守。   今日宫宴,离渊帝和容清越都未曾露面。   说是想让他们这些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相互认识一番,彼此多些了解。她与离渊帝来了,反倒是会令大家束手束脚,拘谨起来。   知道不用见到离渊帝和容清越那两个蔫坏蔫坏的家伙,江无虞悄摸摸地松了一口气。   那他今日就可以当做是皇宫一日游,吃饱喝足再回去,这么一想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   紧挨着江无虞席位坐着的便是卫澜霆,见江无虞暗自窃喜宛如一只可爱的小鼠,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角。   忽然麟德殿外有内官扯着嗓子高声唱传:“覃国二皇子、九公主到!”   覃奚身着覃国的传统服饰,面带笑意地走在覃鸢的斜前方,模样端正,算得上英武不凡。   覃鸢今日倒是细细梳妆打扮过了,妆容发髻都十分精致灵动,一身浅紫色的广袖流仙裙轻盈飘逸,碧琼轻绡,恍若画中仙子。   她是今日宫宴实打实的女主人公,自然是一出场就攫取住了宴席上所有人的目光。   美人赏心悦目,众人皆露出了赞叹欣赏的眼神,目送着覃鸢被宫女引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   有几个贵族子弟,直勾勾地盯着覃鸢看,只差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抠下来粘在她身上了。   就像是饿了多日的馋狼突然见到了肥美的小绵羊,饥渴难耐,真是丢人。   容熙不动声色间,已将众人的神色反应尽收眼底。   颇为嫌弃地皱了皱眉头,心中更是不屑与这些凡夫俗子同席,膈应得很。   懒得再看这些见色起意的俗人,容熙便将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   目光逡巡而过之时,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斜对面的宴清身上。   宴清也随着众人大大方方地看向了覃鸢,只是他的眼神清澈澄然,里头只有好奇而无丝毫色心贪欲。   幸好,宴清没有像那些男人一样流露出垂馋三尺的猥琐表情。   可当容熙瞧着他看向覃鸢时,心里竟莫名的有一种窒息感。   从前,只要有他在的场合,宴清目光总是只会望向他一个人的,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那种。   不知怎的,容熙心头不能自控地萌生出了一股燥郁之意,将他整个人都烧得有些难受。   心烦意乱之余,容熙强行将自己的视线收回。   抬手将案上斟好的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企图将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压下去。   然而,这满口生香、醇馥幽郁的“紫金醇”只是入口绵柔,饮得烈了,下肚照样是火辣辣的灼人。   “咳。”容熙喝得急了一些有被呛到,立马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   容熙向来是很注重规矩礼仪的,因而他咳嗽的声音既轻且短,旁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然而宴清始终用余光悄悄看着他,自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异样。   容熙这般的饮法,让他难免心焦,宽大衣袖下藏着的手指也忍不住蜷缩在了一块儿。   他担忧地皱着眉头,想让容熙别乱喝酒。   可那也只能是想想而已,自己已经没有合适的身份和借口再去关心他些什么。   在容熙的眼中,他的关心一文不值,甚至于他而言很有可能算是一种阴魂不散的打扰吧?   宴清咬了咬牙,不再继续看着容熙那儿,硬生生将目光挪向了覃鸢公主的方向。   容熙是瞧见了宴清身子一僵的,他是个不会隐藏自己心思的傻瓜,身体做出的反应也很是明显。   宴清明明看到他喝酒被呛到了,却视若无睹。   容熙垂下漂亮的眼眸,纤长而浓密的玉睫在眼睑下方隐约投下两团小巧的阴影,难掩失落。   旋即他又轻轻扯了扯绯红的薄唇,露出果然如此的自嘲笑容。   从来没有人对他的爱,能长久。   接下来的宴席,容熙因为心中有些抑郁不畅,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席位。   只是不停地斟酒,然后有一杯没一杯的饮着。   不用见到自己讨厌也厌恶自己的离渊帝和容清越,江无虞只觉得食欲都一下子振作了起来,食指大动。   宫中的御厨手艺不错,食材用料上乘,突出本味。味道也是讲究一个原汁原味,咸鲜纯正。   江无虞又是一只小馋猫,遇见好吃的就走不动道的那种。   面对自己席案上一道道摆着的御厨拿手菜:糖醋鲤鱼、五香脱骨扒鸡、酒炖八宝鸭子、糟溜鱼片、四喜丸子、芙蓉鸡片……   长案上搁了七八道菜,每一道都是江无虞爱吃到恨不得打嘴都不肯放的。   卫澜霆神色自若地饮酒食菜,时不时又望着江无虞大快朵颐的餍足模样摇一摇头,露出颇为宠溺的笑容。   “虞儿,你有这么饿吗?给旁人瞧见了,倒像是孤的东宫克扣亏待了你,不给你饭吃呢。”   江无虞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有点噎嗓子,正想喝杯酒润一润来着。   结果喝到嘴里才发现他案上酒壶里装着的根本不是酒,而是冰镇过的梅子饮。   不用问,江无虞都知道这又是卫澜霆做的手脚。不过梅子饮也是他爱喝的,就不追究了。   “殿下,其实无虞也没多饿,只是御厨太会做了,太好吃了!   仿佛事先问过我肚里的蛔虫似的,专挑我爱吃的做,这才有些把持不住…把持不住。”   江无虞一边捧着梅子饮轻轻啜着,一边笑眯眯地回着卫澜霆的话。   卫澜霆没好气地撇了自家小馋猫一眼,而后认命地从袖中取出一方梅染锦帕,递给吃花了脸的某人。   江无虞赧然一笑,悻悻地接过帕子,正打算擦拭嘴角来着,动作却突然一滞。   卫澜霆以为他是被食物噎到了,连忙要帮他拍背,结果江无虞做了个手势拦住了他。   然后,只听见“嗝~”的一声。   原来江无虞的确是被噎到了,只不过是被个饱嗝给噎到的。   卫澜霆:……   江无虞有些难为情,对卫澜霆挤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覃鸢见到两人这番情景,再结合福柔姑姑打听来的那些消息,心中便已明了。   看来,这离朝太子确实十分宠爱这位清江国的江公子。   除了他,这位太子殿下就不曾正眼瞧过在座任何一人,任何。   她坚持不懈一直想要的,也正是离朝太子对江公子这种绝对的偏爱。   只是不知,自己有没有那个福分与幸运得到这样的偏爱。   覃鸢微微低着头,露出向往而又夹杂着几分苦涩的笑容。   旁边的覃奚顺着覃鸢方才的目光看过去,也见到了卫澜霆与江无虞之间的互动。   又见覃鸢这样一副兴致缺缺,似乎黯然神伤的模样,当即便出声安慰道:   “鸢儿莫急,不过是出身清江小国的质子罢了,对你构不成半分威胁。”   覃鸢:……   果然她这个二皇兄是不懂她的。   “多谢二皇兄好意,不过鸢儿从不会抢夺他人之物,也向来不喜与人争抢。”   覃奚怔了怔,而后皱着眉头不解地看向覃鸢,问道:“鸢儿,你莫不是…连离朝太子也看不上?”   覃鸢:……   “二皇兄切莫口无遮拦。”   覃鸢忍不住在心里翻了覃奚一个白眼,二皇兄这问题问出来,教她怎么回答才好?   “哦。”覃奚下意识朝着不远处的卫澜霆看了一眼,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地噤了声。   席间有歌舞姬献舞奏乐,倒也不算太过无聊。   宴席过半,众人喝着聊着也熟络了一些,不再如刚开席时那般拘谨。   有几个对覃鸢有想法的京中权贵子弟纷纷举着酒杯去到覃鸢的席位前混脸熟,毛遂自荐。   想混脸熟也就罢了,竟然还想向覃鸢一个女儿家敬酒。   这么多人,哪怕一人只敬一杯,覃鸢也铁定会醉得不省人事。   于是覃鸢只是缓缓从位子上站起身,面带微笑地冲那些子弟俯身施了一礼,袅袅婷婷。   “诸位公子见谅,本公主不胜酒力,素来都是滴酒不沾的,不若由本公主的皇兄代为敬酒。”   覃鸢不光人长得美,连嗓音也十分悦耳动听,宛如黄鹂出谷,清泉细流。   那些公子哥自然无有不应,,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紫金醇没有让他们醉倒,娇媚姝丽的覃鸢倒是让他们醉到了骨子里。   覃奚本来看着自家九皇妹这般受离朝京中权贵子弟倾慕追捧,趋之若鹜一般,也觉得脸上有光,与有荣焉。   然而听完覃鸢那番把他推出去挡酒的话后,脸后知后觉地垮了下来。   覃奚:???   覃奚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满脸无辜的覃鸢,众目睽睽之下只觉得他是有苦说不出。   果然不是一母同胞,卖起皇兄来毫不手软啊。   而那些权贵子弟,也想娶个公主回去光耀门楣,满足一下自己的猎美之心与虚荣颜面。   这想当然的就把覃奚当做自己未来的大舅哥了,于是敬起酒来一个比一个积极。   那场面热络的,就差勾肩搭背再加个划拳了。 第131章 醒醒,我带你回家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过于推辞便是不给面子了。   因而覃奚只能硬着头皮,来者不拒,与那些离朝权贵子弟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起来。   江无虞听到有动静,便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   “嚯,看来大家都还挺热情的啊!”   看完热闹,江无虞对着旁边的卫澜霆轻声发表了一下自己的观后感。   卫澜霆神色淡淡,并没有看热闹的闲情逸致,他也不喜欢凑什么热闹。   但仍然还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江无虞的话。   江无虞轻轻皱了皱眉头,似乎是不满他如此敷衍。   “殿下,来者是客。您身为太子,理应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尽尽地主之谊,方才不显怠慢了客人不是?所以,您确定不跟着去敬覃国使臣一杯吗?”   江无虞脸上噙着淡淡的笑容,边说边冲着卫澜霆挤眉弄眼的。   眉眼顾盼生辉间,宛如一只误入山林古灵精怪的顽狐。   灵动狡黠,似乎还透着那么一点子的唯恐天下不乱。   说白了,他不过就是想逗一逗这不接地气的太子殿下。   老是把自己束于高位,时日久了难免会生出一种高处不胜寒之感,自然也无法体会到这人世间的诸多喜乐与有趣。   听完江无虞的话,卫澜霆终于忍不住掀了掀眼皮,望着想没事给他找事做的江无虞,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卫澜霆现在已经渐渐习惯并反客为主地掌握了与江无虞的相处之道,不过是斗嘴而已,比谁更气人而已。   他自幼学什么都快,这些自然也是不在话下的。   只听下一瞬,卫澜霆薄唇张合之间就说出了气得江无虞恨不得要当场掀他饭桌的话。   “孤若是要敬酒,跟覃奚那个臭男人敬个什么劲?倒不如借着敬美人酒的由头,一亲公主芳泽了。”   卫澜霆脸上挂着浅浅的邪笑,不以为意地说着,脸上还露出一副人畜无害懵懵懂懂的表情。   可是,卫澜霆这个对无虞轻车熟路的色胚,怎么可能不懂他说的那劳什子的“一亲芳泽”是什么意思?   江无虞:!!!   这男人绝对是故意的!   明明自己肚里门儿清,还非要搁这儿跟他大象鼻子里插葱(装蒜),直接罪加一等!   江无虞气得唇瓣紧抿,腮帮子也微微鼓了起来,那比卫澜霆要小上一圈的小粉拳更是攥得咯咯作响。   调整好情绪,江无虞侧过身朝卫澜霆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   “殿下言之有理,那你去吧。”   卫澜霆看着他的微笑,只觉得心里直发毛。   若是自己真去了,无虞回去后定是让他连房门都没得进,只怕还会立上一块“太子与狗不得擅入”的牌子来撒气泄火。   识时务者为俊杰,卫澜霆立马义正言辞的表态:“明月与萤烛,孤尚且还是能分得清的。”   “殿下此话是说无虞是萤烛,九公主是明月咯?也是,九公主金枝玉叶,自幼娇生惯养;不像无虞,打小就是不招人疼的…所以,那我走?”   江无虞没好气地嗤了一声,故意曲解卫澜霆的意思来为难他。   “小虞儿……”卫澜霆皱眉,面露苦恼之色,不自觉还带了些示软的意味。   “嗯哼?”江无虞充耳不闻,压根不吃他这套。   为防这“仇”会隔夜,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卫澜霆直接来了个当场认错。   “无虞,孤错了还不成?”   卫澜霆抿着唇,苦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望着江无虞。   “错哪了?”江无虞歪着头,一本正经地反问,有那么几分公正严明的架势了。   卫澜霆忆起江无虞曾与自己说过,他这人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稍稍动了动脑筋,然后说道:“无虞当真觉得孤应该去给他们敬酒?   若是,那孤的错便是错在:没有听无虞的话径直前去与他二人举杯敬酒交谈了。”   江无虞:……   “殿下不如索性把我气死得了。”江无虞抬眸,狠狠地瞪了卫澜霆一眼。   卫澜霆低头忍着笑意,只听江无虞忍不住又开了口:“你敢去?敢去腿给你打断!”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只有他和卫澜霆两个人能够听清,但也不妨碍他每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江无虞生气的时候腮帮子会微微鼓起来,本来他的皮肤就滑如凝脂,脸上还有些奶膘。   脸蛋再因一生气而鼓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团子。   卫澜霆看了,只觉得手有些难耐的痒,只恨不得在江无虞的脸蛋上好生掐一把捏一下。   又被江无虞气呼呼的可爱模样给逗得忍俊不禁,卫澜霆连忙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才将那笑意勉强压了下去。   “不去不去,孤才不去呢。孤只想跟孤的小馋猫待在一处,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席位与席位之间隔的距离并不算远,不过一臂之宽。   卫澜霆正好可以趁无人注意,恬不知耻地将自己的手掌轻轻搭在了江无虞的手背上。   在席布的遮掩下,卫澜霆略带粗粝的手掌在无虞柔若无骨的手背处来回轻抚摩挲着,无声之中带了丝撩拨蛊惑的意味。   面上却端的是一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模样。   江无虞见此情状,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骂一声:   好一个装模作样的衣冠禽兽!表面清风霁月,私底下却偷鸡摸狗。   骂完,江无虞怔住了。   若他骂卫澜霆是偷鸡摸狗,那他自个成什么了?   江无虞轻轻甩了甩脑袋,不再去纠结这些,而是垂下眸子望着卫澜霆揩他油的那只爪子。   冲卫澜霆扬了扬眉梢,示意让他拿开。   卫澜霆不肯撒手,死皮赖脸的只当作没看见。   江无虞咬了咬银牙,皱着眉头不大耐烦地说道:“给老子松开。”   卫澜霆点到为止,也不敢把江无虞惹毛,默默地把自己的爪子收了回去。   “给老子小心一点,回去收拾你。”   江无虞心情有在与卫澜霆的互动中不知不觉地变好,但嘴上的瘾还是要过一过的。   毕竟在卫澜霆面前浅浅装一下的机会虽然有,但不多。   卫澜霆再次被江无虞的“大言不惭”给逗笑,就无虞那细胳膊细腿儿的,还能收拾得了自己?   反正他是不信。   宴席将近尾声,有的人依旧神智清醒一如宴清,有的人醉得东倒西歪一如容熙,有的人则已经吐得人仰马翻一如覃奚。   为了防止覃奚酒后失态贻笑大方,覃鸢及时吩咐几个手下将人高马大的覃奚给架回去了。   其余人也陆续各自离宫打道回府,在经过容熙席位之时,江无虞因心中不忍停下了步伐。   轻轻扯了扯卫澜霆的衣袖,朝他使了个眼色。   卫澜霆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让自己派人将容熙送回去,可是他对容熙只有厌恶,生不出半分怜悯。   只要一看见容熙那张隽雅出尘的脸,他就会联想到前世容熙箭指他和无虞,害得离朝山河破碎的那一幕。   没有杀了他,已是仁慈。   见到卫澜霆眼中的挣扎痛苦之色,江无虞虽不明白为何,但也说不出什么硬逼着他的话。   此刻的容熙满脸绯红如霞,身子瘫软着,眯着眼睛假寐,看上去格外无助。   面前的席案上还东倒西歪地放了三四个紫金醇的空壶,一看就知道他喝了不少酒。   那紫金醇好入口归好入口,但到底是烈酒。他喝了这么多,岂有不醉之理?   卫澜霆一见着容熙脸色就忍不住阴沉了起来,江无虞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去通知容贵妃,让她安排马车将容熙给送回去。   容贵妃是他亲姑母,应当不会任由他醉倒在麟德殿而坐视不管吧?   江无虞正打算招呼个宫女内官去容贵妃宫中代为通传一下,却不想有一道青色身影已经抢先一步立在了容熙案前,背对着江无虞和卫澜霆。   江无虞略想了想,今日身着青衣的似乎只有一人。   “我送他回去吧。”   果不其然,确是宴清的声音。   卫澜霆没吱声。   江无虞反应过来后,便立马应了一声:“哦…好,天色不早了,路上慢一些。”   宴清转过身来,对着江无虞点了点头,又朝着旁边的卫澜霆拱手施了一礼。   虽然宴清不敢直视卫澜霆的眼神,但该有的敬重与礼仪他都不曾忘。   宴清行完礼后便疾步走到了容熙身边,打算将他扶起来。   卫澜霆睨了一眼蹲在容熙身边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宴清,伸手握住江无虞的手,径直拉着他离开。   纵然看不惯,但卫澜霆也没横加制止,只是选择了眼不见为净而已。   而被卫澜霆拉着往前走的江无虞,则忍不住回了个头。   这倒是一个契机,如果容熙可以认清自己的心的话。   容熙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反正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真的困极了还是在假寐,醉得睁不开眼。   宴清看着把自己从白云喝成烂泥的容熙,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容熙?醒醒,我带你回家。”   宴清用手轻轻拍了拍容熙红彤彤的脸颊,想把他喊醒。 第132章 颤的是他的手,还是他的心   “唔……”   容熙眉头紧蹙着似乎很是难受,如猫儿般嘤咛了一声,始终眯着眼睛懒洋洋地睁不开。   宴清看着容熙的确是醉得不轻的样子,顿时也有些一个头两个大。   此处到底是皇宫,人多眼杂又耳目众多的,他总不能把容熙一路抱到宫门口不是?   他的名声倒不是最要紧事,遭人非议且随他们议去,反正自己被人嘲笑也早已是司空见惯之事,无所谓了。   他只是担心容熙酒醒过后会怨他,怪他没有顾及他的颜面与名声,不曾为他考虑。   纤月黄昏,薄暮冥冥。   宴清忍不住抬眸望了望此时的天色,有一瞬的犹豫。   哪怕宫中隆宠最盛的容贵妃是容熙姑母,可他却能够感受到容贵妃对容熙其实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意可言。   毕竟以容贵妃在宫中多年种下的势力耳目,他不相信容贵妃会不知晓今日容熙在席上因心情不悦而贪杯醉酒的消息。   她没有差人将容熙送回而是选择了不闻不问,便已然再次验证了宴清心中的猜想。   所以纠结再三,宴清还是没有办法放任容熙一个人醉倒在这里,不去管他。   思虑片刻,宴清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既然抱着他容易遭人诟病,不如索性将他背出去,到了宫门口便可用马车将他送回。   宴清面对喜欢之人时向来怂得不行,前怕狼后怕虎的。   哪怕容熙明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宴清也还是不敢妄动的。   “容熙,你若是再不醒的话,我可就要背你了?”   先礼后兵,关键时刻宴清还算是个讲究人。   容熙没有理会出声,双眸仍然紧闭着。   只是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就那么一下,神经大条的宴清哪里会注意得到?   宴清向来都是将自己视作一个粗人的,不拘小节,也压根没那么多讲究。   可他蹑手蹑脚将容熙搭在自己背上的动作,仿佛是在收拾着自己最为珍爱的奇珍异宝,生怕有一点闪失而磕着碰着。   手脚轻柔似水,好似那个粗枝大叶的宴清眨眼间换了个人一样。   皮囊仍然还是宴清的那副皮囊,但皮囊里面的芯像是变了。   宴清将容熙背在背上,还不忘将容熙遗落在旁边的白色折扇拾了起来,替他收好。   环视了眼四周,见再没有什么东西遗落他便径直背着容熙沿着宫道一路走向宫门。   他的步子既缓且稳,许是怕惊醒趴在他背上睡得正酣的容熙,抑或是害怕太过颠簸会把容熙颠吐。   容熙身材偏向精瘦,并不重,甚至可以说得上轻,宴清背着他走起来毫不费力,倒也不觉得举步维艰。   他虽武功不敌容熙,却有的是力气,背一个容熙还是轻轻松松的。   容熙很轻,因他身材精瘦。   然而容熙又很重,只因将他背在背上的时候,宴清恍惚觉得自己的全世界就都在他的背上了。   这样想着,宴清嘴角高高地扬了起来,眼中却泛起酸意,不由自主地将步子放得更慢更缓了些。   容熙其实是在闭眸假寐,纵然酒醉,神智却始终保持着几分清醒。   他趴在宴清身上,隔着华贵精致的青色锦袍感受着宴清身上淡淡的温度,将脸靠在宴清一侧的肩头。   鼻息之间萦绕的,满满都是宴清身上的味道。   他衣上熏的是京中时下最受文人墨客喜爱的浓梅香,味道如凛冬寒梅般清冽。   又如嫩寒清晓,行孤山篱落间。   容熙嘴角微微勾起了些许弧度,在心里想着:这香虽清冽但却有些浓了和自己不甚相配,不过…倒是很符合宴清这张扬恣意的性子。   宫道宽阔平坦,两旁每间隔上五米还设有长明镂空石灯,便是天色再暗一些也不会不良与行。   如同上次冒雨送容熙一般,宴清无法控制自己,忍不住再一次贪心的想:   其实这宫道便是长些、再长些也无妨,这样自己就可以再背他背得久一些,和他待得近一些。   这样旁人怕劳累怕麻烦不肯做之事,对于宴清而言却已是不可多得的幸运。   真希望这样的馅饼可以常有,但他又舍不得容熙再像这般饮酒伤身。   宴清啊宴清,你还真是个顾头不顾尾的马大哈。   宴清一面走着,一面在心底自嘲地想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甩完脑袋之后,宴清立马下意识去瞥睡着自己肩头的容熙,生怕他会被自己摇头的动作惊醒。   容熙察觉到他的动作,在他看向他的前一瞬快速地把自己的眼睛给闭上了。   “呼……”见容熙还闭着眼没醒,宴清悄悄舒了一口气,打算继续看路来着。   可是望着容熙皎如云月般静谧柔美的面容,在他心中如明月一样圣洁无暇的人儿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肩头酣睡着……   那种心情,顿时让打小书就读得少了些的宴清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句来形容描述。   他只知道,自己舍不得挪开眼睛不看向他。   自己的心也仿佛融化了一般,化作一汪春水,每一滴水都是他对容熙无从启齿的爱意所汇。   脑海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想这么平静无事地守着他,一直守在他身边就好。   然而这宫道说短不短,说长也不算长,明明他已经极力放慢自己的脚步,宫门还是已经近在眼前。   宫门这端是尊崇严谨的深宫高墙,宫门的那一端是和乐融融的万家灯火,跨过那道启华门,就成了两个世界。   宴清将留恋的目光从容熙的脸上收回,而后面容沉静地出了宫门。   经过宫门时,守门的侍卫朝他拱手行礼,他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宴清赴宴时是骑马而来,交代过府中管事若是黄昏未归便安排马车于启华门外等候。   其他人早就离宫,宫门外也只有郡王府的马车在等候,十分惹眼,一眼就能看到。   见到宴清出来,亲自来接他的管事连忙小跑着迎了过来。   “王爷……”   管事抬眸望了眼宴清背上居然还背着个人,露出疑惑的神色。   但见宴清也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意思就没有擅自多问,只是张罗着驾车的车夫过来想替宴清搭把手扶一下容熙。   宴清摇了摇头,背着容熙往旁边站了一步,将与他们的距离拉远,示意无需他们插手帮忙。   车夫望着宴清背着容熙走向马车的背影有些不解,正想出声询问。   结果管事拉了他一把,冲他摇了摇头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背着容熙,两个人自然是不好上马车的。宴清只好将背改为抱,抱着容熙上了马车。   容熙不敢睁眼,毕竟此时睁眼只会更加尴尬,他索性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管事压根没想到自家打光棍打了这么多年的郡王爷会从宫宴上带回一个人来,所以他准备的也只是寻常马车。   可以容纳两个人坐着,但容熙醉成这样,怕是没有办法老老实实地坐好。   宴清略一思忖,将容熙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倒靠在了自己的腿上,让他枕着自己的腿睡。   这已然是宴清能为容熙想到的,最好、最舒服的姿势了。   与车夫一同坐在前头的管事恭敬地掀开车帘,打算询问是要将容公子送回住处还是直接带到郡王府。   不想非礼勿视,他掀开车帘映入眼帘的画面居然是容公子正躺在自家郡王的大腿上昏昏欲睡。   管事:……   宴清本来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被自己府中管事这样的眼神盯着看,也不禁小小的脸红了一下。   “咳…”他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又垂眸望了眼卧在自个膝上的容熙,愣了片刻才压低嗓子轻声道:“去月溶别苑。”   管事点头,飞快地将掀开车帘的手收了回来,不敢再多看一眼。   宴清:……   那速度…快得像是车帘上有针扎他手似的,宴清愣是被自己的人给整无语了。   他不过只是让喝醉了的容熙在他腿上睡一会儿罢了。   管事的反应,怎么像是看到他俩在马车内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都一把年纪了,还这般大惊小怪。   宴清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马车缓缓行驶,宴清抻直了胳膊有些费力地从马车暗格中抽出了一块绒毯,替容熙盖上。   马车中央的矮桌上置了一盏烛台,罩着琉璃外罩,光线不算明亮,勉强照明而已。   烛火闪烁微摇,透过多彩剔透的琉璃发出暗黄明灭的柔和光芒,将容熙那张如星胜月的谪仙脸庞缓缓映照在宴清的眼中。   容熙虽是在假寐,可醉也是真醉,毕竟喝的不是假酒。   白皙的玉脸上泛着醉后的绯红霞晕,白里透着抹可爱的红,竟将他这仙气飘飘的人衬托得愈发秾艳了起来。   待宴清回过神时,他的手已经鬼使神差地伸到了容熙的面前。   心里抱着那么点侥幸心理,他没有将手收回而是选择继续抚向容熙的五官眉眼。   他竭力地小心翼翼描摹着容熙脸上的轮廓,奢望幻想着能将他的眉眼容颜牢牢刻在心里。   他甚至小心到,手指开始止不住的颤栗。   他甚至一时分不清楚,颤的只是他的手吗,还是他的心?   大抵是,手和心…都有吧。   “嗯……”   许是宴清的手把自己弄痒了,抑或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容熙有些不自在,便故意翻了个身。 第133章 幸福来得太突然   容熙突然出声是宴清意料不及的事,顿时吓得他立刻慌了神,忙将自己作乱的手收了回去。   那一瞬间,他甚至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思索着该如何跟容熙解释才比较好,才能更容易被他接受。   然而,卧在他腿上的容熙只是皱着眉头耸了耸鼻尖便又继续睡了。   原是虚惊一场,宴清在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   可是回想起方才那一瞬慌张到手足无措的自己,宴清又不由得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一刻的慌慌张张,已足够让他的指尖记住容熙泛红可爱的脸庞。   细想也觉得很好笑,他在慌什么呢?   不过是害怕自己心里对他的那份怦然无处躲藏,不敢袒露而已。   有了刚才那一幕的胆战心惊,接下来这一路上的宴清老实安分了许多。   没有再对容熙动手动脚,做一些“失礼”之事,尽管他心里是想的。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正襟危坐着,任由容熙在他腿上酣睡。   他害怕自己的坐姿若是东倒西歪的,那必会连带着让容熙睡不踏实,也不舒服。   郡王府的马车穿过时闹时静的街头巷口,欢声笑语,菜香袅袅,皆被马车拦隔着外头,只有隐约朦胧的声音传进马车。   此时此刻,宴清听着外头那些被淡化了的纷乱嘈杂,再望着乖乖趴在他腿上的容熙。   烛火阑珊,佳人栩栩。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感觉便自心头油然而生。   宴清一直保持僵坐的姿势,时间久了腰就开始酸了起来,腿脚更是因受到重力压迫又长时间不曾动弹而血流不畅,又涩又麻。   然他全不在意,他只觉得此刻能够凝视着容熙恬淡温柔的睡颜,已让他感到幸福无比。   大抵幸福的时光终究短暂而有限,如烟花绽放,幽昙一现,不过顷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便停了下来。   “王爷,月溶别苑到了。”   管事这次长了记性,识相地没有再把车帘掀开,而是凑在车帘处轻声提醒。   直到听见宴清“嗯”了那一声,他才敢探手将车帘掀开,好方便宴清带着人下车。   车帘一被掀起,外头的寒气便清晰的灌进了马车内。   感受到车内外的温差,宴清没有将绒毯取下,而是将容熙身上的绒毯裹得更紧了些,将他连人带毯子一齐抱了起来。   白日里的月溶别苑看上去颇为婉约雅致,青砖黛瓦,回廊挂落,花窗相隔。   可当这天色暗下来之后,便只觉得看上去白蒙蒙黑压压的一片,未免过于素净了些。   别苑门口高高悬挂着两盏白色灯笼,上头描绘着几笔君子兰,灯笼随风微微晃动着。   即便灯笼上有君子兰的水墨式样,可这白灯笼终归是看得人不喜庆。   而且此座别苑地处偏僻远离闹市,人烟相对稀少,没什么人气,便让人感觉愈发的渗人了。   说好听了是宁静清幽,说得不好听了就像是被人流放到了荒郊野岭。   别苑大门紧闭,门口也没个家丁护卫什么的,还是管事前去叩响门环,叩了有一会儿才见容觉姗姗来迟,过来开门。   容觉愣了片刻,然后赶忙对着宴清拱手见礼:“见过郡王。”   宴清皱着眉头有些不悦,不满容熙的下人居然会这般怠慢,不将主子安危放在心上。   容觉不明所以,便往前走了一步,探头瞄了眼窝在宴清怀里的人。   果然是自家公子。   也是,这宴清小郡王可是对公子一往情深来着。   “公子?!”   容觉先是露出有些诧异的神情,而后又惶恐惭愧地说道:   “有劳郡王将我家公子送回,是在下的疏忽。今日事情多了一些,公子喜静,别苑中仅我一人操持,实在是有些分身乏术了。”   宴清到底不是容觉的主子,没法儿越俎代庖,况且容觉都已经这么说了,他还能再说什么?   见宴清沉着脸色没吭声,容觉便再度开口:“辛苦郡王大老远跑这一趟,实是感激不尽。   不如…先将公子交由在下吧?您一直抱着受累,也吃不消。”   宴清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容觉,也不舍得放开容熙,但是没这个道理。   他便往前走了一步,打算将容熙交给容觉带走,容觉也伸出双手来接他了。   然而双方交接的过程,本人却不怎么配合。   容熙皱着眉头像是半醉半醒,乖了一路的人现在倒是开始不安分了起来。   只见容熙蓦地伸出双臂一把环住宴清的脖颈,紧紧攥着他的衣领不愿松手。   容熙是个向来隐忍自持,万事皆以利益为上的人,对待感情的时候尤甚。   像今日这样已算是失态,除了真有些醉了的缘故外,他也是想借着酒劲任性这么一次,依赖宴清一次。   若错过这次机会,日后怕是再也没有了吧。   “额……”容觉怔住,这样的情况他也是破天荒头一回见到。   自家公子鲜少会把自己喝到烂醉,更别说赖在别人怀里不肯走这么丢人的事了。   被容熙紧紧揽住的宴清更是当场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幸福来得太突然?   而且因为容熙两只手都向上牢牢勾住了宴清的脖子,衣袖自然也随之垂落积于手肘,露出两条白皙胜雪的藕臂。   明晃晃,白花花,宴清只觉得白得有些恍眼,忙移开目光,喉结下意识地悄悄上下浮动了一下。   几个人一直愣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容觉便有些难为情地开口恳求道: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可否劳烦郡王将我家公子送至房间?”   宴清面对“投怀送抱”的容熙自是做不到心无旁骛,只好移开视线不敢望他。   容觉开口请求,他更是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容觉急忙躬身道谢,然后推开大门好让宴清抱着容熙入内。   管事与车夫则在外头马车上等候,没有跟进去。   花木扶疏,暗香袭人。   只是别苑里头并不比外面亮堂多少,得亏容觉手上还提了只灯笼照明,不然这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路走起来可不安全。   穿过七拐八拐的九曲回廊,又路过那日相见的雨亭,宴清辗转将容熙抱到了他的房间。   容觉率先一步推开房门,将人引进去。   宴清便抱着容熙缓缓走入。   容熙的屋子摆件并不繁多,因而正中置的一座青釉花鸟熏笼便显得格外打眼。   熏笼里头熏的是比清幽的芷兰还要淡雅上几分的蕙兰药香。   闻着这似曾相识的味道,记忆仿佛一下子就被拉回了昔日。   “兰蕙椒桂”四大香,离朝文人多崇兰香,蕙香过淡若有若无,熏的人便相较其余三种药香要少许多。   宴清还记得初见容熙时,他身上便透着萦萦的药香。   很是特别,身边的达官显贵都未有熏此香者,那股香味与现在闻到的可谓是一模一样。   淡淡袅袅,却能让人见之忘俗。   此香给他的感觉一如初次见到容熙时,容熙带给他的感觉。   宴清神思不禁有些恍惚,心不在焉地想将容熙放在他的软榻上。   结果容熙像是知道宴清放下他就会离开似的,仍然像刚才在门口那样抱着宴清的脖颈不肯撒手。   宴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舍不得用蛮力强行将他拉开,自然一时拿他没什么办法。   容觉:……   一旁的容觉看着从前待人疏离高冷的公子今日居然这般的…粘人,惊讶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许是公子今日当真喝得太多了些,醉得太厉害了?   嗯,定是如此!   容觉自认为找到了容熙举止反常的答案,心里立马张罗着高低要给公子多灌几碗醒酒汤来。   “咳,郡王不若你先陪…照顾我家公子片刻,在下立刻去准备些醒酒汤来给公子醒醒酒。”   容觉尴尬极了,他再厚脸皮现在也已经有点张不开那个嘴了快。   这三番四次的麻烦人家郡王,搁谁谁都会不好意思了。   “嗯。”宴清思虑一番似乎也只能如此,点了点头。   容觉二话不说,转身直奔膳房去熬醒酒汤了。   宴清虽说有一身力气吧,但一直抱着不撒手总是会累的。   他无奈地垂眸,望着此刻趴在自己怀里安静得跟猫儿似的容熙,语气中不自觉就带了些宠溺的意味。   “你若是再不肯下来,小王的手可就要断了……”   容熙闭着眼睛还在装睡,听到这话便想着见好就收,不情不愿地将自己的手臂松开了些许。   宴清感受到方才紧紧勒着自己的那股劲蓦地没了,看向容熙的眼眸霎时染上了几分狐疑之色。   他没吱声,小心翼翼地将容熙抱上床榻,弯腰抽了锦被的一角替他盖上。   帮他掖好被褥宴清就直起了腰,准备抽身。   结果容熙故技重施,又想伸手去拽宴清的衣襟。   这一次,宴清没有丝毫的抗拒。   甚至顺力而为被容熙拉了过去,然后一个利落的翻身直接将那不安分的人儿压在了身下。   宴清反客为主,一手撑着床榻,一手攥住容熙的双手手腕置于头顶,以绝对禁锢强势的姿势,俯视着容熙。   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近到没有。   容熙若想反抗除非施展武功,不然单靠蛮力他无法挣脱宴清的钳制。   “你没醉,是不是?”   宴清脾气再好,此时的声音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薄怒,恼他今晚把自己当个傻子一样戏耍。 第134章 我不过是在戏耍你罢了   容熙被他压得死死的,实在是没法再继续装下去了,只好缓缓睁开有些许重的眼皮。   “我醉了。”   他轻声解释着,呵气如兰,语气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   两人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之隔,近到容熙唇瓣微微翕动时,宴清都能够嗅到那股淡淡的酒香。   他身上的酒味并不刺鼻,反倒甚是清新好闻。   宴清险些被他给气笑。   醉是醉了,可瞧他还能清楚回答自己的话也就说明他压根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你是故意的?”   宴清寸步不让的追问,但其实心头最初升起的那抹愠怒已随着容熙的软语而烟消云散。   “我……”容熙没有直视宴清的眼神,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骄傲高冷如容熙,若不是借着酒劲醉意,断不会容许自己以这样的模样姿态出现在宴清面前的。   面对着宴清的步步逼问,他难得的有些笨嘴拙舌了起来,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容熙含糊其辞,宴清却只觉得快要被他折磨死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这样做,只会让自己更离不开他?还是他就是故意想吊着自己?   “容熙!你故意的,你存心想要折磨死我是不是?”   宴清骤然俯下身,容熙下意识将脸侧了过去,他的唇瓣便落在了容熙柔软的耳垂上。   气急败坏的宴清难得发了次狠,张嘴一口咬在容熙小巧玲珑的耳垂上,带着浓烈的惩罚意味。   “嘶……”   容熙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禁不住痛呼出声。   宴清从来都是对他千依百顺无有不应的,就连容熙皱下眉头他都会心疼得不行,更别说像现在这般用力地咬他了。   醉酒的容熙脑袋晕晕乎乎的,不如清醒时灵光,想事情也想不明白,听句话都要愣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   他根本想不清楚宴清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咬他,只觉得委屈、很是委屈。   良久,宴清才松开了容熙的耳垂,稍稍起身。   他垂眸望着容熙,只见他那晶莹白嫩的耳垂上刻上了一道清晰可见的牙印,已经渗出了一些细密的小血珠,咬得不轻。   宴清起身时,攥住容熙双腕的手掌也缓缓松开。   解除了禁锢的容熙,立马用手指试探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一摸就疼也就罢了,他眯着眼细看指腹时发现上面居然还带着零星的血迹。   宴清这个混蛋!   容熙努力睁大自己的眸子,望着眼前这个把他咬出血的罪魁祸首,既委屈又生气。   不受控制地咬了咬下唇,用自认为很是凶狠实则却非常可怜巴巴的眼神怒瞪着宴清,想以此来谴责宴清的非人行为。   醉酒后的容熙,皮肤由内而外透着如桃花般艳丽的绯红。   眼眸迷离水汽氤氲,好似春波流转。   红扑扑的脸蛋更像是熟透了的蜜桃,粉嫩多汁,诱人品尝。   宴清就这么定定地瞧着如此可人的容熙,对上他那我见犹怜的小眼神,哪怕再多的理智自持也会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电光石火间,宴清鬼使神差地再度低下头,将自己的唇覆上了容熙的唇。   唇齿相交,辗转悱恻,难舍难分。   容熙起初还因为残存的一点理智而抗拒着,想推开他。   结果宴清像是提前洞悉了他的想法,一手攫取住他白皙的下颌,一手按住容熙那毫不逊色于女子的纤纤细腰,让他无法挣脱。   宴清其实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癖好——最是钟爱男子纤细的楚腰,盈盈一握便是最最上等。   而且男子的腰肢,大多比女子还要纤细紧致。   女子因身体与男子不同,天生腰腹便容易积累赘肉;而男子的腰间极少会有赘肉,手感更佳。   宴清的手一攀上容熙的纤腰,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往更多更深处探寻而去。   容熙也从最初的抗拒渐渐被宴清感染,开始仰起头配合承受了起来。   那双白皙如玉的藕臂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度攀上了宴清的肩头,两人依偎相缠,难分彼此……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是容觉过来了!   容熙那些被吻到意乱情迷的理智在那一刹那瞬间回拢,他卯足了力一掌将趴在他身上的宴清推下了床。   宴清始料未及,被推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容熙以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下有些凌乱不整的衣襟和仪容,不想让容觉看出他们方才在房中发生了些什么。   容觉虽跟着他好多年,但说到底却是他姑母与父皇那边的人。   容觉对容贵妃和颐国皇帝的忠心耿耿,远胜于对容熙这几年的主仆之谊。   何况,宴清唯一能依靠的靠山便是太子卫澜霆。从前他和卫澜霆交好,关系确实是不错。   可现如今宴清却因为与自己来往过密,而惹得卫澜霆不喜。   今日宫宴上容熙便能够看得出来,卫澜霆虽不会再阻止宴清与他来往,但也绝对不是支持态度。   他只不过是不闻不问不管,随宴清去而已。   所以容熙不敢赌,也不愿以宴清的性命安危去赌。   若是被容觉发现定会告知容清越,知道他对宴清其实早生情愫,容清越定是不会放过宴清这个空有虚名而无实权的小郡王。   容熙很明白自己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罢了,而宴清的存在,则是会让他这个棋子失去效用的存在。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姑母了,所有碍她路的人,她都会想尽办法清除。   宴清:???   被蓦地推开的宴清不明就里,只觉得容熙将“翻脸无情”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明明前一刻还在与自己抵榻缠绵,下一瞬就直接一掌将自己击下了床,毫不留情。   那看向他的眼神,更是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般疏离冷漠。   这样的情形,别说是神经大条的宴清,只怕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反应不过来,也无法理解。   宴清蹙着眉头望向容熙,满脸的不解与疑惑,似乎是在问他为什么。   那道脚步声渐行渐近,而后戛然而止。   容熙明白这是容觉已经到了门口,正躲着偷听墙角呢。   容熙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唇边扬起了一抹略显薄情残忍的笑。   “你说的没错,今日宫宴我确实喝了不少酒,也确实生出了醉意。   可我并没有醉,宴清…你怎么不明白呢,我不过是在戏耍你罢了。”   “你这究竟是为何?!”   宴清脸上立刻流露出受伤的神色,他不明白容熙好端端的为何要耍他。   “没有为何,若是你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你就权当是我生性如此,天生就坏吧。”   容熙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角,轻挑眉峰,仿佛宴清的苦苦质问激不起他心中的任何波澜。   “不,你不是这样的人。”宴清木讷地摇了摇头,而后斩钉截铁地断言着。   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自己认识的容熙会是这样的人。   “呵,我自己都说我是个坏人,你却不信?宴清啊宴清,我都不知该说你什么好了。   是不是卫澜霆将你保护得太好了,才导致你这般的愚蠢?当真是傻得可怜,可悲可叹呐。”   容熙轻轻低首,而后不屑一顾地耸了耸肩,嗤笑了一声。   “容熙!”宴清咬牙切齿地低吼出声。   而后力道陡然卸去,音色无奈而低沉地问他:“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没有什么为什么,我只不过是见不得从前一直围着我团团转的人,有朝一日不再以我为中心罢了。   所以略施小计,招一招手再将你引到我身边而已。果然,看着你紧张我紧张得不得了的样子,我心里畅快极了。   一开始围着我转的狗,就只能永远围着我转,明白吗?我就是这么霸道这么坏。”   容熙抬手拂了拂自己额前的一缕乱发,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怎么难听他就怎么说,每一句每一字都化作冰锥直往宴清的心里扎,又寒又痛,将宴清逼得连连后退。   他的眼神像极了一只遭人虐待而身受重伤的无辜小狗,里头盛满了难以置信与心碎苦楚。   良久,宴清才哽着嗓子再度开口问他:“容熙…所以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是吗?”   他从来没有觉得,“容熙”这个名字有朝一日会是刺向自己的一把利刃。   提及这个名字时,心中的痛更是到达了顶峰,无以复加。   宴清觉得他痛极了,忍不住抬手捶着自己的胸口,极力想要缓解那里传来的钝痛。   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连说这样短的一句话都仿佛用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好似再多说几个字就会彻底陷入窒息。   “狗?”容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而清浅含笑地说道:   “似乎确实如此,我需要的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你罢了。谁让你是如此的在意我呢?”   宴清惨笑了一声,满是凄苦,黯然的眸光缓缓看向容熙。   “太子殿下说得果然没错,你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哪怕到了现在,宴清都不愿承认容熙是个恶毒的坏人。   至多,是个没有心的冷情之人罢了。   容熙嘴角的笑容有一闪而逝的僵滞,但很快便被他掩饰了过去。   “有心之人皆有心,无心之人皆无心。”   他仍然作出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不为所动地说着。 第135章 快刀斩乱麻,慧剑斩情丝   宴清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站了许久,似乎是在细细品味着容熙说的那句话。   半晌,他才苦笑着点了点头,目光终于不再看向容熙,挪向了别处。   “如此…便当是我一厢情愿,满心错付了吧。是我冒昧,多有打扰。”   宴清脸上带着比哭还要难看上几分的笑容,往后退了半步,礼数周全地向他拱手施礼,表着歉意。   容熙:“……”   望着宴清退半步的动作,还有规规矩矩行的那个礼,容熙心中止不住泛起了别样的酸涩。   容熙深知,不拘小节的宴清压根就不是一个爱讲规矩爱行礼的人,他这样做亦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想借此表明他愿意停止对容熙的纠缠不休,愿意就此从他的人生中退场,让他别担心自己还会继续缠着他。   仅此而已。   容熙的眉心不由得蹙得更紧了些,唇瓣微颤,似是极力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又被他自己给强行忍了下去。   宴清只有怨他恨他,才会忍痛离弃他。   否则他永远都会对他心存依恋与不舍,犹豫不决徘徊不定。   他不能因为自己那自私的占有欲作祟,而耗着他。   既无法与宴清好好的在一起,还要将他紧紧攥住,耽搁宴清无法正常娶妻生子。   宴清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什么也不图,从未想过要在他身上牟利的人。   就这么一个。   所以容熙不希望这世间仅有的一个真心对他好的人,最后还要被自己害得整日浑浑噩噩,不得善终。   终归是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慧剑斩情丝比较好。   反正这也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容熙在心里如是想道,淡淡的扯了扯嘴角。   宴清的痛苦可以尽数表露,而他却不能,他无法将自己的心痛与不忍表露于人前。   他能做的唯有将心头的苦涩悉数咽下自行消化,待到独自一人时再细数那些苦痛。   宴清此刻觉得痛到麻木便没那般痛了,他身子微微晃着,甚少能见到他也会有身姿这般单薄的一面。   他勉强挤出笑容,缓缓自嘲道:“今日送你,亦是我自作多情。   妄想你对我也会有不一般的情愫,原来…不过是我不自量力而已。”   容熙望着他这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中的痛不比他少,眸中更是情不自禁地溢出了晶莹的水光。   “是啊…你知道就好。只盼着日后你能有脑子些,若没有,自知之明总也是要有的。”   容熙满是笑容地应和了一声,在宴清留意不到的角度却是险些笑得落下泪来。   是他高傲地仰着头,强行将那些泪逼退了回去。   只有他无情了,宴清才会死心,才能对他断情。   如此,便已是他能安排的对他们二人最好的结局了。   “多谢容公子,为我上了一课。”   宴清已经不觉得恼怒气愤了,他只是无力地摆了摆垂在身侧的衣袖,落寞转身。   他推开房门,恰好望到捧着一碗醒酒汤的容觉正鬼鬼祟祟地弯着腰贴着门窗偷听。   容觉:“……”   压根没想到两人会这么快结束战斗的容觉还保持着偷听地姿势,一时间也尴尬得有些无地自容。   迎着宴清狐疑古怪的眼神,容觉假模假式地腾出一只手在身旁挥了挥,干笑了一声:“这院子里花木众多,最是招蚊蚋了。”   宴清没有理会,自顾自地离去了。   见宴清离开,容觉便抬手敲了敲门,“公子?”   “进来吧。”   容熙已调整好心绪,懒洋洋地靠在榻上。   容觉便捧着醒酒汤走了进去,悄悄睨着容熙的姿态与神色。   然而容熙只是慵懒地闭着眼睛皱着眉头,用手指揉了揉一侧有些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带着浓浓的倦乏之意。   他始终闭着眸子,容觉便也看不出他眼中是何神情,只能看出公子似乎有些头疼,甚是疲惫。   “公子,喝了这碗醒酒汤再歇息吧?身子会松快一些,明早醒来头也不会疼得厉害。”   “嗯,搁那儿吧。”容熙恹恹地应了一声,一副醉意上头懒得多说话的样子。   容觉便只好悻悻地退下了。   这一会儿子工夫,宴清竟已经踉踉跄跄走到了那日与容熙相见的雨亭。   宴清回想起那日,容熙便是在这亭中伴着那淅淅沥沥的雨静然抚琴。   发冠精致,青丝轻挽,一袭水蓝色的纱袍随风摇曳。低眉抚琴时眼波流转,珺璟如晔。   那琴声已是甚美,抚琴之人更是犹如谪仙,无人可追。   一切,都好似一场醉后美梦,镜花水月而已。   此时月明星稀,光线不显,否则定能发现他眸中蓄着热泪,满眼心碎凄迷。   他曾将容熙视为自己心中的明月,却始终不明白明月终归是明月,高悬于空,可望而不可即的道理。   容熙是他永远也遥不可及的明月,他却痴心妄想他会是那深深庭院拂过柳梢时触手可及的晚风。   这般想着,宴清忍不住歪着头,嘴角的自嘲笑意愈盛。   他果真错了,而且错得这般离谱。   容熙说得对,他的确是又笨又蠢。   是他错了,竟真都是他自己的错啊!   “噗——”   极悲盛恸之下,宴清气血上浮,郁结于心,平白呕出一口血来。   宴清半跪在地上,望着地上的那摊血迹愣神。   只听“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袖中掉了下来。   宴清捡起来一看,是他在宫宴散场时帮容熙收着的那把折扇。   换做以前,宴清定是会将错就错,将容熙的贴身折扇当做自己的宝贝私藏起来。   可现如今……   他选择默默将这把折扇搁在了雨亭中的石桌上,最终它会不受雨露的回到容熙手中吧?   守在外头的管事见宴清终于摇摇晃晃脸色煞白地走了出来,连忙迎了过去,忧心忡忡地问:“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明明进这别苑前郡王脸色还不错着呢,怎么从别苑里出来后脸色就突然变得这般难看了?   惨白如纸,看着怪吓人的。   宴清只觉得他聒噪,摇了摇头,然后一声不吭地上了马车。   管事与车夫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然后管事无奈地叹了口气,让车夫先驾着马车掉转马身,往郡王府的方向驶去。   在驾着马车回郡王府的途中,前头的两个人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   宴清则依靠着车身,有气无力失魂落魄地出着神,估摸着一时半会他是缓不过来的。   车夫一脸吃瓜:“管家,我怎么方才好像看到王爷腿脚踉踉跄跄的,莫不是腿软了?”   管事点了点头:“是啊,脸色也不好,压根都没力气搭理我了。”   车夫一脸吃到大瓜的模样:“王爷该不会是打光棍打久了,骤然派上用场,用力过猛,肾虚了吧?”   管事也皱着眉头满脸疑惑:“莫非…那容公子是会吸食男人精气的妖精不成?”   车夫:“……”   正当车夫还想开口继续你一言我一语的八卦时,忧郁深沉了一路的宴清终于忍无可忍,出声打断。   “咳!”宴清特意重重地咳了一声。   车夫听见,便给管事递了一个“你看吧,王爷果然虚了”的眼神。   “你俩再敢非议本王,别怪本王拿大鞋垫子抽你俩嘴巴子!”   宴清恶狠狠地说完,然后继续生无可恋地倒头靠回了马车角落,又把自己包裹在了“蚕蛹”里。   马车驶到樊京楼时,宴清像是突然回魂了一般,一把掀开车帘喊道:“停车!”   车夫一脸懵地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宴清便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就要一头栽进樊京楼。   “爷,这儿离府里可还有一段儿路呢!”管事急忙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宴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连头都没有回,“不用等我,你们先回去吧!”   他心中苦闷,就算是回了府中也只能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人独坐到天亮,还不如来这樊京楼喝酒消愁了。   宴清一进去就在大堂随便找了个位置一屁股坐下,点了许多好酒好菜。   而那厢月溶别苑里的容熙饮过醒酒汤后,醉意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只是心中苦闷,在床上躺了半晌却始终没有半分睡意。   容觉已经先行睡下,容熙便一个人披了件薄披风,提了盏灯笼打算出房门散心。   庭院里树影婆娑,幽淡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皎洁而微弱的月光犹如上等的银缎,一寸一寸地铺泻在鹅卵石路上。   行至雨亭,容熙便想坐下来歇上一歇,正好也吹一吹这夜晚沁人心脾的凉风。   也许凉爽的晚风能够抚平他眉心的褶皱,让他那颗燥郁不已的心得到暂时的宁静。   容熙拾阶而上,迎着灯笼发出的微光看见石凳上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拿起一看,正是自己今日随身带去宫宴上的那把折扇。   这把折扇上没有作诗题词,展开是纯白一片。   好端端的,折扇怎会放在此处?   容熙又隐隐约约回想起今日宴清背着他出宫门前似乎替他把扇子收了起来,想来这扇子也是他放在这里的了。   不知为何,握着这把原本就属于自己的折扇,容熙此刻却只觉得心里很是别扭,颇不舒服。   没了吹风赏月的闲情逸致,容熙拿着折扇提着灯笼提前回了房间。   依然没有什么睡意,容熙索性便拾起了笔墨,略一思忖,在折扇上题了一首词。 第136章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桌案的青釉镂空烛台上燃着艳艳红烛,烛光摇影生姿,微微闪动着。   静谧无声的房内,偶尔还能清晰的闻见一两声烛花“噼啪”作响。   似乎这夜半清醒的烛火,亦不愿过分苛责容熙的嘴硬心软。   只见容熙如葱的玉指提着细长尖锐的紫毫,在扇面上洋洋洒洒地题了一首词,唇中亦跟着念念有词:   “纤月黄昏庭院,语密翻教醉浅。知否那人心?旧恨新欢相半。谁见?谁见?珊枕泪痕红泫。”   这词的大意是黄昏时的宫苑纤月当空,两人情话绵绵,醉意也渐渐消减。只是不知那人心是真情还是假意?   旧恨新欢,旧情新怨交织在一起,说不清理还乱。又有谁能见到我忧伤思念,长夜难眠?脸上红泪涟涟,浸湿了珊瑚枕函。   题完词,容熙又取来了自己的私人印章,紧跟在词后轻轻印了上去。   他没有去吹那未干的墨迹,唯恐力道大了会将那些墨迹吹散晕开,所以一直耐着性子等它自然晾干。   容熙用一侧手腕轻轻托着自己的下颌,漂亮的眼眸中倒映着熠熠柔和的烛光,流光溢彩,顾盼生辉。   哪怕是这样一个简单随意的托腮动作,被他做来也会让人觉得无比的美好昳丽,赏心悦目。   也难怪宴清对他无法自拔,这样毫无死角的美男子任谁看了能不迷糊?   待到墨迹完全干涸,容熙绯色的唇瓣终于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他再度提笔,在扇子示人的那一面认真地画了一幅岸芷汀兰的水墨简画。   此扇以画示人,背面的词便留给自己默默欣赏吧。   他小心翼翼的将扇子缓缓拿在手中一遍一遍地左瞧右瞧,想来应是极为满意的。   从今往后,容熙无论出入何地随身携带的折扇一直都是这把,扇骨会有磨损更换,可这扇面却自始至终从未换过。   已近午夜,樊京楼的食客也早已陆续离开,只剩下零星几个客人还没有走,宴清便是这其中的一位。   宴清喝了两个时辰,以他那勉强尚可的酒量而言已是撑到了极限,此刻正浑浑噩噩地趴在食桌上,像只蔫了的青皮茄子。   桌上摆着不少小酒坛,喝光了的以及还未喝完的。   宴清眯着眼睛将脑袋枕在一侧的胳膊上,另一只手却还倔强地提着双拳大小的酒坛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   喝得急了,酒水便会沿着下颚的线条溢出来,沾染他胸前锁骨处的大片衣襟。   他却全然不顾,又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宴清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越来越重,重得都快要抬不起来了。   于是他放下酒坛,不管不顾地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离他最近的是一碟炒制的花生米,也被他打翻了,颗颗饱满硕大的花生米滚了出来,又被宴清无情的脸牢牢压住。   他那皮糙肉厚的脸,竟然也不觉得硌人?   从二楼雅阁扶梯款款而下的覃鸢瞧着大堂身穿青色锦袍的宴清,皱了皱眉头,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下。   此人此衣,她好像在今日宫宴上见过。   只是在宫宴上的他尚且可以称得上一句仪表堂堂,和现在这醉成狗的狼狈模样比…倒是判若两人。   果真人不可貌相。   “客官,到子时了,我们要打烊了?”   一位刚来不久的店小二开始挨桌催促客人抓紧些时间,不然他们再收拾打扫一下便就要忙到深夜了。   宴清被小二吵醒,迷迷糊糊地抬手揉了揉眼睛,晃了晃脑袋想迫使自己的头脑清醒些。   然后他用手撑着桌子借力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爬起身就准备往外走。   “哎!”店小二一把拉住宴清的衣袖,拦住他的去路。   然后神色不大和善地提醒道:“客官,您还没有结账呢!”   显然,是把宴清当做吃霸王餐的客人了。   他又是新来不久的,自然也不认得宴清的脸,不知宴清的身份。   宴清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立马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间,发现腰间竟然空落落的。   他立刻又探了探自己的两只袖口,摸了摸衣襟,结果都是空空如也。   今日本是赴宫宴,不需要额外花销些什么,所以他出门时也就没有将钱袋带在身上!   喝酒没带钱的窘困犹如一盆冷水,一下子让宴清清醒了不少。   宴清踌躇了一下,挠了挠头说道:“将账记下送到宴郡王府,管事自会清付。”   “郡王府?”小二轻笑了一声,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质疑与鄙视。   说白了,打死他都无法将眼前这个喝得烂醉如泥的狼狈男人和皇亲贵胄的郡王联想在一块儿。   遭到鄙视的宴清也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今日他本就心情差到了极点,这小二居然还这般无礼。   “哎呀!不开眼的想吃霸王餐吃到我们樊京楼来了,还敢瞪我?没钱你装什么大爷?!”   小二更是气得捋起袖子叉起了腰,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本王不仅敢瞪你,还敢打你,你信吗?”   宴清冷下了脸色,沉着脸撇向那小二,按捺着胸中的不畅与烦躁,语气不佳地反笑了一声。   小二也不是被吓大的。   来樊京楼做事之前他就是在码头跟人跑漕运的,遇到这种装凶狠的人,只能比他更狠,以暴制暴。   两个人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忽然一只细白的手突然拦在两人中间。   衣袖浮动时,空中隐约扇浮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馨香。   “他的账,我结了。”   是一道清亮干脆,又不失温柔与矜贵的女声。   小二望着覃鸢手心上的那枚金锭子,两眼一亮,赶忙伸手接过,抹过身子悄悄咬了一口。   而后回过头,恭敬谄媚地点头哈腰:“多谢这位姑娘。”   说完小二又白了宴清一眼,扭头就要走。   覃鸢将那人鄙夷的神情尽收眼底,清浅一笑,特意对着宴清用不小的音量说道:“郡王怎的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可不像你。”   语气熟稔又带着些许调侃,好似相识已久的故人。   小二:“!!!”   已经背过身的小二听到那位姑娘竟真的喊他“郡王”,顿时僵在了原地,如遭雷劈。   他居然真的是郡王?!   那他岂不是冒犯了郡王爷?   下意识的,小二赶紧转身朝着宴清鞠了一个大幅度的躬,差点就要给他跪下了。   哆哆嗦嗦地哀求:“小人是新来的,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妻儿,若是收不回账银掌柜是会辞了小人的!   小人不敢丢了这份养家糊口的活儿,这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得罪了郡王爷,还请郡王爷恕罪!”   宴清看着小二战战兢兢解释求饶的模样,没来由的心烦,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小二连连道谢,逃也似的走了。   覃鸢脸上蒙着覃国制的白纱,只余一双精致灵动的眉眼露出来。   只望着那双狡黠的眉眼,面纱下的那张容颜的美貌便可见一斑。   “多谢。”   宴清垂着眼眸没有看帮他解围的女子是何模样,唇瓣微微翕动。   音色沉沉,又带着些许别扭的生硬。   毕竟被不熟的人发现自己买醉也就算了,还忘记带钱险些被店小二赶出去……   着实都不算是光彩自豪的事吧?   覃鸢皱着秀眉,看着宴清这副恹恹低头的模样很不舒服。   她觉得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一个大男人都不该如此。   “把头抬起来。”   覃鸢冷着声音,却没有夹杂恶意,只是纯粹得看不惯而已。   “男子汉大丈夫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该郁郁低头,况且这世间又有何事值得你低头?”   覃鸢倒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宴清闻言,怔了半晌。   良久,宴清侧过身,对着覃鸢由衷施了一礼,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宴清为些许私事所困,倒不如姑娘你活得通透。姑娘年纪轻轻就这般聪慧通达,让姑娘见笑了。”   “无妨。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郡王不嫌弃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便好。”   覃鸢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语气好了许多,冷意也跟着淡了几分。   她居然这般“学以致用”离朝的俗语?   就连书读得并不多的宴清,都听出了她话里的不妥。   “多管闲事”用的确是没错,只是这“狗拿耗子”四个字就有些怪了。   岂非是既将他比作了耗子,又将她自己贬成了狗?   宴清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也没纠正她,由她去了,耗子就耗子吧。   覃鸢也是知晓她将要前往离朝和亲之后才临时恶补了离朝的这些经卷诗书,背了许久。   乍一看似乎觉得她懂得还挺多,可若是遇上个细揪她错处的学究,就能发现她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半吊子。   覃鸢虽贵为公主,然性子多多少少也是带了些覃国的耿直爽朗在的,没那么多弯弯绕。   帮人也不求什么回报,对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况且像那种小额的金锭子,她父王母后不知给了她多少,这辈子用都用不完。   覃鸢同宴清说完自己想说的,便领着自己的两个武婢头也不回地走了。   宴清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拱手道:“姑娘认得小王,小王却不知姑娘的身份芳名,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你不认得我?”覃鸢忽然觉得这人傻得有些意思,不禁挑眉一笑。   明明办宫宴也不过是今日之事,这位赴了宫宴的郡王难道不知宫宴是为谁而办的吗?   竟连她这女主人公都不认得。 第137章 你是没睡醒?还是眼睛瞎了?!   “小王惭愧,只觉得姑娘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像是在哪儿听过。”   宴清被覃鸢直勾勾的眼神望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神游移着,满脸赧然。   覃鸢不以为意的扯唇笑了笑,一双明眸亮得像盛满了杳杳星光。   “看来郡王是贵人多忘事,无妨。我自覃国而来,单名一个‘鸢’。如此,郡王可有印象了?”   宴清恍然大悟,赶忙垂袖施礼。   “原来是覃国的九公主殿下,今日多谢公主替小王解围了。回头定备上薄礼,去驿馆亲谢。”   “不必,我们覃国人行好事从不求回报。天色不早了,郡王还不回府?”覃鸢轻轻摇了摇头,顺嘴问了一句。   樊京楼已然打烊,几人不约而同都往外头走去。   宴清都不好意思告诉她,他今日本是打算要喝个通宵的,就连马车带车夫都被他给赶回府了。   看出宴清的欲言又止,覃鸢稍愣了片刻,又想到都这个时辰了,街道上想必连车马也很少。   于是她便颇为善解人意地说了一句:“我的马车就在门口,可以送郡王一程。”   宴清踌躇了一会儿,勉强答应了下来,“多谢九公主。”   毕竟,他总不能说“回什么家?老子还没喝够,还要继续喝呢”吧?   宴清随着覃鸢三人一道走到她们的马车旁,突然变得拘谨扭捏了起来。   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覃鸢可以不懂,他却很清楚啊。   这若是与覃国九公主深夜共乘一辆马车,传出去只怕会坏了九公主的名声。   况且她还是来离朝和亲择婿的,这要是毁了人女儿家的声誉可不好。   结果事实证明宴清不过是在杞人忧天,白操这个心罢了。   覃鸢先行上了马车,两个武婢则不约而同地拦在了宴清面前。   其中一人掀开车帘也跟着钻进了马车,另一人则对宴清开口说道:“公主毕竟是女儿身,可否劳烦郡王随奴婢一同驾车?”   宴清:“……”   这…让一个喝多了的人陪着你吹冷风驾车……   宴清在心里暗自腹诽:   其实我随处找个地方窝一晚落个脚也不是件难事,要不你们还是放我走吧?   突然就不太想接受她们的援手了呢。   那武婢嘴上说的是让宴清“一同驾车”,其实根本就没有用上宴清,只是让宴清随她老老实实坐在了前头而已。   那武婢也是精挑细选来的,身子比男子还要强悍上几分,一个人就能面不改色地将马车驾得飞快。   宴清甫一出门,就不自觉地搂紧了自己身上的锦袍。   现在已过了子时,空中弥漫着一层稀薄的雾气,笼罩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寒气。   疾驰而来的风,呼啦啦全扇在了宴清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   宴清表示:他这辈子都没坐过这么赶时间的马车。   没一会儿他的鼻子就被吹了个通红,鼻涕也被吹了出来,将落不落的。   宴清觉得很好,非常之好。   不光热心肠地帮他付了酒钱,还贴心用马车送他回府,而且还附带赠送了吹冷风醒酒的服务!   覃国人也太好了吧!就是有那么点的缺心眼。   大概是有好心,但不多?   丫的这风差点直接把他给吹成个大傻比。   被这风直招脑门地吹着,颇具提神醒脑之效。   他的醉意顿时散了许多,估摸着连回府后的醒酒汤都省下了,压根不需要好吗!   夜间的街道上鲜有人影,显得既空旷又宽敞。   半个时辰的路,那武婢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其驾车本领可见一斑。   宴清一手揉了揉被风吹疼的耳朵,一手捂着自己的红鼻子,颤颤悠悠地下了马车。   还留了他一条狗命,真是太好了。   他腾出一只手来,对着那武婢竖了个大拇指。   礼貌而憋屈地说道:“姑娘驾车架得这么猛,敢问前头是有你爹还是你娘啊?”   换做寻常情况下,宴清这话给谁听了都要气得跳起来打死他。   然而那名驾车的武婢垂眸打量了一眼宴清此刻的模样,倏地心里那气就怎么也生不起来了。   宴清已被冻得瑟瑟发抖。   正一边流鼻涕一边打着喷嚏,头发也被风吹得乱糟如鸡窝,还有些碎发直接粘在了他的脸颊上……   嗯…看上去似乎比方才在樊京楼喝得东倒西歪的他更狼狈了。   在樊京楼时,宴清还只是没有一个郡王的样子罢了。   现在,是连个人样都没了。   “额…在下习惯这般的行车速度,没有顾虑到郡王您还在车上,对不住。”   武婢生硬而憋笑地解释道。   宴清:“……”   合着我这么大个人坐你旁边,你瞅不见呗?   在车上险些被冻成死狗的宴清只觉得下车后温度渐渐回归,已经比在车上暖和了许多,勉强知足。   “没事,谢谢你。”   宴清拍了拍有点僵硬的脸,对着武婢挤出了一个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衷心感谢。   说完,宴清便转身往大门处走,头都不想回了。   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宴清恨不得抬手先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他真的很后悔今夜去樊京楼买醉的决定,真的。   “来者何人?竟敢半夜擅闯郡王府?!”   打死宴清也想不到,守门的护卫居然有朝一日会把自己拦在门外。   宴清:“……”   “你是没睡醒?还是眼睛瞎了?!”   不过才短短一日工夫,宴清今日受到的伤害比他以前一年受到的还多。   护卫:“???”   嗯?这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语气。   直到宴清气急败坏地抹了一把脸,把完整的面容露出来。   守着门的两个护卫见了,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跪得一个比一个利索。   “王爷恕罪!”   “本王连回自己府都要吃闭门羹?你俩活腻了是不是?连本王都认不出来,两个饭桶!”   宴清气得不行,抡起袖子就要大耳刮子扇他俩。   可是巴掌抡到半空又蓦地停住了。   罢了罢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尊容定是十分狼狈不堪的。   “还不给老子滚去开门!”   望着被自己吓得瑟瑟发抖的两人,宴清没好气地吼了一声。   “是是是。”   两个人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身去开门,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涕零。   回到房里,下人张罗服侍着给宴清沐浴更衣。   管事又让膳房煮了一碗热乎乎的姜汤送过来。   泡完热水澡换上干爽的寝衣,躺在床上喝下暖乎乎的姜汤,宴清不禁舒服得喟然长叹了一声。   感觉现在才算是活了过来。   郡王府的管事是看着宴清从小长大的,瞧着宴清跟乞丐一般狼狈的回来,他看在眼里也是疼在心里的。   “王爷,您就别再折腾乱跑了。好好躺床上睡一觉,比啥都强。”   宴清的父母去得早,家中也没有什么长辈管教,才养成了宴清这副孩子般的脾气秉性。   也多亏了太子卫澜霆约束管教着宴清,否则只怕他会愈发肆意生长。   养成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   这么多年来,管事既是忠仆又是他的长辈,一直照顾着他的衣食起居。   “嗯。”   宴清闷闷地应了一声,像个鹌鹑一样懒洋洋地窝在暖和的被褥里。   经过这么大的一番周折,宴清也觉得疲惫不堪,眼皮子都忍不住耷拉下来了。   那些劳什子的伤心与难过,姑且等明日再继续吧。   眼下,他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觉。   回去的路上,武婢便跟覃鸢闲聊了起来。   “公主今日为何要帮那个萍水相逢的郡王?不过只是在宫宴上见过一面而已。”   “难道你不觉得,他挺好玩的吗?按理来说他的身份在离朝也不算低了,却还能把自己搞得这么惨。”   覃鸢笑吟吟地说着,饶有兴致地用手指玩弄着自己胸前垂着的一缕青丝。   “嗯,还真挺惨的。”武婢回想了一下,便跟着覃鸢一起笑了起来。   紧接着她的目光后知后觉地看向了覃鸢,捂着嘴一脸惊讶地问道:“公主,您该不会是看上那个惨蛋了吧?”   “目前还不至于,”覃鸢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道:   “不过他身上没有那些皇亲贵胄的纨绔浮夸之气,也没有仗势欺人。人虽然有些傻里傻气的,却不失正直,算是个好人。   能不顾身份颜面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喝得烂醉,全无形象,倒是难得。想来他定非是什么虚伪做作之人,所以我并不讨厌他。”   覃鸢一面说着,旁边的武婢一面咯咯偷笑。   她说完,瞅着武婢居然在笑她,便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阿秋,你笑什么?”   “奴婢是笑:公主嘴上说不至于看上郡王,却又说了这么大一箩筐的话来夸他。   而且公主能够看见郡王的闪光点,反正奴婢跟阿天是没看出来他哪里好。”   “你这个皮痒了的死丫头。”   覃鸢娇嗔着瞪了她一眼,“居然拐着弯儿的编排我是吧?”   “奴婢错了,可不敢了。”阿秋连忙低头认错。   这主仆三人关系亲厚,覃鸢也向来不会摆什么公主架子,所以几人相处反倒更像姐妹。   翌日,东宫心洲   卫澜霆正陪着江无虞一起用早膳,栩摘星则向二人禀报着昨晚盯着月溶别苑的暗卫传回来的消息。   因着上一世的缘故,卫澜霆始终对容熙多有戒备,很早之前便派了暗卫营最顶尖的暗卫盯着容熙的一举一动。   卫澜霆吃得差不多后,用锦帕轻轻擦拭着唇角。   听完栩摘星的禀报,他轻轻扯了扯薄唇,眼中笑意不达眼底,满是讥讽之色。   “先是投怀送抱,又是大吵一架。呵,容熙欲擒故纵的手段倒还真是玩得炉火纯青。” 第138章 温柔不多,只给意中人   而另一边的江无虞许是因为前一晚睡得颇为香甜的缘故,今日早晨起来后胃口好极了。   只见他右手用玉箸夹着水晶虾饺两口一个,右手用银勺喝着鲜香适中的牛肉馎饦,旁边还斟了一碗香甜回甘的牛乳茶晾着。   江无虞素来就是个十分尊重美食的人,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口腹之欲,总是耐心咀嚼细细品味。   不像卫姓某人,用膳对他而言居然只是起到一个饱腹的作用而已。   江无虞虽然在忙着用早膳,但那双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仍然不动声色地转着,透着一股机灵狡黠。   他抬手捧起微烫的牛乳茶吹了吹,轻轻啜了一口,心里想着:卫澜霆对容熙的成见颇深,只怕是此生都难以转圜了。   其实也不怪江无虞对容熙心生怜悯。   毕竟前世容熙是如何对他们二人的,重生了的卫澜霆记得清楚,可他却是全然不知的。   若是江无虞也重生了,带着亲眼见识过容熙狠厉阴毒的记忆,那就不好意思了。   以江无虞阴差阳错被养出的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只会让容熙过得更加凄惨。   无论是从容熙最想要的权势,还是他对宴清那忽明忽灭的感情。   江无虞都有法子让他事事难顺意,痛不欲生。   “殿下觉得容熙是在欲擒故纵?”   江无虞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梢,慵懒地问了一句。   “孤从不相信,容熙那般薄情寡性之人会对何人生出真心实意。”   卫澜霆脸上喜怒不辨,微微垂下眼皮,遮住了他眼中的阴翳之色。   他的话乍一听似乎并未正面回答江无虞的问题,但又好像回答了。   上一世,卫澜霆待容熙亦是好得没话说,百般纵容,有求必应。   即便察觉出容熙的可疑之处,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在卫澜霆面前,容熙当然露出过许多次蛛丝马迹。   没有东窗事发不是因为容熙地计谋有多高明有多天衣无缝,不过是因为卫澜霆不愿相信,始终在自欺欺人罢了。   卫澜霆将思绪从那些不忍回顾的记忆中抽离,眼帘一寸一寸地抬起,那双寒眸清寒彻骨。   从前的妇人之仁,一直在提醒着他愚蠢的结果。   因而这一生,卫澜霆不会再对容熙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   江无虞忽然感觉旁边坐着的男人有那么一瞬似乎变成了块冰雕,身上的寒气源源不断地往外溢。   江无虞狐疑地蹙着眉头,直觉告诉他:卫澜霆和容熙之间似乎不仅仅只是简单的绝交而已。   “殿下,你与容熙之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何以每次提起容熙,无虞都觉得殿下身上的寒意重得骇人。”   听到江无虞的话,卫澜霆衣袖下不自觉紧握成拳的手骤然松开,竟然还伸手去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温度。   感觉到身上没什么寒气,他才立刻伸手握住江无虞的柔荑。   神色,是他自己都感受不到的紧张。   “很骇人吗?孤吓到你了吗,无虞?”卫澜霆小心翼翼地追问着。   生怕江无虞会因此而畏惧他,不喜他。   望着卫澜霆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江无虞只觉得心里有一阵暖流缓缓流过。   原来这就是被人患得患失,小心珍视的感觉。   “无虞只是在想,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江无虞轻轻摇了摇头,问话的语气也不自觉放柔了几分。   卫澜霆自然不舍得把那些腌臜事告诉他,他此生心愿便是护着无虞平安喜乐。   毕竟那些也不是什么值得回忆铭记的事,让江无虞知道了也只是让他陷入怨恨之中而已,没有别的益处。   可江无虞既然问了,他也没法子搪塞忽悠他。   “孤曾以真心待他,他却只想取孤性命。无虞你说,孤应不应当厌恶他?”   卫澜霆只言简意赅的总结了一句,并未展开细说。   江无虞瞧着卫澜霆不太自然的神情,心中也了然。   卫澜霆这是既不愿意说谎哄瞒他,也不想说太多。   既然卫澜霆不愿意说,他也不强求。   只是轻轻扯了扯唇,淡笑着揶揄道:“殿下这是有秘密了呢,连无虞也不想告诉。”   卫澜霆怕江无虞不高兴,觉得自己是存心瞒他,急得连“孤”这个自称都不用了。   “无虞你相信我,我不与你细说只是因为此事有我一人记得便已足够,你只管每日喜乐无忧就是。   所以,不要生我气可好?”卫澜霆握着江无虞的手轻轻揉捏着,一本正经地同他解释。   江无虞点点头,抬手斟了碗牛乳茶递给卫澜霆,主动转移了话题。   “若说容熙有八百零一个心眼子,那宴清这心眼就连人家的一个零头都是勉勉强强。”   卫澜霆并不爱喝这些奶不拉几的玩意,可介于是江无虞端给他的,也就只能乖乖喝了,不然就只有遭白眼的份儿。   一旁干愣着的栩摘星表示他早膳没怎么吃饱,吃狗粮却快吃饱了。   默默地往旁边站了站,生怕自己挡着了这俩人的阳光,影响到他们。   卫澜霆呷了口牛乳茶,点头附和着江无虞的话:“正因如此,孤才不让宴清与他来往。   熟料宴清这傻小子,连自己几斤几两都掂量不清,还敢去招惹容熙那条毒蛇。”   “殿下嘴上说嫌弃小郡王傻,其实心里还是关心小郡王的。没有人,比殿下你更嘴硬心软了。”   江无虞睨着卫澜霆那副看低冷冰冰的姿态,忍不住抿唇笑他。   卫澜霆矢口否认,语调也是硬邦邦的没什么温度:“他已及冠,孤关心他做什么?左右,他也不会承孤的情。”   江无虞没说话,只是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挑了挑眉,一副“哦,我信了”的模样。   果不其然,下一瞬卫澜霆就自己打脸了。   卫澜霆撇清干系后,又放心不下地念着:“宴清总是一次次地热脸去贴容熙的冷屁股,他心高气傲又不怎么经历世事,孤只怕他会想不开。”   江无虞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又满脸笑容地盯着他打趣道:“殿下还说不关心小郡王?”   