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小漂亮被迫万人迷[快穿]》   作者:折绵绵   简介:【正文完/宝宝们新年快乐!】   李映池生得仙姿佚貌,却自小体弱多病,被家里人娇养成了不谙世事的单纯性子。   意外死亡后他与系统绑定,开始在三千世界中扮演恶毒炮灰。   只是命运作祟,就连任务世界里他也逃不脱疾病的困扰。   眼盲、泪失禁、腿疾……怪病接二连三地出现,令他本就孱弱的眉眼越发楚楚动人。   【世界一:眼盲世子】   因想抢夺少将军的玉佩,小世子不慎摔伤了眼。   他怀恨在心,故意以此要挟让少将军做他的贴身仆人。   盲了眼的小世子,脆弱又无助。   走路要扶,少将军就牵着手带着他走;吃饭要喂,少将军就心翼翼地伺候着。   小世子还以为自己的刁难会让少将军恨极了自己,   却不料某日男人牵着他的手,在烛光下轻哄着让他收下玉佩。   “池池,收下玉佩吧,我的所有都属于你。”   【世界二:泪失禁农夫】   某日小农夫捡了个失忆男人,还莫名得了爱哭病,   他哄骗男人给自己干活,做饭煮菜,可男人早已起疑。   面对男人的逼问,小农夫紧张得犯了病,   泪水控制不住地盈在眼眶后,气势汹汹的男人慌了神,连忙道歉。   这件事不了了之。   本以为男人恢复记忆后会狠狠的报复他,却没想到被接入府之后迎接自己的却是:   “留在这,池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世界三:腿疾师尊】   清池师尊非常厌恶自己的小弟子,   但弟子意外昏迷,作为反派的他被迫前去救人,却不幸重伤,导致腿疾。   这让他对小弟子的刁难越发变本加厉,   不教仙门功法,只做凡间杂活,脏的累的,让小弟子全做了个遍。   李映池深觉自己过分,但不知为何弟子并不这样觉得,反而在月色下扯住他的衣袖。   “弟子只想好好照顾师尊,师尊不要赶我走。”   小弟子从未觉得这会是自己的苦难,   这分明是天道的恩赐,   让天边的清风明月坠落,落到了他触手可及之处。   ……   好在任务有惊无险的完成了,李映池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   某天,一阵敲门声将他唤醒,   一位身姿颀长、容貌俊美的陌生男人正站在他的门外。   两人面面相觑,对方先忍不住开了口,声音低沉悦耳,内容却是——   “宝宝,结婚。”   被迫病弱笨蛋美人受×醋精老婆奴主神攻   注:   *1v1/he/双洁/弱受   *无脑万人迷   受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所有人就会爱他 第1章 眼盲小世子(一)   不过初冬,燕都已经下起了大雪。   纷纷扬扬而下的雪花将天地都染成一片连绵无际的灰白,偶尔有狂风呼啸袭来,又卷起无数白色雪粒拍打窗沿。   顺亲王府内,一处极为精致的院子走廊处,却还站着一排侍女。   他们顶着寒风,脸和鼻子处都冻得通红,也不敢说一句抱怨的小话,反而十分认真地注意着屋内的动静。   “世子还未曾醒吗?”   一个面容稚嫩的小侍女轻声问着,下一刻便被领头的侍女瞪了眼。   这院子的主人——正是顺亲王府内那位性格极其恶劣、娇纵的小世子。   但按照平时,小世子就算脾气再坏,也定是不会对家中伺候他琐碎的人有什么苛责,也不会让他们寒冬腊月还非守着他不可。   只不过,今日的春池院里装的可不止小世子一尊大佛。   “这不是你该管的!”领头的侍女语气严厉,下一刻又转为轻声细语:“少将军守着呢。”   -   屋里屋外几乎是两个季节。   墙角处,正放着两个缠着金丝边的火盆,烧的是前几日皇帝赐下的兽金炭,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意将整个屋子里都烘得暖融。   小世子身体弱,受不得寒意,平日里又贪凉,所以每次小世子睡下,下人们都会给他盖上厚厚一层被褥才敢走。   并且早上的时候还要记得给他撤一层被子,免得小世子捂出汗来。   但今日好像无人记得要给小世子撤下被子,又或是说,今早无人敢去惊扰那屋内二人。   过于温暖的环境让李映池睡得很不安稳,仿佛置身于火焰翻滚的热浪之中,被火舌一遍遍的舔舐。   白皙额头上的发丝都被汗浸湿贴在脸颊,细长好看的眉微蹙,透着一股子闷热倦意。   四周安静得紧,除了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李映池只能听见有炭火燃烧而发出的零星爆裂声。   他有些迟钝的眨了眨眼,想要看清周围,但眼前却漆黑一片。倦意上涌,浓密羽睫颤抖着想要分开,最终还是闭上了眼。   突然有一阵凉意从脸颊边传来,他困意未消,贪凉的本能让他不自觉地伸着脑袋要往凉快的地方凑去。   被枕住的手掌明显一僵,床边高大的男人也随之愣在了原地。   这种感觉对于常年在边疆随军征战的周鸿烟来说,太为陌生。   年仅二十岁的少将军,他此前摸过最柔软的事物还是一只小羊羔的肚子,但完全比不过现下他手里的一团软意。   手里的触感实在过于明显,小世子养尊处优的脸颊软滑绵糯,像是一只乖巧的幼崽。   与之相反的,是周鸿烟越发僵硬的动作。   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他能清晰地闻到被子里的香气。   丝丝缕缕的,从小世子身上传出的氤氲香气,混在凌厉的北风声里,混在温暖上升的空气中,缓缓地缠绕着在屋内。   心头莫名涌上些怪异的感觉,周鸿烟整个大脑都快要停止转动。   他本意是要掀开这被子,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子受冻起床,可谁知这世子抓住东西就枕。   李映池对谁都这样不设防吗?   这样的人放在边疆,大抵都不知道生死将近,睡梦中便丢了性命。   这样的对比实在太过反差,让周鸿烟一时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那日当街纵马的恶劣世子。   还没等他捋清脑海中的思绪,床上的小世子却突然睁开了眼。   “宿主,该醒了。”   冷冰冰的电子音总能轻易地将人唤醒。   系统毫无感情地发布着任务:   【此世界您的身份是:燕都纨绔,顺亲王府世子,性格恶劣,脾气极坏。】   【世界背景:前几日您在街上纵马时,突然对少将军身上的玉佩起了贪意,抢夺未遂,反而落马,被摔得不轻。   由于王府与将军府交情不浅,大将军为表歉意,特地将少将军周鸿烟送入府中来照顾您。】   言简意赅的介绍完后,系统音便停顿了会,给了自己的新宿主足够的消化时间。   李映池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但他终于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来到了任务世界。   【您的任务是:扮演恶毒反派欺压少将军,补充缺漏的世界线并促使主角攻受感情发展,让世界线变得完整。】   “现在站在你床边的就是您的任务对象,少将军周鸿烟。”   李映池顿了顿,尽量理解着系统任务里的意思。   欺负……少将军?   一觉睡醒便要对别人不利,这让少年有些不忍心,便试探着说道:“一定要欺负吗?”   “是的,您所扮演的角色在本世界缺失,导致世界线停滞不前。想要恢复,必须按照原定的设定去完成才行。”   这就是一定要欺负人的意思了……   但李映池还是有些不太理解的地方,他有些迷茫地向系统寻求答案:“怎么样算是欺负?”   “一般来说,在保持人设的情况下,您的物理攻击和语言攻击都算是欺负。”   其实李映池还希望系统能说得再详细些,他从来没做过类似“欺负”的事,但他觉得这样的问题听起来实在是有些笨。   他一向要面子,不想再开口问系统,便决定照着以前看过的例子那样做。   可刚一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漆黑。   李映池眼睫微微颤抖着,有些犹豫眨了眨眼。   “抱歉,宿主。因您体质较弱,故每个世界所扮演人物会相应拥有一些身体缺陷。”   冰冷的电子音平淡地说出这令任务忽然升至地狱难度的情况,令李映池不适地皱了皱眉。   “为了更好的完成任务,系统特地为您挑选出了与主角羁绊较深,且符合条件的人物。这些人物所存在的身体缺陷都是由主角直接或间接造成的。”   “这个世界里,您因少将军周鸿烟摔伤了眼,是眼部缺陷。”   床上,原本还迷糊着的精致少年强撑着支起了身子。   乌黑的发丝柔顺的从薄肩处一泻而下,垂落至身前,几缕不听话的黑发顺着睡得散乱的寝衣间流淌着。   周鸿烟看得出神,眼神也不自觉跟随着那几缕发丝游走着,而后落在少年那张小巧精致的脸上。   虽然小世子是出了名的纨绔,但就算是常年在边疆生活的少将军也不能否认,他的皮囊确实是极好的。   漂亮得……不像个男人。   周鸿烟一向最是瞧不起这样的人,手无缚鸡之力,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成不了事的小白脸罢了。   放平时,他是绝对不会给这样的人一点眼神的。   安静的屋内,小世子白皙纤长的手指缓缓伸出。   下一刻,他突然发难,四周能让他随手将抓到的东西,都被他重重向外扔去。   周鸿烟还未回神,来不及躲闪,当场被小世子胡乱用枕头砸了个正着。   吃个闷亏。   -   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声响大得惊人,惹得几位侍女赶紧推开门。   她们小心翼翼地走近屏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有胆子稍微大点的,探头去看。   只见那头,床幔层层叠叠,将人遮得只剩隐约轮廓,小世子坐在床上倚着床头,而少将军对立而站,低着头,神色莫辨。   见小世子没有受伤的样子,她又接着试探问:“公子,现下要洗漱了吗?”   “洗!”   几名小侍女走近了后,才看清室内的一片狼藉。   原本盖在小世子身上的被褥被故意丢落到床底,连着床头摆放的烛台也被打落在地上,轱辘轱辘地翻滚着。   小世子似是气极,小口小口地急促呼吸着。   白皙颊边还沾着乌黑发丝,仅着一身白色寝衣半坐在床上。   单薄背脊突显,像是天上来的仙人落难,一副狼狈又漂亮的模样。   几个侍女只偷偷那么瞧了一眼,便羞红着脸低下头去。   还有人偷偷看向那一堆杂乱被褥旁的少将军,暗自猜测小世子刚刚估计是发脾气了。   小世子虽说脾气恶劣又娇纵,但模样确实是燕都最为俊俏的少年郎。   现下就算盲了眼,也丝毫没折损他的形象,反而更添上一些清冷脆弱的味道。   惹人怜惜。   而另一边的少将军,虽说年轻有为,年仅二十便立下不少战功,当年一回朝便立马登上燕都那些小姐们的俊男榜。   不过。   她们可是站在小世子这边的。   谁不知道就是周鸿烟害得小世子掉马,摔伤了眼,还不觉得自己有错。   现在这会儿会在世子这儿,还是昨晚被大将军压着过来的。   小世子脾气也犟,昨日闹到府中来时好似提了什么条件,少将军没答应,就不接受大将军的道歉。   大将军和顺亲王谁也劝不动,就决定各退一步,留着周鸿烟在这儿照顾小世子。   今早时少将军先在外面站了半响,怎么也不愿进寝室,直到她们估摸着小世子真的快醒了,劝了半天才给劝了进来。   待几名侍女伺候完小世子洗漱,便想着要给他换衣穿鞋。   只是刚到穿鞋那一步时,她们突然被小世子制止了。   “退下吧。”   小世子坐在床边,眼眸微阖,月白色的衣衫衬得他如月如玉,故意道:“少将军不是说来照顾我的吗?刚好。”   “来给本世子穿鞋吧。”   语气里含着些显而易见的轻蔑与恶意,似乎真的在把少将军当佣人使唤。   正在走出房门的几名侍女闻言赶紧低头,不敢去看少将军的表情。   “你确定要我来给你穿?”周鸿烟直接冷笑出了声。   他堂堂一个少将军,在外向来是被人伺候着的主子,在边疆是更有“活阎王”之称,试问谁人见了他不低头发抖。   这李映池居然敢这样要求他……当真是如他人说的那样,没点脑子。   周鸿烟双手握拳,青筋鼓起,恨不得当场将李映池揍得哭爹喊娘。   “那不然呢?”李映池理直气壮地反问,白玉似的双脚未着罗袜,无聊地晃了晃腿。   李映池看不见周鸿烟在哪,光听他的声音便觉得凶极。   要是放在以前,他遇到这种人一定会躲得远远的。他秀气的脚趾不自觉微蜷,但面上并不露怯,语气淡淡。   “大将军可说了,你既然不答应把那玉佩给我,那你就要留在这儿给我老实待着。乖乖给我做事,我说什么,你就得去做什么。”   “不然,本世子可要去大将军那好好说道说道了。” 第2章 眼盲小世子(二)   当日的情况确实是小世子做的不对。   当街纵马违背当朝制定的管理条例,少说也是要被抓去关起来几日,真要说起来李映池难免被罚。   原主的性子被王府的人宠得无法无天,眼里哪有这样规矩。   那一日小世子从发小那拿了匹汗血宝马,心情一好便冲上了街,结果恰好撞见了周鸿烟。   只一眼,小世子便看上了周鸿烟腰间的玉佩。   想要去抢时却被男人眼疾手快地制止,结果马跑得太快,小世子同周鸿烟拉扯之间来不及反应就摔下了马,将一双眼睛给摔伤了。   小世子当场便昏了过去,被周鸿烟送回家后一醒来就开始哭闹不止,王爷和王妃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好叫来大将军商量。   大将军哪里擅长处理这样的事,胡子都快捋掉了几根。   他明知自己儿子没做错什么,何须要解决什么,可他儿子又直接的导致了人家手里的掌上明珠摔成了这个惨样子。   现在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让自己儿子撒手不管啊……   小世子也不稀罕别的,心里憋着口气,说只要周鸿烟腰间的那块玉佩。   但这玉佩大将军他也做不了主,又让周鸿烟过来跟人亲自去说,果不其然周鸿烟直接拒绝了。   大将军连连叹气,但又不好说周鸿烟什么。   这一下子,小世子可是真找着了出气孔,既然周鸿烟不愿意给他玉佩,那他就非要周鸿烟留下来照顾自己不可。   话一说出口,大将军直接拍掌答应了,生怕自己这暴脾气的儿子继续顶嘴招惹人家。   于是乎,李映池自觉站上了受害者的位置上,毫无顾忌,话语间甚至还敢故意用“伺候”二字来气周鸿烟。   本以为这个什么将军会气得破口大骂,可过了半响,他也没听见周鸿烟答话,只有几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缓缓靠近着。   小世子有些不安。   因为眼盲,他看不见周鸿烟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哪。   这反而让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握。   他讨厌这种感觉,秀气的眉皱了皱,又忍不住开口想要教训几句。   “你这个当将军的,耳朵是不是不好……啊!”   可话才刚出口,他便感觉自己的脚腕被一只粗糙的手给拉住了。   这个动作实在冒犯,娇生惯养的小世子哪里被这样对待过,他惊呼一声,便挣扎着骂着要周鸿烟放开他。   周鸿烟早在刚刚,目光便没从小世子身上离开过。   他目光停留在手中,喉结微动,语气不耐斥道:“乱动什么?”   “不是世子让我帮你穿鞋的?要是动的话,可就别怪我力气大,要跑去跟我爹告状了。”   他还记着今早被他爹赶着过来的憋屈,现在抓到机会,连照顾人也带着一股子怨气。   看不见也就算了,还被人抓着脚踝威胁,一向娇气的李映池哪里能忍,当下就委屈得要发脾气。   李映池一只脚被握住,就想着要拿另外一只脚踹人,最好是给周鸿烟踹坐到地上。但他自己一个没注意,重心不稳突然失去平衡,一下子便要往后倒去。   因为什么也看不见,倒下去的那一瞬间李映池心忽的一空,只是反射性地用手撑在身后,堪堪半撑在床榻上。   身后长而浓密的墨发未束起,随着动作,瞬间在床上散落开来。   小世子明显被吓着了。   一双清透水润的眼眸明显没有焦距,正直直地望着前方,纤长眼睫也没规律的乱颤着。   反应过来后,李映池自觉丢脸,怕周鸿烟嘲笑自己便想要先发制人,但还没等他开口骂人,周鸿烟却态度一变,低下身把他半抱了起来。   “小世子,你要是再乱动,等会摔了我可不救你。”   原本李映池还想着自己误会了主角的性格,心中内疚,自己都如此对待他了,他还愿在自己摔倒的时候扶自己一把。   还没等他内疚完,便听见周鸿烟这样一句话。   秀气的眉又皱起,小世子把原本粉润的唇抿得泛白,心里惦念着欺负人的任务,又骂他:   “让你好好伺候,你就是这样伺候的吗!真是没教养!”   骂人的话说来说去也不过如此,比起周鸿烟在军营里听过的话,简直就是幼童斗嘴的程度。   这句话不仅没让人生气,反而惹得周鸿烟有些诧异地看向怀里的小世子。   这小世子,好像与传闻中所说不太一样……   接下来不管小世子再怎么骂,都没有得到回应,只能由着周鸿烟以这样的姿势帮他把鞋穿上。   -   大概是有人通风报信小世子让周鸿烟给自己穿鞋。   刚吃过早饭,顺亲王就把小世子给叫了过去,让他对少将军多少客气些。   先不说少将军的爹是朝廷中最有分量的武将,少将军本身也是自带些军功的。   十几岁便见过血,要是这细皮嫩肉的小少爷真把人惹急了,指不定得掉几层皮。   虽然顺亲王本意就是为了小世子好,但小世子哪里能想到这些,刚听没几句就有些不乐意听了。   他被家里宠着长大,还是头一次因为一个外人被他爹说教。   “爹,你怎么向着他不向着我呢!”   小世子扯着顺亲王的袖子胡乱撒着娇,有些委屈地开口反驳。   “大将军都说啦,让周鸿烟他照顾我!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都是因为他!”   “您都不心疼我吗?”   顺亲王自然是心疼的,他伸手摸了摸李映池的头发,轻声安慰他:“爹最心疼你,但是少将军是武将,手是用来打仗的,他哪里懂得照顾人。”   “爹和娘得了空会多去看看你的,近绿和近叶也会一直照顾着你。昨天御医说了,你的眼睛只需要多修养一段时间,好好吃药就能好了。”   左说右说,还是不让他使唤周鸿烟。   小世子不满极了,又想着从母亲那边入手,便又唤:“娘……”   王妃握着小世子的手一下接一下的安抚着,但也没有松口,她虽一向宠着李映池,但也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招惹上少将军。   “池儿,好好休养着,莫要再生事。等你眼睛好了,想去哪儿玩娘都应你。”   李映池生闷气了,谁也哄不好。   这一股气直到他回到春池院都没有散。   在他看来周鸿烟就是害他落马的罪魁祸首,但他爹娘竟然不让他刁难周鸿烟,还想要他好声好气的对周鸿烟。   这根本不可能!   小世子秉着炮灰就该一直作死的理念,当天下午就开始计划着找周鸿烟的麻烦。   晚饭时,饭桌上摆着的全是小世子最喜欢的菜和特地做出来的补品,香气四溢,近绿拿着碗,近叶拿着筷子,一人一边准备伺候小世子吃饭。   “周鸿烟在哪?”李映池推了推近绿,问她。   近绿一愣,“少将军应该在客房用膳。”   “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近绿和近叶两人偷偷对视,眼神交流,显然明白小世子想做什么,但王爷和王妃特地交代过……   “没听见本世子说话吗?”小世子眨了眨眼,语气有些不开心:“我又不会对他做什么!让他陪我吃个饭不行吗?”   最终她们还是把周鸿烟给找了过来,还没等她们再说什么,就被小世子给赶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周鸿烟随意坐下,声音懒懒:“小世子,这次又是怎么了?”   小世子拿着筷子敲一下碗,“看不出来吗?陪本世子吃饭。”   视线在小世子的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双清澈却毫无焦距的眼睛上,周鸿烟看着那长长的羽睫如蝶翼似的颤抖,莫名心痒。   “你看得见菜吗?能自己吃饭?”   这话说得直白且冒犯,放平时小世子估计得气得不轻,但此时他怀着坏心思,并不在意。   “我看不见。”李映池朝着周鸿烟说话的方向看去,有些恶劣地开口:   “所以,你来喂我吃饭。”   大概是早上已经见过同样的伎俩,周鸿烟此时倒是接受良好,顺从地挨着小世子坐下了。   反倒是小世子不太舒服,“你不要挨我这么近。”   他皱了皱眉,身子后仰,试图推开旁边这个紧紧挨着他的人。   但下一刻,他又被人揽了回去。   “做什么?你离我那么远的话,我怎么喂你吃饭?”   这话说得足够冠冕堂皇,叫小世子无法反驳,只得不情不愿的坐了回去。   在李映池看不见的地方,周鸿烟嘴角翘得得意。   小世子越不喜欢的事情他越要做,谁让小世子先不讲道理的。边想着,他边随手夹了一筷子肉往李映池嘴边送,“来,吃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像是在招呼小狗。   李映池冷哼一声,问道:“你夹的什么菜?”   “不先告诉我夹的什么菜就让我吃,你就是这样伺候的?我可不是什么都吃的。”   是,你这金贵人连胃都是金贵的,满桌好菜还要挑。   周鸿烟又看了眼满桌的菜,没有哪一样不是色香味俱全,暗暗吐槽,小世子真是难伺候。   他嘴上顺着李映池:“小世子,我夹的菜是莲房鱼包。”   这可合了小世子的意,他有些得意地将头扭开,装作讨厌的样子,“我不喜欢这个菜,重新夹!”   那点小心思怎么逃得过周鸿烟的眼睛。   他默不作声吃掉筷子上的肉,恶趣味地又用他用过的筷子夹了一块别的菜。   “小世子,这次我夹的是三色水晶丝。”   “不喜欢!”   一顿饭吃得闹腾极了,周鸿烟夹什么小世子就说不喜欢什么,非要他重新夹。   周鸿烟也不和他计较,小世子不吃他就直接吃掉。   结果就是大部分菜都进了周鸿烟的肚子里,小世子说吃饱的时候他还怀疑地看了眼小世子的肚子。   怎么不仅脸小,连胃口都这么小。   真好养活。   李映池正在脑海里找系统分享着自己刚刚做的坏事,像小朋友似的等着夸奖:“系统,我今天不仅欺负主角让他帮我穿鞋,还让他伺候我吃饭了!”   “我今天刁难了他好多次,感觉任务很快就能完成啦。”   “您做的很好。”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听不出其中情绪,但仍足以令小世子感到开心。   “我会再接再厉的!”   李映池自小体弱,自小便是娇生惯养着的,养成了娇气又粘人的性子,但可惜的是他才刚刚二十出头的岁数便倒在了病床上。   系统说能给他一次健康生活的机会,他便欢欣答应了。   就算扮演的坏角色身体有什么缺陷,他也不觉得难以接受,这已经比他当初的身体好太多了。   这样一个娇气的小少爷有时候却又格外的乖巧懂事。   进来收拾饭桌的人是近绿,她看着仍坐着的两人,有些犹豫地开口:“世子,天色已晚,该歇息了。”   周鸿烟瞧了她一眼,并没有作声。   身旁的小世子像是才反应过来,“确实该歇息了。”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往屋内走,还不忘拉着周鸿烟让他给自己带路。   “那少将军您……”   近绿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映池打断。   “你随便去拿张被子来,要薄的。今晚周鸿烟就睡我这。”   现在可是正值冬季,夜半时分还常常飘雪,本就几近冰冻的气温一降再降,晚上只用一床薄被……怕是不被冷死也要冻掉三层皮。 第3章 眼盲小世子(三)   “这怎么行!”近绿一惊,急忙劝阻,“还是让少将军回客房吧。”   “嗯?他可是要照顾我的。不在我的房间,怎么照顾我?”李映池拽了拽身旁男人的衣袖,不带商量地问话,“你说是吗?少将军。”   小世子不论做什么都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骄矜感,和他说话时脸自然而然地朝向他,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   周鸿烟挑了挑眉,似乎也想看看他还能作些什么妖,便顺着他的意答道:“确实。”   “那我睡哪呢?小世子的房间还有第二张床吗?”   他握着小世子的手,带着他往房内走,漫不经心的问着。   也不是不行。   要是小世子非要他抱着他睡,也不是不行。他就把小世子当成个抱枕也能睡着。   这话听在耳里实在古怪。   李映池有些惊讶,“那当然不是让你睡床,我的房间可不放多余的东西!”   “你带着薄被去旁边的贵妃椅上睡!”   近绿刚松了口气,却又见少将军脸色差得吓人,忙道不好。   她一步三回头,生怕自己的小主人一个不防就被人欺负了去。   好在等她抱着床厚棉被回来时,少将军的脸色已经恢复原样。   -   春池院的炭火在当晚突然被撤了下去。   不知道是谁通风报信,把小世子下午让少将军喂饭,还强留春池院的好事又给顺亲王说了一遍。   大概是真的被小世子这乖张的行事给气着了,顺亲王当天就对李映池放下话:你若是再这样欺负少将军,就别想用这御碳了。   雪夜寒风,门窗的缝隙不时传来些风声。   少了那难得的御用炭火,到显得平时温暖的小院异常寒冷。   小世子是真的怕冷,缺不得炭火,但他也不愿就这样低头,硬着嘴,说:“不用就不用,本世子难道会缺这点炭火?”   近绿和近叶低着头一言不发,她们两头都不敢招惹,只得领着命令出了门。   周鸿烟看乐子般侧躺在贵妃椅上。   手撑起的脸庞透着些棱角分明的野性,眼眸深邃,正隔着床帘,放肆地观察着内里的小世子。   屋内的烛火被灭了大半,沐浴过后的小世子墨发披散着,微弱的烛光恍恍惚惚照着,轮廓朦胧不清。   他又换上了和今早差不多样式的寝衣,有些单薄,一和侍女呛完声后,他就把自己藏入了被子里,只鼓起小小的一团。   等侍女走后没多久,床上的小世子憋不住了,不怀好意地开口唤道:“周鸿烟,你睡着了吗?”   周鸿烟闭目养神:“怎么了?”   “你过来一下。”   周鸿烟坐起身,假意踏步几下,“说。”   屋内缺了几盆炭火后显得极为寒冷,起初察觉不到,但一静下来,少了身体活动带来的热量后,便能清楚的感受到屋内寒气的流动。   伴随着屋外呼啸而过的冷风,李映池扯着被子用力的裹紧了自己。   “周鸿烟,你去拿几盆炭火来吧。”李映池商量着,好声好气地说道。   周鸿烟靠着贵妃椅,姿态闲适,淡淡反问,“为什么?”   另一头,李映池也觉得有些难为情。   自己刚发完狠话转头就找人寻炭火,要是让旁人知道可不得笑话他,不过此时屋子里只有他和周鸿烟二人……   周鸿烟应该不会出去偷偷说自己的小话吧?毕竟自己手里还有他的把柄。   心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李映池理直气壮地说:“你赶紧地去找,不然我明天可就要跟大将军告状了。”   “没有炭火,要是我今晚着凉,感冒生病了,明天我就要跟大将军说你背着我爹娘偷偷虐待我,然后让大将军狠狠教训你!”   周鸿烟沉默两秒,还是转身出了门。   倒不是担心被教训,只是这样的事小世子估计还真做得出来,他可不想他爹三天两头被喊过来处理这些破事,然后自己还平白无故挨顿揍。   他爹打自己亲儿子那可都是下狠手的。   只是顺亲王说到做到,春池院里这会儿干净得连点木炭碎块都找不到。   周鸿烟空手而归。   这下,李映池也没了办法。   他总不能要求着周鸿烟,让人大半夜在王府里掘地三尺地找炭,要是被他爹发现了,他自己也要遭殃。   “要不,你去库房里给我再找几层被子?”   周鸿烟现在觉得这小世子是故意折磨他了。   他身强体壮,倒是不觉得这里有多冷,毕竟门窗禁闭着,透不上多少风。   但李映池三番五次让他出门,那北风也不是跟人开玩笑的,来回几次,他也觉得有些冷了。   说真的,这次倒是冤枉了李映池。   他是真觉得冷了,才想要周鸿烟帮帮忙。   只是周鸿烟不想再管。   好在侍女给他拿被子时为了掩人耳目还拿了另一床被子,他拿着那床偏厚的被子就丢到了李映池身上。   “盖着,赶紧睡觉。”   李映池被几床被子罩着,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这个拿被子的速度……主角该不会是把他自己的被子给自己了吧?那主角自己盖什么呀?   “这是你的被子吗?”   周鸿烟剑眉一竖,“怎么,小世子难道还有洁癖?这被子我才盖了几秒你都嫌弃?”   李映池蒙在被子里的小脑袋连忙摇了摇,“没有……我就是想问问,你把被子给我,你自己晚上盖什么呀?”   周鸿烟随手给他掖了掖被角,“睡你的,我在边疆什么苦没吃过,不是每晚都能睡床盖被的。”   其实周鸿烟还有一床被子,虽然没有那么厚,但对他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   怕这小世子又想什么坏点子,周鸿烟便装作今晚要没被子盖的模样,故意将自己说得可怜,想让这个小世子赶紧睡觉。   李映池一听,心中顿时愧疚万分,也不想对别人这么过分,连忙道,“要不你还是拿走吧。”   “?”   周鸿烟没想到,自己这番话还能让这小没良心的人说出这样体贴的话。   小世子这是在心疼自己?   明明这几日嚣张得要命,怎么到这种小事上反而还怪乖的。   不知为何,周鸿烟心间猛地一颤。   他站在原地沉默几秒,忽地一笑,“世子要是心疼我,不如把被子分我点,我们一起盖?”   “不行!”   李映池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周鸿烟的请求,将他赶回了贵妃椅上,而后怀着愧疚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怕主角被冻死在贵妃椅上,李映池醒来后,便小心翼翼地起了床,打算去探探主角情况。   他半闭着眼摸到贵妃椅附近,刚伸出手准备探探周鸿烟的呼吸,却摸到了一层被子。   “你!”   这天一大早,春池院又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据路过的侍卫说,大抵是少将军被小世子给踹下贵妃椅了。   八卦的小侍女纷纷感叹:   天,少将军屈尊都去睡贵妃榻了,还要被踹,少将军这都不生气,脾气真是太好了!   李映池不愿意放周鸿烟走,非要使唤着他才开心,最近还越发变本加厉了起来。   这也就导致顺亲王迟迟不给春池院送还兽金碳。   两父子就这样犟上了,作为矛盾中心的周鸿烟倒是一直没出声。   众人猜测他大抵还是太有责任心了,要照顾这个眼盲的小世子。   顺亲王还是不放心啊,他又偷偷来找周鸿烟谈话,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千万不要哪天一生气给他的宝贝独苗苗来一刀啊。   周鸿烟态度却是比之前好了许多,晚辈的姿态做得十分到位。   称确实是自己害得小世子落马,应该负起责任,就按照小世子说的那样去照顾他吧。   顺亲王终于放心了些,又想起什么,问他:“春池院现下没有炭火,夜晚时会觉得冷吗?”   那晚撤下炭火只是想小小惩戒下池儿的性子。   虽说不给炭火,但春池院里的被子全都换上了更厚更为保暖的鹅绒被,重量没有多少改变,但防寒程度却大大提升了。   再加上院子里的防风物件也上得齐全,顺亲王这才敢将炭火收回,免得冬日里炭火太旺,烧得李映池醒来汗流浃背,落得个风寒可不好。   也就李映池这不管事的,什么也没察觉到。   不知为何,周鸿烟轻笑了一声。   只答道:“并不会冷。”   晚间下过大雪,等到下午时天气已经好了许多。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着庭院里,气温升了上来,确实是个适合赏景的和天气。   小世子虽是看不见东西,但仍然坚持着要出去透气。   恰好有人来寻小世子,一行人决定带着小世子去府中的池塘旁散心。   周鸿烟被李映池使唤着给他套上披风。   披风上带着一圈品质极好的白狐毛,衬得小世子唇红齿白,煞是好看。   许是小世子心情颇好,脸上还有着淡淡笑意,是周鸿烟平日里看不见的模样。   “能出去玩,很开心?”   小世子有些诧异地抬头,想起自己看不见后又旋即低下小脑袋,不太理解周鸿烟为什么这样问。   看不见东西让小世子有些闷闷不乐,他语气颇冲:“本世子的朋友来府上玩,我当然开心了。”   周鸿烟替他理着帽子,闻言目光略微下敛,意味不明地问他:“他有那么好?”   没等周鸿烟再给他整理衣服,小世子拍开男人的手,白净小脸微微鼓起,语气里满是抱怨:“反正比你这个吝啬鬼好多了。”   一堆奴仆拥簇着李映池往池塘处走,周鸿烟走在一行人最末尾处,懒懒散散的跟着。   来人是燕都富商之子徐柳清,小世子从前最要好的狐朋狗友之一。   花天酒地的地方总会有他的一份,看起来完全是个纨绔。但经商却随他的父亲,格外有天分。   近几年备受百姓欢迎的店铺大部分是他手下的产业,小小年纪便赚了个盆满钵满。   模样也是不差的,除了体格比少将军来说略瘦了些,但也是极富力量感的身躯,站在小世子身边快比他高了一个头还要多。   看着那人搀着小世子边聊边笑的模样,不知为何,周鸿烟此时不爽极了。   陪这小世子花天酒地的玩便是最好的朋友,他伺候小世子穿衣吃饭几天还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小世子想要什么他不能给?   这破纨绔能给的,他也能给。   他又想起最初时小世子想要抢自己的玉佩。   那个玉佩,是他娘亲的嫁妆,他娘亲叮嘱过他很多次,这块玉佩未来只能给她儿媳妇。   当时他不愿意给,但现在……   若是小世子以后能多给点好脸色,这玉佩也不是不能借给他玩一段时间。 第4章 眼盲小世子(四)   从春池院到府中庭院还要一段距离,一行人随着领头的小世子缓缓走着。   平日里小世子出行都是由近绿和近叶扶着,今日世子的好友徐柳清一来,她俩反而得了个清闲。   徐柳清半挽着小世子一边手臂,大掌微握着他的手,丝毫不介意这样活像个仆人似的领着人向前走去,若不是在场人实在是多,他甚至还想直接揽住世子的腰。   行走间还不忘低头与小世子聊点闲话,逗得小世子眉眼含笑,气氛融洽又和谐。   他和小世子能成为朋友,大多靠的是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还有那张惯会说话讨好人的嘴。   可从他年少有为就能看出,他不是什么眼光浅薄之辈,那为什么会赶着讨好这顽劣不堪的世子,左右逃不开顺亲王独子这一尊贵身份的缘故。   若是背靠顺亲王府这座大山,他的生意路会好做不止几十倍。   这段友谊里,徐柳清自然是怀着二心的,他早已不耐烦这脾气恶劣、毫无学识的世子,这次来探望他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可出乎他意料的,摔盲了眼的小世子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脾气似乎还是一样的坏,但那双无神的眼没了往日的凶意,看人时映着日光和积雪,清澈的眼眸里泛着波光粼粼的水意。   平添了几分脆弱和无辜。   这样的小世子,连自己行走都做不到,只能依靠着这些对他心怀不轨的人。   恐怕等到便宜都被占光了,也还以为无人敢违逆他,连逃跑都做不到。   “你来找我,就为了说些有的没的?”时间一久,小世子就听得有些腻味,转头问他。   徐柳清从善如流,说:“这哪是有的没的,能给小池解闷都是好的。”   徐柳清瞧了眼跟在后方的周鸿烟,看见男人表情不善地盯着他们,他嘴边勾起微妙的弧度,又转头凑近李映池的耳边。   “我听说,小池把少将军给留在府里了?”   这挑的可是小世子爱谈的话,他正缺人显摆这件事,闻言便弯了眼,露出点软软的酒窝。   “是啊,他让本世子落马摔了眼,本世子就让他给我当佣人。”   “你是不知道,他有多过分!”   小世子说到激动处,不自觉地想要拍东西,却忘了自己的手被别人握着,一拍下去反而让别人握得更深更紧。   迟钝得紧的小世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在吐槽着:“他连那玉佩都不愿意给我,堂堂一个将军,吝啬成那样……”   玉佩?   徐柳清眉心一跳,该不会是那块传家宝吧。   “他一个粗人,能有什么漂亮玉佩?”   他拉着小世子往池塘边逛,哄他:“不若下次去我店里瞧瞧,都是边域那儿新出的珍稀货,五彩流光的,你肯定喜欢。”   李映池这才开心了些,却又故意嘟着小嘴,挑他的刺:“你可真会做生意。”   庭院中的池塘还未结冰,边上栽了些常青树种和雪柳,随着些轻风,叶子碰撞发出些簌簌声来。   小世子久不出门,此时听一听风吹树叶声也觉得有趣。   但两人附近没什么太大空间,娇贵的小世子嫌人多吵闹,便要赶其他人走。   “周鸿烟就留下来吧。”   他故意要留周鸿烟下来,要在徐柳清面前显摆自己的新仆人。   系统说了,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欺负人的时机。   李映池猜现在周鸿烟肯定生气死了,但他看不见,便去问系统。   系统:“确实快气死了。”   徐柳清握着小世子的手,趁着人少对着周鸿烟笑得挑衅极了。   而周鸿烟眉眼深沉,原本就冷硬的眉峰此时显得更为不近人情。   他紧紧地盯着徐柳清,头一次觉得一个人能够这么碍眼。   偏偏这小世子还傻愣愣地,什么都不清楚。   聊了半响,徐柳清终于想起自己这次来的目的。   “对了,小池可知下个月三皇子府上要办宴会?”徐柳清问道。   三皇子林麒运是当今圣上最为疼爱的一位皇子,公认的龙位继承人,因此来他宴会的人可以说是非富即贵,谁能得到宴会的入场资格,谁就半只脚踏入了燕都皇权中心。   徐柳清虽家产颇丰,但毕竟只是一个构不成大影响的年轻人,想参加这种分量的宴会,还是不够资格。   这次来探望小世子,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借着李映池的面子获得宴会资格。   李映池一愣,三皇子,那不就是另外一个男主吗?   “宿主必须去参加宴会,宴会当天有一个重要情节点需要完成。”系统突然冒了出来:“但三皇子是你的死对头,请犹豫一会再答应。”   原世界线里,顺亲王是与当今圣上有过命交情的唯一异姓王,而他的独子,自然也是许多人眼中的香饽饽。   三皇子与世子年岁相当,之前圣上有意让两人交好过。   但顺亲王府顽劣不堪的小世子和自小能文善武的三皇子,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经常被人拿来对比。   而且人前君子如玉的三皇子,背地里却常常对小世子冷嘲热讽,令小世子讨厌极了他。   总而言之,小世子不喜欢三皇子。   而今晚,就是三皇子林麒运和周鸿烟正式相见的日子。   因为听闻顺亲世子当众碰瓷少将军,强压着人给自己当随从,于是三皇子半夜翻进了将军府,恰好碰到了周鸿烟,两人一见如故,展开了纠缠。   给人当鹊桥的李映池:……   半天没得到小世子的回应,徐柳清怕他不去,忙道:“小池是不想去吗?也是,三皇子的宴会有什么可去的。只不过,我怕到时候别人还以为你怕了他。”   李映池秀气的眉头微蹙,小脸低垂,模样纠结极了,“我怎么可能怕他!只是我这眼睛……一时半会还好不了。”   听见有机会,徐柳清赶忙又道:“小世子莫怕,当时自有我在你身边为你保驾护航。”   “再不济……”徐柳清看了眼周鸿烟,眼里满是不怀好意:“不是还有少将军在吗?”   怀着要去炫耀自己新随从的心思,小世子终于同意去参加宴会。   徐柳清满意极了,“那过几天,我带你出去逛会儿?咱们……”徐柳清话还没说完,便被冲过来的周鸿烟给打断了。   周鸿烟几步走上去,一手扯开徐柳清的手,一手拉着小世子,嘴上还不忘嘲讽,“小世子真是娇贵,怎么,现在走个路还要人扶着才行?”   “那我是不是还得抱着你回去啊?”语气里藏不住的酸味,浓得快溢出来了。   小世子走路走的好好的,突然被周鸿烟拉得一个踉跄,当场就想发脾气,“你突然发什么疯病!”   他生气总是上脸,眼尾脸颊都跟着泛红。   无神的眼眸随意垂落着,眼睫似散落的羽绒毛,纤细而轻盈。   见周鸿烟不说话,李映池愤愤拍上他的手臂。   从不干活的手掌没有茧子,拍上周鸿烟时并不疼,反而让他心里发痒,他轻咳了一声,晕晕乎乎地放开了人。   突然被放开,李映池还没反应过来,顺着力道往后一倒,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落入池塘。   “啊!”   失重感让李映池惊呼出声,下一刻,周鸿烟先徐柳清一步接住了他。   他将人往上轻轻一抛,人便稳稳地落入了怀中。   小世子大概是吓坏了,连骂都忘了骂。   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周鸿烟胸前的衣领,眼里盛着水意,似乎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模样漂亮又可怜,看得人心尖都快酥掉。   来不及应付这什么破商人,周鸿烟抱着被吓坏的小世子转身就走,丢下一句:“我家世子需要休息,恕不奉陪了。”   周鸿烟脚步飞快,绕过几名路过的侍女,走到一条通往春池院的偏僻小路。   没过几秒,怀里的人突然抽噎了起来。   哭声一顿一顿,将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少将军吓得手忙脚乱。   白皙的脸颊被小世子哭得湿润,当真是吓着了。   小可怜的模样看得周鸿烟内疚极了,伸手去给小世子擦眼泪,却把脸擦红了一片。   他又被小世子打了一巴掌。   但这次他没敢呛声,心虚地收回了手。   偏僻的小道上,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年被高大的男人抱在怀里。   行走间,有几声清软含着哭腔的责骂声传来,再就是男人沉沉的应答声。   “都怪你!”   “是,都怪我。”   “你走路要人扶着走!”   “是,我走路要人扶着走。”   原本李映池还觉得被人抱着走不太好,但他被周鸿烟抱着的时候,突然发现这样走路方便又省事,便由着他抱了。   哭久了,大概连他自己也觉得丢人,慢慢地便把自己的脸埋入男人胸前,不再说话。   过了会,他闷闷的声音又从周鸿烟胸前传出,“我要跟大将军告状,让他罚你。”   “嗯,让我爹罚我什么。”   他小小声的说了句什么,男人久久没有回答。   小世子毫无所觉,还含含糊糊地挑衅说:“你只配伺候本少爷。” 第5章 眼盲小世子(五)   春池院,烟雾缭绕的内室。   空气中弥漫着温热水汽,一股湿润潮热的香气浅浅淡淡地浮在空气中。   秀着精致图案的红木屏风后是一个巨大的浴桶,那水汽正是从这处散开。   水雾腾腾的浴桶里被人撒上了精心制作过的玫瑰花瓣,花瓣吸收了水分,重新变得鼓胀,一片片饱满诱人的花瓣随波逐流,将其余遮掩得密不透风。   面容精致又不显女气的少年闭着眼,正放松地靠在桶边。   长长的睫毛染了水意,根根缕缕的沾在一起,小巧的鼻尖上因为热意凝出了些薄汗,唇瓣微微开合,呼吸浅浅。   李映池正在听系统给他讲今晚的将会发生的剧情线。   系统:“三皇子夜访顺亲王府,想要看看你的惨样,意外撞见被欺压的少将军,在对少将军产生兴趣的同时也对你越发不满,为你的悲催结局奠定了基础。”   他泡得迷迷糊糊,舒服得快要睡着,晕乎着思考:“我已经罚了周鸿烟去打扫房间……这算欺压吗?”   系统:“……算的,让一个将军做这种下人干的事是很大的侮辱。”   “好噢。”   那等周鸿烟待会儿来帮他收拾衣服,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吧……   此时天色已晚,春池院只剩两个守门的侍卫。   大概是觉得无人敢闯进顺亲王府,他们放心的打起了盹。   有黑影快速掠过屋檐,钻入屋内,又迅速隐匿于阴影之中,没被一人发觉。   李映池的房里怎会如此安静……   穿着黑色夜行衣的男人有些疑惑的想着,忽然听见几声微弱的水声从里面传来。   -   虽然生处古代,但李映池还是现代人的思想,不习惯洗澡的时候身旁有人。   将一众侍女赶了出去,他便决定草草冲洗了一番了事。   只是泡澡实在舒服,他今日出门又哭了一场,这一来二去,早就困倦得不行了。   李映池半打着哈欠,顺着系统的指引出了浴桶。   乖乖穿上寝衣后,他刚准备往床上走时,忽然听见了物体碰撞的声音。   他连忙停下脚步,生怕别人看出自己行走自如的端倪,喝道:“谁?!”   林麒运懊悔地轻嘶了一声。   没想到自己一时疏忽竟然被发现了,但林麒运知道李映池此时眼睛还未治好,心下并不紧张,反而压低了声音,“是我。”   他这一开口,竟是模仿了周鸿烟的声线,让人完全分辨不清。   李映池听见是周鸿烟来了,便乖乖站在原地,捂着嘴再次打了个小哈欠,“我想睡觉了,抱我过去……”   放在平时,李映池大概只是会让人扶自己过去。   只是现在他实在是困得紧了,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也顾不得是谁了,只想着赶紧去会周公。   等林麒运穿着夜行衣,小心翼翼将李映池抱在怀里时,他都还没想明白,他明明是来嘲笑李映池的,怎么就鬼使神差认下身份,伺候起人来了。   才抱着走了没几步,怀里的人看上去已经睡得十分香甜了。   小世子湿润的发丝贴在白嫩的脸颊旁,双眼紧闭,眼尾晕着水汽,浓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打下阴影,模样乖巧又安静。   林麒运心尖突然一软,好似空白许久的灵魂突然被人填上,酥软一片。   突然,有脚步声毫不遮掩迈向屏风后,林麒运感到自己身后一阵冷风袭来,他抱着怀里的人迅速一扭。   身后“啪”的一声,有什么在地上碎裂开来。   他抬眼,俊美的脸庞沉下脸色,冷冷地看向来人。   周鸿烟紧紧地盯着林麒运怀里的人,双目赤红,双拳紧握,明显处于暴怒的边缘。   “你他爹的在干嘛!”   他手里还拿着几件绣工精美的衣服和一件白色的寝衣,显然是刚刚去给小世子找了衣服,现下刚刚回来。   可他心心念念的小世子此时却被另外一个男人抱在怀里。   林麒运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很无辜:“我只是想让他去床上睡觉,结果还没到他就睡着了。”   “拦着我做什么?我可没欺负人。”   周鸿烟眉头紧锁,他对三皇子和小世子不合的事情早有耳闻,此时见到林麒运这个不速之客只觉得他不怀好意。   “把他给我。”   林麒运嗤笑一声:“凭什么?”   “凭现在是由我负责照顾小世子,懂了吗?”周鸿烟口吻淡淡,似乎完全不觉得耻辱。   林麒运听的有些懵了:“你负责照顾小世子?”   一个少将军沦为奴仆还这么心甘情愿,林麒运显然是不理解的。   缓了会,他显然还是不信,看上去就是不把周鸿烟的话当一回事。   缓缓道:“少将军,你该不会是当奴仆当傻了吧?”   周鸿烟不想理会这个一看就不怀好意的三皇子,只道:“把他给我。”   两个男人弄出来的动静实在不算小,说话间,三皇子怀里的小人不舒服地挪动了一下。   小世子睡得不安稳极了,薄薄的眼皮颤动,小巧的鼻尖皱起,似乎想要清醒。   房间内两个男人瞬间闭嘴了,不约而同看向了蜷缩在林麒运怀里的李映池。   “呜……周鸿烟……我想睡觉。”   声音细细软软,显然是半梦半醒之间不自觉的寻求着男人的安慰。   小脑袋还随着话语蹭了蹭男人的胸膛,只露出半个白净的小脸,依赖的小模样可人疼极了。   周鸿烟知道,这是小世子睡熟了。   每晚,小世子只会在夜半被惊醒时才会毫无遮掩的和他撒娇求抱,若是不好好哄一番,还会恼得哭出来。   这样全身心依赖着他的小世子,连他自己都没有体会过几次,现在却让这个什么三皇子占去了便宜。   可现在人在三皇子怀里,他不得不为了小世子妥协。   “乖……我们去睡觉。”   林麒运被这宠溺的语气弄得一惊,诧异地看向周鸿烟,手上拍着小世子背部哄睡的动作却不停。   只是眼神疯狂输出:“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少将军。”   周鸿烟没再管他,过去抱起小世子就往床上走去,他模样颇为冷硬,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但动作间倒十分轻柔。   小世子闻见熟悉的味道,也没有反抗,反而又乖乖在周鸿烟怀里寻了个位置,又睡熟了过去。   待他给小世子严严实实地裹进了被子后,周鸿烟转身就往外走,出于男人的默契,林麒运默默跟了出去。   庭院里此时冷冷清清,月亮高挂树枝,没有虫鸣也没有鸟叫,寂静一片。   但两个男人的到来打破了这沉闷的氛围。   林麒运的衣领被周鸿烟狠狠拽起,他眸光阴戾,“你半夜偷偷闯进别人房间里是想做什么?”   此时林麒运还有些状况外,他翻墙确实过分了些,但男人之间,进个家门没什么问题吧,自己又没干什么坏事。   虽然小世子确实和他们不太一样,那样漂亮的脸蛋,就像个大小姐似的……   “说话!”   林麒运此时的沉默显然惹怒了周鸿烟,以为他敢做不敢当,怒气更盛。   三皇子也是头一次被人这样拽着衣领说话,但他理亏,只好压下脾气:“我是过分了些……”   男人显然是怒气冲昏了头脑,不等三皇子继续解释,他眼里泛红,脖子处甚至激动得青筋凸显,质问着:“你是不是想偷偷占小世子便宜!”   什、什么?   向来被誉为燕都第一才子的林麒运,头一次觉得有些懵了。   这样的沉默在周鸿烟看来更是坐实了欺负小世子的罪名,他不再开口,而是直接出手。   越想,周鸿烟的拳头便越有力。   “不是,你先听我解释啊!”林麒运匆忙躲开攻击,嘴上连连解释着,但周鸿烟此时却昏了头似的,完全听不进一点。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铁了心似的觉得林麒运对李映池怀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两个燕都的青年才俊,就在这春池院空旷的后院里赤手空拳的打斗了起来,一招出得比一招狠,似是有什么大仇大恨般那样不留情。   这场雄性之间的斗争直至丑时,才将将结束。   周鸿烟毫不嫌弃地用小世子已经冷掉的洗澡水快速冲了一个冷水澡。   待他确定自己身上不带冷气后,才带着自己微青的胸膛回到屋内,看了眼小世子有没有乖乖睡觉后,便回了贵妃椅上。   清晨时刻。   李映池缓缓清醒,突然发觉自己昨晚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连两个男主相遇的场景都错过了。   他有些懊恼,便去问系统:“系统,我昨晚睡着了。三皇子和周鸿烟发展得怎么样了?”   以上帝视角看完了整个过程的系统:……   “他们昨晚纠缠了很久。”   李映池懵懵点头,猜测这应该是发展得很好的意思,便没有再问。 第6章 眼盲小世子(六)   没有旁人打扰的日子过得很是清闲。   今日天气晴朗了些,白日时便没再下雪。   夜晚落在地上的雪此时也消融了不少,只剩薄薄一层的白绒,被来往人群踩出了底下的石板地。   这段时间里附近一处梅园中景色正好,吸引了不少人前去吟诗颂曲,格外热闹。   顺亲王与王妃早就计划着出门游玩,恰逢今日天气正好,夫妻二人便早早收拾一同出了门,留下身体不太方便的李映池一人在家。   若此时在这儿的是原主,那恐怕多半是要闹起来了。   不过好在现在在这儿的是李映池。   听见顺亲王二人要抛下他出去约会也只是理解地点点头,无法聚焦的眼眸垂下,瞧上去有几分懂事的可怜。   看得顺亲王妃当场就热泪盈眶。   拉着李映池的手,疯狂保证等他眼睛养好了,一定带他出去玩,想去哪个洲就去哪个洲。   要不是顺亲王眼看时间要晚了,劝着她走,估计她还能再拉着李映池说上一个时辰。   李映池本就不擅长交际,常年待在家中,在父母的管束下少有接触外人,养成了不喜欢去人太多太热闹的地方的习惯,一见了陌生人就容易害羞,说几句话都能结巴。   换做现代的话,他肯定要被别人笑骂几句‘小社恐’才是。   现下眼睛受伤,出门本就不方便,不带上他一起出门,反而让李映池感到轻松多了。   今日也无人来顺亲王府找李映池玩,他也乐得清闲。   近绿在春池院里放了张躺椅,让李映池去晒些太阳,对身体好。   李映池乖乖地过去了。   如今他无法视物,生活中少了许多乐趣,连新接触的异世界也无法用眼睛看清,唯一能消遣些时间的便是听近绿近叶二人给他读话本听。   院子里没有多余的板凳,李映池不忍让侍女站着伺候,特地喊来周鸿烟,让他搬几张木椅过来。   周鸿烟黑着一张脸,气势汹汹地走进了屋子里去拿椅子。   他昨晚上和林麒运打了一架,原本二人还只是比划比划,打着打着各自的怒气都升了上去,渐渐地挥拳都下起了死手。   面上虽看不出来,实际上衣服包裹下的腰腹早已青一块紫一块的了。   他搬着椅子放到李映池身边,动作间不小心磕碰到了伤处,他毫无防备,当即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   李映池是挨着他最近的人,将周鸿烟这一番强忍痛楚的吸气声听得一清二楚。   他秀眉一皱,还没太反应过来周鸿烟这是怎么了,疑惑道,“周鸿烟,你怎么了?”   “没什么。”周鸿烟咬着牙将椅子的位置调整好,心中暗骂林麒运心黑手毒,下次见到他一定要给他点教训才行。   李映池看不见周鸿烟的表情,但直觉有些不对劲。   周鸿烟此人平日如此要强,寄人篱下都恨不得要耍着他玩,怎么会发出这样奇怪的声音,自己最近也没有让周鸿烟去干什么很辛苦的活啊。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映池伸出手朝周鸿烟的方向随意乱抓了一下,待扯住了他的衣袖后,问道:“你刚刚……我听见你吸气了,是受伤了吗?”   周鸿烟低头看了下拽着自己衣袖的手,而后又看向少年抬着小脸却不知往哪看的模样,嘴角勾了勾,故意夸张道:“是啊,昨天去给世子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摔下台阶了。”   “现在整个五脏六腑的疼得厉害,咳咳。”他假模假样地捂着嘴,“我好像咳出血了,完了,世子,我要死在这里了,都怪你让我干活。”   一番胡言乱语让李映池的内心从一开始的紧张担忧无措,变成了冷漠无语。   起初李映池是有些信了周鸿烟的,因为那吸气声确实不像作假。   能让周鸿烟都疼成这样子,李映池想,他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吧。   不然怎么可能会当着自己的面就这样子,明明平时他扛着自己走呼吸都不会乱,身强体壮得很。   可之后周鸿烟说出来的内容越来越夸张,让李映池想信他都难。   又或许是他确实受了伤,故意那样说话让自己放下心防。   李映池一张小脸蓦地冷了下来,时刻谨记着自己的人设,故作冷漠道:“咳出血了就去别的地方咳,别脏了我的院子。”   周鸿烟按了按自己仍有些作痛的腹部,笑了笑,“小世子还真是冷漠,这话说的,我听得心都寒了。”   男人很快便离开了院子,留下李映池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冬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让人忍不住倦怠起来。   实在是适合出去游玩的天气,李映池却闭着眼侧躺在椅子上,听着近叶给他念新出的话本,有些走神。   之前周鸿烟那番话还是让李映池有些在意。   那一声吸气声听起来就像是不小心碰到了伤口,李映池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有些担心。   自己之前虽说刁难了周鸿烟很多次,但始终没有想过要去做伤害到他的事情。   周鸿烟一个将军,在王府内没人敢欺负他,又怎么会受伤呢?   李映池忍不住猜想是不是自己之前安排了什么事情,让他无法拒绝,而后在完成的途中不小心伤到了自己。   这样想着,李映池心中越发的不安了起来。   他思考片刻,微微抬起手打断了近叶的诵读声,示意她凑近自己。   近叶半合起书后,低下头靠近世子身旁,“世子有何吩咐?”   “你去库房里找些药来。”   近叶闻言紧张地上下观察了一番小世子,确定小世子没什么事后才赶紧问道:“世子是想要哪种药?是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李映池摇了摇头,他也不太清楚周鸿烟的伤到底是怎样的,“不是我要用,你去找些治疗皮外伤的药吧。就类似于活血化瘀和止血止痛的那种。”   他大概猜测了一下,但把握不准,便准备让近叶什么药都拿上些。   近叶点点头,“好,奴婢一同给您拿过来。”   “不必。”李映池连忙拦住她,“你直接拿去送给周鸿烟便是。”   “还有一点。”他又补充道,“不要告诉他是我给的,就说是你发现他受伤了,哎呀,算了,你看着说吧。”   李映池略微苦恼地半捂住额头,他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借口,不过只要不暴露自己就没关系吧。   近叶应了声是后便告退了。   走时内心还感叹着自家世子真是心地善良,周鸿烟害他摔伤了眼,他还愿意去给周鸿烟送药,甚至做好事不留名。   世子果然长大了!   另一头,周鸿烟在房间里处理着军中的一些事务。   他虽然被小世子留在了顺亲王府,但平日里该处理的东西还是得处理。   为了方便,于是他就让部下将每日要处理的文书给送到了王府内,得了空他便会来处理。   小世子经常刁难他去做一些事,不过都是些没什么作用的小事。   或许世子觉得他会感到屈辱,但其实从小就被大将军散养到大的他并没感觉到什么。   就如同在家中做家务一样,十分轻松,唯一的不方便可能就是少了些时间练武。   渐渐的,从前对李映池的一些刻板印象被淡化,周鸿烟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李映池天真得有些可爱。   思绪飘散,正当周鸿烟提笔准备写些什么的时候,门忽然被扣响了。   “少将军,您在吗?”   周鸿烟打开门,一眼便看见了近叶手里提着的一大袋药品。   他站在原地顿了片刻后,接过药品微微挑眉,问道:“谁让你来给我送药的?”   近叶眨了眨眼:“奴婢今天看见少将军行走间好像略有不适,便自作主张给您去库房找了些药。”   她自觉有些牵强,听起来甚至有些居心叵测,怕被少将军误会,又补充道:“毕竟您常常陪在小世子身边,也算奴婢的半个主子了。”   周鸿烟不置可否,只掂量了手中药品的分量,淡淡看了眼近叶,语气平淡:“我怎么不知道我受伤了,你一个侍女,未免管得太宽了。”   “老实说,谁让你送来的?”   他常年征战,别说这一点小伤,就算是断个胳膊腿他都不会轻易露出破绽,一个侍女如何看出自己身上的不适。   不过,他今日倒确实是被一个人给发现了。   男人目光锐利,近叶虽是个胆大的,但在他的视线下也不免有些犯怵,想着世子没有硬性要求,让自己随意看着说……   近叶把头垂得更低了,“是小世子担心少将军受伤了,所以特意让奴婢去拿的药。”   “呵。”   周鸿烟轻笑了一声,没有再为难侍女。   关上门后,他拿起那一袋药品细细地看着,但视线却好似并不是落在那上面,而是透过那一些药品,落在了某个少年的身上。   为什么要偷偷地给他送药?   李映池这样的人也会担心他这一点小伤吗?   啧。   他掀起衣服露出腰腹处的淤青处,随意扣了点药膏擦了上去,清凉的药膏一触碰上肌肤,便在这寒冷的季节里格外突显。   周鸿烟想,李映池可能还真会。   王府库房里的东西没有次品,更何况是小世子亲自开口要的东西。   那化瘀的药膏是上好的宫廷秘药,只要不是危及性命,深可见骨的伤口都能快速治愈。   旁人千金难求的东西,小世子糊里糊涂地就送给了完全可以不治而愈的周鸿烟。 第7章 眼盲小世子(七)   过了几日,几天未见的徐柳清突然又来到顺亲王府。   他是春池院的老熟人,侍女们一见他便热情的上来给他带路。   小世子现下眼盲,平日里许多乐趣都没了,正缺人给他解闷,虽说院里平时还有个阎王似的将军陪着,但在她们眼里总是比不过徐公子这位旧时玩伴的。   屋内,近绿端坐于木椅上,手捧着本刚买回来的民间话本,缓缓念着,角落还堆了一小摞话本。   故事是那种民间情爱,最为俗套的书生小姐深情虐恋故事。   小世子闭着眼半倚在贵妃椅上听着,盖着条纯白毛绒小毯子,捧着个手炉,还不时为其中奇怪的剧情皱起纤眉,问近绿:“真的是那样的吗?”   几个小侍女站在一旁偷偷捂嘴笑了起来,被小世子逗得一乐。   别人一听就能猜到后续的情节,他像是头一次见。估计是未开情窍,什么都听着新鲜。   那困惑的样子是少有的天真可爱,连刚进门的徐柳清都看得神情微怔,他突然有些想不起来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顺亲世子模样。   李映池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推门的声响不小,原本模糊的风声突然变得清晰,小世子转头往徐柳清的方向看去,微阖的眼里像绕着云雾。   “世子,徐少爷来了。”   恍惚间,徐柳清仿佛和小世子对上了视线。   他愣了愣,待看见小世子忍不住蹙眉后,终于笑着开了口:“世子,能否赏个脸,随在下出去逛逛?”   ……   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车轱辘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印记,随后又被脚印踩得模糊。   马车内特意燃着火炉,温度适宜温暖,路途中怕马车不稳,徐柳清伸手半护着身旁的人。   小世子今日未着披风,身穿白月色大氅,下摆绣着彩色祥云,墨发被玉冠束起,露出那张精致秀气的小脸,抱着他的小暖炉靠在窗边。   路边有百姓摆摊,吆喝着招揽客人,卖的东西各有特色,李映池从未见过古时的市场,新奇的紧,闭着眼认真听了起来。   徐柳清仗着车内无人,眼睛就没从小世子的脸上撤下过。   “今天怎么没见周将军?”脑袋一混乱,徐柳清就忍不住开口问起上次那个过分的男人。   和侍女聊天时,他清楚的知道那周鸿烟每天都像个跟屁虫似地黏着世子。   这次来找小世子,他本已做好要和周鸿烟一决高下的准备,谁知今日周鸿烟居然不在,倒让他白捡了个便宜。   这个问题让小世子有些不悦,他头转向窗子那边,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小声嘀咕:“问他干嘛?”   徐柳清不放过任何一个上眼药机会,“怎么了?他惹我们小池生气?”   “一介莽夫,又没眼力见,又把不着度,怎么能照顾好我们池宝。”   话音刚落,徐柳清就被小世子拍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只见小世子那软嫩耳垂此时泛着绯红,一路向下没入脖颈。   “不要乱喊。”李映池小脸皱起,强装严肃,“周鸿烟他回家去了。”   今天一早周鸿烟就回了将军府,说是大将军有要事和他商量,陪他吃完早饭后便出了门。   明明是来伺候他的人,却能随意出入,真是太放肆了。明明自己看不见都是因为周鸿烟,他却不好好负责。   见小世子心情明显低落了些,徐柳清暗骂自己嘴贱,没事提别人作甚。   于是马车内,面孔深邃英俊,眉宇英挺的男人弯下腰,靠近身旁略显娇小的少年,口吻轻柔,转移话题:“小池许久未出来玩了,有没有什么想买的玩意?”   “吃的?小池以前总是要把街边的小吃买一遍,最喜欢的就是冰糖葫芦了。今天要不要多买点?”   “还有栗子,这个季节的糖炒栗子小池吃过吗?”   “都买一些吧。上次我说过的那个五彩流光的器件,小世子还记得吗?”   “我都留着,等小世子能看见了,再去挑些玩,可好?”   早在徐柳清说冰糖葫芦时,李映池的注意力就完全被转移了,小脑袋只知道惦记着甜甜的糖葫芦和炒栗子,哪还想得起周鸿烟是什何人。   “嗯……”小世子矜持地思考了会,摸着手炉,软软的声音里带着些娇意:“那就按你说的吧。”   徐柳清瞧着小世子的神色,知晓他应当是极满意的,试探着开口:“那我们待会去满香楼吧,掌柜的说上了许多新品,就等着您去尝尝。”   “好噢。”   也许是怕冷,也许是不自觉,小世子抱着手炉总是会反反复复的用指尖轻抚。   纤细葱白的手指在手炉边上微微摩擦着,指尖处是从内里晕出的嫩粉色,在手炉的绒毛上若隐若现,和主人一般模样的漂亮矜贵。   有人眼馋了许久,马车刚到满香楼停下,他便从后扶起小世子,装得一副君子模样,借机握住那软滑小手,“来,小心点,我扶着你。”   楼上,徐柳清早已订好了雅间,两人刚坐下不久,满香楼的掌柜就端着新鲜出炉的菜品敲响了门。   “哎呀,徐公子,好久不见啊!”   徐柳清在外面和掌柜寒暄着,内室,小世子颇为无聊地撑着下巴等着人回来。   桌上布满了热气腾腾且卖相极佳的菜品,香气扑鼻,李映池从前饮食一向清淡,变成小世子后又刚好需要修养,还从没吃过这么香的菜品。   此时光是闻着,李映池口水就有些要止不住了。可他看不见,菜和饭都夹不着,呜……   徐柳清怎么还不回来呀……   待一听见脚步声,李映池便坐直了身子,转向来人方向,脸上带着自己的都未察觉的期待,徐柳清不由失笑。   “池池饿啦?”徐柳清挨着小世子坐下,为他烫过碗筷,夹上些小世子爱吃的菜,吹过几下,确认不烫了后,哄他张嘴:“来,张嘴,这是新出的菜,尝尝喜不喜欢。”   语气轻柔又缓和,带着些哄小孩的感觉。   自觉是个男人的李映池有点不满,漂亮的唇瓣顿时抿起,但那香味就在嘴边,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了。   说这里饭菜好吃的是徐柳清,但从坐下开始,他就没吃一口饭,一筷子接一筷子的投喂着身边的小世子。   半响,李映池终于意识到徐柳清一直在喂他,都没有吃上一口饭。   他眼睫忽闪,有些愧疚,“徐柳清,我有些饱了,你自己吃一会吧。”   “真的饱了?”   李映池点点头,示意他也一起吃。   “小世子连自己饱了没都分不清楚的话,日后可怎么娶媳妇呀?”徐柳清拿出手帕擦了擦小世子沾着油光的唇瓣,只微微一压那晶莹剔透的唇肉就陷了进去,他目光一怔。   小世子还在一旁不满地摇头,反驳道:“本世子怎么可能分不清楚,你休要胡说!”   “真要娶妻?”   “那是自然!本世子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了。”   徐柳清抬手摸了摸小世子的脑袋,眸光微冷,不在意地笑了声:“小世子饱了的话就先休息会。我下楼拿一下刚刚买的零嘴,乖乖坐着等我。”   冬日,人们向来爱吃些热食。   新鲜出炉的番薯和糖炒栗子香甜十足,红彤彤的糖葫芦裹上晶莹剔透的糖衣再包上层糯米纸,最受小孩喜欢。   队伍排得很长,跑腿的小贩来得有些晚。   等徐柳清拿到那一袋装着糖葫芦的零嘴往回走时,突然在回雅间的路上被人拦了下来。   来人身穿冰蓝色丝绸袍服,衣边绣着些竹纹花路,身形修长,腰系玉带,任谁见了都要称一句如玉君子。   徐柳清一惊,忙弯腰行礼:“三皇子!”   “哎。”林麒运伸手浅浅搀扶,眼神略过他手中的冰糖葫芦,语气缓缓:“徐公子还有如此童趣的爱好吗?”   徐柳清随着林麒运的眼神看过去,有些好笑,解释道:“三皇子误会了,这不是给在下买的。”   “哦?”林麒运眉头微挑,“我记得,徐公子和顺亲府世子交好,莫非,这是给他买的。”   徐柳清心中一喜,没想到三皇子竟然知晓他和小世子的关系,这是否说明,他能离权利中心更近一步?   他点头,“正是。”   “你们今日来这里吃饭?”三皇子又问。   “是,我们在一号雅间,小世子将将吃饱,我下来给世子买零嘴。”   林麒运嘴角微挑,看起来心情颇好,徐柳清正想再攀谈几句,突然被打断。   “徐公子,先走吧。本殿下还有话要同世子单独聊聊。”   林麒运话落,顺手便从徐柳清手上拿走了零嘴,带着侍从转身往雅间走去,没再给徐柳清一个眼神。   “三皇子,我……”   徐柳清一愣,反应过来时正要追上去,却被一名侍从用配刀拦了下来。   “请回吧,徐公子。日后莫要肖想些不该肖想的人。”   什么意思?   一番话在脑海里反复琢磨。   徐柳清脚步最终顿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林麒运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去。   冬日的风雪仿佛倒灌进身体,彻骨寒凉。 第8章 眼盲小世子(八)   满香楼的菜品虽然好吃,但吃多了难免有些油腻,徐柳清刚走,便有小厮贴心地送上一盏消食的果茶。   果茶温热,入口是淡淡的山楂甜味,喝不出任何涩意。   李映池小孩舌头,对甜甜的东西最是喜爱,不过现下无法自己倒茶,便只能捧着这一小杯果茶,小口小口地尝味。   心中期盼着徐柳清能快点带着糖葫芦回来,顺便再给他倒几杯甜茶,若是晚了,那可就凉了。   少顷,雅间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有交流声从外间传来,但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是徐柳清回来了?他遇到朋友了吗?   李映池放下茶杯,有些好奇地往门那边侧身。   下一刻,一个有些冰凉的物体突然贴在了李映池的嘴唇上,他一惊,反射性地张开了嘴,却尝到了一嘴甜味。   是冰糖葫芦的味道!   小世子漂亮的眼眸微微睁大,没忍住又舔了舔。   粉色的软舌润着晶莹,小心翼翼地露出一点舌尖偷尝着糖衣,湿润的眼眸轻眨,表情清纯又无辜,毫不自觉自己现在的模样多么诱人犯罪。   站在小世子身前的林麒运正紧盯着那露出一小节的舌尖,喉头轻滚,向来运筹帷幄的人,头一次在自己身上感到失控。   正当小世子打算咬一口山楂球时,嘴边的冰糖葫芦却突然被人拿开,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男人的咳嗽声。   “咳!”   这个声音……李映池有些紧张地向后靠了些,他此前并没有听过这个声音,这代表着,面前的人并不是他以为的徐柳清。   正当他有些慌乱时,久未出现的系统突然冒了出来,贴心地为自己眼盲的宿主解释着。   系统:“您面前的这位是三皇子,林麒运,原世界线中的另一位男主。”   三皇子?   上一次三皇子出现在他面前,还是在之前周鸿烟和三皇子见面的时候,这一次周鸿烟并不在身边,系统也没有提醒他今日有什么关键情节,三皇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再一想,三皇子和他这个世子不合已久,这次该不会是心疼周鸿烟,所以来找他麻烦了吧?   一瞬间无数个想法在李映池的小脑袋里闪过,面前的三皇子的形象在他心里从一个陌生人直线下降,转变成了一个要夺他命的厉鬼。   林麒运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小世子在怎么想他,他明显还沉浸在之前,俊脸微红。   半响,他掩饰般地开口:“没想到世子这般年纪,还喜欢吃这些。”   小世子严肃着脸蛋,不理会他,只问:“徐柳清呢?”   “你问徐公子啊,他府中有急事,先走一步。这些个零嘴,是他方才特地让我帮忙拿来的。”   林麒运语气淡淡,似乎丝毫不觉得一个皇子帮别人带东西是件离谱的事情。   好在小世子也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他听见徐柳清有急事先行一步,便没再多想,一心惦记自己的糖葫芦。   “既然是给我的。”小世子伸出一只小手,白嫩的掌心朝上,意思明显,“那就快给我。”   林麒运抬眼看他,暗道这小世子虽然性子磨人得紧,但有时候确实有些可爱。   以前从未发现,现在人眼盲后性子收了许多,配上那张漂亮的脸蛋,反倒让人只觉得是小孩子脾气。   袋子里的东西零零碎碎,林麒运只挑出了刚刚小世子舔过的糖葫芦,放到他手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与小小白软掌心对比鲜明,还没等李映池拿起糖葫芦,他的手就被另外一只大掌包裹在其中。   两人突然挨得很近,李映池几乎能感受到三皇子略微灼热的呼吸,正绕过他的耳畔。   林麒运盯着小世子无法掩饰情绪的小脸,故作关心:“小世子无法视物,如何能自己吃,不若我来帮帮小世子吧?”   裹着层剔透糖衣的红色山楂被林麒运握着他的手递到了嘴边,这模样怎么看怎么令李映池觉得别扭。   他不敢当众拒绝林麒运,怕这人当场发难,又怕糖葫芦有诈,只敢小小的舔一下。   舌尖一下一下地碰着,等真的尝到了甜味,才放下心去咬。   林麒运看得最为清楚,一颗山楂不过两指大小,李映池这一嘴却才将将咬了一小半。   尊贵的三皇子头一次伺候人,倒给他伺候出了乐趣。   可他转念一想,徐柳清是否也借着小世子眼盲这个理由,一口一口地给人喂过饭,把李映池乖乖吃东西的模样看完了去。   林麒运突然有些气闷,伸手捏了捏小世子的脸蛋,入手发现手感实在不错,又想捏,被小世子推了一个踉跄。   “你做什么掐人!”   小世子有些生气,这三皇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将他脸掐得生疼。   他当下就要赶人,小脸微抬,原本清澈的眼睛此时包着水汽,“你送了东西就出去,我不要你喂!”   那小脸白嫩,被林麒运不知轻重地捏了两下立马就红了两块,对比强烈,底下的小鼻子也皱着,模样委屈得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林麒运不敢再碰,被小世子赶了也没生气,急忙哄他,“我没掐你,只是你脸太嫩了,碰一下便红。”   “你碰我脸做什么!”   “刚刚……刚刚你脸上有灰尘。”   小世子不信他的话,将脸转到另一边,态度明显。   林麒运又追过去,捧着他的小脸,帮他吹气:“我帮你吹一下就好了。”   李映池两只手一齐推人,却半天也推不开,只能闭着眼任由他吹。   小模样又可怜又欠,林麒运内心酸涩,忍不住开口:“我一个皇子喂你吃东西,你还不满意,小世子,你可真是个大爷。   这话李映池可不爱听,他立马反驳:“又不是我要你喂我吃的,我明明自己就可以,是你非要喂。”   “你还弄疼我了!徐柳清刚刚喂了我好一会儿饭都没出问题,你呢?”   小世子哪清楚男人心里的弯弯绕绕,想说什么便说了,谁知最后这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却当场惹到了林麒运。   “就这么喜欢徐柳清?”林麒运冷哼一声,“你把他当朋友,他还不一定把你当朋友呢。”   阴阳怪气的一句话让小世子听得没头没尾的,他秀气的眉头微皱,问:“你说什么?”   “说你识人不清!”   林麒运坐在李映池旁边,趁着人不注意,偷偷握住小手,嘴里不停:“你以前也没盲啊,看不出来这徐柳清就想借你顺亲王府的名头做生意?他一个商人,你跟他谈友情?他指不定把你当什么呢!”   “他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借了名头,那又怎样,他本就是我的朋友。”   小世子不听,他只觉得三皇子心思深沉,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所言不可信。   林麒运又问:“他之前是否问过你我府上的宴会?”   “是又怎样?”   “他凭自己的身份哪能进我的宴会,只能蹭你的面子。”林麒运语气有些急,恨铁不成钢,“你还看不出来他抱的什么心思吗?”   小世子想不明白,又觉得林麒运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依旧嘴硬道:“万一他只是想见见世面呢?”   “你若是还不信,你就来我的宴会,去看看他那天会不会借你的身份来。”   一石二鸟,既能约人,又能揭穿这什么徐柳清。   三皇子从未觉得这宴会如此有用过。   “唔……好吧。”最终李映池还是松了口,毕竟他原本就是会去参加那个宴会的,也不差答应三皇子一次。   说完徐柳清,林麒运突然又想起那晚与他在庭院中过招的少将军,心思一转。   他语调缓缓:“今日怎么没见少将军?你放他回去了?”   小世子咬了口糖葫芦,含糊道:“未曾。”   “唉。”男人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知,那周鸿烟根本就是个……”   “三皇子以为。”   林麒运的话语突然被打断,有人推开了门,大步走进内室,带来些微融的薄雪,话语带着消之不去的冷意。   “我是个什么?”   林麒运突然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   这周鸿烟可真会挑时间来,他难得脑袋一热在人面前说别人坏话就被当场抓住。   三皇子头一次这么尴尬。   小世子快一天没见过周鸿烟,此时听见他的声音还颇为惊喜,“周鸿烟!你怎么才回来!”   “抱歉,家父今日寻我,不得不去。”   他几步走到李映池身旁,熟练地替小世子整理衣服。一边整理,还一边瞪林麒运:“三皇子今日怎有闲情逸致来此?”   他还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桌子,见上面未摆放菜品,又说:“来满香楼,三皇子竟一样菜也不点,真是新鲜。”   “少将军说笑了。”林麒运假笑一下,呛他:“本殿路过此处,与世子打声招呼罢了。少将军这样说,倒是有些小题大做了罢。”   “竟是如此,殿下有心了。”周鸿烟语气佯装惊讶,眼中毫无笑意,“不过天气寒冷,殿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表面上一片祥和,听得李映池都快要感叹主角二人进展飞速。   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周鸿烟正偷偷用暗语威胁着: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把你那晚干的好事全部告诉小世子。   ……   周鸿烟刚从将军府中赶回顺亲王府,便听到小世子被那徐柳清带出门了。   等他快马加鞭赶到这酒楼,披风还未脱,急忙走到门前,却听见另外一个男人在小世子面前说他坏话。   他当下便面色一冷,军中出了名的冷面罗煞,无人敢拦,竟让他直接推开了门,留下一群被震住的侍卫面面相觑。   半响,三皇子先从屋内走了出来,他表情难看,但也未当场发火,一言不发领着人走了。   屋内,小世子又被周鸿烟抱到了怀里。   “今天吃了什么?”   男人的怀抱温暖宽厚,是小世子早已习惯的温度,他懒洋洋地靠着,乖乖回答:“嗯……很多菜,还有茶,和冰糖葫芦。”   说到这,小世子有些开心,显然是喜欢极了:“冰糖葫芦好吃。”   周鸿烟低头看他,那双黑眸微沉,仗着小世子看不见,直勾勾地打量他,“有多好吃?”   “唔,甜甜的,有点酸?”小世子今日许久未见周鸿烟,现在对他很是包容,耐心地形容了半天,最后决定让他也尝尝。   “本世子勉为其难,让你尝尝吧。”   小世子刚撑起身,正要从桌上摸他吃剩的糖葫芦给周鸿烟尝,却被男人压住肩膀。   微微低哑的嗓音在小世子耳边响起:“真的给我尝吗?”   小世子听得耳边莫名一痒,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这样问,但一个糖葫芦而已,便没多想,耐心回答:“嗯,真的给啊,我难道会骗你一个冰糖葫芦?”   周鸿烟盯着他颤抖的眼睫,莫名哼笑了一声,“世子可真是大方。”   但却没再提起糖葫芦。   李映池分不清他这话是夸是贬,也不再搭理,自顾自地扭开头,“不吃算了。” 第9章 眼盲小世子(九)   小世子闹脾气了。   宽敞的马车里就算摆放上小桌子与碳火,也完全能容纳下七八个成年人。   而此时车里只有他与周鸿烟二人,但他却故意坐得离周鸿烟很远,整个人几乎快要贴在窗户上。   每当小世子察觉到周鸿烟试图靠过来时,就会努力用那张漂亮白净的小脸对着周鸿烟那边做出很凶很吓人的表情,来恐吓他。   大概他的模样是真的很凶,好半天,李映池也没听见身旁的人再敢有什么动作。   实际上,周鸿烟正坐在距离小世子一人远的位置上,静静地看着李映池,表情透露出几丝无奈。   他一早便被他父亲叫去了将军府,因为有要事需要商讨,便去得匆忙,没能和小世子好好告别。等到回府之时,便听说小世子被徐柳清叫了出去。   他快马加鞭急忙赶到酒楼,推开门却又发现了另外一个男人——三皇子,与小世子举止亲密,还正说着他的坏话。   不过将将出去半日,小世子便招惹了两个心怀不轨的人,这谁能受得了。   他一时冲动,便没忍住抢了小世子的糖葫芦……他确实做得过分了些。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李映池嘟着嘴,语气委屈,抱怨道,“让你尝的时候你不要,这下我要吃了,你就想抢了?”   说着说着,李映池便觉自己实在太可怜了。   堂堂一个顺亲王府世子,摔伤了眼还不够,想吃个糖葫芦还要被罪魁祸首抢走。   他们两个真的是天生不对付!   想着,他眼眸又泛起了泪光,不自觉地哽咽着,“本世子难道缺了你的衣食住行吗?你在王府里,除了过的辛苦一点外,银钱上可从来没有刁难过你啊。”   “你是不是就是故意、故意要抢这糖葫芦来闹我?”   周鸿烟视线移动,眼神飘忽,鬼使神差地回了句:“是。”   一个字清晰有力,听得李映池表情空白了一瞬。   他被周鸿烟不要脸的态度惊得眼睛都睁大了些,随即眼眶中蓄着的泪水便不受控制地顺着眼尾流了下来。   “不是。”   看见小世子表情不对,周鸿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慌张解释,“我没想故意闹你。”   这解释苍白又无力,小世子显然不相信,纤瘦的小身板又努力地往旁边靠了靠。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显而易见。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哪里敢闹你,我只是……”周鸿烟强调,试图握住小世子的手。   “不是故意的是什么?”李映池眉头微皱,毫不留情地抽回手,并不想再听他胡言乱语。“别在这狡辩,我的糖葫芦你都敢抢,以后是不是还要抢我春池院的东西、你以后,就去下人的房间里待着!”   这惩罚对于周鸿烟来说,实在有些严重了.   不是说住下人屋子对他来说很痛苦,再破的地方他都躺过,只是这意味着他晚上再也没法和李映池同住一个院子了。   这怎么行,可他一个将军,怎能随便服软,李映池这话说的绝情,他便也起了些气性。   “你不要不讲道理。”   他伸手揽过李映池,眸色深沉,低声道:“你难道没和别人这样做过吗?”   “做过什么……?”李映池被迫转过身,不甚明白地问道。   周鸿烟道:“和别人同吃一碗饭,同喝一杯水。在酒楼里,甚至去吃别人喂给你的饭菜。”   小世子懵懵懂懂,没太明白这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原主和朋友去酒楼也只是喝酒赏乐,至于周鸿烟说的那些好像是娘亲给幼崽喂饭的事情,他在记忆里完全寻不到踪迹。   于是他自己理解了一番,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周鸿烟,你当谁都像你一样,喜欢去抢别人的吃食?”   周鸿烟一怔:“你以前和你那些朋友一起去酒楼什么也不做?就自己吃自己的?”   “做啊,本世子都花钱了,当然要喝酒赏舞听乐都做个遍。”李映池用力推开腰上的手,“你离本世子远点!”   “好好好,我离你远点。”   周鸿烟面色缓和了许多,妥协地收回了手,缓和气氛,“小世子今日出门都做了些什么?我今日没能跟着一起出来,实在错过了许多。小世子能否能给我说说?”   周鸿烟的姿态放得很低,这成功取悦到了小世子,他小脑袋微扬,矜持道:“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的话。”   他说得很详细,从徐柳清给他许的好处到满香楼好吃的菜说了个遍,但对三皇子背后说的那些小话并不提起。   约摸着背后说人坏话不好,李映池便不想再提。   “徐柳清给你送点东西你就这么开心?”   一点破玩意就让他眉飞色舞,虽然模样可爱,但周鸿烟却莫名觉得心里一堵。   徐柳清爱慕虚荣,整天跟在小世子身后献殷勤,谁人不知他所为何事,不过就是金钱与地位,偏偏这小世子还真把他当朋友。   他成天伺候着小世子讨不到一点好脸色,徐柳清送点小物件这小世子到开心得紧,真是不识好人心。   小世子哪懂男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这周鸿烟说的什么鬼话?   小世子有些气闷,语气不太好地回他:“人家起码有心!不像某人,抠门得紧,连个玉佩都不愿意给!”   “你真想要?”   想到那玉佩的含义,周鸿烟语气戏谑,似乎想象到小世子身着嫁衣的模样,喉头微紧。   他刚想说“拿了我的玉佩可就要给我做娘子”,将这个玉佩的含义给小世子好好说道说道,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世子明白其中利害,却突然被小世子出声打断。   “本世子现在可不稀罕你的玉佩。”小世子脸一转,脑袋一扭,便只留给周鸿烟一个圆溜溜的后脑勺。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惹急了他,他可还真不稀罕了。   而且原世界线里,李映池曾问过系统,到最后小世子的戏份结束,他都没有得到那个玉佩。   所以,他为了维持人设,只能装作很想要,但又不能真的拿到手。   好在,周鸿烟也并不是真的打算给他。   马车内又陷入了沉默,周鸿烟靠坐在小世子旁,不时看向小世子,神情若有所思。   他并没有把刚刚那一番话太放在心上,仍在想着之前的话。   如果小世子所言,从未做过亲密之事都是真的,那之前他所有单纯的反应都有了答案。   很难相信,在外被传为久经情场的纨绔世子,私下里却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娇气少爷。   真不知这小世子去那种地方,到底是谁占了便宜。   传言果然不能随意听信,不过小世子脾气不好这一点确实没差。   周鸿烟低头,手上全是被小世子挣扎时划出的红痕。   天色渐晚,寒风凌冽。   马车行驶的速度渐缓,小世子眼眸微阖靠在窗旁,听风声吹叶簌簌作响。   身上突兀地盖着一件墨色缀金纹斗篷,是周鸿烟的杰作。   周鸿烟又担心这娇少爷着凉,又怕娇少爷再怪罪于他,只得打消了把人抱在怀里的念头,改成了披斗篷。   毕竟他刚被剥夺了□□资格,此时是一点也不敢惹小世子。   突然,小世子有所察觉般睁开了眼,随着起身的动作,那披风缓缓下滑,周鸿烟眼疾手快,急忙扯了回来。   “怎么了?”他问。   “我好像听见外面,有人在哭。”李映池有些犹豫,不知这是否是错觉。   风声实在过大,周围的声音被盖得模模糊糊,让人耳无法轻易判断。   最终他还是决定让车夫下去看看。   马车停在了路边,不久后,车夫回来了,他道:“世子,旁边的一个巷子里确实有人在哭。”   “怎么回事?”   “一个老翁晕倒在了巷子里,我们听见的哭声是他孙子的声音。   看样子应该是趁着冬日出来卖碳火,结果被这大雪的天冻晕了。   世子,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要帮忙吗?”   话落,周鸿烟与车夫一同将视线落在了小世子身上,等着小世子的反应。   若传言为真,小世子便不会出手相救,若是假……   车帘被人掀开,风夹带着寒意扑面而来,吹红了小世子的鼻尖。   黑色发丝浓密而柔顺,顺着气流落在脸颊边,衬得小世子本就精致的面容越发柔软,但清澈的眼眸却窥不清其中情绪。   明明只是过去了几秒,却好似已过了许久,周鸿烟目光微凝,不知为何心也悬了起来。   情绪莫名,让他不得分辨。   他怎么会因为小世子的一举一动而牵扯心情?这样的心情,是害怕吗?   在怕什么,怕这白玉雕的玲珑人儿根本就如他初见时那样,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嚣张纨绔吗?   周鸿烟根本不知道,此时他的眼神就如同在乞求着,乞求着那最后的一丝希望。 第10章 眼盲小世子(十)   冬日的风刮在脸上就如同刀子般锋利,李映池不适地偏开头,他垂眸,纤长的羽睫垂落下来,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天气恶劣寒冷,就算他此时穿着厚厚的一层衣裳,也依旧会感到刺骨的寒凉,而且马车里还有火炉正在烧着,马车外的环境可想而知。   寒冬无厚衣,肚饿无暖食,为了生计漂泊在外的老人与他年幼的孙儿是如此的可怜。   李映池担忧极了,这样的天气,他们能如何在外生存下去。   “系统,我能救他吗?”   系统的声音平静又冷淡:“救他不符合小世子的人设,是不被允许的。”   在绑定一个宿主之前,系统会扫描他的所有数据,李映池是他特意挑选出来的人。   一个脆弱、单纯、极为心软的人,是那种最容易被操控的类型。   能够很好的听从它的指令完成任务,让世界线变得完整,所有停滞不前被禁锢在原地的东西都能得以解脱。   不仅模样漂亮,还意外的能够吸引主神灵魂碎片的注意,这对系统来说是意外收获,因为这显然能够让它收集主神灵魂的进度加快许多。   但有一点,它似乎忽视了。   他的宿主虽然脆弱、柔软,容易受人摆布,但有时,容易心软的特点会使他变得特别执拗。   “那怎么样,才是被允许的呢?”   少年还在分析着,试图找出人设的缺漏:“一点点银钱对于小世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那我给他们一点也是可以的吧。”   “系统,我觉得……”   弱小又倔强。   好似系统如果不答应他的话,就会一直找理由说下去,直至它妥协。   形状漂亮的唇瓣紧紧地抿着,粉意压出些苍白,眼尾下垂。   外人看起来冷漠恶劣的小世子,正为了陌生人而与它这个掌握了小世子生死的系统较劲。   系统罕见的沉默了会,最终,它似叹了口气:“您可以救他们,但要按照我说的去做才行。”   马车旁,车夫偷偷抬头看了眼车内,又赶紧低下头,心中惶恐惶恐不安。   因为他站在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他车内的两位贵人却始终没有回复。   内心挣扎了会,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开口时,里面的人突然发话了。   “走吧。”   小世子抬起手,轻挥了挥,示意车夫把车帘放下,好似毫不在意那巷子里的两人。   “难道见到什么人都要帮吗?本世子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口吻轻蔑,恶劣至极。   天色阴沉,车内唯有一丝昏黄火光,当车帘被放下,周鸿烟再也无法窥清身旁人的模样。   马车再一次开始行驶,碾压过雪地发出些声响,不算扰耳,但周鸿烟心中却烦躁不已。   他看向靠在窗边的人,情绪不明,“你当真不去救人?”   “恩?”小世子从喉中发出一声疑问,依旧保持着原来闭目养神的状态,轻笑:“这是什么问题?”   “什么救不救的,人迟早要死。将军你上过那么多次战场,手刃多少鲜活生命,怎么此时反倒来问我救不救?”   恍惚间,周鸿烟似乎又回到了初见李映池那天,他也是用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在大街上纵马,取笑行人慌张逃窜的模样。   原来自始至终,李映池都没有改变,依旧是那个令人厌恶的纨绔。   周鸿烟自嘲般地轻呵了声,为自己这段时间被蒙蔽的样子感到丢脸,也为自己松动的心脏感到不值。   他闭了闭眼,低哑深沉的声音满含失望:“是我错看你了。”   这一句话来得莫名,李映池没有听出其中情绪,他神情微怔。   良久,他嗤笑一声:“少将军莫不是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怎么还想着管教起本世子来了,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周鸿烟没再说话,李映池只当他不敢顶嘴,并没有在意。   那位性命垂危的爷爷总让他想到自己的父母,最为他们担心的始终是自己的亲人。   他离开父母后,不知父母是否整日以泪洗面,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这次帮助了人,让他心中好受了许多,心情难得如此愉快。   希望今后,那位老爷爷,也能和自己的孙儿平安幸福的生活下去。   -   路行至一半,周鸿烟突然下车,惊得车夫急忙勒马。   “少将军,您去哪啊!”   周鸿烟头也不回,只一股劲地往回走,车夫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   李映池眉头微皱,不知这人在闹什么,心中暗想,难道今日他终于无法忍受自己了,以此表达不满吗?那是否说明他最近做得还不错?   “莫要管他,直接回府。”   听见小世子不耐烦地吩咐后,车夫急忙应好。   马蹄踢踏声重新响起,风雪中,一身单薄黑衣身材伟岸的男子与装饰华丽的马车背道而行。   行驶间,依稀可见马车内的贵人身上突兀地盖着件墨色披风。   当天晚上,守夜的侍卫发现少将军临近半夜才一身酒气的回了王府。   只不过没有去春池院,而是回了之前的客房。   无人起疑,只当小世子终于良心发作,把人放出了春池院。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小世子也未察觉出什么异样,内心感叹着周鸿烟终于听了他一次话,说让他滚出春池院就真滚了,只可惜没有真的住到下人房里。   也罢,毕竟是个将军,要面子些也正常,他没必要逼得那么狠。   小世子摇了摇头,暗想,任务虽然重要,但小命也要保护好。   只有周鸿烟才知晓他今夜有多煎熬。   他跳下车后,先是去了那个小巷子中,想要去寻那个老爷爷,但可惜的是他并未寻到踪迹。   夜深后风雪愈发大,视野也变得极为有限,他只得作罢。   孤身一人坐在酒楼时,他想起这几日与小世子相处的种种。   他内心似有冰火相容,两不相让,灼烧着他整个人,苦闷难言。   想起小世子睡着时的娇憨可爱,想起小世子发脾气时的骄矜模样,想起小世子被他戏弄得眼尾泛红的时刻。   又想到在刚刚马车上小世子毫不在意的话语。   好似一个巴掌将他从梦中扇醒,随即坠入深渊,将他之前的所有行为都衬得像个笑话。   酒一杯接着一杯,杯盏碰撞,声音清脆又零碎。   月影映入酒里,也醉得摇曳。   周鸿烟想起谁的眼睛,也是这样清澈又醉人,总是含着些不自知的无辜诱人,像他的名字一样,映着一池春意。   波光粼粼,却若即若离,如同为他准备的一场海市蜃楼的美梦。 第11章 眼盲小世子(十一)   那一日过后,李映池鲜少再与周鸿烟有交流。   虽说白日里周鸿烟依旧会跟随在他身边伺候,但面对他的训斥和责骂,周鸿烟却并不作回应,两人好似陷入了冷战般的局面。   这未免有些荒谬了,每每想到“冷战”二字,李映池便会忍不住打寒颤,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与周鸿烟从未和谐相处过,何来冷战一说。   只是最近的周鸿烟真的有些反常,面对着他时,周鸿烟不再是之前那种不耐烦的态度,很少再口出狂言惹他不开心。   相反,这几日他安排下去的任务,周鸿烟都有去完成,只是很少再开口说话。   若不是近叶与他说,周鸿烟总是冰冷着一张脸干活,似乎他下一刻一个不爽立马就会将他给揍了。   他都快以为周鸿烟是如此心胸宽广之人,面对强压自己做奴仆的人也能放下心中芥蒂,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只可惜这是在王府里,周鸿烟不敢下手,只得忍气吞声地伺候着他。   想到这,李映池靠在贵妃椅上懒懒打了个哈欠,突然有些心疼周鸿烟,想要做主角还真是不容易啊。   与自己讨厌的人每日相处,还不能翻脸走人,只能憋屈的待在这儿。   -   小世子午后容易犯困,通常会在屋内的贵妃椅上小憩一会。   近绿与近叶燃上助眠熏香,替小世子盖上薄毯后就准备要退出房间。   临走前瞥见站在一旁的少将军,等了片刻,见他表情冷淡,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二人对视一眼,只得悄悄把门掩起,脚步轻悄地走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空气里渐渐漫出清淡的熏香气味,混合着小世子身上独有的甜香味,有种说不出的好闻。   略沉的脚步声响起,一道冷冽目光落在睡在贵妃椅的人身上。   小世子被毛绒绒的薄毯盖得严实,只露出一张泛着些可爱的粉晕的小脸。   他睡得很熟,连身旁有人靠近也并未发现。   周鸿烟低下身,目光细细描绘着眼前人的模样,只觉内心从未如此复杂过。   眼前的人相貌哪怕在整个燕都皇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虽看上去如初雪般纯白无垢。   但他知晓这样一个漂亮的模样的人,心却是极为黑的。   可就算他知晓又如何?   周鸿烟这几日故意疏远李映池,本意是不再与李映池有过多纠葛。   但每每听见他懒懒地用那绵软嗓音唤“周鸿烟”三字,便觉得心中酥麻,双腿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   等他清醒过来,再次想要远离时,视线却总是不自觉落在小世子身上。   比起想要疏离的念头,心中更为强烈的竟然是想要去抱抱他。   想知道他不在的时候,李映池睡得是否安好,是否会想念他。   一瞬间,他整个人好似被一分为二,一半的他拼命想要远离,可一半的他却甘愿沉沦于此地。   为什么他会无法拒绝一个他所讨厌的人?   为什么李映池如此吸引他?   周鸿烟目光深邃,晦涩不明。   想要他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想要他的眼里只有自己。   眸光极尽克制,却又充满侵略性。   直到小世子忽地翻了个身,他才如梦初醒般停止动作,手似被烈火灼烧,惊得他急忙收回手。   周鸿烟猝然站起,而后大步向门外走去,仿佛屋子里有洪水猛兽,即将要吞噬他。   如此不堪的人,怎么可能会吸引到他!   周鸿烟恼羞成怒,步伐匆忙,房门被他关得嘭嘭作响,惊得原本就睡得不算安稳的小世子从睡梦中醒来。   “这是怎么了……好吵。”   小世子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他睡意未散,说完话,又藏入薄毯之中,只露出半个小脑袋。   周鸿烟默默走了回来,轻轻合上了刚刚被暴力对待的门。   -   日子就这样在周鸿烟的内心挣扎和小世子的毫无所觉中过得飞快,周鸿烟仍在单方面僵持着,鲜少愿意与小世子说话。   李映池依旧如之前那样使唤着周鸿烟,但想着最近周鸿烟越来越阴晴不定的脾气,便没敢太过火,过于贴身的活都让近绿和近叶做了。   于是周鸿烟一般只有白日才能见到小世子,而且大部分时间只能在旁边等着小世子吩咐,近绿与近叶一来,他便只能干些杂碎的活。   例如给小世子端茶倒水,站着守门之类的,连小世子的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   小世子无法视物,不知道在这之后周鸿烟的面色那才叫一个吓人。   近绿和近叶一靠近小世子,周鸿烟就会死死地盯着她俩。   吓得近绿和近叶白日伺候小世子的时候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敢放松,不明白她俩哪里惹到了这个少将军。   眼看就快到三皇子府上宴会的举办时间,顺亲王妃知晓她的宝贝世子要去参加宴会,特地给他挑了许多新衣裳。   都是从王府库房中挑的最为华丽珍贵的布料,送去铺子里。   再由着专用的成衣匠按照小世子的尺寸量身定做,最后再由王妃过目后,选出最为顺眼的几件让小世子挑。   虽说已是由王妃挑选过,但留给李映池挑选的数量依旧不少,不过好在他不需要出门试衣,只需要在府中试穿几件便好。   反正他看不见,衣服美丑他哪能分辨,随意选一件便是了。   李映池刚这样想完,近叶便看出了他的意图,捂着嘴偷笑着:“世子,王妃吩咐过我们,必须要看着您把所有的衣裳全试一遍才行呢。”   “……本世子又没说不试。”   李映池眼皮一挑,端得一副理直气壮的正经模样。   等真要试穿时,近绿和近叶却犯了难。   小世子骨架虽小,但身量却并非不高,看着比周鸿烟矮了一个头还多,却也有一米七五,咳,近一米八十的身高。   而几位侍女将将一米五左右,想要给小世子换衣实在不甚方便,现下也不好让小世子坐着换衣。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半晌,门边处的男人突然开了口。   周鸿烟僵着个俊脸:“我来吧,连个衣服也穿不好,真是没用。”   李映池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在说他屋子里的侍女,只觉得周鸿烟是在嘲讽他。   他眉心微蹙,不满道:“本世子现在没办法穿好衣服,还不是拜你所赐?”   “周鸿烟你可真是嘴比手巧,只可惜又不中听又不中用,在我院子里做了半个月的活还没服……啊!。”   李映池站在原地,突然被一股力拽向前去,这一下直接惊得他话断在口中,只剩一声惊呼。   “周、周鸿烟你作甚!”   “给世子试衣。”周鸿烟拿着新衣裳,剑眉微挑,“只可惜我手不中用,还请世子多多担待了。”   本是寒冷的季节,屋内燃着炭火,李映池一遍又一遍地穿换着衣服,竟也不觉得冷,身上反而闷出了些薄汗。   试衣服实在累人,如同做了点力气活似的。   李映池站久后便半靠着周鸿烟,晕晕乎乎地听着几位侍女对衣裳的评价。   身上的重量突然增加了许多,周鸿烟不动声色地将小世子往怀里揽了揽,半抱着人。   近日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了几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心中却还暗想着,这可不是他想抱的。   只可惜近绿几人很快选定了一件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直裰,小世子终于得以坐下,但几人左看又看,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   近叶上下打量了眼小世子,又看了看周鸿烟,好一会儿,她突然拍手:“知晓了!是缺了佩饰啊!”   佩饰?   李映池愣了下,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忽而眉眼带笑,不怀好意:“你们觉得若是本世子腰间配上个玉佩该是如何?”   “玉佩?世子想配何种颜色的玉佩?”   “啊。”小世子粉润的唇瓣微微弯起,“就是那种祖母绿吧。”   “要是没记错的话,少将军就有这么个玉佩。”   “本世子觉得,那玉佩与我甚配。不知少将军可否割爱?”   随着话音响起,周鸿烟的视线落在了李映池身上。   至于那带着挑衅口吻的内容,他充耳不闻,只独独看向一处。而后,他思绪停滞,几乎快要答应将玉佩给出去。   可下一刻视线上抬,却骤然发觉小世子唇边轻佻的弧度。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毫不在意的态度。   那漫不经心的态度,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小世子的本质是如何恶劣。   话语哽在喉头,周鸿烟声音有些嘶哑,他道:“世子不是说过不稀罕我的玉佩吗?祖母绿太俗,世子还是另寻一物吧。”   虽不是很意外,但这样直白的拒绝还是让李映池嘴角僵了僵。   他轻哼一声,轻玩着衣带,不再说话。   室内突然安静了下了,近绿与近叶偷偷对视一眼,又慢慢低下头。   怎么莫名觉得坐立难安呢?   这时,春池院突然被人敲响了门——“世子,徐公子托奴才给您送了些东西。”   徐柳清?这个时候送什么东西给他做什么。   李映池微微坐直了身,唤道:“进来吧。”   近绿接过来人带来的物品,回到屋内,小心拆开后,她惊讶地轻呼了一声。   徐柳清送来的是一封信,和一块成色极好的和田白玉做成的玉佩。   “小世子,徐公子送来了一封信。”说到这,近绿咽了咽口水,声音发紧,“还有一块很漂亮的白玉玉佩。”   “哦?”李映池感兴趣地眨了眨眼,“玉佩先给我吧。信呢?念吧。”   近绿完全不敢看站在一旁的周鸿烟,她将玉佩小心放入世子的手中,便赶紧开始念信。   “世子亲启……”   “……柳清自知资质甚平,在燕都未曾为世子效力过一二,内心愧疚。”   “此次出行匆忙,便不再与世子再作告别。他日归来,柳清还望世子赏面,与柳清畅谈共饮。”   徐柳清怎会突然离开燕都?   按照剧情来说,他此次会与自己一同前往宴会,随后靠着自己这层关系,开始发展燕都的生意才是。   李映池秀眉微皱,眼睫轻颤,不知这突发的情况是何原因,连忙唤出系统。   