卫澜霆傲娇地别过了脸,不吭声。   “殿下若是担心,何不亲自去郡王府瞧一瞧?”   江无虞了解卫澜霆的脾性,也不逼着他承认。   卫澜霆还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毕竟他也知道自己从不是一个和善可亲的性子。   “咳…孤去瞧了,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安慰他。   孤的法子都是简单直接的棍棒教导,以宴清的那副身子骨,只怕他经受不住。”   只见卫澜霆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神色有些不大自然,手指还状若无意地拂了拂腰间垂下的紫色绶带。   像个拘谨得有些无措的小孩。   卫澜霆的温柔与体贴,大抵也就只有江无虞一人享受过了。   许是应了民间戏折子里的那句戏言:温柔不多,只给意中人吧。   对旁人,哪怕是他的亲皇妹明阳公主卫景芊,他大多也是以一个不苟言笑的皇兄身份出现。   看出卫澜霆的不自然,江无虞没再继续调笑他,而是缓缓抬起手抚了抚卫澜霆微微拢起的眉心。   “那…无虞愿陪殿下走这一遭。”   “要不还是像上次那样,孤让栩摘星送你去瞧他?”   卫澜霆萌生了些退意,他向来爱面子脸皮薄,可做不来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殿下莫不是要做临阵脱逃的懦夫?也罢,如果殿下不介意我与小郡王寝室独处的话。”   江无虞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头,傲娇地收回了抚着卫澜霆眉心的手。   卫澜霆赶忙握住他的手,闷声说道:“没有,孤去就是了。”   栩摘星:“……”   江公子别的本事他不清楚,但是这治太子爷的功夫他可是瞧得真真切切的。   这两人过招斗嘴,太子爷被江公子压得死死的,乖得跟小绵羊似的。   江无虞的日常操作,就直接把栩摘星给看傻了。   卫澜霆改了口,江无虞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给栩摘星递了个眼神。   “去备车吧,栩大人。”   “是。”听到江无虞吩咐,栩摘星立刻垂袖行礼,转身下去安排。   开玩笑,他敢不听江公子的话吗?   连太子爷都这般听江公子的话,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东宫詹事呢。   当太子的凤翎宝辇还未行至郡王府大门前时,就已经有人赶忙禀报了府中管事。   管事顿时吓得大惊失色,先让人赶回大门处接驾,自己则匆匆忙忙地往宴清的住处跑。   这天杀的,都日上三竿了自家王爷还在呼呼大睡呢!   “王爷,快别睡了!”   管事一路小跑到宴清门外,气喘吁吁地喊着。   睡得正酣的宴清听到外头传来刺耳的动静,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随手揪起旁边一个软枕蒙住自己的两只耳朵,翻了个身继续睡。   管事早就料到他搁门外就是喊破了喉咙估计也是无济于事,所以他才没去门口接驾而是亲自过来了。   事急从权,顾不得那么多,管事直接推开门冲了进去。   看到宴清居然还窝在床上,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宴清捂耳朵的软枕抽了出来。   直接上手使劲推搡,企图把宴清给摇醒:“王爷快醒醒,不能再睡了!”   宴清直接摆烂,管事将他往哪儿推他就顺着那力道往哪儿滚过去,反正就是不想睁眼也不想起床。   被推得烦了,宴清终于毛了。   皱着眉头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声:“是天塌了吗?!”   管事一脸无奈,叹了口气:“确切的说,是王爷您的天快要塌了。”   再磨蹭下去,只怕太子殿下过来了,郡王还懒着床没起身呢。   “本王的天?”宴清困得睁不开眼,听了管事的话迷迷瞪瞪地嘟囔了一句。   管事生怕宴清听不清似的,特意走得更近了些。   弯下腰在宴清头顶正上方的位置,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子殿下来府上了,算算时间现在应当快到门口了。”   宴清:“?!!” 第139章 平白寒了殿下的心   睡得迷迷糊糊的宴清,反应更是比平时还要慢上半拍。   管事的话听进耳中,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到脑子里。   待他完全反应过来,那困得睁不开的眼睛突然就瞪得跟个铜铃似的。   直接给管事表演了手“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个鲤鱼打挺就那么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怎的才来叫我?哎!真是要被你们给害死了!”   只见宴清一边急赤白脸地跳下床榻,一边哭丧着个脸抱怨道。   管事:“……”   他算是明白了,他就算站在郡王床边把嗓子喊哑了喊破了,都抵不过一句“王爷醒醒,太子殿下来了”管用。   太子殿下终归是太子殿下,久不来他的郡王府,这难得来了,威慑力仍旧是只增不少。   直接把宴清吓得赤着脚从床榻上蹦了下来不说,上蹿下跳跑来跑去得更是像极了御兽园里的猴子。   宴清只觉得自己紧张得身子都在发抖,那腿脚跟胳膊似乎各有各的想法,齐齐不听使唤了起来。   连穿个鞋袜都哆哆嗦嗦的,小腿抖得跟抽筋了一样。   于是,他气急败坏地朝管事凶巴巴的求助:“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过来帮我?!”   “哦!”   管事回过神,立刻跑到宴清衣柜出给他抱了套常服过来,手脚麻溜地服侍着宴清穿衣。   宴清从前总是嫌穿衣里三层外三层的太过麻烦,基本上都是由下人服侍穿衣的。   若是给他自己一个人来,指不定能把自己给裹成什么品相的粽子呢。   管事在帮宴清穿衣时,宴清心里还是急得抓心挠肝的。   眼睛时不时地望门外瞅,生怕卫澜霆一个不小心就到门口了,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甚至都没时间冷静下来想一想,卫澜霆今日是为了何事登门?   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太子殿下来找他肯定不是啥好事,估摸着是又要对他加以训斥了吧。   “太子殿下到!”   宴清将将穿好衣裳,就听见门口外头有小厮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想通知里边的宴清早做准备。   天知道听到这声通传时,宴清的小腿肚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腿更是险些软下来,差点就要以一个标准的跪拜之礼来迎接卫澜霆了。   宴清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外的方向,心也跟着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抿着唇连吞了好几口唾沫。   直到那抹天水碧色的锦缎衣角缓缓划过门槛,随后露出主人欣长挺拔的身姿与俊美无俦的面容。   宴清那颗忐忑了许久的心才定了下来。   也罢,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怎么着也不能做一个缩头乌龟。   不过第一眼见到太子殿下今日居然穿的不是漆黑如墨的玄色也不是清寒如霜的白色,宴清还是感到有那么一丁点的意外的。   毕竟,太子殿下常穿的服色都是或深沉、或寡淡那一挂的。   像这般清新的天水碧,他还是头一回见太子殿下穿上身。   江无虞今日穿得也是与卫澜霆同色系的天水碧。   只不过卫澜霆是端正挺括的锦袍,而他的则是以绢纱为主,飘逸轻盈。   卫澜霆先行而入,江无虞紧随其后。   两个人穿着同色华服,一前一后款款而来,看上去格外的般配养眼。   江无虞是特意让卫澜霆舍弃了深沉威严的玄色深衣换上的天水碧,透着一股子清新淡雅。   衬得卫澜霆整个人清隽而儒雅,同时也将他身上自带的那种迫人威压稀释了许多。   这俩人走过来的那一瞬,恍如天边冉冉走来的绮丽春色,葳蕤潋滟,霎时间就令宴清这间光线昏暗的屋子熠熠生辉了不少。   待卫澜霆走到宴清面前站定,宴清立马老老实实地鞠躬行礼,看上去有几分假装镇定。   “太子殿下荣安千岁!”   管事则直接撩起衣袍朝着卫澜霆跪了下去。   “起来吧。”卫澜霆音色淡然,还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旁边的江无虞。   来时江无虞就叮嘱过他,说话语气千万不要太过冰冷生硬,免得适得其反,将宴清吓得愈发畏惧他。   二人谢过恩后缓缓起身,宴清有些局促地挠了挠睡得像乱稻草一样的脑袋。   而后用细若蚊吟的声音说道:“殿下怎的突然过来了?也没派人提前知会一声。衣衫不整的,让殿下见笑了。”   说完,宴清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   只见卫澜霆往宴清的方向又迈了一步,和他离得更近了些。   卫澜霆靠近他的那一刻,宴清心里忐忑极了,生怕太子殿下左右开弓,甩手就给他俩个大逼兜子。   质问自己为何要忤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在容熙屁股后面转,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宴清在脑子里开始想象,太子殿下今日会用怎样的语句来训斥他,抑或是不多说废话直接动手?   结果,宴清脑补的那些场面都没有发生。   卫澜霆只是轻轻用鼻子嗅了嗅,明知故问道:“宿醉了?”   其实卫澜霆的语气控制得挺好的,也并不是十分严厉。   可宴清对卫澜霆的敬畏是根深蒂固的,一时间难以改变,他只觉得太子这是开始兴师问罪了。   于是立马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措辞,才能让太子殿下不那么生气。   没想到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卫澜霆紧接着居然又说了一句:“头可还疼了?”   宴清:“?!?”   奇怪奇怪,太子殿下今日这是怎么回事,居然对他这般的温柔与体贴?   莫不是撞鬼了吧?   宴清忍不住望向了旁边看戏的江无虞,递了一个“喂,你男人是不是见鬼了?不行领他去太医院看看”的眼神。   江无虞:“……”   江无虞顿时有些无语,打,打死了算我的。   看着宴清这不由自主表露出来的欠揍模样,忽然就理解了卫澜霆以前的行为,确实是很难忍住不收拾他啊。   “嗯?”见宴清一直盯着江无虞看,卫澜霆有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吓得宴清一个激灵,赶紧回话:“已经不疼了,多谢殿下关心。”   宴清回话的语气和与卫澜霆说话的姿态都十分恭敬顺从,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就是太挑不出毛病了,客气疏离的让卫澜霆觉得很不适应,甚至心里都有些闷闷堵堵的。   如今他倒是懂规矩了,可卫澜霆反而高兴不起来。   与卫澜霆相处的时间愈久,江无虞就愈发了解他的习惯与神态。   可以说,卫澜霆现在撅一下屁股,江无虞连他要拉什么屎都能猜得到。   趁宴清不注意,江无虞悄悄给宴清旁边的管事递了一个“走”的眼神。   两人不约而同地默默退了出去,只留卫澜霆和宴清两个人慢慢聊。   宴清正对着门而立,他俩出去宴清自然是看得见的。   望着江无虞和管事弃他而去的背影,宴清的唇瓣忍不住微微蠕动了下。   如果眼神有形,宴清想一把将江无虞和管事揪回来,不管是软磨还是硬泡,反正就是别留下他一个人。   毕竟跟太子殿下独处的勇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他又不是江无虞。   直至两人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宴清眼里的光也跟着一寸一寸得黯了下去。   望着宴清无所适从的神色,卫澜霆心里也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清弟,你怕孤?”   宴清从前跟个跟屁虫一样围在他身后转悠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不曾想他经历了些事懂事长大了,反倒开始与自己生分起来了。   听到那声久违的称谓,宴清的身子显而易见的僵硬了一瞬。   记忆中,卫澜霆甚少这般喊他的。   只有自己表现得好时,太子殿下才会欣慰含笑地唤他一声“清弟”,同他言笑晏晏。   回忆一下子将人的思绪拉得很远。   若说是没有人敢亲近太子,唯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宴清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头转,让卫澜霆不至于太过孤单。   父母早亡的宴清又何尝不是得了太子的庇护与教导,才能过得那般潇洒肆意呢?   惹事闯祸,最后都有太子殿下悄悄给他擦屁股。   这些特殊待遇,太子可没有给过旁的贵族子弟,唯他而已。   其实仔细想想,太子对他也没多么的严厉。   有时候倒也挺纵着他的,只要无伤大雅,也不会过分苛责制止。   虽然私下约束管教他,可在外人面前卫澜霆对宴清一直都是护犊子的姿态。   宴清忽然想起有一次,汝阳王家的小世子出言嘲讽自己无父无母,命硬克亲,无人看顾也无人庇佑。   那是他太子殿下第一次为自己动怒,“从今往后,自有孤替他遮风挡雨。”   太子直接单手将小世子提起倒立,紧接着又说了句:“他有无风雨孤暂且不知,你就不一样了,你的风雨即刻就来。”   然后太子就在宫中众目睽睽之下,骤然松开手,将小世子倒立着扔进了千鲤祥池。   众人哗然,或褒或贬,不一样的声音在宫里宫外不胫而走。   但结局却只有一个——那些官宦子弟再没有一个人敢当众羞辱为难宴清,因为宴清背后的太子相当护短。   那些事情现在回想起来,照样令他感动不已。   宴清愣在原地站了许久,心生惭愧,自己竟渐渐淡忘了太子为他做的那些事。   太子除了三令五申不许他与容熙来往外,并没有做任何对不住他的事情。   而且现在看来太子的警告似乎也是真有其事,容熙或许当真不是他的良人。   太子只不过是面冷心热而已,自己实在没必要畏他如虎狼豺豹,避他如洪水猛兽。   平白寒了殿下的心。   宴清心生悔悟,“扑通”一声给卫澜霆跪了下去。   “太子哥哥,宴清知错了,只是不知何时心里对你的惧多过了敬。” 第140章 不会有人比他更好,他就是最好   卫澜霆的心里有些复杂,斜飞入鬓的剑眉微微拧着,眸色晦暗不明,让人分辨不出他此刻是喜抑是怒。   他默不作声,静静的听宴清说着。   有那么一瞬,卫澜霆也在扪心自问着,自己是否当真对宴清严厉得过了头?   “宴清认真反省了一遭,知道太子哥哥是真心爱护我的。从前待我严厉也只是怕我缺乏管束,终有一日会铸下大错。   明白了这点,心里自然就没那么害怕了,宴清多谢太子哥哥这么多年来的关怀与照拂!”   宴清虽然跪在地上,却缓缓抬起了头望向卫澜霆,至少眼神敢与他对视了。   从前的宴清,怂得连与卫澜霆对视都不敢。   视线若是在不经意间交汇碰撞到了一处,他都会觉得心里直发怵手心冒冷汗,然后迅速将目光移向别处。   倒也不是卫澜霆真生得多么面目可憎,只不过宴清心里将他想象得太过骇人了,大多数时候是他自己吓自己。   但眼下宴清能够堂堂正正地与卫澜霆对视,已然是不错的进步了。   宴清望向他的眼神一如从前那样干净纯粹,还带着对卫澜霆不加掩饰的崇敬与感激。   卫澜霆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心中有了一丝欣慰,宴清还是那个单纯干净的宴清。   卫澜霆微微往前挪了一步,弯下腰将宴清扶了起来。   “除了无虞和景芊,你便是孤最在意之人了。孤对无虞是爱,对景芊是出于血缘之情。   而你与孤并无血缘,孤仍真心盼着你好。不为别的,只为你小时候跟在孤身后奶声奶气唤的一声‘太子哥哥’。   那时旁人都说孤秉性怪戾,唯独你不怕。孤不希望,有朝一日|你有变得跟那些人一样惧怕孤。”   卫景芊唤他“皇兄”,宴清唤他“太子哥哥”,既然担了这一声,卫澜霆就自觉他应该肩负起作为兄长的责任。   宴清听完,点头如捣蒜。   心头的酸涩也随着卫澜霆的话一圈一圈得荡漾开来,连带着鼻尖都有些酸得很。   他从前只觉得太子待他严厉管他甚多,压根就没往更深的层面去想一想。   人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若不是真心为了自己好,他做这些又是何必?   何必在日理万机之余,还要烦心劳神去理会一个没多大本事,整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纨绔?   难不成人家太子殿下是吃饱了撑的,还是盐吃多了咸得慌?   不过现在好了,卫澜霆将他心里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宴清就是再笨也能感受到太子殿下对自己的关怀。   宴清闷不作声,像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小孩。   “在孤的心中你远比卫渚赟亲厚得多,你才是孤的弟弟,而他不过就是狗屁。   你既然唤孤一声‘哥哥’,自然就没有让你白喊的道理,孤会护着你管着你。   还是说,现在你不想认下孤这兄长,不愿做孤的弟弟了?”   卫澜霆谨记江无虞来时,让他千万要保持住平顺的语调。   所以虽然他的神情算不上温柔,但语气听上去却让人感受得到些许温柔。   宴清那时候年纪小,跟个小豆丁似的。只觉得太子殿下甚是威风,所有人都不敢招惹他。   而且太子还会保护自己,帮他收拾惩治那些欺负他的坏蛋。   所以他才会屁颠屁颠地跟在太子身后,一口一个“哥哥”的喊着。   小时候哪里懂什么,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宴清反倒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狐假虎威想借太子势的人。   不曾想原来太子殿下竟真的把自己当弟弟看待,还想对自己多尽些兄长之责……   宴清心中感怀良多,对卫澜霆愈发感恩,自己心里的惭愧也越积越多了起来。   一听到卫澜霆那么问,他当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矢口否认:“不是的!   宴清自然愿意做太子哥哥的弟弟,而且觉得荣幸之至!就怕…太子哥哥嫌弃宴清是个只会拖后腿还不听话的累赘。”   宴清喜爱吃喝玩乐,一方面是他确实喜欢,而另一方面也有因为他自小就缺少亲情关爱的缘故。   偌大的府中除了仆从,就只有他一个主子。   仆从只会闷声伺候他,却无法懂他理解他,与他闲话家常,同吃便饭。   团圆佳节乃至年夜饭和春节守岁等等,所有阖家欢乐的节日和时刻,他都只能一个人度过。   有时他还会用盛满羡慕的眼神望着那些其乐融融的人家,嘴硬傲娇地扭过头说一句:“他们可真吵!”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宴清其实比谁都渴望能多一个亲人,总胜过他一个人独处吧?   哪怕多一分热闹也是好的。   宴清这番话真不是在委屈些什么,他只是担心卫澜霆会看不上自己这个废物做弟弟。   卫澜霆被宴清不失稚气的言行举止给逗笑,忍俊不禁地说道:“现在不怕孤了?”   “不怕不怕。”宴清赧然一笑。   旋即又伸手拉着卫澜霆的衣袖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水。   “太子哥哥今日来得这么早,可用过早膳了?”   “嗯。”卫澜霆微微颔首,应了一声。   “可有想过孤来你府上,所为何事?”紧接着,卫澜霆又问了他一句。   开玩笑,他自己干了些啥,难不成心里还没点那什么数吗?   宴清心中有数,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悄悄打量着卫澜霆的脸色。   试探性地问道:“想必是太子哥哥知道我昨个晚上又犯浑犯蠢了,想狠狠揍我一顿?   我认了,任打任骂绝不吭声,悉听尊便。”   说完,宴清更是做出了一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表情,有那么点视死如归的意味。   卫澜霆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既是知道自己蠢了些、浑了些,没事就应当少出门才是。”   宴清撇嘴:“???”   刚刚还说你为兄我为弟呢,这才过了多久,就开始言语攻击了?   他只是蠢,又不是丑,为何连门都出不得了?   宴清在心里嘀嘀咕咕着,嘴上却连个屁都不敢放,只是用一副“对对对,你说的都对”的眼神看着卫澜霆。   “你没在容熙那儿吃亏吧?”   卫澜霆上下打量了宴清一眼,从头扫到脚,生怕血气方刚的宴清经受不住诱惑。   那眼神那表情,十分的耐人寻味。   也不知他到底是害怕自家白菜被别家猪拱了,还是担心自家猪把别家白菜给拱了。   反正,宴清就觉得那不是个好眼神,仿佛是在变着法儿的嫌弃鄙视自己。   宴清气得要暴走,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没好气地说道:“没有!谁能让我吃亏,只有我让别人……”吃亏的份儿。   宴清多多少少是有那么一瞬间被气得丧失了理智,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把话全给说完。   幸好他意识到不对直接闭上嘴,硬生生的止住了。   宴清自以为他戛然而止,卫澜霆就会听不出来,结果只是换来了卫澜霆更大的一个白眼。   只听卫澜霆轻嗤了一声:   “吹牛也不打草稿,还没人能让你吃亏?怕只怕你被人卖了,还兴致勃勃地替人数钱呢。”   宴清:“???”   他记得从前太子严归严凶归凶,但至少是惜字如金说一不二的,从不多说一句废话。   没想到现在居然还会说这么多话来呛他了?   保管是跟江无虞待在一起久了,好的没学,尽把江无虞那嘴皮子功夫给学到了。   宴清无语,可又想不到什么有力的话辩驳。   只好撇了撇嘴,委屈巴巴地说道:“太子哥哥别骂了,再骂人都傻了。本来就不聪明,越骂越傻。”   卫澜霆:“……”   头一回听人这么说自己的,把他想说的话说完了,倒是让他无话可说了。   “你啊,又傻又倔的,还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如何,现在还非容熙不可吗?”   卫澜霆没再继续数落他,而是关心起了宴清现在对容熙是个怎样的态度与想法。   宴清本来还气鼓鼓的像只小河豚,一听到到“容熙”两个字霎时就卸了气。   “太子哥哥说得没错,容熙太过聪明,连感情他都可以游刃有余地玩弄于手掌心。   而我又生得这般愚钝,注定是玩不过他的,也无法得到他的心。”   宴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用手无力地撑着下颌靠在桌上,神色恹恹。   卫澜霆本是想附和下,说一句“你知道就好”的。   可看着宴清已然像一根被霜打过的蔫茄子,顿时也就不忍再说话去打击他了。   “放心吧,你的另一半孤会替你把关。只会比容熙更好,更适合你,你也不必过于妄自菲薄。”   卫澜霆努力放柔语气,想稍稍宽慰一下宴清。   谁知被他宽慰过的宴清,反倒更加郁闷了。   刚刚宴清还只是用手托着腮有点恹恹的,现在是直接萎靡了,将下巴完全抵在了桌子上。   活像一只被人遗弃,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的小土狗,可怜巴巴的。   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却没什么神采,看上去显得更可怜了。   小土狗趴在桌子上,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一字一句地反驳着卫澜霆的话,声音却不算大。   “不会有人比容熙更好的,他就是最好的。”   语气是他少有的平淡冷静,而又无比的斩钉截铁,可见不是他一时冲动说出来的话。   宴清此刻的模样大概就是:   他自知他得不到那件极钟爱的物件,于是旁人便让他用别物替代。他答应了替换,可他心里很明白他最想要的还是那个物件。   哪怕替代物再好,也不是他最想要的那一个。   哪怕容熙再如何的伤他虐他,也改变不了他在宴清这里是全天底下最好最难得的存在。 第141章 你的人安排的?   卫澜霆这次倒是没有皱眉,他只是觉得宴清似乎有做出改变。   虽然他心里最喜欢的还是容熙,却没有从前那般执着到非他不可的地步了。   只要不是执迷不悟,就还有救。   “太子哥哥不必担心,我的酒没白喝,觉也没白睡,我已经想明白了。   这世间适合我的也许会有很多很多人,可宴清最想要的人还是他。不过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即便贵为九五之尊,也不是所有想要的人和事物都能得到,更何况是我呢?”   不待卫澜霆说话,宴清便慢慢悠悠地晃悠着腿,神色淡淡地说着。   宴清的神色不悲也不喜,看上去的确是比以前成熟稳重了不少。   可卫澜霆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低沉,只不过是他终于学会了掩饰内收,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卫澜霆不禁联想到了他自己与江无虞之间的感情,以己度人一下也就自然能体会到宴清此时的心境了。   连他自己都是上一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认清容熙的真面目,况且是涉世不深的宴清呢?   责怪和训斥的话在此刻就统统都说不出口了,卫澜霆只能幽幽地叹了口气。   伸手轻轻拍了拍宴清的右肩,同他语重心长地说着自己作为过来人的切身经验。   “你已及冠,所以孤尊重你的眼光,不予置评。只是有一条你定要铭记于心:爱人应当先爱己。只有彼此有情,那情才算是情。   否则,你对他的情便成了见血封喉的穿肠毒药。毒人不行,毒己一击即中。”   宴清听完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好一会儿,他才望着卫澜霆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太子哥哥。”   “明白归明白,能不能做到可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你生性太过单纯又不擅谋虑,孤是怕你会把自己给搭进去。   所以那时才会处处阻拦你与容熙来往,只可惜该来的怎么躲也躲不掉,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你会与容熙有所纠缠吧。”   褪去太子身份的荣耀加持,敛去周身的凛冽气势,就这么心平气和地同宴清沉下心静静聊着天。   此时的卫澜霆似乎真的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忧心幼弟的兄长。   卫澜霆收了身份,宴清也不由自主对他多生出了几分信任与依赖,愿意将他当做兄长来倚靠。   “放心吧太子哥哥,宴清长大了,不是那个啥也不懂的小屁孩了,心中有数的。   若是我真落得一个凄凉的下场,那想必也是我早有准备心甘情愿的。   太子哥哥已帮了我许多,剩下的路且看我能不能自己走好吧。相信我,就浅浅的期待一下呗?”   宴清冲卫澜霆顽皮地挑了挑眉,像孩子般笑嘻嘻地说着。   按理来说,宴清现在如此懂事,卫澜霆应当是要感到十分欣慰才对,可卫澜霆却没办法全然为他开心起来。   似乎总有一块大石压着,让他喜也让他忧,喜忧参半。   “行不行啊太子哥哥,莫非我说了这么大一箩筐,你还是对我没信心?”   见卫澜霆迟迟没有吱声,宴清不满地皱起了眉头,用胳膊肘轻轻捣了捣卫澜霆,非要缠着让他表态。   卫澜霆这才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容,朝他缓缓颔首。   “孤相信你,只是…你太重感情了。若遇到要紧事拿不准主意的,定要告诉孤,孤自会出手帮你解决,切莫逞能。”   宴清乖顺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更是瞧得真真的,“昂,那宴清就先谢过太子哥哥了。”   “对了,你觉得那覃国的九公主如何呀?”   聊完容熙,卫澜霆便问起了宴清对覃鸢的看法。   覃鸢的为人处世和待人接物,卫澜霆都是派过暗卫仔细查探观察过的。   无论是人品还是相貌,在一众贵族娇女中皆属上上之选。   既然他说过要为宴清挑一位好的眷侣,自然不能光是上嘴皮碰下嘴皮,嘴上说说而已了。   “既是覃国派来与我朝和亲的,自然是样样都无可挑剔了。”   宴清想到昨夜替他解围的覃鸢,一时间说话有些结结巴巴了起来。   太子哥哥既然这般问了,想来昨晚他见过覃鸢的事定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宴清惯是不怎么会隐藏喜怒的,他结巴了就说明他的心境起伏不稳,才会应对得不自然从容。   卫澜霆的眼角眉梢不禁悄然浮上了一抹喜色,这么说来,宴清与覃鸢之间或许有戏?   起码开头是好的,宴清并不讨厌覃鸢。   撮合一下,没准能成。   宴清还不知道卫澜霆心里想的这些,只是想着哪天得抽个空备上些礼品去谢一谢人家。   想他堂堂郡王,也断然不是一个贪图女子金锭的男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哪里就能贪人家一枚金锭子了?   有恩不报非君子,他宴清就算不是君子也不想做个贪小便宜的小人。   卫澜霆忽然站起身,惊得宴清立刻醒过神来。   “东宫还有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在等着孤去过问处理,不宜久留,就先走了。”   “好,那我送一送太子哥哥。”宴清随着卫澜霆一道走出房门。   卫澜霆目光环视了一圈,在寻找着他家小虞儿的身影。   发现江无虞此时正在一旁的紫藤花廊下闲坐品茗呢,相当的惬意。   管事的眼力见可比宴清强多了,会来事得很。   他知道这位随太子殿下而来的公子定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大红人,哪敢生出一丝一毫的怠慢之心?   于是乎,他不仅给江无虞找了一处凉快的地方稍作歇息,还安排了许多瓜果香茗和精致茶点。   最最关键的是,十分贴心的给江无虞找了个容貌清秀的婢女在旁伺候。   此刻映入卫澜霆眼帘的画面便是:   美貌秀丽的婢女紧挨在江无虞的身边替他扇着风,江无虞则是一口瓜果一口香茗,吃得摇头晃脑不亦乐乎,脸上还挂着怡然自得的微笑。   那笑容,已是相当碍眼。   那婢女,更是碍眼极了!   卫澜霆本来还算和睦的脸色霎时间就阴沉了下来,变脸之快令宴清瞠目结舌。   生怕城门失火殃及他这条无辜的小池鱼,于是宴清悄无声息地往远处站了站,不敢靠卫澜霆太近。   然后,他又将充满同情的目光望向了不远处悠哉悠哉的江无虞。   可怜当事人压根没有嗅到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还搁那儿美得很呢。   宴清自以为此事跟自己毫无关系,可以撇得很清,明哲保身。   熟料卫澜霆一个侧眸,冷冷地望向了躲在角落的宴清。   那鹰隼般犀利的目光,让宴清再想逃也只有无所遁形的份儿。   卫澜霆将声调压得很低,低到只有他与宴清能听到,咬牙切齿地问了一句:“你的人安排的?”   宴清:“??!”   不是吧,这也能怪到我身上?   宴清有那么一点点的无语,但他不敢表露出一丁点的不满,更加不敢说。   他只是缓缓低下头,将因愧疚而感到难为情的姿态做得十足十。   低声啐道:“这帮没眼力见自作聪明的饭桶,回头我就扒了他们的皮,太子哥哥消消气。”   果然,卫澜霆就没再继续挑宴清的刺了。   他收敛了脚步声,悄悄走到江无虞的身后。   江无虞坐累了,于是就躺在摇椅上惬意得闭眸假寐了起来。   扇扇子的婢女见到太子突然走过来,吓得差点没给跪了。   还是卫澜霆做了一个令她噤声继续扇的手势,她才压抑住心中的惶恐继续干活。   只见卫澜霆抬手剥了颗荔枝,将果肉递到江无虞嘴边。   荔枝那股清甜新鲜的果香直往鼻尖里钻,江无虞又吸了吸鼻子,认真嗅了嗅。   确认过是真有水果在嘴边,下一瞬江无虞就张开嘴巴咬住了那颗荔枝,想将其顺势卷入口中来着。   奈何捏着荔枝的那个人居然蠢笨如猪,不肯松手。   而且力道还奇大无比,江无虞咬的牙都有一些些酸了,那荔枝竟还是纹丝未动,稳如泰山。   见鬼了。   江无虞不太高兴地蹙了蹙眉头。   “我咬住的时候,你就要适时地松手,明不明白?”   江无虞不悦地嘟囔了一句,然后再度去衔那颗荔枝。   没想到那人居然还不撒手,真是笨得要死,魏鹤唳都比这货聪明得多!   于是江无虞一边咬住荔枝,一边缓缓睁开眼睛想看一看站在他面前的那个蠢货。   卫澜霆也正俯着身子静待江无虞睁眼呢。   睁开眼睛的江无虞:“!!!”   见他终于睁眼,卫澜霆便松了手上的力道。   谁知江无虞被这张近在眼前的俊脸给吓了一跳,尤其这张脸的脸色还阴沉似墨,谁看了谁不被吓一激灵?   只听到一道细微的“啪嗒”声,被江无虞咬着的那颗荔枝光荣落地,在地上滚了好几个旋儿沾了一身灰尘才停下。   论看眼色行事,没人比得过他江无虞,宴清来了都得喊他一声“祖师爷”那才够份儿。   江无虞迅速在脑中分析了一下,卫澜霆黑脸的原因。   和小郡王谈崩了?   江无虞瞄了眼宴清一副“你自求多福”的贱表情,感觉不太像。   目光又逡巡着扫了一遍,看都杵在旁边的婢女,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只见江无虞一把抢过婢女手中的团扇,轻轻扭着身子将那婢女给挤远了些。   然后他脸上堆着亮眼夺目的笑容,一脸殷勤地用团扇给卫澜霆扇风,讪笑道:“呵呵,殿下你们聊完了啊?” 第142章 是否真的心口如一   “是啊,看到无虞在此处得享清闲,孤真是羡慕得紧。   又担心虞儿该不会是要在郡王府乐不思蜀,舍不得回东宫了吧?”   卫澜霆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身上笼罩的那份凛冽寒气仍然存在,显然是还在生着气呢。   江无虞无辜地眨了眨他那双潋滟生波的桃花眼,满是讨好之色,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起来。   这卫澜霆也真是的,在东宫欺负欺负他也就算了,在外头居然还阴着脸,这般不给他面子。   嘀咕卫澜霆的时候,江无虞丝毫没有意识到明明是他欺负卫澜霆欺负得更多。   而卫澜霆确切来说也不算是生气,只是占有欲在作祟,一时吃醋罢了。   无论男女,哪怕是只围着江无虞嗡嗡乱飞的花蚊子,卫澜霆见了都会嫌碍眼,非要弄死不可。   江无虞腹诽归腹诽,醋坛子打翻了还得哄不是?   不然岂不是要被他熏死。   江无虞往前走了半步,稍稍踮了踮脚尖,够到卫澜霆的耳边,还用手神神秘秘地捂着。   “殿下,宴清还在这儿看着呢,能不能给点面子,回去再说?”   江无虞一面偷偷睨着不远处好整以暇看戏的宴清,一面贴在卫澜霆耳畔小声嘟囔着。   卫澜霆颇为傲娇地冷哼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径直走在了前头,硬邦邦地说了声:“走吧。”   他的腿很长,随便走个三两步就能甩江无虞一大截。   离开之前,江无虞还不忘回头剜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宴清,冲他拱了拱鼻子做了个凶狠的鬼脸,让他等着。   做完这些,卫澜霆已然快要走出月洞门了,江无虞赶忙提了提衣摆,一路小跑着追上去。   从宴清院落到郡王府大门口的这一路,卫澜霆始终阴沉着脸,自顾自地走着。   中途也没有停下过脚步等一等跟在他背后的江无虞。   于是江无虞便只好像只活泼粘人的猫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卫澜霆后头,一遍一遍的唤他。   “殿下?”   “殿下……”   “殿下!”   卫澜霆一直没应他,兀自走着。   走到停在门外的凤翎宝辇前头,江无虞的脾气终于上来了。   不高兴自己喊卫澜霆喊了这么多遍他也不带应一声的,便加重了语气,直接气呼呼地停在原地不肯走了。   卫澜霆没开口哄他些什么,而是微微侧过身,长臂一把勾住江无虞的楚腰,单手将他抱了起来。   直接把江无虞塞进车辇,多一句废话都没有的。   江无虞:“……”   大庭广众之下,卫澜霆这样单手把他抱起来,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妥吧?   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真是有辱斯文,平白让人家笑话,江无虞在心里义愤填膺地想着。   旋即他又忍不住摇摇头,感慨了起来:卫澜霆的力气可真大,也不知这人是吃什么长大的?   虽然他知道自己确实是很轻没错,但也绝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被人单手抱离地的程度。   栩摘星守在外头并未入郡王府。   毕竟有太子爷在,保护江公子的重任自然也就轮不上他,压根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看着这两人容色和睦地进府,再一怒一忧地出来,栩摘星心中暗自叫苦。   这俩人若是真闹起了别扭,夹在中间受罪的还是他们这些当差的可怜人。   只能默默祈祷,希望江公子能在车上赶快将太子爷哄好吧。   栩摘星向一旁驾车的车夫递了个眼色,车辇便缓缓动了起来。   江无虞平时确实是蛮理直气壮的,将卫澜霆整个拿捏在手。   不过若是他理亏在先的话,气势就会难免弱上许多,毕竟他并非是一个蛮横不讲理的人。   江无虞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将卫澜霆的衣袖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还左右轻轻摇晃了一下。   仿佛是在跟卫澜霆变相的撒着娇:“殿下,别生气了呗?   瞧您,脸都黑得跟锅底的陈年积灰一个色了,简直淹没了您朗艳卓绝的不世容颜,有损您英明神武的气质啊。”   江无虞哄人时眉眼间会不由带上一丝欲拒还迎的怯媚,尤其是藏在眉梢处的那颗朱砂痣,衬得愈发殷红明艳了起来。   拍马屁的语调也透着特有的绵软娇憨,丝毫不显得假意虚伪。   再配上他那副一人堪比清江一国的美貌,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情难自禁生出怜爱之心。   更别提,谁还能忍心继续生他的气了。   卫澜霆本意是想好好治一治江无虞这恃宠而骄的性子来着,振一振夫纲。   然而只要江无虞一同他稍微撒个娇示个软,他就又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了。   嗐,真是将他惯得不成样子。   卫澜霆忍俊不禁地自嘲,浅浅勾了勾薄唇,露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见他笑了,江无虞就知卫澜霆这是被自己哄好了,不由舒了口气。   对他,卫澜霆是又爱又恨,根本拿他没辙。   气恼之下,卫澜霆一把扣住江无虞的纤腰,坐在他旁边的人儿被迫旋了半圈,最后稳稳地落在卫澜霆的腿上坐着。   卫澜霆的双臂环住江无虞,将他牢牢圈在怀中。   “怎么,无虞是对孤心生腻烦,想勾搭别人府上的小婢女了?”   卫澜霆将额头抵着江无虞的,满腹的委屈从眼底溢了出来。   江无虞:“……”   这都哪跟哪呀,不就是郡王府的小婢女给他扇了个风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这么委屈巴巴吗?   就像他做了什么多么罪不可赦的事,对不住他似的。   江无虞嘴欠爱存心气人,于是故意调侃了卫澜霆一句:   “啧啧,闻闻殿下这漫天盖地的醋味,莫非…这就是为何东宫久无年轻美貌侍女的原因?”   卫澜霆坐得一本正经,说得更是义正言辞:“女色误事,孤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孤自己。   从源头上杜绝,自然就不会有耽于美色的那一日。”   估摸着卫澜霆死的时候,只有嘴是硬的了吧。   江无虞憋着笑,歪着脑袋存心逗他:“可是无虞已经耽于美色多时了,这该如何是好呢,殿下?”   谁说美色就只是特指女色了?   像卫澜霆和容熙这些男子,美色都是远甚一般美女的。   寻常美女见了他们,也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   不过还真别说,起码到目前为止,江无虞还不曾见过比卫澜霆和容熙的皮囊还要精致好看的女子。   上次那个覃国九公主覃鸢倒是看上去不俗,或许有一较高下的资格。   只不过她总蒙着面纱,他也仅是见过她的眉眼,不曾看过全脸相貌。   隐隐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期待的。   以江无虞对美人的灵敏直觉,覃鸢定是个美人胚子无疑。   至于这美人胚子到底有多美,就只能待她揭下面纱的那日才能一睹芳容了。   “无虞这是在夸孤生得好看吗?”   卫澜霆略微思忖了下江无虞刚才的那句话,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笑得有些得意。   如果卫澜霆身后长了尾巴的话,此刻大概就能看到他的尾巴正高兴得左摇右晃。   江无虞被卫澜霆有些臭屁的模样给逗笑。   堂堂太子殿下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反差如此之大,说出去谁信?   越是与他相处日久,就越能见识到他鲜为人知的那些面。   江无虞便也收敛了逗弄他的心思,想哄他更开心一些。   于是江无虞便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卫澜霆的后背,用像哄小孩般的语气说道:   “其实殿下大可放宽心,不用吃味的。在无虞心中那些庸脂俗粉,怎能与我家珺璟如晔的太子殿下争辉夺艳呢?   区区蒲柳之姿,跟殿下的风姿流韵完全不可相提并论好吗?!”   秉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原则,江无虞故意用既骄傲又浮夸的神态语调说着。   变着法子地拍卫澜霆的马屁,给他顺毛。   不管卫澜霆在旁人面前是如何如何的精明能干,在江无虞面前却是再好哄不过的。   江无虞随便糊弄两下,说两句中听的话,卫澜霆那些炸起来的毛就统统被抚平了下去。   毛捋顺了的卫澜霆,脸色都好看了许多,先前那些阴郁之色顿消。   可他还是抬起手轻轻弹了弹江无虞光滑饱满的额头,赏了他一个“板栗”。   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但语气神情皆已恢复如常,还带着些许无可奈何的宠溺。   “孤的虞儿能言又善辩,可谓是舌灿莲花。只是不知虞儿嘴上说得这般好听,是否真的心口如一呢?”   卫澜霆的气早就消散殆尽,江无虞的耐性自然也挥霍得差不多了。   耐心有,但不多。   现在他可不想继续温言软语地惯着卫澜霆,直接翻了个白眼。   “谁狗胆包天敢诓骗太子殿下啊?殿下,你再这样患得患失没话找话的话,我可就不哄你了。”   卫澜霆:“……”   心里感到有些委屈,但他不说。   只见卫澜霆将脑袋埋在了江无虞的脖颈处,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不算狠话的狠话:“你这个没良心的!”   随后,卫澜霆便没再闹了。   江无虞换了个话题,开始窝在卫澜霆的怀里告状:“对了,殿下今日与宴清聊得如何?   殿下想收拾我的时候,我瞧他居然还在幸灾乐祸,哼,看样子可不像是会想不开的人。”   卫澜霆也接他的话,正经了些:“孤把想对他说的话都说了,想来他日后应当不会再畏孤如虎了。   宴清如今到底是经历了些事,比从前沉稳持重了不少。” 第143章 别说了,再说就不礼貌了   “嗯,虽然殿下凶我的时候宴清就站在旁边看戏,真真是没义气,气人得紧。   奈何我以德报怨,情愿见到他那贱兮兮的样子,也总好过他一蹶不振,颓废萎靡着。”   江无虞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窝在卫澜霆的怀里。   手上还把玩着卫澜霆胸前垂下的一缕墨发,将那柔韧的发丝一圈圈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   江无虞嘴上告状归告状,却丝毫不影响他也是真心实意地盼着宴清能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好。   卫澜霆垂眸望了一眼玩自己发丝玩得不亦乐乎的人儿,淡淡地笑了笑。   说道:“还有一事,孤觉得倒或许算是个好兆头。”   江无虞连头都没有抬,只是颇为慵懒地从喉间滚出一个充满疑惑的音节:“嗯?”   “宴清与覃鸢似乎相处得还算不错,孤也没有从宴清身上发现他对覃鸢有反感排斥的情绪在。   他和覃鸢,我们是可以试着撮合撮合看的。若他俩当真成了一对佳偶,也算了了孤的一桩心事。”   卫澜霆语调平缓,却透着一股若隐若现的轻快,足以见得他对此事是多么的乐见其成。   “那…试试就试试呗。”江无虞旋即自信的勾唇一笑,当红娘撮合人而已。   以他这些年看了数不胜数的民间传奇话本的经验,安排些啥经典桥段,那都是动动手指就能搞定的事。   江无虞自告奋勇,这事儿包在他身上了。   时节不居,岁月如流。   几日光阴弹指一瞬,宫中又向宫外的权贵子弟发了一批新帖。   只不过此次帖子上写的不是共邀赴宴,而是要在皇室猎苑上林苑里办一场狩猎大会。   自古君王,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   上林苑便是离朝皇帝历来秋狝冬狩的场所,也只有身负官职的臣子有资格随行入内。   这次收到帖子的一众权贵子弟大多没有实际的官职,按理说是没有资格进上林苑的。   以往能进上林苑狩猎的,可都是他们的父辈,今次能受邀自是一等一的殊荣。   上次宫宴,覃鸢并未在其中择到心仪的男子,毕竟交集不深,只是吃一场宴席怎能贸然定下人选?   容贵妃便绞尽脑汁,想着宴席不成,不若索性换种花样,新鲜一些。   既有利于培养感情,能让覃国公主见识到众子弟的马上英姿,意气勃发。   也免得覃国公主整日闷在驿馆中百无聊赖,怠慢了公主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于是便有了这次的狩猎大会,日期就定在三日之后。   小辈间的热闹与欢愉,自当交由小辈去操持,离渊帝与容贵妃都不想过多掺和,乐得清闲。   况且这事说复杂些是为了两国邦交联姻,可往简单了说也不过是专门为覃国公主所办的相亲大会而已。   离渊帝和容贵妃怎么着也算是站在离朝权利顶峰的两人了,跟在旁边盯着人家年轻人相亲算怎么回事?   凑那热闹,岂不多多少少有失身份,显得跌份儿?   容贵妃也懒得费那么多闲工夫,怪劳心伤神的,索性便将此次狩猎大会的具体事宜统统交由太子卫澜霆负责过问。   她的亲儿子卫渚赟顿感不解,问她为何不将这能出风头的差事交给自己?   明明他才是亲生的。   容清越:“太子在你之上,为彰本宫举贤使能、不偏不倚,这差事自然就轮不到你头上。况且本宫也是忧心你。”   卫渚赟:“???”   容清越:“笨手笨脚,蠢钝了些就罢了,性子还直,处事也不够圆滑。   如果此次狩猎大会上出了什么纰漏与意外,他卫澜霆自有法子镇住场面,亦能服众。不至于闹出什么笑话,失了离朝颜面。   可若是你负责,只怕都不用卫澜霆寻你麻烦挑你刺,你自己就焦头烂额了。怪只怪你未能继承到母妃的聪明才智,母妃这也是为你思虑。”   卫渚赟:“……”   遭受打击三连的卫渚赟痛苦扶额:够了母妃,别说了,再说就不礼貌了。   东宫·心洲   接到帖子的江无虞还是挺高兴的,将那帖子拿在手中左瞧右瞧,看了好几眼。   狩猎大会,骑马射猎,篝火野宴。   策马扬鞭的时候,想必连迎面而来的风闻起来都是自由的吧!   虽然江无虞不是很喜欢凑热闹,非要往人多的地方扎堆,但他喜爱自由,并且深深向往。   他的出生,并不被人期待。   母后也不得宠,他自小就被困在母后宫中不得出,囿于一方狭小的宫室。   随着他年岁渐长,自懂事起便愈发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   头顶青天日月,足踏江山万里。   那该是何等恣意洒脱?   人生当恣意,白首亦少年。   若是没有卫澜霆,江无虞应该就会选择去四方游历,走到哪儿算哪儿。   去过那种胸怀日月、策马天涯的日子,不问去处,随心而往。   谁承想,他会在离朝遇见卫澜霆呢。   但若是有机会能游山玩水,江无虞自是不愿意放过的。   上林苑里山深林密,野兽众多,丝毫未因是皇家猎苑而降低了狩猎难度。   其环境凶险,比起寻常猎场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狩猎那日必定是人多马杂,箭矢无眼,若他被什么事绊住了无暇分身,只怕他的虞儿会遇到什么不测。   所以卫澜霆思虑再三过后,本意是不愿让江无虞去上林苑参加此次的狩猎大会来着。   然而瞧着江无虞兴致勃勃似乎很是期待的模样,卫澜霆只觉得不让他去的那些话顿时就难以宣之于口了。   他若当真说了,便是等同于给正在兴头上的江无虞泼了一盆冰凉冰凉的井水,将他从头淋到脚,浇了个透彻。   罢了罢了,无虞既是想去,那他自当全力支持。   那日便让栩摘星在明,暗卫在暗,明里暗里地贴身保护无虞。   即便自己万一遇到什么急事被支走,一时间抽不开身,栩摘星和暗卫也总能护住无虞的安危。   见卫澜霆有些出神,良久没说话,江无虞担心他是不愿意让他去狩猎大会。   于是用手在卫澜霆的面前轻轻晃了晃,低声唤着:“殿下?”   “嗯?”卫澜霆旋即回过神来,宠溺地握住他挥舞的那只手放在了自己手心。   江无虞悄悄睨着卫澜霆的神色,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他:“殿下方才在想什么呢?   嗯…让我猜猜,殿下可是顾虑无虞的安危,想让我安安稳稳地待在东宫不要出去?”   问是这么问,但江无虞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这狩猎大会他是一定要去的。   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软磨硬泡,反正他就是想去,并且是非去不可的那种。   江无虞心里有些嘀咕:许久未在卫澜霆面前演戏,也不知自己的演技退步了没有?   江无虞问得十分小心翼翼,眼底还带了一抹显而易见的失落与委屈。   卫澜霆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自然心疼得不行,当即便把人搂在了怀里。   “孤确实记挂你的安危,但孤也知无虞已很久未曾出门散心了,是孤的疏忽,竟忘了你这只鱼儿最是喜欢无拘无束的。   无虞若是想去,去便是。孤自会为你安排好一切,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地尽兴玩一场。”   江无虞想着若是示弱不行,就硬一些给卫澜霆看看,也能镇住他。   不成想,他只稍稍委屈了几分,卫澜霆便心软得一塌糊涂了。   那些还未来得及使出来的小手段小计谋,便都统统派不上用场了。   江无虞想:传闻里的卫澜霆是何等的不近人情?现在他只觉得,那些传闻都是放屁!   他家太子殿下,明明温文尔雅、善解人意得很好吗?!   江无虞很是高兴,两条细长白嫩的藕臂当即亲昵地攀上了卫澜霆的脖颈,有如迎风招展的藤蔓。   又用自己柔软的脸蹭了蹭卫澜霆微凉的脸颊,像是小狗贴贴一般幼稚憨态。   卫澜霆被他孩子气的行为给逗笑,且确实有被取悦到。   莫名觉得他这举动颇为率真又不失可爱,想着如果无虞能够经常这样与他贴贴,那就更好了。   快乐总是很短暂,江无虞突然从卫澜霆的怀里脱离了出来,把卫澜霆都吓了一跳。   只听江无虞皱着眉头自顾自地说着:“嗯…忽然想起来,我好像没有适合狩猎时穿的衣裳。”   话音刚落,他就快步走到衣橱旁去翻找了一番。   确实没有。   他衣橱中的衣服都是按照着时节来准备的,并且大多偏素雅秀丽的纱袍与锦服,鲜有几件艳丽些的颜色点缀其中。   江无虞用手撑着下巴,思忖了起来,在考虑狩猎大会那日他该穿什么衣裳去。   卫澜霆慢悠悠地踱至他身后,言语中夹杂着隐隐的笑意。   “虞儿不必苦恼,稍后孤便让栩摘星送几套适宜狩猎的装束过来,供你挑选。”   江无虞将目光从衣橱收回,笑着望向卫澜霆,自认为老老实实地朝他垂袖施了一礼。   “如此,那就多谢太子殿下破费啦,咱殿下就是财大气粗。”   江无虞先是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然后又抬手冲卫澜霆竖了一个大拇指,脸上的笑容明艳艳的,明眸流转间透着股灵动狡黠,更显得他古灵精怪得很。   卫澜霆心安理得地受了他的礼,煞有其事地颔首应了一声:“嗯,无妨。”   江无虞暗笑:小样,还真蹬鼻子上脸呢。   紧接着,卫澜霆又朝江无虞招了招手。   江无虞半信不疑地将耳朵凑过去,只听见卫澜霆压低了语调,用说秘密的语气贴着他的耳垂,轻声细语:   “反正孤的私库富可敌国,愿供未来的太子妃殿下,予取予夺,肆意挥霍。” 第144章 全天下最好看的花瓶   江无虞:“!!!”   小财迷江小鱼的那双桃花眼,在听到卫澜霆这句话的时候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就像是遮挡星辰的乌云终于被风吹去,重新展露出耀目的星光,熠熠生辉。   江无虞心底狂点头,可以可以,太子殿下真不愧是人中龙凤,这思想觉悟果然是超出常人的高啊!   其实别说是江无虞这个小财迷了,就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听了这话也会舒心的吧?   除非那人淡泊名利视金钱如粪土,那就另当别论。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栩摘星领着京中最负声名的隆氏布庄掌柜来了心洲。   还带来了一整排崭新的劲装,都是时下最新的款式。   江无虞挑选了一番,留下了三四件。   他本是一一试穿过了的,掌柜带了针线剪子之类的家伙事,想着若是哪处不合适都可当场做出修改。   结果却有些出乎江无虞的意料,他选择留下的这几件大小都非常合身,就像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用不上掌柜,栩摘星便将他带下去领赏钱了。   人一走,江无虞便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稍稍歪着脑袋不解地问道:“殿下,为何我试的这些衣裳都如此得合身?”   纵使之前隆氏布庄的裁缝是为他量过身,有了记录,但那些都是做寻常衣袍所用。   像这种适宜骑马狩猎的劲装,看似简单,其实所需要的刺绣纹理与针脚处理只会更加复杂繁琐,做起来所耗费的工夫也决计不会短。   这才短短过了半个时辰,衣裳就做好送到东宫来了?   就算效率再快,也断然不是这样的快法啊。   “隆氏布庄亦是孤的产业之一,布庄中所有男子的新款衣裳与服饰无论何种式样颜色,都须得为幕后的东家夫人留存一份。   怎么样,孤对他们的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卫澜霆脸上盛满了独属于江无虞的笑意,温润柔和。   这男人已经“病入膏肓”了,誓要将宠妻进行到底。   反正这些事情于他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张嘴吩咐一声的事而已。   江无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后知后觉的生出了些悔意,早知道那一排衣服就都留下了。   本来他还想着有个两三件替换着穿便足够了,也省得让卫澜霆破费太多,毕竟隆氏布庄的衣裳可不便宜。   结果……   失策了失策了。   见江无虞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卫澜便猜到他定是在后悔自己没有多挑几件。   卫澜霆轻轻弯了弯眉眼,“每季他们都会给你添置些衣裳送过来。   若你觉得没新衣裳可穿,抑或是衣橱里的这些穿腻了,只管派人去隆氏布庄取新衣便是,随时皆可。”   江无虞听后顿时喜上眉梢,谁会嫌自己的衣裳少?   每日都能穿新衣且件件不重样,谁又能拒绝这个小小的诱惑呢?   反正他江无虞是个俗人,只喜欢穿好看的衣袍,若是不重样那他就更高兴了。   三日光阴,弹指即过,转眼便是狩猎大会的日子了。   处暑过后,暑气随之减退,一叶知秋。   积攒了一整个夏季的暑热在微风的吹拂下消散殆尽,终于能感受到些许天高云淡、露浓于野的沁人凉爽。   卯时日出破晓,睡得迷迷瞪瞪睁不开眼睛的江无虞便被卫澜霆拉下床,起身梳洗更衣。   栩摘星简单备了些吃食与净水,放在马车暗格内匣之中,以供不时之需。   卫澜霆与江无虞用过早膳,便乘马车赶往京郊的上林苑,到时已差不多是辰时。   此时众人大多还在来的路上,因而已经抵达上林苑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个。   今日江无虞更衣时本是想穿那身绣着金色锦鲤的红色窄袖劲装,但思虑了一下觉得不妥就没穿。   狩猎大会的主人公依然是那位覃国公主,而自己不过是去透透气凑凑热闹罢了。   穿红色未免太过惹眼,有喧宾夺主之嫌。   最终他选了一件浅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上头缀着一枚栩栩如生的白虎玉佩。   干练利落,又不失风雅清姿。   上林苑里昼夜温差颇大,又是露天席地的,稍不留神便易感染风寒。   因而卫澜霆记挂他身子,又额外替他挑了一件白色披风披上,不厚不薄,最是适宜突然降温的夏秋更迭之际。   风帽上还围了一圈稀疏的雪白狐狸毛,不染纤尘,骑马走动时便会随风飞舞飘扬,轻盈而灵动。   披发极易被树梢枝杈勾扯到,哪怕江无虞喜欢半披发也顾虑着这一层原因将头发束了起来,戴了顶嵌玉小银冠。   银冠上的羊脂白玉晶莹润泽,衬得他发丝漆黑如墨,柔亮顺滑,宛如最上等的绫罗绸缎。   卫澜霆自从去郡王府见宴清时穿过一件天水碧的锦袍,便像是打开了新天地的大门。   开始尝试穿除了玄白两色之外的衣裳。   最重要的是他存了私心。   他希望每次和无虞出双入对时,两人所穿的衣裳最好都是相近的颜色。   这样旁人若是见到了,一眼就能认出他二人是一对,便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敢肖想他的无虞。   江无虞既然穿浅蓝,那他便穿靛蓝。   卫澜霆今儿着的是一身靛蓝色的劲装,领口袖口的滚边皆是以银丝绣制的流云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   墨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欣长的身子笔直而挺拔,眉眼分明深邃,显得丰神俊朗,又透着与生俱来的矜雅尊贵。   令人望而生畏,只觉得高不可攀、低至尘埃。   其余先到的人见太子殿下驾到,赶忙聚了过来,纷纷行礼相迎。   “见过太子殿下。”几人异口同声道。   卫澜霆微微颔首,神色淡淡地应了一声:“今日是在上林苑,不比宫中朝堂,诸位不必过于拘礼,玩得尽兴便是。”   “是,多谢殿下。”   在其他贵族子弟与卫澜霆攀谈时,江无虞听了只觉得无聊,便寻了个间隙,用手指戳了戳卫澜霆的腰窝。   凑在他身边小声说着:“殿下,无虞想先去到处转转。”   若非今日狩猎大会由卫澜霆主持负责,他才不愿意费这工夫与这些人交谈。   卫澜霆闻言转过身,神色关切地说道:“好,到处走走就行,不可骑马深入山林。注意安全,孤让栩摘星跟着你。”   说完,卫澜霆又朝站在不远处的栩摘星使了一个眼色,栩摘星默默颔首领命。   “知道,放心吧。”江无虞乖顺地点了点头,迈着步子走了。   栩摘星则在十步之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保护着他。   十步距离,既不会让江无虞感到不适,也方便他遇到情况时能及时做出反应。   他腰侧佩着一柄长剑,跟在江无虞身后时始终将手悄然按在剑柄的位置上没移开过。   只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即拔剑出鞘,执剑护在江无虞的身前,因此一息一瞬都浪费不得也晚不得。   没办法,既然太子爷让他近身保护江公子的安危,那就只有江公子毫发无损才算圆满完成任务。   否则,江公子但凡有任何闪失,太子爷定是会加倍怪罪他保护不力。   曾经的暗卫第一人,无论是接多么艰险困苦的任务都能面不改色地利落完成。   如今的任务只不过是要求他保护好一个人而已,他却紧张得一刻不敢松懈。   脚下的泥土上头覆了一层绒绒绿草,踩下去软绵绵的,江无虞悠哉悠哉地走着。   他随手在路边薅了根翠绿清香的狗尾巴草,去了叶子将狗尾巴草衔在嘴中,摇头晃脑地把玩着。   走了没多久,江无虞微微抬眸,便望见不远处有成片成片的蔷薇丛,花香袭人。   蔷薇未谢,昭然盛放,花色各异,绵延不绝。   无论是御园还是东宫,花匠精心培育出来的花总是整齐规整,色彩协调的,美则美矣。   看着久了就会觉得没劲。   宫里不光人要被规矩礼仪、尊卑贵贱那天条条框框给约束着,就连花亦是如此受限。   不似此处的花,不必斗艳争芳,可以不计得失与荣辱地恣意生长,自由自在地演绎一生。   江无虞忽然来了兴致,就将嘴里衔着那根狗尾巴草“噗”的一声吐了出去,小跑着冲向了蔷薇花丛。   栩摘星:“……”   不是只有姑娘家才会见到花就走不动道吗?   栩摘星正扭捏着不想去,那端江无虞已然跑进了花丛。   栩摘星记挂江无虞的安危,便也顾不上别的了,足尖轻点运起轻功飞快地追了上去。   以太子爷宠江公子的程度,估计若是江公子被花刺伤扎破了皮,太子爷都会心疼不已。   而自己,即便不会被责罚,只怕也得不了一个好脸色。   于是,栩摘星只好清了清嗓子,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一般提醒江无虞道:“公子小心,蔷薇有刺。”   回答他的只有渺渺的风声。   数不尽的蔷薇花枝缭绕穿插,叶繁如翠帷,花开似锦缎。   香云落衣袂,一月留余香。   江无虞身上还披着长长的白色披风,他打花丛中穿梭而过,漫步其间,笑容绚丽。   披风的下沿便随之缓缓拂过花丛,无可避免地浸染上了蔷薇花的沁人香气。   山花烂漫如翡,他立于花丛顾盼含笑,人却比丛花还要娇妍夺目上几分。   这一瞬,栩摘星忽然就明白太子爷为何这般钟爱江公子了,还将他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更为贵重。   如果有人当着栩摘星的面问:你家太子爷怎就偏偏看上了那个除了美貌外一无是处的花瓶?   栩摘星一定会说:花瓶谁家都有,可全天下最好看的花瓶,给谁谁不心动?谁不迷糊? 第145章 “聒噪”   从蔷薇花丛走出时,江无虞还不忘辣手摧花,信手折了两枝蔷薇花拈在手中把玩,一面走一面轻嗅着。   过了蔷薇花丛,远远就能瞥见一汪清湖,水光潋滟,湖色澄碧。   微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漾起了圈圈的涟漪。   江无虞迈开步子一路往坡下的清湖走去,不经意间的一个侧眸,竟看到湖边有一个人正带着白色帏帽坐在树荫下垂钓。   奇怪,上林苑乃是皇家猎苑,怎会有人这么大胆敢溜进来在此垂钓?   江无虞心中好奇,便往那人所在的树荫处走了过去。   栩摘星:“……”   这祖宗才刚从蔷薇花丛出来,现下又要跑去湖边玩,当真是不让人省心。   栩摘星自然也看见了那个带着帏帽在湖边垂钓的男子,出于习惯,他立刻警惕戒备了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谁大清早的搁这鸟不拉屎的湖边钓鱼啊?   不是另有所图,就是脑子有病。   栩摘星快步走到江无虞的身侧,继续站他身后反倒容易视线受碍,影响行动。   与此同时,栩摘星的右手更是始终搭在剑柄之上不敢松懈,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湖边的路面凌乱散布着许多碎石,江无虞的脚踩在上面难免会发出一些细微琐碎的声响。   盘腿坐在一块大石上的容熙耳廓微动,听到了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明知道有人走近,却还是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钓着鱼,怡然自得的很。   江无虞和栩摘星已经走到了那团树荫底下,独属于花草树木的清香与湖面浅浅泛上来的水腥味融合在了一处。   盯着那人背影瞅了两眼,江无虞只觉得这背影似曾相识,好生熟悉,像在哪儿见过?   又见那人虽然是在钓鱼,可他的身边竟然连个鱼篓都没有。   而且,他的鱼钩上只有钩没有饵。   这算个什么钓法?   难怪他不备鱼篓了,没有鱼饵,哪条笨鱼没脑子肯上你的钩?   江无虞心里的好奇便愈发重了起来,忍不住轻唤出声:“阁下……”   “嘘,江公子切莫扰了我的鱼。”容熙一指立于唇前,作噤声状。   江无虞:“……”   被人认出来,还说自己在捣蛋,江无虞面上赧然,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丝丝的尴尬。   不过这人不光认识自己,就连他的声音和语气都很像一个人,江无虞不禁又往前走了两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果然,帏帽之下露出来的,正是容熙那张脸。   眸似乌木,鼻梁高挺,唇色如绯,俊秀的脸庞上尽是清冷,还带了些许的憔悴,衬得他肌容胜雪。   一身白色的劲服裁剪合体,身姿清瘦挺拔,如芝兰玉树,说不出的尊贵雅致,如诗似画。   整个人宛若高悬于夜空之上的皎皎明月,令人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亵渎之心。   这样的瘦雪霜姿,难怪要配上一顶帏帽了。   别说是宴清,就连美貌堪比清江一国的江无虞看到了都会忍不住愣上片刻。   他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容熙生得极其好看的,不染纤尘,就连日光都不忍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树影。   或许正是因为容熙身上的那种美是自己所不具备的,所以江无虞才会美人惜美人,折服于他的清华如玉。   卫澜霆与他都是一样爱美之人,觉得容颜皮囊至上,所以才会被绝世的容颜所吸引、所迷惑。   暂且不提卫澜霆身上别的本领功夫,但他挑人的眼光绝对是不容置喙的。   江无虞如庭前开得最妖娆明艳的一朵芍药,第一眼便能俘获旁人的惊艳赞叹。   而容熙则是暗夜悄然盛开的一株无边幽雅的昙花,让人越看越舍不得移开眼。   这俩人各有千秋,然均属不可多得的绝色美男,能任意拥有一位便已是旁人求之不得的艳福。   不过既然是容熙这个老熟人,江无虞便没了方才打扰别人的难为情,跟老熟人说几句话而已。   能称之为“打扰”吗?   确切的来说,应该是“叙旧”还差不多。   只见江无虞在旁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又低着头吹了吹石面上的灰尘,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一点儿都不跟容熙客气的,反正这上林苑和这汪清湖,也不是容熙一人的。   容熙能坐得,那他自然也可以了。   容熙轻扯了扯唇角,没说什么,目光平静无波,继续心无旁骛地直视着前方的湖面与自己的鱼裘。   江无虞搁旁边坐了好半天,果然没有一条鱼儿上他的钩,大多都避着鱼钩绕过去了。   容熙明明知道,却愣是不急也不恼,仿佛他有无数的时间可以耗费在此。   不算很急性子的江无虞看得都坐不住了,恨不得直接拖了鞋袜赤脚下湖给他捉几条鱼回来。   “容公子,不是我说啊,你这鱼钩上头连一丁点的鱼饵都没,能钓到鱼就有鬼了。   咱贵妃娘娘宠冠后宫,清渊殿更是跟腌蛋似的富得流油,明明不穷咋还这么抠抠搜搜的,鱼饵都不给你买的。”   江无虞双手环胸,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调侃着,不过调侃的对象更多是指向容清越。   相比起容熙,江无虞更不喜他的姑母容贵妃。   怎么说呢,有些时候江无虞其实觉得他跟容熙还挺有同病相怜的那种感觉的。   他们都是不受宠的皇子,很多时候都是作为一颗棋子而存在的。   有用时启,无用时弃。   容熙没有说什么重话,亦没有在江无虞面前维护自己的姑母,他只是音色淡淡地说道:   “君子垂钓于野,讲究的是愿者上钩,修身养性。若鱼贯而来,难免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即与渔夫无异,有失君子从容风雅之气度。”   江无虞:“……”   虽然不太能理解,但这话从容熙口中说出来他竟然莫名觉得有点道理?   难道真是三观随五官跑了?   “本来还指望能蹭容公子一条鱼吃吃呢,现在看来是没戏了。”江无虞撇了撇嘴,难掩失望地说道。   从前容熙对卫澜霆本就没有真情实意,只不过是虚情假意,为了完成任务罢了。   眼下他更是感到疲乏,不愿再参与到那些腌臜争斗之中。用自己的身先士卒去换他们的荣华与共,何其讽刺?   从一开始,他针对江无虞都不是因为自己有多么的憎恶讨厌他,仅仅是因为江无虞阻碍到他了而已。   如今他已萌生退意,对江无虞的不善自然也有所淡化。   因而,听到江无虞说他很想吃鱼的时候,容熙只是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没用早膳?”   江无虞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反驳自己对容贵妃阴阳怪气的话,竟然还主动问他话了。   “用过了,又饿了而已。况且湖中的鱼那般鲜活,直往我眼前扑腾,不吃岂非是对鱼儿们的失礼?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容大君子?”   江无虞笑嘻嘻的,脸上带着理所应当的笑容,信口胡诌着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   自从知晓容熙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宴清,江无虞也就没那么讨厌他了。   而站在江无虞身后的栩摘星:“……”   这下子终于轮到栩摘星无语了。   他以前在暗卫营的时候便知晓太子爷与容熙的旧事,说起来容熙应当算是江公子的情敌吧?   他也知道江公子素来喜爱美食,可他不知道江公子竟然会为了吃食死皮赖脸到这种地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可江公子居然还想吃情敌钓的鱼?   难道他不知晓“情敌”这二字有多危险吗?   栩摘星有些恨铁不成钢,他觉得若是太子爷知晓了定也是会同自己一样的。   容熙没吱声,只是将手中鱼竿轻轻放在地上,随后兀自站起了身。   他转身,在后头的树林里寻来了一枝还算结实的小树干,拿在手中。   江无虞一脸惊愣:“!!!”   “哎!不至于吧容公子,你的鱼我还没吃上呢,你这就要拿棍子打我啊?”   江无虞吓得直接从坐着的石头上跳了下来,躲到栩摘星的身后。   栩摘星将江无虞牢牢护在身后,心想着,这容熙果然如他方才料想的那般。   容熙一回头:“……”   看到如临大敌的俩人,他忍不住抿了抿嘴唇,瞬间失语。   然后冲着江无虞没好气地说道:“聒噪,真不知道卫澜霆的耳朵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江无虞也不气,怕也是不怎么怕的,反正他有小星星呢。   之前在为明阳公主办的宴席上,他与容熙还交过手,最后险胜了呢。   就算容熙的武功与日俱进,也断不会是他家小星星的对手,所以有啥好怕的?   而且他的直觉向来很准,容熙不会打他的,更不会拿个破树枝去打他,又不是老子教训儿子。   下一瞬,容熙足尖轻点径直飞向湖面,微微俯身凝视着湖中的鱼流。   寻到一个好时机,他手中的树枝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湖中插了下去,没有丝毫的迟疑。   然后他看都不看手里的树枝一眼,相当的胸有成竹,运着轻功向湖边飞了回来。   容熙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就好似信手拈花般那么轻松且随意。   江无虞看得一愣一愣的,眨了眨眼,问着身后的栩摘星:“小星星,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凌波微步吗?” 第146章 您到底是对自己的男人有多不自信?   容熙的轻功的的确确做到了罗袜生尘的境界,他在水波上行走时鞋履溅起的水沫仅如尘埃而已。   江无虞甚是有自知之明,心里只觉容熙这轻功可比他的“知了爬树”要厉害精妙许多。   所以,也不怪他会误以为容熙修习的是传说中赫赫有名的凌波微步了。   栩摘星:“……”   “这只是寻常轻功,不过练得较为精进而已,看得出下了不少功夫,但称不上凌波微步。   真正的凌波微步可谓是‘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要更为上乘。”   知道江公子的武功就是三脚猫功夫,弱得很,栩摘星也耐着性子跟他解释着,也不知他听不听得明白?   栩摘星酷爱钻研武艺,因此对这些武功招数颇为了解,像是如数家珍一般。   “‘体迅飞凫’已是难得,竟然还要求‘飘忽若神’?”江无虞愣了一瞬,这都有些近乎非人的苛刻了吧?   江无虞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这世上,真有人能拥有你所说的这般出神入化的轻功吗?”   栩摘星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能有此等轻功者普天之下不出十人,旁的不知,光属下知道、认识的就有四位。”   “哪四位?我认识吗?”   江无虞忽然间来了兴趣,栩摘星认识的,十月八九他也认识啊,于是赶忙追着问道。   栩摘星有些欲言又止,视线下意识地逡巡了一遍,想寻找容熙的身影。   见容熙此刻正蹲在湖边忙得热火朝天,处理他捉上来的那三条鱼呢。   栩摘星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回答道:“太子爷、太子爷的师傅慕大师,以及慕大师怎么追都追不上人家的玉霖真人。”   提到慕大师和玉霖真人的时候,就连一向寡言少语的栩摘星脸上都忍不住带了丝笑意。   卫澜霆的师傅?   江无虞一下子就联想到那日他胆大妄为,进了东宫禁地紫竹林的情形。   明明前面的机关他都险险躲过了,就差临门一脚便可进那劳什子的紫竹林深处一探究竟。   关键时刻却有人向他射出了三根飞针。   江无虞活了这么多年,遇到的危险也不算少了,但那次他是真正意义上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如果卫澜霆没有及时救下他,估计他就得当场翘辫子。竖着走进紫竹林,再被人横着抬出紫竹林了。   以卫澜霆对他的宠爱,若是普通的手下敢向自己下这般死手,卫澜霆定然会勃然大怒,当场把那个藏在暗处偷袭他的人揪出来,严惩不贷。   可后来,他也没听魏家兄弟传出什么卫澜霆因他处置了谁的消息。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卫澜霆只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就没有处置那人。   而且虽然那人只掷了三根银针,但那力道和惊险程度皆以表明他并非只是个凡夫俗子、虾兵蟹将而已。   估摸着十有八九,偷袭自己的那个小人就是卫澜霆的师傅没跑了。   不过,这玉霖真人又是何许人呢?   “‘怎么追都追不上’?既是给你家太子爷当师傅,武功必定不会弱的。难不成是因为他相貌丑陋面目可憎,所以人家玉霖真人才看不上他的?”   江无虞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问着,歪着头好奇得不行。   栩摘星:“……”   幸亏人家慕大师不在这儿,听不见江公子说的这些冒犯之言。   否则以慕大师的古怪脾气,别说是他了,就连太子爷来了都不一定能护住江公子不挨顿毒打。   见栩摘星不说话,江无虞急了。   一把拽住栩摘星的衣袖,语气生硬地恳求,脸上却挂着气死人不偿命的狡黠笑容。   “小星星,快说!算我求你了,不然我回去就告诉卫澜霆,说你欺负我哦?”   栩摘星:“??!”   “求”?哪有人求人是这样的语气和态度的,这明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好吧?   威胁人,还倒打一耙说人欺负他,这还有天理吗?   栩摘星不免又有些失语了起来。   偏偏他还拿江无虞没办法,谁让太子爷更相信自己的心肝宝贝说的话呢。   而且,他方才探头去看容熙,就是因为只有慕大师的真实身份不可被外人知晓。   然玉霖真人乃云游四海的高人,颇有些名气,知其者不少,说说也无妨。   思虑了片刻,栩摘星还是选择屈服于江无虞的“淫威”之下,开始同坐在石头墩上的江无虞说起了八卦。   “玉霖真人与慕大师系出同门,说到底玉霖真人还算是慕大师的师兄呢。   天赋凛然的大师兄乃江湖第一剑客,后不愿再参与江湖上的厮杀纷争,封剑蒙尘,浑俗和光。   结果遇上了娇纵又任性的烦人小师弟,初入师门就喜欢缠着大师兄。他擅使暗器,也没少干半夜将马蜂窝扔进大师兄寝室捉弄人的浑事。   后来大师兄云游天下行踪不定,傲娇的小师弟光知道急得跳脚,也不肯说句软话表明心意。”   栩摘星一边说着,一边无奈摇头。   江无虞听乐了,忍俊不禁地问道:“你可别告诉我,慕大师就是那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小师弟啊?   我要是玉霖真人我也跑,睡得正酣时被马蜂蛰一脸包,铁定往死里抽他丫的。”   栩摘星:“……”   得了,我闭嘴。   反正太子爷只护着江公子又不管我,我可没那个胆子跟着一同嘲笑慕大师。   栩摘星如是想道。   江无虞低着头想了片刻,发现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后知后觉地问道:   “你说你认识的人里会凌波微步的有四位,那还有一位是谁?”   栩摘星有些难为情地将目光稍稍挪向了别处,似乎是怕有自卖自夸之嫌,面色赧然地回答道:“正是属下。”   江无虞:“!!!”   江无虞又惊又喜,一时间有些瞠目结舌。   “可以啊小星星,原来只听卫澜霆说你很能打,没想到武功居然这么高!这么说,你的武功岂非是与卫澜霆不相上下了?”   “咳,”栩摘星面上一窘,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耐着性子同江无虞解释:   “太子爷天赋异禀,悟性极佳,远超我等。上等功法招数寻常人练上数十年才算有成,太子爷却只需一年半载即可。   属下只能算是‘笨鸟先飞早入林’,天赋不高唯有勤能补拙而已。   只是能比寻常习武之人多与太子爷过上几招罢了。但与太子爷相比仍是相去甚远,不可追也。”   江无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喃喃自语了一句;“那这么说来,卫澜霆的武功简直是深不可测啊。”   栩摘星:“……”   您到底是对自己的男人有多不自信?   将鱼处理得差不多的容熙寻来了几根树干简单搭了一个架子,又用三根较为结实的竹枝将鱼穿了起来。   又找来许多枯枝落叶,打算生火。   但他今日身上并未携带火折子,钻木取火那样的老法子又太过费时费力。   便皱了皱眉头,冲着那端的江无虞喊了一声:“行了,不是要吃鱼吗?自己过来生火烤。”   江无虞立马顺着声源看了过去,兴冲冲地从石头墩上下来。   往鱼走过去的时候脚步忽然一顿,因为他想起自己也没有带火折子。   江无虞又往后退了一步,对着跟在他身后的栩摘星挑了挑眉,带着一丝讨好地笑道:“小星星,生个火对你而言应该易如反掌吧?”   栩摘星没说话,默默走了过去。从袖中取出火折子,将那堆枯枝落叶点燃。   缭绕白烟勾出火舌,沿着枝叶间的空隙盘旋而上,“噼啪”作响,火势愈燃越旺。   于是,三人手上各持着一根穿着鱼的竹枝,围坐在火堆旁悠哉悠哉地烤起了鱼来。   本该剑拔弩张的三人,非但没有针锋相对吹胡子瞪眼起来,竟然还相处得这般和睦,是他们仨谁都不曾想到的。   “看不出来嘛,容公子不光轻功一绝,处理鱼的本事也干净利落得很,可比我心灵手巧多了。”   江无虞百无聊赖地翻动着手上的鱼,开始没话找话逗容熙玩了。   结果他话音刚落,容熙就颇为嫌弃地将自己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望着自己白皙修长的十指,止不住地蹙眉,“这手上沾染的鱼腥味,足足搓洗了半晌才淡去。”   不知道为什么,江无虞听了容熙的埋怨只觉得他好生可爱,不失耿直。   这种感觉,让江无虞不禁想到了宴清。   容熙说这话的神色和语气,跟宴清那家伙给他的感觉简直一模一样。   那一瞬间,江无虞几乎感觉容熙与宴清的脸重合在了一起,坐在对面同自己说话的人是宴清一般。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宴清居然能够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将容熙这样恨不得高坐莲台、不染纤尘的谦谦君子给拉下凡。   属实有两把刷子。   “不管怎么说,容公子的赠鱼之恩,我记下了。”   调侃完,江无虞还不忘冲着容熙挥了挥自己手上的那条鱼,微笑道谢。   这鱼看样子应该是鲳鱼吧?   反正那样子也不像是鲫鱼,也不知道烤来吃味道美不美味。   江无虞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那条鱼,鱼皮表面已经被烤得金黄酥脆,诱人垂涎。   烤鱼的香味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弥漫开来,将人围绕在了其中。   江无虞像孩童般砸吧了一下嘴巴,认认真真望着鱼等它完全烤好,那模样看上去乖巧极了。   自从有了卫澜霆一路宠着他,江无虞如今的言行脾性是愈发的像小孩子了。   简单率真,也不必再像从前那样日日演戏,终日以面具示人。 第147章 再无瓜葛,至此陌路   容熙惯是高冷而傲娇的,没吱声,而且他也不知该怎么去搭理江无虞。   他默默低着头,用一根树杈稍稍翻动着火堆底部还未燃尽的枯枝落叶,好让火烧得更透一些。   他明明是在翻动烟火,整个人又恍若置身于烟火之外。   眉眼低垂时的容熙更是显得格外翩然,剑眉星目,肌容赛雪毫不逊于他身上的衣色。   江无虞托着腮:呜,他怎么翻个火堆都这般的仙姿佚貌?跟自璇霄丹阙贬下凡尘的谪仙似的。   认真烤鱼,在不经意间瞥到江无虞竟然盯着容熙眼冒亮光的栩摘星:“……”   江公子不会是看上了情敌的美貌,陷进去了吧?   栩摘星甚至都不敢往下去深想:若是有朝一日发现自己的新欢和旧爱看对眼了,太子爷又该如何自处?   就这眨眼之间的工夫,栩摘星就忍不住替自家太子爷捏了把冷汗,默默祝太子爷好运。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栩摘星也不是全然不顾忠义之人。   好歹是太子爷将他这个孤儿捞进暗卫营长大的,关键时刻总要起点作用不是?   于是栩摘星突然以拳抵唇,咳了两声:“咳咳!”   这突兀的声响,打断了正望着容熙出神的江无虞。   无虞方才甚至已经开始用视线,去勾勒描摹着容熙五官棱角的轮廓了。   被突然打断的江无虞略有些不爽,拧眉回望:“???”   “属下是被这烟熏燎到了。”栩摘星弱着语气解释道,神色端得是一本正经。   江无虞也就没多说些什么。   时间已过得差不多,容熙细细端详了一番,音色淡漠地开口提醒道:“熟了,可以吃了。”   闻言,江无虞立马将自己的那条鱼收到跟前低头嗅了嗅,又用指甲轻轻戳了戳鱼肉。   再三确认过鱼肉当真熟了之后,他才放心下嘴。   刚从火堆上移开的鱼肉还有些烫,冒着若有若无的白汽,江无虞龇牙咧嘴地吃着。   明知烫也不肯等一会儿晾凉些再吃,一口接着一口,打嘴巴子都不肯放。   容熙略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怎么,卫澜霆虐待你,不给你饭吃?   栩摘星:“……”   容公子见笑。   江无虞吃得毫无包袱,栩摘星却有些无地自容,默默垂下了脑袋。   捧着烤鱼吃得正香,时不时还往旁边草垛上吐俩根鱼刺的江无虞:“???”   “你俩不吃鱼都盯着我瞧个什么劲,我脸上有花不成?   烤鱼手艺没我好也不能觊觎我的鱼啊,我丑话可先说在前头。”   江无虞见他俩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放不开,便故意说话逗他们,想调和一下气氛。   容熙、栩摘星:“……”   两人齐齐低头,默默吃着自己手上的烤鱼,再不吭声。   容熙的吃相斯文优雅,细嚼慢咽;栩摘星虽不是细嚼慢咽,但也没有多余的声响发出来。   总之就是,他俩的吃相都比江无虞要好。   江无虞皱着眉头,不能理解他俩。   这既然都席地而坐吃烤鱼了,还拘泥着做什么?   他甚至怀疑他俩这样斯文而克制地吃东西,当真能吃得香、吃得尽兴吗?   当江无虞把自己的那条鱼吃完啃得只剩个鱼骨架的时候,他随手将鱼骨架往旁边草垛上一扔。   从衣袖取出块锦帕擦了擦嘴唇与手指,他一面慢斯条理地擦拭着指间,一面又开始小嘴巴巴了起来:   “能让容公子捉鱼、烤鱼,想必连宴清小郡王也不曾有过这种待遇哦?   以宴清对容公子的喜爱,若是容公子肯为他烤鱼,只怕那个傻子连鱼刺都舍不得吐了。”   江无虞状若无意地说着,眼睛却一直在用余光偷偷瞄着容熙的神情姿态。   容熙既然不承认自己对宴清的感情,那他就发发善心帮他认清。   反正容熙就坐在他对面,说几句话试探一下而已,又不费什么精力心神。   果不其然,听到江无虞提及“宴清”时,容熙呼吸一滞,捧着烤鱼的手指也蓦地僵顿了片刻。   虽然他在反应过来后就立刻遮掩了过去,但仍是被江无虞捕捉到了。   江无虞抿了抿唇瓣,心中有些无奈:这容熙自欺欺人的时候还挺倔,到现在了还遮遮掩掩,想藏着掖着呢。   向来惯会隐藏情绪,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容熙,此刻却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才好。   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将他包裹其中。   他已全然没有了继续吃烤鱼的兴致,手掌往前微微倾斜,将手上烤得焦香酥脆的鱼丢进了面前还有些余火未灭的火堆中。   被鱼的重量突然一压,只听“轰”的一声闷响,火堆中已燃尽的灰烬和未灭的火星子霍然间被激扬而起。   灰烬与火星混合交杂,交织盘旋。   灰烬或落于地,或被风吹去,总有去处;而那些微弱的火星却只是闪动了一下,便湮灭熄去,转瞬即逝。   江无虞将这微不足道的画面尽收眼底,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头,其中自有禅意。   而那端的容熙已经站起了身,眉眼淡漠,镌刻出一抹冷峻。   “卫澜霆的心思,你知我也知,我愿放宴清去安生度日。既如此,我与宴清二人的名讳,便不必同时提起。   日后,江公子就莫要再开我与他之间的玩笑了,我与他早就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至此陌路。”   江无虞抬起眼眸时,唇瓣微微翕动欲言又止,脸上闪过一瞬惊愣与无措。   容熙冷着眉眼,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结果他甫一转过身,眼神便与宴清凝视着他的目光撞上了。   两人目光对视,宴清只是默默地望着他,随后勉强扯了扯嘴角,挤出些许笑意。   方才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容熙窘迫不已,呼吸微滞,不自然地率先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江无虞看在眼里,也忍不住蜷缩起了手指。   方才他们谈话间都处于放松的状态,他与容熙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而且就站在容熙身后不远处。   唯一一个察觉到的人便是栩摘星了,可栩摘星也从不是一个多嘴多舌之人,自然不会多说些什么。   宴清面上挂着浅薄的笑意,微笑着对容熙颔首示意,然后自己往旁边退了一步,主动为容熙让出去路。   礼数之周全,犹如一位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让人无可挑剔。   容熙瞧着他的举动,眼眶酸涩得紧。   又似乎是怕自己会克制不住落泪于人前,因而加快了步子,迅速从宴清身旁走过。   容熙步履不停,衣袂摆动的幅度便也比寻常走动时要大了些。   与宴清擦肩而过的时候,宴清甚至能嗅到他衣上熏染的蕙兰药香。   淡淡袅袅,似有似无。   容熙走过去的时候,宴清也始终保持着低头垂眸的姿势,免得被他瞧见自己眼底的受伤与落寞。   一向从容不迫的容熙,此刻却走得这样急促。   果然,他是不想再与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纠缠了。   宴清心底泛起阵阵酸苦,连带着脸上的笑也跟着变得苦涩了起来。   若是早知宴清会听见,江无虞就是打死也不会在容熙面前提宴清的。   这下可如何是好?   江无虞站起身走到宴清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一侧肩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自然一些。   “你怎么来了?”   “狩猎大会即将开始,太子着我来后山寻你。”   宴清被江无虞那一拍给拍得醒过了神来,情绪不高的回答道。   “哦,”江无虞点点头,又偷睨着宴清的脸色为容熙解释道:   “放才都是我嘴欠,你怪我就好别怪容熙。是我说的话惹得容熙不高兴了,他才会那般将你与他撇干净。   你也知他好面子,他只是不想自己的私事被旁人知晓而已。   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若非是你,旁人也没那个本事将他逼急眼不是?”   “有。”宴清轻轻笑了笑。   江无虞一脸疑惑地睁大眼睛:“???”   “除了我,还有你有这个能耐能将他逼急眼。方才,不就是你将他逼急眼的?”   宴清故作轻松地说着。   江无虞尴尬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耳后的碎发,那他嘴欠惯了,话匣子一打开兜不住,有什么办法?   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江无虞将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干净:   “是是是,方才确实是我嘴欠,存心说话逗容熙的,跟他无关。   你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伤心难过啊,被卫澜霆知道了可不饶我。   而且我没骗你,我江无虞从不说假话诓骗人的。容熙又是卫澜霆的旧爱,我没理由替他说话的。”   宴清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更谈不上去怪江无虞。   他只是自嘲地笑了笑,继而缓缓说道:   “方才你说的话我也听见了,并无不妥,我的确会如你所说的那样做。可见,是他真的下定决心要与我了断。”   江无虞:“……”   宴清说这话的神情,也太可怜了吧。   一向口齿伶俐的江无虞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了,该解释的他也都解释了。   只有在心里,为这两人的感情唉声叹气了。   “行了,先往回走吧,太子哥哥还在等我们。”宴清率先迈开步子,按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往回走的江无虞可安分乖觉多了,丝毫不复来时的轻快欢脱,因为他担忧着宴清。   不过宴清的心态看上去很是平和,似乎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又或许是他早已经习惯,久病成医。   纵然伤心,心绪凄迷,他也知道该如何调节了。 第148章 你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偌大的上林苑,为了尽可能接近野外山林的环境,不过多影响那些飞禽走兽的生存,所以并未修建行宫。   只是盖了几间简单的茅草竹屋,供前来狩猎的贵族官宦们稍作休憩。   宴清和江无虞回到竹屋的时候,正好与姗姗来迟的覃国九公主覃鸢打了个照面。   几人也都是有身份的人,即便不熟也不好视若无睹,因而相互见了礼。   况且,这不是有人是熟的吗?   “郡王,士别三日,怎得又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覃鸢望着情绪低落的宴清,不由得出声调侃了一句,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   今日覃鸢着了一袭浅紫色的便服,衣领微窄,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娇颜无瑕,犹如凝脂。   衣上还绣着几株半枝莲,由内而外的雅致灵动。   虽不及劲装飒爽干练,但也比平时冗长曳地的华裙好上许多。   青丝高挽,只用条与衣裳同色的淡紫丝带系起,几缕碎发淘气地垂于脸颊,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湛白。   覃鸢顾虑着今日需得狩猎,便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的来了。   面纱也被摘去,林间狩猎时若是脸上还蒙着面纱,视线所及的范围也会受限,总归是不便的。   纵然以素颜示人,可她的素颜照样能看痴许多人。   眉不描而黛,肤无需敷粉便白腻如脂,唇绛抿,嫣然若笑。   江无虞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满意笑容,他确实没有看错人,这覃鸢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而被她点到的宴清则是微微愣了会神。   方才他心里藏着事,压根没心思去猜想这女子的身份,只是跟着江无虞一道颔首示意了下,根本没过脑子。   无论是在麟德殿还是在樊京楼,他都未曾见过覃鸢的全貌。   这次也是听到了覃鸢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公主说笑了,小王许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才会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济。”宴清连忙开口解释。   “哦~”谁知,身份尊贵的覃国九公主居然故意拖长了尾音。   脸上的淡笑也转变成了带着些许揶揄的坏笑,一副“我懂我懂”的样子。   旋即,覃鸢又似乎顾虑着宴清的面子,特意压低了嗓音,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规劝道:   “纵使郡王年轻力壮,也不要过度放纵,久而久之身子会亏空的,到时虚不受补可就悔之晚矣了。”   说完,覃鸢满脸都是一副出于关怀宴清身子安康的神情,无辜而友好。   宴清先是一脸震惊,反应过来后脸“噌”的一下羞红了:“???”   江无虞、栩摘星俩人则是眼皮子齐齐跳了一下:“!!!”   俩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抿着嘴唇对视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将头埋了下去,开始偷笑。   覃鸢今日是同覃奚过来的,她的两个武婢阿秋和阿天身份不够,带不进上林苑,因而只能在上林苑外头候着。   而她的二皇兄覃奚嫌她磨磨蹭蹭的,已然先她一步去见太子卫澜霆了。   是以,根本没有人能在身边提醒约束她。如果福柔姑姑在,此刻定又是要着急忙慌地上去捂她的嘴了。   宴清被她一句话气得是又羞又臊,这种话她一个女子怎能这般明目张胆地宣之于口?   而且她这话全不属实!   却丝毫不影响还是将自己逼到了尴尬到无地自容的处境。   这简直是离离原上谱!   搁谁谁不气?   “不是,公主你误会小王了。小王向来洁身自好,府内更是连一位姬妾都没有,谈何……”   宴清此刻脸红得像块煮熟的蟹壳,急忙开口解释,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话说到最后,他的音量又不禁低了下去。   因为覃鸢能够坦然说出口的词,他却觉得如鲠在喉,怎么着都说不出“纵欲过度”那四个字。   “啊?”覃鸢听后却瞪大了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她这并非是在装模作样,而是真不理解。   按理来说,王侯贵族都是年纪轻轻便有人伺候在侧的。   宴清郡王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怎的连个贴心暖床的姬妾都没有?   就连她的二皇兄在覃国也是姬妾成群的;大皇兄的女人更多;至于她的父王就更不消说,女人恨不得比他脑袋上的头发丝还要多。   没办法,覃鸢身边的男人都是妻妾成群、佳丽无数的,遇上个宴清这样的,可不得惊掉下巴吗?   只听下一瞬,覃鸢又压着嗓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郡王,你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覃鸢性子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在宴清面前也比较随意松弛。   她自幼又是被娇惯着长大,覃王更因她心直口快觉得她愈发像自己有胆识魄力而愈发宠爱她。   所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说什么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江无虞和栩摘星低头低得脖子都快酸了,本是想堂堂正正抬起头来着。   结果又听见覃鸢这利落的补刀,得,不用抬头了,继续低着吧。   覃鸢好奇地拧起了秀眉,不明所以地看向江无虞和栩摘星两人。   “你俩都低着头做什么?为何肩膀还抖动个不停?”   江无虞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彻底憋不住了。   天知道他憋笑憋得有多么辛苦,差点都快憋岔气了。   这个、这个覃国九公主,长得倒是貌美如花无可挑剔,可是怎么偏偏多长了一张嘴?   不说话时,确实是覃国大美人没得说,美得让人屏息凝神;说话时就是个讲话不经思考的憨憨,一张嘴就能把人给气笑逗乐。   江无虞在心里如是想着:这大抵便是,嘴在前面疯狂跑,脑子在后面死命追吧?   他自认为在气人这方面还是颇有些心得的,但此刻他觉得覃鸢可能还要比他略胜一筹。   她这气人而不自知的本事,倒是让人家想冲她发火都没法发了。   何其高明?   江无虞的笑声,在众人都没出声的衬托下听上去,显得稍稍有那么一丢丢的嚣张与猖狂。   栩摘星继续忍着笑意,脖颈间的青筋隐隐凸显。   宴清想发火又无处发,只能无力地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欲哭无泪:“……”   江无虞绷不住笑出来的那一声很是欢快,宴清忿然,只认为江无虞的笑意是建立在他的窘迫之上的,觉得这一刻自己有被冒犯到。   而且是两个人,他被两个人冒犯到了!   其实江无虞也很委屈。   笑也并非是他本意,若不是覃鸢特意开口招惹他,他本可以隐藏得很好的。   生怕宴清会恼羞成怒,江无虞把心一横,悄悄伸手在自己的屁股后面狠狠掐了一把,用痛感强行逼自己把笑意给压下去。   江无虞止住笑意,便打算开口替宴清解围来着:“好了公主,你就别拿宴清郡王寻开心了,他不禁逗的。   人家可是纯情得很呢,跟外头那些不三不四、朝秦暮楚的臭男人可不一样。”   “啊?”覃鸢听得一愣一愣的。   宴清:“……”   我谢谢你,什么叫越描越黑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经过江无虞的“好心解围”,宴清的脸色更显阴沉,愈发难看了。   江无虞眨巴眨巴了眼睛,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无辜与懵圈,他不禁开始自我怀疑起来: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行了,你俩一个比一个气人,闭嘴吧!”宴清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冲着江无虞低吼了一声。   说完,宴清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七嘴八舌的是非之地。   就没一个说得过的,他还留下来干嘛,自取其辱吗?   覃鸢更是一头雾水,满脸的愕然。   她望着宴清狼狈逃走的背影,懵懵地开口问着江无虞:“他…他怎么了?”   江无虞抿了抿唇角,抬头望了望天:“许是羞臊吧。”   “鸢儿,你怎来得这样迟?”覃奚略带责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俨然是一副严兄的派头。   站在覃奚身旁的便是离朝太子卫澜霆。   覃鸢在这些人面前还是知道要规矩一些的,连忙行礼。   而且这个离朝太子虽生得俊美无俦,可身上总带着股拒人千里的冷意与威严。   覃鸢再怎么着也就是个女娘,胆子再大又能大得到哪里去?   遇上卫澜霆这种气势凌人一看就不好相与的人,也得乖乖夹起尾巴安生一些少惹事。   这覃奚问的话也真是让人难以回答,覃鸢也不好说是在与熟人谈天。   她只好垂着眼眸,低声答道:“是鸢儿磨蹭了,鸢儿知错。”   卫澜霆则是一直望着站在覃鸢身边的江无虞,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过来。”卫澜霆给江无虞递了个眼神。   他神色淡然,音色低沉,但旁人就是能从中听出些许宠溺的味道来。   江无虞屁颠屁颠地走过来,卫澜霆已经朝他伸出手掌,江无虞立马温顺地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上。   江无虞环视了下四周,目光所及之处也没几个贵族子弟的身影,于是便压低了嗓音问着卫澜霆。   “宴清不是说狩猎大会要开始了吗,其他人呢?”   卫澜霆满是无奈地瞅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问?等你们磨磨蹭蹭地爬过来,都要到晌午了。这么多人,如何等得及?”   说完,卫澜霆又紧接着补了一句,握住江无虞的那只手轻轻揉捏了下,“也就只有孤,肯留下来等你了。”   “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江无虞闻言粲然一笑,规规矩矩地冲他行了个礼,乖巧的不得了。   离得近了,卫澜霆便灵敏地嗅到了江无虞身上多出来的味道。   他的目光沉郁,仿佛能洞悉所有,“跑哪里疯去了,怎么身上还有股烟熏和鱼味?”   江无虞:“……”   “殿下是属狗的不成?怎的鼻子这般灵,什么都能嗅出来。”江无虞努了努嘴,又些懊恼地蹙起了眉头。 第149章 无虞,你瞧见孤的箭法了吗?   “嗯?”卫澜霆眉头一皱,寒眸一扫,从喉间只滚出一个音节就具有十成十的威严。   江无虞立马认怂,伸手拽了拽卫澜霆的衣袖,声音又小又糯,乖觉极了。   “殿下才不是呢,是无虞失言了?”   江无虞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确实,在外头还是要给他一些脸面的嘛。   “咳咳,”卫澜霆轻咳了两声,然后朝他低声说道:“这么多外人在呢,给孤留点面子。”   在一边旁观旁听的外人一号栩摘星、外人二号覃鸢以及外人三号覃奚,此时都不约而同地觉得自己有被含沙射影到:“……”   覃奚更是呵呵一笑,颇为滑稽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直言道:“离朝的早膳没吃惯,原先还有些饿了,现下嘛…又吃饱了,还有点撑。”   覃鸢听到自家皇兄的打趣,也忍不住低下头抿唇笑了笑。   唯独栩摘星丝毫不敢笑,他敢笑宴清,可打死他也不敢去笑卫澜霆的。   他承认,或许他也是个专挑软柿子捏的人吧。   覃奚嘴上是笑呵呵地调侃着卫澜霆与江无虞,可心里却是另一番盘算。   这清江国的小小质子,果真如传闻中那般深受卫澜霆的宠爱。   这般思虑着,覃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悄然移到了旁边的覃鸢身上。   他想着:若是鸢儿开了窍愿意嫁给卫澜霆了,那这江无虞势必就成了唯一的那只拦路虎……   卫澜霆活了两世,玩弄权势、搅弄朝堂他最是得心应手。   至于察言观色这种基本功就更是不在话下了,鲜少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怀什么鬼胎。   覃奚的目光先是瞧了瞧无虞又盯着自己妹妹覃鸢看,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其实并不难猜。   卫澜霆猜想,这覃奚怕是会对无虞生出什么不好的想法。   因而特意长臂一勾,揽住了江无虞的削肩,以一副全然保护的姿势,像老鹰护着小鹰那般。   “让二位见笑了,我家无虞总是这样没规没矩,有时任性有时倔强。然无论他怎样,孤都欢喜都不得了。   对孤而言,他比谁都重要,是孤最珍视的存在,偏疼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卫澜霆鹰隼般犀利的眼眸微微眯起,望着覃奚似笑非笑地说道。   覃鸢若有所思,想着卫澜霆对江无虞的偏爱还真是令人艳羡。   而覃奚却读懂了卫澜霆眼眸中蕴含的警告与杀机,他干笑着点了点头,尽力让自己的眼神和表情看上去友善无害一些。   妈的,江无虞说的没错,这卫澜霆还真灵得跟狗似的!   不,他不是狗,他是一头蓄势待发伺机而动的狼。   眼下卫澜霆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就算他想对江无虞下手,也只能暂且搁置一段时日了。   否则若是江无虞出了什么事,只怕卫澜霆这只恶犬第一个想扑过来咬死的人就是他。   鸡蛋碰石头,实在是大可不必。   江无虞侧眸瞥了一眼卫澜霆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爪子,而且他攥得还挺用力,眼珠子悄|咪|咪地转了个圈。   机灵狡黠的小猫咪,似乎也跟着凶巴巴的恶狼嗅到了什么阴谋的味道。   待覃奚和覃鸢先行牵着马进入山林,江无虞才开口想问卫澜霆:“殿下……”   他话还没说完,刚说了两个字,卫澜霆就将他紧紧揽在了怀里。   栩摘星立刻主动转过身子,背过身去不敢看主子亲近,毕竟非礼勿视。   卫澜霆轻轻抱了一下江无虞,旋即又缓缓松开,抬手替江无虞理了理鬓角被风吹乱的碎发。   “方才那一刻覃奚对你动了杀心,因而孤出言警诫了他一番。   若他不是个太蠢的,还想有命回覃国去争权夺位,就应知道不能得罪孤的道理。   否则替自己多树一位大敌,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人坐享渔翁之利?”   卫澜霆对江无虞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向来较对他人的要温软上许多。   只是江无虞抬眸与他对视的瞬间,发现他眼底还藏着不加掩饰的狠戾,清晰可见。   换做从前,江无虞肯定会心怵一下。可现在他不会,他明白卫澜霆这都是出于想要保护他。   江无虞一面微笑着伸手勾住卫澜霆的臂弯,一面用另一只手去抚平他眉心处的皱起。   卫澜霆眼中的戾气立刻就散去了。   他既想对江无虞坦诚相待,又害怕无虞会害怕他骨子里的心狠手辣。   哪怕卫澜霆明明已经为了江无虞,收敛许多。   “既是狩猎大会,定然设有彩头。无虞有些好奇,今日的彩头会是何宝贝?”   江无虞佯装出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样,其实是想换个话题让卫澜霆松快些,别绷得这么紧。   “你啊,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孤一个人能打你八九个,莫非还想觊觎那彩头?”   卫澜霆望着江无虞睁大眼睛竖着耳朵听的模样,忍俊不禁地伸出一指点了点他的鼻尖。   秀挺的琼鼻,连鼻尖也是圆润小巧的,点上去的手感十分温软光滑。   卫澜霆一时有些爱不释手,忍不住又屈指轻轻刮了刮他挺拔的鼻梁。   江无虞不高兴地耸了耸鼻尖,满不在乎地说道:“殿下这话实是在打击我,况且拿不到就拿不到,问问还不行了?”   “行行行,彩头是一杆银龙白月枪,前朝有名的武器,后辗转落到了孤的手里,便一直收藏在东宫私库。”   卫澜霆哪有不依他的道理?连忙柔声细语地回答。   旁边的栩摘星早已是见怪不怪。   江无虞不禁在脑海中幻想了番,他还记得初入东宫时在书房曾见过一幅画。   画的就是卫澜霆身穿白衣,于一株海棠树下迎风舞剑,衣袍翻飞,宛如谪仙,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舞剑都能那般翩然好看,若是舞枪只怕会更加威风凛凛,飒沓如流星?   江无虞不禁有些期待。   “银龙白月枪?光听这名字,就觉得是把极好看的枪。殿下若是舞起来定然会相得益彰,愈发养眼。”   卫澜霆却摇了摇头,“孤不擅舞枪。”   “啊?”   江无虞不解,“不是都说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吗,殿下有这般好武功,怎会不擅使枪?”   卫澜霆耐着性子与他解释:   “孤向来喜欢速战速决,于孤而言长枪过于笨重,会拖累孤取人首级的速度。因而这枪孤只是收藏着,并未使过。   今日来的这些子弟,有不少是武将出身。若他们中谁能赢得此枪,正好也可做个顺水人情,送与家中父兄长辈。   与其放在库里日久积灰,倒不如让这枪随我离朝将士厮杀征战、建功立业。孤这也算是物尽其用,不至于暴殄天物了。”   江无虞点了点头,有些闷闷不乐地说了一句:“殿下说得有礼。”   他脸上洋溢着的期待笑容一下子如潮水般褪去,脸上写满了失落,说完这句话后就变得阒然无声了。   “好了别磨蹭了,我们也快入林吧,再晚一些只怕猎物都要被他们猎光了。   孤确是不会使枪,但孤的箭法乃先祖亲授,可谓一绝,无虞不想瞧瞧?”   卫澜霆瞧他这副瞬间蔫下去的模样,便凑近了些笑着问道。   江无虞想了想,卫澜霆射箭的时候应该也是俊俏帅气的吧?   不亏不亏。   “那好吧。”江无虞装模作样,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没想到下一瞬就露馅了,他耐不住性子催促道:“那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啊!”   卫澜霆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他的无虞可真是个小色胚。   只怕日后若是有美男当着他的面沐浴,冲他勾勾手指头,他都能激动得流鼻血。   卫澜霆本是想让江无虞与他共骑一匹马的,毕竟无虞离他越近,他越能保护好他的安危,也能更放心些。   只是两个高个男子挤在一匹马上,贴得近十分暧昧不说,多多少少有些拥挤,也不方便狩猎。   而且江无虞自己也想单独骑一匹马,便依了他。   其实如果没有旁人在场的话,卫澜霆还是相当愿意陪着江无虞共骑一匹马的,毕竟可以和无虞贴贴。   “驾!”   于是三人三马,相继朝着上林苑里最大最深的一片山林奔去。   卫澜霆时刻注意着身后江无虞的速度,控制好不远不近的距离。   山林里都是羊肠窄路,树木枝叶亦是盘根错节,别说他们是三匹马了,就连两匹马并行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卫澜霆便在最前头开路,栩摘星跟在最后,江无虞则被夹在了两人中间。   卫澜霆生怕细皮嫩肉的江无虞会受到什么损伤;而栩摘星则是生怕自己保护不好江公子的安危而受到什么损伤。   反正这两人最后的目的不谋而合——保护好江无虞的安危就行了。   江无虞:“……”   能让离朝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在前头开路,便是离渊帝也未曾享受过这种待遇。   江无虞表示:甚是荣幸,而且他现在感觉相当的有安全感!   起码属于他江无虞的排面,是安排得够够的了。   然而紧接着,就出现了下面这种情景:   好大一只鸟!这算是鹰的一种吗?在清江国也没见过。   终于发现猎物的江无虞,忙从箭筒抽出一支羽箭。   好不容易等到鹰栖在了树冠顶部的位置,不再乱飞乱动。   然而在他将箭瞄准对好角度之际,有人也盯上了今日这只非死不可的苍鹰。   那厢的卫澜霆已反手从箭筒取出羽箭,弯弓搭箭,动作熟稔。   箭指苍鹰,右手骤然卸力,羽箭离弦疾如奔雷。   “嗖——”   箭气如虹,劈风斩浪。   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皆在眨眼之间。   苍鹰无从躲闪,避无可避,只得发出一声凄惨无力的嗷叫,从枝头骤然跌落。   卫澜霆没有第一时间去拾那苍鹰,而是立马扭头兴冲冲看向江无虞。   有些洋洋得意地问道:“无虞,你瞧见孤的箭法了吗?”   举箭举了半天,手都有点举酸了的江无虞:“……” 第150章 倒不如,自己帮他们一把   江无虞表示,就…无语。   他默默甩了甩有些酸涩的手臂,哼哼唧唧的。   他小小声嘟囔了一句:“别叫我无虞,叫我无语还差不多。”   “嗯?”卫澜霆不解反问。   江无虞摇晃了下脑袋,嘴角扯出一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没事没事,继续前行吧。”   毕竟,他总不能说:妈的卫澜霆你瞎了吗?那是我看上的鸟,你特么猎我的鸟干什么?!   毕竟虽然他江无虞有胆量,但胆量也不是太多。   算了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他计较了,还是抓紧时间寻找下一只猎物要紧。   江无虞心中如是想道。   卫澜霆不光有些纳闷,甚至还有些委屈,无虞为何没有夸自己?   难道,是嫌他出箭的速度不够快?还是嫌他射猎的姿势不够帅?   饶是卫澜霆再如何的聪明,他也是想不通的,只好在前面继续骑着马为江无虞开路。   心里想着,下一次他更得好好表现才是。   当江无虞发现不远处草丛有两只兔子被忽然而来的马蹄声惊扰,双兔傍地走时,他的眼睛再度亮了起来。   飞禽射不过卫澜霆,那是他吃了自己力气不如卫澜霆的亏,难道射个小兔子还会被他抢先?   江无虞不信这个邪,他也不想相信。   于是江无虞快速弯弓搭箭,将箭瞄准了其中一只跑得稍慢些的兔子,手指卸力,羽箭疾驰而去。   终于成功把箭射出去了!   这次总不会有什么飞来变故了吧?   江无虞不由弯了弯嘴角,眉宇间还带上了些许扬眉吐气的小得意。   江无虞对自己的箭术还是有点自信在的,正当他满心期待等着那只小兔中箭闷声倒下的时候。   另一支箭以更快更猛的速度也朝着相同的方向射了过去,来势汹汹,只是射出的角度和位置与江无虞不同。   也正是因为这点不同,那支箭以绝对强悍的力道,将江无虞的那支箭拦腰截断!   不光如此,那支箭还无情穿过江无虞的箭矢,射中了那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兔子,将两只兔子串在了一支箭上。   一箭双兔!   此箭,卫澜霆是带上了些许内力的,因而威力无比,势如破竹。   为的就是想在江无虞面前好好秀上一把。   看到两只兔子只是颤栗着蹬了蹬小短腿便再也动弹不得,卫澜霆眉眼舒展,嘴角上扬,挂着笑意。   这下子,无虞总该夸他了吧?   就算无虞嘴上傲娇不夸出来,但想必他在心底也会暗暗佩服赞叹一番的。   事实上看见自己的箭被劈成两截时,江无虞脸上的笑就已经停滞住了。   江无虞:“?!!”   在看到他的残箭如弃履般被打飞出去的时候,他的脸色更是完全黑了下去。   这小兔子明明离自己更近!   怎么会这样?   “无虞无虞!这次你可瞧仔细了?”   卫澜霆像一个央求着大人夸奖赞美的小孩,颇为孩子气地问道。   江无虞虽然怒气已经即将到达上限,但出于想在栩摘星面前给他留点脸,做个温柔和善好脾气的人,他还是极力压抑着自己心里的不爽。   于是,他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干笑了两声:“呵呵,瞧仔细了。”   卫澜霆高兴极了,兴致盎然地追问:“那无虞觉得孤的箭术如何?”   被卫澜霆渐渐逼到崩溃边缘的江无虞:“……”   我要做个温柔和善的人,温柔和善……   妈的不做了,忍不了了,温柔和善,谁爱装谁去装吧。   江无虞心里窝着火,猛得用力夹紧马肚,策马往前。   紧挨着卫澜霆的马的时候才停下,咬牙切齿地夸卫澜霆:“殿下的箭术当然好啊,好得不得了。”   “无虞,可你的脸色怎么有些不好?”卫澜霆瞧着江无虞煞白的小脸,又心疼又无措地问着。   “当然是被殿下气的了。”江无虞凶巴巴地说了一句。   然后蓦地扬起了手中的马鞭,冲着卫澜霆的马屁股用力抽了过去。   马儿顿时吃痛嘶鸣而起,像疯了一般扬蹄飞奔。   被马儿带飞的卫澜霆自然也没那闲工夫继续跟江无虞说话了,全部心神都用去驯服那马,如何让马停下了。   看着卫澜霆略有些“花容失色”的模样,江无虞心里舒服许多,才算出了那口恶气。   其实卫澜霆并不惊慌,江无虞既然故意捉弄他,他想着配合配合让他开心些也无妨。   将苍鹰和兔子捡回来的栩摘星,骑着马缓缓在江无虞马后停下。   目光在江无虞和卫澜霆两人之间逡巡了一遍,不过他很快就垂下眼眸,不敢一直乱看。   生怕下一个被江公子逼得马儿暴走的可怜蛋会是自己,还是选择当个什么都没看到的睁眼瞎,明哲保身比较好。   时间久了,卫澜霆一直没有回来,江无虞又忍不住开始担心了起来。   卫澜霆武功那么高,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纵然心中这般想着,江无虞的眉头还是不自觉地拧在了一处,握在缰绳的手也攥得紧紧的。   他终归是放心不下,骑着马朝卫澜霆身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栩摘星本是不想继续追上去打扰他们二人的,可又担心若是江公子还没追上太子爷之前就遇上什么险事。   犹豫挣扎了一番后,栩摘星还是不敢让江无虞一个人行动,赶紧跟上。   其实江无虞并没有遇上什么危险,真正遇到危险的另有其人。   覃鸢本是跟着覃奚一道的,只是覃奚毕竟是男子,喜欢惊险刺激,极易被些稀罕的猎物吸走注意力。   当覃奚深入山林后发现了一只火红的赤狐身影,更是旁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鸢儿瞧,那赤狐毛色极好,水亮光滑。你且等着,待皇兄猎回赤狐,扒了皮与你做一条漂亮夺目的围脖!”   撂下这句话,覃奚就循着赤狐的踪迹追了出去,只留下覃鸢一个人在丛林深处,茫然无措。   “哎!皇兄……”   覃鸢想喊住覃奚来着,奈何覃奚上头了,根本听不进覃鸢在后面喊他的声音。   覃鸢只是会些骑射,可并不会武功。   起初,她还能自己猎几只兔子雉鸡什么的打发下时间。   可时间一长,又四下无人的,她心底难免会生出害怕畏惧的情绪。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骑在马背上都不敢下地,心焦不已。   只期盼着,她的二皇兄能够早些猎得赤狐,快点回来找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转眼一个时辰过去,她仍然没有看见覃奚回来。   覃鸢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耐心也被逐渐消磨殆尽。   她想着:不如先自行出了这片林子,在外头等二皇兄吧?   覃鸢手执缰绳调转马首,想沿着来时的马蹄印找到回去的路。   可走着走着,她发现泥土上的马蹄印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去往各个方向的都有。   覃鸢头疼不已:“???”   她不禁有些懊悔,来时有覃奚在前头给她开路,她只需在后面跟着就好,因此根本没有留心周围的景致变化,更没记路。   这片林子不止她和覃奚两个人来过,马蹄印和其他野兽爪痕纷杂凌乱。   而且这林子里的花草树木也生长得大差不差的,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特殊或是不同。   除非做记号、天生方向感就好抑或是常来上林苑对此熟门熟路,不然根本就走不出去。   偏偏覃鸢很不幸的三种情况都不属于,完美避开了。   因此也注定她若是靠着自己一个人,绝对走不出这片密林。   没有办法的覃鸢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走,奈何她生来方向感就弱得很,她的感觉也没有准过。   平时身边有阿秋、阿天跟着,鲜少独处出门,她又好面子,因而她是路痴的事情并未对其他人讲过。   不然若覃奚知道她是个路痴,估计也不会放心留她自己一个人了。   凭借着自己的不懈努力,覃鸢七拐八拐险些都要把马给绕晕了,终于挤进了一个只有草没有路可走的杂草丛生、百草丰茂之地。   完蛋,越走越不知道怎么走了。   覃鸢俏丽的小脸完完全全垮了下来,哭丧着脸,根本提不起一丝的笑意。   “嗷呜!”   戾虎发出低吼,似乎是对有活物居然敢闯进自己领地而发出的不满与警告。   这声低吼过后,虎啸愈发频繁起来,而且声音似乎渐行渐近。   覃鸢骑的是匹刚刚成年的小马,性情温顺得不得了。   连覃鸢听见阵阵虎啸都忍不住吓得颤栗不止,更别提温顺胆小的小马了。   虎乃百兽尊,普通的马自然是畏惧的。   不远处,躺在树冠内的粗枝上小憩的容熙被吵醒,蹙眉四下探望了一番。   他心情不好,本是想找个清净的地儿偷会懒的,所以找了这么个隐秘的位置,没想到竟还是不够清净。   容熙藏身的这棵大树是周围最高的一棵,高耸入云,可谓参天,因而他在树顶能看到的范围颇远。   他见到了迷失在老虎洞穴周围的覃鸢,也看到不远处骑着马一副要死不活、生无可恋模样的宴清。   有一个念头在容熙心头鬼使神差的一闪而过:既然卫澜霆和江无虞都在撮合宴清和覃鸢,倒不如,自己帮他们一把。   思及此,容熙取下自己挂在树杈上的弩箭,朝着覃鸢的马屁股射了过去。   马儿吃痛嘶鸣,前蹄高扬,力道极大,所有动作也都在眨眼之间,根本来不及应对。   覃鸢更想不到会有哪个天杀的这般手贱,居然会缺德地来射她的马屁股。   没有任何准备,所有注意力又都被虎啸吸引的覃鸢,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马给“咚”的一声甩了下来。   “嘶——”被摔了个屁股墩的覃鸢吃痛地倒吸了口凉气。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马儿疯狂跑远,顺带还吃了口马蹄刨地扬起了的土灰草屑。 第151章 幸好你来了   覃鸢颇有些费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将自己身上沾染到的那些灰尘草屑拍打干净。   待拍打得差不多了,覃鸢便想着要不还是先走出去吧。   走到有路的地方也是好的,此处连条正儿八经的路都没有,还能时不时听见老虎的吼叫声,实在是有些渗人。   正这般想着,覃鸢忽然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像是有什么活物正穿过那些半人高的干草树叶,慢慢向她逼近。   覃鸢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只能偷偷扭动脖子,侧过脑袋往身后看了一眼。   覃鸢:“!!!”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覃鸢吓得再度瘫软回地上。   只见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正穿过掩映在它洞口处的枯黄干草,从山洞里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   这猛虎身长越两三米,高壮如牛,额头上有个大大的“王”字形白斑,浑身皮毛上布满了黑黄相间的花纹,只有胸腹部和四肢内侧有几片白色毛斑。   四肢粗壮,爪尖刺出趾外,尾巴粗长,带有黑色环纹,如钢鞭一般微曲摇摆着。   走出洞穴后,它昂着头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然后吐出血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尖利的牙齿,翘了翘银针般直挺的白胡须,浑身抖了两抖。   炯炯有神的虎睛定定地盯着覃鸢,并未急不可耐地扑窜上来,而是踱着方步一步又一步,不急不缓地步步逼近。   覃鸢瞄到此情此景的时候,只觉得腿一下子软了起来。   她当然想尽快逃离次第!可双腿就跟灌满了铅一样,根本迈不开步子。   眼睁睁地看着猛虎离她越来越近,她也顾不得什么身份面子了,只好吃出吃奶的劲扯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救命啊!”   正坐在马背上发着呆的宴清忽然听见这声大喊,顿时惊得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   等等,这是…覃鸢的声音?!   宴清微微皱着眉头略一思忖,反应过来后便立刻扬鞭策马循着声源的位置赶去。   她既然在叫救命,那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素来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宴清,在遇上生死攸关的大事时还是难得的靠谱了起来,一刻也不敢耽搁。   “驾!”   当覃鸢又惊又怕,急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的时候,宴清驾着马冲了过来。   马蹄掀起的尘沙如烟,而他自巍然不动,眼神坚定不移。   俊容严肃冷峻,薄唇紧抿,眉间带着担忧。   被银冠高高束起的墨发纷乱无章地飞舞着,如一匹纯黑的锦缎正迎风招展。   身上穿着张扬显目的紫,那是覃鸢最喜却因过分明艳而羞于去穿的颜色,衣摆在马肚两侧掀然飞舞,飒沓如流星。   哒哒的马蹄声宛如闷声擂起的鼓音,声声叩在心门,咚咚作响。   猛虎受到突如其来的惊扰与刺激,不禁勃然大怒。   两只厚实的前爪在地上略略一按,全身奋力一跃而起至半空,直往几米外的覃鸢飞身扑来。   覃鸢吓得紧紧闭上了双眼,下意识地抬起手交叉挡在自己的脸前,瑟瑟发着抖。   她以为,自己接下来就会命丧于虎口之下,被这戾虎撕成碎片。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无论是被老虎利爪挠伤的锐痛,或是被扑倒在虎爪之下的钝痛,她统统都没有感觉到。   她只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觉得自己的身子蓦然腾空了,有一股力将她凭空提了起来。   宴清在关键时刻将覃鸢一把拽到了自己的马上,躲过了猛虎的奋力一扑。   那老虎扑了个空,转过身甩了甩虎尾就要发起第二次攻击,带着“呼哧”的粗喘声。   这老虎厉得很,腿力惊人,方才奋力一跃的时候就约莫扑跃了六七米的距离。   而载着两个人的马则不可能立刻甩开六七米的距离,那在背后的那个人势必就会被猛虎扑咬住。   所以,两个人根本没有办法同时全身而退。   只能先下手为强。   宴清没有丝毫的迟疑,动作利落地从袖间取出匕首,一个飞身就朝着猛虎冲了过去。   他凌空跃坐在虎背之上,长腿像一把巨大的剪子钳制在虎头上,双方开始彼此角逐较力。   “宴清!”   坐在马上的覃鸢看到这惊险的一幕,吓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更顾不上别的,紧张地直呼宴清的名讳。   猛虎在奋力地扭转身体,竭力地想要将宴清从自己背上甩下去。   宴清自然不敢有一刻的松懈,手臂和额上的青筋皆因用力而暴起凸显了出来。   “快!骑着我的马走!”   听见覃鸢在唤他,宴清只好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让她先走。   若是他不敌这头戾虎,也不至于两个人都沦为老虎的盘中餐。   然而正是因为这一刻的分神,猛虎力道占了上风,宴清手中的匕首被甩了出去。   “哐当”一声。   宴清不敢再分心,加大力道手脚并用按住虎头。   覃鸢在心底好一番挣扎犹豫。   宴清是为了救她才会与虎相搏,若是他就此丢了性命,自己又有何面目苟且偷生?   瞧到宴清已将虎暂时制服住,只是苦于没有办法取其性命时,覃鸢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从马背上翻下,弯腰将宴清掉落在地的那把匕首拾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老虎和宴清的身边。   那老虎虽然脑袋被宴清死死按在了地上,可仍然龇牙咧嘴的,面目骇人,覃鸢看了就忍不住害怕。   压抑住心中的畏惧,覃鸢缓缓屈膝半蹲了下去,双手紧紧握住匕首,朝着老虎的颈部狠狠扎了进去。   老虎痛苦嚎叫,挣扎愈烈。   覃鸢再度使力,将那匕首拔了出来,然后再度刺入。   “噗呲!”   一股夹杂着腥气的温热喷射而出,覃鸢无处躲避,只能闭上眼睛将脸侧了过去。   血珠蜿蜒挥洒开来,如一串串的珊瑚红链,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殷红的血溅在覃鸢雪白的脸颊上,红白相间,似皑皑白雪中一株秾丽红梅,艳得触目惊心。   老虎呜咽了几声,渐渐停止了挣扎,但宴清并不敢掉以轻心。   待那头老虎彻底断了气,宴清才卸去手上的力道,缓缓将手松开。   他也累得够呛,微微喘着,又垂眸望了一眼旁边的覃鸢。   发现她不止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看上去吓得不轻。   心生不忍的宴清,伸手轻轻拍了拍覃鸢还在颤抖的手背,轻声说了一句:“公主,已经没事了。”   一直强撑着的覃鸢被这句柔声安慰击溃,彻底绷不住了。   手中的匕首应声掉地,一把扑进了宴清的怀里,低声泣道:“宴清,我好怕!”   宴清身子一僵,当场愣住。   可覃鸢窝在他怀里发出带着隐忍倔强的呜咽声,那声音听上去就跟一只小奶猫似的,着实可怜得紧。   想她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定也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形,害怕哭泣也属情有可原。   宴清便没有立刻将她推开,笨拙地用手拍抚了下她的后背,只是动作生硬得像个木头人。   覃鸢止住了啜泣,调整好情绪,抬起头微笑着对宴清由衷道谢:“幸好你来了,宴清,谢谢你。”   覃鸢这眼神,硬生生把宴清瞧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两个人又离得这般近,宴清顿时尴尬得有些无所适从,抬起手挠了挠脑袋。   赧然说道:“嗐,小事!只是我正巧在这附近听到了而已。换作其他人,也断不会见死不救的。”   覃鸢望着宴清从救她的英明神武的神明又变回了那个憨厚可爱的小郡王,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说是这么说,但是覃鸢心里很清楚:换做旁人,举手之劳或许会帮一把;可若是需要去以命相搏,不是谁都会如宴清这般毫不犹豫的。   权衡利弊好像是人成年后与生俱来的能力,但宴清却拥有一颗赤子之心,不计较那些复杂得失。   坦诚纯粹,干净澄澈。   和她见过的那些官宦子弟不一样,和她的父王皇兄不一样,和她见过的许多人都不一样。   覃鸢忽然又想到,自己此刻在他眼中的模样定然十分狼狈不堪,于是神色别扭地将脸别了过去,恨不得用手把脸给捂起来。   “那个…你脸上沾了好多血,擦擦吧?”   宴清以为她是嫌弃自己现在的脸太脏了,可摸了摸身上发现自己这个大老粗身上根本就没带帕子。   于是他便用匕首从自己衣摆上划下一块布料,递给了覃鸢。   其实覃鸢身上是有帕子的,只是宴清的动作太快了,她还来不及制止,宴清就已经将他的一块衣角料割下来了。   覃鸢无奈地笑着接了过来,可瞅到宴清的衣服上不仅缺了一小块,还沾上了匕首上的血污,顿时心疼不已。   “你怎么这般实心眼?好端端的衣裳,就这样糟蹋了,多可惜?”覃鸢忍不住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哦,无妨。你们女儿家不是都很注重自己的容貌吗?这样的衣裳我府中还有许多件,可你的脸只有一张。   趁血还未干涸快擦擦干净,否则等血干了就得去找水来清洗了。上林苑里的水源可不多,也不好找。”   宴清不以为然地说道,但他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所以将布料给她自己擦。   覃鸢不禁心生动容,有些慌乱地点了点头,然后拿着布料开始一点一点地擦拭着自己脸颊上的血。   良久,她有些忐忑地看向宴清,不安地问道:“那个…我的脸现在擦干净了吗?”   “那边,那边还有一点。”宴清微微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覃鸢鬓角的位置。   “啊?”覃鸢在脸上胡乱地擦了擦,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到底哪儿。   宴清不由得叹了口气,无奈地朝覃鸢走近了一步。   伸出右手食指,点在了覃鸢鬓角前边的皮肤上,指腹往旁边轻轻旋转,将那滴血抹干净。 第152章 怜取眼前人   带着温热的指腹触上细腻微凉的脸颊,有些酥痒,覃鸢的羽睫不受控制地眨了两下。   宴清本来也没想那么多的,只是覃鸢不知道在哪,他便想快些帮她抹掉而已。   手伸上去之后,他才感觉到有些别扭不妥。   快速将那滴血抹掉,宴清像触火一般飞快将自己那根“热心肠”的手指给收了回来,也不好意思再去看覃鸢的脸。   微风吹过,枝叶摇曳沙沙作响,日光倾照下的树影斑驳陆离,将两人笼罩在其中。   覃鸢身为女娘,自然是有些娇羞的,她微微低下头垂着眼眸。   她视线所及之处,正是他们二人并肩而立的影子。   此时已将近晌午,两个人脚下的影子娇娇小小,就像两个笨拙的孩童。   两个小小的影子,在大大的树荫旁显得格外渺小。   那树荫似伏击在孩童附近随时都会吞噬他们的怪物野兽,又似他们想回的木屋小家。   总之,自有一种残缺不全的美感。   两个人一时间都变得有些无所适从起来,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说话,双双陷入沉默,尴尬的气氛中又带着丝丝缕缕的暧昧。   找到卫澜霆之后,江无虞几人便换了片林子,反正之前那片林子里也没什么新鲜稀奇的猎物了。   卫澜霆说此处有一虎穴,可带江无虞过去开开眼见识一下。   没想到几人悄悄赶到此处,却只见到宴清和覃鸢两个人在那边打得火热。   卫澜霆说要带江无虞寻刺激的那只猛虎也早已被打死,尸身趴在地上,估摸着都快凉了半截了。   “呦,看来这次狩猎大会还当真将覃鸢公主的姻缘线给拉扯起来了。”   江无虞望着不远处的两人,扯了扯嘴角调侃了一句,但他眼底仍然不难看出蕴含了些许的意外。   想来,也是没想到他俩会进展得这般迅速。   这算什么?   荒山野岭,干柴烈火,单独相处,你侬我侬……   再往下,不能再往下了,再接着想下去,那画面可就有些少儿不宜了。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卫澜霆倒是挺乐见其成的。   而且若是宴清能娶覃鸢做新妇,有了覃鸢的母国撑腰,那他便不再只是个饱受轻视,任人拿捏的闲散郡王了。   “嗯,挺好的。江无虞闷闷地应了一声,心中思绪纷杂。   其实在他的心底说不上支持,也谈不上反对。   只是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惋惜与遗憾,在心头浅浅的盘桓萦绕。   有情人不可成为眷属,终要看着他们走向分离的结局,到底是让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的。   无论他们日后是另娶成家,还是孑然一身,陪在自己身边的人都不会是自己心里最想要、最喜欢的那人了。   往后余生按部就班的度过,即便是安安稳稳,可心里寡淡如水,又有什么滋味?   不过是蹉跎时光,了此残生。   “走吧,咱们就不要打扰他们了。”卫澜霆的声音将江无虞的思绪拉了回来。   “嗯。”江无虞点点头,声音仍然不高昂,手执缰绳调转了马头。   他并未扬鞭策马,只是坐在马背上任由马儿驮着他缓缓走着。   江无虞回头的时候,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因为他忽然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着他们这边。   虽然江无虞的武功与内力都不高深,可他的直觉还是颇能拿得出手的,向来极准,从未出过差错。   他狐疑地皱眉,稍稍侧过脸,缓缓抬眸迎向方才那道目光投过来的位置。   映入江无虞眼帘的,是仰躺在一棵古树树干上的容熙。   他单腿屈膝,另一只腿则微微晃悠着,看上去颇为惬意。   容熙作出了一副漫不经心、满不在意的姿态,似乎周围的所有人与事物,都不值得他花费心思揽目一顾。   若非他穿着雪白,选的那棵树又是周围树木中最高的一棵,江无虞还真不一定能找到他的身影。   倏地,容熙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也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连自己都骗不过,又何谈能骗得过旁观的江无虞呢?   容熙将自己挂在树杈上的物件快速收起,然后足尖在树干上轻轻一点,从树上跃然飞下。   容熙的轻功如何,江无虞今早才在湖畔见识过的,是那般的翩然洒脱,秋水如神。   可现在这…却是急不可待,凌乱得甚至看上去有几分仓皇狼狈。   瞧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江无虞将自己的目光徐徐收回,随后无奈的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难怪,他还说宴清怎么和覃鸢的进展突然就快了起来呢,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就是不知这位“好心人”,究竟明不明白他这其实也是在把自己往“伤心人”的路上逼呢?   情之一字,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一步错了,便只能就此一路错下去,直至彼此彻底错过方才止息。   在江无虞前头的卫澜霆放慢了速度,有些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江无虞。   发现他刚好将视线从别处转了回来,不禁疑惑地问道:“无虞,你在瞧什么呢?”   “我在瞧…一自找苦吃的痴儿。”江无虞哑然失笑。   罢了罢了,想必这也都是他们几人的造化。   “痴儿?”卫澜霆连忙四下张望了一番,却并未看到还有其他人的身影。   “别找了,殿下也是痴儿不成?”江无虞眼瞅着卫澜霆紧张戒备的模样,忍俊不禁地白了他一眼。   卫澜霆颇为哀怨地瞥了他一眼,委屈而憋屈地埋怨了一句:“也就只有你,竟敢嫌弃孤。”   “好了好了,不管他们了。”江无虞微笑着放柔了语气。   江无虞看着坐在马上还要时不时侧身回头看看自己是否跟上的卫澜霆,绯红的唇瓣不由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眼底稀碎的笑意也随着这抹弧度汇聚到了一处,如杳杳星光一点一滴堆积成星海。   潋滟花色,妩媚青山,莫过如是。   望向卫澜霆的江无虞,笑靥如春,连音色都悦然动人:   “殿下,你知道吗?经历目睹了这些,无虞心里其实是乱的,乱成一团。但又有一件事,在我心中愈发清晰明了起来。”   “哦,何事啊?”卫澜霆的眼神愈发宠溺温柔,兴致盎然地去接江无虞的话。   始终侧着身子回头望的卫澜霆似乎与常人不同,根本不会嫌腰累也不会觉得脖子酸。   只要江无虞稍稍对他露出一丁点的好脸色,只要他每一次回眸与抬头望见的都是同一个人,只要他每次执起的都是同一双手……   反正只要陪在他身边的是江无虞,爱恨嗔痴,嬉笑怒骂,就皆是天可怜见施下的雨露恩泽。   为此,让他吃更多、更大的苦头他都情愿,并且甘之如饴。   迟疑片刻,抑或皱一下眉头都是对江无虞的不尊重。   因为于卫澜霆而言,仅江无虞一人之分量,就已远超这天下和那至尊之位许多。   这不代表卫澜霆心中没有离朝的黎民百姓,而是上一世的他昃食宵衣、视民如伤,自觉已无愧百姓。   人生在世,岂能人人都对得住?   上一世他对得住百姓,对得住所有人,唯独对不住江无虞。   所以这一世理当加倍怜爱偿还,只要对得起他便好。   也并不代表卫澜霆会放弃身份地位,因为只有身负权柄,执掌生杀大权,他才能护得住江无虞。   如此种种,都是在为他的无虞铺路罢了,只愿供他应有尽有,随心所欲。   有了宴清与容熙这样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除了暗自唏嘘,江无虞还感到了一丝的幸运。   “无虞只明白了五个字,怜取眼前人。”江无虞望着认认真真等他开口的卫澜霆,眼中的笑意满得快要盈溢出来。   卫澜霆听完凤眸微敛,眼底似有暗流涌动,一如这山间朝暮的晦明变化。   良久,他才郑重地点了点头,十分认同地说道:“有理,确应如此。”   “殿下方才在想什么?竟然走神了。”这下子,轮到江无虞皱着眉头问他了。   “我在想,若是能早些明白这道理,这世间是否就不会有那么多有情人分离?”   卫澜霆停顿了片刻,还是没有将心头最想说的那句话说出来。   若是能早些明白这道理,我不必执迷不悟,你不必为我以身挡箭,你我不必蹉跎半生。   “也许吧。”江无虞点点头。   覃奚骑着马,像无头苍蝇一般漫无目的地到处寻找着覃鸢的踪迹。   不想覃鸢没找到,倒是让他先找到了卫澜霆。   着急上火的他便一边驾着马一边冲着卫澜霆急吼吼地喊道:“太子殿下!不好了!”   卫澜霆和江无虞齐齐看了过去,一眼就注意到覃奚的马上挂了只奄奄一息的赤狐。   栩摘星则是屏息注视着覃奚靠近,手悄然搭在腰间,以便能够第一时间拔剑出鞘。   毕竟覃奚是异国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得不防一手。   覃奚将马急急停了下来,脸上的焦急之色颇为真切,不像是在装模作样。   “太子殿下,鸢儿失踪了!”   卫澜霆则是与江无虞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隐隐含笑的眼色。   他俩心里不约而同地想道:   这覃奚莫不是个大傻子?他妹妹不就在后头忙着谈情说爱吗,他这便宜兄长又是在搞哪门子的笑?   “覃鸢公主好端端的,怎会失踪?”卫澜霆眉头一皱,装作颇为关切地问道。   问到这个,覃奚顿时心中颇感惭愧,他用手拍了拍自己马上的小赤狐,有些支支吾吾地解释道:   “我本与鸢儿同行,后来见到这赤狐便想着猎来替鸢儿多做一条围脖。不曾想,待我猎回赤狐,鸢儿也不知所踪了。   方才我还见到了鸢儿骑着的那匹小红马,马上空无一人,但是马屁股上却插了一支箭。我担心,鸢儿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第153章 父子仨都是蠢的   卫澜霆、江无虞:“……”   这哥当得还真挺让人无语的,真担心妹妹安危,早干嘛去了?   又见覃奚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江无虞忍住心中的无语,开口说道:   “这…覃奚皇子怕是多虑了,方才我与太子殿下恰巧见过覃鸢公主。   她正在此去半里的一处洞穴外,安然无恙。身边亦有人保护作伴,且相得甚欢。”   覃奚怔了片刻,皱起眉头,只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何、何人?”   也不知他是惊得结巴,还是恼得结巴。   江无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卫澜霆。   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问是否现在就要告知覃奚那人是宴清。   卫澜霆神色寡淡瞧不出喜怒,眉眼间却暗藏着几分锐利寒芒。   “是孤的义弟宴清郡王,亦是孤心目中唯一承认的弟弟。”   似乎是忧心覃奚会看不上宴清一介毫无实权的闲散郡王身份,因而卫澜霆着重又添上了后面的那半句。   覃奚嘴角往下稍稍压了压,心下暗忖:倒是听说过卫澜霆跟一郡王交情颇深,感情甚笃。   只是这卫澜霆莫非是自己不愿意娶鸢儿,才让与他交好的宴清郡王去亲近鸢儿的?   瞧覃奚迟迟不曾出声,卫澜霆便沉声说道:“既然覃鸢公主希望自己亲自择婿,覃奚皇子也不必杞人忧天,过分忧虑。   不如先随孤一道回去,等着他们归来就是,免得扰了他们二人相处磨合的闲情逸致。”   “哎,太子殿下此言差矣!身为皇兄,自当亲眼见过鸢儿毫发无损才能放下心。”   覃奚矢口反对,一派亲兄妹间彼此牵肠挂肚的姿态,冠冕堂皇得有些浮夸过了头。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与覃鸢是一母同袍呢。   覃奚之所以非要去洞穴外一看究竟,原因有二。   一来卫澜霆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妹夫人选,并不想退而求其次让宴清去做他名义上的妹夫。   二来他也担心鸢儿会真与那宴清生出什么情愫,日后愈发不听从他的安排,最终会坏了他的计划。   卫澜霆剑眉舒挑,寒眸微敛,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覃奚,菲薄的唇线勾勒出一抹玩味的弧度。   “莫非,覃奚皇子是瞧不上孤的义弟,心有不满不忿之意了?”   他一面音色顿郁地说着,一面又信手拈花般摩挲着右手拇指上佩着的青玉韘。   那玉韘上刻龙凤螭纹,遒劲纵逸,流畅郁勃。玉色深重纯正,玉质精良温润,一瞧便知是难得的孤品。   若非恰逢今日狩猎大会,他特意戴上用以拘弦护指,江无虞也是甚少见他戴这些身外俗物的。   覃奚只与卫澜霆对视了一眼,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开始不自在了起来,有股飕飕的冷意从头到脚直往上窜。   卫澜霆高坐马背,身材又欣长高挺,便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目光如炬,与他对视只觉恨不得要被他吸入无尽深渊,而你压根别妄想能窥视其心,因为仅有你一人坠入其中。   卫澜霆的眼神厉如刀剑,逼悬于头顶,压得覃奚不得不低头屈服。   覃奚心底暗啐:妈的真是见鬼,连父王都从未给过自己这种压迫感!   而卫澜霆明明年纪与自己相仿,不想,竟拥有这般威恫慑迫的气势。   覃奚压抑着心里的不痛快,脸上笑呵呵地说着:“覃奚自然不是此意,亦不敢呐,太子殿下着实是冤枉在下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覃奚还是明白的。   当面驳了卫澜霆的面子,那只有脑子进水的人才干的出来。   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这卫澜霆还不是赖皮蛇,而是一条比他还要实力强悍上许多的应龙。   卫澜霆顺着覃奚的话,淡淡地笑着:“既是如此,那覃奚皇子不若与孤同行?   咱们做人兄长的,就不要去影响干涉他们相处磨合,培养感情了。也免得回头覃鸢公主怪你坏了她的好姻缘。”   卫澜霆的态度已经很明了,反正就是要拦下覃奚,不让他去打扰覃鸢和宴清两个人。   “那就听太子殿下的。”   覃奚心中的小人气得直跳脚,面上却还要不许显山不可露水,表现出一副却之不恭的模样。   江无虞在旁边瞧了也觉得怪难为覃奚的,毕竟覃奚没办法心口如一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滑稽好笑,就跟逼着他吞了个活苍蝇似的。   笑出声来总归是不礼貌的,而他江无虞向来守礼。   便只好故意挑了挑修长好看的黛眉,稀释了眼中藏着的笑意。   晌午回来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还是在山林间用膳,就地取材,或是吃几只自己猎得的猎物。   武将出身的子弟,没那么讲究挑剔。反正有那时间折腾来折腾去,都足够再猎上一轮的了。   少数吃不惯的人,就会从家中备上一些简单的吃食干粮带过来。反正仅是一日光景,凑合凑合也就过去了。   栩摘星是担心卫澜霆与江无虞吃久了东宫膳房都珍馐美馔,吃不惯这些山珍野味,所以准备了些吃食带过来。   栩摘星从马车上取下了一张折叠的小木桌,寻了片浓密的树荫,将小木桌支棱起来,把食物一一摆上去。   望着两手空空过来蹭吃蹭喝的覃奚,栩摘星忍着没将他单拎出去的冲动,给他也放了副碗筷。   本来就只准备了太子爷和江公子两个人的分量,也不知这覃奚能不能吃。   一旦发现他是个能吃的死饭桶,定要将他立刻甩飞出去,否则太子爷与江公子可就要吃不饱了。   栩摘星心中如是想道,自觉像他这般忠心耿耿的手下真是越来越少有了。   这卫澜霆和栩摘星在外人面前,一个比一个更沉默是金,招呼覃奚的责任自然就落在了江无虞的肩上。   “这都是些离朝的特色小菜,上林苑里的环境与条件也比不得宫中富足丰盛,还望覃奚皇子不要嫌弃,暂且食之以果腹。”   江无虞冲傻站在一边有些难为情的覃奚笑了笑,伸手指着铺在地上的一块蒲团做了个“请”的手势。   “多谢。”覃奚这才好意思落座。   覃奚的目光在小木桌上逡巡了一遍,发现大多都是些干粮饼子之类,连点荤腥油水都不带的,顿时觉得难以下咽毫无食欲。   卫澜霆早就屈膝跪坐在了木桌正前方的位置,脊背挺得笔直。   纵使是跪坐在蒲团上,也自有一种高不可攀的凌霄之感。   他都无需用正眼去看,光是用余光一瞟,就能知道周围人脸上都是一副怎样的神情。   见覃奚盯着桌上的吃食皱了皱眉头,卫澜霆不恼,亦不觉得自己对远客有所怠慢。   他轻轻掀了掀唇角,浅淡如水地微笑着说道:“覃奚皇子若是吃不惯也无妨,可自行去旁边的林子里猎些野味回来加餐。”   爱吃吃,不爱吃滚。   卫澜霆就差没将这七个字写在脑门上露给覃奚看了,他可没有他家无虞那般客气有耐心。   覃奚仿佛听不懂卫澜霆弦外之音,笑着摆了摆手:   “不必不必,正好本皇子这段时日大鱼大肉也吃得够多了,换换口味清淡些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虽然是喜欢打猎,但也仅仅是喜欢那种猎中猎物的刺激快感。   而不是在猎物猎回后去做剥皮去毛、清洗处理那些又脏又琐碎的活。   血不拉几,滴滴拉拉的,别平白脏了他的衣袍。   看似平和待客丝毫没什么架子的江无虞,此时正在一边吃东西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这位来自覃国的二皇子。   经过与覃奚的几面之缘与短暂接触,江无虞忽然就明白为什么覃鸢是众子女中最受覃王宠爱的了,也理解了覃国让最受宠的九公主来离朝和亲的原因。   不出意外,覃鸢应当是她的兄弟姐妹中最聪慧的那一个。   至于为什么让最受宠的覃鸢来和亲,看一看她二皇兄覃奚就知道了。   都说覃国二皇子覃奚文韬武略皆属上乘,只可惜在血脉出身上差了一些。   覃奚与王后所出的大皇子,是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人选。   结果,这号称文韬武略都上乘的覃奚也不过如此,那比覃奚资质还要平庸的大皇子想来自是更加不堪重用了。   将来无论是他们二人中的哪个继位,覃国都不会变得更国富力强。   所以就先送个带脑子的覃鸢过来和亲,提前抱紧离朝的大腿,将来也会有覃鸢在离朝与覃国之间缓和调节。   嗯,真是难为覃王的一番苦心了,摊上两个蠢笨无能的儿子。   但他能做出让覃鸢和亲这个看似高瞻远瞩实则荒唐至极的决定,可见儿子蠢他也难辞其咎,都是随了他这个当老子的。   父子仨都是蠢的,三个人愣是凑不出一个聪明灵光的脑子。   弱国牺牲宗室女的安危与幸福,以和亲祈求两国和平,相安无事。   殊不知若是强国真有覆灭吞并之心,寻到合适由头照样该出兵出兵,该打仗打仗,谁会管你一个小小公主的意愿与死活?   又有哪个帝王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停止自己的雄心壮志与征伐脚步?   如此天真,何其愚昧。   江无虞心底冷嗤,略带嘲弄地勾了勾嘴角。   虽然现实确实如江无虞心中所想那般,但谁也没有想到:   日后离朝的确因覃鸢一人之缘故,对覃国网开了一面,使覃国得以苟延残喘,往后又绵延了五十余年才覆灭。   当然了,这是后话。   清了清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江无虞开始专心低头吃馍。   他手里捧着一块暄软香甜的烙馍,白白嫩嫩的,配着酸辣爽口的小菜,再来一碗清凉解暑的冰豆沙牛乳。   天气热没什么胃口时,他最是好这一口的。   在上林苑的林荫下这样吃,吹着徐徐的清风,闲林风致下更觉颇有野趣,连吃东西都香了许多。 第154章 这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虽然卫澜霆并不待见这位覃国二皇子,但好歹也是拉着人家过来蹭饭的,没什么菜也说不过去。   卫澜霆便抬起眸子,朝着栩摘星使了一个眼色。   栩摘星躬身退下,约莫过了两刻钟的工夫就回来了,手上还带着些串烤好的鱼和兔肉。   他寻了片碧绿欲滴的芭蕉叶洗净垫铺在木桌上,才将肉鱼搁上去,正好摆在了距离覃奚最近的位置。   短短两刻钟的工夫便能捕鱼剥兔并烤熟,可见栩摘星的手脚确实麻利。   江无虞伸手拿了一块白嫩暄软的烙馍,侧身递给栩摘星。   “小…栩大人忙累了大半天,也吃一些吧?人是铁饭是钢,咱们殿下只是面冷心热,决计不会让你饿着肚子干活的。”   家中有口大醋缸,因而江无虞连个称呼都需要斟酌一番。   毕竟他可不敢当着卫澜霆的面,胆大包天地喊栩摘星“小星星”。   自然,这般亲昵的称呼栩摘星也是不敢在卫澜霆面前坦然接受的。   否则他就是嫌自己好日子过腻歪了,想尝尝被太子爷当沙袋翻来覆去痛扁的酸爽滋味。   所以这个昵称也就只有卫澜霆不在时,江无虞才敢逗弄着喊一喊了。   听到江无虞一开口就是那个“小”字,栩摘星紧张得吞了口口水,压根不敢伸手去接江无虞递给他的烙馍,只恨不得自己是个听不见的聋子才好。   江无虞及时改了口,他悬着的那颗心才算稍稍落地。   可他还是不敢接,小心翼翼地睨着卫澜霆的神色。   直到卫澜霆淡淡地“嗯”了一声,他才敢垂着眼眸伸手从江无虞手里接过那块烙馍。   江无虞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小星星平时总是一板一眼,在他面前更是高冷得没话说,结果遇上卫澜霆就乖得像只呆头鹅?   怎么说,欺软怕硬啊?欺负他好说话打不过他呗?   江无虞撇了撇嘴,心底暗嗔:这小星星也是个看人下菜碟儿的势利眼。   不过他也不气愤,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栩摘星怕卫澜霆,可卫澜霆怕江无虞啊。   这般想着,江无虞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心里舒畅极了,宛如一只得意甩尾的小狐狸。   “无虞,你怎么了?”卫澜霆见江无虞暗自窃喜的模样,狐疑地挑了挑剑眉,不明所以。   碍着有覃奚这个不讨喜的外人在,他都没怎么为无虞夹菜。   “嗯?没有,我方才只是在想吃饱之后我们去做什么,想出神了而已。”   “今日既是狩猎大会,自当接着去狩猎直至天黑野宴才是。”   一旁憋着不说话憋了许久的覃奚,终于找到一个他能插上话的时机,便想当然地说了出来。   卫澜霆不爽地瞥了一眼覃奚,硬生生把人家覃奚瞥得闭嘴噤声才作罢。   “我家无虞性子活泼跳脱,孤带他来是为散心,不为其他。只要他高兴,做什么都可以。   覃奚皇子既然喜欢狩猎,吃完再去猎便是,这上林苑别的没有,猎物管够。”   卫澜霆不紧不慢地开口呛了呛覃奚。   覃奚:“……”   合着嫌弃我碍你俩眼了呗?   “也好。”覃奚后槽牙恨不得都要咬裂了。   卫澜霆对覃奚有多么的冷漠不耐,对江无虞就有多么的体贴耐心。   “想去做什么?”   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在覃奚耳中响了起来,只不过卫澜霆是对江无虞说的。   覃昔一想到这声音是从方才对他那么冷漠寡淡的卫澜霆嘴里发出来的,就感觉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卫澜霆真是,厚此薄彼得有些过分!   覃奚不高兴,用牙齿从烙馍上狠狠扯下一块,忿忿不平地咀嚼着。   “嗯…”江无虞低着脑袋略一思忖,“我想去游湖!”   “好。”卫澜霆自然无有不应。   只是可怜了栩摘星,将将吃了个半饱还没歇一会儿,又要动身去湖边给人砍竹子做竹筏了。   栩摘星脸上恭恭敬敬的,心里却腹诽不断: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卫扒皮为博美人一笑,压根不管他这做手下的死活。   跟栩摘星也算是打过些交道的江无虞一看,就知道小星星敢怒不敢言,只好在心里憋屈着呢。   “栩大人,既是要辛苦你了,快多吃一些。”江无虞甚是体贴地拿了两串由细竹枝串起的烤鱼,起身交到栩摘星的手上。   栩摘星瞬间感动得不行,眼中的光跟星星一样亮晶晶的。   他正在脑中想着,该如何措辞感谢江公子。   谁知江无虞惯是个喜欢往人心窝子上扎刀的,往伤口撒盐那种事他也爱干。   只见江无虞迎着栩摘星感激不尽的目光,实诚耿直地补充了一句:“毕竟,吃饱才好干活嘛!”   他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无辜而纯善,仿佛山野田间卧着的一只绵软无害小白兔。   栩摘星:“……”   所有的感激之情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江无虞一句话就将它们全部浇灭。   栩摘星更气了,气呼呼地转身往湖边走,一手抓着一串烤鱼,走起路来的姿势更是像极了地主家的傻儿子。   他一边迈着疾步想尽快离开,一边又忍不住在心底懊悔起来,为自己的天真愚蠢而哭泣。   他真是被鬼迷了心窍,竟然会觉得江公子是比太子爷温柔善良的存在,觉得江公子是菩萨低眉!   错得更离谱的是,他还觉得江公子是小白兔,分明就是只气死人不偿命的死狐狸!   太子爷是明着不当人,江公子是暗里不做人。   装出悃愊无华的至善模样,专门欺骗压榨他这种老实本分的可怜人。   栩摘星在心底絮絮叨叨了一路,回过神后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到达湖边竹林了。   埋怨归埋怨,该干还得干不是?   栩摘星叹了口气,默默地把袖子往胳膊肘上捋了捋,开始埋头干活。   “吭哧吭哧”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的栩摘星望着初见雏形的竹筏,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容。   快完成了。   卫澜霆与江无虞两人相继策马而来,嬉笑嗔骂,银铃般清亮欢脱的笑声弥漫回荡在花间、湖畔。   栩摘星:“……”   认真干活的栩摘星表示他并不想要这欢笑声作陪,这世间的悲欢也并不相通,甚至只觉得他们有些吵闹。   他们似乎是掐着点来的,栩摘星前脚刚将做好的竹筏放在湖的边缘处试水,两人就都过来了。   “好了吗?”   卫澜霆瞅了一眼这竹筏,嗯,勉强能入眼,能将就着看看。   试完水没什么问题的栩摘星从竹筏上跳回岸上,躬身答道:“回太子爷,已经好了。”   而后,栩摘星在湖畔找了处浓密凉快的树荫休憩,远远地望着卫澜霆与江无虞两人泛舟湖上,彼此情浓。   无人作伴的他还需得时不时去捉些鱼虾之类的湖鲜回来,以备晚上篝火野宴上能多点吃食。   另一边的覃鸢也与宴清相处得甚是不错,偶有欢笑声响起。   大约是女子对在危难之际将自己解救于水火的男子,或多或少会萌生出些许不一般的情愫。   所以覃鸢觉得自己与宴清的距离近了,而且自己也十分信任他,并享受与他共处的时光。   至于宴清没有利落干脆地拒绝推开覃鸢,亦有他自己的理由。   今早湖畔容熙说的那些决绝之言,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脑海中反复响起。   似乎不逼他做出一个决断来就会一直这样折磨他的心神,让他陷在那样的痛苦纠结之中。   况且太子哥哥也希望他可以远离容熙而去娶覃鸢,覃鸢也的确是个聪慧真诚的姑娘。   若是他与容熙注定就此陌路无法相守,若是容熙也希望他能尽早移情别恋莫再纠缠打扰他,若是一定要让他娶一位妻子,若是那人是覃鸢的话。   他想,他应当是愿意的,起码心里头并不反感厌恶。   所以,他也愿意陪着她一道狩猎。   覃鸢的那匹马跑了,他们两人眼下就只有一匹马可用。   宴清便让覃鸢坐在了他的马上,而他则替她一路牵着缰绳,护她坐得安稳。   覃鸢眼尖,又高坐在马背上,视线看得较远。   远远地就发现了一只栖在石间的白隼,赶忙伸手拍了拍宴清的肩头示意让他停下。   生怕惊扰了那只隼将它吓得飞走,她压低了自己的嗓音,从马背上俯下了身子靠在宴清的耳畔。   “宴清,瞧,那块岩石上栖了只白隼。我们比试一番好不好?   若是谁能先射中,对方就要答应他一个力所能及的要求,如何?”   覃鸢俯下身的那一刻,她衣上熏染的香味,也随之扑入宴清的鼻息。   那是她改良过后的西番莲香,起初闻到是清新馥郁的瓜果百香,细细品味后就只余下雅致幽然的玫瑰芬芳。   带给人的感觉也颇为奇妙,就像百果迅速瓜熟蒂落后,百果皆糜,果树枝叶上却落下了无数的玫瑰花瓣。   “好。”   许是被这幽香所蛊惑,宴清鬼使神差般答应了她这小孩子气的念头。   等到肯定答案的覃鸢,旋即脸上就扬起了显而易见的明艳笑容。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她一定要赢。   “那,开弓吧?”   覃鸢没有急不可耐抢先下手,而是十分君子的朝着宴清用眼神指了指他的弓箭。   待宴清拿上弓箭并开始弯弓搭箭时,覃鸢眼疾手快地开始行动起来。   似乎是觉得坐在马背上动作受限,又或是灌木丛遮掩了视线。   为了赢,覃鸢大着胆子把心一横,一跃站在了马背上,占据绝对的高处优势。   然后熟稔地挽弦将羽箭射出,果然比宴清的箭更具准头,一举就射中了那只白隼的胸腹。   她抱着绝不可输的决心,因而动作迅猛而坚决,   “我赢了!” 第155章 是我唯一想嫁的   覃鸢心中不免得意,一时忘形竟忘了她此刻站在马背上的动作是多么危险。   马儿只是稍稍移动了下身形,甩了甩高高的马尾,她重力不稳便朝着一边直直的倾了下去。   “啊!”   还没能高兴多久的覃鸢此刻因失重害怕得紧闭双眼,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尖叫。   宴清见状蓦地丢下手上的弓,腾出手去接住覃鸢,将人一把揽到了自己怀里。   不光覃鸢吓得不行,就连宴清的心也是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生怕自己接不住她,会让她重重地摔下去。   毕竟不管是脸着地还是头着地,对女儿家而言,打击都是沉重而毁灭的。   就算日后精心细养,也不一定能完全养好,更不可能恢复至未受伤前那样。   宴清紧紧搂住覃鸢,右手更是细心地护在她的头上。   哪怕自己受不住力,两个人一齐摔倒了,她的脑袋也只是磕在他的手心而已。   想象中的疼痛依然没有传来,覃鸢缓缓睁开双眸,晶亮盈润的瞳孔中倒映出的,还是宴清那张惊魂未定的俊容。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这一刻的两人挨得极近,覃鸢越发觉得其实宴清也生了一副好皮囊。   而且短短一日不到,他就已经救了自己两次。   思及此,覃鸢不仅没有后怕连连,反而红唇轻挽,双手将宴清的腰身圈得更紧了几分。   她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女孩,柔柔地笑了起来:“宴清,你可真是本公主的及时雨,每一次都这般及时。”   “公主下次可不能这样涉险了,并非次次都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的。”   宴清忍不住紧了紧眉头,语重心长地告诫她。   若是卫澜霆见到那个爱闯祸惹事的宴清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定会欣慰不已。   “为何不可?本公主吉人自有天相,而且你不是在吗?”覃鸢不解。   宴清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小王又不会始终陪在公主身边。”   仿佛他早已预料到他与她二人间的结局,并且一语成谶。   覃鸢:“……”   覃鸢久久没有说话,顿时缄默不言,抿了抿唇角。   因宴清这句话,心中生出了些许不舍与委屈。   良久,她俏丽白皙的脸上才重拾起笑容,她轻轻拽了拽宴清的衣袖。   “宴清,方才我赢了。”覃鸢眉眼轻扬,以一种骄傲自信的口吻说着。   “嗯。”宴清没有反驳,脸上也跟着浮现出些许浅淡的笑意。   覃鸢盯着宴清的脸庞,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生怕他会不答应。   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所以按照规矩,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什么要求?”宴清这傻子,根本想不到覃鸢这一句接着一句的目的。   诸多话意,意在宴清。   覃鸢犹犹豫豫磨蹭了许久,毕竟她与宴清其实见面的次数并不多,相处的时间也不算久。   她身为一个姑娘家却主动对男子提出这样的请求,总归是有些羞于启齿的。   纵然她骨子里充满了勇气果敢,可话到嘴边还是吞吞吐吐、反反复复了许多遍。   “我想要你娶我,可以吗?”   终于,覃鸢鼓足所有的勇气大声说了出来,只是她一直保持着闭上眼将脸转过去的姿势,并不敢直勾勾地望着宴清。   时间分秒流逝,每个瞬息之间都裹挟着覃鸢的忐忑慌张,满溢着她的惴惴不安。   宴清吃痛垂下眼眸,发现原来是覃鸢的双手正牢牢扣在他的小臂上,不禁莞尔。   纵使表面装作大胆的模样,但她心里应当是极为紧张的吧?   瞧瞧她那紧紧攥起的手指就足以可见一斑,生生将他给攥疼了。   “此事非小事,公主可要三思而定。”宴清缓缓说着,似笑非笑,悲欢难辨。   “三思?”覃鸢心里陡然一沉,“你…不愿吗?”   宴清勾起唇,自嘲一笑。   “公主想让我娶你,可公主却不知晓我的过往。若是知晓,想必公主就不会作此要求了。”   宴清觉得无论如何,还是不应对这个看上去比他还要单纯率直的公主有所欺瞒。   因为不想瞒着覃鸢,所以他决定据实以告知。   “那你有什么会令我改变主意的过往呢?”   覃鸢仍然没有选择睁开双眼,她还是侧着脸颊,面朝着地而非宴清。   “若我娶了公主,我会敬你、护你,只有你一人。只是,我无法爱你。   宴清只有一心,已许他人,再难许卿。”   若是覃鸢肯睁开眼,她就能发现宴清此时眼中神色是那般的清明如水、清醒如昼。   就连宴清自己也颇感意外,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有如此平和而坚定的心境。   “你既有心上人,为何不娶她呢?”覃鸢更迷糊了。   若她有一个这样喜欢的人,就算千难万阻,她也是要排除万难与他在一起的。   “他厌恶我,我做再多于他而言都是无谓的打扰。我与他注定不被祝福看好,亦无法偷得片刻相守。   所以太子哥哥盼着我早日娶妻成家,我也并未拒绝。我这般不堪,你还想让我娶你?换个要求吧。”   宴清神色傀俄,倾颓若醉。   彼时的容熙曾羡慕他,说他有得选。   此时他便想将选择的权利交给覃鸢,让她也有得选。   只要覃鸢不是个傻的,就知道她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所以哪怕她改变了主意,收回方才的那句话,宴清也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覃鸢眼眸低垂,声音中带着一抹倔强执拗:“我不想换。”   她决定的事情,纵使别人都指责她冥顽不灵也好,她都不会更改半分。   宴清不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与那人,不可能在一起了是吗?”