在系统口中得知这并不会影响主线剧情后,终于放下心,便不再多想,摸着手中的玉佩,问道:“他可有提起这玉佩?”   “玉佩……”近绿顿了顿,觉得身旁少将军的视线若是能杀|人,她此时已经灰飞烟灭了,“此玉甚美,赠与世子,还望有幸能被世子佩戴。”   手中的玉摸起来细腻温润,李映池虽不懂玉,也知这玉佩大抵是极其珍贵的,就这样平白无故的送给了他。   他刚想夸徐柳清大方,又突然想起自己选好的衣衫正好缺着佩饰,暗叹这徐柳清真是及时雨。   小世子眉眼弯弯,握着白玉的手比玉还要白得莹润,却毫不自觉,“这样好的白玉,配本世子的衣衫是否正好?” 第12章 眼盲小世子(十二)   侍女无不应是。   抛开玉佩模样如何不谈,小世子的样貌摆在那儿,无论他如何乱搭乱配,都是十分好看的。   更何况这白玉是徐柳清精挑细选后,亲自监工制作出来的玉佩。   近叶夸赞道:“这白玉与小世子的月白色衣衫极搭,雕刻的花纹也是栩栩如生,奢华大气,徐公子真是有心了。”   “确实是有心了。”李映池软软地招了招手,“替我戴上看看吧。”   玉佩被系在腰间,小世子若有所觉地低下头。   几缕发丝随着动作掠过他的脸颊,玉佩摇晃,一时间竟分不清是玉衬人,还是人衬玉。   旁边站着的小侍女们就这样看呆了眼,脸泛红云,直到近绿瞪了眼她们,她们这才低下头。   近叶伸手揽起小世子散落的发丝,动作轻柔的抚平翘起的几缕,眉眼含笑。   “世子真是长大了,越来越招女孩们喜欢了。”   近叶与近绿是双生子,自小就陪伴在小世子身边,近绿性格活泼许多,但近叶作为姐姐性子沉稳,待小世子就如同待自己的弟弟那般呵护。   小世子自知近叶待自己好,对她也如长辈那样亲近,听见她这样说,眉心微紧,却也没不高兴。   “我要招女孩喜欢作甚?”   近绿偷笑了声,接过话:“是说小世子您模样风流倜傥,小姐们看了都忍不住芳心暗许呢。”   这话说得讨巧,小世子睫毛不自然地快速颤抖了下,唇瓣抿着,有些难为情。   平日里小世子虽顽劣不堪,但面对亲近的人总还是小孩子脾性。此时听了近绿的打趣,便害羞得说不出话来。   “说起来,小世子年纪也不算小了,是该考虑考虑了。”近叶轻拍近绿,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又望向小世子,缓声问道。   “世子可有钟意的女子?”   她突然想到,虽然小世子喜好玩乐,但总是不碰情爱的。   这让她有些担心,别家少爷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了,可时至今日,春池院中竟连一房小妾也无。   这直白的问题惊得李映池一愣,葱白指尖无意识地摩擦着衣料,透着些青涩的紧张。   好一会儿,他才红着耳尖,呐呐答道:“并无。”   随即又装作生气,试图转移话题,“问这作甚,你们是没事干了吗?竟然敢拿我打趣。”   周鸿烟站在一旁,眼神随着小世子的话语,落在那红得滴血的耳垂上,眸色幽暗。   近叶嘴角含笑,忙凑上前安抚小世子,解释道:“小世子莫气,奴怎么敢拿世子打趣呢。只是盼着小世子早日娶亲,奴也好沾沾喜气。”   “王妃之前还说着,盼着想抱个孙女呢。”   话题突然就转向了一个李映池从未接触过的方面,他听得晕乎,耳朵里捕捉到“娶亲”二字,不知如何回答。   王妃和自己的侍女所言情真意切,难以拒绝。   谁家家长不盼着自己的孩子早日成家,现下盼他娶亲也确实合理。可他心中明白他只是来做任务的,任务结束后就会脱离这个世界。   李映池斟酌着回答,“我……”   有人突然打断了他,周鸿烟皱着眉,语气不耐,“毛都没长齐,娶什么亲。”   屋子里一静,几个侍女默默低下了头,近叶收敛了脸上的笑,为这冒犯的行为心生不喜,却不敢顶撞这位少将军。   李映池还记得刚刚这人是如何拒绝自己的,此时居然还刚当众骂他。   这个主角真的是好生过分。   从未有人敢如此对着他说话,小世子一听便有些生气了,训斥道:“谁给你的胆子当着我面这样说话?”   秀气的眉又蹙起,看得周鸿烟几乎想伸出手去抚平,可下一刻。   “你可真是不长记性,是不是觉得我罚得轻了?竟然敢骂我?你!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他越说越急,几乎是气坏了,“周鸿烟,给本世子跪下!”   放置在小世子身旁的软枕被用力地砸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似乎昭示着小主人不悦的心情。   近绿和近叶心中一抖,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不敢再触两人的霉头。   众人心中暗想这下可完蛋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小世子开口说让人跪就让人跪,哪个人能受此折辱,更何况这周鸿烟是万军之首。这下可有得闹了,指不定得打到顺亲王那去。   众人预想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但周鸿烟也并没有跪下,他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语调生硬:“我没有骂你,我说的是实话。”   什、什么?   李映池一愣,下一刻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白皙的脸颊瞬间涨红,“你住嘴!”   周鸿烟没听,他又问:“你真想娶亲?”   “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鸿烟默了默,妥协似地说:“你若是不娶亲,我就跪。”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李映池完全理不明白,他被这不要脸皮的话语弄得有些迷茫,但他一向不乐意听别人的话。   周鸿烟说什么,他偏就不做什么。   “本世子就要娶亲。”   小世子嗤笑一声,声音软软,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像是在撒娇,“你没人要是活该,莫想着拖本世子下水。”   周鸿烟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小世子身穿嫁衣的模样,他呼吸一窒,竟当场愣在了那。   李映池看不见周鸿烟此时是如何模样,周围安静得不行,他猜测周鸿烟现在应该是气得有些说不出话。   想到自己刚刚让别人下跪,李映池内心略为愧疚,不想再为难周鸿烟。   他揉了揉眉心,“你退下吧,别在这碍眼。”   周鸿烟见小世子有些倦意,虽不情不愿,但仍旧往门外走去。   边走,还不忘回头:“不要娶亲。”   系统:“……”   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主神吗?   李映池权当自己没有听见,闭眼不理。   周鸿烟腿长脚长,片刻便走到了门外,正当他要走出院子时,突然有侍卫来报。   “世子,三皇子来访。”   他又跟着侍卫回了小世子的房内。   近绿见他,忍不住一抖,话没经过脑子便吐了出来:“少将军怎么又回来了?”   “什么?”李映池眼眸微睁,不满道,“本世子都说了,别待在这碍我的眼。”   “咳咳。”   周鸿烟有些尴尬,他偏过头清了清嗓子,为自己辩解,“小世子看不见,我待在这怎么会碍眼呢。”   “你还有脸说?”   他现在看不见难道不都是因为周鸿烟吗?   李映池正想发作,一旁的侍卫战战兢兢地小声提醒道:“世子,三皇子要来了。”   小世子被近叶扶起,身子微微坐直,“他来作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三皇子与他积怨已久,在宴会即将举办的日子里,三皇子这个东道主应当是最忙的,怎么会还有空来顺亲王府拜访他。   李映池不需要花什么脑筋想都能猜到三皇子大概是因为周鸿烟才来的。   难道是怕他不让周鸿烟去参加宴会吗?   只是见了一面,感情便如此深了,李映池想不明白,只是为主角之间相互吸引而感叹。   这样顺了顺思路,李映池便不再赶周鸿烟,他还记得自己要促进主角的感情发展。   猜想周鸿烟大抵也是因为听见三皇子来,才想要留下来与三皇子见个面。   系统正在后台监控数据,捕捉到宿主的这个想法,他有些欣慰。   歪打正着,对了一半。   侍卫恭敬道:“三皇子似乎是来给世子您送东西的。”话毕,他躬身道别,便后退三步转身出了门。   生怕与三皇子撞上。   不久,三皇子一身便服出现在众人眼前,身后紧跟着拿着包袱的太监。   虽说是便服,可他锦衣绣祥云暗嵌龙纹,低调又贵气,旁人只要不瞎,看见那龙纹估计就能明白这是位皇子。   走进屋内,便听见一片拜见三皇子的行礼声,唯有二人默不作声。   一自然是向来看他不顺眼的小世子,二则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周鸿烟。   林麒运迎上周鸿烟的眼神,他冷笑一声,衣摆一掀,坐在了小世子对面,“怎么这幅表情,不欢迎我来吗?”   听见三皇子一声冷笑,李映池自然而然把这当成是对他的挑衅。   他心下疑惑,不乐意来还非要来,这林麒运就与周鸿烟情谊如此深重了吗?   “不知三皇子突然拜访,有何贵干?”李映池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林麒运招了招手,身后的太监懂事地将手中的包裹放在了二人中间的桌子上,随即拆开,露出其中之物。   “来给我们小世子送点衣服。”林麒运凤眸狭长,微微眯起,打量着小世子,“不过好像,你已经准备好了。”   李映池一怔,原本因为疲倦而耷拉下去的眉眼都略略抬起,水润眼眸睁大,似乎为这理由感到不可置信。   是什么衣物,能配得上一个皇子亲自来送。   他被惊得不知道如何回复,呆呆支吾了一声。   “谁给你的衣服?”林麒运靠在椅子上,修长手指带着些节奏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桌子。   没等李映池回答,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样周鸿烟,道:“周鸿烟给你的?”   “怎么可能是他!这是我母亲亲自给我选的。”李映池急忙反驳,似乎不想和周鸿烟扯上关系。   看见周鸿烟神情略有些郁闷,林麒运嘴角满意地勾了勾,“哦,那倒是我误会了。”   他眼神下滑,忽然凝在一处。   “这玉佩……”   小世子懵懂抬头,不解,“这玉佩怎么了?”   “这玉佩谁给你的,怎么从没见过?”林麒运眼眸深邃,不动声色地问着。   玉的品质极好,若是以前,这小世子定会与他的狐朋狗友好好炫耀一番,但他从未听说过,这就说明这玉绝对是新的。   并且,这个雕刻的样式……   燕都从未有过这样的玉佩,小世子周围的人不知道,周鸿烟也许也不关注,但他知道。   林麒运心下莫名烦躁。   这个样式的玉佩,在边域地带非常流行,是男女之间常用的——定情信物。   听见林麒运这样问,李映池并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好奇。   “是徐柳清刚刚托人送来的。”   由着三皇子态度亲和,屋内的气氛都显得不那么沉闷了,小世子略略放松了下来,甚至有心思给三皇子详细说说。   “你也见过的吧,就是之前在酒楼,你们曾遇到过的。”   说着,李映池似乎又想起些什么,嫣红的唇微微嘟起,补充道:   “你当时还和我说人家坏话来着。”   “你所言真不可信,徐柳清今日已经离开燕都了。”   似只是无心之言,小世子垂下眼,鸦羽般的眼睫落下,在脸上打出淡淡的灰色阴影,他手指摸索着玉佩,炫耀道:   “好看吧?” 第13章 眼盲小世子(十三)   “我倒觉得一般。”林麒运暼了眼李映池手中的玉佩,嘴角轻扯,语气有些轻蔑。   徐柳清竟然真的舍得离开燕都,这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没想到他能为李映池做到这种地步,甘愿放弃小世子的人脉和燕都的资源,选择去别的地方发展。   但谁人不知天下繁华当属燕都。   都说商人只看重自己的利益,现在看来徐柳清倒是真存了几分真心。   只可惜,存了真心又如何,他还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这世上,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觊觎的。   过往徐柳清利用小世子的种种,他可以既往不咎,但若还敢舞到小世子面前,就别怪燕都容不下他徐家了。   小世子不清楚林麒运的心眼,只觉这三皇子又故意砸场。   他不乐意听这样的话,当即便呛道:“三皇子莫不是眼睛长在了天上,美丑都分得不清不楚。”   “你若是嫉妒,就直说。本世子的朋友大方,多给你一条又何妨,何必说这种话。”   林麒运闻言虚撑着下巴轻笑了声,却并无生气的迹象,“我可不敢要。”   不知小世子若是知道了这个玉佩的含义会有如何的反应,但若是此时他跟小世子说出含义的话,小世子估计是不会相信他的。   啧,要是早知李映池内里竟是个如此有趣的小东西,他先前怎会舍得与他交恶。   他视线落在小世子不断把玩白玉玉佩的手上,又细又白的手指,细腻光滑,看上去甚至比那玉还要令人想要把玩。   “不过小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玉佩实在寒碜。”   “令堂应当是极为看重搭配的,估计见不得这等突兀的物件,不若这样……”   林麒运说着,无视身旁人震惊的眼神和周鸿烟拧在一起快打结的眉坐到了李映池身旁。   然后目标明确地牵起李映池的手就往腰上放。   陌生的气味与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李映池被吓得反射性往一旁退去。   身子移动幅度太大,整个人突然移出了椅子外,侍女皆未反应过来之时,失重感已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里。   无依无靠的小水珠,滴答一下,被叶子拢入怀中。   他好像被人接住了。   “你想干什么!”   这是周鸿烟的怒吼声。   李映池懵了懵,自失明后他许久未过度使用的双眼此时睁得圆润,像是个小猫受到了惊吓。   没等李映池说话,他被周鸿烟又往怀里颠了颠。   周鸿烟抱得实在太紧,李映池双手撑在二人之间,不适应地推了两下,但推拒无果。   又想到周鸿烟毕竟是帮了他,李映池斥责到了嘴边,却只得缩缩脑袋乖乖窝在男人怀中。   “小世子无事吧?”   林麒运也有些被吓到了。   他没想到李映池会反应这么大,对上周鸿烟满含怒意的视线,他一顿,连忙站起,拿起腰间的玉佩澄清。   “我只是想给小世子摸摸我的玉佩,若是小世子喜欢,就赠与小世子。”   “小世子,我并无恶意。”   身后的太监低着头,听见自己主子如此好言好语的解释,因为年迈而有些佝偻的身躯明显的抖了一抖,头垂得更低了。   那三皇子的玉佩上,雕的是龙纹,象征着皇家独有的尊贵地位,这说送就送……这、这可使不得……   宫里的人若是见了三皇子对顺亲府世子如此温柔,还要给他送自己的贴身玉佩做装饰,估计得吓得个半死。   皇子的玉佩岂是随便能拿的。   李映池小脑袋瓜仔细想了想,怕不是三皇子想为周鸿烟出头,故意设计让他拿走玉佩,之后好栽赃嫁祸于他!   果然皇宫里的人就是心思深沉。   李映池皱着小脸摇了摇头,只埋在周鸿烟臂间也不抬头,声音闷闷:“我不要,你赶紧走吧。”   “三皇子的玉佩我如何消受得起,怕不是一碰上就要落个罪名。”   显然是觉得委屈了。   林麒运还想再说些什么,来挽回一下刚刚的鲁莽举动,但周鸿烟已经抱着小世子径直往内院走了进去,他只得作罢。   -   被放回他最常待的贵妃椅上后,李映池捏了捏毯子毛绒边边,发觉周鸿烟脚步声停留在他旁边,还未有离去的意思。   他抿唇,心中暗道这周鸿烟怎么都不知道出去送送三皇子。   真是个木头做的,怪不得需要他推进感情呢。   他可真难办,又要干坏事又要做好事,还要防着林麒运阴他,算了,勇敢池池,不怕困难!   李映池朝着一个方向勾了勾手,但由着判断错误,那手指勾的方向并不是对着周鸿烟。   不过周鸿烟见了,却仍是自觉地走了过去。   男人肩宽腿长,被衣服包裹着的身躯精悍壮健,饱含力量感,在战场上浴血征战过的戾气使得他浑身充满野性,但此刻他却在少年身前温顺的弯着腰,动作之间呵护意味极重。   李映池的手指突然被男人握住,下一刻,他感到一片温热的柔软印在他的手背。   这触感有些奇怪,李映池眼睫微颤了下,抽回手,“谁准你拉本世子手的。”   周鸿烟不说话,只眼神一刻不差的落在小世子身上。他突然觉得,这样的人脾气坏一点,也没有关系。   “你怎么不问本世子叫你过来是干嘛的?”小世子语气含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娇纵味道,像是摇着尾巴故意叫人来哄他。   周鸿烟很听话,问他:“小世子叫我有何吩咐?”   “你刚刚为何呆站着不动,都不去送送三皇子?贵客来,就这般待客吗?”   周鸿烟皱眉:“我为何要送他?”   “啧!”小世子不耐烦了,给他创造了独处机会还不知道珍惜,真是笨蛋一个,“让你去就去!”   “我不想去。”   “啪!”   一个小巴掌拍在了周鸿烟的手心上,声音响亮又清脆。   周鸿烟的手倒是没什么事,不过小世子的手却拍了个通红,他嘶的一声,惹得周鸿烟又将他的手握住了。   “我去就是了,但得先让我帮你涂个药,涂了药我就去。”   李映池觉得周鸿烟真是太过分夸张了,他打一下手掌而已,只不过是因为周鸿烟手太糙了,他才觉得疼的,不然根本不需要擦药。   但周鸿烟都那样说了,又执意要给他的手上药,李映池只好勉勉强强答应了。   -   良久,周鸿烟从春池院走出,抬头却看见仍站在不远处等候的林麒运。   二人眼神空中接触后,周鸿烟沉下眉眼,冷着脸走近,“你怎么还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林麒运颇为挑衅地笑了笑,但见周鸿烟表情实在不好,似乎下一秒就能和他动手,他清了清嗓,正色道:“我是有事情要和你说。”   周鸿烟冷哼一声,“你能有什么事和我说?说你三皇子喜欢握着别人的手耍流氓?”   “不必说了,自行去官府自首吧。”   林麒运凤眸微翘,轻嘲着摇了摇头,“你这一副主人做派倒是好笑,当了几日狗便觉得自己备受宠爱了?玩物罢了。”   “你!”   这简短的话语字字如刃,伴着不时略过的寒雪,刺入周鸿烟的胸膛,将他心脏处戳得酸涩生痛。   无法再忍耐,他足尖借力向后一蹬,便直冲林麒运面门。   破风声清晰入耳,林麒运收起脸上的表情,深黑的瞳孔微凝,明白这莽夫是要与他再动一次真格了。   林麒运后撤几步,过长的衣摆在空中甩出轻巧的弧度,他伸手挡下周鸿烟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但接着,便是周鸿烟越发过分的攻势。   三皇子能成为皇室继承人不是没有理由的。   过人的才智与心机令他能够在朝堂之上圈拢人心,而朝堂之下,他翩翩公子的样貌之下,竟也藏着不俗的武艺。   两人就这样过了几招,周鸿烟才发觉,这破皇子竟然能与他落个平手。   而后两人僵在原地,却还是互不相让。   林麒运先开了口:“你真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袭击皇子,但我今日没空与你在顺亲王府打架,若是吵到小世子,我可不帮你哄。”   周鸿烟嗤笑一声,不屑道:“轮不到你哄。”   没再理会这脑袋一根筋的人,林麒运决定还是先把此番找他意图说出来,“小世子腰上玉佩雕刻的样式,是边域人常用做定情的图案。”   “本皇子还有事,先走一步,你自己看着办。”他拍了拍周鸿烟的肩膀,语气轻松,似乎丝毫不怕周鸿烟抢先一步。   “你我都争不到好的事,可别最后落在了别人头上。”   区区莽夫,也只能替小世子干点粗活罢了。   最后,金娇玉贵的金丝雀终究还是会回到金丝笼中去。   而他,会用世上所有珍奇宝物铸一个最好的金丝笼。 第14章 眼盲小世子(十四)   什么叫做常用作定情的图案?   周鸿烟当下便是一怒,那胆大包天的徐柳清竟然敢假借送礼,送个定情信物给小世子。如此见不得人的东西也敢往小世子面前凑,真是罪该万死。   但随即,他愣住了。   那个徐柳清送个丑玉佩,是因为喜欢小世子?   喜欢小世子……   天色渐暗,他转身,视线落入昏黄烛火恍惚摇晃屋内,窗上,纤瘦柔弱的剪影也随着烛火晃在他的心间。燕衫汀   -   虽然,周鸿烟和林麒运二人都不觉得那玉佩好看,但显然他们的意见是无需采纳的。   那玉佩自然是极为好看的,样式新颖带着些异域风情,色泽饱满入手触感细腻油润,更为重要的是这块玉佩是由徐柳清亲自操刀雕刻而成的。   在满香楼那一次与三皇子微妙的见面后,徐柳清许久未再见小世子。   他独自一个人在家中想了许久,风雪交加的日日夜夜,他坐于书房窗前,孤杯独盏,酒没能让他昏睡不醒,却反而使他整个人越来越清醒。   但为何,他的思绪一直停留在那一日,他不得头绪,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在意。   明明,明明根本与他最在乎的生意无关。   一杯酒接着一杯酒,风雪都停了下来,徐柳清却一直未放下酒杯。   终于,徐柳清府上的老管家实在看不下去公子这副意志消沉的模样了,于是他去问徐柳清:“何事竟扰得少爷如此忧愁?”   徐柳清这几日不修边幅,胡子都冒了出来,衣衫不整,眼下青黑渐显,整个人都憔悴了不止一点半点。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毫不在意地笑道:“你为何会觉得我是在忧愁?我只是在思考些东西罢了。”   老管家摇了摇头。   他跟着徐家走南闯北多年,徐柳清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来,就算生意上遇到再大的问题,他也从未见过徐柳清这般模样。   徐柳清从来都是骄傲的,在生意场上运筹帷幄,即使面对再怎么宏大的场面也丝毫不会露出破绽。   但此时他的脆弱是外露的,明眼人一看就会知道他此刻的状态不对,更何况是老管家。   徐柳清垂眸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从前一个他不如何在意的人,如今却令他心神恍惚。看见那人与他人交好,与别人在一起,他的心中就会莫名酸涩,像被人紧紧攥住心脏一般。   听了这话,管家原本还有些担忧的神情撤下,有些了然,他慈爱地笑道:“徐少爷可是喜欢那位小姐?”   这一句话犹如惊雷劈在徐柳清身上,他停顿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的一切困惑都有了解释。   想明白之后,徐柳清清楚自己无法按照一开始的想法在停留在燕都,靠着小世子的关系转而仰仗三皇子。   世俗左右,他注定无法得到小世子,但他喜欢一个人并不需要得到什么,他愿意毫无保留给予小世子所有。   那日在满香楼,三皇子的态度展现得淋漓尽致,二人现下是完全对立的关系,若是他要将自己的生意做大做好,那么他定是不能局限在燕都,局限在这个三皇子的地盘。   为了未来能在燕都有一席之地,在小世子面前也能露脸,给予小世子最好的,他只能离开此地,去往别处发展。   离开之前,徐柳清想起自己曾说过等小世子康复后,带他去到自己的店里挑选他喜爱的琉璃件,可惜他无法在今年兑现这个承诺,于是他便想到之前在边域见过的玉佩。   他在府上库房中挑选了许久,终于挑选出了合心意的玉石,开始亲自雕刻。   这枚玉佩除了含着对小世子的祝福,花纹中是他无法开口言说的情感,是他暗藏的私心。   徐柳清当时觉得肯定无人会看破这玉佩的含义,故那玉佩便可代替他长久的陪伴在小世子身旁。   但不巧的,已有二人知晓了这花纹的意思。   -   距离李映池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月有余,而他的任务也零零散散完成了大半。   小世子这个角色,说到底就是一个毫无头脑可言的炮灰,出场快,下场更快。   在原世界线里,他的作用就是欺负周鸿烟,引起三皇子对周鸿烟的注意,等到三皇子宴会开始之时,便离他下场不远了。   因为小世子人缘不好,宴会上的人知道他眼盲,便都来看他的笑话,没想到小世子真的去了。   他们一直给小世子敬酒,仗着小世子看不见故意给他满上最烈的酒。   小世子醉意昏头,还觉得自己十分威风,不停使唤周鸿烟。   途中,小世子听见有人夸赞自己的死对头三皇子,他怒上心头。   敬酒故意泼湿三皇子的衣服,借着要带三皇子换衣服的理由,在路过一处池塘时鬼迷心窍地要推三皇子入水,结果周鸿烟恰好看到这一幕。   三皇子与周鸿烟都十分愤怒,当即便上告到皇帝那儿去了。   天子震怒,竟然有人敢害自己最喜欢的皇子,隔天小世子就被皇上下旨,贬为平民,一辈子不得为官,逐出燕都。   自此,小世子的剧情便完全结束了。   李映池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下场不会有多好,他刚沐浴完,半靠在床上擦拭着自己还有些湿润的发丝,问系统:“所以我推完三皇子便可以完成任务了?”   系统应声:“理论上是这样的,但由于系统需要对世界进行数据收集,所以宿主完成任务后暂时无法脱离世界。”   “数据收集需要多久?”李映池有些害怕,“被贬为平民逐出燕都那里,我也要走剧情吗?”   系统道:“不会太久,宿主不要担心,收集完数据我们就会立马脱离这个世界。”   大概是怕自己胆小的宿主再多想,系统又补充得更详细了点:“宿主的眼睛好了之后,便离我们离开不远了。”   心中有了点底,李映池放松了些,轻“嗯”了声,想到自己已经许久未能看见东西,有些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此次宴会便是您最后的情节点,祝您能够顺利完成。”   说完,系统就没了影,李映池有些奇怪,但下一刻,他手中的毛巾便被一双大手夺走了去。   “我来帮小世子擦,那样干得快。”   是这段时间许久未踏入他房间的周鸿烟。   李映池没做声,由着他擦自己的头。周鸿烟低着头,手上认真地擦着,眼睛却不老实地往小世子脸上瞟。   见小世子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他摸了摸小世子的发丝,发现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便得寸进尺地要往李映池身边靠。   “你做什么!”李映池察觉到他的动作,惊讶出声。   周鸿烟委屈地坐到小世子身边,问:“这几天世子没有想我吗?”   “……想你干什么?”   周鸿烟噎了噎,又故作委屈地抱住小世子:“世子没有我来陪你聊天,不觉得烦闷吗?”   也不需要小世子回答,他开始卖惨:“我睡的房间好冷,晚上还漏风,被子好薄,都挡不住我的脚。”   李映池听得眉头一皱,周鸿烟睡的房间这么差吗?   他虽然有心故意要欺负周鸿烟,但也不会在这么冷的季节让人住到那么简陋的地方。   小世子似乎是信了,被周鸿烟抱住也没有反抗,反而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   周鸿烟感受到了,但他故作不知,期期艾艾地开口说:“我可以重新回来住吗?”   他人都已经在屋子里了,李映池又怎么好说不。不过他也没想到,周鸿烟竟然肯如此低声下气的和他说话。   李映池有些愧疚,看来他真是太过分了,就连周鸿烟都受不了他的折磨,只好对他示弱。   “好吧,你可以留下来。”终究还是无法拒绝。   周鸿烟偷偷吸了口小世子身上的香气,眼里得逞后藏不住的得意。他微微撑起身子,将脸埋在小世子修长的脖颈处,开始吹枕边风。   “小世子今天的衣服真好看。”   “嗯,别靠我那么近。”李映池推了推自己脖子旁边的脑袋,没推动。   “小世子,池池,我想了好久,还是觉得是我太自私了。”   “别乱叫我名字。”小世子皱眉。   “我觉得你那件月白色衣裳,还是得配祖母绿的玉佩才好看。”   李映池有些奇怪地想,周鸿烟这是什么意思,他摇了摇头:“我觉得白玉也很适合。”   周鸿烟反驳:“祖母绿大气。到时候宴会上全是熟人,小世子身份尊贵,怎么能配个清淡的白玉呢?”   李映池鼓了鼓白嫩的小脸,不懂他想干什么,反问:“所以呢?”   周鸿烟诱哄:“池池,我将我的玉佩给你,可好?宴会之时,就佩戴上我的玉佩。徐柳清给的玉佩不好看,不够格。”   本以为小世子会很乐意接受,但没想到,小世子小嘴微嘟:“不要。”   这下轮到周鸿烟想不明白了,明明之前小世子都是很想要这枚玉佩的,怎么突然就不想要了。   “池池,为什么不要?”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要。”   李映池难得硬气,他今日问周鸿烟要玉佩刚被当众拒绝了,现下并未解气,就算周鸿烟主动给他……   哼,他才不稀罕呢。   周鸿烟从小世子脖间抬起头,看向小世子。   突然安静了下来,李映池唇瓣微动,问:“怎么不说话?”   半响,男人声音低落:“池池,收下玉佩吧……我的所有都是你的。”   他低下头,凑近少年,轻吻那轮廓精致的侧脸,半是恐吓半是诱哄道:“你若是不答应,我就要亲你了。”   脸上濡湿的触感清晰极了,李映池似乎不怀疑周鸿烟下一刻就会亲上来,他赶紧点头,“我答应了,你不要亲……唔!”   时间转瞬即逝。   宴会当天,小世子一身月白色衣衫配上纯白色缀狐毛披风,腰间坠着个祖母绿玉佩,施施然上了马车。   与之同行的,还有作为侍从的周鸿烟。 第15章 眼盲小世子(十五)   宴会是晚上开始,故李映池一行人傍晚才出发。   马车内部装潢华丽,铺满了柔软带着绒毛的地毯,是专门为了娇贵的小世子所设置的,生怕路上的碎石碰撞车轮,冲撞了他。   小世子失明后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系统记得,好似上一次小世子坐马车时,也是和周鸿烟一同坐的。   但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马车内没有燃上炉火,小世子抱着手炉,而周鸿烟从后方虚抱着小世子,姿势有些亲密。   两人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各坐一边了,只小世子仍是阖眼偏着头,一副不愿多说话的样子。   “小世子何时才能让我回去?”周鸿烟将头埋入李映池肩上,得寸进尺地蹭了蹭。   李映池只觉像被一只毛茸茸的大狗蹭了蹭脖子。   他心下充满了疑惑,自那晚过后,周鸿烟就像是中了什么迷魂汤似的,明明之前还对他那些惩罚手段避之不及,可现在却上赶着要干活。   而且……对他的态度也很微妙,就像是在讨好他一样。   李映池有些摸不准这个少将军在想些什么,心头略过几种可能性,吓得他小脸煞白。   他想着周鸿烟上过战场,又是个将军,一只手估计就能把他给撂倒,现在对他和颜悦色,很可能是为了用更恶毒的手段来对付他。   他颤抖着细嗓问系统:“系统,周鸿烟现在是不是想卧薪尝胆,然后偷偷找机会把我给解决掉?”   系统在后台瞧了眼满脸正经,眼神却快焊到李映池身上的某位将军,镇定开口:“宿主请放心,您的生命是不会受到威胁的。”   本以为这能很好的安慰到李映池,却没想到后台处李映池的害怕情绪却更上了一个台阶。   “所以说,周鸿烟现在真的在想怎么解决我吗?呜呜……”   系统沉默了一秒,电子音有些无奈地解释:“没有,宿主您误会了。”   一人一统聊了半天,李映池终于听进去了一些,虽然依旧害怕,但比起之前好了许多。   不过他依然觉得周鸿烟对他有些不怀好意。   从之前周鸿烟对他忽冷忽热、时不时就凶人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周鸿烟其实对他意见可大了。   李映池也能理解一些,毕竟他对周鸿烟做的事情都可坏可坏了。   古代的男人都很爱面子,周鸿烟又是个武将,他却让人家来伺候自己,又喂饭又陪 | 睡的,估计周鸿烟都快气炸了。   这话可不是毫无依据的,他每次睡醒都会觉得腰酸腿疼的,就好像被人偷偷打了一样,除了周鸿烟还能有谁这么大大胆。   但李映池没有证据,没办法当场抓住男人。   见小世子久久没有反应,周鸿烟不甘心地开口:“小世子,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回去?”   李映池终于听见周鸿烟在叫他了,刚刚乱飞的思绪一停,愣愣道:“让你回家吗?之前就说过了,要直到我眼睛好才行。”   狠话说了一半,李映池突然想起作为事件开端的玉佩早已挂在他的腰间了,他粉白小脸一皱,掩饰般开口:“这个玉佩不算了,是你自己借给我用的。”   “玉佩是我自愿送给小世子的。”周鸿烟握住小世子的手,轻轻地捏着柔软指腹,笑得无害,“我不是说回家,我是想问小世子,我什么时候能重新回到小世子的房间。”   李映池眉间一蹙,不太乐意地拒绝了,“不行,我看着你都烦。”   就连说着这样绝情的话时,他眉眼都含着一股水意,当真是春池院里养出来的宝贝了。   今日出门时雪下得有些深,外头又冷又冻,还没等下人们收拾着抬出轿撵代步,小世子就被周鸿烟抱在了怀里,一边走,还一边跟怀里的白团子解释。   近绿站得不算太近,只模模糊糊听见几个字眼:“宝宝……冷……抱着……”   但无论说的是什么,那温柔的语调,专注的眉眼,都足以让她感到一阵鸡皮疙瘩。   随即周鸿烟的嘴便被小世子捂住了。   “不许那样叫我!”   周鸿烟好声好气的答应了。   上了车后周鸿烟也没放开手,一个劲把人往怀里搂,李映池挣扎无法,只得随他去了。   反正周鸿烟的怀抱又宽又暖和,这样坐着还挺舒服的,他权当多了个靠背。   马车行驶的速度不慢,但冬日天色晚得快极,顺亲府的马车到三皇子府上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这个时间点,风雪渐停,天边远处挂着几点碎落繁星,不甚明显。   皇子府前来来往往的行人众多,不少马车停在府外,几乎堵了个水泄不通,有家丁正站在大门口处迎接着前来的权贵达人。一旦两两相遇,招呼声,恭维声便会此起彼伏的响起。   再往里看去,府内修建得极为奢华,华丽楼阁下布满奇形怪状的石头,道路附近点缀着翠竹与名贵的鲜花。   一队队的侍女家丁看起来都格外的训练有素,他们端着当季的名贵水果、珍稀菜品,还有拜访者送来的一箱箱礼品匆匆而过,衣衫蹁跹。   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来往人群都是达官贵族,所用所食皆为上品,倒是比那片黑沉没落的天空,更似人间天宫。   车内,李映池正安静地坐着,任由周鸿烟给他整理衣服。   过了一会儿,他突兀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条薄丝带,语气淡淡:“替我系上。”   周鸿烟微怔,他伸手接过那条丝带,垂下的眼眸里含着心疼,双手轻抚过小世子无神的双眼,应声:“好。”   李映池其实并不似他面上表现得那么镇定,他心里其实慌得紧。   因为这是他最后的一次剧情点,不是像之前那样,只需要每天欺负一下周鸿烟就行,他这次要做的可比之前的难多了,要一次性做好多坏事。   他偷偷小声地呼了口气,听着系统在耳边给自己加油鼓劲,有些害羞地鼓了鼓白嫩的脸颊。   “我可以的!”   两人走到门口处递过请柬,小厮翻开请柬一看,随即有些好奇地看向正被牵着的小世子脸上。   周鸿烟眉眼凌厉,“看什么看!你眼睛不想要了?”   “没、没,世子和将军前来,有失远迎,请进请进!”他缩了缩脖子,赶忙低下头,生怕再惹到这两个瘟神,但脸上却莫名泛起了红。   这个顺亲府世子看来是真瞎了啊……   但是,长得真漂亮啊。   周鸿烟领着小世子,跟随着带路的侍女一路往正厅走去,那是宴会进行的地方。   一路上,经过许许多多的人,有些路过的仆人,也有些同样被引向正厅的人,但无一例外的,他们的眼神都止不住地往两人身上瞟,但主要是看向被身形高大的男人牵住手的少年。   李映池毫无所觉,他轻眨着眼,安静地跟随着周鸿烟的步伐。   越走近,李映池耳边的声音越便嘈杂,他心里紧张,面上却冷着一张小脸。   “顺亲府世子到——!”   随着这一声尖细高昂的嗓音,李映池被周鸿烟提醒着提起衣摆跨过门槛,小步迈入厅内。   此时厅内已经坐得差不多满了,来的都是年龄相近的世家子弟和新贵,宴会主人也早早坐在主位,各自举杯攀谈着。   突然听见这么一嗓子,整个正厅的视线都骤然往一处汇聚,他们的眼里或含着取笑的意味,或含着些看好戏的模样,嘴角勾着不近人情的弧度,恶劣态度显而易见。   顺亲府世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地位虽高,但性子顽劣不堪,不学无术,人也无甚眼光。平日里竟还敢与三皇子相比,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难道不知三皇子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吗?   那可是未来天子!   最近还掉马撞瞎了眼就只是为了抢一个玉佩的丑闻也传遍了燕都,贻笑大方。   可以说,这儿的所有人都把李映池当成个笑话看。   现下,他居然还敢来参加三皇子的宴会……   众人带着些看笑话的意味看向门口处,紧接着,厅内像所有声音突然消失了一样。   落针可闻。 第16章 眼盲小世子(十六)   小世子微微落后周鸿烟半步,面对陌生的环境,他小步小步走得谨慎。   无数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却懵懵懂懂毫无所觉。   常常泛着水意的眼眸被一层白色薄纱遮挡。   墨发半束,几缕发丝随着李映池的动作抚过脸颊,黑与白对比鲜明。小巧精致的鼻尖下,唇瓣嫣红,正因为紧张而紧抿着。   原本还很吵闹的环境突然变得十分安静。   李映池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真的如此招人厌烦,一进来便冷了场。   他有些尴尬地攥住了袖口,又怕人察觉出异样,故意把小脸扬得更高了点。恨不得在脸上写上个“我是坏蛋”,告诉大家他就是那个讨人厌的世子本人。   效果有些明显,下一刻,几道清晰的吞咽声传来。   李映池心中添上几分得意,明白这是他们害怕自己害怕到吞口水了。   但他双目失明,又怎能知道几乎无人低头,每个人脸上毫无恐惧模样,反倒是垂涎之意显而易见。   主位上,林麒运脸上的表情僵住,几乎快要维持不住笑意,心中不爽,恨不得把这些人的眼睛全部挖下来才好。他重重咳了一声,打破这微妙的气氛。   林麒运起身走近小世子,他面上挂着丝冷笑看向周鸿烟,说话的语调却温柔得不行。   “映池,这儿专门给你留了个位置,快坐过来吧。”   周鸿烟黑沉着脸瞧去,毫不意外那是个离林麒运最近的位置。他紧紧握住小世子的手,防备道:“不必了。”   林麒运嘴角弧度微妙,有些不屑:“周将军,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能做小世子的主了?”   这态度可以说是轻蔑至极,嘴上虽叫周鸿烟一声将军,但实际上林麒运估计从未把他放在眼里。只是一条跟在小世子身边的狗罢了。   周鸿烟抬起头与林麒运对视,目光沉沉,二人一言不发,气势互不相让,空气中仿佛快要激出火花。   不知这两个男主的暗潮汹涌,李映池只听有人叫他名字,秀气的眉皱起,小脸不悦,半点面子也不给,毫不客气道:“谁许你这样唤本世子?”   这三皇子可真是不要脸,明知自己与他不对付许久,却还在众人面前装作关系很好的样子。   他今日本来就是来砸场子的,想到自己的人设任务,李映池又气冲冲地补了一句:“不许乱叫!”   也不管林麒运什么反应,他拍了拍身边的周鸿烟,使唤道:“带我去位置上坐着,换一个,不要坐他专门给我留的!”   这话说的正合周鸿烟的意,他朝着旁边林麒运挑起抹冷笑,然后姿势亲密地扶着小世子在一个偏中间的位置落了座。   众人被这火药味满满的对话吓得正襟危坐,不过出乎意料的,三皇子闻言并没有发怒,好脾气地笑了笑便坐了回去,“映池想坐哪便坐哪。”   片刻后,正厅里又似乎重新恢复了原本的热闹场面。   但气氛却又与之前完全不同了起来。   自恃正人君子的新贵们独自饮着酒,不时与旁人点头示意,端得是一幅好皮囊,只是眼神总是控制不住地飘向某一处。   而一些玩得好的世家子弟三三两两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他们就没那么多顾忌了,视线几乎是要粘在李映池的脸上,看痴了眼,还自以为隐蔽。   瞧上一眼,转过头去,又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   看细如薄柳的腰,看那被雾掩住的眼,瞧上个没完,明明人家根本没做什么,但怎么看都像是有钩子似的钓着他们。   有人懊悔,偷偷抱怨道:“是谁天天说小世子坏话的,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我早和小世子交上朋友了!”   又有人小声反驳:“可是小世子不学无术是真的啊,不是出了名的纨绔吗?为何还要和他交好。”   第一个出声的人是一位三品官员的独子,地位颇高,闻言狠狠地踹了那不长眼的人一脚,义正词严:   “肤浅,看人不能看表面!你瞧瞧小世子那仙人之姿,岂会是传闻中那般不堪的人!”   那人低头,嗫喏道:“这、这传言也没告诉他们小世子长这模样啊!”   漂亮得像个妖精,走到哪都能闻到一阵香气。   -   宴会的本质还是权力中心用来稳定自己地位的饭局,饭菜刚端上来不久,就有人装模作样地开始向三皇子敬酒,说着些漂亮话。   李映池双眼不便,于是就只拿了份糕点小口小口地抿着,吃得心不在焉。   过来一会听见有人开始敬酒,便明白这是进入剧情了。   果然,没多久就有人走到了他的桌前,还不止一个,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道在争些什么。   李映池听不真切,轻轻地抿了抿唇,等他们先说话。   领头的正是之前那个三品官员的独子,他俊脸微红,有些兴奋地开口:“世子,我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子,林旭月。我久仰世子大名,今日一见您果然潇洒不凡,不知您可否赏个脸,让我敬您一杯?”   还未等李映池回话,坐在李映池身后的周鸿烟反倒先笑出了声。   被取笑了,李映池有些羞恼,暗骂这人不懂夸人就不要夸,什么潇洒不凡久仰大名,是故意的吧。   他小脸有些烫,权当作不知,答道:“自然可以。”   空无一物的酒杯被递入手中,李映池轻抬下巴示意周鸿烟给他倒酒。   少将军这下笑不出来了。   他剑眉皱起,瞪了眼桌前的一堆不长眼的公子哥,转头轻声哄小世子:“你喝不了酒,待会醉了会很不舒服。”   “谁说我喝不了酒?”   小世子忙证明自己,虽然他长这么大都未曾碰过酒水,但原主可是日夜笙歌千杯不倒的,他可不能掉马,“快给我倒酒,你不给我倒,自然有别人给我倒。”   话落,就有几个胆大的人咽了咽口水,抢着说:   “我可以给小世子倒!我来!”   “就是!世子千杯不倒!来来来!”   周鸿烟阴沉着一张脸给小世子倒上了半杯。   旁边的人见周鸿烟表情不对,忙拍了拍身边好友,赶紧让他们闭嘴。   “这可是周鸿烟啊,当年第一次上战场就敢独自一人闯入敌营取其首级的周少将军啊!这你们还敢惹,你们还不快点的闭嘴,没见人家护着小世子吗?真是见色忘命啊。”   李映池嫩白指尖接过杯略略摩擦着,试探着尝了一口,酒的味道他第一次碰,当即便被辣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周鸿烟英挺眉眼软下,眼中含着担心,急忙轻拍小世子的背,“没事吧?”   “没事!”李映池狠了狠心,一口闷下。   只不过半杯下肚,李映池便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这是多烈的酒呀,他暗想,若是再喝几杯他是不是就要晕过去了。   一点也不好喝。   周围好像又安静了下来。   小世子动作有些迟缓地抬头,像是在疑惑为什么没有声音了。   他被白纱蒙着眼,小脸被遮住了大半,只一眼,便看得出他不胜酒力,红晕从耳尖处泛起,一眨眼的瞬间便覆盖了整个白皙脖颈。   周鸿烟瞳孔微缩,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将人藏入怀中,手指紧握成拳,他声音沙哑:“别喝了。”   “不行。”李映池晃了晃小脑袋,有些骄傲,“还有那么多人呢。”   这么多人都想着和他敬酒呢!   迷蒙间他突然想起些什么,又举起酒杯,语调软软,不像是在使唤人,倒像是在撒娇,“周鸿烟,快给我倒酒,我还要喝……”   都快晕乎得不成样了,还惦记着要使唤人。   奈不住小世子撒娇,周鸿烟只得又倒了两杯。前来的人回去时皆是晕头晕脑的,明明没醉却好似醉得比小世子还要厉害,红着个脸,魂好似都丢了一半。   后来的人再想要敬酒,全部被周鸿烟挡了回去,还有些瞧见了小世子面若桃李的模样,吞吞吐吐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李映池捧着个空酒杯,小脸晕红,突然发觉没人来给他敬酒了,迷茫道:“怎么没人了?”   不是说他们会仗着自己看不见就一直给自己倒酒吗,怎么他才喝了两三杯就没了人影呢?   难道是他真的醉出幻觉了吗?   周鸿烟不着痕迹将人往怀里揽了揽,“你喝醉了,不能再喝了。”   小世子鼓了鼓脸,不太服气,“我没有醉,只是有点头晕。”   ……   没了酒喝,小世子突然安静了下来,大概是真醉了,小脸红扑扑的,倒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可爱。   他正晕乎着小脑袋静静地听着附近的声音。   三皇子旧时就常常被拿来与小世子做对比,林麒运实在太优秀,把原本就顽劣不堪的小世子衬托得格外不学无术。   小世子原先是不在意的,但渐渐的这样的对比和话语越来越多,他越来越不服气,开始努力学习想要上进。可偏偏在别人的眼里就变成了,三皇子谦虚至极不争不抢,小世子却还经常去挑衅他。小世子气不过,便直接坐实了传言。   两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下了怨。   现下,一堆人争抢着要去给这位尊贵的宴会主人敬酒,李映池眯了眯眼,赞美之词夸赞之语听了满耳,他心中不开心极了,忍不住撇了撇嘴,暗骂:   一群趋炎附势之辈!   周鸿烟不知道小世子在想些什么,也不想和这些浑身都是心眼的公子哥交谈,满心满眼都是小世子,此时正在给小世子沉浸式夹菜。   突然,一名侍女走进正厅,在周鸿烟身旁停下来脚步。   见小世子醉意上头,侍女低了低头,小声唤道:“周将军,府外有人找小世子。”   “所为何事?”   “奴不知,是一位老人家,他只说想见小世子,并未交代所为何事。”   周鸿烟眼眸微垂,思虑了一番,终觉一位老翁寒夜寻人多有不易,松了口。   “我去看看吧。”   他轻扶住小世子,细声叮嘱他不要乱跑,只得了小世子两声敷衍的回答。   他招了招手,示意那名侍女留在此处伺候小世子后,大步出了门。   系统适时出现,提醒李映池:“宿主,该开始了。” 第17章 眼盲小世子(十七)   周鸿烟跟随侍女来到府外时,那老人家正站在那儿等候着。   他穿着有些破旧,但胜在厚实保暖,抱着一个白布袋,一头枯燥稀疏的白发紧紧扎起,看上去颇为认真的梳理过,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皱纹,在看见周鸿烟时,双手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袋子,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是、是顺亲府世子吗?”   周鸿烟在半米外站定,眉眼锐利,定定凝视着老人:“我不是小世子,不过我可以代为传话。老人家,你找小世子有什么事吗?”   “为何,我觉得你如此眼熟?”   老人家一愣,随即面上便是一喜:“那日我带着孙儿出来卖柴,衣着单薄晕倒在街上,公子可是也在?真是多亏了您和世子,否则我这残破的老骨头,早就要死在那一天了!”   “我死了不要紧,可我那孙儿年岁尚小,又无父无母,只有我一人照顾,要是小世子那天没有出手相助,又带我寻医又送我钱财,只怕……”   他有些激动地朝周鸿烟走过来,那双因为繁重农活而粗糙不平、布满老茧的手举着布袋,不由分说地就要往周鸿烟怀里放。   浑浊的眼中含着泪光,他道:“我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知恩图报,可惜家中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报答世子,这是我的一些心意,还请您收下,拿去给小世子吧!”   那布袋重量不轻,缝隙中还掉出了些米粒。看得出来老人家除了靠卖柴火维持生计,家中务农,还种了些稻谷。   寒冬腊月,那都是他一家老小最珍贵的粮食,这么一大袋,足矣体现出他的诚意。   周鸿烟垂眸,视线凝在那缝隙中的米粒上,沉默了一会后,他抬眼,声音沙哑,问道:“我还以为你……”   老人家抬起头看向他,目光中充满了感激,还在认真听他说话。   “那日救你的人并非是我。”周鸿烟忍不住回避了他的视线,“我傍晚时曾去找过你,但并未找到你,你去了何处?”   “啊,傍晚之时啊。”老人家并未介意他的话语,仔细回想着当日情形,“傍晚之时我已被小世子吩咐的人带去医馆了。”   说到这,老人家眼角挤出皱纹,颇有些惭愧地笑了笑:“旧日顽疾太多,一时半会治不好。这不,刚能下床,就想着赶紧来找小世子了。老朽知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还望您带话,小世子若是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一定要开口啊!”   周鸿烟拿着那一袋子米,彻底僵在了原地。   小世子没有见死不救……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困扰了他这么久的问题,竟然只是一场误会。   喉中酸涩,周鸿烟艰难地理清思绪,“我会的。”   “哎哟,那就多谢公子了,世子真是个善良的人啊!”   还没等老人家抬头再说什么,周鸿烟早已转身走进皇子府,脚步匆匆,看上去颇为着急。   “是有什么事吗,这么着急……”老人家摇摇头,驼着背缓缓走了。   周鸿烟完全没有心思再留下来交谈,他现在脑袋里装满了的小世子。   他要去找小世子,去见他……   另一边,正厅里此时正歌舞升平,杯觥交错,小世子刚刚喝了个半醉,被系统喊起来做任务。   李映池红着一张俏脸,唤来身旁的侍女,软声道:“带我去找唔……找林麒运。”   听见小世子直呼三皇子姓名,侍女忍不住抖了一下,表情震惊一瞬,然后恭敬地低下身扶住小世子的手,应道:“是,世子,请随我来。”   她收敛神色,暗想,天子脚下,谁人见了皇家子嗣不恭恭敬敬,唯恐惹了他们一点不快,导致小命不保。   估计只有小世子这样身份尊贵,从小就被顺亲王府中的人宠着,才敢这样,活得如此肆意。   侍女扶着小世子从正厅一侧往里走,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见小世子走路有些不稳,还有人起身搭话想要帮忙扶着小世子。那手不规矩的就想要往那纤细的腰间搭去,侍女低着头带着小世子微微侧身,赔罪道:“多谢各位公子……”   “本世子没醉!扶什么扶,走快点!”话没说完,李映池迷蒙着眼,先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对话。   说出的话是经典的醉鬼发言,没什么说服力,但奈何说话的人是顺亲世子,眼巴巴瞧着这边想分一杯羹的人只得收回视线。   未等李映池再拖着那摇晃的步伐多走几步,林麒运突然出现在前方。   他还在主位上坐着的时候视线就未曾离开过李映池,一举一动都未错过,就连被藏入白纱后的睫毛颤抖频率,他都熟记于心。   可以说周鸿烟一走,林麒运就已经坐不住了,但需要应酬的人太多,他一时无法抽身。   此时一见小世子往他这边走,便立马起身过来找小世子了。   侍女眼睁睁看着三皇子握住小世子的手,将人半揽入怀中,姿势亲密,她沉默一秒,当即低头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林麒运语气温柔,问道:“小世子是来找我的吗?”   李映池这才发觉自己身边的人变成了三皇子,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坏事,他小脑袋点了点,反常地将头埋入林麒运怀中,乖巧极了,“找你,我、我要给你敬酒。”   小世子难得的示好林麒运怎么会错过。   在喧闹的宴会上,众多门客的注视下,三皇子眉目温润柔和,回身时带上了些许歉意,唇边笑意浅淡,温和又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先失陪一会。各位不要拘束,还请尽情地享受宴会吧。”   李映池在三皇子的主位上落了座,说是要敬酒,此时却还坐得极为端正,白软脸蛋鼓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清风明月的三皇子正在替他倒酒。   一杯酒倒好,放入李映池的手中,那凉意有些冻人,他微不可查地一抖,紧张地舔了舔唇,粉软的舌尖出现一瞬又快速消失,留下一些晶莹的水色。   林麒运凤眸弯起,坐在一旁,撑着脸定定地看着小世子,喝过酒的嗓音低醇慵懒,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不是说要给我敬酒吗?小世子。”   李映池的小脑袋根本不记得说什么敬酒词,只肚子里还装着点坏水,清晰地思考着要如何看似不经意地将酒泼到三皇子身上。   咽了咽口水,李映池双手举起酒杯,“我敬你一杯!”   那酒杯朝的方向还歪了,没等系统提醒,林麒运先一步握着李映池的手给他换了个位置,正正对着自己。   “为什么敬我?”林麒运问。   李映池愣了愣,敬酒还有理由吗?   原本就因为酒意泛粉的脸颊此时憋得更红了,李映池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道:“因为、因为你……因为今天宴会是你办的?”   林麒运轻笑了声,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小声说了句:“小笨蛋。”   李映池没听清,问他:“我可以敬酒了吗?”   “恩,当然可以。”   系统盯着后台数据,指挥着:“宿主,就是现在这个角度,往前泼。”   敬酒明明是自己喝才对,但现下却要李映池往前泼,清醒时的李映池可能会犹豫,但酒意上头的他好似完全融入了人设。他拿着酒杯,手指毫不掩饰地一动,酒杯倾斜,透明的酒液倾泻而出,眼看就要洒落在三皇子华丽衣袍上。   可他手指一滑,杯子倾斜弧度过大,酒液洒出,竟大部分落入了他自己的衣衫之上。   小世子月白色的衣衫瞬间被酒液浸湿,湿漉漉得明显的暗下了一大块,而三皇子却只是被滴了几点。   时间好像突然静止,系统沉默地看着,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映池还没反应过来,林麒运闷笑一声,“怎么这么不小心的?”   李映池这才迟钝地察觉到自己的腿上好像有些不对劲,他伸手去碰,触到一片湿润。   他整个人一僵,小脸吓得一白。   李映池嗓音颤抖着有些委屈,语气慌乱地找着系统:“怎么办呀系统,应该泼到三皇子身上的酒,全部到我自己身上了。”   系统无奈,赶紧出来救场:   “宿主不要太担心。没关系的,你可以让三皇子带你去换衣服,一样的,只要完成最后的任务就可以了。”   林麒运替小世子扯着湿掉的那一块衣服,似乎没有看穿他的小伎俩,并无生气的迹象,还拿出了手帕替他擦拭。   “三皇子,可以带我去换一件衣服吗?”   小世子细白纤嫩的手指软软地搭在林麒运正在擦拭衣裳的手臂上,声音绵软。   大概是刚刚做了错事心虚,怕他不答应,连脸也不自觉歪向一侧,几缕发丝落在脸侧。   模样无辜,又有些不自觉的引诱。   林麒运一双黑眸静静看着他,片刻,那双大手反握住李映池,“叫我的名字吧。”   “……林麒运,带我去换衣服吧。”   -   路上,小世子怕干坏事被别人看见,以觉得丢脸,不想被别人看见的理由,拒绝掉了侍女的跟随。   林麒运想要抱着李映池走,李映池皱着个小脸推开他,说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小孩了。   林麒运上下打量他一番,视线逐渐往下转移,“真的吗?那给我看看。”   在视线触及小世子腰间玉佩时,他突然停顿了会。   这个玉佩,他在周鸿烟身上曾经见到过。   李映池没懂他的意思,觉得他莫名其妙,偏头不想理他。   林麒运还想再说写什么,但见李映池摇摇晃晃地要往前面的草丛里走,停住了话头,忙环住他的肩头,“真不要抱吗?”   小世子气呼呼地说:“本世子是看不见,又不是走不了路!”   “好,好,那我扶着你总行了吧。”林麒运无奈,认命似的带着小世子往换衣服的院子走去。   小世子软软哼唧两声,不说话了。   从正厅到那一处院子还有些距离,必经之路是一条青石小路,路旁点着许多灯笼,被风一吹便模模糊糊地飘荡,在两侧还种着梅树,枝桠恣意延伸着,其上还缀着点点红梅,为这寒冷的空气中添上了些不太明显的梅花香。   冷风一吹,李映池原本还迷糊着的脑袋骤然清醒了许多。   空气中的香味飘入鼻腔,李映池瞧不见但闻得倒是清楚,虽然味道浅淡,但却很有存在感,于是他问:“我好像闻到些味道?是什么?”   “是梅花。”林麒运笑着问他,“怎的鼻子如此灵?”   李映池还从未见过梅花,他抬头想要去看,可惜眼前只是一片漆黑,他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开了口:“我想摸一下可以吗?”   树枝抖动得厉害,不一会,林麒运便折下了一支梅花,轻轻地放入小世子的手中。   “别说是摸一下了,映池,你若是想要一个梅园,我都应当给你造一个出来才是。”   随即李映池突感耳边一凉,他有些奇怪,问道:“这是什么?”   林麒运没有立刻答话。   小世子说话时喜欢抬着头,今日眼上蒙了白纱,瞧不见往日翩跹如蝴蝶振翅的羽睫,却多出了几分清高的冷淡,唇瓣形状漂亮颜□□人,脸颊是似乎从未接触过日光的冷白。   林麒运从看见梅花时就开始想象了,若是在李映池耳旁放上一朵,该是如何模样。   直至他将那朵梅花簪入小世子耳旁的发丝处,才终觉那些想象都不及小世子半分颜色。   白玉似的脸颊旁是精致小巧的耳廓与深黑如墨色的发丝,此时却突兀地落入一朵鲜红似血的梅花。   极致的色彩对比,在视觉上产生强烈的冲击,水墨画般的仙子人物像是被他拉入凡尘。   林麒运几乎是看得痴了。   直到小世子想要伸手去触碰时,他才如梦初醒般回答:   “是梅花。”   李映池握着那支梅花摆弄了两下,决定看在林麒运给他梅花的份上,就不计较他在自己耳朵旁夹花了。   二人沉默地走在路上,气氛有些奇怪,但无人觉得尴尬,   小世子是心中藏着事,紧张得不愿开口,而林麒运是紧紧地盯着小世子瞧,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系统打破了这片寂静。   “宿主,再走两步便到池塘旁了,您的最后任务就是,需要将三皇子林麒运推入水中。”   李映池眨了眨眼,轻“嗯”了声,表示知道。   林麒运发现怀中揽着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他有些担忧地低下身,“怎么了?是走得太慢被冷到了吗?要不我还是抱着你吧。”   两人此时就站在池塘旁,林麒运现在所站的位置,需要李映池一推,便能直接完成任务。   “林麒运,你和周鸿烟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揽在肩上的手指被李映池掰开,他有些冷淡地退开半步,语气质问,咄咄逼人。   原文中,这个时间点,周鸿烟与林麒运早已联合在了一起,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世子。小世子虽然顽劣不堪,但也不是完全的笨蛋,他有些察觉到了二人的端倪。   他本可以躲避,及时止损也好,可宴会当天酒意上头,他突然就自不量力地想要加害于三皇子。   现在,李映池所说的话,也是当时小世子所说的话。   林麒运一愣,连忙回想自己和周鸿烟之间的交流。   然后,他想起了那晚他夜闯小世子浴室后干的好事。   林麒运喉头一紧,眼神飘忽,不自觉地有些心虚,“没有啊,我怎么会瞒着你。”   “你骗人!”李映池前进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手撑住林麒运的胸膛,“你和周鸿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没等林麒运想出些好话哄人,李映池脑中传来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就现在,推!”   李映池双手一齐用力,准备一鼓作气将三皇子推入池塘中。   可突然,他发现他绵软手臂的那一点力气根本不起作用。   非但没能撼动三皇子一点脚步,反而使他一脚踩上池塘边湿润的泥土。   李映池心下顿感不妙,下一刻,他脚下一滑,便直直地掉入池塘中。   “噗通!”的一声,李映池在林麒运压根还没反应过来时,整个人眨眼间便落入了水中。   冬日的水实在太过寒冷,顷刻间便吞没了他。   李映池意识模模糊糊间,好似又听见了一声落水声。   还有很微弱的,似乎是从远处传来的声音,正唤着什么。   好像……好像是他的名字吗?   “宿主!”   “李映池!”   “小世子!”   来不及分辨,李映池渐渐闭上了眼,意识尚存的最后一刻,他还在担心着。   怎么办,任务好像被他搞砸了。 第18章 眼盲小世子(十八)   刚一走进宴会正厅,周鸿烟就发现原本该坐在位置上乖乖吃东西的人不见了。   再一抬眼,很好,林麒运也不见了。   他随手将手中的一袋稻米放在桌子上,抓来一旁的侍女,问她:“世子呢?跟着三皇子走了?”   口吻笃定,像是早已知道了之前发生的事,侍女不敢隐瞒,急忙开口:“世子刚刚闹着要去给三皇子敬酒,之后应是敬酒时不小心打翻了酒杯,淋湿了衣裳。现下三皇子已带着小世子前去偏院换衣裳了。”   “偏院?”   周鸿烟眉头皱起,口中轻喃一声,便转身走了出去。   步伐之快,让侍女都忍不住探头去看了一眼,几乎是眨眼间,周鸿烟就没了影。   她心中不解,传言都说少将军与世子关系不合,那为何还要这么着急地找人,但看今日两人在宴会上的表现也不像是不合,倒像是少将军自己心甘情愿的。   莫非……   小侍女双眼睁大,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周鸿烟不是第一次来三皇子府,他之前就曾随大将军一同来参加过几次宴会,对三皇子府的构造还算略知一二。   因此无需人带路,一听见小世子在偏院,他便准备自己去寻找。   今日三皇子府设宴,正厅坐满了人,整个府上的奴仆都前往正厅和后厨帮忙,去往偏院的一路上都寂静得可怕。   路上,周鸿烟向来波澜不惊的心中此时却充满着担忧。   倒不是怕小世子闯出什么祸来,而是担心他被林麒运欺负。   林麒运在他心中一直都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皇宫里的每一个人心眼都少说有八百个,一个皇位继承人怎么可能是纯良之辈。   最近一段时间里,林麒运对小世子的兴趣从未遮掩过,同为男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林麒运那是什么意思。   平时的小世子就已经足够招蜂引蝶,如今小世子还是醉酒的状态,喝了酒变得越发可爱。   就连他见了都难以克制,难保林麒运这伪君子不会对小世子做些什么坏事。   光是这样一想,周鸿烟眼中的怒火几乎就快要迸发而出。   安静的小路上,原本平缓的脚步声变得越发急促。   夜晚并未刮风,但周鸿烟的披风却久久未曾落下,到了最后,他几乎是在跑着找人。   终于,他的视野中出现了小世子的月白色衣衫。   从周鸿烟这儿看,小世子正站在池塘边与林麒运说着话,看样子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他心下略略放松,怕呼吸急促暴露了自己刚刚着急找人的愚蠢的举动,特意放缓了步伐朝二人走去。   但下一刻,周鸿烟瞳孔猝然紧缩,小世子的倒影在他眼中坠落。   “李映池!”   那一瞬间,周鸿烟仿佛也置身于水中,手脚冰凉,僵硬得如同尸块。   高大的男人此刻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从未如此害怕过,恨不得自己此时是志怪小说中的妖精,拥有通天本领,能与小世子互换位置,让小世子能好好的站在岸上。   -   林麒运在反应过来后便立刻跳入了池塘中。   说是池塘,但其实与一个小湖泊无异,又宽又深。好在林麒运反应得快,没让小世子受太多苦。   冬日寒夜湖水冰冷刺骨,小世子身子弱又呛了水,被抱上来时脸色冷白,早已昏了过去。   周鸿烟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奔向小世子的了,他与林麒运对视一眼,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脱了外袍盖在小世子身上。   林麒运抱着小世子朝着最近的屋子里走去,脚步又快又稳,口中还不忘吩咐周鸿烟,“快去叫太医来!”   周鸿烟又急忙冲了出去。   有侍女应声而来,在房中进进出出着。快速燃起了几盆金丝炭后,又从库房中拿来了厚厚的新被子和一些换洗衣物,随后便安静地站在门外待命。   林麒运这位尊贵的皇子少见的失了风度,浑身湿透,狼狈得不行,但他现在已无暇顾及自己。   到了屋子里后,林麒运动作极快。   先是帮小世子换下那些湿透的衣裳,再给他穿上干净舒适的里衣,最后为他盖上了厚厚一层的被子。   他将小世子放入了一个他亲手制造的温暖小窝。   做完所有能做的事后,林麒运望着小世子的睡颜,站在床边呆愣了许久。   他并不是像看上去那么冷静、理智。颜闪听   早在李映池落水的那一刻,他的头脑就只剩空白一片了。   他如何能保持冷静。   面对昏迷过去的小世子苍白着的小脸,不复往日红润的唇瓣,他如何能保持冷静。   就算他喜欢逗弄小世子,这也绝对不是他想要的场景。   被湖水浸透的衣裳传来阵阵凉意,将林麒运整个人冻得毫无血色,可他却恍若未觉。   恍惚中,林麒运手轻抚上李映池的侧脸,呢喃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呢……”   门被人猛地推开,周鸿烟带着一个老太医走了进来。   林麒运动作一顿,收回了手。   周鸿烟先是目光沉沉地看了林麒运那不规矩的手一眼,随后对太医点头恭敬道:“小世子就在那儿,他将才落了水,昏迷了过去,麻烦太医您看看。”   “哎,我这就去。”老太医无有不应,提着药箱便进去了。   沉默了一会,周鸿烟看向林麒运,“三皇子,你还是先去换身衣服吧。”   林麒运这才低头看了自己,衣衫沾满了水,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他扯了扯嘴角,“少将军有心了。”   “换完衣服,待会出来谈谈吧。”   闻言,林麒运抬眼,恰对上周鸿烟阴沉的视线,他眯了眯眼,“好啊,我正好也有事想问问你。”   太医正坐在屋内替小世子把着脉。   除了落水着凉外,周鸿烟还特意叮嘱了他要看看小世子眼上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他闭着眼感受着小世子的脉搏,神情认真,苍老而慈祥的脸上,白色的胡须抖动着,似在琢磨些什么。   隔着有一段距离,屏风后,周鸿烟与林麒运正坐在茶几旁。   两人各持一杯热茶,并不品尝,只看着雾气飘散,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良久,周鸿烟将茶杯放到嘴边,抿了一口,问道:“小世子,今日为何会落入水中?”   “你不是看到了吗?”林麒运目光下落,视线落在茶水之中,“池塘旁的泥土太软,我没做好防护,小世子大概是踩了软泥,脚下不稳罢。”   他想到小世子最后说的话,手指忍不住摩擦着杯沿,反反复复。   周鸿烟没接话,林麒运又说:“确实怪我,早知如此危险,应当多围些木桩,拉紧小世子的手才是。”   “不必如此麻烦三皇子。”周鸿烟放下茶杯,语气淡淡,“我会叫小世子少来些皇子府便可。”   说是少来,其实就是不会再来。   周鸿烟和林麒运都心知肚明,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麒运意义不明地轻笑了笑,再开口,却是另一件事,“今日小世子的打扮,与那一日我去王府时看到的好像不太一样。”   他眼眸轻抬,弧度漂亮的凤眸眼里倒映着周鸿烟的身影,“上一次我说,让你将玉佩换了去,少将军确实是换了。只是,世子身上的玉佩为何如此眼熟呢?”   “三皇子眼熟自然是正常的,那玉佩原本是我的,小世子觉得合适,便戴上了。”周鸿烟脊背紧绷着,手指微动,捏紧了茶杯,看向对面的林麒运。   “哦。”林麒运微微颔首,“可是我记得,当初在街上小世子想要这个玉佩,少将军可是死不松口的。就连之后小世子摔伤了眼,与你父亲讨要时,你都不曾同意。”   “为何现在如此轻易地松了口呢?少将军,我不明白。”   周鸿烟端起茶杯,再次喝了一口茶,过了一会,他道:“一个玉佩而已,不值得殿下花那么多心思吧。”   “可据我所知,这玉佩好像有着非同一般的含义。”林麒运收敛了笑意,眸光幽暗深沉,“如此宝贵的东西,少将军还是自己保存着比较好。”   茶杯被周鸿烟重重放在桌上,他语气不善:“不必了,那是我送给小世子的礼物。”   林麒运眼中情绪不明,视线落在周鸿烟的脸上,良久,他摇了摇头,轻嗤了声:“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微微向后一靠,姿势放松地坐在椅子上,“明日我会进宫一趟。”   林麒运进宫除了找皇帝还能做什么,周鸿烟想不出来,他喉咙发紧,问道:“你要去告发世子?”   当时池塘边发生了什么,周鸿烟其实全都知道。   他看见小世子伸手推人,看见小世子没站稳然后落入水中。   他想不出林麒运现在提出进宫这件事,除了是要在皇帝面前告发小世子,还能是什么。   林麒运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眸,“你怎么会这样想?”   他轻笑了声,又说:“小世子做了什么吗?为什么要告发他。我进宫自然是有要事,对于小世子来说,应当不是什么坏事。”   这时,太医正好带着他的药箱走了出来,林麒运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向周鸿烟,嘴角微挑:“少将军可以期待一下,不过,你明天应该就会知道了。”   老太医从医多年经验丰富,原本是常年在宫里御医房里待着的人,但年岁稍高后,便被派到三皇子府中来了。   大大小小的病症他都曾见过,只略一把脉,他便知小世子落水后只是着了冻,受了寒,并无什么大碍。只是眼伤处他多观察了一会,花的时间长了一些。   老太医给小世子掖好被角后,带着刚开好的药方走出屏风,抬头便迎上三皇子带笑的眼,老太医低头,恭敬地行了个礼,“三皇子。”   林麒运虚扶了下老太医,接过他递来的药方,神情担忧,“太医客气了,世子身体怎么样了?”   “小世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寒,再加上他身子底有些弱,之后可能会出现高烧发热的情况。多喝点水,注意保暖便可。”老太医答道。   “既是如此,那这药……?”林麒运端详着药方,有些不解。   老太医没有先回答林麒运的问题,反倒先问了句:“世子伤了眼睛之后,平时可有吃药?”   作为跟小世子接触最多的人,周鸿烟突然收到了两道视线,他有些呆愣地站起,“小世子并未吃过药。”在府内之时,他从未见过小世子吃药。   “哎,小世子的眼睛已经快好了,虽说原本可以不用吃药,就是好得慢些,但现下受了寒,眼睛也可能会被影响到,最好还是用药会比较好得快些。”   老太医摇头,指了指药方上的几味药,解释道:“这些药是治眼睛的,剩下这几样是有助于退热散热的。若是今夜熬过了发烧,小世子的眼睛估计也快能好了。”   “多谢您!”   老太医摆了摆手,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怕小世子生病难受,林麒运拿着药方赶紧唤来一名侍女,让她按着上面写的药材和注意事项叮嘱好药房将药煲好,不容出错。   茶几处,周鸿烟还站在原地,黑如点漆的眼看向一处,视线似乎都透过屏风落在了小世子身上。   不知为何,在听见太医说的话后,周鸿烟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消散不去的失落感。   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为什么听见小世子眼睛快好了,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大概是在害怕,害怕小世子眼睛好了之后,他们就会像当初的那个约定一样分开,再也不会有交集。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小世子用来圈住他的枷锁,变成了他接近小世子的唯一办法。   是他唯一胜过林麒运的地方。   周鸿烟推开门,木质的门发出“嘎吱”的一声,显露出黑沉深郁的夜空,黑得就好像这夜色能遮盖住他所有不堪入目的心思一样。   他迈步走了出去。   -   早在李映池落入水中时,系统便以最快的速度开启了保护机制,将他的意识封闭起来,尽量减少他的痛苦。   但系统无法插手调整宿主的身体,到了半夜,李映池依旧发起了高烧。   最被人重视的宴会被搁置在一边,林麒运挥退了所有仆人,一个人照顾起了小世子。   他坐在李映池床边,脚旁放着的是装满冷水的木桶,毛巾被他一遍又一遍的沾湿,敷在李映池的额头上。   昏黄烛火摇晃着光影,李映池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不言不语的模样精致得如同瓷娃娃。   明明被林麒运握住的手冰冷无比,脸颊处却烧得通红。   早已准备好的药放至恰好入口的温度,林麒运小心翼翼地将李映池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随后拿起勺子盛上一些药,一小口一小口缓缓地喂着。   本以为李映池睡着了,喂药这件事会变得无比困难,可当他将勺子轻放在李映池唇边时,那唇瓣就自己开了一个小口,药汁顺利地进到了肚子里。   这乖巧的模样难得一见,但林麒运却讨厌极了他现在的乖巧。   他宁愿李映池对他发些小脾气、骂他不要脸……怎样都好,只要是健健康康的就好。   他想要的,只是李映池能留在他身边而已。 第19章 眼盲小世子(十九)   李映池这一次落水生病,一昏睡便睡了许久,好在这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他昏睡的这期间里体温已经退了下去。   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   午后暖阳慷慨地将几缕阳光洒落进窗内,有不知从何处飞来鸟儿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谈论晚餐,有种温馨的热闹在蔓延着。   屋内,感受着柔软但明显陌生的枕头,李映池还没太明白此时是什么状况。   “系统,在吗?”   他小小声地唤着,语气谨慎又有些怯懦,显然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没有做好。   系统回应他:“我一直都在,宿主。”   “我现在是在哪?”   “您现在正在三皇子府上的一间屋子里。”   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李映池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我的任务,是不是没有完成?”   系统此时正检查着后台数据,回答得很快:“宿主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了,做得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映池似乎能从那平淡的电子音里听出一丝安慰的语气。   “任务完不成会有惩罚吗?”   对于系统所说的,李映池其实是不太相信的。   因为他现在都清晰地记得自己连人都没有碰到就掉进了水里,怎么可能……完成了任务。   他不动声色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垂下眼帘,排扇般的羽睫颤动,脸上的情绪是藏不住地低落。   “完不成任务的话会需要再多去一个世界,”小孩似的动作怎么能逃过系统的眼睛,它心中泛起些无奈,仍是耐心解释道:   “不过宿主已经完成任务了。那晚宿主虽然没有将三皇子推入水中,但他自己跳入了水里,并且周鸿烟也看见了这一幕,达成了任务完成的条件。”   “做得真的很棒,宿主。”   缩在被子里的人一顿,露出小半张脸,呆愣愣问道:“这也能算吗?”   “当然,我怎么会骗您。”   系统这一番话成功让李映池眉眼弯起,他抱着被子坐了起来,脸颊边梨涡浅显,兴奋道:“那我是不是快能离开这个世界啦?”   李映池这一下动静不小,进来打扫房间的侍女察觉到他醒了,忙走近屏风处,轻声询问:   “世子您醒了?”   李映池赶紧躺了回去,小脸紧绷,装作什么都没有做的样子,“嗯,刚醒。”   侍女没再多说话,李映池听见她的脚步声逐渐变小,看样子是离开了屋子。   原本李映池还沉浸在完成任务的喜悦中,侍女的闯入突然将他带回了现实。李映池想起他此刻正待在林麒运的府中,而昨夜,他还对林麒运做了那么多坏事……他咬了咬唇,不知如何是好。   没等李映池想好该怎么面对林麒运,屋子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有脚步声渐渐走近。   “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儿觉得不舒服的?”   林麒运弯下腰,手撑在小世子的枕头边,温热呼吸落在李映池耳畔,声音温润清澈。   听起来并没有因为昨晚的事生气。   “没有不舒服。”李映池心虚,不自然地扭了扭头,嗫喏道:“昨晚、昨晚多谢你。”   “啊,世子客气了。”林麒运眉头一挑,似是没想到还能在小世子的嘴里听见这般好话。   他抬手示意,不一会儿,一名侍女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粥便走了过来。这是早已准备好的,一直放在锅上热着,生怕小世子吃不到热食,闹了肚子。   林麒运扶起小世子,让他靠着床,自己端着那碗粥轻吹着。   瞧着温度应该合适了,他便用勺子轻舀出一点,放到小世子嘴边。   李映池唇瓣紧抿着,觉得这样别扭极了,怎么也不愿吃。   视线落在小世子泛红的耳廓,林麒运明白这是害羞了,他嘴角上扬,克制着笑意轻哄着:“你睡了太久,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延衫亭   “乖,张嘴,啊……”   林麒运就这样哄小孩子似地喂着,李映池竟也吃下去了大半碗。   放下碗,林麒运动作轻柔地拿着手帕擦拭着小世子的嘴角,状似无意地开口:“我今早进宫了一趟。”   想到原剧情中林麒运就是向皇上告发了自己,让自己落得一个凄惨下场,李映池原本放松的身子一僵。   李映池心中揣揣,推测着他这次进宫,大概可能就是为了昨夜的事情。   “你进宫跟我说做什么?”   “我是去给皇上推荐个人。”林麒运不知道李映池如此多的心思,只轻笑了声,“做件能让我和他都两全其美的事。”   这话说得模糊,李映池听得不明不白,不敢轻易接话。   他抿唇不语,作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眉眼低垂,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看起来脆弱又透明,好似下一刻就会消失在这世界上。   林麒运心脏发紧,一种说不出的空缺感涌上心头。   他突然紧紧握住小世子的手,仿佛这样才能让他好受一些。力道一下失了控制,李映池被抓得疼了,喉中忍不住呜咽出声,眼尾瞬间便染上了雾意,湿漉漉地缀在那一处,昭示着自己的可怜。   “抱歉……我刚刚走了神。”林麒运急忙松了手,轻轻地揉着刚刚握住那一处,“就是突然觉得,你该再多吃点,现在太瘦了。”   莫名其妙的,李映池暗道。   他用力抽回手,过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了出口:“什么两全其美的事?”   林麒运并不回答,转头看了看天色,“你应当很快就知道了。”   冬日的太阳似乎总是会落得早些,两人只是坐着聊了会天,屋外的阳光便隐去了身影。   李映池觉得自己再这样在三皇子的府上躺下去,也许不用等到皇帝下旨,今夜梦中他就会被抬出燕都了。   他决定起来走几步。   林麒运拗不过他,只好帮他拿来衣裳。   “我原来的衣服呢?”小世子一摸,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林麒运解释道:“拿去洗了,现在应当是还在晾着。”   他以为小世子是喜欢那件衣裳,笑着调侃:“怎么了?担心衣裳会被洗坏?”   李映池摇了摇头。   自然不会是这个原因,他怎么会舍不得一件衣裳,只是腰间空落落的,有一些不习惯。   他还记得那个玉佩是周鸿烟很重要的东西,自己只是借来用用,若是弄丢了那可不好办。   小世子眉头轻皱,手落在腰间,温声问着,“你可有见过,嗯……一枚祖母绿的玉佩?就是之前就挂在我腰间的那个。”   “哦,那个玉佩啊。”林麒运笑意渐冷,转身拿出玉佩放入李映池手中。“在这。”   小世子拿到玉佩摸索了一番,接着,就准备重新挂回腰间。   嫩白的掌心与玉佩形成鲜明对比,林麒运垂眸瞧着,突然开口:“这个玉佩,好像我在周将军的身上也见过。”   “恩,是周将军借给我的。”   林麒运被这个“借”字弄得眉头一挑,暗道周鸿烟的主意打得可真好,可是只是白日做梦罢了。   玉佩被林麒运夺了回去,李映池伸手刚想去抢,却被林麒运接下来的话惊得动作一顿。   “你可知道这个玉佩有着怎样的含义?”   “这可是他母亲传给他,用作定情的信物,可以说,这玉佩就是给未来儿媳的。”   “李映池,你明白了吗?”   林麒运目光灼灼,像是在问,你明白了吗,明白周鸿烟到底对你含着怎样的心思了吗?   话音一落,周围都静了下来,李映池漂亮圆润的双眼正因为这突然的信息被惊得睁大,清晰地倒映着面前林麒运的模样。   若是李映池真的能看见,也许会被林麒运那双黑眸中炙热得快要溢出的情感吓到,可惜他看不见。   他愣了一秒,再开口时语气有些犹豫:“那是不是特别珍贵啊?”   李映池知道那玉佩应当是极为重要的,不然当初周鸿烟也不会宁愿给他当仆人,也不愿把玉佩给他,可他没想到居然会如此贵重。   这个时代被父母传下来的定情信物,那和传家宝有什么差别?   早知道这么重要,那天晚上周鸿烟再怎么哄他他也不会答应的。   想到这,李映池还有些埋怨起周鸿烟来了,要不是他突然这么大方,自己也不会戴着这个玉佩来参加宴会。   要是被别人看见了,指不定要说他抢周鸿烟东西呢。   虽然、虽然他确实一开始是想抢的。   白腻软嫩的小脸悄悄鼓起一边,李映池偷偷摸摸地在心里说着周鸿烟的坏话。   “……什么?”   林麒运怎么也没想到李映池的关注点竟然是这个,完全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   那可是定情信物啊,周鸿烟就这样把它挂在了小世子身上,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周鸿烟心悦于世子吗?   头一次发现小世子如此迟钝,林麒运几乎要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往日温文尔雅的面具再也无法保持,林麒运再开口几乎是口不择言:“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李映池,这代表着周鸿烟他……”   “林麒运!”   未完的话语被突然打断,林麒运冷眼望去。   遮掩着屋内的垂帘被粗暴的掀开,随之而来的是风尘仆仆的周鸿烟,与一声极具冒犯意味的怒吼声。   路过的侍女忙加快步伐,生怕神仙发怒殃及池鱼。   天呐,又有人直接叫殿下的名字了。 第20章 眼盲小世子(二十)   垂帘上缀着的透明串珠随着冲入的动作互相碰撞,在周鸿烟身后轻轻摇晃,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   声响虽小,却乱人心。   周鸿烟今日显然是来得急了,身上穿着的是官服,发丝前端紧紧束起,尾处又被风吹得凌乱,有几缕甚至糊到了他线条冷硬的脸上,脚上的靴子也沾上了泥水,可他却无暇顾及。   显而易见,周鸿烟刚离开皇宫,便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林麒运拿着玉佩的手紧了紧,转头看向来人,眸光泛着冷意。   对上周鸿烟暴怒的模样,林麒运依旧毫不在意,他直视着周鸿烟泛红的双眼,嘴边挑起弧度,一字一顿地接上被打断的话语:   “这代表着,周鸿烟他心悦于你。”   他的声音此时冷冽低沉,语调却有些挑衅的玩味。说出的话字字清晰入耳,内容却是无法公之于众的秘密。   不管这个时代再怎么开放大胆,龙阳之好,都绝不是能摆上台面的事。   传言说小世子常出入风月场所,但从未进入过南风馆。关于这一点,周鸿烟想过很多次,最终发现无论从什么地方看,小世子都未表现出过龙阳之好的痕迹。   世子与他同床共枕时,会乖乖地靠入他的怀中,被他亲得狠时也不会挣扎,只会惹人怜的呜咽。握住那纤细的腰肢时,周鸿烟觉得他们是如此契合。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敢断论,小世子是喜欢男人的,又或者,小世子是会喜欢上他的。   周鸿烟僵住了,他忍不住去看小世子的表情。   那一刻骨骼都仿佛生了锈,周鸿烟仿佛听见自己的脖子僵硬地扭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即使面对百万大军也从未有过怯意的少将军,在看见那双毫无焦距却水润明亮的双眼正望向他时,他头一次有了退缩的念头。   面对着两人,周鸿烟嘴唇张张合合,嗓子好像被人堵住,无法说出话来。   李映池其实还没反应过来,林麒运刚刚说的话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荒谬,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真范围。   在这奇怪的氛围下,李·小直男·映池泛着水光的眼眸轻眨了眨,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是不是弄错了啊?你是不是误会了呀?”   他看不见两人的表情,还天真以为他们就像原世界线里的那样关系很好。   甚至李映池心里还在帮他们找补,觉得周鸿烟说话大声也只是因为着急找林麒运。   见周鸿烟和林麒运都不说话,气氛沉默,李映池害怕林麒运误会他和周鸿烟的关系,只好抿唇认真解释道:“他不是喜欢我。”   “他只是借这个玉佩给我用一下,别想太多了。”   “呵。”林麒运冷嘲一声,没说信不信,拿着玉佩轻晃了晃,似笑非笑地看向周鸿烟,“是吗少将军?”   周鸿烟没理他,只看着站在那一处的小世子,走过去将人扶到了床上坐着。   小世子病未痊愈,站久了有些不适,恰好周鸿烟来扶他,他便乖乖地跟着做了。   片刻后,周鸿烟从林麒运手中夺回玉佩,不答反问道:“是你做的吧?”   两人面对站着,黑眸中皆是深沉。一人身着常服,身姿如竹颇为儒雅,一人身着官服,肩宽腿长气势逼人,站在一起时竟谁也不输谁。   林麒运只笑:“少将军说什么?”   “别装傻,你今天进宫都去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周鸿烟不愿跟他绕圈子,只想挑明了说。   “哦。”林麒运做出个恍然大悟的模样,“少将军是说去边疆支援的事吗?”   “我可没做什么。只是前一段时间听闻少将军与大将军曾提过要前往前线,很是迫切。”   “对吗?”   林麒运走近周鸿烟,看着周鸿烟面上隐隐显露的青筋,唇含笑意:“我向来喜欢成人之美。这不,昨日刚跟你说,今日我便早起,特地进宫与父皇推荐你。”   “父皇很是欣赏你呢。我听闻过几日你们便会启程,前往边疆。少将军的心愿终于可以实现了。”   接着,林麒运突然凑近周鸿烟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也终于,从小世子身边滚开了。”   话毕,林麒运后撤一步,拍了拍周鸿烟的肩,笑得得意:“不必多谢,相信少将军一定会……咳。”   话语再一次被打断,这次,周鸿烟掐住了林麒运的脖子。   顷刻间,房檐上便出现了数名暗卫。   配剑者持剑,持弓弩者拉弓,光线略过之处,显现出不自然的暗紫色,皆是擦有剧毒之物。   暗卫们蓄势待发,只等林麒运一声令下便可取走周鸿烟性命。   周鸿烟在他们出现的那一刻便发现了,心中颇为忌惮,但掐住林麒运的手依旧用力。   “少将军这是做什么?”林麒运反手握住周鸿烟的手,用力扯开后,伸手朝着暗卫示意退下,暗卫这才隐去身形。   周鸿烟双眼紧紧盯着林麒运,几乎是咬紧牙根,“你凭什么……”   若真是战事将近,他本就该带兵冲锋,那他绝无怨言。可将近年关,边疆处根本无事发生,就算派兵也只是轮换镇守罢了。   林麒运往皇上面前这么一开口,就是直接要将他往边疆遣送。若是去了,约莫得年关之后才能回燕都。   他的小世子留在燕都,留在林麒运身边……他如何放心。   周鸿烟双拳紧握,青筋暴起,“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这说的是什么话。”林麒运轻笑了声,后退一步落座,摩擦着自己被弄出红痕的脖子,“当初,不是少将军求着要去的吗?怎么现在反而怪起我来了呢。”   “少将军莫不是敢做不敢当?”   当初?   周鸿烟闻言一愣。   当初他刚进顺亲王府,心中对小世子全是不满,一得知有机会离开燕都,便迫不及待地回了府上,请求大将军让自己前去。   后来,他被大将军拒绝了。   但那时他已经无所谓能不能离开王府了,他发觉到了自己的心意。   他还记得,那一日被大将军拒绝后,他去酒楼找小世子,而林麒运恰好也在那。   那根本不是恰好,周鸿烟终于明白原来一直以来,林麒运都在暗中调查着他们的行踪。   林麒运看着周鸿烟怔住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那笑容越笑越大,最后,他几乎是笑倒在了椅子上。   一旁,李映池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他看不见二人的表情,也瞧不见周鸿烟的动作,更没发觉有暗卫出动,暗潮涌动的气氛完全没有感染到他。   听了一半,他突然发觉有哪里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他昨夜推三皇子入水,今天三皇子进宫不应该是告发他的恶行才对吗?   怎么变成了推荐周鸿烟前去边疆?   李映池赶紧联系系统,小脸着急,“系统,剧情好像出错了!”   早已知情的系统沉默着看了眼数据记录,对男主们做出的行为一点也不意外,但为了安慰小宿主,他还是组织了一下语言。   “这是正常现象,宿主不用担心。”   “天气、食物或者一点小事都可能会引起变化,所以在可控范围内,剧情的任何变动都是很正常的。”   原来如此。   第一次做任务的小世子受教地点点头,托着小腮帮,又问:“那我是不是不用被赶出燕都了?”   系统声音平淡:“君心难测,也许三皇子会秋后算账。”   “哦……”小世子情绪又低落了下去。   这时,周鸿烟与林麒运的明枪暗箭也差不多结束了。   听见林麒运笑得开心,半路走神的李映池还以为他们聊得不错。心想,林麒运真是会为人着想,周鸿烟想去前线,他就专门向皇上推荐周鸿烟。   见两人不再说话,李映池思考了片刻,声音轻软:“那,就先把那个玉佩还给周鸿烟吧。”   周鸿烟骤然回头:“为什么?”   “啊?”小世子不明所以,“这块玉本来就是要还给你的。你不是要去边疆去了吗?我还不得赶快还你。这块玉这么珍贵,我若是弄坏了都不知道怎么赔。”   “我……”   小世子打断周鸿烟,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怀疑地问道:“你不会是故意想让我弄坏这块玉,然后让我顺亲王府赔你一个贵女吧?可我是王府独子,可没有什么姐姐妹妹,你就死了这个心吧!”   林麒运笑意未退,看好戏道:“是啊,少将军还是快把玉佩拿回去吧。”   周鸿烟听得哑口无言,心中酸涩又无奈。   他倒是无所谓这个玉佩,要是能用一个玉佩换一个小世子,哪怕是再多,他都愿意给。   房间内,肩宽腿长的男人几步走近床边,面对着床上面容白软精致的少年,男人拿着一块玉佩缓缓单膝跪下。   周鸿烟垂下眉眼,将李映池的手握入掌心,小小嫩嫩的一团乖乖地待在手中,看得他眉眼一柔。   李映池疑惑:“嗯?”   一块玉佩被塞入手中,接着李映池的手又被男人合上,被迫握紧了玉佩。   没等李映池说话,周鸿烟似乎已经知晓他想要问的话,他姿态放得很低,像是野兽在对猎物故意示弱,引诱入洞:“边疆生活条件艰苦,若是我将玉佩带去,肯定会引起别人的嫉妒,说不定会打劫我。”   他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哽咽,“我只信得过小世子,若是小世子不能替我保管这玉佩,我都不知道该给谁好了。”   这一句接一句的,几乎快把小世子捧上了天,李映池晕乎着小脑袋,硬撑着还想要拒绝。   下一秒,周鸿烟又补充道:“就算弄坏了也没关系,若我此次前往边疆不幸阵亡,能有一个人将玉佩残骸放入我的墓里,也是极好的。”   “至少,还能有你惦记着我。”   他的语气卑微又脆弱,与那强势的动作完全相反。   小世子手中握住的玉触感细润微凉,而男人宽大的手掌粗糙火热,双重感官的极致反差令他一怔。   李映池本就心软,听了周鸿烟这一席话后心头更是软得不行,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   挣扎两下后,李映池抽出手,指尖轻收握住玉佩,粉唇微启:“那、那好吧,既然你这么可怜的话,本世子便替你保管一段时间。”   “多谢小世子。”   周鸿烟满意地站起,先是瞧了眼小世子白嫩掌心中的玉佩,随后挑衅似地转头看向林麒运。   林麒运脸色猝然沉下,两人对上视线,一瞬间,四周仿佛变得更为寂静,就连风过竹林声和呼吸声都微弱了下来。   林麒运眸光冰冷,其中含着对周鸿烟毫不掩饰的厌恶。   片刻,他忽地叹了口气:“我这皇子府的守卫比皇宫来说,也是不差的,若是怕玉佩丢失,少将军为何不放在我府上呢?”   “只是区区一个玉佩,还不劳三皇子费心。”周鸿烟硬邦邦地回绝。   坐在一旁的李映池听得小脸微扬,他略一思考,心想确实,放在三皇子府里确实比放在自己的手上靠谱。   刚想将玉佩交出去,他又想起周鸿烟刚才说的话,一时间有些犹豫。   “少将军莫要误会,我并无什么别的意思。”林麒运一听,面露难色,仿佛真的在为周鸿烟着想。   可下一刻,他嘴角轻扯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话锋一转“只是担心世子会被你哄骗……”   “啊?”李映池眼眸睁大,显然不明白话题是如何跑到自己身上的。   “小世子为何要对他这么好?你可知,这次前往边疆的任务是周鸿烟他为了离开你而苦苦求来的机会。”   语调越来越急,到了最后,林麒运几乎是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和谐,“周鸿烟根本就不想伺候你!他早就想离开你了!”   “我没有!小世子你听我解释!”周鸿烟神色惊慌,急忙去看小世子,“我从来都没有那样想过!”   其实李映池不是很意外。   周鸿烟是他按照剧情强压着进府的,让一个少将军给自己做奴仆,心有不满实在正常。   他本就是一个炮灰,一个坏事做尽不讨人喜欢的炮灰。   虽然是这样想,可李映池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明明自己的剧情已经结束了,但只要他还在这里,他就依旧是那个小世子。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周鸿烟是与他在一起最久的人,相处的这些时日里,他早已把周鸿烟当作朋友,又怎么会不在意这刻薄的话语呢。   “离去与否,与本世子何干?”   长睫垂落,李映池声音淡淡。   他身着浅色长衫,浅靠在床,乌发未挽披散落于肩,脸上是不着血色的苍白,只有唇色艳如朱砂。   这般模样的小世子,即使是落寞伤神时,也足以令万物失色。   浅淡颜色,却比浓墨重彩更为惑人。   这一瞬,周鸿烟只觉心脏紧缩,满心满眼都快要为眼前的人碎落。   他不知如何是好,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得握住李映池的手,连连保证着:“此次是皇命难违,若是任务完成,我定当立刻回燕都。”   “不。”   “任务完成之时,在下,一定马不停蹄赶回燕都。”   李映池推开他,“等你回来时,本世子早就不需要你了。”   “我需要你。”   周鸿烟低下头,虔诚地在李映池的手背上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   一直都是我需要你,池池。 第21章 眼盲小世子(二十一)   在周鸿烟好言好语的哄了半天后,最终,这枚被大将军夫人用来送给儿子当作定情信物的玉佩,还是留在了李映池身上。   因着军队近日便会启程,作为新加入的一员,周鸿烟还需要一些时间去准备与磨合,他并没有再在三皇子府中多作停留。   与小世子稍作告别后,他连声招呼都不与林麒运打,就离开了。   残阳如同余烬消散在夜色逐渐浓郁的天空中,星辰高悬于树梢,烛火被来往奴仆燃起,照明了整个皇子府。   小世子身体稍弱,落了水便严重得不行,即使熬过了一夜高烧,仍是咳嗽个不行。   晚餐是林麒运亲自监工做出的饭食。   因为担心小世子的身体,往日那些花里胡哨的菜样都被撤了下去,特地做了些清粥小菜。   直到晚饭端上桌,林麒运才想起小世子无法视物,他手足无措了片刻,直到身旁管家轻声提醒,“殿下,要不奴来伺候世子?”   “如何伺候?”   管家一噎,“自然是用勺小心翼翼地喂世子。”   这一句话让林麒运瞬间醍醐灌顶,他立马就拿着勺坐到了世子身边。   虽说是第一次做这种伺候人的话,林麒运的模样却有些享受。这还是他头一次体会到投喂小世子的快乐。   喂什么,李映池便吃什么。   漂亮的唇瓣乖乖含入白粥,然后慢慢咀嚼,周而复始地鼓起脸颊,白软可爱得像个糯团子。   林麒运喂得越发起劲。   一个皇位继承人竟如此卑微地给人喂饭,甚至乐在其中,要是被人看见,明日上朝多半要参他几本。   吃过晚饭后,李映池靠在躺椅上,听着三皇子府上的侍女给他念话本。这是他失明后少有的娱乐活动,只需要闭上眼静静地听就足以取乐。   剧情不算新颖,比不得他自己府上那些特地定制的话本,但好在这个侍女念得颇为投入,激情时刻抑扬顿挫,倒有些特别。   他跟系统开玩笑说:“我这也算苦中作乐了。”   过了一会儿林麒运回来了,话本时间结束。随之而来的,是那份太医叮嘱过一定要喝的药。   被端上桌时那药汤还热气腾腾,在空气中散发出一股苦涩的草木味,难闻得紧。   李映池秀气的眉顿时就皱了起来。   林麒运还未察觉,他舀了一勺药汤,小心翼翼地吹凉后,靠近李映池唇边,“来,该喝药了。”   苦涩草木味凑近后威力翻倍,直冲入李映池的鼻腔,他翘鼻皱起,表情抗拒地往后仰头。   “怎么了?”林麒运还以为他不舒服,语气紧张,“是身体觉得哪里难受了?”   李映池眨了眨眼,犹豫道:“……我不想喝药。”   林麒运愣了一下,随后嘴角克制不住地翘起,“喝完药,我给你准备了蜜饯。”   林麒运知道小世子可爱,但他没想到会如此可爱。   这一点孩子气的表现若是在从前,他一定会觉得难以忍受,可当他真正能触碰到眼前人时,却觉得如此惹人怜爱。   “太医说了,吃了这药眼睛会好得快些,也有助于你康复。”   他缓了缓,拿起一袋蜜饯放入李映池手中,“我不骗你,喝完了药就可以吃。”   “特别甜,吃了就不会觉得苦了。”   手中的袋子有些沉,好似分量不少,李映池咬了咬唇,“好。”   其实他从小就体弱多病,三天两头的生病,是医院的常客。   十几年来,他喝过的药也许比吃过的饭还多。每天的生活都一成不变,坐在房间里,面对着冰冷的白墙,麻木地吃着颜色各异的药丸。   再苦的药他都尝过。   李映池微微启唇,一口一口地喝入苦涩药汁。   他真的不想再吃药了。   一碗药很快见底,林麒运眼含笑意,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小世子真棒,这么快就喝完了。”   哄小孩似的,李映池最应付不来这样的话,小脸忍不住泛上淡粉,透着藏不住的羞意。   林麒运放下碗,本想着拿手帕帮小世子擦拭一下唇瓣,可当视线落在李映池身上后,他动作僵住。   眼前的人小脸粉白,鼻梁挺翘,纤长睫毛在明亮烛火下朦朦胧胧,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他的视线。   药的苦味散去,四周渐渐暗香浮动,林麒运喉结滚动,忍不住问道:“药真的很苦吗?”   李映池不明所以,乖巧答道:“有些苦吧。”   下一刻,有些微凉的触感落在嘴角,是林麒运擦拭掉了他嘴角的污渍。   李映池抬眼,表情懵懂像是在问怎么了。   林麒运克制地撤回身,俊脸通红,声音压抑异常,“那我们遵守承诺,你现在可以吃蜜饯了。”   像是在掩饰什么,林麒运动作很快地拿起一颗放到小世子嘴边。   蜜饯入口,甜得发腻,李映池脸色不变,咽了下去。   “甜不甜?嘴里还苦吗?”   李映池摇了摇头,声音含糊,“很甜。”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在吃药后尝到甜味,李映池觉得,这比以前吃过的所有甜食都还要甜上许多倍。   “宿主喜欢吃甜的吗?”   许久未出声的系统突然冒了出来,“若您有想吃的食物就告诉我,为宿主提供食物是我该做的。”   “还有这种功能吗?我第一次听。”   系统自信回答:“当然,只有宿主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的。我是一个非常全能的系统。”   李映池被逗笑了,一人一统聊了一会,想到自己不久就会离开,李映池突然有些好奇自己任务里的那一条促进感情发展。   “林麒运和周鸿烟现在的关系发展到什么地步啦?”   系统沉默了两秒,含糊道:“双方现在对彼此的感情都颇为热烈,但具体到什么地步,还要等确定下来才知道。”   “这样子。”李映池有些了然,他现在所补充的只是前期剧情,主角二人的感情线不明显也是正常。   此时林麒运正打算带着小世子去院子里消食,突然被小世子拉住衣袖,他低头看去,小世子俏脸微红,吞吞吐吐的不知想说什么。   “怎么了?”林麒运问。   “你、你有喜欢的人吗?”李映池有些局促的抿了抿唇,他第一次问别人这么私密的问题,总感觉不太好。   林麒运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映池,语气倒是平淡,“没有,问这个作甚?”   “哦,我就问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呀?”李映池又问。   林麒运衣袍一甩缓缓坐下,手放在桌上撑着脸,只映有李映池一人的眼中眸光闪烁,“本殿下喜欢的自然是娇俏可爱、懂事黏人的类型。”   李映池尝试着将周鸿烟代入进林麒运说的这两个类型里,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对不上号。周鸿烟与这两个词可谓是相差甚远。   李映池有些沉默,林麒运是不是在骗自己?   