覃鸢问。   宴清答:“是的。”   “那你若是娶了我,可还会纳别的姬妾吗?”   “不会,你会是我府中唯一的女主人。”宴清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便够了,”覃鸢凝滞在脸上的笑意,再次鲜活流动起来。   “宴清,我还是想让你娶我。你是我在离朝所遇见的男子中,我最想嫁的一个,亦是我唯一想嫁的。   所以,我认了。我想成为你郡王府唯一的女主人。”   “你…愿意吗?”   覃鸢这最后一句的声音细若蚊吟,难为她一直保持着闭眼侧身的姿势。   若不是她的身子大半都被宴清托在怀里,只怕早就撑不住要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了。   覃鸢的话实在是出乎宴清的意料,她明知…明知他不会爱她,为何还要如此?   “嗯。”宴清淡淡地点头,应了一声。   “真的吗?!”   覃鸢欣喜不已,蓦地将身子转了回来,现在她终于有信心看着宴清的脸说话了。   覃鸢的动作大咧咧的,宴清怕她闪着腰,低头用手护了她一下。   没想到正是因为这一下,两个人的距离贴得极近,鼻尖相碰,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若你后悔了,不想我娶你了,可以随时后悔,我不怪你。”   宴清怕覃鸢是突然兴起,贪图一时的新鲜感,过后便会懊悔,所以他给她留足了退路。   覃鸢则愈发动容于宴清的温柔不至。   “那个谁,赶快把手给老子放开!撒开!听见没!”   两人还在脉脉对视着呢,一道不解风情的吼叫声就这么传了过来。   不合时宜,呕哑嘲哳!   覃鸢泄气般地叹了口气,已经听出这声音正是出自她的二皇兄。   宴清也尴尬不已,赶忙将覃鸢扶起,然后两个人迅速拉开距离,中间瞬间隔出了个足以再站一个人的空档。   “你俩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覃奚骑着马停下,手中的马鞭激动得挥舞个不停。   若不是碍于卫澜霆的面子,他这马鞭定是要挥到宴清脸上去的。   覃鸢又羞又恼,气呼呼地瞪了覃奚一眼,“二皇兄,我与宴清郡王不是你想得那般龌龊。   早前皇兄将鸢儿一人撇下,还是他救了我呢。方才鸢儿差点坠马,也是他护住了我。”   这说起他将覃鸢一人撇在林子里的糊涂事,那覃奚确实是无言以对,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萎靡了下去。   然而覃鸢可没有就此息事宁人,只听她继续义正言辞地说道:“皇兄教训鸢儿一人也就罢了,可宴清郡王什么都没有做错。   非但无错,人家还从虎口救下了鸢儿,是鸢儿的救命恩人。皇兄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岂非寒了郡王救我性命的一片好心?   传出去外人也只会觉得我们覃国人无礼,丝毫没有感恩之心。所以皇兄,你必须为自己方才的无礼呵斥,向宴清郡王道歉!”   覃奚:“??!”   嘴上一口一个“皇兄”喊得倒是亲密间,可话里话外都是在维护这个素不相识的外人!   为了这个相识不久的臭小子,下他这个二皇兄的面子!   还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覃奚肺简直都快气炸了,从前他也是这般同鸢儿说话的,她从未如此忤逆他,不给他面子。   更气愤的是,覃鸢说的这些话,他偏偏还无从反驳辩解,只能硬生生忍下这口气。   “是本皇子失礼了,过于担心鸢儿安危才会关心则乱,口不择言,还请宴清郡王不要往心里去。”   覃奚压抑着心里的不爽,坐在马背上朝着宴清低头拱手作了一揖。   即便是道歉,也不难看出他的倨傲不服气。   毕竟若是真心道歉,谁会坐在马背上俯视着站在地上的人,居高临下地给别人道歉呢?   宴清也不在意,反正他自小便习惯了别人对他这种不屑一顾的语气。   太子哥哥小时候便教过他:遇见这种自命不凡的人,视作无物就是。   “无妨。”宴清神色自若,语气平淡地说了两个字。 第156章 不能喝就跟小孩子玩去   覃奚本是想让覃鸢跟着他一起走的,奈何覃鸢的马都不知跑到哪片林子里去了。   而覃奚也仅有一匹马,要么是让覃鸢跟在后面走,要么自己下来让覃鸢骑他的马。   毕竟,兄妹之间无论如何也不能共骑一马,过分亲密势必遭人诟病。   只是不管是让覃鸢走,还是让他自己走,覃奚都不太愿意。   可交代覃鸢继续跟宴清待在一块儿注意安全的那种客套话,他也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只觉得很别扭,根本张不开那个嘴。   覃奚说不出口,覃鸢说得出啊。   “那…鸢儿的马既已不知所踪,无法再同皇兄一道狩猎了,那皇兄你自己一人定要注意些安全。”   话音刚落,覃鸢便屈膝朝覃奚俯身行了告退之礼。   覃奚:“……”   这眼疾手快的福身礼,真是…难不成还生怕他不肯走吗?   “嗯!”覃奚恨不得咬碎银牙,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调转马头直接扬尘而去。   待覃奚走远,覃鸢的心才放下,畅快地舒了一口气:“呼~”   “你很怕你二皇兄?”宴清随口问了一句。   覃鸢摇了摇头,“怕倒是不怕的,哪怕是我父王母后我也不怕。只是比较烦我皇兄而已,总是管着我。”   宴清不禁联想到一直管着他的卫澜霆,之前他也因觉得卫澜霆管他过多而心生厌烦。   现在想想,大多都是为他好罢了。   “或许,你皇兄也是担心你,为你好罢了。”一贯任性的宴清难得设身处地了一回。   “不,我二皇兄与我并非一母同胞,而且即便是与我一母同胞的大皇兄,也不见得有多么关心在意我这个妹妹。   他们只希望我乖巧听话而已,我若是不顺着他们的心意,你看他们还会不会对我和颜悦色。   我其实心里也明白,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能为他们所用的公主而已。对我好,不过是因为我还有用处。”   覃鸢轻轻扯了扯嘴角,带着转瞬即逝的嘲弄之色。   不悲不喜,亦不埋怨,仿佛只是在平淡讲述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事实,也的确如此。   “你也是皇室权贵,怎么心思这般单纯?他们跟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他们总以‘为我好’的由头,逼着我去做那些我并不愿的事情。   那不是为我好,那是束缚捆绑我的麻绳和枷锁。”   宴清:“……”   宴清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他觉得按理他应当安慰上几句的,但瞧着覃鸢的反应,似乎她也无需他安慰什么。   其实宴清是不太能够理解皇室子女的忧愁苦痛的,毕竟他也不过是个世袭而来的郡王,姓宴而不姓卫。   因少了那道卫氏血统,而被排除在离朝皇室之外。   皇室秘辛,鲜为人知。   哪怕太子卫澜霆与他再如何的亲厚无间,有些经历与遭遇亦不会与人言。   宴清父母早亡,空有虚衔保他吃喝不愁。看似身处荣华之中,实则自小就饱受权贵子弟的白眼与排挤。   宴清亦是苦的,只是他的苦同卫澜霆和覃鸢他们的苦相比,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所以能来和亲也挺好的,我终于可以脱离覃国的掌控与亲人的安排。”   宴清一直没吭声,覃鸢便自顾自地说着。   反正,从前这些话她也没有机会与人倾诉,今日倒是不吐不快了。   宴清望向覃鸢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同情,来了离朝和亲之后,她当真能如她所想成功摆脱掉那些束缚吗?   怕是未必,即便能摆脱也必先经历一番刮骨吸髓,总之绝非易事,   所以宴清对此事的看法其实并不乐观,然而他也并不准备泼覃鸢冷水。   击毁别人的希望,本身就要比没有希望来得更为残忍。   而他,也断不想成为残忍之人。   “宴清,你看!”   忽然,覃鸢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山峰与婀娜的白云,眼底浮现出由衷的笑容。   宴清顺着她的目光所及之处,也跟着望了过去。   “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乘化随舒卷,无心任始终。”   “一切都会更好的,是不是宴清?”   渴望自由的覃鸢注定要被自己的身份所羁绊住,便只好将自己的艳羡之情,尽数献于远处山峰随风而行的云朵了。   ——   上林苑里青山灼灼,黛影连绵。   那远山凝黛淡如烟缕,被落日余辉洇染出最后一抹醉人的酡红。   雾霭氤氲,暮云叆叇,夜色像一把半透明的油纸伞,渐渐铺展开来,无声又无息。   湖边已燃起烈烈篝火,噼啪作响,将萦绕在湖边的风都熏暖了几分。   当宴清携着覃鸢一同出现时,众人眼底的神色各异。   卫澜霆自然是欢喜的,他们的进展如此神速,简直出乎他意料的好。   江无虞则是眉峰微挑,脸上勉强勾出一抹笑容,毕竟这都是他们自己选的路啊。   而容熙则独自坐在湖边的乱石上,对着粼粼湖色暗自沉思。   江无虞早就注意到他了,他已一人在那儿坐了许久,似有什么难以言表的心事。   听到声响,容熙也只是侧了下眼眸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旋即便将目光快速地收了回去,再没有回头。   倒像是生怕自己多看了几眼,便会唐突冒犯到他人。   渚寒烟淡,远岫浮岚,而容熙就像别鹤孤鸾般蹲坐在那儿。   又宛如漂泊在湖面上的一叶扁舟,零落栖迟,流落无归。   一种莫名稀薄的悲伤在他周身环绕,而他选择了与这悲伤默然和解,兀自接受。   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他双手环抱膝盖坐着,不想背影望去却是那般的娇小一只,让人瞧了不由地心生怜惜。   宴清总是能一眼就在众人之中找到容熙的身影,无论容熙将自己藏在多么不显眼的边缘地界,无论容熙多么的不想被人注意到。   他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解开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风。   可手刚攀上颈间的布结,他的动作就停滞住了,因为他再次想到了容熙对他说的那些话。   是了,他并不需要自己任何的关心与好意。   宴清为自己不受控的动作与下意识的心疼掀了掀唇角,自嘲一笑,尴尬地将自己的手收回袖中藏起来。   江无虞真是恨,恨自己的这双眼睛,看东西真是太过细致入微了,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既看到了容熙的悲伤隐忍,苦苦成全;亦看到了宴清的纠结挣扎,翼翼小心。   江无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用宽厚肥大的芭蕉叶包了好些食物,转身就要走。   “无虞,你要去哪儿?”卫澜霆怕他乱跑,忍不住问了一句。   江无虞扭头冲卫澜霆笑了笑,“我想陪一陪某个失魂落魄的伤心人,去去就回,殿下不必忧心。”   他一提这“伤心人”,卫澜霆自然心里也有了数。   卫澜霆点点头,叮嘱道:“小心些,天色暗,碎石多。”   “好。”江无虞点头应了一声,便慢慢朝着容熙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卫澜霆不放心他的安危,特意侧了个身坐着。   这样,江无虞和容熙两个人就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了,他也能安心些。   听到身后传来有人踩着石子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容熙不禁皱了皱眉头,同时也收敛整理了下自己脸上的神情。   江无虞没有去看容熙的脸,而是缓缓蹲下身子,将手上捧着的芭蕉叶递给了他。   “喏,本公子亲手烤的,卫澜霆那厮嘴挑剔得很,没那口福,品尝不来。   想着白日里你也烤了鱼与我吃,这下子便当本公子投桃报李,你我两清了,我可不想欠别人人情。”   容熙生性高傲好胜,江无虞是知道的,所以他不曾露出丝毫的怜悯同情之意,只道是还他烤鱼之恩。   容熙垂眸,瞄了眼他手中捧着的沉甸甸的芭蕉叶,莞尔一笑。   “怎么,卫澜霆食不下咽的东西就送来给我吃,是毒不死他便想着来毒死我么?   江公子的心,可比你烤的这鱼皮还要黑上几分啊。”   容熙轻轻弯了弯唇角,脸上的笑意极淡,嘴巴也不饶人。   但他只是话毒了些,语气却是不坏也不重的,更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在针锋相对地斗嘴互损。   “那是,黑皮鱼专喂黑心人,这叫物尽其用,你懂什么?”   江无虞哼哼一声,没好气地怼了回去,然后自己也找了块稍大些的石头压在屁股底下坐着。   容熙则将芭蕉叶摊放在了两人中间的石头上,“此时若是能再来点酒就更好了。”   “来喊声哥哥,本公子变给你。”江无虞颇为恶劣地挑了挑眉梢,坏笑着怂恿道。   容熙毫不迟疑就送了他一个白眼,冷笑一声,然后阴恻恻地看着江无虞吓唬他道:   “本公子的三皇兄、四皇兄的死可都是我一手促成的,本公子生平也没什么别的喜好,专杀哥哥算不算?”   江无虞:“……”   “吓唬人很了不起啊?”江无虞很无语,但还是从怀里默默掏出了一小壶酒。   生怕被卫澜霆发现,江无虞压低了嗓音,悄悄地递到容熙的面前。   嘴上却是叽叽歪歪不饶人,非要占一下容熙的便宜。   “给,喝吧。虽然你不认我这个哥,但我也不能跟你这小辈计较不是?”   容熙:“……”   没跟江无虞继续扯皮,容熙将酒打开猛喝了几口,也不知他到底是渴了还是太愁了。   “喂,老子辛辛苦苦偷出来的酒,连酒味都没闻到一下呢,你就这样牛饮啊?尝得出味儿来吗你?”   江无虞冷哼了一声,嗤笑道。   容熙讥笑着说道:“你懂什么?小孩子喝酒才小口小口喝,不能喝就跟小孩子玩去,别老想着当我哥,懂吗?”   江无虞:“……” 第157章 心如磐石八风不动   这人伤个心,难道还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不成?   温润如玉不要了,浑俗和光也不要了,居然开始肆无忌惮地毒舌起来了。   以前都谁说容熙是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话来着?   都是他娘的在放狗屁!   妈的,老子就不该管你死活,任由你伤心难受死才好!   江无虞越想越气,不过很快他转念一想,就又不气了。   既然容熙都能这般与他舌战了,那他在人家的伤口处撒把盐不为过吧?小小怡情而已。   “哎,我说你小子的心还挺狠啊。我们宴清小郡王对你可是一片痴情,天地可鉴、日月可明的那种。   谁曾想,你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是不是你们这种顶着君子仙容的人,心肠都这么的硬啊?   断舍离这件事,我可没见过比你更决绝果断的人了。”   江无虞使出了他的杀手锏,一击必杀且绝对有效的杀手锏。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宴清就是那个最能让容熙吃瘪的人。   果不其然,江无虞这番话说完,原先还钉嘴铁舌的容熙一下子就陷入了沉默。   小样,还治不了你不成。   风声淅淅,吹得人愈发神思清明起来。   良久,容熙才忍住心中忽轻忽重的酸涩感,有些费力地扯了扯嘴角。   “嗯,连你都觉得我如此心狠,他应该也会这般想我吧?”   容熙面庞依旧精致出尘,映着粼粼湖光皎洁月色,脸上的笑意竟生出一种别样的凄楚之美。   他嘴角微扬似是在笑,可眼底神色悲戚又恍若在哭。   “他怎样想你,你在意吗?”   瞧着容熙这强忍着心中难受的模样,江无虞也没法毒舌起来了。   容熙缓缓摇了摇头,抿了抿唇角,微微笑着说道:“不在意的,我既然做出了抉择,便不会后悔。   其余的,便都是拖着我的负累,所以…我不在意,我什么都不在意。”   他的音色低缓而沉郁,温柔且带着股劲,眉眼间是不留退路的坚决。   “呵,”江无虞忍不住轻笑出声,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的伪装。   “是你不在意,还是你不能在意?只怕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容熙的神情闪过一转而逝的不自然,仿佛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不过都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这不只是我替我自己做的决定,也是我能为他挑的…最好的选择。”   他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只是用一种极其轻缓淡薄的声音说着,就如夜空之中朦胧浮动的流云,无可捉摸。   “你与卫澜霆彼此正是情浓,自是不明白有缘无分的人是多么的无可奈何。”   容熙轻声一嗤,语中透着谑弄与自嘲,可江无虞却分明从中听出了淡淡的艳羡之意。   容熙内敛而隐忍,是一个不容许自己大喜大悲的人。   喜怒不形于色,或许是对所有皇室中人最基础的要求。   因而他所有的心思情绪,也无一例外都会被自己强行缩小至微不可察的程度。   所以江无虞捕捉到容熙那一点点微弱的情绪,此情绪本身远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要强烈得多。   容熙的声音轻缓,江无虞也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   “你自是可以替你自己做决定,谁也无权过问你些什么。   可你口口声声说替他挑的选择,是否需先问一问他的意思呢?”   “我从来都是自私自利的性子,顺我心意便够了,旁人的意愿无需理会。”容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固执己见地说道。   其实他想说,姑母做事狠辣不留余地,他也是不敢将心思单纯的宴清置于风波里,不敢让宴清去冒这个险。   赌赢了固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赌输了呢?   容熙不敢往下细想。   不能在一起就不能在一起吧,只要知道他活得好好的,便也是一种慰藉。   这些话,涉及他的姑母容贵妃,他自然也不好对江无虞全数吐露。   江无虞默然,良久才开口:   “也罢,反正你心意已决,无可转圜,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希望有朝一日,你不会为今时的狠心决绝而后悔。”   “只要他好好活着,我就不会后悔。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事比他好好活着更重要。”容熙仍然坚持着这个念头,不松口。   “随你吧。”江无虞轻叹了口气,从石面上站起身。   转身要走时又想到若是容熙执意如此的话,宴清与覃鸢的婚事怕也近了。   忍不住多嘴道:“你多珍重吧。”   说完,江无虞便打算回卫澜霆的身边去了。   “江无虞,”容熙忽然出声喊住了他,而后侧过脸低着头轻声说了句:“多谢。”   江无虞也没回头,只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径直找卫澜霆去了。   他一回来,卫澜霆便伸手拉着他坐了下来。   卫澜霆将水囊上的塞子取下,递给江无虞,随口问道:“同他说了些什么?”   正好江无虞也觉得口有些渴,接过水囊先喝了两口水,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有道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我不理解容熙,只知道问他到底想要什么,却无法明白他心中所忧所愁,自然两个人也说不到一处去。”   卫澜霆倒是算得上理解容熙的人,“他心思比旁人重,向来便是谨小慎微的人。   好不容易遇到个真心喜欢之人,无论他再如何的瞻前顾后、畏手畏脚,孤都不会觉得奇怪。”   “嗯,”江无虞微微仰起头又喝了一口水,然后用衣袖随意地擦了擦嘴角,很难不认同他的话。   “纵然我不能像他那般思虑周全,可我却要比他来的勇敢。”   “你有孤给你兜底撑腰,想做什么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便是。”卫澜霆替他将水囊收好,含着笑意说道。   容熙这边孤寂冷清,篝火旁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众人围坐,篝火可亲,说笑舞唱,间或行着酒令,多得是将士行军在外消磨时间的花样把戏。   闹哄哄的,十分热闹。   “殿下不去同他们热闹热闹吗?”江无虞瞧后,忍不住问着卫澜霆。   “孤并不想与他们打成一片,关系太好日后只会平添许多麻烦。君臣有别,尊卑有序,方不会有人恃私情相要挟。”   卫澜霆微微摇了摇头。   “况且,孤若是加入了他们,他们还能玩得这般无拘无束吗?孤无需与他们套什么近乎,也不想勉强自己。”   说完,卫澜霆像是忽然间又联想到了什么,眉眼间生出一抹怀念之色。   “我母后曾对我说过:尊贵若神明的人即便是放下了架子,去亲近下面的人,亦不会使他们感念什么。   反而他们会因为自己离神明相近,从而萌生出想伸手将神明拽下高台的念头。”   江无虞:“……”   江无虞听完之后不由地眨了眨眼,像是在认真思考细细咀嚼着卫澜霆的话。   长而卷翘的睫毛宛如两把无比小巧的玲珑羽扇,在不算强烈的光芒映衬下投出两团可爱的阴影。   篝火的火光时明时暗,并不稳定,投在江无虞脸上的柔光便在他瓷白如玉的肌肤上缓缓流动起来。   江无虞的眉眼五官生得极为精致,明眸皓齿,双瞳剪水。   无需印上那胭脂花片,唇色已然呈现出鲜嫩欲滴的绯色。   柔如浮玉的脸颊两侧各垂下一绺细软的青丝,被微风凌乱吹翘。   他的五官浓艳得逼人,美得令人心惊。   卫澜霆看在眼中,一刻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虽然有些肉麻,但他的确看不够,这是实话。   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情不自禁地攀上江无虞的眉骨。   江无虞心头诧异,又被他这坦诚炽热的眼神瞧得有些赧然。   “你,怎么了?”   江无虞闪躲着垂下眼眸,心口略有些小小的慌乱,一如这扑过来的风声。   卫澜霆替他拨弄开那些被风吹得乱作一团的头发,沉醉莞尔,言简意赅地说了两字:“乱了。”   “啊?”江无虞一时没反应过来。   卫澜霆轻咳了一声,收起自己那副不值钱的样子,补充道:“头发乱了。”   江无虞笑着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嘀咕着:“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要紧话要说呢,看得我心里直发慌。”   “有,孤是有要紧话想与你说的。”谁知,卫澜霆竟真的顺着他说了下去。   江无虞不解地挑了挑眉:“???”   大概是卫澜霆也怕被外人听了去,他特意将身子朝他的那侧倾了过去。   江无虞定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的靠近,像是在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同时心里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若是卫澜霆一直保持这样的趋势,只怕很快就要触上自己的唇瓣了。   旁边还有这么多的人,被人瞧见了不太好吧?   江无虞不免心里有些局促,紧张地手指抵着手心来回摩挲。   在两人唇与唇之间仅剩一寸之离时,卫澜霆忽然将脸侧了过去,他线条光滑流畅的下颌也随之展露在江无虞的眼前。   剑眉英挺斜飞入鬓,蕴藏着锐利锋芒的眼眸如黑曜石般流光溢彩,菲薄的唇微微抿着。   优越的五官配上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将他衬托得分外冷傲禁欲,却又贵气逼人。   卫澜霆稍侧着脸,将薄唇贴在江无虞耳畔,唇瓣翕动时还会不经意间划擦过他的耳廓。   “孤自诩心如磐石八风不动,而今才觉自视甚高。乱我心曲,无虞一人便足以。”   他的音色沉郁顿挫宛如朝钟暮鼓,又透着几分低哑的磁性。   江无虞垂下眸子望着他的薄唇一张一合,竟愈发觉得他的声音有说不出的魅惑。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卫澜霆黑亮柔顺的墨发被镶碧鎏金冠一丝不苟地箍着,矜贵之中透着无声的禁欲气息。   江无虞心思微动,鬼神神差地将手抬了起来,纤细白皙的玉指有些顽皮,竟想攀上卫澜霆头上的发冠。 第158章 还有比宴清更好的人选吗?   “嗯?”卫澜霆不解拧眉,微微掀起眼帘,抬眸去看江无虞搁在自己头顶作乱的那只手。   江无虞生怕自己的手欠会惹得他不高兴,还特意弱弱问了一句,眨巴着盈润的水眸:“可以吗?”   如此礼貌,也算是先礼后兵了。   卫澜霆压了压唇角,有片刻的犹豫挣扎。   最后还是受不住他那可怜巴巴的恳求小眼神,虽然明知他肯定是装出来的。   “随你。”   江无虞莞尔一笑,带着得逞的洋洋得意,微微踮起脚尖,一手拔簪一手取冠,两手并用。   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原本被严密束缚住的墨发瞬间失去了禁锢,顿时倾泻如飞瀑,渐迷人眼。   墨发自脑后披散至肩头、脊背与后腰,一波三折。   柔顺乌亮的发丝于晚风清辉间袅娜飞舞,辗转摇曳,发丝间还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馨香。   披着发的卫澜霆看上去少了些许平时的严谨威严,多了几分慵懒恣意。   凌乱的发丝被风吹拂而起,横斜着抚过脸颊,擦过高挺的鼻梁,甚至还有几根噙夹于唇瓣。   他垂眸,凝视着站在自己眼前顽皮得不像话的江无虞,欲嗔不怪间眉目流转。   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此刻盈溢着无声无息的诱惑与欲|色。   果然,披下头发来的卫澜霆就没束发冠时那般禁欲了,人都看上去温柔和煦了许多。   守在不远处的栩摘星看到、听到后:“?!?”   嗯?这也行?太子爷居然宠江公子宠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要知道,发冠整齐可不仅仅是对太子而言十分重要,关乎仪容与威严。   只要是稍微有头有脸些的人物,都不会容许自己发冠不整地出现在除寝室之外的地方。   更别说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在了。   太子爷居然就这样任由他去了?   栩摘星不禁在心里暗暗摇头: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呐!   光用眼睛看哪里够?江无虞还将自己的爪子抚上了卫澜霆的墨发,葱白的指尖穿插拨弄着黝黑的发丝。   那手感就像是在摸着一匹上等的玄色锦缎,因而江无虞都有些爱不释手了。   “殿下这头发丝养得可真好,柔光顺滑的。”   “好了,孤又不是东宫后院拴着的招财和进宝,不需要你给孤顺毛。”卫澜霆无奈地笑了起来。   江无虞矢口反驳,“那不一样,殿下也是吃软不吃硬的,顺顺毛,更和善好说话。”   “行了,稍后篝火野宴结束就要返程了,快些帮孤将头发束好。”   卫澜霆被逗得忍俊不禁,伸手在他鼻尖点了一点,“你想玩头发,待回去后在你房中给你玩个够,可好?”   江无虞:“……”   江无虞蓦地愣住,一声不吭地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卫澜霆见他这副憋尿似的模样,还以为他内急。   江无虞窘得挠了挠脑袋,赧然一笑,“那个…我不会束发哎。”   早知道摘下来之后还要再戴回去,他就不那么手欠了。   卫澜霆:“……”   卫澜霆侧了侧身子,朝着栩摘星招了招手。   栩摘星:“……”   认命走过去的栩摘星,正好听到江无虞略带歉意地说着:“对不住啊殿下,是无虞手欠了。”   “无妨,你方才说你不会的时候,神情倒还颇为可爱喜人。”卫澜霆没怪他,反倒还夸了他。   栩摘星走到卫澜霆面前站定,拱手行礼,“爷。”   “替孤束发。”卫澜霆吩咐他做事的语气一如往常,平淡不起波澜。   栩摘星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可太子爷既然开了口,他总得回话不是?   栩摘星只好硬着头发说道:“回太子爷,属下…也不会束发。”   “嗯?”卫澜霆不悦地哼了一声。   就那一瞬间,低头望脚尖的栩摘星还是感觉到有一道沉重且带着威压的目光砸在了他无辜弱小的身体上。   紧随其后的,是卫澜霆凌厉薄怒的质问:“废物,连束个发都不会,孤养你是干什么吃的?”   话里话外,都充满着质疑与不耐。   栩摘星:“???”   他寻思着:自己说的这句话难道不是和江公子方才的那句话大差不差吗?怎么得到的待遇简直天差地别?   江公子是可爱,轮到他这儿就成废物了?   栩摘星很是委屈,但他根本不敢吱声。   江无虞听了卫澜霆对栩摘星说的话后,更是忍不住尴尬得摸了摸自己高挺的鼻梁,又想笑又想逃离。   终归是自己惹出来的事,江无虞也不忍让笨嘴拙舌的小星星挨骂。   便开口出着主意:“咳,殿下莫恼,要不…我给你找根绳子?”   卫澜霆嘴角微微抽搐,且神色哀怨,“怎么,无虞是想给孤绳子,让孤找个地方吊死吗?”   “不至于不至于!”江无虞连连摆头,疯狂憋笑。   还要忍着笑意跟他解释:“殿下,是我方才说得不够清楚,我说的绳子是发绳、发带,不是麻绳。”   卫澜霆薄唇紧抿,几乎成一条直线,俊脸浮过些许的尴尬与不自然。   江无虞脸上挂着笑,同时赶忙将自己从里到外摸了个遍。   他记得出门时自己有带上一条发带,也不知被塞到哪个角落去了。   就是怕发冠勒得太紧不舒服,以备不时之需的,没成想还真用上了。   最后,江无虞在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了那根蓝色发带,都险些滑到他胳膊肘的位置了,费了好一番气力才拿出来。   “殿下,要不你屈膝蹲矮些?”卫澜霆要比自己高大半个头,江无虞有些欲言又止地说道。   让他蹲着,估计他也不肯受这个委屈吧?   卫澜霆默默走回之前坐的那块大石上,背影很是倔强,连衣袖摆动的幅度都透着他的坚持。   江无虞瞥了一眼旁边的栩摘星,然后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他以指为梳,将卫澜霆的头发捋顺,然后再用发带仔细缠了个结实。   江无虞的手还是挺巧的,将多余垂下的发带挽成了一个繁复别致的绶带结。   就像在后颈处簪了一朵矜雅漂亮的绢花,衬得卫澜霆的气质多了几分出尘缥缈。   江无虞舒了口气,总算是将自己捅的小篓子给补上了。   幸而他带的发带与自己衣裳的浅蓝同色,而卫澜霆穿的靛蓝,不仅不突兀,瞧上去还甚是相配。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将近亥时,卫澜霆交代了几句,众人便依次踏上了返程的路途。   此次狩猎大会,由嵇将军的嫡子嵇从戎拔得头筹,将彩头银龙白月枪收入囊中。   银龙白月枪乃前朝樊成将军的武器,其旧主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素有“战神”威名,此枪亦随樊成将军立下过不世战功。   离朝之所以能建立,也是在樊成将军因病而逝后,才能一路势如破竹将前朝颠覆。   否则有樊成将军镇守,便有如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始终横亘在卫氏兵马之前,令其只许退不可进。   嵇从戎很是高兴,领着枪乐乐呵呵地回家去了。   领兵之将无不对樊成将军感佩至深,他与其父亦在所难免。   江无虞与卫澜霆也乘马车离开了上林苑,他懒洋洋地将脑袋枕在卫澜霆的腿上,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后便不再动弹,开始呼呼大睡。   今日虽然也没觉得自己受了多大的颠簸与苦累,但到点了还是忍不住犯起了困来。   卫澜霆忍俊不禁地瞧着没多久便入睡了的江无虞,取出一张绒毯替他盖上。   上车睡觉,下车尿尿,说的就是江无虞这种小懒虫了。   上林苑回东宫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卫澜霆便也以肘抵案撑着脑袋,跟着江无虞一起眯了一会儿。   几人回了自己的住处,稍作休整沐浴更衣后都早早歇下。   翌日,驿馆   “你可选好了,愿意让谁做你的夫婿?”覃奚问道。   结果他方才说完,还不给覃鸢说话的机会,就又迫不及待地补上一句:“莫非你当真就看上了那个宴清郡王?”   覃鸢皱起眉头,按捺着心中的不悦反问他:“那二皇兄可有更好的人选?”   “卫澜霆不就甚好?”覃奚理所当然地回答。   覃鸢嗤笑一声:“哼,卫澜霆好不好鸢儿不知,鸢儿只知皇兄你想得倒是挺美的。”   被覃鸢噎了一句的覃奚脸色忽青忽白,正想开口反驳,只听覃鸢紧接着又说道:   “他无论去哪儿都带着身边那位江公子,出双入对,影形不离。皇兄以为他会愿意娶我?还是以为我能比得过江公子在他心中的分量?   皇兄也不想想,那卫澜霆能是甘愿被人摆布的性子吗?你若逼着他娶我,还妄想日后能从他身上掠得半分好处?   他不挟私仇记恨报复你,就已算是他宽宏大量了。”覃鸢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覃奚:“……”   覃奚也不免被她的连连逼问问得哑然,无言以对。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覃奚一屁股在木凳上坐了下来,拧着眉头不耐烦道。   “宴清是唯一与太子卫澜霆亲厚的皇亲国戚,二人关系亲厚,感情甚笃,属太子一党。   我若嫁于宴清,太子便等同得了覃国支持。我与宴清若是有难,太子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管。   二皇兄,除了卫澜霆本人,难道你还有比宴清更好的人选吗?若有,我嫁便是。”   覃鸢耐着性子与他解释,虽然她并不想利用宴清什么的,可唯有这样说才能够说服覃奚。   覃奚沉默了许久,双手相握抵着下颌,似乎是在心底好生思忖盘算着。   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问道:“鸢儿可是打定主意了?事关你的终身幸福,还是不要仓皇定下为好。”   这一句,覃奚话里作为兄长的关怀是真的。   感受到那星点关怀的覃鸢也收起了身上竖着的刺,乖顺地点了点头。   “皇兄,我已思虑再三,都是一样的答案。鸢儿自己选的路,日后无论是风是雨都是鸢儿的造化,鸢儿无悔不怨。” 第159章 打着灯笼上茅房   覃奚也知道覃鸢说的话没错,卫澜霆若是不肯低头,强按他喝水也是无用,只怕还会适得其反。   他在心中挣扎了一番,末了还是松了口:“既是如此,皇兄明日就进离朝皇宫,商量你的婚事。”   覃鸢随即展颜一笑,从位子上起身朝着覃奚敛衽施礼,“鸢儿谢过皇兄,有劳皇兄费神了。”   清渊殿   自从得知覃鸢千挑万选,最后选的夫婿居然是那个不成器的宴清时,容清越气得将手旁的杯盏瓷器统统砸了个精光。   卫渚赟自然也是不乐见其成的,宴清可是坚定站在卫澜霆那边的人。   他娶覃鸢,和卫澜霆娶覃鸢几乎没差。   从前容清越与卫渚赟也压根看不上宴清这号人,一小喽啰而已,根本不放在心上,更不曾示好拉拢过。   “母妃,若是宴清当真娶了覃国公主,岂不是令太子一党如虎添翼?眼下形势对我们而言大大不利,这可如何是好?”   卫渚赟没什么主见,只好寄希望于他母妃能替他拿个主意。   容清越将身子靠在铺着雪白狐皮的贵妃榻上,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沿着杯沿一圈圈地摩挲着。   “本宫原还指望着能利用这覃国公主离间卫澜霆与江无虞,使其二人离心。   没想到卫澜霆居然想了个如此缺德的法子,让与他交好的宴清去娶覃鸢,好歹都让他一人给占了去。   这覃鸢也是个没骨气的,拗不过卫澜霆也就罢了,卫澜霆让她嫁谁她还真嫁谁。   这嫁卫澜霆与嫁宴清,威仪派头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堂堂一国公主断不会连这点都不明白,竟忍得下这口气?”   容清越一边说着,一边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鬓角,她是真的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   哪怕不能成为卫澜霆的正妻做太子妃,委屈一些做个太子侧妃,将来便是离朝的皇妃乃至皇贵妃,哪里不比嫁给宴清来得值当?   她现在是越来越弄不明白这些小辈的心思了,竟然会去做这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蠢事。   一个个的,全都不按照她意料中的那样去走,真是令她头疼不已。   卫渚赟又道:“之前宫里宫外总是传宴清对堂弟倾慕不已,青眼有加,怎么…突然就转性了呢?”   他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前的宴清可是恨不得非容熙不要的。   容清越听到这里就更来气了,不屑地冷嗤了一声。   “你那个堂弟也是个不顶用的,昔日本宫就是看上了他骨子里那股狠辣不服输,想往上爬的劲。   可他到了离朝也没见他帮上本宫些什么,往后只怕就更指望不上了。无能便无能吧,原以为他总能善用自己的那几分姿色,结果呢?   争不过江无虞,输了卫澜霆的心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连个废柴宴清都拴不住,真是无用!算本宫看走眼了。”   容清越心中暗恨,越说脸上的表情就越显狰狞,就连脸上的精致妆容都遮不住她流露出来的阴狠之色。   卫渚赟赶忙低下头,急急说道:“母妃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   容清越闻声将目光挪到了一旁的卫渚赟身上,顿觉胸口都气得隐隐作痛了起来。   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容熙指望不上也就罢了,你可是本宫的唯一的儿子,竟也如此庸碌无能!   你若能有卫澜霆一半的聪明才智,本宫何至于为了你这蠢货日日愁夜夜愁,愁得华发早生?”   卫渚赟:“……”   反正他挨骂也早已挨习惯了,总要让她骂得过瘾,将火撒出去才能气顺。   卫渚赟一撩衣摆,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都是儿臣无能,劳烦母妃费心伤神,是儿臣不孝。”   “本宫有时是真的嫉妒,那贱人那般天真蠢笨,怎么就能得卫澜霆那样优秀的儿子?   本宫宠冠后宫,自认比那贱人要敏慧许多,怎么竟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每每至此,本宫都觉得头疼难忍,胸中怄着一口恶气难以疏解。”   容清越也知眼下形势险峻,他们母子二人的处境愈发艰难,所以不得不将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   再不说,只怕她就要被憋得喘不过气了。   卫渚赟每回听到这种拿他与卫澜霆做比较的话时,心中都不由得升起一股烦躁。   若有得选,他还不想做她的儿子呢。   然而他的不爽与不耐烦也只敢压在心底,万万不敢当着容清越的面发作的。   要是那样,他就真成了打着灯笼上茅房——照(找)屎(死)的蠢货了。   “母妃说得是,若非有母妃这样聪颖过人、女中诸葛的母亲,以儿臣的愚资,早就不知投胎投了第几回了。”   卫渚赟心里骂骂咧咧,嘴上却是狂拍马屁。   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己能好受一些。   他太了解他母妃的脾性了,生气不高兴了逮谁骂谁,再生气就要动手,砸东西打人那都是常有的事。   她发火的时候,就连御花园里头的小猫小狗碰上了高低都得挨她两巴掌,用爪子捂着脸夹着尾巴走。   不过时间一长,被打惯骂惯的卫渚赟也总结出了自己的一套心得。   她发火时不能躲不能犟嘴,反倒还要跪下主动将脸伸过去,自己数落自己,她自然就觉得没了意思。   再紧接着拍上一顿马屁,一顿不够就多拍几顿,没一会儿她气自然就消了,那这事也就这么揭过了。   没有女人不喜欢被人夸捧的滋味,像容清越这种自视甚高的女人就更是如此了。   “嗯,你知道就好。”她眉眼渐渐舒展开来,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了抚自己梳理精整的鬓角。   容清越忽然灵机一动,不疾不徐地问了一句:“你皇子妃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明日便是了,难为母妃还记得。”卫渚赟微微点头作答。   “那明日便带她来本宫这里用膳吧,再交代你一件事——务必将容熙也给本宫带来。   本宫要问问他和宴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探探他还能否为我们出力。”容清越面无表情地说着。   “是。”   卫渚赟从清渊殿离开后没有回府,马不停蹄地去了容熙的月溶别苑寻他。   开门的容觉见来人是卫渚赟,脸上立刻堆起了笑意,恭恭敬敬地行礼。   卫渚赟抬了抬手示意无需多礼,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家公子可在?”   容觉谄媚着笑了笑,将人往里头引,“在在在,您随我来。”   卫渚赟来时还不忘从清渊殿的库房里挑了几样礼品带过来,提在手中。   容觉怕他受累想帮他拎着,却被卫渚赟躲了过去,他不想假手于人。   见到容熙时,容熙正一人坐于雨心亭中下棋,右手执黑子凝眉思索,眉眼淡漠如世外仙人。   墨玉材质的黑子坚硬温润,纹理细致,夹在容熙葱白的两指之间。   黑白分明,煞是好看。   “阿熙。”卫渚赟轻声开口,生怕声音太大会惊扰到容熙。   卫渚赟这人吧,典型的欺软怕硬。   能降住他的只有他父皇母妃,但就连这俩人他也并非真心敬服,只是出于心中畏惧而已。   他可是在卫澜霆面前都敢阴阳怪气唧唧歪歪的人,到容熙面前却不自觉的谨言慎行了起来,甚至算得上是畏手畏脚。   生怕会影响到自己在容熙心中的形象,惹他不喜。   容熙闻声抬起头,捏着黑子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索性将黑子丢回棋奁,冲卫渚赟淡淡一笑。   “渚赟,”容熙音色温润地唤了他一声。   又揶揄道:“今日吹的是什么风,竟把你这稀客给吹来了?真是令我这小院蓬荜生辉。”   说完,容熙对着给卫渚赟带路的容觉吩咐着:“这儿用不着你伺候,下去忙你的吧。”   此时此刻容熙眼里的容觉,无异于一条对着卫渚赟尾巴摇得飞起的哈巴狗。   看着就心烦,所以才将他打发走。   “是。”容觉只好退下。   卫渚赟单手提了提衣摆,拾阶而上走到容熙面前。   “母妃许久没见你,担心你在这里过得不好不开心,又怕你别是病着了,思来想去终归是放心不下,便让我来瞧瞧你。   母妃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说话不中听归不中听,心里却是记挂着我们的。”   卫渚赟将带来的补品与珍玩搁在石桌上,倒也没他母妃说的那般蠢笨,几句漂亮的场面话还是会说的。   “惹得姑母牵挂,是我不好。”   容熙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心底却是不屑冷笑。   这种鬼话,骗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   卫渚赟紧接着又说道:“不止母妃,我也担忧你。也不怕你笑话,多日未见你,心中对你颇为惦念。”   卫渚赟心里的小九九,容熙早心知肚明,但他始终不曾戳破。   因为一旦戳破了,后面的麻烦反而会更多,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装傻充愣假装不知。   按捺着心中翻涌的厌烦疲倦,容熙抬手给他倒了杯茶。   “难为堂兄还想着我。”   “阿熙,我怎么瞧着你的脸色有些憔悴,没什么血色,可是身子不舒服?”   卫渚赟望着容熙略有些苍白的脸庞,颇为关切地问道。   容熙下意识抬手触摸了下自己的脸颊,旋即神色不太自然地回答道:   “许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在上林苑受了些累还没恢复精神吧。你也知我向来身体就不是很好,我也早已习惯了。”   卫渚赟点点头,“我带了些宫中的御药补品,写了用法与疗效,你记得服用,对你身子定是有益无害的。”   “嗯好,”容熙先是用手遮掩着打了个哈欠,然后冲着卫渚赟略带歉意地说道:“近来缺觉缺得紧,这不,又开始犯困了。”   容熙心里巴不得,卫渚赟能看懂他的暗示快些离开,就差直接开口明说下逐客令了。   卫渚赟这个时候才想起他此行来的目的,赶忙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递给容熙。 第160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明日晚卿生辰,母妃让我们都去她宫中用午膳,特意让我别忘了一定要把你带过去。   近来母妃也总有个头疼脑热的,愈发希望我们都能多陪陪她。她嘴上不说,心里却记挂着。   这是母妃宫中的令牌,你明日可无论如何都要来啊,我们都盼着你能来呢!”   卫渚赟一面笑吟吟地说着,一面悄悄睨着容熙的神情,生怕他会不肯去。   他说了这么大一箩筐,其用心不言而喻。   容熙心里也明白,这是让他非去不可的意思了。   容熙颔首,勉强自己挤出了一抹微笑,“知道了,明日我会去的。”   “哎!好!那我就先走了,今晚你早些休息,睡个好觉。”   见容清越交代的任务完成,卫渚赟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容熙向来高傲,自是不可能起身去送卫渚赟的,烦他都来不及呢。   待卫渚赟的身影彻底自眼前消失,容熙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收敛,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覆寒霜的冷峻。   呵,果然坐不住了。   看来,容清越还是不肯任由他在这月溶别苑过太久清闲自在的日子。   卫渚赟回府时,叙晚卿已为他备好了晚膳。   席间,卫渚赟忽然对她说道:“明日|你生辰,母妃让我们去她宫中为你庆生。”   叙晚卿柳眉轻蹙,轻咬朱唇,似是有些不情愿,“哪里还用得着去劳烦母妃,本来妾身也没有过生辰的习惯。”   卫渚赟不禁沉着脸,停下手中的银箸,冷笑了一声:“怎么?你还敢违逆母妃的意思不成?”   叙晚卿垂下眼眸,柔声道:“妾身不敢。”   “明日|你可莫要在阿熙的面前惹得母妃不高兴,否则母妃若是罚你,丢的可是我的脸面。”   叙晚卿的性子温吞软懦,素来不得容清越喜爱,因而卫渚赟特意叮嘱了一句。   在容熙面前丢他的脸,是他绝不允许发生的事。   “容熙公子…也会去吗?”   原本心中怯懦不情愿的叙晚卿,听完卫渚赟的话后明显怔了一怔。   “嗯,我方才亲自去月溶别苑邀他的,母妃也想见见他。”   卫渚赟继续埋头用膳,丝毫没有察觉到叙晚卿眼底随之浮现出了些许稀碎的笑意。   若是容熙公子去的话,那她也就没那么的不情愿了。   翌日清早,叙晚卿穿了一身梅子白的衣衫,略施粉黛,头上的珠钗步摇也偏向简洁雅致。   她想着,容熙公子也爱素裳。   卫渚赟早已经见怪不怪,也记不得是从何时起,他这皇子妃开始喜欢上了这样清汤寡水的装扮。   不过无妨,他府中这么多姬妾,多得是解风情的。   正妃只需家世够格能帮得上他就足矣,旁的也不指望她了。   在府中用过早膳,又捯饬了一番后,卫渚赟带着叙晚卿去了清渊殿。   昨夜下了一场雨,雨急风骤,又急又密,往后便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了。   容清越就为这寒气所侵扰,今早起身便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身子乏得很,估摸着是受了些凉。   用过驱寒姜汤,又遣了太医过来诊脉问疾,确实是感染了些风寒。   她头晕眩得厉害,半宿都没睡着,此刻心底难免积了些火气。   “儿臣给母妃请安。”   当她勉强打起精神起身梳洗,接受卫渚赟携皇子妃叙晚卿给她请安。   结果发现叙晚卿居然穿了一身白衣时,容清越心里的火气“蹭”得一下就冒了上来。   “请安?哼,你安的什么心,只有你自己知道!”   容清越冷着一张脸,黛眉狠狠皱了起来,瞧上去有些狰狞突兀。   “难怪本宫前几日还好端端的,今日怎么忽然就身子不舒服了原来是你在咒本宫啊!   穿这样晦气的颜色,本宫看你是巴不得本宫早日驾鹤西去才高兴是吧?!”   叙晚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叙晚卿早就知道,今日来清渊宫定然又要受一顿数落责骂的,只是不曾想会来得这么快。   她进清渊殿还不足一盏茶的时间,容贵妃就已然开始挑她的刺了。   “是儿臣穿错了衣裳,惹得母妃不悦,儿臣知错了。”叙晚卿温顺地磕头下跪,双手交叠覆地,将额头抵靠在手面。   她表面看似十分惶恐惊慌,其实内心却毫无波澜。   只因这样的场景,在她嫁给卫渚赟后的短短几年间早就经历过无数次,已经习以为常了。   “你若还有半分孝心,就去殿外跪着,莫在本宫面前碍眼,惹本宫心烦!”   容清越望着颤颤巍巍给她下跪的叙晚卿,嗤之以鼻,不耐烦地拂了拂衣袖,就像在赶苍蝇一般。   “是。”叙晚卿乖乖起身,去了殿外的廊下跪着。   卫渚赟视若无睹,自然也不会去帮叙晚卿求情。   也多亏今日有叙晚卿在,不然被他母妃挑刺磋磨的人就是他了。   叙晚卿跪在外头,卫渚赟则和容清越在殿内商量起了他们的“正事”。   “母妃,儿臣已让人探过口风,覃鸢选定的人确实是宴清无疑。   今日早朝,覃奚便已入宫面圣,亲自请求父皇赐婚。”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知道大概率定的便是宴清了,可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卫渚赟还是觉得十分不是滋味。   那种无法阻止,只能在心里暗恨的感觉。   容清越心里自然也不舒坦,精致的眉眼挑起一抹凌厉。   “看来,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他有覃国支持,我们也有颐国襄助,我颐国并不输他覃国。我们唯一弱的,便是在离朝内部的势力。   不过无妨,本宫的手或许伸不到前朝,可后宫却在本宫囊中,陛下也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之前本宫顾念着那些可笑情分,始终没有狠下心肠。现在看来,是本宫不该妇人之仁,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母妃的意思是?”卫渚赟听得一愣一愣的。   而且他的胆子并不大,有些事母妃敢做,他却是万万不敢的。   “本宫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逼宫。将你父皇软禁起来,哪怕是逼,也要逼着他废黜太子,禅位于你。”   卫渚赟:“?!!”   黄花梨木制成的太师椅,坚重古朴,华润宽敞,卫渚赟本来还在椅子上坐得好好的。   听完容清越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后,顿吓得一抖两腿一软,身子直接从滑不溜秋的椅背上往下滑了大半截,看起来十分的滑稽可笑。   卫渚赟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连滚带爬地跪到了地上,心里又惊又慌,根本让他无法保持淡定。   “母妃,您是在说笑吗?这…这可是谋逆大罪,是要诛九族的啊!”   卫渚赟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好压低嗓音着急忙慌地对容清越说着。   容清越蹙着眉头,一脸嫌弃地瞥着他,眉眼之间也不见丝毫惧色。   “诛九族?诛九族你父皇就得跟我们一块儿死。”   “那…那也是要杀头的啊!母妃,咱们又不是活腻歪了,您、您又何必自己作死呢?”   卫渚赟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地说着。   他蠢是蠢了些,可脑子没坏。   若真这么做了,父皇就算是再宠爱他们母子,此事过后也断不会手软留情的。   容清越被他这最后一句话激得勃然大怒,气得将手中杯盏砸了个稀巴烂,瓷片应声碎裂,与内里的茶水崩溅得四处都是。   她从主位上款款走下,冗长繁复的裙摆自铺着丝毯的台阶缓缓逶迤拖曳落地。   容清越走到卫渚赟面前站定,秀眉微垂冷冽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人,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作死?你以为本宫不知道这是多么铤而走险的法子?可我们现在还有得选吗?   你父皇表面是宠信我们母子,对卫澜霆也够不满了。然而这么多年,他何曾动过废黜卫澜霆改立你为太子的念头?   可见,你父皇也并未以我们母子安危为先。无论卫澜霆如何惹怒他,他都是雷声大雨点小,高高举起又轻轻放过。   这样下去,待到卫澜霆继位,你觉得他会给我们苟延残喘的机会吗?他只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你倒是说说,除了本宫的法子,你还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若没有,就给本宫闭紧你的笨嘴与拙舌。”   卫渚赟:“……”   卫渚赟默默将脑袋耷拉了下去,因为他也没有更稳妥的方法。   而且母妃现在就站在他身旁一寸之地,他可不敢再叽叽歪歪什么,不然母妃定然会抬脚踹他一个狗吃屎。   久而无人说话,气氛陷入可怕的死寂,卫渚赟嗫喏着开口:“那…母妃您想怎么做?父皇又岂是那么好逼迫就范的。”   “若你父皇神智清明,自然不好逼。可是自上次你父皇呕血之后,本宫就已经在你父皇的饮食之中动了些小手脚。   上次为他诊治的刘太医来清渊殿替本宫把过几回平安脉,你父皇便起了疑,只许太医院院使杜少严为他把脉诊治。”   容清越提起这些时,嘴角笑意幽冷。   卫渚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杜少严可是个油盐不进、不畏强权的老古板,谁的面子都不给的,也难怪父皇会放心让他来负责自己的汤药了。”   容清越得意一笑,“确实如此,如果他不是有些小小的把柄落在本宫手中的话,的确是让人无从下手。   可谁让他的宝贝独孙不争气呢,为了他独孙的贱命,本宫让他做的事,他怎敢不做?你父皇自作聪明,以为刘太医是本宫的人,殊不知他换上的才是本宫的人。”   容熙来时,因为容清越和卫渚赟谈话将所有宫人都打发了出去,也没人通传。   宫门大开,他直接走了进来。   只是不曾想,刚来就听到这么劲爆到让人有些手足无措的内容。   他来得这么巧,一时间倒感觉有些骑虎难下了。   不知是该出声打断,还是继续在殿外听下去,又觉得好像无论怎么做都不太合适。   恰好在殿外跪了快半个时辰的叙晚卿腿脚已经麻木失去知觉,又酸又涩,她挪动腿脚想揉一揉来着。   不承想,她根本没法控制自己麻木到僵硬的腿,踉跄了一下就要摇摇跌倒。   在她后方的容熙眼疾手快伸出手臂扶了她一把,嘴唇轻启,淡淡说了两个字:“小心。” 第161章 皎如玉树临风前   这声音是……   容熙公子!   当叙晚卿听出这是容熙的声音后,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了起来。   能被他扶住当然是既惊又喜,可旋即充斥在心头更多的是在他面前受罚出丑的羞怯与窘迫。   闻到那抹萦于袖间的蕙兰幽香,叙晚卿的俏脸不由飞来了两抹浅淡的红霞,将本素雅到有些寡淡的她都衬得娇嫩可人了许多。   “多谢容熙公子。”   她竭力按捺住心中的欢喜,表现得温柔有礼却不出格逾矩。   唯恐她对容熙公子的倾慕之情会从自己的一言一行中流露出丝毫端倪,既害了容熙公子,也令她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直以来,她也都是这样做的。   容熙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眼前这个谨小慎微的女人。   他不禁联想起当初容清越和卫渚赟是如何设计她,让这柔弱到几乎没什么脾气的女人成了卫渚赟皇子妃之事。   叙晚卿本人并不算多么的出类拔萃,容清越和卫渚赟真正想要拉拢之人是她父亲。   叙晚卿的父亲乃是殿前都点检叙永帆,不仅统率亲军,总领左右卫将军、符宝郎、宿直将军、左右振肃等官,还兼任侍卫将军都指挥使。   但说破天他也是一个三品官,何至于连宠冠后宫的容贵妃与最受离渊帝疼爱的二皇子都要为他费这么多的周折?   全因其深受离渊帝的器重与信任,职权颇大。   大到整座皇城的行从宿卫,关防门禁,督摄队仗,小到妃嫔出入宫禁和令牌分发,皆由他统辖管理。   握住了他这个人,便等同于握住了整个帝都的咽喉扼要。   只可惜叙永帆这人没什么把柄弱点,为官多年来也从未有过行差踏错,宛如一颗无缝可叮的石蛋。   唯一的软肋便是他那千娇万宠的独女叙晚卿,一武将生怕自己女儿出身武门而被夫家轻视,硬是费心费力将女儿养成了知书识礼、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   可见其父对她的疼爱与用心程度。   结果女儿初长成一朵娇花,便被采花贼给惦记上了。   一次宫宴,卫渚赟醉酒,机缘巧合下将孤身一人的叙晚卿错认成自己的姬妾,强行发生了那种不可描述的关系。   生米既已煮成熟饭,后面的事自然也就不用多说,顺理成章地都遂着容清越与卫渚赟的心意去走了。   至于究竟是否真是机缘巧合下的意外,只要稍微动下脑筋想一想,心中就自然有数了。   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既是来赴宫宴,正常情况下岂会是孤身一人?   卫渚赟又偏偏在那次的宫宴上醉了酒,再恰巧认错了人,恰巧那时来了性|致。   如此多的巧合加诸在一块儿,那便不是意外,而是阴谋。   她也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思及此,容熙那颗素来便自私自利惯了的心,第一次生出了些许微弱的怜悯来。   这也是他以前,从未体会拥有过的情绪。   “无妨,小心些。”   容熙因为同情她,所以不自觉将语气放得轻缓了一些。   以至于听在叙晚卿的耳中,竟品出了几分的温柔,似江南竹林洒下的第一场濛濛春雨,润物无声。   叙晚卿鼻尖一酸,眼眶也跟着发涩,下意识就要落下泪来,被她硬生生地止住。   殿内的容清越听到外面有动静,脸色微变,她明明已经屏退左右,于是立刻质问道:“何人在外言语?”   叙晚卿吓得赶忙忍住还未退散的酸麻感,又继续跪了回去。   不能装死,容熙只好轻轻抚平臂弯处衣袖上细微的褶皱,脸上扬起一抹温润无害的微笑,迈着长腿跨了进去。   见来人是容熙,卫渚赟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原本他还担心会是哪个宫里的眼线躲在外头偷听,敢情都是自己人。   容清越却没有她那个傻儿子想得那般简单。   与容熙对视时容清越红唇微勾,带了丝笑意。   只是她眉间皱起的褶皱并未完全平复,那抹笑意也只是流于表面,不达眼底。   整个清渊殿内都铺着价值不菲的丝毯,容清越不久前砸碎了个瓷盏,茶水四溅,将丝毯洇湿了一大块。   容熙见到后也不觉惊讶,甚至都不曾侧目多看一眼,毕竟容清越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了。   只有在离渊帝面前或有外人在场时,她才会费些心力戴上那副温婉贤良的面具。   私底下,她自然是不假辞色,怎么舒服怎么来。   容清越像没事人一般回到主位上款款落座,等待着容熙向她行礼。   容熙入殿的步子不疾不徐,优雅从容带着美感。   衣袂随着他的步伐而摆动,翩跹摇曳的幅度宛如一朵倒置的睡莲,莲瓣如荼洁白无瑕,花苞半开含羞带怯。   他在殿内台阶前站定,身姿欣长,挺拔若重岩孤松。   只见他微微敛眉颔首,屈腰拱手,垂袖招招,“容熙见过姑母,恭请姑母玉体妆安。”   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洋溢流淌着袅袅的出尘仙气,皎如玉树临风前。   卫渚赟在旁边是越看越欢喜,说是两眼冒星星都不为过,跟看叙晚卿穿白衣时完完全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眼神。   就是这种翩然若仙的感觉!   卫渚赟在心底不住的称赞。   叙晚卿穿白衣是死的,举止神态也不鲜活灵动,因而显得清汤寡水,看着便不讨人喜爱。   而容熙则将这身荼白穿出了加分的效果,衣裳与人之间彼此映衬,相得益彰。   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   令人眼前一亮,有耳目一新之感。   容清越微笑点头,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哀怨之色,“熙儿许久不来清渊殿,本宫还有些伤心,唯恐你是与本宫生分了。”   “熙儿不敢。”容熙将头低得更深了几分。   下去张罗准备午膳的宫女太监们手上的活忙得差不多了,留下几人在小厨房中善后,其余便尽快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其实一场午宴倒也无需清渊殿所有宫人都去帮忙,是容清越故意寻个由头将所有人支开的。   思虑着容贵妃身边也不能长时间无人侍候,她的四名贴身宫女便默默回到了殿内伺候。   两人去了容清越身边候着,一人则去备好茶水奉上。   还有一人,正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瓷片茶叶与水迹清理干净,然后躬身退了出去,动作娴熟,毫不拖沓。   容熙侧眸瞧了一眼那拾掇碎片的宫女。   卫渚赟见了,连忙开口特意向他解释:“方才我不小心摔碎了个茶盏,母妃怕我划伤手,便只能留到宫人回来再收拾了。阿熙不会觉得失礼吧?”   此地无银三百两地。   容熙心中冷笑了一声,旋即缓缓摇了摇头。   几人又坐着其乐融融地寒暄了好半晌,待到无人开口说话的间隙,容熙便将目光扫了一眼殿外的方向。   卫渚赟也追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这一次他倒是机灵,知道容熙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哦,快将皇子妃请进来吧,外面日头也出来了,久了只怕人会吃不消。”卫渚赟对着一宫女吩咐道。   “是。”那宫女便去殿外请叙晚卿入内。   “卿卿今早在母妃面前说错了话,母妃便罚她在外头跪了一会儿,小以惩戒。”   担心自己在容熙眼中的形象有损,卫渚赟也不管他母妃眼中蕴含着的嫌弃之色,自顾自地开口同容熙解释。   容熙:“……”   容熙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他心里只想着,你同我解释什么?我并不关心。   容清越抿唇浅笑,落落大方地调侃道:“本宫近来总是头晕目眩的,这人不舒坦啊,脾气也跟着易躁易怒了些。   得亏你今日外头还罩了件蓝纱,否则若浑身上下都白蒙蒙的,本宫也是要连你一起数落的。   难怪老人家都说:上了年纪便会愈发喜欢亮堂明艳些的颜色,白蒙蒙和黑魆魆的,光是看着就心烦。”   不知是不是容熙多虑了,他自己素来是喜欢“白蒙蒙”的,至于这“黑魆魆”,他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卫澜霆。   可见容清越不是不喜欢那颜色,只是不喜欢常穿那颜色的人吧。   “母妃哪里的话,在儿臣心目中母妃是这宫中唯一的一朵牡丹,常开不败,盛宠不衰。   哪里就上年纪了?儿臣觉着,父皇年轻些的妃嫔也比不得母妃花容月貌。”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不,卫渚赟又开始拍起了他母妃的马屁。   容熙虽兴致缺缺,但不好表现得太过冷漠,便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渚赟这番话倒是不假,姑母风姿绰约,不输当年。”   “你们这两个小鬼……”容清越面上推脱,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毕竟她也是凭借着这张脸,睡服离渊帝从而宠冠后宫的。   所以论容颜与皮囊,容清越的确有她自豪的资本。   对于容清越这张脸,她倒是狠下了一番功夫:   不仅太医院的养颜丸从不间断地吃着,还日日有医女为她按摩面部与经络,甚至还时常针灸养颜,用针灸刺激穴位促气血,抵御外邪,延缓肌肤的衰老。   她受得了这些苦头也不嫌麻烦,加之底子实在好,又身姿窈窕,自然显得保养得宜,驻颜有术,看上去较同龄人要年轻许多。   纵然比不得她年轻时的那般青春靓丽,但胜在多了分成熟端庄的气质,足以填补上那点缺憾。   再配合着精致细腻的妆容,仍然显得明艳到了极致,妩媚动人。   叙晚卿被宫女带了进来,走动时娉娉袅袅,衣裳上别了那么多的环佩都不曾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她不再多言,温温顺顺地在卫渚赟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既然人已到齐,丹珀,开席吧。”容清越吩咐着身旁的女官。   “是。”那名叫丹珀的女官轻声应下,旋即转身便去传膳。   不多时,一道道的珍馐美馔与瓜果醇酒依次呈上了桌。   容清越或许没多么疼爱叙晚卿这个儿媳,也压根不怎么看重她的生辰。   菜色丰盛也只是不想落了自己的颜面,让人笑话她这个贵妃表面风光背地寒酸罢了。   席间,叙晚卿一直默默埋头用膳,不曾言语。   她本就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如此一来就更加让人忽视她的存在了。   容清越与卫渚赟开口最多,容熙则是寥寥附和几句。   终于,前头铺垫闲聊了那么多不重要的废话后,容清越到底是按捺不住了,朝着卫渚赟使了个眼色。   卫渚赟没什么脑子比较单纯,由他来问,容熙的防备之心也会相对少一些。   卫渚赟将嘴里的食物吃完,又用锦帕擦了擦嘴角。   故意用漫不经心聊八卦的语气说道:“阿熙,你听说了吗?覃国公主定的和亲人选是宴清郡王。   可我最近还听到好些传言,说宴清真正倾慕的人是你,待你也与旁人不同,恨不得日日都围在你身旁打转的。   这向来喜欢用热脸贴你冷屁股的人,怎么…忽然就改了心意,要去娶覃鸢了呢?” 第162章 他什么都知道   容熙:“……”   不知为何,他与宴清的事情怎么从卫渚赟的嘴里说出来时,就觉得字字句句都那般的不堪入耳呢?   什么“热脸贴冷屁股”,如此粗鄙之语,容熙听了心里就只一个劲的想翻白眼,更不愿去搭理他。   虽说容熙也不喜卫澜霆吧,但和卫渚赟比起来,显然还是卫渚赟更俗不可耐,更让人厌恶一些。   卫渚赟的问话,容熙可以置若罔闻,不予理会。   然而他心里更清楚,卫渚赟这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只不过是在替他母妃问话罢了。   忍着心中不适,容熙脸上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唇角也勾勒起轻柔的弧度。   不以为意地说道:“既是传言,便知大多是些捕风捉影罢了。旁人也就算了,渚赟和姑母还不了解我吗?宴清那人身无长物,如何能入我的眼?   起初我也以为可以利用此人,后来却发现他才是卫澜霆用来接近我,打探消息的人,他一直在替卫澜霆做事。   便立即与他划清了界限,不再往来。他娶覃鸢,想必也是卫澜霆授意撮合的。卫澜霆素来与他亲厚,他自不会违拗其意。”   容熙并未一味的撇清他与宴清之间的纠缠与瓜葛,说的话也与几人之间的亲疏远近能对应得上。   而且容熙从前,确是个视感情如无物之人,甚至他最擅长的便是以情做刃。   情义什么的于他而言,不过是达成目的的一种工具与手段而已。   所以他这么说,也说得过去,最起码是能够自圆其说的。   因而容清越听后一时间也有些纳闷,不禁在心里暗暗思忖了起来,分辨他这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吃到七八分饱的容熙已然停下银箸,想着饮口茶解解腻。   遂抬起了面前的茶盏,仪态翩然地浅啜了一口。   此茶香醇幽远,容熙一闻就知是千金难求的好茶,还微不可察地咂了咂嘴,细细品味着。   清渊殿里一应用物皆是极好的,比如眼前这看似不起眼的一盏茶,便是御赐的龙园胜雪。   剔去熟芽,只取其心一缕,用珍器贮清泉渍之,光明莹洁,若银线然。   每斤计工值四万,造价惊人,可说是比金子还要贵重,历来也只专供皇帝享用。   因过于费时费力,年产少许。   嗯,确实是好茶。   爱茗的容熙在心底如是称赞道,忍不住又低头啜了一口。   这茶他自进清渊殿便饮了好几盏,进来后除饮茶用了些心,旁的都懒得走心。   若说用完膳还有什么能令他舍不得走的,便唯有这龙园胜雪了。   在容熙认真品茗的同时,一旁的容清越脑子思绪却没停下过。   容熙的表现天衣无缝,实在是无可挑剔,即便是容清越短时间内也拿不准。   她灵机一动,忽然有了个主意。   容清越唉声叹了一口气,眉眼间染上深深的忧虑之色,悲悲戚戚地说道:“熙儿,姑母也知让你与宴清周旋是委屈了你一些。   也不怕你笑话,如今姑母与渚赟的处境愈发艰难。若太子党得了覃国襄助便是如虎添翼,对我们更有百害而无一利。   今日覃奚已入宫禀明陛下,陛下已责令礼院尽快安排好一应仪典。相信过不了多久,宴清便会将覃鸢迎入郡王府,真到那时我们便是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说到这里,容清越欲言又止地望向容熙,语气柔弱,神色哀婉。   一改她平日的蛮横强势,仿佛真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时。   若容熙答应帮忙,宴清与覃鸢之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若他不答应,那便侧面证明容熙已不愿再帮助她与渚赟,那他便是一颗无用的废棋,尽可除去。   容熙心底泛起冷笑,微微抿了抿薄唇,温言道:“姑母有何吩咐,直言便可。”   容清越等得就是他这句话。   她面带赧色,言辞略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姑母自然是想让宴清与覃鸢无法顺利成婚了。   可本宫身份特殊,无法明着阻挠破坏两国联姻。你堂兄又是个庸碌无能的,相貌才智皆不如你,没法儿出上什么力……”   合着他二人就是想让他去为他俩身先士卒死而后已,然后自己就什么力都不想出,什么干系也不想担呗。   容熙:“……”   属实无语。   “咳咳!”当两人目光齐齐盯着容熙看等着他表态之时,容熙忽然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那咳嗽声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装出来的假咳,而是那种从身体肺腑中传出来的声响,自内而外浑身都在打着颤的那种咳。   容熙立刻将身子侧了过去,快速抽出袖间的帕子掩住自己的口鼻。   过了片刻,他才平复压抑住,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叠起收回衣袖间。   “熙儿失礼了。”容熙面带惭愧之色,有些难为情地低着头说道。   虽说他咳的时机有点巧,正赶上容清越与卫渚赟都在等他发表意见的时候,可他俩对视一眼,二人面色皆有几分凝重。   因为容熙实在不像是装的。   毕竟,容熙嘴角那抹殷红的血迹很是突兀惹眼,容清越和卫渚赟也都瞧得十分真切。   在他略淡的肤色与唇色映衬下,那抹不规则的血痕,可谓是艳得有些触目惊心。   “熙儿你…可要宣太医来帮你瞧一瞧?”卫渚赟是真有些心急,担心着容熙的身子。   容清越也皱着眉头点点头,满脸关切地说道:“你这身子骨必须得好生养着才行,马虎不得,切勿因自己年轻不放在心上。   本宫觉着那京郊的偏冷别院也不宜你久住,要不先去渚赟府上住段时间吧?本宫也好为你寻位医术高明的太医,务必将你的身子调养好。”   若非了解容清越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容熙再单纯一些。   只怕他真的领了容清越的情,被她的演技所蒙骗,然后不胜感激动容,觉得她这个姑母是真心实意在为他着想了。   可容熙心里再清楚不过,这全都是她的虚情假意罢了。   想让他搬去卫渚赟的府上住,养哪门子的身体?   分明是想让他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做任其宰割的鱼肉而已。   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假惺惺得令人作呕。   呵,这便是所谓的亲情。   容熙心底一片寒凉,连带着脸上的神色都寡淡了几分。   “无妨,这是自胎中便有的沉疴宿疾,医来医去都是一样,姑母不必为我做无谓的担忧。   我这身子好与不好,能好几年,全看我自己的造化。”   他都这般说了,容清越也只能无奈地哀叹上一声:“你母妃什么也没能给你留下,却唯独给你留了这胎疾,真就是造化弄人啊。”   听到他母妃时,容熙藏在衣袖下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容熙默默吸了一口气,神色如常,衣下的拳头也随之缓缓松开。   继而毫无破绽地应和了一声:“是。”   “姑母想让熙儿做的事情,熙儿自会尽力去做。只是熙儿这副病弱之躯,也不知能否帮上姑母与渚赟一二,姑且全力一试吧。”   容熙已推辞了容清越邀他去卫渚赟府上小住的请求,若是再行拒绝,只怕会惹怒容清越。   思虑再三,容熙也只能用上了怀柔之计,暂且口头先应下。   否则,只怕他连能不能安然从清渊殿全身而退都不知道。   听到容熙这么说后,容清越的脸色稍霁。   她虽不知容熙能否令宴清改变主意不娶覃鸢,但他肯全力一试便好歹有成功的可能,总比不试的结果要好些。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工夫,容熙独自一人从清渊殿离开。   待他出了清渊殿的宫门,转身踏上宽敞平坦的宫道,背朝着清渊殿时,容熙俊容上的和煦春风,顷刻间凝结成冰。   无害温润的眼神也蓦地暗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阴翳森寒。   从前容熙也不是不知道容清越千挑万选选了他来离朝的原因——无非是觉得他出身卑贱,母族势微,却还算机灵聪颖,又有一副好皮囊傍身。   这样的人,最是适合培养成一颗灵活有用且必要时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什么怜惜他孤苦,对他莫名的心疼与看重,想要将他培养成才,扶持他成就自己的权势,都是狗屁。   当初愿意与容清越一道,也不过是因为他有一身铮铮不屈的反骨。   颐国所有人都瞧不起他贬低他,他便想偏要证明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看,让他们明白轻视他是一件多么愚不可及的事情。   所以,既不受父皇宠爱又无母族支持的他才会铤而走险想搏一搏。   为此,他甘愿成为颐国长公主容清越手中的棋子。   自他亲近容清越,愿意远道而来到离朝,颐国皇室权贵中的那些不屑鄙夷的声音,那些话有多难听多刺耳,他不是没有听过。   “堂堂颐国七皇子,竟甘愿沦为自己姑母的禁脔,随了他母亲骨子里的浪荡淫邪,为了求荣而以色侍人……”   比这些更难听的也有。   容熙是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   可事到如今,一步一步走到今日这般田地,容熙觉得自己的心变了,他来离朝的初心也在不知不觉间松动碎裂。   向别人证明自己,本身就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尤其那些人还都是些只想看他笑话并不期望他更好的人。   像他这样孤苦无依的人,只需向自己证明自己的价值便好。   更无需与满腹利用和狐疑之人合作,不过是与虎谋皮尔。   他对那些虚情假意、虚与委蛇感到由衷憎恶,亦对自己每每被他人利用感到厌烦,甚至还对自己总是强颜欢笑的演戏感到疲倦不堪。   午夜梦回时他甚至在想,像他这样茕茕孑立、踽踽独行的人,是不是找个人烟罕至的偏僻之地安度余生才是更适合他的结局?   他若终日心中苦闷不乐,争与不争,争输争赢又有什么分别?   何必为无关之人枉做嫁衣。   反正,无人在意他的生死成败,亦无人对他抱有一丝希望,更不会有人会为他的成功而欢欣鼓舞。   天意不可违。   兴许是他上辈子造的孽太多,业障未消,阴德匮乏,所以今生便遭了报应。   注定这一生无人与他一路同行,悲戚与共;无人和他苦乐同享,冷暖相知吧。   容熙自嘲一笑,神色凄楚。 第163章 与他相决绝   又或许,这世间还有一人是能与他心意相通同悲共喜的,只不过他已决心将那人从自己身边推开。   孤身漫步在广阔人稀的宫道上,容熙忽然间想起他嘴角还沾了抹血迹。   他素来爱惜皮囊,又喜洁成癖,甫一远离清渊殿的那些耳目,便忍不住从袖间取出锦帕,再度擦拭了起来。   那抹被他佯装不知刻意留下的血迹早已干涸,容熙使了些力才擦干净。   方才在席间,他是故意催动内力迫使经脉逆行气血倒流,硬生生逼出的那口血。   容清越以为自己很会演,殊不知容熙演戏也是个中翘楚,并不输于她。   而且她只是在维持美貌上肯下工夫吃苦头,容熙却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对自己狠下心来的。   因此即便是演戏,他都能比别人演得更加真切。   回到月溶别苑后,容觉表现得格外殷切,十分关心着容熙入宫后的境遇。   容觉先倒了杯香茗,递给容熙。   自容熙伸手接过后,他便开始一连串的问题抛了过来。   “公子,您与贵妃娘娘没有起什么矛盾吧?贵妃娘娘可有问您些什么,抑或是让您去办什么事?”   愣是将容熙问得直皱起了眉头,瞬间也没了喝茶品茗的心思,蓦地将茶盏搁回了桌案上,发出一道不小的声响。   他轻轻扯了扯一侧的嘴角,泛起冷笑,眼神更是幽冷如冰棱。   只是口吻倒也不算阴阳怪气,反倒显得有几分诡谲的温柔。   “容觉,既然你如此在意贵妃娘娘,倒不如索性离开我这僻静的小院吧。   我替你求个恩典,让你有机会去清渊殿为你心心念念的贵妃娘娘鞍前马后,以效你犬马之劳,如何?”   容觉心猛地一沉,脸色霎时间白了两个度,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容熙的跟前,不带片刻的犹豫。   “属下知错!属下嘴笨!属下也是担心公子与贵妃娘娘起什么冲突,闹不愉快,属下对公子忠心耿耿,还请公子明鉴,息怒!饶了属下这一回。”   容熙坐在紫檀木椅上,身姿矜雅,又慵懒地靠着身后的椅背,轻轻侧了侧有些酸涩的脖颈。   而后他仿佛是听见了多么可笑的笑话一般,冷冷嗤道:“好,你既言你忠心,那我问你:若我与你的贵妃娘娘起了冲突,针锋相对之时,你当如何?”   “这……”   容觉被他的反问问得脑袋直发懵,一时间竟想不到什么能够两全其美的回答。   “虽然贵妃是我姑母,也不算是什么外人。但我的仆人,无论何时何地必须时时刻刻皆以我一人为主!   方才本公子也已知晓你心中所答,你的迟疑便是答案!咳咳……”   容熙言辞激励,稍一动怒,便忍不住再次咳了起来。   他咳得弯下腰,低头时眼中神色闪烁着晦暗,以拳抵唇连咳了几声才止息,收回手时故意往后甩了下宽大的衣袖。   他甩袖的动作十分自然连贯,俨然只是出于自己平时挥袖的习惯。   容熙咳的时候,容觉原地怔住,只是呆呆地望着容熙。   随着他刚才那一甩袖,袖中那方折叠整齐的带血帕子便顺势掉了出来,散落在地上,再不复先前的整齐。   帕子里的斑斑血迹,就这般展露在容觉眼前。   那血还未完全干涸凝洁,洇染在荼白的帕子上依然显眼至极。   容觉看到后只觉得一阵的触目惊心,甚至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公子,您这……”   公子的身子本就不好,若非跟着习了些武来强身健体,只怕会更弱。   如今居然还开始咳血了。   公子的身体,只怕不容乐观。   容熙脸上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神色,仿佛是明明藏了起来不想被人发现,却还是无意被人发现后的懊恼。   他弯着纤细的腰身,伸长手臂将那方帕子讪讪收了起来。   动作极快,依稀带着几分慌乱的颤意。   良久,容熙清了清嗓子,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其心异者当诛,念你多年苦劳,我不取你性命。   却也断不可能再留你,赐你些银钱,自行离去吧。”   说罢,他取出腰间随身携带的钱袋,搁在了桌案上。   而后默然起身,不再理会身后容觉的切切哀求,头也不回地去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次他没有如往常那样将背挺得笔直不摧,如孤松独立。   而是刻意放松了身子,后背弯弛,微微晃了晃,使自己的背影从后面看上去显得有几分倾颓傀俄,若玉山将崩。   在跨过门槛拐入游廊时,他还特意伸手搭扶了一下门框,就像是身子柔弱脚步虚浮,不得不借把力的样子。   容觉木讷地望着容熙的背影,待他身影完全消失后又将目光愣愣地投向了桌案上的钱袋。   素白耐磨的锦缎,上头用银丝白线织就出秋月花鸟的图案,边缘处还有暗绣的如意纹理。   钱袋下方坠着同色的璎珞流苏,那流苏里掺了细碎的银丝,摇曳流动时在光下闪烁着微弱的银光。   容觉见状不禁眯了眯眼眸,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应当是公子最爱惜的一个钱袋了。   几乎是从不离身的,而今却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赏给了他。   再结合上方才公子步履蹒跚,背影颓唐,还有那块带血的帕子,明明是在盛怒之下却有气无力的语气……   忽然间,容觉觉得自己挖出了许多的蛛丝马迹,而这些痕迹无一不向他彰示着公子看上去着实病得不轻。   甚至他还隐约觉得,公子似乎有些生无可恋的迹象?   公子从前备加珍爱,就连不小心沾到点灰尘脏污都要拧眉拧上许久的物件,如今却说不要就不要了,并且是弃之如敝履。   这…多么像药石无灵后心如死灰万念俱灭的样子?   要不然,这些反常之举又如何能够解释得通呢?   原本容觉心中还是颇有怨气的,并且不服。   他怪容熙不顾多年情义说翻脸就翻脸,只因他说错了话惹得他不高兴,就毅然决然非要将他赶走。   可经过容觉一番自行想象脑补后,他不再心怀怨怼,反而理解了容熙的行为,并且还对他由衷生出了一抹同情。   公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年纪轻轻就……   容觉叹了一口气,眼中闪着泪光,将钱袋揣进怀里,神情低落地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跟了公子这么多年,容觉十分清楚他的脾气与秉性。   看似温润尔雅,实则内里比谁都倔强执拗。   除非他自己改变主意,不然怎么劝怎么求情都无济于事,谁来也都是徒劳。   公子这是铁了心要赶他走。   一个时辰后,容觉来到了容熙房门前,向他磕头辞行。   “公子,属下明白您做出的决定绝不会更改,属下走了,也不会再惹您心烦气躁了。只希望公子日后能爱惜自己的身子,多加珍重。”   说完,他连磕了三个响头,而后静静地盯着房门盯了许久。   可那扇门始终没有要开的迹象,里面也没有传出任何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容觉知道他是等不到公子开门了,便泄了气,背着行囊转身离开了别苑。   容熙其实一直坐在房中,自顾自地喝着茶,神智也很清醒,连闭目假寐都不曾有。   容觉来告别,他也听得一清二楚,他是故意不予理会的。   既然他已经决定称病逐渐远离这些争斗,也能够逼得自己呕血去唬住容清越和卫渚赟。   可容觉是在他身边近身伺候的人,他与他接触的实在太多。   即便是瞒也只能瞒个几日,时间一长必定会被他看出破绽,到时便会功亏一篑。   所以,将容觉从身边赶走是最为稳妥的法子。   而且容觉实在是太过亲近容清越那边了,虽然容熙也知道容觉如此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毕竟旧时容清越曾对他有过恩情。   但容熙就是很不喜他总将容清越挂在嘴边,尤其容觉还算是他的人,这就更让他心底生厌了。   现在容觉就能在他与容清越之间左右摇摆不定,难保日后不会成为容清越埋伏在他身边的一条毒蛇,关键时刻伺机从背后咬他一口。   依照容熙的性子,断不会让这种事情有机会发生,自然也不会让吃里扒外的人久留。   从前没有将他赶走,是因为还没到那个非赶他走不可的地步。   现在,到了。   然而即便容觉已经离开月溶别苑,偌大的别苑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容熙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将一个容觉赶走,或许很快容清越就会派别的耳目暗中窥探着别苑的风吹草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又或许,自他从清渊殿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人盯上他了。   所以答应容清越的事情,还是得象征性的去做一下,哪怕是瞒天过海,也不可阳奉阴违得太过明显。   否则,岂非是将容清越的脑子按在地上摩擦了?   容熙取出笔墨纸砚,待墨研好后,几度提起笔都迟迟未能落于纸上。   因为他不知该如何落笔。   古往今来祝贺新人的吉祥贺词浩如烟海不计其数,可容熙不知他该选哪一句才好。   思虑了好半晌,他才落笔写下了一句。   【此行若有并肩意,何处江天不可通】   这确实是祝福好友的贺词,但先入为主的人瞧了便极有可能会品出另一层深意。   容熙故意选了略有些暧昧的这句,就是担心容清越不放心他,会派人暗中将信截下查看。   这样,纵使容清越的人看到了也只会觉得容熙是在以诗向宴清传情,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洁白宽整的宣纸上,容熙只写了这一句,留下大片空白。   旁的…他一个字都没有多写,就是怕多写多错。   若不是为了向容清越交差,他最希望的便是自己能在宴清的记忆中像死了一般,黯晦消沉。   此生都不再主动去招惹宴清,不去见他,亦不再与他有任何多余的交集。   只可惜啊,事与愿违。   待纸上的墨迹完全干透,容熙将其折了起来,放进一方小巧精致的紫檀木锦盒之中。   在纸张的上方,容熙还精挑细选,搁上了一块他最喜欢的羊脂白玉玦。   玉玦上刻卷曲龙形,龙张口露齿,背饰扉棱,龙身饰勾撤云雷纹,纹饰处理和雕刻刀法自然流畅、锋利健劲。   满者为环,缺者玦。   玦者乃遇满则缺的意思,王侯佩带是为警示,不可自满也不可自以为是。   自小,颐国皇帝就是这般告诫于他,这块玉玦也是他父王所赐。   容熙心想他的那张纸条或许会扰乱宴清的心绪,让宴清思忖起他到底想如何。   但宴清若是见到了这块玉玦,就能真正知道他心中答案未变,不会再犹豫不决了。   君子能决断,则佩玦。   玦取坚决、果断之义,希望宴清能够明白,狠下心来与他相决绝。   毕竟,能娶覃国公主于宴清而言是桩好事,又是容熙亲自促成,他自然不愿去破坏些什么。 第164章 别逼我动手打你   而且送这玉玦,他也并不怕容清越那边会不高兴。   毕竟以容熙在离朝的处境,能拿出手送那些王孙贵胄的宝贝本就不多,光是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寻常的金银珠宝,人家又哪里会看得上?   他虽比那些弱国质子的境遇要好一些,起码得了个人身自由,也或多或少沾到些他姑母容贵妃的光吧。   可他的日子,也远远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般阔绰宽裕。   要不然赶容觉走的时候,他何至于囊中羞涩,临时去当铺典当又嫌麻烦费事,只能将自己身上的钱袋子留下来给他?   前日卫渚赟来别苑找他的时候,倒是带了些珠宝珍奇和宫中御药过来,值一些钱。   等哪日得了空闲,统统将它变卖了换银钱,省得留在身边看了也是碍眼。   夜阑人静,月白风清,温煦绵绵。   暮色弥漫织成一幅漆黑纯粹的夜幕,缓缓垂落而下,将广袤无垠的夜空都映衬出澄净的墨色。   容熙思来想去,觉得似乎还是他亲自将锦盒送去郡王府比较稳妥心安一些。   谁让他自个儿将唯一能使唤做事的仆人容觉给赶走了呢,眼下要么他自己去送,要么他花钱雇人去送。   雇别人他不放心,而且他现在本就没什么钱,更不想再胡乱花钱了。   而且这钱就算是花了,旁人也未必能帮你把事情办妥当,那这就是花了也白花的冤枉钱。   咱容熙,并不想花那个冤枉钱。   素来都以白衣示人的容熙公子,今夜却破天荒寻了身黑衣穿上。   除了裸露在外的小部分皮肤是白皙的,其余从头黑到脚,就连脸都用黑巾蒙了起来。   这身行头,相当得专业。   毕竟今夜要做一回“偷鸡摸狗”的梁上君子,他衣柜中那些清一色的白衣这种时候铁定是穿不了的,太过亮堂显眼了。   大半夜的穿一身白,引人注意不说,还容易将人给吓个半死。   容熙自认他的轻功已算不差了,脚程也不慢,然而在去郡王府的途中,他还是隐隐约约总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跟着他。   可每次他回头或是躲在角落等候的时候,那人又没影了,迟迟不现身,恍如鬼魅一般。   那人将距离把控得极好,明明有追得上他的实力,却没有一味冒进,始终和容熙隔了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容熙也没过分放在心上,想来应当是容清越不放心,所以派了高手暗中盯着他呢。   当容熙快到郡王府时,夜色已又深了几分,恍如水墨丹青中墨荷下的一笔阴影,深沉阴郁。   此时夜凉如水,不复先前天刚暗时的和煦暖风,一似去秋时。   一袭黑衣的容熙将自己融入了那片漆黑的夜色之中,趁着天黑,开始了他人生第一次的爬墙之旅。   还有些新鲜。   他其实是可以施展轻功直接飞过去的,但若是飞过墙头的瞬间附近有守卫经过,岂不是很尴尬?   顾虑着这一层,容熙打算先蹑手蹑脚地翻过眼前这堵高墙再说,其余的再视府内情形随机应变便是。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今夜外头凉爽宜人,宴清在屋里待得有些闷,就想出去透透风再回来就寝。   于是他提了两坛适口的青梅酒,爬到自己寝室的屋顶上,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仰躺下来。   宴清将左臂曲于脑后枕着自己的脑袋,右手边是触手可及的美酒,柔软中带着些许凉意的晚风吹拂而过,将发丝轻轻吹动。   喝着酒,吹着风,赏着月。   置身如此惬意之中的宴清,在不知不觉间缓缓闭上双眸,开始假寐了起来。   任和风吹拂,任清辉漫洒,静静享受着如此良夜的静谧与美好。   这人闭上眼睛的时候,耳力总是会愈发清明锐利几分。   尤其还正值夜晚万籁俱寂的时候,有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放大。   突然,宴清忍不住狠狠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方才隐约听见了“啪嚓”一声,像是琉璃砖落地的声音。   顿时,他的心火“蹭”得一下就烧了起来。   到底是哪路不开眼的小贼吃了熊心豹子胆,偷鸡摸狗居然都偷到他郡王府来了?!   怎么,郡王不算王?   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是吧?!   宴清遽然坐起身,顺着声源悄悄地摸了过去,想一探究竟来着。   映入他眼帘的画面是,一个穿得跟黑乌鸦似的人已经翻过了他的院墙,入了郡王府。   顺着记忆,容熙东躲西藏,一路找到了宴清的寝室门口。   宴清则屏住呼吸,俯身趴在屋顶上,偷偷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一时间,两个人都开始小心翼翼、蹑手蹑脚了起来。   宴清觉得捉贼要拿赃,捉奸要捉双。   所以他没有贸然现身将那黑乌鸦惊走,而是想等一等,看看黑乌鸦偷偷潜进他的府邸到底意欲何为。   结果发现那人一步步朝着宴清的寝室逼近,他的目的地竟是自己的寝室?!   这可把宴清吓了一跳,眼皮子都跟着微微颤了两下。   莫非…这穿得黑漆麻乌的人不是来郡王府行窃偷鸡摸狗的,而是来取自己狗命的?!   得了这一认知的宴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过见这人身上似乎也没携带什么兵器利刃,他又稍稍松了一口气。   宴清的房门紧闭,屋内被昏黄的烛火照亮,自牖窗间映透出暖黄色的柔光。   容熙瞧见后,心想此时宴清应当是在房中的,这个时辰估摸着也该准备歇下了。   他举目四望了一番,周围并没有什么人经过。   他这才敢缓缓走到窗边,犹豫再三轻轻叩响了宴清的窗户。   正趴在屋顶上看着这一幕的宴清:“???”   这小贼是不是有点嚣张猖狂过了头?   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敲人家窗户!   此刻屋里没人,自然也不会有人应答。   容熙尝试性地伸手扒拉了一下窗户,发现是可以打开的。   他小心翼翼地从外边将窗户掀开,将紫檀木锦盒从掀起的空隙中塞了进去,放置在紧挨着窗摆放的木台之上,最后再将窗户按原样关了回去。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容熙便打算溜了,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他紧紧悬着的一颗心也放松了些许,同时还带有些侥幸的窃喜:宴清没有出现,他不用面对宴清,也就不会纠结为难。   而宴清在察觉到这黑乌鸦似乎对他没什么恶意并且还准备离开的时候,顿时就没那么怂了。   一个后空翻,从屋顶上飞身而下,稳稳落于容熙身后。   听到动静的容熙不禁皱起眉头,第一反应就是要闪躲,甚至还想出招击退身后追过来的宴清。   可是除了宴清,容熙的余光还瞥到了不远处的屋脊后方探出来一个脑袋。   那人脸上蒙着黑巾瞧不清面容,但十有八九就是一直跟踪他来郡王府的那个人。   容清越的人正躲在暗处偷看着,那奉容清越之命来找宴清“和好”的容熙自然也就不能明着与宴清起什么冲突了。   不光如此,就连他想躲着宴清都不能。   毕竟在寻常人眼里,求和好当然是要当面求才合情合理。若是能再当面示个弱认个错就更好了,和好的几率也能更大一些。   容熙认命般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默默松开了下意识紧握起来的拳头,也将身上方才瞬间凝集起来的所有内力悉数卸下。   宴清伸手一把扣住容熙的左肩,强行将他往自己的方向猛得拽了回来。   宴清平时力气就不小,一身的蛮力。现在又是在捉贼,自然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因而他甚至连内力都用上了。   不想那人竟然毫无反抗之意,宛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硬生生被自己无情地掀翻在地,摔到了一旁的草坪上。   容熙:“……”   被宴清提溜离地面然后又狠狠摔向草坪的容熙,只觉得自己这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差点都要被他给摔散架了。   这情景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容熙不禁联想起他与宴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宴清说他是狗,他气不过直接就给宴清来了手过肩摔。   此时的容熙和彼时的宴清,狠狠地共情了。   那时候的宴清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活像一只被人作弄掀翻了龟壳,再也爬不起来翻不回去的笨龟。   那滑稽搞笑的一幕,容熙到现在都还记得十分清楚。   他当时还觉得宴清这么高高大大的男人怎么摔一下就疼得龇牙咧嘴的,真是既浮夸又丢面。   现在容熙就不会再那么想了,因为他在感同身受后发现是真的痛!   容熙藏在黑巾下的脸都不由疼得白了几个度,揉了揉自己的后腰和臀部,眼神中满是对宴清的怨怼!   原本容熙方才心里还有些扭捏不好意思呢,两个人明明都分道扬镳了,却还要不得不单独见面,演戏给容清越的人看。   然而经过这么一摔,瞬间就将容熙心头的那些别扭拘谨都给摔散了。   乌云散去,月光也跟着明亮皎洁了好几分,斜斜地倾泻在两人身处的这片草坪上。   迎着柔白的月色,宴清回头望向了这只不堪一击的黑乌鸦。   黑乌鸦以黑巾覆面,只露出了一双溢着怒气的眼睛,正又气又恼地瞪着他。   等等!这黑乌鸦的眉眼好生眼熟啊?   眯着眼睛歪着脑袋,左瞧右瞧了瞅了好半天终于认出来的宴清:“!!!”   宴清惊得差点下巴都合不上了,他愣在原地愣了好半宿。   直到容熙被他的蠢笨迷糊给气得忍不住开口:“宴清!”   “你故意的是不是?”   宴清立马头摇得直晃,跟摇拨浪鼓似的矢口否认:“我没有!”   宴清一边摇头否认,一边又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容熙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没有你还不扶我起来?!”   容熙气呼呼地低吼了一声,听上去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味道。   “哦哦哦!”宴清这才反应过来,屁颠屁颠地过去扶容熙。   “怎么从前没觉得你力气这么大呢?”容熙忍不住蹙着眉头,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   将容熙扶起来后的宴清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回答,只好讪讪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   误伤容熙这事儿,宴清自己也觉得十分的手足无措。   宴清抿了抿唇,虽然软和着语气,但还是不可避免的犯了他嘴笨的老毛病,居然明知故问了一句:“疼不疼啊?”   容熙:“……”   “再多说一句,别逼我动手打你。”   要不是有容清越的人躲在暗处偷窥着,他只能在宴清面前做小伏低,软言软语。   否则,他今晚高低得让宴清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宴清立马噤声,不再问那些废话来惹容熙生气。   默了片刻,宴清忽然开了口:“要不,我先扶你去屋里坐一会儿吧?”   这话倒是正合容熙心意。   去屋里好歹还有墙瓦遮掩,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幕天席地的,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第165章 算我求你了好吗?   容熙跟着宴清回了房。   宴清本是想扶着他的,但容熙却有些扭捏地说了一句:“我可以自己走,你开门去吧。”   宴清遂先行一步走在前头去开门,容熙则紧随其后跨入房门。   然后容熙脚步一拐挪到屋脊那人瞧不见的角度,二话不说就将那房门给关上了。   宴清:“???”   这大半夜的,孤男寡男两个人共处一室,又将房门紧闭……   干柴烈火,未免生烟。   宴清瞧着闷声关门的容熙顿时有些发懵,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还有一点点的紧张与尴尬。   容熙眼一瞥,就知道这笨蛋脑子里又在想入非非了。   顿时容熙那张因为方才摔得有些疼,而且来郡王府的路上被冷得有些发白的俊脸,不由得染上了两抹绯红。   “我…我冷,不行吗?”容熙故意冷着脸色反问了一句。   宴清的反应笨拙如稚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哦哦,那…我给你暖暖?”   容熙的脸霎时变得更红了,说话也开始不怎么利落了起来,“这,不太好吧?”   谁知下一秒宴清就已经大咧咧地转过身去了,再回来时他手上竟多了个六瓣梅花型的黑漆描金勾莲手炉。   炉内置有红罗炭,炉身雕镂錾刻着山水人物的图画,镶嵌银丝,立体而精致。   炉盖是散热的部位,因而只能镂空。   此手炉的炉盖上镂空雕刻着喜鹊绕梅的吉祥纹形,加之手炉中还有清淡袅袅的梅香传来。   可见宴清当真是极爱梅花了,容熙甚至还隐约记得他衣上熏的也是浓梅香。   手炉形小,精巧玲珑,可以捧在手上,也可以笼进袖中。   宴清一把将其塞到容熙的手中,趁机冷不丁地摸了下他的手,随即一本正经地说道:“果然手有些凉,暖一暖吧。”   容熙缓缓垂下眸子,望着自己手中盈盈可握的暖手炉怔了怔。   原来,他是跑去给自己找手炉去了。   他还以为…他说的我给你暖一暖是抱一抱什么的呢。   容熙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将手炉捧在手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都不好意思再与宴清对视。   幸好宴清那根木头比旁人缺根筋,也察觉不到,否则说不定还以为他在期待发生些什么呢。   此时入秋也没多久,倒也不算是特别冷。   只是容熙披星戴月而来,身上沾染了些夜晚的湿意与雾气,加上他确实也有体寒之症,所以才会觉得偏冷了些。   宴清觉得容熙的表情似乎有点古怪,疑惑地蹙了蹙眉头。   心里纳闷,嘴上便也就这么问了出来:“你怎么好像有些失落?莫不是不喜欢这手炉,又或是想让本王亲自帮你暖?”   宴清的语气里带了那么点的揶揄倨傲,要不然,他是不会在容熙面前自称“本王”。   说罢,宴清还不待容熙出声回答,就自顾自地走到容熙跟前,然后屈膝蹲了下来,伸出手握住容熙的双手。   宴清的手掌要较容熙的宽大一些,刚好可以包住他的手。   然后宴清又握住容熙的手,笼靠在了手炉的两侧。   手炉内里燃烧的是炭,炭埋在灰中,灰也起到保温作用,但没有明火,因而手炉表面不是很烫却有暖意。   容熙坐在木凳上望着他,而宴清则伏身蹲在他的腿边。   宴清微微仰起头,望向容熙的时候仿佛就像在望着他的全世界一般,眼中满溢着柔亮的星光。   “这样,可暖和些了?”   宴清有些不安分,在容熙的手背与指间摩挲轻抚着,看似是在帮容熙取暖,实则却是在暗行揩油之事。   容熙:“……”   他就是一块冰,被宴清这么捂着暖着也该融化滴水了吧。   被狗狗星星眼一眨不眨盯着看的容熙有些把持不住,只好将目光挪向了别处,可不敢继续再与他对视下去。   宴清也不是一直都很木讷呆愣的,比如此刻,他就能够感觉到将脸别过去的容熙其实是在害羞。   宴清不由得弯起了眼眸,嘴角与脸颊上也都不自觉的浮现出的笑容,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忽然宴清心中微动,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再然后便是温热的唇瓣轻轻触上了容熙白皙柔软的手背。   宴清微敛双眸,神情诚挚,于他手背上落下虔诚一吻。   仿佛,他不是在亲吻着容熙的手背,而是在心悦诚服地匍匐于他心间的圣地。   那圣地皑如白雪,皎若清月,只他一人得以见,唯他一人能所有。   纵使只是蜻蜓点水,却已交付他的全部真心。   温软的触感从手间传来,容熙身子蓦地一僵,愣愣地看了过去。   “容熙,我很想你。”   宴清自他手间徐徐抬起头望向容熙,眼中带着破碎的笑意,心口微涩地扯了扯嘴角。   “虽不知你今夜因何而来,可你来了我就很高兴。”   短暂的欣喜过后,宴清便清醒了过来。   容熙定然是有事才会来他府上的,不管他是为什么来的,总归不会是因为想他就对了。   容熙:“……”   不知为何,看着宴清这副模样,容熙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对他有些残忍。   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他只是喜欢他而已。   容熙用自己的内力静心感知了一下周围,宴清房中屋顶上应当是没有人的,想来那人估计是担心跟得太紧会被宴清发现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俯下身子离宴清近了一些,然后压低嗓音:   “我姑母不希望太子的人娶覃鸢,所以便让我来找你,希望能让你改变主意。   我如今已处在她的监视之下,此刻郡王府也有她的耳目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所以我不得不来…做做样子。”   说到最后,连容熙自己都因心有不忍而垂下了脑袋,声音也跟着低沉了下去,细若蚊吟。   他都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对宴清说“不过是在戏耍你”、“做做样子”这类伤人的话了。   宴清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苦涩地扯了扯嘴角,点点头表示理解。   守在外头的黑衣人不敢擅自飞到宴清的房顶上将瓦片掀开来去偷听,毕竟方才他也见识到了,那个废柴宴清还是有些武功在身上的。   若他贸贸然的行动,打草惊蛇被宴清察觉,影响了容熙公子与他和好,只怕是会坏了贵妃娘娘的计划。   所以他没敢冒进,只是继续潜伏着,鹰隼般的眼睛一刻也不敢松懈地盯着宴清门窗处的动静。   若是他们出来,他便能够第一时间发现。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黑衣人只听“哐当”一声,木门从里边被猛得打开。   “容熙!太子殿下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满腹诡计、居心叵测的阴险之人!”   紧接着,容熙公子便被满脸愠色的宴清用力地推了出来,一把将容熙公子推倒在地。   “从前对我冷眼相向,不屑一顾。如今我决心要娶别人了,你又假意回来哄骗本王和好,想破坏本王与公主的婚事?!”   宴清看着吃痛皱眉的容熙,藏在袖下的手指不禁心疼得紧握了起来。   但脸上的神情仍然凶狠,用带着深深地懊悔与厌恶的口吻,厉声斥道:   “你为何总是满口谎言,毫无半点真心?你心里在意的根本不是本王,你只是喜欢以戏耍别人为乐,喜欢那种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仅此而已。   别再惺惺作态了,就当本王从前是瞎了眼,事到如今才看清你的真面目是如此不堪!   滚吧,日后莫要再出现在本王面前,否则下次就不只是赶你这么简单,而是刀剑相向。”   宴清痛心疾首,怒不可遏地回了房间。   没过多久,一个紫檀木的锦盒被“咚”得一声也扔出了门外。   这一次,宴清没有再跨出门槛,他只是站在门内,神情冷漠而厌恶地瞥着倒在地上还未起身的容熙。   “还有你的东西,也带走!莫留在本王府中,省得本王见了就会想起你那张虚伪做作的脸,恶心至极!”   说完,宴清蓦地把房门关了起来,将容熙隔绝于门外。   紫檀锦盒已经被摔开,里头的书信与玉玦也掉了出来。   宴清使了不小的劲,玉玦直接应声碎成了两半。   匐在地上的容熙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那块被摔裂的玉玦,发了好久的呆。   整个人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没有生气亦没有灵魂的雕像。   良久,他才缓缓伸出手,将那两半玉玦拾了回来。   他低头,指腹轻轻自玉玦裂开的纹路上抚摸而过。   神情哀默,心口闷闷的,鼻尖也酸涩得很。   就这样,两颗豆大的泪珠也不知自何时从眼眶溢出,然后砸在了玉玦之上,溅碎成几滴更小的泪花。   明明,只是在演戏啊。   可是宴清说的那些话,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他难受了起来。   没来由的,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啃噬着他的心,虽不致命却好生痛苦。   这些话还是方才他教宴清说的,要不然,宴清那个傻子连怨恨他、指责他都不会。   不久前。   宴清在问到容熙的来意之时,容熙便走到窗台旁边,将他先前偷偷塞进窗户里边的那个紫檀木锦盒拿了过来,递与了宴清。   宴清接过后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问他:“那你,需要我怎么做?”   他根本不好奇锦盒里面装的是什么,他只想知道容熙希望他怎样,他如何才能帮到容熙。   宴清越是这样,容熙就越是觉得愧疚不安。   他再一次将脸侧了过去,不再看着宴清,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本来我是想着偷偷送过来,若找不到你的人,便也只能灰溜溜地回去,这也勉强算是能向我姑母交差了。   可我没想到,你还是出现在我的面前。现如今,我们只能演一场戏,骗过外头我姑母派来的耳目……”   宴清听完容熙的具体安排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音调也在不自觉间陡然放大了几分。   “什么?不,我怎么可能那么对你!”   吓得容熙恨不得伸手去捂他的嘴,“嘘,小点些。你不是想帮我吗?   宴清,只有这样我才能在我姑母那里顺利蒙混过关,而你和覃国公主的婚事也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   宴清孩子气地皱了皱眉头,负气嘟囔了一句。   “你不用明白,你只要按我说的来就是了:配合我演完这出戏,然而如约娶覃鸢,好好活着。”   容熙顿时也有些心烦意乱,不想再与宴清解释太多。   他与宴清不一样,他就算是跟宴清解释再多,他都未必能够理解自己的选择,索性还不如不说。   宴清迟迟没有吭声,抿着蠢一言不发,眉眼间透着股木讷的倔强。   容熙轻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语气与姿态都放低了许多。   “算我求你了好吗?宴清,我求求你……”   容熙想着若是宴清执意不肯,那他就跪下来求他。   可是还不待容熙将话说完,宴清就已经舍不得再让他继续哀求下去了。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成嘛?你不用求我,我也愿意为你去做任何事情的。”   宴清望着容熙,努力朝他扯出一抹笑容,可那笑容一半哭一半笑,让人看了只觉得说不出的心酸。 第166章 你不能杀他们   夜深灯暗,四下无人,阒然无声,只有树间传来窸窸窣窣的虫鸣。   宴清丢出来的那个紫檀锦盒里掉出来的物件,容熙没捡,原样不动的留在了那里。   包括那块已经碎了的玉玦,那是他想留给宴清的东西。   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背影看上去也满是萧条落寞,容熙离开了郡王府。   容熙一走,黑衣人随即也从屋脊上离开,在暗夜的极致掩映下飞檐走壁,直至彻底销声匿迹,失去踪影。   察觉到身后不再有人跟着,容熙眉眼稍稍舒展了几分,心上悬着的那块石头也算是暂时落了地。   想来,那人应该是立即回清渊殿复命去了。   宴清的演技虽算不得精湛,但从方才的配合来看,想来应当是能唬住那人的。   关上房门后,宴清就强迫着自己上床睡觉。   他躺在榻上闭着眼睛眯了许久,可就是酝酿不出一丁点的睡意。   “唉。”宴清心情沉闷,轻声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强行入睡的行为。   他缓缓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袍,穿上鞋往外走。   推开门,清冷的月光映亮了庭前的青砖与柔软草坪。   清辉细洒,愁肠万缕,我心幽然。   宴清的目光不自觉在四周逡巡而过,似乎是心怀着侥幸在寻找容熙的身影。   空无一人。   唯有那个刚才被他摔出去的锦盒,还孤零零地散落在青砖地上。   宴清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将锦盒里掉出来的东西又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盒子里。   身上的外袍因为蹲下的动作拖曳在了地上也不去理会,只是紧紧握住那两块玉玦,脸色是怅然若失的神情。   “聘人以珪,问士以壁,召人以瑗,绝人以玦,反绝以环。”   这几乎是离朝上过学堂的稚童都知晓的事情,即便是不学无术的宴清。   将容熙推出门后,他回到房间打开了那个锦盒。   一看到锦盒内躺着的那块玉玦,他就立马明白了容熙的真正用意,他又气又恼又伤心,十分不愿。   他将锦盒扔出来,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使这出戏看上去更逼真了些,可他这么做的主要原因并非是为了想配合容熙演戏。   他有他的私心。   他不想接受容熙送给他的玉玦,他更不想与容熙就此决绝。   没想到,容熙竟还是把玉玦留下来了。   自今日起,他与容熙便真要即使相逢应不识,从此天涯是路人了吧。   宴清苦笑着将玉玦收回锦盒,在将锦盒关上的那一刻,他也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他收下了容熙送来的玉玦并将它收好,便等同于他逼着自己接受了与容熙两相决绝的事实。   卫澜霆曾经教导过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就算是流血也不可哭哭啼啼。   所以当宴清抬手用手背摸到自己脸上居然有泪痕的时候,他立刻扯过自己垂在地上的外袍,开始在脸上一通乱抹了起来。   可他悲从中来,怎样都止不住,就像是要把这活了二十年的眼泪都要一次性流完似的。   清渊殿   虽已夜深,但今日容清越忧心着容熙那边的情况,因而没有早早入睡,就是想等一等结果。   就是不知,等来的结果会不会是她心中所期待的。   容清越摒退了左右,就连守夜的宫女也打发去了廊外,就是想隐秘一些行事。   倏地,一阵微风吹过,将薄如蝉翼的金银丝勾莲缠枝纱幔都带动地浮动了几下。   倚靠在贵妃榻上的容清越神色慵懒,姿态妩媚,精致的眉眼间似带着一抹疲倦之意。   她望着那无端摇曳起来的纱幔,就知有人来了。   果然下一瞬纱幔被人轻柔掀起,一相貌英俊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悄悄走到贵妃榻前跪下。   此人正是前先跟踪容熙的那名黑衣人,只不过进了容清越的寝殿后他就将蒙面的黑巾从脸上摘了下来。   看他的模样应是已过了而立,但身姿欣长,五官英挺而俊俏。   他跪在容清越身前的位置,只是微微颔首俯了俯身子,音色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温柔:“贵妃娘娘,属下回来了。”   “嗯,”容清越只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旋即问道:“情况如何?   黑衣人垂下头,轻声道:“失败了。容熙公子与宴清起了不小的争执,宴清将容熙公子赶出房门推搡在地,还斥责公子满口谎言……”   待黑衣人将情况如实禀报后,容清越的秀眉忍不住蹙了起来。   而后她冷笑了一声,不耐烦地伸手揉了揉一侧额角的颞颥穴,嗤道:   “果然,本宫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容熙现在可真是愈发不中用了,本宫对他很失望。”   “娘娘勿恼,别气坏了身子。容熙公子指望不上,不是还有繁青吗?繁青可以为娘娘做任何事。   要不,繁青帮娘娘去杀了宴清与那个覃国公主?她二人死了,自然这门亲事也就结不成了。”   繁青缓缓弓起身,替容清越揉着两侧的颞颥穴。   容清越便疲倦地眯上了眼睛,由着他伺候自己,红唇翕动,用斩钉截铁且带着几分严厉的语气说道:“不可,你不能杀他们。   若你杀了他们中的任意一人,不管有没有杀成,都等同于将本宫的罪状亲自送到了卫澜霆的手中。   只怕,卫澜霆等的就是这一刻。一旦本宫沉不住气,他便会借此死死咬住本宫与渚赟不放。本宫不能冒这个险。”   “是,繁青明白了。”男子微微低下头去,不再吭声,仿佛是在认错一般。   容清越像是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帘,美眸微垂,目光落在繁青的头顶。   她的语气也放软和了几分:“而且若你的存在被卫澜霆发现了,恐怕他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是本宫除了渚赟外在这世上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本宫亦不忍让你冒这个险。本宫这也是,不想失去你啊。”   繁青听后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脸上的笑容也随即漾开。   “繁青贱命一条死不足惜,若能成全娘娘心事,虽死无憾,娘娘实在不必顾忌我。”   容清越偶尔施舍几句好言好语,要的就是他这份死心塌地。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容清越满意地点了点头,轻柔地伸出染着海棠红蔻丹的右手,朝着他那张英俊立体的五官抚了过去。   然后,微微抬起了他的下颌。   她的指间浸染了牡丹的馨香,素手在繁青脸颊轮廓轻轻摩挲而过时,繁青只觉得那抹馨香直往他的鼻息间钻。   繁青情不自禁地眯上了双眼,享受着容清越轻轻抚摸着他脸庞时的触感。   而斜倚在贵妃榻上的容清越,美眸中却满是清明之色。   她的指尖在他的脸上轻拢慢捻,神色却漫不经意,仿佛只是在逗弄着自己养的一只猫儿般。   “好了,天色不早了,扶本宫去就寝吧。”容清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右手缓缓伸向繁青。   繁青却有些大胆地笑了,而后轻声细语地说道:   “娘娘今日劳累得紧,繁青待会儿帮您放松放松。繁青也舍不得娘娘的纤纤玉足再受累,所以…”   繁青伸出左掌托住容清越的右手,下一瞬他就放肆得紧握住容清越的柔夷,紧接着将容清越一把从贵妃榻上抱了起来。   将人一路抱到床榻上放下。   而后殷切地服侍着容清越就寝,为她卸钗环,为她脱鞋袜,为她宽衣解带,直至将容清越脱得只剩下一件遮羞的雪缎,他才停下。   开始脱起了自己身上的衣袍。   然后繁青便穿着亵衣亵裤翻身上了容清越的床榻,开始替她按摩起了身子。   宽大而粗粝的手掌,揉捏抚摸着她的肩颈、后背直至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自从在离渊帝的日常饮食中下了些剂量轻微的药之后,离渊帝近日愈发觉得身子疲乏,招幸容清越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幸而还有繁青。   司天监推算过,最适宜婚宴嫁娶的黄道吉日是下月初八。   而距离八月初八满打满算也只有十天的时间,甚至连半个月的没有。   礼院得了离渊帝的口谕:“加紧筹备,不得有失。”   上至场地如何布置,需要按照哪些礼仪,下至新郎新娘的喜服喜冠、宾客喜帖等统统都交由礼院全权操持。   于是,准备宴清郡王与覃国公主的婚事成了礼院大大小小所有官员心目中最要紧的头等大事。   没办法,离渊帝与覃国使臣那边都催得紧,他们只能是紧赶慢赶,一刻也不敢耽误。   而这十日里,容熙病得越来越严重了。   自从那夜从郡王府回来,容熙就在他别院中的雨心亭整整坐了一宿。   从满幕星辰流云似水,坐到鱼肚泛白晨光微熹。   以至于他翌日清晨回房间的时候,腿脚僵硬,身体直打颤不说,就连眉毛和头发也都被深夜的雾汽打湿了。   他也没多穿件衣衫披件披风什么的,因而他的目的就是想要自己受寒着凉。   他思来想去,终是觉得演戏欺瞒容清越到底算不上万无一失的法子,也不足以能够令他于这离朝帝都中抽身退去。   毕竟若是容清越强行安排太医为他诊脉,望闻问切一番之后,他定然还是会露出马脚,被太医当场拆穿。   所以,还是真的病了更稳妥一点。   容熙回到房间后便倒在床榻上睡了一觉,醒过来后便觉得头重脚轻,而且始终觉得有源源不断的寒气笼罩围绕着他的身体四肢,很冷。   成了。   容熙颇为欣慰地弯了弯嘴角,对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表示满意。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忍着身上的难受,不找大夫也不喝汤药,任由病情继续严重下去。   这样,他就可以去向容清越辞行。 第167章 最后一次求您   当礼院的官员来到郡王府为宴清量身时,宴清不悲不喜地任由官员替他量身。其余婚仪上需要他这个新郎做的事,他也都尽量一一配合了。   快临走前,礼仪官特意嘱咐道:“王爷,眼下还有一件事还需要您去做,也是最重要的一件。   这事儿不可假手于人,唯有您亲自做方显诚心,才能讨个吉利意头。”   宴清疑惑地蹙了蹙眉,淡淡问道:“何事?”   “您的其余聘礼皆会由我们礼院准备妥当,唯有这聘礼之中的聘雁需要您亲自猎回,再交于我们用于婚事礼仪之中。   而且,必须是活雁,雁的身上最好也不要有什么伤口。”礼仪官微微笑着,垂手敛衽,端正有礼地回答道。   “雁?为何还需本王亲自猎回?”宴清面露不解。   不过他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他无父母教诲指点,这娶亲他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对于其中门道自然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因而礼仪官便耐着性子同他解释:“这雁啊,是难得的忠贞之鸟,一生只择偶一次,只有一个伴偶。如若伴偶身死,另一只也会不吃不喝,郁郁而终。   故娶亲时常送大雁,寓意祝福新人能如大雁般忠贞不渝,生死相随。”   礼院下辖礼部司、祠部、膳部、主客四司。   一旁负责督促手下礼仪官的礼部司郎中见状忍不住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开口补充了几句:   “雌雁雄雁相配,向来便是从一而终,无论是雌雁死还是雄雁死,剩下的孤雁至死也不会再相配别的禽类。   而成对的大雁往往共享甘|苦、休戚与共,若有一方遇难,另一方必会舍命相护。   故自古以来,嫁娶六礼中除第四礼纳征用玄練束帛、骊皮、函书不用雁外,其余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五礼皆以雁为贽礼。   一取雁为“取其顺阴阳往来”,雁乃候鸟,每年秋分时节南去,春分时节北返,来往有时,顺乎阴阳,从不失信。喻男女婚前互守信约,婚后夫妻阴阳和顺、坚贞不渝;   二取雁乃随阳之鸟,喻女子出嫁从夫,妻从夫之义;   三取雁行有序,飞时成行,止时成列,迁徙中老壮之雁率前先行,幼弱之雁紧随其后,井然不紊,喻嫁娶之礼长幼有序,不相逾越。   有道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说到最后,这位知天命的礼部司郎中也忍不住心生感慨了起来,神情幽然。   礼部司郎中说的这番话洋洋洒洒委实算不上简短,可宴清却并不觉得冗长无趣,反而侧耳想听。   他可是从小一听夫子读书讲学便会忍不住犯困打瞌睡啄小米的人,此时却默默竖着耳朵听得一脸认真,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宴清的心中不胜唏嘘。   或多或少,都对雁的从一而终心生向往,很是艳羡,可他也很清楚这是强求不来的福气。   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能与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相守一生一世,该多好?   现在看来,他似乎并没有这份福气。   “本王知道了,有劳诸位了。”宴清收回纷飞的思绪,拱手朝几人颔首施礼。   礼院的一应人等最是看重礼仪,连忙起身还礼。   “王爷言重了,我等奉皇命筹备您与覃国公主的婚礼,这些都是我等应做的分内之事。”   宴清微微颔首。   “膳部已经拟好婚宴当日的酒醴、膳羞清单,王爷可要过目瞧一瞧?若您觉得有何不妥之处,膳部也好早做修改。”   膳部郎中旋即朝着宴清双手呈上了一本不算薄的折子,躬身说道。   宴清却摆了摆手,对此提不上一丝一毫的兴趣。   “这些事本王也不懂,膳部自行安排便是,本王相信你们。”   “是。”膳部郎中将清单又收了回来。   礼部司不放心,又叮嘱了一番宴清猎雁时的具体细节,生怕宴清会搞不定,别到时候出什么纰漏。   一炷香后,礼院众人才离开郡王府,匆匆赶往新娘子所在的使臣驿馆。   顾虑着从驿馆迎亲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不够隆重盛大,离渊帝特准覃鸢在出嫁前夕住在宫中麟德殿的瑞雨阁。   赐覃鸢翌日于麟德殿后殿的结邻楼出嫁,以彰显离朝与离渊帝对于两国联姻盛事的重视程度。   驿馆这边的覃鸢倒是显得颇为高兴,脸上时不时洋溢着甜蜜可人的笑意。   覃鸢跟宴清都十分的配合,只是她跟宴清的配合又有些不一样。   宴清的配合是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任他们安排摆布,而覃鸢是满心欢喜的配合,时不时还会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与意见。   礼院这些人个个如人精,皇亲贵胄成婚娶亲乃至圣上赐婚,由他们经手操办的婚礼不至于过千却也近百,见过的新人也更是不计其数。   在他们眼里,覃国公主的表现才是一位新人真正应有的反应。   而宴清郡王显然是怏怏不乐的那一个,对于这桩婚事并不情愿,不期待、不看重自然也就不会做出什么要求。   有人替他操持的情况下,怎样都可以。   卫澜霆也想为宴清的婚礼出一份力,尽一尽心。   便将自己早前得的几匹红色彩云蝠龙凤和鸣纹妆花锦缎,着栩摘星送到了礼院,供礼院裁制新人喜服。   这妆花缎本身就已极尽奢华,艳而不火,繁而不乱,哪怕绣娘来不及赶工偷上一些懒也不妨事。   江无虞望着自东宫库房里取出的妆花锦缎,忍不住上手轻轻摸了摸。   卫澜霆见状便坏笑着揶揄他道:“无虞可是护家了,舍不得孤从你的库房里往外拿东西?”   江无虞翻了他一个白眼,无语地努了努嘴,没好气地说道:“殿下说的什么话,我再爱财也知这是为了宴清成亲所准备的,哪里就舍不得了?”   卫澜霆朝着一旁端着料子,静静候着的栩摘星递了个眼色,吩咐了一句:“你先送去礼院,莫耽搁了。”   “是。”栩摘星立马转身退下,马不停蹄直奔礼院。   卫澜霆拉过江无虞的柔夷,含笑说道:“那你可错了,这本是孤给自己与未来太子妃准备的喜服料子。   只是不承想,宴清这小子竟要在孤的前头成亲了,便先紧着他用吧。”   江无虞抿了抿唇,忍俊不禁地调笑道:“看不出来,太子殿下还挺恨嫁啊。”   “什么恨嫁?”卫澜霆一本正经地纠正他,“恨娶还差不多。”   卫澜霆不再满足于只是拉拉小手,而是从背后抱住他,将和他相比略显娇小的人儿圈进了自己怀里。   “无虞不用担心,等宴清的婚事办完,很快就要轮到你我了,孤会亲力亲为,亲自督办,定要给你一场盛大的婚仪。   孤会为你寻最好的料子,最佳的玉饰,最丰厚的聘礼…将孤能给你的所有最好,都一一捧到你的面前。”   江无虞许久没吭声回应他,只是眼中蕴含着笑意,嘴角不自觉地弯出了一抹弧度。   卫澜霆附在他耳畔,用像是在诱哄小孩一般的语气说道:“会比方才你摸的那块料子,更好、更漂亮。”   江无虞终于被这句话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嗔怪道:“我根本不在意好嘛,殿下这么说,平白让旁人觉得我多么小心眼似的。”   “是是是,谁敢说是无虞小心眼?分明是孤好面子。   明里暗里的非要跟旁人比,什么都要比,就连婚仪喜服也要比。毕竟,绝对不能丢了无虞的脸面。”   卫澜霆煞有其事地说着。   他现在是越来越知道怎么说能哄江无虞高兴了。   江无虞再度赏了他一个白眼,转身不再理他,自顾自地去忙自己的事了,只是嘴角却噙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月溶别苑   自从容觉离开了别苑,加之容熙又带着病也没什么精力去打理,因而整座别苑看上去荒废萧条了不少。   草坪也就算了,就连庭前铺垫的鹅卵石路上都积满了一层薄薄的落叶,还夹杂了些被风吹刮下来的小细枝散落其间。   容熙是略通一些岐黄之术的,但他这几日一直撑着没有找大夫,也没有自己抓药来吃。   病情果然如他所料般恶化了一些,刚开始还只是头重脚轻,这几日喉咙发炎已经开始总抑制不住的咳嗽。   他算算时日,后日便是宴清大婚的日子。他今日进宫去清渊殿向容清越辞行离开帝都,便也不算是紧赶着。   简单的收拾了一番,雇了马车与车夫送他入宫。   他虽还可以使轻功,但还是想尽力示弱,唯有这样容清越才会真的以为他病入膏肓,才有可能答应放他走。   清渊殿   “娘娘,容熙公子来了,在外求见。”外头的宫人快步走到殿内禀报。   容清越先是与卫渚赟对视了一眼,而后对着那婢女说道:“让他进来。”   “容熙参见姑母,恭请姑母玉体妆安。”容熙一进来后便对着容清越躬身行礼,随后朝着卫渚赟颔首示意   容清越望着容熙煞白如纸的脸蛋,忍着心里的惊讶,面无波澜地开口与他寒暄:“熙儿今日怎么来了?快赐座。”   “阿熙,你的脸色…怎的这样不好?”一旁的卫渚赟瞧了容熙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心里十分担忧。   上次他咳血时,脸色也不曾这样难看过。   莫不是,阿熙的身子更糟了?   “咳,”容熙适时的轻咳了一声,“熙儿今日来正是要向姑母与堂兄说这件事。   熙儿的旧疾已经复发,自那日回去后便一直缠绵于病榻。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最是清楚,近日已有力不从心之感。只怕无法再为姑母出谋划策,鞍前马后了。   若可以,熙儿实在不愿最后的时光是在离朝帝都里度过。只愿寻一青山绿水之处,了此残生,这恐怕是熙儿最后一次求您了,还望姑母恩准,成全熙儿。” 第168章 竟会狠毒至此   容清越的眉心突突跳了两下,心中顿时有些复杂。   说惊讶倒也谈不上有多惊讶,可若说一点儿也不意外的话那便是假话。   “熙儿,你不可如此畏怯退缩。怎么,离开帝都你便要找个无人问津之地独自等死吗?   莫说姑母身为你的长辈不能纵你如此轻生,就连你渚赟堂兄定然也是放心不下的。”   容清越拧着眉头,脸色甚是凝重地说道。   她说完,一旁的卫渚赟也跟着急不可耐地点起了头,赶忙说道:“是啊阿熙,我们怎么能放心得下你拖着病体一人去帝都之外的地方?   届时我们就是想关心你都鞭长莫及,你身边怎能连个照应之人都没有呢?”   关心?照应?   容熙只觉得讽刺,想将他关心照应到阎王殿里去还差不多。   不待容熙开口,卫渚赟便急急对容清越说道:“母妃,您快宣太医过来给阿熙瞧一瞧吧?”   容清越旋即神色淡然地对着一边低头侍候的宫女吩咐了一声:“丹珀,你去趟太医院吧。”   “是,娘娘。”丹珀俯了俯身,领命退下。   容熙早就猜到今日定然是逃不过要被太医诊治一番了,但他并不畏惧,脸上更见不到丝毫的心虚之色。   这倒是出乎容清越的意料。   她其实并不怎么相信容熙真到了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的那一步。   所以容清越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容熙的神态表情。   可见他处之自若并无异样,心头不禁浮上一抹疑虑。   丹珀已经去宣太医了,容熙却一点儿也不慌张,难道他真不是装出来的?   此次出诊的是刘太医,他手扶着药箱,跪下向容清越行礼,“微臣参见贵妃娘娘。”   “免礼。本宫侄儿旧疾复发,刘太医帮本宫替他瞧一瞧,病情严重否?”   容清越说完后便雍容地捧起茶盏,用茶盖撇去茶沫,红唇微张吹了吹热气,而后送至唇边轻柔地呷了一口。   “是。”刘太医从地上起身,背着药箱走到容熙的位子旁。   放下|药箱,取出脉枕,向容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咳。”坐在椅子上的容熙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   他朝刘太医微微颔首示意,然后颇为配合地将自己的手腕搭在了脉枕上方,举止大方却难掩其羸弱。   他肤色本就白皙,如今脸上又没什么气色,更显苍白如纸,却还始终保持着进退有度,别有一番弱柳扶风的病态矜雅。   刘太医将手指触上容熙的腕间,精准地摸索到他的脉搏。   几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正在把脉的刘太医,刘太医顿觉身上的压力不小,只好诊得愈发细致一些。   良久,刘太医微微蹙起了眉头,问道:“公子是否时常觉得四肢寒冷,有时还会觉得胸闷气短、头晕目眩,情绪总是忧虑低沉?”   容熙点了点头,“不错。”   刘太医轻声喟叹,继而说道:“这就是了。公子脉象极软而柔细,触之若‘水中漂帛’。   阴血不足、脉道不充,阳气失敛则外浮,湿邪困滞则脉动无力,脉浮细而无力。”   刘太医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向容清越垂手躬身,“禀贵妃娘娘:公子阴阳两虚,气血两亏,内里已呈虚不受补之态。   自胎中带出的沉疴旧疾,婴幼时期不加以好生调养,如今想再弥补实非易事,已来不及了。   公子非但体弱受寒气侵扰,还忧思过重,实不利于他的病情平稳。思则气结,思虑过度伤脾,且阴血暗耗,心神失养。   为今之计药石只能佐助,最要紧的还是莫要让公子再忧虑伤神。否则……”   容清越眉心不由得蹙得更深了些,手指也瑟瑟蜷缩了几分,“当真严重至此吗?”   “微臣不敢夸大其词,更不敢欺瞒贵妃娘娘。”刘太医面带惶恐地说道。   容清越朱唇微抿,神情若有所思。   吩咐道:“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写张调理的方子,多抓些时日的药包好一并交由丹珀。”   “是。”刘太医行礼告退,容清越身边的丹珀也随着他一并去了太医院。   容清越深知依附于她的人大多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身边真正一心为她卖命的人并不多。   她对容熙也算花费了不少心力,如今要舍下容熙这颗棋子,倒真是令她有些犹豫不舍。   刘太医前脚刚走,后脚卫渚赟就扑到了容熙身边,手颤巍巍地抚上容熙骨节分明青筋微显的手背。   “阿熙,你病得这样严重,为何都是自己一人默默忍受,从不跟我与母妃提起呢?若是早些,再早一些,是不是就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了?”   容熙疏然淡漠的目光,缓缓落在卫渚赟的脸上。   他脸上的担忧之色似乎是真的,眼眶也有些发红。   这反应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容熙深知卫渚赟没有那么精湛纯熟的演技。   所以,他难得地对卫渚赟挤出了一抹笑容,轻声说道:“太医方才说了,这得自我小时候就要医治调养,错过了那个时期,便都是晚了。”   卫渚赟心中愈加不忍,将脸侧了过去,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这都怪叔父。”   容熙眼底深处幽冷一片,面上却仍是温柔和煦,宛如夕阳西下时分洒下的微暖余光。   容清越冷漠薄凉惯了,他若想脱身,只怕还需得到卫渚赟的同情与支持。   “所以堂兄…我真的不想最后的时光还被囿于这离朝帝都。这世间山川美景无数,还有许多风光我都不曾亲临其境、亲眼目睹。   此恨不解,病榻灯枯,我心难抒。”容熙回握住卫渚赟的手,神情悲切,音色羸弱。   虽没有明着开口求卫渚赟放他走,但他语句中皆是遗憾,眼底满是祈求与苦楚。   卫渚赟见过的容熙从来都是风光霁月、孤傲倔强的,何曾见过他现在这般孱弱凄婉的模样?   望着容熙那张不复往日神采光华的俊容,卫渚赟手指微颤,止不住的心疼。   “我明白,我明白。”卫渚赟拍了拍容熙的手背,安抚着他。   没一会儿,卫渚赟便走到了容清越面前,撩了撩衣摆,沉声跪下。   “母妃,既然阿熙不愿留在帝都,您就遂了他的愿吧。”   容清越神色不悲不喜,只是反问他:“方才你不是还舍不得你堂弟一人远行?这么快就改口了?”   “既是阿熙心中唯一祈愿,儿臣愿意如他所愿。”卫渚赟答道。   “罢了罢了。”容清越摆了摆手,将目光重新投向容熙,眼神晦暗不明,带了些复杂情绪。   “熙儿,你可想好了?离开了帝都,你可就没有回头路。”   容熙也从椅子上站起身,跪下回答:“熙儿最后一次求您,但求姑母成全,熙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若非这副残躯不堪重用,熙儿也绝不想就这般没出没息的离去。”   容清越:“……”   她正想让他想一想自己来离朝的初心,也想说他这般离去岂非到头来都是白忙活一场。   结果被容熙这最后一句话,都给堵了回去。   容清越叹了口气,“也罢,随你去吧。稍后丹珀拿回来的药材与药方,你记得一并带走。   你既不愿意留下,那姑母能为你做的就不多了。琥珀,去库房取黄金百两。”   “是。”名叫琥珀的宫女领命后立刻去库房包了一百两黄金出来,递给容熙。   换做平常,容熙也许会因为心气高不受这嗟来之食。   可现在,他还真有点缺钱,手头略紧,于是便大大方方的笑纳了。   毕竟,谁会跟黄金过不去呢?   然而当容熙带着沉甸甸的黄金出了清渊殿的时候,他忽然又后悔了起来。   早知道就要银票好了,这黄金带在身上重量不轻,委实累赘。   于是一出宫门,容熙就将这百两黄金给兑换成了轻薄易携带的银票。   算一算,来一趟清渊殿赚得也不少。   方才卫渚赟跟着他追了出来,偷偷塞给了他两张五百两的银票,还说了什么:   “我不知你今日会来辞行,身上只带了这么多,都给你。出门在外总是要有些银钱傍身的,你看够不够?若是不够,我回头差人再给你送些过去。”   容熙自然也不会厚着脸皮说不够不够你再给我送些来的话,微笑着谢过。   将黄金兑换成银票之后,容熙便去马市买了匹更健壮更年轻,脚程也更好的骏马,买了相配的马具马鞍。   要出门,自然不可没有千里良驹相伴。   容熙本想直接骑着马回月溶别苑,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   万一容清越的人还在暗处盯着他,看到他一个孱弱病人居然不乘马车而是选择骑马赶路,定会觉得事有蹊跷。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容熙又给他的马按了个车厢,而后悠哉悠哉地驾着他的小马车回了住处。   当晚,容熙煎熬了一副刘太医开的药服下,精神便好了许多。   其实他的病并没有刘太医说得那般严重,他与那位刘太医也是素不相识,从未有过什么交集。   刘太医之所以会那般诊断,一是因而容熙确实体弱,二是因为容熙今早在收拾屋子时忽然发现他还有一颗隐脉丹。   这本是之前打算用做博取卫澜霆同情的,后来因为卫澜霆对他的厌恶已不加掩饰,不会对他心生半点怜悯,自然也就没有了用上这颗丹药的必要。   后来容觉便将它收了起来,自从突然将容觉赶走,好些东西容熙都不知道被他收放在什么地方了。   翌日   睡了一觉醒来,容熙觉得自己的身子好受了些,那刘太医开的方子尚可,他又煎了一副喝下。   容熙本打算今日离开帝都的,想想也不用太操之过急,反正容清越已经答应让他离开了。   那今日便在帝都好生逛一逛吧,不出意外的话他是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说来也好笑,来帝都这么久,到今日容熙才惊觉自己竟从未认认真真地逛过玩过,不免遗憾。   街市上除了有商铺的店家,还有许多小摊小贩,因而热情好客的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来往的行人或步履匆匆,或闲庭信步,皆有他们自己的章法与节奏。   置身于热闹的街市,穿梭在如织的行人间,容熙只觉得身上笼罩着的森寒之气都淡了些许。   大抵这便是寻常百姓间的凡尘烟火气吧。   此时漫步逛街散着心的容熙还没有料到,危险会来得这样快,且距他仅仅是一步之遥了。   容熙自然清楚容清越的不近人情与心思歹毒,却不知她竟会歹毒至此。 第169章 莫为浮云遮望眼   宽阔市井,嘈杂人声,来往切切,熙熙攘攘。   容熙置身其中,既觉得鲜活温馨,又觉得自己愈发孤寂起来。   他就好像那浩瀚汪洋中的一叶扁舟,受风袭浪卷,飘零无依。   斜月沉沉,海雾朦胧,碣石比邻,水去悠悠,不胜辛愁。   汪洋从来不会关心小舟的感受去留,小舟同样也不会为了某片汪洋而停滞不前。   护城河边的人家门口栽种了几棵石榴树,树上结了好些果子,已有孩童拳头般大小。   容熙仰头望了望,不禁想起明日便是宴清与覃国公主的大喜之日了,心中情绪再度复杂起来。   既为他们感到欣慰祝福,又为自己感到酸楚可笑。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上了他的腿脚,将容熙从纷乱的思绪中牵引回了现实。   他低头一看,是个竹藤编织的小蹴鞠,旋即弯下腰将那蹴鞠捡了起来。   没一会儿,就有三四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小男孩闹哄哄地跑了过来。   其中一个男孩对陌生人带了些怯意,抬头望着容熙问道:“哥哥,你能把蹴鞠还给我们吗?”   容熙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将蹴鞠递还给他。   小男孩笑着一把接过,然后又带着他的玩伴跑到别处去踢蹴鞠了。   望着他们欢快的背影,耳边回荡着那些小孩踢蹴鞠时发出的欢声笑语。   容熙嘴角的笑容淡淡隐了下去,他转身去了别处,背影却难掩失落。   他们身着布衣麻鞋,出生在最寻常不过的人家,算不得锦衣玉食,富贵荣华。   然而,他这个皇子求而不得的欢乐开怀无拘无束,他们却唾手可得,而且毫不费力。   容熙心中不免又浮上一个疑问,自己心中所求究竟为何?   从前的他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此时日头稍稍烈了一些,亮白色的天光中糅杂了些许暖黄,璀璨夺目。   容熙抬头去看的时候只觉得略有些刺眼,刺得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眸,伸手去遮住那抹光亮。   在一片看不清的朦胧之中,容熙忽然觉得似乎自己悟到了些许答案。   莫为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   走过他与宴清初遇时的乘月楼,路过他俩相约饮酒的临江楼,经过宴清总是买他家点心送给他吃的樊京楼……   明明觉得自己与宴清认识没多久,突然用心数上一遍,原来他俩一同去过的地方并不少。   容熙就这样一步步地走着,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出他们之间那段短暂而愉悦的回忆。   与其说是细数,倒不如说是重温。   情绪陷入不可自控的低落沉闷,容熙越走就越觉得心口酸胀得厉害,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又有什么东西失去了。   “那边那边,歪了歪了,往左边再调两寸!”   容熙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猛地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郡王府的大门前。   郡王府已经开始布置起来了,为明日的大喜事做准备。   府中下人与礼院派来的人来来往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方才那道声音就是下人在张挂大红的“囍”字灯笼时礼院的人在旁督促所发出来的。   容熙目光低垂,落在了离他稍近一些的石狮子上。   郡王府大门前摆放了两尊古朴庄严的汉白玉石狮子,一雄一雌,镇守宅院。   雄狮脚踏绣球意味气吞寰宇,权势在握;雌狮脚踩幼狮象征人丁兴旺,子孙绵延。   容熙从前也见过的,只是今日的石狮子胸前各缠了一朵红绸攒起的大红花,鲜艳绚丽。   其实不止是石狮子,还有府中匾额、门当、户对,门口的灯柱、拴马桩、上马石,甚至与门相对的影壁上都披挂着鲜艳似火的红绸。   经过布置后的郡王府,看上去比平时的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更为喜庆。   这种时候,自然也少不了管事的身影。   管事在王府的里里外外转悠了好几圈,他跨出门槛本是想看看大门布置的如何了。   毕竟是门面,可马虎不得。   没成想,他一出门就远远地瞄到了容熙公子的身影。   被发现的容熙立刻低下头去,就像是无意间经过的路人一般径直走远。   “唉。”管事缓缓摇了摇头,轻声叹了一口气。   旁边的人中有耳朵尖的,听见后立刻问道:“明日就是王爷的大喜之日了,管事您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   管事连忙笑着改口:“对对对,明日是王爷的大喜之日,府中上下都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瞧我这张破嘴,真是该打,呸呸呸!”   他是老王爷的心腹,老王爷与老王妃去得早,未能陪着王爷长大看着王爷成家。   他如今能替他们二位看着王爷成亲,这心里头是既高兴又欣慰。   一队身着覃国服饰的人往郡王府赶了过来,容熙还没走远,正好看到马车内的人下车。   “姑姑,我等来王府铺房,明日岂不是就看不到公主出嫁了?”   一名模样清秀的婢子略有些遗憾地问道。   “离朝成亲前一日女家须得先往男家铺房,挂帐幔,铺设房奁器具、珠宝首饰等物。   需让至亲压铺房,备礼前来暖房。再让亲信妇人与从嫁女使看守房中,不令外人入房。   咱们公主是远嫁,在离朝哪有什么亲信妇人?二皇子又是男儿身,出入新人房间多有不便,只有我们能帮衬些公主了。   若是不入乡随俗,只怕会让其他人笑话我们是从覃国来的,不懂规矩,不守礼仪。”   “是。”婢女乖巧地跟在福柔身后。   容熙听了一耳朵后,便没有什么闲情逸致继续逛下去了,又将自己一个人塞回了他的月溶别苑。   明日,他便该走了,今日还是早些歇息养养精神才好。   是夜,容熙早早就上床就寝了,可他躺在床上足足躺了近半个时辰,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他甚至逼着自己一直闭上眼睛中途不要睁开。   可不闭眼还好,一闭上眼,他与宴清从前接触的画面便会浮现出来,然而一幅幅地从他脑海中掠过。   神情、举止,包括他们之间说过的那些话和做过的事。   原本还有些模糊的记忆,在这夜深人静时分竟然愈发地清晰了起来,仿佛刚发生过那般。   等不来丝毫睡意,反倒是让他越想越清醒了起来。   容熙实在是睡不着,他觉得心里很乱,若是不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此夜注定无眠。   如何能让心绪宁静下来呢?   容熙想了片刻,想翻一本佛经出来看一看读一读,兴许有用。   渴了他也没敢再泡茶,只是饮了些水,否则饮茶之后就更睡不着了。   他找出来的是本《金刚经》,像找到济世良药一般,他盘腿坐在蒲团上,翻开经书便开始默默念了起来。   一直念到此经的第三十二品,也是最后一品“应化非真分”。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念完之后,容熙足足愣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不取于相,如如不动,才是不着相?”他喃喃念着,似顿悟又似困惑。   此时的容熙还不明白:   内心如如不动,无所往而随行,既不看空,亦不执着,两相权衡才是般若智慧的道理。   翌日   宴清这边定好了吉时,各以执色如花瓶、花烛、香球、沙罗洗漱、妆合、照台、裙箱、衣匣、百结、青凉伞、交椅,授事街司等人,乐官一路鼓吹。   众人欢然前往结邻楼,迎接新娘。   宴清身着绛色喜服,头戴玄冠,腰间别着白玉笏板,高坐马背,喜庆耀眼的红将不悲不喜的他衬得神采奕然,分外精神。   惹得管事在一旁连连暗叹,“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结邻楼此时便是女方家,已备好了酒礼款待,散花红、银碟、利市钱会讫。   稍作休整后乐官作乐催妆,克择官报时辰,茶酒司互念诗词,一齐催请新娘出阁登车。   覃鸢着一身青色钿钗礼服,头戴金色花冠,并两博鬓,钗环精致,珠翠满头,雍容华贵。   行走时金冠微动,玉佩轻摇。   眉心花钿矜贵非凡,边缘以金缕轻描轮廓,宛如一叶镶着金边的血红枫叶,衬得覃鸢愈发娇艳欲滴。   覃鸢以一把团扇遮面,宴清则手执笏板,二人相互见礼。   而后新娘等车,新郎骑马,伴着乐声抵达郡王府。   时辰刚刚好,乐官、侍女及茶酒司等人互念诗词,拦门求利市钱红。   克择官手执花斟,里边盛着五谷豆钱彩果,抬手向半空中抛撒,口中喊道:“撒谷豆,避三煞!”   这时才请新人下车,“迎新妇!”   一名侍女手捧明镜面朝新人倒退着走,其余侍女则手执莲炬花烛,在前为新人引路。   阿秋与阿天在覃鸢的左右虚扶着她,凤头履不可落地,一步一步地踏在青毡花席上,先跨马鞍,再过蓦草、平秤,取“平安”之意。   宴清执笏,覃鸢执扇,新人望镜展拜。   而后新人双方各执着一端红绿相间的牵红,在一声声的吉祥贺词中引入青庐。 第170章 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引入青庐后,宴清又被克择官等人拘了许久,行完礼仪后才逃了出来,终于得了喘息的空隙。   没错,是逃。   宴清在里面只觉得甚是沉闷,出来后周身的空气都新鲜流畅了不少。   成婚仪式冗杂繁琐,如果娶的不是自己真正心悦之人,那么感到不耐烦那似乎是必然的事情。   回到前厅,凡是见到宴清的人,不一不垂手作揖相贺,面带笑容,“恭贺郡王新婚大喜!”   “同喜同乐!”宴清挤出笑意,拱手回礼。   宴清经过那些人后,听到后面几人竟然开始窃窃议论了起来。   “得覃国公主做新妇,又有太子殿下与覃国撑腰,郡王府也可谓是一朝登天了吧哈哈?”   “往后啊,咱们可不能再小瞧这位郡王咯。”   “谁说不是?你瞧今日来的宾客何其多?方才观礼时可是挤得水泄不通,接踵摩肩的,硬生生将我挤到了外围。”   “……”   宴清听后只是付之一笑,并未往心里去。   明明心里无半分欢喜,却还要装出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强颜欢笑。   他们自以为宴清今日十分的春风得意,却无一人能明白他大喜之日毫不觉喜的那种感受。   苦涩怪异,也不会有人能够理解。   宴清也不需要别人理解,这门婚事他既然点了头,就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更何况,后悔本来就是一件无甚用处毫无意义的事情。   穿过九曲回廊时,宴清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卫澜霆与江无虞,两人后头还跟了个抱着剑冷着脸的“带刀侍卫”栩摘星。   卫澜霆与江无虞在宴清面前缓缓站定。   不光江无虞脸上面带着微笑,就连在宴清眼中一向冷峻威严的卫澜霆,脸上也露出了柔和欣慰的笑意。   虽然进门时就已交过部分贺礼,但当着宴清本人的面,卫澜霆仍然从衣袖中抽出了一卷东西递给他。   “贺你新婚。”   宴清伸手接过,展开一看,居然是樊京楼的交易契书。   宴清:“?!!”   “太子哥哥,原来樊京楼也是你的产业?!?”宴清惊得眼睛都睁圆了几分。   卫澜霆轻轻摆了摆手,神色淡淡地说道:“不必大惊小怪的,像樊京楼这样的酒肆店面,孤有很多。   赠你一家以做新婚贺礼,又有什么紧要?孤听无虞说你很喜欢这家酒肆的菜肴酒醴,日后这酒肆便是你的了。”   江无虞在一旁点了点头,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多那一嘴了怎么办?   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资产易主,纵使是送给宴清,想想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的肉痛。   宴清乐了,可乐完他又不免有点忧心,“可…这樊京楼交给我打理之后,万一生意就此落寞下去了怎么办?”   别的东西宴清或许没有,可“自知之明”这玩意儿他有的是,而且非常有。   吃喝玩乐他可以,打理一家颇负盛名且规模不小的酒楼,他自认没那个能力与信心。   “要不,这契书我还是不收了吧?省得教我糟蹋了樊京搂的金字招牌。”宴清将契书重新卷好,想物归原主。   江无虞:“……”   这倒是哦,该不会没多久樊京楼就要迎来史上第一次的闭门歇业吧?   卫澜霆垂眸沉吟片刻,而后说道:“这无妨,樊京楼里自有掌柜帮你经营打理,所以人手继续任用不做更改便是。   你…最好也不要去立什么新规,改动些什么,全权交由掌柜打理,白吃白喝,再等着人将利钱送到你府上就行,别的也无需你费什么心思。”   宴清:“……”   不得不说,卫澜霆这番话说得十分周全详尽。   就是有些周全过了头,以至于再继续说下去好像就显得有点不太礼貌了。   卫澜霆将契书推回给宴清,沉声道:“孤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被退回的先例。莫不是你瞧不起孤,看不上因而不肯收?”   “哪能啊?”   宴清笑着将契书收进袖中,实话实说道:“只是太贵重了,不好意思,故意推辞一番罢了。”   “你倒是实诚。”板着个脸的卫澜霆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宴清收完卫澜霆的礼,旋即目光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江无虞的身上。   江无虞:“……”   从未有人能将要礼物的贪恋眼神,演绎得如此清新自然。   而那个看似呆头呆脑的宴清,他做到了。   “原以为我能侥幸逃过此劫呢,看来是不行了。”   江无虞对着卫澜霆苦笑了一下,然后从自己袖中又掏出一卷契书来。   宴清两只眼睛滴溜溜得转着:“??!”   合着这俩人都比自己有钱啊?   太子哥哥比他有钱是应该的,可是怎么连江无虞都比他有钱啊?   与方才跟卫澜霆的推脱截然不同的,宴清急不可耐地伸出了手,硬生生把江无虞手里的契书一把给夺了过来。   嘴里还笑嘻嘻地念叨着:“多谢多谢!”   江无虞:“……”   默默翻了一个白眼,江无虞忍不住笑着调侃他道:“宴清你什么意思啊,太子殿下的钱你就怕糟蹋了,我的钱我瞅你是迫不及待想给我糟蹋干净啊?”   “哎,不一样不一样,樊京楼确实值老钱了。”宴清一面展开从江无虞那里掠来的契书,一面回答道。   直到看到契书上所写的“临江楼”那几个字,宴清嘴角的笑容忽的一僵,忍不住挑了两下眉毛。   若说樊京楼是帝都酒醴菜肴做的最好吃的酒楼,有全帝都最好的大厨和酿酒大师。   那临江楼就是坐拥帝都最美最开阔的江景,最受文人墨客、雅士名流青睐的酒楼。   酒菜点心什么的也是不差的,里头的茶水更是一绝。   就连没啥文化的宴清,也曾同友人去附庸风雅过几回。   见到宴清呆若木鸡的表情,江无虞站得笔直,身姿欣长,双手环胸。   颇为傲娇地哼唧了两句:“怎么样,我这临江楼也不比樊京楼差多少吧?我觉得,我临江楼也未必没有他樊京楼值钱呢。”   卫澜霆尴尬得垂了垂眼眸,怎么感觉这火药味不仅只是冲着宴清,还有一些烧到他这里来了呢。   他可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啊,殃及他岂非很不公平?   “不差不差,在我这里我一视同仁,便都笑纳收下了。咱们的情义,都在这儿了!”   说着,宴清还紧接着重重锤了一下自己的心口的位置,咧嘴笑的时候更是活像一个地主员外家的傻儿子。   而且还是最傻的那一个。   “行了,收着吧。值钱的铺子我们还有许多,可我与殿下思来想去,能一直为你生钱,还不用你费心打理的值钱铺子就不多了。   便一人挑了一家送给你,若是无法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便祈愿你余生富裕,衣食无忧!”   江无虞不再跟他吹胡子瞪眼,也不再调侃打趣,而是用闲话家常一般平静温和的口吻说道,眉眼间也隐隐带着笑意。   他本来还担心今日宴清的情绪可能会很不好,毕竟覃鸢算不得是他真心想娶的人。   看到宴清还会贱兮兮地抢契书护着财的时候,江无虞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瞧他这生龙活虎的样子,应该没什么事。   “既然收了二位的礼,那我自然也不能怠慢了两位贵客。走,随我去前厅入席吧,我也好多敬你们几杯酒。”   将樊京楼、临江楼的契书统统收入囊中后,宴清笑得很是谄媚,走到俩人中间。   然后两只胳膊各搭在一人肩上,搂着卫澜霆和江无虞两人就要去前厅喝酒。   卫澜霆垂眸盯了一眼宴清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狗爪,薄唇抿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抬起头与江无虞对视了一眼,那端的江无虞只是憋着笑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发作得忍着。   卫澜霆绷直的身子松快了几分,像突然泄了气一般:罢了,今日宴清这下子成亲,就随他放肆无礼一回吧。   给卫澜霆和江无虞敬完酒后没多久,宴清这个新郎便被人喊到别桌去陪着喝几杯了。   那桌的人身上都穿着覃国的服饰,只是桌上的主位是空的。   宴清走过去一看,发现主位不是没人做,而是坐主位的人已经喝大了,倒下去后半个身子都进了桌布底下。   见此情景,宴清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合着覃奚这人酒量是真他妈的差啊,典型的又菜又爱喝。   “宴清呢?他怎么还不来给我敬酒?!”一道醉得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从桌子底下传了出来。   宴清:“……”   安顿完覃奚这桌后,宴清又想跑回去找卫澜霆了。   本身这满堂宾客也没几个是和宴清真心交好的,人嘛,总是会不自觉的去靠近与自己交好亲厚的人。   可是回到他俩的位置,不光卫澜霆不见了,就连江无虞的身影宴清也没看到。   他下意识地开始寻找起了他俩的身影,目光逡巡一番,终于在最角落的一个位置看到了站在柱子后边只露出了半侧身影的卫澜霆。   宴清笑了笑,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容清越雇了江湖杀手,要追杀容熙?”卫澜霆剑眉微挑,语气中夹杂了些许的玩味。   栩摘星点头,“属下已打探过了,容熙确实是今日驾着马车离开的。   马车的脚程不算快,容清越故意在他走后雇杀人,想必也是想让他最后可以死得远些。”   “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卫澜霆沉声问道。   栩摘星回道:“说来有些难以置信,是卫渚赟的皇子妃叙晚卿派心腹丫鬟递来的纸条。” 第171章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容熙最后一次去清渊殿的那日   容熙前脚方离开,后脚卫渚赟便放心不下地追了出去,还将身上所有的银票都塞给了他。   目送着容熙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拐过宫墙消失不见,卫渚赟才回清渊殿。   容清越正捧着漂亮的影青茶盏,眉眼低垂,细品轻嗅着龙园胜雪的滋味。   听到卫渚赟回来的脚步声,她好整以暇地吹了吹茶盏中漂浮起的些许茶沫,连眼皮子都懒得抬,只是冷声冷气地嗤了一句:   “巴巴着跑去给人家送钱,也不知他转过头后还能不能记得你这个一片赤诚的蠢货。”   卫渚赟:“……”   “母妃,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阿熙是您侄儿,也是儿臣的堂弟,帮衬一些也是应当。”   卫渚赟有些不高兴地嘟囔道。   “你母妃我说的都是实话。”容清越斜斜地睨了卫渚赟一眼,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怎么,你真把他当你亲兄弟了?你可别忘了,他生母的出身是何等不堪。你与他成亲兄弟,本宫可没有他生母那样为娼为妓的姐妹。”   容清越懒洋洋地搁下茶盏,语气阴柔而平淡,眉眼间全然是一副不屑鄙夷的神情。   卫渚赟神色微变,听到自己母妃这般说容熙他心中不悦,可他又不敢当着容清越的面勃然发怒。   只是皱着眉头,嗫喏道:“母妃,您怎么忽然说话这般…刻薄难听了起来…”   容清越倒没有生气儿子的指责,反而甚是耐心地回答他,嘴角还噙着一抹森冷的笑容。   “于本宫尚有用处时,自然是不问出处,只论用处便是。可他如今已然背弃了本宫,本宫为何还要再惺惺作态,对他故作慈悲?”   卫渚赟心头一窒,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流畅,磕磕巴巴地问道:   “那…您为何还要赐金于他?儿臣以为,您赐他黄金百两…是真的对他心生怜惜才会如此…”   容清越像是被自己儿子蠢到了一般,她理所当然地反问道:“本宫向来爱惜羽毛,用百金来维持本宫贤良淑德的美名,有何不可?   况且,这百金也算是他的卖命钱了,本宫自然也得稍作表示一番。”   说到最后,容清越嘴角的弧度愈发高扬了起来。   眼中流露出的阴狠更是藏也藏不住,恍若毒蛇口中吐出的黑色信子,滋滋作颤。   “卖命钱是何意?难不成母妃您想……”卫渚赟只觉得周身的空气瞬间冷却了下去,脑中只剩嗡嗡一片。   容清越不以为意地开口:“他知晓我们那么多的秘密……”   “可他不会说的!”   容清越话刚说了一半,卫渚赟就忍不住矢口打断了她的话。   “你能替他担保吗?还是,你承担得起他泄密的后果?”   容清越冷笑一声,嗤问道,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与烦躁。   卫渚赟则被她简简单单的两个问题直问得抬不起头。   是的,他不能。   他既无法替阿熙担保,也无法承担若是阿熙泄密的后果。   纵使,他心里是相信阿熙的。   见卫渚赟仍然心有犹豫与不忍,容清越继续说道:“你皇子妃生辰那日,你我在殿中聊了些什么,你没忘吧?   叙晚卿听到没什么,她的命早与我们紧紧系在了一处,料她也不敢抖出去。   可是除了你皇子妃之外,当时殿门外还站了一个人,就是你的阿熙!别的秘密倒无妨,本宫也不至于要他性命。   可那日他在殿外,他就必须死。一个会将你我置于不复之地的隐患,一日不死,本宫一日难以心安。”   看来母妃是铁了心要阿熙死,卫渚赟下意识地往后顿了一步。   “那母妃,打算如何做?”卫渚赟   容清越斜倚在贵妃榻上,轻轻转动着指间戴着的一枚金嵌珠鏤空梅花指环。   而后她以一种甚是慵懒的口吻说道:“他若死了,总会有人攀扯到本宫。   待他离了帝都,再死于江湖门派的争斗中,自然就与本宫没有任何干系了,本宫也无需向任何人交代。”   “母妃…英明。”卫渚赟强行挤出一抹笑容。   -   当晚用过晚膳准备就寝时,叙晚卿发现了卫渚赟的异样。   卫渚赟提着精巧别致的紫砂壶往杯中倒水时,满杯了也没任何要停手的意思,直到半张桌子上都洇着水迹。   而他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一般,毫无反应。   刚卸完身上钗环的叙晚卿起身走到卫渚赟身边,打算喊他就寝。   叙晚卿瞄了一眼桌上弥漫流淌着的水迹,又瞥了瞥神情恍惚的卫渚赟,忍不住问道:   “爷,您今儿是怎么了?用晚膳时妾身就觉得您有些心不在焉的,还时常出神,妾身跟您说话也没什么反应。”   换做平时,卫渚赟肯定会语气不善地回她一句:“我的事你少管。”   可今日卫渚赟心里很是复杂,无数的丝线在他心里缠成了一个凭他自己根本无法结开的线团。   卫渚赟像奔波了一天滴水未进的小狗,声音很是颓废无力地说道:“是阿熙,阿熙出事了。”   叙晚卿:“!!!”   叙晚卿眉心狠狠跳了两下,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问道:“容、容熙公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熙离京了。”卫渚赟缓缓说道。   叙晚卿心头浮上些许疑惑之色,“母妃竟放他走了?”   卫渚赟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道:“母妃是放了他离京,可没说放他活命。”   叙晚卿听完这句话后顿时心尖都跟着颤了两下,双眸睁大似是不敢置信,嗓音也有些发紧:“母妃要杀容熙公子?”   卫渚赟点了点头,神色落寞而无力。   “母妃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我没办法让她收回成命,也没办法阻止母妃的行动,破坏她的计划。   可是,我又实在不忍心,也不想阿熙就这样死去。他本就没有多少时日了,母妃却还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叙晚卿听到这里已大致明白了卫渚赟心中症结所在,眉眼低垂着。   在昏黄的烛光映照下显得略有些晦暗不明,教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容清越心狠手辣,她这个蠢儿子倒是良心未泯。   叙晚卿缓缓在卫渚赟旁边蹲下,伸手握住卫渚赟微有些凉意的手。   “您是想帮容熙公子,却忌惮着母妃,害怕被母妃发觉引得母妃雷霆震怒,对吗?”   叙晚卿的声音是与容清越截然不同的温婉柔和,听上去仿佛有一种安抚人心的效用,卫渚赟听着便觉得心神平静了许多。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想救他,又不知该如何救他。”   “此事爷确实不好露面,而且也不应露面。妾身知道谁有本事救下容熙公子,就是不知爷您敢不敢一试?”   “……”   -郡王府-   听完栩摘星禀报后的卫澜霆唇角微微上扬了几分,眼中带着嘲弄的神色,“倒是有趣。”   以容清越和叙晚卿之间的亲厚程度,容清越应当不会将这种事告知于她。   她既然能接触到这些消息,想必都是从卫渚赟那里听来的。   毕竟,哪有母亲会对自己唯一的儿子设防?   卫渚赟也是个胆小如鼠的,自己被他娘吓得不敢有所作为,竟然让比他更弱小的女子来传信。   而看似软弱无能唯唯诺诺的叙晚卿,不会不知若是被容清越发现的后果,竟然还是为容熙勇敢冒险了一回。   容清越应该怎么也想不到,庸碌无为的儿子与软弱可欺的儿媳居然都敢对她阳奉阴违吧。   以容清越的性子,可不得气得要发疯?   这些,难道不够有趣吗?   栩摘星低着头站得笔直,就像根木头一般杵在那儿,不带什么感情的问道:   “那,我们是否要派人去救容熙?”   卫澜霆轻轻摇了摇头,他嗤了一声:“孤与容熙可是仇敌,若非孤不想让宴清恨孤一辈子,容熙的命还轮不到容清越去取。”   “不杀他,已是孤对他最大的仁慈与宽容。至于搭救他,实属妄想,孤可没有那副菩萨心肠。”   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些什么,卫澜霆不由得开口又补充了一句:“容熙武功不算弱,容清越既然是雇的江湖中人,实力必然不容小觑。   今日是宴清大喜之日,莫要让他知晓此事,以免他牵涉其中无法抽身。”   “是。”栩摘星立刻垂首应下。   而站在柱子后面,偷听到这些的宴清已全然慌了神色,忍不住往后踉跄着退了几步。   直到撞到一个人,宴清才猛得回过神,言了句“抱歉”就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此时的宴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找容熙!   太子哥哥方才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他是不可能派人去救容熙的,甚至他还不希望自己知晓容熙有难的事情。   摆明了,太子哥哥既不想搭救容熙,也不想让他去插手救容熙。   所以求太子哥哥也没用,而且还很有可能会被太子哥哥困在府中没法脱身。   别无他法,宴清只能选择在尽量不惊扰旁人的前提下,偷偷出府。   身上这身鲜艳醒目的绛色喜服实在是太过招摇,宴清毫不犹豫直接脱掉外头的红衣,随便找了件外袍套上。   拿上自己的佩剑,宴清翻墙溜出了府,趁人不注意还顺走了一匹不知是哪位宾客骑过来的马。   第172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风吹长林,遍处丰盈。   