见小世子沉默,林麒运剑眉微扬薄唇弯起,打趣似地问他,“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当然。”小世子点头。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李映池绞尽脑汁地回想着自己以前在电视剧里见过的漂亮小姐姐,回答了几个形容词。   林麒运沉默了,他心中不爽,又不死心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喜欢这种?你谈过?”   这话算是戳到了李映池的痛点,别说谈恋爱了,刚成年的他连朋友都没有几个。   小世子秀气的眉立刻皱了起来,很是不服气,“当然呀!本世子怎么可能会没谈过,我府中可是有着十八房妾室的。”   “小世子可真厉害,不像我,一个妾室都无。”林麒运叹了口气,“这要是被别人知道,我肯定会被嘲笑。既然小世子经验如此丰富,不如教教我?”   “可、可以啊,教就教。”   系统暗叹,他的小宿主现在真的有种心虚的嘴硬感。   李映池争着要表现一下自己的恋爱经验,林麒运也惯着,说站起来就站起来,说伸手就伸手。   见他有模有样的,林麒运忍不住挑了挑眉,有些期待他会做什么。   “恩……首先要牵手。”   自称经验丰富且府中娶了十八房妾室的李映池回忆着以前在电视上瞧过的情节,握住林麒运的一只手,五指循着间隙交叉而入,原本普通的握手变成了十指相扣。   手掌相触,微凉的温度刺激得小世子不自觉轻颤指尖,林麒运垂眼看他,他还在挪动着手指调整位置,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有多敏感。   “然后呢?握手是什么意思?”林麒运反握住李映池手掌,纤白柔嫩的手指便动弹不得,只得乖乖留在明显比他大出许多的掌心中。   本就紧张想不出话来的小世子一听他问,大脑顿时更短路了,表面功夫也忘了做,气急败坏地开口。   “问什么问,要教我自然就教了,再催的话我可不教了。”   小世子声音是少年时期正常的清朗,但李映池性子娇气,说话也不自觉的带上点娇。   常人那么一开口就直接停住的地方,他不,艳红舌尖那么一勾,语调就往上扬一个调,鼻尖跟着一皱,最惹眼的丰润唇瓣也不满地嘟着。只是普普通通地说一句话,就好生招人疼。   说要教人怎么谈恋爱的是他,想个半天说不出点道理来的也是他,最后闹脾气的还是他。   林麒运好脾气地应他:“我知错,我不问了。”   这还差不多,李映池点点头,终于想好了说辞,他自信开口:“这样拉手的话。”   林麒运认真听讲。   “你就可以牵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走路。”   林麒运颇为认同。   牵着谁的手都能一起走路。   “然后她就会喜欢上你。”   “?”   满含怀疑的眼神从小世子信誓旦旦的脸上缓缓转移,落在二人十指相扣的手上,林麒运听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李映池热衷于花天酒地,是烟花之地的常客,也知道李映池实际上一个相好的都没有,但他以为李映池只是不想给别人名分。林麒运真的没想到小世子这么纯。   林麒运握着小世子的手轻晃了晃,“那我牵着你的手,我们两个一起走路。”   李映池懵懵地被他拉着走了几步。   “你现在有没有喜欢上我?”   林麒运问。   他一双凤眸紧紧盯着眼前的人,眼神炙热,神情是少有的认真。   “我照你说的做了,李映池。”   可以喜欢我一点吗? 第22章 眼盲小世子(完)【倒V开始】   只可惜小世子看不见他的表情, 看不见他满含深情的眼眸,无法知晓他的情意,还以为林麒运在拿他取乐。   他松开手, “我是男人。”   那个问题最终没有得到回答。   林麒运的心起起落落,最终如那一句问话一般被人抛之脑后, 他轻叹了口气,明白不能逼得太紧这个道理。小世子不开窍, 但也无妨, 来日方长, 温水煮青蛙他最是擅长。   只要小世子能乖乖待在自己身边便好。   但天不遂人愿,第二天天将蒙蒙亮,小世子就趁着林麒运去上朝的时间溜回了顺亲王府。   任务既然已经完成,李映池说什么也不愿再在三皇子府里多待一秒。   他不顾府内各个侍女和老管家的劝阻,睡醒便逃之夭夭, 生怕在脱离这个世界前被林麒运一句话给赶出燕都,落得一个吃不上饭的下场。   这便是李映池最害怕的事情。如果林麒运知道他离开的理由,估计得要好几天睡不着觉。做梦都要疯狂回忆之前相处的细节,找找到底是什么让自己的小世子误会了。   李映池又回到了春池院。   王妃早就听闻了他在皇子府的遭遇, 心疼得不行,李映池一回来, 她便忙前忙后地照顾了起来。   碳火在室内各个角落奢侈的燃了几盆, 被褥也换了新做成的新棉被,吃食全按照小世子的喜好一桌桌的摆上, 小世子舒舒服服地享受起了这个世界的剩余时光。   在这期间林麒运来过几次,小世子没见他, 他也不恼,留了个药方给王妃, 让她记得每天煮给小世子喝,王妃欣慰地应了,连连夸赞着:“殿下真是有心了……我们家映池能和殿下您做朋友真是荣幸啊。”   李映池悠闲的生活里就这样突然加上了许多碗苦苦的药。   徐柳清离开的这段时日里,常常给小世子写信,内容大概是一些见闻与问候,每去到一个新地方或是见到什么稀奇的便会写下来。近绿说大概每三天就会收到一封信,但路途遥远,车马难行,其实算下来,徐柳清几乎是每天都在给小世子写信。   小世子瞧不见,近绿便每夜将这些书信当作睡前故事念给小世子听,讲到有趣的地方小世子便忍不住想要给徐柳清回信,近叶就拿来纸笔记下,第二天一早寄出去。   周鸿烟启程那一日,全城的百姓都出来围观了。   他一人骑马行在最前,一身戎装威风凛凛,贴身的铠甲将他包裹,身材修长而结实,银色铠甲在日光下反着锐利的金光,耀眼刺目。   黑发高束,他不时回头扫视围观人群,深邃立体的五官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侵略感十足的帅气面容让不少未出阁的少女红着脸拿起手帕掩面。   一队人行至城门,周鸿烟突然勒马停下,副将忙问怎么了,他摇头,只一个劲地向军队后方看去。   良久,他敛下眼中失望,淡淡道:“走吧。”   身下马匹发出一身嘶鸣,马蹄踢踏作响,扬起烟尘无数,遮住了他的身影。   过了一段时间,小世子收到的信又多了一份。   周鸿烟到了边疆后也开始时不时的给他写信,频率不快,有时三天一封有时半月才来。   每每近绿读周鸿烟的信便觉颇为奇怪,旁人耗费精力写信,总爱写得满满当当,怕一次诉说不完自己的话,再写便来不及了。周鸿烟不一样,他一次只写短短几句话。   军中不忙时,他提笔写景,说不如燕都美;军中事务繁忙时,他开头先道一句歉,再问林麒运给的药有没有用,最后又提一句玉佩不在身边总觉少了些什么。   总之在近绿看来是莫名其妙,像是在给小世子说些什么,又好似只是信传错了一样没头没尾。   三天一封的时候,周鸿烟会写得少一点,两三句便无。半月一封的时候,五六句能凑上半张纸,但这时倒不像是没话说了,像憋得久了,想说又偏不多说。   李映池起先是不愿意回信的,但想着还拿着人家的玉佩,皱着眉让近叶拿来了纸笔,别别扭扭地:“就写几句话吧,要写得和他写的一样少。就让他保重身体……吧,就这样可以了!”   近叶和近绿对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经过润色的信不远万里传到周鸿烟手上,让他在训一众臭兵蛋子时没忍住翘起了嘴角。   有人不怕死:   “谁的信啊!将军!”   “看将军笑的样儿!还能有谁!哈哈哈哈!”   “我知道!将军夫人!”   众人哄闹作一片。   周鸿烟瞪他们,但脸上笑意根本藏不住,“力气多得没处花是不是?去!再给我练十圈!”   -   时间转瞬即逝,过完新年那一个月,燕都天气便已经渐渐暖了起来。树长新枝桠,嫩叶缀其中,正是好事发生的时节。   顺亲王府上下喜气洋洋,人人都扬着个笑脸,随手拦个人一问——原来是小世子的眼睛好了!   这喜讯一下子就传遍了燕都,谁人不知现在三皇子与小世子交好,都争抢着巴结顺亲王府。前来探望的人快挤破了门槛也没能进门,但礼物依旧如流水般送入了春池院。   林麒运当天便去了顺亲王府探望小世子,这次他没被拒之门外。他待了一下午,被小世子含着一汪泉水的眼勾得心头痒痒,怎么也舍不得走。   周鸿烟和徐柳清的眼线也立刻传了消息。   快马加鞭,徐柳清三天内便赶回了燕都。   小世子久未见光明,此时什么都新鲜得很,徐柳清与他交好,又最好寻欢作乐,因此徐柳清一来他就开开心心地将人迎了进来。   二人商量着要去哪玩。   小世子眼睛刚好,这几天还见不了强光,只能把时间往后腾。徐柳清一想,道这月下旬恰好有个花灯节,在晚上时是最热闹的。   小世子一听便答应了。   眼睛好了之后,周鸿烟便没再给李映池写过信,李映池也只以为他忙,没做他想。   花灯节是燕都的一个传统风俗节日。   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在自己门前点燃灯笼,为的是祝福,讨一个好意头。那灯笼花样繁多,题诗、画物、描人样样都有,发展至今日,这些灯笼已精美的如艺术品一样了。   夜色刚笼罩住燕都,黑暗就立刻被亮起的灯笼驱散了。   街上一眼看过去,小贩的摊铺上全是花样各异的灯笼,有些还放着花瓣状的河灯,手艺精巧,几乎快要以假乱真。   适龄的少男少女纷纷在这一夜出门,不约而同地在大街上会面,有情投意合的鸳鸯早已甜甜蜜蜜地凑在一处,给河灯写着自己许下的愿望,再一同放入河中,彼此对望,情意绵绵。   徐柳清本意是与小世子二人世界,甜甜蜜蜜地过一个花灯节的,却没曾想,一到王府,就碰到刚下马车的林麒运。   最终,三人一同上了马车。   小世子不知二人的明争暗斗,他现在看什么都新鲜,刚下马车一颗心便全飞到了灯笼上,小脸兴奋得泛红。   见小世子心思全不在自己身上,林麒运心中略酸,清了清嗓提议道:“小世子,要不要一起去放河灯?可以许一个愿望。”   李映池顺着林麒运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河灯都如此漂亮,当即就同意了。   三人一同在摊铺前挑选着。   李映池看中了一个小兔子河灯,林麒运和徐柳清都想要和小世子用一样的,二人叫来老板,老板见他们二人气质非凡,压迫感十足,略秃的头顶紧张得冒汗,为难道:“那个兔子灯是最后一个了,两位客人要不再看看别的?”   谁也不愿妥协,最后两人找遍了整条街也没看到小兔子灯,只好挑了差不多模样的做代替。   半路,林麒运突然改了道。   徐柳清问他想要干嘛,林麒运脚步匆忙,道:“自然是去下游劫小世子的河灯。”   “?”   林麒运见他一脸愚笨,语气淡淡:“有什么实现愿望的方法,能快得过直接跟我说吗?”   衣衫扬起,光线映照着奢华衣料的细节,暗纹上印的是普天之下最为尊贵威严的龙纹。   店铺处,   李映池接过老板递来的笔,准备写上自己的愿望。   系统问他:“你想许什么愿望?”   李映池弯了弯眼,“想要天天开心。”他答,手上动作不停,认认真真地写下四个字,小模样娇俏可爱。   系统说:“会的。”   徐柳清和林麒运两个人找河灯还没回来,李映池四处望了望,没看见人便决定自己先去放了河灯。   他压好许愿的纸张,挑了一个边缘一些人没那么多的河岸,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蹲下,河灯被他放入水中,摇出了一点点向外扩大的水波纹,小兔子灯摇摇晃晃地前进着。河灯其上的烛火似乎比起别的蜡烛更为明亮灼热,似载着大家所有的美好期望,奋力的传递着。   随着李映池身子前倾的动作,腰间玉佩骤然垂落,轻轻敲在他的腿上。   他似有所觉,抬头往身侧一看。   只见未被花灯照亮,显得昏暗不明的街道尽头,一人骑在雄俊战马之上,身着便装,风尘仆仆而来。   走得越近,李映池的眼便睁得愈发圆润,直至那人露出全貌,翻身下马,整个人从暗处进入昏黄温馨的光线之中,锐利的眉眼彻底暴露软化在李映池的眼眸里。   “我回来了,宝宝。”   【世界数据收集成功,本世界即将关闭,倒计时3、2、1——】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一般,下一刻,流光溢彩的碎片汇聚于天空,挣脱小世界束缚,直冲云霄。   最终,世界结束于所有人都献上完全的真心,感情最为真挚的时刻。   或许世界关闭的这几秒,他们早已在这个世界里过完了属于他们自己美好幸福的一生。 第23章 吝啬小农夫(一)   【此世界您的身份是:田平村李家收养的孩子, 性格特点为贪财、吝啬。】   【世界背景:前几日您在河边捡到了一个失忆的王爷白允川,想到自家的农活,您欺骗男人说他是你被收养的弟弟, 家中收养了他,他就要给你们干活。   看似信了您的白允川实则早已起疑, 在不断的试探下,他发现了事实真相。最后他与另外一位主角蒋寻墨合作找回记忆, 两人日久生情, 而欺骗王爷的您, 下场凄惨。】   【您的任务是:按照原世界剧情,扮演炮灰农夫对失忆的白允川进行剥削压迫,补全世界线缺漏。】   六月中旬,初暑时节。   正午艳阳高照,阳光热烈刺眼, 闷热的空气烧得人面红耳赤。   在一个小乡村里,家家户户的青壮全都轻装上阵,穿梭在这片他们赖以生存的农田之中,氛围热火朝天。   现在正是收割稻谷的季节。   前来送饭的女人们不知为何守在饭盒旁久久不愿离去, 不时轻挽发丝,眼神乱瞟。   不远处男人们光着膀子, 手上拿着镰刀, 低头不停地忙活着。   其中有一个陌生面孔格外出挑,他的身高一米九有余, 面如冠玉,鼻梁高挺笔直, 模样英气,比起做农活, 他看起来更适合坐在书房里阅读诗书。   但他的身材却与脸完全相反。   袒露的肌肤被烈日蒸烤着,因为劳作而充血紧绷的饱满肌肉鼓起,汗水滑落留下的痕迹配合着日光,闪烁着晶莹诱人的水光。   干活的动作干净利索,配合着那吞咽滚动的喉结,浓浓的雄性荷尔蒙铺面而来,惹得不少人红了脸,就连附近干活的男人们,也不时投过一个羡慕的眼神。   按道理这样的人应当会早早就定下亲事,可直到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干活的动作,去往树下乘凉吃饭,也没见这个俊小伙的媳妇来给他送饭。   所有人都偷偷盯着他看,终于,有人耐不住八卦的心,前去打探,“小伙子,你叫啥?怎么没见你家里人给你送饭?”   “白允川。”男人直起腰,放下手中的稻谷,颇有礼貌地答道,“我哥没说过要给我送饭。”   兄长来送饭?那就是还没定亲的意思了,这脸这身材,指不定要动摇多少少女春心。   那村民有些羡慕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肌肉,“送饭哪要说,估计是是来晚了。”   白允川垂下眼,瞧着有些落寞,他没再接话,正准备继续干活,旁边的人突然又开了口:“白允川,那是不是你哥?”   远处田埂上,一个纤瘦的身影正缓缓走向这。   随着走近,人们渐渐看清了这位白允川的“兄长”模样。   穷苦乡村里男人没什么讲究,夏日炎热又要干活,大部分男人都光着个膀子就出门了。   但这人不一样。   这大热天仍穿着长裤短衫,洗皱的领口宽大发黄,露出的肌肤却是白得晃眼。   一只手提着竹篮,一只手还拿着件衣服遮阳。   瞧不见脸,就见那腰一步一晃,宽大的短布衣偷偷勾勒出弱柳轮廓。脸看不清晰,只有一小截白下巴俏生生的露着。   有人认出了他,这幅打扮除了村上那吝啬鬼李映池,还能是谁。   原本热情的村民后退了几步,转身跑了,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着急忙慌地逃跑,生怕被人缠上。   没理会旁人怪异的目光,李映池踏着缓慢的步子走到白允川身边,翻了翻竹篮,掏出了两个干瘪的窝窝头递给他,没好气地吐出一字:“给。”   遮阳的衣服随着动作飘落在地上,露出一张极为漂亮的脸。   巴掌大的白嫩小脸因为热意透出血色,纤长浓密的睫毛扑扇下,眼眸明明水润清澈似幼童稚嫩。   偏生他不自知,仍抱怨着日头炎热,伸出只手遮住光线。太阳下,他几乎白得发光。   白允川黑沉沉的眼眸落在才刚到他肩膀处的李映池,声音低沉:“谢谢哥。”   他弯下身捡起那件破破烂烂缺了些口的衣服,喉结不着痕迹地上下滚动。   李映池抢过那衣服,把窝窝头放入白允川仍伸出的大手中,语调刻薄:“吃了饭就好好干活,你躺了那么多天,活都没人干了,不要让我看见你偷懒。”   窝窝头干瘪又发硬,像是被放了好几日的剩饭,白允川听见李映池说的话,应了一声。   遮阳的衣服重新回到了头上,李映池怕热,短短一分钟不到,他身上又流了许多汗,他扯着衣服轻轻抹了把额头,看了眼自家田里的稻谷,转身就走。   白允川只看了那背影一眼,就立马低下了头,面无表情地咬住那窝窝头,艰难咀嚼。   在场的人互相对视一眼,被男色模糊的头脑终于发现,原来那个俊小伙站着的田是李映池家的。嬿单停   田里的稻谷长势一般,是李家表哥实在看不下去才帮他插的秧,之后李映池从未打理过农田,大家都渐渐忘记了这块地了存在。   等李映池背影都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后,几个村民凑到白允川身边。   “李映池是你哥啊?”他们可从来没听说过李家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嗯。”   白允川吃着窝窝头,含糊应着。   旁观的妇女心疼地问:“你中午就吃这个?他连水都没给你吗?”   白允川摇了摇头,“家里人给的,好吃。我可以喝河水,他说甜。”   村民递来一壶水,白允川推辞不过,接过一下就喝了个精光。   “那个吝啬鬼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有人忍不住怒骂道,“自己从来不干活,李伯在世时宠着他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这样!让别人给他干活,才给两个窝窝头?”   过来凑热闹的人也跟着瞧了一眼窝窝头,看见那干瘪瘪的模样,顿时发出一阵唏嘘:   “天啊!这得放了几天吧?”   这些信息白允川从来没在李映池那听到过,他看了眼那个先开口的人,问他:“为什么说是吝啬鬼?”   “他不仅抠门,还总占别人小便宜,瞧见什么都想带走,这样的人谁不讨厌?”村民义愤填膺地补充着,半晌,他突然想到什么。   “我记得李伯家只收养了李映池一个啊,从来没听说过你,李映池他真是你哥?”   白允川眼睫低垂,咽下口中的窝窝头,黑眸深处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冷光,嘴角弧度拉起:嬿删庭   “是远房表哥,我最近……刚来。”   -   李映池是真的怕热,只出去走这么一趟,他整个人就好像是刚从河里出来似的,浑身发汗。   他赶紧去冲了个澡。   这个世界依旧是古代世界,李映池在这儿扮演了一个小农夫的角色。   他原是一个被抛弃的孤儿,后被村庄上的李老伯收养。家中贫穷,但他仍是被李老伯宠着长大,养成了些不好的性子——吝啬贪财又懒惰。   李老伯去世后,李映池孤身一人又不懂干农活,只靠着自己远村的一个表哥帮忙过活,时不时还爱去蹭些别人的小便宜,导致全村避他如猛虎。   本来日子也许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去了,但一天深夜,李映池从河边捡回来了一个男人,也就是主角攻白允川,至此,他的作死之旅开始了。   粗糙的布料擦拭着身上残存的水珠,李映池想到这个世界里他的身体缺陷,有些心不在焉,随意地穿上短衫回了自己的破屋子。   他这个世界的缺陷为泪失禁,刚一开始时,李映池是不理解的。   但那晚当他看见黑暗中水里昏迷的人时,他顿时理解了。   原因无他,那一瞬间宛如见到死人的恐惧过后,他察觉自己的脸上一片湿润,泪珠不断掉落。   最后在系统的帮助下,他抽抽噎噎地把男人带回了家。   【您因被状似水鬼的男主惊吓,恐惧过度,泪腺失去控制。此世界您的缺陷为:泪失禁。】   羞耻涌上心头,李映池思绪渐停,刚冲过凉的人穿着单薄,躺回了铺着层单薄竹席的小床上,准备睡一个午觉。   到了下午,日头渐弱,不远处的房屋炊烟袅袅,从烟囱中传递着家人们期盼着男人回家的讯号。   劳作了一天的男人们正动作快速地收拾整合着割下的稻谷,准备收工回家。   有人招呼白允川一起走,白允川抡起一捆稻穗放下,“好。”   另一边,李映池家的小木门突然被敲响。   “李映池,菜我放门口了。”徐子昂拿着一袋子菜,等待着门里的回应。   徐子昂是李映池从前的邻居,后来跟着母亲改嫁,去了另外一个山头。   在李伯走后担心自己小邻居那个德性会饿肚子,不顾自己娘亲的阻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田平村给李映池送点粮食。   一般来说,他敲了门后李映池就会立马应声,然后让他放下带来的东西,直到他走后,李映池才会出来取。   可今日他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声音。   徐子昂又敲了敲门,屋内依旧没有回应,他手下使力推门,却发现门并没有锁,大门顿时敞开,他走了进去。   “李映池?”   李老伯家不富裕,三亩农田、一个被木栅栏围起来形同虚设的小院子和一间又破又小的木屋就是他留给李映池的所有财产。   这木屋小到什么程度呢?大概是多站两个人都会嫌挤的程度。   门一推开就能看见堆满木灰的灶台,一堵土墙将屋内分成两块,只勉强腾出一个卧室来供人休息。   站在门外那么踮脚往里一看,就看到了底。   随着推力,木门吱呀一声展露出屋内陈设。   空气中的灰尘顺着光线洒落在地,徐子昂刚一抬头,视线便敏感地捕捉到床上熟睡的人。   迈出的脚步一顿。   下一刻,他竟是鬼使神差般地走近。 第24章 吝啬小农夫(二)   简陋的褐色木板床上垫着几层床单, 李映池躺在那儿,白净的脸深陷枕内,模样乖巧。   在这间古朴简陋的屋子里, 褪色泛黄的色调中,少年如墨长发披散于床, 漂亮得就如话本里藏在深山中的精怪。   一瞬间,徐子昂只觉自己真的中了妖术, 大脑都生了锈, 不受控制地走向床边。   日头渐落, 窗外传来归家村民们的寒暄声,声音由小渐大。   徐子昂突然回过神来,像是被刺了似地后退,却不察动作太快,不小心碰倒身后的椅子, 发出不小的声响。   李映池被这一动作弄醒了,他迷蒙地睁开眼,见是徐子昂,有些疑惑:“子昂哥……你在这里干嘛?”   徐子昂有些局促地收回手, 解释道:“我来给你送菜,你不应声, 我以为出什么事了, 就、就进来看看。”   “哦。”   李映池撑起身,自顾自地低头看了眼装菜的篮子。   一见全是绿油油的菜, 看不见一点肉沫,他撇了撇嘴, “怎么又是这些菜?”   往日徐子昂送菜从未与李映池碰过面,所以这还是李映池头一次当着徐子昂的面抱怨。   徐子昂听得一愣, 忙道:“你不喜欢这些吗?你想吃啥,跟我说,我下次给你带。”   见徐子昂这么好说话,李映池眼睫微抬瞧了他一眼,“好久没吃肉了。”   “子昂哥。”   他语调软软,求人的时候最是会说好话,“我听闻你很会捕猎,下次可以给我带些野味吗?我不用很多,一点点就好。”   徐子昂知道,他无法拒绝。   他耳根红得快要滴血,半晌,他道:   “好。”   说完话,他落荒而逃。   只有仍在摇晃着的木门和放在床边的菜篮子证明着他刚刚的到来。   瞧着徐子昂离去的背影,李映池掩住唇,懒懒打了个哈欠。   “跑这么快干嘛呀,我只是想吃肉,又不是要吃他。”   -   收工回家的男人们三两结群凑在一起聊天,从田里的稻谷收成谈到家里的土狗生的小崽,   其内容琐碎又无边无际,白允川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并不接话。   “哎,这不是徐家小子吗,又来送东西了?”   有人眼尖,瞧见路那头徐子昂脚步匆匆地走来,唤了一声。   白允川顺着众人视线看过去,对上徐子昂那张粗犷爆红着的脸,只一秒便平淡地移开了目光。   徐子昂局促地点了点头,明显不想再多谈。   那人又问:“脸咋这么红?”   “……日头太晒,热得发慌。”   丢下一句遮掩似的解释后,徐子昂逃也似的离开了,转眼就只剩一个背影。   村民抬头瞧了瞧天边残留的一抹红,有些疑惑:“太阳都下山了还热?”   有人笑着接话:“怕不是被气的吧,要是我遇到这么个个拖油瓶,估计也要烦得不行。”   那村民听了这话,赶紧拍了拍那人示意他闭嘴,人家好兄弟还站在这呢!   拍完人,那村民又偷摸瞧了眼白允川,却发现他恍若未闻般地兀自走着,偷偷松了口气。   回到家,白允川刚一推开门,就瞧见李映池站在桌子旁,只穿着条到膝盖的短裤。   他眉心皱在一起,有些反感,反手将门关上,“你怎么不穿长裤?”   “热。”李映池抬头扫了他一眼,将手中的菜放回篮子里,“今晚就炒了这些菜吃吧。”   “哪来的?”白允川低头看了眼里面装的菜,明显不是李映池家里有的品种。   “?”李映池不知怎么回答,想了想道:“见你干活辛苦,专门讨来犒劳你的,问这么多作什么?”   “白允川,我饿了,你快点做饭。”   白允川垂眼盯了他一会,一句话没说,拿着菜篮子到院子里洗菜去了。   吃过饭,白允川去院子里洗碗,李映池坐在床上盯着自己小小的卧室,寻思着该让男主睡哪。   白允川昏迷的时候他可以随便将人丢在一个地方,可现在他醒了,不能再让人直接躺地上了。   等白允川洗碗回来,刚一进门,就看见李映池正拿着一床竹席在卧室里比划。   白允川就站在暗处看着李映池在卧室不断忙活,一言不发,直到李映池将那床竹席放到地上,他突然开口:“池哥。”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总觉得……自己身上少了点什么东西。”   在无比安静的环境下,白允川说话的声音,与这句话中的所包含的意思,在李映池的耳朵里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   李映池心脏紧缩,全身明显猛地抖了一抖,铺竹席的手顿时僵在空中,干巴巴地回答道:“没有啊。”   若是一开始的时候,白允川也许就信了。   可今日他在田间所听到的话语和此时此刻李映池的模样,每一个细节都在清楚的告诉他,李映池在对他说谎。   “是吗?”他又问,语气冷冷淡淡,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不然呢?”李映池嘴硬道,背对着白允川的睫毛狂颤。   片刻,他强撑着转过身,准备再说几句话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可当他对上白允川的视线时,整个人却顿在了原地。   屋内只燃了一根蜡烛,大门敞开着,男人背对着月光半靠在木门上,深邃的面容被黑暗笼罩,在烛光下明明灭灭,只有一双冷若寒霜的眼眸映着微弱光亮,正紧紧地盯着他。   那一瞬间,李映池感觉自己就像被狼咬住脖子的羊羔,动弹不得,无处可逃。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声音却似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反倒是眼周处猝然红了。   他自己看不见,白允川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抹红意从眼睑处一直染到眼尾,轻盈的眼睫似散落的鸦羽微微颤抖着,其下透亮的眼眸里渐渐蓄起了一汪湖水,若隐若现,波光粼粼。   不知为何,白允川突然觉得心头痒得不行。   这感觉来得莫名,他缓了缓,又不依不饶地逼问:“真的吗?你确定没有骗我?”   这边话音刚落下,那边一滴晶莹透明的泪珠也顺着李映池的脸颊落了下来。   咄咄逼人的男人顿时愣住了。   正在组织语言的李映池察觉自己脸上微凉,一摸,触得一片水光,下一刻,他鼻子一酸,泪水再也无法止住。   他坐在地上小小声地哭了起来,漂亮的脸蛋被眼泪弄得湿漉漉的,睫毛也黏成几缕,眼尾哭得艳红,抽抽噎噎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都……呜呜……说了没有……”   白允川这下再也无法保持冷漠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蹲在李映池身旁,声音放轻:“你哭什么?”   “呜呜……”   “不是,你别哭啊,我没别的意思。”   “呜……我没哭,都是因为你太凶了呜呜……”   “你别哭了。”白允川妥协般地伸出手,轻轻地擦了擦少年挂在眼边的泪珠,“我错了,我不说了,我没想凶你。”   “池哥,我真错了。”   本以为道了歉李映池就能止住眼泪,可谁知白允川手下没个轻重,擦得李映池眼尾又红了一片,哭得更凶了。   白允川只得一边哄着人,一边去接冷水给他敷眼睛。延删厅   “我今天中午还给你送了饭,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呜……我明天不给你送了。”   “是我不对,是我辜负了池哥的好意,我错了。”   “你今晚就、就睡地上。”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直到李映池抽泣的声音渐弱,乖乖在床上睡下后,白允川才终于闲下来,睁着眼躺在了李映池旁边……旁边的地上。   泥巴地上只铺了层竹席,和睡在石头上没什么区别,这就是李映池给他打的地铺。   一躺上去,白允川便觉得哪哪都难受,可他刚把人惹哭,现在根本不敢反抗。   李映池一夜好眠,反倒是白允川思绪万千直到凌晨才睡着。   第二天,白允川和昨天一样早起去田里干活。   白允川自知昨日惹了李映池生气,今日不会有人给他送饭,自己自带了点干粮。   忙到中午,白允川赤着上身走到田边,准备休息一会吃点东西,他刚起身,就发现一个有些眼熟的人正路过这儿,看样子是要往南边走去。   可那边只有李映池那一户人家。   白允川眯了眯眼,大声唤了一句:“喂,你这是要去哪?”   徐子昂迎声望过去,见是一个陌生男子,有些疑惑:“你是在叫我?”   “嗯,不然呢?”白允川挑了挑眉,看向他手上提着的袋子,又问:“你往那边去,是要去干嘛?”   徐子昂有些语塞,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又来到这,平时他几乎半个月才会来田平村一次,可昨日见了李映池之后,他便一晚没睡好觉,睁眼闭眼全是李映池的身影。   天还没亮,他就上山猎了几只野味,收拾干净后便提着这一袋子肉出了门。   本来他娘就不待见李映池,若是娘知道他拿这么多肉去找李映池,绝对不会再让他跟李映池来往了。   要知道,一户人家一年也吃不到几次荤腥,可李映池一句想吃,他便不辞辛苦上山打猎,眼巴巴地给人送过来。   白允川仔细瞧了眼袋子,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大概猜出里面装的是野禽肉,暗想指不定是个肉贩前来打猎。   见这人不说话,白允川也没了搭话的心思,转身走了。   反倒是徐子昂自己做贼心虚,被两句话问得慌乱不已。   不知是因为怕他娘骂,还是怕自己见不得人的想法被窥见,徐子昂拿着一袋子肉不敢再停留,急匆匆的回了家。 第25章 吝啬小农夫(三)   这边, 李映池刚睡醒便接到了系统颁布的支线任务,翘着捋呆毛爬起来洗漱。   【听闻村长家的长子蒋寻墨中举受赏,家中奇珍异宝、珍馐美食无数, 爱占小便宜的吝啬农夫终于忍不住心中的贪欲,不要脸地赖上了村长家。】   【支线任务:前往村长家并不劳而获(已完成0/6次)】   从井里舀上来的冷水泼上脸, 凉得李映池倒吸了一口气,他擦了擦脸, 语气糯糯, “村长家有很多好吃的吗?”   系统答他:“比起村上的其他人家来说, 是的,村长家有很多好吃的。”   说到吃的时候,李映池的眼眸明显亮了许多,系统纵容地肯定了他。   恰是午后,外头太阳正烈, 高温灼烧着,晒得空气得有些扭曲了起来,绿荫下蝉鸣声声扰得人心烦意乱。   李映池像往常一样,穿着短衫长裤, 拿那件原主用来遮阳的破烂旧衣,遮住整个上半身, 只露出两截宽大的裤腿, 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村长家位处田平村最北边,与李映池的小破屋子离得有些远, 再加上气温颇高,李映池路才走了一半, 就已经累得有些不行了。   破旧的衣衫下是李映池热得粉红的脸,他舔了舔干涩的唇, 被这干燥炎热的环境烫得心头烦躁。   等到了村长家门前,他身上穿的短衫早已被汗湿了,他无暇顾及,举着遮阳的衣衫轻唤门仆:“嘿,我来找你们家夫人,帮我说一声。”   那门仆见过李映池几次,瞧见他这幅打扮也没觉得奇怪,点了点头让他稍等后便进去通报了。   李映池趁着这点空档掀开衣服,抬头瞧了眼村长家。   比起村民那些简陋的小房子,村长家已经算得上是极为豪华了。   四周围着白白高墙,屋檐上的瓷瓦纹路精美,几代从商已让这个院子变成了积蓄颇丰的“蒋府”,而村长的大儿子蒋寻墨又颇为争气的考取了个举人功名,成了个举人老爷,前途无量,之后最差也能混上个县令的位置,又为村长家添上一丝官家气息。   现在在当地,村长家可以说是豪门一般的存在。   李映池逆着阳光只略略看了几眼便觉得刺眼,匆匆收回了视线,又将衣衫披回了头上,找了个日头没那么大的地方等着门仆。   过了一会,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大门被推开。   还没等李映池反应过来抬起头,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前,上下打量了眼他后,薄唇轻启。   来人声音清冽,语调轻蔑,一字一句对着李映池说得格外清晰,其中带着挥之不去的恶意。   李映池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捏着遮阳衣衫的手指紧得泛白。   那人说的是:   “李映池,又来我家当乞丐,你还要不要脸啊?”   前去传话的门仆在半路就被蒋明浩拦了下来。   他一问,得知那个李家孤儿又来找他娘,当即就决定要亲自去会会那个缠着他家的赖皮玩意。   二公子发话,门仆哪里敢不从,他心下虽是极为担心,但也只能跟着蒋明浩原路返回。   还未走至门口,蒋明浩就看见了闷头站在门旁边的人。   身形瘦小,穿着一身破旧泛白的衣裳,头上还罩着个烂衣衫,包裹得死紧,炎热的夏天里整个人一丝肌肤也不露。   瞧着不伦不类的,倒真像个地痞流氓,让蒋明浩见着他就来气。   这李映池在田平村是出了名的懒汉。   若只是单单懒这一点,可能大家说一两句闲话也就过去了,偏偏他贪财成性,瞧见别人有什么好东西都想占一份,没皮没脸地缠着人要。   上星期休沐日,他娘出门采购吃食,回村的路上被李映池瞧见,眼巴巴地跟了他娘一路。   他娘心地善良,觉着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怪可怜的,便给他了一点零嘴,谁料之后就被李映池缠上了。   可他娘鬼迷心窍一般,不仅没赶走李映池,还对他颇好。   要不是他爹嘴漏说了出口,他还不知道在他去镇上念书的这短短一个星期里,这李映池往他家跑了不下三次!   蒋明浩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思进取,只想着不劳而获的人。   一路上蒋明浩想了半天,现下一见着人,他火气顿时就上来了,若不是他自缪是个读书人,早就想直接动手让这个劳什子的李映池尝尝厉害了。   “哎!二公子您等等!”门仆见他表情不对,忙要阻拦。   蒋明浩几步冲到李映池面前,不顾门仆的阻拦,劈头盖脸对着李映池就是一顿嘲讽。   “又想找我娘?又想来我家顺东西?你是没手还是没脚啊?”   “大白天穿成这样,是不是自己也觉得自己见不得人?”   “你拿走的东西我也不问你要回来了,就当是丢给狗了,你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赶紧滚,别再来我家了,懂吗?”   身形高大的青年光是站在身前,就能牢牢的遮挡住李映池纤瘦的身影,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估计早已脸红心跳,但李映池只觉得压迫十足,凶得不行。   李映池忍不住后退一步与男人拉开距离,衣衫下,他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装扮,唇瓣抿得泛白。   这人怎么这么凶,还人身攻击……好讨厌。   原主的所作所为他略有了解,确实是很过分,但也是在村长夫人允许后原主才经常来村长家,在这之前他什么也没做过什么过火的事。   咄咄逼人的话语不断钻入耳中,李映池委屈得不行,但他又无从反驳,因为原主确实做了那些事。   鼻尖蓦地一酸,李映池想起自己泪失禁的属性,紧捏了下衣摆,努力地深呼了口气,怕自己的眼泪不听话又偷偷跑出来丢人。   见李映池不说话,蒋明浩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听得懂人话吗?”   “……我。”李映池眼睫微颤,刚想说话就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瘪了瘪嘴,又不想说话了。   遮阳的衣衫此时好像换了个作用,遮住了李映池正因为委屈而微红的鼻尖和眼眸里蓄着的泪水。   他缓了缓,吐出一口气,尽量憋住自己不争气的哭腔:“我和夫人说好了的。”   不知是因为拿人手短,还是出于心中愧疚,平日里在别人面前蛮不讲理的小农夫,在此时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说话的语气轻轻软软因憋住泪意而无法抑制地带上了点鼻音,听在耳里,无辜可怜又委屈,让人恨不得好好抱抱他才是。   蒋明浩听得一愣,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忘记了自己刚刚想到的内容。   就在蒋明浩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欺负人时,李映池又开口说道:   “夫人给我的,又不是拿你的东西,这么小气做什么。”   “还有,我穿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那之前的脆弱好像只是蒋明浩一瞬间的错觉,转眼,不听话的小动物又露出了自己的小尖牙。   要不是系统透过衣衫看见李映池说着说着,眼里的水雾变得越发浓重,几乎下一刻就会落下泪来,他都要被骗了过去。   短短几句话听在蒋明浩耳里,打脸意味十足,好似在嘲笑他几秒前的心软,顿时起了一个火上浇油的效果。   “李映池你!”他气急,几步走过去,就想伸出手要拽住李映池的领子——   “住手,明浩。”   一只青筋微突、指节修长的手突然出现,轻按在蒋明浩的肩上。那手在日光下白得像是玉石,看起来清瘦,却轻易地拦住了蒋明浩的动作。   李映池循声望去,见一位身姿挺拔、容貌俊朗的青年站在他身旁,笑容温和,口中却告诫着:“不要对客人无理。”   李映池听见门仆恭敬地唤青年为“大公子”。   大公子,村长家的长子,也就是那个举人老爷,蒋寻墨。   才二十出头便已考取了别人无法企及的功名,成了一名举人。   那日出榜,贺喜的人几乎把田平村的地都给踏平了,宴席摆了整整三天,送来的礼品如流水般抬进了村长家,让人看得艳羡不已。   在李映池这个没什么文化的小鬼看来,蒋寻墨是个了不起的读书人。   他没读过书,大字都不识几个,所以对这种读书很厉害的人,心中总带着些敬畏。   “举人老爷。”李映池眨了眨眼,偷偷擦掉眼角的泪水,也跟着喊了一声。   心中暗暗祈祷着希望蒋寻墨能脾气好些,让他顺利完成占便宜的支线任务,蒋明浩又凶又过分,再这样下去,他连村长家的门都进不了。   蒋寻墨看不清李映池的模样,不过大抵猜到眼前的小孩正在看自己,温声问道:“刚才是怎么了?”   还没等李映池说话呢,蒋明浩先喊起来了,他推开蒋寻墨的手,指着李映池愤愤道:“哥,他就是个不要脸的玩意,见娘心软,就天天想来我们家占便宜!”   炫目的橙色日光中,李映池整个人都藏在衣衫下的暗处,因为担心着任务能不能顺利进行,小脸紧皱着,只能抽出一点点心思去小声反驳。   “我不是。”   声音弱弱的,听起来有些没底气,又有些犟。   听见自己弟弟如此口不择言,蒋寻墨面无表情看了眼蒋明浩。   只这冷冷的一瞥,就将还想说什么的蒋明浩看得闭上了嘴。   没再管红着一张俊脸,看起来明显不服气的弟弟,蒋寻墨颇为亲和地转身,将李映池领向了府中。   “你名唤李映池对吗?母亲曾和我说过你,先进来吧。”   -   二人一同走在庭院中,蒋寻墨在前,李映池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无人说话,倒也有几分静谧的趣味。   走进回廊时,蒋寻墨轻轻叹了口气,他有些内疚地说:“家弟蠢笨,说话总是不过脑子,但心思并不坏。今日若有冒犯,还望小公子你多多担待了。”   刚刚跟别人的弟弟对骂,还被抓了个先行,李映池吸了吸鼻子,有些尴尬地红了脸:“嗯……没事。”   好在之后蒋寻墨没有再提,李映池跟着他就这样沉默地走着,反而自在了不少。   二人行至书房,蒋寻墨让李映池先坐着稍等一会。   “母亲今日出门了,并不在府中,但她与我交代过关于你的事。小公子先在此处稍等一会,要的吃食我一会给小公子拿过来,可好?”   终于进了室内,李映池坐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拿下遮阳的衣服,他闷了一身汗,现下正热得不行。   模糊间听见了吃食两个字,李映池眼眸微亮,赶紧扯下衣衫,忙抬头道:“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去拿吗?” 第26章 吝啬小农夫(四)   府中有专门用来储存零食的小库房, 与后厨用来存放做熟食的材料仓库相隔甚远。   蒋寻墨知晓李映池大抵是来讨零嘴吃,不是为熟食而来,特意把他带到了自己院子中离小库房最近的书房里。   听见李映池的请求, 蒋寻墨有些犹豫,毕竟让客人进库房多少还是有些不妥的。   他沉吟两秒, 迈出的脚步收回,墨绿色衣摆在空气中晃了个半圆, 他转身, 准备开口拒绝。   “抱……”歉。   可当他看清身后的景色时, 想要说出口的话顿时停在了喉头,整个人蓦地怔在了原地。   书房是蒋寻墨在府中最常待的地方,各种装饰都贯彻了最简洁的风格,除了书架与书桌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家具,书本摆放得满满当当, 一眼望去视线里只有黑与木棕二色。   被他带来的客人正坐在他最熟悉的书桌前,乖巧地望向他。   二人视线交汇,蒋寻墨看见那人一双仿佛浸过清泉的眸子,清澈懵懂。   他好像哭过, 蒋寻墨控制不住地想着。   明明李映池灰扑扑的一身打扮与之前并无二异,只是将那一件旧到有些破烂的衣衫从头上拿了下来, 露出了那张自己毫不在意的脸蛋, 就莫名地将这一处规矩到古板的地方,变成了最为华丽的宫殿。   好似, 在这单调沉闷的圣贤地里,他是闯入其中的唯一色彩。   一阵潮湿微热的夏风突然吹来。   簌簌掠过窗外绿意盎然的竹子, 随即又快速地席卷屋内,书桌上摊开的诗集被吹得哗啦翻页。   桌前的少年一头柔顺长发用布条随意绑着, 绸缎般垂在身前。风过,墨色发丝被吹起,模糊划过白皙脸颊,最后挂在唇边。   他不在意地抬手轻轻拂开,随后眼睫轻抬,含着些恳求意味,重新看向站在中央,一言不发的男人。   “我真的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蒋寻墨听见少年这样问着。   那一阵风最终还是卷到了蒋寻墨身上,扰得他思绪混乱,无法脱身,恍惚间,他似乎闻到一阵清浅的香气。   “可以。”   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道。   -   蒋府不愧是蒋府,这库房看着小,但里面的东西可不少,从果脯肉干到糖果饼干,市面上有的零嘴,这里一个也没缺。   自打李映池来了这个世界,就没再见过这么多好吃的了,刚一进门,他一整颗心就扑了进去,丝毫不考虑谁才是这里的主人,走得比蒋寻墨还要快。   蒋寻墨拿着两个布袋子跟在他身后,目光掠过身前人露出的白胳膊,视线变得飘忽,怎么都不敢再往李映池身上看。   向来从容的举人老爷,此时却有些反常的僵硬。   直到李映池回头拿走一个袋子,他才走到另一排柜子旁,语调有些难以察觉的紧张:“你喜欢吃什么?我帮你拿一些吧。”   “不用了吧。”李映池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袋子里塞,“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自己拿就好了,就不麻烦您了。”   蒋寻墨伸手舀东西的动作一顿,眉眼低垂,轻声说了声“好”后,便低头专心给李映池装起了零嘴。   大肆收刮了一会蒋寻墨的小库房,李映池抬头,突然看见了放在柜子最顶上的肉脯。   他眼眸微亮,立马踮起脚尖尝试了一下,但摸了半天,实在是够不到,他转身四下观察了一番,找来了一个木椅子。   大概是真的馋坏了,踩着个木椅都没凑够的高度,硬是让李映池踮脚凑了个勉强,摇摇晃晃地用脚尖站在那木椅上。   李映池无法顾及其他,只一个劲往装肉脯盒子里摸。   过了好一会儿,李映池终于摸到了一小袋肉脯。   可正当他准备将肉脯拿出来时,一阵酸痛从小腿处上涌,紧接着他脚下一抖,失重感瞬间充斥了大脑。   从高处坠落的恐惧让李映池忍不住惊呼出口,一双细手在空中晃着,试图抓住什么,却依旧无济于事。   就在他准备闭上眼睛,接受要摔倒的丢人事实时,一双大手猝然握住了他的腰,将他稳稳的扶在了木椅上。   “没事吧,吓着了?”蒋寻墨站在他身后,微微抬头看向他,然后视线又快速地落在他手中的肉脯上,“怎么不叫我帮你拿?”   李映池睁开眼,双手无助的放在胸前,整个人看上去还有些懵,双眼直直地看着握住自己腰的人,明显没反应过来,“没事。”   “抱歉。”蒋寻墨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喜欢吃肉脯多一些吗?我来帮你拿吧。”   还站在椅子上的李映池被他动作轻柔地半抱了下来,很坦然地接受了男人的帮忙,乖巧地待在一旁等着男人给他拿肉脯。   甚至得寸进尺:“要多拿一些。”   “好。”   “旁边的那个是什么?”   “是比较辣的肉条,不能多吃。”蒋寻墨答他。   “我可以每天少吃一点。”李映池有些不情愿。   “不行,只能拿一点点。”蒋寻墨声音淡淡,似乎一点也不能宽容,但他话锋一转,“要是吃完了,就再来找我拿。”   他拿着李映池眼馋许久的肉脯回头,眼眸黑沉,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下次来,就不要说找村长夫人了,记得说是来找我,知道了吗?”   肉脯被放入手中,不知为何李映池突觉气氛有些奇怪,他咬了咬唇,将唇肉咬得泛白,直到墨绿色的长袖收回,他才小幅度的点头。   蒋寻墨好笨,被他占了便宜都不知道,还上赶着要给他送东西。   “知道啦,下次会找你的。”笨蛋举人。   直到带着两大包零嘴被蒋寻墨送出府时,李映池仍觉得蒋寻墨实在太笨,忍不住沾沾自喜地偷笑出一个小梨涡。   根本没有想过蒋寻墨为何能在他即将摔倒的时候第一时间接住他。   安静的小库房里,只有蒋寻墨与李映池二人,无论如何克制,男人都无法阻止自己的视线回到李映池身上。   在书房曾闻过一次的香气再一次充斥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男人的视线也再一次地凝在了少年身上。   外人眼里的正人君子此时正做着自己也极为不齿的行为。   他如何能对第一次见面的少年有如此见不得光的想法?   蒋寻墨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这句话,似乎在警告自己,也似乎在质问自己。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自己,也没人知道这句话有没有起到作用。   只不过,少年走后,他站在门前许久,指尖轻捻着,不知在回忆些什么。   -   两大袋零嘴实在有些重,李映池半天也才走出去几步,炎热的气温让他浑身大汗淋漓。   此刻李映池终于有些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因为害怕蒋寻墨半路会后悔,然后将零嘴全抢回去,而拒绝掉他的帮忙了。   呜呜白给的苦力被自己弄丢了,走路真的好累呀。   李映池就这样披着烂衣衫遮阳,提着两大袋零嘴,乌龟似地慢慢挪动了一会,等他到离家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小道上,他抬头一看,只见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两个装满了的布袋被放在地上,李映池轻呼了口气,决定先在这里休息一会。   这一处小道是村民们走出来的路,也是李映池回家的必经之路。   道两旁全是百年的大树,枝叶繁茂,绿油油的树叶足以将紫外线阻挡掉一大半,中午时,有不少来干农活的村民会在此处乘凉。   但现在是午后,已经是村民们归家的时候了,这一条路变得寂静无比,一眼望去也瞧不见一个人。   正想坐下,李映池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不要脸的玩意!你给我站住!”   他被吓得一抖,回头一看,只见蒋明浩衣衫飞扬,正以飞快的速度奔向自己。   ?!   情况紧急,李映池赶紧将刚放下的布袋重新提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他已经很努力的在跑了,但手上的重量仍限制了他的速度,故此时他大概是从乌龟的速度,变成了毛毛虫的速度。   可就算这两袋东西再怎么重,李映池也没想过要丢下它们,这可是他的宝贝食物,就算只是一点渣渣,李映池都不打算让它们流浪。   系统难得地陷入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既为宿主把贪财吝啬的人设保持得完美而感到欣慰,又为瘦弱的宿主提着两大袋奋力倒腾小短腿的模样感到心酸。   其实,这种时候,可以不用那么遵守人设的。   无法避免的结局还是发生了。   望着拦在自己面前凶神恶煞的蒋明浩,李映池指尖发颤,颇为无助地小小步后撤。   “还想跑?拿我家东西的时候,你就应该清楚,自己该承担怎样的后果。” 第27章 吝啬小农夫(五)   微风吹过, 四周安静得只剩枝叶轻轻碰撞的声音,树影摇晃,点点光斑缀于李映池身上, 他精致的眉眼带着怯意,微微垂下, 犹豫了半天,才轻声反驳道:“这些都是你哥哥主动给我的。”   言下之意就是蒋明浩无权阻拦他。   但蒋明浩哪会听他说什么, 早在之前在蒋府门口被他哥训的时候, 他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了, 等看见李映池提着这么两袋东西出来之后,他心中的怒火更是直直地往头上冲。   “我哥那是读书读傻了!没看出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给你!”   “你要是要点脸,知晓礼义廉耻,就不会谁家的东西都想拿!”蒋明浩实在气急,口不择言的几句话从喉咙中吼出, 厉声斥道。   下一刻,他看见李映池单薄的肩头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刚刚还怒气冲冲的人突然没了声音。   李映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偷摸抬了半个头想要去看面前的男人。   直到看见面前盖着个破衣服的少年,悄悄露出的小巧下巴尖时, 蒋明浩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他耳根顿时红了个透, 恼羞成怒地想要去拽李映池。   “你过来。”   “我不过!”   狭窄无人的乡间小道上, 一名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正对着一个打扮穷酸的少年步步紧逼,而少年不断小步后退着, 试图远离身前的男人。   李映池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脑袋里除了逃, 竟已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蒋明浩要揪着他不放,眼前的人在他眼中实在是莫名其妙又无比恶劣, 嘴上一直说着那些让人讨厌的话,甚至还想对他动手。   明明,他有好好解释过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世界的缺陷所影响,李映池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胡乱起伏,情绪莫名翻涌,让他自己也无可奈何。   垂落的羽睫颤抖,在白皙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像是暴雨前被水雾糊住的蝶翼,再如何挣扎也无法逃离细细密密的雨幕。   原本红润的唇瓣被抿得泛白,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在蒋明浩直直伸来的手掌上。   温热柔软、一碰就碎的泪珠在坠落后,便快速地滑落消失,短暂得蒋明浩都快以为这只是错觉,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抓住了那截细白手腕。   李映池只觉手腕处一疼,一阵拉力袭来,他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往前扑去。   手中的提着的袋子掉在地上,打包好的零嘴散落一地,骨碌碌地往外滚着,男人力气太大,李映池整个人几乎是被拽到了蒋明浩身前,动弹不得。   虚虚披在头上遮阳的衣衫早就在拉扯间不知飘到了哪去,李映池紧闭着眼侧开脸,还以为蒋明浩要揍他,毫无防备地露出白皙秀气的脖颈,一副任人宰割的羊羔模样。   将人拉过来之后,蒋明浩反而愣住了。   一股子香气扑面而来,蒋明浩盯着李映池的侧脸,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刚刚那个和自己叫嚣的人。   实在是太过震惊,蒋明浩一时忘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连拉着李映池的手都忘了放开,不仅抓得李映池手腕红了一圈,连眼尾也委委屈屈的红上了,闭着眼,眼泪好不可怜地流过脸颊,最后颤颤巍巍挂在下巴尖。   “你……”蒋明浩像被烫到了似的急忙松开手,慌乱开口:“你别哭啊。”   李映池恍若未闻,他情绪上头,短时间里根本缓不过来,听见他问,哭得更厉害了。   常年被他爹关在私塾里的蒋明浩哪晓得哄人,兄弟们在和小姑娘互诉衷肠甜甜蜜蜜的时候,他在草地里抓蛐蛐,更别提现在他面对着的,是一个比他见过的所有姑娘都还要娇气的小无赖,而且上一秒,他还在骂别人。   是他把人惹哭的,这个念头无比清晰的回荡在脑海里,一种奇妙的愧疚感突然击溃了蒋明浩。   他弯下腰,动作生疏地想要给李映池擦眼泪,谁知李映池睁开眼瞪了他一眼,把头一扭,不给他碰。   这一眼没让蒋明浩再生气,反而莫名让他心里痒痒,他双手不讲道理地捧起李映池的脸,强硬地让人看着自己,他问:“哭什么?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李映池眼里包着泪,不服气地顶他:“我不是男人难道你是吗?又不是我自己想哭。”   蒋明浩乐了:“我还真是男人。”   李映池又不理他了,蒋明浩拿这哭包没办法,只好又说:“你先别哭了行吗?有话我们好好说,我不欺负你。”   没反应,蒋明浩有点头疼。   “那些东西你要是真想吃就拿走,我不拦着你了。”   这句话终于让李映池有点反应了,他眼眸含水,抬头瞥了下蒋明浩,颜色靡丽的眼尾扬起,翻了个小白眼:“本来就是我的。”   小模样还怪……怪漂亮的?蒋明浩说不上来,一个男人怎么能用漂亮来形容。   只是蒋明浩依旧捧着李映池的脸,那软肉都陷到了手里,他刚起意想要捏一捏脸肉,后脖颈的衣领却突然被人往后用力一拽。   他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差点向后摔倒,还没等他站稳,罪魁祸首已经走到了李映池身边,握着李映池的肩,将人环进怀里,眼中没有一丝歉意:“抱歉,我还以为有人在欺负池池呢,吓坏我了,就冲动了些。”   白允川刚说完,低头就瞧见李映池小脸湿漉漉的,要哭不哭地抽噎着,他眼神一凝:“他真欺负你了?”   他刚从农田里手工回家,没瞧见李映池人,一问,才知道是去了村长家。刚一走到半路,他就看见一个陌生男人捧着李映池的脸。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白天见李映池哭,眼尾鼻尖,就连耳廓,都因为哭泣而潋滟一片,透着惹人怜的嫩粉。   被人小心地护着,李映池整个人明显放松了许多,他摇摇头,自觉自己动不动就流眼泪的事丢脸,不想再对白允川多提,“你帮我捡一下地上的东西。”   他手指指着那地上掉了一地的零嘴,白允川和蒋明浩的视线却落在他被抓红的手腕,细得二指就能圈住的手腕白得吓人,被人那样用力的握过后,勒出了一圈红色的印记,格外惹眼。   蒋明浩摸了摸仍有些不适的脖子,看到白允川和他一样的关注点,没什么好气地开口:“你谁啊?”   “池池,他是谁?”白允川摸了摸李映池的脸,看向蒋明浩的视线冷淡得甚至带着点攻击性。   看在白允川将自己从蒋明浩手下救出来的份上,李映池没多计较他叫自己“池池”的事,只愤愤地拍开他的手,“村长的二儿子。”   “哦,是熟人吗?”   李映池有些疑惑地看他,“不熟,怎么了?”   “没什么。”白允川轻笑了声,蹲下身给李映池捡零嘴。   被当面排挤的蒋明浩脸色微妙,也没呆站着,自顾自把李映池那件被吹远的破衣服给捡了回来,拿在手里时,他又闻到了李映池身上的那一股子香气。   蒋明浩见过他娘扑香粉,好闻是好闻,但他怎么闻都不习惯,可这衣服上的香气不一样,他恨不得再偷偷多吸两口。   李映池长得漂亮,还喜欢扑香粉,真的是男孩子吗?   他视线落在李映池的脸上,腰间,渐渐下移。他们村真的能养出这么漂亮的小无赖吗?怕不是吃了仙露生成的模样,才能一举一动都如此招眼,让人如何都生不起他的气,恨不得给他更多才好。   李映池皱着张小脸抢过衣服,盖在头上,也不等白允川,自顾自转身便走了。   身后,白允川提着两个大布袋起身,对上蒋明浩刚收回的视线,他先点了点头,看上去颇有些儒雅风范。   “我池池哥就我这么一个家人,我担心池池过了头,行事多有鲁莽,还请多担待了。”   蒋明浩对他这段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只问了一句话:“李家哪来的别人?”   白允川狭长眼眸微弯,笑意不达眼底,声音轻得快要散在褪色的夕阳中:“你想算我是什么都行。”   蒋明浩皱起了眉。   单手提着两个让李映池走不动路的袋子,白允川快步追上李映池,用另一只手摘了片大叶子,给他扇凉。   -   闹了一个下午,李映池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小破屋里。   在白允川将两袋提进门的那一刻,李映池清晰听见耳边响起的提示音。   【支线任务:前往村长家并不劳而获(已完成1/6次)】   完成一次任务可真不简单呀……李映池轻叹了一口气,将遮阳的衣衫随意丢在椅子上,放松后,身上的黏腻感便无法再忽视,他扯了扯被汗湿的短衫,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白允川。”他唤,“帮我烧火,煮点热水。”   “为什么要煮热水?”白允川放下布袋,随口一问。   李映池没好气道:“当然是洗澡啊。”   白允川有些诧异,他这几天在农田里和村民们混了个半熟,他自然知道大家洗澡都是直接跳进河里随便洗洗就好,或者在家,捞一口井水冲个凉便是了。   只有家里的媳妇,才会专门煮上热水洗澡,他看了眼正扯着衣服给自己扇凉的少年,到嘴边的质疑突然又收了回去。   “好,我去劈点柴。”   “家里的柴好像不多了,你下次多砍点回来。”   “好。”   热水煮得很快,等白允川将装热水的桶提入院子里专门用来洗浴的隔间,李映池就拿着换洗的衣服走了进去,不一会儿,水雾便在那一处弥漫了开来。   白允川拿着条布擦净沾着水痕的手,天已经黑了,屋内只燃了一根烛火,昏黄飘忽的光线中,他俊朗的轮廓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眸子深沉冰冷,翻滚着无人窥见的暗色。   他径直走向李映池的床铺,动作谨慎地翻开散乱铺开的被褥,一丝声音也没发出。   借着那微弱烛火,他双手细细在床单上摸索着,李映池的家又小又空荡,若想要藏东西,除了这床,他猜不到第二个地方。   自醒来那天起,他便觉得身上少了什么,那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是足以暴露他真实身份的物品,所以李映池才会藏起来不敢跟他说。   那一夜李映池的慌乱,他一秒也没错过。   果然不出所料,不一会儿,白允川在李映池的枕头内侧摸到了一个极为突兀的东西。   白允川忍不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硬块往外拿。   “白允川!”   “白允川!这水好烫!” 第28章 吝啬小农夫(六)   在那黄土砌的洗浴间里, 李映池刚要舀一勺往身上泼,被温度烫得一抖。   忙喊人,声音又急又怯, 直唤得白允川心头一跳,又赶紧将那硬块塞了回去, 遂朗声应道:“马上就来!”   要是旁人干此等偷摸的事,被人这么一吓, 估计心都要慌半天, 白允川不同, 听见声音他脸色都没变一下,整个人镇静无比。   李映池嫌水烫,他就去打了满满一桶冷水,在隔间外放下桶的时候,水面摇晃, 但一滴水都没洒出来。   “冷水我放门外了。”   腐朽破旧的木门透着丝丝缕缕的缝隙,热气蒸腾,雾气缭绕着这一处。   没人出声回应他,只有一只冷白的手从门内伸出, 用瓢舀着冷水往里送。   不知为何白允川站在门外久久没有动作,直至李映池不再装冷水, 他才收回视线, 回头往屋内走去。   可刚走没几步,身后的人又再一次喊起了他的名字, 自顾自地软声抱怨着,“白允川, 水又变冷了,太冷了, 我洗不了。”   明明是自己将冷水放得太多了,却理直气壮地,像被娇惯坏了似的使唤人。   换成别人听了,绝对会嗤之以鼻,觉得是蛮不讲理的话,却轻易绊住了白允川的脚步。   他心中藏着事,每一刻都觉得烦躁,但听见李映池抱怨,还是耐心又有些无奈地教李映池如何调试水温:“一次不要放那么多水,多用手试试水温,觉得合适了就不要再加水了,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李映池有些不服气,“都是你给我的冷水太多了,不然我怎么会失手。”   白允川没接他话,提走木桶,径直往灶台去了,“还好锅里还剩着一些热水。”不然烧水又要浪费他不少时间。   终于解决李映池的洗澡水温问题,白允川重新回到房间,快步将枕头里藏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烛光下,那个硬块散发着幽幽绿光,展现出了它的真实面目,一块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玉佩。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潜意识告诉白允川,眼前的这个玉佩就是与他身份有关的重要物品。   他将那玉佩凑近了烛火,试图从其上找出更多线索,但除了前面的花纹与在背面雕刻着的“白允川”三字,便再无其他信息。   他想自己的名字一定不是被这里的人们所熟知的,否则李映池不会直接让他用自己的真名,而村民们也不会对自己的名字无动于衷。   线索只剩下那精致华丽的花纹,勾勒着一种类似于鲜花的图案,之所以说是类似于,是因为那图案虽有柔美的花瓣轮廓,但内部却布满了尖锐的三角线条,像是支离破碎后的残片。   白允川分辨不出其中喻义。他静坐于烛火之下,眼眸深沉,视线久久未从那玉佩上离开。   “白允川!”   此时正思绪杂乱的白允川,被李映池这一声喊得剑眉皱起,有些烦躁地想着李映池这次是水太冷了还是水太热了。   他凝眉走出房门,语气中含着些不易察觉的不耐:“又怎么了?”   隔间的木门此时又打开了一个小缝,李映池露着半张小脸,一只手扶着木门,怯怯地往外瞧,“我忘记拿换洗的衣服了,帮我拿一下,就在床边的椅子上。”   大概是顺便洗了个头,李映池平日里扎起的一头乌黑的长发散下,正湿漉漉的耷拉在手臂上。   浓稠如墨的黑发勾缠在手上,他像是水中致命诱人的精怪,周身被海藻包围。   白允川看着他发丝间半露的圆润肩头,心中突然升起了丝荒谬的想法。   偏远的乡村,独身一人的农夫,夜半而至的可怜少年。   似乎一场诡异荒诞怪谈即将发生。   请求没有得到回应,李映池有些奇怪地抬了抬眼,却发现白允川正紧紧地盯着他,双目空泛,似乎正在发呆……?   他秀眉扬起,有些不满意男人的反应:“白允川,听没听见我说话啊?”   终于回过神来,白允川下意识低下头,不敢去看李映池。   他心头有些懊恼自己刚刚的想法,一时间各种奇怪情绪充斥着大脑,他便不太想顺着少年的话,故意说道:“你自己去拿不就好了,就几步路,还要喊我?”   “我……”李映池难得吃瘪,他抿着唇,有些羞恼地小声说道:“都说了我没拿换洗的衣服了,我没有裤子怎么出去拿啊!”   白允川一紧张,嘴就比脑快:“没穿裤子就不能拿了?我俩都是男的,有啥见不得的。池池,你不会还害羞吧?”   闻言,李映池双眼蓦然睁大,半藏在门后的小脸浮上粉意,“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怎么会害羞!”   但话音落下,他却一直未动,只有不断扑闪着的眼睫暴露了他纠结的内心。   气氛突然安静得有些诡异,就在白允川准备回去给李映池拿衣服时,身后突然有了动静。   他目光一凝,两步迈近,赶紧拉住了门,不让李映池再往外走,妥协道:“我去帮你拿,你先不要乱走。”   “哦。”   李映池又被塞了回去。   等他穿好衣服出来后,白允川已经煮好了饭菜,正在桌边拿着碗盛饭。   李映池将半干的头发往后捋,随意问道:“今晚煮的什么?”   “昨天没煮完的菜。”白允川低着头答道。   “哦。”李映池也不是很关心这一点,他将换下的脏衣服放到一旁,准备洗手吃饭。   灶台里的柴火烧得正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不时响起,窗外夜色浓郁,有晚风吹过带来一片凉爽,白允川盛好饭放回桌上,见李映池人不在,转身寻找起了他的身影。   门外,李映池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站起身准备进屋,刚一抬眼,却对上白允川有些难以言喻的眼神。   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不明所以,“怎么了?”   “池池,你的衣服。”白允川黑沉的眸子有些闪躲,“怎么是这样的?”   他给李映池拿衣服的时候也没仔细看,随手就拿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衣服。   像是一件米白色的短衫被人裁去了袖子。   “衣服?”李映池扯了扯下垂的宽松衣摆,有些了然。   这是他养父留下来的衣服。   这里的夏季实在太过炎热,夜晚没有风扇,也没有空调,他怕热,即使是穿着短衫也会热得整夜流汗,又因为不习惯什么都不穿就睡觉,只好把这件衣服裁剪了一番,当作睡衣。   大概样子就是现代世界里,父辈们穿得比较多的汗衫,白允川没见过,有些奇怪也是正常。   李映池走进屋,嘴上解释道:“太热了,就剪了点袖子,怎么了,很奇怪吗?”   “不奇怪。”白允川答他。   一点都不奇怪,李映池模样好看,大概套个麻袋都是不奇怪的。   白允川眼睛盯着,魂都快要被勾了进去,偏偏李映池毫不自知。   眼眸清澈又水润,懵懵懂懂地抿着唇看向他,还认认真真地给他解释着。   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个会骗人的小骗子。 第29章 吝啬小农夫(七)   他身上似乎总是很矛盾, 过分恼人的坏脾气和极尽柔软的漂亮脸蛋,令人讨厌的所作所为与格外吸引人的气质。   有时候白允川会想,他欺骗自己, 到底是为了什么?   并不是想要挟持自己以获得金钱,也并不是想要对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欺骗自己是他的弟弟, 让自己给他做农活,做饭, 却不让自己睡床。   白允川想自己应该是要讨厌李映池的, 但每每看见他总是泛着水意的眼, 总是觉得应该对他好一些,再对他好一些。   实在奇怪,就好像被下了蛊一样,白允川尽量不再想李映池,催眠自己面对着的是一个可恶的骗子。   一个可恶的骗子!   一个小骗子!   一个漂亮的小骗子……脸也漂亮, 手也漂亮,穿烂衣服也漂亮。   什么时候都漂亮。   一顿饭吃下来,白允川的眼神疯狂在饭桌和李映池身上切换,李映池一看他, 他就低头看桌子,一不看他, 他就又抬头看李映池。   总之, 是一点心思都没在饭上。   筷子和碗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细碎响声, 李映池突然想起下午是在树林里遇到了白允川,当即就怀疑起了白允川是不是没有认真干活。   这可不行, 他留着男主就是为了让他给自己干活,要是不干活, 留着他干嘛呢?   筷子被他拿在手上,却没有再去夹菜。   白允川抬头看见,还以为这菜不合他胃口,刚想说话,李映池清了清嗓,先发制人:“你今天怎么会去那个树林?”   这话问得突然,白允川先是给他碗里装了点菜,后答他:“干完活回家没看见你,邻居告诉我看见你去村长家了,我就去找你。”   李映池点了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回答。   说到这个,白允川却想起了拿回家的那两袋东西,他问李映池那些是什么,李映池满不在乎地说:“哦,那些是村长家大儿子送给我的,都是吃的。”   虽然说是送,但白允川明白实际情况肯定不同。   早在田间时,通过农夫们的闲聊,白允川就对李映池在村里的所作所为有了大概的了解。   根据平日里李映池在村里的德行,白允川大概猜到这两袋东西,是李映池去别人家讹的了。   李映池不知他所想,还在夸赞着那两袋零嘴的多样化,味道有多么好,还想以此来激发白允川努力干活的动力。   他说:“村长的大儿子是个举人老爷,家里可多好吃的了,这次分了我挺多的。要是你农活干得勤快,我可以看情况分你一些吃哦。”严闪庭   分一点他不那么喜欢的零食,就能解决农活,太划算啦!   面对李映池的零食诱惑,白允川没有说话,半晌,他冷不丁地问了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村长家要吃食?为什么村长的儿子会分给他那么多?   还是为什么不乖乖地待在自己家,要去别人家里?   白允川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想问什么。   李映池没听清,问他:“什么?”   白允川说:“很喜欢吃这些吗?”   “还行吧,只是从来没吃过,每一个都很想吃。这些可是要去县里才买得到的,就那么一两,可要花上几串钱呢。”   而李映池家一年也赚不上几串钱,靠着农活只能勉勉强强保持温饱。   白允川垂眼,没有再说话,只有鸦羽似的羽睫轻轻起伏着。   夜晚,白允川依旧躺在地上,外面有虫鸣声、不知何家的狗吠声,与田间的青蛙呱呱声,交织在一起,再配上坚硬的地板。   白允川突然有了一种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感觉。   李映池再次醒来时,窗外艳阳已经照入了室内,透过布满空隙的老旧木窗,在他的床前落了一地温柔微光。   隔着一半土墙,白允川正在做着早饭,蒸腾的雾气从灶台处飘散开,有米粥的香气传来。   应该已经快到男人们上田干活的时候,有路过的村民呼唤声传入耳畔,是村民们正在喊白允川一起前往。   他听见男人声音清冽,轻笑着拒绝了村民:“我得先给我哥煮个早饭吃,你们先去吧,我晚点再过去。”   李映池睡眼惺忪,侧躺在薄被里,小脸软乎乎地在枕头上挤出点软肉,还迷糊着的小脑袋胡乱想着,关他什么事,明明白允川自己也要吃早饭。   他揉了揉眼,也懒得出声反驳,半撑起身子,像以往起床前一样,习惯性地往枕头底下摸去。   可左摸右摸,却始终寻不到他放在枕头下的那块玉佩。   一只手还塞在枕头下,李映池整个人愣愣地坐在床上,墨发如云倾泻于单薄肩头,水润透彻的眼眸无焦距地落在枕头上,有些状况外的迷茫。   片刻后,他受惊一般地掀开枕头,脑袋骤然清醒——他藏起来的玉佩不见了!   那块玉佩是他将白允川从河里捞回来的那晚,   从白允川身上取下的。   在原世界线中,李映池因为贪图钱财,偷偷将这代表白允川身份的玉佩给藏了起来,之后又因为无知,将雕刻着王府暗纹的玉佩当给了典当行,引起了白允川手下的注意。   最后白允川的手下靠着玉佩找到了人,而偷藏玉佩的李映池,则落了个人财两空,下场凄惨。   这本来是很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李映池原本还打算用典当玉佩的钱拿去买些这个时代的特色美食,再换间小房子住。   每天早上一睡醒,李映池第一件事情就是摸一下玉佩,这对他来说可不仅是促进世界线发展的关键,还是他为数不多的小钱钱,一天天宝贝得紧。   可谁曾想,他只是睡了一觉,那玉佩就不见了。   李映池当即就慌了神,赶忙在脑海里戳系统:“系统,我的玉佩不见了,我昨天还摸过的!就放在我的枕头底下,突然不见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钱的事小,任务事大,玉佩丢了之后指不定会出什么大乱子,说不定整个世界线的发展都会因此变得混乱。   而且,以白允川的能力,只怕是拿到那个玉佩,恐怕就会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养兄。   这样一想,李映池小脸瞬间变得惨白,手指紧紧地握着被角,紧张地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第30章 吝啬小农夫(八)   “找到了。”   系统以最快的速度定位到了玉佩的位置, 然后看着正被白允川装在口袋里的玉佩沉默了两秒,对着自己乖巧的小宿主安慰道:“不要担心,没有弄丢。”   李映池羽睫轻颤, 有些紧张地问道:“那玉佩现在……是在哪?”   “在白允川身上。”   这回轮到李映池沉默了,他顿了顿, 似有些难以理解系统的话,艰涩地问道:“你是说, 玉佩已经被白允川发现了?”   “是的。”系统的电子音平淡极了, “坏消息是他已经猜到那个玉佩是属于他的了, 好消息是他并不记得那个玉佩所代表的意思。”   李映池抬眼偷瞥了一下院子里正忙活着的白允川,即使是在脑海里和系统对话,仍是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呀?白允川会不会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他心中明白无论白允川知不知晓玉佩的含义,都已经知道了自己根本不是其养兄的真相, 自己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无济于事,但他也只能自欺欺人地向系统求助。   “白允川的态度虽然未知,但正在怀疑宿主的可能性很大。”系统调取着后台信息,冷静分析:“现在的最佳解决方案是, 宿主主动向白允川挑明,将玉佩出现在枕头下的原因合理化。”   “宿主先化解眼前危机, 之后再找机会要回玉佩即可。”   -   简陋的小饭桌上摆上了两碗装得满满的米粥, 中间还颇为讲究地配了些小菜,虽有些简陋, 但在物资缺乏的乡下,足以看出主人的用心。   白允川从院子里走进屋, 他刚洗完锅,手臂上还沾着些水珠, 随手拽起衣摆擦拭,动作间露出腰间紧实的肌肉线条,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看向人时,眉目间皆是不近人情的锐气。   但在看见端坐在小木凳上的少年后,那锐气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白允川动作莫名变得拘谨了些,掀起的衣服被他放了下去,就连迈步的幅度,都小了。   “醒了?”   李映池正盯着饭桌发呆,鸦羽般细密的眼睫垂下,在白净的脸颊上映出淡淡阴影,闻言,他抬头淡淡看了白允川一眼,“恩。”   白允川被那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喉结滚动,忍不住吞咽着,脑海里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一些画面。   他轻呼了口气缓了缓神,眼帘垂下,遮住眼中神色,这才坐到李映池对面,再开口时声音莫名低哑:“吃早饭吧,还热着,温度正好,不会烫着人。”   李映池并没有拿起筷子,他依旧坐在那,明润眼眸像带着钩子似地看着白允川,发丝未束紧,有穿堂风掠过,丝丝缕缕地飘过脸颊,被他抿得殷红的唇瓣开合,有些试探地说道:“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白允川低头给李映池的碗里添菜。   李映池有些紧张地摩擦指尖,咬了咬唇,好半天才道:“我发现我枕头底下的玉佩不见了,是你拿的吗?”   话音刚落,李映池就见白允川停下了动作,那双黑沉晦涩的眸子沉沉地看向了他,视线落在身上时,仿佛带着看不见的重量。   李映池几乎要被那一眼看得心神不稳,他忍不住吞咽了下,吞吞吐吐地开口:   “你可能不记得了,那、那个玉佩原本就是你的,当初你为了报答养育之恩,就将这玉佩给了父亲,父亲走后,就给了我。”   纤长浓密睫毛快速颤抖着,是惹人怜惜的娇怯模样,李映池强装镇定道,“你现在要是想自己拿着,就拿着吧,我们毕竟是一家人,谁保管都一样。”   “但是你下次不要再这样偷偷摸摸地拿了,知道了吗?”   这一番话李映池早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但真正说出口的时候,还是有些无法避免的紧张,特别是在面对白允川的时候。   他的眼神落在白允川露出的手臂肌肉上,深觉自己估计能被一只手抓起来丢出去,心里怕得不行。   “真的吗?”白允川眉头微挑,对李映池的话半信半疑,“你没骗我吧?”   “我怎么会骗你。”李映池摇了摇头,避开白允川毫不收敛的视线,努力保持平静姿态。   系统觉得李映池确实是有潜力的一位宿主。   心里心虚紧张得快要哭出来,面上却仍能装出一副真情实感为弟弟着想的模样。   刚起床没有吃早饭的宿主,娇嫩的脸蛋明显有些气血不足,白得几近透明,唇瓣却又嫣红无比,眼眸垂下时显得无比无辜,安静坐在那时,就如风中一朵无依无靠的蔷薇,让人心中怜惜。   这样一张脸说出的话,实在是很有说服力。   系统猜,至少对白允川来说,很有说服力。   白允川一开始是不信的,但转念一想,如果李映池真的是在骗他,就应该尽量撇清和玉佩的关系,为什么还敢把玉佩的事情这样光明正大的告诉他。   李映池到底是何居心?白允川想不明白。   难道真的是他想得太多了吗?   可这几日他从村民那听来的情况,还有李映池那些不对劲的反应,真的只是他的判断出了错吗?   白允川目光落在李映池身上,看见眼前人精致脆弱的脸庞,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消散在风中,心脏处忍不住紧了紧。   李映池还是吃得太少了,要多煮点肉给他补补才行。   玉佩的事情以后再说也不迟,反正放自己身上,想什么时候找线索就什么时候找线索,没必要紧追着李映池不放。   李映池与自己有没有关系,又有何妨呢?   每天做完农活他可以再去帮别人家干一些活,赚点小钱。   买肉也好,买糖也好,给李映池自己选。不知道李映池喜欢吃什么味道的糖。   衣服也该多买些,款式李映池可以自己挑,但得买点长的,遮得住人的那种才行。   白允川又给李映池的碗里多添了点菜。   “对不起,池池。”他说,“我下次不偷偷摸摸拿东西了。”   “恩。”   还没等白允川再想点什么话来挽回他在他哥心里的形象,李映池突然站了起来,声音微颤:“知错、知错就改是好孩子,你自己吃饭吧,我有事,要去村长家一趟。”   李映池心虚得紧,说完了想要说的话后,一刻都不想在待在这。   只觉得自己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破绽,他害怕被白允川完全看穿,起身时根本不敢看白允川一眼,随意找了个借口,便飞快地溜走了。   屋子里只剩白允川一人,和一碗装满了菜却一口未动的白粥。   刚整理好的思绪,再一次被打乱了。   他真的没有骗我吗?   他为什么又去村长家?去见谁?   -   小跑至村长家门口后,李映池敲响了村长家的门。   躲到村长家其实也不是他一时冲动之举,他实在没办法再待在家里,既然如此,还不如来村长家做一下支线任务。   前来开门的门仆收到过蒋寻墨的叮嘱,见来人是李映池,也没再过多询问,打了声招呼便直接将人放进去了。   在侍女的指引下,李映池前去书房寻蒋寻墨,刚要进门,一位模样昳丽清秀,身着淡粉色轻纱羽衣,身姿婀娜的少女迎面走来。   李映池登时看呆了眼。 第31章 吝啬小农夫(九)   书房的门被仆人推开, 苏茗月轻扶着婢女的手,半回身对着蒋寻墨曼声道:“那茗月就先多谢表哥了。”   得了蒋寻墨的点头,她淡淡一笑, 脸颊梨涡浅显,转身走出了书房。   还没走几步, 苏茗月突然迎上了一个面生的少年,她不识李映池, 瞧见他朴素的一身打扮, 心中还有些惊讶。   这少年……模样生得如此精致, 怎么打扮得如此粗糙,表哥家怎的没一件好衣裳给人穿穿。   在瞧见李映池身后的侍女后,苏茗月大抵猜到这应该是蒋寻墨的客人,便垂下眼睫,对着还在愣神的李映池盈盈福了个身。   李映池听见身旁的侍女唤苏茗月为表小姐, 也学着苏茗月的模样傻愣愣地对着她福了个身。   惹得苏茗月衣摆半掩着红唇,忍不住莞尔一笑,看向李映池的眼里含着温润的光。   李映池呆呆地看着苏茗月,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后, 赶紧低下头,红着小脸不敢再看她。   在被系统绑定之前, 李映池因为先天体弱, 一直在家中休养,少有出门, 对于外界的最多了解也是通过电视或者手机,连朋友都没有几个, 更别提女性朋友了。   青春期时,李映池也曾懵懂幻想过自己以后的伴侣会是什么模样, 但从未接触过什么异性的小男孩毫无头绪,只能照着电视剧里的故事胡乱猜测,并暗自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绅士。   每一个女孩子都是美好事物的化身,而他作为一个男子汉,一定要好好保护她们!   这还是李映池第一次离同龄的女孩这么近,苏茗月模样秀丽,温婉大方,是极为有魅力的一位大家闺秀,李映池一对上她带笑的眼,就忍不住紧张了起来,纤长的睫毛狂颤着。   直到苏茗月走后,李映池才一步三回头地往书房里走。   今日来得实在是早,太阳还未至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李映池没有像以往那样在头上披着衣裳,一张小脸清清爽爽地露在外头。   候在书房前的仆人拉开门,在看见他时还愣了愣,半天没认出来他是谁。   在李映池进屋后,那仆人偷偷同给李映池引路的侍女低声窃语,这才知晓刚刚进门的人就是村上的那位臭名昭著的李家孤儿。   震惊得那细眯的小眼睛都登时睁大了不少。   -   李映池刚一抬眼,就看见蒋寻墨正持笔端坐在书案前,垂着眉眼,神情严肃,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等了片刻,见蒋寻墨似乎还没有发现自己,李映池指尖纠结地无意识轻扣,还是决定主动开口:“举人老爷每日都这么早来书房吗?”   他的声音小而轻柔,但仍是第一时间惊醒了正在冥想中的男人。蒋寻墨看见来人是他,整个人先是一愣,而后便有些急促地站起身,朝着他走过来。   “抱歉小池,等了很久吗?我刚刚在想事情,都没注意到你来了。”蒋寻墨走近,牵住李映池的手,带着他往主位上坐,嘴上还不忘解释道:“今日是因为家中表妹有事相求,需要我处理,才来得早了些。”   蒋寻墨眼中含着淡淡笑意,“小池,我虽是个举人,但也不是每日都废寝忘食待在书房的。”   李映池被那亲昵的称呼喊得说不出话来,走神间注意到蒋寻墨话语中谈到的表妹,立刻便想到了进门前那位被称呼为‘表小姐’的女孩。   他莫名想到,自己以后若是完成了任务,回到现实,是否也会像别人那样,进入校园,遇到一个像那位表小姐一样温柔的同桌,然后他们会成为彼此的好朋友……   视线无焦距的落在书案摆放着的书籍上,盯着着纸张间那些工整锐利的笔记,李映池就这样愣愣发起了呆。   蒋寻墨挽袖整理了一下桌面,背对着李映池柔声问道:“今日为何来这么早?吃了早饭吗?”   可李映池并未回话,他转身,发现李映池正对着书发呆,眸中带笑道:“小池是想看书?”   李映池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不识字。”   除去人设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小穷鬼外,李映池本身也不认识这个朝代的字,他完全没想着打肿脸充胖子,老老实实地向蒋寻墨坦白了。   蒋寻墨怔然一瞬,再看向李映池的眼神里带上了些小心翼翼,“如果你想识字的话,可以让我来教你吗?”   “我之前曾做过一段时间私塾先生,但后来为了备考,生疏了不少。眼看假期将尽,要是小池你愿意让我帮忙,我之后能省不少事。”   “若是不想,也没关系。”   “啊。”李映池眨了眨眼,问他:“学的话,我要交学费吗?”   蒋寻墨无奈一笑,“我怎会拿你的钱。”   “那我要学的。”   不要钱的东西,不学白不学。   蒋寻墨的表妹一看就是饱读诗书之人,李映池想,要是他有学问了,说不定她会愿意和他做朋友。   “好。”蒋寻墨不知他内心所想,看着他水润明亮的双眼望向自己,心中柔软,“那我们先吃早饭,吃完就教你。”   吃早餐时,李映池问起苏茗月,才知道她是为一本珍贵的孤本书籍而来,最近会一直住在蒋府。   但等李映池再问,蒋寻墨便不答了。   蒋寻墨明显不想再谈苏茗月,见李映池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李映池碗中,唇角微弯,“今日的菜,小池觉得如何?”   “好吃。”李映池也没多想,认真点了点头,“比我家里做的好吃。”   “怎么会。”蒋寻墨还以为李映池是在和他自己做的菜比较,轻笑一声,又哄他,“觉得好吃的话,就多来吃,添一双筷子的事,也省得你麻烦。”   吃人嘴短的道理李映池懂,他低着头吃着饭,对蒋寻墨上赶着给他蹭饭的话语胡乱应了两声,也没敢说自己在家也是添一双筷子的事,麻烦的是白允川,不是自己。   吃过早餐,仆人们将碗筷收拾下去后,蒋寻墨拿来一沓空白字帖,准备让李映池从最基础的字开始学。   蒋寻墨手指轻挥,示意李映池到身边来。   他盘腿坐在书案前,先是示范了一番如何握笔,又落笔写了几个字,让李映池照着样学。   李映池呆呆地看着,没说话,蒋寻墨便转头看他,眼尾微挑,温声问道:“听明白了吗?”   见李映池点头,蒋寻墨便将毛笔递给了他,自己微退半步站起身,将位置空了出来。   背坐着的李映池瞧不见,本应专心教授他写字的老师,正看着他白皙的后颈出神。   自小只学过硬笔书法的李映池,握着毛笔,落笔时的神情多少有些慌乱无措,模仿着写字的模样,不像在写字,到像是在画画。   每一次落笔都极为谨慎,顺着轮廓勾勒着,偶尔还会因为形状问题,再偷偷补上一点。   但依旧无济于事。   蒋寻墨的模板就放在一旁,与他写出来的东西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边是书法大家,一边是小孩涂鸦。   李映池不死心,又尝试写了几遍,最终,一双浸了春水的眸子放弃地看向蒋寻墨。   “我的字好丑。”   “不丑,小池第一次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蒋寻墨摇摇头,墨色的眼眸幽深包容,开口轻声安慰着,“你只是还不太会用毛笔。”   “我不想学了。”李映池有些沮丧地放下笔,小脸鼓起,有些受打击,“好累,还学不会。”   蒋寻墨无奈哄道,“若是你学会一个字,我就奖励你一颗糖果。”   在这儿,糖可是比米还金贵的稀罕物,李映池舔了舔唇瓣,馋得无法拒绝。   “我换一个方法教你。”蒋寻墨凑近身,阴影从上至下笼罩住李映池,他从李映池身后伸手,握住了那只不知持笔的纤白小手,“很轻松,不会累的,还能写得很好看。”   带着青竹浅淡香气的发丝随着动作垂落至李映池脸颊边,痒得他微微侧脸,但身后就是蒋寻墨,这个躲避的动作不仅没能远离男人,反而让那股独属于蒋寻墨的味道,越发清晰入鼻。   那几个简单的数字,在蒋寻墨的带领下,被李映池练了又练。   属于别人的体温让李映池忍不住动了动手指,下一刻却被握得更紧了些,李映池眼睫微颤,“这些字我学会了,太简单了,我想再学点难的。”   “想学什么字?”蒋寻墨垂眸看他,很有耐心地问道,“想学自己的名字吗?”   李映池认真想了想,“举人老爷,你的名字,要怎么写?”   几乎是话音刚落,蒋寻墨便呼吸一窒,只觉喉咙莫名发紧,说不出话来。再开口,声音变得低哑无比,“为什么想学我的名字?”   “嗯?”李映池闻言眼眸微弯,忍不住抿嘴笑了下,像是先被自己不要脸的话逗笑了,“我知恩图报,想先知道恩师的名字该怎么写。”   -   时隔几日,徐子昂又再一次来到了田平村。   他回家后愁闷了几日,心中一直懊恼自己上次的半途而废。   不断地告诉自己,李映池是自己的最要好的小邻居,他给自己孤苦无依的小邻居送食物,自然是天经地义的。   小邻居细胳膊细腿的,他本就改多加照顾,要是因为自己少送了东西而饿着了,那他真的是愧对李伯伯的在天之灵。   这样想着,天还没亮,徐子昂就早早地起来给李映池装了一大袋子,自家种的菜和抓到的猎物,全部装了进去。   踏着晨雾,徐子昂就这样扛着袋子出发了。   等到了李映池家门前,徐子昂先是放下袋子,整理了下因为远行而凌乱的衣服,而后擦净额头上的汗珠,缓了缓呼吸频率,确定自己没有什么不妥后,这才扣响木门。   片刻后,那门终于打开了。   徐子昂憨厚地挠挠头,脸上的笑意根本克制不住,刚准备开口说话,却对上一个陌生男人冷淡的黑眸。   那男人剑眉微拧,不耐烦地打量了他两眼,眸光冰冷锐利,“敲我家的门,有事吗?”   用心煮的粥没人吃,白允川心头正烦躁得不行,眼前这个莫名其妙敲门的人却半天不说话,他眉心蹙了蹙,拉着门就要关上。   一只手突然抵住了门。   “你是谁?为什么在池池家里?”   脆弱的木门不堪重负地发出了“吱呀”声,彻底地打开了,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看向对方的眼神里,毫无善意。   白允川冷笑一声,“池池?” 第32章 吝啬小农夫(十)   清晨, 该去田里干活的男人们早已出发,周围安静得不行,只偶尔有几声鸟叫, 显得有几分凄凉。   院子里的气氛却有些针锋相对,白允川双手抱胸, 姿态闲适地斜靠在门上,嘴角挑起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这是我家, 我不在这还能在哪?我还想问问你是谁呢, 无缘无故跑到别人家里理直气壮地质问。”   “还有,池池也是你能喊的吗?”   徐子昂微微皱眉,心中担忧李映池,也没计较他轻蔑的态度,“我怎么不知道池池家还有你这么个亲戚?池池呢?他人在哪?”   原本还斜靠在门旁的人一愣, 站直了身,视线不动声色地在徐子昂脸上转了一圈,却并未发觉说谎的迹象。   这人真是李映池的朋友?   “子昂哥?”白允川语气一缓,试探喊道。   徐子昂后退一步, 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你乱喊什么?”   白允川又上前一步, 模样诚恳, “我是李家收养的孩子,之前生病失忆了, 这才一下子没认出你来,真是对不起。”   徐子昂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了眼白允川, 很肯定地说道:“我从未听说过李伯收养了别人,李伯十几年前只收养了一个孩子, 就是池池,你到底是谁?”   空气安静了几秒,一声浅淡的笑声响起,白允川微眯了眯眼,眸光幽深难测,“抱歉,开了个玩笑。”   “我是池池的朋友,白允川,这几天来田平村玩,在池池家借住几日。池池刚去村长家了,估计晚点才会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子昂好像听见这位表弟的朋友,在‘借住’二字上说得特别用力,也没说信不信白允川,他沉默了会,只觉得李映池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朋友了。   心中略有些酸涩。   既然李映池不在,徐子昂就没再讲究太多,重新提起袋子绕过白允川就进了门。   白允川站在门边,看着徐子昂在狭小屋内像进了自己家似的不断忙碌着的身影,面色越发难看。   若之前他还只是在怀疑李映池有没有骗自己,而现在,就是完全的确定了。那一颗总是动摇着的心一下就明白了过来,李映池自始至终都在骗他。   什么报答养育之恩的玉佩,收养的弟弟,因病失忆,统统都是假的。   心口像是被什么重重压住,他紧紧握住放在口袋里的玉佩,仿佛能借此触碰到李映池一样,声音淡得飘散在风中,   “你的嘴里,究竟有过几句真话?”   -   没有与徐子昂再有过多的交流,白允川心不在焉地照例上田干活,而徐子昂则是说要等李映池回来。   闲着无事,徐子昂就待在李映池家中整理了会儿屋子,顺便将带来的蔬菜和肉食也做了处理。   可直到白允川下午收工回家,徐子昂还是没有离开。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橘红的夕阳将田平村笼罩在一片暮色之中,白允川背着光站在院子栅栏处,与屋内灶边正在烧火的徐子昂遥遥对视,具是无言。   他走进院子里,放下农具,听见徐子昂犹豫地开口解释:“池池他中午没有回来……”   白允川动作顿了顿,“估计是在村长家吃了午饭。”   对于田平村的村长,徐子昂有所耳闻,大儿子争气,家中积蓄也颇丰。想到自己小邻居的德行,徐子昂低头扒拉了下正燃烧着的木材。   空气中传来木材被高温灼烧的爆裂声,没人再说话,白允川看着徐子昂的侧脸,莫名觉得眼熟。   “哥。”对上徐子昂看来的视线,白允川弯眸笑了笑,“我跟着池池喊你一声子昂哥,哥不介意吧?”   见徐子昂摇了摇头,白允川又试探着问道:“我怎么感觉我好像在哪见到过哥呢?”   “我有时候会来田平村给池池送点食物,可能是之前碰到过吧。”徐子昂没想太多,他对白允川没印象,随口便答了。   电光火石间,白允川却因为这短短一句话,想起来了他到底是在哪见过的徐子昂。   那日他与村民一同归家之时,村民们遇见一人唤作“徐家小子”,正红着一张脸行色匆匆,他看了一眼没有多想,现在想起来,那人正是李映池的表哥,村民的那句拖油瓶多半说的就是李映池。   而他还记得那日他回到家中时,李映池站在桌旁,连一件外裤都未穿,手上的菜,估计就是徐子昂送来的。   白允川瞳孔骤然一缩,看向徐子昂的视线里多了几丝冷意。   恐怕那天在田埂上,徐子昂拿着的那一大袋东西,也是要送去给李映池的。   一个正常的朋友,怎么会因为自己的兄弟脸红,还三番五次来送东西,又怎么会因为来给朋友送吃食,却没有看见他人,而久久不愿离去。   这不对劲。   思绪在脑中转了几遍,白允川本就不善的脸色变得越发沉郁。   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骤然被开门声给打断了。   李映池推开门,提着袋零食走进屋,在看见徐子昂时还愣了愣,有些惊讶,嫩粉的唇瓣微张,问道:“子昂,你怎么来了?”   之前徐子昂好多天都没有再来,他还以为徐子昂嫌弃他吃白饭,不会再来了呢。   紧接着,李映池好像又意识到什么,偷偷地打量了眼白允川,见他神色无异,这才松了口气。   “我来给你送吃的。”徐子昂从板凳上起身,有些紧张地擦了擦手上因为煮饭而沾上的灰尘,想要帮忙接过李映池手中的零食。   身旁,白允川看起来只是习惯性地走过去,先一步拿走了零食,徐子昂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又尴尬地收了回去。   白允川好像这时才注意到徐子昂,他挑眉,有些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时间不早了,池池也回来了,子昂现在放心了吧?”   言下之意就是在赶人走。   徐子昂不傻,第一时间就听了出来,他脸色骤然一变,对上白允川的视线,这才发觉这位小邻居所谓的朋友,对他有着毫不遮掩的敌意。   这敌意来得突然又莫名,徐子昂刚开始还有些不明白,直到他看见白允川看向李映池的眼神时,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他本该愤怒,可当他发觉自己与白允川并没有什么不同时,嗓子好似被堵住了一样。   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指摘他人,指摘与他含着同样肮脏心思的人。   徐子昂垂下眼,高大的身躯有些佝偻,他讪讪道:“天色也不早了,现在回去估计看不清路了。池池,能让我在这睡一晚不?”   窗外此时已经暗了下来,几颗星星孤零零的挂在半空中,屋内燃着几根蜡烛,照得不甚明亮,灶台上还炖着徐子昂带来的肉,艳红的火焰噼里啪啦地烧着,肉香蔓延在屋子里,将只有三人的屋子衬得有些温馨。   李映池不知身旁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兀自翻看起了徐子昂带来的吃食,不是什么他爱吃的,但聊胜于无。   他正看着,听见徐子昂唤他,就顺着话往窗外瞧了眼,“是有点晚了,要是不嫌弃的话,子昂哥今晚就睡我这吧?”   之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更何况白允川都在这儿打着地铺睡了几天,他这破地,再多睡一个徐子昂也没什么差别。   -   一顿在村里算得上是极为豪华的晚饭,却只有李映池一人吃得开心,另外两个男人心中装着事,吃得心不在焉的,多少有些食之无味。   饭后,李映池去洗漱,徐子昂抢先一步获得了洗碗权,白允川冷笑几声,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卧室。   等李映池回来,却发现徐子昂和白允川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卧室里。   卧室本就窄小,两个男人又一个比一个高大魁梧,几乎快把本就微弱的光线遮了个尽,李映池站在他们身后,犹豫地抿了下唇,“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见两人不说话,李映池有些不耐烦地绕过二人,“你们睡不睡觉?闲着没事干就去院子里帮我多砍点柴,别在这里装柱子堵我的路。”   他一经过,一阵香气就扑面而来,徐子昂喉头一紧,脑袋瞬间宕机,“睡,我今晚能和你睡一起吗?”   “?”李映池秀气的眉头皱起,有些诧异,“和我睡一起干嘛?我一个人睡都嫌热。”   徐子昂视线闪躲,吞吞吐吐地解释:“这地上,地方太小了,没办法睡。”   李映池瞥了眼脚下的地,想了想白允川平日里是怎么睡的,小脑袋轻点,颇为认真地提议道:“也没有很小,家里还有一床草席,你可以和白允川凑合一下。”   “这……”徐子昂挣扎着,“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不太好吧。”   “我也是大男人啊,你在说些什么话呢。”李映池昳丽眼尾翘起,斜睨了他一眼,半坐在床上,不满道,“你嫌我的地方小,可我的床更小,早知道你如此挑剔,我就不留你了。”   没等徐子昂再说话,一直旁观着的白允川憋不住了,他剑眉一挑,“我不怕挤,我和池池一起睡小床,到时候地上就宽了,子昂哥睡地上,就不挤了。”   说着,他拿起枕头就要往李映池的床上去。 第33章 吝啬小农夫(十一)   一只细腻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脚轻抬在半空, 圆润泛粉的脚趾尖抵上白允川的胸膛,将他推远了些,勉强在二人之间隔开了点距离。   李映池水润眼眸抬起, 半边身子靠在被褥上。   在白允川恍若实质的视线下,他浓密羽睫颤抖, 对自己这样冒犯性极强的动作感到心中惴惴,面上却仍故作不屑道:“谁允许你和我睡一张床的?”   话毕, 他忍不住躲开男人黑沉的眼眸, 目光下滑, 恰好看向男人正缓缓起伏着的宽阔胸膛。   他的脚尖与白允川的胸口仅仅隔着一层粗糙布料,随着重力微微下陷,李映池甚至能感受到那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在夏夜凉爽的晚风中,显得格外烫人。   脚趾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李映池小幅度抽回自己的腿,又踢了下白允川,发现根本没踢动后,他又掩饰事实般的快速地收回了腿。   胸前传来的推力对于白允川来说和挠痒痒一样。   就算被人用脚踹了胸口, 他好像也毫不在意,只是沉沉地看向李映池, 晦涩不明的眼瞳里倒映着少年的身影。   还有那随着动作滑落的宽松裤腿, 肉感丰润的腿部线条。   屋内昏黄摇晃的光线下,不甚明显的饱满弧度若隐若现, 又迅速被遮掩住。   白允川伸手捂住鼻子,视线不自然地躲闪着, 没有接话。   有些奇怪的是,原本很和白允川不怎么对付的徐子昂, 在这趁虚而入的最好时刻,也是神情专注,一言未发。   两个人丢了魂似的模样,倒叫李映池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屋内就这样僵持了半晌,片刻,李映池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立马开始翻旧账,“之前有人说我的床又破又小,他根本不稀罕,睡床还不如打地铺。”   白允川一怔,立刻意识到自己那晚小声抱怨的事情被李映池发现了。   他还以为当时李映池已经睡着了……   被当场打脸的尴尬感,让他原本冷硬的俊脸顿时泛起一层不明显的红意。   “也不知道是谁说的,白允川,你知道吗?”李映池看着他,有些促狭地弯起了眼眸,眼尾上翘,带着点得逞后的小骄傲,“怎么不说话?”   这对话来得莫名,在徐子昂听来就如同加密通话一般,让眼前二人自成一个小空间,将他孤立在外,其中李映池的娇声笑颜都与他无关。   让他知晓在他不在的时候,李映池与他人的那些令人浮想联翩的相处细节。让他恍然发觉,自己与李映池的关系甚至不如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朋友亲密。   这一切,都让他无法忍受。   徐子昂深呼了口气,声音略略拔高,打断了谈话,这才将李映池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倒是我考虑不周到了,大夏天的睡在一起确实热,打个地铺也挺好的。”   “要不……”   他原本还有些纠结,但在看了一眼正虎视眈眈的白允川后,还是故意对着李映池道:“要不要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就像以前一样。”   是一种很幼稚的,故意展现自己和李映池从前有多亲密的行为,好似这样一说,徐子昂就能领先谁一头一样。   其实真要追溯起来,大概已经是好多年前,在徐子昂和李映池都还未成年时的事情了。   但不说这个,徐子昂又能说什么呢?   说他明明常来田平村送菜,却半个月都不与李映池见上一面,还是说自己被别人问一句关于李映池的事情,就会心虚得逃跑。   等徐子昂视线对上神情诧异的李映池,他才发现自己刚刚的提议是多么的突兀,可话已经收不回了。   