容熙驾着马车离了帝都,一口气到了离帝都五十余里的青眠镇才歇下来喘息。   离帝都越远,路就越不好走些,五十余里的路足足花了近两个时辰才到。   容熙在路边的茶铺里饮了茶汤,吃了些东西饱腹,稍作休息后便打算继续赶路,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虽然他也不知要赶到哪里才能停歇,才算是目的地。   可他今日这右眼皮总是突突的跳,心中也跟着隐隐不安了起来。   总感觉像是要发生些什么不好的事一般。   所以容熙才会想着要尽快赶路,现在到的这些地方还不够安全,还未彻底脱离容清越的势力范围。   继续上路。   这条路的两侧都是浓密茂盛的树林,连绵逶迤。   容熙灵机一动,将马车驶了过去,解下车厢,用枝叶覆盖着藏了起来。   包括留下的那些车辙印,容熙也留了个心眼,一一毁去。   马车的速度总归还是比骑马慢了些,容熙思忖一番后还是果断选择轻装上阵,直接骑马赶路。   他只背了个包袱,其他东西都随车厢一同丢在了那片密林里,包袱里是几件衣衫,马鞍上的口袋里还装了羊皮水袋和些许干粮。   足够他赶到下一个落脚点。   不知怎的,骑着马的容熙忽然有一种有人在暗中窥视跟踪他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强烈。   容熙心底微沉,默默叹了一口气,加快了策马的速度。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嗖——”   利器划破长空,将林间弥漫的清风瞬间撕成两半,而后发出几道铿锵有力的钝响。   几道锋利坚实的鹰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不远处的高处掷下,钩爪宛如有神,深深嵌入木枝躯干之中。   这些鹰钩如夺命的长线,纵横交错,疏密得当,从各个方向而来。   直接从四面八方挡住了容熙的去路,不留缺口,将他牢牢困在其中,无法突围脱身。   随即数道黑影从高处顺着鹰钩飞快滑下,落在容熙周身的各个方向,将他团团围住。   九道鹰钩,九个黑影。   容熙忽然有些想笑,容清越派这么多人来,至于吗?   未免有些太看得起他了不是?   而且这些人身上的杀气浓烈而隐忍,训练有素,整齐划一,一看就不是寻常小门小派里的乌合之众。   容熙顿时心凉了半截,这架势这是今日一定要他死在这里啊。   此时,离容熙最近的一棵参天大树上,传下一道不带任何情绪的命令。   “杀。”   容熙心头一惊,他竟从未察觉到自己头顶上还有人栖身!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那就说明此人是个远胜于他的顶尖高手。   九道黑影与他缠斗还不够,头顶还有一个顶级高手观战坐镇。   无论他打不打得过那九个人,最后的结果好像都没什么不同。   然而时间已不允许容熙再多沉思一秒,因为随着那人的一声命令,九人顷刻间将嵌入树干的九道鹰钩一把抽回,缠积于手。   他们中有一人开口沉声说道:“亮兵器吧!”   一手持缰绳,一手按着腰间折扇的容熙忽然有些欲哭无泪。   都说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他们的鹰钩长十丈有余,而他却只有把一寸长的小小折扇。   容熙:“……”   容熙心中后悔不已,早知道学艺时就不选这么短的武器了。   后悔归后悔,容熙还是利落地从腰间抽出了折扇,眉眼冷肃,严阵以待。   九人见状控制好鹰钩的距离,便开始两两相配合地向容熙出招。   第一钩,容熙从马上飞身躲过,鹰钩锋利的钩爪扑了空,顺势贯穿进了骏马的脑骨,顿时血流如注!   马儿吃痛嘶鸣,可挣扎只能让血越流越多,没一会儿马儿就失血过多倒在了地上,身下洇染成一汪血泊。   林间,呜咽悲鸣声不断。   画面血腥的让人触目心惊,容熙不禁蹙起了眉头。   而那些人的眼神则冷漠而空洞,目空一切,视若无物。   紧接着第二钩朝容熙疾驰而去,锲而不舍地追着他。   容熙一个旋身躲开,只要他往哪儿躲,九人中就会有一人的鹰钩投向那里。   容熙根本不敢也不能停下。   只要他有那么一瞬是停滞不动的,就会被鹰钩死死钩住无法动弹。   为了躲避那森冷恐怖的钩子,容熙一刻不敢停歇。   双手持平仰着身子沿着一侧的树干疾驰而过,从这棵树飞到另一棵树。   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容熙实在是没有办法与他们正面硬刚,只能选择退守。   似乎也发现了容熙的轻功不俗,身轻如燕,十分灵活。   而鹰钩纵然威力无比,却难免笨重了些。   要想拿下此人便只能是九人轮流上,跟他玩车轮战,将他耗到精疲力尽为止。   但车轮战十分的费时费力,他们幽冥宗行事未免夜长梦多,向来都讲究个速战速决。   毕竟,迟则易生变。   九鹰中为首的那人忍不住仰头望了望树冠的位置,在浓密的树冠掩映下,是他们幽冥宗的第一高手。   他若是肯下树,都不用他们九鹰插手,他一人就能将此人兵不血刃地解决掉。   可是显然,慕大师是不肯的。   “瞅我干啥?一帮子废物,九对一都磨磨蹭蹭的。以多欺少本就胜之不武,休想拖我下水,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从树顶传了下来,他的声音无形中带着迫人的威压。   不光能让树下站着的这些人听得是一清二楚,还让众人觉得那一刻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有些喘不过来气。   “麻溜点,老子的时间比你们的命都值钱。”   九鹰:“……”   容熙:“……”   慕大师是指望不上了,九鹰首领看向暂时藏身于树后的容熙说道:“小子,给你个单打独斗的机会,你要是不要?”   容熙掀了掀眼皮,还能有这等好事?   “你想诈我。”容熙冷笑了一声。   他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也不相信要杀他的人会真给他机会。   “我们九鹰混迹江湖做买卖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也是爱惜名誉的,断不会食言而肥做砸自己招牌的事。   这样,我一人过去与你单挑,其他人不许插手,如何?”九鹰首领颇为正气地说道。   容熙心底苦笑,答不答应结果都是一样的。   反正他们九个人镇守四处将他一人围在中间,呈瓮中捉鳖之势,他能往何处逃?   早晚都是要被困死的,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忽然间,容熙眉心动了一动。   或许,可以趁单挑的时候寻找时机从间隙逃出去。   毕竟九个人中有一个人跟他单挑,那他原先所守的位置便处于无人防守的状态。   此乃他唯一的生机了。   而且能不能逃出去,还得看……   容熙下意识抬眸望了一眼树冠的方向,若是树上那人不插手,他尚还有逃脱的机会。   若那高人下了树,那他便是插翅难逃。   可这是唯一的机会,纵使没有十全的把握,容熙也只能尽力一搏。   九鹰首领一手鹰钩长长的拖行在地上,鹰钩在地面上缓缓摩擦而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另一手则掏出了腰间别着的匕首,然后朝着容熙藏身的那棵大树步步逼近。   匕首出鞘,在阳光的照映下反射出一道晃眼的白色光亮,刺得人无法直视。   在离容熙还有两三丈之遥时,就鹰首领倏地以极快的速度将鹰钩打着旋掷了出去,而后他加快身形,四步并两步,飞身朝着容熙扑了过去。   他想用鹰钩将容熙钉在树杆上,而后他就可以用匕首刺穿他的心脏。   然而他低估了容熙在绝境中的潜能。   只见容熙足尖轻点,一个利落的后空翻,足尖刚刚好点在鹰钩之上,且凭借着鹰钩的力飞快地落向了九鹰首领身后。   与此同时,折扇在容熙手中快速旋转着,扇骨上方露出锋利的刀片,趁其不备折扇猛然飞去。   “嘶!”   那九鹰首领只觉得后颈一痛,抬手一摸手上已是一片殷红,原是被容熙的扇子削去了后颈的一块皮肉。   折扇重又被容熙捏回手中,一个瞬息间往后退离了好几步。   毕竟九鹰首领已恼羞成怒,不退,承受怒气吃亏的人就是他。   “你竟敢偷袭?!”九鹰首领气得不行,况且旁边还有其他人在瞧着。   容熙摇扇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怪我?分明是你先偷袭我的。”   那人皱着眉头,没再吭声,只是发了狠一样地朝着容熙冲了过去。   而容熙根本不想接他的招,只是一味地跟他玩躲猫猫的游戏,你追我赶。   直到九鹰首领彻底失去耐心,一下接一下地挥舞着鹰钩去擒容熙。   他已渐渐乱了章法。   容熙等得就是他失去理智怒意冲上头的这一刻,故意与他拖延磨蹭,不过是为了激怒他。   趁九鹰首领将鹰钩抛出去的瞬间,容熙直接寻了其余八人间留下的空隙,飞身逃了出去。   傲然立于树冠之顶的高人俯视着一切的发生,而后冷眼望着被人甩得团团转的九鹰首领。   很是嫌弃地嗤道:“废物。”   而后那高人足尖轻点,踩着耸立在半空的枝叶往容熙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173章 为何到头来,还是这样的结果?   几个瞬息之间,他就追上了容熙,柔顺如绸的白发被掀起,随风飘扬,张牙舞爪般的舞动着。   华发男子微微垂了垂眼眸,望着比自己飞得矮些的容熙,眼中浮现出些许玩味。   小兔崽子,跑得倒是挺快。   他加快速度,飞到容熙身前旋身落下,一脚踹在了容熙胸口。   硬生生将容熙从空中踹落回地面。   容熙跌回地面时发出“扑通”一声闷响,地上的灰土也被激起来了不少,白衣染尘。   发丝也有几分的凌乱,随意的覆在脸上。   容熙侧过脸低垂着脑袋,像是认命了一般。   不是他想放弃挣扎束手就擒,而是他对上这个满头白发的男人根本没有半分的胜算。   不然,谁愿意坐以待毙?   容熙被华发男人擒住无法逃脱,九鹰也迅速跟了过来。   见容熙老老实实地靠着大树瘫坐在地上,九鹰首领忽然勾了勾嘴角,恶念顿起。   他掷起手中的鹰钩,掌心还凝集了内力,朝着容熙狠狠地抛了出去。   鹰钩的锁链就此展开,宛如一条粗壮的灵蛇在半空蜿蜒而过。   锁链摩擦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以极快的速度袭向容熙。   华发男人就默立于他身侧,容熙有些绝望地闭上了双眼,静候着鹰钩贯穿他的骨肉。   耳边响起“噗呲”一声的细微响动,声音虽不大,可在双眸紧闭的容熙耳中却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鹰钩扎中血肉才会发出的声音,可容熙却没有感觉到撕裂的疼痛传来。   容熙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他心里慌得不行,赶忙睁开眼一看。   入目是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他的宴清。   容熙:“!!!”   容熙瞬间急红了眼,他的眸子往下一看,那鹰钩是从背后刺入的,直接贯穿了宴清的整个心肺。   钩爪隐约从宴清的伤口中显露出来,冰冷的铁器之上覆满了淋漓的血丝血沫。   血,染红了宴清身前的一大片衣袍。   仿佛是他的紫袍上诡异地绽开了一株大朵的鲜红牡丹,花瓣破碎,洇出的花汁如血。   容熙望着那止不住流血的伤口,双手发颤,身子也发着抖,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他都不敢去触碰那血肉模糊的窟窿,害怕自己的处理不当会让他流更多的血。   “别怕…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的神情…”   宴清忍着剧烈的疼痛,朝容熙挤出了一抹笑意。   他咧开唇笑的时候,内脏破裂反沁出来的血藏不住了,从嘴角蜿蜒而下。   这么痛,还好他替他受了。   宴清心里如是想着。   容熙眼中霎时涌现出泪光,眼尾绯红,一如锦鲤在水中荡漾摆动的赤尾,潋滟生姿。   “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容熙喉咙发紧,如鲠在喉,说出来的话音都带着颤意。   宴清还是笑得没心没肺,而后说道:“我知道。”   “你为什么会来?你今日成亲,为什么还能脱得开身?”   容熙情愿受伤的人是他,情愿宴清今日忙得不开可交,忙得无法脱身。   “好了…我时间不多了…别问了…”   宴清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搭在容熙的胳膊上,侧过脑袋,对着一旁的白发男子恭敬颔首。   “慕大师…求您…放他一命可好?”宴清皱着眉头,忍着痛恳求着慕白涧。   每开口说一个字,每多一次呼吸,他都痛若火焚。   可是他必须得多撑一会儿。   只要是幽冥宗接下的生意,便从未有过对追杀之人网开一面的先例。   他若不求慕大师,容熙还是难逃一死。   方才宴清是背对着他的,慕白涧便没有看清他的脸。   此刻,慕白涧才认出了这胸口被掏了个大窟窿的人是自己徒儿身边的那个跟屁虫。   慕白涧:“!”   “小子,怎么是你?”慕白涧目测了一下他的伤势,怕是活不了了。   旋即慕白涧又叹了一口气,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你也知道我们幽冥宗的规矩,单子一旦被接下,天涯海角也必定举全宗之力将其诛杀,不死不销。   今日九鹰不杀他,明日也照样会有人追杀他,幽冥宗的招牌不可落。所以这,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宴清微微一笑,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   紧接着,宴清面带笑意,抬眸望向慕白涧,有些气力不济地问道:   “那…若是我以玉霖真人的下落…跟您做个交换呢?”   慕白涧眉头一挑,“!”   “换,换换换!”   “你快先告诉我他的下落!”   慕白涧显得有些急不可耐,猴急猴急的,因为他很担心宴清说到一半就会翘辫子。   说一半留一半,那种抓心挠肝的感觉他不想再体会一遍了。   宴清没吭声,只是将温柔眷恋的目光投向一旁已经怔在原地的容熙。   慕白涧顿时心下了然,他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你舍不得这小子死嘛?我答应你!留他性命。”   慕白涧觉得自己已亲口向他做出承诺,他总该满意了吧?   没承想,宴清居然摇了摇头。   他对这个承诺并不满意。   慕白涧咂舌,“怎么,这还不够?!”   此时的宴清已十分虚弱,脸色煞白,全无血色,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却还是十分倔强地坚持着,不肯松口不肯退步。   宴清:“我要的是他,毫发无损。”   “行,我答应你。有我护着,他自然能毫发无损。可以说了吧,我师兄的下落,到底在哪儿?”   保一个人,对慕白涧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前提是要他想保。   “帝都涪陵桥下回春堂…邹回春…”宴清没有办法行礼道谢,只能朝他再度颔首。   得到心心念念苦寻未得的答案,慕白涧很是高兴,“多谢。”   慕白涧瞧着宴清此刻的状态,叹息了一声,随即便朝九鹰挥了挥手,示意九鹰退下。   其余八人毫不犹豫地退下了,毕竟慕大师的地位等同于宗主,在幽冥宗中与宗主同尊。   唯独九鹰的首领,不怎么愿意挪开步子。   他蹙着眉头,对慕白涧说道:“慕大师,规矩不可废,此例一开……”   容熙偷袭他的事,他可没忘,怎可能甘心就这样轻易饶过他。   慕白涧嘴角一勾,侧过脸,眯着寒眸看着他笑。   嗤笑一声,“你在指点我做事?还是在质疑我的话?”   慕大师的脾气在宗门里是出了名的古怪,谁也不敢招惹武功高深莫测且性子阴晴不定的他。   见首领想找死,一名九鹰成员赶忙过去拉了拉首领的胳膊。   低声道:“得罪了慕大师,谁也别想讨到好果子吃。   大哥,难道你是想让兄弟们陪你一起死,让九鹰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才满意吗?”   首领垂了垂眸子,压抑下心中的不甘,拱手行礼,“晚辈无礼,还请慕大师见谅。”   “滚吧。”慕白涧不耐烦地赶人。   今日他得知了师兄的下落,心情好,这才不想动手,否则定让这竖子吃不了兜着走。   九鹰首领支支吾吾着,想说又不敢说,“可…晚辈的鹰钩还在他体内未曾取出……”   中钩之人看上去与慕大师像是旧识,若是自己强行将鹰钩从他体内收回,只怕他立马就要没命了。   慕白涧脸上浮过一丝不耐,“那我帮你取。”   说罢慕白涧抬起手掌,单手凝力,而后手掌轻旋,朝鹰钩拖曳在地上的锁链击去。   “砰”的一声巨响,尘土飞扬,摇曳不止。   慕白涧直接隔空将那地面用内力击出了一个大坑,坑内的锁链已断成两截,最中间受力的那一部分则直接碎成了齑粉。   九鹰:“……”   这是何等恐怖的内力?   慕大师只是随意翻了下右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而且他离锁链最起码有好几丈远,就这么隔空将上等玄铁碎成了齑粉。   别人不知道,他们九鹰是明白的:玄铁材质本就稀有,而他们的鹰钩可是用最坚不可摧的玄铁锻造而成的。   寻常刀砍火烧怕都不怕的,居然在慕大师面前犹如泥塑。   “还不滚?”慕白涧的右掌还未收回,而是平移着将掌心挪向了九鹰众人。   九鹰:“……”   其余八人害怕地咽了咽口水,而后硬着头皮几人合力将他们的首领直接给扛走了。   慕白涧直接飞身寻了一棵参天大树栖身,让他二人可以度过最后的独处时光。   此时宴清已完全没了力气,斜斜地靠在容熙怀里。   他努力睁着眼皮,想再多撑一会儿。   映入宴清眼眸的是容熙精致如刻的下颌,线条也很是流畅,只是此刻好看的下颌边缘已垂满了泪珠。   好像,这是宴清头一次见容熙哭。   在他眼中容熙向来都是昂着头高冷孤傲的人,几时哭得这般狼狈过?   就连他被慕白涧打落在地,被九鹰围困性命危在旦夕时他也没掉一滴泪。   现在却抱着宴清哭成了泪人,也不知泪花糊了谁的眼。   “别哭了…”宴清柔声哄着。   更多的眼泪夺眶而出,从脸颊默默滑落。   容熙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他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   他做了这么多,甚至甘愿孤身离开京城去外面云游,就是为了让宴清好好活着,不至于受到自己的连累遭人迫害。   为何到头来,还是这样的结果? 第174章 人死灯灭,万念成灰   落叶如簌,辗转翻飞。   宴清眼眸微弯,带着笑意。   容熙总说他傻,可是他这问题难道问的不傻吗?   事关你的安危生死,我如何能装作不知,袖手旁观?   宴清有很多话想跟容熙说,可想想那些话又似乎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最后的一点时光,他不想浪费。   而且,他也没什么力气了。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宴清颤抖着伸出手,覆上容熙的脸颊。   容熙忙将脸凑得近了些,将脸抵上宴清的手心,好让他省些气力。   看着宴清这副模样,容熙心生不忍,甚至不忍直视宴清浑身是血的模样。   容熙身上崭白的衣袍,已被宴清身上的血洇染得血迹斑斑。   宴清的声音细若蚊吟,轻柔得仿佛随时能被风吹散,“疼吗?”   宴清轻轻抚上容熙脸颊那道细微的口子,往外渗着殷红的血珠。   那是容熙在和九鹰打斗时不慎被他们鹰钩上的钩爪蹭伤的,钩爪锋利,触之见血。   容熙摇了摇头,带着绵绵的哭腔,“不疼,一点儿也不疼。”   他这点小伤,跟宴清身上的伤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关心自己身上的这点小伤。   宴清躺在容熙怀里,望着头顶几片零星的落叶打着旋儿缓缓落下,他忽然感受到了无尽萧条的秋意。   “去找玉霖真人…幽冥宗不敢造次…你便能性命无虞…”   这是宴清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他连容熙的退路都替他想好了。   慕白涧性情古怪,喜怒无常,他应承的事宴清并不放心。   而这世上唯一能制衡慕白涧且能震慑幽冥宗不敢造次的人,就是如今那位喜好济世救人的玉霖真人。   也是曾经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的江湖第一剑客。   话音消散,宴清搭在容熙胳膊上的手也随之无力垂下,眼帘沉重得再难睁开。   容熙没有嚎啕悲鸣,没有声嘶力竭,只是收拢了手臂,将宴清抱得更紧了些。   容熙的身子带着不可抑制的微颤,双眸被泪花染成如霞的绯红,眸底全是夹杂着痛意的无措。   缓缓低下头将脸颊贴在宴清光滑的额头上轻轻摩挲,眸底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切切眷恋。   撑到最后,容熙再也绷不住了,无力地将脸深深地埋进宴清的肩头,低声呜咽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慕白涧无声落下。   慕白涧望着彼此依偎的两人,眼眸低垂,有那么一瞬的唏嘘。   “人死灯灭,万念成灰。节哀,他为救你而死,你更得替他好好活着。所以,将他埋了吧。”   慕白涧嗓音寡淡,品不出丝毫的情绪,荼白的华发随风微扬,俨然一副忘情无情的仙人之姿。   慕白涧靠近,容熙立刻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痕。   又听到要将宴清立刻埋进黄土,容熙从心底生出一抹执拗的不愿。   容熙的声音因为才哭过还带着些许的喑哑,“我想,带他回去。”   “拖着他赶路是何等的累赘,你难道不知?”慕白涧挑眉反问。   容熙顿时哑然了片刻,喉咙也跟着有些发紧,他微微咽了口唾沫才得以缓解。   旋即脸上挤出一抹苦笑,对慕白涧说道:“我愿意…拖着这累赘,求您成全。”   容熙深知自己打不过慕白涧,因而只能对他客客气气的。   否则若是惹怒了他,只怕宴清就要长眠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了。   宴清那么爱热闹,定然不会喜欢这种孤零零的感觉。   “随你,”慕白涧转身就走,临走前撂下一句话:“你若是跟不上我,可别怪我保不下你,也保不下他的尸身。”   容熙一听这话,立刻将宴清背到自己身后,赶忙跟上慕白涧的脚步。   倒不是怕九鹰会去而复返取他性命,他只怕宴清为了救他而死,而他却没用到连宴清的全尸都保不住。   天黑时分,他们回到了帝都。   容熙褪下身上的血衣,换上干净的衣衫去镇上重新买了辆马车,将宴清载回了帝都。   街道上甚至还残留着没有白日里宴清娶亲时撒下的红纸彩带,容熙瞥见之后更觉悲从中来。   明明今夜,本应是他的洞房花烛之夜的。   可此刻他却安静地躺在身后的马车内,身子冰冷起僵,最后的余温也早已散尽……   慕白涧一人骑着马走在前头,速度并不快,显然是迁就着容熙马车的速度。   路过涪陵桥时,容熙开口问道:“前辈是否今晚就要去找玉霖真人?”   慕白涧望了望桥下不远处的回春堂,门已经关上了,昏黄暖和的烛光透过窗扉映出来。   慕白涧此时忽然明白了何谓“近乡情怯”,人都到了门口,近在咫尺,推门便能见到了,心里却有点害怕了起来。   犹豫挣扎了一番,慕白涧故作无谓道:“不了,天色已晚,还是明日再来吧。”   容熙微微颔首,“那前辈可要我我的别苑暂且落脚,歇息一晚?”   慕白涧抿了抿唇,“也行。”   容熙心中悬着的石头稍稍落下了些。   有慕白涧在,纵使今夜不安宁,他也不惧什么了。   几乎是容熙他们前脚刚踏上帝都的地界,后脚东宫的探子就将宴清的死讯带了回来。   彼时,当郡王府发现里里外外都寻不到宴清这个新郎官人影的时候,卫澜霆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第一时间就派手下人去追容熙的下落,毕竟能让宴清在大喜之日不见人影的,除了容熙没有别人。   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宴清失踪,郡王府满堂宾客尽哗然,关键时刻是卫澜霆出面招呼打发了那些宾客。   而后他与江无虞就一直在郡王府陪着覃鸢等消息。   得知宴清失踪,覃鸢急得从青庐中跑了出来,也顾不得合不合规矩了。   她的夫君竟在大婚之日不知所踪,试问她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覃奚此刻也醒了酒,陪着覃鸢坐在一侧。   他起初还说了不少落井下石的丧气话来着,埋怨覃鸢不听他的话非要嫁给宴清,最后搞成这副模样收场……   被卫澜霆收拾过后,老老实实地噤声坐在一旁不再开口了,与众人一同等消息。   栩摘星接到探子的消息后,身子不禁为之一晃。   神情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再三确认无误后,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快速整理好情绪,栩摘星朝堂中众人走了过来。   一时间,许多道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到了栩摘星的身上。   “如何了?”卫澜霆赶忙抬眸看向他问道。   只有坐在他旁边的江无虞能够清晰地感知到看似镇定泰然的卫澜霆,其实有多么的紧张忧虑。   江无虞抬手握了握卫澜霆的手掌,卫澜霆顺着看了过去,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扣着桌案的棱角。   栩摘星过来,覃鸢立刻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关切地问道:“可是有王爷的消息了?”   承受着所有人期待目光的栩摘星眼神微闪,言辞也有些吞吐地说道:   “回太子爷:据探子来报,小郡王…薨了……”   “什么?!”覃鸢大惊失色,旋即只觉得两眼一黑,一阵的头晕目眩,身子也软了下去。   还是她的两个武婢阿秋阿天跟着她身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武婢扶着她回到椅子上坐下。   覃鸢眼中的光黯了下去,方才阿秋阿天扶她的时候她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从前宴清扶她护她的时候。   心中顿时苦海翻腾,酸涩不已。   从今往后宴清再也不会站在她的身旁保护她了。   卫澜霆心痛不已地闭上了眼眸,良久才睁开,而后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给孤说清楚。”   因覃鸢与覃奚这些覃国人士在的缘故,栩摘星没有提及容清越。   只是说道:“追杀容熙的是如今江湖第一宗门幽冥宗,不光派出了九鹰,为防意外还派了宗门中的一位顶级高手坐镇。   容熙不敌,是小郡王及时出现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鹰钩贯穿了小郡王的心脉肺腑,伤势颇重,回天乏术……”   说到这里,栩摘星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噤声。   卫澜霆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现在人在哪里?”   “在容熙那儿。”栩摘星硬着头皮回答。   “孤要亲自将他接回来。”卫澜霆从椅子上站起身,迈开步子就要往外走。   覃鸢赶忙说道:“我也去!”   卫澜霆回过头,皱着眉头看向这个过门当日就失去丈夫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与悲悯。   “你在府中等着便好。”   覃鸢红着眼摇了摇头,十分坚持。   “不,我想去,求太子殿下准许我过去见他最后的一面,我不想在府中等……”   “那你便跟着吧。”卫澜霆打断了她的话,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众人赶到月溶别苑时,容熙已替宴清梳洗完毕,理好遗容,换上干净的衣服。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容熙眉眼低垂,脸上并未出现意外的神色。   覃奚等得有些不耐烦,“还敲什么门?要我说这破门一脚踹开便是!”   卫澜霆面带愠色,冷冷地扫了覃奚一眼,寒声道:“孤义弟的面子,你再不耐也得给。   孤此刻心情很是不好,覃国皇子最好慎言,否则别怪孤持剑相向。”   话到最后,卫澜霆的目光停留在了栩摘星腰间挂着的佩剑上。   这一眼的用意,不言而喻。   覃奚忿忿不平地闭上嘴巴。 第175章 你以为孤不敢杀你吗?   卫澜霆沉着俊脸,他的五官本就生得深邃立体,阴沉着脸的时候更是恍若黑云压城,让人不敢直视。   “看样子覃国皇子也不是真心来接孤义弟的,既然不忿也就不劳烦你了,请回吧。”   卫澜霆的姿态与口吻可谓是极不客气,丝毫没有给覃国留一丁点的薄面。   “你!”覃奚气结,他人都到门口了,再将他赶走岂不是把他当猴耍?   卫澜霆依然满面倨傲,睨向他的眼神寡淡冷漠到了冰点。   双方对峙之际,敲完门的栩摘星就知道他又有事干了,   覃奚不服气归不服气,可是再给他多生出几个胆来,他也是断不敢在卫澜霆的地盘上跟他叫板的。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他还不是龙。   等了没多久,门从里面被打开。   容熙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地立于门侧。   他没说话,开了门就往回走,步履有些缓慢。   透过门望去,容熙的别苑似乎在夜色笼罩下显得分外幽深静谧。   众人呼吸微窒,心也不由得被揪了起来。   尤其是覃鸢,她甚至不敢想象待会儿会看到宴清怎样的一副面容。   卫澜霆第一个走进别苑,其他人也不再犹豫纷纷跟了上去。   容熙也刚回别苑不久,没多少时间准备些什么,替宴清理好仪容,自己也稍稍收拾了下,他们就登门过来了。   跟着容熙的指引,众人见到了宴清。   他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洁净宁和,发冠齐整不苟,双眸紧闭着,仿佛睡着了一样。   只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嘴唇与脸色透着有些诡异的白。   卫澜霆的手有些发颤,江无虞抬眸望着他微微有些摇晃的背影,竟有一种泰山将崩的欲坠之感。   覃鸢已捂着帕子,靠在阿秋的身上低声哭泣了起来。   跨向宴清的这几步说不出的压抑沉重,卫澜霆觉得这是他迄今为止走过最难走的一段路。   他缓缓走到宴清身边,而后屈膝蹲下了身子,伸手去握宴清僵硬地交叠在身前的手掌。   握住宴清手的触感是一种透着凉意的绵硬,骨节全然僵硬,皮肉微凉。   卫澜霆只觉得心口一酸,通红的眼眶霎时间落下泪来。   “清弟,孤悔了。你要救他就让你去救好了,孤帮你就是了……”   江无虞的双眸也染上了两抹红晕,他虽总是跟宴清斗嘴,可是他一点儿也不讨厌宴清的。   同他斗嘴,只是觉得跟宴清斗嘴有趣而已。   卫澜霆愧疚的心情,江无虞是能理解的。   宴清要付出生命才能做到的事,于卫澜霆而言其实并不需要费什么精力。   如果卫澜霆知道宴清会死。   即便再如何厌恶容熙,他绝不会坐视不管,更不会枉顾宴清的性命。   只可惜没有如果,时光也不会逆转回流。   卫澜霆背对着众人,良久他微微仰起头,用手指指背不动声色地拂去脸上的两抹泪痕。   他向来喜怒不露,隐忍不发,自然也不爱哭。   即便再如何的伤心难过,也鲜少会出现泪流满面的情况。   这两滴泪,旁人或许会觉得他不够重情重义,却不知他连红眼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卫澜霆缓缓站起身,神色淡漠难窥悲喜,音色沉郁,“孤要将他带回好生入殓,为他办丧。”   一直立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容熙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掀起眼帘望向卫澜霆,“你不能带他走。”   忍耐着没去追究容熙,听到容熙这句话后悲怒之火瞬间涌上心头,蓦地烧了起来。   他一个旋身抽出栩摘星的佩剑,动作飞快,疾如流星。   待众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时,卫澜霆已反手将剑抵上了容熙的肩头。   卫澜霆不屑轻嗤:“你有什么资格阻挠孤?”   容熙丝毫不惧,眼中亦不见半点慌乱,反而还微微往前挪动了一些。   卫澜霆手中的剑本就架在他的肩上,他这一挪,脖颈直接触上那微凉的剑刃。   可他的嘴角却上扬着,带着淡如烟缕的笑容。   容熙的声音很轻,轻到连院中的虫鸣都敢与他争鸣:   “杀了我,你才可以带走他。”   可一字一句仿佛又是那般的掷地有声,坚重如磐石,不可撼动。   说完,容熙缓缓闭上双眸。   甚至还主动扬起头,好让自己的脖颈与剑刃贴得更近亲密无缝。   因为他抬头的动作,削铁如泥的剑刃瞬间划破了他细嫩的皮肉,锋利入微的伤口顿时溢出一串殷红的血珠。   玉颈白皙若雪,血珠艳如红梅。   触目惊心之余,看上去竟还有一种红梅藏雪的凄美,香艳裛裛。   “你以为孤不敢杀你吗?”   卫澜霆怒气更甚,气极反笑,“你以为宴清只救了你一次吗?若没有他,你早死了千百次。”   容熙没有睁开眼,嘴角轻扯,“我何尝不想躺在这里的人,是我?”   江无虞怔怔地看着两人已呈剑拔弩张之势,一回过神后他就立即冲了上去。   江无虞按住卫澜霆持剑的那只手,想让他把剑放下,奈何卫澜霆的胳膊硬得跟什么似的,江无虞用力拉他也是纹丝不动。   江无虞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同他说道:“殿下,宴清以命相护的人,难道你要杀了他吗?那宴清的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他的死岂不是毫无意义?宴清就躺在这儿,若他还活着,你猜他会怎么做?”   卫澜霆:“……”   卫澜霆被江无虞说得无言以对,他不由又看了一眼旁边宴清的尸身,脸上闪过不忍与挣扎。   良久,卫澜霆才不情不愿地收回抵在容熙脖颈处的长剑,将剑往栩摘星所站的方向抛了回去。   栩摘星立刻伸手接过,将剑利落地插回剑鞘,动作快得生怕卫澜霆会后悔似的。   栩摘星虽然总是以武力恫吓宴清逼他认怂,可宴清以前曾为他求过一次情的事,他一直铭记于心。   宴清死了,他也很是痛心。   江公子说的话,他觉得有理,宴清拼死保护的人,不该死在太子爷的剑下。   两个人都是宴清在乎的人,此刻当着他的面闹得刀剑相向,拼得你死我活。   宴清若是在天有灵瞧见了,该会有多么的痛心?这必然非他所愿。   所以栩摘星也不想看着太子爷手刃了容熙。   卫澜霆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懊悔的神色。   卫澜霆苦笑了一声,对江无虞说道:“你说得对,从前他就总护着他。若他在,也必然不会让孤杀了他的。”   “殿下,我明白你心中难受。只是,难受的不止你一个人。”   江无虞也见不得卫澜霆这副模样,将语气放柔了一些。   卫澜霆微微点了一下头,而后抬起眸子望着容熙说道:“你不肯让宴清回去,孤无权发表意见。   只是,她如今是宴清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要霸着人家丈夫的尸身不还,是否也要问问她的意思?”   话音落地,卫澜霆将目光投向了站在最后的覃鸢。   容熙心口微窒,也不由得随之看了过去,与覃鸢两两对视着。   也是在这个时候,覃鸢才第一次真正看清楚这个被宴清放在心上,甚至还愿意为他舍命的人。   纵然脸色苍白身姿单薄,看上去尤为虚弱,仿佛随便一阵风都能将他吹走。   却还是难掩其姿容绝色,未能折损其绰约风华。   甚至这抹单薄虚弱,还为他平添了一种遗世独立之态,恍若下一刻就要随风远去的脱俗仙人。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反真。   覃鸢望着他望了许久,而后浅浅地弯了弯红唇,水眸中有艳羡有酸楚有苦涩,唯独没有嫉恨。   难怪宴清会对他一往情深,会为了他在大婚之日抛下满堂宾客,弃下青庐苦守的她,策马追去,为他殒命。   这样的无双公子,这样的不世容貌,她只觉得自叹弗如,哪里还会心生嫉恨怨怼。   容熙没有理会自己脖子上的伤,缓缓挪动步子往覃鸢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而后,容熙做出了一个出乎在场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他低下了头,伸手撩起衣服的前摆,在覃鸢面前屈下膝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宴清的死,是我对你不住。可是,我还是想冒昧地恳求你…能否不要将他带回去,我愿意这一辈子余下的时光都守着他陪着他。   这于情于理似乎都说不过去,可我还是想求你,成全我与他。”   容熙一字一顿,说得异常艰难,犹如刺哽在喉,因为他也明知他的请求对于覃鸢而言有多过分与唐突。   可他还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对覃鸢说出了这番话,因为他真的很像留住宴清,很想很想。   说完,容熙双手撑地,缓缓将身子俯了下去,将额头触上冰凉的地面。   略带着低闷的声音再度传来:   “只要你能答应我的请求,你想怎么出气都行。我容熙任打任骂,却不还手,却无怨言。”   覃鸢许久没有说话,她的心此刻也十分的复杂,她自出生起,就从未遇上这些棘手复杂的事情。   而且,这些事情还偏偏都挤在同一天发生了。   这些变故就像突然之间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得她抱头躲窜,束手无策,她也从未有过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   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第176章 葬在何处   此时月已中天,众人皆无声,满室阒然。   容熙跪在地上跪了半晌,一直没听到覃鸢开口,心渐渐沉了下去,比这平地的温度还要凉上几度。   想必她是不肯的,也是,况且自己还说得这般不痛不痒。   于是,容熙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抬起膝盖,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   阿秋阿天立刻面露警惕,不约而同地挡在了覃鸢的身前,生怕容熙会对自家公主不利。   然而容熙只是转身走到了宴清的身旁拿上了他的佩剑,旋即再度向覃鸢跪下。   双手举着宴清的佩剑,容熙凤眸低垂,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地上的青砖。   唇瓣微微翕动,用毫不拖泥带水的声音说道:“但凭公主出气,公主不必顾忌着什么,容熙甘愿领受。”   阿秋阿天又惊又惑,完全没想到容熙会来这么一手。   覃鸢伸出手,将挡在自己面前把她遮得严严实实的阿秋阿天往两边轻轻推开了些。   阿秋阿天不放心,起初还不肯动步,覃鸢朝她们摇了摇头后,两人才勉强让出了一条路来。   覃鸢迈着轻柔的步子,走到容熙面前,然后将手伸向了容熙双手捧着的那柄剑。   勾莲式样的凤头履,缓缓走到容熙眼前。   覃鸢裙摆翩跹,随她的步伐微微晃动。   而始终低着头的容熙见到裙摆在他跟前止住摇曳后,眼睫微颤,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覃鸢没有拔剑出鞘,只是轻柔地抚摸着剑身上镌刻的精美花纹,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意。   这是宴清的佩剑。   覃鸢双眸红得愈发艳丽了起来,泪光盈眶。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停顿良久,才将目光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容熙。   他身姿欣长,即便是跪着,腰背体态也比旁人好看上许多,丝毫未折损其风姿。   覃鸢沉郁片刻,开口说道:   “在嫁给宴清之前,他就曾亲口同我说过:他会敬我、护我,唯独无法爱我。   因他只有一心,已许他人,再难许我。   其实在嫁他之前,我便想过也许有朝一日他会为了别人舍下我,只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我自己选的路,纵使事发突然,纵使事与愿违,纵使日后再无人与我共担风雨,我也认了。”   她提及宴清所言之时,容熙眼圈红得更厉害了,最后他带着些许诧异抬起了眸子。   宴清都这般跟覃鸢说了,她这样的骄女竟还愿意嫁他?   “我很傻吧?   迎着容熙的目光,覃鸢倏地扯了扯嘴角,“果然,上苍并未佑我。”   容熙:“……”   容熙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眼眸微垂,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觉得覃鸢也是一个可怜人。   幸福大多相似,而可怜人各有各的可怜。   紧接着,覃鸢扬起一抹苦笑,以一种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口吻说道:   “这是他的剑,我怎么可能当着他的面用他的佩剑去伤害他以命相护的人?如何忍心?”   说完,覃鸢松开了搁在宴清佩剑上的手。   迈着略显沉重的步子转过身,对阿秋阿天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们走吧。”   阿天蹙起了眉头,似乎是不理解覃鸢为何要答应容熙如此无理的要求,“公主…您想好了吗?”   “是啊公主,咱们若是就这么回去了,您想反悔都难了。”   阿秋也在旁边压低了声音劝着覃鸢三思,她们很怕覃鸢一时的心软,造就日后无法弥补的遗憾。   覃鸢知道她们都是在为她着想,面前冲她俩挤出了一丝笑容。   “旁人也就罢了,你们还不知道我吗?凡是我做的决定,我都不会后悔。而且这是我三思而后的决定,我希望你们能支持我。”   在覃鸢眼中阿秋阿天不是一般的婢女,她也会在乎她们的想法。   “是!”阿秋阿天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声。   而后两人一左一右主动搀扶起了覃鸢,三人缓缓朝着院外走。   如今公主新婚丧夫,已是十分艰难痛苦,她们更要无条件地陪在公主身边,才不至于让公主感到孤立无援的无助。   跪在地上的容熙抬眸望着覃鸢在两人搀扶下都走得有些不稳的步子,心头复杂,百感交集。   似是想到了什么,容熙提着衣摆蓦地站起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追了出去。   没几步他就追上了覃鸢。   阿秋阿天仍然对他十分戒备,甚至可以说他们不喜这个长得跟狐狸一样勾人的男子,并对他抱有敌意。   若不是这个男狐狸精,王爷也不至于英年早逝。   王爷还那般年轻,本应还能再活许多许多年。   “不得无礼。”覃鸢淡淡开口。   阿秋阿天这才气呼呼地往旁边让了让。   覃鸢眼帘微掀,看向容熙,音容清冷,“公子还有什么事?”   “这是我为宴清换衣服时,他藏在里衣里的。”容熙从袖中取出两张契书,递给覃鸢。   容熙眉眼低垂,望着捏在他手中的契书,脸上挂着淡云轻风般的微笑,那笑意淡到几乎微不可察。   他徐徐开口,嗓音分外轻柔,眼底也溢出柔光。   “他是个小财迷,将这契书藏得可好了,没有破损,也没有染上血污…”   说到这里容熙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情绪再度翻涌了上来,像去而复返的潮汐一般。   覃鸢望着他,黛眉微蹙。   一时间竟不知道她与他两个人之间究竟谁更可怜一些。   容熙忍住心里的酸楚,清了清嗓子,同覃鸢说道:   “我与宴清都对不住你,这契书你拿着最合适。我瞧过了,值些银两,你留着日后傍身也好。”   覃鸢并不是很想收,“我不需要这些。”   容熙能够理解覃鸢的心境,所以他没有对她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悲悯同情之色。   他只是十分平淡地说着,仿佛自己有本事置身事外一般,“无论你需不需要,这都应该交由你处置。   这也是宴清的意思,算作对你的微末补偿。这是宴清最后留给你的东西,收下吧。”   容熙这么说,覃鸢满是清冷坚韧的俏脸终于松动出了细微的裂痕。   她眼圈有些红,动作缓慢地伸手将契书接了过来。   “公主日后有什么打算?”容熙忍不住开口问道。   婚仪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她与宴清也未行最后的周公之礼,按理来说覃鸢其实还有得选。   只要她想,离渊帝也不会拂覃国这个面子,让覃国公主新婚当晚就开始守寡。   新婚之夜就开始守寡,这显然说不过去,也显得离朝不近人情。   覃鸢明白容熙的言外之意,也知容熙没什么恶意,所以她并不恼怒,反而低着头认真思忖了片刻。   “我既进了郡王府门,一日是他的王妃便一生都是他的王妃。郡王府虽不兴盛,可上上下下也有那么多口人。   宴清去的突然,郡王府群龙无首,乱作一团,我身为郡王妃应当承担起我的责任,照料好府中上下。   让郡王府不至于就此荒废,在帝都除名。”她轻声说道,眉眼间透着温柔与坚定两种截然不同的神采。   当这两种看似冲突的情绪同时在她眉眼中出现时,容熙并不觉得突兀怪异,不伦不类。   反而对这看上去娇弱无力的女子,由衷生出些许钦佩之意。   郡王府有一位好王妃,当初撮合覃鸢与宴清的人都没有看走眼,她确是难得的良配。   也许是她年轻未经世事,又或许她是初出牛犊不怕虎,可这些都不能抹灭一个女子知难而上的坚毅与勇敢。   容熙是欣赏她的,如果将他换到覃鸢的位置上,他不见得能比她更加勇敢。   不,他向来畏缩,绝不会有她这份勇气的。   这么想着,容熙心中不禁泛起连连苦笑。   覃鸢临走之前,也不知怎的竟说了一句:“珍重。”   容熙有些诧异地抬起眼眸,回道:“珍重。”   两人互道珍重后,覃鸢便领着两个武婢先行一步离开了。   容熙目送着覃鸢离开,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笼着愁绪。   没有人能够体会,此刻的容熙神情与心境是何等的纷乱与复杂。   既说不出口,也无法形容。   卫澜霆与江无虞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卫澜霆冷冷地问道:“你打算将宴清,葬在何处?”   他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但对容熙的那股杀意已淡了很多,几乎已经散尽。   提及宴清时,容熙的面上带着如烟似雾的朦胧笑意。   而卫澜霆问的这个问题,他在带宴清回帝都的路上想了很多,也包括将他葬在何处。   “这别苑我一个人住着很空,我打算在院中都种上他喜爱的梅树,将他葬在雨心亭旁的梅树下。   没多久便要入冬了,待到冰天雪地,簌雪纷纷落于庭院作飞花时,有我与红梅相伴,他应该不至于太过清寒孤冷。”   星黯稀疏,明月高悬,洒下的清辉都带着秋日的凉意。   容熙微微扬起下颌,望着头顶的满目星空,莞尔一笑。   他这别苑很是清幽,从前或许有时还会觉得偏远了些,现在却觉得刚好。   余生,他就打算在这别苑中守着宴清。   阴阳相隔固然要承受死别之痛,可是彼此作伴两心依偎,风霜雨雪、炙阳雷电都不觉苦。   都能品出甜味。 第177章 我是担心你   容熙回答这个问题时并未转过身来,他的目光落在了前方不远处的小亭。   精巧的雨心亭被笼在一段柔软的月光之中,朦胧而绰约,有些许的不真实感。   明月如霜,照见故人如画。   他忽然想起,那日宴清在雨中看着他在亭中抚琴的情形。   晚风乍起,吹动容熙素白的衣袍,轻拂过他柔软的发丝。   容熙缓缓阖上眼帘,感受着风,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这晚风虽贯着秋夜的微凉,却出奇的温柔,朝他吹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是宴清化作了微风。   容熙嘴角挑起一抹弧度,他想着宴清定然也会喜欢他如此的安排吧?   卫澜霆抬眸,望着容熙在风中甚为单薄落寞的背影,那些早就想好的讥讽冷嘲竟有些说不出口了。   似有什么哽在咽喉处,吐不快,不吐也不快。   江无虞一直在旁默默观察着卫澜霆的情绪变化。   此时也知道卫澜霆对容熙的杀意已经所剩无几,他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些。   要不然卫澜霆若是铆足了劲非杀容熙不可,那谁也拦不住他。   卫澜霆甚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所以江无虞是真的有些担心,生怕他会杀了容熙。   宴清已死,若容熙也跟着死了,宴清就真的是白白断送了性命。   江无虞伸手攀上卫澜霆的臂弯,轻声说道:“殿下,我们也该回去了。”   卫澜霆眉头微蹙,眉目间显出片刻的挣扎与犹豫之色,并不太想就这样离去。   “孤还没有亲眼看着宴清入土为安。就这么走了,孤不放心。”   埋葬宴清的时候,卫澜霆希望自己能在场。   不为别的,就想为他添一抔土。   容熙听到两人对话,重又睁开了双眼,转过身面朝着两人说道:   “太子殿下既然有心,可与我一同为宴清办丧。三日之后,将宴清入土安葬。”   卫澜霆仍然冷着一张脸,用硬邦邦的声音应了一声,“嗯。”   说完不等容熙再开口,卫澜霆就带着江无虞率先一步往外走了。   栩摘星快步想要跟上,结果前头的卫澜霆撂下一句话,直接让他不用跟他们回东宫了。   “丧仪事多繁杂,你就留下来做个苦力,供容熙公子驱使。”   栩摘星:“……”   栩摘星低头,“是。”   幸而他武功高强,不然这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别苑,留在这儿过夜还真几分渗人。   卫澜霆和江无虞走后,栩摘星慢慢吞吞地走到容熙跟前,微微颔首,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   “公子有何事需要在下去做?尽管吩咐便是。”   容熙点了点头,也不跟栩摘星客气,因为他自己一个人毕竟分身乏术,的确忙不过来   “既然要办丧,烦劳你天一亮去置办些白幡白绸白蜡纸钱冥币之类的丧仪所需,明早先将灵堂支起来。”   栩摘星点头应下,虽然他跟太子爷一样都不喜容熙,但一码事归一码事。   这是为了宴清的丧仪所准备的,所以他自然会尽心。   容熙说的这些栩摘星都心里有数,只是他似乎没有听见容熙有吩咐他去棺材铺。   因而栩摘星特意多问了一句,“可要再置办一口棺椁?”   “不必,”容熙摇了摇头,神色淡淡地回道:“棺椁有人会准备的。”   “是。”栩摘星也就没再说什么。   容觉走后他的屋子便空了,容熙走前夜将他的屋子收拾打扫过,还算整洁,就让栩摘星先去容觉的屋子歇息了。   天一亮就要出去置办东西的栩摘星也不扭捏,直接去睡了,离天亮也没几个时辰了。   难得短暂热闹了一下的别苑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清,容熙觉得还是冷清更适合他。   人一多,难免就显得闹哄哄的,反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更深露重,容熙又独自一人站在庭院里吹了会儿风。   越来越寒了,容熙单手提了提衣摆,回到安放宴清的那间屋子。   宴清安静地躺在那儿,面容安详,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容熙伸手抚了抚宴清乌黑密亮的鬓角,轻轻摩挲着,轻声道:“你也为我担心了吧?”   容熙满目柔情,声音也低到不能再低,仿佛生怕会扰了眼前人的长眠。   耳边只依稀听得见窗外的风簌簌吹着树叶,落叶随风回旋起舞,最后擦过地面的沙沙声。   自然不会有人回应他,一如从前的宴清也没有得到过他的回应。   他静静凝视着宴清俊秀的面容,似乎是想珍惜望向他的每一眼。   曾听人说过不管感情多深,都抵不过死别经年。   旷日积晷,年深岁久,脑海中那人的模样就会逐渐迷糊虚化,直至完全记不清他的容颜。   所以他用无比眷恋与懊悔的目光,一遍遍描摹着他五官的轮廓。   容熙俯下身子,将脸抵着宴清冰冷的脸颊,轻声呢喃:“不会太久的。”   高悬九天的明月,也有落入凡尘的一刻。   回去的路上卫澜霆同江无虞一路无言,见到这样的宴清两人心情皆无比的沉重。   明明白日还鲜活地与他们说说笑笑的人,忽然间说没就没了,换谁也有些无法接受。   尤其是卫澜霆,他与宴清相识得更久,自然感情也更深一些。   -兰庭-   今夜的卫澜霆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怎么都睡不着。   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所扰。   他梦到宴清浑身是血的哀声问他:“太子哥哥,你为何要选择束手旁观,为何不救我?”   卫澜霆心里很乱,也没了睡意,起身推门而出,想透透气,那梦让他心里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也让他心中愈发自责,愧疚难当。   若是他在得知宴清私自离府那一刻,不是派人去追而是自己亲自去找宴清。   定能来得及赶上,那宴清很有可能就不会死了…   兰庭栽种的辛夷花养植得当,秋季又开了一轮。   紫苞纤雅凝香,端庄自敛,疑是罗袖拂琼瑶。   卫澜霆仰看淡紫色的花苞沐浴在淡淡月辉之中,思绪也随之飘得很远。   婆娑花影映照空阶,卫澜霆忽然间觉得肩上一重。   回眸,原来是江无虞为他披上了一件披风。   江无虞冲他微微笑着,语气中还蕴含着些许略带关怀的责备。   “秋夜寒凉,殿下出来怎么不多披件衣裳?”   卫澜霆脸上闪过一抹讶异,“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竟还跑过来了。”   虽然都是在东宫的中轴线上,可江无虞所居的心洲与卫澜霆的兰亭也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此刻天色已全然暗了下去,石灯昏暗,草木丰盛,砖石点缀在路中。   若是不当心,一个人走过来也是极易磕着碰着的。   江无虞努了努嘴,有些没好气地说道:“我就猜到殿下今夜定然无法安然入睡,正巧今夜我也不觉得困,便想着过来瞧瞧你。”   “没想到,竟真的被我猜中了。”说到后面,江无虞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卫澜霆脸上露出赧然的神色,“让无虞见笑了。”   “我见什么笑?”江无虞蹙眉瞪了他一眼,嗔怪地反问他。   而后,江无虞又在卫澜霆含笑的目光下有些别扭生硬地补充了句:“我是担心你。”   卫澜霆乖顺地点了点头,接着他的话说道:“嗯,孤知道无虞是担心孤。让你担心,是孤的不是,孤向你保证不会有下次。”   说完,卫澜霆还伸手捏了捏江无虞带了些小奶膘的脸颊,饱满弹润,手感很软糯。   江无虞抿了抿嘴唇,抬眸白了他一眼,俏生生的小脸之上满是严肃。   “卫澜霆,你这话说得不对。”   卫澜霆疑惑挑眉,“?”   江无虞皱着眉头,“心系殿下是我自己愿意的事,关心也好担心也罢,凭我开心。   殿下为何觉得让我担心是你的不是,是不好的事,并且不希望再有下次呢?”   话音还未落,江无虞微微往前走了一步,动作有些笨拙地伸出双臂给了卫澜霆一个拥抱。   “从前都是殿下为我费心劳神,殿下为何觉得轮到我时,我就会不愿意呢?”   江无虞的双臂慢慢圈住卫澜霆的腰身,“不管是喜是悲,无虞都愿意陪殿下分享共担。   若是日后殿下只对我报喜不报忧,那我才是会真的会不高兴。”   卫澜霆目光深深地望着江无虞,薄唇微启,“……”   卫澜霆虽不知自己该如何回应江无虞的话,但这并不影响他有被江无虞所说的话给温暖到。   卫澜霆心生动容,伸手回抱住眼前这个要比他削瘦上许多的人儿,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江无虞只觉得卫澜霆今夜抱他抱得比平时都要用力,像是恨不得将他挤进自己的身体似的。   察觉到卫澜霆将头深深地埋在自己肩头,江无虞稍稍歪了歪脑袋,两个人彼此相依偎。   “所以,卫澜霆你知错了吗?”冷不丁的,江无虞一本正经地追问了一句。   卫澜霆倏地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笑意不比从前那般的明显,但也的的确确是笑了。   “嗯,我知错了。”卫澜霆趴在江无虞的肩上,无比温顺地应着。   因为他将脸蹭着江无虞的脖颈,所以发出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听起来有一种莫名的乖巧。   就像叱咤狼群的狼王自甘被驯服,然后收起了他引以为傲的獠牙与利爪,夹起尾巴温顺地蹲坐在那儿,任由他认可的那人抚摸着他身上的绒毛。 第178章 一只臭屁的狐狸   卯时,天刚蒙蒙亮,栩摘星就动身出门了。   容熙的别苑附近没什么人家更没什么铺子,想买东西还得走两里路。   而卖丧葬用物的铺子,寻常人都嫌晦气不吉利,不愿沾染。   于是丧葬一条街便跻身在市集最角落的那条巷子里,顶好的地段自然是轮不上的。   栩摘星在丧葬街上和一位满身缟素的老熟人打了个照面。   经历过大喜大悲之后的郡王府管事,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他的双眼已然哭肿,像两颗暗红色的核桃,脸色也出奇的差。   昨日婚仪上他笑得有多合不拢嘴,此时就有多么的痛心神伤。   栩摘星垂下眸子,心下了然。   是了,虽然郡王府没有要回宴清的尸身,但奠仪定然还是要办的。   只是郡王府昨日的喜事办得那般盛大隆重,几乎是全都城人尽皆知的事了,第二日就直接挂起白幡办丧事……   定然会在坊间激起不小的波澜,引来是非流言无数。   别的姑且先不提,光覃鸢这“克夫”的恶名肯定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   一旦女子沾上这晦气污名,穷其一生都难以摆脱,洗不干净也摘不掉。   栩摘星心底有些纳闷,这覃鸢是真的刚到离朝初来乍到不知道人言可畏的厉害?   还是她已看开了这些虚名,不打算再改嫁了?   即便她贵为一国公主,嫁第二回也不是件易事。   再顶个“克夫”的恶名,别说王公贵族了,就连一般的名门世家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新妇。   其实栩摘星猜得没错,覃鸢就是不打算再嫁了。   时光匆匆,转眼两日已过,到了与容熙约好的日子。   卫澜霆与江无虞身着素服,衣冠从简,再次来到月溶别苑送宴清最后一程。   别苑已挂起白幡,门楣上挂着白绸,风吹幡动。   别苑处处都装饰着素净的素色,远远望去入目是一片朦胧的煞白。   卫澜霆差人送来了一副金丝楠木的棺椁,不算笨重,反而雕文细致,栩栩如生,很是精巧。   栩摘星也是到这一刻,才明白那夜容熙为何让他不必去买棺材了。   身穿纨素的容熙看上去比前日又清瘦了一些,气若幽兰,面如白莲,清俊而寡淡。   “来了?”容熙淡淡开口。   卫澜霆没什么反应,江无虞朝他颔首示意,“这几日辛苦你了。”   容熙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开始吧。”   因为不想为外人知晓,所以宴清在别苑的葬礼从简,诸事皆是尽可能的亲力亲为。   安放棺椁的土坑也是这两日栩摘星和容熙挖成型。   入棺,安葬。   白幡随风摇曳,纸钱漫天飞舞,落了一地。   这一方小小的别苑,被清冷肃杀的气息所笼罩。   当卫澜霆要上手添土时,栩摘星立刻伸手想夺过卫澜霆手头的工具。   栩摘星有些犹豫地开口:“爷是万金之躯,这种事还是让属下来吧。”   卫澜霆摇了摇头,眼眶泛着红,“孤能为他做的不多,添几抔土算不得什么。”   江无虞也适时开口,“栩大人,你就让殿下去做吧,你让他眼巴巴地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上,他心里只会更难受。”   “是。”栩摘星这才退到一边,把位置给卫澜霆让了出来。   ……   众人忙活完,焚烧完纸钱的容熙起身走到卫澜霆面前。   容熙眼中带着清泪,脸色素白,颇有些梨花带雨的味道。   “这里没有外人,我也就直言了。不知害死宴清的罪魁祸首,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说这话时,容熙的眼底迅速升腾起一抹阴翳,人也跟着阴郁了许多。   若是可以,容熙当然想自己为宴清报仇。   只是容清越在离朝的地位势力远超于他,他想扳倒容清越,必须得得到卫澜霆的帮助。   卫澜霆眉眼渐冷,眸底是深不见底的厌恶,几乎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出口:   “孤当然会为宴清讨回公道,这是孤欠他的。幕后的罪魁祸首,孤订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容熙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他微微笑着:“有太子殿下这句话,容熙就放心了。”   “这事不用你说,孤也用不着你来提醒。”卫澜霆斜斜地睨了容熙一眼,冷哼一声,一副不想搭理容熙的样子。   容熙也不在意,反正卫澜霆对他不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他现在心里只在意一件事情:就是什么时候能为宴清报仇,害死宴清的人何时才能得到应有的下场!   容熙松开了下意识紧握成拳的手掌,抬眸望向卫澜霆,嘴角挂着和善的微笑。   “太子殿下的速度似乎有些太慢了,她可比殿下您更懂得兵贵神速的道理。”   卫澜霆不悦地蹙起了眉头,很不高兴他拿自己与容清越做比较。   “欲速则不达。故从不打无把握的仗,孤有孤自己的步子与考量,不需要别人指指点点。”   容熙若有所思地点头,十分“殷勤好心”地说道:   “前段时间我无意间听到他们母子二人的谈话。他们觉得处境日益艰难,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   离渊帝指名为他诊治的太医院院判杜少严,殿下可以费些功夫查一查。   还有卫渚赟的岳丈大人,太子殿下最好也防着些。御前都点检职位特殊,又得皇帝信任,不得不防。”   卫澜霆:“……”   非是卫澜霆不信容熙,而是卫澜霆从前太信容熙,吃了惨痛的教训,以至于现在已不敢再轻信他了。   卫澜霆冲他挤出一抹笑容,勉强维持着他那不多的礼貌,“多谢你的提醒,只是孤心中有数,就不劳你费心了。”   “换做平时,你们谁输谁赢我根本不在乎。并非是我信不过殿下,只是我的宴清死了,她必须付出代价。   容熙才会冒昧多嘴说这些,只因为此事不容有失。”容熙低头敛眉,看上去似乎有几分的歉意。   卫澜霆摆了摆手,绕过容熙就想先行一步离开了。   与容熙擦肩而过时,容熙忍不住开口:“静候太子殿下佳音!”   表明了容熙如今的态度与立场。   卫澜霆闻声,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而后大步流星地走了。   江无虞旋即也朝着容熙颔首示意,淡淡道:“保重。”   说完江无虞便两步并作一步,跟上了卫澜霆的步伐。   事情已差不多忙完了,二位主子也都走了,栩摘星觉得此处也不需要他再做什么。   栩摘星朝容熙拱手作揖告辞,离开了月溶别苑。   待几人走远,一道灰白色的身影无声落地。   慕白涧想溜,“他们也没怎么为难你,我也可以抽身了。”   他这几日都在暗中保护容熙的安危,都没时间去找他那不识好歹的师兄了。   容熙自知也拦不住他,只是慢吞吞地说道:“那若之后有人寻在下麻烦……”   “若我身在帝都,自会赶来。若我不在,鞭长莫及的话,那你便自求多福吧。清明祭日,有时间会多来给你俩烧点纸钱的。”   慕白涧留给他一枚信号弹,说完纵身一跃再次隐去了身影。   握着那枚信号弹的容熙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回到东宫,江无虞问卫澜霆:“殿下对容熙冷言冷语,可是觉得他没安好心?”   卫澜霆不置可否,抬起杯盏轻轻啜了一口茶水。   “孤也拿捏不准,他是否是真心想卫宴清报仇。他如今又回到了帝都,或许又投回了容清越的阵营也未必。   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姑母,只要他肯乖乖听话为容清越办事,容清越仍然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殿下对容熙的偏见太深了。”   江无虞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而后用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   而后他轻轻转了转脖子,懒洋洋地说道:“我倒是可以与容熙共情。   即便容清越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容熙也不会再承她的情了。现在,是容熙不肯让这事儿翻篇了。”   听完江无虞的话,卫澜霆的念头有轻微的松动。   可一想到前世容熙血洗离朝皇宫的那一幕,他又觉得容熙骨子里便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孤认识的容熙可从来都是个讲利不讲情的人,他当真会因为宴清的死而与他姑母决裂?   他姑母之所以派人追杀他,不过是因为他身上有她的秘密。只要他愿意继续留下为她办事,容清越便没有了非杀他不可的理由。”   “哼,”江无虞不屑地冷嗤了一声,“我不与殿下争论这些有的没的,容熙的话是真是假,殿下派人仔细一查便知。”   “嗯,孤也正有此意。他是好是坏与孤无关,孤只是怕会打草惊蛇,若这只是容清越和容熙的试探呢…”   “殿下可是悲伤过度,这脑子也跟着昏了?”江无虞没好气地翻了卫澜霆一个白眼。   “若是试探那这试探有何意义呢,试探殿下是不是野心勃勃觊觎那皇位?这有啥好试探的,殿下的野心不是明摆着的吗?   而且殿下明摆着不会放过他们母子的,你与他们是死敌,还是不死不休的政敌。”   江无虞说完,好整以暇地眯起眼眸递给卫澜霆一个“老子机灵吧”的眼神。   一只臭屁的狐狸。   卫澜霆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头,承认道:“这倒是,确实是孤谨慎过微,将事情想得复杂了。   情绪紧绷,悲虑难抒,睡得也不好,这脑子也跟着不灵光了,还没有无虞你看得通透。” 第179章 大概…可能…也许…是我吧……   宴清下葬那日,天色阴郁乌云连绵,并不晴朗,持续了一整天。   直到第二日天才开始放晴。   涪陵桥下水流潺潺,三两妇人在桥边的石板上浣衣,聊着邻里家常,嬉笑怒骂。   一派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象。   虽比不上帝都中心的富贵繁华,但在这里居住的人过得却是帝都最寻常平静的日子,安宁而祥和。   空气中泛着河水特有的那股水草气,湿漉漉的却不难闻。   还有若有若无的药草味弥漫漂浮着,那是一种带着些许苦涩的清香。   邹回春义诊刚刚结束,他在桌案上搁了一块小木牌,写着午后再行义诊的字样。   坐了大半晌,腿都已经有些发酸发胀发麻了。   邹回春侧过身子,将他的长腿从狭小的桌案底下解放了出来,打算抻抻腿放松一下。   忽然有个人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道阴影笼了下来,遮去了大半天光。   邹回春:“……”   又来一个不识字的?明明小木牌都放出去了。   邹回春眼都没抬,直接摆了摆手,语气还算客气,“上午的义诊已经结束了,阁下等午憩之后再来吧。”   邹回春在这儿坐着忙活了大半天,挨个给几十个病人望闻问切诊断一番,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   只能从他摆手的幅度,窥知他内心的惫懒与不耐,懒得应付病人了。   慕白涧疑惑地皱了皱眉头,我看着像有病的样子?   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师兄,我没病。”   邹回春:“!!!”   这熟悉的声音,这该死的“师兄”,惊得邹回春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已经易容更名,就算真是他的小师弟站在这里,那也只有对面不相识的份儿。   嗯,可不能惊慌失措,自乱阵脚,否则便等同于承认自己是杜玉霖了吗?   邹回春心中如是想道。   于是邹回春压下心里的慌乱,强装镇定地转过身,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瞅着慕白涧说道:   “什么师兄师弟的,我师门就我一个,我是我师傅唯一亲传、关门弟子!   你认错人了,快走吧!穿着脏兮兮的,还师兄?我可没你这丐帮小师弟!出去出去!”   慕白涧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灰袍:“……”   他心中疑窦渐生,眼前这皱皱巴巴的小老头当真是自己那清冷尊贵如高岭霜花的大师兄吗?   他大师兄放屁都是香的,可这小老头……   慕白涧只觉得邹回春张口说话时粗陋不堪,吐沫横飞,恨不得都要将唾沫崩他脸上去的那种。   不管了,容熙的命捏在自己手中,宴清那傻小子总不敢骗他的。   是不是师兄,一试便知。   慕白涧眼底划过一抹戏谑的笑意。   慕白涧已经偏过头去,不再与他对视说话,只是手掌还像赶苍蝇似的朝外挥着。   蓦地,慕白涧一把握住了邹回春粗粝干瘪的手掌。   邹回春:“!!!”   邹回春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想把手抽回来,可慕白涧那劲,除非自己用武功内力与他相抗衡,否则根本敌不过的。   可一旦他动了武,便等于露了馅。   试问一个普普通通的药堂小老头,哪来的本事与幽冥宗第一高手较起劲来还能不相上下、不分伯仲的?   这岂不是很令人生疑?   邹回春心里憋着气,慕白涧这是故意的,故意试探他会不会武功,试探他是不是杜玉霖。   偏偏自己为了不露馅,只能这般任由他揩油。   慕白涧握着邹回春的手,一跃翻过桌案到了邹回春跟前。   慕白涧笑得春风和煦,带了点憨地同邹回春说道:“师兄,我知道这苍老丑陋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你。   别躲了,你都已经躲了我这么多年了,还没消气啊?再大的气也该烟消云散咯。”   邹回春不光是嘴角抽了抽,就连脸皮子都跟着抖了抖。   “大庭广众之下,莫与我拉拉扯扯,毁了老夫的清誉你担当得起吗?”邹回春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用力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结果不难猜,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法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反倒是惹得慕白涧越攥越紧。   在两股力相互作用下,邹回春只觉得自己的指骨都要被他勒断了。   与此同时,慕白涧也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邹回春的神态反应和他身体的反应。   慕白涧使了多大劲他心里很清楚,按理来说被自己这样用力攥着,正常人的手定然是会充|血泛红的。   可眼前这人只是吃痛地皱着眉头,手上的皮肤没有呈现出丝毫的血色。   就像,就像是一张死皮。   慕白涧不由地想到他师兄的易容术十分精湛,可谓是出神入化。   他顿时茅塞顿开。   慕白涧轻轻一挥衣袖,兀自掀起一阵风将回春堂的门给关上了。   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回春堂内的伙计都在后院用膳,前堂只有一个邹回春在。   邹回春见这架势忍不住挑了挑眉,随即他便勃然怒骂道:“你这歹人,究竟意欲何为?!”   “师兄……”慕白涧的声音带了丝委屈。   手却是一点儿也不老实,此刻已攀上了杜玉霖的下颌边缘,指腹轻轻拂过他带着人皮面具的脸庞。   杜玉霖满脸警惕地看着他。   慕白涧指尖在灵活地游走,最后滑到了杜玉霖的耳垂位置,而后拈住圆润微凉的耳垂轻轻摩挲着。   慕白涧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温柔浅笑,手上的动作却是又快又狠,让人始料未及。   只见慕白涧“唰”的一下,从杜玉霖耳后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完整地扯了下来!   杜玉霖本来以为他这是手欠得慌想揩油,之前慕白涧也总是以各种由头揩他的油。   虽然说是深受其害吧,但杜玉霖也的确是习惯了。   以至于方才慕白涧摸他脸的时候,他一时不察,竟让他将面具撕了下来。   慕白涧将手中软弹的面具随手丢到一边,而后细细地凝视着杜玉霖面具之下的面容。   因为被人皮面具捂着的原因,杜玉霖的脸看上去更白了几分。   面如冠玉,肤容胜雪,眼含秋波,鼻若悬胆,薄唇如樱。   浓淡得宜的剑眉下,狭长的凤眸似盛着潺潺春水,鼻梁如远山般挺拔,葳蕤潋滟,风流无拘。   只是沉溺于师兄美色的慕白涧根本没有注意到,此刻杜玉霖眸中盛着的春水隐隐有沸腾的迹象。   “小白。”杜玉霖不悦地蹙起眉头,脸上带着愠色,扫了一眼慕白涧扣住他的那只手。   慕白涧立刻将自己的狗爪子松开,神色苦恼而悻悻地解释道:   “师兄一直躲着我,我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师兄可是又要恼我?”   杜玉霖:“???”   他这不解风情的小师弟什么时候竟也学会了恶人先告状这招?还委屈巴巴装可怜?   杜玉霖剑眉微蹙,没好气地反问道:“我为何躲你,你不知道吗?”   虽然他此刻的心情已是极差,很是不耐,但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温温柔柔的。   以至于会给人一副很好说话很好欺负的假象。   慕白涧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开始低头装无辜。   他唯唯诺诺道:“我不就是冲师兄说话嗓门大了些,胆子大了些,妄为了些……”   杜玉霖:“……”   眼瞅着慕白涧一脸无害的模样,杜玉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了下,语调中更是带着难掩的诧异之色。   “些?”   杜玉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云淡风轻一些,只是言简意赅地反问了一个字。   看来这几年小师弟不光学会了恶人先告状,还学会了睁眼说瞎话。   杜玉霖心中一阵的痛心疾首。   “昂!就是‘些’,可不是嘛?”慕白涧脸不红心不跳地应承了下来,脸上的微笑比山间的小鹿还要乖巧温顺。   不能认,不能认,打死都不能认,认了师兄又要躲着他了。   慕白涧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反正他脸皮子厚,继续厚下去也无妨。   这还是他宝贝徒儿给他支的招呢,虽然他直觉这招有点馊。   但小卫说得没错,“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馊就馊吧,反正师兄想把他赶到荒山野岭再也回不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还怕师兄的不悦会更多吗?   杜玉霖被他气得够呛,只好用力地甩了甩自己的袖子,发泄着心中的不爽。   杜玉霖冷哼一声,在椅子上重新坐了下来,开始细数起慕白涧那些年对他所犯下的累累“罪行”。   杜玉霖先是微微蹙着眉头,“大半夜,往我寝室丢马蜂窝的是不是你?”   慕白涧抿了抿唇,“是。”   杜玉霖眉心直接拧成一个“川”字,“趁我闭关静坐,溜进来用火折子燎我头发的是不是你?”   慕白涧眨巴眨巴了眼睛,“是。”   杜玉霖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满脸冷峻,“假借为我清理伤口替我上药之名,偷窥我洗澡,看我身子的是不是你?”   慕白涧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声音已经开始发虚了,“是…吧…”   杜玉霖呼吸都气得重了几分:“偷看我泡温泉,还将我所有衣物一件不留全部偷走的是不是你?”   慕白涧直接羞得不行,只好低头望着鞋尖,弱弱地承认,“大概…可能…也许…是我吧……”   慕白涧回想起每次师兄发现是他干的后,师兄那无能狂怒然后漫山遍野追着他打的画面,莫名有些想笑。   可这个时候他若是真笑出来了,那就是打着灯笼上茅房——照(找)屎。   定然会被师兄一掌给拍进涪陵河里去泡澡的。   此时此刻,慕白涧只想将自己高高大大的身躯缩藏进相对狭窄矮小的桌子底下,躲着偷笑。 第180章 喜欢了很多很多年   “哼,你说这桩桩件件,我可曾冤枉了你?你这般胡来,我又如何能不躲着你?”   杜玉霖瞧着慕白涧低头装鹌鹑的样子,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可他这小师弟皮糙肉厚,耐打得很,跟这泼皮发火也没什么用,反正他也不会收敛。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白费力气。   “师兄,我错了。”慕白涧一改从前的“蛮横无理”,破天荒地用起了怀柔政策。   慕白涧走到杜玉霖的跟前,屈膝蹲了下去,像小狗一般轻轻拽了拽杜玉霖的衣袂。   “原谅我吧师兄,我向你道歉,别再躲着我了,行不?”   慕白涧一边忍着心里翻涌上来的肉麻,一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乖巧更乖巧一些。   还趁杜玉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眯起眼眸偷睨着他的神色变化。   虽然这样的姿势与他的身份确实很不相配,感觉有点臊得慌,传出去恐怕都会让外面人笑掉大牙。   杜玉霖:“???”   杜玉霖垂下眼眸,望着慕白涧拽住他衣袂的那只狗爪子,惊诧地挑了挑眉梢。   小师弟转性了?从前他可不是这种黏黏糊糊的人。   莫不是遭人夺舍了?!   杜玉霖心里一惊,然后立刻伸手带着内力探向了慕白涧的心室。   慕白涧受宠若惊:“!!!”   “师兄,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不太好吧?”慕白涧望着伸在自己胸前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开始故作矜持,矫揉造作地问了一句。   可实际上他的嘴角早已经上扬了起来,恨不得直接咧到后耳根去的那种。   杜玉霖没有理会他的咋咋呼呼,认真检查着他的身体,探完心室探脉搏,左探右探。   看着杜玉霖神情认真而严肃,渐渐的慕白涧也意识到了事态似乎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师兄,你这左看右看的,看啥呢?”慕白涧疑惑地皱起眉头。   不待杜玉霖回他话,他又兴冲冲地自己把话头接了回来:“哦,我知道了,经年未见师兄也很想我是不是?   知道师兄喜欢瘦子,这么多年我都有注意,一点儿也没吃胖!”   杜玉霖:“……”   白担心他了,杜玉霖颇为晦气地收回手,亏他还一门心思担心他呢。   杜玉霖刚要把手收回去,慕白涧就一把攥住了他的两只手,然后拉着他的手放在他的腰间蹭了蹭。   嘴上还念念有词,“真的,不信你摸摸!”   被慕白涧按着手在他腰间摸来摸去的杜玉霖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要裂了,他用力挣脱了慕白涧。   “小白!师兄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这样…”   杜玉霖皱眉的时候,眉心的褶皱都像一朵花。   慕白涧开始大象鼻子插大葱装起了蒜来,他抬眸,一脸茫然,“不许那样?”   杜玉霖又羞又恼,想跟他解释却发现这根本就解释不清楚,只会越解释越不清白。   直到看到慕白涧眼底藏着的那抹戏谑笑意,杜玉霖才知道自己这是又被他给诓骗了!   杜玉霖心里更气了,他皱眉,用他以为最凶狠的口吻告诫慕白涧,“不许离我这样近!”   吃完午膳的伙计过来替换杜玉霖,没想到却听到邹大夫似乎在里面跟人吵架?   伙计推开后堂的门,关切地探头问道:“邹大夫,您怎么了?!”   杜玉霖此刻背对着那伙计,而慕白涧却是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   “滚!”慕白涧一改方才与杜玉霖的和颜悦色与死皮赖脸,一挥袖将后堂的木门也给关上了。   随着那“砰”的一声,那药堂伙计也被慕白涧的内力给震了一下,差别被绊倒。   吓得伙计跟个野兔似的一蹦蹦老远,别说进去了,就连让他再将那扇门打开他都是不敢的。   那人实在太吓人了,对视一眼就骇得他发抖发怵。   伙计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邹大夫吉人自有天相。   左右他是不敢再去触那瘟神霉头了。   “小白,不可欺人。”杜玉霖再次不悦蹙眉,不满他方才对自己家伙计的态度。   慕白涧乖顺的“嗯”了一声,接着他趁杜玉霖不注意扣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杜玉霖刚想挣脱,就听见慕白涧附在他的耳边柔声唤他,“师兄。”   “师兄方才说不许我离你那样近,那现在呢?现在这样的距离,师兄许吗?”   慕白涧脸上带着些许坏笑,只是揽住杜玉霖腰身的那只手指悬而未落,想抱上去却又害怕师兄真的会同他翻脸。   大胆又怯懦。   他心中的忐忑与紧张,只有他自己知道。   杜玉霖的耳垂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他羽睫颤了颤,有些不自然地低声说道:“小白,放开,我可是你师兄。”   “师兄怎么了,又不是师父。再说,若师兄真是我师父,我也是打死不肯放手的。”   慕白涧想当然地回道,他可不在乎这些虚名,更不会被这些虚名所束缚。   杜玉霖气呼呼地皱起眉头,一手扯过慕白涧的衣领,将他像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   另一手朝着前门反向一挥,被慕白涧关上的那扇门打开了。   杜玉霖两步并作一步,提着慕白涧的衣领,想亲手将他丢出门外。   意识到师兄想赶他走的慕白涧顿时顺势而为,两只胳膊直接攀上了杜玉霖纤细的脖颈。   “师兄,我又怎么惹你生气了?”慕白涧极力为自己争取着。   杜玉霖连个正眼都没给他,神色淡淡,但听他这声音就能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   “小白,师兄跟你说过多次,不许缠着我,你还是缠了。”   “这都怪师兄长得太好看了不是?”慕白涧不服,可也不敢呛他师兄,只敢闷声反驳,把锅甩给杜玉霖。   毕竟若是真把师兄给惹毛了,师兄再毫无顾忌的话,他是敌不过师兄的。   人在屋檐下,该低头低头,慕白涧连句废话都不会带的。   杜玉霖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心,而后他竟开口问道:“那是否师兄毁了容貌,你便不会再缠着师兄了?”   慕白涧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杜玉霖这话不像是开玩笑闹着玩,竟像是真有这个打算似的,心里蓦地慌了起来。   慕白涧收起了只在杜玉霖面前表露出来的那种不正经,手下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衣领。   慕白涧紧张兮兮地瞄着杜玉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师兄,你想做什么?”   “师兄在想,如何才能让你不再缠着我。”杜玉霖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慕白涧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眼中闪过受伤的神色。   “师兄就这般讨厌小白吗?”   “何时,何时你才能长大?”   慕白涧不耐皱眉,又似乎带着一丝委屈。   他反问:“我早已过而立之年,就连徒儿都要到成亲的年纪了,师兄为何还嫌我长不大?”   慕白涧抿了抿唇,心里很不是滋味,“难道我喜欢师兄,就只表明我长不大吗?”   “难道我不可以是在长大成熟之后,仍然还喜欢师兄吗?”   杜玉霖诧异不已,缓缓松开了提着慕白涧衣领的手,“!!!”   慕白涧从拜师学艺之后就喜欢缠着杜玉霖,师兄长师兄短的跟在他身后。   而杜玉霖一直以为是他年纪小恋家恋长辈缺乏疼爱,脾气并不算好的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慕白涧的淘气捣蛋。   一直到现在,杜玉霖也只觉得慕白涧喜欢缠着他只是出于对他的依赖,是习惯。   在此之前,杜玉霖从来没有想过慕白涧居然是喜欢他。   毕竟,慕白涧从前总是折腾作弄他,他不觉得有人的喜欢会是这个样子,自然也就联想不到一块儿去。   而他们师门鲜少有同修的伴侣,杜玉霖对这些情情爱爱也是陌生得紧。   杜玉霖有些磕磕绊绊地开口,他心里很是不确定,“小白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喜欢…我?”   杜玉霖这副反应,慕白涧就更是疑惑了。   他都表现得这么显而易见了,怎么师兄好像今日第一天知道他喜欢他似的?   慕白涧坚定地点了点头,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羞于启齿不好承认的。   慕白涧攀在杜玉霖脖颈上的手圈得更紧了几分,他掀起眼帘定睛望着杜玉霖那张皎白如月的面庞。   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还不小,“是,我喜欢师兄,喜欢了很多很多年,从刚进师门时,从见到师兄的第一面时就喜欢上了。”   杜玉霖薄唇微抿,缓缓低下头去,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师兄,难道才知道吗?”   慕白涧脸上的疑惑之色更深了一层,歪着脑袋问道。   “从前…从前你从未同我说过,我如何得知?”杜玉霖又羞又恼,脸色微红。   最后他羞不过,猛然间一个甩袖,将恨不得整个人都缠在他身上的慕白涧给掀飞出去。   慕白涧:“……”   这下子可轮到慕白涧无语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师兄这慢半拍的性子了。   “师兄,我喜欢你这事儿,师门上下乃至整个江湖都知道,你居然不知道?”   “你整日里欺负作弄我的时间比你睡觉、用膳、练功加去起来的都多,鬼能知道你这是喜欢我?”   杜玉霖也来了脾气,十分不客气地呛了回去。   慕白涧摸了摸鼻子,悻悻地笑了笑,一本正经煞有其事地解释道:   “嘿,我这不是想让师兄多注意注意我嘛,师兄从前只知道练功与执行任务,过着刻板又无趣的日子,我就想给你的日子多些色彩。”   杜玉霖脸直接阴沉了下去,他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合着我还应该多谢你的大恩大德是不是?” 第181章 你看我像是想搭理你的样子吗   慕白涧居然还故作大方地摆了摆手,恬不知耻地应承道:“多谢就不必了,只要师兄明白我的心意,以后别再躲着我就成了!”   杜玉霖:“……”   “你看我像是想搭理你的样子吗,小白?”杜玉霖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一计不成,慕白涧还有一计。   只见他委屈地撇了撇嘴,可怜巴巴地问杜玉霖,“师兄当真那般讨厌我吗?”   杜玉霖没作声。   慕白涧接着说道:“若师兄当真讨厌我,我这就走,日后绝不会再出现眼前。”   话音刚落,慕白涧低下眼眸自嘲一笑,眼中盛着满满的遗憾与苦涩。   他往后倒退了几步,慢吞吞的转身要走。   三、二、一。   慕白涧在心底默默数着数,果然,在他将要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杜玉霖还是心软了。   杜玉霖神色有些别扭地开口喊住了他,“行了,我其实也并不是讨厌你。”   一听到杜玉霖开口,慕白涧眉梢就不由得扬起一抹喜色,知道他这是赌赢了。   按捺住心头的喜悦与激动,慕白涧慢慢悠悠地转过身回望着杜玉霖,神色有些哀怨。   慕白涧仍然用一种很是可怜的口吻问他,“师兄此话当真?还是说只是怕我难受哄我玩的?”   那眼神,那模样,十足十就是下雪天路边蜷缩成一团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土狗望向过路人时那乞求的小眼神。   杜玉霖:“……”   小白这话问的,倒是让他不好意思顺着承认下去了。   于是杜玉霖便只好说道:“不是,只要你日后别总作弄我,少些顽劣,师兄又怎么会讨厌你呢?”   慕白涧觉得此时或许是个蹬鼻子上脸的好时机,他得把握住了。   趁热打铁,慕白涧撇了撇嘴一脸委屈地望向杜玉霖,诉说着他对他的请求。   “那师兄以后可还会易个容躲着我了?一言不合就四处去云游,叫我好找,一找就找个好几年,白白蹉跎那么多的光阴。”   杜玉霖有些尴尬,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师兄那是去济世救人,弥补我早些年所造下的罪孽。又不是出去游山玩水,瞧你说的。”   “我不管,师兄要给我一个准话。”慕白涧倔强地摇了摇头,非要让杜玉霖给他一个明确的表态。   杜玉霖有些头疼地眯起了眼睛,无奈说道:“我答应你,行了吧?”   “再不会躲着我了?”   “嗯”   “不会一言不合就失踪了?”   “嗯。”   慕白涧高兴得不行,直接三两步窜回杜玉霖的身边,十分激动地勾住他的脖子。   慕白涧笑着说道:“师兄,我好高兴!这一刻是我这些年最高兴的时候了。”   “嗯嗯嗯,”杜玉霖极其敷衍地应了他几声,然后有些羞涩地伸手将趴在他身上的慕白涧给拽了下来。   杜玉霖隽雅而克制的声音传来,“好了小白,这里是药堂,怎可搂搂抱抱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慕白涧故意装作听不懂他话的意思,反而还存心挑杜玉霖话里的漏洞。   慕白涧歪了歪脑袋,佯装出疑惑不解的样子,“那换个地方就可以对师兄搂搂抱抱,与师兄拉拉扯扯了吗?”   “你……”杜玉霖一张老脸都要被臊红了,真不知他是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问出这种问题来的。   “嗯?”慕白涧憋着坏笑,继续逼问着杜玉霖,将他身上的厚颜无耻发挥到了极限。   杜玉霖直接恼羞成怒,要赶人。   “快滚快滚,别耽误我用膳了,你自个去外面溜达溜达吧。”   慕白涧自然不肯这么轻易地就走了,他用胳膊轻轻撞了撞杜玉霖的胳膊。   嘴上还是那副贱兮兮的样子,“师兄,我也饿了,饭点留我吃个便饭不过分吧?添双碗筷的事儿嘛。”   杜玉霖忍住翻他白眼的冲动,径直起身往后堂走,“闭嘴,再吵你就挤一挤跟阿黄吃去。”   “阿黄是谁?”慕白涧听得一头雾水,紧接着问道。   杜玉霖此刻正打开了通往后堂的门,而后往左边的树底下瞅了瞅。   “喏,她就是阿黄,活泼可爱,是我们回春堂里最受人喜爱的小母狗。我们每个人路过时,都会忍不住摸几下她的。”   杜玉霖特意侧过脸给慕白涧一本正经的介绍了起来。   而在慕白涧看不见的另一侧,杜玉霖的嘴角已不知不觉上扬了起来,带着几分难掩的笑意。   慕白涧望着那只被拴在大树下乖乖把头埋在食盆里面吃食的阿黄,一时间无语得连眼睛都忘记眨了。   哦对了,那阿黄在听到杜玉霖说话后还立刻将脑袋抬了起来。   认出杜玉霖后,阿黄一个激灵停了半瞬然后就开始冲着杜玉霖的方向激动得蹦来蹦去,身后的尾巴还甩来甩去摇个不停。   多多少少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的慕白涧,“……”   慕白涧撇了撇嘴,这人一不高兴啊,就开始哼哼唧唧了起来。   “师兄才说了不让我作弄你,现在就开始拿我开涮了?”   杜玉霖当然是矢口否认了,他摇了摇头。   满脸正色地解释道:“我可没有作弄你的意思啊,师兄只是随手一说。而且,师兄这不也是在夸你活泼可爱么?”   “呵。”慕白涧反正是不大相信。   杜玉霖弯着唇角,先他一步进了后堂。   他的那份饭菜,药堂的伙计已经提前替他摆上了桌。   当看到慕白涧也跟着杜玉霖走过来的时候,伙计立刻一改常态,与杜玉霖保持了好几米的距离,十分忌惮慕白涧。   杜玉霖了然的一笑,冲伙计说道:“再添双碗筷过来吧。”   “是。”伙计从慕白涧身边走过时甚至都是绕远路走过去的。   慕白涧挑了挑眉头,在杜玉霖旁边的位子上坐下,不解,“我有那么吓人吗?”   “谁让你刚才吓人家了?”杜玉霖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   旋即杜玉霖又将自己面前放置的碗筷拿到了慕白涧那边,“你不是饿了吗,先吃。”   慕白涧本是想推辞的,那人不是下去拿碗筷了吗,多大点事,多等一会儿又饿不死人。   但他转念一想,这可是师兄用的碗筷。   慕白涧心思微动,欣然接受了,他甚至还觉得心里有些甜滋滋的。   师兄应该对别人不会比对他更好了吧?   光是这么一想,慕白涧就乐得跟朵花似的。   一旁看见慕白涧对着碗筷咧嘴傻笑的杜玉霖,“???”   “小白,你…可要师兄替你看看?”杜玉霖忍不住开口。   慕白涧当即就反应了过来他话中含义,“看什么?我没病。”   “哦,那你先吃吧,别再饿出个什么毛病好歹来了。”杜玉霖点点头,十分“慈爱”地说道。   慕白涧不听话,但他还真就不是一个矫情的人,说不出“我要等师兄吃”那种狗话。   虽然今天自己已经够矫揉造作了吧,但他对自己还是有期许的,之前那些肉麻都是权宜之计。   凭借着他一贯的尿性,慕白涧腆着逼脸说道:“不,我要师兄陪着我一块儿吃。”   杜玉霖忍不住蹙了蹙好看的眉头,“小白,好好说话,别逼师兄大嘴巴子抡你。”   慕白涧听了杜玉霖这话后顿时吃惊不已。   这这这,他那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师兄怎么变成这样了?   从前的师兄都是清净凝定,潇洒爽逸的。   就算你惹得他再生气再不耐烦,他只会懒得搭理你,撑死了最多也就是拔剑跟你干而已。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他嘴里听到一个脏字一句脏话的。   慕白涧心里顿时有些复杂。   他细细思忖了一番,师兄在外待了这么久又一向不以真面目示人,这性情习惯有所改变也属正常。   慕白涧唯一担心的是,这是不是也说明师兄没有以前那般单纯好欺负了?   伙计拿来了碗筷,两人便低头默默吃起了饭来。   慕白涧老老实实地吃着饭,哪怕这些饭菜大多都是些清淡素食还加上了药材来佐,并不合他的口味。   但是对他而言吃饭这种事情,吃什么倒是其次,和谁吃才是最重要的。   无论是前朝国师还是如今太子师父的身份,慕白涧混了这半生吃过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不可计数。   却唯独只有在杜玉霖身边吃饭时才最开心、最轻松、最自在,也吃得最是津津有味。   若要问为什么,大抵是他师兄生得太好看,太会长了,每个点都长在了他的心尖上吧。   用完膳,杜玉霖问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最近?   慕白涧立刻抿了抿嘴,下意识就想把自己的嘴巴给闭紧了。   总不能告诉如今济世救人的师兄:嘿,你忙着救人,我忙着杀人吧?   “嗯?”杜玉霖狐疑地皱了皱眉头。   旋即他就问道:“小白,你如今还在替幽冥宗执行杀人任务是不是?”   慕白涧瞥见杜玉霖蹙在一块儿的眉心,就明白师兄这是又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慕白涧立刻摇头晃脑地否认,手也下意识地摆了起来。   可杜玉霖哪有那么好糊弄,他看向他的目光里没有夹杂着信任,显然是不相信的。   慕白涧只好继续坦白,一脸诚恳地说着:“是真的师兄,现在宗门里接的任务基本上都不需要我出手了。我只需要在旁边看着兜个底,以防万一就行了。”   杜玉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小白,我已经为我从前所造下来的杀孽痛悔不已了,我不希望你以后也变得和我一样,你明白吗?   你没有什么不可脱身的理由与苦衷,为何不选择从幽冥宗跳脱出来呢?”   杜玉霖不明白,已经有他这样一个前车之鉴摆在他面前,为何小白还不引以为戒呢? 第182章 滑不溜手的泥鳅   慕白涧抿了抿嘴,眼中带着少有的几分认真神色。   回答着杜玉霖:“等一会儿,再等些时日。”   杜玉霖有些不解,追问道:“为何事要等?要等到何时呢?”   “师兄也知道我有个徒弟吧?”   慕白涧笑了起来,懒散地耸了耸肩膀,又恢复了他那副没个正形的样子。   杜玉霖微微颔首,“嗯,不光知道,我还算与你徒儿打过一段时日的交道。”   “嗯?打过交道?还是一段时日?”慕白涧忽然间变了神色,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不应该啊,师兄竟然与他处过一段时日,都打过照面了,那臭小子为何总跟他说找不到师兄的足迹与踪影?   师兄的易容术再如何精湛,臭小子也不是个蠢笨的,不可能一直发现不了端倪的。   慕白涧思来想去,心里只有一个理由说得通。   臭小子故意的!   他心里憋着坏,故意不告诉自己他其实早就找到师兄了。   慕白涧越想越气。   杜玉霖见他方才还好端端的,转眼就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疑惑地挑了挑眉梢。   轻声问道:“小白,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不提了,被臭小子摆了一道,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回头我再去找他算账!”   慕白涧不耐地摆了摆手,气得腮帮子都微微鼓了起来,一副脸上很没面子的样子。   回去定要把卫澜霆的皮给扒个一层下来,慕白涧心里暗戳戳的想。   慕白涧不好意思开口杜玉霖也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开始言归正传。   “那你方才说要等一等,又是为何?”   生气归生气,慕白涧也是真的疼卫澜霆这个徒弟的。   只听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说着:   “那臭小子的身份有几分特殊,我不离幽冥宗,也是为了必要时可以帮衬着他一把。   有我在幽冥宗,不说成为他的助力吧,最起码幽冥宗不会被有心人利用,与他为敌,给他招来更头疼的麻烦。   毕竟他身边也没几个忠心得力的人,你说我这师父若是再不管他,这臭小子未免就太可怜了些不是?”   说完,慕白涧还颇有些得意地捋了捋鬓边垂下的一缕华白发丝。   古往今来,朝代更迭,沉浮俯仰,江湖与朝堂之间的关系总是不可言说的复杂,总有那么点千丝万缕的关联。   杜玉霖这下子算听明白了,脸上也跟着扬起了细微的笑意。   而后他对着慕白涧不吝赞赏地点了点头,“小白如今懂得心疼人了,很不错。”   慕白涧脸上一窘,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不是心疼,是疼!是师父对徒弟,老子对儿子的那种疼。”   杜玉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甚至还觉得好笑着问道:“我又没说什么,你这么大反应作甚?”   “哼,”慕白涧颇为傲娇地哼唧了一声,随后他将脸凑到了杜玉霖跟前。   神情认真而不羁,笑容带着几分邪魅与痞气。   “我当然得跟师兄说清楚了,不然师兄若是吃醋不理我了可怎么办,我找谁说理去?”   杜玉霖只觉得自个的老脸一红,“……”   “胡说八道什么,我有什么醋好吃的?”杜玉霖轻咳了一声,神色不大自然地说道。   慕白涧不管那些,他只想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反正,能让我慕白涧心疼的人只有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知道了知道了。”杜玉霖不耐烦地应了他两声。   杜玉霖的声音可谓是敷衍到了极点,但眉梢却攀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笑意。   而慕白涧则望着杜玉霖一脸痴汉的笑,“师兄笑的样子真好看,我初入师门时见到师兄的第一眼就这么觉得了。   师兄运着轻功飞过来时,白袂飘摇,就像一朵轻盈灵动的柔云,恍若天边飞来的潋滟春色。   当时,我就觉得师兄是整座仙山上最好看的风景。   我甚至想着日后若是师兄亲自教导我武功,我的武功定能一日而驰千里,突飞猛进。”   被他这番甜言蜜语轰炸着,饶是杜玉霖也会受不住的脸红。   他瓷白的脸上染上了两抹好看的红晕,一如晚霞最边缘的那抹淡淡绯色。   厚颜无耻且从不知害羞为何物的慕白涧就更喜欢了,师兄的脸红可是为了他。   “行了打住,接下来的话就不必说了。什么好听的话都让你说去了,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张破嘴怎么会哄骗人?”   杜玉霖可没有被糖衣炮弹迷了眼,开口打断,略有些嗔怪地说道。   慕白涧贱兮兮的笑,“那不是师兄从前都那般的高贵清冷不可侵犯吗,高冷又寡言。   那时候我连跟师兄过几招的本事都没有,自然不敢太过放肆了。”慕白涧煞有其事地说着。   那时候他心里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就只能变着法儿地作弄师兄。   以期盼着高岭之花的师兄,能够关注在意到他这个顽劣不堪的小师弟。   事实说明,也的确如此,他当真做到了。   凡事不萦于怀的师兄终于是看见了他,嬉笑怒骂,不知不觉间其实也将他放在了心上。   杜玉霖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笑骂道:“还说你不敢放肆,论放肆,谁能比你更放肆?”   慕白涧只是笑,没反驳他的话。   过了一会儿,杜玉霖又有些忧心地蹙起了眉心。   杜玉霖蹙眉时也与旁人不同,带着美意。   两弯眉头欲皱非皱,双靥含愁,平生出一番不同于女子的妩媚柔美。   “师兄,为何事蹙眉?”慕白涧立刻关切地问道。   杜玉霖这才缓缓将低垂的眸子抬了起来,问他:“方才你说那话的意思,是不是京中很快就要迎来一场风雨了?”   慕白涧愣了一下,旋即打着哈哈地笑道:“师兄心细如发,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师兄啊。”   杜玉霖没说话,他也不知从前杀伐果断的他现在怎么会变得这般悲天悯人了起来。   慕白涧看似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但是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比如现在,他就明白杜玉霖忧愁的是一旦卫澜霆与卫渚赟斗起来,少不得要兵戎相见。   成王败寇,不管笑到最后的是哪一个,反正输得最惨受苦最多的永远是百姓。   慕白涧宽慰他道:“师兄,帝都将乱,总有人要站出来平息这乱事。   既然注定要乱,唯一的办法便是尽快平乱。速度够快,才不至于给百姓带来太多灾难。”   杜玉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曾做过卫澜霆一段时间的军医,见过卫澜霆的为人处世、待人接物。   自然也明白,卫澜霆远比那二皇子更适合做离朝的皇帝。   “是,”杜玉霖轻叹了一声,而后他微笑着望向慕白涧,“小白,我收回我之前说的那句话。”   慕白涧:“???”   慕白涧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心里没底,一没底就有点慌。   “哪句啊?”   “我问你何时才能长大的那句,你长大了,小白。”杜玉霖温柔地笑着。   -东宫书房-   卫澜霆正埋首伏案,处理着地方呈上来的各类奏折。   离渊帝如今自觉身子愈发气力不济,开始宠信起了丹药方士,整日沉迷于炼丹长寿。   朝堂上的政务,自然责无旁贷都落在了卫澜霆这个监国太子的身上。   他最近比平时更忙了,连看无虞的时间都比之前少了。   栩摘星轻手轻脚地踏进书房,拱手低眉,音色淡淡:“太子爷,有眉目了。”   卫澜霆这才从奏折上挪开视线,他缓缓抬起头将身子靠在背后的黄花梨椅背上,通身凌人的矜贵气势也就这么着的显露了出来。   卫澜霆眼皮微掀,单手揉了揉脑袋,薄唇翕动,“说。”   “太医院院判杜少严如今确实在为容清越做事。其独孙杜昊喝花酒时逼死了一位清倌儿。   杜氏是杏林之家,虽没什么势力与实权,被容清越拿捏住了把柄。若是杜少严不依,便要从严处置,让杜昊一命赔一命。   杜少严虽也恨不得打死杜昊这个混子,可到底是杜家的三代单传,杜昊一死杜家等于断后。   家中亲眷也都不能接受杜昊伏罪的下场,哭天抢地求他一定要保住杜昊。”   栩摘星说这话时神色冷漠,甚至还带了一丝厌恶。   “那清倌儿身世已查明,都是容清越一手安排,设好了陷阱就是为了让杜昊往里跳。”   卫澜霆并不关心这些家长里短,他只关心:“杜少严如何下的药,以及下的什么药查到了吗?”   “杜少严在皇上的饮食、器皿和寝殿熏笼中的熏香都做了些手脚,单单查看某一项都没什么大问题。   可混杂在一起,就能令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昏倦困乏,气力不济,神智混乱。”   “至于杜少严下的什么药,查不出来。”栩摘星有些惭愧地摇了摇头。   “杜少严应当不放心选用外头的任何一种毒药,他所用的是自己研制的药物,再巧妙利用了些药理。   估计也是留了一手,希望在东窗事发时好减轻些罪责吧,是只滑不溜手的泥鳅。” 第183章 有些脑子,但也不多   卫澜霆轻轻扯了扯一侧的嘴角,眸底带着几分不屑与轻蔑的神色。   “做都做了,还有留一手的必要吗?左右是择不干净了,倒不如把事做狠、做绝。”   栩摘星:“……”   毕竟害的人可是太子爷的亲爹,太子爷敢说,栩摘星反正是不太敢接话的。   杜少严若是把事做狠绝了,皇上可就不是气力不济这么简单了,直接一命呜呼、驾鹤西去了都有可能。   卫澜霆轻轻按了按左右手指上的关节,漫不经心地问道:“容清越与卫渚赟最近在忙些什么?”   而实际上,卫澜霆在提到这俩人名讳时眉头都忍不住蹙了起来,那是发自肺腑的厌恶。   新仇与旧恨相加,用“厌恶”这个字似乎都显得轻描淡写了。   宴清的死,他一并记在了账上。   这本账,早晚是要与容清越母子一一清算的。   栩摘星低头答着,“他们正使出浑身解数蛊惑皇上,让皇上…”   栩摘星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偷偷抬眸睨了一眼坐在上方的卫澜霆,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做什么,但说无妨。”卫澜霆不耐地往下压了压嘴角。   “是,”栩摘星不敢磨磨蹭蹭,再磨蹭下去卫澜霆的耐心也就耗尽了。   栩摘星这下子说话爽快了许多,“他们想让皇上废黜太子,改立二皇子为太子,最好是直接禅位于二皇子。”   “呵,”卫澜霆闻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勾唇轻嗤:“他俩这算盘打得倒是挺香。想废孤,痴人说梦。”   “是。”栩摘星低头应承。   卫澜霆又问:“他什么反应?”   他?   栩摘星怔了一瞬,很快意识到太子爷的这声“他”应该指的是皇上。   他立刻回答道:“皇上不置可否,只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投在了与方士炼制丹药,寻求长生上。”   卫澜霆脸上闪过显而易见的嫌弃,他直皱起眉头,鄙夷道:“难怪卫渚赟那般蠢笨,看来都是随了他的脑子。”   栩摘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话才好了:“……”   怎么似乎太子爷嫌弃着嫌弃着,竟把自己也是皇上儿子的事给直接忽略?   栩摘星也不敢多嘴质疑半句。   “炼丹药的那名方士,底细查过了吗?”卫澜霆拧了拧眉心,眉眼间染上些许的倦意。   栩摘星都有点不好意思说了,“查过了。”   还不待栩摘星说完,卫澜霆就抢先一步反问道:“又是容清越的人?”   栩摘星肯定地点了点头。   卫澜霆心里顿时就更窝火了,直骂离渊帝“蠢货”。   “色令智昏,看来他是要被容清越那只狐狸精掏干精髓,剥皮挖心时才能看清枕边之人是人是鬼了。”   卫澜霆很无语,无语到他只能靠闭眸才能够遮掩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记忆中的离渊帝也没这般愚不可及啊?   他分明记得小时候母后还在世时,离渊帝还算是个称得上英明神武的君主。   怎么如今倒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身子是这样,脑子也是这样。   竟然会放纵容清越的人遍布他的周围,而且还都是近身伺候接触他的人。   一时间,卫澜霆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那个蠢爹了。   嗯,他是真的不怕死,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   卫澜霆收回了打混的思绪,“除了围着皇帝,还有呢?”   “最近二皇子携二皇子妃叙晚卿回娘家的次数,似乎比往常密了一些。”栩摘星想了想,说道。   “回娘家?这不难猜,叙永帆任要职殿前都点检,深得皇帝的器重与信任。   容熙之前曾让孤留意叙永帆此人,想必容清越是想利用勾结叙永帆做些什么吧。”   卫澜霆浅浅的思忖了一番,几乎是下一瞬就想到了卫渚赟夫妇回叙府的目的所在。   “至于勾结叙永帆能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卫澜霆眼含嘲弄之色地笑了一下,将目光望向了栩摘星。   而后两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了两个字,“逼宫。”   这下子不光是卫澜霆瞧不上容清越的做派了,就连栩摘星心中都带上了几分鄙夷。   栩摘星低首说着:   “容贵妃终究是妇人,目光只放在了一隅宫墙之内。许是以为控制了皇上,左右了皇上的心意,她便成功了一大半吧。”   “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要过分轻敌,这也许是她已经黔驴技穷,又或许她只是在故意蒙蔽我们,诱我们掉以轻心。   总之,万事小心为上,不可留下什么把柄被人做文章。”   卫澜霆不以为意地扯动着嘴角,冷峻清贵的脸上隐约浮现出些许笑意。   “是,属下会交代下去。”   “今夕是何日?”   卫澜霆捧起桌案一侧摆放着的清茶,递至唇边轻轻呷了一口。   栩摘星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旋即恭敬地回答:“靖明二年八月廿三,没几日便要到秋分了。”   卫澜霆此时正低垂着眼眸望着手中茶盏中起落沉浮的旋叶,羽睫微颤,遮住了他眼底的所有情绪。   若他没记错,前世他登基称帝的时候是靖明三年春。   靖明三年元月离渊帝暴毙宫中,老臣与母族谢氏一力将他这位贤良太子推上了那至尊的皇位。   偏偏不久后又在宣政殿正殿匾额之上发现了离渊帝的传位诏书,传位于容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卫渚赟。   而那时的卫渚赟,已于他的私邸内自缢身亡。   一时间满朝哗然,出现了许多不一样的声音。   原本支持他的老臣也纷纷倒戈,指责他虚伪阴险,披着贤良纯善的皮,暗地里却逼得本应继承皇位的皇弟自杀。   容熙也是在那时找准了时机,向他发难……   现在是靖明二年秋,不过是提早了几月而已。   卫澜霆勾唇浅笑,眸中涌动着细碎的戾色光芒,而后仰头将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栩摘星拿不定主意,也猜不透卫澜霆心中所想,只好笨拙地开口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卫澜霆凤眸微敛,目不斜视地说道:“再等等。”   “等,等到何时?”栩摘星轻声问着,小心翼翼地睨着卫澜霆的脸色。   卫澜霆重新低下头,翻看起搁在桌案上堆了好几摞的奏折,随口答道:“等他们先行露出马脚。”   栩摘星的声音更低了几分,细若蚊吟,“若是我不动敌不动,咱们就要这么一直等下去吗?”   他生怕再问下去,会惹得卫澜霆不耐烦不高兴,可他又的确需要卫澜霆开口明示。   毕竟他跟在太子爷身边做事的时间并不长,从前与太子爷打交道也不多。   而且栩摘星并不算圆滑,他更偏向于只知道坚定执行命令的那一类人。   只要你的指令足够明确具体,他就会不遗余力地去执行、去完成。   其实栩摘星自己心里也明白,他比不上前任东宫詹事卫砚会揣测太子心意,也比不上卫砚与太子爷之间历经多次生死的情谊。   因而只能更谨小慎微一些,唯恐行差踏错,辜负了太子殿下的信任与重用。   卫澜霆一直没有吭声,栩摘星低着脑袋不敢乱瞧,他只听得见奏折翻启再合上的细微声响。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声响,书房陷入阒然,栩摘星只觉得空气凝固,气氛也冷却了下来。   栩摘星紧张地抿了抿唇瓣,内心颇为忐忑不安。   此时卫澜霆已重新执起狼毫朱笔,翻看起了那些奏折,头也不抬地说着:   “若是碰巧容清越也是个有耐性的,一直夹着尾巴不出手,那咱们就帮帮她,逼她出手。明白了吗?   只是瞧着,她也不像是个沉得住气的。她是比后宫一般的女人要聪明狡猾上几分,有些脑子,但也不多。”   “属下明白!”卫澜霆终于开口,栩摘星如蒙大赦,赶忙接话。   说完,栩摘星便往后倒退着走了三步,打算默默退下。   “等等,”卫澜霆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翻看奏折的手略微滞顿了一下。   栩摘星:“??!”   难道太子爷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栩摘星身形一僵,转过身朝着卫澜霆弯下腰,静静等着卫澜霆开口。   谁知卫澜霆竟只是问道:“无虞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认真待命了半晌的栩摘星:“……”   “江公子最近在……敛财?”栩摘星一面偷偷瞄着卫澜霆的神情,一面声音有些发虚地说道。   “敛财?”   卫澜霆狐疑地皱起了眉头,将视线从奏折上移了开来,抬起眸子盯着栩摘星,“说清楚了。”   被卫澜霆死死盯住的栩摘星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前段时间江公子开的那些铺子生意都不错,最近一直在忙着收红利呢。”   卫澜霆忍不住勾唇笑着打趣了起来,“他的小铺子还能赚钱呢。”   栩摘星:“……”   好像提到江公子时,太子爷的脸色都没有那般骇人了,笑容也终于直达眼底,不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了。   他甚至都想提醒一下卫澜霆,说好的喜怒不形于色呢,能不能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啊。   可栩摘星还是怂,没那个胆量多嘴。   “晚些时候孤去心洲瞧瞧他。好了,你先下去忙你的吧。”问完自己关心的,卫澜霆就无情地朝着栩摘星摆了摆手。 第184章 尽我所能   -心洲-   江无虞坐在庭院树荫下的石凳上,面前是一本摊开的账簿,旁边是许多数不清有多少张的银票。   他一面数着钱,一面执笔在账簿上记下数额,神情颇为认真。   卫澜霆加紧处理完公务,来到心洲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不禁抿唇浅笑。   陪着江无虞的魏家兄弟俩很快就发现了站在月洞门后的卫澜霆,正想行礼,却被卫澜霆摇头制止。   魏风声脑子转得快,想着天色将暮,太子殿下很有可能陪公子一道用晚膳。   便悄悄退了下去,吩咐膳房多准备几道两人爱吃的菜肴。   等魏鹤唳回过神来瞄了瞄左右,他亲哥已经溜得没影。   魏鹤唳:“……”   一个人跑,真不讲究,没义气,兄弟情怕是假的吧。   可他也知道不能继续杵在这里碍眼,他自诩灵机一动,胡乱诌了一个由头。   “公子,您看这么久眼睛累了吧?我去给您拿点瓜果,再泡杯明目的菊花茶来嗷。”   说完,魏鹤唳就逃也似的跑没影了,速度堪比村头田间乱窜的野兔子。   江无虞闻声扭头看了一眼,只看到魏鹤唳的背影,两条腿划拉得飞快。   江无虞颇有些好笑地歪了歪脑袋,“???”   待他再将头转过来,卫澜霆已站在了他的眼前,嘴角噙着清浅的笑容。   一身金纹勾莲的立领玄衣,衬得他愈发清贵不可言,气度逼人。   好呀,他这下子可算是知道为何一下子魏家兄弟两人都跑光了。   江无虞哑然失笑,旋即将目光望向了卫澜霆。   江无虞故意模仿着青楼勾栏接客老鸨的语气,打趣他道:   “呦,这不是咱们事务繁忙的太子殿下么?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儿来了?”   卫澜霆:“……”   卫澜霆侧了侧眸子,嗔怪地瞥了江无虞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去哪了?学得这样乱七八糟的话?”   “哼,”江无虞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抬起胳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这不是殿下没空搭理我,我就只好自己转悠转悠了呗。”   “最近皇帝愈发偷懒不管事了,什么事都一股脑塞给孤处理,孤当然也想来陪你,这不是分身乏术么?   今日想着你,特意加紧处理完,马不停蹄,巴巴跑过来瞧你了?”   卫澜霆颇为委屈地耷拉着眉眼,开始卖起了惨来。   江无虞摇了摇头,脸上一副“我才不信”的模样。   卫澜霆走到江无虞旁边的石凳旁,垂眸望了一下江无虞旁边的位子。   然而十分客气有礼地问道:“敢问江公子,这位子我能坐吗?江公子是否肯赏这个脸呢?”   江无虞故作傲娇高冷地反问了一句:“这整座东宫都是殿下说了算的,我肯不肯赏脸有什么区别吗?”   卫澜霆不置可否,接着他的话锋含笑说道:“东宫孤说了算,心洲你说了算,孤做什么也是你说了算。”   “行吧,冲你这句话,我准你坐这儿了。”江无虞挺满意卫澜霆这话,可算是在话头上饶过了他。   卫澜霆也不扭捏,单手撩起衣袍缓缓坐了下去。   卫澜霆前脚刚落座,后脚魏鹤唳就端着水果、糕点与茶水过来了。   魏鹤唳朝着卫澜霆俯身行礼,然后将漆盘上端的碟子一样一样搁在了汉白玉的石桌上。   江无虞一看有两杯茶水,一杯是他的明目菊花茶,另一杯是龙园胜雪,顿时心下就了然了。   “合着你们俩兄弟眼尖都见到殿下,就存心瞒着我一个啊?”   江无虞捏起一颗果子递到唇边,气呼呼地咬了一口,咀嚼时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贪心藏食的小仓鼠。   魏鹤唳立刻露出苦脸,赶忙矢口否认,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不是的公子,我们是想提醒你的,是太子殿下……”   魏鹤唳生怕江无虞会真的不高兴怪责他们俩兄弟,一紧张就忘记了尊卑,不留神将话头指向了卫澜霆。   “嗯?”   坐在一旁的卫澜霆听到魏鹤唳想把锅甩给自己,不轻不淡地从喉间发出一道声音。   魏鹤唳吓得连忙改口,将话圆了回来,“是太子殿下想给您一个惊喜,嗯!”   这话直接惹得江无虞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说道:“鹤唳,你跟着你哥他们都学坏了。”   “啊?”魏鹤唳睁了睁他那本就不算大的眼睛,一脸懵圈。   江无虞缓缓摇了摇头,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从前我可是最相信你的话了,以前的你多单纯多简单呀。   从不会说不实之言,也不会骗人的。他们说十句,都抵不过你说一句来得可信。”   魏鹤唳认真过了一下脑子,竟真的开始反思了起来,是不是真的把自己身上最难能可贵的品质给丢掉了?   江无虞其实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很快他就跟卫澜霆聊起了别的话题。   但魏鹤唳在旁边却想得十分认真出神,良久,他突然正色起来,“公子你说得对,以后我魏鹤唳也要做一个只说实话的人!”   江无虞已经喝了小半杯茶水了,见魏鹤唳竟真把他的话放在了心上,他也将茶盏搁了回去。   他望着神色一脸认真不苟的魏鹤唳,眼中带着几分赞赏。   “你哥处世圆滑,你为人诚实,兄弟二人各有千秋,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才是美事。”   “属下明白了。”魏鹤唳默默点头记下,然后退到了一边。   这时候魏风声也从膳房回来了,这下江无虞眼尖地逮住了他,故作严肃地问道:“溜哪儿去了?”   魏风声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带着些许讨好意味地说道:“太子殿下来了,属下这不是去安排晚膳了么。”   “没义气哦,偷溜都不带上你弟。”江无虞也没怪罪的意思,就是拿他俩寻开心,逗他俩玩罢了。   江无虞此话一出,魏风声立刻扭头看向了后面的魏鹤唳。   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刀,魏鹤唳此刻就挨了他亲哥一刀。   魏鹤唳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朝他哥无奈地摊了摊手,一副“不关我事”的神情。   “行了行了,没怪你们,我可没那么小气。”江无虞将他兄弟两人的眉来眼去眼神交流尽收眼底,忍不住笑了出来。   魏风声其实也不紧张,因为他知道江无虞是什么样的性子,但他还是十分配合地舒了一口气。   卫澜霆瞄了一眼桌上放置的账簿,笑吟吟地问道:“听说无虞最近在忙着敛财?   怎么,可是近来手头不甚宽裕了?孤怎么记得,从不曾短过你的钱财用度啊。”   江无虞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眉梢轻挑,不以为意地说道:“总是花殿下的钱,我都怕以后吵架都没底气大声说话。”   卫澜霆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江无虞突然将身子往卫澜霆身上靠了靠,神秘兮兮地问他:“殿下不好奇我敛这些财都是为了什么?”   卫澜霆摇了摇头,俊秀冷峻的眉眼在江无虞面前时自动褪去了寒意,“不好奇,你想赚钱赚就是了。   到时候所有京中权贵都会羡慕孤有个会赚钱的良人,想想那种感觉孤就觉得浑身舒坦。”   卫澜霆甚至已经开始安然做起了江无虞赚钱养他的美梦。   江无虞撇了撇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不过想一想若是以后殿下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嗯,舒坦。   到时候我说一,殿下不敢说二,我让殿下往东,殿下不敢往西,啧啧……”江无虞一边说着,一边美滋滋地咂起了舌来。   “别贫了,孤不是一直都唯江公子马首是瞻的吗?”   卫澜霆缓缓抬起手,姿态慵懒地捏了块糕点,献宝似的递至江无虞唇边,还左右微微晃动了下。   这芙蓉桂花赤豆水晶糕虽做得甜而不腻,软糯得宜,但一口吃完还是有点噎的。   江无虞也算给面子,低头咬了半口,然后伸手将糕点从他手中接了过来。   江无虞忙着咀嚼着,昏黄的夕阳透过浓密的树荫投下星点斑驳浮光,衬得江无虞肤色胜雪白皙。   江无虞的腮帮子微微鼓着,这糕点糯得有些粘牙,嚼得腮帮子有些发酸,惹得他不禁微微蹙了蹙黛眉。   落在对面的卫澜霆眼中,就是吃个东西都透着认真可爱。   大抵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卫澜霆甚是贴心地将杯盏端了起来,递到江无虞的唇边,江无虞低头就着他的手啜了一口茶水,果然好受了许多。   然后江无虞才开始跟卫澜霆说起了正事。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这抓紧敛财收拢财帛,也是为了充盈殿下的私库,以备不时之需。”   卫澜霆颇为诧异,眉头轻挑,他记得他也没同无虞说过他的计划,“无虞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江无虞狡黠一笑,一副“现在才意识到是不是有点晚”的表情望着他。   “等殿下跟我明说,岂不是显得我太过迟钝了?会让旁人笑话你我一点儿默契都没有。   总之,殿下想做什么就去做便是。纵使人微言轻又身单力薄了些,我都会尽我所能的支持你。”   卫澜霆心里十分欣慰,很是动容,江无虞就等着他感动得一塌糊涂呢。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卫澜霆一句怎么听都觉得有点欠的喟叹:“所以无虞是生怕孤的钱不够花?” 第185章 大可不必将你绑在身边   江无虞斜斜地睨了他一眼,闷声闷气地说着:“怎么,嫌少?看不上我这些小钱啊?”   “没有没有,我哪敢?”卫澜霆赶忙赔上笑脸,同他解释:“只是孤暂且还未到需要你来贴补我的那种程度。   等孤穷得叮当响时,放心,孤定会赖在你身上吵嚷着要吃软饭,你赶都赶不走的那种。   现在,你只要安安心心花孤的钱,随便怎么花都成,千万不要替孤省。   孤唯恐你劳心费神累着了自己,孤见不得你受累,知道吗?”说到这里,卫澜霆忍不住伸手替江无虞理了理脸颊与鬓边被风拂乱的碎发。   他的眼眸仍然弯弯,只是眸中的戏谑之色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似水柔情,还有些许隐隐约约的怜惜。   卫澜霆的心里十分清楚,无论自己是争还是不争,他心底不变的目的只有希望江无虞能够如意无忧。   只有江无虞会成为影响他的唯一变故,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够令他心意转圜,决定更改。   所以他当然不会让江无虞去过那种紧巴巴的日子了,尤其是他还在自己的身边。   不管他在不在自己身边,卫澜霆都决计不会让江无虞去过从前那些小心翼翼、举步维艰的日子。   他会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他面前。   而他什么都不必做,只需静静享受就好。   若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够换得江无虞一丝一毫的愉悦与笑颜,那便都是值得不枉。   一旁的魏家兄弟俩听到两位主子开始煽情说肉麻话了,两个人先是对视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退得远了一些。   江无虞蹙了蹙眉,内心有些复杂。   他对卫澜霆说道:“可…都是你为我做这些做那些,我却不曾为你做过些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时间一久,其实我也很想替你做些什么的。”   听到江无虞说的这些话,卫澜霆纤长浓密的睫毛竟不可自控地颤了颤,在眼底笼下两团小小阴翳。   不,你有。而且前世你为我做得已足够多,多到令我难以偿还,甚至可以说是根本无力偿还。   所以我为你力所能及做的这些,才是真正不值一提的。   我唯恐不能将最好的献予你。   卫澜霆真的很想这样告诉他。   只是他不能。   那段记忆很不美好,告诉他也不过是让他再体会一遍那种痛苦。   所以只要有一个人记得就好,而他会记得。   如果可以选个期限,无虞曾为他做的,他会选择永世不忘。   卫澜霆思绪飘远,江无虞的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   江无虞伸手在卫澜霆的眼前晃悠了一下,卫澜霆立刻回过神来。   望着百思不得其解的江无虞,卫澜霆无奈地笑了笑,“无虞,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江无虞缓缓摇了摇头,他若有所思地说道:“谈不上信与不信,因为我觉得那离我很远。”   “也许是你饮了孟婆汤,忘却了前世的记忆,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有着前世的记忆,所以这辈子孤只想加倍的对你好。   前世抱憾,换此生无憾。”   卫澜霆在心底思忖一番,觉得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和江无虞说。   否则以他的小脑袋瓜,免不了又要胡思乱想些什么,说不定今晚开始就要睡不着了。   江无虞在脑中理了理他的话,蓦地有了疑惑,问道:“前世,你对不起我?”   卫澜霆怔了一瞬,旋即肯定地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哦~”江无虞歪着脑袋点了点头,消化着卫澜霆说得这些话,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捕捉到了些什么。   江无虞掀起眼帘望向卫澜霆,定定地看着他,“那殿下对我好,就是为了弥补前世吗?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别的情愫?”   卫澜霆就猜到了他会胡思乱想有此一问,他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地问他:“想听真话吗?”   江无虞愣了愣,抿了抿唇瓣,而后慢半拍似的点了点头。   在卫澜霆看不见的地方,江无虞的手指已捏紧了手心那侧的衣袖布料,来回轻轻摩挲着。   他这些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小动作,无一不代表着他心底对于卫澜霆的答案其实是带着一定的担忧与恐惧的。   他当然想知道了,可是想归想,他又免不得担心起如果卫澜霆说的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怎么办?   江无虞不自觉地垂了垂眼眸,羽睫颤了又颤,用余光悄悄打量着卫澜霆的神情。   “不是的,无虞。我当然想弥补你了,可是我对你好怎么会只是出于想弥补你?   但如果只是弥补,孤可以为你铺一条青云路,助你在官场、在朝堂一路扶摇直上。   孤甚至可以让你做清江一国之王,让你将所有欺辱你的人驱为奴隶。孤也可以赐你良田千顷,金银矿山,美人无数。   总之就是,大可不必将你绑在身边。   孤要和你在一起,一方面是孤觉得你一人闯荡太过危险,还是待孤怀里最安全。   另一方面,就是孤离不开你,也不想离开你。”   卫澜霆眸中盛满了正经认真严肃的神色,就怕江无虞会不相信他。   江无虞听完后直接将脑袋耷拉了下去,眨了眨眼睛,却一直没有吭声。   这下子,轮到卫澜霆忐忑焦急坐立难安了起来。   “无虞?”卫澜霆忍不住轻声唤着他,还伸手去找握他笼在袖间的手掌。   江无虞这才抬起眸子,再度看向他,“嗯?”   “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呢?”卫澜霆凝视着他脸上的神色与表情。   江无虞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但他起了存心逗他的心思,故意憋着坏。   “嗯,我在想,我相不相信殿下重要吗?”   卫澜霆有些嗔怪地瞥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反问:“当然重要了,怎么会不重要?”   “嗯嗯嗯,”江无虞敷衍地应了几声,“太子殿下我兴许会不信,但是卫澜霆同我说的话,我是信的。”   听到后边这句话,卫澜霆悬着的心才算落了下去。   用过晚膳,卫澜霆突然兴起,对江无虞说道:“走,孤带你出去消消食?”   江无虞用狐疑的目光看向他,含笑打趣,“今日怎这么好心,事务不忙了?殿下该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卫澜霆也不恼,反倒伸手揽住了江无虞的肩膀,柔声哄着他:   “孤自知最近确实是忙了些,陪你的时间也少了许多,这不是一有空闲就想待在你身边。”   “那走吧。”江无虞点点头,跟着卫澜霆出门了。   两人身后还远远地跟着栩摘星,他俩散心闲逛,得片刻闲暇,栩摘星却还得恪尽他的职守。   此时时辰还不算太晚,只有少数几户闭门收摊,大多数商贩仍然还在待客。   今夜并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但帝都本身就繁华热闹,倒也绝对算不上冷清。   秋风微凉,扑面而来时还裹挟着丝丝缕缕的丹桂清香。   街边的摊车也卖起了与桂花有关的点心吃食,热气氤氲,香味缭绕。   江无虞的目光停留之处,卫澜霆就会主动走上前去付钱买下来,江无虞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卫澜霆恨不得把这街上的东西每样都买一件递到他面前,江无虞觉得好笑又好气。   “哎,我们才用过晚膳出来的,我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江无虞一垂眸,就能看到自己手上被迫拿满了许多吃的玩的,皱着眉一脸无奈地问道。   而那厢的卫澜霆还沉迷于一个劲的买买买之中,替江无虞买东西,他仿佛有数不尽的兴致。   江无虞用一副“这人没救了”的眼神瞄了瞄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低头咬了一口杆子杵得老高的桂花蜜糖人,口感干干脆脆,入口还带着甜甜的蜜,嚼起来嘎嘣嘎嘣的。   一边吃着,一边晃悠悠地迈着步子去追前面的卫澜霆。   只见卫澜霆最后竟然停留在了一个首饰摊前,江无虞跟着走了过去。   江无虞蹙着罥烟黛眉,将卫澜霆往旁边拉了几步,然后压低了声音颇有些嫌弃地说道:   “这都是些女儿家佩戴的绢花珠翠钗环步摇什么的,我可跟你说清楚了,千万别给我买,我不需要啊。”   卫澜霆闻言一笑,“我就是瞧瞧,况且我觉得无虞美貌不输女子,是这些首饰配不上你。”   “行了,少扯这些有的没的。”江无虞一脸嫌弃地笑骂。   骂完他又主动往卫澜霆所站的位子近了几步,语气放柔了些。   “你就安安静静老老实实陪我逛一会儿走一会儿就好了,别的我其实什么也不缺。”   “嗯。”卫澜霆重重地点了点头。   也是从这事开始,卫澜霆才明白给江无虞再多身外之物都不如自己亲自陪他更重要。   他们从哄哄闹市走到人烟稀少,走到涪陵桥下。   桥下有木船停靠在岸边,船夫是一个年过百半的老头,须鬓花白。   江无虞多看了几眼,船夫便笑眯眯地站起了身来,问道:“二位公子可是要乘船渡河?”   卫澜霆将目光都放在了江无虞的身上,生怕他踩到岸边洇上来的青苔脚滑磕绊到。   天色冥暗,船夫又带着竹编笠帽,二人便都不曾注意到船夫低头时嘴角露出了一抹诡异微笑。 第186章 那就带我们去开开眼吧   月上梢头,微风习习,隐约带着一股凉意。   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被风吹出一圈又一圈大小不一的涟漪。   卫澜霆猜到了江无虞的心思,便同那船夫说道:“我们不渡河,却想上船吹吹水上的风,可否带我们顺着河游上一段再送我们回来?”   船夫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应和道:“没问题,上船吧!”   卫澜霆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江无虞身上,似乎是在等他做出反应。   若是江无虞不想去,那便作罢。   江无虞想着在平地上逛了这么久,去船上听听水声吹吹河风倒也是美事一桩,惬意得很。   于是江无虞微微点了点头,踩着湿漉漉的台阶往下面走了几步。   卫澜霆则亦步亦趋地扶着他,另一只手臂伸展出去,虚护着他,两人晃晃悠悠地踏上了船板。   船夫笑吟吟的,见二人都上了他的小船,脸上与眼角的笑纹愈发明显,都笑出了好几道褶子。   他拿起竹竿,打算起船了。   忽然听见岸上传来三两步不甚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栩摘星就已经面无表情地跃到了不算宽敞的船板上。   “哎!你这人……”船夫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显然是不怎么欢迎这个不请自来的男人的。   而且这男人还生得一脸冷酷,五官硬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卫澜霆见状对船夫说道:“船家,此人是我府中护卫,且让他跟着吧,多算一个人的船费就是。   他不爱说话也不爱动,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的。”   栩摘星听到自家主子跟外人这么介绍自己,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船夫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哎,那好吧。”   船夫在船尾撑着船,江无虞与卫澜霆则坐在船篷之内,栩摘星则像跟指路明幡一般杵在了船头。   他负手而立,平淡无波的眼眸静静望着前方的水面。   船缓缓行驶着,伴随着哗哗潺潺的流水声,船身破开水面,留下几道水痕。   听着这水声,嗅着两岸传来的桂花幽香,若有若无,隐约袅袅,似乎能够让置身于庙堂尘嚣中的人暂时忘却心中的纷乱与烦恼。   这一刻什么也不想做,只想静静地感受着时光在一点一滴流淌而过,而自己却能够在其中偷得半晌悠闲惬意。   江无虞靠着卫澜霆而坐,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歪着脑袋将头靠在卫澜霆的肩膀上,然后就开始闭眸假寐了起来。   他还下意识地揽住了卫澜霆的胳膊,脸颊就贴在了他的衣料上,鼻间也全是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味。   闻着,就莫名的觉得心安。   困意渐渐袭来,江无虞开始靠着卫澜霆身上打起了瞌睡。   不知不觉间,船夫偏离了原定的路线,竟将船驶离了城内,往城外的方向越行越偏。   站在船头的栩摘星第一个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不由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卫澜霆和江无虞两人。   发现江无虞嫌一直靠在卫澜霆的肩头脖子内侧那里扯得有些酸痛,怎么都睡得不太安稳。   卫澜霆便一手托住他的脑袋,一手托住他的腰肢,将人放倒在了自己腿上躺着,这下子江无虞果然舒展了眉头。   栩摘星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着暂时还是先不要打扰他们两人了。   于是栩摘星足尖轻点,一跃跃过了船篷,而后稳稳落于船夫身后,所有动作皆是无声。   栩摘星觉得这船夫有些可疑,因而他落地的那一瞬将一只手探向了船夫的右肩。   大多数习武之人的右手与右臂都是要比左手左臂更为灵活的,除左撇子之外。   据栩摘星对船夫走姿、撑船以及一开始行动时摆臂的规律来看,他觉得这船夫并不是一个左撇子。   所以他才会趁船夫不注意的时候,攻其不备。   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习惯,船夫的肩膀上端不受控制地往后动了一下。   但也就动了那么一下,因为船夫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是栩摘星在试探他。   虽然船夫的动作绝对算不上明显,但对他已有了防范之心的栩摘星还是捕捉到了。   “你,你怎么突然到我身后来了?吓我一跳。”船夫的反应很快,迅速想到了蒙混过关的应对之法。   就是假装自己方才的抖动,只是因为被栩摘星的突然出现给吓了一跳而已。   栩摘星轻轻扯了扯嘴角,回答道:“一个人在前头有些闷。”   栩摘星根本不会相信船夫的小小伎俩,他的确年纪尚轻,而且沉默寡言了些。   但这绝不代表他栩摘星蠢笨如猪,是个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大傻蛋。   如果船夫是因为自己突然的举动被吓了一跳,那他身体的本能反应应当是整个上半身都会不受控制地抽搐颤抖一下。   而绝对不会只有栩摘星拍他的那一侧右肩在动。   且不说他受惊吓的反应合不合乎常理了。   一个年过百半的劳作船夫肩颈通常都发僵发硬,不甚灵活,更别说还能精准地控制身体某处部位单独活动了。   此人必定有鬼。   船夫顿时显得有些不自在了,他忍不住抿了抿嘴唇,眼中闪过不耐的神色。   因为不光是栩摘星觉得他有鬼,他也觉得栩摘星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难缠。   而且栩摘星在他身边,他便等同于是在栩摘星的眼皮子底下行动,只会更不方便下手。   “这位小哥,我这船小,你我两人都挤在船尾,这船哪,反倒是行得不稳当了。   若是冲撞了里面的二位,我可担当不起啊。”船夫两手撑着竹竿,手上的动作并没停,将脸望向栩摘星十分自然地说道。   栩摘星不以为然,浑不在意地同他解释:“其一,我很轻;   其二,我有轻功在身,并没有将身子重量全数压在船尾。所以船家你多虑了,你若是不信,只管看这船稳不稳当便是。”   船夫深吸了一口气:“……”   没再吭声。   卫澜霆跟他介绍说“不爱说话”的人,又主动开口同船家搭起了话来。   “船家,这帝都的水路我也走过几回。我怎么记着,咱们现在走的好像是要出城的路啊?我家公子只说想吹吹风,可没说要出城啊。”   船夫心里“咯噔”了一下。   旋即他就扬起了头,脸上堆满了朴实无华的憨厚笑容,十分耐心地说道:“城内的水路景致一般,没啥子看头。   现在深秋,前面不远处有一片芦苇开花了,白的粉的,可漂亮了。我想着到划到这里来了,那就多走一些带几位去看看。”   “哦,是吗?”   栩摘星闻言忍不住勾了勾左唇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接了一句:“那就带我们去开开眼吧。”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那片芦苇荡里应当有船家为他们几人准备的“惊喜”吧。   栩摘星脸上不见半点的慌乱与焦急,甚至心里还有几分跃跃欲试。   想想,自从升为东宫詹事在太子爷身边办事不再执行任务之后,他似乎也许久不曾打个痛快杀得尽兴了。   可谓是手痒剑渴已久。   再者说,他这个木头脑袋都能察觉到不对劲,太子爷又怎会浑然不知?   约莫是太子爷也闲得无聊,难得心情不错愿意陪他们玩一玩罢了。   太子爷都不急,那他又急个什么劲儿?他可不想皇帝不急太监急。   船夫乐呵呵地点了点头,应和道:“那里确实不错。”   然而他的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子狠辣,心里更是想着:开眼?到时候让你们脑袋开瓢还差不多。   江无虞打了个盹,睡得还算香甜舒坦。   等他再睁开眼时,他们所乘的这艘船已经行到了船夫所说的那片芦苇荡。   风一起,大朵的芦苇花连绵成浪,起起伏伏,仿佛有无数的人头藏匿其中,蓄势待发。   “醒了?”卫澜霆冲江无虞露出笑颜。   江无虞点点头,重新坐起身,带着些懵地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卫澜霆的语气十分平淡,甚至眼角还蕴含了些笑意,“没多久,也就是从城内睡到了城外而已。”   “城外?”   江无虞歪了歪脑袋,略一思忖,就感觉到了不对,不禁皱起了眉头,睡意顿时全无。   卫澜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安抚,让他不必惊慌忧惧。   江无虞垂眸望了一眼卫澜霆拍他手的动作,旋即抬头冲卫澜霆笑了笑。   江无虞从卫澜霆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果然是出事了。   不过卫澜霆表现得一派云淡风轻,那他自然也跟着不担心了。   卫澜霆更是直接向江无虞伸出了手掌,发出邀请:“带你去透透气吹吹风?”   “好啊。”江无虞坦然带笑,将手搭在了卫澜霆的手心,接着他的力站了起来。   不过这船篷确实是比较矮小,两人只能弯着腰出来。   船夫的余光一直在盯着他们俩,见他俩都出蓬了,觉得时机已到便十分利落地将手中长竿一把丢进了河水之中。   发出“啪”得一声水声,在这静谧的夜色衬托下显得声响颇大。   竹竿撞上水面,往下沉了一下便又很快浮了上来。   他们约定好了,以抛竿为信号。 第187章 放心,我不杀你   栩摘星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拔剑出鞘砍向了船夫。   船夫立刻摘下自己头上的笠帽作为武器,抵挡起栩摘星的攻击。   蓦地,芦苇荡开始左右摇晃了起来,不是被风吹起的摇曳幅度,而是芦苇后边藏着的那些人开始现身了。   江无虞左右打量了一眼,最起码有三四十人,已将他们所乘的这艘小船团团围住!   这些伺机埋伏于此的人都穿着黑衣,得夜色庇佑,人数只会比他们发现看到的更多,不会更少。   “砰”得一声,一柄大刀从暗处朝着卫澜霆掷了过来,扎入船板,菲薄的刀刃战栗不止。   明月高悬,秋风菲薄,月光清冷而泻,落在刀刃上反射出幽寒白芒,有几分晃眼。   江无虞垂眸,望了一眼那离他与卫澜霆寸步之距的刀刃,眉心忍不住突突跳了两下。   那扎入船板的刀离他俩有多近呢,可以这么说,只要江无虞稍微伸出脚便可以毫不费力地够到。   他们将此刀抛过来,当然不是妄想能够一击即中,只是想在气势上占据上风而已。   来者不善,气势汹汹。   江无虞挑眉,手不自觉地捏住了卫澜霆的一角衣料,轻声问他:“有把握吗?”   卫澜霆伸出长臂,不动声色地将江无虞护在了身后。   宽大的衣袖似乎将迎面扑来的寒风也遮去了许多,江无虞只觉得一下子没那么冷了。   卫澜霆没有直接回答江无虞所问问题,只是薄唇轻启,沉稳而有力地吐出了两个字,“别怕。”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那些黑衣人都不约而同地朝着他们这艘孤零零的小船扑涌了过来。   卫澜霆微微蹙眉,目光微侧看向后边的栩摘星,不大耐烦地催促了句:“动作快些。”   船尾,栩摘星听到卫澜霆的催促后也知道自己得尽快解决那名船夫。   他发了狠,三两步踩着船蓬一跃而上,旋身飞向船夫,虚晃了一招,船夫使出全身气力避让。   栩摘星嘴角轻勾,在背后快速将剑换到了另一只手上,而后反手持剑将剑刃从船夫喉间快速划过,紧跟着又接了一脚直接将船夫踹进河中。   船夫的身子便犹如断线风筝,就那般直挺挺地从船上倒了下去。   哪怕他已经竭力捂住自己的脖子,也挡不住喉咙割裂后的血流如注。   随着他入水的“扑通”一声,河水震荡不已,在水面起伏荡漾间染红一片。   解决船夫之后,栩摘星迅速飞向了船蓬站定,手执长剑。   船蓬简陋古朴,看似十分单薄不堪,立在上头的栩摘星却能够巍然不动,屹立如松。   剑指向下,船夫的血迹顺着剑刃的弧度蜿蜒成线,凝聚于剑锋,而后点点滴落。   卫澜霆站在江无虞的身前,栩摘星便等同于守在了江无虞的身后。   因为栩摘星心里很清楚,卫澜霆方才为何会催促他。   不是真的嫌弃他慢,而是因为卫澜霆一人难免会有分身乏术的那刻,唯恐不能够面面俱到地护住江无虞。   所以他才会出声催促,让栩摘星能快速解决船夫回到江无虞的身边减少缺口。   栩摘星剑法如神,几乎是每挽一个剑花就能重创冲他杀过来的一人。   卫澜霆并没有携带兵器在身上,只是杀人时随手夺过了那人的武器捏在手里使着。   尽管不如自己惯用的兵器使得趁手,但落在卫澜霆的手上也是件威力不凡的杀人利器。   为了保护江无虞的安危,卫澜霆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船上。   江无虞就在他身后,卫澜霆顾虑着有可能会误伤到他,便没怎么动用内力。   尽管受限颇多,使得卫澜霆无法大开大合施展身手,但他还是毫不费力地做到了护着江无虞让他毫发无伤。   除了他们三人,不会再有下一个人有能耐活着登上此船。   凡是企图上船行凶的人,无一不被卫澜霆与栩摘星斩于剑下,自此沦为涪陵河畔游来荡去的孤魂野鬼。   看着他俩将自己保护得如铁桶一般,江无虞心中颇感动容,同时还有些无奈,无奈的想笑。   其实他也会武功啊,就算没他们两个那么厉害吧,也能与这些人周旋上好几招的。   哪里就需要他们如此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了?   仿佛自己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弱不禁风似的。   江无虞微笑抿唇,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风越来越小,渐渐平息止住。   直到杀到还剩最后一个人的时候,那人与卫澜霆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而后直接转身撒丫子逃窜了起来。   跟兔子似的,溜得飞快。   本想着他们这次派了五十名高手,定能以多胜少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拿下卫澜霆的。   现在想来,还是轻敌了啊。   他们是知道卫澜霆有武功傍身,可谁知道卫澜霆的武功竟高深莫测到了这种地步?!   若不是卫澜霆一直分神保护着身后那个俊俏的小白脸,他们这五十个高手只会死得更惨更难看。   五十个人,给卫澜霆一个人做下酒菜都不够,顶多也就算让他热了个身而已。   黑衣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奋力逃命,想想心里都后怕得紧。   看到有漏网之鱼逃了后的卫澜霆神色不变,只侧眸对着后边的栩摘星说了句:“保护好他。”   话音未落,卫澜霆便足尖一点直接飞身冲向了黑衣人逃窜的那片芦苇深处,身形疾如奔雷,不可阻挡。   几个瞬息之间,他便轻而易举地追上了那人。   卫澜霆手掌微旋,内力凝结于掌心,挥手间击向了那黑衣人的后背。   “噗!”   黑衣人挨了那一掌后仰身喷出一口血,佝偻着腰背摔在了芦苇荡的淤泥地上。   卫澜霆也缓缓落地,一步步朝着他走了过来,他步履不重,踩在被压倒的芦苇叶杆上还是发出了几道窸窸窣窣的声响。   听着那声音渐行渐近,已经痛得无法动弹的黑衣人顾不得身上疼痛,只觉得心中充斥着难以抑制的恐惧。   等待他的,也许是干脆利落的死亡,也许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招打。   而卫澜霆走上前后,没有跟他多费一句口舌,掀了掀衣袍缓缓蹲下身子望着那人。   黑衣人与他对视的眼神闪烁松动,透着紧张又畏惧的神色。   他的手紧紧覆在淤泥之上,不动声色地捏了一团淤泥在手心。   他在蓄势待发。   如果卫澜霆要取他性命的话他就会抱着必死的决心将手里的淤泥甩向他的双目。   然后趁其视线受阻之时,立刻提刀跟卫澜霆拼个你死我亡,搏一线生机。   谁知卫澜霆只是对着他勾了勾唇角轻轻笑了一下,语气也比他想象的要温柔上许多。   “放心,我不杀你。”   黑衣人有些不敢置信,他会如此良善,“??!”   只一瞬,卫澜霆嘴角的笑容便全数敛去,他手轻轻一抬,便卸了黑衣人的下巴。   这一举动,是为了防止黑衣人会出于心底的恐惧或是害怕被人撬出秘密会咬舌或者服毒自尽。   卫澜霆的动作虽轻柔,却快得让黑衣人完全反应不过来。   也是在这一刻,黑衣人才发现自己方才想要偷袭他的想法是有多么的愚不可及,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而后卫澜霆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了一眼这个像癞皮狗一般趴在淤泥地上的人。   卫澜霆看到了他眼中的畏惧与愤恨,难得耐着性子微笑地同他解释了一句:“忍着些,孤这都是为了帮你活得更久些。”   话音落地,卫澜霆从一旁拾起了黑衣人落在地上的佩刀,手起刀落,将他双手手筋一一挑断。   “嘶——”黑衣人吃痛,忍不住闷哼出声。   卫澜霆腕上并没用几分力,因而神情与动作都显得十分轻松随意,举止看上去甚至还透着些许诡异的优雅。   似乎他只是在从容自若信手拈花,而不是在做挑断人手筋的残忍行为。   若不是不想他完全无法行走成为累赘,卫澜霆还会再顺手将他的脚筋也挑断。   最后,卫澜霆有些嫌弃地伸出两根指头,不大情愿地提着黑衣人的衣领将他拎了回去。   见到卫澜霆回来,江无虞心才算彻底放下。   江无虞的眉心尚未完全舒展,言语中还不自觉带着几分关切,问他:“没受伤吧?”   苟延残喘只剩口气的黑衣人听到江无虞的话后,心里顿时无语了起来,“……”   如果他不是因为身体太过疼痛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脸做出表情的话,他一定会翻上一个大大的白眼。   怎么看,都是他又吃力又不讨好好不好?   他都被卫澜霆弄成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了,哪有能耐伤到他啊?有那能耐,也不至于让自己落得现在这副凄惨狼狈的鬼样了。   卫澜霆冲着江无虞轻轻摇了摇头,音色轻柔地回答道:“没有,我身上一点儿伤都没有,放心吧。”   几人回到东宫后,卫澜霆让栩摘星将黑衣人押到东宫的暗牢等他审问,自己则先将江无虞送回了他的住处。   “早些休息。”   卫澜霆在江无虞眉心处落下一吻,目送他进了屋后才转身离开去往紫竹林的暗牢。   脸上所有的柔情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比起夜色还要阴郁上几分的晦暗翳色。 第188章 是要买孤的命,还是要买孤的项上人头?   卫澜霆乘着夜色与霜汽一路到了紫竹林,紫竹林亦算是东宫之内最为隐秘僻静的所在。   即便是东宫混进了某些人的耳目爪牙亦或是有人在暗处跟踪窥探,都不足为惧。   因为不请自来之人无法顺利跟进紫竹林,遑论说进去后还能活着脱身的人。   这些年来,死在紫竹林大大小小陷阱中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并且无一例外全都是所谓的“高手”。   这些陷阱都是慕白涧精心设下,大部分时间还有慕白涧本人亲自坐镇,所以卫澜霆才能安心在紫竹林中设下暗牢动用私刑。   卫澜霆到的时候,黑衣人已经被绑在刑架上受过一轮刑罚了,气息奄奄。   他身上的黑衣已残破,密布着许多道狭长的口子,渗出的血将黑衣洇染得更加湿漉深郁,顺着口子还能看到衣下藏着的黏糊血肉。   “爷。”栩摘星见到卫澜霆后,立刻正了神色,恭敬地同他行礼。   卫澜霆瞄了一眼绑在那里气息微弱的黑衣人,然后径直走向了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太师椅。   他眉眼淡漠不辨喜怒,单手撩了下冗长繁复的衣袍,缓缓坐下。   卫澜霆捧起还有温度的热茶,捏着杯盖撇了撇茶水中浮起的些许微末,淡淡问道:“可问出了些什么?”   栩摘星微微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回答道:“可能是不愿给属下我等面子,非得等着太子爷您来亲自审问吧。”   说完,栩摘星眯了眯眼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刑架上的那人。   听了这话,像死狗一样绑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忍着身上的疼痛,掀起有些沉重的眼皮往卫澜霆的方向缓缓看了过去。   这个时候,卫澜霆也抬起眼眸与他对视起来。   卫澜霆轻轻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邪魅凉薄的笑容,顺带着还朝他抬了抬手中捧着的杯盏,像是在与他示意。   “嗯,手下人毛毛躁躁,不知轻重,确实比不得孤亲自来。”卫澜霆说话的语气中带着难得的和煦,像是在解释着什么似的。   那不蔓不枝的绵柔口吻,不知道的人只怕还会误以为他是个多么温润尔雅、单纯无害的贵公子。   黑衣人下意识地眨了眨睫毛,心里也跟着局促不安起来。   卫澜霆私底下那些鲜为人知见不得光的行事,他也是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风声的。   所以,他才不会单纯而侥幸的以为含笑挑断他手筋的卫澜霆会对他和风细雨,手下留情。   比起他那个冷脸冷情的手下,卫澜霆只会更加杀人不眨眼,满脸带笑的折磨人。   昏暗的刑房中,到处是血迹斑斑的刑具,数量众多形形色色,比起庭狱司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所见所闻所想相统一,黑衣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后退逃跑,然而他已经被五花大绑在刑架上,已到了避无可避的局面。   卫澜霆左手往旁边随意一抬,将茶盏搁回桌上,在黑衣人眼中慢斯条理地站起身朝他走近了几步。   脸上,仍然噙着挑断他手筋时那种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   卫澜霆走到离黑衣人还有一步之遥时站定,慵懒地向身侧伸出右手手掌,脸却是始终地面朝着黑衣人的。   栩摘星十分识相地递上一根嵌满了毛刺的皮鞭,将手持的那头放在卫澜霆的掌中。   这鞭身是在蜂蜜盐水中浸泡过的,鞭笞在皮肉上时滋味颇为丰富。   伤口触盐是一种滋味,受完鞭刑之后还会再在他身上倒上几罐子蚂蚁,爬满他的全身。   蚂蚁喜甜,啃噬血肉无孔不入,这就又是另一种滋味了。   而这些只是最基础的微弱刑罚,若他仍然不肯开口,后面多的是别的花样在等他。   卫澜霆将皮鞭握在手中,微蹙着眉头望向黑衣人,俊脸上露出疑惑又有些不忍的神色。   而后弯了弯唇,似笑非笑地摇头感叹了一句:“也不知道你能受到第几样。”   话音落地,卫澜霆便作势扬起了鞭子,嘴唇微抿,眉心蹙起。   黑衣人忽然记得他挑断自己手筋时那云淡风轻的神情,都没有显出丝毫的狰狞。   可现在扬鞭的卫澜霆,却给他一种使了劲用了力的感觉。   这一鞭下去,皮开肉绽都是最轻的。   黑衣人想想就有些头皮发麻,罢了罢了,还是少受些苦头吧。   在卫澜霆的鞭子将要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黑衣人还是屈服了,“等等!”   因为下巴被卸脱臼了,黑衣人说话很是费劲,听上去有些含糊不清,嘴角的每一次开合都会牵扯出疼痛。   一旁的栩摘星不自觉地挑了挑眉:“?!!”   栩摘星直接看呆了,不是吧,这也行?   方才他用刑的时候这人怎么就皮糙肉厚那么能扛,不管自己使多大的力气对他用刑,他都忍着一声也不吭的。   现下轮到太子爷的时候,鞭子还没落下他居然就这么轻易的屈服了?   合着还真被他刚才的那句话给说中了,这小子就是瞧不起自己呗。   栩摘星抿了抿唇角,多少有点无语。   他既然开了口,卫澜霆的鞭子自然也就收住了不曾落在他身上。   其实,卫澜霆对于这人低头的速度似乎也感到了一分意外。   卫澜霆料到这人终究是会屈服的,他总有办法令他开口说出他想听的答案。   只是没想到此人这般的不惊吓,会屈服得这么快。   卫澜霆捏了捏手中的皮鞭,神色有几分的失落与不尽兴。   他缓缓掀起眼帘望向黑衣人,并未直接开口询问,而是微微侧了侧脑袋,一副静静倾听的姿态。   黑衣人被他凝视得生出几分紧张来,下意识地想吞咽一口口水。   可他忘了他的下巴已经脱臼,没有办法完全闭合,口水便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命都快没了,黑衣人也顾不得此刻的自己有多么狼狈丢人了,他闭了闭眼,然后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我说。”   卫澜霆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卫澜霆向立在一旁的栩摘星轻轻抬了抬手指,示意让他来发问,自己则悠然转身坐了回去。   栩摘星恭敬点头,面向黑衣人时表情便冷峻了许多,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栩摘星冷冰冰地开口问道:“你们如何能提前知道太子爷会上你们的船的?”   黑衣人一边往外溢着唾沫,一边吃力地答道:“自太子殿下出门,一路上都藏了许多我们的人,埋伏点也不止芦苇荡一个。”   栩摘星紧接着问:“你们是受何人指使?”   黑衣人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两下,音色听上去也很不干脆,“二、二皇子。”   他既不敢直接攀扯出容贵妃,又不敢在卫澜霆面前不说实话,便只好供出一个相对来说好欺负些的人。   栩摘星冷笑一声,反问他:“只是二皇子一人吗?”   黑衣人点了点头,“是。”   栩摘星还想继续追问,非得逼他承认背后还有一个容清越不可。   然而卫澜霆却出声制止了,卫澜霆声色淡漠地说了一句:“不必纠结于此,他们二人密不可分,谁做都是一样。”   “是。”栩摘星回头朝着卫澜霆作了一揖。   而后扭头继续盘问起来,“你们的身份是二皇子养的私兵死士,还是什么?”   黑衣人答:“我们都是江湖上的一些门派,二皇子花了大手笔,要买……”   说到后面,黑衣人忌惮地望了一眼卫澜霆所在的方向,犹犹豫豫得不敢接着往下说。   卫澜霆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甚至还直接笑吟吟地问着:“是要买孤的命,还是要买孤的项上人头?”   黑衣人垂下了眼眸,不再看着卫澜霆,“要买太子殿下的项上人头。   二皇子说若是能奉上太子殿下的项上人头,不但可以让所在门派傲世江湖,许下武林盟主之位,就是要求封王拜相,也无不可……”   栩摘星听完后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怒色,反倒是卫澜霆本人脸上却不曾显露出什么别的神色。   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兴许原话还会更加的难听恶毒。   不过历来成王败寇,并不是只靠嘴上说几句狠话就能够遂意如愿,笑到最后的。   说大话狠话谁都会,关键是最后的结果是否也能不折不扣。   显然,这些乌合之众并没那个本事取走他的人头。   自然,他们这些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不值一提了。   栩摘星还特意侧眸偷偷睨了一眼卫澜霆的脸色,生怕他会不悦。   然而身后的卫澜霆正怡然自得地喝着茶呢,一点儿也没有把他们谈话中的主人公当成自己的觉悟。   仿佛有人觊觎他项上这颗人头的事情,跟他毫无关系。   栩摘星:“……”   栩摘星扭过头想继续发问,正想开口呢,张了张嘴唇,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要问的了。   多少有些尴尬的栩摘星只好将目光又投向了后头的卫澜霆,往卫澜霆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瞄了眼卫澜霆的表情,生怕会被嫌弃的栩摘星轻声询问了句:“爷,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话里话外都透着显而易见的狭促不安,一看就没少被卫澜霆骂。 第189章 今夜我不想一个人睡   看着此刻显得有些惴惴不安的栩摘星,卫澜霆莫名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可跟他从前在暗卫营的冷酷性子有不小的出入,旁人都是越相处越亲厚,栩摘星对他却是越相处越生畏。   卫澜霆只觉得忽然有几分想笑,自己有那般的不好相与吗?   他斜斜地靠坐着,手指微屈撑着一侧的脑袋,姿态已是极尽慵懒,却仍处处透着矜贵气度。   卫澜霆敛了敛狭长的凤眸,微屈的手指轻轻沿着颞颥穴随意地揉捏了两下。   而后不疾不徐的开口,语气淡然,“其他的问题也不必问了,让他签字画押吧。”   “是。”栩摘星立刻点头应承。   卫澜霆从椅子上起身,随意抖落了下衣间并不明显的褶皱,准备离去。   临走之前,卫澜霆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对栩摘星特意补充了一句,“他活着暂时还有些用处,盯紧了,莫要出什么差池。”   “属下明白。”栩摘星自然知道卫澜霆此话是何意。   虽说东宫暗牢隐秘安全固若金汤,但终归还是得留心一些。   莫给旁人灭口的可乘之机,也不要给此人留下因畏罪而自我了断的可能。   回到了心洲的江无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什么睡意。   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他们在芦苇荡刀光剑影的厮杀场景。   虽说卫澜霆和栩摘星将他保护的极好,毫发无损,连一滴血都没有溅到他的身上。   但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在他面前身首异处血染浑河,回想起来还是难免会心有余悸,甚至还略有些反胃。   江无虞倒不是胆子小,只是那场面确实给了他不小的震撼。   既然辗转反侧睡不着,他也不强迫自己,起身穿上衣裳又披了件披风出门去了。   他像上次一样来到兰庭,只是卫澜霆的房内漆黑一片,连一盏灯火也无,黑黝黝的不见五指。   江无虞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卫澜霆在他印象中并不是一个习惯早睡的人。   江无虞不禁低下头来,暗自思忖着:今日卫澜霆竟睡得这么早吗?还是说他连夜去审问抓来的那人了?   江无虞转过身打算先行离去,他方才穿过月洞门将要拐弯,就恰巧碰上了从暗牢回来的卫澜霆,与他撞了个照面。   卫澜霆刚刚听到他的院中有动静,还以为是有什么大胆的细作探子来了他院中,便特意加快了步伐。   没承想,差点把迎上来的江无虞给吓一个趔趄。   江无虞被突然冒出来的卫澜霆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被卫澜霆眼疾手快地扶住。   卫澜霆不放心地皱了皱眉头,语气关切,像是在提醒不让他省心的孩子一般,“当心些,可别被石子给绊倒了。”   江无虞带了几分恼,他轻轻挥袖拂开卫澜霆的手,撇了撇嘴不大高兴地抱怨了两句:   “我若是被绊倒了,也是被你给吓的。你怎么神出鬼没的?走路一点声响也没有,大半夜的天色又暗,多吓人。”   卫澜霆无奈地苦笑了一声,话全都被他给说去了。   卫澜霆颇觉好笑地反问他:“你也知道大半夜了天色暗,还往外乱跑什么?   得亏孤不是个生性莽撞宁错杀不放过的。不然恐怕就已将你当做混入东宫的细作,直接对你出手了。”   江无虞怏怏不乐的,没吭声。   这江无虞一旦不说话,开始装生气装委屈起来,卫澜霆哪里还敢再继续逗他气他。   “怎么,可是怪孤说话重了?”   当即,卫澜霆便收敛了脸上的戏谑笑意,连忙伸手揽住了江无虞的削肩,乖乖赔起了罪来。   卫澜霆哄江无虞的时候,连自称都改成了我。   “哎呀,我同你说得玩的,便是无虞对我有了杀心,我也断不可能对你动手的啊。”   江无虞这才气稍稍顺了一点,他低着头,因而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的软绵。   他用软绵又带着气恼的音色说道:“我才不是因为这个不想搭理你,而是你竟然说差点将我错认成细作。   难道这么久了,你连我的脚步声和身形都认不出来吗?这话听着就让我心里发堵。”   卫澜霆顿时有些无言以对,尴尬地抬起手指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这,是怪他方才说话太直了是不?   卫澜霆该有的求生欲还是有的,只见他略带着些憨气地轻笑了一声,然后开始一本正经地说道:   “孤自然是逗你玩的了,我家无虞不光容貌昳丽无人能及,就连身姿背影那也是万中挑一的存在。   孤又不是睁眼瞎子,岂能分不清孤的大美人呢?”   前面的话还算正常,后面这句直接肉麻得让江无虞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咦,行了行了,”江无虞赶忙出声打断,不再让卫澜霆接着说下去。   “越说越不正经了,什么大美人,堂堂太子殿下说话也跟流连烟花之地的享乐公子一般轻浮孟浪了?”   