他的手无措地在空气中动了两下,最后慌乱地走近床边,开口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被白允川伸手拦在了原地,两人顿时僵持在了一块。   “不必了,我困了。”李映池半撑着身,柔顺黑发垂落在枕头上,旖旎逶迤。   他语调软软,说话间长睫扑扇,精致的眉眼间早已染上了倦意,“我真的困得不行了。”   他根本不记得什么徐子昂给他讲过什么睡前故事,猜想徐子昂是在把他当小孩子对待,所以会说出那话。   若放在平时,他也许会赏脸多听一会儿,但今日他在蒋寻墨的指导下学了许多字,一笔一画的小心落笔,错了一点又要重来,反反复复下来,他早就累得不行了,实在是没什么心思和精力去听故事。   估计等会一沾上枕头,他就能睡个天昏地暗,只好拒绝了徐子昂。   李映池伸手掩唇,轻打了个哈欠,眼睫也随之沾染上了点点水汽,他没有再看徐子昂,蹭了蹭枕头后,将自己缩进了被褥里。   明显是情窦未开的模样,一点也没发觉两个男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还以为大家相处得还不错。   也确实是困得不行了,在白允川和徐子昂两人的注视下,李映池仍是毫无负担的一秒入睡。   在李映池睡着后,两个一直互不相让的男人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声音。   一来二去,白允川彻底失去了睡床的资格,有些可惜地盯着李映池的后脑勺发了会呆,心中胡乱想着怎么会有人连后脑勺都长得这么好看。   徐子昂默不作声从柜子里拿出个草席,随意抖了一下就要往李映池的床边铺。   作为地铺的熟客,白允川眼疾手快,一脚将自己的竹席踢了过去,占据了离床边最近的位置。   他迎上徐子昂看来的目光,极为挑衅地扬起嘴角,嘴唇微动,并没有出声。   徐子昂看见,他的口型说的是——“我的。”   刚一开始,白允川还以为,徐子昂这样看上去有些冲动的人,会直接被他那一句话激怒,然后用拳头说话,但没想到徐子昂只是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做,平淡的接受了那个离床远的位置。   躺在地上的视角特别不一样,从前白允川看的是黑漆的屋顶,现在白允川一转脸就能看见李映池半露在被褥外的小腿。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视角去看李映池。   一张床遮掩了大半,只有因贪凉而伸出的小腿露在外边,在这安静的夜里似乎散发着莹润的光。   屋子里都不需要放蜡烛了,白允川突然升起了个荒谬的念头,光是李映池站在那,就已经足够晃眼了。   就这样随意走神了一会,白允川似察觉到什么,突然转头,毫不意外地捕捉到了同样在看着李映池的徐子昂视线。   白允川顿时眉头紧蹙,差点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个人。   内心暗想李映池连他都敢骗,看着也不笨,怎么就看不出这个劳什子朋友对他心思不纯?   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哪天被人拐走抓去卖了都不知道,还傻愣愣地给人数钱。   莫名的危机感充斥心头,白允川一时都忘记了他担心着的这个小东西是什么德行,估计李映池要是给别人数钱,可能数着数着钱就全进了他自己的口袋里。   白允川越想越觉得难以忍受,一时间觉根本就睡不下去,直接站起了身,眼神示意徐子昂跟着他出去谈谈。   -   炎热夏季被微凉潮湿的夜风覆盖,让这寂静的夜晚总是显得格外温柔,朦胧月色似披纱带雾泼洒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庄,漫天繁星闪烁点缀在其中。   有风吹过,树影破碎摇曳,细碎声响伴着虫鸣卷入风声,若两人一同在此时漫步,定是极为浪漫的。   当然,其中不包括徐子昂和白允川这样怪异的组合。   他们对立而站,白允川率先开口,语气不善:“他知道自己的朋友,对他存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徐子昂垂眼,嘴唇挪动两下,有些生硬地回答道,“如果你就是为了问这种奇怪的问题,才把我叫出来,那么恕不奉陪。”   他转身就想走回屋,白允川冷笑一声,对他这样自欺欺人的做法感到可悲,“把你那些肮脏的心思都收收,别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徐子昂停了下来,背对着白允川的背影微颤,拳头紧握着,声音嘶哑,“我是池池的朋友,不要再污蔑我和池池了。”   白允川平静的等他回头,看见徐子昂的眼眶处有着不明显的红,没有可怜的感觉,倒是有种歇斯底里的味道。   配上那肤色有些黝黑,少有打理的硬朗面容,显得十分的反差怪异。   好像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可信,徐子昂自嘲一笑,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心思不纯的评价。   也像是终于直面了自己心底那不可告人的情愫。   他对李映池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早已说不清了,从他推开那一扇门开始,他就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以一种普通朋友,曾经的邻居的心态去面对李映池。   徐子昂用手擦了把脸,放松了许多后,重新看向白允川,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你呢?”   “你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待在池池身边,你难道就问心无愧吗?”   这句话一过耳,白允川便有些反射性的逃避着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嘴角一僵,有些故作惊讶地扬起眉。   “我能有什么心思。”   白允川摇摇头,额前略长的发丝飘落,遮挡住了眼眸,“哪里是我要待在他身边,是他不让我走,非要留我在这。”   “谁会死皮赖脸地跟在一个孤儿身边啊?”   一阵风突然吹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为猛烈些。   徐子昂被风掀起的细沙糊了眼,声音哽咽,“要是你真是这样想的,就早点离开他。”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白允川发丝被风吹至耳后,一张极为俊朗立体的脸庞上,一丝笑意也无,淡色的唇冷淡地抿起。   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第34章 吝啬小农夫(十二)   当晚, 李映池起夜想要去厕所,路走到一半,他迷迷糊糊听见屋外有些奇怪的动静。   但风声不停呼啸, 很快盖过了那声音。   李映池抬眼往院子外看去,只见一片墨色浓郁, 什么也瞧不清,倒是树影摇晃, 像极了张牙舞爪的鬼怪。他小心脏一跳, 顿时歇了心思。   他大概是睡懵了神, 连地上少了两个碍脚的男人都没发现,双眸半眯着,又径直回了床上。   等到天光大亮,李映池醒来时,地上原本铺着供人暂时休息的旧席子已经被人收了起来。   李映池洗漱完, 看见白允川在往饭桌上放置了两对碗筷,但过了半天,也不见他拿出第三对碗筷。   轻而弱的脚步声停在原地,白允川站在灶台边盛着粥, 回头与李映池对视,见李映池站在原地发愣, 有些好笑地挑眉:“池池还没睡醒?”   李映池有些慢半拍地眨了眨眼, 问道:“徐子昂回去了吗?”   “子昂哥啊。”白允川表情不变,继续盛粥, “天还没亮他就走了,好像说是家里有什么事, 让我跟哥说一声,他最近都不会再来了。”   李映池点点头没再说话, 顶着几根翘起摇晃着的发丝坐到板凳上,乖乖地等白允川给自己盛粥。   看上去并没有因为徐子昂的离开而感到不舍。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虽然李映池心中有些可惜少了一个食物来源,但因为最近他在村长家收获颇丰,家里积攒了不少稀罕零嘴,所以并没有多舍不得。   想到这,李映池记起自己的支线任务才完成了六分之二,心里开始琢磨着,要不要趁蒋寻墨现在脾气还不错,再多去几次村长家。   见李映池是这个反应,昨夜被人膈应得按着人揍都无法消除的郁气,突然一泄而空。   白允川莫名觉得身心舒畅了起来,他耐心地端着粥吹了会,确定温度变得适宜入口,才递给李映池。   “池池,还想吃点什么吗?我去给你煮。”   -   吃过早饭,白允川收拾好碗筷,带着自己备好的干粮——两个粗粮馒头,又扛着锄头和镰刀往李家的田地里去了,尽职尽责地做一个被劳役的养弟。   李映池也没闲着。   他坐在院子里目送白允川离去的身影,顺便感受了一下今日的阳光,小声打了个哈欠后,回屋拿上了件薄衣裳,往头上一盖,便穿着他一如既往的旧短衫破长裤,出了门。   他一向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惦记着支线任务还差着大半,就又想去找蒋寻墨。丝毫不觉得自己三天两头就往别人家里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不是每一次来村长家,都能那么幸运的遇到心善的举人老爷。   来了蒋府几次后,李映池现在进蒋府已经不需要别人带路了,特别是前往蒋寻墨书房的那条路。   面对热情上前的侍女,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遮阳的衣衫往前扯了点,确认遮住因为热意而泛红的脸颊后,轻声拒绝了侍女的帮助,随即蒙头往书房的方向走。   路上,李映池胡乱思考着这次他该占点什么小便宜。   吃食什么的就不用了吧,按自己拿东西的那个速度,指不定要掏空那个小库房,到时候那个劳什子的蒋明浩又要咬着他不放。   不若今日就再让蒋寻墨教自己点什么?昨日蒋寻墨还夸了他悟性好,一教就会呢。   李映池微咬着唇,脑海里幻想着自己写出一笔好字被表小姐夸的场景,忍不住羞涩地低下了头。   但下一刻,他脚步蓦地停了下来。   因为衣物遮掩而变得狭窄的视线里,一双绣着祥云的银色长靴突然出现,正毫无距离感地朝着他逼近。   待李映池看清来人是谁时,他手指反射性地攥紧了衣摆,连忙后退了两步,与男人拉开距离。   看到李映池明显有些抗拒的动作,蒋明浩无法,只得停在了两步开外。   他微微垂眼看向李映池,语气淡淡,眼神却紧紧地盯着人不放:“你来这做什么?”   明明李映池还是和以前,瘦小的身材,破旧的衣服,大夏天的全身上下却只有手露在外面,整日都怪模怪样地往头上披着层烂布,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与农村格格不入的怪异感。   再配上他喜欢占人便宜的性格,无论从哪看,都是蒋明浩以往最讨厌的样子。   可现在,就连那拽着块烂布的泛粉指尖,都莫名让蒋明浩移不开视线。   李映池垂着脸不敢再看蒋明浩,内心纠结,他有点想跑,又有点想去找蒋寻墨,犹豫半天后小声说道:“我是来找举人老爷的。”   怕蒋明浩又骂他,还小小声补充了句:“我今天没想拿你家的东西。”   这话说得挺聪明,不是不拿他家的东西,只是今天不拿,系统暗暗点头,小宿主的说话艺术又提升了。   “他今天不在。”   “那、那举人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蒋明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趁着李映池不注意,凑到了他身前。   这动作实在太突然,李映池被惊得往后猛退一步,差点摔倒,被蒋明浩又拉了回来。   这一下,李映池几乎是快撞到了蒋明浩身上,扯着遮阳衣摆的手无暇自顾,慌乱地撑在二人中间,勉强退开了半步。   没了衣服的遮挡,一张精致俏丽的小脸便俏生生地展露在了蒋明浩眼前。少年纤长浓密的眼睫颤抖不停,透亮的眼眸盛满无措,看上去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此时的情况。   蒋明浩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你是来找他学字的?”   李映池紧张地咬住唇瓣,有些怯怯道:“算是吧……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先放开我,我们有话好好说。”   “我的字写得也不错。”蒋明浩黑沉的眼眸倒映着李映池的模样,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话。   李映池听得一愣,一下子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什么?”   “我的字不比我哥的差,想学字,你找我,我也不是不可以教教你。”   昨天李映池在他家待了一下午,他作为弟弟的自然担心哥哥被骗,在听见消息后,便随意路过了一会儿书房。   他看见李映池被他哥抱着学字,握着手,两个人几乎要贴在一起。   李映池的脸小小的,看起来好可爱,学不会字的时候就会鼓起来一点,撒着娇让他哥再教一遍。   太恃宠而骄,但换他来,也不是不能忍耐,他喜欢好学的人。   学字实在是太小儿科,他最烦这种枯燥乏味的事情,但要是李映池能乖乖地,像昨天在蒋寻墨身旁待着一样,他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他喜欢听话的人。   本以为李映池一定会答应,蒋明浩都已经在想该怎么让他学写自己的名字事了,结果李映池摇了摇头,“我不想让你教我。”   蒋明浩那么凶,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不是什么好人,他才不想让蒋明浩教他写字呢。   蒋明浩有些无法接受,他根本没想到李映池会拒绝自己,急得脸都有些红了,“我哥行,我就不行?”   李映池眼尾上翘,睨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哥是举人,你又不是。”   “我……”蒋明浩有些哑口无言,他去年刚考取秀才,过一段时间才有机会继续参加考试,至于现在,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变成举人的,“就非要举人?”   “恩恩。”李映池没多想,胡乱搪塞着。   “那你去找举人教你吧。”蒋明浩几乎是恼羞成怒地转开身,“我本以为你只是品行略有欠缺,没想到还如此爱慕虚荣!”   李映池站在原地看着蒋明浩快速离去的背影,揉了揉手腕,暗道一句:“莫名其妙的,真是凶死了。”   两人不欢而散。   既然蒋寻墨不在这儿,李映池也不想继续待在村长家碰见蒋明浩,便原路回了家。   -   李伯家的三亩农田不算大,但也不算太小,常年缺乏搭理导致田里长了许多杂草,白允川除了收割稻子的活,还要抽空拔去这些杂草,忙得几乎歇不下来。   等到中午,村民们都招呼着一起去吃午饭时,他早已是大汗淋漓。   白允川漫不经心地靠在一棵大树下,灌了几口带来的井水,准备随便吃几口馒头就继续去干活。   夏季的天气变幻莫测,稻子要趁着好天气收割、晾晒,要是晚了,被暴雨那么一浇灌,就指不定全废了。   到时候李映池估计要委屈得不行,本来就娇气,种的东西也不多,到时候白白没了点稻子,估计要跟他闹个没完。   身旁闲聊的几个村民突然凑了过来,带着点讨好地问道:“小白啊,我看你家跟村长家的关系好像挺不错的?”   “谁说的?”白允川剑眉微皱,额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被他随意地擦过,在俊美的脸庞上留下点点水光。   “嗨,什么谁说的,我们可都看见了。”村民们还以为他不好意思说,打趣道:“最近你表哥不是老去村长家吗?这关系好不好,咱们都看得出来!”   “就是啊,我们刚刚还看见你哥从村长家出来!”几个村民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村长的大儿子可是举人老爷,这要是攀上了关系,你家啊,前途无量!”   要是从前,村民们肯定不会这样想,就算看见李映池进村长家的门,估计也只是觉得村长又被这泼皮无赖给馋上了。   但现在,李映池每日都去村长家,不仅没被赶出来,一去还就是大半天。   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啊,定是李家攀上蒋家这高枝了!   他们兀自说得开心,纷纷让白允川发达了也不要忘记他们,却没注意到男人越发握紧的拳头与凸起的青筋。   他都多少天没收到李映池给送的饭了。   那什么破举人凭什么?就他也配李映池天天去找? 第35章 吝啬小农夫(十三)   最近白允川的心情郁闷到了一个极点。   一开始的时候, 白允川以为李映池这样煞费苦心的骗他,是因为对他有所图谋。   他想,若是图谋自己原本的身份, 那李映池就应该上赶着巴结他,对他无微不至, 祈求他在恢复记忆后赏赐金银财宝。   若是图谋自己的英俊相貌,那李映池就应该每天都黏着他, 对他甜言蜜语, 等着他心软后乘机将生米煮成熟饭。   可是实际上李映池现在整日往村长家跑, 连早饭都不愿意在家吃了。   白允川风吹日晒地干了一天农活,晚上回到家迎接他的只有冰冷紧闭着的破木门。   他忍不住想,难道自己真的只是一个被捡回来做苦力的可怜孤儿,所以李映池才会不黏着自己。   可那村长家的大儿子到底是有什么本事,到底是凭什么, 能把这小骗子迷得三迷五道的。   村上唯一一位见多识广的举人老爷?   那正好。   白允川剑眉微挑,黑沉眼底中戾气一闪而过,他倒是要亲自会一会这位备受欢迎,特别是备受李映池欢迎的举人, 看看他是不是真那么见多识广。   如果真是,那么想必这位举人一定能看出他的玉佩代表着什么。   等他找回自己的记忆, 他一定会离开这个地方, 然后再狠狠地惩罚那个可恶的小骗子。   无论如何,他这次都绝不会再动摇一丝。   听闻蒋寻墨这几要去县衙里接管一些事物, 出了远门,白允川敏锐地发现李映池最近都很少出门了, 甚至有一天中午还来给他送了饭。   虽然又是两个干瘪的窝头,但这次李映池还多送了壶水。   他不明白李映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难道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吗?   总是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想他的时候就丢给他点骨头,不想他的时候,就压根像忘了还有他这个人一样。   别以为对他示好,他就会原谅李映池那些欺骗他的行为。   这样想着,白允川洗碗的动静更大了,霹雳乓啷的,像是下一刻就能把碗砸碎。   闻声,李映池从卧室中探出头,看向院子中的白允川,神色有些迷茫,“你在干什么呢?”   白允川整个人蓦地一僵,手下的动作不受控制地放轻,“我在洗碗啊。”   说真的,李映池觉得白允川最近变得很奇怪。   自从上次去村长家扑了个空,还遇到了那个讨厌的蒋明浩,他就很少出门了。   本来他出门就是为了做任务,可蒋寻墨不在,别人又不欢迎自己,他再过去也只是自取其辱。   再加上最近日头越来越晒,实在不适合出门,他便完全打消了做支线任务的念头,准备等到蒋寻墨回来之后再去找他。   但不知道这跟白允川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少出了几天门,白允川就整日整日地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自己。   那眼神如影随形,就好像是在控诉他是一个负心汉似的,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虽然李映池的确是欺骗了白允川,但白允川知道真相后也并没有对他很生气的样子,二人相安无事许久,李映池便觉得这样随意胡弄过去也行,只要世界线不崩盘都好说。   前几天的时候,系统给他发了个支线任务,需要他前去监督一次白允川的农活进度,进一步地压榨男主。   而那天他瞧见白允川自己准备了午饭,于是中午时他便只是意思意思地带了点吃的出了门。   中途又因为实在太热了,折返回家拿了壶水,准备在路上喝。   可当他在田间找到白允川后,还没来得及说那水是自己喝的,两个窝窝头和水壶全被白允川拿走了。   那速度,就像李映池天天在家虐待他,不给他饭吃似的,虽然家里其实一直是白允川自己在管饭。   “白允川……”他扯住白允川袖口,试图阻止男人喝水的动作。   “嗯?”白允川从喉间挤出一声疑问。   李映池忍不住舔了下干燥的下唇,“那个水是我喝过的……”   “咕噜咕噜……”   但他的话并没能阻止白允川,李映池拉扯不及,眼睁睁地看着白允川猛然仰头,将剩下的水一口全灌了下去。   白允川伸出手随意擦过下巴,弯下腰将水壶还给他,表情是不似作假的愧疚,“哥,我太渴了,一不小心就喝完了。”   那天实在是太热,他在田间被晒得汗流不止,也没心思发脾气,看见支线任务完成了之后便皱巴着一张小脸离开了。   可之后,白允川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的时间更长了。   -   在几天后的傍晚,蒋寻墨回了田平村。   这消息是李映池和白允川在院子里乘凉时一同听见的。   白允川最近和邻居大爷学了手木匠活,用竹子弄了个摇椅放在院子里,为了不磕着人,还特地放了层薄毯。   李映池当时就躺在那椅子上,而白允川正在石桌上切着西瓜。   听见这消息,李映池眼睫微颤后睁开了眼,轻摇了摇扇,将黏在脸颊边的发丝拨开,困顿的大脑慢吞吞地开始思考支线任务的事情。   白允川切瓜的动作一顿,将李映池的反应收入眼中,下一刻瓜皮被一分为二的脆裂声响起,淡红的汁水顺着刀锋缓缓留下。   “冰镇好的西瓜,不要吃太多。”   “唔。”   第二日如往常一样,清晨时天刚蒙蒙亮,白允川便起了。   煮好早餐后他唤了几声李映池,没得到回应,他也没再说话,从挂在衣柜旁的衣服口袋里拿走了玉佩便出了门。   这一次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往农田走去,而是如李映池一样,走向了田平村里装修最为豪华的李府。   到了之后,白允川对门仆说有重要的事情找他们大公子,想要拜见一下。   门仆仔细瞧了瞧他,觉得来者颇为矛盾。他的穿着打扮着实磕碜,可他浑身气度非凡,模样更是俊美得不像是这山里村里能养出的人。   “你所谓何事?”门仆问道。   白允川看出他的犹豫,将口袋中的玉佩拿出,“为这玉佩而来。”   那玉的模样和品质,就算是个门外汉也能看出来不是凡品,门仆咽了咽口水,“我这就带您去找大公子。”   推开书房的门,白允川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主位上阅览书籍的男人,模样清朗,气质儒雅,周身带着股文人气质。   想必这就是让李映池流连忘返的那位举人,蒋寻墨吧。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有些冷淡地勾了勾嘴角,想不出李映池为什么对他另眼相待,明明他瞧着平平无奇极了。   对上蒋寻墨看来的视线,白允川微微躬身行礼,“见过蒋公子。”   蒋寻墨微微一愣,说实话,在他考取举人功名之后,已经很少有人再用公子来称呼他了,被这么突然一唤,心中竟莫名有些别扭。   他摇头浅笑了声,对自己的无端想法感到荒谬,起身扶起白允川,“公子客气,不知您来是所为何事?现在天色才刚亮,您大概是有很急的事吧。”   “是很急。”白允川也没和他客气,“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他拿出玉佩递给蒋寻墨,“我失忆之后忘记了所有,这一块玉佩是从我身上唯一留下的,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我知道蒋公子你是我们这儿唯一的举人,才识过人,见多识广,所以我想找你帮我查出我的真实身份。”   闻言,蒋寻墨深深地看了一眼白允川的脸,拿起了手中的玉佩,开始细细端详了起来。   此人所言不假,这玉佩背后确实刻着一个姓名,但他并不认识这个名字,只能从材质上判断出玉佩的主人身份不低。   不过地位崇高的人哪会轻易让他人知晓自己的本名,这使得本就大海捞针的查找会变得更加困难。   蒋寻墨本想拒绝眼前的人,告诉他自己也无法做到帮助他时,玉佩背面的奇特花纹骤然吸引住了蒋寻墨的视线,正准备脱口而出的话停在了喉头。   玉佩背面的花纹像鲜花似地勾勒着,而花瓣内部却残缺破碎,有一种凄厉的视觉冲击感,是一种很独特且极为少见的图案。   独特而少见并不是让蒋寻墨愣住的原因,而是因为,这个图案他曾在某处见过。   他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在那一处见过这个图案,可潜意识告诉他,这个花纹极为重要,也极为危险。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站在房间内,白允川以为蒋寻墨是不想帮自己,他心中冷笑一声,暗道这个举人不过如此,碰上解决不了的问题也只懂得放弃。   “我相信蒋公子不会拒绝我这位失去记忆的可怜人请求的,对吧蒋公子?”   这语调之中的怪异感多得几乎要溢出来,蒋寻墨不是傻子,能隐隐约约感受得到眼前人对他莫名的敌意。   但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图案所吸引住了,根本无暇在意白允川的语气。   他用手指轻轻临摹着那个奇特的图案,“我好像见过这个图案,但我一时想不起来。”   白允川毫不意外地“啊”了一声,“就连蒋公子也不知道吗?”   “我会帮你找到的。”蒋寻墨抬头迎上白允川的视线,“过几日我会回县衙,这个玉佩,就先放我这吧。”   那玉佩被蒋寻墨拿在手中,白允川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似在看什么毫不关己的物件似的,“可以啊,那就先多谢蒋公子了。”   等蒋寻墨转身将玉佩小心收进一个盒子里后,回头发现白允川还站在原地,正不时看向门外,他有些不解。   “白公子,还有什么别的事吗?”蒋寻墨拿起本书坐回原位,赶客的意图显而易见。   估计是以为白允川担心自己拿了他的玉佩却不帮他,还耐心地添上了句:“我答应了你的事不会食言,还请放心吧。”   白允川抱着胸站在门边,听见他的话后也没有动作,反而突然开口说道:   “心心念念着你的客人又来了,真是……哼。”   蒋寻墨没听清,抬眸问道:“您刚刚说什么又来了?”   “小、娇、客。”   李映池扯着自己沾上露水后微微湿掉的裤腿,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阶。   他羽睫翩跹着抬起,小脸上扬看向书房内,微微抬起嘴角笑意半显,刚要唤一声举人老爷。   下一刻,那笑僵在了嘴边。   “白、白……” 第36章 吝啬小农夫(十四)   进入蒋寻墨的书房首先要踏过房前的几步小台阶, 方可看见屋内场景。   蒋寻墨爱竹,故书房两旁种下了一片不小的竹林,并设有宽大的窗户。   天气尚好的时候, 屋内很少会关上窗户,每日清早仆人将门拉开, 前来书房阅读书籍的少爷便会踏着台阶缓缓上行。   这样一来,窗外的一片薄竹绿意就会如画卷般缓缓展开在他的眼前, 令人心旷神怡。   李映池平日里来到这也经常感叹好看。   原本是很好的设计, 但当白允川嘴角擒着一抹冷笑的脸缓缓出现在他眼前时, 这一切的诗情画意都瞬间消失了。   李映池小心脏狂跳,脸颊煞白,当场后退了两步。   他今日走到蒋府时就将遮阳的衣裳给揭了下来,抬头看人时,一张眉眼秀丽的脸完全暴露在了阳光下。   在上方看得一清二楚的白允川喉结微动, 忍不住“啧”了一声。   李映池平时都这样对别人毫不设防吗,真是笨死了。   只知道吝啬自己的钱财,怎么一点也不懂得他自己才是那个最珍贵的宝物。   他上前两步想要帮李映池提一下衣领,却不料李映池浑身一抖, 转身就要往外跑。   白允川在蒋寻墨家这件事实在有些过于吓人。   李映池觉得,他作为一个后期要被两个男主报复的小炮灰, 碰上两个男主齐聚一堂, 这与他在大街上遇到黑白无常有什么区别。   可还没等他跑出一步,就被白允川抓了回去。   白允川站在李映池的身后, 一手揽住被宽大衣摆遮掩住的细腰,一手伸至李映池身前, 轻勾起他的下巴,迫使少年抬头看向自己。   白允川垂眼打量着少年快速颤抖的睫毛, 纤长浓密,弧度自然上翘,像是即将翩跹而去的蝴蝶。   “跑什么?”他语气平淡,令人捉摸不透情绪。   李映池视线闪躲着,抿着嘴不愿说话。   放在李映池腰间的手突然动了起来,大掌摸上他柔软的肚子,有些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两下。   这感觉实在怪异,除了有些痒以外,更多的是视觉上的不适。   这样的动作和力道,就好像……   总之很怪,李映池抓住男人的手,费劲地想让要推开他,“你不要摸我肚子!”   “肚子怎么一点肉都没有。”   李映池那一点力气在白允川根本没放在眼里,跟小孩似的,他先是点评了一下,随后又问道:“出门前有没有吃我煮的早餐?恩?吃了吗?”   蒋寻墨见李映池迟迟不进来,反而是那位白公子跟了出去,他心下疑惑,便也起身跟了过去。   眼前二人之间的身高差距实在过大,蒋寻墨站在门口,几乎瞧不见李映池的身影,只能凭着动作分辨出他们此时过分亲密的动作。   他喉中干涩,停顿了片刻,忍不住打断了二人的交谈:“你们认识?”   白允川放开怀中的人,听见蒋寻墨这样问,又将视线落回李映池脸上,似乎在等他开口。   李映池低着头捋了捋被弄皱的衣摆,有些心虚地答道:“认识。”   “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蒋寻墨面色柔和下来,迈步走近牵起李映池的手,“既然如此,那便一起进来坐坐吧,莫要太客气。”   原来两人认识啊,以前听闻李映池家只有他一人,也没什么人愿意跟小池一起玩,想必这位失忆的白公子是与小池交上了朋友。   关系好一点的兄弟之前这样亲密,倒也没什么。   他这样想着,见白允川还站在原地不动,又问道:“你们吃过早饭了吗?不若与我一同尝尝府中新做的泡笋?”   “好啊。”白允川两步走到李映池身边,路明明那么宽,他非要等到手碰着手,挤着走了才罢休。   李映池瞪了他一眼,没好意思当着蒋寻墨的面骂人。   白允川笑了一声,“不过我已经吃过早饭了,尝尝泡笋就行,就是不知道哥吃过了没。”   蒋寻墨听在耳里,便更确定二人只是认识的关系,若是住在一起,估计都会一起吃早餐才对。   李映池确实是吃过了的,上一次他没有吃白允川煮的早饭,还是因为当时玉佩的事,让他实在无法在白允川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就算按照人设来说,一个吝啬贪财的人最爱的必然是自己和钱,李映池也自然没必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我吃过了。”李映池坐在桌前摇了摇头。   最后早饭和泡笋都没有端上来,李映池不想吃便算了,至于说要吃泡笋的白允川,蒋寻墨管他死活。   这一次蒋寻墨去县里除了办公,闲暇时还在当地的集市上逛了会。   不知为何,他看见那些香气四溢的小吃,裁剪得当的衣衫,都会想起李映池。   忍不住幻想自己若是将这些东西带给他,他会不会开心,会不会对自己展露笑颜。   想看。   好想看。   于是这一次出门,他什么别的也没干,时间全花在了只给李映池挑礼物上了。   但他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蒋寻墨人生第一次苦恼这样的问题,如何给人送东西比较好呢?   “那个……”李映池紧张地咬住红艳的嘴唇。   他此时也无法顾忌到身边坐着的白允川了,心心念念惦记的都是自己仍差着不少的支线任务。   他现在都已经坐到书房里来了,要是不做任务,也太浪费了。   李映池轻呼一口气,顶着两个男主齐聚一堂的压力,有些扭捏的开口道,“你这次出去这么久,有带什么回来了,特产什么的……”   明明是目的性很强的话语,但配上他欲语还休的目光和有些难为情的肢体动作时,却莫名让人还想要多给他一些,给他更加好的东西才是。   仿佛他生来就该被人宠着。   蒋寻墨闻言动作一顿,随即左手握拳轻锤在右掌中,幡然醒悟状,“你不说我快忘了,稍等一下。”   他快步走出书房,直奔回自己的院子里要给李映池拿礼物。   蒋寻墨一走,书房内就只剩下了李映池和白允川二人。   明明书房是极为宽大的,也设下了不少会客所用的木椅,但白允川偏偏不往别的地方坐,硬是挤到了李映池身边。   虽然李映池在家也不干活,但被白允川抓包自己跑到村长家偷懒,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更何况刚刚自己还当着他的面向另外一位男主不要脸地讨要了东西。   李映池微微转脸,想要偷偷看一眼白允川,却没想到白允川此时正盯着自己,他这一转头,当场就被抓包了。   他赶紧收回视线,但依旧无济于事。   白允川撑着脸盯着李映池看,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声音也是淡淡,“你喜欢什么特产?”   李映池不答话,白允川就一直死盯着他不放,那视线的存在感实在太强,李映池如坐针毡,只好敷衍道:“……没见过的都喜欢。”   “池池,来找他就为了这个?”   白允川牵起李映池放在椅子上的手,像玩玩具似的放在手里轻轻揉捏着,“那我也能给你买。”   “池池。”他没完没了地叫,“你真的吃了我煮的早餐吗?”   李映池尝试着抽了抽手,没抽动,忍不住抬眸想要瞪白允川,却对上了男人有些委屈的表情。   明明是一个冷着脸就看起来格外凶的男人,但做出这样的表情,那模样还怪可怜的,就好像被自己欺负了似的。   李映池吃软不吃硬,当即就有些不忍了,“我吃了,你今天煮了肉汤,还配了小青菜。”   “嗯。”白允川放开握着李映池的手,“下次你有喜欢的东西,先和我说好不好?”   回来时,蒋寻墨几乎是小跑着进书房的。   他拿来了一个装着不知是什么的绣着彩色花纹棉质布袋,和一堆欲盖弥彰的吃食。   那布袋看上去就不像是普通的东西,使得其中装着的东西更让人好奇了。   李映池也不例外,他自发地凑了过去,视线很不客气地跳过了那一堆模样各异的小吃,指着那布袋向蒋寻墨问道:“这是什么特产?”   举人老爷清隽的脸庞上涌起血色,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走得太急,看上去就好像害羞了一样。   李映池得不到回答,就一直看着他。   蒋寻墨移开脸轻咳了咳,“这个不算什么特产,是我在当地买的衣服,不小心买短了,来不及退货,就想到了你。”   他将束着布袋的绳子解开,从中拿出了一件做工精良,质地柔软的月白色上衣,轻抖了一下,将其展示在李映池面前。   “你不要嫌弃。”   白允川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对蒋寻墨的不满瞬间达到了极点。   但凡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这衣服哪里是什么买错了。   李映池身材娇小,大约比他矮了一个头还要多,而蒋寻墨的身材虽不及他,但也远远不是李映池这小骗子能挨得上边的。   说什么买错了,恐怕是精挑细选才选出来准备送人的吧。   他正准备煞风景地说一句“难看”,却看见李映池接过那衣服打量了两眼,下一刻,他便伸出手要掀起了自己的短衫。   正值夏日,炎热的天气里没有人会穿上两件以上的衣服。   更何况李映池出了名的怕热,哪怕是清晨微凉的天气出门,也仅仅只是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衫。   他这一掀,来不及阻止,腰腹肌肤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第37章 吝啬小农夫(十五)   那衣服的料子一看就不便宜, 细细的银丝在光线下反射闪烁着,颜色也是做农活的村里人从来不会选择的浅淡月白,摸上去触感微凉柔软, 叫人爱不释手。   自从李映池来这个世界后,他就没有穿过新衣服了, 整日都是些旧衣裳,除了灰蒙蒙的深色就是发黄的白色。   导致他现在一看见这新衣裳, 眼睛就挪不开了。   但李映池也不是什么衣裳都不挑的, 何况……李映池偷偷打量了眼蒋寻墨, 比自己高多了。   如果这衣裳实在太宽了,他穿着不合适的话,岂不是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那多难看呀,他还是得先试一下再决定要不要。   他这样想着, 便打算先穿上试试。   要试新衣服他肯定要先把旧衣服脱下来,李映池摸了摸那月白短衫,就伸手要从下往上掀起自己的衣服,自然得就像在现代脱短袖那样。   小漂亮从没觉得自己有多特殊, 他知道自己没有别人那么强壮,皮肤也比别人要白一些, 但这些都是因为他从小体弱多病、缺乏锻炼而形成的, 不是什么好事。   他也知道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会在一起睡觉,会一起换衣服, 大家都是男生,这不算什么。   因此他脱的时候一点防备也没有, 一心想试试到底合不合身。   但另外两个人可不这样觉得,那衣服刚掀到一半, 伴随着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蒋寻墨急忙按住了李映池的手,那衣摆又落了回去。   李映池眼眸轻抬,有些不明白地开口:“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蒋寻墨和白允川都不说话。   李映池注意到蒋寻墨红透的耳根,还分神想了想今日的天气竟如此热,心想还好带了遮阳的衣裳。   按在他手臂上的手迟迟不放开,李映池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有些恍然大悟地推开蒋寻墨。   他都忘了自己的衣服是用纽带系上的了,不应该按照刚刚的方式脱下来,应该从中间解开才是。   大概读书人都注重细节,连穿衣服脱衣服的方法都如此讲究。   李映池决定虚心学习,勤加改正,他双手摸上纽带,准备按照这个时代的方法解开衣服。   但这次依旧被人拦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自己明明都按照正常的方式脱了,怎么还不让他试新衣服。   难道蒋寻墨反悔了,不想给他新衣服了?   双眼都蕴了水意,李映池有些委屈地看向蒋寻墨,要是不想给他的话,一开始就不要说那种话呀,现在这样,是觉得耍他好玩吗。   那一眼看得蒋寻墨心头忽地一缩,酥酥麻麻之感涌上心头,他不知李映池的想法,但无法做到坐视不管。   手先脑子一步摸上少年发顶,他开口轻哄道:“我带你去隔间,你去隔间换衣裳吧。”   李映池被碰得有些痒了,他眼睫快速地颤了一下,声音里含着些哭腔,“为什么?我在这里也能换的,你是不是……”   在一旁早就看得有些不爽的白允川大步走过来,不客气地扯开蒋寻墨不规矩的手,打量了眼李映池的小身板,嘲道:“这里四面通风,你在这里脱了衣服一吹,回去估计就得喝药。”   不让李映池在这里换衣服的原因里也确实有这么一点,他们来得早,田平村也是出了名的温差大,虽是盛夏时节,但清早时露水漫漫,伴着些晨风,总是有些凉意的。   但主要还是因为不想让这劳什子的蒋寻墨占到便宜,只是一件衣服,凭什么让李映池给他看,自己都还没看过。   他说话拽得不行,脸上倒是有点红意。   这一打岔转移了李映池的注意力,他有些不服气地鼓起脸。   李映池对蒋寻墨态度好,是因为蒋寻墨有钱,可白允川还得靠他养呢,凭什么这样和自己说话。   他抿了抿饱满的唇肉,心中愤愤,但又由着蒋寻墨在场,他不好说些难听的话,就捡着不那么过分的话怼白允川:“这里又不冷,这么热的天气我就脱一会衣服,怎么可能会生病。”   白允川问他:“谁告诉你天气很热的?”   李映池毫不示弱抬头瞪他:“你脸都热红了。”   最后李映池还是被红着耳根的蒋寻墨带进了隔间换衣服,李映池抱着那件新衣服心中安稳,也不觉得委屈了,乖乖地跟了过去。   书房又只剩下了白允川二人。   白允川坐在椅子上,看着蒋寻墨从偏房处走回来,刺头般地找起了岔。   “我还以为蒋公子会守在那门口呢。”   蒋寻墨步伐一顿,神情微愣,随即摇头笑笑,“怎会,若是我守在那小池该紧张了。”   白允川脸一黑,他就是说说而已,这蒋寻墨还真想上了,“没想到蒋公子这般文人,会喜欢如此鲜嫩的衣服,也不知是谁给您挑的衣服,尺寸竟能差了如此之多。”   “跟随蒋公子出门的小厮该多练练眼神了。”   这话里含的意思显然是看出了蒋寻墨粗糙的手段,蒋寻墨理解自己这样的行为是有些过分亲密了,但他并无恶意。   他想白允川是小池的朋友,此番话语约莫是因为担心小池交上了用心不良的朋友,故才语气不好了些。   蒋寻墨面色温和,眼中含着些歉意,柔声解释道:“想必白公子看出来了在下刚才的话语是借口,但我并无恶意。方才那样掩饰,只是想让小池不要太有负担的收下我的礼物。”   “贴身穿的衣服也是能随便送的吗?这哪是正常的礼物!”   白允川觉得蒋寻墨此番言论格外荒谬,若是送礼,那些几袋零食特产在这农村已算上极为豪华了,可偏偏他还准备了一件衣服。   衣服他也能给李映池买,轮得到蒋寻墨这个外人插手吗?还一口一个小池,令人作呕。   要是他这次不在,那是不是李映池今日就真这样毫不自知地给人看光了去,傻乎乎地,说什么都跟着做。   蒋寻墨这般伏小做低的模样实在让白允川恶心,他估计之前这人也是用这幅面孔勾得李映池总是不回家,简直就是个狐狸精。   这有些激烈的语气让蒋寻墨也有些分不清白允川的用意了,但他确确实实有被冒犯到,就算是小池的朋友,也不能如此随意地质疑他与小池之间的情谊。   他温润的眉眼染上一层薄怒,“白公子,在下把小池当作好友,对你也是以礼相待,应该没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为何你要说这些话?”   平日里温和的人发怒起来总是格外惹眼,他还未正式任职官员,身上是未被官场污浊过的青竹气质,大概是曾做过私塾讲师的缘故,说起话来也总是会为别人着想。   好友二字像是刺到了谁,屋内骤然安静了下来,只剩隔间处偶尔传来些碰撞声,大抵是李映池在不太熟练的更换衣服。   刚才的话语似是一盆冷水泼在白允川的头上,让他这几日都格外浮躁的心都静了下来。   白允川有些语塞,“抱歉,是我口不择言了,我只是……有些不放心他。”   这下算是白允川先退一步,这在蒋寻墨看来也正常,毕竟他还有求于自己。   蒋寻墨大概能理解到一些白允川的心理,有这样玉雕似的朋友,心中多少都会对他的事情多上心些,难免担心过头,控制不住自己。   “我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蒋寻墨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语气淡淡,“第一次送礼没有经验,之后我会斟酌一下礼物的种类再送的。”   言下之意就是以后还是会送礼。   白允川心中不爽,但也不好再当面翻脸。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是看见小骗子跟蒋寻墨亲近,他心里就憋屈的厉害。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蒋寻墨明显就不怀好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偏偏李映池这小傻子看不出来,还开心得很,甚至胳膊肘还要往外拐,弄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外人一样。   可……如果送衣服是朋友之间认为正常的事,那么认为不正常的他是怎么想的。   他又是在以什么样的身份,自以为是地占据着李映池身边的位置。   -   李映池换衣服换得很快,只是他第一次穿这种材质的衣裳有些好奇,在隔间里多待了一会儿。   凉凉滑滑的,贴在肌肤上的触感格外神奇。   材质自然是没得说,只是尺寸上有些奇怪,他本以为被蒋寻墨选错的尺寸会是稍大一些的,但等他穿上之后却发现这是刚刚符合自己的尺寸。   甚至,有些地方有些小了。   李映池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不是错觉,李映池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扯了扯腰间的衣服。   腰处的尺寸有些紧了。   是最近吃太多了吗?   都怪白允川每日煮那么多东西,还非要让他多吃点,吃完了饭还有饭后水果,饭后甜点,自己不胖才怪。   可白允川总是骗他说:“不胖,你太瘦了,一阵风都能吹跑你。”   其实尺寸是刚刚好的,只是这件衣服做了收腰的设计,李映池宽松的旧衣服穿惯了,一下子还没能适应。   再加上他最近腰上确实多长了些软肉。   但他的腰还是太细了,白允川最近经常偷偷丈量李映池的腰,细了多少,又胖了多少,他都一清二楚。   可以说这腰上每一处软肉都是他精心养出来的,宝贝得紧。   穿好后李映池又对着隔间内放置着的小铜镜照了照。   可惜这铜镜昏昏黄黄的,看不真切,还不如他在溪水边看得清楚,不过若是拿去换钱,应当值不少银子吧。   勉勉强强整理好着装,确定自己穿的方式没出问题后,李映池便准备出去展示一番了。   “嘎吱”一声,隔间的门被缓缓推开。   白允川同蒋寻墨二人的视线瞬间落到了李映池身上,几乎连转头都是同步的。   “怎么样?”   这还是李映池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穿上新衣服,他小孩心思根本藏不住,迫不及待地想让人夸夸自己。   隔间的通风不算太好,李映池在里面折腾了会,白皙的小脸都被闷得晕上了粉意。   他嗓音软软,又问:“好看吗?” 第38章 吝啬小农夫(十六)   说起来, 好像没人见过李映池穿衣服难看的时候。   即使是在这样一个贫困的家中,每日身上穿的都是家里仅存的、穿得破烂的那几件衣裳。   大概像他这样的人,哪怕是套个麻袋在身上, 也会是人群里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现在这件衣服是蒋寻墨特地挑选后,又处处都按着李映池的尺寸调整过的, 穿在他身上,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衣服的领口是最近在县里正正火的圆领。   适当的设计让那精致的锁骨终于被遮了起来, 但又将那秀颀的玉颈修饰得过于惹眼。   月白色短衫与玉润的肤肉相称, 至腰间布料略略收紧显出弧度, 就算细细看过去,李映池浑身上下也无一处不是漂亮的。   整个人如鲜花朝露般娇艳。   没人能对着这样羞怯的他说出“难看”二字。   白允川当即就看呆了眼,视线像是凝固在了李映池身上,无法移开眼,也做不出其他反应。   这衣服好像也没那么难看, 他想。   但要是换他来送,一定能选出一件更好看的衣服,那样才配得上这小骗子。   只是那么瞧上了一眼,蒋寻墨清隽的脸庞便无法抑制地红了起来, 一时间连坐姿都拘谨了不少。   他眼神闪躲片刻,最后落在李映池含着期待的眼眸上。   “很好看, 特别适合你。”他回答道。   然后, 他看见李映池穿着那件自己送的衣服,弯着水润的眼眸对他笑, 他曾偷看过无数眼的殷红唇瓣也偷偷翘起一个矜持的弧度。   那种从未体会过的心悸感再一次将他从头到尾的淹没,心跳声震耳欲聋, 一声接一声的。   像是干涸多年骤然迸发的清泉,无法控制。   蒋寻墨有些慌张地捂住胸口。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李映池转向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白允川,他也不再问,只是眼睫扑扇着,明显是在等他的夸赞。   “好看。”白允川对这件衣服始终是不满的,只能不情不愿地开口。   说完了之后还要刻意地再补充一句,“你穿什么都好看。”   生怕多夸了蒋寻墨一句。   李映池轻哼一声落了座,转而对着蒋寻墨恭维道:“这衣服我穿上正好合适呢,举人老爷的眼光就是好,我很喜欢,多谢您。”   他小心翼翼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显然是对这份礼物感到极为满意,也不在乎这是蒋寻墨选小后才轮到他的礼物,眼中的欣喜几乎快要溢了出来。   虽说举人老爷是尊称,但蒋寻墨就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你喜欢就好。”蒋寻墨俊脸难掩纠结,犹豫着开口,“小池莫要再唤我举人老爷了。”   这样太生分了,不是他想听到的称呼。   儒雅的举人老爷身姿如竹,平日里旁人总是觉得他身上环绕着种远离世俗的冷淡感,可此时他却面色柔和地轻哄着面前的少年。   “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对吗小池?”   “就像我如此唤你的名字一样,再为亲密些唤我吧。”   李映池觉得蒋寻墨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   他都已经占了蒋寻墨这么多次大大小小的便宜了,蒋寻墨觉得与自己是朋友也很正常。   况且这要求也不算过分,他垂眸思考了几秒后,“寻墨?小墨?”   蒋寻墨一愣,忍不住轻笑出声,“我想,小池的年纪应该是比我小的。”   书房气氛忽然变得奇怪了起来,两人之间的交流好似谁也插不进话。   白允川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剑眉瞬间紧拧。   这蒋寻墨果然不怀好意啊,不过是送了件衣服就想站李映池的便宜,未免也太狮子大开口了。   “你不如跟我一样,叫他蒋公子便是。”白允川出声,不容拒绝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蒋公子年纪比我们大,我们该尊重他。”   蒋寻墨微微凝眉,再一次对白允川这样淡淡却无法忽视的莫名敌意产生了疑惑。   他对二字的称呼已是十分满意了,方才是被那声小墨弄得有些诧异,故才说出关于年纪的话。   本意只是想调侃一下,却没想被曲解至此。   但白允川毕竟是李映池的朋友,蒋寻墨心中略为烦闷,但他还是要看在李映池的面子上,不与白允川计较。   白允川自然是故意这样说的。   还喊亲近一点,就连他都没有被那样喊过,这蒋寻墨怀着什么脏心思他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称呼有什么特别的?   李映池不明白他们的心思,怎么喊别人的名字对于他来说都差不多,他也不会因为喊得亲近或是不亲近而改变态度。   故听了白允川的话后他便点点头,“那我便唤您蒋公子吧。”   蒋寻墨摇摇头,嘴角含笑,“还是叫我寻墨吧,毕竟在下的弟弟也可称为蒋公子,这可不好区分。”   “这有什么的?”白允川觉得此人说话实在牵强,“一位蒋大公子,一位蒋小公子,如何区分不了。”   最后就这样莫名的话题争了半天,李映池还是选择了那二字称呼。   二字确实听上去会亲近许多。   况且,他的支线任务还有几次才能做完,若现在不好好把握接触的机会,之后他这天天想这占小便宜的心思要是被发现了,他与蒋寻墨必定会撕破脸面。   到时候莫要说新衣裳、小零嘴了,恐怕连蒋府的门他都进不来。   白允川当场气结。   于是在后来蒋寻墨走出书房去拿落下的字帖时,白允川趁机靠近李映池,轻哄着想要带人走,“现在也不早了,池池,我们回去吧。”   “为什么?”李映池掀起眼望过去。   窗外的阳光已逐渐热烈了起来,白允川还穿着今早出门时那身干农活的装扮,手臂上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白允川眼神闪动,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会,他道:“今天的农活还没干呢……再不去稻子可能要收不完了,听村里人说,过段时间就会下雨了。”   “你去不就好了吗?”李映池红唇微张,看上去有些惊讶。   他理直气壮地说出了口,压根不掩饰自己对白允川的压榨,看上去根本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白允川被他的话噎了一下,一时间竟想不到其他的借口能让李映池跟他离开这。   可他实在不能接受让李映池和一个对他心怀不轨的人单独相处。   就在他还在绞尽脑汁想要说服李映池时,李映池突然自己主动起身向外走去。   李映池原先是有些不情愿的,他还想跟着蒋寻墨多学点字,给肚子里灌灌墨水,涨涨知识呢。   且蒋寻墨脾气温和,人也耐心,教他的时候可仔细了,一笔一画都认真讲解。   这种好老师,在外面他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但听到耳边忽然响起的提示音:   【支线任务:前往村长家并不劳而获(已完成3/6次)】   李映池忽然惊觉,这可是两个男主的会面,他和白允川在这儿待的时间越久,他掉马的可能性就会越大。   他急忙抱起自己的旧衣服,没等白允川再喊便出了门。   等蒋寻墨拿着字帖回到书房时,房间内早已空无一人。   竹叶摇曳声伴奏,唯余桌案上的书页随着窗外掠过的风翩翩起舞。   -   回去的路上白允川提着那袋蒋寻墨送的特产,逐步跟在李映池身边。   见李映池又将遮阳的衣服披在了头上,整个人藏得严严实实的,像做贼似的,白允川看着没忍住笑出了声。   惹得李映池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的眼睛睁得浑圆,秀气的眉头也不太理解地皱起。   下一刻他脚步加快,似想离白允川再远些,白允川几步又跟上他。   这个过程循环了几遍,最终以李映池缓下脚步落下帷幕。   李映池有些郁闷地瞪了白允川一眼。   他心中心中惶惶,不知道今日白允川为何会出现在蒋府,但因为做了坏事实在心虚,也不敢直接开口问白允川,只好闷头走路。   白允川这样逗李映池本就是为了让他多和自己说点话,却不曾想反而惹得李映池更为沉默。   他现在手上提着别人送给李映池的东西,跟在穿着别人送的衣服的李映池身后,还看着李映池对着别人笑了一早上。   自己却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顿时心头一阵发酸。   但随即他又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可是个小骗子,自己为什么要因为他和别人关系颇好而感到不舒服。   蒋寻墨不知道小骗子的德性,他知道,他就该让小骗子去骗别人才是,没必要拦着。   最好也把蒋寻墨骗来做农活。   白允川对自己这样突然的想法感到有些荒谬,蒋寻墨一个后来者凭什么跟自己一起做农活?   白允川:……   总之,白允川决定,等他恢复记忆找回身份,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轻易原谅李映池。   -   路过岔往田间的路时,白允川看着并没有想停下来的李映池,心中一硬。   “你不准备陪我一起去田里吗?”   李映池不明所以,“为什么要陪你去?”   白允川走近他,身高差距让他的影子笼罩在少年身上,他看见少年的瞳孔里清楚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你为什么都不跟我一起去干活?”   这样莫名的压迫感令李映池有些不适,他微微后退一步,“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去干活?”   他皱了皱眉,唇瓣微抿,小脸不服气的鼓起一瞬,“我不是一早就跟你说过吗?你被我爹收养,你为了报恩所以承担了所有农活。”   “怎么,现在我爹走了,你就开始不承认,开始要欺负我了。你可真是反了天了!”   他这几句话说得好似有理有据的,那模样连白允川看着都忍不住想要相信了,只可惜这次白允川不想再纵着他了。   又在骗人了。   白允川差点被他这样拙劣的演技气得憋不住笑,他略微低下身,眼眸与李映池的视线平行。   “我怎么敢欺负你,要是我能做完所有的农活我当然会做,可是我一个人真的做不完了。   “池池,帮帮我也不行吗?”   既然敢骗人,那么惩罚就首先从让他尝尝干活的辛苦开始吧。   李映池有些懵神地眨了眨眼。   他从来没有想过男主也会做不完农活,之前白允川说的没错,之后确实是雨季,要是现在收割不完稻子,可能会导致粮食报废。   但让自己来帮忙这件事……   李映池感受着此时临近正午的温度,又抬头望了一眼刺眼的太阳,他觉得自己做不到。   再说了,自己本来就是个反派,怎么能去做帮助男主的事情。   正当李映池准备摇头时——“滴,触发支线任务。”   系统再一次出现了。   “因为嫉妒长相英俊、干活利索的男主白允川在村民之间越发受欢迎,你决定要跟随他一起去田里,准备在男主认真干活时给他捣乱,让他无法按时收工。”   【支线任务:在白允川干活时捣乱(已完成0/1次)】   “那……”李映池轻咬着唇瓣,无措得快要落下泪来,“那我帮帮你吧。” 第39章 吝啬小农夫(十七)   之前白允川放下狠话, 说要如何如何地去惩罚李映池,等到真的要开始做时,他看着李映池纤细白净的小手, 突然犹豫了。   按道理,在那天中午李映池答应了帮忙干农活后, 白允川就该抓着李映池去了田里了。   只是望着天边将将半升的艳阳,白允川鬼使神差地以李映池还不熟练的原因, 让他先回了家, 自己又毫无怨言地往田里走去了。   过了几天后, 反而是李映池自己重新提起要去帮忙的事,主动要跟着白允川一起去田里干活。   清晨六点,白允川提着镰刀站在门口看向屋内,李映池正艰难地从床上起身。   他满头青丝睡得散乱,披散于单薄肩头, 连眼眸都还是半睁半眯的朦胧状态,嘴上却还执拗地说着要跟着他一起去田里。   “你等我一下……我也要去。”   他穿着件棉麻短裤,因为找不到鞋,腿在空中胡乱晃着。   好不容易穿上鞋, 走出来的步伐却歪歪扭扭的,让人看着都忍不住心中一颤, 担心他会不会下一刻就摔倒。   白允川有些无奈地放下镰刀, 走回屋子里将人重新抱上了床。   突然腾空的失重感让李映池骤然惊醒,他被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后,又不情不愿地挣扎着要起身。   刚睡醒的小孩又有起床气, 又倔。   白允川被闹得没法,只好握住少年作乱的双手, 将他盖在被子里轻哄。   说现在给他用的专属农具还没有做好,等过几天做好了,一定一定会带他一起去,这才把人安扶了下来。   李映池就这样被迫休息了将近一星期的时间。   他一直是那种会先把要做的事情做完再休息的性子,就算不擅长农活、讨厌炎热的天气,但他忍忍也能做到,何况只是让他去捣乱。   再加上这次支线任务只需要一次便可完成,他自然想尽快把任务完成。   出乎他意料的是,白允川居然对他出尔反尔,本来说好要让他跟去田里去帮忙,又突然说还要等几天才行。   这实在有些奇怪,明明一开始说农活真的做不完了,需要自己去帮忙的也是他。   不过这几天里,白允川确实是按照答应过他的那样,给他做了些干农活专用的玩意。   一把用废弃布料裹住了手柄的镰刀,还有向村民学习后编织出来的竹帽,用于给李映池遮阳。   之前李映池遮阳总是用旧衣服遮阳,并不是想特例独行,只是村子里的人不讲究遮阳,家中也没有帽子。   不谈荷包空空的问题,他也少有机会能去县城里逛集市,帽子自然也是买不到的。   故这还是李映池头一次有自己的帽子。   比起用衣服裹住脑袋遮阳,这竹帽可凉快多了。   他新鲜得紧,把这帽子当宝贝看,连带着对白允川态度都好了不少,大方的送了他一袋从蒋寻墨家拿回来的零嘴。   在帽子做好的第二天,白允川终于松口,同意了李映池跟着他一同去田里干活。   做农活讲究一日之计在于晨,村上的人一般都会在早晨六点左右前往田间。   白允川来了这之后,还有些村民特地到李映池家门口等着和他一起走。   不知他们是怀了点什么心思。   有些村民淳朴得紧,就是看着这小伙壮实能干,一身肌肉连他们都羡慕,就乐意和他交好;也有村民见他模样俊秀,风度不凡,还时不时劝着他攒点钱去读书考些功名,想着要是能成自己的女婿也不错。   也不排除在知道李家同村长家亲近后,故意拉近关系的原因。   总之是有些同村情谊在身上的。   这天一大早,又有村民在门前唤白允川。   “白小弟!”   “一起走啊!”   呼唤的声音稍微有些大,白允川快步走到门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对着前来的村民有些抱歉地轻声道:“各位先过去吧,我还有些事,晚点再去。”   门前的几位村民愣愣地点点头,下意识地将声音放轻,“行,那、那我们先走了啊。”   直到他们快走到田埂边时,才突然反应过来,怎么六点还要小声说话呢,真是奇怪啊。   此时天色才蒙蒙亮,连太阳都还半遮半掩地藏在云中,只微微透出些许淡橙色,昭示着新一日的到来。   没有点灯的李家木屋内光线昏暗,只有灶台里燃烧着的木材散发着橘红的火光。   火焰在空气中摇晃,连带着屋内也忽明忽暗,被灼烧的木材发出微弱的炸裂声,有种独特的味道混合着米粥香,满溢在狭窄的卧室内。   白允川微微俯身轻唤着李映池起床,“池池,该起床了。”   李映池似是听见了,他鼻子一皱,翻身就准备继续睡,白允川见他这样,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   “啪!”   刚捏了一下,就被李映池无情的扇开了手。   柔软的手感一闪而逝,白允川唇角微勾,低声道,“说好了今天要去田里干活,你不去了?”   这句话像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似的,李映池猛一下坐起身,“我要去!”   他眼睛还闭着,身体却已经坐起了,白允川赶紧揽住他的腰,生怕他摔回去磕着脑袋,“那你自己去洗脸,我先去准备点上田的东西。”   等看见李映池点了点头,自己能坐稳了后,白允川才撤回手,拿着个草编的篮子去装起了要带的东西。   除了镰刀一类的收割稻子需要用到的道具,他还需要带个水壶和中午要吃的食物。   往日他自己上田干活粗糙一些也无妨,溪边随便捧起一把水便能入口,吃的自己随意做点也差不多了。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可是带着李映池一起去。   他早起煮了一壶热水,放到现在是刚好能入口的温热程度,正好让李映池待会先喝点温水,等到了中午水就冷了,又刚好能解暑。   至于吃的,他装了满满一袋,全是李映池爱吃的零食,自己就只带了几块垫肚子的小饼。   打眼那么看过去,说是要去春游估计也不会有人怀疑。   哪里像是去干活受苦的样子。   估计干活干一天,回来还得胖个一两斤。   等李映池洗漱完,刚坐上桌就被喂了一口温水,一喝完面前就又多出了一碗白粥。   “好像不早了,我们还要吃了早餐才去吗?会不会太晚了……”李映池揉了揉眼,有些犹豫道。   他起得好像有些晚了,连带着把白允川也留了下来。   要是再吃个早饭估计要落后别人许多吧,他不想耽误去干活的时间。   白允川把一双筷子塞进李映池手中,“吃吧,吃不饱怎么有力气干活,到时候你饿晕在田里,我们可都干不成活了。”   本来今日就准备给人捣乱的李映池心里一虚,也不敢再反驳了,乖乖地低头喝起了粥。   等二人出门时已是将近七点。   一开始二人还是正常的走在去往田间的路上。   白允川提着一草篮子东西专注地往前走,李映池带着他的新竹帽,手上甩着根狗尾巴草,优哉游哉地跟在男人身后,欣赏着村子里的景色。   被晨雾笼罩着的田野里,还有远处的高山上,刚生长出来的作物与高大树木郁郁葱葱地长着。   雾气弥漫,露水凝聚,它们的身上就像是披了层绒绒的被子。   一眼看过去,铺天盖地的生命气息灌入眼中,令人通体舒畅。   过一会儿,两人就不对劲了起来。   这次大概真是起得太早了,路才走到一半,李映池就犯起了困。要是白允川没发现,李映池可能真要直接睡沟里去了。   没办法,白允川只好自己戴上竹帽,手臂上挂着个草篮,像抱个孩子似地把李映池抱在了怀里。   李映池困得不行,被男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抱起也没反对。   现在别说让他自己抬脚走路,他连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只能乖乖地由着白允川抱。   就这样走了一会,李映池靠在白允川的胸膛处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见了交谈声。燕珊廷   “哎哟白小弟,你这……”那人声音突然变小了些,接着又道:“这是啥情况啊?”   “我哥睡着了。”   虽然他尽量放轻了声音,但胸膛处的震动仍是无法掩盖地传入了李映池耳中。   李映池朦朦胧胧地想着,他们好像在聊白允川的哥哥。   白允川的哥……是谁?   “你们这也是要去田里?”那人又问。   “嗯。”耳边的胸膛处又是沉闷一震。   李映池骤然惊醒,白允川的哥哥,那不就是他吗?   睁开眼对上村民震惊中带着些不解的眼神,李映池尴尬地从白允川怀里跳下来,眼神闪躲,无措地扣了扣手指。   村民突然说不出话了,他见到了一件比看见白允川抱着人去田里,更让他震惊的事。   怎么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李映池居然长得这么俊呢!   我的天爷啊,他想,这小娃长得有鼻子有眼的,比家挂着的那画还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他本来也是要去田里的,不小心把带的干粮落在了家里,耽误了些时间,急急忙忙往田里赶的路上恰好碰上了白允川,便想着打个招呼,没曾想啊!   这李家的小孩真是一个比一个俊,还俊得不是同一种风格,以后别提多好讨小姑娘欢心了。   可惜他家里就一个成天玩泥巴的男娃,不然他指定得争取两下。   见李映池醒了过来,白允川取下竹帽重新放在了他的头上,附身帮他整理了下粘在脸上的发丝,顺便将脖颈间飘荡的系带绑好。   随后,他朝着仍在发呆的村民点点头,自然而然地牵起李映池的手,径直往自家田地的方向走了过去。   田间正在劳作的村民们偶然间抬头,远远看见这一幕,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   这是白允川带着李家那赖皮鬼来干活了?   天爷,真是青天白日的见了鬼了。 第40章 吝啬小农夫(十八)   田间的小土路狭窄湿滑, 上面新长出的嫩草被人践踏进泥地中,盈着少许露水,稍微一不小心踩上, 就可能会摔进田里。   两人完全无法一起并肩走。   李映池略微思考了下,抽出被白允川紧握的手, 微微扶正了自己的竹帽,先一步走在了前面。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虽然没做过农活, 但由着给男主送了几次饭的缘故, 对这里还算熟悉。   家中三亩农田缺乏打理, 常常是这一大块田地里杂草最多的一处,叫人一眼便能认出哪里是李家的田。   贫瘠又荒芜,好不容易长大的稻谷也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面黄肌瘦。   不过这样的情况在白允川来了之后改善了许多。   在村民的帮助下,失忆的白允川在很快的时间内学会了做农活的技巧。   在缺乏工具的村子里, 他唯一能使用的便是那些微钝的镰刀,不过他仍是在几日内将三亩田内的杂草全部拔了个干净,之后的时日里他割稻子的技术也是越来越熟练。   在李映池来到田里时,已经有一亩半的稻子被整齐地摆放在了田里空旷的空地上, 明晃晃地昭示着白允川的功绩。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李映池转头看向另一边, 在见到那似乎一望无际的稻田时, 那纤秀的眉立刻就皱了起来。   这真的只是一亩地吗?   “你去割那剩下的半亩吧,这边的我来。”   白允川将用毛巾抱住手柄的镰刀递给李映池, 怕他不知道哪里是自家的地,还特地伸手给他指了下方向。   本以为娇惯久了的人会临阵退缩, 白允川连激将法的腹稿都准备好了,却没想到李映池看都没看他一眼, 拿着镰刀就走了。   “哦。”   那半亩稻田的地势较低,一旁的田埂都比起别的地方要高上许多,像是个梯田。   李映池手压在棕黄的泥土上,小心翼翼地滑了下去。   一开始时,因为要晒太阳,要在炎热的天气下汗流浃背,李映池对做农活一事反感极了。   他不喜欢热天气。   但真一到这儿后,他反而有些跃跃欲试了,眼里的新奇满得快要溢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亲身体验收获大米的流程。   站在原地回想了一下村民们割稻子时的情形,李映池拿起镰刀,笨拙地弯下腰抓住一小把稻子,以一种给水果切片的方式用刀刃左右摩擦着茎秆。   他人力气小,割的方式也不对,磨蹭了半天,手套里的虎口都快磨红了,才刚割断了那一小把稻子的一半。   默默看着这一幕的系统并没有出声打扰李映池。   也没有提醒他,他今日的任务是来给白允川捣乱,而不是来帮忙。   因为它觉得,李映池已经不需要再去思考,今天该用什么方法来捣乱了。   只要他按照现在这个方式继续做下去,今天白允川指定是没办法在天黑前回家了。   它并没有说宿主不好的意思,只是这个捣乱的方式,确实让它有些意外了。   在李映池背后的田埂上,居高临下的白允川将一切收入眼中后,他难得地有些沉默。   “池池……你是不是不会啊?”   白允川从田埂上跳到李映池身边,模样真诚,“要不我教你?”   正专心摩擦茎秆的李映池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脸上是无声的抗拒。   “你跟着我学……”   白允川弯下腰就准备给李映池做示范,可刀还没割到稻子,就被李映池给推到了一旁。   被竹帽遮掩住的小脸微抬,露出一双微弯的透亮水眸,少年唇瓣翘起,语气是骄矜的自信。   李映池说:“我怎么可能不会。我当然会,而且我比你更厉害!”   系统:……   白允川:“……好。”   他努力压下忍不住上翘的嘴角,伸手将李映池的竹帽按下去,“那你加油啊。”   “要你说,不知道是谁干不完活跑来找我帮忙。”拍开白允川作乱的手,李映池赶紧扶正自己的帽子。   见李映池如此有干劲,白允川没再继续打扰他,径直走回到一旁的稻田上,开始了今日份的劳作。   但他今日的效率明显比平时快了许多。   天气原因,收稻子的事耽误不得,再加上李映池在这,白允川很担心他一不小心割着自己的手。   心中装着事,着急之下他干活的动作越发加快。   敞露在外的手臂肤色被日晒成了略深的小麦色,随着甩动镰刀的动作,有汗水滴落在线条明显的肌肉上,而后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晶莹水光,又转瞬消失在泥土中。   放在一旁的稻子随着时间流逝堆积得越来越高,白允川抬起手臂随意擦去额上汗水,视线落在那半亩稻田上。   站在成熟稻田中的李映池正哼哧哼哧地劳作着,弯着腰,动作生疏地割着稻子。   从上往下看时,白允川只能看见不停晃动的竹帽,以及那动作间从衣袖中露出来的一小节白嫩藕腕。   李映池割下来的稻子被他随意放在地上。   他没有堆砌稻堆的习惯,总是割到哪放到哪,零零散散的放了一地,看上去面积很大,但堆起来可能还没有他的膝盖高。   他大概是真的在很认真地割稻子,也是真的割得很慢。   夏日的气温总是上升得很快,李映池怕晒,今日出门时又穿着长袖长裤,站在稻田里不一会儿就被热得满身是汗。   白允川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曾在哪听谁说过。   这样的穿搭是最为古板的,遮得严实又难看,全身上下木板似的平整。   白允川觉得不对。   特别是放在现在的李映池身上,就更不对了。   古板吗?一点也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映池的存在,李映池的所有,都成为了白允川眼中最为艳丽的色彩。   不断地令着他,令他向一个他本该深恶痛绝的人俯首称臣。   白允川站在原地,看着下方晃动着的娇小身影出了会神。   片刻,他似察觉了什么般猛然转头。   目光阴沉冰冷直直看向身后侧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戾气。   一个手握锄头身材壮硕的青年慌张地低下头,心下颤颤,急忙收回了自己几乎要粘在李映池身上的视线,没敢再往那边看。   李映池是在田平村里是出了名的讨人嫌,但青年从未碰到过。   好不容易人到眼前了,他好奇地想要看看臭名昭著的李家孤儿,到底会是个什么模样。   而从自家田地里的这个角度,他恰好能看见李映池的模样。   怕被别人察觉自己的动作,青年便一边装模作样地锄地,一边偷偷地往李映池那儿看。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李映池竟然生得这般动人模样。   竹帽下的眉目昳丽洇水,下方翘鼻精致小巧,若非看见其脖颈见突出的喉结,青年几乎要以为,这李家孤儿,其实是个孤女了。   没看几眼李映池就又低下了头,惹得青年心痒难耐,眼睛都快要粘在李映池身上,就为了再多看一下。   这动作一大,就立刻被那李映池的表弟给发现了。   平日里村民们公认温和守礼的白允川在那一刻,突然变得极为陌生。   青年只觉得当时一股寒意从脚下蔓延至全身,让他在盛夏天里打了个寒颤。   没想到白允川性子这么凶啊……   -   待又割下了一小把稻子后,李映池皱巴着小脸将竹帽摘了下来。   他真是被热得没法儿了,竹帽虽然遮住了晒向脑袋的光线,但同时也罩住了头发,闷热得他整张脸都烫起来了。   被帽子压得凌乱的发丝逃出,不听话地粘在了少年白嫩的脸颊边,但李映池已无暇顾及。   他一手扶着腰大喘了几口气,拿起竹帽给自己扇了扇风。   竹帽扇动,几阵微风拂过带着汗意的身体,李映池这才觉得缓过一口气来。   一开始时他还觉得割稻子好玩,可做得多了之后,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难受得紧。   不爱干活的小懒汉平时一点运动也不做,浑身上下都软得不行,根本不是干活的料。   而割稻子时,人需要一直弯着腰,低着身子闷头往前割,手臂和腿脚一同发力,一下子浑身的力量都要被发动起来。   李映池哪里顶得住,要不是爱面子,他现在都能捂着腰躺地上叫唤了。严扇停   思考了片刻,李映池决定不要太勉强自己,他放下镰刀坐到田埂旁,准备休息一会儿。   下一刻一片阴影忽然凑近,一只有些粗糙但明显被擦拭过的手抚上李映池的脸颊,带来一阵痒意。   李映池被这突然的动作吓到,眼睫快速颤抖,猛地往一旁躲了一下。   “别乱动。”白允川捧住他的脸,不让他再乱动,随后轻轻将黏在他脸颊上的发丝取下,别在了耳后。   李映池抬眸,唇瓣有些干涩,“白允川。”   “嗯?”   “我想喝水。”   白允川从草篮子里拿出水壶,原本的温水此时已经凉了下来,是个适宜入口的温度。   李映池接过后缓缓喝了两口,觉得不渴了后递回给白允川。   刚想让他帮自己放好水壶,却见男人举起水壶就给猛灌了两口。   “白允川你干嘛!”   喝水的时候白允川的眼神也没离开过李映池,见他反应这么大,还抽空挑了挑眉表达自己的不理解。   李映池眉心顿时皱在了一起,水润的眼眸里含着显而易见的不满,“你干嘛用我的水壶喝水?你自己的呢?”   闻言,白允川有些惊讶地睁大眼,“水壶也要分你我吗?”   “当然要分啊!你难道愿意吃别人口水吗!”   白允川理直气壮地又拿起水壶喝了一口,“可是我又不嫌弃你的口水。”   李映池被他这不要脸的态度弄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有些震惊地看着白允川,小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被热的还是被气出来的。   见李映池是真的要生气了,白允川立马低头示弱,“我真的好渴,我今天就拿了这一壶水,你就让我喝几口吧,回去我就给你洗干净。”   李映池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也不去看白允川,摆出一副不想交流的模样。   不过他这张脸做什么表情都有些可爱,越凶越让人想要招惹他。   白允川眼里含着笑意,又凑近少年,伸手去擦他脸上不知是何时沾上的沙子,“池池,今天割了好多稻子,好厉害。” 第41章 吝啬小农夫(十九)   李映池最是吃软不吃硬, 一听见白允川夸他厉害,表情也真诚得不似作伪,他那张小冷脸立刻就崩不住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身上闪烁着“一家之主”四个大字。   要是今天没有自己, 这半亩田还不知要何时才能被收割呢。   耳根处偷偷染上淡粉,李映池强撑着拍开脸边的手, 也不计较白允川喝他水壶的事了,“知道我厉害就好, 别动手动脚的。”   “我看你脸上沾了沙, 就想帮你擦一下。”白允川解释道。   沾了沙?   “不小心碰上去的吧。”   李映池不在意地往脸上拍了拍, “一点沙要什么紧,尽喜欢管闲事,还有这么多稻子没割呢,你去干活吧。”   白允川再一次见识到了李映池对自己的脸有多不当一回事。   他对自己的外貌好像完全没有什么概念,心里面指不定还觉得自己是个身强力壮、顶天立地男子汉。   潜水中的系统忍不住点头:白允川猜的确实很准, 除了身强力壮那一点不对,其他都对了。   刚才干活还很利索的男人突然犯了懒,白允川一点距离感也没有地挨着李映池坐下。   “池池,马上就要中午了, 干活的事先不急,我们先休息一下, 待会去树底下吃午饭。”   李映池半眯着眼看向天空, 见时间确实已经快到正午,便点点头, 同意了白允川的话。   只是大热天的两个人这样挨着坐,热气都要从中间冒出来了。   李映池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挪, 但下一刻白允川又凑了过来,李映池抿着唇继续往旁边挪, 白允川穷追不舍。   最后李映池挪无可挪,终于忍不住发火,斥道:“白允川你老挤人干嘛呀?我半边屁股都快坐到地上去了!”   “我和你全身都是汗!这么热的天,身上一股汗臭味,你还非要和我凑一起做什么?”   李映池的意思自然是想让白允川坐得离自己远一些。   这个天气凑一起坐,跟在大冬天洗冷水澡有什么区别,他都快被蒸熟了。   男人好像听进了李映池的话,往旁边挪了一点,给他腾出了点位置。   可谁知下一秒,白允川手臂随意一伸,李映池便被他半揽入怀中。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小。   这一处稻田地势较低,日照时光线常常被旁边的高出的田地遮挡。   于是这一处的作物长势格外不好,分田时没人想要这块地。   大多村民都宁愿扛着重重的水桶往高处走,也不愿意在低矮的地里干活。   这也就导致二人之间的争吵无人察觉。   李映池几乎是撞入白允川的怀抱之中。   他懵懂抬头,明亮透彻的眼眸里倒映着白允川的身影,纤长的眼睫微颤着,像是在对白允川询问着怎么了。   白允川垂着眼看向他,却一言不发。   明亮刺眼的日光垂直落下,二人在充满稻香的阴凉田埂处相拥。   好奇怪……李映池有些紧张地扭开头,他都不敢看白允川的眼睛了。   这样的氛围让李映池有些无所适从。   白允川的模样像是被他骂生气了,但他刚才好像也没有说很过分的话吧。   李映池见白允川既没有想放开他的意思,也不像要说话的样子,便抿了抿唇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但还没等他说出口,白允川却突然将头凑近他的脖颈边,深吸了一口气。   “你骗我。”   白允川开口时语气正经得像在研究什么难题,“说什么有汗臭味,我闻到的全是香味。”   “怎么会这么香,池池,你是不是涂了香膏?”   “我一个男人涂什么香膏。”李映池被他问得一愣,怎么突然跟香膏还扯上关系了。   “因为你好香,池池流的汗都是香的,我从来不知道会有人连汗都是香的。”   李映池皱了皱眉,有些无语,“你搞半天就为了闻汗味?白允川你真是有病。”   刚刚那几下动作都快把李映池吓得不敢动了,结果白允川弄完之后开始跟他说汗香汗臭的问题……   他一巴掌毫不客气地拍在白允川胸口,“快走开,热死了。”   -   田平村的农田旁有处种满了高大树木的小山坡,那些树在这儿生长了十几年,枝繁叶茂,是夏季干完活的村民们最好的乘凉处。   怕李映池不习惯在人太多的地方吃东西,白允川特地选了一棵靠边缘的大树。   他将带来的食物放在地上后,又从草篮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块布垫在地上。   离得稍近一些的村民们偷偷瞧着,见白允川拿出一块布还细心地将那块布抚平,还以为他这么讲究,要用布垫着东西吃。   可随后,他们看见白允川拉着李映池的手,让他坐在了那块布上。   村民们目瞪口呆。妍杉挺   “没见过人吃饭吗?”   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实在难以忽视,李映池忍无可忍,他皱巴着脸蛋,直接回头对着正光明正大偷看的村民骂道。   “看什么看!”   到了没太阳的地方,李映池便把竹帽给摘了下来。   微湿的墨发被他别在耳后,光洁的额头与带着点怒意的精致眉眼毫无遮掩的展现在所有人眼前,脸上还带着些羞恼的淡粉。   村民们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赶紧转头。   李映池自以为是很凶的模样,却不知等他扭过头,那些视线又偷偷地看了过来。   本来村民们只是凑热闹,因为听说了李映池来田里做农活的事,便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来了。   可当李映池转过头来时,那一瞬间,他们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那张脸上。   大概所有人当时的脑袋里都回荡着同一句话——那真是李家的那个孤儿吗?   说真的,这模样,说是神仙下凡他们也信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做无赖呢,许是实在天真不懂得人情世故,见了想要的便直接说出了口吧。   也实在是招人怜惜,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被收养之后刚长大成人,最重要的养父便离开了。   孤零零的一个孩子,不知道过得有多苦……   唉,他们不该对一个孩子有如此大的成见的。   村民们互相对视一眼,一时间都觉得心中充满了愧疚。   李映池此时正在专心接受白允川的投喂,哪里会知道这些村民只是与他打了个照面,心里就已经脑补了一堆他的悲惨过往。   吃完午饭后,众人略休息一番便准备继续干活。   李映池此时早已体力不支了,他弯了一早上的腰,现在怎么坐都觉得腰背酸痛。   但出于某种男性尊严,他什么也没说,硬着张小脸重新跟着白允川回到了稻田里。   白允川看着李映池不太自然的步伐,脚步顿了顿,落后半步。   李映池有些不解地回望他,“怎么了?”   “没事,”白允川摇头,有些欲言又止,“你待会要是累了的话,就先休息会,别勉强自己。”   李映池眨了眨眼,反应过来白允川的潜意思后,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走了出去,小脸涨红一片:“我一点都不累。”   虽然话说得很漂亮,但毕竟体质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的。   过了还没多久,李映池就有些受不住了。   白净的额头处冒出点点细汗,没有让他显得狼狈,在阳光的照耀下反而像是特意点缀上的亮片,衬得他眉眼越发清丽出挑。   下午不比早上冷清,不止是山林间腾飞的鸟雀,还有见过漂亮少年的村民们,无法挪开的视线。   很努力的在掩饰,但缓下的干活速度与频频转头的动作仍是暴露了他们。   没人发现,因为没人能再将视线转移到自己的同伴身上。   李映池强撑着腰间的不适又割了会稻草后,微微直起身,垂下眼睫,开始思考起了该如何提出休息会显得不那么丢脸。   但突然腿上传来一阵痒意,他低头去看,却见一只毛毛虫正挂在他的裤腿上,并且还在努力地向上爬。   如果说要给讨厌的动物排一个名次,那么毛毛虫绝对排在李映池的第一名。   那一瞬间,李映池整张脸变得惨白,完全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可李映池不动,毛毛虫还是会一直往上爬。   眼看着那条浑身泛绿还带着细细绒毛的毛毛虫越来越靠近大腿,李映池浑身鸡皮疙瘩骤起,连忙颤抖着声音唤道:“白、白允川!快来救救我呜……”   隔着半亩稻田,白允川仍是第一时间听见了李映池的声音。   他一刻也没犹豫,扔下手中的稻子就往李映池那一处赶。   待看见是一只毛毛虫把李映池吓到时,他也没有出声嘲笑,连忙走过去将虫给挑飞到一旁,然后一脚将那虫碾碎在地。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他回头扶住李映池微颤的身体,轻声问道:“没事吧?”   “我想洗澡,好难受。”   李映池伸手扯住白允川的衣角,圆润的眼眸中有泪光闪烁,他说话时,声音中的哭腔完全掩盖不住。   漂亮的小骗子被吓坏了。   白允川心脏猛地一缩,立刻弯下身想要擦去那泪珠,嘴上也轻声哄着,“好,洗澡,我马上带你……”   “李映池家的田就在这儿?”   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名村民的应和声,“是、是,他家的田就在这,他们应该就在那呢,我刚刚还看见的。”   密布的稻子被人从中间挤过,衣料与稻谷摩擦发出“簌簌”声,有人走到了他们身后。   轻笑道:“没想到你也会出门干活?你会割稻子吗?” 第42章 吝啬小农夫(二十)   蒋明浩发现他哥最近外出频繁了许多。   明明回来才没几天, 又出了趟远门。   他没有多想,毕竟蒋寻墨上任在即,许多公务堆积都需要他一一接手。   只是他哥今日回来后, 莫名问了一些关于白允川的事。   李映池与他哥交好这件事蒋明浩是知道的,可这和白允川有什么关系。   莫非他哥要从多方面和李映池打好关系?   蒋明浩想不明白, 老实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当听到他说白允川是李映池弟弟时,蒋寻墨表情明显变得不太好。   蒋明浩还从未在自己哥哥脸上见到过如此凝重神色, 他下意识追问原因, 蒋寻墨却只道白允川托他带的东西已经买到了, 让他快些去找白允川。   找白允川不就等于找李映池?   刚刚的疑惑瞬间被蒋明浩抛至脑后,他难掩兴奋地站起身,“行,这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找他。”   结果李映池的家中空无一人, 蒋明浩问了邻居家的妇人才知晓,李映池居然跟着白允川去了田里。   等他走到李家的田地,抬眼便看见了正站在稻堆旁的二人。   只是白允川身材高大,将李映池整个人遮掩得严实, 蒋明浩站在他身后,只能瞧见李映池一只垂下的小手。   他心情颇好地走近, 调笑似地说出了在路上构思了半晌的话, “嘿,没想到你也会出门干活?你会割稻子吗?”   有些生疏的口吻, 笨拙地想要跟李映池不那么沉闷地开启话题。   却没想到无一人搭理他。   白允川低头背对他,手上动作着, 不知道在做什么,李映池也没有回答。   蒋明浩脸上的笑僵了一瞬, 尴尬地清了清嗓后,重新开口道:“白允川,我是来找你的。”   在蒋明浩的印象里,白允川就是一个每日待在田里埋头干活,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村夫。   蒋明浩自然是有点瞧不上白允川的,自认为主动开口跟他说话已是对他莫大的恩赐。   刚刚他说话是对着李映池说的,白允川没应声很正常,那这次总该回答了吧。   可没想到话音结束了十几秒,还是落在空中没人接。   无人应声,气氛尴尬。   身后还有村民们不断投来的视线,蒋明浩感觉他的脸有些挂不住了,“白允川,你听见我说话没啊!我哥叫我来找你,你想要的东西……”   听见是蒋寻墨要找他,白允川终于有了点反应,但依旧不算热情。   他站直身回头,扶着李映池的手依旧没收回来,眼神冷淡地落在蒋明浩身上,正静静地等着听剩下的内容。   结果突然没了下文,蒋明浩站在那,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傻了一样不说话了。   白允川剑眉皱起,不明白蒋明浩说话说一半是在耍些什么名堂。   他不知道,自己作为遮掩住李映池的障碍物,侧开身后,背后正红着眼眶,抽搭着鼻子的小人就再也藏不住了。   被溢出泪水沾湿的纤长羽睫,丝丝缕缕粘连在一起,抬起眼看人时,浅棕色的眸子里是水洗过似的清澈。   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就像是一副画师倾尽心血灌注而成的美人画,寥寥几笔却似浓墨重彩。   明明穿着一身破旧难看的衣服,袖口和裤腿上也沾满了稻谷碎屑,很穷酸也很狼狈的样子,与蒋明浩交朋友的类型完全沾不上边。   但是心脏狂跳。   从第一次对上眼神时,他的心脏就在因为某人加速跳动。   “那、那个什么……”蒋明浩到嘴边的话突然卡了壳,他眼神恍惚地挠了下脑袋。   结巴了半天,他才终于想起自己刚刚要说什么,“那个白允川,你想要的东西我哥帮你买回来了,让我来叫你去找他。”   说完,蒋明浩找补地嘲讽道:“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脸,敢让我哥帮你买东西。”   白允川瞬间便反应过来,这是蒋寻墨派人来通知他,已经调查出玉佩的来源,还有他的身份了。   他脸色骤然一凝,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心虚。   不管结果是如何,或者说,他的身份是如何,自己是否被李映池所欺骗。   白允川都并不想让李映池知晓这件事。   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深处突然对自己的身份生起了抗拒之意,他看向明显还沉浸在情绪之中的少年,内心有些纠结。   “我晚点会去登门拜访的。”   白允川没有计较蒋明浩的冒犯,或者说他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蒋明浩身上,只是沉声答道,“现在我有些走不开身。”   也许寻找出自己真实身份这件事在白允川最初醒来的那几天,会是他最重要的事。   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先完成。   把他拐来的小骗子现在正难受着,自己又如何能为了块破玉佩对他坐视不管,要是小骗子哭了,又得哄不知道多久才能好。   真是个爱哭的人,一闹起来那眼泪水源源不断的,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哭得眼睛疼了也止不住,他又要抱着哄上个半天,想着法子给那小骗子敷眼睛。   “不行,你现在就得去,我哥说了那东西很重要,一刻也耽误不得。”   蒋明浩有些意外男人的回答,明明是白允川托他哥去买的东西,怎么买到了之后自己反而不急了。   简直是在辜负他哥。   看着白允川两人格外亲密的距离,蒋明浩眉头皱起,心中发酸,故意挑刺道:“白允川,你有什么事走不开?这些稻子?哪天割不是割。”   “我看你就是在故意给我哥找麻烦。”   二人越来越激烈的语气引起了李映池的注意。   他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小腿与被毛毛虫爬过的裤子间距离。   用手扶着白允川有力的臂膀,探出头,好奇问道:“白允川,你找蒋公子买了什么东西?”   俏生生的小脸半露,含着水意的眼眸怯怯地看向蒋明浩,又快速地收回,重新回到白允川身上,“你要走吗?”   蒋明浩略有些不耐的眉眼立刻柔和了下来。   甚至明明知道那一身蒋公子叫的是他哥,他仍是无法控制地代入了自己,喉结滚动,浑身都被这炎热的天气渴得干涩。   他也想被李映池这样喊,或者是更亲密一些的称呼,总之不要那么生疏,更不要害怕自己。   蒋明浩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李映池见面时那些过分的行为,有些懊恼地踢了一脚田边的石头子。   白允川愣怔了片刻。   少年依赖着自己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说出拒绝。   但照蒋明浩的传达来看,蒋寻墨的意思是要他现在必须去蒋府一趟了。   白允川指尖轻触了下少年眼尾,像是在擦未干的泪痕,又像是在勾勒那上扬的弧度。   “我托他买了些你上次说的糕点,我去帮你拿回来,省得有人大半夜馋得睡不着觉。”   李映池有些不满,即使是关于自己的事,也没办法让他娇纵的性子收起,“可是我想洗一下,我难受。”   “白允川,我难受,你得带我去洗澡。”   其实这逻辑经不起推敲。   若只是些糕点,让蒋明浩带来便是了,为何偏偏要让白允川亲自去?   蒋寻墨从来都不是爱摆谱的官老爷做派。   不过李映池一直把自己当作是大反派,他从来不会觉得会有谁骗自己,毕竟他已经是最坏的人了,只有他骗别人的份才对。   这拙劣的借口就这样轻易地骗到了小骗子。   到底谁才是骗子。   白允川有些无奈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弯下腰,轻声哄道,“你也听见了,蒋公子正着急找我呢。”   “刚好蒋小公子在这,让他带你去溪边洗一下行吗?”   李映池摇头,他才不要。   蒋明浩凶凶的,每次遇见他自己都要被凶,他一点也不喜欢蒋明浩,他还是喜欢白允川一些,至少白允川听话。   要是可以的话,白允川自然也不会想将李映池这个小笨蛋交给蒋明浩。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蒋明浩对李映池心思不纯,那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像是粘在了李映池身上似的。   不像个好人。   “没事的。”白允川安慰着不安的少年,“有那么多村民在这呢,他不敢欺负你的。”   在一旁竖起耳朵听的蒋明浩没有错过他们的对话。   一时间他的脸上神情变化莫测,从暗喜到震惊皱眉再到无奈接受,最终混合成一种奇怪的表情,暗爽中带着一丝被冤枉的委屈。   “那就拜托蒋小公子了。”白允川黑眸微眯,语气是不太情愿的冷淡。   “嗯……”   蒋明浩眉头微挑,上下打量了眼躲在白允川身后的人,看上去有些勉强地答道:“行吧,既然你拜托我的话。”   俊朗的少年耳根都红透了,仍强撑着不肯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殊不知自己暴露得有多明显。   也只有面前的笨蛋,什么都看不出来,还觉得自己和别人互不相容。   只一个劲皱巴着小脸,愁眉苦脸地为自己的未来发愁,什么端倪也发现不了。   白允川走得很急,但也不是很急。   步子迈得飞快的同时,不断回头看的动作也让人忍不住担心他会不会把脖子给扭着。   风声掠过,稻谷飘香。   蒋明浩顺拐着走到李映池身前,“你、你怎么了?”   “刚刚你们说的话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我听听看。” 第43章 吝啬小农夫(二十一)   李映池垂下眼帘, 自以为很隐蔽地后退了一步。   唇瓣被抿得泛白,不管蒋明浩再如何问,李映池也只是低着头。   那模样看着, 若不是实在不想碰到脏掉的裤子,他大概都想直接转身就走了。   蒋明浩哪受过这种冷遇, 平日里别人就算跪下来求他,他都不会多看一眼。这次他难得善心大发, 又是传话又是留下来帮忙的, 结果还没人搭理。   带着少年傲气的脸绷得死紧, 看上去下一秒就能扯着别人的领子,粗暴地动起手来。   但眼睛却是盯着身前人露出的小下巴尖一个劲地看。   蒋明浩绣满银丝的衣袖抬起,动作强硬地想要去握李映池的肩头。   “喂,我说,你别不理我啊。”   没有得逞, 李映池偏开肩膀,粗糙布料包裹下,消瘦单薄的脊背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华丽的衣袍与这布满泥土味的稻田格格不入,也与少年身上穿着的粗糙勾线的旧衣相差甚远。   这样充满对比感的二人站在一处时,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大概是权贵与平民之间,无法避免的欺凌与压迫。   就好像下一刻, 嘲笑和讥讽就会如那伸出来的手一般, 将瘦弱的少年人推入深渊。   蒋家两个兄弟相差甚远。   一个是从小饱读诗书、温和有礼的君子,一个是戾气未收、成天练武, 不好好学习的公子哥。   要是换成蒋寻墨在这,哪怕你直接出言不逊, 对方可能也仅仅是皱下眉头,不轻不淡地训斥你几句。   但是蒋明浩。   可能你还不知道自己是在哪惹得他不快时, 拳头就已经挥到你脸上了。   李映池怎么招惹到这位大爷了……   有人不忍地闭上了眼。   但过了半晌,远处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坠落声或是惊叫声。   蒋明浩伸出的手尴尬地落在空中,他咬了咬牙,故作自然地收了回来,心中升起几丝恼怒。   只是眼神捕捉到少年怯怯看向他又快速低下头的模样,那点火气又瞬间灭了,甚至心中莫名多了几分愧疚。   *的,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李映池的无声抗拒与害怕过于明显,这并不是蒋明浩想要看见的结果,可他从没哄过人,更不知道遇上这样性子软脾气却倔的人,该如何是好。   长得那么漂亮,脸也软得不行。   看上去跟个小姑娘似的也就算了,脾气也是一模一样,说也说不得,碰更碰不多,蒋小少爷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难对付的人。   他脑袋里无措地想着应对办法。   他今天是来找李映池……聊聊天做朋友的,不是来吵架的。   想到这,蒋明浩差点想给刚刚故意逗人的自己来一巴掌,没事非要招惹人家干嘛。   早知道就好好说话了,真是烦死了。   他将手垂下,无害地敞开胸膛。   顺着李映池的意思后退至一步开外,妥协道:“那什么……其实我刚刚听见了,你想去溪边是吧?”   捕捉到关键字眼,李映池终于抬起眼,含着水光的眸子里映出蒋明浩锐利的眉眼。   犹豫了几秒,李映池幅度很小的点了下头。   声音也是轻轻的,“嗯。”   像是落水被救的幼猫,即使还是有些抗拒和害怕,但因为没有依靠,只能向着面前唯一能帮助自己的人软软地蹭头撒娇。   蒋明浩垂下的手掌不自觉合握了下,“那、我带你去。”   毕竟是田平村的人,蒋明浩幼时也曾在这与伙伴玩耍过,对这一处的地形再熟悉不过,找一条小溪自然不在话下。   他先一步走了出去,剑眉皱得死紧,看上去对李映池不太耐烦,但脚下的步子却放缓了。   李映池看着蒋明浩越走越远的身影,想说些什么,犹豫了片刻,又重新闭上了嘴。   走了几步,蒋明浩终于察觉到李映池并没有跟上来。   他看着远处娇小的身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又走回原地,“怎么了?不是说要去溪边吗?不想去了?”   李映池摇了摇头,“不想走路。”   “为什么不想走路,难道还要我……”   蒋明浩的话被打断,李映池扯着裤子有些委屈地开口:“我的裤子被毛毛虫爬过了,好恶心,我不想碰到。”   说着,那种被软体动物爬上的瘆人触感又再一次浮现了出来。   李映池吸了吸鼻子,眼中水光闪烁,“所、所以我不太想走,会碰到。”   “哈?”蒋明浩像听到什么荒唐的笑话一样,嘴角上扬,有些忍不住笑,“你怕毛毛虫?”   “那么小一条虫你也怕?”   “不、不是,那个虫很大,很绿……”李映池鼻尖泛起酸意,软软的嗓音带着点哭腔,小声解释着。   蒋明浩他顺着李映池的话,视线落在那条宽松的裤子上,没注意到李映池异常。   脾气不太好的蒋小公子低头仔细看了两眼,确定那毛毛虫并没有在李映池的裤子上留下什么痕迹,轻啧了一声。   “那毛毛虫又不会隔着裤子碰到你,别担心了。”   随后,蒋明浩轻笑了一声,像平时和朋友相处那样调侃了一句,“你胆子真小。”   本以为李映池会呛他一两声,可过了半天,他也没有得到李映池的回应,甚至出现了更糟糕的事情。   在察觉到微弱的抽泣声后,蒋明浩扬起的唇角一僵,当即便发现了眼前少年的肩头正微微颤抖着。   李映池在哭。   得出这个结论时,蒋明浩感觉胸腔处的心脏都骤然停跳了一瞬。   他慌忙去捧李映池的脸,“我没说你,不走路就不走路,没关系!”   蒋明浩之前就见过李映池哭,也是这样被自己惹哭。   他哭的时候不喜欢给别人看见,垂着脸闭着嘴一个劲地滴小珍珠,怎么哄也哄不住。   雪团似的人好像不会生气,也不会骂人,只是委屈巴巴地站在那儿,一个劲的流泪。   男人的手劲轻柔但不容拒绝,李映池湿漉漉的小脸被两只肤色略深的大手捧起,蓦地暴露在空气中。   眼睫粘连,被泪水湿成一缕一缕,不自觉颤动时,水光折射闪烁,将刺眼日光映在其上。眼删婷   很刺眼,也很难挪开视线。   随着脸颊弧度滑落而下的泪珠应是滚烫的,能令人立刻惊醒的。   用手掌稳稳接住泪珠后,蒋明浩反而愣在了原地,用拇指缓慢抚过少年细嫩肌肤上的泪痕。   他没头没尾地舔了舔唇,突然很想知道,泪水真的是咸的吗?   在泪珠再一次滚下后,蒋明浩终于回过了神。   他松开仍捧着脸的手,轻轻擦过少年眼尾处的泪珠,用少有的服软口吻哄道:“怕毛毛虫一点也不胆小。”   “你会觉得我胆小吗?”   李映池泪意依然没有止住,抬眼看向人时,让人心软得几乎能化掉,他咬着下唇,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   他偷偷看了眼蒋明浩高挑健壮的身材,以及单薄衣袖遮掩不住的肌肉。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胆小鬼。   自己才是吧。   他侧移目光有些闪躲,蒋明浩弯下腰,视线与他平行,语气诚恳。   “我之前也被毛毛虫吓到过,但是我太爱面子了没好意思跟你说。”   “我们都不是胆小鬼,只是毛毛虫太恶心了。”   蒋明浩将人哄了个半好。   之所以是半好,   是因为李映池此时看上去已经没了什么脾气,乖乖地答应了被他抱着去溪边的请求,正软软地窝在他怀里。   但一只手仍捂着嘴,生怕泣音从嘴边泄露,眼尾处更是不断地滑下泪珠。   李映池的泪意完全止不住,说话都是一幅抽抽搭搭的可怜模样。   蒋明浩怎么说好话都没用。   最后还是李映池听得实在难为情了,才挣扎着推开蒋明浩的脸,嗫喏道:“我没事了,你、你直接带我去溪边吧……”   蒋明浩没作声,用手指接住一滴落下的泪珠,看向李映池,眼里是不作掩饰的怀疑。   李映池咬了咬唇,强忍羞耻,“我待会就不哭了,真的,我只是眼泪比较多。”   蒋明浩沉默了一会,有些同意李映池的话。   只是到底没敢真说出口,只能偷偷在心里暗道一句:   李映池估计真是水做的。   -   那一处溪流位于与村里田地相接的山谷脚下。   多年的水流冲刷下,这一处面积越发扩大,比起溪流,或许称之为河流更加合适。   水浅处清澈透明,波光粼粼,泥沙与鱼苗一览无余,高度将将能漫过脚踝;水深处深绿幽暗,掷石不显,偶尔会形成漩涡似的水波,究竟有多深无人敢探。   田平村的村民们在夏季做完农活偶尔会来这一处冲个凉,便捷又凉爽。   不过这一处离村庄有些远,很少会看见有妇女来这一处洗衣裳,一般都是自家打了井,取井水洗衣做饭。   