江无虞没好气地嗔怪了俩句,但话里话外都是打趣更多些,还隐隐透着丝揶揄的笑意。   这下子卫澜霆的心踏实了,反正不管江无虞生他多大的气,一旦他笑了自然就没事了。   卫澜霆屁颠屁颠地拥住江无虞,“趁热打铁”的关怀道:“方才看你身子颤了一下,可是觉得冷了?”   江无虞温顺地摇了摇头,柔软的发丝也跟着晃悠了两下。   然后他很是实诚地回答着卫澜霆的话:“不是冷的,是被你的酸话给肉麻到了。”   卫澜霆不禁怔了一瞬,羽睫也跟着颤了颤,“……”   不过他已经在江无虞面前磨练出了堪比帝都城墙的厚脸皮,很快就给自个儿圆了回来。   只听见卫澜霆用一副十分宽容大度、善解人意的口吻说道:“必要时候,说些必要的话,怄小虞儿一笑罢了。”   “呵。”   夜色笼罩下,卫澜霆看不清楚江无虞对他翻的大白眼,但还是能从他这声笑中听出一种“我才不信”的意味。   卫澜霆不纠结这,只是笑吟吟地同他说道:“让孤来猜猜,上次你入夜来孤这儿是因为担心孤,今夜来,可是因为被吓到了?”   江无虞颇为惊愣地眨了眨眼睛,望着卫澜霆。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恍然发觉原来卫澜霆这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不知不觉间竟已这般的了解自己了。   江无虞回过神,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他蹙着眉头,显得有几分纠结。   “我确实是因为芦苇荡遇袭的事睡不着,一闭上眼那些画面就会浮现在脑海。那血腥弥漫、血气冲天的场景过分鲜明清晰,挥之不去。   但我自诩不是个胆小之人,那种情绪也并不是害怕,兴许只是单纯的不喜欢那种血腥与杀戮吧。”   卫澜霆一直静默着听他说完,而后抬手将他身上披着的披风拢得更紧了些,又往江无虞所站的位置多走了半步。   江无虞现在脑袋还有些懵,没有理清楚,卫澜霆却是先他一步明白了他心中潜藏着的顾虑。   卫澜霆张开双臂,轻轻将江无虞拥入怀中,柔声说道:“纵使孤杀人不眨眼,但孤不会去牵连迫害无辜之人,徒增鲜血与杀孽。   孤只是杀伐决断了些,绝不至于嗜杀成性的。孤只杀该杀该死之人,所以你要放宽心,相信我好吗?”   江无虞默了半晌,而后木木地点了点头。   他心里头蒙的那层薄膜,也被卫澜霆这番话给戳破点明,原来他失眠的原因并非是出于害怕。   而是心底隐隐担心有朝一日卫澜霆是否会渐渐迷失了自己,成为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杀人魔头,失去对人命可贵的敬畏之心。   江无虞的思绪豁然开朗,人也跟着情绪高扬了起来。   他轻轻推开卫澜霆的怀抱,含笑揶揄:“从前打死我都不曾想过,有一日太子殿下会比我自己还要懂我。   东宫第一解语花的名头,非咱们太子殿下莫属啊!”   卫澜霆既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屈起手指想要在江无虞圆润的脑门上弹个一指。   “孤费心替你排忧解惑,竟成了你编排取笑的由头?这传出去,可找谁说理去?”   其实在手指即将弹上江无虞脑门的那一刻,卫澜霆就把手上的力全卸下了,因此即便挨了也不会有多痛。   但江无虞可是个眼疾手快的小机灵,立刻就抬起双手交叠着将自个的脑门给捂得严严实实了。   卫澜霆落不了手,江无虞颇为得意地哼了一声。   卫澜霆心里那个气啊,“……”   见江无虞双手高抬着,卫澜霆心生一计直接改变了“攻势”,袭向了江无虞的两个咯吱窝。   江无虞根本没料到卫澜霆会使这么下三滥的招数,应对不及,直接被挠得扭着身子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来。   “卫澜霆!哈哈…你有完没完哈哈哈……”江无虞一边斜着身子躲闪着,一边笑着骂卫澜霆。   ……   闹了一会儿后,卫澜霆把江无虞送回了心洲。   江无虞撇了撇嘴,看上去有几分不舍,伸手揪住了卫澜霆的锦袍一角。   眼眸闪烁不大自然,吞吞吐吐地低声说道:“那个,今夜我不想一个人睡。” 第190章 你是属狗的吗?   卫澜霆本是打算把江无虞送回房他再回去的,没想到江无虞竟然会主动留他。   他先是怔了怔,随即便扬起唇笑了起来,伸手在江无虞面颊的软肉上轻轻捏了捏。   “小虞儿还说自己不害怕?那怎么不愿意一个人睡?”   卫澜霆本来想着今夜稍作休息,没多久便要去上早朝了。   他会带上那名黑衣人签字画押后的罪状,在早朝散后单独与离渊帝谈一谈。   江无虞被卫澜霆这么问,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抿了抿唇角。   但江无虞没搭理卫澜霆的调侃,抓住他衣料的手还是攥得紧紧的,说什么也不肯放手的架势。   卫澜霆拗不过他,而且其实他是颇爱江无虞这时不时任性一下的小脾气的。   “好,依你便是,不过我明早需得早起,只怕会扰了你。”卫澜霆宠溺地笑着同他说道。   江无虞摇了摇头,故意装作很大度地说道:“没关系,我不与你计较这一次就是了。”   “滑头。”卫澜霆笑骂了一声,然后把人给推进了房间,“外面冷,进屋说话。”   江无虞顺着他的力走,被他推得转了个圈圈,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江无虞一人就寝时不习惯屋子漆黑,所以屋子外室的烛火一直燃着未灭。   借着昏黄陆离的烛光,卫澜霆正好能看到五官柔和的他脸上带着一抹坏笑。   江无虞故意歪着脑袋将一侧耳朵往卫澜霆的跟前凑了凑,坏笑着问道:“太子殿下把房门都关上了,是有什么悄悄话要同我讲的啊?”   卫澜霆先是无奈地低头轻笑了一下。   而后卫澜霆蓦地伸出手扣住江无虞的后脑勺,将他几乎算得上是提到了自己跟前。   卫澜霆快速俯身,唇齿翕动,在江无虞圆润的耳垂上稍稍用力地咬了一口,留下一道浅浅的牙印。   “嗯……”还是有点疼的,江无虞忍不住轻哼出声。   他方才只觉得耳垂上触上了一片温热,紧接着就传来了短暂的疼痛。   卫澜霆“小施惩戒”一番后很是满意,很快放开了禁锢住江无虞的臂膀,没有一直扣着他不放。   江无虞往后倒退了半步,伸出一只手揉了揉自己被咬的耳垂,他蹙着眉头,似是有些微恼。   江无虞一边揉着下耳垂,一边没好气地嗔怪道:“卫澜霆,你是属狗的吗?怎么还咬人?”   “嗯,无虞第一天知道孤会咬人?”卫澜霆一点儿也没有追究生气的迹象,厚着脸皮承认了。   他不怒反笑,甚至还无赖的把人一把搂到了自己怀里。   狠狠在江无虞柔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而后剑眉微挑,带着些许挑衅的神色望向他。   耐着性子纠正道:“这不叫狗咬人,只是情之所至,忍不住一亲芳泽而已。你还小,不明白这些。”   江无虞无语蹙眉,“……”   前面那句他忍也就忍了,后面那大人教训小屁孩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江无虞轻嗤了他一声,从卫澜霆的怀抱里抽身,自己一个人径直往寝室的方向走去。   只给卫澜霆留下了一句,“我困了,睡觉。”   卫澜霆盯着江无虞懒洋洋的背影瞅了两眼,无奈地笑了笑,旋即便捋了捋衣袖,迈步跟上。   江无虞才解开披风搭在床边的黄花梨木衣架上,准备伸手解开自己的外袍了。   这时候有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替他解开衣襟。   背后传来卫澜霆略有些贱兮兮的声音,“宽衣解带这种琐碎小事,怎么能劳烦江公子亲自来做呢?”   江无虞轻轻舔了舔下唇,抑制住自己又要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   他决定顺着卫澜霆的话头揶揄死他,便舒展了眉头,开口说道:   “区区一个江公子,哪里比得上咱们大离朝的太子殿下尊贵非凡?   太子爷这话可折煞小人了,令小人不胜惶恐啊。”   卫澜霆牵扯了下嘴角,带着笑意伸出手指抬起江无虞的下颌,让他缓缓将身子转向了自己。   卫澜霆邪魅一笑,指腹沿着江无虞的下颌骨勾勒摩挲着,惹得江无虞只觉得有些细微的痒。   而后卫澜霆往江无虞的位置倾了倾身子,嘴唇贴在他的耳畔,用满是蛊惑风流的语气逗着江无虞。   “既然惶恐,还不好好伺候伺候?孤可以许江公子数不尽的荣华富贵,金银财帛。”   “咦。”   江无虞感觉自己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先是颇为嫌弃地打掉卫澜霆的狗爪子,而后又一脸狐疑地盯着他追问道:   “好端端的殿下怎么说话又这般孟浪轻浮?莫非太子殿下之前也是这样宠幸那些姬妾宫人的?”   卫澜霆这下子是真被问懵了,他哑然失笑,连忙道:“你这可就冤枉孤了。”   江无虞也是才发觉自己从前都没问过他这个问题的,就这么一路稀里糊涂地陪着卫澜霆走过来了。   他之前还听下人们闲聊时说过:在离朝皇子成年之际,宫里都会安排有经验、有姿色,且略年长些的宫人前往皇子们的住处小住些时日。   为的就是传授那方面的经验,以免日后皇子成亲时闹笑话。   有的教导宫人被皇子看上了,直接收为姬妾或是暖床丫头,那也是司空见惯之事,很不稀奇。   卫澜霆再不受离渊帝疼爱也好歹是个太子,年纪也摆在这儿了,有过几个女人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因而江无虞不大相信的冷哼了一声,“莫非堂堂太子殿下就没碰过女人,没闻过女人香?”   卫澜霆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江无虞这是打翻了醋坛子呢,忍不住失声笑了起来,“哈哈!”   他一笑,江无虞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了。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卫澜霆也收敛了笑声,一本正经地同他解释道:“合着无虞是因为这事在跟孤吃飞醋呢?   虽然这确实有些难以启齿,但孤此生的确没有过任何女人。孤何曾骗过你,无虞莫非是不相信孤?这种事情,孤也实在没有必要骗你。”   江无虞努了努嘴,没说话。   虽然卫澜霆确实从不曾骗过他,但一码事归一码事,此事江无虞一时之间还真有点拿不准。   卫澜霆见他不吱声,便主动往他那里靠了靠,用颇为暧昧的声音说道:   “而且,孤是喜欢男子还是女子这件事,旁人不清楚也就罢了,可无虞你不应当是最清楚的吗?”   江无虞直接老脸一红,恨不得找个石头缝钻进去,“……”   江无虞被卫澜霆这话给惹害羞了,他一害羞,自然也就不愿意再正视卫澜霆了。   于是江无虞身姿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身,含糊不清、快速简短地说完后便率先爬上了绵软的床榻,慌乱地扯过被子盖上。   而且还是面朝里,背对着卫澜霆的睡姿,只留了个削瘦的背影和黑黝黝的后脑勺。   卫澜霆好笑地摇了摇头,默默宽了外袍,掀开锦被和衣躺了进去。   江无虞只觉得他一进被窝,仿佛自带着一股暖意,就像晒太阳感受到的那种暖洋洋的温度。   紧接着,一只挺有分量的手从背后穿了过来,搭在江无虞盈盈一握的细腰上。   江无虞不禁绷直了身子,显而易见的紧张。   想一想,似乎他和卫澜霆已经许久没有同床共枕过了,突然多一个人睡觉,难受还是有几分的不自在。   卫澜霆察觉到他柔软的身子忽然变得僵硬了许多,将脑袋埋在江无虞的颈后,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沙哑磁性。   “安心睡着,孤今日也乏得很。”说完,卫澜霆便缓缓闭上了双眼,开始酝酿起了睡意。   卫澜霆今日也确是有些疲倦困乏的,他在回兰庭之前就在东宫浴池泡了个澡,回了兰庭本打算倒头就睡的。   没成想碰到了江无虞,这才耽搁了一会儿。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江无虞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本来失眠的江无虞还是没睡着,特地喊来陪自己的人倒是呼呼大睡了起来。   江无虞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没一会儿也沉沉睡去了。   翌日天色刚亮,卫澜霆蹑手蹑脚地掀开被褥,悄悄下床穿好外袍出了房门。   栩摘星已经在廊下等着了,见卫澜霆出来,栩摘星下意识地就要开口行礼,被卫澜霆一个“噤声”的手势给打断。   卫澜霆往房门的方向望了一眼,栩摘星也就明白了。   两人出了心洲,才开始说起话来。   栩摘星从袖间取出一卷罪状,恭敬地对着卫澜霆低首说道:“太子爷,那黑衣人已然签字画押,罪状在此。”   卫澜霆只是瞥了一眼,并没伸手去接,足下脚步也不曾停滞。   他神色淡淡地问道:“他的家人可有好生保护起来?”   卫澜霆是想着让此人指证卫渚赟那个蠢货的,仅靠一个小小刺客当然无法将容贵妃拉下水,但让卫渚赟吃不了兜着走也够了。   因此留住了那黑衣人的性命还不够,还得提防着他翻供的可能性,而唯一的变故便是他家人亲友的安危。   栩摘星如实答道:“属下昨夜已打探过了,他是孤儿,在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亲人。”   “嗯。”卫澜霆满意地点了点头。   栩摘星虽有些事上不及卫砚周全,但也不是个只知道听了命令才会去干的笨牛。 第191章 搁这儿装聋作哑呢   这几日离渊帝都称龙体抱恙,已许久不曾上过早朝了,诸事由监国太子卫澜霆代行处置。   所幸卫澜霆一向处事妥当,不偏不倚,前朝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离渊帝便堂而皇之的开始享起了清闲,专心与他亲近的方士聂远道论道炼丹,以求龙体回春,延年益寿。   是日清晨宣政殿,卫澜霆立于龙骑宝座下的台阶上,神色泰然地聆听着文武百官进言上奏。   玄色滚着赤边的朝服,色彩庄重,纹理精致。   衬得居于龙椅之下的卫澜霆面容冷冽,不怒自威,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严。   这威严迫人的气势风度,别说是现在已显得外强中干的离渊帝了,便是年轻时的离渊帝,只怕也要逊色上两分的。   眼看着离渊帝越来越不将朝政内务放在心上,又将事务悉数交由太子处置安排。   大家伙儿便都在肚里揣摩了起来:难道皇上已有隐退之意,先是让权,下一步莫不是就要打算禅位于太子了?   有了这一层顾虑,朝臣们面对卫澜霆自然也不敢有丝毫的轻视疏忽之意,哪怕是原来只忠于皇帝的几位老臣。   众大臣唯恐此刻怠慢了这位监国太子,日后太子继位饶不过自己,个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早朝甫一结束,有几位大臣围着卫澜霆开始寒暄了起来,殷切而熟络。   但卫澜霆只点头敷衍地应和了两句,很快便寻了个空档直接穿过宣政殿,大步流星地去了内宫。   几位大臣望了望卫澜霆径直而去的背影,眉头微蹙,捋了捋胡须,心中不免浮上些许疑惑。   几人思虑无果,只好笑了笑先行离去。   还不忘做个“请”的手势,客套谦让上几句,“大人,您请。”   出了宣政殿的殿门,远离了宫女太监,一位大臣悄悄地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天,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对着与他同行关系尚可的官员,眯着眼眸笑呵呵地说道:“哎,要老夫说啊,咱们这天,怕是要变一变咯。”   “还是您看得清楚明白。”另一官员旋即作揖应和。   此时的离渊帝,尚在睡梦之中。   这个时辰换做以前,他都已结束早朝开始批阅起奏折来了,而今也还赖在寝宫的软榻上。   在离渊帝寝宫外等待通传召见的卫澜霆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他的不悦蹙眉虽不甚明显,但旁人见他时也能知晓他的脸上露出的绝不是什么高兴的好脸色。   本来离渊帝最近的脾气就不好,稍有不顺心之事便会动怒打骂。   除非他自个睡醒,否则大内官如今是断然不敢冒失入内打扰惊醒离渊帝的。   只是来的人是太子殿下,就算内官生怕惹怒离渊帝招来责罚,大内官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禀报。   离渊帝虽日上三竿还在睡着,但他却属实睡得算不上香甜,时常心悸多梦,精神头也有些虚弱。   内官蹑手蹑脚地入内,掀开繁复层叠的纱幔,恭恭敬敬地跪在床榻边。   也不敢大声言语,只得低声道:“陛下……”   他才刚开口说了俩字,连半句话都没说完,就被打断。   “滚出去!”那边的离渊帝已然不耐烦地随手拿了个枕头往内官方向砸去,语气恼怒。   内官将身子俯得更低了几分,也不敢躲闪,破罐子破摔般将后半句话给说完整了。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反正就这么退出寝殿,外头的太子殿下只怕也是轻饶不了他的。   骑虎难下是何滋味,他此刻可算是体会到了。   离渊帝听见“太子”二字,脸上的怒意才算减退了稍许,但语气仍然带着几分不耐。   “他来做什么?不见不见,就说朕身子抱恙,无法起身。”   说完,离渊帝就皱着眉头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内官,拥着锦被闭上眼睛继续睡。   内官犹豫着。   太子殿下甚少来皇上寝宫,今日来又见他神色颇为凝重,想来是有要事,不然也不会不召自来,还等在外头了。   而皇上这说辞,显然也是无法打发走太子殿下的。   内官正两相为难着,只听“咚”得一声,殿门直接从外面被推开。   内官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扭过头去看。   果真是卫澜霆在外头等得不耐烦了,直接闯了进来。   内管明白,今日这父子二人定是又要闹不愉快了,连忙退得远远的,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离渊帝只道是内官出门时,穿堂风一吹,关门的声响大了些。   卫澜霆走到龙床前,冷笑着开口出声:“儿臣见过父皇,知道父皇龙体抱恙无法起身,儿臣特来探望。”   离渊帝直接被吓了一激灵,“!!!”   惊了那么一瞬后,紧接着便觉得尴尬了起来。   但很快,离渊帝就调整好了心绪,他不悦斥道:“放肆,不得朕亲召,你怎可擅闯朕的寝宫?!”   离渊帝绷直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了下来,神色自若。   他没什么好尴尬的,私闯天子寝宫,本就是太子过错。   卫澜霆轻轻扯动了一侧嘴角,笑道:“许久不见父皇,甚是挂念父皇龙体,特来请安。   又久候内官通传未回,唯恐父皇有什么不测,便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了。”   卫澜霆字字句句都在关心离渊帝,可离渊帝只觉得他脸上带笑,口吻轻蔑,根本没有半点真情。   离渊帝顿时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低声怒吼道:“你是唯恐朕有不测?朕怎么瞧着,你更像是巴不得朕有不测早点死啊?!”   卫澜霆旋即立刻露出被冤枉后的委屈神情,摇了摇头,颇为无辜地说道:“儿臣可没有这么说,也没有这么想。”   弦外之意大抵是,这话可是你说的。   听他这么说完,离渊帝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奈何磨嘴皮子又磨不过卫澜霆。   从前每每同卫澜霆磨嘴皮子磨到最后都是他被气个半死,而卫澜霆却总是面不改色,一点儿事也没有。   久而久之,离渊帝也就不跟他饶舌头了。只想着眼不见为净,快快打发走,少来气他便是。   “既如此,朕你也见到了,还活着还有气,快滚吧。”   离渊帝不耐烦地拧着眉头,连看都懒得看卫澜霆一眼,直接摆了摆手。   卫澜霆一脸“想让我走,那可不行”的神情,神色慵懒地对离渊帝说道:   “儿臣今日来除了是想向父皇请安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希望父皇能替儿臣做个主。”   离渊帝有些无语,“……”   他冷笑着嗤了一声,“你生性乖戾,连朕都不曾放在眼里,居然还有要朕为你做主的一天?   怎么,自己做主做惯了做累了,终于想起你的上头还有朕了?”   卫澜霆早就料到是免不得要被他讥讽几句的,然他并不在意。   从袖间取出那名黑衣人签字画押过的罪状,卫澜霆往前走了两步,伸手递向离渊帝。   离渊帝狐疑地瞥了一眼,唇角往下压了压,不情不愿地接过。   卫澜霆继续道:“昨夜儿臣遭刺客埋伏袭击,刺客人数逾半百。苦战之后,儿臣特意留了个活口,带回去仔细盘问。   儿臣知道自己树敌颇多,多的是人想要儿臣的命。只是这次不同,事关您与贵妃的爱子,儿臣是不想私自报复,故特来请示父皇。   这是他签字画押的罪状供词,人也尚在人世。父皇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宣他来盘问,一问便知。”   听完这番话,离渊帝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也正经了起来,缓缓打开手中的供词,细细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离渊帝沉默了片刻,良久才开口:“你既这么说,朕便没有盘问的必要了,想来盘来盘去左右也不过是你这套说辞。”   卫澜霆眸色微黯,嘴角也顷刻间向下沉了沉,脸上的笑意更是愈发冷冽了几分。   “所以父皇是不相信儿臣这番说辞,觉得是儿臣在栽赃陷害,胡乱攀咬是吗?”   从始至终,卫澜霆就不对离渊帝抱有什么希望的。   他本就是个心长偏了的人,怎还能想着有朝一日他能公平公正一视同仁?   虽然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得到印证的这一刻,卫澜霆心中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离渊帝被卫澜霆的反问问得沉默了,没说话,只是又低着头将手头上的那份罪状又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   隔了好一会儿,离渊帝才再度开口。   离渊帝神色难辨,只是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你觉得此事与容贵妃有没有干系?”   刚才还沉浸在失望中的卫澜霆不由得怔了怔,狐疑地睨了离渊帝一眼,“???”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向来不相信自己,只偏心卫渚赟母子的吗?   见卫澜霆没吭声,离渊帝不大高兴地皱着眉,忍不住出声催促道:“朕问你话,搁这儿装聋作哑呢?”   卫澜霆这才回过神来,语气有些生硬,但话里头那种阴阳怪气的意味显然淡了许多。   “此人罪状中并未提及贵妃,儿臣没有确实证据,不敢妄言。”   “嗯。”离渊帝淡淡地应了一声。   卫澜霆趁热打铁,追问道:“父皇以为,贵妃是否参与其中呢?” 第192章 所以他蠢就应当让着他?   离渊帝神色微凝,锦被下平放着双腿也微微屈了起来,他靠在身后的金丝软枕上,脸色带着些许疲倦之意。   “既然没有证据,便不足以指证贵妃。”离渊帝思忖了片刻,神色寡淡地说道。   卫澜霆眼底泛起点点不置可否的笑意,没有接着离渊帝的话头,只是问道:“父皇以为该当如何处置呢?”   离渊帝眯了眯眼眸,叹了口气,似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朕最近精力不济,也无暇处理这些琐事。   你是太子,当仁厚大度。渚赟心思简单,不会那么多弯弯绕绕,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又被朕与贵妃惯坏了,性子耿直木讷一些。   稍后朕就将他宣来,严加训斥,耳提面命一番,警告他日后不得再与你为难。   其他的也不必过于揪着不放,朕瞧着你也不像是受了什么伤的样子,应无大碍吧?此事闹大了也是不好,有损我皇家颜面。   朕以为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若是能宽容对待这一回,渚赟定能感怀你作为皇兄对他的兄弟情谊。   想必日后他也不会亦不敢再派人对你下手。朕答应许你太子之位稳若泰山,无人可以撼动。如何?”   听完这一番话的卫澜霆不免讽刺地勾唇笑了笑,眼中有失望一闪而逝:“……”   原先卫澜霆还因为离渊帝问的那一句跟容贵妃有没有干系,而对他略有改观,没想到最后结果还是一样。   果然,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既然离渊帝这个当爹的话里话外明显都在偏袒着卫渚赟母子,而压根不在乎卫澜霆的生死与感受。   那卫澜霆这个当儿子的自然说起话来也不会给他留什么颜面。   “儿臣倒是觉着父皇并非是精力不济,而是老糊涂了。刺杀太子是何罪名,用不着儿臣提醒您吧?最后竟只是训斥一番,便再无惩戒。   这样的不赦之罪,竟如此轻轻放过?朝臣百姓若是知晓,当如何看待?岂非人人皆可忤逆谋刺当朝太子?   这样软弱可欺的太子,父皇颜面便过得去了?儿臣瞧父皇倒不是偏心的厚此薄彼,而是心分明就是偏着长的。”   卫澜霆心底冷笑连连,相由心生,连带着脸上的神色也仿佛如淬冰霜,透着股拒人千里的冷意。   离渊帝先是皱起了眉头,听到后面脸色也几经变化。   “朕如何偏心了?你的手段计谋,心思缜密远胜于渚赟。他那些不入流的幼稚行径,对你而言不过就是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   哪里又真的能伤到你了,你又何尝将他放在眼里视为宿敌了?他完全不是你的对手,你又何必这般步步紧逼,得理不饶人?   至于朝臣百姓,也不必让他们知晓皇室秘辛,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离渊帝的语气算得上柔和,但也听不出丝毫觉得对不住卫澜霆的愧疚之意。   他认为他有自己的考量,只是希望两个儿子都能相安无事而已。   让卫澜霆退让一步,对卫澜霆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   各退一步,两厢安好,何乐而不为?又何必抓着不放。   卫澜霆缓缓垂下脑袋,双眸微敛,方才那怒极反笑的笑意也渐渐隐淡了下去。   “所以他蠢就应当让着他?”卫澜霆冷冷地刺了一句。   离渊帝语重心长地说道:“朕会让他从此夹着尾巴收敛一些,你放心。”   卫澜霆用舌轻轻顶了顶一侧牙齿,好笑的点点头,“嗯,好。”   说完,卫澜霆单手扯了下身后冗长曳地的衣摆,往旁侧甩了甩,转过身就要走。   离渊帝唇齿微张,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卫澜霆一直走到殿门旁,将将要跨出门槛时蓦地停住了脚步。   他微微侧了侧脸,语气不轻不重地说道:“少做些长生不老的痴梦,养养生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   从古至今多少皇帝,比你功高贤明者不在少数,又有谁能做到长生?言尽于此。”   这是卫澜霆对离渊帝难得的劝告,他不是个多嘴的人,一向也很少管离渊帝的闲事。   多这一句,实在是因为有些看不过眼。   他可以接受离渊帝死于他人的阴谋诡计,却不接受离渊帝死于自己的愚蠢,自己把自己给作死。   说完,卫澜霆也不再管殿内的离渊帝是何反应,迈着步子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走了。   今日的离渊帝也少见的没有像往常那般,在卫澜霆走后大发雷霆。   他只是呆愣着坐在床上,愣了许久。   偌大的大殿因为卫澜霆的离去,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起来,静得落针可闻。   气氛也跟着尴尬了起来,空气如同凝固了般。   微微弓着身子侍立在角落的内官听完这对父子不甚愉快的交谈,只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给捂住。   皇上这段时日脾气本就躁郁了许多,现在又被太子殿下冲了几句,保不齐又要大发雷霆一番   此刻内官心里只想着该如何偷偷摸摸地逃掉,或者干脆忽略他的存在也行。   良久,离渊帝才回过神来,混黄的眼神看上去仿佛忽然间苍老了许多。   他眼珠缓缓转动,看到了立于柱边,被束起的帷幔遮去了半个身子的内官。   离渊帝沉沉开口,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听上去显然是带着愠怒。   “去,把二皇子给朕叫来。”   “是。”内官如释重负,应声应得飞快,脚下步子又快又轻,搭在臂弯处的拂尘也被步伐带得扬了起来。   然而内官一出门,就反应了过来,感觉到不对劲了。   若是二皇子问起来皇上宣他所为何事,又是一顿难缠。   随着内官出去时将殿门带了起来,整个殿内又只剩下了离渊帝一人。   此刻的离渊帝那些未散的睡意已悉数消退殆尽,甚至还可以说得上十分清明。   他将身后的金丝软枕丢到了一旁,无力地躺回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头顶。   眼眸混沌而深邃,眉头微微皱起,透着几分别无他法的失落与无奈。   卫澜霆临走时说的那几句话,离渊帝听见了,而且在阒然无声的这一刻,反复在脑海中响起。   离渊帝幽幽地长吁了一口气。   卫澜霆说的话,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明白?   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感受着自己的精神气力逐渐不济,他心里又是何等的惊惧惶恐?   不会有人能够体会到他身为万人之上的皇帝,心中竟然还会生出恐惧这种怯懦的情绪。   因为这世间根本没有人可以同他感同身受。   恐惧自己垂垂老矣,更恐惧死亡的来临。   他若是不寄希望于炼制丹药,又能如何宽慰自己,疏解心怀?   即便是皇帝,精力也终归是有限的。   如今离渊帝最放在心上的只有自己的身子,至于别的,他实在无暇顾及,也懒得去追究。   约莫半个时辰不到的工夫,卫渚赟便揣着心里的不安,惶惶而来。   离渊帝此刻已披上外衣,端坐在床前,比起同卫澜霆讲话时的姿态肃穆了许多,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卫渚赟知道自己干的蠢事败露,甚至都不敢正眼瞧一眼离渊帝,一进来就在离渊帝的床前跪倒。   音色带着一丝微颤与心虚,“儿臣参见父皇,问父皇安。”   离渊帝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冷哼,神色巍然地喝道:“哼,问朕安?   朕今日的安宁便是被你打破的。朕倒是想问问你,你做了那些子蠢事之后,心里可还安稳?!”   离渊帝一向疼爱卫渚赟这个小儿子,鲜少对他横眉竖眼严加训斥过。   可见今日确实是动了怒气。   来时卫渚赟便使了银钱问了离渊帝身边的内官,知道瞒也是瞒不过去了,还不如乖乖请罪求宽恕。   卫渚赟连忙将头俯磕在了地上,痛恨不已地说道:“儿臣知错。”   言语间甚至还夹带着一缕悔不当初的哭腔。   卫渚赟脑子或许是木了些,不甚灵光,转得也不快,“足智多谋”四个字更是跟他完全不沾边。   但他有一点却是好的,他的演技得了容清越的真传,说哭就哭,那眼泪说来就能来。   离渊帝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唯唯诺诺恨不得哭哭啼啼的小儿子,似乎是有些嫌弃,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一次,纵使卫渚赟又使出了他从前百试百灵的那一招,离渊帝也没有立刻心软。   离渊帝寒着一张脸,冷冷地斥问道:“说,你为何要行刺太子?刺杀太子是何等罪名,你母妃不曾教过你吗?!”   卫渚赟更不敢抬起头了,抵在丝毯上的手指不可自控的带了几分颤抖,他嗫喏着回答:   “儿臣、儿臣只是不满太子目中无人。他不将母妃与儿臣放在眼中也就罢了,可他居然还屡次三番与父皇挑衅叫板,惹得父皇龙颜震怒……   这般目无纲纪,藐视君威,儿臣、儿臣实在是看不惯。   但儿臣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替父皇出一口恶气而已,儿臣从始至终都未曾想过真的要太子的命啊!”   卫渚赟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抬起头望向离渊帝,已是满眼泪光,怯懦真诚。   瞧着实在不像是编排出来的谎话虚言。   而且他口口声声都是将父皇排在了首要位置,为父皇鸣不平。   离渊帝听后心中自然难免动容,愈加不忍心苛责于他了。 第193章   经历过卫渚赟的一番真情流露的哭诉过后,离渊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个蠢材,你自己几斤几两你不知道吗?就你这脑子,文不成武不就的,你拿什么去和太子斗?   左不过就是平白给人送话柄去罢了。你干的这些蠢事都要朕与你母妃来替你擦屁股,替你摆平。   朕与你母妃能护得了你多久?等我们撒手人寰时,你可能落得个好啊?”   离渊帝说话的语气仍然带着责备之意,但话里头的怒火已不知不觉淡了许多。   言语之间,甚至还能细品出一些他身为父亲的拳拳爱子苦心。   跪在地上的卫渚赟卸下了一口气,哭意也有所止住。   卫渚赟抽抽涕涕地抬起头,泪眼汪汪地望着离渊帝,愧疚难当地向他磕着头。   “父皇教训得是,儿臣也是一时被气愤冲昏了头脑,思虑不周,眼界受限。   连累父皇母妃为儿臣操心受累,是儿臣不孝,儿臣知错了,求父皇宽恕!”   眼瞅他一个接着一个的磕着头,就跟不知道疼似的,离渊帝的心里多多少少终归是有些不是滋味。   “行了别磕了,朕总归是心疼你的。太子虽也是朕的血脉,到底是与朕心有芥蒂,不甚亲厚。   朕明里暗里偏向你多少回,你心里当有数。只是朕不得不警告你,太子你日后是万万再招惹不得了。   否则,朕也不知还能保你到几时咯。你母妃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手又如何能伸到前朝去?   不用朕说你心里应该也清楚明白,太子若是想弹劾你,就照你给他留的那些个把柄,简直是易如反掌,你根本无从辩驳。”   离渊帝忿忿地甩了甩一侧宽大的衣袖,冷着眉眼没好气地说道。   “是,儿臣明白,儿臣也明白父皇的苦心。”   卫渚赟委屈巴巴地应承着。   “父皇放心,今日过后,儿臣一定以此为戒,再不会惹人与太子为难,行此等蠢事让父皇为难。”   “嗯,既然如此那你便回府中好好反省吧,这段日子也不要往你母妃宫中跑了。”   离渊帝抿了抿唇,眉眼间的沟壑也渐渐平复,象征性地点了几句。   卫渚赟自然无有不应,而且说实在的,离渊帝这话委实算不上是多么严重的惩处。   连个限制的日期都没有,可见离渊帝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卫渚赟心里卸下一口气,想笑,但是又不好在离渊帝面前表现得太过张扬跋扈。   毕竟他在离渊帝面前从来都是乖顺娇纵的性子,却不阴诡狠毒。   方才卫渚赟是真担心离渊帝会大动肝火,对他严加惩罚。   所以他的紧张与害怕都是真的,磕的头也都很实,额头已经破皮见红。   离渊帝瞧了有些许心疼不忍,他朝着卫渚赟缓缓招了招手,“过来。”   卫渚赟立刻跪着挪动膝盖,一路挪到离渊帝的跟前。   离渊帝看着他这笨拙实诚的动作,没好气地笑了笑,笑骂道:“这般跪过来,也不嫌疼?”   卫渚赟憨憨地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眼中泪痕还未干,看上去更显真挚。   他对离渊帝含着笑感激涕零地说道:“儿臣做错了事情,父皇还肯亲近儿臣,让儿臣怎样儿臣都不觉得疼。”   “傻孩子,”被卫澜霆顶撞惯了的离渊帝,自然十分受用这一套。   离渊帝伸出布着褶皱纹理的手掌,轻轻抚了抚卫渚赟的脑袋。   他望着卫渚赟额头上渗出来的红血丝,眼眸微垂,轻声问道:“这里也不疼?”   卫渚赟连忙点头如捣蒜,笑着承认,“不疼。”   “唉。”   离渊帝见卫渚赟如此恭顺可心,眼珠微转,似是联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神色也跟着落寞了几分。   “父皇叹气,可是还在为儿臣忧心劳神?”   卫渚赟顿时心又再度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兮兮地瞥着离渊帝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离渊帝缓缓摇了摇头,佯装困乏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摆手说道:“朕乏了,你退下吧,回府好好静思己过!”   “是,儿臣告退。父皇好生保重身子,切莫劳累。”卫渚赟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   待卫渚赟走了,离渊帝才将身子放松,低着头望着地面的丝毯,神情若有所思。   离渊帝以为,他与卫澜霆的父子关系这般紧张尴尬,这责任也不在于他一个人身上,也不能全怪他偏心。   若是太子也能如渚赟一般与他亲近,恭敬顺从,兴许自己就不会如他所说的那般厚此薄彼了吧?   离渊帝坐在床边想了许久,睡意已无,显然也是没心情接着睡下去了。   他开口唤了一声:“来人。”   候在殿外的内官连忙应声,推门而入,“陛下。”   “朕忽然有些胸闷气短,头也昏沉沉的,今日的大还丹呢?拿来。”   离渊帝用手掌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语气略沉地说道。   内官连忙取来,另配上了杯龙凤团茶,一齐奉上。   离渊帝捏了颗大还丹丢入口中吞下,而后抬起茶盏连喝了好几口。   服下大还丹的离渊帝果然觉得神清气爽,益气明目,浑身舒畅,如沐春水。   离渊帝舒服地眯了眯眼眸,喟然轻叹道:“果然,这大还丹名不虚传,也不枉费朕与聂大师花了这么多时日,苦心炼制啊。”   内官笑呵呵地点了点头,顺口问了一句:“那陛下今日可还要去清心观见聂大师吗?”   离渊帝不置可否,只说道:“聂大师才为朕炼制出大还丹,不可怠慢,朕自然还是要去与他论道的。”   “是。”内官恭恭敬敬地应声,而后说道:“那奴才这就为陛下取来衣冠,服侍陛下梳洗更衣。”   “嗯。”   离渊帝淡淡地应了一声,懒洋洋地眯着眼,沉醉在服用完大还丹的舒适余韵中,细细享受着。   内官领着宫人取来衣冠为离渊帝更衣梳洗,离渊帝缓缓睁开眼睛,从床上站起身来。   龙床前边设有木质脚踏,离渊帝起身时脚便落在了脚踏上。   当他的脚离开脚踏踩上地毯的那一瞬,离渊帝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脚也站不稳,直接倒了下去。   “陛下!”内官眼瞅着离渊帝忽然摔倒,魂儿都差点吓没了。   赶忙跑去将离渊帝扶起,却只看到离渊帝口鼻渗出了鲜血,人也已经昏迷不醒。   内官瞳孔微张,搭在离渊帝身上的那只手颤抖不止,“快,快宣太医!”   离渊帝突然摔倒昏迷的消息,在后宫与东宫之间不胫而走。   卫澜霆听见此消息时,人微微怔住,明明早晨在寝宫见他时还挺好的。   卫澜霆不由问道:“怎么回事?”   “太医们还在诊治,尚未下断言。在太子爷走后,皇上召见了二皇子,二皇子走后没多久,皇上便命内官取了一颗大还丹入殿。   皇上服下丹药,准备更衣,起身时摔了。属下估摸着应当是皇上吃了聂远道新炼制的大还丹,被药性所冲,才会至此。”   栩摘星结合自己所探听到的消息,将自己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   卫澜霆若有所思地蹙了蹙剑眉,他的嘴角下意识地往下压了压,彰示着此刻他的心情是何等不满。   明明提醒过他了,还是要自己作死!   栩摘星紧接着又说道:“那大还丹中不说别的,单单是一味朱砂就添加了许多剂量。   属下曾私下去过帝都最有名的药堂回春堂,询问过里头颇负盛名的邹大夫。   邹大夫言说:适量朱砂确实有清热解毒、安神镇惊之药效,可量一旦大了,是会中毒的。   中朱砂毒者,轻者重病,重者丧命,实在是碰不得。历朝历代许多帝王壮年惧死,服用朱砂,以求长生不老,延年益寿。”   卫澜霆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后神情冷冽地说道:“罢了,既然是他自己作的,生死自负便是。”   “只是……”栩摘星想到了些什么,欲言又止。   卫澜霆瞥了他一眼,“只是什么?”   栩摘星:“只是按理来说即便朱砂有毒性,皇上复发地也太快了一些。邹大夫说,这玩意吃一两次是不怎么打紧的。”   “呵,”卫澜霆冷笑了一声,“这就要问问咱们的贵妃娘娘了。”   卫澜霆觉得,应当是杜少严给离渊帝下的药与大还丹药性相冲相斥,才会使离渊帝刚吃大还丹还没几日便已毒发。   “宫中已乱作一团,太子爷可要进宫瞧瞧?”栩摘星问道。   卫澜霆略一颔首,轻轻笑了笑。   “既然连老天爷都给了容清越这样的机会,孤若是不进宫去瞧瞧热闹,岂非是不给她面子?”   当卫澜霆赶到离渊帝寝宫时,离渊帝依旧躺在床上还没醒过来。   针也扎了,药也喂了。   众位太医已经各显神通,使出了浑身解数,但谁也拿不准离渊帝会在什么时候醒过来。   只能寸步不离地等着,唯恐离渊帝的病情会突然恶化,再生出什么变故。   离渊帝没醒,只留太医们在寝殿内跪候着。   容清越则在偏殿候着,除了她,还有一人也坐在偏殿等着离渊帝醒来。   望着神色漠然慵懒而坐的卫澜霆,容清越脸上的神采闪过几缕复杂情绪。   知道卫澜霆会来,她才特意嘱咐卫渚赟乖乖待在府里闭门思过,不必进宫到卫澜霆的眼皮子底下来惹他不顺眼。 第194章   此刻的容清越只能坐着干等的,坐得时间久了,渐渐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捧起一旁搁着的茶盏,玉指捏着杯盖,轻轻拂去茶中漂浮而起的些许微沫,可是却始终没有将茶水递至唇边喝上一口。   容清越时不时便要用余光悄悄瞄上一眼坐在殿内的卫澜霆,显得有几分的心不在焉。   她与卫渚赟所谋的那场刺杀已然以失败而告终,像一场儿戏般尴尬落幕。   虽然没有攀扯到她的身上来,离渊帝也没有对卫渚赟过分苛责,但与卫澜霆同处一室,她的心里倒是有几分的不自在。   感受到容清越的目光时不时会往自己这里瞥来,卫澜霆先是默默地扯了扯嘴角,而后也抬手抬起一旁的茶水浅浅啜了一口。   卫澜霆放下茶盏,好整以暇地抬起眸子,看了坐在主位的容清越一眼,颇感好笑地问着:   “贵妃娘娘此刻应当是担忧内殿昏迷不醒的父皇才对,一个劲地瞧着孤有什么用?难不过孤是华佗在世,有法子让父皇立刻醒来?”   偷窥被发现的容清越愣了一下,“……”   旋即她便红唇微扬,轻柔地笑了起来,“太子这是说得哪里的话?只是本宫听闻此次陛下在昏迷前也见了太子。   这不由得让本宫联想起上一次,陛下似乎也是被太子气得呕血的呢,便发了会儿愣。”   卫澜霆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上一次,贵妃或许还可以说是孤气的父皇,孤向来笨嘴拙舌,自是无可申辩。   可今日,贵妃娘娘怕是冤枉孤了。孤是下过早朝之后去见的父皇,父皇昏迷是什么时辰?   难道在后宫一手遮天的贵妃娘娘竟消息闭塞至此,不知父皇昏迷前见的最后一人,是您的二皇子吗?   贵妃可是欺孤在后宫示弱,后宫之中无人能为孤辩驳几句。孤又不懂得如何为自己辩解,不及贵妃娘娘舌灿莲花,便想着将这次渚赟的锅也扣在孤的头上?   唉,大抵是贵妃娘娘觉着孤跟渚赟一样是个憨的,看孤像是个专背黑锅的冤大头吧。”   说到后来,卫澜霆不由得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似是有些同情自己般。   容清越神色微变,嘴角的笑容也跟着有过转瞬即逝的片刻凝固。   “太子这可就误会本宫了,本宫的话一开始也没夹藏着对太子的针对与恶意啊。   本宫只是这脑子想得比旁人跳跃一些,太子万万不要多想。”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卫澜霆再度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应和道:“是啊,儿子想要孤的性命,派下杀手伏击。   母亲却能腆着一张脸说是对孤毫无恶意,说出去只怕都不会有人相信吧。   怎么,难道贵妃娘娘与儿子早已离心?渚赟行刺孤这件事,贵妃娘娘竟全然不知吗?”   容清越咬了咬银牙,面上却仍然还要装出和颜悦色的模样来,“渚赟性子鲁莽冲动,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他见不惯太子忤逆顶撞陛下,想要替自己父皇出口恶气,无外乎也是出自于一片赤子孝心,离朝又是以孝治天下。   本宫虽也觉得他处事不当,却也无法苛责。毕竟陛下连渚赟犯下这等蠢事行径都可以宽恕原谅,亦不曾重罚于他。   可见陛下到底是心疼渚赟多过于心疼本宫的,就连本宫都比不得,本宫又如何能够违背陛下的心意呢?”   这番话说完,容清越捏着丝帕掩唇低低地笑了起来,眉眼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得意傲然。   她这话,表面上是说卫渚赟要比她这个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还要得离渊帝的关怀疼爱。   但只要稍微多往深处想一点点,就能知道她这不过是在冷嘲热讽卫澜霆不如卫渚赟在离渊帝跟前得脸儿罢了。   卫渚赟派人行刺,是想要卫澜霆的性命。   但离渊帝明知这一点,却仍然只是稍稍训斥了卫渚赟一番,勒令回府反省便再无其他惩罚下来了。   离渊帝的意思,便是想着此事就在回府反省中不了了之了。   换做从前,容清越这番话其实难免是会拨弄到卫澜霆心里的那根刺,将他刺痛的。   只不过自从晨时卫澜霆见过离渊帝之后,卫澜霆便不会再对离渊帝抱有一丝一毫的期许了。   既无期许,自然不会再被其左右心神。   卫澜霆不屑地抿了抿唇,掀起眼帘淡淡地瞥了容清越一眼,嘴角勾起讥讽的笑意,眸色似水月般凉薄。   容清越见他神色不对劲,忍不住蹙眉,“太子这是在笑什么?”   “孤只是觉得有意思,孤不在意的那些,却被贵妃娘娘与渚赟当做个稀罕宝贝似的争着抢着,觉得是一等殊荣?未免有趣。”   卫澜霆轻轻摇了摇头,故作感慨地说道。   随他话落,容清越脸上的笑容都跟着淡了许多:“……”   容清越捏着丝帕的手下意识地用力攥紧,但很快她就舒展了眉头,也卸下了指间的力道。   哼,不过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本宫何须同他置喙?   “贵妃娘娘,太子殿下,陛下醒了。”内官忽然弯着身子走进来,笑着通报。   容清越立刻就从椅子上站起了身,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匆匆忙忙地跑向内殿。   卫澜霆只是掀了掀眼皮,淡淡地瞥了眼反应稍显浮夸的容清越。   满头珠翠的容清越一路小跑向内殿,身上的环佩也跟着叮当作响起来。   怎么看,都是一副牵挂不已的模样,情深意切极了。   卫渚赟走进去时,映入眼帘的正是容清越坐在离渊帝的床边隐忍含泪,恨不得捏着帕子掉金豆的可怜画面。   离渊帝望向她的眼神亦是带着温柔怜惜。   “太子,你也在啊?”见到卫澜霆,离渊帝是有些意外的,眼中隐约带着些许笑意。   太医说他昏迷了好几个时辰,太子竟然耐着性子一直等着他醒过来?   卫澜霆只道是离渊帝与容清越亲近,不欢迎他这个扫兴的人在场。   卫澜霆敷衍地行了个礼,含着笑意说道:   “贵妃方才还指责父皇今日也是被儿臣气得昏迷的,儿臣百口莫辩。见到父皇醒来,贵妃娘娘应当就不会再往孤的头上扣高帽了吧?”   离渊帝:“???”   离渊帝狐疑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坐在他旁边的容清越身上。   容清越脸色微变,露出委屈无辜的神色,眼眶中的泪珠险些就要坠下。   “臣妾……”   顶着离渊帝质疑责问的目光,容清越心下惶惶,轻咬下唇正欲开口为自己辩解,被卫澜霆直接开口打断。   “贵妃娘娘白黑溷淆,早就习惯了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贵妃娘娘的居心与用意……”   卫澜霆故意将话音拖长,低声浅笑,“孤并不在意,也不愿去深究。既已见到父皇无恙,儿臣便告退了。”   说完,卫澜霆俯身行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根本不给容清越当着离渊帝的面,向他解释的机会。   离渊帝盯着卫澜霆径直而去的背影瞧了一瞬,眼眸微敛,神思微动。   太医已退下去为离渊帝煎熬汤药,殿内只余离渊帝和容清越以及随侍的内官三人。   容清越泫然欲泣,眼眸带怯的望向离渊帝,“陛下……”   离渊帝不想听她解释太多,只拍了拍她的手,特意安抚她道:“放心,你是什么样的人,朕还不明白吗?   朕猜你也是因为关心朕的身体一时失了方寸,情急之下才会说那些伤人的话,是吗?”   容清越心中有几分诧异,立刻勾起唇角笑了起来,羽睫轻颤,沾染着湿意。   “臣妾多谢陛下|体恤信任,臣妾确是因为关心则乱,才会口不择言,臣妾日后定会引以为戒。”   这事摆明是她与渚赟做得不对,陛下还这般显而易见的偏袒维护,可见陛下对卫澜霆确实没有几分为父应有之慈爱。   这莫名的,给了容清越信心。   离渊帝心里想着别的事,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容清越没有发现离渊帝的心不在焉,只以为是离渊帝刚刚苏醒精神还有些不济。   容清越忽然提着衣裙从床边站了起来,而后转身蓦地朝着离渊帝跪了下去。   她哭得梨花带雨,却始终没有开口言语。   离渊帝被她的哭哭啼啼扰得有些心烦意乱,忍不住开口问她:“爱妃,你这是做什么?”   容清越这才一面落着泪,一面说着:“陛下,渚赟犯的错,臣妾已然知晓,特向陛下请罪。”   “哦,”离渊帝眉头轻挑,只说:“朕已经训斥过渚赟了,起来吧。”   容清越却摇了摇头,坚定地说着:“陛下开恩没有重罚渚赟,臣妾感怀不已。可是…正是因为陛下爱护,只怕臣妾日后和渚赟的日子愈发难熬。   日后太子登基,岂会不记恨臣妾予渚赟,只怕我们母子便是死了都难消他心头之恨……”   话说到这里,容清越故意停下了,像是犹犹豫豫不敢说一般。   此刻的离渊帝还没有容清越想得那般昏庸糊涂,容清越因为离渊帝的偏袒维护失去了对局势的准确把控。   俯身跪在地上低着头的容清越根本看不到,此刻离渊帝望向她的目光是何等的冷冽。   “哦~”离渊帝温柔着语气问她,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那依爱妃所见,觉得应当如何啊?” 第195章   这个时候,容清越缓缓抬起头,凤眸微挑,含情脉脉地望向离渊帝,同时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是否有异。   她声音细柔绵软,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般的别有居心。   “陛下若是真心疼渚赟和臣妾,也确实不喜太子的话,不如……”   容清越硬着头皮只能把话说到这里,却无论如何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跪在地上,身子微颤,双眸甚至都不敢直视离渊帝。   因为她已经看到离渊帝逐渐冷下去的眼神。   她不敢接着往下说的话,离渊帝冷笑一声,替她说了出来。   “不如什么?不如朕下一道诏书。废黜太子,改立咱们的儿子为储君。是吗?!”   离渊帝越说越激动,音量也越说越高,最后语气陡然转厉,吓得容清越直打了个寒颤。   纵使容清越被离渊帝此刻的样子有些吓到,但她的话已经说出了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然也容不得她半道退缩。   容清越说道:“陛下,太子和渚赟的心性您还不了解吗?若是太子登基,他如何能放我们母子一条活路啊?   可是若换做渚赟,那便大大地不一样了。以太子多年培植的势力与手段,保全自己绝对是不成问题的。   臣妾说的话,陛下此刻或许会觉得臣妾大胆放肆,竟然意图染指圣心,更改圣意。   可是陛下仔细想想,臣妾这法子却能够让陛下的两位龙子都能安然无恙。否则天家皇子,兄弟阋墙,总有死伤。   臣妾也是想成全陛下的一片爱子之心,难道陛下忍心看着太子或是渚赟因为没有登上皇位,落败惨死,下场凄凉吗?”   换做从前离渊帝还甚是英明决断之时,容清越是断不敢在他面前说这样乍听有理,细想实在荒唐的话的。   可是太医院判杜少严已经跟容清越通过气了,离渊帝如今不过是一副空架子在强撑着罢了。   他的身子,亏空得十分厉害,已被毒素与朱砂侵噬,往后的身子只会一日不如一日,越来越差下去。   因为有杜少严的帮忙,离渊帝的神智早就开始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所以容清越想着,她说的这些话他也未免就一定听不进去。   果不其然,在容清越说完这一番话之后,离渊帝的脸色就不复先前那般的阴郁难看了。   原先离渊帝的脸色可是阴沉得恨不得要滴出墨水来的那种,恍若水墨丹青中墨荷下的一笔黝然阴影。   离渊帝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眸,仔细想着容清越说的话,虽然是有些妇人短见在里头,可是也不是全无道理。   生在皇室,他见过也经历过许多弑父杀子、兄弟阋墙的画面。   到了他如今这个年纪,其实最希望的莫过于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和睦相处,好好活着。   至于其他的,倒不及这种爱子之心来得强烈了。   离渊帝想着想着,头便在这时也跟着痛了起来。   离渊帝痛得忍不住用手去扶自己的额头,可此刻已不止是头有些疼了,头还很晕。   他只能无力地躺回枕头上,躺回去也不能缓解。   离渊帝甚至还觉得一阵阵的天旋地转,自己的整个人都在毫无规律章法的旋转着,越转越晕,越晕越难受。   “陛下?”容清越见他此情状,忍不住轻声开口试探地问道。   离渊帝又是头疼又是头晕的,痛苦难当,根本没有闲暇理会她。   容清越急忙开口喊道:“来人,快把杜院判找来!”   一面喊着,她又一面搀扶着离渊帝的胳膊,柔声安抚:“陛下您再忍一忍,很快,很快杜院判就来了,您就不那么难受了。”   “贵妃娘娘。”杜少严进入内殿后,容清越下意识地瞄了他一眼。   而后容清越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把离渊帝床前的位置给杜少严让了出来。   杜少严先是察看了一下离渊帝的脉象与瞳孔,而后他立刻从药箱中取出针包摊开,拇指与食指微合,拈起银针准备为离渊帝施针。   容清越瞧着那针又细又长的,光是看上一眼就忍不住令人心惊肉跳。   又见杜少严一脸的凝重之色,容清越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杜院判,陛下这是怎么了,严重吗?”   容清越倒不是真的担心离渊帝的身体,她只是担心离渊帝会一命呜呼,驾崩太快只会让她的计划付诸东流。   即便是她为渚赟假拟出一道遗诏继承皇位,从此以后,她的儿子一辈子都要饱受朝臣与世人议论。   说他这皇位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这个时候,容清越并不希望离渊帝有什么性命之危。   而且刚刚她分明见到离渊帝的脸上露出了动容的神色,他很有可能就要被自己给说服了,结果这身子却突然掉链子了。   容清越越想越气,就差一炷香的时间,要是多一炷香的时间兴许离渊帝都已经开始改写诏书了。   杜少严对于这个威胁自己的贵妃娘娘心底里其实是厌恶的,他只能严肃着一张脸,按捺住心中的不耐说道:   “贵妃娘娘不必担心,待老臣为陛下亲自施过针后,陛下的头疾便能见好。”   “哦。”容清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而就在两人说话的这档子工夫,离渊帝已经难受得在那里唉声叹气了。   杜少严不再分心耽搁,立马眼疾手快地开始替离渊帝施起了针来。   几针下去,离渊帝果然不再长吁短叹了,只是眉心还微微皱着,显然还是有些虚弱不适。   但已比刚才好上了许多,起码是可以忍耐的那种轻微难受。   又缓了一会儿,离渊帝才算完全好转,头疼与头晕都渐渐平复了下去。   “有劳爱卿了。”身子不再那么痛苦,离渊帝对杜少严也露出了和蔼的神色。   杜少严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道:“为陛下略施绵薄之力,是老臣的本分。”   离渊帝点点头,自己的身体他自己当然是最清楚了解的,他垂下眼眸,忍不住问道:   “朕这头疾是怎么回事啊?从前虽然也会偶尔有个头寻目眩的,可近来却是一次比一次严重了。   而且往常朕都是稍微躺一会儿便能有所好转的,如今却是非得施针不可了。”   经由离渊帝这么一问,容清越和杜少严两个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颤了颤。   怎么回事?   站在离渊帝面前的两个人就是始作俑者。   杜少严出身杏林世家,家中世世代代都是任职于太医院的,素来对皇帝皆是忠心不二,医德为先的。   这当着离渊帝的面撒谎还是头一回,难免有些紧张。   杜少严躬着身子,后背渗出一层薄腻的冷汗。   他对着离渊帝拱手回答,尽可能的让自己看上去面无异样。   “陛下近来龙体欠安,根底有所损伤,需得好生休养。因为陛下只要稍有劳心伤神,便会牵引出头疾。   陛下也不必过于担心,只要陛下清心宽神,不再多思多虑,自然头疾也就不会再发。   老臣会为陛下熬好汤药,定时定点的送来。老臣会一直在陛下身边,还请陛下放宽心神。”说完,杜少严将脊背弯得更低了几分。   离渊帝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虚弱而低沉,像是提不上力气一般。   “朕知道了,有劳爱卿。”   离渊帝微微掀动手指拂了拂,杜少严收好药箱,躬着身子缓缓退下。   “陛下……”容清越再度坐在了离渊帝的床边,再度出声,音色仍然是娇柔似水的。   从前离渊帝一直觉得容清越有一把好嗓子,音色宛如黄鹂出谷,珠落玉盘,清亮悦耳,怎么听都听不够一般。   可是现在,离渊帝却觉得这声音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刺耳烦心。   这一次离渊帝学聪明了,他将手蜷握成拳,轻轻捶了捶自己的额头,发出“哎呦”一声轻叹。   而后闭上了双眼,将身子转了过去,背朝着容清越。   离渊帝这明摆着就是不想接着方才的话题给她答案,容清越顿时觉得十分委屈,“陛下……”   离渊帝没办法,只得出言与她解释道:   “贵妃,杜院判方才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朕现在身子还难受着呢,不可多思多虑,不然这头疾又要来折磨朕咯。   朕求你体恤下朕,就不要拿这种事情来烦朕了好不好,难不成你是希望朕头疼而死才开心、才满意吗?”   “臣妾没有…臣妾岂会?”容清越委屈巴巴的否认。   离渊帝背对着容清越,双眸紧闭,语气不算生硬冷冽地说道:“既没有,那你先退下吧。   朕身边有内官和杜院判照料着,你大可放心了,回清渊殿歇着去吧,你也折腾累了。”   摆明了离渊帝这是下逐客令,要赶容清越走了。   这还是这么多年,离渊帝第一次赶她走呢。   容清越愤懑地蹙着黛眉,轻咬下唇坚持道:“不,臣妾不累,臣妾……”   到这一刻,离渊帝的耐心已然被耗尽。   他不耐烦地朝着容清越挥了挥手,直接开口打断她的话。   “来人,送贵妃回宫!”离渊帝不悦地喊了一声。   内官快步走到容清越面前,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轻声细语地说道:“贵妃娘娘,请吧。”   “臣妾告退!”   容清越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所有不满悉数咽下,撒气般的甩了下袖子,转身走了。   走出离渊帝寝宫的那几步,容清越的脸色一寸一寸的阴冷了下去。   他是不会自己乖乖写诏书的。 第196章   容清越揣着心事,神情自然算不得轻松。   甫一迈出皇帝寝宫,便命心腹宫女速召儿子入宫。   与此同时,卫澜霆亦未雨绸缪,同母族谢氏与亲近太子的几位重臣密谋相商。   某夜,离渊帝从睡梦中辗转醒来,口干舌燥。   他皱了皱眉头,开嗓的声音透着磨砂似的艰涩,“来人…朕要喝水……”   无人回应。   离渊帝不悦地加重了声音,“人呢?滚进来!”   隔了会儿,内官才着急忙慌地跑进来,跌跌撞撞地喊:“陛、陛下。”   “怎么当差的?”离渊帝忍不住责问道。   话落,又隐约看见内官身子在哆嗦,神色还透着股怪异。   离渊帝察觉到不对劲,问:“出什么事了?”   内官赶忙下跪,欲言又止,“回陛下,是贵妃…”   “贵妃?”离渊帝不禁蹙眉重复,“贵妃怎么了?”   还不待内官回话,寝殿的门便从外面直接被推开,银白色的月光倏地从外头倾泻进来。   容清越站在月光下,衣袍华贵,妆容精致,发髻高挽。   只是脸色阴翳,让人一时间看不清她脸上真正的神情。   又听一阵兵甲擦踵声整齐响起。   寝宫被围。   容清越红唇微启,凤眸微眯,似是被这兵甲声所取悦,她指尖轻弹,仿佛在与那兵甲声相和。   旋即,她从沉浸中醒来,迈着矜贵雍容的步子走到离渊帝的龙塌前。   “深夜叨扰陛下安眠了。”容清越微微福身,略带些不萦于心的歉意。   离渊帝面无表情,只是望向容清越的眼中分明透着疏离警惕。   “贵妃,你这是要做什么?想逼宫不成?”   “臣妾也是没有办法了,还请陛下成全。”容清越低头说道。   离渊帝冷笑,“这么多年,朕真是白宠爱你了。朕一直以为你是聪慧的女人,到头来你还是令朕失望了。”   容清越没说话,只是眼底不带一丝笑意地勾了下唇。   “你可不要犯傻,现在收手还有转圜之地,不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离渊帝眼色微黯,出于多年情谊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劝了一句。   容清越却全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还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似的愤然甩袖。   “何谓绝路?坐以待毙才是绝路!”   “呵,陛下,您还是早些用玺为妙。臣妾也不想过于为难您的,希望陛下也莫要让臣妾为难。”   容清越话音刚落,便有心腹呈上了容清越事先拟好的一份诏书。   只等着盖上御用之玺便可昭告天下。   若无玺印,便只能是一道名不正言不顺的废旨。   离渊帝眼神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冷声讽刺:“贵妃想得还真是周到啊。你特意举荐太子离京平乱,就是为了今日吧?”   容清越莞尔一笑,眉眼间带了些自信的神采。   “陛下这话错了,只能说是太子太掉以轻心了,不曾将臣妾一介弱质女流放在眼中。否则,太子是万万不会将陛下置于这般危险境地的。”   说罢,容清越话锋一转。   对着服侍离渊帝的内官呵道:“陛下方才说要喝水,你这蠢奴才还愣着做什么?”   内官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去倒水。   内官是他的人,而且是在自己寝殿,又是当着他的面倒的,离渊帝也实在有些口干舌燥得紧,便没怎么多想地喝了。   夜已深,茶水入喉也透着一股凉意。 第197章 缘许三生,必有一践   然而凉意只有一刹,紧随其后的却是烈火炙烤般的灼痛感。   “额!”   离渊帝顿时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喉咙,发出破碎的声响,连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迎着离渊帝愤恨的目光,内官愧疚地低下头,快速退了出去,像逃一般。   容清越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随手提了提冗长的裙摆,在离渊帝的龙榻上施施然坐下。   见离渊帝怒瞪着她,容清越掩唇轻笑,殿中烛火柔和昏暗,映衬着容清越眼底的阴鸷。   “陛下何以用这种眼神瞧着臣妾?如今陛下口不能言,臣妾愿为陛下分忧代劳。就从,拿出御玺开始吧。”   离渊帝愤怒皱眉,咿咿呀呀说了一堆,可是容清越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不过即便听不清,她也能猜到他想说的话是什么。   “陛下,臣妾耐心有限,还望您尽快认清形势。如今整个京城都在本宫掌控之中,本宫既然能毒哑你,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你暴病而亡!”   渐渐的,容清越已经装不下去了,也不想再装了。   她的确是很急,现在京城的确在她与叙永帆等人的掌控下,可谁也说不准计划与意外哪个会先发生。   毕竟,卫澜霆是个大隐患,谁也不知道京中消息能瞒多久,他赶回京城又需要多久。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所以当务之急,是让离渊帝交出御玺,当着几位重臣的面传位于渚赟。   到时候卫澜霆回京了,即便他想轻易推翻亦是不能。   除非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抗旨篡位!   在此期间,容清越会想尽办法,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的逼迫离渊帝妥协。   就看离渊帝能拖到几时了。   当夜,天光将现时分,远在雍州的卫澜霆便接到了飞鸽传书。   江无虞拢了拢身上的外衣,走到他身旁,“这么快?”   卫澜霆点头,菲薄的唇微微勾起讥诮的弧度,眼神寒凉。   “如此可遇不可求之机,若孤是她,自然也不甘心毫无作为。   赌上一赌,未必会输。若胜了,便坐享无尽荣华,巍巍皇权。难怪她会心动。”   “那你呢,你心动吗?”   卫澜霆闻言微微蹙了蹙眉,目光幽远,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然后颇为嫌弃地说道:“坐在那个位置上,感觉也不怎么样。”   江无虞哼笑一声,“殿下装模作样唬人的时候,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卫澜霆莫名有些委屈,合着无虞这是觉得他在装啊。   但确实无虞不似他那般,拥有那些记忆。   在收拾东西准备启程的时候,卫澜霆抽空跟江无虞讲了一开始的那个梦。   说完,卫澜霆有些不安地望了江无虞一眼,眸底藏着几分心虚。   “也许,那并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因为很真实,也很深刻。”   那端叠着衣物的江无虞闻言动作有片刻的停滞,白皙修长的手指也跟着不可自控的颤了一下。   良久,他才轻柔地笑了笑。   “缘许三生,必有一践。才有了今日的你我。” 第198章 全部拿下,即刻处死   闻听此言,卫澜霆足足默了好半晌。   待他走到江无虞跟前,借着昏暗的光线,江无虞才瞧见他眼圈红红,满是泪光。   前世因,今世果,确实如此。   “殿下怎得还哭鼻子了?”   江无虞抬眸笑问,结果打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卫澜霆一把圈进了怀里。   他抱他抱得很紧。   江无虞甚至能感受到卫澜霆的身子尚在微微颤抖。   知道他定是心有余悸,耿耿于怀而不能放下。   只得拿出哄小孩的语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卫澜霆,下不为例知道吗?只要你往后对我好,我可以既往不咎一次。”   抵在江无虞肩窝上的卫澜霆冷不丁地抬起头,手指微蜷,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   无虞说的这话……   难道,从前的事他记得?!   虽心有疑问,但在这件事上卫澜霆实在没有勇气追问。   他只垂着脑袋,像只耷拉着尾巴的认错小狗。   “无虞,我会一直对你好下去,只是不知要如何对你更好。”   “凡你要,凡我有,无不心甘情愿拱手奉上。纵你要我身家性命,我亦不会皱一下眉。”   江无虞满意地点点头,“算你乖觉,再接再厉。”   末了,江无虞又用力捏了捏卫澜霆脸上的软肉,笑着催促道:   “好了,不能再耽误了,该出发了。不然可真要替你父皇收尸了。”   卫澜霆抬手,漫不经心地揉了揉被捏得有些痛的脸颊,眸色晦暗。   回想起离渊帝曾让无虞吃过的那些苦头,他心中的不满便如野草般疯长。   于是冷不丁的开口,没好气的说道:“若无虞想替他收尸,那孤即刻送他上路。”   江无虞听后一愣,那卫澜霆不就成了弑父的罪人?   若真如此,只怕卫澜霆生生世世都要被钉死在弑父杀君的耻辱墙上,受千万百姓唾骂了。   他自是舍不得让卫澜霆声名有损的。   讪笑了两声,“哈哈!咱太子殿下还真是孝死人不偿命呢。”   —   此时的离朝都城四处都有禁军把守巡逻,城内人人自危惶恐不安,空气中充盈着风雨欲来的诡异肃寂。   从被毒哑之时算起,容清越已让离渊帝禁水禁食了整整十二个时辰。   在此期间,容清越不知派人将整个皇宫搜了多少遍。   只恨不得将宫内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一一揭开细看,却还是连御玺的影子都没见着。   耐心与时间一点一滴消磨殆尽,容清越坐不住了,她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陛下还不肯认清形势吗?”   “还在妄想着卫澜霆能救你于水火?”   “你对他们母子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莫不是都忘了?若我是卫澜霆,只会怨你恨你,巴不得你早登极乐才是,又怎会相救?”   离渊帝眉头微跳,是啊,当年他那般对先皇后,太子理当恨他的。   “……”   “陛下,你与卫澜霆早就父子离心。真正敬你爱你的,唯有我们的皇儿渚赟啊!”   “臣妾在这宫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能贪图些什么?只是父母爱子,不得不为自己的孩儿考虑谋算。”   “若您也真心疼爱渚赟这个傻孩子,就当心疼心疼他,将御玺拿出来吧?”   “臣妾求您了。”   任容清越好话坏话说尽,离渊帝仍旧躺在榻上紧闭双眼,一丁点反应也没有。   他软硬不吃的态度彻底惹恼了容清越。   她也不知是哪里生出的力气,竟直接将离渊帝硬生生从榻上拖拽到地上。   离渊帝的身子重重磕摔在床畔的杌子上,痛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好,我倒要看看毒酒你吃不吃!”   容清越冷眼看着挣扎着不能起身的离渊帝,精致的眉眼因说着狠话而变得有些狰狞。   “来人!”   很快便有容清越心腹宫女端来一杯毒酒入殿,余光瞥到地上的离渊帝却不敢直视。   她福身行礼,眉宇间有几分犹豫,“娘娘……”   容清越满眼坚定,直接伸出一掌制止了宫女的话头。   她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可她现在不想听这些。   软磨硬泡都尝试过了,他是铁了心不交出御玺,也不肯传位于渚赟。   那留着他的命还有什么用处?   容清越雍容甩袖,傲立一旁,美眸低垂,居高临下地睨着趴在地上的离渊帝。   陪伴在他身边的每时每刻,她内心都无比的反感作呕。   她等着一天等得太久了,恍惚算起应该有二十个年头了吧?   真到了此刻,望着离渊帝佯装镇定却眼露惊惧之色,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容清越勾唇冷笑,盯着离渊帝目不斜视的说道:“一个个的都别愣着了,还不送陛下……上路。”   话音落地,满殿静谧,周遭鸦雀无声。   尽管此刻在场的都是容清越的心腹,但亲自动手弑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谁也没做过,要说心里不慌不乱那是不可能的。   做与不做,他们都难逃一个死字。   容清越依稀听见似乎有人紧张得吞咽口水的声音,他们这些人的心思并不难猜。   “繁青。”   唤他名字的时候,她的音色总是能多几分温柔。   繁青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上前,牢牢控制住离渊帝,让他动弹不得。   容清越随即对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缓缓走向离渊帝,蹲下身子,打算将毒酒灌进去。   奈何离渊帝死死闭着嘴,怎么也不肯张口。   不等容清越吩咐,繁青直接卸了他的下巴。   离渊帝痛得眼泪都溢了出来。   眼看着毒酒离他越来越近,可他却挣不开躲不掉,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砰!   殿门被突然踹开,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包围在寝宫外的人马已在不知不觉间换了面孔!   而他们竟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见!   见到卫澜霆出现的时候,寝宫内众人都慌了神。   看到卫澜霆出现的那一刻,容清越明白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功亏一篑了。   宫女灌毒酒的动作僵滞住了。   谋害圣上本就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当着卫澜霆的面她哪里还敢继续进行下去?   容清越目光一凛,而后猛地朝离宫女扑了过去,这杯毒酒她一定要灌。   就算是死,她也要拉个垫背的。   卫澜霆自是不能容她过去,长剑出鞘,随手抛出。   锋利的剑身顿时擦着容清越的衣袖而过,华贵繁复的华服被剑割破了大半衣袖,巨大的惯力也将她的整个身子往后带去。   “啊!”容清越跌倒在地,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卫澜霆眉眼淡漠,薄唇紧抿,抬眸望了眼转晴的天色,阳光亮得有些刺眼。   剑眉微蹙,如墨色晕染的眼底透着不加掩饰的轻蔑。   似乎是在嫌眼前这些不安分的蝼蚁替他添了乱,颇有些不耐烦的开了口:   “全部拿下,即刻处死!” 第199章 你不能杀我!   这些人皆明白自己都做过些什么,会是何下场,但心里有数和亲耳听到的感觉却又是大大不同的。   卫澜霆的话,犹如雨夜的一颗响雷,惊得他们身心激颤。   繁青立刻松开对离渊帝的钳制,转身扶起地上的容清越,下意识护在容清越身前。   他神情严肃,蹙眉望着前方,尽管如临大敌,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柔些许。   “公主莫怕,繁青誓死保护公主。”   容清越闻声侧眸,睨了眼自颐国就一直陪着她的繁青,眼底的光有几分的晦暗不明。   一队将士领命鱼贯而入,将殿内所有容清越的人手悉数拿下,拖到殿外就地格杀。   殿外的丹壁台阶,血迹蜿蜒如龙。   挣扎反抗与哀嚎声此起彼伏。   望着企图螳臂当车的繁青,卫澜霆摇头失笑。   “父皇啊父皇,您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瞧见人眼底的情真意切了吗?”   离渊帝狼狈地趴在地上,喉咙哑了眼睛却没瞎。   自然看到繁青扶着衣衫破乱的容清越的姿势,何等亲昵。   就为了这么一个女人。   离渊帝恍惚了,又觉得一切都是那般的可笑。   他痛苦得闭上了双眼,额头无力地抵在地上,眼眶发红,眼泪随着他闭眼的动作滑落。   卫澜霆也觉得十分可笑,他的父皇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致使夫妻死别,父子离心。   笑着笑着,唐武昭竟从卫澜霆俊秀无双的眉眼中瞧出了几分狠意。   他下意识地吞咽了口口水,想往旁边退一步。   谁知卫澜霆抬手就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剑,向前掷去。   他速度极快,即便是多年练武的唐武昭想护住自己的佩剑也措手不及。   只听“噗”的一声,剑入血肉,洞穿而过。   繁青捂着被刺穿的心口,应声倒下,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卫澜霆的剑居然快到了这种恐怖的地步!   容清越方才与繁青擦肩而立,温热的血在刹那间喷溅,容清越感觉到有热流落在自己的脸上。   只要卫澜霆的剑偏上几寸,被剑洞穿死不瞑目的就是她容清越了。   连武功高强的繁青都能被他一击毙命,又何况不会武功的她呢?   直到这一刻,一贯身处高位到容清越才真正从心底生出了恐惧。   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瑟缩着身子。   她颤颤巍巍得低头,突然默了一瞬,像是想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梗着脖子强装镇定地喊道:   “卫澜霆,你不能杀我!我…我是颐国长公主!若我身死,我皇兄必会发兵南下……”   “你倒是提醒孤了。”   卫澜霆满意地点了点头,音色慵懒,姿态松弛,唯独没有丝毫容清越料想的纠结与为难。   “来人。”   一名将士闻声入殿,手中漆盘上放着折叠整齐的白绫。   “容贵妃意图逼宫谋反,见事态败露畏罪自尽。孤念两国邦交,手足之情,留皇子渚赟性命,允其将母尸身送还颐国,永不返离。”   “卫澜霆!你好毒的心肠!”   容清越怒不可遏,奔溃哭喊,“让我死还不够,竟还要将我的渚赟逐出离朝!”   事已至此,容清越已无心在乎自己存亡,她心知卫澜霆绝不可能放过她。   可她那个傻儿子,今后该如何?   她若死了,皇兄定会与她撇清关系,便是为着与离朝的表面和睦也决计不会善待她的渚赟的。   届时离朝与颐国两国都将无渚赟的立身之所。   “自作孽,不可活。孤留卫渚赟那蠢货性命已是仁至义尽,至于你,下去与我母后忏悔吧。”   “动手!”   眼看着自己曾经心爱的女人要被当场施以绞刑,离渊帝终究还是心有不忍。   “太子……”他艰难启齿。   卫澜霆眼神复杂的瞥了一眼离渊帝,随后直截了当的挥手,语气不容置喙。   “将陛下带离,安心静养。”   离渊帝心知无法改变,叹了口气,任由宫人将他带走。   这一带,便彻底将离渊帝带离了皇权中心。   翌日清晨,便有圣旨传下。   大意便是离渊帝以年迈体弱多有不济为由自封太上皇,移居行宫养病。   太子人品贵重,岐嶷颖慧,足以克承宗祧,继承大统,择日登基,即皇帝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第200章 大结局!   寒天日短,雪月飞花。   一场冬雪落地,整个帝都银装素裹,放眼望去满目雪色。   离渊帝已前往行宫疗养,一应国事便悉数落在卫澜霆的肩上。   这几日更是忙得分身乏术,整日整日的待在温室殿批阅奏折。   “这都几日了,人怎么还没接来?”卫澜霆批阅完一本奏折没什么耐心地搁下御笔,蹙眉问道。   随侍在侧的内官伏禄连忙躬身,硬着头皮道:“回陛下,江公子派人回话,言正在料理一位故友丧事,需等事毕。”   卫澜霆一听无虞又把自己排在了别人后头,没好气地拂了拂衣袖,沉声问道:“哪位故友?”   江无虞在帝都的朋友,可没有他不认识的。   莫非是他近来太忙忽略了无虞,所以恼得他寻借口不愿进宫?   “是…容熙。”伏禄小心翼翼地说着,毕竟容熙是罪人之侄。   “……”   卫澜霆听后缄默无言,良久才缓缓开口:“朕要微服出宫一趟。”   月溶别院仍旧冷冷清清,只是入户的缟素白幡与悬挂着的白灯笼格外醒目。   院中遍植梅花,行动间隐约有梅香萦绕周身。   簇簇白梅之中傲立着两株盛放的红梅,两抹红色在白色雪色之间分外惊心娇艳。   寒风吹拂而过,枝桠上的碎雪与红梅相携飘摇,抖落如烟。   风止,片片花瓣零星坠落于两座覆着雪的坟冢之上。   一座新坟,一座旧坟。   旧坟雪厚,新坟雪薄。   江无虞在一旁缓缓烧着纸钱,望着顺延而上的火舌低眉垂首,神思莫名。   忽然感觉肩上一重,身子也被一股暖意笼罩。   卫澜霆将自己的狐裘笼在江无虞身上,忍不住埋怨:   “冰天雪地,怎不多穿一些?身边人是怎么照顾的。”   蹲在雪地中的江无虞缓缓抬头,望着好几日没见的卫澜霆。   剑眉星目,风姿挺拔。   到底不再是太子,虽着便服,可那通身逼人的矜贵威严已远超从前。   江无虞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与怅然,鼻头一酸。   一瞧见江无虞这副可怜模样,卫澜霆顿时慌了心神,赶忙伸手将人从地上拢了起来。   “怎么了?”   卫澜霆放柔嗓音,伸手扶着江无虞双臂,左看右看唯恐有哪里不好。   江无虞摇了摇头,“就是腿麻了。”   卫澜霆这才放心,眉头也舒展了几分。   他屈膝蹲下,“那朕替你揉揉。”   江无虞有些站不稳,只好扶着卫澜霆的肩膀,看着如今已贵为一国之君的人给自己揉着小腿。   “卫澜霆。”   “嗯?”   “为何造化这般捉弄他们?当初为求宴清平安,容熙是那般谨小慎微,违背自己的情意,不惜伤他伤己。   终究还是逃不过他设想的后果,宴清还是死了。   后来容熙明知自己有沉疴旧疾,却迟不求医久不服药,自绝生机一心求死,又是何苦呢?”   卫澜霆缓缓站起身,“朕自问还算是了解容熙,他求死,定是觉得这世上已没有能让他留恋的了。”   “我遵其遗愿丧仪从简,将他与宴清合葬。他们生前无法相守,身后总能一处吧?”   卫澜霆没说话,兀自上前给宴清上了一炷香,至于容熙,卫澜霆则显得有几分犹豫。   死者为大,看在宴清的面子上,最终还是摒弃前嫌也为容熙上了一炷香。   “风渐大,我们回吧?”卫澜霆征询着江无虞的意见。   江无虞点点头,将月溶别院锁上,任由卫澜霆将他扶上马车。   “此间事已了,无虞,你打算何时随朕入宫?”   卫澜霆先是将车内备好的暖炉递到江无虞手上,而后颇有些哀怨地问道。   “我以何身份入宫呢?”   江无回头捂着暖手炉,从月溶别院出来没多久,他的神情仍旧有些恹恹。   “自然是朕的妻子,离朝的皇后!”   卫澜霆毫不迟疑的脱口而出。   仿佛这话已在他心中盘桓百次的熟稔。   “待礼部准备布置妥当,择吉日举行登基与封后大典,敬告天地宗庙,昭告天下黎民。   若你愿意,你便是朕唯一的皇后,从此你我命运相系,荣华共享,江山同坐,可好?”   卫澜霆情不自禁握住江无虞的手,因为紧张,手心甚至还沁出了点点薄汗。   他害怕,紧张。   唯恐江无虞不愿意。   皇后尊位,也许旁人梦寐以求,可他知道他的无虞却难为名利权势所动。   或许还会觉得那是禁锢束缚他的枷锁。   江无虞侧眸望了他一眼,秀艳无双的面庞因为冬日的温差而带着浅浅的绯色。   他勾唇笑着打趣,“卫澜霆,你怎么胆子这样小?”   卫澜霆总算是看见他脸上展露出笑容,一半舒心一半不安。   提心吊胆地闷声点头,“是,朕的胆子小,心眼也小,比针尖麦芒还小。”   江无虞莞尔,抬头挺胸,颇为傲娇地挑眉问道:“那这皇后,可是你求我做的?”   “是,朕求你做的。无虞,朕求你了,做朕的皇后可好?”   这个节骨眼上,卫澜霆自然连连应是,态度无比诚恳。   “嗯……”江无虞仍在考虑的模样,“停车!”   马车随即缓缓停下,江无虞推开车门,一跃跳下马车。   此时他们已进了宫城,宫道内的积雪早被宫人清理干净,地上只是有些湿潮。   卫澜霆摆手让伏禄驾车退下,自己去追前方的江无虞。   漫天飞雪如絮,红墙绿瓦,皑皑白雪,无人的宫道上,江无虞与卫澜霆在落雪中撒着欢地追逐打闹。   好不容易江无虞跑累了,微喘着停下。   卫澜霆也只好带着还没有听到答案而忐忑的心,在他身旁停住脚步。   那双往日锐利逼人的星眸,此刻流露着少年独有的希冀与紧张,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江无虞,仿佛在等他给自己判刑。   卫澜霆肩头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雪,很快化成水消失不见,只洇染出些许湿意。   不过片刻,又覆上一层崭新洁白的雪。   他仍在等他给他最终的答复。   江无虞微微仰起头,任由飞雪落在他的身上、脸上,还有一些隐入他鬓边青丝。   他伸出柔白如玉的手掌,瞧着那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自己掌心一点一点的融化。   最后,江无虞像是愿赌服输那般望着卫澜霆笑了,漂亮的眸子里映照着白雪、红墙还有眼前之人笑意吟吟。   “卫澜霆。”   “嗯,我在。”   “我曾心筑壁垒,将爱意频推。唯有你,能让我心甘情愿的陪你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