现在恰好是下午日头最盛的时候,水温适宜,不会太凉。   距离村民们收工也还有不少时间,河边空无一人,   唯有刚刚来到的两人。   蒋明浩将李映池稳稳放在河边,自己蹲下身探了探河水凉度。   片刻,他回头望着早已取下竹帽,一张湿漉漂亮小脸一览无余的少年。   “是想要洗澡吗?” 第44章 吝啬小农夫(二十二)   河边水流湍急, 积石冲刷声音嘈杂,李映池一时没听清问话。   手指拭去残存泪水,没被遮挡住的眼眸轻眨, 他模样乖巧地回问:“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可以再说一次吗?”   蒋明浩故作自然地站起身, 朝着李映池伸出手。   “……你要不要洗个澡?”   他之前听白允川和李映池对话的时候,就隐约听见了洗澡二字。   当时他没有多想, 一心想着跟李映池多说几句话, 可现在再将这两字联想到李映池身上。   蒋明浩闭了闭眼, 耳根泛起熟悉的红色。   他不敢细想。   对于乡村里的男人们来说,大夏天的在河里游个泳,或是冲个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在这个靠动手吃饭的时代,大多人都追求黝黑的肤色与强壮的身材,因为这是男人干活有劲的象征, 骄傲的本钱。   就连蒋明浩也不例外。   在河里露天洗澡何尝不是一种男人之间隐形的攀比和炫耀。   凉爽的河水会快速地流过众人,因为长时间日照而变为小麦深色的肌肤上,是劳累过后鼓胀有力的肌肉线条,水流勾勒而过, 让这一处偏僻的小山村,充斥着一股原始的雄性荷尔蒙。   但一放到眼前的少年身上, 就好像不太合适了起来。   偏远小乡村里的男人哪见过他这样的人, 估计会嘴上骂着多么讨厌这样的赖皮鬼,说和他在一起洗澡真晦气。   被问起脸怎么这么红也只说是天太热。   其实连说话都变得结巴了, 心里更是恨不得再多看上几眼。   干完活收工回家之后都忘不了,榆木脑袋琢磨着明天用什么借口再去见他一面, 最后第二天早上一伙人会借着稀烂的借口聚在少年门前,门槛都要被塌烂。   不能让他在那么多人面前洗澡, 蒋明浩想,可现在这里只有他和李映池两个人。   “洗澡?”李映池摇头,没有去碰蒋明浩伸来的手,“不要,我不想洗冷水。”   “那回家?”   走到河边却说不想洗冷水澡,但凡换一个人在这,蒋明浩都要觉得自己被戏耍了。   如果是李映池的话,行吧,哭得那么惨,让他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蒋明浩后退一步,和李映池并肩在河边站着。   李映池正低头瞧着流水,闻言有些不解地抬起眼,为什么回家?   蒋明浩侧头看向他,补充道:“我去给你烧热水。”   这样的话从蒋明浩嘴里说出来实在有些奇怪,李映池愣了愣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淡粉色的唇瓣抿了抿,小小声拒绝道:“我洗个脚就可以了……不用那么麻烦的。”   “好。”蒋明浩答应得干脆。   李映池站着的地方本来就离水边不远,席地而坐腿也能碰到河流,他扯着裤子刚想坐下,却被男人猛得抱起。   “啊!”他被吓了一跳,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惊慌,“蒋明浩你做什么呀!”   蒋明浩嘴角扬起,对着怀里的人露出一个爽朗的笑。   “这里太晒了,我带你去树荫底下洗。”   几秒后,李映池闷闷地“哦”了一声。   “洗个脚又不用多久……”   往日总是冷硬着一张脸,看起来凶巴巴的人突然笑起来,实在是极为有冲击感的。   李映池突然意识到,蒋明浩也是一个模样极为出挑的青年。   之前每次见到蒋明浩,他都是一幅要吃人的模样,自己根本就不敢看他,更别提去想他长得是什么模样,好与不好了。   他被人抱在怀里,脑袋晕乎乎地想,村长家的基因是真不错。   蒋寻墨和蒋明浩两兄弟的模样莫说是放在田平村了,大概放到现代,都是极为帅气的那种。   他也想长成这个样子,帅帅的,高高的。   蒋明浩带着人走到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树荫下,挑了河边一处看上去比较干净的石头,就用抱着人的姿势蹲下擦了擦石头,确保真的干净了之后才将人放下。   李映池也没矫情,他坐下后便扯起裤子,露出一截白皙秀气的小腿。   先是用脚尖探了探河水,等适应了温度后,才将整截小腿放进了河水中。妍善霆   河边的水不深,浅浅一层流水,需要他半伸直小腿,才能将所有皮肤浸泡至水中。   在李映池撩起裤子时,蒋明浩忽的没了动静。   他沉默地站在李映池身后,身姿挺立紧绷,说是在军营里训练都没人会怀疑,只是眼神却无法做到目不斜视。   不知何时变得有些黑沉深邃的眼眸,正专注地看向水中,薄唇也抿得死紧,像是敌军来犯前严阵以待的士兵。   只是水中哪会有什么敌军呢。   人总是会亲近水的,特别是在夏日。   被柔软凉爽的水流包围,李映池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兴奋。   但其实李映池不是一个很喜欢情绪外露的人,开心和难过都喜欢先憋着,实在憋不住了,才偷偷瘪着嘴或是弯着唇,小声地说出来。   系统只能通过他微微睁大的眼眸与不断戏水的双足来进行判断。   不过这个世界里,李映池身上有着泪失禁的缺陷,伤心的情绪总是藏不住的,系统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小宿主毕竟还小,不需要那么坚强。   只是过了会,李映池秀气的眉突然皱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这样泡着水,却不去揉搓,如何能把被毛毛虫碰过的腿洗干净。   可是他不想碰。   沉思了一会后,李映池有些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在今日看起来没那么凶的蒋明浩。   “蒋明浩,你能不能……嗯,帮我擦一下腿?”他咬了咬唇,眼睫抬起又立刻落下,生怕自己这失礼的要求惹怒了男人。   蒋明浩面色冷淡,眉头皱得死紧,就在李映池准备道歉时。   “我还未考取功名,不能娶你。”   “什、什么?”   那句话说得又快又急,就像在抢着回答问题似的,李映池还没听清,他便说完了。   不知道蒋明浩到底有没有生气,但李映池真的很怕毛毛虫,想要洗干净的迫切心理让他鼓起勇气,再一次开口问道:“那个,真的不可以帮一下我吗?”   “一下下就好,隔着裤子擦一下就行了,不会碰到的。”   他还担心蒋明浩会不会对触碰男生的腿感到反感,特地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既能让自己的腿上的痕迹被擦掉,还能让蒋明浩不用碰到自己。   李映池半天没得到回应,再抬头去看蒋明浩时,却发现他整张脸都红了个透。   在李映池第二次提出请求时,蒋明浩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点什么东西。   一股极强的羞耻感瞬间侵袭了他的全身。   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啊!   但发现李映池并没有听清后,蒋明浩又觉得心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感。   他握了握拳,“可以,不就是帮你洗个脚吗?”   “啊?”   洗脚听起来有些过于亲密,也与李映池想要的方式完全不同,他脸上泛起些薄粉,摇了摇头,“不是的,只是擦一下腿,脚没有被碰到。”   蒋明浩撸起袖子蹲下,没有跟李映池争论洗脚和擦腿之间的区别。   说实话,刚刚说出那些话实在不能怪他。   蒋明浩握住李映池的脚踝,垂眸看了一眼。   太细,两根手指就握住了。   随后红着耳根用手舀起一捧水,轻轻淋在李映池的小腿处。   蒋家是不允许他们去看一些杂书的,可少年时期叛逆,不让做什么偏偏就要做。   蒋明浩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什么杂书都给他看了个遍,不过也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照理来说他已经快忘光了。   可在刚刚看见李映池撩起裤子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一本书中的细节。   当代民风古朴,少女腼腆羞涩少出家门,浑身上下处处皆是私密,就连脚都不能轻易展露。   若是不小心被外男看去了脚,便要嫁给那个人。   当时蒋明浩是怎么想的呢?   他觉得荒谬极了,当时就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轻嗤一声有病。   只是视线落到李映池身上时,蒋明浩又觉得那书说得不无道理。   他不仅看了脚,腿也看了,还摸了,李映池就该跟他在一起。   但是、但是男子汉大丈夫,没有功名,哪里有脸说大话能保障二人未来的生活。   他不能那么轻率地说出口,让李映池跟自己过苦日子。   等明年春,他一定!   李映池一直担心腿上沾到脏东西,其实什么也没有。   蒋明浩仔仔细细地将他的小腿和脚尖都洗了个干净,洗完后,他心不在焉地叮嘱道:“快洗干净了,待会晾干脚再穿鞋。”   河边沁凉又恰好是风口,虽然在夏日这算是个最佳的凉爽去处,但待久了总是不太好的。   李映池拎着裤腿,闻言,白净的脸蛋微微鼓起,看上去不太想离开这。   “怎么了?”蒋明浩看他,“不想走?”   “嗯……”   李映池怯怯抬眼,点了点头,“裤子也脏了,毛毛虫爬了裤子。”   蒋明浩呼吸一窒,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强忍住开始不断幻想的大脑,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李映池垂着头看向手中的裤子,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头,自顾自地思考着怎样能将裤子洗干净。   “呃,洗一下裤子吧。”   李映池在对同性这方面,一直是没什么防备的态度。   大概他一直觉得全天下的同性都是这样相处的,坦然相见更是家常便饭,就像他在网上曾看过的北方澡堂一样。   完全不知道自己对别人的吸引力,也察觉不到身边人的异常。   只在感觉到蒋明浩对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凶后,便傻乎乎地自觉二人之间的距离感也没那么强了。   于是就想着,那他就在河边洗一下裤子好像也没什么吧。   毕竟是他自己先说裤子脏了的,除了洗还能怎么办,再说了,男人和男人之间扭扭捏捏算什么样子。   李映池一向是以男子汉这样的称呼来标榜自己的,脑袋里过了一遍没什么逻辑的道理后,当即便摸上了自己的腰带。   这下子可不好了。   “别、别解下来。”蒋明浩慌忙阻拦。   “我今天就只穿了一件衣服,我可没有多余的衣服给你用来挡啊。”   强忍了忍脸上快要呼之而出的热气,蒋明浩用尽最后一丝理智道:“那毛毛虫没爬很多地方吧,我帮你把它爬过的那一块洗一下就好了。”   其实被毛毛虫爬过的裤子能有多脏,最多就是一条线似的泥土痕迹,沾在裤子上,随便那么一擦一洗就能洗干净。   但拗不过李映池害怕得止不住眼泪。   蒋明浩今日也是出乎意料的好脾气,由着少年对自己娇气。   暴躁的蒋小公子就这样在空无一人的河边,蹲在少年身前,弯下腰,挽起华丽衣袍的袖子,用那一双从不干家务的手,给少年搓了半天裤腿。   连衣服后摆沾了水也浑然不觉。   若是说蒋明浩不擅长洗衣服,可他的动作又实在认真娴熟,若是说蒋明浩擅长洗衣服,可他洗了半天也没将那一小块洗干净。   好在蒋明浩抢在李映池再一次想要抱怨前,拧了拧含着水的裤腿布料,“好了,现在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   他站起身,低头打量了李映池一番。   见少年迎着日光抬头看向他,被太阳光闪得眯了眯眼后,他不动神色地挪了一小步,挡住阳光。   河边的凉爽不足以消退这个时节的热意。   李映池又刚哭过一场,眼泪流了半天才止住。   说不上多整洁,甚至有些脏兮兮的。   很糟糕的形象。   但等他用那双莹澈的眼眸看向你时,你却会无法抑制地为其动容。   那眼中除了身后的山水便只有你一人的身影,你仿佛能从水意浸染过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眼中闪烁着的意动。   蒋明浩毫不客气地尽收眼底,指尖轻捻着,像是在搓去挥之不去的水汽。   洗干净了,他也就差不多该回去了。   李映池将脚踏在干燥的石头上,准备晾干后再穿上鞋。   这儿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他望着随处可见的绿影出神,阳光撒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随着风洋洋洒洒,薄薄一层的嫩叶子微绿,交叠的叶子又形成暗处,空缺处落下几缕金丝,在阳光中恍恍惚惚地漾着。   那光线滑过二人所在处,连带着二人身上也似绣了金线般,李映池忍不住弯了弯眼。   蝉声与水流声交织,簌簌树叶声伴奏,嘈杂却又有种难以言喻的宁静感。   一双手伸到李映池面前,蒋明浩开口,嗓子却哑了似的说不出话,好半晌,他提起李映池的鞋,问:   “要我抱你回家吗?”   李映池愣了愣,忙拦住他拿鞋动作,“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可以了,裤子已经干净了。”   蒋明浩凝眉,看着他还未干的裤子,问道,“这样走路会舒服吗?”   “嗯……走几步就干了。”   蒋明浩冷着一张脸扭头就走,憋着一股气步子迈得飞快,眼看着几步就要没影。   李映池低头穿着鞋完全没察觉到,再一抬头,蒋明浩正在他身后不远叼着根狗尾巴草看着他。   李映池眉眼弯弯,显然心情不错,唇边翘起不太明显的弧度,“我们走吧?”   蒋明浩不说话,将嘴里叼的狗尾巴草随意丢在一旁,伸手示意李映池牵住自己。   李映池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牵住了他的袖口。   但下一刻便被男人强势地反握在手中,动作不算用力,但也不容拒绝。   蒋明浩不动声色的揉捏着小手,有些满足。   我们?这两个字听起来还不错。   “行,我们回家。”   话是说得好听了,他面上却还是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的臭脸模样。   大概也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反常,蒋明浩内心嘴硬道,他只是瞧李映池这幅傻乎乎的可怜样,待会路上被人欺负了估计都不知道要怎么跑,才勉强……   “我还不能回家。”   李映池突然停了下来,话刚说出口,就被猛往前走的蒋明浩拉得往前一踉跄。   蒋明浩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只顺从地在原处站定,将歪倒的人扶正。   “为什么不能回家?”   “就,我的农活还没干完呢,我得去干活。”李映池弱弱地用手撑开与蒋明浩之间的距离,解释道,“我不能跟你走。”   “你要是想回家了,就先走吧。”   ……   蒋明浩咬紧牙关,才没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当着李映池的面说出来。   他有些烦躁地拉起李映池的手,问:“就你这小身板,能干什么农活?”   李映池懵懵地抬头看过去。   二人的视线一时齐聚在那节藕臂上。   蒋明浩不是第一次觉得李映池比自己更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了,但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二人之间的差距。   李映池手臂微动,试图将自己的手扯出来,不太服气地说道:“我能干的活可多了,你别瞧不起人。”   “我今早割了半亩稻子呢。”洋洋得意的小模样,也不知道是在对谁炫耀。   炫耀其实只割了一小点点的稻子。   “……”蒋明浩眯了眯眼,语气平淡得琢磨不出他的情绪,“白允川那玩意……白允川他还真让你干活啊?”   李映池终于夺回了自己手腕的自主权,他低头整理了下袖口,确定没什么异样后,才抬头回答蒋明浩的问题,“家里的活快干不完了,我作为哥哥的,当然要帮一下弟弟啊。”   他矢口不提一开始是白允川非要自己来的。   说完,他又觉得蒋明浩这番话是在质疑自己干活不认真,说自己不可靠,小嘴一瘪,有些不满地问道:“那你一开始来田里的时候,看见的是什么?”   刚到田里的时候……蒋明浩眨了眨眼,“忘记了,没注意看。”   才怪,眼睛都快粘李映池身上去了,但他哪敢说自己当时看李映池的脸看呆了,根本没注意到李映池有没有干活。   只知道那时候的李映池真是漂亮死了。   让这样的人来田里干活,娘的。   白允川真不是个玩意。   他暗骂,心头有些不服气,又有些酸涩感。   自己恨不得抱着走的宝贝,被白允川这样磋磨,什么破弟弟啊。   还是得想办法让李映池赶紧嫁来李家吧。   今晚回去他就把他哥的笔记再背一遍,这功名他是考定了。 第45章 吝啬小农夫(二十三)   最后李映池还是和蒋明浩一起回了田里。   借着李映池裤腿湿了一截走路会不舒服的理由, 蒋明浩硬是把他从河边抱到了田埂下,才放他下来。   如果不是李映池觉得这样丢脸,不断小小声祈求着说要下来自己走, 急得眼睛都快红了,蒋明浩多半敢当着所有村民的面给他抱上去。   “为什么不让我抱着你上去?”蒋明浩挑眉, 有些不爽。   李映池低着头蜷了下指尖,没敢直接当着男人的面说觉得丢脸。   憋了半天, 才吞吞吐吐地说出几个字:“怕你累着。”   闻言, 蒋明浩面上的不愉瞬间消失, 转头轻咳了下,才回头淡淡“嗯”了声。   李映池刚将竹帽重新戴回头上,还没来得及将帽绳系好,蒋明浩便先一步弯腰捏住了那两根飘在空中的绳。   帽檐遮住了一部分视线,从李映池的视角, 只能看见他线条紧致的下颌线与微微抿起的浅色唇瓣。   身前肤色微深的手上,青色的血管略略突出,骨节分明,有些粗糙, 细细观察下还能看见些薄茧。   是一双看上去就不会伺候人的手。   但现在却耐心地勾着两根廉价的帽绳,琢磨着怎样打出个好看的结。   李映池有些走神。   自己要来田里干活, 途中耽误了那么多时间, 蒋明浩也不嫌自己烦,临走前还要帮自己戴帽子。   蒋明浩真是个好人。   他想着, 又抬头想去看蒋明浩,但绳还没系好, 向上抬的小脑袋又被按了回去。   “好了。”   随着话音落下,打着蝴蝶样式的绳结便晃晃悠悠地缀在了少年小巧的喉结处。   李映池眨了眨眼, 脸上弯出个小梨涡,很诚恳地夸道:“你打的结真好看。”   “随便一系而已。”有人暗爽。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干活了。”   李映池点点头,调整了一下竹帽的角度后,便径直绕开了蒋明浩,走到他今早割的小稻堆旁,开始琢磨起了该先从哪开始割。   他握着镰刀对着稻谷比比划划,半天没下手。是竖着割过去,还是横着割过去好?哪种会更快?   蒋明浩被李映池这一句送客似地话语,弄得在原地愣了半天。   不是,怎么这人还拔腿无情了起来?   反应过来后,蒋明浩直接大步走到李映池身边,从他手中夺走镰刀。   “?”李映池的手落在空中,见是蒋明浩,还无辜地问了句,“你还没走呀?”   蒋明浩冷笑一声,握住李映池的肩头将他往田埂上拉过去,有些憋屈地答道:“你就这么想我走?”   如果是之前的话,李映池确实是很想离他远一些的,但他今日发现蒋明浩也并没有那么坏,于是他摇摇头,“还好吧。”   ?   什么叫还好吧。   蒋明浩盯着眼前的人无言,李映池还真想他走啊。   他强硬地将人拉到田埂边坐下,“就你这小身板,还真打算干活?”   这样的话说一遍李映池忍着也就算了,他不在乎,何况蒋明浩刚刚才帮过他。   可这已经是蒋明浩说的第二遍了。   他漂亮的小脸一皱,当即就有些不乐意了,“我都说过了我能干很多。”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稻堆,“那就是我今天割的,只是割了一上午就割了那么多,白允川都夸我厉害。”   “我都不知道白允川怎么舍得喊你来干活。”   “什么……?”   蒋明浩把试图站起来的李映池按回去,“行了,你就在这待着。”   没等李映池再反驳,蒋明浩右手拿着镰刀适应了下,语调淡淡,“我来割。”   天上掉馅饼的事李映池怎么会拒绝。   虽然在一开始时,李映池还有些怀疑蒋明浩会不会干农活,但没多久就被他干净利落的动作俘获了。   干得真不错啊。   李映池坐在田埂上,双手撑着下巴,时不时对蒋明浩的劳动效率肯定点头,白色的小蝴蝶也随着动作微晃着。   真看不出来蒋明浩这种脾气不好的小少爷还会割稻子。   旁观着的系统突然冒了出来,冰冷的电子音询问道:“宿主这次的支线任务还未完成,为什么要帮白允川干活?”   “嗯……没有呀,只是让蒋明浩帮我割完我剩下的那半亩,没有帮白允川干活。”   呼吸灯闪了闪,系统暗叹,原本这两亩地都该是白允川自己去割才对。   害怕系统误会自己做任务不积极,李映池忙解释道:“支线任务不是说,让我在男主干活时给他捣乱,然后让他无法按时收工吗?”   “现在白允川被支走了,一时半会回不来,肯定没办法按时收工的。”   他信誓旦旦。   系统沉默片刻,竟也没有反驳。   李映池这番话说得确实有道理,再加上之前他被毛毛虫吓到的事情,在一定的程度上也算是给白允川捣乱了。   虽然系统觉得白允川并没有被打扰到多少,甚至是有些乐在其中的。   果然,在太阳西沉,众人收拾着工具准备归家之际,一声清晰的任务完成提示音冒了出来。   【支线任务:在白允川干活时捣乱(已完成1/1次)】   干完半亩农活的蒋小少爷气息微沉,缓步走到李映池身前,朝着他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回家。”   李映池借力站起。   傍晚的气温已经降了下去,不似下午的炎热难耐,偶尔还会有两阵微风拂过,但蒋明浩的额头上仍冒着些薄汗。   柔软的布料骤然遮住了他的视线,有人软声道:“辛苦你啦。”   是李映池用手帕擦去了蒋明浩额上的汗珠。   一股好闻的香气浅淡萦绕在手帕上,随着动作瞬间灌入鼻腔。   这味道有些熟悉。   之前蒋明浩就曾在李映池身上闻到过,只是他当时以为是李映池在身上扑了香粉,没有多想。   可谁会在干农活的时候扑香粉。   蒋明浩脸色蓦地爆红了起来,这味道根本不是什么香粉,这是李映池身上的香味。   那瞬间,蒋明浩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了,只有握着李映池的手越发地紧了起来。   那块手帕被蒋明浩偷偷装进了口袋里。   他摸了摸鼻子,丝毫看不出刚刚做了很怪的事,仗着李映池戴着竹帽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嘴角疯狂上扬:“咳,举手之劳。”   二人在田间耽搁了些时间,走到大路上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路过的村民目不斜视,一眼都不敢往二人身上放。   如果说原来是怕李映池赖上自己,占自家的便宜,那现在就是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上蒋明浩,毕竟这少爷可是出了名的暴躁。   蒋明浩原是准备将李映池送到家就离开的。   他知晓一些,一些嫁娶相关的规矩,天色已深,他要学会为李映池的声誉着想。   可等他跟着李映池走进屋子里,看着屋子里简陋破旧的陈设,蒋明浩眉头一紧,“你晚上吃什么?”   李映池将帽子随手挂在墙壁上,随口搪塞了句:“我晚上啊,吃饭吧。”   李映池倒不是在敷衍人,只是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在白允川来了之后,全都被包办了。   别说炒什么花样的菜了,在这个世界,他连该如何生火煮饭都不太明白。   先是有养父李伯惯着他,再之后便是来历不明的弟弟白允川,中途还有他表哥徐子昂时不时前来接济。   一个农夫活生生地被养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偏偏没人对此有意见。   蒋明浩不知道其中内幕,还以为李映池最起码也会上一两道菜。   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会做饭吗?”   “会吧。”李映池自己也不太确定。   蒋明浩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站在屋子里向外看去,天色昏昏沉沉,是即将入夜的迹象。   但白允川迟迟未归。   不过是去他家找他哥拿个东西罢了,怎么会过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他双手抱胸,看着李映池动作不太娴熟地蹲下身,开始在灶台处试图点火。   先不谈那么粗的一根木材能否做引火棍,该提前准备的米还没洗菜也没择。   蒋明浩轻叹一口气,这么简单的事,他五六岁时都会干了,李映池这样子一看就是不会做饭的。   “让我来吧。”   打火石和木材被蒋明浩拿走,李映池只好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乖乖地等饭吃。   今日蒋明浩的行为真是令李映池对他大为改观。   他看了眼餐桌上卖相不错的饭菜,再看向正捞起袖子在灶台处忙活的蒋明浩,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蒋明浩,你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呀?”   虽然饭菜不是自己做的,但饭菜是自己家的呀,这样也算招待客人了吧?   系统看了眼时间,冷不丁地提醒道:“时间不早了,你确定要让蒋明浩留在家里吗?”   李映池抿了抿唇,不太懂其间的利害关系,“只是吃个饭,没关系的吧?”   要只是吃个饭还好说,但在吃饭之前加上个前缀,变成了和李映池一起吃饭,那之后的发展系统便很难判定了。   好在不需要系统继续阻止,蒋明浩先一步红着耳后拒绝了,“我就不留下来吃饭了,我家有门禁。”   门禁?   这还是李映池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有些新奇,以至于他都还没注意到自己被拒绝了,就先愣愣地点了点小脑袋。   等他反应过来,刚说了句“好吧”,又被蒋明浩突然地开口打断了。   “那什么,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蒋明浩背对着他,看不见神情,令李映池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不过好在蒋明浩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我明年春就会去参加考试,我会考取功名,变得像我哥一样……不,我会比我哥更厉害的。”   “你以后有什么想要的,找我,我也不是不可以帮忙。”   他转身,俊朗的面容有些难以掩饰地羞窘,但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含着些祈求,也藏着些少年人的浓烈。   “多找找我吧,李映池,我不比我哥差的。”   那是一些李映池无法理解的感情。   李映池只知道这些话是善意的,却窥不明其中蕴含的隐晦情意。   他精致的小脸上抿出了点梨涡,懵懵懂懂地答应了这看上去很小孩气的请求,“好呀,祝你明年春考试顺利。”   好似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蒋明浩跟被烫了屁股一样慌张地站直身,与李映池道别。   但也没能好好道别,头一次这样袒露自己内心,蒋明浩就差把“我在紧张”写在脸上了。   多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吞吞吐吐半天,只说了个让李映池好好吃饭,等他去把白允川叫回来,便匆匆推门走了。   虚虚萤火缠绕树梢,少年人在夜幕中离去的背影潇洒又慌张。   知道李映池还站在门边目送自己,蒋明浩生生忍住了回头的欲望,只好握紧口袋中的手帕,心中暗暗期待着下次见面。 第46章 吝啬小农夫(二十四)   书房内, 蒋寻墨正端坐在书桌后。   肤色冷白的手指轻敲着桌面,骨节碰撞,发出细碎轻响。   许是这次回来得实在匆忙, 白允川到的时候,他身上穿着的仍是归来时的那身衣服, 衣摆处沾上了灰尘也没注意到。   垂着眼帘,面色有些凝重。   直到房门被推开, 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后, 他才抬起头, 黑沉如墨的眼看向来人,“你来了。”   白允川停在书桌前,他身材挺拔,就算是手臂上还黏着田间泥土,穿着走线粗糙的布衣, 光是站在那一处,浑身气势也不似寻常百姓。   那是由金钱权势和杀戮堆积而成的戾气。   蒋寻墨轻叹,他早该察觉的。   “嗯,急急忙忙叫我过来, 什么事?”   白允川视线落在蒋寻墨身前,他的玉佩正在那。   原本随意用一根绳系起的玉佩, 现在被人细心地用丝绸包裹住, 妥善放置在了一个镶嵌着珍珠,看起来十分精致的匣子里。   白允川:……至于这么隆重吗。   他随意将玉佩拿起, “查出玉佩线索了?”   蒋寻墨没阻止他的动作,点点头, “玉佩的信息我已经查出了个大概,不算详细, 但也足够了。”   白允川扯了张椅子坐下,姿态闲适,看上去对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太大的好奇。   见蒋寻墨突然停顿,沉默半晌,他这才抬眼,示意蒋寻墨接着说下去。   那玉佩上的花纹十分独特,可以说是世间独一份的设计,故当蒋寻墨查找资料时,他几乎没废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相关记载。   但所记载的东西也并不多,因为那玉佩是皇室象征,小小一个县衙,怎会有关于皇室的详细记载。   只是那玉佩所代表的人物最近太过出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前段时间当朝太子南巡时遇刺,被逼到悬崖绝境,同行南齐王以一当十护驾,但贼人阴险,所用的兵器全都浸了毒,最后太子成功脱险,而南齐王断后被刺下悬崖。   回到大本营之后太子下了死命令,让众人不折手段去寻南齐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是人们都说南齐王身中剧毒后坠崖,多半是难逃一死。   时间过去了数月,民间仍是议论纷纷,多是讨论太子重情重义,以及天妒英才,竟然早早就将这少年征战的异姓王给带走了。   蒋寻墨对此也有所耳闻,但当时并未在意,可如今——他抬眼看了下白允川,将得出的结论说出。   “玉佩的主人就是南齐王。”   白允川神情不变,“你的意思,我就是那个南齐王?”   “八九不离十,大概是毒药和坠崖的影响,让你失去了记忆。”   “哦。”白允川将玉佩放在手心里随意向上抛了两下,站起身,“行,我知道了,多谢你,那我先走了。”   这平淡的态度让蒋寻墨都愣了几秒。   白允川一点都不惊讶?   要是换成别人失忆流落农村,猛然得知自己是一个富贵滔天的王爷,不说多开心也该激动一下才是,怎么样都不该是这样平淡的样子。   蒋寻墨都做好将白允川送到县城的准备了。   “你不想回去?”蒋寻墨还是没忍住问道。   白允川挑眉,“我自然会回去,怎么?”   “那我现在便吩咐下人备马,送王爷回去。”他长袍一撩,就起身要唤人来。   白允川拦他,“不必,我现在还不着急回去。”   迎着蒋寻墨略有不耐的眼神,白允川笑了声,“我家的农活还没干完呢,怎么能走,就不劳蒋公子费心了。”   二人相对而立,原本和谐的气氛,因为这一句话,骤然变得尖锐了起来。   蒋寻墨怎么可能会管白允川回不回去当王爷。   他爱当不当,当什么都与自己无关,但现在问题出在另一个方面。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李映池身边,以朋友或者什么其他的身份,借着小池不懂事,就赖着他。”   蒋寻墨眉梢处染上寒意,“但现在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身份,就该自觉的离他远一点。”   “堂堂南齐王,不会赖着一个村夫吧。”   如果二人只是普通朋友,蒋寻墨或许还不会想太多,可白允川现在竟然借着李映池弟弟的身份,和李映池住在了一起,在身份找到之后还不想离开,明显是居心不良。   在等白允川来的时间里,蒋寻墨一个人设想了许多种会发生的情况。   现在这样的情况,算是最差的一种。   但蒋寻墨此时除了劝说,便无法再多做其他干涉。   毕竟他只是李映池的朋友,没有任何的立场去驱逐谁,又或者让李映池远离谁。   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莫名的无力感。   这一番警告白允川非但没听进去,还走起了神。   想到李映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的骗局,甚至都已经找到了身份,白允川以为自己现在该是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片刻后,白允川将玉佩装回口袋,“蒋公子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非免有些太不礼貌了吧。”   说的话像是被冒犯了似的,但白允川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微挑,“我只是想帮小池分担一些农活罢了。”   “毕竟,小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蒋公子别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二人你来我往的争了半天,差点逼得蒋寻墨没忍住说了难听的话。   最后还是蒋明浩匆匆忙忙跑回来,说李映池孤零零的待在家里,这才结束了二人的争吵。   -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远处的灯光将夜幕边缘晕成深紫。   这简陋的屋内点着一根烛火,昏黄单薄的光线透过纸糊的窗映在瞳孔里。   白允川原本迈出的脚步突然顿在了原地。   玉佩在他略浅的口袋中露出一角,似在提醒着什么,白允川手指摩擦着玉佩片刻,将它重新放进口袋。   破旧腐朽的木门被推开,发出刺耳难听的“吱呀”声。   白允川刚走进门,入眼便是餐桌上几盘冒着热气的菜,桌边还摆放着两幅空碗筷,像是专门在等人一同开饭。   他一愣,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门。   视线左右转了转,在屋内寻找着李映池的身影,“哥,我回来了。”   在蒋明浩走后,李映池并没有选择先去吃饭。   他在田里忙活了一天,一歇下来,总觉得浑身上下都黏着汗,难受极了,于是就先去烧水洗了个澡。   顶着一身未散的水汽,李映池从白允川身后的院子里冒出,“你回来啦?”   他显然心情不错,半干的湿发挽在耳后,漂亮的小脸泛着粉,亲亲热热地推上白允川的手臂时,一股香气也随之扑面而来。   “你回来的真是时候,饭菜刚煮好,就差你啦。”   “是在等我?”白允川喉结滚动,哑声问道。   李映池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将他推至椅子旁,自己也在对面坐下,“除了你还有谁?我可没第二个弟弟。”   简陋狭小的屋子,热气腾腾的饭菜,等待他归家的少年。   明明是凉爽的夜晚,白允川却觉得有一股热意充斥了他的胸膛。   他又想起与少年一同在稻田中劳作的时刻。颜单霆   突然间眼前也变得恍惚,碗筷碰撞声,少年垂下摇晃的发丝,似乎都被烛火裹上了一层柔光。   白允川忽然升起了一个荒诞的想法——他和李映池就这样一起生活下去也挺好的。   什么玉佩什么王爷,通通抛之脑后,当王爷能像现在这样,这样幸福吗?   幸福?   他忽地一惊,这种陌生感觉……是幸福?   一顿饭吃得白允川神游天外,只一个劲地往嘴里塞饭,差点连筷子都没放过。   这幅模样像是被饿惨了,看得李映池都忍不住担心了起来,他抿了抿唇,往白允川碗里又添了点菜。   白允川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作声,乖乖地把菜都吃完了。   李映池骗自己,一定是因为他离不开自己了,害怕自己会离开,所以才骗自己是他弟弟。   不然怎么会又帮自己干活,又给自己做饭。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乖的人,就算李映池不骗他,白允川想,他也会留下来的。   只是几口饭的时间,白允川就完全的原谅了李映池,甚至还自发地给他找好了借口。   饭后,白允川洗碗时,特意叮嘱李映池下次不要再碰灶台了。   李映池不满,“为什么,你嫌我煮饭不好吃?”   虽然今天的饭菜是蒋明浩煮的,但白允川敢质疑自己,就是挑战他的威严。   只是还没等李映池展示一番自己的威严,白允川就先服了软。   “怎么可能,你煮的我都吃光了。只是池池的手怎么能拿来干这些。”白允川语气淡淡,眼里却含着柔和笑意,“我来煮菜煮饭就好,你不要动,以后乖乖地等着吃就好。”   “这怎么行呢?”李映池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   白允川轻笑一声,“你什么都不做都行。池池想要的,我都会去赚钱给你买回来,只是……”   不要再去蒋家了好不好?   李映池懵懂看向男人,“什么?”   “没什么。”白允川垂下眼睫,摇了摇头,“只是我还不知道你比较喜欢什么。”   “我喜欢的吗?恩,我喜欢……”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至半夜,见李映池已有了些困意,白允川便准备去灭掉床头的蜡烛。   路至一半,他视线忽然捕捉到李映池手上的一抹红色。   “你的手怎么红了?”   李映池正靠在床边,眼眸里早已染上了困倦,闻言眯着眼抬手看了看,发现是虎口处红了一块,他不以为意地回答道:“可能是下午割稻子的时候磨出来的吧,没事。”   虽然李映池说没事,但白允川仍是执意要给他擦药,“都怪我不好,知道你手嫩还让你去干活,让我帮你擦药吧,不然我心里难受,今晚都睡不着了。”   高大的男人半蹲在他的床边,语气可怜兮兮的,像是自己不答应,尾巴就会耷拉下来的犬类。   一时间李映池竟有些分不清到底谁才是那个受伤的人。   实在拗不过白允川,李映池只好答应了他帮忙擦药的请求。   话音刚落,白允川就拿着药膏翻身上了床,挤到李映池身后,将人整个搂在怀中。   李映池被这突入起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瞌睡差点都被吓没了,“你擦药就擦药,干嘛要抱着我。”   “这样方便。”也没管李映池信不信,白允川又抱着人往怀里紧了紧。   “……”   李映池是真困,没心思再计较这些,小脑袋在白允川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点的位置,又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等白允川握着手摸了半天,终于装模作样地放下了药膏时,李映池已经睡着了。   他轻轻地将李映池放回被子里,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李映池朦胧间察觉到不对劲,艰难地睁开眼,“你怎么睡我这……”   他伸手想要推人,却被白允川紧紧抱住。   “池池,我今天好累,想要睡床。”   李映池不听,手脚并用地推人。   白允川无奈贿赂道:“明天我给你弄冰镇西瓜,就让我睡一晚吧,就一晚,没有床睡我连活都干不好了。”   说起来,李映池惦记冰镇西瓜挺久了。   但白允川总说容易凉着肚子,平时只让他吃常温的,导致现在即使是不太清醒的状态,他也仍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关键词,并当场动摇。   话音刚落,李映池就不动了,甚至乖乖地靠在了白允川胸口,小声喃喃道:“你要……”   白允川低头凑近去听——“你要说话……说话算数……”   大概是今日真的累着了,话还没说完就困得睡着了。   借着月色,白允川用视线细细临摹着怀中人的轮廓,精致昳丽,处处都合心意得让他心悸。   他就这样沉默地看了半晌。   忽然,他低下头,“我可以亲你吗?”   但显然,他并不需要回答,因为话音刚落,他便亲上了那他好奇了许久的唇瓣。   总是带着漂亮的淡粉或者嫣红的唇瓣,白允川曾在夜里无数次幻想过的滋味,终于得到了验证。   “好喜欢。”   “好喜欢你。” 第47章 吝啬小农夫(二十五)   自从那天他去过田里之后, 李映池就发现,家里需要做的农活似乎变少了许多。   因为白允川再也没叫过他帮忙。   他没觉得有哪不对劲的,把这全部归功于自己那天帮得实在太多了, 也乐得白允川不叫他,能待在家里不用去晒太阳, 他自然不会去自找苦吃。   李家本就没有几亩地,后来白允川正常上工干了几天, 很快就将剩下几亩田里的稻子割得差不多了。   天气还不错的日子, 白允川几乎一整天都会在村上的晒坪上度过。   被央求着, 所以李映池这几天有去给男人送过饭,知道他在忙什么。   收割了稻子之后,就得趁着雨季之前把稻子给晒了。   要是稻子没被暴晒过,之后的雨季储存不当,那些稻子可能都会生霉, 整半年的辛苦全都会因为那一场雨而白费。   所以最近白允川都在忙着用谷桶拍落稻粒,将那些稻粒收集起来,准备晾晒。   好在这已经算是上半年农活的收尾活动了,晾晒不需要多加看管, 只需要铺在院子里让太阳充分照射就好。   白允川很快就闲了下来,只不过他依旧很少待在家里, 李映池甚至只有在晚上才能见到男人。   听说是跟着村上的青年一起去山上打猎了, 总是会很晚才回家,第二天又会跟着村民们一起去镇上, 把多出来的猎物卖掉。   像是很着急要赚钱似的,一刻也停不下来。   家里有人努力赚钱给自己花这是好事, 但不知为何,李映池感觉最近的白允川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具体是哪不一样了, 他说不上来。   只是觉得白允川最近总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眼神。   行为举止也变得格外让人觉得有压迫感,比起以前,现在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王爷。   就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要不是剧情线上说白允川这段时间还没有原来的记忆,李映池都有些怀疑白允川的记忆是不是已经恢复了。   但其实也不太像恢复记忆的样子,因为白允川现在变得格外黏人。   自从那天晚上李映池心软,让人爬上了自己的床后,此后的每晚白允川都借着同样的理由,要和李映池睡一起。   说自己不睡床第二天就没办法好好干活,就会没饭吃。   可床本来就小,男人还非要挤在一处,李映池就以为他是想要霸占自己的床。   所以有次在男人把李映池惹得气急了后,李映池直接气冲冲地说把床让给他,自己去打地铺。   当晚白允川没能上床,李映池以为他消停了,可结果第二天白允川就去镇上买了个大床回来。   很大,大到小小的卧室里都塞满了,完全没办法供人再打一个地铺的程度。   李映池从外面回家看见这一幕,完全没了脾气,至于每天早上都会在白允川怀里醒来这件事,他已经无力计较了。   因为白允川现在只要待在家里,就恨不得要和他贴在一起才开心。   李映池偷摸问过系统,男主为什么会这样,但系统当时沉默了一会,只含糊地敷衍了过去。   “大概是中毒失忆后的副作用吧。”   也是,李映池认可了系统的回答。   如果白允川恢复了记忆,肯定会第一时间离开田平村,或者直接叫他的手下把自己抓起来送到大牢里。   想到自己骗人被发现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李映池猛地一个激灵,大白天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系统忙安慰他:“宿主别担心,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到时候您早就完成任务离开了。”   低矮的院门被推开,白允川刚从镇上回来,单肩背着个竹篓走进门,便看见自己养的小孩正坐在井边发呆。   他眉头微皱,动作略显急促地走至李映池身边,单手将人抱了起来。   “晚上坐井边,不知道转冷了?感冒了可是要吃药的,到时候你别闹着说难受。”   “唔。”浑身上下忽然只剩身下一个手臂的着力点,这让李映池有些不适应晃了下。   来不及反应,他反射性地环住男人的脖子,即使并没做错什么,也只会一个劲地乖乖道歉,“我没注意看……”   夏日贪凉,李映池在家从来都是能穿短裤就穿短裤。   顺带一提,他的短裤都是他自己做的,虽然是第一次尝试这样做,但李映池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做得确实还挺好看的。   唯一的遗憾是,白允川总说他这一身太丑,勒令自己不能穿着这条裤子出门。   不过好在李映池也并不喜欢出门,便权当白允川没说过这话。   他做的裤子就是最好看的裤子!   从远处看去,身材纤弱的少年被男人单手抱起。   二人只是这样正常的靠在一起,视觉差距便有些过于有冲击力,路过的萤火虫闪了闪,带着点点荧光藏匿在了草丛之中。   木门被掩上,空气中余留下未散的淡香,井里水光微漾,初升的月儿正欲语还休地露出半个角,令夜都变得柔和起来。   烟囱里,灰白的烟袅袅升起,代表着这里的住户正在生火,耐心烹饪着今夜的晚餐。   生活单调而幸福,就如同村里的所有人家一般。   白允川拥有了一个温馨的小家,一个可爱的枕边人,而他,则是这里的男主人。   为了妻子能够过上更幸福的日子,每天努力干活、赚钱,期盼着养育一个新的生命。   原本的身份变得不再重要,白允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自愿留在一个没有任何利益可言的农村里。   也从来没有这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   白麻纸堆叠在书桌上,随着最上方的毛笔挪动,互相摩擦着,发出微弱的“沙沙声”。   李映池握着笔,小脸严肃,就好像在进行什么重要的研究似的。   蒋寻墨坐在他身旁垂眸看着,清隽的眉眼柔和如水,耐心地让李映池自己发挥。   这是李映池第三次来自己这儿来学字了,进步很大,虽然仍有些生疏——不管是握笔方式还是笔顺。   蒋寻墨尽量抑制住自己想要手把手教少年写字的冲动。   不过李映池学东西很认真,也很乖,说什么就听什么,不对的就会立马改正。按照这样的进度,没多久,李映池就会将这几天教给他的字练好了。   蒋寻墨想,哪怕是天底下再严厉的老师,估计都会为这样乖巧听话的学生柔下声来。   但他仍不可避免的有些烦恼。   并不是因为李映池的学习问题,蒋寻墨所烦恼的事,是关于白允川的事。   书房内点着熏香,蒋寻墨不喜浓香,窗户总是打开着通风,外头的风一灌进来,窗边栽着的竹林就阵阵作响。   墨味连带着檀木味的熏香,一同被吹散在空气中,只剩一点微弱的甜香,在凌乱起舞的墨发里纠缠。   风停后,那香味仍萦绕在蒋寻墨身旁。   蒋寻墨视线落在少年认真的侧脸。   白允川留下来的原因,他不难猜到,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如此烦恼。   少年如日月精华凝聚而成的珍宝,一旦揭下遮挡住的光芒的斗篷,就会引起所有人的争抢。   所有人都想将他藏在自己的怀中,在看到少年的那一刻,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将他带走,离别人越远越好,最好去到一个只有二人的世界,永远永远地独占他。   一向被人当成清风明月,似乎对世俗从来没有欲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举人老爷,也不得不承认。   他不会是例外。   蒋寻墨望向窗外,下颌线的棱角在侧身时显得更为明显,因为常年不外出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肤色,在日光下有些脆弱的透明。   也许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心无欲求的自己了,他早就陷入了少年的眼眸,陷入了布满诱惑陷阱的蜜池之中。   白允川作为太子身边最为重视的南齐王,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深沉如蛇的心思,高超过人的武功,以及浸染多年学到的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皇室谋略,都让他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剑。   冰冷,寒凉,唯利是图。   这样的人,恢复记忆后,怎么还会甘心待在一个偏远的乡村之中。   他必定有所图谋。   南齐王所图谋的,除了少年这个人,蒋寻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吸引到他。   漆黑如夜的眼眸沉得几乎能将一切溺如其中,蒋寻墨重新将视线放回书桌前的少年身上,眼中蕴藏着的情绪令人无法直视。   或许他一个举人如今无法与南齐王抗衡,但只要白允川一日不认回身份,他就会多一丝带走少年的机会。   他不愿意让李映池落在白允川这样的人手中。   白麻纸被少年举起一个角,漂亮圆润的眼眸弯起一个可爱的弧度,好似个邀夸的小猫,将练习的成果展示在蒋寻墨眼前。   “寻墨哥,你看看我这次写得怎么样?”   有人还是很在意原来的称呼,觉得太过生疏,于是潜移默化地让少年改了口,虽然不是更为亲密的称呼,但也已经足够。   蒋寻墨在对待李映池的事情上,总是会多出更多的耐心来。   他坐得离少年更近,仔细端详着这次的新作品,再开口时却不是夸奖。   “小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县城里?”   “什、什么?”李映池有些惊讶地睁大眼,清澈的眼眸中是蒋寻墨毫不掩饰地目光。   他放下手中写满墨痕的纸,牵起李映池放在桌上,因为疏忽而沾染上了墨渍的手。   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柔软白皙的小手,一时间竟分不清谁更像个贵公子,蒋寻墨柔声道:“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县城里,去县城读书,那儿有更好的学堂。”   “不用担心其他的问题,到时候你和我住在一起,我会照顾好你的。”   “好吗?小池。”   他温声说话时,话语的内容都像是过了遍水似地软和,就连念个名字,也莫名带着些令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地沉溺感,让李映池都有些昏了头。   李映池俏丽的小脸呆滞几秒,有些纠结地咬住唇瓣,而后又松开。   迷迷糊糊的小脑袋费力地思考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话题就从练字变成了去县城读书。   李映池犹豫片刻,小声问道:“可是我家的稻子还没晒好,那怎么办?”   蒋寻墨闻言眉头一皱,难得有些烦躁的模样,“没事,让白允川去晒就好了。”   说着,他又好像意识到什么,语气一沉,“白允川平时让你干活?” 第48章 吝啬小农夫(二十六)   “没有, 都是我自己要去帮忙的……”李映池愣怔片刻,细声回答道。   这倒不是假话,除了他自己要求去田里的那一次, 李映池就没再干过什么活了。   家中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几乎都是白允川一人包办。   虽然不是李映池要求白允川去做的, 但他偶尔也会觉得这样对主角是不是太过分了。   但很快,李映池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白允川一点也没觉得辛苦, 恨不得连带着李映池的一些私事都一起给帮忙做了。   帮忙洗脸刷牙算是可以理解的事, 李映池忍了, 帮忙洗衣服倒也正常,只是为什么连洗澡白允川都想来搭把手。   自觉十分独立自主的小孩瞬间气红了脸。   当场放下狠话,要是白允川再敢打扰他洗澡,他就要把白允川赶出去。   总之,无论如何家中的杂活累活都不可能轮到李映池身上。   见李映池言语间不似作伪, 蒋寻墨面色这才缓和了下来。   指尖处传来的触感也确实不像是常年干活的样子,细腻柔软,一点薄茧也无。   想来白允川也不会舍得让少年去做这些粗活。   不过这丝毫不能影响他要带走李映池的想法。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家中的事自然有白允川负责。”   蒋寻墨略低下身, 再次拉近二人间的距离。   一缕规矩束起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垂落至身前, 带来一点浅淡的竹香。   这样的角度, 李映池视线与蒋寻墨齐平,抬眼便能直直望进他的眼底。   那双狭长的眼眸微弯, 其中如墨的眼瞳里氤氲着柔和的光亮。   李映池甚至能透过他的眼睛,看清自己如今的模样。   明明还是自己的那张脸, 但从别人的眼里看时,李映池却莫名的感到陌生。   他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猛地低下头, 手也轻轻挣扎着试图抽回来,“嗯,我……”   误以为这是拒绝的意思,害怕自己的动作让少年感到不舒服,蒋寻墨忙松开手。   再开口时,平淡的语气中也带上了些不易察觉的祈求。   “抱歉……我只是想说,你不需要操心家中的事,同我一起走吧。”   “不放心的话,我会让人定期去帮忙的。”   这样好的条件,大概换成谁都不会拒绝的。   能攀上村里的大官人的关系,还能一路白吃白喝地跟着人家去县城那种好地方上学,莫说帮不帮着照看家里了,两两相比下,就那几亩破田和旧房子,丢了也不可惜。   如果是原主在这里的话,估计已经答应了,天上掉馅饼傻子才拒绝。   但李映池毕竟不是原主。   即使需要保持爱贪小便宜的人设,在这种时候他也会不由得想到原剧情。   蒋寻墨作为男主之一,在之后的世界线当中是帮助身为王爷的白允川找回身份,将故事线重新掰回到正轨的未来丞相,而他只是一个前期就会被炮灰的农夫。   他们不是一路人,甚至是对立相反的身份,故刀剑终将指向自己。   即使李映池知道蒋寻墨是君子,对他向来温和包容,也不免对自己所作所为暴露后的既定结局感到担忧。   况且,原剧情中并没有这样一段故事。   蒋寻墨为什么会突然邀请自己去县城里读书?   心头过了几遍猜想,依旧没有头绪,李映池细眉纠结地拧起,本能地想要拒绝他的邀请。   “寻墨哥,这不太好……”   他本想说自己不能这样占蒋寻墨的便宜。   但又因为人设限制,话嗫喏在嘴边,半天没能将理由说出口。   屋内静默许久,桌边被忽略的纸张无悄声落地。   笨拙笔迹上未干的墨渍不知何时将其他白纸染得一团乱糟,无人在意。   蒋寻墨并不急着催促,只静静看向李映池。   少年紧张的时候,有些自己也不知道的坏习惯。   纤长眼睫颤抖得厉害,在白皙的脸颊上打落跃动的阴影,扑扇得像是蝶翼。   “有什么不好的?”蒋寻墨皱起眉,颇为无奈地轻叹一声,“你我二人的关系还需要客气吗,小池叫我一声哥,我就理当担起哥哥的责任。”   “难道,是小池不信我?”   他好似恍然大悟,随即有些难过地侧开脸,做足了被伤到的模样,仿佛李映池真的是个不懂得体贴兄长的弟弟。   有些拙劣,但足以骗过李映池。   因为身体缘故,李映池在原世界时极少出门。   他身边认识的人不多,朋友就更没有几个,所以对待自己朋友一向珍惜。   李映池心中知晓蒋寻墨对自己的好,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已然把他当作朋友看待。   这忽然一下地听到这样一句话,一时间哪里能招架得住。   他顿时慌了神,连忙去拉蒋寻墨的衣摆,“不是的,我怎么会……”   蒋寻墨却不动容,垂着眼,依旧不去看他,“那为什么小池不答应我?是我哪做得还不够好吗?”   李映池哪敢说是因为剧情线的缘故,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没有,不是因为你……”   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门环被叩响,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轻柔的女声:“表哥。”   苏茗月今日是特地来找蒋寻墨诉苦的。   她自小便熟读诗书名著,懂事后便想要追求自由的人生。   这样特立独行的性格让苏家人很是头疼,眼见苏茗月也到了嫁娶的年纪,便想着给她找个夫家,让她收收心,莫要再做出那种女儿家家不该做的事。   苏家人给她相看了一个门当户对的,没几天那人就上门提亲了。   但苏茗月怎么可能答应。   先不说她不愿意接受这样禁锢自己的婚姻,就算要结婚,她也早在私塾时便已遇到了与她志同道合的公子。   只是那位公子家境清贫,苏家人并不同意。   最为重要的是,那位公子还不知道苏茗月她心悦于自己。   故苏茗月目前还只是处于追求阶段。女追男,这一件事不论放在何处都是极为令人震惊的。   上一次她来找蒋寻墨,为的便是求一本那位公子喜欢了许久的书籍。   这般大胆行径让蒋寻墨对她的看法改变了许多,也为她敢于追求自己的心意而敬佩,没多做过问便同意了帮她。   自从那之后,苏茗月便开始把自己的这位表哥当作了无话不说的闺中好友。   这一次来,多半是又与苏父苏母有了矛盾。   果不其然,她将侍女留在门外后,一关上门便开始抱怨,“表哥,你都不知道那家人有多自大。”   “我又没答应,他就敢送聘礼来,不过十几金罢了还真把他自己当成什么……”   说得正在起劲处,可刚一扭头,苏茗月就对上了一道好奇的视线。   想要说出口的话突然卡了在嘴边,苏茗月看着李映池懵懂的脸,尴尬地抿唇笑了笑。   她没想到蒋寻墨的书房里还有别人,一下字没转过来,完全没了之前娴静的模样。   见二人一同看向自己,苏茗月只好赶紧收回了大跨的步伐,捻住手帕,强装镇定问道,“这位是……?我好像曾见过你。”   李映池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上次见过的漂亮姐姐,此时见她主动和自己搭话,心跳都不自觉加速了些。   刚想开口回答,就被打断了。   “嗯。”   没能得到李映池确定的回答,蒋寻墨有些心不在焉地顺口应了声,“小池是与我交好的兄弟,之前也曾来过。”   苏茗月刚落座,便看见蒋寻墨弯着身去捡起地上的字帖。   从笔迹上看,那字帖应当不是表哥写的,那……   方才的慌乱退去后,苏茗月逐渐放松下来,视线顺着蒋寻墨的动作逐步向上移动,这才发现,眼前二人坐得极近。   近得有些……苏茗月一时也难以形容。   两人明明没有接触的地方,可她就是觉得少年完全被她表哥笼罩在了自己的范围内,让人无法介入。   蒋寻墨将那字帖放好,淡淡瞥了一眼干坐着的苏茗月,“有事就直说,不用顾忌小池。”   闻言,李映池脸上泛起淡淡的粉,坐姿变得更乖巧了些。   “唉……还不是那家人,以为下了聘礼我就会同意婚事。”   苏茗月张口又闭上,还想尽力控制一下自己,但过了一会还是没忍住。   她今日也是被气急了,懒得再维持风度,开口便愤愤骂道,“我又不喜欢他,给什么我都不稀罕!爹娘也是,十几金的聘礼就把他们打动了,我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   “我不答应,他们还差点把我禁足了。我没办法,只能来找表哥你,毕竟我爹娘也就听得进哥你的话了。”   “哥,你一定得帮帮我,让我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流浪算了。”   她一番诉苦,李映池就只听明白了前半段。   大概就是漂亮姐姐不稀罕十几金的聘礼,也不喜欢那个人,来找蒋寻墨帮忙劝说父母。   李映池静静地听着,思路逐渐跑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那他以后如果成亲的话,也该提前准备好聘礼,听漂亮姐姐的话,十几金应该算不上什么,那他应该准备更多的。   可十几金是多少?   李映池这个世界是个贪财吝啬的小农夫,家中穷困潦倒。   他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连钱都没摸过几次,一时间对金钱有些没概念,趁着兄妹两人讨论时赶紧喊出系统,“系统先生,十几金是多少啊?”   “或者换一个说法,我现在有多少金呢?”   “宿主现在。”系统顿了顿,“宿主现在有0.00002金。”   话音一落,一人一统都陷入了沉默。   李映池面上表情都停滞了一瞬,整个人都陷入了猝不及防名为贫穷的绝望之中。   他大概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什么钱,但不知道自己居然没钱到了这种地步。   “系统先生……我能答应蒋寻墨去县城里念书的事吗?”   系统答道:“宿主按人设行事便可。”   话虽说得模棱两可,不作准确回答,不过下一秒新的支线任务便跳了出来——   【支线任务:在鼓秋县当铺中当掉白允川的贴身玉佩。(已完成0/1次)】   “玉佩价值三十七金。”系统还贴心地补充道。   一切都在明晃晃地昭示着少年问题的答案。   应下苏茗月的请求后,蒋寻墨直接招呼下人给苏茗月带去了客房,为了避着人,估计这一段时间苏茗月都要躲在这了。   婚嫁之事总是极为麻烦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类话套上了太多虚妄的理论,渐渐变成了一条虚而坚固的锁链,囚禁了许多人的思想与后半生。   蒋寻墨也只能尽力去劝说苏夫苏母。   轻叹了一口气,蒋寻墨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另一只手却突然被握住。   他一愣,发觉是李映池后,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想。”李映池抬眼看向蒋寻墨,又快速地垂眸,自己也为自己的反复而感到不好意思,“我想跟你一起去县城里念书。” 第49章 吝啬小农夫(二十七)   鼓秋县是这洲里数一数二的富县。   这里有着规模最大的集市, 来往人群各自来历天南地北,是各种大小商贩的天堂。   也是田平村里的村民们最常去的集市。   哪怕鼓秋县与田平村之间的距离有几十里远,村民们想要回家吃晚饭, 就必须要在四点之前起床出发前往集市。   略显漫长的距离,完全敌不过村民想要改善家中生活的迫切念头。   他们更急于将手中新鲜的猎物或家中成熟的作物运到集市里去, 好为家中换来更多钱财,买来更多有用的东西。   一行人中最为卖力的, 当数新加入到这个行列的白允川。   这几日里天还没亮, 白允川就跟着村民们一同去往鼓秋县了。   只是在别人背着竹筐行走就已经有些吃力时, 白允川背着装得满当的竹筐,两手还提着打包好的几大袋蔬菜,走得越发快。   原本领头的是另外一位村民,但这几日白允川记住路后,便渐渐取代了领头的位置。   他身形健硕年轻有力, 即使凌晨4点起床徒步几十里地,也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有时候村民都跟不上他。   热闹的集市里,小贩成群地坐在街边吆喝着, 卖力地宣传自己的商品。   白允川随着村民们找了个空地,将自己带来的东西逐一摆开, 供人挑选。   有赶集路过的妇人们看见他, 纷纷停下脚步,眼神止不住地往他身上抛。   有大胆的趁着挑菜的间隙八卦, “小伙这么俊,哪的人啊?最近在集市里天天都能看见你。”   他样貌生得好, 外形条件实在突出,又加上干活时那股爽利劲, 活脱脱的婚嫁热门导致最近太多这样的客人喜欢追着他问东问西。   起初白允川还保持着一贯的和气模样,但久了他就不耐烦了,冷着张脸吓跑了不少人。   后来还是被村民们劝着,说这样客人就不敢来买他们的东西了,才偶尔捡着一两句话去回复。   尽管还是不够热情,但总归不会吓走客人了。   “田平村。”   “哦哟,那还怪远的咧,每天来这么一趟不容易吧。”那妇人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随意感叹道。   白允川没作声。   妇人手指翻动着地上的东西,又问道:“小伙子,今年什么年纪了?家里给你相看了姑娘吗?”   白允川顿了顿,“……二十出头,已经定亲了。”   妇人听见他这话就消了些兴趣。   她看这小伙生的俊,比起那些什么劳什子公子看着舒心多了,还想给自家侄女做做媒。   只是可惜了,这小伙心有所属,看模样啊,估计还喜欢得紧呢。   妇人笑了声,“都定亲了啊,你这年纪,刚定没多久吧?”   “是刚定没多久。”白允川面色不变。   “我就说嘛,不然你们早该结了。你夫人舍得你天天来这么远的地方啊?”妇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分神瞧了几眼摊子上的肉,选了几块瘦的。   白允川低头给她把肉装好,俊美的眉眼不自觉弯下,“想赚钱多攒点彩礼,给家里建新房,总归得出门才能赚。”   还没等妇人接话,他将袋子递给妇人,又说:“所以这点路对我来说一点也不远。”   每次来都像是走鹊桥似的,走一次,离他就更近一点。   来往人群走走停停,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晃眼便到了下午。   白允川摊子上的东西早已卖得差不多,该是归家的时候了。   他正收拾着竹筐,想着带点新鲜的玩意回去哄人,身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一行人锦衣佩剑,策马立于长街之上,遮挡住了大半照在白允川身上的太阳。   他们来得匆忙,停下时周身尘土飞扬,身上隐隐有肃杀之气萦绕,一眼看去便知是不是好惹的角色。   而此时他们的目光正齐齐落在白允川身上。   倘若仔细观察,便可发现这一行人眼中毫不遮掩的炽热。   热闹的街道随着他们的到来,骤然安静了下来。   行人纷纷四散开来,与白允川同行的村民们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问道,“这、这几位爷是来找白小弟的吗?”   马上的众人听见他的称呼,纷纷皱起眉头看向那个出声的村民,随后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下白允川的脸色。   村民还以为是自己对他们的称呼不够好听,脸色煞白地又补了几句客套话。   集市上的气氛越发怪异起来。   旁人慌忙起身躲藏时,白允川却丝毫没有被影响,依旧端坐在原地。   好似他此时不是坐在闹巷的地上,而是受邀来到了一场宴席之中。   他神色淡淡地将地摊上的东西一件件放回竹筐,瞧见一群久违的眼熟面孔,面上也未多有波澜。   只微微抬起头看向那一群人,黑沉的眼眸在日光下毫无温度。   早在前一段时间,白允川便恢复了记忆。   失忆期间的一切事情他都接受得很快。   按照这位南齐王的以往的作风,恢复记忆后的第一时间,他就会离开这个地方,之后再用些手段,不用他亲自出手便能让欺骗自己的人吃尽苦头。   但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   还学着其他的农夫一样,给家中的少年做农活、打猎、晒谷,好像自己真的成为了他家里的一份子似的。   甚至愚蠢地想要对少年更好,想要和李映池就这样生活下去。   这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站在权力中心的王爷会做的事。   可他终究没有离开。   此时看见自己的心腹与太子的部下一同出现,白允川瞬间便明白了当下的情况。   他来到鼓秋县时没有故意遮掩自己的行踪,知道太子会派人来寻找自己,而手下们找到自己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没想到鼓秋县人流量如此大,他们竟也会来得这么快。   男人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瞳里隐约透露出一丝挣扎,但眨眼便消失不见。   他决定了的事,从来不会改变。   下一刻,领头的怀序便率先翻身下马,其他人紧随其后走至白允川身前,恭敬地弯身行礼。   “拜见……”   ‘南齐王’三字还未唤出口,怀序就被白允川虚虚扶起,“好久不见,怀序。”   “其他的话,我们到别处说吧。”   他漫不经心地朝着一旁等候的村民扬起嘴角,“对不住各位了,老友来聚,今日我会晚些回去,你们不用等我。”   明明他背着装满杂物的背篓,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却仍遮挡不住他眉宇间与生俱来的高贵,一句平常的话由白允川说出口,却好似是对他们的赏赐般,是上位者独有的目空一切。   “啊、啊好,好的。”   村民们愣了片刻,连忙点头,目送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茶楼。   自白允川失踪之后,太子殿下便派出了手下所有可动用的势力去寻找他的下落,而他自己的心腹部下也不眠不休地在寻找他。   一收到白允川在鼓秋县出现的消息,他们便不约而同地赶了过来。   “太子殿下留在宫中处理之前的事,此次并没有前来。不过马车已经备好,只要王爷您做好了回府的准备,我们随时可以启程。”   怀序将沏好的茶递给白允川,忧虑着自家王爷失踪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受苦,话语中都透露出了写迫不及待地想将他送回王府的味道。   “王爷您有没有受伤?过得如何?这段时间您一直在鼓秋县吗?”   他一连串抛出了无数个问题,白允川皱着眉,挑了几个回答。   “没有受伤。”   “在附近的村子里。”   最后,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瓷杯与木桌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迎着众人诧异的眼神,白允川淡淡道:   “我暂时不会回去。”   -   鼓秋县集市附近这一条街商业繁荣,各样的店铺都紧紧挨在一起。   茶楼就设在集市门口,供来往的百姓们休息,逛累时能喝上一口茶水。   白允川走出茶楼便直接回了集市。   路至一半,他视线忽的被吸引住,在一个装潢有些花里胡哨的铺子前停下了脚步。   他麦色的骨节微蜷,指向一缕白色的布料,有些生疏地开口问道:“这个……是什么?”   白色透明的长条布料,看上去脆弱得一扯就会四分五裂,但挂在那儿,飘飘荡荡的模样又有几分好看。   一眼就能归为没什么用处的物件,白允川盯着看了几秒,却挪不开步子。   “哎呀,您可真有眼光,这个是现在最受姑娘们欢迎的发饰了。”   老板娘见来了客人,热情地取下那条白透明的发带,捧在手中,在阳光下展示着其中隐藏着的金色丝线。   “瞧,多漂亮啊,这发带绑在头发上,走动的时候啊会飘起来呢,就像蝴蝶一样。”   发带?   白允川垂下眼睫,脑海里过了遍李映池半束发的模样,耳廓不明显的一红,“现在的人都喜欢这个?”   “哎,是咧!她们都说……”   没等老板娘继续赞美那条发带,白允川已经想好了这个发带的最佳归处。   他挑眉,出声打断道,“帮我包起来吧。”   李映池应该会喜欢吧?这个发带……很适合他。   白允川没有太纠结这点,对于他来说,他只需要把好的东西送到李映池手中就可以了,至于留与不留,让李映池自己决定即可,他不会插手。   回田平村之前,白允川在集市里逛了一遍。   他样样瞧得仔细,黑冷的眼眸上下打量着各个摊子,看上去不像是逛街,倒像是在做些重大决策似的。妍单听   怀序和其余人完全无视了白允川让他们回去的命令,偷偷摸摸地守在茶楼的窗子旁往下看。   看着自家王爷面无表情地将一些模样精致好看……总之看上去不会是些南齐王会喜欢的玩具与零嘴打包装了起来,一群人登时瞪大了眼,活像是白日见了鬼的惊恐。   他们相互对视几眼,心头闪过一个可能。   莫非王爷消失的这一段时间里,在这儿给他们找了个夫人回来……   橙色的夕阳渐渐笼罩大地,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在为晚餐做着准备,准备好好犒劳一番忙碌了一天的自己。   若是离得近了,你甚至可以听见屋内传来菜刀碰撞砧板的剁菜声。   孩童嬉闹声与饭菜的香气交织在这一片小乡村之中。   院子里,乘凉的老人正带着笑意轻摇着扇,感受着此刻平淡的幸福。   跟随白允川一同前往鼓秋县的村民们也早已回到了家中,三两成群的,正背着已经清空的竹筐闲聊着经过村子上的大路,谈话的声音不时传入耳中。   但白允川却迟迟未归。   低头忙碌的间隙里,李映池透过窗户往外看了几眼,并没有看见自己想要寻找的身影。   而此时周围人家的热闹情景,更衬得李家这一处院子里格外寂静。   李映池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恍惚间竟觉得家中少了什么一样。   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手中为数不多的铜钱,脑袋里思考了片刻后,便将那种奇怪的感觉归为是任务所导致的。   大概是他自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当掉玉佩了吧。   少年秀气的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直到他将手中的铜钱放入小存钱袋里掂了掂重量后,才重新舒展开来。   李映池在这个世界里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就连手里所谓的存钱袋,都是他刚刚随便找的一个袋子。   他今日被那十几金的聘礼打击到了,沮丧着张小脸,一回到家就翻箱倒柜地闹着要清点自己的积蓄。   结果找了半天,就只从柜子深处翻到几个铜钱。   钱袋里唯一的重量来源还是白允川这几日上交给他的几块碎银,他自己的那几个铜钱握在手里,轻得好像没有似的。   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李映池现在的情况,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原主虽然吝啬贪财,但一个小乡村里能贪到什么,多是一些哄嘴的玩意,一年下来连钱都见不到几个,偏偏他自己不去做活,一分钱也没赚。   家里仅剩的这几个铜钱,还是他养父省吃俭用留给他的。   李映池抿了抿唇,心中便下定决心要去县城里好好学习,随即又低头开始翻了起来,嘴里碎碎念着:“万一还有漏网之钱呢。” 第50章 吝啬小农夫(二十八)   夜色渐浓时, 屋子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   屋内暗黄的烛光随着空气流淌,缓缓倾泄于门缝之外,晃出了来人藏在夜色里的高大轮廓。   白允川刚徒步从鼓秋县回来, 从下午走至傍晚,闷热的天气令他止不住的流汗。   身上穿了一天的灰白色布衣被汗水浸湿, 随着男人的呼吸一起一伏,紧紧地贴在腰腹上, 将腹部处的肌肉线条勾勒得分明。   给李映池买的一堆小礼物被他贴心放置在背后的竹筐里。   他肩膀两端被竹筐的背带勒住, 外出风吹日晒了一天, 此时负担着筐中不容小觑的重量,站姿仍然标准笔挺,腰间只是用一块长布束紧便当作腰带。   明明是如此粗糙简单的搭配,狼狈的状态,一打眼望去却把他宽肩窄腰的身形修饰得更为惹眼。   经历过战场厮杀的野性此时在这幅男性身躯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随手推开木门, 动作间手臂处的肌肉便明显的鼓起,饱满坚韧,似乎蕴藏着极强的能量,令人生畏。   老房子年久失修, 开门时腐朽木头相互刮擦,发出几声干涩的声响。   细细碎碎的, 放在不算宽敞的屋子里实在引人注意。   屋内, 李映池正跪坐在床边,笨手笨脚地翻找着在衣柜里尘封多年的旧衣裳口袋。   无视系统的劝阻, 倔强地试图在没有一点钱味的家中找出几个意外之财来。   循着声,李映池扭头看向门口, 身后的发丝随着动作柔顺的滑落至胸前。   懵懂的视线先是落在男人下颌一滴滑下的汗珠上,而后他抬眸对上男人含笑的视线, 眉眼轻弯了下,“你回来啦。”   摩擦产生的木屑散落在地上,走动的风令它在地上胡乱翻滚着。   不知何时拂过了白允川的脚边,瞬间染脏了原本干净的裤脚,那污渍看上去极为碍眼,不过却无人在意。   因为主人的心神已经完全离开了此处。   家里一向简陋,没什么装饰,仅有些基础的家具,空荡荡的,让人一眼便能看清家中的所有情况。   点的蜡烛是李映池亲自买的,一个铜钱就能换上一大袋的那种。   谈不上品质,最多算实惠。   因为点亮后,那光线好似只能照亮一个餐桌的大小,其余地方昏昏黄黄看不真切。   白允川进门时,李映池就坐唯一的亮光处。   少年坐在床上,一头乌发半扎半散,披在纤弱肩背上时像是一层未落的乌绸,而他的身边不知为何堆了一大团衣服。   有少年自己的,但更多的,是白允川的衣服。   乍一看,少年像是被白允川的衣服完全包围住了。   白允川呼吸一窒。   即使知道自己的衣服早就洗过,只剩皂角的气味,但也无法抑制地开始幻想。   被自己藏起的宝物,终于印上了属于自己的标签,从头到尾,每一处都是不允许别人窥探的地带。   察觉到白允川的到来后,李映池便转过头来看向他,烛光下,少年发丝盛着莹润的光泽,忽似流水般倾泻而下。   下一刻,白允川便蓦地闯入了少年澄澈的眼眸中。   飘忽不定的光线下,少年的眼里却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星星点点的亮光在其中若隐若现。   那眼眸白允川无法表述,顷刻间他便陷入其中,似无意间闯入的无人秘境。   而后少年笑了,平静无波的湖面也忽然泛起了涟漪,轻轻柔柔却晃得白允川头晕目眩,几乎无法再控制自己的心神。   他想,柔声的言语会是将他从幻境里拉出的唯一救赎,又或是将他拉入深渊的甜蜜诱饵。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没关系。   他的命本来就是少年救的,在少年欢迎他回家时,他就觉得,就算是死在这一刻也值了。   李映池本就是在等白允川,再加上知道男人会给他带礼物,早就期待得不行了。   可白允川自打进了门就呆着不动,李映池一时也顾不得床上的衣服,兴冲冲地便跳下了床。   他攀在男人手臂上,“你今天买了什么呀?我在家里等了你好久哦。”   不比一开始的谨慎和疏离,被白允川没底线地宠了个把月后,李映池也察觉到了主角对他态度的改变。   他向来擅长顺着杆子往上爬,知道白允川对自己没有恶意后,跟白允川相处时也像对着家人一样,不自觉的就带上了些亲昵。   明明是身为年长者的那一方,撒起娇来,连自己哥哥的身份也忘了个精光。   大概是刚洗完澡,李映池浑身浮着一股子香气。   不是那种皂角的劣质香,浅浅甜甜的,是伴着白允川每晚入睡的味道。   他风尘仆仆的回来,身上没一处干净的地方,偏偏李映池一点不嫌,见人就贴。   “抱歉,回来得晚了些。你饿了吗?我等会去煮饭。”白允川无奈地伸手将他扶正,拉开了一些距离,“我在外面待了一天,身上难闻,你洗了澡就先别靠我太近。”   他把竹筐放在一旁,里面满满当当的装着从集市里带回来的小玩意,“感觉你会喜欢的我都买了,全放在这里面了,你自己挑吧。”   李映池被这数量震惊,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今天突然对自己的贫穷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现在正是对金钱敏感的时刻,看着这么多东西,第一反应竟然是担心,“这么多?你难道把赚到的钱全花在这上面了吗?还回去的话,能给我们退钱吗?我们不会要没饭吃了吧。”   白允川被他逗笑,“没有,这里没花多少钱,你放心吧,我给池池赚了很多钱,我养着你。”   -   蜡烛被移到了灶台旁,白允川心头记挂着李映池,怕他被饿着,随意冲了个澡就挽起袖子开始做晚饭。   李映池坐在餐桌旁摆弄着竹筐里的小玩意。   怕李映池无聊,白允川炒菜时还不忘回头给他介绍着带回来的小东西。   作用和玩法结合着一些见闻一同说给他听,把人逗得东西也不玩了,专注着听起了白允川说故事。   饭菜的香气混合着沐浴后的皂角清香,烛火映照下男人高大的背影与翻炒的动作,带着笑意的低沉男声混合着窗外嘈杂虫鸣。   李映池身处此刻,忽然有些恍惚。   他心头莫名有种鼓鼓胀胀的感觉传来,却找不到缘由,好似只是在这,他便感到安心。   晚饭过后,白允川照例收拾好碗筷时,视线被床上散乱的一团衣服吸引住,他随手拿起一件自己的布衣,“哥,你今天怎么把衣服都翻出来了?”眼闪婷   李映池被他这么一提醒,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也没有回答便开口问道,“白允川,你的那个玉佩呢?”   “玉佩?”白允川擦净手坐在床边,剑眉微挑,“要我玉佩做什么?”   李映池在他的凝视下忍不住抿了抿唇,“就……我爹养了你这么久,现在也到了你报养育之恩的时候了。”   白允川不是很在意地拿出玉佩,递给李映池,“嗯,你说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嗯,就是……”李映池想到原因,有些不自然地扭开头,“我觉得我也到年纪了,该攒钱建新房子了。”   “拿我的玉佩去换钱建房子?”白允川眯了眯眼,语气平淡,倒也没直接说不行。   李映池听他语气没什么不对劲,捧着玉佩,心情不错地点了点头。   白允川牵住他的手,将人直接拉至身前,“缺钱,又想建房子,今天翻衣服也是因为这个?”   “嗯……”李映池眨了眨眼,乖乖地应声。   白允川哼笑一声,轻轻捏了捏李映池的手,“玉佩可以给你,但别拿去换钱。房子和钱的事你别担心,我给钱让你建新房。”   “想建在哪?喜欢什么样的装修风格?家具想自己买还是我帮你选?”   问话太过于自然,李映池也习惯了白允川对自己的示好,刚问完,他不自觉地就顺着话回答了。   片刻后他突然反应过来,有些诧异地看向白允川,“可是我要建的是婚房,我的婚房你建吗?这不太好吧。”   白允川感觉自己那瞬间心跳都停止了,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心头过了好几遍李映池的话,才哑声问道:“你要钱,就是为了去和别人结婚?”   “拿我的玉去换钱建婚房?去和别人结婚?”   平时李映池自己都不舍得花钱,现在却把所有的积蓄都翻了出来,还要拿自己的玉佩去换钱建房子,就为了和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结婚?   白允川深呼了口气,尽量冷静了一下。   他清楚李映池对婚嫁恋爱没什么概念,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不一定会是他自己的念头。   尽管他这样安慰自己,但他心中的怒火却越发抑制不住。   他太熟悉李映池,少年藏不住事,那张小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昭示着他心思。   白允川看似平静的等着少年的回答,但握着少年的手却越发收紧。   他希望李映池不要让他失望。   感受到白允川越发刺人的视线,李映池心虚地垂下了眼,“没有,我……啊!”   他忽然被拽向前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趴进白允川的怀中,还没等他抬头看清男人的表情,微启的唇瓣便忽地被人堵住。   所有言语和惊呼全部被打断。 第51章 吝啬小农夫(二十九)   白允川没有给李映池过多时间去解释。   甚至还没等李映池将那一句话完整地说出来, 便失去理智般地伸出了手。   平时从不敢奢望的幻想,在冲动之下轻而易举的便实现了。   说到底是因为害怕。   害怕这两个字,又或是害怕这样的情绪, 无论是哪一个,会出现在白允川的身上、会出现在同太子出生入死多年, 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的南齐王身上,都实在是……   实在是太为荒谬。   若是有知晓白允川真实身份的人在这, 看到这一幕, 大概第一反应都会是惶恐地探出头去看看今日的天地是否颠倒。   他们宁愿相信这是个虚假的世界, 也不愿相信这是白允川会做出来的事。   但白允川就是那样做了。   因为害怕少年遮掩逃避的口吻,也害怕从少年口中听见对别人的维护,所以白允川连一秒的不可控与意外都不愿意让它发生。   只要让李映池说不出话,只要封住那张总是爱说谎话的嘴,他就不会听见令自己心头烦闷的话。   白允川脑海中的思绪杂乱无措, 胸口处的情绪却越发翻腾汹涌。   他根本无法接受少年奔向另一个人的模样。   再一回神,少年早已近在咫尺,他顺从内心,本能地掠夺起了这一方天地的空气。   -   李映池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   这也就导致, 在他整个人都撞进白允川怀里,被人搂在怀里时, 还完全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更不知道白允川想干什么。   只一双杏眼忽地睁大着看向白允川,墨羽般的睫毛轻颤, 眼中的懵懂惊讶在烛光下清晰可见。   直到白允川强硬地咬住他的唇瓣时,他才反应过来, 自己好像被欺负了。   陌生的感觉瞬间侵袭至大脑中,这一刻, 李映池什么别的感觉都没有,浑身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急促呼吸的肺部,只觉得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   他难耐地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唯一的光线,是白允川指缝中仅存的一丝丝微弱烛光。   漫无边际的窒息与压抑感填入心口,这一下,李映池是真的哭了出来。   无数的猜想忽的冒了出来,李映池默默地流着泪,觉得白允川这次是真的要把他闷死,要让他窒息而亡了。   他不了解亲吻究竟是怎样的,也不懂其中技巧,整个人青涩得好比春季将将冒出头的桃苞。   一时被吓住了,连换气也不会了,只觉得自己的嘴巴被堵住了就没办法再呼吸了,原本通畅的鼻子也因为哭泣而堵塞了起来。眼珊停   越想呼吸,李映池越觉得绝望。   这已经是一个没有空气的世界了!   他也不挣扎了,准备任由白允川闷死自己,心里委屈巴巴地开始跟系统列举自己的遗愿。   他哭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呼吸不畅,呜咽也是几不可闻的,只有流出来的眼泪快速地浸湿了白允川捂在他眼睛上的手心。   泪水堆积在白允川的手中,逐渐溢出,没多久,少年整张脸就都被他自己哭得湿漉漉的了。   他是真的难过,也是真的想哭,再加上这个世界里的泪失禁体质,一时根本止不住眼泪。   微凉潮湿的触感终于让白允川回过了神,他拿开手,被李映池的模样吓得不轻,也不敢再亲了,急急忙忙地给怀里的泪包擦眼泪。   一边擦还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池池,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都是我不好,我不亲了,真的!乖……不哭了好不好?”   白允川这会儿是真慌了。   他一开始被冲昏了头,想也没想地就干了这种事,这下子清醒了后,便意识到了自己究竟是做了多么荒唐的事。   白允川没想到李映池会哭得这么可怜。   他自知理亏,一个劲地道歉,手上还不忘轻轻柔柔地擦去李映池脸上的泪痕。   这次真的是哭得狠了。   李映池垂着眼,纤长浓密的羽睫被泪水沾湿,粘成几缕,眼尾也晕成了淡淡的水红色,泪水不断的顺着之前的泪痕滑过脸颊,坠落到白允川手中。   由于缺氧,他好半天没缓过神来,等终于从那种窒息的感觉中抽离出来,李映池无法控制地抽噎了起来。   小小声的,可怜极了,像是下一秒就会昏过去般脆弱。   白允川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受过的苦根本算不上什么,那些莫名其妙的烦闷也显得可笑,比不上万分之一的少年。   看见李映池哭,他的心好像也跟着痛了一起。   白允川小心翼翼地把李映池抱入怀中,撩开他被发丝遮掩住的面容,拂去他点缀在额头上的汗珠,轻拍着少年的背,帮着他顺气。   嘴上也不停地道着歉,态度诚恳得仿佛在京都殿试,“我以后都不会这样了,我刚刚实在是鬼迷心窍了,我怕你要跟别人结婚,以后就不要我了才会这样的……”   “池池……我真的错了,求求你原谅我吧。”   “我不想被哥抛弃,我只有你了。”   白允川把李映池整个人都抱在怀里,像抱小宝宝似的,低着头靠在他的耳边,一声又一声地说着话。   道歉或是安慰。   他声音低沉而温柔,不厌其烦地表达他对少年的珍惜,每一个字眼都暗含着他的情意。   李映池是个很好哄的人。   缓过神后,白允川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在了耳里。   可惜缺氧的脑袋生锈,他琢磨不透白允川更多的情绪。   白允川说因为害怕他离开自己,才会这样做,他也就信了。   毕竟、毕竟男主失忆了,作为弟弟离不开哥哥也是,可以理解的吧……他费力地说服着自己,连白允川刚刚对自己做了什么都快忘了个干净。   在白允川再一次轻轻抚摸上他的脸颊时,他扭开头躲开了那只手,泪水如断线玉珠坠落,他声音断断续续地开口解释道。   “我没有喜欢的人,想建、建结婚的房子是因为……”李映池有些难为情地抿了抿唇,“是因为我觉得我的年纪不小了,也到了该准备这些的时候。”   想起白允川的那几句可怜兮兮的话,李映池心一软,软声安抚,“我不会抛弃你的。”   任务都还没做完,现在还不到离开男主的情节,他怎么会抛弃男主。   同样的场景中,少年却一下子转换了角色。   从一个被安慰的小可怜,变成了安抚自家小孩的哥哥。   可明明他眼里的泪水还没止住,清透的浅棕眼眸里一片水光潋滟,鼻尖和眼尾都染上了粉晕。   怎么看都不符合和哥哥的身份大相径庭,偏偏白允川吃极了他这小模样。   之前内心之中的暴动顷刻间被抚平,转而出现的,是因为少年轻声软语下给出的承诺而产生的狂喜。   他精心照料的珍宝,对他说:永远不会抛弃他。   世上没有比这更好听的情话了。   用指节勾走少年脸上的泪珠后,白允川从身后将人搂住,用一种依赖的姿势靠在了李映池的肩上。   “池池对我最好了。”   “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不提这一茬还好,这样一提,李映池又想起了之前令他极为难受的窒息感。   白允川有事为什么不能跟他直说,非要这样莫名其妙地对待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会很难受吗?   李映池觉得自己有些难过,也有些生气,他觉得白允川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系统也少见的没有再帮男主说话,而是直接开口道:“宿主不能这样轻易地原谅他,他欺负你,你也应该欺负回去。”   “怎么、怎么欺负回去?”眼泪还没能止住,李映池吸着鼻子擦掉眼泪,小脑袋一片空白,乖乖地问道。   “当流氓的人就该吃巴掌。”系统的电子音此时显得极为冰冷,循循善诱地引导着自己的小宿主去教训自己的主人。   ……   “啪!”   一个小巧鲜红的掌印豁然出现在了白允川的脸上,将他扇得侧过了脸。   李映池咬着唇,放下狠话,“就算你道歉也没用,我不会轻易原谅你的!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白允川盯着李映池被泪水沾湿后显得更为漂亮的小脸看了一会,随后低下头,“对不起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白允川这样乖顺的姿态让李映池忍不住心软了一瞬,下一刻,系统再一次出声提醒道,“您不能这样放过他。”   李映池赶紧打断了白允川的认错,“我说了没有用!你、你今晚给我滚出去睡!”   不仅不让他睡床,连地铺也不让他打了。   李映池为自己恶毒的安排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允川没有反抗,连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只是给李映池再擦了下眼泪后,便空着手出了门。   这样的安排并不会让白允川难受,并且相反的,他现在心情好得很,大脑到四肢烧得火热,正好去外面吹一下风。   晚上的误会也早已解决,只要李映池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就什么都不迟。   因为他觉得都没关系,只要李映池还在自己身边,就迟早会是他的。   只是今晚的一些事情,让他意识到了很重要的一点,若是想把这个小骗子养好,那么他就不能再留在这一处。   毫无依靠的弟弟,与权倾朝野的南齐王。   两个完全相反的身份,他比谁都明白成为谁才能留住自己的爱人。   白允川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眺望着远方,心头正回味着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他猛地回头。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李映池捂着嘴,闷闷地答道,“……嗯,嘴角有点疼。”   白允川连忙站起身,“我去找个毛巾给你冷敷!”   李映池被罪魁祸首这样直白的话说得有些难为情,“嗯……”   白允川还是回到了李映池身边。   顶着一个小巴掌印,心疼地拿着块毛巾给怀里还流着泪的小漂亮敷嘴。   另一只手轻拍着背,耐心地哄着人睡觉。   “建房的事池池不要多想,我会替你出钱的……”   怀里的人嘟嘟囔囔的好像反驳了什么,白允川勾了勾唇,“怎么会不关我事呢?我给你花钱天经地义。”   “对了,玉佩我不会拿回来。不过放在池池的身上,你可不要拿去换钱。”   睡意朦胧间,李映池迷迷糊糊地应道:“恩,我不……”   “说好了,池池可不要骗我。”   “如果骗我,我会很难过的。”   他低下头,吻了吻少年汗湿的白净额头。 第52章 吝啬小农夫(三十)   夏天这个季节烦人的公平, 特别是在李映池看来。   因为无论天晴还是下雨,周围总是烦闷燥热的,要是赶在了雨前或雨后, 这感受或许会变得更加明显。   细细数数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几个月,比起上个世界来说, 一人一统这一次的任务进度做得有些慢了。   明明李映池有空就会去找蒋寻墨,但总会因为他事务繁忙, 人不在府中而中途放弃。   乡间的生活与交往都是轻松的。   李映池待在这样的环境下, 性子也便得更为温柔平和。   但也因此养懒了些, 好似在这样的环境下,虚虚消磨几日也无伤大雅,任务完成了大半后,积极性也没有起初的那么强了。   不过看在剧情线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系统体贴的让宿主安心休息了几天。   休息时间一过, 这一日大早,李映池便被系统喊了起来。   李映池所扮演的原主虽然在金钱相关的事情上做法比较令人不齿,但对于养父生前的一些嘱托总是会乖巧完成。   就比如说每三个月一定要去徐子昂家串门拜访一下。   带上些水果菜肉送去,往日的邻居待你好, 你也莫要不懂回报,让俩家人在这一处淡了感情。   其实说到底是担心自己走后, 留下孤身一人的李映池无人牵挂, 危难时没人帮扶,所以才让他多与徐子昂一家来往。   而现在的时间点, 已经快超过了三月期限,为了保持人设, 李映池不能再拖下去。   刚迈出门,李映池便觉得一阵闷热滚烫的水汽铺面涌来。   他原以为这可能是下雨的征兆, 但抬头看向天空时,他发现今日的天气实在好得出奇。   阳光热烈明媚,碧空万里无云,实在看不出哪里有下雨的迹象。   原本打算找一把纸伞的想法突然暂停,李映池板着小脸掂量了下自己身后小背篓里的重量,忽略脑海里系统的叮嘱声,摇了摇头,“真的不能再装了。”   他把自己刚出门时感受到的水汽感忽略,只当那异样是他太受不得热所导致的。   转身便背着小背篓走了。   原本他还计划着给白允川留张小纸条,但想着自己下午就能回来,便什么也没留。   去往徐子昂家的路有些远,李映池有自知之明,厚着脸皮想去邻居家借个小驴车。   李映池敲响从未打过招呼的邻居门口,待有人来开门时,便露出草帽下一张闷得发粉的脸蛋,乖乖地抬着脸跟人说话。   他脸上有些养出的软肉,说话时唇角一上翘,脸颊边便会立刻出现两个小梨涡,甜甜地陷入其中,甜腻得让人挪不开眼。   让他仅仅只是站在那一处,便出挑得能让人一眼看见他。   邻居涨红着脸,好半天没说出话。   本以为以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糟糕名声,要多说些好话才能借到。   没想到邻居大哥心善,一句话都没多说,他抬起手擦会儿汗的功夫,邻居就牵着驴出来了。   系统控制着小驴车,晃晃悠悠地将人带走了。   将东西送到徐子昂家后,李映池被留下来吃了顿午饭,婉拒了想要送他的徐子昂,李映池又坐着他的小驴车走了。   李映池对这小驴车新鲜得紧。   明明再好的马车也坐过,李映池偏偏对着这个摇头晃脑走路还不算快的驴车起了兴趣。   他也不怕晕,兀自坐得开心,起了兴趣后还让系统绕着圈走,非想要再多体验一下。   这一来一回的,路上又多花费了不少时间。   刚从徐子昂家里出来时,天还是晴着的,可等到了田平村附近,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厚重的乌云不知何时将天空完全地遮掩,光线被全部吞噬,随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传来,闪电瞬间撕破整座村庄的祥和。   豆粒大的雨点忽地降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敲击着地面。   起初雨滴落在地上,瞬间便会蒸发成水汽,但渐渐的,地面的热度彻底被雨水消融,土黄色的地面变成了深棕色。   空气中顿时涌出了一股潮湿的土壤气味,裹挟着草木的涩味,与蒸发水汽怪味,构成了一整个夏季的雨幕。   这是李映池来到田平村后见过的第一场雨。   说起来,这场雨对他来说或许是有些纪念意义的。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暴雨时分,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大雨下。   在他全身上下,从心灵到身体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淋得浑身湿透。   来不及懊恼他早上时信誓旦旦说过的不会下雨,李映池狼狈地用手遮住眼睛,着急地让系统加紧赶路。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   刚一到家李映池便急忙往里冲,想要赶紧换一身干净衣服。   可推开门,他却当场愣在了原地。   稻草与木头混搭的屋顶年久失修,有几处早已腐朽到了经不起一点风雨的程度,再加上许久的日照,那草木脆得几乎能一手碾碎。   由于之前许久没下过雨,李映池和白允川皆忽视了这个问题。   此时屋顶经历高温日晒后再被大雨一冲刷,其上瞬间漏出了个大洞。   暴雨来势汹汹,容不得人再反应,屋内便被淹成了看不得的模样。   他无措地站在门口处,背后还背着个装了些雨水,正在慢慢往外泄的背篓,手扶着门框,犹豫了半天,有些恍惚:“我家好像被淹了?”   系统无奈帮他遮了点雨,闻言建议道:“那去邻居家躲一会雨吧?再这样淋下去,即使是夏天也可能会生病。”   “系统你真好,还帮我挡雨。”   “我的能量不足,挡不了多久,宿主还是快些去躲雨吧。”   李映池淌着一地的水坑跑到邻居大哥家,刚敲了一下,门便开了。   刚下雨时邻居便想着李映池归来时会不会被雨淋到。   听着外面的雨声越发的大,他在家中坐立难安,但又怕出门去查看太过刻意。   等门一响便急忙起身打开了门,可看见来人模样时,却怔在了原地。   明明早上才刚刚见过,此时的李映池却好像完全变了个样。   比起早上时的乖乖巧巧讨着好的模样,如今少年浑身湿淋淋的可怜,对他的吸引力已经到了一个令他自己也惊慌的程度。   他克制着自己想将人拥入怀中的冲动,艰难地停留在原地。   该如何去形容李映池此时的模样。   男人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当是雨打清荷荡水月,少年便是这场阴沉暴雨中最为清丽动人的景色。   乌云将他冷白的肤色衬如白玉,雨水将他纤细的轮廓勾勒成景画,唯有唇上一点朱色画龙点睛,令他举手抬眸都摄人心魄。   一阵风吹过,裹挟着雨水偏移,令屋外的二人都再次沾上了些湿气。   湿透发丝冰凉凉地贴在脸上,不断地往下滴着水。   李映池已经觉得有些冷了,他吸了吸鼻子,问道:“大哥,我家漏雨了,能来你这躲躲吗?”   男人不回话,李映池想先进去,但男人高大的身躯只是站在门口,便将入口堵完了。   无法,李映池只好抬头看向他。   可刚看过去,他却发现原本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忽的一下换了个位置,他顺着看过去——邻居大哥家的驴还在路上淋着雨。   “抱歉抱歉!我这就去把它拉过来!”   李映池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田平村大多数人家穷苦,一家人的积蓄可能都凑不出买一个驴子的钱,若是买了,必定是当作传家宝似的珍惜对待。   邻居大哥一定是因为看见自己把他的宝贝驴子放在雨里淋,生气了,所以才没有说话,也没有让自己进去躲雨。   他早说呀!   一心想着快点把那驴给拉过来,赶紧进屋躲雨,李映池一时也顾不上被雨淋了。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李映池已经冲出去了,他来不及拉住少年,便一同冲进了雨中。   李映池两手一同拽着牵绳,奋力地往自己这边拉着。   不断下降的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令他纤长浓密的眼睫粘在一起,一缕一缕的坠着水珠,掉落又汇聚。   他眯着眼,勉强看清眼前的一切,控制着方向。   但这一次,李映池忘了叫系统控制这头小驴。   他这样一拉,非但没有拉动那驴子,反而自己因为过度用力,把脚下被雨水浸得软烂的黄泥踩得一陷,随后脚下不受控制地一滑。   “嘭”的一下,李映池整个人重重摔在了泥泞的黄泥路上。   邻居看得瞳孔一缩,急忙加快脚步想要过去将人抱起。   但有人比他更先一步。   一把用特殊材料画上花纹的油纸伞被人随意丢落在地,溅起雨水,弄脏了花纹。   金纹黑靴径直踏入泥潭,染上点点黄斑,往日在村中被众人崇拜仰慕的举人老爷,此时衣衫凌乱,浑身湿透,但他却毫不在乎,只满眼怜惜地抱起了摔得浑身脏兮兮的小农夫。   “怎的冒着雨出来?摔疼了?”   蒋寻墨今日本是想晚些来找李映池,与他商量些县城中房屋内的摆设,但没想到这暴雨天说来就来。   电闪雷鸣天气实在吓人,他担心李映池一人在家会害怕,拿着把伞便匆忙出了门。   却没想路至一半,竟然看见李映池淋着雨摔在了路上,旁边还有一个冷眼旁观者。   李映池是真的被摔疼了,本来没有很想哭的,但泪失禁体质作祟,他泪意不断上涌。   在邻居面前他还要些面子,忍了一会。   可此时面对蒋寻墨,他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呜呜咽咽地缩进了男人怀里,试图遮挡住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   原本干净的一身衣袍瞬间便被染上了些突兀的泥黄色,全是李映池的杰作。   蒋寻墨一点也没嫌弃地紧紧搂住他,感受到他单薄身躯正略微颤抖,心疼地抚过少年的脸颊,替他擦去脏污,“别怕,我带你回府。”   暴雨铺天盖地地席卷着雨中的三人,蒋寻墨冷冷地看了一眼还在原地站着的男人,没有心思多言,转身便要走。   邻居大哥沉默地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油纸伞,“我送你们走。” 第53章 吝啬小农夫(三十一)   暴雨环绕下, 周围的气温下降得很快。   原本炎热得让人走一步就大汗淋漓的天气,此时怕是穿上两件衣服才能抵御这寒气的侵蚀。   二人衣着单薄,现下淋了雨后, 薄薄的衣衫根本藏匿不住坠在身上的雨水,每走一步都会有连绵不断的水滴落下。   担忧少年会着凉生病, 蒋寻墨脚下步伐加快,径直将他抱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蒋府之外, 李映池的邻居被拦在了二人身后。   未经蒋寻墨允许, 侍卫不会放任何无关人员进来。   他无法跟上前去, 只能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看着蒋寻墨衣袍遮掩下,只微微露出几丝粘连墨发的少年。   侍卫眼尖地瞥见他手上拿着的油纸伞。   那伞上的花纹样式实在少见,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家大少的东西,便出声让男人将伞留了下来。   作为交换, 他找了把自己备用的伞递给男人。   但出乎意料的是,男人并没有接过他的伞,反而摇了摇头,就那样毫无遮掩地回到了雨中。   看着他被雨幕遮掩得模糊的背影, 侍卫忍不住感叹道:真是奇怪的人啊……   屋内,蒋寻墨将人抱至床边。   正准备轻轻地将他放下时, 却发现怀中人的手拽住了自己袖边。   他低头看向李映池, 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床上垫了几层丝被,不会太磕着你, 要是你不喜欢,我差人再垫上些。”   李映池咬着唇摇了摇头, “不是……我身上全是泥水,会把你的床弄脏的。”   他扯了扯自己沾在身上的衣服, “就在这儿放我下来吧。”   他这一摔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主要是尾椎处难以启齿的地方摔得疼了些。   不过也没到要卧床不起的地步,自己去换个衣服还是不影响的。   暴雨忽至,自己家的屋顶又塌陷。   蒋寻墨不仅冒雨把他抱回来,还给他提供安身之处,李映池心中自然是无比感激的,此时如何都不愿再麻烦他。   拗不过他,蒋寻墨将他放下,转身又去拿了两块新的毛巾给要他擦干头发。   “先把头发和身上擦干,再换身干净衣服,这样你会舒服些。热水我已经差人去烧了,晚些大夫也会过来,等你洗完澡,时间大抵就差不多了。”   李映池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听着男人的安排,时不时点点头。   蒋寻墨回头看他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眉间不自觉地带上了些笑意,走至少年身前将一条米白的毛巾递给了他。   “先擦擦身上的水,能沾走些寒冷的水汽。能受得了姜味吗?我让管家煮了姜汤,待会喝上一碗,去去寒。”   “能的。”李映池接过毛巾,先是擦了擦他所坐凳子周围的水迹,而后抬起头,想跟蒋寻墨说些什么。   还没等李映池说呢,一张柔软的毛巾突然从上降落,完全地罩住了他的脸。   “咳,抱歉,没想到你会突然抬头。”   如此有生活气息的一幕,让男人的笑意几乎遮掩不住。   “啊……”李映池掀开毛巾,一张漂亮秀致的小脸冒出来,弯着眼眸对他笑了笑,“没事,要不我自己来吧,你也去换身衣服吧。”   “哥这样着急我,可别我没着凉,你先着凉了,寻墨哥。”   那笑颜清楚地倒映在蒋寻墨眼中,他面上笑意一顿,故作自然地摸了摸少年的头,但胸腔内却控制不住的猛地一窒。   最先传入耳畔的,是少年温温柔柔的话语。   那样娴熟亲近的语气,与话语中毫不吝啬的关心意义,无一不让人心脏一酥。   而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漂亮艳丽得不像样的脸。   少年真如精雕细琢的娃娃般,浑身无一不是精致的,让人无法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最后,蒋寻墨望进了他那好似藏蕴着无数水意的眼眸之中。   只一眼,雾气朦胧,涟漪渐起。   他见过这样的李映池很多面。   在阴沉闷热潮湿难耐的暴雨中,在烈日蝉鸣光影交错的树荫下。   说来好笑,蒋寻墨向来不信神佛,却也曾在少年身旁偷偷祈祷过。   祈祷着与少年相处的这一方天地间,时间流逝能够变得缓慢。   随后,雨停,日落。   他又将许下下一个愿望。   蒋寻墨没有因为无法得到神佛眷顾而放弃。   毕竟他不知道他与少年之间,除了不断祈祷,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但此刻,好像成真了。   “嗯,等帮你把头发擦干,我就去侧间换衣服。”他这样答应道。   白色的毛巾轻轻柔柔地擦拭少年的发间,仔仔细细地擦去每一滴水迹。   蒋寻墨用手指拂过他的发丝,感受着发丝间干燥或湿润的程度,无意间触碰着他的耳廓,直到那一处泛上粉意,少年因为痒意笑出了声,他才拿开手。   “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池池快去换身衣服吧。我去看看热水有没有烧好,若是好了,便直接去洗罢。”   洗完澡后窗外的天色更暗了,黑沉的乌云遮天盖地,让人分辨不出现在到底是下午还是晚上。   淋过雨后,洗一场热水澡是再好不过的疗愈。   李映池享受的泡着澡,原本还想着多泡一会,但他此时毕竟是在别人家,也没敢再多放肆。   随意擦净了身子后,便穿着蒋寻墨给他找的新衣服,浑身清清爽爽地走回了房间。   原本李映池以为这件衣服会有些不合身,毕竟他之前从没在蒋府留宿过,蒋寻墨这没有合他尺寸的衣服。   但没想到,蒋寻墨给他挑的这一件睡衣,处处尺寸都是正好,颜色也是合称他心意的月白色。   他推开门时,蒋寻墨正穿着一身新衣,坐在桌边捧着碗姜汤,耐心地吹着。   见李映池穿着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衣裳走近,蒋寻墨匆匆看了一眼,便赶紧垂下了头,耳垂泛起不太明显的红意。   “池池,先过来喝点姜汤暖暖身子,然后就去休息吧。”   他伸手示意李映池过去,待人走至身前,将手中温度恰到好处的姜汤递了过去,缓缓道:“今日的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村外的路也淹了,大夫进不来。你今日……”   李映池眼巴巴地看向他,“寻墨哥,我今天能借住一晚吗?”   “……嗯,自然。明日起床时若是觉得身上有哪处难受,就告诉我。”   蒋寻墨为李映池准备的房间便是他自己的卧房,他自己则是准备去书房休息一会。   盯着李映池把姜汤喝完后,二人一同练了会字。   发现李映池有些犯困后,蒋寻墨便扶着他去了床榻上。   替少年细细地掖好了被角,确定他不会着凉后,蒋寻墨才站直身,轻声道:“好好休息吧。”   李映池也确实是困乏了,强撑着道了声“晚安”后便闭上了眼,白嫩的脸颊肉陷入软枕中,挤出一些些软肉,有些可爱。   昏暗的房间内,今夜床榻的主人早已沉沉睡下。   一人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久久未曾离去。   蒋寻墨缓缓抚上少年恬静的睡颜,往日平静的眼眸中此时藏着无数贪恋念头。   窗外瓢盆大雨,雷鸣阵阵,躁动不安的模样就如同此时他的心。   他的手指停在少年仍泛着粉意的眼尾,想起少年今日摔倒后,大抵是哭了一场。   安静的屋内,突然传来了男人不复往日清润,反而有些低沉的声音。   “为什么你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   他这样问道,无人回答他的问题,答案是怎样的,或许他也并不在意。   为什么你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像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将他笼罩其中。   乌云的雨滴落在别人的窗沿,而你的泪水坠在我的身前。   整个天地间都被这紧密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雨幕包围,我侥幸躲进房屋,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场暴雨。   可当你望向我时,暴雨仿佛从我的心中席卷而来。   铺天盖地,我无处可逃。   男人半跪在床榻旁,牵起少年的手,轻轻靠上他纤白的指尖。   -   白允川是半个时辰前回到的田平村。   最近这一段时间,他比从前任何一天外出回来的时间都晚了不少。   他没有像往日一样去到集市,而是开始频繁地进出一间私密性极强的客栈。   在家中时,也偶尔开始深夜不睡,不知道拿着哪来的纸笔写写画画,教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大雨将田平村勾勒得若隐若现,白允川撑着伞往家中走,身上无法避免的淋湿了大半。   终于走至屋前,白允川伸手推开门。   他放下伞,待看清楚屋内情况后,一声哥顿时卡在了嘴边。   而后,门被“嘭”一声的重重关上。   过了片刻之后,邻居家的门被蓦地敲响。   邻居看着眼前这个经常进出李家,但不知道是何身份的人,淡淡问道:“什么事?”   白允川勉强勾了勾唇角,“你好,我想问问你今天有没有见过李映池?我回家没看见他,有点担心。”   邻居盯着他明显焦急的模样,沉默了几秒后,点了头,“见过。”   “那他去了哪?我是说,你看见他的最后一面,他是往哪走了?”白允川迫不及待地询问着,几乎失去了平日的沉稳。   最后一面。   邻居又想起了少年落下的黑色发丝,带着些自然弯曲的弧度,随着走动,在空中摇晃,看得人心痒又难受。   “他在蒋府。” 第54章 吝啬小农夫(三十二)   暴雨笼罩下的天色越发昏昏暗暗。   随着时间流逝, 四周环境可见度也降了下来,放眼望去,天地与村庄皆是灰蒙的。   村子里的大路上被雨水打出不少泥坑, 道上泥泥泞泞,凹陷的深坑积蓄起棕黄肮脏的泥水。   这样的大雨天太过恶劣, 村上的人家们早已停止做活躲回家中。   一时间,各户家门紧闭, 晾晒的稻子与衣衫全收回屋中, 村庄内变得空旷后, 原本生活气十足的田平村竟也显得如此寂静。   腐朽破旧的小木屋在暴雨中彻底地被人遗忘。   大雨无情地从漏洞处打进屋内,将一切家具淋湿。   刚从县城里回来没多久的白允川无心修整破损,来了又走,借着过路人的指引,匆匆赶往了宝物遗失之处。   身上被沾湿的衣服来不及更换, 白允川撑着伞,在暴风雨的阻力中仍走得很快。   他脚步不停来到村长家前,伸手叩响紧闭的大门。   急促的敲门声很快唤来了守门的侍卫。   他们打开门,见是曾经来过两次的白允川, 还以为他这次又是有事找少爷商量,贴心地告诉他大少爷此刻正在卧房里。   白允川点头, 淡淡朝侍卫道了句“多谢”后便径直走了进去。   等白允川走远了, 侍卫才突然想起自家大少爷今日好像有带过一位客人回来,估摸着这会儿还在一起呢。   “哎!”   侍卫连忙想叫住白允川让他稍等片刻, 莫要叨扰了大少与朋友相聚。   但出口的呼唤好像散在了风中,听不真切, 而白允川的背影也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大抵是迎合蒋寻墨的喜好,村长家中种着许多竹子。   各样种类的竹子都能在他这一处看见。   特别是从临近蒋寻墨院子开始, 走过去的一路上,见不到其他样式的景观花草,唯独只剩一排排的竹子,几乎将这一处塑造成了一个竹林似的。   来到这,好像不是来到了一个平原地区的村庄人家,而是去到了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   茂密竹林淹没人影,唯有缕缕炊烟能指引方向。   翠绿细长的竹叶在雨水击打下,发出簌簌声响,雨滴沿着叶片瞬间落在石子路上,细小啪嗒声响起后又汇聚在水流中消失不见。   待走出小竹林,也就进到了蒋寻墨院子附近,没了繁茂竹林层层遮掩,这一处忽的豁然开朗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不知从哪来,映着影影绰绰摇晃的竹影,透在了石子路上。   白允川撑着伞抬眼向前看去,两个纸糊灯笼正高高的挂在屋檐下,他已经走到了蒋寻墨的院子外。   只是他要前进的脚步刚一迈出,便停在了原地。   白允川之前都是被人带着进府了,这次一走,胡乱走错了方向,先来到的竟是蒋寻墨的后院。   他此时站在道路旁,右边便是蒋寻墨卧房的窗子。   顺着光线,白允川看见了敞开窗子里的全貌,他要寻找的人也出现在了眼前。   李映池正模样乖巧沉沉地睡在屋内,看上去并没有被这忽如其来的大雨惊扰到,脸蛋上还因为熟睡泛着点可爱红晕。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床榻边极为碍眼的男人。   少年的手被蒋寻墨握住。   从白允川的视角,只见蒋寻墨捧着少年的手俯下身去,头轻轻的挨了过去,片刻后又重新抬起头。   这片刻里,蒋寻墨究竟对少年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吻手?   蒋寻墨哪里来的胆子。   白允川心中瞬间便升起了怒气,他眼底涌起一股炽热的火焰,眼睛却自虐般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屋内的情况。   他双拳紧握,青筋毕现,恍若实质化的愤怒连周身不断落下的冰凉雨滴也无法缓解一点。   白允川只后悔今日没有早些回来。   他早就知道蒋寻墨不是什么好人,但没想到他竟如此恶劣。   明明早就对李映池图谋不轨,平日里却装的是一幅翩翩君子的模样,等少年入睡了竟然乘机偷偷轻薄。   此等狼子野心,与盗贼何异?   愤怒与嫉妒交织,顿时形成一种复杂情绪,将白允川的心脏反复灼烧着,不过几秒的时间而已,却让人如此痛苦煎熬。   正当他实在忍不住,准备转身快步冲进屋内时,那头,蒋寻墨却突然察觉了似地回过头。   这场雨下得很大。   雨打在伞面、竹叶、屋檐、石子路上,噼里啪啦的一阵阵脆响。   一时间四周除了雨声竟听不清任何别的动静,嘈杂中还带着一种怪异的宁静感。   密密匝匝的雨幕中,白允川撑着伞站在窗外,身上的破旧布衣颜色被这大雨淋得深浅不一,模样狼狈匆忙。   而蒋寻墨一身绣工精巧的薄衣,依旧是半跪在床沿边的姿势,手里还半握着李映池的纤巧指尖。   二人视线透过半开的窗户迎上,眼眸中情绪各异。   一息后,蒋寻墨眉眼间褪去了诧异,弯着眼眸忽地唇角微翘,对着白允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而后,他将食指竖起,放到嘴边,嘴唇微动——   “嘘。”   那绝对不是一个善意的笑。   白允川眉心蹙起,只觉得自己被对方狠狠地挑衅了一番。   那带着挑衅意味的抬眉,再加上二人情感上对立的角色,无论怎么想,这都更像是一个宣誓主权的嘲弄。   他先是觉得有些莫名,而后轻嗤一声,更多的是觉得蒋寻墨不自量力。   虽然心中终归还是有些憋闷,但白允川也知道对方是提醒自己李映池睡眠浅,禁不得闹,只好放轻步子绕过卧房,走至前院会客厅处坐下。   蒋寻墨在确认掖好了被角后,也来到了会客厅。   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门边,看向白允川,“今天雷暴雨,怕小池被吓到,我就说去看看他。”   这是在告诉白允川今天发生了什么。   话一入耳,白允川反射性地骂了一句,打断了蒋寻墨的话,“我哥的事我来就可以了,要你多管?”   像是被侵占了领地的动物,急忙地将自己的宝物划回自己的区域。   蒋寻墨黑沉地眸盯着白允川不说话,沉默几秒后,他道:“白天你在家?”   白允川对上他的视线,也反应过来自己有点过激了,低下头,示意他继续说。   两个人就这样在会客厅简单的交流了一下今天李映池遇到的事。   他们两个知道的事都不齐全。   白允川只以为家中漏雨,李映池跑出去别人家躲雨了,蒋寻墨也只是看了一半,大概就是李映池暴雨天里去拖只驴结果摔了,旁边还有个男人,应该是李映池的邻居。   白允川听完,指尖在茶几上敲了敲,并不作声。   李映池少与外界接触,最多时也只是去给他送饭的路上遇到的村民,从未自己跑出去跟谁联络过。燕扇厅   邻居?又是从哪处冒出来试图趁虚而入的宵小么,不过一个小村子,怎么这么多觊觎自家小骗子的?   白允川皱了皱眉,没太在意,而是突然提起了另一个事情,“你准备怎么解释?”   他脸上染上点冷意,目光锐利,直直刺向站在门口处的蒋寻墨。   “解释什么?”蒋寻墨发丝被风吹至身前,眼睫垂下,在脸颊处落下阴影,看不清神色。   “解释一下,你偷偷对我哥做的事。”   蒋寻墨轻笑一声,“南齐王失忆一次,难道连脑子也摔坏了吗?”   他抬眸看向白允川,往日里温润如玉的君子此时像是彻底抛弃了那层无欲无求的面具,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势在必得,他开口,“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喜欢小池,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还是说,南齐王自己做的事见不得人,就觉得别人都……”   话还没有说完,白允川便毫不留情地出手了,一拳挥出去竟传来了破空的声响。 第55章 吝啬小农夫(三十三)   二个人就这样毫无风度的在会客厅里动起了手。   一人正妒火中烧, 出起手来什么都顾不上,另一人则是早已对对方不满,趁着此刻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   顾忌着李映池还睡在隔壁的房间里, 两人尽量收敛了动作,但打斗间还是不小心撞倒了一旁的花瓶。   这一下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没多久便吸引来了院子里的侍卫问候。   “公子。”不知何时关上的门被敲响,侍卫恭敬地问道, “没事吧公子, 可是在搬什么东西?需要小的进来帮忙吗?”   蒋寻墨和白允川这才清醒过来, 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首先担心的是有没有吵醒隔壁的少年。   他们身上此时都沾上了不少灰尘,模样狼狈,一眼看过去便知他们之间一定经历了一场打斗。   这不是什么值得告诉别人的事。   蒋寻墨平缓了一下呼吸,“不必, 不小心碰到了书柜而已,我自己解决即可。”   “那公子小心些,莫要伤到自己。”   侍卫听罢没有起疑,应了一声后又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待四周安静后, 二人又重新开始了这场,纷争中心之人毫不自知的战争。   起初蒋寻墨还能勉强同白允川过上几招, 可慢慢的, 他就显得吃力了许多。   毕竟白允川征战过沙场,动起武来都是以命相搏, 现下又明显因为心中烦闷,出手越发快且狠。   没多久, 二人之间便分出了胜负。   念在今日老房子破损,李映池也已经在这一处睡下的份上, 白允川没做得太过分,自觉让蒋寻墨吃了个教训后便收了手。   看着蒋寻墨捂着胸口忍痛站起身的模样,白允川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颇有些正宫风范地开口道,“今晚真是麻烦蒋公子为我家小池提供住宿了,明日一早,我会来接他回家。”   “其他的事,想必蒋举人也不需要本王多提醒。”   抚上胸口的手指关节处早已在抖动中破皮渗血,蒋寻墨抬眼看向白允川,黑沉如墨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白允川扯了扯嘴角,脸上没什么笑意,“收好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什么人该想,什么人不该想,这么简单的道理,不需要让本王来教你吧。”   “再有下次,你的下场可就不只是像现在那么简单了。”   下次?   一番话刚说出口,白允川顿了顿,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有些荒谬地转头看向了窗外。   那里有从李映池屋内漏出来的光线。   白允川觉得自己真是被气昏了头了才会说出那两个字。   怎么可能会有下次。   他不会再给别人机会,他要将李映池藏起来,藏到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谁都无法再触碰他的宝贝,因为那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蒋寻墨靠在门边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听着白允川说出那些宣誓主权的话,琉璃珠似的眸子转动,流溢着冷光。   话语中微妙的自称变化,蒋寻墨知道,这是白允川在用身份来压他。   白允川和蒋寻墨都很清楚这点。   一个小地方的举人,怎么能比得过一个战功赫赫的王爷。   这种时候,一段未确定感情中的优势者是谁,还重要吗?   若是以后再也无法与心慕之人相见,那时谁又会是优胜者,谁又会是被遗忘的那个人呢?   话落,看着蒋寻墨在听完自己的话后低下了头,看上去像是被人彻底打败了似的,白允川学着一开始他的模样,勾起一抹笑。   “嘘,不要扰了他的好梦。”   离开之前,白允川去卧房内瞧了会李映池。   他先是用额头探了探李映池的体温,确定少年没有发烧后又重新替他掖好被角,轻轻拍着少年单薄的背,哄着有些不安的少年进入更深层次的睡眠后,他才关上门,像来时一样撑着伞一个人走进雨幕中。   雨滴打在屋檐上,滴滴哒哒声响不断,恼人心烦。   院子里空荡荡的,就如同白允川来之前一样。   他没有带来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李映池依然乖乖地睡在屋子里,唯一改变的,似乎只有二人那无法看透而又变幻莫测的内心。   蒋寻墨站在屋檐下,身后是碎裂一地的瓷器碎片,唇边还带着刚刚打斗时留下的血迹,俊朗的面容此时显得有几分难言的侵略性。   雨滴似断线的珠子不断落下,蒋寻墨静静地看着,有些出神。   人们都说一个偏远地区的穷苦村子能养出一个举人老爷,真是祖坟冒青烟。   说他爹娘扛着锄头捧出个官老爷,今后的日子不知要旺到什么地方去。   那些人谈命运,谈父母,谈积德行善,来来回回终归谈不到他的身上,无人知道他为了走到如今的位置到底付出了多少。   心性或是坚持,蒋寻墨觉得这些都是空谈,他只知道他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   他从来都不是个君子。   白允川恢复记忆后仍然对李映池有着感情,对此,蒋寻墨并不意外,李映池这样纯净的少年大抵谁见了都会喜欢上,就连他也不例外。   只有一点最为棘手,之后白允川很大可能会将李映池带离田平村。   就如同之前说过的那样,若是以后再也无法与李映池相见,那到时少年心中装着的人会是谁,谁又能说得准呢。   可现在这一切都还未发生,所有角色也都还未确定,与心慕之人分别的人会是谁,还说不定。   白允川能将李映池带走,那他为何又不能先一步与少年远走高飞?   屋子里满地碎裂的瓷片被人扫进撮箕中,地面重新恢复成了整洁的模样,像是从来没有人这这里发生过争执般,一切都还是完好如初。   只有原本放在入口处展示的名贵瓷器消失不见,令这一处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何处,何人,何变化。   院子的门被大风吹得“嘭”的一声关上,答案似乎也随之消融在了这场暴雨之中。   离开蒋府后,白允川回到了自家快要被淹没的屋子外。   之前修整室内的时候,白允川不是没有检查过房屋的安全问题,但还是疏漏了屋顶这一块,不过他也没想到,这屋顶已经腐朽到一场大雨就能摧毁的地步。   他站在空地上叹了口气,伸出手对着身后随意打了个手势。   下一刻,数十位身着黑衣的一行人便出现在了雨幕中。   一行人整齐地行完礼,为首的暗卫率先开口,恭敬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今晚这一处是不能待了,为了不让自家小骗子明日也回不了家,白允川决定将暗卫叫出来修房子。   简单交代了下需要修整的地方后,暗卫们领命又消失在了原地,唯有之前领头的那一位还未离开。   对于自家王爷如此大材小用的操作,暗一早已在这段时间里见怪不怪了。   王爷自己都屈尊降贵去给这小农夫忙上忙下亲力亲为了,他们被安排去帮人修房子也是正常。   他站在白允川身旁,看着空无一人还在漏雨的屋子,“王爷,那位小公子呢?”   这几日,他们一行人都接收到了或多或少的任务,不过大多都是与李映池有关的。   来来去去,他们也明白了这位李公子在王爷心中的地位,绝对是一位令王爷极为看中的人。   王爷没有回去的日子,都是同这位李公子住在一起,现下房子塌了,却没见到李公子的人,暗一还有些诧异。   想到此刻李映池人在何处,白允川扭头看了暗一一眼,语气不太好,“少管闲事,明天早上要是这屋子还没修好,你们就等着去领罚吧。”   -   大雨在梦里似乎朦朦胧胧地下了一整夜,第二日清晨时,木质窗台上仍挂着欲坠的水滴,不过天已经晴了。   李映池被留下来同蒋寻墨一起用早饭。   吃饭时,系统突然冒了声:【支线任务:前往村长家并不劳而获(已完成6/6次)】   李映池吞咽的动作刚做了一半,突然听见系统毫无预兆的电子音,被吓得呛了一下。   蒋寻墨忙放下碗筷,替李映池拍了拍背,“小池怎的呛着了?慢些点,吃这么急作甚,是饿坏了吗?我待会再给你盛一碗。”   这个支线任务持续的时间实在过长。   李映池与蒋寻墨交好后,二人之间赠礼都随意得紧。   偶尔来找蒋寻墨时,李映池也会带上些家中的特产,也不管别人稀罕不稀罕,总归不是空手来的。   只是李映池家中的贫困是众人皆知的,蒋寻墨心疼他懂事,每次都叮嘱少年不要带东西来,但李映池总说是给他的学费,让他必须收下,蒋寻墨没法,只好偷摸地在别的方便对少年更多。   久而久之的,李映池对这个任务没了什么概念,没想到一觉睡醒突然就完成了。   听见蒋寻墨的话,他红唇半抿,脸上还带着咳嗽过后的红晕,羞怯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小心呛到了,我已经饱了,不用麻烦你再盛了。”   准备离开的时候,李映池忽然被蒋寻墨出声喊住。   李映池刚走出院子,听见男人喊自己的名字,又乖乖地停在院子外回身望向男人,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蒋寻墨没有说话,而是走下台阶,去到少年身前,伸手轻轻拂开他脸颊上的发丝。   他眉眼柔和,指尖轻触着少年的轮廓,嘱咐道:“小池回去要记得收拾行李,不过也无需带太多东西,县城里的房子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缺了什么到时候再买也不迟。”   “最重要的是,私塾报名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我们这几日便得出发。”言杉停 第56章 吝啬小农夫(三十四)   自从决定要好好考取功名, 超过他兄长后,蒋明浩在家里日日都抱着诗书苦读。   昨日熬夜看书,他一觉睡到将近正午才醒。   等他听闻李映池昨夜在自己家住下的消息时, 李映池早已经离开了。   蒋明浩急匆匆地从自己院子里跑到书房,来不及整理自己, “嘭”一声地推开门,满头发丝凌乱的同自己正捧着书本研读的兄长对上了视线。   蒋寻墨抬眼瞧了瞧他这幅模样, 眉心微蹙, 放下书本问他, “明浩,怎么如此急躁?何事能让你连衣服也顾不得穿好了?”   蒋明浩没有回答,第一时间先是探头在书房内左右观察了一番,待发现自己想见的人不在此处后,才心不在焉地答道:“没事。”   实在有些不对劲, 蒋明浩平时哪会跑来他的书房,现在却站在门口徘徊,不说事也不走   看了一会儿后,蒋寻墨没心思继续再管他, 重新拿起桌上半合的书翻阅来起来。   半晌过后,蒋明浩憋不住了。   “哥, 我听说……”他话在嘴里囫囵滚了一圈, 还是讲不出口。   手头的书又翻了一页,蒋寻墨头也不抬地落下一笔, “有话就赶紧说,不要在门口碍事。”   蒋明浩咬了咬牙, “我听说李映池昨晚上来我们家了,哥, 他现在在哪?”   一副少年怀春,想见人又不好意思说的别扭模样。   蒋寻墨心中有些讶异,但并没有多想。   只当他们之间产生了友谊,哪能明白自家弟弟不过是见了人几面,便神魂颠倒得。   他真不知自己弟弟何时竟与李映池关系如此好了,好到蒋明浩愿意亲自来找人的程度。   还记得之前二人最初碰面时,蒋明浩对李映池的那个恶劣的模样,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成为好友的样子。   故,蒋寻墨完全不能理解蒋明浩此时的状态。   “他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回家了。”   “哥,你都不留他吃个早饭?”   “……自然是留了。明浩,问这个问题前,你能不能先去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   听完,蒋明浩在原地愣了愣,随后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背过手,故作深沉的望向天空,“唉,好吧。”   为了兑现他之前给李映池的承诺,这一段时间里,他都很认真的在学习功课。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去见李映池一面,可又怕被误会成不学无术、没有认真考取功名的不可靠男人,他只好忍了下来,实在想念时,也只会在脑海里想象少年的模样。   虽然有时候蒋明浩会觉得很累,很枯燥乏味,但一想到只要自己坚持下来,以后便是他与李映池无比光明的未来,蒋明浩又好起来了,感觉自己分分钟能再看十本书!   果然!一段美好姻缘是需要不断磨炼的啊!   书房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过了几分钟,蒋寻墨还以为蒋明浩已经走了,本来打算喊人来关个门,转眼就看着自己弟弟站在门口,表情似喜似悲,以一个标准的角度抬头看天。   蒋寻墨:……   要不他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   原本昨日被大雨摧残得一片狼藉的小木屋,在李映池回来之时,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屋顶不仅修好了,甚至比原来更为坚固,屋子内的装饰也更为整洁。   被雨水淹没的家具里,老旧一些的全被换成了新的,更具体的李映池看不出来,只是觉得肯定不便宜。   说到这儿,李映池昨晚都忘了家里还有个人了。   也不知道白允川最后是在哪儿歇息的,屋子又是怎么修好的。   昨日下完了雨,今天又是一日大晴天。   热烈的阳光炙烤着地面的水迹,空气都快沸腾了起来。   李映池两手撑在院子外的栅栏处往外看,白皙的手臂不知何时压出了点印子。   纤瘦的身子向外倾斜,压得有些腐朽的栅栏也往外斜,及腰的发丝滑落至身前,地上的影子跟随摇曳着。   左右看了一圈,却没有在附近发现白允川的身影。   这日头毒辣,照得人皮肤都泛烫,李映池才在外头待了没多久,就晒得脸颊都晕上点粉,额头处也不可抑制地冒出些汗水,在阳光下忽闪一瞬,又被人擦拭不见。   气温热得李映池有些难受了,再加上心里还惦记着要收拾行李去县城里的事,一时间瞧不见白允川的影子,李映池也歇了去找他的心思,转身回了屋子。   这还是李映池头一次要在古代世界体验上学,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期待的。   早在回家的路上,他就琢磨起了自己要带的东西。   因为知道蒋寻墨将其余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自己只需要带一些他必备、不可或缺的行李就好,所以他的计划是只带一些自己比较喜欢的就好。   但计划终究只是计划,一到家里面,李映池见了什么都觉得很重要。   从自己设计的短衫,到白允川给他做的小玩具,样样他都想装起来带走。   就在他和自己僵持不下的时候,白允川回来了。   看见李映池正在家里,白允川眼眸一亮,大步跨进门内,“池池,你回来了。”   思路被蓦地打断,李映池转身看向白允川,还没太反应过来,软软应了声“嗯”,而后视线不自觉地打量起了白允川。   见他衣着整洁,俊朗的面容清爽,形状好看的眼下也没有青黑,看上去精神不错,不像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李映池不由得猜想,昨晚,白允川是去朋友家住了吗?   朋友……白允川是什么时候交了朋友呢。   李映池这时才突然发现,明明二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自己却好像根本不了解他。   这个世界里,他因为人设限制少有出门,与同村的人没有社交,也不知道白允川平时和别人相处的如何,更不知道白允川这些日子里,在田平村认识了多少个新朋友。   从前,白允川因为失忆只能依靠于他,可现在白允川渐渐的适应了田平村的一切,也有了自己的朋友,他还会需要自己吗?   那些人,会比自己和白允川的关系还要好吗?   真要算起来,他来这儿这么久,也只有蒋寻墨一个朋友。   而他的事情白允川都知道,可白允川的事情,他知晓的并不多,甚至知道的只是一些微乎其微的日常。   虽然李映池知道,白允川会留在这儿只是因为原主的一个骗局,但朝夕相处的这几个月,李映池早已代入了哥哥的角色。   他会对白允川一点感情也无吗?他能对白允川一点感情也无吗?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样想,怎么会这样斤斤计较关于白允川的事……   明明、明明只是一个任务而已,自己迟早会离开,而白允川也迟早会找回自己的记忆,他们只会是两条短暂相交而后分离的线。   但胸口处突然升起的涩意,让李映池慌乱地捂住心脏,为自己心口处这样突然而又怪异的感觉感到无措。   “怎么了?”   才刚掩上门,白允川回头就见李映池脸色忽地白了下来。   他心口一跳,赶紧走至少年的身边,轻揽着李映池单薄的肩背,小心询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我抱你去看看大夫吧。”   “没事。”李映池咬着唇,避开男人的视线,故作正常地摇了摇头。   “真的没事?”白允川还是不太放心,李映池皮肤本来就白,现下也不知是怎的了,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得好似要透明了。   白允川伸手摸了摸他煞白的小脸,有些心疼道,“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现在觉得头晕吗?我现在去给你泡点糖水吧。”   “我真的没事,才吃完早餐没多久呢。”李映池连忙拉住他的手,不太熟练地转移话题,“昨天我看家里的屋顶还是坏的呢,是你修好了吗?”   白允川从口袋里掏出块糖果塞到李映池嘴边,李映池愣了愣,那是他平日里最爱吃一种软糖。   他乖乖张嘴咬住糖果,白允川就站在他身边看着,等确保他在认真吃糖后,才将糖纸随意折起,开口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嗯,昨晚回来发现屋顶漏了,就修了一下。”   “你一晚上就修好了吗?好厉害。”李映池含着糖,含含糊糊地夸人,语气和呼吸都带着点甜意。   白允川垂着眼低头看他。   此时李映池的脸色已经比一开始好了许多,白净的脸蛋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因为吃糖,他被养出点软肉的脸颊随着咀嚼的动作不时鼓起,看上去软得不行,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触碰他。   和别人说话时,他总是不爱抬头看人,嫌弃别人长得高,看着累。于是纤长的眼睫垂落,轻扫着掩住水润的眼眸,与微红的眼尾连接出一抹怯意。   少年绵软的嗓音轻轻柔柔,有些过分的娇憨感,尤其在他明明嘴上忙的不行,却还要抽出空来夸夸人时。   白允川心头一酥,蹲下身将头埋在李映池脖间,一手轻松把少年揽入怀中,“池池也觉得我厉害吗?”   “因为这是我和池池的房子啊。一想到要是房子坏了,以后没法再跟你一起住,我就难受得不行,干活就特别快,特别有力气。”   “因为池池在,我才会这么厉害。”   李映池被他蹭得有些痒,忍不住轻笑出了声,“原来我才是最厉害的人呀。”   白允川呼吸着李映池浓密发丝间的清香,听着他骄矜的话语,哼笑一声,顺着他说道:“是啊,池池是最厉害的。”   原本心中的不安也因为男人这一番依赖性的话语和动作给安抚了下来,李映池终于切实的感受到了,他是被需要的。   他是白允川如今唯一的亲人,没有人能比他还要重要。   放松下来后,李映池便开始不自觉地靠着白允川,开始摆弄起了自己收拾到一半的行李。   白允川抱着他,余光瞥见,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状似随意般问道,“你今日怎么自己收拾衣服了,是嫌我整理的还不够好吗?”   不知为何,白允川总觉得这一幕同之前某个时刻极为相似,令他心下略略不安了起来,手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人。   “没有啊。”李映池不懂他心中的想法,摇了摇头,收回手推开了白允川,“别抱我了,白允川,你抱得我好热。”   白允川顺着少年的动作被推到一边,心中郁闷,故意道:“池池,你现在都不跟我好了……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哥的弟弟了。”   眼膳艇   突如其来的话题惊得李映池立马坐正了身子,他心里虚得紧,一时间眼神闪躲睫毛狂颤,半晌,才慌忙开口:“不就是不让你抱吗,乱说什么呢……再说了,整天抱来抱去像什么样子。”   “可以前都是我抱着你走的。”白允川直直地盯着李映池看,见李映池凶巴巴地瞪过来便佯装委屈地低下头,“好吧,我不说这个了。”   “那我能问池池一个别的问题吗?”   看白允川这个样子,李映池心里迅速升起了些愧疚,刚想安慰一下他就听见他这样问,哪还有拒绝的道理,“你问吧。”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他故意先提出李映池最逃避的话题,再趁着少年对他最为愧疚的时候,降低少年的防心,提出自己一开始就打算说的问题。   他明知故问。   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但还是想听听少年的回答。   想要知道的到底是正确答案,还是测试少年是否会对他说谎? 第57章 吝啬小农夫(三十五)   其实李映池一点也不介意白允川知道实际情况的。   他和蒋寻墨相识的事情, 早在很久之前,在他于蒋府被白允川当场逮住那天开始,就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了, 白允川他也应当知晓自己与蒋寻墨关系不错。   那他昨夜在蒋府借宿的行踪自然也无需掩饰。   可李映池不想告诉白允川真相。   对于目前这个情况下,该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 李映池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万一他跟白允川说了实话,那之后白允川为了替他答谢, 还得带着礼物去蒋府见蒋寻墨, 这一来二去的, 白允川同蒋寻墨的关系说不定就越来越好了。   这绝不是自己一个即将被二人联手惩治的小炮灰想看到的。   李映池巴不得白允川和蒋寻墨不熟,最好能让二人互相远离对方,等自己把任务做完光荣退场后,两个人再慢慢发展感情也不迟。   只是李映池不知道的是,白允川根本不会去给蒋寻墨答谢, 问他这个问题也只是因为心头那点不可言说的占有欲。   两个人的关系原本就谈不上多友好,一个认为对方是别有用心借住于少年家的南齐王,一个认为对方是妄想蛊惑少年的心机村民。   几次交手下来,二人如今已经可以用相看两厌来形容。白允川要是真去了, 目的到底是道谢还是找事还说不定。   若是被白允川知道李映池心中所想,估计要被气乐。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迟钝的小笨蛋, 明明两人的心都落到了他身上, 可他还固执地认为自己只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农夫。   李映池斟酌片刻,想好了对策。   于是他泛红的眼尾一翘, 浓密眼睫如蝶翼翩跹,视线落在白允川身上, 带着几分骄横,“那你昨晚又是在哪儿?屋顶塌了, 你昨晚肯定不是在家睡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在村里和谁关系这么好了。”   “玩到中午才舍得回来?”   他不答反问,明明漏洞百出的一句话,可偏偏拿捏住了白允川。   这几句话被李映池一问出来,站在对面白允川瞬间气势全无,像极了夜不归宿的丈夫被妻子当场抓了个现行的模样。   他哪还记得自己原本想问什么,脑海里的那根弦瞬间紧绷,开始疯狂思考,生怕自己回答得一个不注意惹得李映池生气。   昨晚的事,虽是短短几个时辰但实在说来话长。   前半夜,白允川在蒋府找李映池,后半夜,白允川在监督暗卫施工进度。   天蒙蒙亮时他才在下属的劝说下去附近的据点小睡了片刻,等他一觉醒来,已是正午时刻,来不及再收拾就赶紧回来找李映池了。   这样看起来,他实在是一个十分顾家的好男人,可他哪敢跟李映池说实话。   先不提他恢复记忆后下属找上门这件事,但凡他泄露一句曾经去过蒋府,那他之前提出的问题就会显得格外的不怀好意,完全解释不清了。   还很可能因此惹得小骗子伤心难过,然后和自己冷战,二人一起难受。   白允川不想这样。   “池池,我哪有空去和别人住。”   他解释的模样很认真。半蹲在与自己身形差距明显的少年身前,皮肤是在这几个的日晒下变得越来越深的小麦色,与少年久不见阳光的白皙肤色对比格外强烈,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握着少年的手指,态度诚恳。   “屋子修完需要通风,我就随便找了村上一间破屋子凑合了一晚。”   “村子里我只认识你一个人,要是你在家,我怎么会不回家来陪你?爹走得早,我只剩你了。池池是我的唯一,我也是你的唯一,我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不是吗?”   “池池,我们是彼此的依靠,对吗?”   莫名的,李映池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明明白允川说的都是很正常的东西,甚至,只是一些不真实,由谎言构造的话语。不知为何,他潜意识里总觉得这样有些、有些令他感到羞怯。   就好像,他不是在回答对或不对,而是一场仪式中最后的承诺。   他无措地咬住嫣红唇瓣,莹润的眼眸里水光晃动,在男人恍若实质的视线下眼睫打颤,“对的……”   “哪个是对的?”   “……我们是彼此的依靠。”   “也是最亲密的人!池池,你都不多关心我一下吗?”见李映池没了脾气,白允川还想顺着杆子继续往上爬,拉着李映池的手指乱捏,想让他再说点好听的,“我昨晚淋着雨修房子,觉都没睡好。”   这些话实在扰得李映池心绪凌乱,越听他越觉得不自在。   他避开那灼灼视线,觉得自己不能再同白允川聊下去了,便赶紧抽回自己的手,“没睡好你就去睡觉,抓着我聊天作什么……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白允川没有动,不依不饶地黏着少年,不愿意去休息。   好似只要和少年在一起,他就永远不会感到疲惫。   屋子里的空间不大,李映池坐在床边,床上摆放着他还未收拾好的衣物,那是他准备带走的行李。平时都是白允川帮他整理这些东西,但这一次李映池只是摇头,轻声答他,“不用,你去睡吧。”   而后,李映池低下头继续进行着白允川回来之前的动作,对着衣服挑挑拣拣后进行折叠。   白允川站起身,没有听他的话去睡觉,而是坐到了另一头,帮着李映池叠衣服,一边叠还一边问,“你怎么突然要收拾衣服?我记得这些都是你平时穿得最多的,也要收起来吗?天气还没转凉吧。”   “不是要装进衣柜里。”李映池头也不抬,“我是想收拾行李,之后要带去县城那边的,这些衣服都是我打算带过去的。”   “去县城?”白允川动作一顿,手里的衣服落回了床上,“我们要什么时候去县城?池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啊……什么?跟你说吗?”如今李映池手上的衣服除了一些穿着比较舒服的,都是白允川后来给他买的了,他捧着几件布料柔软的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只折中挑选了两件拿出来,心不在焉道:“跟你说做什么,我是要去县城的学堂里学习,又不是去玩。”   白允川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有蒋寻墨的手笔。   依照往日李映池的性子,可能一个月也许都不会出一次村,怎么可能只是外宿一晚第二天就想着要去县城了。   怕不是在自己不在李映池身边的时候,蒋寻墨偷偷地耍了手段,哄得李映池要跟他走。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给李映池叠衣服,沉默片刻后,忽地丢出了最为关键性的问题,“池池是要和蒋寻墨一起去吗?”   李映池还没反应过来,嘴上已经开始回答了,“是啊。”   又一件衣服在他的手下折叠成整齐的形状,下一刻,他忽然捂住嘴巴,好似像被人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眼神诧异的看向白允川,“你怎么知道的?”   白允川勾了勾嘴角,笑意不达眼底,“猜的。”   “你之前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   他垂着眼,没有再看李映池,没有再像以往那样缠着人说话,只是淡淡地说出那句话,就好似已经被李映池伤透了心似的。   李映池心里有些慌了,他根本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   若是白允川还是之前那副无赖模样,他完全能够直接无视不管,可现在白允川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手上还替自己叠着衣服,而自己就如同一个弃家里小孩于不管不顾的坏人般,背上扎满了尖刺。   李映池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扯住白允川的衣角,解释道:“允川,我不是故意不和你说的。”   他没注意,原本侧身背对着他的白允川,在他刚一开口时便微不可查地浑身一震,耳廓处也悄悄的红了。   这是白允川第一次被李映池这样叫名字。   他还是低估了李映池对自己的影响力,只简单的两个字,便足以令他此刻的心情瞬间愉悦到一个极点,整个人听完简直身心舒畅,哪还记得什么蒋三蒋四。   若不是顾着现在还在装难过,他怕是能直接抱着李映池抒发一下自己的现在的感情了。   “因为之前我不是有在蒋府练字嘛……”   “我不在的时候,你还会去蒋府跟蒋寻墨练字?”   李映池一哽,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又让白允川不高兴了,但又不能不继续解释,只好嗫喏着开口:“我只是偶尔去,没有经常去的。”   “后来蒋寻墨问我想不想去县城里上学,我就答应了。”他偷偷瞧了白允川一眼,见人神色没有缓和,又换了个讨巧些的说法,“因为我想着多学点东西,以后我也出去做工,运气好些,我再努力些,说不定能考个秀才去教书呢,那样还能给家里多攒点钱,到时候你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他半抿着唇,小脸认真,“毕竟我年纪已经不小了,要多为家里着想些。”   这小模样看得白允川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根本没法再对着李映池冷下脸来,他轻轻地顺着李映池柔顺浓密的乌发,“你不需要那么辛苦,有我在,怎么会让你出去劳累。”   “想学东西是好事,但送你去学堂这件事,我也可以做到,所以池池,你不要去找蒋寻墨。”   “你想要的,我都会送到你的手边。”   此时白允川语调与模样都温柔得不像话,深邃幽暗的眼眸如同海面波澜起伏,蕴藏着无数无法轻易言说的情意,误闯其中的少年哪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溺入其中。   李映池像是看痴了,形状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允川看,好半晌,他才答道:“好……”   -   李映池需要收拾的东西不多,再加上那一日白允川的帮忙,他的行李早已准备得充分。   趁着天气尚可,今日白允川又去了鼓秋县赶集,并不在家,李映池带着他曾特意叮嘱过让他不要当掉的玉佩和行李,一大早便坐上了蒋府的马车,往县城里去了。   刚被修整好没多久的小木屋大门紧闭,缝隙里透着点阳光,无数个尘埃在光线中飞舞着,四周一片寂静,就好像主人的离开也带走这一处所有的生气。 第58章 吝啬小农夫(三十六)   田平村到鼓秋县的路段近来有些不太好走。   前几日刚被大雨冲刷而过, 一路的黄泥地留下了不少凹陷的泥坑,烈日晒过后便干涸成形,变成了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陷阱。   一辆装饰质朴的马车正在路上艰难地行驶着。   艳阳晃眼, 不知名的夏虫在路边合奏着噪音,配上车轱辘吱呀作响声, 直扰得人心绪烦乱。   车门前悬挂着的两个浅金色吊穗随着车身上上下下,不断地随意摇晃着, 穗尾散乱。   遮掩着车内的绉纱忽地被人掀开, 一小点冷白的下巴尖缓缓展露在眼前, 在阳光下白得好似反光,而后是微微抿起,形状漂亮嫣红的唇瓣。一双眼眸含水,只惊鸿一瞥,又瞬间消失。   “啊。”李映池刚想要看看自己到哪了, 小心翼翼地将半张脸探出了窗外,下一秒,又如会被光照灼烧融化的冬日薄冰,怯怯退回, “今天好晒啊。”   夏季的温度炎热古怪,一点也没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下降, 反而还在持续不断的升高中。人站在道路上, 就像是被一个巨大无比的蒸笼的盖住了。   马车里虽摆上了冰盆,仍然是无济于事。   明明是不爱出汗的体质, 此时李映池额头处却出了一层薄汗。几缕发丝凌乱地粘在他的脸颊处,呼吸间满是热气, 纤长的眼睫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有几分可怜的狼狈。   一只修长的大手忽地伸了过来, 持着一块丝质手帕轻柔地擦拭掉了少年脸上的汗珠。   “小池,外面太热,小心会晒伤了你。”蒋寻墨语调柔和,像是安慰家中娇气的妻子一样,“早知道出发时该多添盆冰的,是我疏忽了,还辛苦小池多忍受一下了。”   “等到了县城就好,我在县城里给你选了处最凉爽的院子,院子里有棵老榕树,院子背后还有条小河,最适合乘凉。”   “十月底就不会这么热了,不过十一月就差不多开始转凉,之后你便随我一同搬到另一处住吧。夏季的衣裳和冬季的衣袍我都让人去准备了,不知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就按流行的样式都定了些。”   从住行到衣食,蒋寻墨样样都想要给李映池最好的,但其实他也才刚考上举人不久,连官职也未完全安定下来,能够利用的钱财哪里可以让他如此挥霍。马车用冰,院子挑最避暑的,不知用不用得上的衣食也早早准备着。   不过是心中惦念着李映池,处处都担忧少年是否能够接受,忧虑这一行会不会委屈了他,便觉得事事都不尽完美。   明明早已尽力而为,心中却仍觉亏欠。   放在往日,李映池早就该兴奋的应下了,可现下他心中有事,听了蒋寻墨这一番话也只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蒋寻墨还以为他被热得难受,心疼地拿起扇子给他送风。   窗外的景色流逝,马蹄声声作响,李映池靠在窗沿处内心恍惚。   不知是因为难得的远行,还是这一次真的要彻底的离开白允川而带来的不真实感,他心中总是有些异样的憋闷感。   混着这难熬的夏天,他好似已经要蒸腾在这个季节。   骗来的玉佩还放在李映池背后的小包袱里,掩埋在几件衣服下,颇有存在感。   此次一行,除了是为去鼓秋县上学外,李映池还需要按照原世界剧情线,在鼓秋县里将这一块玉佩当掉,完成系统发布的支线任务。   白允川一早便知晓自己的养兄谎言,心中自然是清楚这块玉佩价值的,可他还是将这块玉佩给了自己。   若是记忆没有出现错误,那一夜晚上,白允川曾经在他将要熟睡时,告诫过他,“不要当掉玉佩”。   当真是男主,如此聪敏。晏善廷   李映池牵强地扯了扯嘴角,颊边露出点可爱的梨涡,也为自己明明紧张得不行,到了此时还能开一句玩笑而感到荒谬。   也不知道白允川什么时候会恢复记忆,自己到时候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他知晓自己的隐瞒与对待过分,不奢求这几月的相处下来能让白允川对自己网开一面,只是无论如何逃避,心中的情绪仍然低落。   系统瞧他失落,还是没忍住出来安慰道:“宿主无需担心,这次是最后的支线任务了。完成之后这个世界线的剧情点也基本缝合完毕,您的主线任务也即将圆满完成。”   “或许在男主恢复记忆之前,我们就已经离开了。”   李映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来到这个世界几个月,自己的手却依然如在现代时那般,白皙细腻,甚至更胜一筹。   他想起和白允川相处时的种种,手中慢慢收紧,嘴上淡淡答道:“这样吗,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呀。”   就这样成为白允川记忆中曾经的养兄、过分的骗子吧,然后随着时间的沙漏,被掩埋在回忆深处就好。   马车走得很快,刚过正午,二人便到了县里的住处。   李映池跟在蒋寻墨身后,任由他给自己安排行李打理室内。   因着今日还要去县衙里交接些工作,无法久留,蒋寻墨动作仔细中带着些匆忙,等真的将李映池安顿好后,他才匆忙离开了。   李映池带的行李不多,只一小包衣服,放在装满了蒋寻墨给他准备的新衣服堆里,显得有几分上不得台面的破烂。   但他只是看了一眼衣柜内,便轻轻关上了,随后将包袱里的东西一样样的掏出来,最后拿出了装在最里面的玉佩,转身出了院子。   热闹喧哗的鼓秋县集市里,依旧如之前那般繁华。   往来商贩大声吆喝着叫卖,引得不少过路人走走停停,驻足讨价还价,将这一处街道里挤得水泄不通。   还有不少热情的百姓在同身边的人话着家常,靠在铺子外就聊了起来,一些人拿着瓜子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看着,不时应和着笑几声,所有人都完全的融入了这幅充满生气的市井画中。   而一处毫不起眼的变动,却引得一些人转动了视线。   远处,一位身形纤瘦的少年走进了这条街道里,他浓稠如墨的黑发散落几缕,由着汗意粘连起雪白脸颊与脖颈,抬起的一张脸眉目精致,眼波流转间水意涟涟如春日海棠般昳丽,衬得这灼人的阳光都逊色了起来。   李映池对这里不熟悉,只能跟随着系统的指引慢慢地往当铺靠过去,盯着眼前的虚拟地图,秀气的眉都皱了起来。   “现在是往右还是左?”   “走反了宿主,先后退到上一个岔路口吧。”   “现在该往哪走?好像是向右……”   “宿主,往左走。”   一人一统耗费了不少时间,就路线问题展开了讨论,也因此就错过了街边几处异样,没能发现有人注意到少年后,忽然隐匿了起来。   在不懈的努力下,李映池终于找到了当铺的位置。   他跟着人群排起了队,单纯的模样在一群饱经沧桑的队伍中显得格外突兀,就这样静静的等了一会儿,终于轮到了他。   李映池将那玉佩递进去,看着里面坐着的人将它拿起来细细端详了一会,而后又对着窗外的阳光照了会,最后招手唤来了一个小厮耳语了几句。   “怎么了?”李映池手撑在柜台上,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是这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那店员立马摇了摇头,赔笑道:“没有没有,只是下午困乏,突然忘了这个品质的玉该是什么价格了,找人问一下。”   “不过我是想问一句,小公子是真要将这玉给当掉吗?”   李映池点了点头,“对。”   听罢他的回答后,店员将玉佩小心地收起,而后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箱子,恭敬地递给了李映池。   “这里是四十金,小公子可要收好了。”   “多谢。”   李映池有些惊讶于这家当铺的给价,竟然比之前系统告诉他的价格都还要再提几金,真没想到,白允川的玉佩会如此值钱。   等天色渐晚时,他带着那四十金回了住所。   蒋寻墨还没有回来,府里只有几个正在做事的侍女,他做贼似的跑回了房间里,小心翼翼地将那装钱的箱子塞进了床底,藏宝似的谨慎。   【支线任务:在鼓秋县当铺中当掉白允川的贴身玉佩(1/1)】   “恭喜宿主完成最后的支线任务,开启世界数据收集工作……”   -   田平村内,李家外表破旧的木屋里,竟有不少人正站在里面。   月牙初升,白允川刚从外面赶回家,手里还提着给李映池买好了零嘴和水果,一推门便看见空无一人的室内。   屋内的各样摆设,除了床上凌乱的被子,一切都如同今早他离开时的那样,完全没有被人使用过的痕迹。   就好似今日根本没有人待在这里,事实上今日也确实没有人待在这。   没有人在这屋子里等白允川回家了。   随后屋内凭空出现了几位身穿黑衣的侍卫。   他们一同躬身行礼,而后一人率先开口,“王爷,蒋寻墨已不在蒋府内,听说是今天一早便去往鼓秋县了。”   白允川沉着脸看向床上未被折好的被子,沉默不语。   随后,又一个侍卫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玉佩递至白允川身前,头肩与手臂齐平低垂下头,根本不敢在此刻看他。   “王爷,这是今日在当铺拿到的玉佩。线人来报,正是……李小公子亲自去的当铺。”   昏黄的烛火下,白允川的轮廓被跳跃的灯芯勾勒得忽明忽暗,闻言,他轻笑一声,话语中听不出喜怒,“给了他多少金?”   “按您的吩咐,给了四十金。” 第59章 吝啬小农夫(三十七)   李映池前脚刚走, 后脚玉佩就被等候已久的暗卫给带走,送到了白允川的面前。   说不清楚此刻是什么感受。   白允川坐在那张他特地给李映池打造的躺椅上,手上摩擦着那块象征着他南齐王身份的玉佩, 身边是他昨夜刚取出的蜡烛。   劣质,易耗。   但是李映池最喜欢买的类型。   此时已经燃到了尾端, 夜风吹拂,火光也摇晃。   其实白允川哪里会不知道李映池想走。   他喜欢的东西好猜, 也不好猜。   白允川知道李映池喜欢各种精致的、漂亮的、珍贵的事物, 是一个很贪心很爱攒钱但攒不住的小骗子。   但其实一个小农夫能贪心到哪里去, 平日里被村民们诟病的最为过分的事,也只是赖走了一个馅饼。   亲近之后,你会发现无论你给他什么,他都能接受,哪怕不精致不珍贵。   就如同这个白允川第一次尝试制作的躺椅, 丑陋又粗糙,但李映池也会很真心的感谢,说他很喜欢很珍惜白允川给他的礼物。   他单纯又热烈地对待着所有以善意待他的人。   所以有时候白允川会觉得,或许李映池不会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轻易离开他, 或许他不需要南齐王这个身份也能长久陪伴着李映池。   二人彼此陪伴,他会对李映池越发的好, 穷尽一生用宝物堆积出金屋, 就用爱意在这世上建一个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家。   但或许只是或许,有时候也只是有时候。   白允川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否则他怎么会因为担心小骗子去县里被人欺负,提前安排了人去守在县内。   说到底, 他自己心里也无法确定李映池会怎么做。   他完全猜不出,所以心中摇摆不定, 在相信少年会守住二人之间的约定和少年会选择更好的生活这两者中,找不出答案。   白允川心中明明不安许久,在这样关键的问题上却着了魔似的想要得到一个完美的结果。   于是始终没有向少年展示自己的身份,而是选择毫无保留的付出自己的爱意。   因为他在渴求,渴求少年也如自己一样,渴求少年对他完全的爱意。   事情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白允川心中的悔意几乎要淹没整个胸腔。   他明明知道少年对这样的感情不敏感,就连最基础的情意都难以分辨,需要自己一直以无尽的爱意去将他包裹住。   直到慢慢地完全地将他纳入自己的怀抱内,让他逐步的接受自己。   可自己却还要在这种时刻出这样的难题,将自己最心爱的人推远。   再加上他也不敢直接告诉李映池自己的身份,生怕吓到少年,令少年反感,总想着以后会有更好的机会,更正式些的时刻去坦白。   这几日里他早出晚归,全是在忙着给新府邸修建装扮。   他不可能委屈李映池一直住在田平村这,也不想将人强硬地带进自己的府内。   最后他便想着重新建一个,大大小小的设计全部都要经过他的手,只为确保这一处的一切都会是李映池所喜欢的。   可没想到今日一回来,人去楼空。   那一日他许下的承诺怎会作假,李映池是知道的,但他有更想要做的事。   白允川握紧了手中的玉佩,他心中不怪李映池不信守承诺,那玉佩本就是自己亲手送出去的,只是心中苦楚酸涩,抑制不住。   白允川忍不住去想,李映池究竟将他放在什么位置上,他在李映池心中是怎样的存在。   是萍水相逢的过客,是任劳任怨的路人,还是一个好骗的不知名的落水者?   有没有哪一刻,他们是互相在乎的,有没有一瞬间,李映池也是爱着他的?   白允川完全能够用二人朝夕相处的过去麻痹自己,可他控制不住地去想,李映池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他,会是因为蒋寻墨吗?   心脏处一瞬间难受得厉害,一种难以言说的闷意几乎压过了愤怒,白允川肩背颓废般地下沉,垂着头揉了揉眉心,呼出一口浊气。   几个暗卫眼神传递,还以为自家王爷是被人偷了玉佩,怒火冲心。暗一有些担忧地问道:“王爷,需要我们现在去把他抓回来吗?”   白允川一怔,而后轻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不必,我亲自去。”   他没有必要再继续留在这一处,没有李映池的田平村他不会再待,既然李映池的选择不是自己,那么一切问题的答案他会亲自去找到,而结果,他更会亲自来决定。   已是深夜,亲自去抓人的计划被暂时搁置。   白允川还是觉得小骗子的睡眠更为重要些,没有着急去鼓秋县,独自一人策马回了王府内。   第二日一早,白允川便放弃了伪装,原本一身破布烂麻被彻底丢弃,换回了他失忆前的日常服饰。   一身银白缀藏黑色调云锦外袍,肩臂其上缀挂着淡色锦绳,前身与后摆皆是由绣娘精雕细琢绣制而出的玉竹祥云图案,腰间一条黑绸束起,肩宽腰窄的身形展露无疑。   往日便不容于市井,令人觉得与田平村格格不入的男人,此时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在战场上厮杀而浸染而成的戾气,完全的凸显了出来,犹如一把完全出鞘的利剑,身经百战而锋芒毕露。   下属很快便带着蒋寻墨住处的详细地址前来禀告。   “恩,备马吧。”白允川垂着眼往池塘里打量了眼自己此次的装扮,满意地转身离开了。   一行人在白允川的吩咐下冒着朝露,很快便赶到了那处住宅。   自从白允川那次落难失忆后,作为白允川的心腹暗卫,他们已经许久没有执行任务了。   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各地找寻王爷的下落,好不容易终于把王爷找回来了,他们又被迫开始学着建房子修房子,替王爷做些讨人欢心的事。   此次一行,他们终于能够发挥点自己正当的作用了!   暗一作为暗卫首领,一马当先地踹开了院门。   “嘭”的一声,门上顿时震落了不少灰尘,回荡着的余音在这安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刺耳。   果不其然,他收获了白允川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暗一默默地收回了腿,半退一步弯下腰向白允川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   跟在身后的侍卫们见势不对,纷纷隐匿,以免被殃及池鱼,唯独余留两个守门的目不斜视。   院子内是搭建了两层的竹楼,色调雅致构造透风,空气中淡淡飘竹香,是夏季再好不过的住处。   此时不过清晨,太阳都还未完全升起的时刻,唯有一些微光落下,为院内的榕树在墙壁刻画出婆娑树影。   空荡的院内有树叶沙沙声骤起,地上落下了不少枯叶,也随着穿堂风漫无目的地飞舞着。   白允川站定在院子里,有些恍惚。   只不过分别了一天,他却忽地有些近乡情怯了起来。   直到一片枯叶扫过他的脚边,他才重新迈出脚步,衣袍起伏间几步走上台阶,来到了属于李映池的房门外。   那房间的窗户被窗纸遮掩住,在外面往里望什么也瞧不清,模模糊糊的一层褐色,视线不甚明朗。白允川握住门把手,没有动作,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随后轻叹了口气,拧下把手。   屋内的小主人还没有醒,房间里昏暗不明,没有光线透进,只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漂浮在空气中,是常常伴着白允川夜晚入睡的熟悉味道。   这次白允川没再犹豫,他直接走近被床帘遮挡得严实的床榻处,撩开床帘,附身将还未睡醒的少年连带着薄被一同抱入怀中。   少年身形单薄,抱入怀中轻得好似一片羽毛,可那一瞬间白允川却觉得空荡的心脏瞬间装入了千斤重量。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少年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是深陷沙漠的泉水,就好似他生来就是该拥住少年一样。   明明相遇只是一个意外,却让他重获了整个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白允川动作轻柔,李映池没有被直接吵醒。   只是睡梦中身体突然腾空失重的感觉强烈,让李映池似有所觉,困意朦胧中睁开了眼眸。蝶翼般的羽睫轻抖片刻,浅棕色的眼还蒙着层水雾,艰难地看了白允川一眼后又睡了过去。   见把自己抱起来的人是白允川时,他都没反应过来,甚至放心地闭上了眼,完全没有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在田平村里的小木屋了,也没有注意到白允川今日不同的打扮。   并且就在昨天,他还偷偷将别人的玉佩给当掉了。   现在的情况大抵就是,李映池被债主亲自找上了门,新仇与旧恨叠加在一起,令二人之间的矛盾拉至了一个最为不可逆转的极端。   可现下他睡在了债主的怀里。   本该愤怒无比的债主此时更是轻拍着他的背,将他哄至更深程度的睡眠后,才敢抱着他转身往房门外走去。   怪异,但放在二人身上又好像能够理解。   好似夏日的太阳总是升起得很快,熬过最初的薄雾后便快速地攀上了高空,金纱从一端倾泻而下,照亮了半个院子。   屋边的榕树也不甘示弱地给自己绘上了金边,日光穿透它,便将树叶的脉络勾勒而出,叶间微闪的光芒有奇妙的魔力,竟令绿叶也生出了心脏。   推开门,阳光也落在了二人身上,怀中的少年埋在高大男人胸膛前的脸蛋睡得泛粉,呼吸浅浅。   画面祥和唯美得仿佛二人是从自己家门口走出来的。   唯一显得突兀的,便是那楼梯尽头处,昏暗的没有阳光怜爱的角落里,被几名暗卫死捂住嘴反擒住双手蒋寻墨。   白允川眼神淡漠,唇边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冰冷视线落在那往日儒雅不再,空落得一身狼狈的蒋寻墨身上。   良久,他满意地收回视线,转身只留下背影。   “不自量力。” 第60章 吝啬小农夫(三十八)【倒v结束】   原先住宅的位置还要更靠近县城中心些, 但后来换成了这方僻静的位置,坐落在了一处人烟稀疏的郊外。   这是蒋寻墨特地挑选而出的地方。   白允川与李映池之间发生的事,蒋寻墨不清楚, 只能以前与二人的接触中观窥探出一二。   他隐隐约约能察觉到,从前白允川一直没有将真实身份和盘托出, 也许是因为顾忌着李映池对他的看法,又或是别的什么顾虑。   所以在弄清了那块玉佩的来历后, 白允川也没有离开田平村, 依旧是保持着之前的行动轨迹, 像一个真正的乡村农夫那样生活着。   若真是如此,那此时不动用权势的白允川又与普通百姓何异,他能如何留住李映池,一车一马就足以让他无处可寻。   蒋寻墨窥见其中契机,便想着趁此机会将李映池带走, 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居起来。   不说能让白允川完全找不到,但只要他一日不动用手下的人,自己与李映池就能多相处一段时间。   等李映池在这一处入了学堂,开始规律的上下学, 习惯了这样一种生活,以白允川对待李映池的态度, 他是如何也不会强硬地带走少年的。   再者, 白允川的身份也不可能瞒一辈子,他终究是要回归皇都, 彻底远离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偏远地区。   到时,李映池与二人的关系或态度会是如何, 不用猜想,定然是自己更为优势。   只是大抵蒋寻墨也没有想到, 原本顾虑颇多的白允川这一次竟然会如此肆意,毫不遮掩自己的身份,就这样直接地带走了李映池。   蒋寻墨昨夜处理事务至凌晨才睡,此时将醒不久,就听见家中就传来了异样的动静。   来不及洗漱,他急忙跑上楼想要查看情况,却被早已守在一旁的暗卫直接拦下。   一介文人书生哪里是那些暗卫的对手,他的几番挣扎下来毫无作用,只是将自己的模样弄得越发凄惨了起来。   最后只能眼看着登堂入室的强盗,以一种极其嚣张的姿态,夺走了他千辛万苦找到并藏起的至宝。   那一刻,他双眼布满血丝,身体都似失去生气颓败般佝偻而下。   被带走的不止是少年。   是夏日骤雨,是他甘愿溺入的漩涡,是他日日夜夜求而不得,不敢触碰的美梦。   -   马蹄踢踏声隐隐入耳,梦里,李映池好像又回到了自己来鼓秋县的那天早上。   但那画面恍惚不清,只是一闪而过便消失不见,渐渐的那马蹄声弱了下来,他又立刻陷入了更深的睡眠之中。   马车行驶行至正午时刻时艳阳早已笼罩整个大地,也将整个车内照得通亮。   路上不可避免地碾压过碎石,车身摇晃,将车帘抖落出缝隙,一缕阳光狡猾地穿过,意外坠落在李映池的眉眼处,为他纤长浓密的眼睫洒落一层细碎光芒。   这样热烈的光线是闭着眼睛也无法逃脱的灼热。   因为实在过于刺眼,没过几秒,李映池便被迫从梦境中脱离了出来。   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遮住双眼,但没想到有光线逃窜而过。   透明又或是金黄的光线从他的指缝中流淌溢出,将他莹白的纤细手指晕染得几乎透明。   被扰得难受了,他也没有什么起床气,只是细眉皱起,眼眸半睁,上扬的眼尾处还带着红意,嘴上呢喃着些呓语。   等察觉到自己是被人抱在怀里时,他就自然而然地将脸贴向身旁的胸膛,娇娇地扭头蹭了一下,同人抱怨道:“好晒……”   下一刻,一只大手听话地替他遮住了那一点阳光,还顺带着将他搂得更深了些。   李映池这才满意地揉了揉眼,在男人的怀中半坐起了身,模糊视线落在那处光线来源上,慢慢的,那飘动的车帘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然后,他浑身猛地一颤,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想起来自己之前好像朦朦胧胧间看见了白允川的脸,但当时他还以为是在做梦。   谁曾想,一觉睡醒,白允川就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李映池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了,他直觉自己马上就要小命不保。   前几天,他才亲口答应过人家的。   刚说完不会跟蒋寻墨去县城里,还同意了跟白允川一起去学堂的事,转眼就跟着别人跑了,连一封离别信都没给白允川写,说好了不会当掉玉佩也偷偷的给当掉了。   李映池心虚地咬了下唇。   他一想到白允川高高兴兴回到家,推开门只看见空荡荡的屋子,就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负心汉,心里没底得很,心虚又紧张。   这,李映池觉得换做是自己被这样对待,早就要生气了。   自己怎么这么坏……   这样子,他都不敢奢求白允川的原谅了,可、可任务就是这样要求的嘛,他不走怎么做任务呀!   李映池本来在偷偷摸摸地给自己找借口,忽然他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些关键。   白允川现在还没有恢复记忆,又不知道自己当掉了他的玉佩。那自己应该,没什么事的吧?应该没什么关系的吧?   所以他现在在白允川的眼里,只是偷偷跑出去玩了一晚而已吧。再说啦,自己现在都已经被抓回来了,那可不能再怪他了啊。   李映池勉强安慰好自己,抬起脸强装镇定,刚想要问白允川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一转脸,他便率先看见了白允川身上明显品质不凡的衣服。   “……”李映池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时才发现周围的不对劲。   自己现在所坐的马车装潢十分华丽,与昨日他在蒋家所搭乘的那辆马车完全是天差地别的。   就连车上所放的冰盆都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明明过了很久,里面所盛的冰却仍有很多,整个马车内都凉爽异常,也难怪他睡得这么舒服。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白允川他,恢复记忆了。   白允川此刻完全褪去了之前在村子里的那副模样。   乡村田间的土腥味与风吹日晒的痕迹好像在一夜之间全都离他而去,锐利俊朗的眉眼间,只剩下与生俱来的贵气与不再掩饰的侵略感。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养父捡来的孩子,他是在边疆出生入死,为这一方百姓安宁征战过无数次的南齐王。   一但清楚这样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一股更大的恐慌便骤然蔓延上了李映池的心脏。   他脸色煞白,急忙在脑海里询问系统:“系统!为什么男主突然恢复记忆了?”   原剧情中白允川恢复记忆的节点绝不是现在。   李映池记得很清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认真的记过剧情,是在白允川察觉到自己的谎言后,去和蒋寻墨合作了一段时间,然后在中途经历了许多实践后才在某一天找回了记忆。   可此时剧情才刚进行了一半。   白允川虽然早已知道自己的欺骗,但明显还没和蒋寻墨合作。在两个男主都还没有产生什么交集的时刻,剧情却发生了重大偏差,直接将进度拉倒了近乎结尾。   这样的变化对于想要好好完成任务的乖小孩来说,无异于期末考试发卷子时,老师突然改变了考试范围。   李映池着急得都快要哭了。   时刻关注着剧情发展的系统想起之前白允川恢复记忆的那段时间,不由得语塞了。   这让他怎么说。   说其实男主早就恢复记忆了,现在才暴露只是因为之前想和自己的宿主安安稳稳的过一段日子吗?   系统沉默片刻,努力地想要安慰李映池,“宿主冷静,我们现在还没被世界意识排斥出去,说明这样的变化是被允许的,不是我们造成的结果。”   “您的任务已经完成,世界数据收集也已经在进行当中,一切已成定局。您无需担忧,相信不多时我们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   这番话说的平常,但却很好的安慰到了李映池,他狂跳的心脏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白允川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李映池的脸,在看见他醒后,也没出声说话。   说来也不怕别人笑话,因为他真的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怀中熟睡的爱人,初醒时睡眼惺忪的可爱模样,对自己习惯性依赖的小动作,无一不给予他莫大的安定感。   浮萍一般漂泊的灵魂,只有在李映池身边的时刻才能够安定下来,因为这是他的归处。   直到看见李映池脸色不太好时,他才揽着人的腰,将人抱紧,指腹轻轻抚过他的脸颊,问道,“饿了?”   李映池原本放下的心又立刻因为白允川出声而提了起来。   虽然系统刚刚说了一切已成定局,但李映池根本无法放心。   剧情的完成并不代表着自己能平安度过接下来的时间,现在对于自己来说,最危险的就是白允川。   白允川现在彻底的恢复了记忆,按照他失忆前的行事风格,那自己这个从头到尾都愚弄王爷的小农夫,岂不是要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若白允川是个宽容的人,那他还能放自己一马,让自己顺利完成任务。   但自己才刚逃走一天,都还没睡醒就被他抓走了,一恢复记忆就着急赶忙地要来捉拿自己。   这只能说明白允川真是对他恨之入骨了。   再一想到自己偷偷当掉玉佩的事情估计也被他发现了,李映池简直心如死灰。   “我叫人送些吃的来,你有没有什么很想吃的?”白允川见他不回话,以为他还没能从睡梦里缓过来,只好轻拍着他的背哄着。   一听这话,李映池嫣红的唇瓣一抿,眼眶立马就红了,眸中水光潋滟,好似夏日里倒映着日光,被暖风轻轻游过荡起涟漪的湖泊。   他想,白允川还愿意给他吃饭,还问他想吃什么。真好,他人真好,最后一顿饭还让人自己选。   李映池低着头,咬着唇,兀自伤心了起来。   他难过得厉害,都快把自己哭得有些喘不过气了,但这种时候,他又不知道哪来的骨气,一声也没出,连白允川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异样。   良久,他才颤着嗓音软软憋出几个字,“想吃莲子粥……” 第61章 吝啬小农夫(三十九)   买粥的事很快便吩咐了下去, 没多久,领命的侍卫就策着马奔驰而来,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提着个精致餐盒。   是从附近的镇子上急忙买来的莲子粥。   那碗莲子粥送进马车的时候还冒着腾腾热气, 等粥放在了二人面前,淡淡的莲子香气便充斥在了鼻尖。   大米与小米炖制而出的粥面晶莹剔透, 其上还有着不少饱满的去芯莲子,月白色的莲子与深红色的枸杞点缀在其上, 卖相诱人。   可一想到这是一顿断头饭, 李映池心中便顿时悲伤不已。   他每次一哭就止不住泪水, 缓了好久,白净的脸上还挂着水痕,眼眶里的泪珠要落不落,模样好不可怜。   他也想有骨气些,宁愿饿着自己, 也不要去吃白允川给自己准备的断头饭。   但他今日体力耗费实在不小,而且现在的身体哪里经得起他这样子耗。   李映池这个世界里身体不算健康。   原主家中贫穷,导致他常年营养不良,一穿过来, 李映池便也继承了那点营养不良的毛病,直到这个夏天遇到了白允川, 才被养得健康了些。   今日这一觉, 他直接睡到了正午,本就没有吃早餐, 刚刚又小哭了一场,头晕脑胀, 如今气色差得很,只怕是早就饿得不行了。   身边的香气不断地钻入鼻腔内, 李映池侧着眼偷偷看向莲子粥,还是没忍住偷偷地舔了舔唇,决定要做个饱死鬼。   因为抬脸想吃东西,但又害怕丢脸,不想被白允川看见自己偷偷流眼泪,所以李映池趁着白允川还没出声,赶紧找机会想要把脸给擦干净,伪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他吸了吸鼻子,一点一点地拽着袖口往脸上擦,连擦眼泪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其实哪里遮掩得住。   他皮肤白净细嫩,情绪一激动些血色便上涌,耳廓到脖颈间皆是淡粉。   这爱哭病更是让他无处可藏,一哭起来,眼周一圈皆是晕染而开的绯红色。   纤长浓密的眼睫也湿漉漉的,粘成一簇簇,随着眨眼而颤动着,像是脆弱无助的雏鸟,被一场温柔的细雨轻淋而过。   若不是李映池一直将头埋得深深的,白允川怕是早就要发现了。   不过现下,他也瞒不了多久。   见粥已经送来,白允川没再继续抱着李映池,动作轻柔地将他放到一旁坐好后,便打开了那餐盒,开始给他布置饭桌。   李映池则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他摆弄。   取出粥后,白允川没有直接将碗递给李映池。   他先是用手试了试那瓷碗的温度,觉得有些烫后,便搅合着粥,吹着气,试图让粥快速放凉些。   等他觉得温度合适了后,才将那碗勺都放到了李映池手里。   李映池垂着脸接过那碗自己点名要吃的莲子粥,却没敢喝。   思来想去,李映池心里还是有些怕怕的。   虽然他肚子是有点饿,但万一这碗粥里面放了奇怪的东西,他喝掉之后就一命呜呼了,那到时候他该怎么办。   这样的想法一旦闯入脑袋,李映池便越发的觉得手中的碗在逐渐发烫。   他捧着碗,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向白允川。   白允川刚一坐下,转身便瞧见李映池在偷看自己。一张小巧莹白的漂亮脸庞此时像是扑过水似的湿润,眼眸水盈盈的,看上去有些紧张。   他第一反应便是担忧,李映池是不是哭过了?   白允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少年,没有直接问出口来。   毕竟他之前有好几次因为说李映池喜欢哭,然后被李映池冷落了几天的经历,他实在是长记性了,现下便也选择性的先忽略这个问题。   在发现李映池只顾着看自己,一口粥也不喝时,白允川终于没忍住皱了皱眉,“怎么不喝?很烫吗?”   他一边问一边接过那碗。   入手后发现瓷碗的温度已经凉下来了后,白允川还有些不确定,又用勺子舀了一些放到唇边试温。   发现已经是温热不烫后,白允川仍是耐心地又吹了几遍粥,才将碗还给了李映池。   白允川也没有多想,内心猜测李映池大概是小猫舌头,受不得一点烫。因为在他的眼里,李映池就是一个需要他时刻照顾着的娇气包。   在亲眼看见白允川尝了一口粥之后,李映池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白允川自己都敢吃,那肯定没有在里面加奇怪的东西,那他就不用担心啦,可以好好的填饱肚子了。   他吃相很乖,接过粥就坐在位置上香喷喷地吃了起来,脸颊都微微鼓起了一个弧度。   白允川心里还念着李映池偷哭的原因,待他喝得差不多后,便关心道:“身上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也不知道李映池这是饿着了,还是一时坐不习惯马车,居然会难受到这种程度。   要是第一个,那现在他已经解决了,但若是李映池坐不惯马车,除了要换些交通工具,他们回家的路程要拖延些外,最让白允川在意的还是昨日李映池到底是怎样来到鼓秋县的。   蒋寻墨那人如何能给李映池提供一个舒适的环境,自己都生怕磕着碰着的人,凭什么要跟他去那种偏僻地方受苦。   白允川越想越觉得生气,怎么也猜不到其实原因是他自己。   听见白允川突然的问题,李映池原本放松的姿态瞬间紧绷,觉得这肯定是白允川虚伪的关心。   他没敢说话,只含着勺子摇了摇头,蝶翼般的眼睫垂落,在脸颊上落下了阴影。   见他不愿意说,白允川也没再接着追问,只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少年喝粥。   马车的行驶速度不快,车厢内十分平稳,若是没有车窗外传来的车轮摩擦声,他们就如同在一个小房间内一样。   二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这样的氛围实在奇怪,难以言说的感情被人藏在视线里,却又透露在呼吸间,唯独所属之人完全没有察觉。   李映池只顾着伤心和填饱肚子,还以为白允川看自己的视线如此热烈,是因为自己将他得罪得狠了,内心紧张,越吃越快。   等他终于解决完那碗粥,他的脸颊处也逐渐红润了起来,没再像一开始那样苍白了。   白允川替他放好了碗,见他面色如常,便知道李映池此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决定按照自己一开始的决定行事。   他知道,如今李映池看见自己的模样,应该也明白了自己已经恢复了记忆之事。   而李映池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清他也都都清清楚楚。   二人目前是已然开诚布公的状态。   但白允川没有想以此追究什么,也不想要对李映池做些什么。   他只是想要问清楚一些问题,李映池为什么会想离开自己,又或者是,是否喜欢过自己。   他知晓这样的问题对于李映池来说,是有些尖锐逼人的。   少年从来都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况,又或许他根本不明白这些问题对自己的重要性。   白允川心中虽然总是对李映池心软,但他也明白,倘若一直不提,一直逃避,那二人之间的问题,他心中的不安与忧虑,又该如何解决。   他不想和李映池成为莫名其妙的仇人,也不想让二人从此形同陌路。   那么,他总归是要狠下心问出这些话的。   看向窗外的视线忽地被人强硬地转移回了马车,李映池回过神,发现是白允川将他半抱着换了个方向。   这一下子实在太过突然,令李映池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他来不及感到害怕或逃避,只懵懂地抬头望向白允川,像是在问“怎么了”。   白允川凝视着他,眼瞳是如夜色汇聚而成的墨色,让人一眼便感到背后生寒,“小池,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李映池嫣红的唇瓣微张,有些紧张的不知所措。   他想,白允川有什么好问自己的,自己做的那些好事坏事,白允川随便一调查就能找到事件真相,何必要来问自己呢。   怕不是自己死到临头了,还要被当成害白允川失忆的贼人同党,恶狠狠地审问一番。   李映池没敢在抬头看向白允川,低着头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你问吧。”   真是过分,都把自己抓到这里来了,自己人生地不熟的,想跑都跑不了,难道还能拒绝白允川的问题吗,别待会自己说出一个“不”字就要被踢下车了。   无论接触了多少次,每当白允川触碰到少年时,总是会恍惚间觉得眼前的少年不是真实存在的。   除了衣着打扮上像是那个村子里的人,漂亮精致的脸蛋,白皙的肤色,娇气的性子,无论从那一点上看,都让人觉得他不属于这儿,他应当在千娇万宠中长大才是。   所以比起小农夫的身份,有时候白允川更相信少年是附近山间的精怪。   明明是一脸不谙世事的模样,却偏偏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风情,令自己不知不觉中便沉沦到如此地步。   但,精怪有一天也要回到他自己的世界去吧。   白允川握住李映池胳膊的手猛地一紧,压力之下,指缝间直接鼓起了些软肉,李映池吃疼,再软的性子也来了些脾气,他抬眸瞪了眼男人,“你抓我这么用力做什么?你到底问不问呀?”   自己又不是不回答问题,没必要这么快就对自己体罚吧!   白允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急忙松开手,轻轻地揉了揉李映池被自己抓疼的胳膊处,“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他停顿一秒,然后再次开口:“我想问,小池为什么要离开我?”   “小池曾答应过我一些事。说你不会跟蒋寻墨走,会让我带着你去学堂,不会当掉我的玉佩。”   “为什么小池后来反悔了?”   白允川每问一句,李映池的心中就越发心虚,但心虚之余,他又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样问题总让他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期待。   问题围绕着自己的离开展开,李映池心中虽然明白这些事情并不能完全的怪在自己身上,多数是任务所导致的,内心却不知为何仍有些紧张。   他纤长的眼睫狂颤着,放在两腿旁的双也忍不住攥紧了些,声音软糯又带着一丝恐慌的嘶哑,吞吞吐吐道:“不是想离开你。”   “小池不想离开我吗?”   这样快速突然的反问应当是充满尖刺的,但配上话语中的内容来看,却只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摇尾乞怜的迫切。   李映池愣了愣,轻轻地抿住了唇瓣,眼眸轻眨,回答道:“恩,没有想要离开你……你一直对我很好。”   他没有说谎,虽然迟钝,但长久以来的善意或是恶意他还是可以分辨的,更何况白允川对自己那样无微不至的照顾。   李映池明白,白允川真的对自己很用心。他用真心待自己,自己却总是令他失落……也难怪他如此生气了。   那一瞬间,一种奇怪的涩意攀上了心脏,明明心脏在胸膛里,李映池却觉得连鼻尖也有些酸了。   白允川没有再出声打断他,李映池能够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原本的紧张情绪在他对自己一如往常的包容态度中,也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李映池垂着眉眼,继续回答问题,声音似有哽咽,“答应过你的那些事,是我不好,我知道我做错了事,但。”   但那些也不是他自己想要做的。   李映池想要解释,可他不能将系统的事情说出来,又怕白允川追问,只好委屈巴巴地补充道:“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毁掉了约定。”   白允川再了解他不过,看他这小模样,大概就猜到了李映池是在给谁打掩护。   毕竟李映池本就是个纯善的孩子,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一定是身后有人指使才会这样做。   白允川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蒋寻墨,毕竟在村子里,李映池接触过的人并不多。   一想到李映池是在维护蒋寻墨,白允川便觉得太阳穴跳得厉害,头都有些疼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是这样吗?”   李映池以为他接受了自己这样的说辞,心中虽有些伤心白允川对自己的不信任,但仍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白允川眸色深沉,看着李映池点头的动作,心中越发觉得失落。   “你是为什么鬼迷心窍?”他转开脸,不再看向李映池,再开口时,语气与内容也无法抑制地带上了些怒意。   “你突然鬼迷心窍,是因为对别的人感到心动了吗?所以你才要离开我?”   “为什么要护着他?他比我还要重要吗?”   说话的途中,白允川忽然顿了顿,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藏进了宽大的袖口。   他已经不清楚自己的内心此刻是何种感受了,一种极端的悲伤蔓延在全身,带着那一些怒意,将他的骨髓都冲击得破碎。   手抖,他怎么会手抖?   从他第一天拿起刀剑,他就没有感到过害怕,这样弱小的表现,怎么出现在他的身上。   白允川此时整个人都是紧绷的,颤抖的手指,死气沉沉的眼眸,紧皱的眉,他已经不敢去听自己问题的答案了,他不敢想象那将会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实。   最后,他只问了一个问题,“小池,你觉得我无法给你更好的吗?”   其实白允川想问的,最初不是这个问题,他想问些更适于风月的话,比如“你觉得我爱你吗”、“你喜欢过我吗”,但终归没有问。   那样的话语太过缥缈,只谈情情爱爱,是远离现实的一种情绪,不是白允川喜欢的基调。   但又或者,是因为那样的话语下的答案太过于残酷,令白允川不敢接受。   二选一般的问题,要么是要么否,只是这样的问题放在李映池身上,白允川大概只能得到一个否字。   一切都太突然了,打得白允川措手不及。   他的少年还不懂这些,他也还没能用行动令少年明白自己的情意,他没必要用那样决断的问题来为难二人,让自己和对方都下不来台。   实在不必,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局。   所以白允川只问了最现实的问题——“你觉得我无法给你更好的吗?”   他是真的在认真去爱少年,不想要给他过多的压力,这种时候问出的最后一个问题,竟然也只是从对方的角度出发。   只谈给予,不谈回报。   他心甘情愿为少年低头。   或许这一切都不是少年的错,只是自己没有给到他足够的安全感,让他本能的想要去到更适合生活的地方。   早在白允川问出心动与否的问题时,李映池便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不够用了,头晕脑胀地处理着扑面而来的信息。   而后,他渐渐听懂了。   其实也不是太明白,但大致的方向是正确的。   李映池知道白允川是在怀疑,怀疑自己离开的原因是否因为别人,是不是因为他和别人更亲近才选择离开白允川。   但那些猜测都是不对的。   李映池从来都没有因为别人而选择放弃白允川,他没有把白允川当作第二选择,更没有鬼迷心窍到对别的人感到心动。   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是白允川,一直照顾着自己的人也是白允川,李映池在这个小世界里,最为依赖的便是白允川。   二人明明都知道,在这里,没有人会比他们彼此更为重要。   最亲密的人往往最清楚对方的弱处,白允川问出的那些话,就如同一把双刃剑,割伤少年的同时又何尝放过了他自己,一字一句,令他心口鲜血淋漓。   而白允川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也彻底的击溃了李映池。   什么叫作“给予他更好的”?   李映池不明白,他从来没有在任务之外对白允川有过过分的要求,他不明白白允川为什么要这样问自己。   他一直在田平村里安安分分的活着,无论是吃食还是穿着,都一向秉持着能吃就好、能穿就好的理念,连养父留下来的破衣衫也能拿来改做背心穿。   李映池从来不需要更好的。   “你的那些问题是什么意思?”他终于敢抬起头看向白允川,因为委屈与愤怒之下,他已经完全没了害怕的感觉,“你完全不相信我对吗?虽然我做了很多错事,但我与你相处的这无数个日日夜夜,难道都是假的吗?”   “我没有了爹爹以后,一直是一个人,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愿意和我玩,直到我遇到了你。”   “我知道我很贪心,将你留了下来,可我一直把你当最亲近的人看待,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靠你得到什么。”   “还是说,其实我在你心里一直都是一个低劣不堪的人。”   李映池眨了眨眼,直到脸上一缕微凉滑过,眼泪坠落至手背,他才发觉,原来自己又哭了。   好丢脸。   他后知后觉地摸上脸颊,感受到一手湿冷。   李映池真的觉得在这种时刻流眼泪,很丢脸,一点气势都没有。   可是那眼泪就好像断了串线的珠帘,大颗大颗的一直往下落,他接不住,也拦不住,整张小脸都哭得湿漉漉的,只能自暴自弃地用手胡乱地擦过脸,擦得眼尾一片嫣红。   意思到自己这样无济于事后,李映池也放弃了挣扎,他秀气的眉毛因为哭泣微微翘起,有些可怜巴巴的可爱,自嘲似地开口道,“其实我有时候会想,白允川,你是不是早就恢复了记忆,然后一直装模作样的,把我当傻瓜看。”   在少年开始回答自己的时候,白允川便控制不住地想要转身抱住他。   李映池究竟有多受欢迎,白允川是最清楚的了,他的宝宝怎么会这样想自己。   一想到那样乖巧的少年被别人讨厌,可怜兮兮的一个人在角落里玩小草,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无形的手给揉碎了。   他的小池是世界上最可爱最善良的宝宝,怎么会没人喜欢,怎么会呢?   而后,李映池最后那声略带哽咽的一句话,恍若白日震雷般轰鸣在白允川的脑海里,将他炸醒。   “我没有,我怎么会,池池。”   白允川急忙弯下身去查看李映池,见他哭得好不可怜,下巴尖尖都挂着泪珠,连忙拿出手帕轻柔地给他擦去眼泪。   李映池是个恬静懂事的孩子。   从小到大,他哭的时候很少会哭出声,只是垂着眼睫安安静静地哭,来到了这个世界后也没有改变。   他流泪的时候,浅色的眸子被水雾笼罩,朦朦胧胧似浸了月宫秋水,被人毫不客气擦过的眼周一片深红潋滟,鼻尖到脸颊皆是一片绯色。   脆弱的他,像是一片被暮色笼罩的云。   叫人握不住也追不上,若实在是发了狠想要猛地一扑,那脆弱的霞色便会瞬间消散在天地之间。   白允川现在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出那些话,忙解释道:“我没有那样想你,我只是太害怕你会离开了。”   他真的太害怕会有比他更讨少年喜欢的人出现……   “我本就没什么优点,不知道怎样能让你多看我。只知道对你再好些,更好些,将我能得到的东西全部给你,以此来博求你的注意。”   白允川双手半捧着少年的脸,额头轻轻地碰上少年的额发处,姿态虔诚,像是终于触碰到了自己的月亮。   自从来到了李映池身边,白允川之前身上那种不可一世的气质就消失不见了。   他在少年身边总是守护者的模样,但与其说是守护者,倒不如说是等待宝物成熟的猎食者,无时无刻不在垂涎着少年。   可他也甘愿为了少年收起自己的獠牙,怜惜地为他的少年披上最细腻的月华,奉上最新鲜的花露。   “宝宝,我一时冲动没有表达好,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听。”   “你在我心中一直是世间最为温良的人,我从未对你有过不满……只是觉得自己实在无能,连能够让你为我驻足的价值也没有。”   “倘若你愿意,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我都愿意双手奉上。”   白允川哪里舍得李映池伤心,一见他哭,恨不得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的身上,生怕哪一句话说得不好,又惹得他难过。   可他嘴笨,又被那一颗颗珍珠似的泪滴弄得心慌,一时心头紊乱异常,说不出好听的话,只能一遍遍的重复自己的苍白简单的话语。   李映池原本垂下的眼睫,因为白允川诚意十足的话语,重新抬眸看向了身前,将白允川紧张的神色收入眼中。   或许白允川说的都是真心的,可李映池只觉自己胸口闷极了,听不进一点儿话。   他眨了眨眼,眼眶中积蓄的泪滴滚落下,而后被白允川用手接住,李映池察觉到这一点,皱了皱眉,伸手推开了白允川。   “我现在不想听。”   少年很少会这样拒绝白允川,看得出来,李映池此时是真的有些生气了,白允川慌张地拉住少年的手,想要再对少年说些什么。   但下一刻,马车前方的三匹枣骝马突然一齐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鸣叫。   而后不知发生了什么,整个车身也随之猛地一抖,朝着一个方向甩去,车厢内的物品也骤然散落一地。   原本布置华丽的车厢内,此时全部变成了胡乱飞舞的凶器,混乱中白允川紧紧将李映池护在怀中,一个侧身,躲过了一支直接将马车穿透的利箭。   看那个箭镞刁钻的位置,怕是冲着白允川来的。   若是刚刚白允川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此时那支淬了毒的箭镞射穿的,就不止的马车了。   李映池在白允川怀中冒出个头,看着那支还泛着奇怪颜色的箭镞,心有余悸,一时间也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将白允川抱得死紧。   眼看马车失控,整个车厢即将翻倒在路边,白允川当机立断地抱着李映池找准出口,干净利落地跳了出去。   好在外面此时是一片山底的草地,二人借着柔软草地上的阻力,翻滚了几圈后便停了下来。   白允川率先站起身,用身体挡在了李映池身前,“有没有哪里受伤?”   刚刚在草地上滚了一圈,此时李映池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草屑,看上去有些狼狈。   他呆滞着一张小脸像是被吓傻了,但听见白允川的问话后,很快便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二人一同朝着他们原本的位置看过去。   远处的马车已经彻底散架了,领头的三匹马被来人用毒箭射中,刚刚发狂中跑了出去,但还没跑出几步,就软哒哒地倒在了地上,彻底失去了呼吸。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那箭上被人涂上了剧毒。   那闪着毒光的箭镞对于恢复了记忆的白允川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那就是之前南巡时他遇到的贼人。   近几年,皇朝扩张,有不少边疆地带被收入囊中。   有人支持也自然有人反对,而反对的人中最为激进的便属南疆水族人。   他们厌恨皇朝的统治,期待自己创立一个新的朝代,但又因为武力不足,无法正面攻打成功,便打起了暗算的念头。   这淬了剧毒的箭镞便是水族人惯用的伎俩。   若不是上一次白允川中毒后坠入了河中,箭镞在他漂流时不知何时被带走,毒素也因为水流消散了不少,可能李映池遇到的就是一具不会呼吸的尸体了。   而那一次南巡结束之后,太子殿下遇刺的事件发生,还导致了白允川下落不明,这让天子震怒。   回宫后太子殿下直接领命派兵直冲南疆,将那一处的水族人逐部镇压,个别行迹恶劣的族人直接处死,以儆效尤。   白允川在鼓秋县时曾收到过太子殿下的来信,因此对这件事了解了一二。   他本以为那一伙人已经被剿灭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这才多久,水族人又再一次卷土重来了。   暗卫此时已经同对方派来的人开始了不知道是第几轮的交锋,但敌方人数众多,没多久白允川暗卫这方就渐渐的有些乏力了。   有水族人在出招的缝隙间四处查看着,然后在人群中捕捉到了白允川和李映池的身影。   水族人身形健硕,是个好战的民族。他知道白允川是他们此次的目标,兴奋大吼一声,声音响彻整个山谷。   随后提着剑就想要冲过来,好在中途被一名暗卫给拦了下来,二人立刻陷入了厮杀中。   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白允川快速地抱起李映池将他往身后的树林里藏。   李映池被藏在了一个大树之后。   白允川轻抚过他的发顶,替他拍去那些细碎的草屑,叮嘱道:“你就在这里好好的呆着,要是发现有人靠近你,就大声的呼唤我的名字,好吗?”   他是真的不放心将李映池一个人放在这里,但另一边,水族人已经占据了优势。   这一次他出行时为了简便,并没有带走许多侍卫。   就连暗卫白允川也只是留了一部分,面对对方人多势众,他若再不加入战场,自己手下的人恐怕就要死伤惨重了。   李映池捂着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等会儿一定会好好躲着的。   等白允川提着剑加入了战场,李映池才小心翼翼地靠着大树呼出一口气,赶紧找出系统询问道:“系统,我们怎么会突然遇到刺客呀?原剧情中我好像不记得有这么一段呀!”   系统从后台处调出时间线,回答道:“原剧情中是有过男主遇刺的情节,不过是在宿主您的身份已经下线之后。这一次,或许是因为男主提前恢复了记忆,世界意识将这个情节也调整到了前面来。”   这个说法实在有理有据,李映池只好皱巴着小脸接受了这个答案。   听着远处刀剑碰撞的刺耳声音,李映池连一个头也不敢探出去看,生怕打扰了别人,又给白允川添麻烦。   白允川让他躲在这儿不是没有理由的。   四周都是大概有半米长的野草,身后的老树也生得十分的高大,直径大概是几个成年人的臂距,将他蜷缩起来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的。   他第一次遇到这么危险的情况,脑海中的那根警戒线也拉到了极致,水润的眼眸还有些微红,此时一眨不眨地关注着四周。   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紧张地眼珠子乱转。   而后,李映池突然看见自己的右侧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同那些刺客打扮相差无几的男人。   他好像没有发现自己,离李映池只有两三百米距离时,他都没有发现自己附近还有个人正在草堆里,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白允川他们的方向走过去。   此时白允川那边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战斗。   他将染血的刀刃擦随意擦净,回头一看,却看见一个水族人正在往李映池的方向靠过去。   “李映池!”   来不及再想些别的,白允川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保护好李映池。   李映池原本还在艰难思考着,犹豫着自己要以怎样的方式去提醒白允川小心身后,没想到白允川却先一步喊了自己。   这样被白允川喊全名的体验,好像还是第一次。   不过李映池也忘记了到底是不是第一次,但总觉得十分新奇,没忍住走神了两秒。   也就是这两秒愣怔,恰好躲过了那个近在咫尺的水族人的视线,让李映池免于俘虏之灾。   从白允川那儿的视野,无法看清楚李映池这边的情况,还以为少年已经被人发现了,心中的恐惧瞬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声音嘶哑,用尽全力般吼出一句话,被打碎在空气里。   白允川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跑步的速度会这么慢,好像脚根处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在空气中被放慢了。   明明与少年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多远,但却好似间隔了一整个天地。   他但凡慢一步,慢一秒,就会永远也抓不住少年的手了。   听见白允川的呼唤,李映池来不及注意自己身边的那个水族人,蓦一站起身,他转身看向白允川,便看见了令他瞳孔紧缩的一幕。   有埋伏已久的水族人从旁边冲出,举着明显淬过毒药的剑,直直地追在白允川身后,二人距离在追逐不断的缩短着。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原本还在远处的危机,顷刻间便接近了二人。   泪水瞬间模糊视线,李映池的视野里已经完全看不见其他东西了。   “白允川!”   有不合时宜的大风刮过,将这一处树林吹得沙沙作响,合奏出自然肆意的乐曲,将李映池几乎破音的话语,吹散在了这阵风里。   野草顺着风的方向波澜起伏,编织出了一片绿色的海洋,这样一幅好似仙境的画面里,有四人正站在其中。   如此美妙的景色,应当是令人愉悦的时刻,却没有一个人来欣赏。   一旁的水族人终于注意到了李映池的存在,横眉怒视,冲上来就想要抓住他。   李映池站在原地,发丝被风吹得凌乱,视线被泪水模糊得不成样子,纤瘦的身躯在狂风下勾勒出,好似下一秒就要被风折断。   可他此时顾不得其他。   他的心中的害怕与恐惧令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但仍是坚定的朝着视野中那抹熟悉的黑色冲了过去。   那是陪伴他了无数个日夜的男主,是这个世界里对他最好的人,倘若他因为要来保护自己而失去这条生命,自己又有什么理由继续活下去。   这一刻李映池觉得白允川的生命远远比自己的重生机会重要。   他已经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了,要是为了新生,需要别人为自己付出生命……   这绝不是他的本意。   没有系统的指示,没有利益的相关,李映池只是顺从本心的奔向了白允川。   他们都在朝着对方奔去,嘈杂的风声让他们的话语破碎不清,却没能令他们对彼此的情意消散,相反的,此刻他们的眼中只剩下了彼此。   冷风刮走了李映池眼眶处的泪水,而后又迅速汇聚出新的泪珠,他瑟瑟发抖,浑身找不出一个能使出力的地方。   可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反方向的风没能阻止他的前进,一步或是半步,李映池每一步都踏得坚定。   终于,他靠近了白允川。   那把淬了毒的剑也同时靠近了白允川。   李映池终于看清楚了白允川的模样,也终于听清了白允川对他说的话。   他在告诉李映池不要害怕。   他的眼睛里也是自己的倒影,哭得很难看,满脸是泪,发丝凌乱,很是狼狈。   而自己的身后,是一个面色狰狞的男人,此时刚刚举起了刀剑。 第62章 吝啬小农夫(四十)   电光火石之间, 白允川抢先一步触碰到了少年。   身后刺向自己的毒剑被白允川彻底忽略,他一把揽住李映池,抱住他的腰身用力地向着自己的方向抱过来。   随后他另一只手灵活翻转成花, 手上的长剑也随之快速变化方向,染血剑刃锋利无比, 在日关下闪烁着寒芒,直指李映池身后的狰狞大汉。   他动作之迅速, 竟在几人耳边隐隐传来破空声, 其中所蕴含的力道大抵能直接刺穿一道墙壁。   虽然看似白允川这次出手必胜无疑, 但此时他身后的水族人也在接近。   两把长剑一同刺向一个方向。   唯一不同的是,一把是只为随意夺走他人性命,另一把,只是为了守护自己的挚爱。   李映池瞳孔一缩,“小心!”   下一刻李映池整个人都被藏进了白允川怀中。   “嘘, 闭眼。”   白允川抱着人,脚尖在地上略微使力,整个身体轻盈跃起,与他背后的人拉开距离, 随后借着惯性将剑刃直直的送入李映池身后正要逃跑的水族人胸膛。   那大汉逃脱不及,被白允川当场取走性命。   大汉半张着嘴, 鲜血从他的胸口处流下,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身前的剑柄,说不出话, 渐渐的,鲜血也从他的口中流了出来, 他彻底停滞在了原地,就像是被人永远的按下了暂停。   身后的水族人见状, 怒吼一声,粗犷的眉毛下是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球,也大步追了上来。   一个水族人哪里是白允川的对手。   此次白允川早已有了戒心,对那些善于运毒的水族人多有防备,没有像上一次一样中计,此刻几乎是全盛状态。   刚刚若不是心中忧虑少年会遭受伤害,又因为距离李映池太远,白允川乱了阵脚,一个小小的水族人他怎会放在眼里。   一群人的围攻都无济于事,此时只剩下一个人,自然不在话下。   紧握着剑柄,白允川借着半跪于地上的大汉身体,用劲在空中半翻而过,衣摆在空中飞舞,躲过了身后刺来的长剑。   白允川放下怀中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少年,将自己的外袍盖在他的头上。   因为激烈的打斗,他呼吸微乱,手掌半压在少年被自己衣服盖住的脑袋上,声音低哑道:“不要掀开偷看,很吓人。”   得到了少年的回应后,白允川这才放下心,重新提剑迎了上去。   刀剑碰撞的叮当刺耳声不断传来,李映池视线里一片漆黑,本应是很令人惊慌失措的环境,但莫名的,他却感受到了慢慢上升的一种心安感。   那边的战斗很快便得出了结果,赶来的暗卫也在白允川的示意下,将几个倒在地上的水族人抬走至别的地方。   这一处很快就被暗卫们打扫得如同从未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若非几处野草被人压得东倒西歪,可能都看不出这座山底下,曾经到访过这么多人。   白允川将染满鲜红的剑随意丢给侍卫,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袍,确保没有太糟糕的打斗痕迹后,他才敢走至少年身前。   不过一件寻常外袍,便将坐在树下的少年挡了个完完全全。   李映池的身形实在是有些纤瘦,但不是那种瘦骨嶙峋,只是肌肉紧致,没有什么肌肉,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很少年气的漂亮。   不过白允川仍觉得他过于单薄,忧心不已,时常想着换着法子来让他多吃点。   明明他早已了解,但在眼前如此直观的感受到少年的可爱之处,白允川仍是看得有些失笑。   不知何时,他的面部表情已从之前的紧绷变得放松了不少,蓦地一笑,他才察觉到自己脸上的僵硬。   笑意拉扯得很淡,白允川蹲下身,半拥住少年,彻底地放松了自己。   从身上每一处紧紧绷起的肌肉,到一直紧皱着的眉心,最后他柔和下眉眼,轻轻地闭上了眼眸,靠在了少年的肩头,安慰道:“没事了,池池,都结束了。”   小小的抽泣声突然从耳边传来,白允川猛地睁开眼,将李映池身上的外袍掀开。   其实李映池一直在哭。   这一次突然出现的剧情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线了。   刀与剑的交锋,残酷的战争,脆弱的生命流逝,对他来说每一样都是在挑战他接受能力的事件。   他毫不意外自己的病症又发作了。   也来不及去想丢不丢脸,此时他心中唯一担忧的,只有白允川的生命安全,于是便任由眼泪水从眼眶中不断的流出。   他被盖在衣袍之下,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好用耳朵认真的听着。   听风吹草地的细碎声响,听很多人路过的脚步声,最后听见白允川如同平日里那样安慰自己的声音。   李映池突然很想哭。   不再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难以控制的爱哭病,只是因为他单纯的想要哭。   在这个世界里,他第一次真的有了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为什么会想哭呢?   他这样问自己,又在心里回答自己。   可能是想要发泄自己这一整天下来都提心吊胆的压抑情绪,可能是想表达自己差点被贼人抓住的委屈。   也可能是面对生死时,头一次这么清晰的感受到,就算是男主,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是一个被剑划伤就会中毒死去的人。   自己会流泪的原因在脑海内越发的清晰了起来。   是因为他刚刚直面了,一个对他永远心存爱意的男人,差一点因为保护自己,而在自己面前失去生命的恐惧。   李映池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崩溃地呜咽出声。   白允川急忙地拿开了衣袍,看着李映池一张小脸湿漉,下巴尖处还有着不断坠落的泪珠,心疼坏了。   他赶紧找出自己口袋中准备好的手帕,想要给少年擦掉眼泪,但又因为担心会弄疼少年,便只是轻轻地按在少年湿红的眼尾处,将那些泪水慢慢吸走。   李映池摇了摇头,自己接过了那个手帕吸去眼泪,但仍是无法抑制地抽噎着。   他哭得投入,一张小脸从睡醒就开始接受泪珠的洗礼,眼睛已经哭得有些肿了,虽然不明显,但双眼皮看起来比平日里深多了。   白允川此时已是半跪在李映池身前,冷硬的轮廓此时显得有几分笨拙的无措。   他从来没有见过李映池这么难受过,心尖处也疼得厉害,只觉少年哭得他心都快要碎掉了。   也不清楚是刚刚的哪个方面吓到了少年,根本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安慰,又觉得语言实在难以表达,只好笨拙地伸出手,想抱又不敢抱。   那两只手就那样不尴不尬地僵在了二人之间。   下一刻,李映池可怜巴巴地抬起头,然后委屈地撅起嘴,猛地投入了白允川的怀抱之中。   荒无人烟的大山底下,二人在野草中间拥抱着。   模样精致的少年哭得鼻尖红透,眸光水盈盈地荡着怯意,很是依赖地靠在男人的肩头上。   而气质略为冷硬的男人,柔和着一张俊脸,轻拥着少年,耐心地拍着他的后背,替人舒缓着呼吸,嘴上还不听地说着好话,尽心尽力地哄着少年开心。   好半晌,李映池终于缓了过来,没有再哭得那么厉害,只是有些控制不住地抽噎着。   白允川终于放下了心,小心翼翼地想要去问少年哭泣的原因,“池池怎么哭得这么厉害,是是刚刚不小心把弄疼了吗?还是有哪里不小心受伤了?”   “……没有。”李映池把脸埋在白允川的肩头,憋了半天,才答道:“我有些害怕。”   白允川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发丝,知道今天这一遭还是将人吓到了。   虽然他之前将衣袍盖在了李映池身上,没有让他看到那些血腥的画面,但一开始时的打斗,还有刚刚与水族人正面交手的画面,对于李映池来说,还是太过线了。   “不怕,没事的池池,我会保护好你,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李映池知道白允川误会了自己,他垂着眼睫,摇了摇头,“我没有害怕那些事。”   “我已经知道你是个王爷了。你是南齐王,我知道,你是那个武功很高的王爷。你很厉害,但你有很多的仇人,这我也知道。”   “可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一点也不可怕。”   李映池咬了咬唇,将唇瓣咬得发白而后又重新变得嫣红,看上去很是纠结。   他有些难为情地犹豫了一会,然后用那种很轻,很小的声音说道:“我有些害怕你会离开我。”   一开了这个口,之后的话就好说了不少,李映池水润眼眸轻眨,有些害羞,但仍是很坚定地看向了白允川:“我有些害怕你会被他们伤害。”   “我害怕,怕你会死掉,我不想要你死,更不想要你因为保护我而死去。”   “白允川,我希望你能够健健康康地陪在我的身边。”   白允川完全地呆在了原地,此刻李映池说的一切话语,都像是毒药,并且远远比那些水族人的毒更加厉害,只是一听,他整个人好似都陷入了一场鲜花盛开的幻境。   有什么能比漂亮少年对着自己说出这些话,来得更为让人脸红心跳?   白允川都快无法呼吸了,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挣出胸膛去表达自己的兴奋。   他的大脑此刻完全生锈,已经彻底的停止了运作,唯一仅存的念头便是——   李映池对他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   李映池绝对是在意他的,他和李映池,他们,他们是互相喜欢的! 第63章 吝啬小农夫(四十一)   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白允川自己一人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的漩涡,现在李映池只是坐在他的身前,半抬着小脸对他说了短短的几句话, 便让近几个月来一直困扰着白允川的难题,迎刃而解了。   其实只要知道李映池心中对自己并不是没有触动的, 白允川就已经足够满足。   他捧着他的一颗真心来见少年,打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却没想到他刚刚的付出那般不值一提, 竟也能让少年为自己驻足。   保护李映池其实没有任何缘由, 早已成为了白允川的本能。   他也不曾预料到,这会引得少年为自己担忧。心疼的同时,白允川更多的是发现自己被少年放在心中的震惊。   白允川知晓李映池是个腼腆懵懂的性子,对感情之事不甚了解,也从未期盼过他一夜之间就将这些事分得个明白。   只盼着二人不再分别, 能长长久久的陪伴着,自己到时会将那些感情一样样的解释给少年听。   等那个时候少年真的明白了该如何分辨爱意,再来由他自己定夺他们之间的关系。   朋友,或是爱人。   除了陌生人, 白允川大概都能坦然接受。   无论从前如何,只要李映池现如今对自己是有好感的, 那么自己以后都还有着许多机会去亲近少年。   近水楼台先得月, 躲过那些卑鄙小人,自己迟早能抱得美人归。   白允川心中喜悦, 哪还记得今日他刚出发时的打算。   原本想着要给人抓回家藏起来,结果刚走到半路就差点要低头哈腰地求少年不要哭了, 当场就将从前的事给一笔勾销了。   要是问起少年为何拿着玉佩偷偷给了当铺?又为何跟着别人一同去了县里,与自己不告而别?   白允川大概只会唾弃自己。   还不是因为自己不早日恢复身份, 没有将自己的小救命恩人体贴照料好,扰得人家日日担忧衣食,还住着个破旧的屋子,被迫拿着玉佩去换钱维持生计。   自己实在是不该。   至于不告而别之事,少年人热爱学习本就是好事,自己却拖拖沓沓的没有帮人安排好,着急忙慌之下,少年自然是要跟着准备得更快的人走了,合情合理,自己何必计较。   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不是,要去委屈了人家的求学路。   白允川墨色的眼眸不再深沉,似坚冰化水,那些不曾摆出来说的情意在他的目光里一览无余,他微微低下身,擦去了少年白皙脸颊边的泪珠,“不哭,我会的。”   “我会健健康康的,陪在健健康康的你身边。”   因着少年离开自己而产生的尖锐痛苦,与那些无法摆到台面上来说的晦涩情感,都似乎在少年轻声又真诚的话语中,无声无息地融化在了在这温和的夏风里。   而后,少年因为他的话,努力地抿了抿自己忍不住翘起的嘴唇,但片刻,他望着白允川,蓦地笑了起来。   那些无法言说的酸楚,转而化成了从树叶间隙中,闪烁过后掉落下来的细碎金粉,轻飘飘地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没有重量,十分温暖。   白允川和李映池坐在草地上,那阳光却好似只眷顾了少年一人。   金粉落在他凌乱的发丝上,落在他湿润的羽睫上,令他抬眸间都闪烁着光芒,炫目夺目,看向人的眸光里波光粼粼,是一汪流动着的金色酒泉。   这样的李映池,漂亮得让人头晕目眩,白允川几乎要醉在他的眼里。   像是真的喝晕了头脑,白允川握着李映池的手,问道:“池池,我可以问你些问题吗?”   李映池看着他,点了点头。   “池池为什么害怕我死?为什么希望我能陪在你的身边?”   白允川头一次对着李映池问出这样直白的话语,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冒犯,有些紧张地看着少年,害怕少年因此生气,白白破坏了二人之间正正好的氛围。   李映池的视线落在白允川因为打斗而略显狼狈的脸上,又落在脚边被压塌下去的野草上,最后又回到了白允川的身上。   他身上原本华丽的衣袍,此时脏兮兮的,大概是被刀剑割破了,留下了很多个破损的洞口,衣袖边还沾染着血迹,就连脸上也沾染上了不少血迹。   他的发丝也乱了,细细看去,脸上和手上还有着些细碎的伤口,流过了血,现下已经凝在了一起。   堂堂一个南齐王,竟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刻。   明明是很惨的模样,偏偏现下白允川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期盼的模样,真的几分反差的可爱,李映池很喜欢这样的他,像是自己曾摸过的一只毛茸茸。   但如果真的回想一下刚刚的情况,李映池会发现白允川一点也顾不上他自己,一整颗心全部扑到了李映池的身上,将他整个人护得严严实实的,连看都不让他看。   李映池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没打算隐瞒,将自己一开始的答案告诉了他。   “白允川。我一直是真心待你,把你当作是我这个世界唯一亲近的人,你对我的那些好,我都记着的,我没办法看着你倒在我的面前。”   “在你恢复记忆前,也曾把我当作过亲人吧。”   “爱我的人,也应当是我爱的人。至少在你变回南齐王之前,我们曾是彼此的唯一,你会保护我。”李映池眼睫轻颤,“我也会保护你。”   他的回答其实与情爱无关,更多的是一种超越情爱,类似于生死之交,又或是其他的。   可是沾染上爱一字的话语,在白允川耳中能清白到哪去。   白允川从未想过让少年瞬间开窍,他本就擅长温水煮青蛙,生命是如此漫长的长河,若能与李映池泛舟共游这数百年美景,等得再久又何妨。   也或许是憋得太久,李映池这番话在白允川听来,其实与表白又有何异。   再者,放在外面,有谁能够听见李映池如此坦诚的表露出自己的心意。白允川知道,白允川清楚得很,他自己是独一份。   他对于李映池来说,是最特别的人。   白允川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忽地凑近了少年。   就算是坐在草地上,白允川仍是比李映池高了半个头,他低着头,少年半仰着头看向他,二人视线相接,白允川看见他欲落未落的泪滴。   还沾染自己鲜血的双手胡乱在衣袍上擦拭了一下,白允川小心翼翼地捧起少年的脸,难得的有些紧张。   “我能擦掉你的眼泪吗?”   其实李映池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很久了,他还以为自己早就停止流泪了,没想到还在流吗?   树荫下,李映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模样。   一张粉白的脸被泪水弄得湿漉脏乱,眼尾眼睑全是一片艳丽的红色,抬眼看人时没有表情,但上翘的眼睫比什么都要勾人,叫人如何能够对着他静下一颗心。   他的脸被人捧着,也不好自己去擦,反正白允川也擦过很多次了,李映池没有在意,只轻轻“嗯”了一声,便放任了男人的动作。   下一刻,一个略为灼热的吻落在了李映池的脸颊处。   泪珠带着淡淡的香气,说不准是眼泪的味道,还是少年身上的香气,被白允川胡乱卷入味蕾中。他的鼻尖触在少年的脸颊软肉上,微微地陷了进去,呼吸间尽是那股子好闻的味道。   白允川忍不住用鼻尖蹭了蹭。   他这样的行动其实是有些冲动的,可他鬼迷心窍,也顾不得那么多就做了出来,但一结束,便开始担忧少年会有什么反应。   白允川猜测了许多种,但等他抬起头时,才发现少年正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衣领处。   白允川不清楚李映池此时是怎么了,没有生气,但好像也没有害羞,反而是一种与这两者都无关的情绪。   李映池唇瓣微微张合,没有说出话来,眼眸有些慌乱地闪烁着,看了看白允川的衣领处,又一脸震惊地看向白允川,眼睫颤动得厉害。   他的声音忽然哽咽了一下,“白允川,你的脖子,在流血。”   白允川闻言摸上了自己的脖颈处,带出来一片血迹,大概是之前打斗时不小心被尾刃伤到了。   他没有在意,随意擦了擦手,“没事,待会就不会流了。”   可他自己不在意,有人替他在意,李映池纤长的眼睫扑扇着,下一刻水润的眼眸中就控制不住地留下了泪水。   “怎、怎么会没事呢?你是不是要死了?白允川……”   李映池秀气的眉毛皱起,嫣红的唇瓣微微抿起,泪水就顺着之前的泪痕又落了下去。   好不可怜。   白允川急忙地掏出胸口前放着的手帕给他擦眼泪,嘴上还不忘急忙哄着,“真的没事,过一会就好了,皮外伤。”   李映池根本不信,把自己哭得越来越难受,总觉得白允川很快就要死在自己面前了。   “呜你的脖子都被割了,他们的刀上都有毒的,呜……你要、要死掉了。”李映池颤抖着手摸上白允川的手臂,祈求般地想要接触他的体温,好用来判断他是否还活着。   白允川被他弄得心中怜惜不已,又有些感到好笑,耐心地给少年一遍又一遍地擦掉眼泪,“怎么会呢,我活得好好的呢,我真的没事。”   “不要再哭了,宝宝,我老弄哭你,上天以后都要让我下地狱了。”   李映池不满他的话,瘪着嘴,自己擦了下眼泪,反驳道,“怎么会!凭什么让你下地狱呢?你、你是个好人啊!”晏闪亭   白允川亲了亲他的脸,“你说我是个好人,那我便是。今后若能陪伴在你身边,我定当日日夜夜都会对你好,莫要再伤心流泪。”   “拜托了,宝宝。我希望你以后,都会是喜极而泣。” 第64章 吝啬小农夫(四十二)   李映池一双迷蒙杏眼带着泪意看向男人, 娇俏的一张脸蛋此时懵懂得好似将将出世的小妖。   他还在觉得白允川说出的话实在动人,哪里知道,其实他自己才是那个最为动人的存在, 还傻乎乎地咬上别人的诱饵,被钓了个正着。   白允川看得心头火热。   他之前从未在李映池身上获得过如此清晰的回应。   今日种种, 足以让他的心跳彻底失控,或许此时他的一整个身心都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 只是他还不知道罢了。   白允川坦然接受这一切, 更坦然的在少年面前低下头颅。   他甘愿成为少年的所有物。   可掠食者怎会成为单纯的所有物, 他是狼子野心觊觎主人的虎豹,低下头颅,也只是为拿走属于自己的甜头。   早在李映池看向自己时,白允川便心如擂鼓,动作珍重地吻了下去。   他想, 仁慈的主人,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少年小巧饱满的唇瓣突然被压得泛白,白允川没有什么经验,只知道这滋味极好, 要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品尝。   李映池的唇瓣当是如何的形状?   白允川突然忘了,只得反反复复研磨着, 要将那形状刻在心里。   “这样子你会舒服吗?”白允川问, 但又不需要人回答,只是凭着少年的表情就得出结论。   于是那嫣红的唇瓣随即又被人珍惜地含入口中。   李映池本就哭得有些头晕, 被人突然一下亲了上来,还没反应过来, 声声呜咽就被藏在了喉中。   终于,刚尝到甜头的白允川在这其中得了趣, 好似找到了更为吸引他的地方。   他一下又一下的啄吻着少年,哄着他,“宝宝,张开嘴。”   其实哪里需要他说,李映池已经有些呼吸不上来了,好不容易逮到了喘息的间隙,自己便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唇瓣,小口小口的急促呼吸着。   原本就很是嫣红饱满的唇瓣,此时经过有心人的润色,显得有些异样的红意肿/胀,不太明显的唇珠此刻也是显得格外惹眼。   白允川垂着眼看向他,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幅美人春泪图。   待李映池终于缓过来后,他重新俯下身,怜惜地吻了吻少年湿润的眼眸。   可是这样的温柔只存了瞬间,下一刻,白允川重新吻上了他惦念许久的唇瓣,可这一次的目标不一样了。   满含野心的残忍掠食者不再满足于唇瓣间的触碰,而是打起了那总是藏着些甜意的内里。   放松的小主人没有防备,刚刚才呼吸到的新鲜空气,忽的被人挤开,转而取代的,是白允川的气息。   他毫不怜惜地剥夺着主人的空气,又不断追逐着藏着甜意的舌尖。   原本打算好的循序渐进,在这个时刻已经完全被人抛至脑后了,只是贪婪地想要同心爱的宝物更为亲近,再亲近一些。   不知何时,少年已经完全地被白允川抱在了怀中。   白允川一手紧紧地搂着那截纤腰,一手捧着少年的后脖颈处,将人压着亲,亲得很深,也很重,像是要把少年整个人吞吃入腹才会作罢。   没有技巧,只是单纯地凭着心中的欲望亲吻着。   李映池被这样毫无技巧的吻磨得鼻尖和眼尾都艳红一片,漂亮的眼眸水光潋滟,昭示着某人的行为有多过分。   他小手无力推拒着男人,无法挣脱灼热的气息,只有娇气无比的微弱呜咽声能表达他的不满,但却只惹得男人更为过分的动作。   山脚许是风口,一阵又一阵的微风刮过,繁茂的树叶与茂盛的野草在此时变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   海洋里有许多的昆虫,在波浪来临时唱着自己夏天谱出的曲子,互相伴奏着,奏出了一个新的盛夏,热闹非凡。   恰好遮掩住了一颗大树下忽然响起的沉闷吞咽声,风吹树叶声中,还隐隐含着些模糊的水声与泣音,暧昧顿生。   等白允川终于尝够了味,舍得放开李映池时,他已经被亲得有些傻了,只能无力地依靠在男人怀里,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鸦羽般浓密的眼睫被泪水濡湿,眼睑至眼尾皆是一片粉意,哭得厉害。   被人重点照顾的唇瓣处,惨状更是不堪入目,下唇原本饱满透粉,此时红意满盖,好似那夏末艳透的桃子,随便压一下便能挤出一股鲜甜的汁水来。   许是夏季已经走到了末尾,这个季节的甜果也烂熟了。   白允川其实没敢将人欺负得太狠,已经尽量收敛着亲吻了,但奈何头一次接触到这样甜的东西,难免过了度。   李映池哪里懂亲吻,就连白允川也仅仅是在他睡梦里偷过几次香,这样没有预兆的亲吻实在将他弄得招架不住。   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也不明白白允川为什么这么凶。   他今日没有睡好,一整天下来奔波劳累,又一路情绪波动过大,哭了许久。   本就头晕脑胀,正是缺氧的时候,却又被白允川这样突然袭击。再加上他不会换气,长时间的亲吻下来,他只是在间隙中逃命般地呼吸了几口,人晕得厉害。   但没过几秒,又被似乎完全不会觉得亲吻烦腻的男人直直地盯着那半露的淡粉舌尖看,下一刻,那人便又卷土重来了。   到了最后的最后,李映池靠在白允川怀里,已经无暇去思考其他了。   因为缺氧,他眼前一片模糊晕黑,只觉得一股困意充斥大脑,让他不断地下沉着,最后只好带着未整理清的情绪与思路,一并进人了梦乡。   另一旁,白允川冷静下来后,只轻搂着少年,靠在他的肩头慢慢平缓着呼吸。   但此时他心里很是没底,明白这次自己做错了事。   过于的喜悦激动,令他完全的失去了理智,一时没注意过了火,也不知少年是否会因此气极了自己,又会不会因此不再同自己亲近。   白允川不敢想。   原本还在忐忑不安地想着该如何同李映池道歉,待白允川转眼一看,少年已经在自己的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的睡颜宁静乖巧,白净脸颊晕着淡粉,懵懂依旧,但又带着些由自己亲吻而增添的几分勾人。   白允川看着怀里的人渐渐地出了神。   听着风过,蝉鸣,叶落,白允川任由阳光落在自己身上,抱着少年的姿势从未变过。   只觉得今后的每年夏日,若是都能如此刻般幸福,那该有多好。   -   等李映池终于休息够了,缓过了之前的劲醒来时,他周身的环境已经完全的改变了。   身下是质感丝滑柔软的布料,一接触上去便是淡淡的凉意,是最适合度过这炎热夏天的材质,只一瞧,便能看出价格不凡。   李映池半梦半醒间摸了摸那布料,而后突然惊醒。   自己家里哪会有这么好的东西呀?!   李映池被吓得猛地一下坐了起来,而后气血供应不足,他眼前突然一阵漆黑,只好坐在了原地,撑着额头缓神。   待他缓过来,入目便是满堂的富丽摆设。   自己睡着的是一张认不出种类的木质大床,床沿都刻着不少漂亮的花枝图案,周围罩着两层薄薄的纱帘,远处是一道漆嵌百宝梨木红屏风,地上还铺着花纹繁杂,像是西洋货的地毯。   李映池不太懂这些,只知道一眼看过去,便能让人知道这一处的主人家十分富贵。   他内心暗暗感叹:白允川真不愧是个王爷呀,家里真有钱哩,也不知道自己要种多少年稻子才能有这么一个小房间。   这么一打岔,李映池也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睡着,又是如何被带到这里来的事了。   只是看着看着那些漂亮华丽的装潢,就又开始走起了神。   等白允川走到他身后时,故意发出了脚步声时,他才恍然回过了神,紧张地跪坐在了床上,姿势端正。   说到底,李映池还是有些怕白允川的。   毕竟他干了坏事,心里心虚得紧。   虽然昨天二人好像和好了的样子,可到底什么也没说清楚,自己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白允川如今对自己会是个什么态度,结果今日睡醒就发现被抓到了这里来。   思来想去,李映池不太服气地鼓了鼓脸,昨天他们不是和好了嘛,怎么还要抓自己过来呢。   他偷偷抬眼看了下白允川,便当场接触到男人含笑的视线,他骨气一上来,又立马低下脸不再看过去。   “谁惹到我们池池了?怎的池池今日一睡醒就不开心?”   白允川拿着件新衣裳坐到了李映池身边,弯下身去哄他,“怎么了?专门给你买的新床新被,睡得不舒服吗?要不要再换些?让池池亲自去选。”   新床罪不至此,李映池开始觉得白允川无理取闹了,“不用了。白允川,你怎么这样?”   “我哪样?”白允川将手中的几件衣服平铺在床上,“你之前的衣服都有些脏了,全拿去洗了。这些是给你裁定的新衣服,布料选的是夏凉的款式,穿起来舒服,看看喜欢哪个便换上吧?”   “若是都不喜欢,今日我们再去挑些款式?”   白允川完全没有在意李映池的小脾气,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给李映池准备漂亮衣服的环节中,无法自拔。   一想到模样精致的少年穿上这些自己准备的漂亮衣裳,白允川都觉得自己要满足得快疯掉了。   李映池秀眉半蹙,盯着白允川带笑的脸,眼含疑惑,不知道白允川是想做什么。   若是想要找自己麻烦大概早就找了,何必给自己准备这么多好东西呢……李映池盯着那些衣服看了会,指了指其中一个月白色的,“都喜欢,今天最喜欢这个。”   “好,那今天就先穿这个,其他的我去给你挂起来。若是觉得不够,这几日里每天都还会送来新衣裳。”   白允川点了点头,将另外几件衣裳给挂了起来。明明已经恢复了王爷身份,此时却还是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   看着男人的背影,李映池眸光清澈,抓着自己布料粗糙的衣角,疑惑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就,我做了那些坏事,你还愿意这样对我好……”   白允川走到他身边,半弯下身与床上的少年视线齐平,墨色的眼瞳里含着淡淡笑意,“我以为我昨天说得够明白了。”   李映池看着他,模样依旧懵懂,显然还是没太懂。   白允川一顿,而后失笑摇头,他不着急于这一时半会,只道:“池池忘了吗,我昨天曾对你说过的,倘若你愿意,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我都愿意替你找来。”   “只要你愿意为我驻足。”   他牵起少年的人,轻轻落下一吻,“当初我失忆的时候,是你救了我,昨日,也是你奋不顾身地奔向我。”   “如此大恩,我无以为报。” 第65章 吝啬小农夫(四十三)   这个时节的夏季最为炎热, 哪怕是位于山水风景最为秀美,高山树林繁茂的皇城脚下,也不可避免的被这异常的热度蒸腾出一片水汽来。   酷暑难耐, 蝉鸣不止,一切的一切混合在一起, 直直将人烧得思绪烦乱,像是心神都被烧化了, 融在了这一场大自然未至午夜的狂欢。   这样的情况不可避免, 但总有人愿意在享乐方面动些心思, 让自己在意的人过得更舒服点。   南齐王府内,一处布置雅致的院落里。   有假山奇石在此处罗列,又有清泉引于其上,潺潺流淌至院内的一处荷花盛开着的小池塘里,水流荡起些白色浮沫, 而后又归于清澈。   沿着池塘周边的一路都种着些常青树木,枝叶生长得很快,将照射下来的阳光挡了个干净,唯余随着清风摇晃的树荫落在地上。   就连凉亭处也罩着层薄薄轻纱, 摆着几处冰盆,为在来此处乘凉的人遮挡着炎炎夏日。   那纱帘只余一处空缺, 正正的对着池塘, 叫人能一眼看见清澈见底的池水中摇曳摆尾的数条颜色鲜艳的锦鲤,亭子内里还贴心地放上了果盘, 切成了方便入口的形状。   处处皆是恰到好处的设置,只为能让前来的人享着凉爽的环境, 吃着时下最新鲜清甜的水果,去赏一份最惬意的夏景。   微风拂过, 一院子的清凉夏意漾开。   池塘荡起阵阵涟漪时,亭边的薄纱也被连带着飘了起来。   若是仔细看看那成色,便能发现那层纱帘应当是经过南齐王特意挑选而出的珍品。此时要是有侍女在一旁,定能认出这是从库房里找出来的月纱。   月纱,顾名思义模样与重量都似月光般地轻盈皎洁。   光是听名字便能知道这纱来头不小,哪怕是宫里头的娘娘们也找不来几匹,偏偏到了此处,只充做了遮挡日光的帘子。   其实白允川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薄些的布料比较透气,他自己用不上,放在这亭子里也是正好。   非再说些多的的话,那自然是最为珍贵的东西才配得上他远道而来的客人。   明摆着的将少年宠上了心尖。   可那层纱的质地实在是过于的轻而薄了,飘在那一处,似水般地流淌着,飞至半空中后也没能及时落下来,光线落进亭内,也将在此处小憩的妙曼背影,若隐若现地显露着。   一身浅绿的轻薄衣袍贴合着少年人侧卧的身体,紧紧地包裹着他莹润白皙的肌肤,从圆润肩头到骤然下陷的腰间,那布料突兀地掐出段惹眼的弧线来。   让人不禁想要亲手测量一番,看看是否如看上去的那般纤柔。   像是有些热了,少年用手将身下压着的发丝勾出,全部拢在一处,放到了自己胸口前,露出一小截冷白的后颈。   偶然一翻身,便能让过路者瞧见少年睡在此处的模样。   他闭着眼,轻盈的眼睫自然垂下,在脸颊上落下淡淡阴影。   巴掌大的小脸压在椅子上,泛着薄粉,挤压出点点软肉,小巧鼻尖下是正微微抿起的嫣红唇瓣,呼吸浅浅,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无需过度的装扮,被人用爱呵护着的少年容貌昳丽,即使是在在熟睡时也漂亮得轻易。   下一刻,少年唇边突然露出点笑意,“噗嗤”一声笑过后,他便睁开了眼,嘴上还嘟囔着,“这个主角怎么这么搞笑呀。”   李映池刚刚是在闭着眼看系统给他放的电视剧。   白允川府上这个环境实在太过舒服了,瞧着就是个冬暖夏凉的,更何况白允川待他又细致用心,李映池在这个世界里从来没有过得这么滋润过。   但他在这一处没有什么认识的朋友,没有打发时间的事做,身边的又多是白允川留下来照顾自己的侍女和侍卫,连闲聊都有些勉强。   再加上他又不是擅长跟别人交朋友的类型,只好让跟着自己的侍女姐姐们都退到阴凉的地方去歇息着,莫要跟着他,自己讨个清闲。   系统不是那种对宿主要求很严格的类型。   它念着宿主年纪小,本就爱哄着他。   见现在这个世界里,宿主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又眼看自己最后的数据收集工作也进行了大半,估计很快就会离开了。   剩下的时日里,便权当给宿主过暑假了,二话不说地打开了系统权限,给宿主找东西打法时间。   李映池欣然接受,开始进行一些看似是在学习演技,实则惬意摸鱼偷懒的行为。   他半躺着凉亭内放置的摇椅上,随意从一旁的小茶几上拿了一小片西瓜,放在唇边咬了一口,溢出的汁水润湿了唇瓣,留下一片莹润。   说起来,他现在躺的摇椅,还是白允川之前给他做的那个。   也不知道白允川是什么时候从村子里运过来的,总感觉要废不少功夫。   李映池现在的心情比起一开始时,已然轻松了许多。   除了那一日听白允川亲口说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会将他当贵人对待外,近日来白允川对自己的处处体贴也如同之前在田平村时一样,好似没有一点变化,让他的心也渐渐落回了原地。   但唯有一点令李映池有些不解。   明明府内面积如此宽阔,有不少闲置的院子,可偏偏白允川一处也不愿意分给他,非要让自己同他挤在一个院子里。   莫说院子了,连房间都要同他挤一挤。   这几日里,白允川已经有不少次半夜敲门的过分行为了。   但他宽容大量,看在白允川在别的方面上对他极好上,还是选择了原谅白允川的小气。   其实白允川怎么会对他小气。   李映池还没来的时候,府里上上下下都收到了白允川安排下来的任务,从打扫王府到购置新床,大大小小的都被白允川亲口叮嘱过。   等他来到南齐王府门口的时候,整个南齐王府在第一时间便都收到了府上多了个小主子的消息,不敢怠慢他一丝一毫。   只是白允川发现,他好不容易将人接到了王府内,二人之间却因为房间太多,而变成了要分房分床睡得情况,心中懊悔,连夜把其他院子给封了。   最近在几次半夜敲门铩羽而归后,白允川已经开始琢磨着要不要将他和李映池的房间打通了。   或许是因为在一瞬间想到了太多关于白允川的事情,李映池刚一放下手里的西瓜,便发现白允川从院子门口走进来了。   现在距离下朝已经有了一段时间,白允川许久未归,被太子留在宫中说了会话。   等一告辞,他便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   还没等他在卧房里将朝服换下,便听见管家说李映池已经醒来了,他随意将褪下来的朝服丢在衣架上,套了件常服后,便迫不及待地朝着李映池待着的院子里去了。   管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已经爬上了不少皱纹的眼尾弯了起来,有些欣慰地将凌乱地朝服整理好后,重新关上了门。   守在院子周围的侍卫们看见白允川走近,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白允川熟练地打着手势赶了出去。   侍卫、侍女们:……   一群人鱼贯而出,迅速离开了院子。   李映池从椅子上坐起,双手撑在两旁,微微宽大的领口随着动作敞开,微微露出精致锁骨与一小片乳白色的肌肤,单薄的肩头上还垂落着及腰的墨色发丝。   抬着眼看向人的时候,那股怯怯又期盼的朦胧之感,又瞬间充斥在了来人的大脑里。   白允川动作利落地掀开入口处那层飘来飘去的月纱,看着少年此时的模样,顿了顿,随即径直走到李映池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上去是有些凶的姿态,但冷俊的面容早就在看见少年的第一秒,便柔和了下来。   “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   他弯下腰,将少年的手握在掌中感受了片刻,“下次叫人将冰盆挪得远些,你的手都有些凉了。”   李映池因着那冰盆正舒服着呢,听不得白允川这样说它,反驳道:“我的手夏天一直就是凉的。”   下一刻,李映池整个人忽然被人拦腰抱起。   白允川将少年整个人拥在怀中,也坐上了那椅子。   李映池有些不满地看向他,“白允川,你很热哎,能不能不要老抱着我。”   白允川听了他的话,有些故意地笑了笑,“冰盆摆得这么近,怎么会热呢?池池不是说自己夏天皮肤凉了,我抱着你正好。”   话音刚落,白允川便垂下头,轻轻地在少年的唇上落下一吻。   李映池被他这一下突然的袭击,也忘了去计较他非要抱着自己的事情了,转而有些生气地问道:“白允川!你怎么又偷偷亲我!”   他说完便感觉捂住自己的嘴,水润的眼眸睁大,其中含着几分的不敢置信,显然是害怕白允川再次偷袭。   白允川轻笑一声,又在他的手上落下一吻。   “因为喜欢池池,所以总是会想亲亲你。你讨厌吗?讨厌我这样吗?”   李映池浅棕色的眸子颤了颤,垂下眼躲开了白允川的视线,被他这样的直白的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喜欢……?   白允川说他喜欢自己吗?   也是,自己对白允川这么好,现在这个世界上哪还能找到几个像自己一样,好心又负责的人呢?   喜欢自己的应该的!……吗?   李映池眼睫抖动着,心中说不出到底是如何感受。   好半晌,李映池才再次抬眸看向白允川,见男人明显是还在等他的回答,甚至已经摆出了不得到答案就不妥协的模样,他咬了咬唇,摇头。   “不是讨厌,那池池喜欢我这样吗?”   又一个吻落在少年的脸上。   白允川没有得到答案,但他此刻只觉得心中无比满足,“其实你不讨厌的时候,就已经是喜欢了。”   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李映池其实早已经不排斥白允川的接近了。   相处的日日夜夜里,白允川每时每刻都在潜移默化地让少年习惯自己的存在,自己的拥抱与温度,还有他的吻,他对少年赤忱的心。   “留在这,池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第66章 吝啬小农夫(四十四)   近一段时间里, 白允川同李映池之间的关系几乎是突飞猛进。   单一看或许会觉得他们之间,好似与之前并无什么差别。   二人依旧是经常黏在一起,同进同出的。   白允川还是像之前那样, 对少年无微不至,这样炎热的夏天里也能将少年护得几乎晒不到一丝太阳。   若不是白允川的提议常常被拒绝, 他怕是路都不舍得让少年自己走。   但如果加上二人此时的身份,再那么一看, 他们此时的情况可以说是怪异得可怕。   一个是中毒受伤失忆许久, 被人哄骗留在偏远乡村, 最近才恢复记忆赶回王府的南齐王。   一个是欺骗了失忆王爷,将人家骗得团团转,当掉了别人象征着南齐王身份的玉佩,还让人家一个堂堂的王爷天天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农活,完完全全是在压榨劳动力的小骗子农夫。   两个在白允川恢复记忆后, 本应该成为仇人的人,却反常的没有朝着那个方向走,反而现在的关系还和从前一样好。   甚至原本只敢在夜晚偷香的男人,现在却敢当着众人的面弯下腰去亲吻少年。   他对少年的情意, 就算藏在心里也会从眼里泄露而出,何况他现在藏也不藏。   大概是因为他得到了少年的默许。   从少年闪躲但并不逃避的动作中, 从少年恼怒的口吻但晕染上淡粉的脸颊上, 从少年也渐渐急促的带着浅浅甜香的呼吸之中。   从任何一处他能够发现的细节中,得到了少年的无声纵容。   这独一份的态度, 对于白允川来说已是莫大的恩宠,他感恩戴德。   如今的情况, 或许还需归功于那一次突然的遇刺。   那次突发的状况,将二人打得措不及防。   金屋藏娇又或是强取豪夺, 男人原本在来之前构思好的狗血悲剧剧本也在混乱中被少年用眼泪焚烧,灰烬落在他荒芜的心头,滋养出无尽的爱怜。   在锋利无眼的刀剑面前,二人从前因为一些误会生出的隔阂与间隙,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白允川第一时间做出的反应便说明了他的选择。   没有任何东西能比过他心爱的人,哪怕是他的生命。   大抵他宁愿生生扛下一剑,也要将少年藏在怀中,不忍让少年看到如此血腥的场景。   生与死的界限在那一刻变得极为清晰,往日里极少会放在嘴边,让人觉得难为情的话,也没有那么难说出口了。   一切的情感在那一刻,都能够轻易地诉之于口。   吐胆倾心。   他们比之前更为亲密,更为毫无保留地袒露着自己的情感。   原本束缚着二人的枷锁被彻底打破,而二人之间,那根原本在这段时间里变得脆弱不堪的线,被人用飞蛾扑火般的爱意重新修复,再次链接,加固,变成了更为牢固的关系。   因为曾得到回应,所以白允川变得越发的有恃无恐,变得越发的坚定勇敢,越发的奋不顾身。   好在这一切,在最后都迎来了好的结果。   从陪伴中汲取到的温暖,是夏日灼烧的一片原野,吹拂不断越长越高。   在白允川已经彻底沉沦于名为李映池的爱情漩涡里时,李映池也在懵懵懂懂地回应着他,开始初次尝试名为喜欢的事。   好似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在平日里,白允川除了上朝外,其他军中的事务皆是拿回了家中处理。   不过书房的灯并不长亮,李映池的房间倒是一直点着灯。   有善于观察的侍女发现新来的小公子总是陪在王爷的身边,当然也可以换一个说法,是自家王爷总是想要跟在小公子身边。   那样宝贝的态度,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少年的身边,像是深怕他一个不注意,李映池就会离开那样。   等一刻不停地处理完了那些枯燥乏味的事务后,自家王爷就开始琢磨带着小公子到处去游玩。   只是这天气实在是不适合出远门,白允川挑挑拣拣,最后选了几个合适的地方让李映池自己挑。   列出的游玩地点足足写满了一整张纸,李映池盯着那张纸看了一会,细细的眉越皱越紧。   说真的,白允川写的这些个地方,他一个字都看不懂。   “系统,你快帮我翻译一下!”   系统看了那张纸一眼,直接开始扫描翻译了起来。   这真不是李映池的问题,世界之间的文字不是完全互通的,而李映池继承的原剧情中的记忆,也是个不识大字的人设。   好不容易要去县城里读书了,那天正要去报名,还没开始上学,就被白允川带过来了,现在这个世界的字他都还没认识几个,白允川让他自己来选,实在是有些为难笨蛋了。   翻译直接覆盖了白允川的笔记,李映池看着那几个地点,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府上最近的。   白允川站在他身旁,看了眼他的选择,“池池想去后草场?也挺好,那里树多凉快,还有几匹马在那里养着。”   “想去学学骑马还是学学射箭?”   李映池不太喜欢很剧烈的运动,骑马对于他来说太过困难,也不好驾驭,想了想,他还是道:“试试射箭吧,感觉很帅。”   二人为了方便,一同去换了一身轻便劲装。   这衣服一穿上,便将白允川肩宽腰窄的身形展露了出来,玉冠束起,凌厉的眉眼暴露在空气中,是一贯的锐利。   李映池还从未见过这样穿着打扮的白允川,看上去与平时很不一样。   他睁着圆眼望向白允川,有些惊讶地夸奖道,“白允川,你这样穿真好看,看起来比平时的朝服还要有气势。”   白允川拉起弓,半眯着眼瞄准着靶子,闻言咧嘴愉快地笑了一声,“觉得我模样英俊吗?”   下一刻,箭矢飞出,破空声传来,正中靶心。   看得李映池眼中的崇拜更甚。   白允川随意射出几箭找了找手感,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回了李映池身上。   这还是李映池第一次接触射箭,他生疏地握住暖靶处,从箭筒里拿出一根箭矢,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姿势来拉弓,好似怎样都很别扭。   “看着我。”   白允川再次拿出一根箭矢,拉起弓,示意李映池跟着自己的动作学。   李映池咬住唇,挪一点动作又转头看几眼白允川,照葫芦画瓢地跟着摆姿势。   随后他起势拉弓,一秒后,“啪叽”的一声从地上传来,李映池的那支箭落在了他的脚边。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那只箭,又举起自己的手看了一眼,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拉弓射出的箭,最终挫败地垂下了头,漂亮的小脸闷闷不乐。   “我可能不太适合射箭。”   白允川走至他身边,伸出手捏了捏他白嫩的耳垂,“怎么会不适合?”   这动作弄得人有些痒,李映池捂住自己的耳朵,眼神示意白允川往地上看,然后又伸出自己的手给他看,一顿展示后,他道:“我的力气太小了。”   那手掌白净柔软,还带着一些用力过后泛起的红,小小一只,还没白允川半个巴掌大。   人也是个爱娇的性子,偏偏身边的人又宠着他,一辈子估摸着也练不出多少力气来。怕不是使出全身的力,也只能将将让箭射出几米远。   白允川垂下眼看了地上的箭,握住李映池的手,捏了捏后,他剑眉微挑:“池池的力气可不小,只是姿势不对。”   “要不要我手把手地教你?”   刚到下午,正是太阳最为灼人的时刻。   绿叶繁茂的大树下,两个身影正重合在一起,阳光从叶片缝隙中落下,在二人身后折射出一片七彩的光圈晕开。   白允川站在李映池身后,绅士地与少年隔开了一小段距离,耐心地调整着他的站姿与动作,最后,他两只手扶着少年的手握上弓箭,带着他放上箭矢。   白允川微微用力,带着少年拉开弓,“这里,我们把力沉下,注意力放到对面的靶子上,用一边眼睛瞄准,然后,双手用力,将手中的这把弓拉开。”   他看着少年听从他的指示歪着头,轻笑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将少年的手往靶心的方向调整了一下。   “现在,我们放手。”   弓箭瞬间飞出,产生的震动几乎让李映池当场就松了手,他脚步不稳地往后一退,撞进了白允川的怀中。   墨色的发丝随着他的撞入,在身前落下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同时,他手中的弓箭被人毫不在意地丢到了地上,一双大手揽住了少年的腰肢,将他扶稳在原地。   发丝落下后,他一张俏丽的脸蛋也出现在了白允川眼前。   李映池一双清澈的眼眸睁大,唇瓣惊讶地微张,回头模样还有些愣怔,正一眨不眨地看着白允川。   白允川低下头与他对视,鼻尖蹭上,“这么轻啊?射个箭都站不稳。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要被风吹走了?”   很日常很普通的谈话,但就是比任何不切实际的、华丽的话题听着让人开心。   就好像李映池永远都是被包容着的,无论大事还是小事,总是能让他知道自己是在被爱着的。   这样打趣的口吻总是让李映池感到很亲切。   他看着白允川总是带着笑意望向自己的眼眸,嘴角偷偷上扬,而后眼睛也弯起了月牙的弧度,终于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少年笑声清脆,笑起来的模样也是极为可爱的。   白允川被他感染,也没能控制住自己,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少年的脸颊。   随后,二人笑作一团。   随着夏风飞扬而起的发丝,少年娇俏的模样,没有人在意记录的成绩,宽阔草场上依偎在一起的二人大笑出声,氛围是难得一见的轻松美好。   管家站在草场外,也忍不住心情跟着轻快了起来。   王爷和小公子在一起时,与从前的那副冷硬的模样天差地别,也多亏了小公子愿意待在王爷身边,竟然让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年人也感受到了青春。   “唉……”说真的,老管家不是很舍得打搅他们此时的氛围,但又实在不好让别人久等。   他理了理衣袍,等二人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才踏着缓步走过去。   “拜见王爷,小公子。前庭有一位蒋公子前来拜访,说是小公子的故人,此次前来是有些东西,想要送给小公子。” 第67章 吝啬小农夫(四十五)   蒋寻墨跟着管家走进王府, 一路上经过那些府内玉砌雕阑,无一不展示着白允川权势丰厚的建筑,他目不斜视, 只半垂着眼眸,直到落座。   只是身前握着包袱的手, 慢慢收紧,渐渐绷出了青筋。   自上一次鼓秋县一别后, 蒋寻墨已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李映池了。   在从前, 这样的离别也许算不得什么。   一年四季的寒窗苦读早已让他习惯了单独一人的生活, 哪怕是在家中,他与家里人的交流也并不算多。   他不了解那些缠绕于自己骨血中的感情,但长兄如父,这一句话在他的家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父亲认为自己一介农夫,在对于自己家中两个孩子的教育上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等蒋寻墨考取功名回来之后,更是将管教蒋明浩的事全权交给了他。   他与自己弟弟相处的时间也越发的多了起来,但二人之间就如同关系较为亲密的师徒,不会逾矩, 不会亲近,仅此而已。   故, 蒋寻墨始终不太能理解友人对于与家人分别的不舍。   离别对于他来说, 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君子志在四方, 为何要困于一室之间。   那时的蒋寻墨一直不懂,直到后来他遇到了李映池。   李映池与蒋寻墨曾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个不一样不仅仅是指他的模样, 性格或是家庭,组成他这个人的每一个部分, 都让蒋寻墨觉得很特殊。   他顶着那样坏的名声待在田平村,仍是特立独行的模样,当时蒋寻墨还不认识他,唯一的了解只是知道自己的母亲怜惜于他,时常接济他些粮食。   二人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在蒋府门前。   李映池在他家门前被蒋明浩拦下时,他前去解围,而后惊鸿一瞥,少年便彻底扰乱了他的心神。   他们在那之后常有来往,交往得越发的深,他就越发的能感受到,一种独属于少年的魅力,与传言中一点都不一样,少年根本不是那样品行堪忧的人。   但那时,蒋寻墨也只是把李映池当作一个有趣的,会甜甜地对自己撒娇的朋友。   他的心中或许常有悸动,可始终没有想过自己之后会对李映池如此上心,如何会呢,那时的他一定想象不到。   不知是从那一刻开始,或许是某日午后的视线相接,或许是指尖意外相触的瞬间,又或许,从见面的第一眼开始,后来的一切就早已不受控制了。   蒋寻墨开始讨厌离别。   他不喜欢以分别为目的的见面,他开始不满足于只是夜晚时就会告别的朋友关系,他想要和少年更近一步,想要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不会分开的关系,想要以再次相见为告别目的的亲密。   可如今他只庆幸那一日,与少年分别时,自己狼狈跪地时的模样没有让少年看见。   那时的自己实在是……太丑陋了。   地位的悬殊与武力的差距,无法制止的掠夺,丑陋得让他在夜里回想起来时都忍不住心惊。   还好李映池没有看见。   后来他一个人在鼓秋县上待了几天,接手了些县衙里的事务,几天后,还是请假回了田平村。   回到村里后,他一日里也不做什么,无非与从前一样,看些古籍,写些记载,唯独多了一样奇怪的癖好。   仆人们发现,自家的大少爷开始喜欢对着几张已经被写过的字帖出神。   有时是一会儿他就会回神,去做些别的事,有时是过了几个时辰,仆人们倒完茶水回来后,蒋寻墨手里还拿着那几张字帖。   不过没几天,蒋寻墨就好似完全地恢复好了,他又重新回到了鼓秋县,正式上任县令一职。   那段时间他好似完全的习惯了没有李映池的日子。   他没有想过去找李映池,从前或许还会升起的争抢心思也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因为他发现,自己与白允川相比,确实是毫无优势。   无论是现实中的身份,还是手中能给少年带来优渥生活的资源,没有哪一点他能比过白允川。   而感情上,他也不可能先入为主的认为,自己能让少年比喜欢与他朝夕相处的白允川,还要更喜欢自己。   蒋寻墨只是苦笑一声。   他虽然擅长坚持,但不擅长自取其辱。   本来蒋寻墨是打算,也许就这样断绝掉二人之间的缘分也好,想来白允川会将李映池照顾得很好,也是不会再允许他们相见了。   一切美好过往就如大梦一场,随风散去便好,也许会有天突然回想起来,再记起他的模样也算是惊喜一桩。   但没想到南齐王再次遇刺的消息忽然传来,蒋寻墨得知的时候,已是大半月以后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要去南齐王府一次。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是清楚那一次白允川为什么会遇刺的,若不是因为白允川要来带走李映池,他们也不会在那一处遇到埋伏。   那一些人来势汹汹,明显是南齐王旧日的仇敌,一旦出面多半就是想要白允川的命。   那白允川如今活着,当时与他同行的那位少年呢,此时是否安好?   无一人知晓,众人只关心南齐王一人,也只是知道白允川还活着,其余随从侍卫的性命无人关心,那少年是不是也归入了那其中。   蒋寻墨只想去瞧上一眼。   只一眼就好,他只是想看看,想看看李映池是否还安好,只有亲眼看见了人,他一颗心才能彻底落回胸腔。   蒋寻墨自然希望实际情况是好的,少年毫发无损,但万一,但如果……他只怕是要后悔一辈子,后悔那一天为什么不将人拦下来。   早知当初他就应该拼下一条命也该将少年留下来。   来的这一路上,这样繁杂的思绪将蒋寻墨一整颗心都搅得生疼。   他有时想着想着,便觉得自己是不是早就欠了少年一条命,渐渐地连想要送白允川去见阎王爷的心思也有了。   等他奔波了几天后,真到了南齐王府门前,听到老管家的那一句,“王爷真和小少爷在后院里,公子稍等”时,他好像才重新在这个世上活了过来。   周身黑白的景色逐渐褪去,蝉鸣与暖阳忽然充斥在他的视野与耳廓中,冰凉了许久的手脚才开始渐渐的恢复温度。   他还在,真是太好了。   一行人忽然出现在视野里,蒋寻墨不自觉地放下了包袱,视线跟随着来人转动。   白允川同李映池走在一起,他的眼里却只看得见李映池一人,见少年模样依旧如从前那般,没有一丝过得不好的迹象,他才松了口气,起身迎接。   李映池是挺喜欢蒋寻墨的,蒋寻墨对他那些无微不至的好,他都看在眼里,也是真的将蒋寻墨当作了好朋友。   一个愿意帮他做任务,带他去任务地点,还会送他去学字的好朋友,实在是挚友!   许久未见,此时李映池看见他也是惊喜异常,一瞧见他便一个小跑冲了过来,“寻墨哥!你怎么来了!”   “怎么都不说一声,让我去接你一下也好啊,这么远的路呢。”李映池主动牵住了蒋寻墨的手,望着人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叫人很难不心软。   蒋寻墨当即眉眼就柔和得不行了,他轻拍了下少年的手,“这么热,你真愿意跑出来接我吗?”   “肯定愿意呀!”李映池忙答道。   “你自然愿意。”蒋寻墨牵起李映池的手,将他带到位置上坐下,“是我舍不得你来。”   白允川刚走进厅内,看着这一幕顿时皱起了眉,冷哼一声刺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蒋举人回了自己家,我们是你的客人似的。”   “不敢。”蒋寻墨收回手,眉眼平淡,躬身行了个礼,“草民蒋寻墨,拜见王爷。”   白允川不想再同他多做计较,只随意点点头,盼着他赶紧说完话,早点离开。   原本白允川是不愿意让蒋寻墨进来的,但他知晓蒋寻墨是少年在村子里为数不多的朋友,心里很是看重,还是松了口,放了行。   在府里的这一段时间里,他虽然常常陪伴在少年身边,可也总有事务繁忙来不及归家的情况。加上少年又不喜同府中的人交朋友,在这偌大的王府内,少年竟也没有第二个玩伴。   管家说,他不在府里的时候,少年总是孤身一人待在院子里发呆。   那样美好的一个少年,竟然如将过花期的蔷薇般枯寂、凋零,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身上所有的少年意气。   在自己面前时的那副乖巧模样,或许也仅仅是强撑着,害怕自己担心罢了。   只是这样一想,白允川便觉得心疼不已。   他清楚,李映池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是有些想念田平村的。   那里毕竟是他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   有养父留给他的小木屋,还有那没有几亩的稻田,跟刚刚收割进仓房的稻子,还有着未来临的下个播种的春天,还有着他伶仃几个的朋友。   可如今他却被自己带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或许在物质的极度富足下,便是精神粮食的极度匮乏。   对于少年心中是如何想的,白允川不敢妄下断论,他只能尽可能的去补偿少年,让他在自己的身边能过得开心些。   再者,白允川自认为如今他与李映池的关系,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   不是随便一个人(例如蒋寻墨此等宵小)就能动摇的,让蒋寻墨来跟李映池说几句话而已,他完全不担心。   白允川有些紧张地坐在李映池身旁的椅子上,看似不在意,其实余光正紧紧地盯着二人交谈,生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两个人就背着自己偷偷跑了。 第68章 吝啬小农夫(四十六)   王府内的会客厅位于一个风景极佳的地方, 周围高山绵延,隐隐有云雾缭绕其上,故亭内四处都设着镂空的木窗, 天气尚好时,抬眼走进去便能看见远处的山峰。   金黄色的光芒笼罩着一片高山绿林, 替它们镀上了一层薄金。   大风吹过,无数花瓣飞舞落下, 摇摇晃晃飘在山谷里, 落在这一汪仍在荡起波澜的金色海洋。   配合着窗外的风景, 厅内布置也十分雅致。   厅内中央处,一方梨花木雕花长形矮茶几正放于纯羊毛制成的地毯上,白瓷茶壶与同色系花瓶放在一处,其中还装着今日特地摘下,此时还沾染着露水的花枝。   三人各占一方, 跪坐于地毯上的蒲团之上。   白允川凝着眉,不太情愿地坐在蒲团上,但并不参与二人之间的谈话,只扭头看着窗外, 偶尔回头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上一口。   耳边是风声,眼前是侍女刚刚斟好的茶, 李映池微微垂眸去看, 只见淡黄的茶水上飘荡着一两片深绿的茶叶,鼻尖尽是茶香。   李映池轻抿了口茶水, 微涩的口感蔓延在唇齿间,不是他喜欢的味道。   他抬起眼睫看向蒋寻墨, 眼眸中目光流转,不自觉地带上了些期待, “寻墨哥此次前来,路途遥远,奔波而来定是舟车劳顿,不若留在此处与我们一同游玩几天?也正好歇息歇息,赏赏这一处的风景。”   许久不见蒋寻墨,李映池已然是想念极了他。   蒋寻墨在他心中就如同一个兄长,对他总是带着无尽的包容,君子如竹,在他心中多半也就是蒋寻墨这般的人了吧。   他还记得蒋寻墨从前待自己的好,想着来回的路途遥远,实在不是一次很好的体验,便提议让蒋寻墨也留下来。   李映池觉得蒋寻墨应当是不会拒绝的,可没想到话音刚落,他就瞧见蒋寻墨愣怔了一下,而后放下手中的茶杯,浅笑着摇了摇头。   “多谢小池的好意,不过这一次来皇城,我并不准备久留。”   他望向李映池的眼神总是专注无比的,但又常常垂下眼睫,挡住那几丝不敢暴露的情意,“鼓秋县与田平村那边还有许多需要我去处理的事情,实在是不方便留下来偷闲了。”   “若是下次再来,我定会陪小池将这皇城都好好看一遍。”   李映池眨了眨眼,又抿了一口茶水。   也许蒋寻墨说的是真的,他下一次来皇城时会好好陪自己逛逛,可是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他们谁也不知道,而自己估计不久之后就会离开这一个世界了。   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这样呀。”李映池眉眼弯弯,放下茶杯,白净的脸颊边挤出一点点梨涡,“那寻墨哥这一次来,来得如此着急,看你风尘仆仆的,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还是就只是想来找我吗?”   说到这,他有些抱怨地瞪了一眼蒋寻墨,“寻墨哥也不知道先写一封信来,不然我定早早的准备好上好的吃食,然后去门口迎接你,还叫你一个人跑了这么远。”   白允川看着窗外,闻言当即冷哼了一声,“又不是走不了了,还敢要你去迎接。”   李映池立马又转头瞪向白允川,“白允川,你说什么呢!”   “……”白允川默默地转头喝茶。   蒋寻墨无奈地弯起唇角,“这次是我的不对了,来得路上竟忘了先同你说一声。”   他如何能先同少年说一声。   说前来见少年也不过是托词,那时他连少年是否安好都还不知道,只是凭着一定要亲眼看见的少年的信念,便一人策马行了千里。   没有特地准备少年喜欢的东西,带的只是一些琐碎普通的物品,和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   若是没能看见少年,那此时只怕是他与白允川之间已经在决个生死了。   但他不能将这些话诉之于口,只能用眼神一遍又一遍地描绘少年的一颦一笑,好似这般便能将少年的模样永远的留在心中,做一副不会褪色的画。   “那你这次来,所为何事呀?若真的只是想来见我,那可太不值啦,多浪费时间呀。”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蒋寻墨轻笑一声,到底没说只是远远的能看上少年一眼,便是最为重要的事,只从身后拿出了他唯一带来的包袱。   “只是听说小池要同王爷在此处长居,山遥路远的,往后田平村的朋友们怕是难见到你,恰好我最近空闲,他们便托我来给你送些东西。”   首先拿出来的,便是一本看起来已经翻阅过许多次的书籍。   蒋寻墨将那本书递给李映池,解释道:“以往你让我给你讲些外面的故事,你总是最爱听游记,这一本是我将最为秀美的风景整合标注了一番,其中故事也是颇为有趣。”   李映池接过,随意翻了几页。   那书上全是蒋寻墨的字迹,密密麻麻,墨迹深深浅浅,瞧不出是何时完成的,有些地方甚至被水渍模糊了。   他虽然还看不懂,仍珍惜地捧在怀里,认真地点头道:“寻墨哥给的,我都会好好保存的!”   蒋寻墨停顿片刻,又拿出几幅字帖,“那本书,原本是想着带着你认完字后将交给你的,但之后有白王爷在你身边,想来也用不着我操心了。之前你用剩的字帖我也一同带来了,往后没有我的监督,也莫忘了好好练习。”   这话听得白允川心里舒服多了,他放下茶杯,发出一点清脆的敲击声,没说话,只是表情中透露着隐隐的得意。   李映池点点头,答了声“好”。   蒋寻墨看向李映池,墨色的眸子里情绪不明,他扯了扯嘴角,忽然开口说了句像是告别的话,“我很快就要上任鼓秋县的县令了,不是很忙,但以后的空闲时间就少了。”   “可能之后,就不能再经常来找小池了,但我会一直在那。倘若他日小池回了鼓秋县,回了田平村,莫要忘了我,记得去找我小酌一杯,叙叙旧。”   李映池一双水润的眼眸登时睁大了,“怎么可能会忘记。”   他伸出双手划出了个大圆的范围,眼神真诚地看向蒋寻墨,“等之后我读了书,就去考秀才,然后也去当教书先生,赚很多很多的银子,买这么这么多的好吃的回去送给你。”   “小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真的不必。”蒋寻墨有些失笑地摆摆手,身后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肩头,配着窗外渐渐西下的太阳,好像已经有了些秋意。   “无需其他。”他说,“只要小池以后还能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便好。”   记得我们曾一起度过了一个夏季。   一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炎热,悸动,喧闹,猝不及防,大雨瓢泼的夏季。   李映池只以为蒋寻墨是在说客套话,弯着漂亮的眉眼笑了笑,答应了他。   蒋寻墨也才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也跟着他笑了笑,将包裹里剩下的东西一同拿了出来。   一些一看便是亲手裁制的鞋垫和布衣率先映入眼帘。   很眼熟,李映池一看便道出了它的来历,“是子昂哥给你的吧,以前他家和我家还是邻居的时候,他娘亲也曾给我纳过这样的鞋垫,只是那些现在都已经穿不上了。”   他有些好奇地看向蒋寻墨:“寻墨哥也认识子昂哥吗?”   “恩,最近刚认识的。”蒋寻墨点头,沉声应道。   其实不是的,他们并不认识。   只是不知道徐子昂从哪里听到自己要前去找李映池的消息,出发的那一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府上的门就被敲响了。   蒋寻墨对他印象颇深。   徐子昂是个有些沉默的汉子,黝黑的皮肤和沉稳的长相,是田平村里很典型的农夫形象,手上提着的却是些精细的手工制品。   他甚至都不知道李映池现在在哪,只知道蒋寻墨要去找他,便想托他带些东西给李映池。   没有问李映池的位置,没有想要跟着去的意思,也没有希望蒋寻墨给他带回些消息,只是说想要拜托他,转交给李映池这些东西。   蒋寻墨当时沉默了很久,看着他的模样,还是问了出口,“不想去见一下他吗?”   站在蒋府门口的徐子昂有些局促地拽着自己已经洗得有些破旧的衣角,像是挣扎了许久,最后摇了摇头,憨厚老实地笑了声,“也不用告诉他是我给他的了,我不争气,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给他,知道他过得好,我就知足了。”   “这些东西是有点丑,不过我练了挺久的,绣出来的东西穿着肯定舒服。要是小池不习惯那边的东西,还能穿着缓缓,就让你带着一并送过去吧。”   蒋寻墨将那些东西都带过来了,本来是抱着最坏的打算来的,想着最后将那一些东西全部烧掉便是了,没想到还有能送出手的机会。   心意这东西,藏也藏不住。他没遮掩,谁送的也就直接说了。   李映池有些开心地拿着那几样东西打量了一起,“没想到子昂哥他娘亲的绣艺越来越好了,比以前给我绣的那些,好看太多太多了!”   白允川不知何时转回了头,正撑着脸看着两人传递东西,闻言仔细看了几眼李映池手中的鞋垫,无法理解地皱了皱眉。   这样的东西也叫好?   他给李映池买的那些可都是一等一的料子,专门挑的最软的材质,生怕弄红了少年一点肌肤,李映池手上的那些东西,一看就粗糙的不行。   等李映池今晚睡着了,他一定要偷偷把这些给藏起来,千万别让少年自己找罪受。   “那就是最后一样要给你的东西了。最近秋试在即,蒋明浩忙着学习抽不开身,没有让我带什么,只是让我给你带几句话。”   “什么?”   李映池将视线从鞋垫上的花纹挪开,双眸望向身前的男人,有些好奇蒋明浩那样与自己不对付的人会给自己带些什么话。 第69章 吝啬小农夫(四十七)   其实蒋明浩也没有要说什么。   他现在一心是只想要考取功名, 以后做个比他哥更牛的官,然后回来风风光光地娶走李映池。   这样的念头在那一日的河边,猛地一生出来, 就让他心中的欲望如野草般疯狂生长,也使他学习的劲头越发的强烈。   这些天里, 他决心埋头苦读,一直是过着私塾和家中两点一线的日子。   蒋寻墨欣慰于他学习难得如此认真, 又记着印象里李映池与他关系不好, 这一次出行的原因没有同他说太多。   在回家收拾东西时, 被蒋明浩碰巧撞见问起,蒋寻墨也只说是要去见见李映池。   因此,蒋明浩还以为李映池只是去县里上学了,也就不知道李映池最近一段时间都遇到了什么,是个什么境况, 又身在何处。   蒋明浩想过要去找他,又怕少年会嫌自己烦人,实在想念,也就只敢拜托兄长给自己带几句话。   缠绵不舍的那些真心话, 蒋明浩不好意思告诉兄长,写一封书信又担忧李映池看不懂, 也怕别人窥见, 年轻人的心事遮遮掩掩,只敢同兄长透露几句暗藏心语的寻常话。   “哥, 就帮我给他带几句话吧。”   蒋明浩俊逸的脸庞上带着点红意,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就说,让他等着我。我会比任何人都要努力, 很快就能考一个好成绩,然后当个大官……”   至于当一个大官之后会怎样,他没有说,也不好意思再说。   蒋明浩话止于此,红着耳根强装镇定地站起身,“快到要去做课业的时辰了,我就、就说这些吧。”   “哥,记得一定要把话带到啊!谢谢哥!”他边向外跑着,还不忘回头再强调几句。   蒋寻墨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多想。   光听到第一句“让他等着”时,蒋寻墨就自动将蒋明浩的话归为了少年人之间莫名其妙的攀比欲,还以为自己弟弟是在挑衅人家。   此时看着李映池清澈的眼眸,蒋寻墨有些好笑地将那几句话复述了一遍。   他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为蒋明浩修饰话语的意思,只是平淡地传达着这或许是蒋明浩最后一次的挑衅。   最后,蒋寻墨端起身前的茶杯,解释道:“那些话,你莫要放在心上,明浩他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这个年纪正是好斗的时候,他到底是不如小池明理。”   说罢,他低下头抿了一口茶水,茶杯放回原位的时候,与茶几碰撞,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响声。   李映池手肘撑在茶几上,白皙的手指撑在脸颊处,缝隙间压出了些软肉。闻言,他摇了摇头,“我知道的,我不会在意的。”   他不是那种小气巴拉的人,不爱计较细节。而且他知道的,其实蒋明浩也不是完全的惹人讨厌,偶尔他人还是挺不错的,要是说话不要那么直冲冲的,会好好说话就更好了。   “那就好。”蒋寻墨微微颔首,站起了身,“想说的,要说的,也就这么多了。现在看到你在这里过得不错,我也就安心了。”   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仍在桌面上晃动着,淡黄茶水荡起轻波,茶味的涩意已经散在了空气里。   蒋寻墨陷在暗处的脸部线条分明,但他气质温润,冲淡了些锐气,迎着点金色日光勾勒而起的唇角,模样典则俊雅。   “池池,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   李映池看着他站起身,呆滞了一秒,而后也跟随着迅速站起身,“寻墨哥,你这么快就走吗?”   他顾不得其他,连忙走到了蒋寻墨的身边拉住了他的袖子,“就不在这住一晚吗?回去的路途遥远,走不了多久天色就要暗下来了,多不安全呀。”   李映池此时此刻忽然有了一种,后知后觉的离别感。   无关任务和其他,只是一种朋友之间的离别,并且这一别,便是此生再也不会相见。   从这个世界任务的一开始时,蒋寻墨给予他的陪伴与善意,到后来来往多次后,依旧对他的耐心与关照,李映池已然在心中把蒋寻墨当作朋友。   可如今最后一面,竟然只是如此的仓促,便要分别。   李映池心中空落落的找不到实处,颤抖着纤长的羽睫,不断想着理由想要将蒋寻墨留下来,“最近附近的山上有山贼呢,专门挑你这样一个人走的抢,你要是现在回去,走到那边的时候正好是晚上,万一你受伤了,我怎么给村长他们交代呀。”   “而且最近这边的天气可好了,附近的风景特别美,吟诗作画都很适合。府内还有那种新奇的西方玩意,我从来都没见过的,寻墨哥,你在这儿留几天吧。”   他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但他抬眼望着蒋寻墨依旧温柔的脸庞,却感受不到一丝动容。   李映池握着男人的手也渐渐的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不,不用几天,留一天也好,寻墨哥,再多留一会儿吧。”   “你走了那么远的路,怎么才刚坐下来没多久,就又要离开呢?”   “寻墨哥……”李映池原本握着男人衣袖的手无力地垂落了下来,漂亮的眼眸里含着水光,失落地喃喃道,“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怎么会。”蒋寻墨无奈地叹了口气,捧住少年的脸,苍白的指节轻柔地擦去他眼角边欲落不落的泪珠,“不要瞎想。”   “只是我着急回去处理些事罢了。池池,我怎么会不想和你做朋友,你是我见过最聪颖、最可爱、最心地最善良的人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蒋寻墨看着少年此刻含泪的模样,心中也好似被人用手紧紧地碾碎了般剧痛。   他怎么会想和李映池做朋友?   他朝思暮想久久陪伴的少年,他如何甘愿只做朋友。   可他不能说,他不能让少年为难。   于是蒋寻墨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少年柔顺的发丝,黑沉的眸子里笑意浅浅,但并不及眼底。   “池池,不要哭。不是因为你,只是我太忙了。池池,你知道的,我才刚上任,很多事情都还没有解决好。等我处理好那些事情,我一定会来皇城见你的。”   李映池眉间微蹙,眼眸含泪,看向蒋寻墨的眼里满是细碎的光,“那你带我一起回去。”   旁听·原本很开心的准备等着蒋寻墨滚·突然看见李映池跑去蒋寻墨身边心中很急·但因为李映池哭了不敢轻举妄动·白允川听见这一句话,原本就紧绷着的神经差点直接断掉,“什么?不行!”   李映池委屈巴巴地撅起嘴,回头瞪了眼白允川,“你闭嘴。”   蒋寻墨感受到一旁仿佛带着刀子的视线,拉住李映池的手,微微低下身,看向少年总是蒙着氤氲雾气的眼眸,轻声哄道:“池池不能和我一起回田平村。”   “见你的第一面时,我就觉得,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待在那样偏僻的山村中。在我心里,你合该被人用这世间无尽的宝物娇养在金屋中。”   可他自己做不到。   蒋寻墨明白,他无论是哪个方面都比不过现在已是南齐王的白允川。   在看见了白允川待少年极好后,他心中悬起的石头也落回了原地,想要将少年带走的心思也彻底歇了。   他不会利用少年对自己的依赖,强压着少年同自己一起走。   如果自己不能让李映池得到最好的东西,那么他不愿意耽误少年,他的小池值得更好的。   李映池懵懂地抬眼,仍不太明白蒋寻墨这番话的意思,但被蒋寻墨牵着的手已经被放回了原位。   蒋寻墨离开了。   留下了他带来的东西,一人一马不带着任何其他的东西,又走回了来时的路。   他走后的两天里,李映池都有些魂不守舍,食欲也渐渐的没那么好了。   白允川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除了担忧少年身体的原因,更多的是担忧蒋寻墨在少年心中的地位到底是如何。   原本近日的相处让他心中渐渐有了自信,可那一日的情况,少年对蒋寻墨的在意完全不是作假,这两日的情况也实在是让他有些慌了。   但蒋寻墨毕竟已经离开了,白允川坚信近水楼台先得月。   在蒋寻墨离开后,白允川还特地派了几个暗卫去送蒋寻墨离开。   生怕他路上出个什么意外再让李映池难受,顺带还在鼓秋县县衙那边动了些手脚,给新上任的县令多安排了点工作。   既然蒋寻墨说他们是好朋友,那他就让他们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白允川冷笑一声。   别想再出什么幺蛾子影响自己和少年的感情。   解决了蒋寻墨那边的事情,白允川便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哄李映池的大业中去了。   除了每日带着李映池出门游玩,去他精心挑选的一些地方,观赏些少见的美景与动物,确保少年的心情愉悦,不让其他人再占领少年的心神外,白允川还日日差人带些珍宝上府,供少年挑选。   他在各种少年感兴趣的地方下足功夫,只为逗他开心。   对于少年今日食欲不佳的问题,白允川也是费劲心思,名厨大师是一个接一个的进府给少年做吃食。   各种口味各种造型,轮番上阵。   过了好几天,他才好不容易将少年哄了个半好,终于让少年恢复到了一开始来到蒋府时的模样。   李映池最近心情已经恢复不少。   他心里清楚白允川是在关心自己,心中对于他这几日的尽心尽力也十分感激,本以为自己恢复后,白允川就会停下那些献宝似的举动,没想到越发的变本加厉了起来。   另外还多了一件奇怪的事。   每天或者隔半天,白允川就会拿着些设计的家具画纸带给他看,问他喜欢哪些,有时是直接问他喜欢的风格,和喜欢的装扮颜色。   李映池问白允川是不是想要给自己的房间换个装潢,他也不答,只是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蹭,黏黏糊糊的。 第70章 吝啬小农夫(完)   到了杪夏之时, 属于秋天的气息逐步入侵,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包裹住了热意,令这一带气温也渐渐地降了下来, 白日里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热得难熬。   浅浅阳光下,有掉落而下的半枯树叶正随着微风打着旋儿, 发出些轻微的沙沙声。   南齐王府北边的院子里,白允川常待的书房门被人畅通无阻地推开, 有轻而缓的脚步声响起, 一只白皙的手忽然伸出, 拉住了门把。   是这几日认识了不少字,胆子逐渐大了起来,想要在白允川书房挑战一下自己的李映池。   他得了白允川的允许,在府内哪里都敢进去瞧瞧。   白允川还生怕他无聊,给他在皇城内各处都打点好了人, 只等他过去玩,只是李映池到底不太擅长与人接触,待得最多的还是家里。   今日天还蒙蒙亮时,白允川就照例进宫早朝了。   一时间, 府内就只剩李映池一人清闲无事,他睡醒后便觉着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带着系统玩乐, 洗漱完就去问了侍女书房的位置。   其实比起自己一人去学些那种弯弯绕绕的古文字, 李映池更喜欢白允川带着自己识字,他习惯了那样, 但白允川最近有些太忙了,以致于李映池只能自己一个人来。   实在是太忙了, 虽然白允川不说,其实这几日里, 李映池也发现了他的一些异样。   男人待在府内的时间越来越短,晚上的时候将将同自己睡下不久,就偷偷摸摸地离开了,有时候,他甚至会彻夜未归。   李映池那几日睡得也不安稳,天还没亮就自然醒了过来,有一天恰好撞见了白允川顶着一身狼狈进门。   二人面面相觑,一人睡得迷糊还未反应过来,一人尴尬得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不过后来李映池也没说什么,他直觉白允川不太想回答,便也不想为难人。   左右不过是些私事,自己从前为难别人也就罢了,如今完成了任务,还是该有分寸些。   他虽和白允川亲密了不少,更为进一步的接触也做过,但李映池对与感情与爱情之间的感觉,总还是如同梦里看花,隔着层雾般的半知半解。   这一点同李映池接触过的人都知晓。   只是从前父母娇宠未曾教过他,他又少与人有接触,后来又来到这些世界中,遇到的人皆是心中怜他,不愿残忍地拨开那一层薄雾。   总是觉得缓缓,再缓缓,他们之间还会有很多的时间,有一生的时间来教会少年什么是爱。   但事实总是残忍。   这到底只是一个缺漏的世界线,他们也只是被困于世界中的一角,而李映池却只是短暂停留的蝴蝶,扑扇翅膀后又会飞走。   好在他们所求不多,少年也足够心软。   只是眉眼与心间的片刻动容,也足以让他们感到胸腔中满溢的幸福。   李映池就如刚刚出世的小动物,在充斥着各样颜色的世界里迈出了他的第一步。   每一次遇见,都是一次触及心灵的成长教学。   李映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他看上去不声不响,可一直都有在学习。   第一次做任务时他便能维持好人设,并且在系统的指导下越发熟练,渐渐的,他举一反三,发现这并不只是一个按照剧情走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血有肉,他也好似短暂的重活了一次。   李映池开始学习他们的一切,开始接触自己从未了解的东西,学他不懂的遇见,学他不懂的情感,学他不懂的分别。   学着那些男人们待他好的样子,懵懂地感受着心脏的跳动,也开始学着如何去回应。   情感是坦诚的,李映池也是坦诚的,他不忌讳情爱的事情,可他到底还是过于单纯,唯一对这些的了解,也只是来源于对自己父母那一代的印象。   或许等他明白那样快速的心脏跳动,究竟是什么的时候,便也能将之诉之于口。   李映池一直在成长着。   那么现在友情也好,爱情也罢,没人会再去计较,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爱他的人总会告诉他答案。   揠苗助长不是白允川的长处。   他会被少年的容貌吸引,也最终甘愿为少年纯粹的灵魂驻足。   一见钟情后的细水长流才是他的选择。   他允许自己得不到一丝回报的付出,也感恩于自己得到的任何一点回应。   王府内,几位侍女正站在书房的院子外等候着吩咐,闲暇时也不敢多嘴,只能用眼神和不断变化着的表情,不时传递着八卦的心思。   她们都知自家王爷生得俊美非凡,又骁勇善战,在皇城不知是多少闺中少女的如意郎君,偏偏总是同太子专研些打打杀杀的玩意。   老管家和她们日夜盼着王爷早日成家,却始终盼不来点希望。   上次南巡一遭,王爷还差点没能回来,现在别说结婚娶妻了,府内上下都觉得王爷能留住一条命好好活着已是上天恩赐。   结果这一次回来,不仅王爷看起来恢复得很好,还带了个漂亮得好似天上仙子似的小公子回来。   一看自家王爷对那小公子的态度,侍女们便懂了,他们王爷可从来没对谁这么温柔体贴过。   这哪是什么小公子,这是她们未来王妃。   她们本来就是十分赞同的,在知道了那小公子还是王爷的救命恩人时,更是恨不得直接给府上准备一桩婚事。   不过也差不远了,今日可不是一个寻常的日子,今天可是……   “长夕姐,这些是什么呀?”   轻软的声音不算大,但也打断了几人不断延伸的肆意想法,她们赶紧端正站姿,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唯一抬起头的长夕,便是最近同李映池说过最多次话的侍女,听见少年唤自己,她便立马走进了书房内。   李映池正站在书架旁边,手上捧着个本子,有些好奇地翻看着上面的内容,“长夕姐,这个是白允川写的吗?”   长夕听见自家王爷的全名,一张脸绷得死紧,多的一眼都不敢往李映池身上放,只匆匆瞥了一眼那本子,恭敬答道:“回小公子,正是。那应当是王爷还未及冠时曾用过的字帖本。”   李映池有些意外地视线落在那些矫若惊龙的字墨上,仿佛都能透过这些字看见少年时意气风发的白允川。   他纤白的指尖落在纸上,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勾勒着白允川的笔锋。   一黑一白,一锐一柔。   这画面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长夕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内心暗叹难怪王爷动心,就算自己是个姑娘,再多看一眼,恐怕都要把持不住了。   李映池看了一会,翻到了白允川自己写下他自己名字的那一页,恍然发觉自己练了这么久的字,竟然还没有试着写过白允川的名字。   他心中生起了要与几年前的白允川比试一番书法的心思。   叫长夕帮自己研了磨,李映池就自顾自地琢磨起了如何下笔会更好些。   写了不知多少遍,废弃的纸张在白允川为处理公务,整理得格外整洁的书房内快落了满地,凌乱散开。   李映池蹙着两条细细的黛眉,举着白允川年少时的字迹与他的自己对比,仍是不满意极了。   只叹男主不愧是男主,就连写字都比自己厉害许多。   他不再想着要同白允川比试高低,放下那本字帖,自己按照自己平日里最舒服的笔法,一笔一画的,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白、允、川……”   李映池用毛笔写字时很认真,嘴里还喃喃着男人的名字,最后写出来的一幅字,虽然和白允川的没有可比性,但这次有了许多他自己的风格。   是另一种独属于他自己的认真。   墨迹还没干呢,书房的门就再一次被人推开了。   “我怎么老远就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这么大胆,嗯?”白允川如墨一般深邃的眼眸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走到了李映池身边。   待看清书案上铺开的几张被墨渍沾染的白纸时,白允川难得地愣了愣。   “这些……都是你写的?”他哑着嗓音明知故问,弯腰捡起了几张不知何时落在脚边的纸张,“写这么多我的名字,特意给我准备的礼物?”   李映池手里的毛笔还未放下,听白允川这样问,他在砚台里压了压墨渍,薄薄的眼皮抬起,晕着些红意的眼尾上扬,有些奇怪道:“几张字而已,做什么这么夸张。”   白允川宝贝似地拿着那几张字,眼神还放在李映池手下未完全干掉的纸张上,好像对于那张纸的归属在意得不行。   “可这是池池第一次写我的名字啊,你之前都没有写过。”白允川双手撑在书桌上,认真地看着李映池,“池池是不是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特地来练我的名字,想给我送礼物?”   李映池眼眸登时睁得浑圆,惊得笔都拿不稳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怎的之前都没有告诉过我?”   他有些无措地站起身,粉嫩的唇瓣被咬得泛红,望向白允川的眼里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些愧疚。   白允川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忙放下手中的纸张,环住了少年纤柔的腰身,“都是我不好,是我忘记跟池池说了。可现在不是巧了吗,我没说,可池池还是给我准备好了礼物。”   “天意如此,我们两个有缘。”   李映池摇头,话语间已然带上了些鼻音,“写几个名字怎么能算是礼物?我都没有给你提前准备好礼物。”   白允川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哄道,“要是池池觉得不够的话,答应我一个请求好不好?”   “……什么要求?”李映池吸了吸鼻子,抬眼看向白允川。   “今晚陪我去个地方吧,池池。”   之后李映池写下的那些白允川名字的宣纸,全部被白允川收藏到了一起,要不是李映池觉得难为情,他恨不得要一张一张地裱起来。   最终只是选了李映池最后写的那一张。   他亲自做了个木框给那张纸镶在了墙上,好叫他自己坐在书房里抬头就能看见。   实在奇怪,哪有人在家里裱自己名字的。   李映池觉得那样不好,白允川却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但他不说,还以此要求李映池在一旁属了自己的名字,好让两个人的名字留在一张纸上。   般配,确实般配,白允川决定之后换一个宝石做的框。   -   这一天的夜晚来得很快。   好像今年的夏季真的快要结束了,连太阳落山都落得比以往快,让人不知道该惋惜落日的短暂,还是该期待未知夜晚的来临。   白允川不喜欢大办生辰宴。   他的生辰之日没有叫来其他朋友和下属,只是让后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像往常一样和李映池一起吃了顿饭。   很平常很普通,就像以前在田平村里的每一晚那样。   吃罢饭之后,李映池就被白允川蒙住了双眼。   视野顿时一片漆黑。   李映池坐在椅子上,不明白白允川这是想要干什么,心中疑惑之余还有些掩藏不住的他黑色丝绸掩住的眼眸轻眨,“为什么要遮住我的眼睛?”   “嘘。”白允川粗糙的指腹压在少年的唇瓣上,示意他不要再问,只道一句“你待会就会知道了”后,便牵引着他的手坐上了马车。   李映池坐在车上,听着车轮滚动的声音,不断猜测着今晚会去到哪。   也许是商城?又或者是一些专门贩卖奇珍异宝的地方?白允川会让自己给他买些礼物吗?   可他并没有什么钱,现在身上唯一的钱还是之前把白允川的玉佩当掉换来的,白允川后来在府内给他的钱,他都偷偷藏在白允川的床底下了。   他不好意思拿。   不过……那个当掉的玉佩好像又回到了白允川身上。   也是,毕竟原剧情里面那个玉佩就是白允川下属寻到他的关键,也不知道白允川拿回玉佩为什么没有追究。   难道是想今晚在他生辰的这个大好日子里,去追究自己的罪责,然后把自己送的牢狱里面?   越想越天马行空,李映池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寒而栗,也不敢再胡思乱想了,静静地靠在白允川的怀里等着到达最终目的地。   很快,他们就到了。   他们到了白允川用生日愿望换李映池过来的地方。   李映池被白允川稳稳地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到了这时,他眼上的黑色丝绸都还没有被取下来。   黑夜里暖色的灯笼照亮了他们此时的模样,也让白允川能够看清少年此时的美丽。   他昳丽的眉眼被遮住,只露出下半张白皙的小脸,小巧精致的鼻尖将黑绸顶出一些弧度,下方是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嫣红唇瓣。   白允川忽然有些紧张,手心都似乎冒了些汗。   他的手掌不断地抓紧又放松,最终趁着少年看不见,不顾形象地将手放在衣袖上擦了擦。   实在沉默了太久,李映池站在原地,都快以为身边没有人了,他试探着开口问道:“我什么时候能看呀?”   “现在。”闫陕町   眼前的黑绸顺着男人的动作落到了地上,灯笼微黄的光线瞬间充斥在了视线中,李映池不太适应地眯了眯眼。   片刻后,他抬头看向自己目前所处的地方——一个看上去才装修好没多久的府邸。   不是商店,也不是牢狱。   李映池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府邸,晚风吹拂着他脸颊边的发丝,配合着他的侧颜,有几分难言的温柔惑人。   他开口,嗓音软软,“这是哪儿呀?白允川。”   今晚白允川像是看不够李映池一般,他的视线一直没有从少年的身上挪开,此时被点了名字,仍是没移开视线,反而走近少年,牵住了他的手。   “池池,你曾和我说过,你的年纪到了,到了该存钱买一个婚房的年纪。”   白允川推开门,牵着李映池走了进去。   “你记得吗,我也曾和你说过,钱的事情不要担心,婚房我会给你准备。我从来都不舍得骗你,池池。这婚房是我早就准备好了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我亲自设计的,里面的家具也全是问过你的意见后选出来的。”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将整个府内的房间逛了个遍。   每走到一个新的房间,白允川就会开始给李映池介绍,这里面哪个细节是他设计的,哪样又是李映池自己挑选的,要是以后他们住在这里,这个房间会被变成什么样。   白允川很兴奋地向少年介绍着,介绍了一路。   他在少年的面前,好像从来都没有稳重到哪里去。   白允川此刻不是一个王爷,不是一个上过战场的将军,他只是一个对着自己心上人永远紧张,永远心如擂鼓的,永远情窦初开的男人。   实在是太美好了。   白允川几乎被自己脑海中勾勒出的美好未来冲晕了头脑。   可他早已泪流满面。   白允川在李映池身上倾注了所有的爱意,他从前不愿意承认,总是爱用伤人的话掩饰自己,可有时候逃避只会推开爱人。   他承认他早就爱上了少年,他熬夜设计新房,没日没夜地前来盯着进度,挑选家具,他像任何一个普通男人那样绞尽脑汁地讨好着心爱的人。   少年已经留在了他的身边。   他的愿望实现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为什么心就像空掉了一样,风一吹,就好像随着这个秋天散掉了。   李映池看着白允川无声流泪的模样,松开了被男人拉住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不知不觉间,他的脸也已经被泪水浸湿了。   “你哭什么?”李映池问他,“白允川,你为什么会哭?”   白允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重新握住了少年的手,他低着头,不让少年看见自己的脸,“池池,我带你过来不是想逼你,只是想表达我的心意。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止是现在,我希望未来我们也能一直在一起。”   少年一路的沉默,令他的声音都颤抖了。   白允川勾着他的指尖,道:“就算你拒绝,也无所谓,但我不会放弃。”   李映池眼前好模糊,比被黑丝绸蒙住眼睛时还要模糊,他听见自己问白允川,“你的生日,为什么给我送礼物?”   白允川说:“因为我最想要的礼物,已经在我身边了,我想要留住他。”   “白允川。”   晚上的风忽然刮得好大,李映池的声音好似都模糊在了风里,“你是不是喜欢我呀?是哪种喜欢?”   “是……娘亲喜欢爹爹的那种喜欢吗?”   风声真的好大,李映池什么都听不见了。   白允川的泪都被吹得无影无踪,他声音哽咽着,却答非所问,弯下的背脊弧度甚至让李映池心惊。   “你的到来,便是上天在这个夏季里,送给我的最好礼物。”   “池池,夏季要结束了吗?”   无人应答,只有风声不断作乱,良久,他轻笑一声,“原来已经到秋天了啊。”   【世界数据收集成功,本世界即将关闭,倒计时3、2、1——】   耳边嘈杂的风声,随着眼前忽然飘散开来的流光溢彩的碎片,也渐渐停止了。   意识残留的最后一刻,李映池伸出的指尖好似触碰到了什么,他苍白着脸,唇边勾出一点点笑意,“不要哭,白允川,怎么连你也会哭了?” 第71章 古板小师尊(一)   【此世界您的身份是:青云门下剑宗宗主, 清池仙君。性格特点为孤僻冷淡、心胸狭隘。】   【世界背景:收徒大典上您见云简舟天生根骨绝佳,便心生妒忌,借收徒为由将他冷藏在自己宗门里, 从不传授修炼功法,只把他当作杂役般差使。   原本您以为这样就能将他扼杀于襁褓, 可云简舟依旧修炼飞快,无法抑制的落差感很快让您生出了心魔。最后仙魔大战之时, 云简舟以一敌千立下大功, 而您却因入魔被逐出青云门, 一世流浪。】   【您的任务是:扮演炮灰师尊对小徒弟云简舟进行打压,最后因入魔被逐出师门,补全本世界空缺的剧情线。】   ·   仲春始初,正是个雨水颇丰的季节。   清晨时分,朦胧细雨淅淅沥沥地从高空处落下, 润湿了青云门这一片延绵的翠绿山峰,也润湿了青云门下方不断攀延上升直入云间的数千级台阶。   今日青云门内有要事需商讨,事关新出世的秘境,各宗都极为重视。   有不少人正在赶往青云门的路上。   或步行, 或御剑,或乘着坐骑, 皆是向着门派内行去。   修仙之人无需撑伞便可避开风雨, 一路上瞧不见一把纸伞,皆是施法将自身与雨幕隔开了。若是从上往下看去, 便轻易能将所有人的模样收入眼中。   “怪不得人人都说春天是个好季节。”   穿着一袭灰袍的药修甩了下衣摆,正与同行的人闲聊着, “上月门派里才收进了一批天赋异禀的新弟子,这月初就又发现了个新秘境, 可真是好事连连啊。”   同行的人点点头,随意聊着:“对了,你可曾听说上月大典时剑宗那位清池仙君收徒之事?据说他还收了不止一个。”   “你所言当真?”那药修闻言表情惊讶,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地瞪起双眼,“清池仙君独来独往百年,向来不愿收徒,这次怎的……嘿,可真是便宜了那些人!”   “嘘!”   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同行的人赶紧止住药修的动作,示意他噤声。   下一刻,一行人从远处御剑而来,瞬间便越过众人,掀起一阵带着湿意的冷风。   为首之人立于浮空长剑之上,一身打扮古板平凡。   本该是极为不显眼的装束,却因为他的模样而显得格外吸引人。   他墨色长发尽数束于玉冠,肤色是不见天日的欺霜赛雪。身着一袭宽大的纯白色衣袍,过长的下摆被风吹拂而起,露出的银丝腰封将他劲瘦的腰身勒得细韧,整个人如疏云淡月般不可触碰。   明明有着一张精致若妖的脸,却因为他眉眼含霜,气质冷淡,性子也是极为清冷孤傲,令人难以接近,也叫人不敢亵渎一分。   正是二人口中刚刚谈到的那位——剑宗清池仙君,李映池。   听闻这一位仙君常年都待在剑宗之中,一心修炼剑术无心世俗,且极少会出现在青云门之中,就连待亲近的人也是十分冷淡,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说好听些是清冷孤傲,说难听些便是有些孤僻怪异,穿着打扮还是修真界里极为朴素的那种,打眼望去,比门派里七八百岁的长老们还要古板像。   可就算是这样,仍有无数人为他的风姿着迷,每次短暂露面都能让一群同门们看痴了眼。   众人当面什么都不说,背地里一回去便恨不得将自己今日见到了清池仙君的事炫耀给全修真界听,连修真界美人榜的榜首,在他们心里都偷偷换成了清池仙君。   此刻,只惊鸿一瞥,仙阶上的众人皆是看痴了眼。   听见那几个人的谈论,李映池眉眼倦怠,加快了赶往门派大殿内的速度。   身后两个模样俊逸的青年见他走得如此快,也不约而同地加快了御剑的速度,三人就保持着这样差不多的距离一同走进了大殿内。   原本此次商讨是无需李映池出面的。   因为秘境试炼之事大多是为弟子提供提升实力的机会与机遇,而他之前并未收过徒弟,这一类的事情自然与他无关。   但如今问题就出在这一处。   上个月的选拔大会时,出现了几个天赋异禀的少年人。   李映池的师兄以他久未收徒,门下寂寥冷清为由,硬是给他塞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便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云简舟。   修仙世界的主角定当是天赋绝伦的,拥有着别人一生也无法达到的机遇和领悟能力。   而原主却只是一个天分平平,靠着百年多的修炼才缓缓达到如今境界的人。   为何世上他人修炼皆天赋异禀如此顺利,年岁不过二十几的青年只是一夜便轻轻松松能超过自己,凭什么?   原主这样在心中不服气地问着自己,嫉妒瞬间充斥了他的头脑。   最后,他怀着恶毒的心思,收下了那两个徒弟。   天赋异禀又如何,只要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再好的天赋也只能在自己的院子里打杂。   就这样,原本常年待在剑宗山头,一年瞧不见一次人影的清池仙君,因为突然多了两个徒弟,被迫出席了这一次商讨大会。   -   青云门大殿内,为探索秘境之事赶来的众人正在聚在一齐,讨论着此次新出世秘境的相关事项。   大家显然对这一次秘境之事很是看重,连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人都凑到了最前方,企图分一杯羹。但因进入秘境之后的重要性与危险性,殿内的氛围渐渐变得有些严肃。   不过这些都与李映池无关。   他是个不喜热闹的人,也不愿去想两个徒弟的前途,心中只觉得这样的商讨大会实在是枯燥乏味。   来到殿内后,他便兀自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等顾温书找到李映池时,他正半靠在角落座位上,纤白的指尖捏着酒杯,一小口接着一小口地喝着。   李映池半低着头,看上去有些走神。   纤长浓密的羽睫轻轻垂下,在他白皙的脸上落下一点阴影,小巧的鼻尖下是因为沾染了酒液而显得格外饱满莹润的唇瓣,   走得近了,顾温书才发现李映池身后还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瞧起来低眉顺眼的。   他步伐一顿,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是他上个月让李映池收下的徒弟。   许是李映池模样实在出挑,顾温书看见云简舟与相景明二人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他们就像跟随大户人家小姐出行的护卫一般。   他轻笑一声,将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念头抛至脑后,俯身从李映池手中拿走了酒杯。   “师弟,我好不容易能见你一次,你就躲角落里喝酒吗?”   顾温书拿起一旁的酒壶晃了晃,听里面所剩无几的酒液声响空荡,“怎么现在酒量这么好了?记得从前,你沾一点酒就晕得不行了。”   李映池看着被顾温书拿走的酒杯,沉默片刻,伸出一只纤白细嫩的手,而后指尖微动,下一刻便蒸发出了一片水汽,“散掉了,当水喝。”   “下次喝不了就换茶,你喜欢的茶叶殿里都给你备着的。”   顾温书无奈地摇摇头,朝他伸出手,“莫要继续待在这角落了,同我去内殿,小师弟还在那等着我们。”   小师弟……左丘玉宸?   李映池垂下眼帘,不语。   原身的师尊手下只有三个弟子。   大弟子现任掌门顾温书,身为剑宗宗主的原主是二弟子,而药谷谷主左丘玉宸则是最小的那一位,也是原主的师弟。   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原主那个恶劣的品性,所以左丘玉宸从来没给过原主好脸色看,李映池来了之后,也是常常与他小矛盾不断。   总之,李映池与他两看生厌,互相都对对方没个好脸色。   想到这儿,李映池细眉微蹙,避开了顾温书的手,“他等我做什么?若是要谈秘境,那是与我两个徒弟有关的事,师兄叫他们过去便是。”   “相景明,云简舟,你们二人跟着师叔去内殿。”   他完全不遮掩自己对新弟子的不在意,旁的师徒都是为弟子牵线搭桥,他却是多的一眼都不想分给两个弟子。   这样冷淡的态度令云简舟眉心微动,他看向李映池的背影,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情绪不明,随后又重新低下了头。   相景明倒是没什么感觉般地弯了弯眼,张口想要说点什么。   但还没等他开口,顾温书就先一步地牵起了李映池,语气柔和,“池儿,一同去吧。你的弟子们毕竟是剑修,交予我们这些门外汉来带,始终不合规矩。”   顾温书知晓李映池小孩子脾气,现在这般大抵还是在恼自己,又或是跟小师弟又闹了别扭,他心中柔软,同往常一样熟练地哄人。   被拽住了手后,李映池才不太情愿地站起了身。   他虽然不愿管这俩人,可原主耳根子软,又是个极为注重门派内规矩的人,于情于理他都无法再拒绝顾温书的话。   李映池脸上依旧是同之前相差无几的表情,但熟悉他的人便能看出来,他已经动摇了。   “池儿、”顾温书乘胜追击,“大会已近尾声,待会可能来往的人更多,若是遇人攀谈,许是会耽误不少时间,不如我们现在便走吧?”   “既然如此,那好吧。”   -   青云门的议事大殿同内殿距离不算很远,为表尊敬,很少有人会在门内施法御剑,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步行。   一条落满淡粉色桃花瓣的小路上,李映池正与顾温书并肩走着,身后是两个没有师傅关心的剑宗新弟子,相景明与云简舟。   细雨打叶,法术隔绝了雨滴,却仍有几片花瓣隔着一层虚无落至李映池的肩上。   顾温书抬手轻轻拂去那些花瓣,“自从上次大典之后,我就没能见过你几面。池儿,你莫不是收了徒弟便忘了师兄?”   李映池神色淡淡,只是轻声道一句:“又不是我要收的。”   “我知道你怨我,可……这事不说也罢。”顾温书轻叹一声,“池儿近日若是空闲,挑个日子来尝尝我酿的桃花酒吧,这段时间里桃花开得正好,正是赏春的好时候。”   “我不爱喝酒。”李映池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花瓣,轻轻碾碎在指缝之间,压出些靡靡汁液,晕得指缝中都夹带了些香气。   顾温书不是很在意自己师弟刚刚还当着自己的面喝酒,转眼又不承认的事,只是哄道:“那酒是我特意给你酿的,香而蜜,也不醉人,你大可以当甜水喝。”   “秘境开启之日在即,你们竟然还能有闲心谈这些无用的话语。”   一道清朗中略带着些沙哑的男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下一刻,一个身着水墨色衣袍,面容清隽气质出众的男子,忽然出现在了几人身前。   “小师弟,你怎的下来了?”   顾温书看着左丘玉宸这幅明显有些不爽的模样,明白他大概又是在针对李映池,只好率先挪开话题,“我们正在去找你的路上,身后这二人你可还记得,正是你二师兄的徒弟。”   “记得,我自然记得。”左丘玉宸剑眉微挑,嘴上虽然说着记得那二人,眼神却是落在自己那位小脸素净,容貌却仍是十分俏丽的二师兄身上。   老是这样子,长了那么一双含情眸,却一眼都不愿意看他。   “也就是没什么能力的人,才这么多年一个徒弟也没有,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徒弟,还是师兄塞过去的。实在是可笑。”   左丘玉宸话音一落,便看见自己的小师兄那双含着水的星眸愤怒地瞪向了自己。还没等他心里高兴呢,就发现自己小师兄头也不回地扭头就要离开这一处。   左丘玉宸急忙跑过去拉住他,“哎,李映池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你要是不爱听,我先不说就是了,走什么?倒显得我真欺负了你似的。”   李映池用力地甩了甩衣摆,发现根本甩不开左丘玉宸后,他抬起眼眸,秀丽的眉宇间尽是厌恶,“放开,我懒得理你。”   顾温书此刻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个师弟就快要当着后辈的面打起来了。   他忙拉开两人,劝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未规划好秘境之事,再在这一处待下去,怕是要熬到天明才能说完话了。”   三人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妥协了,几人又重新开始往上走。   左丘玉宸待在李映池身边就停不住嘴,刚沉默没多久,又来招他,“这一次前往的名额安排主要是由我来管,一位师父最多让一个弟子前去。”   “但李映池,你名下却是有两名弟子,这可如何是好?不如你求求我,我勉强同意你多加一个名额。”   李映池根本不稀罕。   “我不需要。”   他冷着一张俏脸,气势比谁都凶,但却叫左丘玉宸怎么看都觉得可爱。   “那你准备让谁去?秘境历练可是难得一遇的,说不定能得到大机缘。”左丘玉宸回头看了眼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人,又故意拱火道:“你不会刚收了徒就开始偏心吧?李映池,你可真是恶劣。”   这一次李映池回答的倒是比谁都快,仿佛他心中早就确定好了人选,“自然是让我大弟子先去。”   “让相景明去?”   “此次怕是要辜负师尊的好意了。”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相景明垂着眼皮,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徒儿觉得自己修行还有所欠缺,无法领悟,去了也只是浪费名额,不如让给师弟吧。”   “啊,那就让云简舟去吧。”   李映池平淡地点点头,淡粉的唇瓣轻抿着,好似根本不惊讶自己的弟子居然会拒绝自己。   在他眼里,大概谁前往秘境都是一样的。   相景明垂着脸,应了声是。   但在旁人看不见的视角里,他哑然失笑。   被别人偏心的滋味实在是太好了,只是没有被偏心的另一方又是什么感受,他可就不得而知了。   他心中无不恶劣地想道。   若不是这一次秘境开启之时他需要以另外一个身份前往,这机会怎会轮到云简舟身上。   -   若真要谈谈是什么感受,云简舟其实此时心中并无波澜。   被李映池收入门下的那一天晚上,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如现实并没有什么差别,同样是在修真界,同样是在青云门。   不知为何,他刚行过拜师礼的师尊竟待他十分冷漠,梦里的他只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干活做事越发努力。   可后来他发现,他已经足够努力,一切的根源只是他的师尊根本不喜欢他罢了。   如今噩梦成真,梦里和现实没什么区别,他的师尊与梦里如出一辙的冷漠,也是如出一辙的恶毒。   在别的弟子早已开始修炼时,他还在剑宗里同相景明扫着地。   但师尊似乎更偏爱相景明一些,因为他从不会因为地上又落了看不见的灰尘而让相景明重扫。   云简舟:嫉妒。   少年一夜之间认清现实,不再寄希望与师尊身上,一心自己刻苦修炼。他想,或许那个梦便是在警告着他些什么,是上天给予他的预警。   他眼神里充满怨恨地抬起头,刚想要怒视心思歹毒的李映池,视线却意外捕捉到了一条正在晃动着的绳……?   那是一条长至小腿处的长绳,上面系着些排列有致大小各异,且颜色朴素的玉饰与串珠。   模样与云简舟曾经在别人房间内见过的一条有些相似。   他当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休沐时偷偷去问了隔壁宗门的好友,那人一听,便了然道:   “你说的是背云吧,那东西难看得紧,真不知道那些老古板喜欢这种佩饰作甚。”   古板吗?   那个时候,云简舟还没见过自己的师尊戴过背云,听好友这样说,便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况且古板二字,确实是与他那个穿衣朴素的师尊适配极了。   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   背云这样的饰品,真的难看吗?   云简舟跟在李映池的几步之后,因为视线是从下往上的缘故,刚好能将他背后摇曳而起的背云看得一清二楚。   随着李映池走动的幅度,那背云在他身后不断地撞击摇晃着。   中段坠着的小巧白玉随着行走的动作轻敲于他的腰间,将随风漂浮而起宽大的衣袍忽地压了下去,勾出一段纤弱的腰肢弧度。   纤瘦挺拔的背脊,忽而收紧的腰肢,还有后处小巧圆润的挺翘弧度。   原本遮掩在古板衣袍之下不甚明显的婀娜身段,好似在挂上一条缀着玉石的绳子后,就能让男人在行走时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暧昧起伏的线条左右摇晃,背云也是。   自己师尊这一身厚重朴素的白袍子,在戴上了这一条背云后,完全的前功尽弃了。   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后,云简舟只觉喉中干涩难耐,整个人像是火烧般的发烫,就连春雨都灭不掉这场心火。   最后,他视线在那条背云尾处的摇晃的红线停滞了两秒,克制地挪开了脸。   起初被差别对待还毫无波澜的心绪,却在刚刚,因为多瞧了李映池一眼,开始躁动沸腾了起来。 第72章 古板小师尊(二)   秘境出现的当天, 修真界以知天命而出名的观天宫便第一时间派了门下弟子前去探查情况。   各门派翘首以盼着关于秘境消息,却只得到了秘境目前还处于完全封闭的状态的通知。   这样的情况无异于是在吊人胃口。   可众人都明白一个上古秘境会给修真界、给自己门派中的弟子们带来多少机遇,于是他们只好沉下心思等待。   在终于等到秘境确切开启时间后, 众门派便第一时间展开了讨论会议,开始了对于此次前往秘境弟子人选的选拔。   未探索过的秘境无法容纳众多修行者的入侵, 修真界不约而同地将这样的机会留给了后来者,留给了修真界的新鲜血液。   无论此次获得的是上古时期的仙草秘药, 又或是神剑宝器, 还是探寻到更为具有价值的先人传承。   只要能够进入秘境, 那来者都将得到一次在修行路上可能会产生无限帮助的经历。   不过收益与风险总是并存的。   有着无数仙界宝藏的上古秘境之中又怎会是毫无危险的。   秘境久未有人造访,里面会是何等模样无人知晓,也许只是路边少见的奇花异草中,就可能藏着无数能置人于死地的方法。   更别提众人想要得到那些重要秘宝附近,可能存在的上古神兽。   莫说这些稚嫩的新弟子们, 哪怕是把门派里的掌门放到神兽面前,运气好,也就保住小命一条,仓皇出逃;运气不好, 小命不保,数千年的修为就夭折在秘境里了。   也不知此次一行, 是命中注定的机遇, 还是命中注定的有此一劫。   因此各门派长老都抽出了尽可能多的时间去进行教学,让弟子们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好叫他们在这一次秘境开启之时能够捞到足够多的好处。   青云门自然也在其中。   观天宫预测的秘境开启时间是仲春中旬。   距离青云门的那次会议结束后,还有十几天的时间, 足够门内的众人为此次秘境之行做好准备。   不少宗门里未雨绸缪,都已经对即将出发的弟子们制定了专门的训练。   从弟子们可能会因为看见极其怪异的秘境之物, 随之导致的精神崩溃,从而衍生出的心理准备训练,到携带的各种续命丹药与逃命符咒,长老们无一不精打细算。   只为避免自己的弟子们进入秘境之后因为害怕而错失机遇,以及预防弟子们在遇到危机的时刻,却因为能力不足而无法逃命的窘境。   只除了青云门剑宗。   那一日大会里,剑宗的清池仙君短暂地露了个面后,便没有人再见过他。他转瞬即逝的倩影就如同昙花一现般,令人心头瘙痒,却无法找到抑制的方法。   一心只追求剑道的仙君,若是不出意外,这一生都只会落根于那终年寒冷的剑宗山峰之上。   或许他根本不会知道,自己对于别人来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或许他也完全不在意,他好像永远都不会因为外物而动摇自己的道心,一人一剑便是此间永恒。   当清池仙君伫立于高山时,抬眼望去,他便恍若天边高悬之明月。   只是看着,就不由得让人生起了这样的想法——若是有人能顺着那山坡一路向上走,是否就能够触碰到他,就能够如同捧起水中的月亮,短暂地拥有他。   可当人们真正走至他身前时,才发现,他如皎皎明月,也如一缕裹挟着春寒花香的清风,叫人一辈子都记挂着,叫人一辈子都握不住。   但好像,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不知是因为瞧不惯清池仙君这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还是因着心中怀着的那点无法言说的涩意,总是有人背后偷偷地说着清池仙君最爱装模作样,没什么好去吹捧的。   这样的言论无人在意,甚至不攻自破。   因为哪怕清池仙君只是偶尔的出现,就能让无数人屏住呼吸。   出行时总是最为一丝不苟的打扮,发丝束起衣袍厚实平整,整个人端坐于大殿角落里,如同标准的仙家子弟礼仪模板一般,在那一处静静地饮着酒。漂亮的眉眼间都含着倦意,一副万事不过心的样子,也足以让殿内无数人的视线无法从他的身上挪开。   瞧着是冷淡无情的仙君模样,偏偏纤长眼睫乌羽翩跹,眼底同唇边都水光潋滟。   窗外春意非春,冬季离开时都没能带走的寒气,唯独他抬眸间,坚冰消融,溪水潺潺,暖融的春季这时才正式开始。   可惜云简舟那一日没能看清自己师尊的模样。   大会当天他一直跟随在李映池的身后,无论是在殿内,还是在殿外,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是低着头,不敢多瞧也不愿多瞧。   他将将活了二十多年,初入青云门,便被安排到李映池门下,哪里见过这般仙人之姿的漂亮人物,当即一整个人就被这样好的消息砸得晕乎了。   可入宗后,那一场预知梦与后来遭受的对待,便让云简舟很快的清醒了过来,虽然如今谈起来,仍是有些晕乎。   年仅二十多岁就能够越过其他人成功进入青云门之中,这已是极佳的天赋。   只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云简舟在凡间时就已是天之骄子,受到的待遇定是不差的。   在凡间时,别人对他的态度总是谄媚无比,低声下气不敢冒犯;在修真界,那些修道者瞧他单灵根,又基础极好,未来定会有大成就,对他的态度也好歹是客气的。   这便显得李映池对他有多么多么的不留情了。   说真的,这是云简舟人生中的第一次受挫。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他一个新入门的弟子,虽是亲传,但并不得宠,平日里的生活甚至还比不上外门那些人过得好。   整日扫地打杂,碰剑的时间或许都没有拿着扫帚的时间多,一点都不像个剑宗亲传弟子,倒像个客栈杂役,还是一个无人光临的客栈杂役。   就连云简舟和相景明在大会那天之后,都没能再见到李映池一面。   若不是卧房中的日历确实被撕掉了一页,云简舟几乎要觉得自己那一日抬头看到的景色,那脑海中不断摇摆晃动的红绳只是他梦中臆想出来的东西罢了。   他不明白,相景明这个主动拒绝了前往秘境机会的人也就算了,可他作为剑宗唯一进入秘境的人,竟然也没能见到自己师尊。   云简舟实在是想不明白李映池为何会这样做。   难道是自己何时触到了他的逆鳞吗?还是自己哪一处做得不够好,叫他对自己失望了?   可云简舟自己也清楚,他才刚来没多久,只在拜师那一日见过李映池一面而已,如何会惹得他不开心了。   只怕是小孩子脾气都没有自己师尊的脾气这般难以琢磨。   这实在不是云简舟印象中的师徒关系。   在凡间时他向来尊师重道,遇到的师父也皆是倾囊相授,偶尔遇到他无法解决的问题或不小心搞砸了课业时,那些师父也不会过多责怪,反而会好好安慰他一番。   那才是他心目中的正常的师徒关系。   李映池此番行为已经让云简舟心中产生了极大的抗拒感。   少年心气盛,若非整一个青云门他唯独只想学剑,恐怕早已执拗地跪在青云门殿前要求换宗了。   越想,云简舟心中就越发烦闷,拿着扫帚在山脚下的弟子宿舍外胡乱扫着地,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宿舍内,相景明原本正半靠在床榻上翻看着凡间话本,听见声音,他有些不解的眼神透过窗户,落在云简舟身上。   几瞬后,他摇摇头,继续看起了话本。   青云门小辈,过于浮躁,不成大器。   云简舟用扫帚杵着地,忍不住看向远处的一座被云雾缭绕着的山峰,那是清池仙君的住所所在处。   也不知道自己的师尊在做些什么……   自己不久之后就要一个人进秘境了,要是师尊肯多给他一点眼神,他定会将自己所得到的东西尽数交给师尊,他本就该多孝敬师尊。   可平日里师尊不关心自己也就罢了,这种时刻也不愿意分一点心神到自己的身上吗?   他竟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能够在秘境中寻到什么,也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够安全的回来,一个亲传弟子的性命竟然如此不值一提吗?   李映池果真是如他梦中那般恶毒狠心的人。   都将自己带回了宗门,却连一点眼神都不愿意分给自己吗?   他心中充斥着的情感从未如此复杂过。   一方受到冷淡仍执着地将他推向李映池,不受控制地被吸引着,渴望着李映池能多对他有几分不同;一方却因为无法忍受如此天差地别的对待,对这个有失师德的师尊感到厌恶,充满怀疑,只想要尽可能地远离他。   少年人哪里有过这样矛盾的时刻,完全没办法捋清楚自己的思路,唯一的理智挣扎着想要冒出头来敲醒他,却又顷刻间被淹没在心海里。   听闻清池仙君从未收过弟子,自己是他唯二的弟子,如今两位弟子皆在山下,想必仙君此时定是极为空闲的。   师尊不传授仙法剑术,为何徒弟不能前去求学呢?   握着扫帚的手越发用力,几乎将那扫帚的木把部分给捏了个粉碎,云简舟面上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乍一看,竟有几分清池仙君的淡漠感。   凭什么自己要因为这些事情弄得好几日都无法静下心来修行,师尊却能在宫殿之中闲适无比。   云简舟狭长的眼眸半眯着越过日光,看向远处的清池宫。   他觉得自己这样不学无术实在不妥。   明明他来青云门只为学习剑术,如今秘境开启在即,却在宿舍外思虑些没有用的东西,若不努力些去学习仙法剑术,若是在秘境之中给师尊丢脸了,那可如何是好。   自己毕竟是师尊的亲传弟子,因为求知心切故前去师尊宫殿之中,也不算冒犯吧。燕闪厅   “师弟,你要去哪?”   相景明抬了抬眼,就看见云简舟一丢扫帚就要走,地上的那些枯叶又开始满地乱飞。   “我去找师尊说些事情。”   “啊,既然如此,那我也一同……”   云简舟动作一顿,回头看他,落在阴影处的面部轮廓显得格外的冷漠,“我去问问师尊关于秘境的事。师兄,你也要去?这未免有些不太合适吧。”   相景明脸上的笑淡了下来,二人隔着窗户对视,气氛有些窒息地凝固着。   “师弟说的也是,这样好像是不太合适。”   云简舟没再回话,径直朝着清池宫的方向御剑离开了,地上的枯叶又被春日的风刮得起起落落。   “啧。”相景明皱着眉,不耐地按了按太阳穴,随手掐了个诀将枯叶一同碾压成灰,“安静多了。” 第73章 古板小师尊(三)   青云门清池宫, 位于剑宗里一处最高的山峰之上,因其高度,清池宫内外一年四季都显得格外寒冷。   明明初春已至, 树叶上仍是结着薄冰,和它的主人性子有些相似。   说起来, 这一带本应是个少有植物生长的地方,却因为清池仙君毫不吝啬散开的灵力, 令四周包围着宫殿的树木皆被蕴养得停僮葱翠, 高山上也盛开了鲜艳的春花。   这样无疑是一个很奢侈的行为。   一个人的灵力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大部分人使用一次灵力都要斟酌再三,更何况是这样大规模的运用灵力。   结果李映池却用灵力维持山上的植物生长。   这样做对修行毫无益处,顶多也只是让人看着那些花草树木舒心些。   因此,李映池还挨过自家师兄几次训。   但顾温书觉着自家师弟性子冷淡,在剑宗也没有什么交好的人, 少有出门游玩,整天待在他的清池宫里修炼,瞧上去可怜巴巴的,也不忍剥夺他这唯一的一点乐趣。   没法劝说李映池, 顾温书便不时来清池宫一趟,用他自己的灵力来温养这一带的植物, 以此来阻止自己的师弟去浪费灵力。   对着李映池, 顾温书总会比别人多上数倍的耐心。   大抵是相伴了数百年的生活,旁人眼中冷淡无比的清池仙君, 在顾温书这,也只是一个他看着长大, 性子有些内向孤僻,格外惹人怜爱的师弟。   只是后来顾温书成为了掌门, 门派之中事务繁忙,也少有再来剑宗的时刻。   许是年岁过得越来越快,他与李映池的接触越来越少,顾温书心中总觉着自己同师弟之间产生了隔阂。   招收新弟子的那一日,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理,他鬼迷心窍般地将两个新弟子塞入了剑宗门下。   也因为这件事,隔了数月,顾温书终于再次见到李映池。   大殿之下,他同自己兴致缺缺的漂亮师弟说,“师兄只盼着新来的弟子们,能让你空荡的剑宗里多些生气。”   话音一落,便换来了自己师弟有些闷闷不乐的背影。   若说顾温书是爱才心切,可从始至终都看不出顾温书有多在意那些新弟子,随意便将他们安排进了剑宗,但他明知李映池不喜同人打交道,仍是给他收了两个徒弟。   难以言说的心绪在作祟。   有时,顾温书都会觉得那些弟子只是他同李映池搭话的借口。   可他明明是李映池的师兄,他们之间有着不次于亲人的亲密关系,只是说几句话,为何还需要找借口。   只是,心中有一道声音不断地质问着他。   门派事务当真如此繁忙吗?竟能数月都找不到时间,去见自己往日最为疼爱的师弟一面。   还是你心中有鬼,不敢去见。   -   云简舟初来乍到,结果遇上了皆有着各自心思的掌门与师尊二人。   一人心里只记挂着自己的师弟,一人因为心中妒忌,故意不想搭理这些无人在意两个新弟子。   这也就导致了如今云简舟的尴尬处境。   春寒料峭,从下方上升的温暖气流闯入高山之上的清池宫,化作云雾缓缓缭绕起伏在宫殿周围。   在被系统告知云简舟已经来到了清池宫外之前,李映池还正独自一人,在小花园的后的空旷草地处练习着自己的剑式。   因为人设的原因,偌大一个清池宫中只有李映池一人,平时也少有不熟悉的人会前来拜访,这让李映池在独处时,不太需要考虑其他,是他在这个世界中不可多得的轻松时刻。   故今日,他的穿着并不像往日那边严肃整齐,只随意穿着身白色亵衣,披着件宽大外袍,墨发半束,披下的长发垂至腰间,随着他挥剑的动作不断摇晃着。   小花园里的草木青葱苓茏,将照进来的日光晕得朦胧。   李映池站在草地上,右手拿着一把长剑,不太熟练地起势。   纤瘦的手腕转动剑柄,锋利的剑刃也随之转动,微微抬起的侧脸精致白皙,在剑柄反射的光线下,看上去有几分透明的破碎感。   他用剑的动作看上去有些生疏,不像是一位在修真界待了数百年的剑宗宗主,反而如同初出茅庐的新弟子般,刚刚摸到剑修的门槛。   面无表情的小脸此时也不似之前的冷淡,反而透着几分吃力的笨拙。   这一次的修真世界与新身份,对于李映池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他从未感受过这样非自然的、类似于超能力的力量,与他原本的世界,甚至是之前的两个世界,都是极为不同的。   虽然李映池能来到这儿,本身就是一件很非自然的事了,但这毕竟是李映池头一次接触并拥有这样的力量。   比起新奇,李映池更多的是担忧自己能否扮演好这个角色。   不过好在原主那样奇怪的性子,让李映池减少了许多与人接触的压力。   闲暇时,他便与原主一样,整日待在清池宫中,不断地熟悉着原主过往记忆中的仙法剑术。   至于云简舟前去秘境一事,李映池确实忘得差不多了。   原剧情里,清池仙君因为嫉妒徒弟的天赋,并没有给他传授任何有用的东西,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和云简舟见过面,他对云简舟即将前去秘境之事,也是毫不在意的。   秘境凶险异常又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心中可是巴不得云简舟能够夭折在里面。   所以其实这一段剧情当中完全是男主的个人秀。   云简舟孤身一人进入到秘境,而后遭遇了各种各样的险境,最终克服困难,以一己之力取出了上古神剑,从此开启了他的升仙之路。   李映池迅速地找准了自己的定位——他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炮灰。   唯一的剧情,可能就是在最开头的时候,用一些可有可无的手段打压了一下男主,起一个欲扬先抑的作用。   这样一看,好像熟不熟悉这些仙法,都已经无所谓了。   既不用与男主朝夕相处,也不会每日都要走剧情……李映池两手捧着自己的脸,感觉这个世界的难度似乎也没有那么恐怖了。   只是李映池还是觉得新鲜,空闲时便爱拿着剑在自己宫殿里练。   最爱小孩比武似地去打那些未曾招惹过他的树,看那些花枝摇曳,晨露和花瓣一同飘飘摇摇地落地,他就会抿着嘴,弯出个酒窝,偷偷地笑几声。   “他怎么会来找我呀?我好像没看见有这个剧情啊……”李映池挥剑的动作一顿,差点连人带剑都往前摔了过去。   按道理这一次秘境之旅前,他和男主不会有什么交集,唯一的接触也只是他让男主不用法力做些打杂的话而已,可他上星期就已经安排好了呀。   男主应该不至于那么脾气差,因为这就来找自己不愉快吧。   系统半扶住他的手,“细节处的变化不可避免,宿主见机行事便好。”   本就没有多远,云简舟御剑而行,没多久就到了清池宫外。   原本他心里烦躁焦急地想要得到点什么答案,可等他真一走到清池宫这儿,反而熄了火,一张俊脸冷得像是要来讨债的,却站在门外踌躇不前,怎么都不敢前去叩门。   一会儿见到师尊,他该怎么开口……是先打招呼好一些,还是先质问为什么不指导自己训练的事好?   “云简舟。”   他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银丝绣花的长靴,沾了些草屑,看上去有些小巧秀气,而后,戛玉敲冰般的声音突然传入了他的耳畔。   他抬头,便瞧见师尊淡淡抬起的纤长眼睫,未被束起的发丝有几缕落在了脸侧,为他严肃着的精致面容,平添了几分柔和的意味。   “你在我宫外徘徊,所为何事?”   李映池说了什么,云简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停滞在了李映池的脸上,好半晌,他才愣愣道了一句,“师尊,我……”   宫外的树木远比宫内稀疏,看上去有些萧条的凄惨,二人对立而站,本应是即将爆发冲突的紧张状况,却因为云简舟低着头支支吾吾的,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不知为何,李映池明明比云简舟年长了快几百岁,却还是要抬头看他。   李映池有些不太开心地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到哪儿都会比人矮,但还记着自己是个师尊,和徒弟两个人站在外面说话始终不妥,便道:“算了,先进来说吧。”   云简舟乖乖地跟着李映池一同走进了清池宫内。   这还是云简舟拜入剑宗门下之后,第一次来到清池宫内。   宫殿内的装潢与他想象中的华丽铺张不同,整体的风格也偏为素雅质朴,转念一想,代入一下自己的师尊平日里的作风,这好像也确实是他师尊会选择的风格。   一路上,整个宫殿里空无一人,看上去有些冷清,大概只有他的师尊住在此处。   他会是第一个前来拜访的人吗?   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可云简舟还是控制不住地胡乱想着。   穿过山间的风刮过清池宫,也吹过了二人,云简舟跟在李映池的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身前人的背影,呼吸间闻到了些若有若无的冷香。   此刻,自己眼前的师尊,和上一次他见到的师尊很不一样。   气温虽然还有些冷,但灵力护体的状态下感受不到气温的变化。   李映池今日只随意套了身薄薄的外袍,亵衣未曾换下,看上去有些动作过后的凌乱,柔韧的身体曲线在单薄的布料下无法遮掩。   这一次无需背云,只是走动间,云简舟便能将一切轮廓看得个清楚。   说实话,云简舟自己也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有些奇怪。   明明自己是为求师学艺而来,拜到的师尊将自己弃之不顾,自己此时却还失去了理智般的,渴求着贴近,甚至用那般下流的念头与冒犯的眼神去看向师尊。   只是散下了乌云般的墨发,便同那一日在大会时见过的古板师尊,形成了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举手投足间,就能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云简舟依旧是如那天一般,跟在身后,只能看着李映池的背影。   可又和之前不太一样了,那清润明亮的眼眸含水,偶尔回头看向自己时,便能瞧见自己师尊眼底,那属于自己的倒影。   实在惑人。   云简舟避开了他的视线,快速地掩盖住自己的心绪,唯有胸腔处忽然收紧的窒息感觉,提醒着少年。   谪仙般的人物,妖怪般的心肠,可皆是他梦中千百回的妄念。 第74章 古板小师尊(四)   两道平缓的脚步声一前一后, 在清池宫里的一条空旷小道上蓦地响了起来。   待人一向冷淡的清池仙君,私下自然也不会让不熟悉的人贸然进入自己的私人领域,哪怕前来的人是自己的亲传弟子。   因此, 李映池并没有将云简舟带进宫殿内。   若是要找个适合与外人会面的地方,那清池宫里的小花园就是个不二的选择。   比起那些空旷而冷清、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宫殿之内, 清池宫里的小花园并不属于一个很私人的领域。   里面所栽植的花枝树木,全是按照李映池喜好所布置的, 但又不全是李映池自己寻来的。   有些是顾温书在他成为剑宗宗主时特意送来的, 有些是李映池与左丘玉宸闹脾气时, 跑去他的药谷抢来的,什么珍稀就带什么走,气得左丘玉宸连夜闯进清池宫讨说法。   所以整个清池宫刚修建好时,最多人来过的地方,其实也就是这一方小花园。   整个花园内都在大自然的包围下, 是个鸟语花香的清净之地,看上去不算很严肃,但环境也足够静谧,适合与友人在满树桃花下谈些可有可无的事情。   后来李映池的师兄弟们有什么事要与他相商时, 也是送了书信,自觉前往小花园等候。   小花园变成了清池宫里默认的露天会客厅。   按道理, 李映池这一次就不应该给云简舟开门, 将他晾在门外,刚好能坐实他恶毒的炮灰身份。   可他现在面对着的是原本根本没有的情节, 未来的走向无法预料。   任何由主角自身主导的故事发展,他都没法阻止, 只好强装着镇定将云简舟领了进来。   李映池面无表情,端着个不近人情的师尊模样, 领着云简舟径直走向了小花园。   他抬步跨过花园门口处的一道门槛,小步走在前方。   微薄衣袍在空中微微扬起,在白日里看上去有些透光,几乎能看见地上被遮掩住的绿色嫩芽。   云简舟跟在他的身后,长腿被迫缩短了迈出去的步子,很有分寸感的同自己师尊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修仙之人通感灵敏,大概是怕被李映池察觉,云简舟的视线没再乱放。   走的这一路上,一直在往周围被照顾得很好的名贵花草上瞧,一眼都不敢再往李映池身上看。   只是视线没有再被李映池察觉,云简舟原本鼻尖处嗅到的淡淡香气却越发浓郁了起来。   肆意盛开的娇艳鲜花脆弱得风一吹就散。   云简舟拂开一片落到自己身前的花瓣,抬头就又见一片花瓣被风吹了起来,但这一次,花瓣没再往他身上来,而是落到了青年半散着的发丝间。   是那花瓣香,还是青年的发丝香?   云简舟被这突兀的想法扰得思绪骤停,连迈步的动作都混乱了一瞬。   可惜青年走路时发丝也会跟着轻轻晃动,像是话本里惯会勾人的狐狸摇尾动作,花瓣不知何时就掉在了地上,被他踩踏成泥。   让云简舟无处寻找答案。   或许是一样的味道,他猜。   自己的师尊常常待在这处花园里,身上沾染的,他曾闻过的,大概就是这些花叶的味道吧。   云简舟不喜欢这样的味道,女儿家才爱花香。   -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一同走进了小花园里。   李映池随意拿起放在石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润湿的唇瓣微启:“你说说吧,今日为何来找本君?安排给你的那些任务你做完了吗?”   他没有回头看云简舟,说话的声音有些轻,让人分不清他的情绪如何。   那些打杂似的任务就这样被李映池平常的挂在嘴边,云简舟忍不住挑了挑眉,心中一时都有些分不清楚李映池是在逗弄自己,还是真把那些任务当成是正经的锻炼了。   他压下心中的质疑,答道:“回师尊,弟子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李映池转身看向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杯沿,淡粉色的指尖与纯白杯壁对比明显,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那茶水是今日早晨练剑时就放在那里的,也不知道是谁送的花茶,李映池睡醒后便随意拿来泡了,放进水里后便晕出了淡淡的粉色,还有着些花香,卖相属实不错。   只是泡得久了,此时喝起来便带了几分涩意。   李映池咽下那一口茶水,秀气的细眉便忍不住皱了皱。   他不甚满意地将茶杯放了回去,白玉材质的茶杯同石桌碰撞,发出了不小的敲击声。   云简舟站在原地,青云门弟子服下的背脊挺直,半垂着脸,在听见那碰撞声后,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绷紧了身子。   哪里还有之前的那副讨债架势,倒真像个被自己师尊训斥的毛头小子了。   “不久之后便是秘境即将开启的时候了,今日前来叨扰师尊,便是所为此事。”   他弯下腰,拱手恭敬地行了个礼,“弟子知晓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道行尚浅,实力不足。因此,对于这次秘境之行可能会遇到的挑战,徒儿心中十分没底,惶恐异常。”   “得知师尊曾多次进入过各样上古秘境之中,身为师尊亲传弟子的我却如此弱小,我唯恐辜负师尊期望,这次特意前来,还望师尊能够指点一二。”   李映池听罢,抿了抿唇,白净的脸蛋上被气得浮起了些红晕。   云简舟这样的人不愧是主角,心眼子怪多的,几段话说得这么好听,可全是说他不好的。   姿态摆得低,看上去是一副对师尊很尊敬的模样,说出的话语里却字字带刺,明里暗里地指责自己这个师尊明明经验十足,却对初次前往秘境的弟子不管不顾,有违师德。   他倒是想说些难听的话将主角怼回去,可他根本没法纠主角的不对。   因为云简舟说的话里每一处都是实话,没有直白的说自己的不好,甚至是将自己这个师尊捧得高高的,完全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能够供他发挥。   说真的,这一番话说出来,要是李映池再愚钝些,可能都不会听得懂云简舟的潜意思了。   李映池冷着一张小脸,看着身前仍低着头的云简舟,有些不太高兴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云简舟,你当真如此想要我同你说些秘境试炼之事?”   云简舟微微抬眼,刚想回答,却见李映池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容便忽然以极近的距离出现在了眼前。   他瞳孔微缩,眼中几不可见地闪过几丝情绪。   “……是,弟子不才,只好求助师尊。”   原本李映池是没有准备任何训练的。   清池仙君并不是一个愿意教人真本领的师尊。   就算是教,也只是会让自己的徒弟们去做些没有意义、对修为毫无作用的事,让他们白白浪费时间与精力。   原剧情里,未曾有过主角上门这么一段,李映池自然是无心想去刁难主角。   但今日,云简舟竟然敢到自己面前说这些话。   李映池可不是个完全没有脾气的软包子,他拿起石桌上放着的银白色长剑,心中忽然生出了逗弄主角的想法。   既然云简舟如此诚恳地来找自己,那自己何不顺着他的想法,好好地教学一番呢?   “本君向来欣赏好学之人。”李映池声音淡淡,转身向着小花园内更深处走去,“既然你有心求学,那便随本君来吧。”   清池宫背倚着座高山,高山之上还有着个小湖泊。   每当下过雨后,满溢而出的湖水便会向着山下泄出,恰好在小花园内形成了个规模不小的瀑布景,久而久之的,花园内也多出了条小河。   春日多雨,前几日青云门这一片才刚下了几天的暴雨,此时高山之上水流湍急,几乎是奔泻而出。   由上至下的惯性,更令瀑布击打在河流中的声音变得格外的沸天震地。   云简舟站在李映池身旁,只偶尔借着打量周围环境的时刻,偷偷地看上几眼青年的模样。   离得近了,云简舟才发现自己的师尊身形格外单薄娇小,将将到自己的肩膀处。   纤长的眼睫又浓又密,鼻尖小巧莹白,饱满的唇瓣刚刚沾了茶水,此时瞧上去格外鲜艳欲滴。   平日里打扮得老土时还好,现下只随意穿着薄薄的衣袍,长发半束着,原本就精致的面容此时更是显得雌雄莫辨,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少年气。   若是走到凡间去,恐怕没人会觉得他这样的人物会是自己的师尊。   最开始闻到过的香气好像在走近了青年后,变得更浓了。   云简舟摸了摸鼻尖,没忍住问道:“师尊,弟子有一事想问……师尊是几岁时筑基的啊?”   李映池侧眼睨了他一下,声音平淡,模样颇有些骄傲地答道:“十七岁之时我便筑基了。”   云简舟点了点头,夸赞道:“师尊之天赋无人能及。”   一般来说,筑基之后人的容貌和身体就不会再改变,自己师尊现在这个身高,想必就是十七岁之时的身高。   有些意外的,嗯,令人觉得可爱。   十七岁模样便生得如此模样,云简舟想,若是师尊未曾来到修真界,恐怕还未及冠,想要订亲的人家就要把门槛给踏破了。   “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李映池有些狐疑地抬眼,捕捉到了云简舟一丝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云简舟垂下眼,俊朗的面容上瞧不出什么异样,“听闻师尊天赋绝伦,徒儿便有些好奇师尊少年时的风姿。”   李映池只是抿了抿唇瓣,眉眼冷淡,并不回应。   自己嫉妒着的人突然夸自己算什么意思……故意挖苦他吗?   直到二人到了瀑布下的那条河流旁,李映池才姿态闲适地后退两步,站在一旁,朝着云简舟道:“首先我们需要锻炼一下你的定力与耐力。”   “去,站到瀑布底下。”   云简舟剑眉微蹙,目光掠过那湍急得发白的瀑布,又重新落回李映池身上,“师尊……为何要我站在瀑布下?”   他不明白李映池这样做的目的,也从未听过修真界有过这样的试炼。   要谈耐力一类,光是青云门初选拔时的爬过的千层云梯,练气阶段时他们参与过的各种艰难修行,每一样都比李映池提出的所谓锻炼,更来得有说服力。   云简舟的第一反应便是,李映池又在随意敷衍自己了。   这也确实是自己师尊会做的事。   云简舟的心沉了沉,黑沉的眸子情绪低落,仿佛有无形的耳朵在他的头上耷拉了下来,他并不想被师尊这样对待。   李映池没注意看云简舟,只是见他没动,自己也知道这突然的提议有些突兀了。   他抬起眼皮看向云简舟,脑海里组织着自己破碎的语言,端着个正经模样开始胡说八道:“秘境之中十分凶险……你仔细想想,你在里面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杀人于无形的怪物。若是在途中便被怪物给吓乱了心神,如何能在秘境当中有所收获?”   “万一出招不慎,你不小心伤了自己,又或是未能及时逃离,你可能都会丧命于秘境之中。”   这些话说到一半,李映池自己都有些怕了,莹润如玉的手指不自觉地轻挡着唇瓣,后怕的眉眼垂落,带着些惊惶的情绪。   云简舟呼吸一窒,低下头,“师尊……所言极是,实在是用心良苦。”   他本以为自己见了师尊几次,已经完全不会再因为那些浅薄的外在影响,可他实在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   李映池冷着一张俏脸的时候就已经足够吸引视线,偶然露出些不一样的神态,便如原本被烟雾遮掩的美人画忽然拨开云雾动了起来。   肤若凝脂,眉眼如画,举手投足间皆动人心弦,旖旎得令人心惊。   比起说像是个真的为在徒弟着想的好师尊,倒不如说是担忧亲密之人即将远行的不舍模样。   这样的想法一出,云简舟便不敢再多瞧李映池一眼。   云简舟觉得自己真的出问题了。   从前他哪会对自己的师父升起这样冒犯的想法,可现在,这样古怪的念头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他感觉自己现在就活脱脱的一个登徒子像,冒犯对象还是自己同为男性的师尊。   云简舟狼狈地后退一步,半跪于地行了个大礼。   “多谢师尊教导,我这就去瀑布底下站着。”   李映池没想到云简舟这么轻易就相信了自己,他有些诧异地看着跪在身前的少年,点点头,补充道:“我说的可不是让你在瀑布之下干站着。”   “你需要在被瀑布冲刷的同时,将学到的剑术展现出来,刚好,让我看看你最近巩固得如何了。”李映池用剑挑起云简舟的下巴,眉眼好似都柔和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等你做到人剑合一,能够真正的静下心来时,便不用担心秘境之事了。”   瀑布冲击而出的浪花波及范围有些大,原本养在里面的锦鲤也不知道顺着河流游到了哪里去,只留了些依偎在岸边的莲花。   四周的林浪风声与鸟兽鸣叫都被水流的冲刷声掩盖。   隔着水幕,云简舟视线模糊不清,只能隐隐约约地看着一道白色站在自己的不远处,有些若即若离。   他知道,李映池正在看着自己。   云简舟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水,将注意力完全放到了自己手中握着的剑身之上,手腕快速旋转,手中的银色的剑芒在瀑布中若隐若现,飞快地割断着落下的水流。   即使是在瀑布的极大阻力之下,云简舟的动作仍是十分迅速,在瀑布之中如游龙穿梭,分外自如。   叫人毫不怀疑,他一招便轻松能取走他人的性命。   云简舟对剑术的认真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从他来到青云门,在拜入剑宗后遭遇了冷待后,仍坚持要留在这一处,其实就能够看出来一些他对剑道的痴迷。   这个世界其实也是比较特殊的一个世界。   和其他世界里,最终男主都会和别人修成正果,培养出感情不同,这个世界里云简舟一路修炼,除了在修道上遇到的挫折与困难,他从未有过亲情线以外的感情线。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事业型主角。   李映池站在瀑布对面,抱着手臂看了一会云简舟的动作,忽然拿着剑也走入了那条河流之中。   云简舟朦胧间看见了那道白影离自己越来越近,手上的动作都忍不住慢了下来。   早已被瀑布打湿的弟子服紧紧地贴在了云简舟的身上,将他常年练武形成的肌肉线条勾勒得清晰,轮廓清晰的俊朗面容在被水打湿过后,更多了几分不羁的野性。   明明是很值得炫耀的资本,但在李映池面前,云简舟却莫名的感到了几分不好意思。   总感觉在自己仙人之姿的师尊面前打湿衣服,就像是自己主动脱了衣裳似的冒犯。   云简舟有些紧张地绷紧了线条,然后偷偷地抬眼看向青年,在发现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后,又有些失落地抿住了薄唇。   下一刻,一个冰冷的剑鞘穿过瀑布,点在了云简舟胸膛处湿透的弟子服上,而后缓缓上移,摩擦着布料,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这里不对,你的发力方式,还有刚刚那一招剑术的顺序,都不对。”   那瞬间,云简舟只觉得一股酥麻之感从胸口处顷刻间便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隔着水幕李映池一张俏脸便出现在了云简舟的眼前,随着靠近,慢慢变得越发的清晰。   云简舟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手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的话语转换好了动作。   可等他看清此刻李映池的模样后,刚刚那些纷乱的情绪便瞬间化作了沸腾的水。   将他一整个人都炸得滚烫。   大概是为了方便,又或是始终不习惯鞋子湿水的感觉,李映池走进河里的时候并没有穿鞋。   急促水流的冲刷下,李映池微长的衣袍已经被水晕染得透明了,粘连在他的腿上,将肤色遮掩得模糊。   而后,云简舟敏感地捕捉到了水下的异样。   一双小巧的足尖悄然出现在了水下,云简舟从未见过谁的脚是这样的,感觉他一手便能握住一双,男人的脚怎么会生得这么秀气?   那样莹白的肤肉从水中映出来,说是白瓷盈水也不为过。   大抵修仙之人都很少需要自己行走,云简舟想,青年赤着的脚白嫩泛粉,像是轻轻一碰都能被割破,而后透出猩红血液。   实在是娇气得可怕。   这令云简舟又想起了自己师尊十七岁筑基的事。   此时和自己面对面的,是如今的师尊,也是十七岁时的师尊。   这样漂亮的男娃娃,要是自己早生个几百年,能和从前的师尊住在一个院子里,幼时最爱玩的那种扮家家游戏,他定会闹着要师尊给自己当新娘子。   光是这样一想,云简舟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了。   糟了,他又开始想些大逆不道的事了。   “做什么呢?”   李映池不满他走神的态度,又用剑鞘敲了敲云简舟的头,“本君早就说过,要人剑合一,静下心来,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开始分神了?”   “你若是不想学,就莫要浪费本君的时间。”李映池下颌微抬,语气有些不耐,一张小脸冷得出霜,“本君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云简舟回过神,迅速向青年道歉:“抱歉,弟子愚钝……”   隔着奔腾而下的瀑布,云简舟与青年微冷的视线忽然相接,他眸光一闪,转开了头,“只是、只是突然想到……”   刚刚那一遭,将云简舟整个人的思路都有些断线了,哪还记得什么剑不剑的,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让师尊把自己赶出去。   他看着自己不断被水流冲刷着的剑刃,灵光一闪。   “单单一人练□□觉得有些无法代入,不知师尊可否屈尊,与弟子过上个几招。”   云简舟单手握住李映池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剑鞘,微微用力地拽向自己身边,“弟子仰慕师尊已久,还望能亲眼见识一次,师尊的剑式。”   李映池眉心微蹙,视线在云简舟身上打量了一会。   片刻后,他从鼻腔处轻哼了一声,轻蔑道:“你若是想,那本君勉为其难地同你过上几招吧。”   他是真没想到,主角找打还找上门了。   李映池自认为他还是有些水平的。   虽然那些记忆力的剑式,他练得还不算很熟练,但百年间的修为毕竟是摆在那里的,云简舟一个毛头小子,是怎么敢与自己过招的。   云简舟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乖巧道:“多谢师尊。”   李映池轻“嗯”了声,转头示意云简舟从那瀑布中出来,跟着自己往花园的空地里走。   说起来他这一段时间里也只是自己一个人独自练习,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剑式到底练得如何了,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来判断熟练或是不熟练。   厉不厉害也没有个真实概念。   小弟子这番提议倒是不错,他来到这个世界还没和人打过架呢。   活了小半辈子的乖宝宝李映池跃跃欲试。   可当他赤着脚丫小心翼翼地走上了岸边时,回头却发现云简舟依旧站在瀑布旁,视线看向自己,人却是一动不动。   “云简舟,你还站在那儿作甚?”李映池眉眼间是藏不住的疑惑,他上下打量了眼云简舟,不太确定地问道:“你害怕了?”   可云简舟光是站在那,李映池便能感受到他身上所蕴含着的力量。   少年五官轮廓深邃分明,有水流不断地从他的脸边滑落,眼神锐利,身形峻拔如松,来时穿着的弟子服被打湿后,他宽肩窄腰的身材便毫无遮掩地展现了出来。   不像是会临阵退缩的人,更像是还会跟自己打得你死我活的死对头。   等了几秒,就在李映池转身要走时,忽然听见少年开口:“师尊不是说,在瀑布之下更有利于锻炼定力吗?”   李映池被云简舟哄回了河里。   离瀑布近的地方,河里的深度已经到了云简舟的大腿,李映池的腰间处。   脚下是来自河里的阻力,身上是瀑布冲击带来的压力,别说过招了,行走都十分困难。   李映池刚想像上次下雨时一样用灵力隔开河水,可偏偏云简舟又拿话堵他。   “师尊实力高超,弟子恐怕连一招都难以接下,若是师尊还用灵力隔绝开瀑布,弟子恐怕还未出招就要倒地了,还望师尊怜惜,让我一步。”   他所言句句言辞恳切,叫人无法拒绝。   李映池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用来刁难云简舟的事,兜兜转转又让自己尝到了其中滋味。   不过他也懒得计较那么多了。   李映池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当一次这么厉害的角色,今日一定要大显神威,好叫主角记住自己有多不好惹,让他长长记性。   瀑布打起的水花实在是太多了。   李映池眨了眨眼,湿润的眼睫上有水珠不断坠落,他恍若未觉般将自己的伴生剑从剑鞘中抽出,冷光霎出,晃眼得厉害,“来吧。”   云简舟目光落在青年白皙脸颊边粘连的发丝上,声音沉沉,“徒儿遵命。”   -   清池宫内的小花园里,此时刀光剑影。   二人原本是在距离瀑布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过招,但打着打着便失了分寸,渐渐地便打进了瀑布之内。   他们之中无人动用灵力,纯粹地在比拼剑式。   在这样的情况下,云简舟虽然处于弱势,但渐渐地竟然也能跟李映池打出个来回了。   李映池越是出招就越是心惊,难怪原主会因为天赋的问题如此嫉妒主角,在修真界,多一点的悟性便能压死几十或者几百年的苦修。   云简舟最令人害怕的地方不是他本身的实力,而是对战中他能不断吸取剑式,短短几秒后便能活学活用地运用出来,是那种上学堂时老师们最爱的一举反三式学生。   过了大概有几十招后,李映池已经有些心态不稳了,他有些冲动地采取了近身的方式,一个飞身将手中的剑向前刺出。   冰凉的山泉水从头淋着脚尖,寒意却在此刻激烈的氛围下消失殆尽,几乎要蒸腾在这一处,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只有水淋过全身的触感,眼前模糊不清,耳边轰鸣不断,呼吸都被模糊在了瀑布里。   但刀剑无眼。   下一刻,刺耳的碰撞声便从二人之间传了出来,两剑剑刃相撞,互不相让,产生冲击力颇大,在水下都隐约摩擦出了不少的火花。   剑鸣在耳边骤然响起,李映池瞳孔一缩,明白自己这一次是操之过急了。   还不等李映池过多懊恼,原本脚下踏着的一块石头陷在泥沙里,不知何时被踏得松了,此时被他赤着脚用力地一踏,顿时产生了位移。   李映池只觉得脚下一滑,眼前的画面顿时摇晃得厉害。   意外发生得太突然了,李映池甚至来不及动用灵力保护自己,便顺着惯性摔向了后方。   但预想当中的疼痛感却没有传来。   腰间被人用力地箍住,向着反方向拉了过去,云简舟眼疾手快地将整个人向后倒的李映池抱了起来。   怕李映池疏忽间呛到水,云简舟没在瀑布之中多做停留,直接单手将人抱着走出了瀑布。   “咳、咳咳。”李映池咳了几声,还有些失神地靠在云简舟的怀里。   云简舟担忧地拂开他脸上湿淋淋的发丝,问道:“师尊,没事吧?”   李映池捂着自己的胸口,没忍住再次小声地咳了几下,他刚刚倒下的时候没注意,被呛进了不少了水,现在还有些难受。   缓了片刻后,李映池摇摇头,“无事。”   但云简舟还有不太相信地盯着他苍白的脸蛋瞧,“师尊,你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差,被吓着了吗。”   “……我的肤色向来如此。”   李映池真的有些沉默了,哪有师尊和徒弟过招,结果在瀑布里给自己弄得差点摔倒的。   贻笑大方,丢脸至极。   他还怕云简舟不相信自己的说辞,又补充了一句:“本君怎会被吓到?莫要说些无聊的笑话。”   云简舟没说话,只是盯着李映池一个劲的看。   清池仙君的身形纤瘦,这是往日远远一眼便可瞧出的事实,但云简舟却始终没一个确切的概念。   如今真正抱在了怀里,云简舟才真的了解到,自己的师尊有多么轻。   纸片似的人,抱在怀里就好似没重量般的,羽毛一样的轻,同他毫不在意自己的目光那般轻,腰间细得他两掌便能合握。   若非知道李映池是自己的师尊,无人敢待他不好,云简舟真怀疑他是不是在清池宫受尽了委屈,竟然瘦成这般模样。   单单抱着人的时候,云简舟还是这样觉得的,可当他真的半坐在草地上,让李映池半靠在自己怀里时,他又发觉,自己的师尊并不是完全的干瘦。   只是身上的肉都凑到了更该长的地方,或许是?   云简舟也不确定。   他只知道触碰在自己身上的人,柔弱无骨般绵软得可怕,怀里的人刚一坐下,他的腿就好像是陷了进去。   为了稳定李映池而轻轻地握住胳膊的手,此时指缝间一片滑腻,不知道是不是再用些力气,就能从那指缝间腻出些香甜的肤肉来。   相接的每一个部分都脱离了寒冷的山泉水,暖融热烈,炙热得云简舟喉间干涩,喉结不断滚动着。   明明是春天,气氛却如此反常。   云简舟清晰地感知到,李映池和自己是天差地别的两种人。   这样的人,就算脾气坏些,待人冷淡些,实力差劲些,那又怎样呢?无伤大雅,他就算再如何,都值得被人珍惜呵护地对待。   怀里的人忽然挣扎了两下,表情不太好看,好像还在为刚刚事情所懊恼。   他的眼尾处还带着情绪激动后留下的红意,晕在嫩白的肤色上格外勾人,浓密而纤长的眼睫被河水打得湿淋淋的,一缕一缕地粘在一处,耷拉在精致昳丽的小脸上。   湿透的长发粘连在莹白脸颊和修长的脖颈之间,黑白两色对比强烈,加上水意的点缀,蔓延开来的发丝将他衬得好似南海处传说中的海妖。   因为难为情被雪白的贝齿轻咬过的唇瓣饱满微肿,娇艳欲滴,眼眸里氤氲着层薄薄的水雾,不像是在因为失败而懊恼,倒像是被欺负后委屈得不行。   “我错了,师尊。”云简舟看着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口道了歉,说出口后,他自己都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李映池有些烦闷地皱着眉,并不理会他,挣扎着要起身。   道歉算个什么意思,因为自己的师尊没有打过自己,所以得意地向自己耀武扬威吗?云简舟未免也太可恶了。   李映池忽然也懂了原主的一些些愤怒。   云简舟却没注意到他的不耐烦,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怀里师尊有些凌乱的衣衫上。   今日自己的师尊只穿了两件薄薄的衣袍,和平日里很是不同,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   提出要到瀑布之下过招时,说实话,当时云简舟是没有多想的。   他只是纯粹地觉得自己的师尊在刁难自己,少年心气,说要过招,那自然就想着让自己的师尊也和自己一同感受一下,在瀑布之下练剑是何种感受。   他本以为李映池会拒绝的,但没想到李映池真的答应了。   之后的一切进展都有点魔幻了起来。   那样轻薄的衣衫一沾上水就好似透明般无物,云简舟的视线从青年白腻脖颈间突起的小巧喉结处掠过,转向他单薄纤弱的圆润肩头,落至自己师尊平坦但略有起伏的胸口处。   处处皆是细腻无瑕的冷白,唯独这一处不同。   好……好奇怪,这一处怎么是……   云简舟的视线凝在了那一处。   很漂亮。   很。   那一瞬间,云简舟整个人的大脑都钝住了,生锈般的声音在脑海里吱呀回荡,四周暗香浮动,扰得人心神恍惚。   最终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是桃花的颜色。   好漂亮,像阿娘曾经给他蒸过的红豆包。   出锅时,阿娘会特地点上一颗鲜红的红豆,叫他好分辨出来。   就像是师尊此时的样子。   -   李映池拽了拽身上湿透的衣服,有些难受地抿了抿唇,他不喜欢这样。   系统及时冒出来提醒道:“宿主可以掐个诀,将衣服恢复之前干燥的时刻。”   啊。   李映池蓦地睁大了眼,他都差点忘记了自己是个仙君的事了。   反应过来后,他赶紧施法将自己身上湿哒哒地黏在身上的衣服弄干,再顺手弄干了发丝,一切结束后,他才舒服地呼了口气。   终于舒服多……嗯?   李映池眨了眨眼,有些别扭地在云简舟怀里挪了挪位置,“云简舟,快放开本君,你的剑柄磕着我了。”   云简舟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猝然起身,将李映池扶正在了原处,姿势局促地后退了几步。   “抱歉师尊,我……”   李映池不耐烦地打断他:“为何同本君道歉?本君只是一时疏忽,不慎摔了一下,与你何干?”   “莫要再多说了,我们来继续刚刚的比试,这次就换在草地上。看在你刚刚扶住我的份上,这次本君先让你三招。”   馥郁的香气在与李映池保持距离后,便变得浅淡了许多,云简舟握着剑,声音是无法隐藏的沙哑,“多谢师尊好意……但今日领略了师尊的剑法后,已经悟到了许多,深知自己还有诸多不足,还望、还望师尊给弟子些吸收缓冲的机会。”   云简舟能感受到李映池的视线淡淡地落在自己的身上,明明是很短暂的几秒,可浑身上下还是控制不住地绷紧了起来。   他害怕自己的异样被青年察觉。   云简舟发誓,他无意冒犯青年,可不知为何,他像是中了咒般的,短短半日时间,脑海里便闪现出了无数次大逆不道的想法。   羞愧,羞愧万分。   就在他内心煎熬的时候,李映池收回了视线,“嗯,你的悟性还算看得过去,今日就先到这吧。”   按别的师尊此时早该夸赞云简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但李映池不同,他正瞧云简舟不顺眼呢,大概是一句都不可能夸云简舟的。   李映池话语刚落,还想着看主角会有什么不服气的反应,结果抬头便见自己刚刚还出招利落得不行的弟子,躬身告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奔出了小花园。   李映池:“?”   不是,云简舟有必要这样吗?自己有这么吓人吗?   今日除了让主角在瀑布的冲击下练习耐力,还有不留余力的打了一场外,他今日也没做些什么吧。   云简舟这样忽地离开,倒像是在自己这一处受了偌大的侮辱似的,慌忙跑掉了。   李映池捋了捋自己微乱的发丝,抬手将自己的伴生剑召了回来,随意地走回了小花园处的石桌旁坐下,拿起茶杯又喝了口花茶,被酸得小脸一皱。   “这个花茶也不知是谁送来的,真的不太好喝。”   “系统,你说加点蜂蜜会好喝些吗?”   系统自然地扫描了一下剑宗,善解人意道:“清池宫后门处,左后山峰之上的一颗松树上便有宿主需要的蜂蜜,野生的花王蜂蜜。”   “啊,多谢,我正愁着不知道去哪找呢。系统,你真好。”   “宿主客气了。” 第75章 古板小师尊(五)   一日时光才刚过了一半, 青云门内就有人已经忙碌得不成样子了。   相景明昨夜在宿舍内打坐一晚,白天空闲时只是在屋子里翻个话本的功夫,还没等看完整个故事, 余光里就瞧见云简舟来来回回地走了不知道多少次。   相景明有些不明白云简舟这样闹着是想要做些什么。   莫说拜师之后了,在来青云门之前, 相景明还在自己的领地里时,便听说过这位清池仙君脾性古怪的事。   他一早就看出, 清池仙君是想要当个甩手师尊的。   剑宗里, 外门与内门弟子一向分开训练。   相景明与云简舟二位新弟子, 本应跟着剑宗其余长老手下的内门弟子一起训练,但清池仙君特意吩咐过,二位亲传弟子会由他亲自教学,不要求他们跟着那些内门弟子一起训练。   能被清池仙君亲自教导,那可是无上殊荣, 宗门里的人别提有多羡慕他俩。   可他们哪里知道,私底下清池仙君根本不理睬他们两个新弟子,布置了些可有可无的零碎任务后,就再也没出现过。闫删廷   见他一面, 比见青云门掌门还难。   相景明倒是没什么感觉。   他本来就不是为求师学艺而来,能成为一个亲传弟子已是意外收获, 师尊的无视更方便了他在宗内的自由行动。   唯独这云简舟反应大得不行。   明明无需再跟着那些弟子一起训练, 他却偏偏要跟着,训练完后就回来做那些清池仙君布置的任务。   每日都是板着脸, 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活像是谁欠了他什么一样。   相景明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   大概是觉得历尽千辛万苦得来的青云门弟子名额, 却遇到了一个如此不负责任的师尊,怀才不遇, 最后还捡了一个自己不要的秘境名额,心中落差很大。   可云简舟现在也不是从前无知稚子的年纪了,难道他还觉得如今的情况,是他跑去师尊那儿胡闹一番就能够解决的吗?   虽是无法理解,但相景明倒也不会对云简舟说什么,自己所谓的小师弟在想什么又或是会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相景明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或者说,他其实是很乐于看见青云门师徒不和的这种情况的。   最好让云简舟去闹得更乱一些,好叫他看看那澹凝冰靥的清池仙君,被人惹怒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也不知道到时候,那向来眉眼清冷的人会不会被自己的弟子气红了眼尾,连冷白纤细的手都颤抖得拿不稳剑,实在是令人期待。   而云简舟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在屋子里臭了几天脸后,终于憋不住了。   早上时他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东西,摔下扫帚就怒气冲冲地往那清池宫里冲去了。   期间云简舟与清池仙君具体谈了些什么,相景明不得而知,只知道他正午时分又神色慌张地回了弟子宿舍。   不知是不是被清池仙君给罚了,云简舟回来时浑身湿透,狼狈异常,感觉像是被骂傻了似的,连能用灵力烘干自己的事都给忘了。   相景明看着他回来时那别扭的走路姿势,没忍住坐正了身,口吻好奇:“师弟这是怎么了?一身的水,不会摔河里了吧。”   云简舟俊脸隐隐泛红,紧抿着唇,快速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没什么。”   动作和言语间皆是遮遮掩掩,相景明自然不会信他的话,但也没有深想,只觉得他好面子,不好意思将自己在师尊处碰了一鼻子灰的事说出来。   哪里知道,云简舟不是碰了一鼻子灰,而是碰了满怀的温香软玉。   -   那一日出现的意外,实在是超出了云简舟的预料。   从前二十几年都在认真修炼的少年,身边少有和他实力相当的同龄人,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人沉迷于练剑。   有不少因为想要巴结他而围上来的男男女女,其中不乏年轻貌美的,但没一个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一句话还没说不上,就会被他毫不留情地赶走。   按云简舟的话说,他这一生只想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剑道,潜心练剑,最终修炼成仙,这种凡间情爱只会绊住他前进的脚步。   云简舟并不是不了解那些男女情感,相反的,他很了解。   他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不愿意接触,也只是因为对那些事不感兴趣罢了。   也正因如此,在云简舟发现自己对着自己师尊产生了那样冒犯的想法时,他完全的慌了心神。   身份的差距,性别的相同,二人之间横亘着的各种不满与误会。   还有云简舟在见到李映池前,那要明摆着要找人讨个说法的愤怒模样。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今日去见李映池,最后都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明明一开始他和李映池也只是很正常的在说话,自己很正常的在被刁难,可最后莫名其妙的,二人便在瀑布之下过起了招。   云简舟发誓,他当时一点怪心思都没有,最多只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自己师尊也尝尝被水流打在身上的痛楚。   他和李映池两个人,谁都没有留手,一个比一个用招毒辣,可没想到眨眼间意外发生,就变成了自己把师尊抱在了怀里。   当时他的周身,已经完全被师尊身上的那股馥郁的花香包围,又带着些淡淡的冷潮之感,让他无法逃离。   或许那香味就是一种青云门特制的迷药,不然怎么他会全身都麻痹了,动弹不得,也没办法推开怀里的人。   后来,后来的一切都有些失控了。   温热柔软的触感似乎还留在他的怀里,云简舟却已经不敢再回想那时师尊濡湿的眼睫,脑海里最后的记忆,是他丑陋地遮掩住自己,慌乱逃走的模样。   那天云简舟受到的刺激,堪称是这二十多年以来最大的一次,修炼遇挫都没能让他这么心神大乱。   他整个人慌乱得不行,走路的时候都没能注意到自己已经同手同脚了,最后告别都没有好好同李映池告别,就很是失礼的离开了。   一直到回到他们亲传弟子所居住的山峰上时,云简舟都没能注意到自己身上还是湿的,发丝到长靴,沾满了清池宫的山泉水,走路一步一个脚印。   风一吹,水汽蒸发时,沾湿的衣袍温度比冬天还要冷,但云简舟身上依旧热得发烫。   那天之后云简舟再也没有去过清池宫,日日都在宿舍与内门弟子的训练场之间两点一线。   他试图用拼命修炼的行为,来让自己忘掉那天的记忆。   冷静下来之后,云简舟便下意识地把那一天发生的事归为意外。   他只是、只是太久没有纾解罢了,这都是男人正常的反应,要怪,只能怪那一日的花香里定有古怪。   而后他又想起上次离开时自己仓促的模样。   他都没能好好同师尊告别就直接逃走了,如此冒犯……自己应该找个时间去同师尊赔罪才是。   也不知道云简舟是怎样说服自己再来同李映池见面的,或许是他终于缓过来了,没有将那一天的意外放在心里,又或许是他单纯的想要再见李映池一面。   李映池和他自己都很清楚,其实他已经具备了一个人在秘境存活的能力。   他可是能够被选入亲传弟子的人,早在起步的修为上,就已远远地超过了其他人。冰系单灵根与入门时便能达到筑基中期的水平,再加上他极强的领悟力。   他只要修炼,便能轻松进步,师尊的指导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哪还需要他死乞白赖地追着李映池讨食吃。   可偏偏,云简舟就是想要让李映池教他剑式,或许是看不惯李映池这样名副其实的师尊罢……   总之数日之后,云简舟再一次来到了清池宫门前。   他这一次没有如像上次那般,空手提着个剑就直接冒冒失失地就来拜访师尊。   为了赔罪,云简舟此次还颇为用心的为自己师尊挑了一套粉琉璃茶器,他还记得那天李映池在小花园处摆放的花茶。   莹润白玉与淡淡粉瓣交织,映着青年那双细长白皙的手指,格外相配。   他感觉李映池应当会喜欢自己这次挑选礼物。   只不过是一段时日没有来,第二次来到这,云简舟竟然有了一种时光流逝飞快的恍惚,好像许久都未见过师尊了。   抬头望着清池宫的大门处,云简舟想起上一次他来这里时还十分纠结,在这一处站了好半天,心中又是怒又是怕,还有些自己也道不明白的期待,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师尊主动给他把门打开,邀他进去的。   ……怎么感觉自己之前这么木楞?   云简舟皱了皱眉,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低头认真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服,确保没有什么褶皱后,他这才抬起手,轻轻叩响了面前的红漆色木门。   两声金属与木门的敲击声,很是微弱,但云简舟心脏仍忍不住快速地跳动了两下。   明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清池宫找师尊,可一想到待会师尊便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还是以平日里完全不会展现给别人看的那种随性姿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便感觉自己的手和脚都不知如何放才好了。   今日师尊会穿什么样的衣服?漂亮的长发会半束还是披散着?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云简舟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就用了些劲,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掌心已经被剑柄的纹路挤压印上了些痕迹。   就在他低头去看自己掌心的下一秒。   “吱呀——”   清池宫的宫门蓦地打开,一个竹青色的身影从门后出现。   “我还以为是小师弟来了,原来是师侄你啊。许久不见,不知你在剑宗里过的可好?”   顾温书拉开大门,在看清来者的面容后便迎了出来,脸上还挂着他一贯的温柔笑意,“好久没见池儿的宫里来其他人了,你们一来,清池宫果然热闹了不少。”   “见过掌门师叔……”   他看着云简舟明显有些呆滞的模样,自然地伸手接过云简舟手上提着的礼物,声音柔和:“我们正准备唤你们来说些关于秘境试炼之事,没想到你就到了。”   “自己来了也好,不过,你师兄呢?他怎么没有同你一起来。” 第76章 古板小师尊(六)   在这里见到顾温书云简舟实在有些意外, 不过这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云简舟跟上顾温书的步伐,心道掌门师叔与师尊是师兄弟关系,经常见面才是正常的。   侧着光, 云简舟垂下眼,高挺的鼻子在脸上落下阴影, 原本提着礼物此时还僵在空中的手悄然放下,“回师叔, 只有我一个人来, 师兄此时应当还在弟子宿舍里。”   “原是如此, 你先随我进来吧。”   顾温书温和点点头,边走着手上边掐了个诀,微弱的光闪过之后他唤出了个纸鹤,让其传话告知相景明前来清池宫。   做完这些,他又回头看向云简舟, “刚刚我还在同你师尊聊你们,距离秘境开启之时已没有多少时间,是时候将你们的训练提上日程了。”   等待已经的训练却不是由自己师尊提出来的,云简舟看起来没什么表情, 只是问道:“我师兄也要去秘境吗?”   顾温书摆摆手,轻笑着答他:“此次你师尊门下只有你一人前去秘境。是我觉得不能厚此薄彼, 再者一同教导你们二人, 若是下次又有这样的机会,便无需麻烦你们师尊了。”   他知晓自己师弟许是不会对这些弟子过多关注, 又加上师弟没有收徒经验,身为掌门的自己, 自然是该多前来关照新弟子些。   今日处理完宗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后,顾温书便早早地来了清池宫。   下次无需麻烦师尊, 还是这次也无需麻烦师尊?听完顾温书的话,云简舟沉默了片刻。   看这模样,多半是师叔亲自提议的,以自己师尊的性子大抵是不会提出这些事的,云简舟低声道,“多谢师叔。”   这一次会面的地方仍是上次云简舟曾到过的小花园。   二人抬步跨过那月洞拱门时,李映池正坐在一颗枝叶繁茂缀满淡红色花蕾的桃花树下饮酒。   如那天在大殿之上一样,李映池着装周正古板,长及腰身的黑色发丝束起,纤白的手拿起瓷杯,一杯接一杯的酒往下喝,像是千杯不醉的老酒鬼一样,只是他容貌漂亮得有些过分,脸上也看不出醉意。   周身不知何时落了些花瓣,他无知无觉地坐在那,摇晃着酒杯,瞧着一片凋落的桃花瓣融入酒水之中。   他的视线恍若失了焦距,虚虚地放在酒杯上,好似在思考着要不要将那花瓣一同饮下。   知道李映池喜欢,顾温书来时给他带了自己酿的桃花酒。   李映池平日里喜欢喝茶,也喜欢那桃花酒香,却又喝不得酒,沾一点就能醉。   顾温书知道他酒量不好,又怕他喝伤了自己,不常允许他喝,可李映池偏犟,越不让做什么就越要做,也不知何时开始,他每次一碰到酒就一个劲地喝。   不过喝下几口就用灵力全部蒸发掉,唯余一身酒气,只当怪味的水似地喝,顾温书见此放下了心,也就渐渐放宽了限度。   见顾温书带着云简舟进来,李映池淡淡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睫,并不说话。   他还在跟自己师兄闹着脾气。   “池儿。”顾温书毫不掩饰自己待李映池的亲密,当着云简舟的面仍是唤着自己师弟的小名。   他径直走向李映池,伸手替青年拂开那些落在身上的花瓣,“你今日已经喝了一壶了。”   李映池知道顾温书这是不允许他再喝了,他抿抿唇,一手拿着酒杯轻轻摇晃着,声音和表情都很平淡地反驳道:“还没有喝完。”   顾温书手上还捏着一片从李映池身上拿下的花瓣,听见李映池的话,他眼中带着些淡淡笑意,弯下身哄道:“明日我来时会再带两壶,行不行?”   “真的?”李映池抬眼看他,清润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思量,看上去正在认真思考顾温书提出的交易。   修真界没什么美食,一整个宗门全已辟谷,连唯一有烟火气息的地方都只是为了熔炼刀剑。   李映池虽已辟谷,可他内心还是有着一日三餐的习惯,这几日在清池宫里,李映池唯一能尝到点味的,也就只剩那加了蜂蜜水的花茶了。   如今又多了个师兄酿的桃花酒。   顾温书那一日真的没有骗他,这酒确实能当甜水喝。   李映池现在可是宝贝极了这酒,一听他今天不继续喝,明天顾温书就允许他多喝两壶,心中的小算盘便晕乎了。   好划算哦。   他舔了舔唇瓣上残留的酒水,淡粉的唇瓣湿润一片,呼吸间还带着淡淡酒香,说话间,精致的眉眼诱人而不自知,只有些对美食的较真,“明天真的给我两壶?”   顾温书轻笑一声,低声应了,“自然是真的,我何时哄骗过你,不信我?”   青年纤长的羽睫颤动,开口好似说了些什么,然后伸手将那酒杯递给了顾温书。   顾温书看着那落了片花瓣的酒杯,并没有说什么,照着青年原先润湿的地方含了下去,抬头一饮而尽,凸起明显的喉结从儒雅的衣袍中露出,上下滚了滚,有些斯文的侵略感。   从云简舟的角度,只能看见李映池的模样。   看着李映池同顾温书细细轻语,比起往日里对着他们的模样,虽然表情不变,但周身的气场,却已不知柔和了多少倍。   修道之人五感敏锐,云简舟站在拱门处,甚至能看清青年眼眸中的盈盈水光,像是冬日的冷冰被暖阳融化后出现的春水,波光粼粼。   云简舟站在原地停顿片刻,等顾温书将那杯酒水喝下后,主动地走了过去,在一个离李映池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在那儿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一处静静地看着二人。   少年挺拔的身躯格外有存在感,往那地方一杵,光线都能挡去大半,可李映池一眼都没看他。   李映池问顾温书:“相景明呢,他不来吗?”   “这个时候又想起自己有两个徒弟了?”顾温书放下酒杯,顺手收拾着桌子上摆放着的东西,嘴上随意低声道。   这番话引得李映池侧着眼眸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他有些生气的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要走。   这徒弟本就不是他自己愿意收的,顾温书造成的后果要让他来承担,却还要这样同他说话。   李映池心中憋闷,一句话都不想再同顾温书说。   顾温书一瞧便知自己说错了话,忙起身拦住青年。   他修为比李映池高,人也比李映池高了一个头,修为与身形上皆是高出了一个级别,他轻轻牵住李映池的手,便叫李映池无法挣脱。   李映池被人拽着走不开,他用力地甩了两下手,发现甩不开顾温书后,只能被迫站在原地,他轻咬着唇不去看顾温书,斥道:“放开!”   顾温书不放,他握着李映池的手在周身放了一个屏障,确保旁人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后,低下头握住青年的双手。   骨节分明的苍白大手握住那秀气柔嫩的指节,完全地包裹在其中,顾温书像以往每次惹青年生气后一样,当场服软道歉,“池儿,师兄刚刚说错话了,现在已知错了,你可否原谅师兄?”   “那不单是池儿的徒弟,是师兄同池儿一起收的,你看,师兄今日不就来帮你了吗?待会也是我来教便好。师兄怎么会说你的不好,师兄只是怕你一个人……”   他打住话头,见青年神情松动,便将头埋进青年脖颈间,轻轻吸了一口青年身上的浅淡的花香与酒味,只觉得自己酒量渐渐差了,不过是喝了一口就有些醉了。   温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因为埋在脖颈边显得有几闷,李映池怕痒地侧开了脸,听顾温书道:“这段时间里你还是爱在小花园练剑。”   “你是如何知晓的?”   李映池推了推顾温书,不太明白二人这么久没见过面,为何顾温书还会知道自己平日里的行踪。   男人顺着他的力道站直了身,视线落在李映池鼻尖处一颗不甚明显的小痣上,嘴角蔓延上明显的笑意,“不生气了?”   李映池抬眼瞧他,冷着张美人脸嘴硬道,“我何时生过气?”   顾温书轻声笑了下,也不揭穿他,回答了李映池的上一个问题,“站在你身边,我就知道了。”   李映池得不到答案也不想继续问,看了眼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们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云简舟,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   他拽了拽顾温书的衣角。   顾温书顺从地凑近李映池,“怎么了?”   “刚刚我们说的话,会不会……”李映池说话时有些小习惯,可能是从小时候就养成的,纠结和害羞的时候都爱咬着唇瓣。   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顾温书一听就知晓他在担忧什么,第一次当师尊的师弟稚嫩得有些可爱,好面子都会晚个半拍,叫他如何能不挂记在心间。   他伸出手,温热粗糙的手指按在青年柔软的下唇,将那已经被印上了浅浅齿印的嫣红唇瓣解救出来,安抚道:“没事,他听不见。”   李映池在顾温书面前比在别人面前都要放松些,或者说,看起来会更有生气些,脱离了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仙气。   此时听见顾温书的话,他便小声地呼出口气,抱怨道:“算你还有几分可取。”   顾温书被他这样娇纵的口吻弄得心间一酥,并没有觉着冒犯,反而有些高兴于自己师弟对于自己的亲昵,“敢这样说师兄?”   他轻点了下李映池鼻尖的痣,再一次得到了李映池投来不满的眼神。   “你留在这一处吧,我想回去换身衣服再来。”李映池拽了拽自己身前的衣服,跟顾温书说着就想走。   “衣服怎么了?”顾温书问。   李映池用指尖落在顾温书的胸口处,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有酒味,要换。”   “不是喜欢酒味吗,怎么现在又不喜欢了?”顾温书刚刚确实闻到了李映池身上的酒味,不难闻,甚至让人香得有些迷醉,他闻着甚至有些上瘾。   李映池摇头,“不喜欢衣服上有。”   顾温书看着他,又有些想凑近。   多说无益,李映池打断还想要开口的顾温书,“师兄就留在此处吧,反正今日是由师兄来指导,我离开片刻无伤大雅。”   云简舟再一次听见脚步声回头时,视线只看见了李映池掠过的一片衣角。   顾温书好不容易能来见李映池一次,大抵是李映池走哪他都想跟着,感受到云简舟的视线,他回头交代道:“云师侄,你先在此处自己练练剑术,当作热身吧。等你师兄来之后,我们再一同做些指导与训练。”   说罢,他便想离开这一处。   云简舟脑海里还留着刚刚二人动作亲密的画面,闻言,一个不留神便问出了口:“师尊他刚刚和师叔你,怎么了?”   “你们……”   正准备离开的男人身形一顿,顾温书回头,神色温和中带着几分锐利:“你想问什么?” 第77章 古板小师尊(七)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后, 云简舟表情僵硬地避开了顾温书的视线,嘴上支吾道:“回师叔,弟子没想说什么……就是想问问师尊他要去哪。”   顾温书浅色的眸子转动, 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少年俊朗挺拔,年轻朝气, 是刚成年没多久就能够达到筑基中期,天赋异禀的单系冰灵根, 看上去带着些新弟子的拘束, 眼里却有藏不住的野性。   这是他为自己师弟亲手挑选的弟子。   当时只想着让清池宫多些人气, 可如今看来,顾温书却觉得他有些多余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那时何故做出那等闲事,惹得师弟与他生气,又给自己招些闲事。只是若非这件事,他或许也没法给自己找到借口前来见师弟。   也罢, 皆是因果。   云简舟拙劣掩饰的问题令顾温书唇角微勾,他半侧着脸,轻声给自己师侄解惑道:“你师尊有东西落在寝宫,现在去取, 待会便会回来。”   云简舟听他愿意回答,没有介意自己的冒犯, 没忍住又继续问道:“那师叔也是要跟着去吗?”   今日他本来就是为了见师尊, 结果连一句话都没能说上,自己特意准备的礼物也被随意放到了旁边, 礼物和他自己,都没能得到师尊的一点眼神。   现在见他们又要将自己晾在这里, 云简舟就下意识的问出了声。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到底想要得到怎样的答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   “非也, 只是许久未来,想趁着闲暇时分四处走走,也不知我从前在此处同你师尊种下的花草都如何了。”   他言语淡淡,句句都透露着李映池与他极为亲密的关系。   并不刻意,更像是曾说过太多次,下意识的就会聊起关于自己师弟的事,就如同他们二人之间,那刻入骨血般交织在一同的数百年。   顾温书看着云简舟低垂下去的头,浅色眼眸半弯,瞧不分明情绪,“若无其他的事,你便先在此处稍作等待,你师兄此时也应当在来的路上了。”   话毕,顾温书没再管云简舟的反应,循着刚刚李映池离开的方向走了。   云简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背脊的线条绷得很紧。   最初想问的话还是憋在嘴边,临时换了些可有可无的,作为一个弟子,他能说什么。   他觉得二人的那些动作过于亲密,但人家是师兄弟关系,互相陪伴了彼此数百年的时间,多亲密些又如何。   再者,这些与他一个弟子有何干系,他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等相景明到清池宫时,只看见云简舟一个人在小花园里练剑。   带着戾气,他每一次出剑都是又凶又急,那般不饶人的剑气让一旁的桃花树震落了不少花瓣,那些细小柔软的花瓣施施然地飘荡而下的途中,又被云简舟再次挥来的剑一分为二。   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碎花瓣,云简舟挥剑不停,这场景在相景明眼中,就如同野狗撒疯一般不可理喻。   他和云简舟保持了一定距离,开口问道,“师尊呢?”   记着自己大师兄的身份,此时又是在李映池的宫殿里,相景明随意地施法将地上破碎的花瓣弄走,给自己的师弟扫尾。   云简舟喘着粗气,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些汗意,一看便知他已经练了有一段时间了,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皮看了相景明一眼,“……师尊他不在此处。”   相景明忍不住皱了皱眉,说的什么废话,师尊若是在此处他哪里还会问云简舟,说了不如不说。   他懒得同云简舟计较,刚想继续问问李映池什么时候回来,就见云简舟头也不回地要往外走。   “你做什么去?”相景明手上熟练地运着剑,刚做好热身的动作,看着他的背影不解开口。   云简舟走得飞快,只丢下一句,“我练不明白,要去找师尊解惑。”   不明白?   相景明伸出剑,接住一片凋落的花瓣,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嗤笑一声,他看云简舟刚刚那架势,怕是早就明白了个透,也不知道是不明白什么。   众人皆走,原本掉在地上的残花也被吹去,小花园里像从未有过其他人一般,一下子就只余下了相景明一人。   相景明倒是自得,直接信步走到了桃花树下。   他掀袍坐下,下一刻便闭眼放出了神识观察四周,确保四周没有什么异样后,他来到小花园一处隐蔽的石头前,指尖聚起灵力,画下了一个花纹诡异的符号。   四周鸟兽鸣叫,风吹叶落,寂静得毫无人气,相景明孤身站在花园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或是看见了什么,他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   “怪哉。”   -   云简舟跑出小花园后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师尊的寝宫在哪。   只知道掌门师叔说师尊在寝宫,却不知寝宫在何处,他总不能在清池宫里胡乱走动吧。   云简舟迈出去的脚步一顿,想往小花园走,但又想起自己刚刚是一时冲动就跑了出来,现在回去,未免让他在相景明面前有些下不来脸。   他不太喜欢自己的师兄。   那人给云简舟的感觉很怪,轻浮又不思进取,却能让自己的师尊在考虑秘境名额时第一个说出他的名字,这是令云简舟最不喜欢的一处。   云简舟站在十字路口处,表情不太好看,就在他犹豫着要回头时,他突然闻到了一股空气中的花香味。   那香味在小花园里谈不上稀奇,但出了小花园,就有些怪了,只因那花只在小花园里生长,外面会有这个味道,那只有……   云简舟表情一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判断了一会那味道是往哪边散开后,便顺着那味道往前走了出去。   清池宫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只是放在李映池这一处,总显得空旷了些。   云简舟顺着那香味走,边走边闻,不断在几座宫殿内试错,那模样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放在外面指不定要被人骂几句癔症。   他越走,鼻尖处闻到的香味就越浓,一直走到一处比起其他地方多了些生活气息的殿外。   这里的香味在渐渐地散去,但仍是比其他地方要浓上不少。   其实哪里谈得上浓淡的,李映池从不碰那些带香味的东西,香囊和香膏一样不用,唯一带着点气味,还是因为常年在小花园里练剑沾染上的。   偏偏是云简舟狗鼻子,闻什么似的寻人。   云简舟小心翼翼地走进宫殿内。   只见殿内粗壮檀木作为顶梁,每一庭柱上都刻画着祥云,殿门大开着,殿内却依旧冷清,十分冷寂。   不知为何,里面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还要低上不少。   殿内四周墙壁上挂着以琉璃玉石为底的灯座,点着微白的不明火,风一吹过殿内便恍惚不明,每隔几步就有一层轻薄透明的淡蓝色绡纱,将整个殿内的摆设隔开,叫人看不真切。   整一个宫殿都透着清池仙君的风格,如他那个人一般的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让靠近他的人只觉得探入云雾,分不清也猜不明他的心思,只能在原地打着转,陷入怪圈。   云简舟刚一踏进宫殿,就听见自己已经很小心的脚步,仍在安静的宫殿里荡出了不小的回声。   做贼似的,他再一次将自己的脚步放轻放缓。   脑袋里胡乱地想着李映池的寝宫内会是怎样的情景,云简舟伸手轻轻拂开了面前无数层绡纱,如同拨开美人面上的面帘般,怀着即将收获礼物般激动的怪异心情,他一层又一层地向里探去。   明明最初是带着正当的借口找来的,云简舟却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可能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心虚,下意识地就这样做了。   等他拨开最后一层绡纱时,他也隐隐约约窥见了内里的模样。   隔着一个巨大的楠木雕花嵌玉彩漆屏风,内里半露出七尺之宽的梨花木制大床,其上悬挂着淡白色鲛绡罗帐。   有散落着的零散衣物提醒着云简舟,这就是他师尊的寝宫,一旁还放着他眼熟已久的长背云,依旧放在原本的地方,像是在那儿放了很久,无人问津。   云简舟刚想要再进去些,下一刻,一只纤白莹润未着衣物的手臂伸出,拿走了那条背云。   迈出的脚步不听使唤地凝固在了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再向前。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师尊正在里面换着衣服。   云简舟的处境忽然变得很尴尬,若是他早些出声,步子不放得那么轻,或许他还不会走到这么里面,若是他继续往前走,被师尊斥责一番也就算了。   可此时他站在这,不明不白的,该如何是好。   他明明是来问师尊剑术的。   这样想着,云简舟的视线却几乎是一差不差地看着屏风后的身影。   有风吹拂而过,不明火晃动,映在琉璃灯座上,有水波般的波纹在殿内湿淋铺散开来,落在了那曲线柔和单薄的身影上。   李映池还是没能完全习惯运用灵力,谈到换衣服第一反应还是回宫自己更换。   对此系统也没做太多约束,因为原主少与人接触,私下的小事大多不需要遵守,参照李映池自己的喜好也未必不可。   于是一回宫,李映池将染了酒香的外袍全部换了,酒染得太深,内里单薄的白色亵衣也需要一同换下。   拿过背云,李映池思虑着如何搭配更符合形象,连身上半落不落挂在肩头的衣裳也无暇顾及,墨色的长发垂至弧度饱满的腰下,将骤然收紧的腰部遮掩完全,半垂着眼睫在衣柜里细细挑选着。   却不知,在身后人的眼里是如何一番景象。   云简舟几乎是看痴了眼,等他控制不住地迈步再想细看时,却被人用力抓住了肩膀。   那力度大到快要将云简舟的骨头捏碎,彻骨的痛意差点让云简舟喊出声来,他快速地反身回过头想要反击,入眼却是顾温书冷凝的面容。   顾温书抬眸向里面看了眼,见李映池还未察觉到外面的异状,抬手在里面设下了一道屏障。   一瞬之后,云简舟以一种不可抗力从殿内飞出,整个人重重地砸在了寝宫殿外的柱子上。   剧烈的撞击声几乎将整座山头的鸟兽惊走。 第78章 古板小师尊(八)   巨大的冲击力从后背震至全身, 云简舟不受控制地咳出一口血,鲜血将殿前的白玉地板染得一片乌红。   他整个人无力地滑落半跪在地,模样狼狈, 就如同条濒死落岸的鱼一般,胸膛剧烈起伏, 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云简舟只觉刚刚那一撞,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挪了位, 呼吸间全是浓重难闻的铁锈味。眼前晕黑, 唯余胸口处几近粉碎的痛楚维持着他仅存的理智。   空旷的大殿里, 平缓而沉静的脚步声一下接着一下,逐渐在他的耳边放大,最后停在了他的身前。   “云简舟,你知罪吗?”   顾温书站在那,淡青色的衣摆与殿内朦胧的绡纱一同飘荡着, 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云简舟用手撑在冰凉的地面,艰难起身靠在后方的柱子上,抬头看向顾温书, 想说些什么,喉间却再一次涌上一股腥味。   他咬紧牙关, 忍着胸腔内的痛意将那些血咽了回去, 说话时,唇齿间有隐藏不住的猩红血迹, “回掌门师叔,弟子有罪, 但……那并非是弟子故意为之。”   顾温书面无表情抽出腰间的长剑,锐利的尖端直指云简舟滚动的喉间, 但凡他再往前一点,剑锋就能轻易穿破那脖颈间的肌肤,让鲜血从其中迸发而出。   青云门掌门向来待人温和,少有人能让他露出这样冷漠的模样。   如今周身萦绕着这般肃杀的氛围,足以说明刚刚看见的那一幕有多么的令他怒火中烧。   这数百年间,在顾温书对于自己的感情还处于懵懂之时,他与师弟的相处之间便恪守着礼仪,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小心翼翼,生怕冒犯了到那谪仙似的漂亮人物。   等百年之后,顾温书猛然察觉到他对待师弟的心意并不是寻常的同门之情后,他心中更是百般煎熬。   以宗门事务为由,逃避、躲藏,顾温书没办法再直面自己的小师弟,考虑了种种因素后,他还是决定隐藏起这份心意。   世俗的眼光容不下男子间的爱恋,就算他无所畏惧,可他何必要让李映池也跟着自己被别人用奇怪的目光对待。   况且,其他多余的不提,他知道李映池对他并无这方面的心思。   顾温书别无所求,想清楚这一切后,便只想以师兄的身份陪伴在李映池身边就好。   修仙之人一生如此漫长,师兄弟便是已最为亲密的关系,若是能以此相伴一生,也算是白头偕老。   可就是自己这样心心念念无比珍重的师弟,连他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却有人当着他的面,这样肆无忌惮地闯进师弟的寝宫里做登徒子。   对云简舟出招时,顾温书毫不犹豫地选择下了死手。   但那一瞬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云简舟的身份已不是青云门弟子那般简单。   云简舟还是自己师弟唯二的亲传弟子,他不能就这样直接杀掉自己的师侄,若是杀,那他待会该如何跟李映池解释。   说自己臆想云简舟对李映池有冒犯之心吗?   何出此言,男人与男人之间怎会产生那般想法?倒时李映池或许会这样问自己,那那时的自己又该怎样回答。   顾温书几乎将自己反问得哑口无言。   说的是啊,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像他这样,对自己的师弟产生这般见不得光的心思。   这本就是被世俗所不耻的龙阳之好,他何苦将所有人都代入进自己的角色,或许就如同云简舟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并不是故意的。   这场面或许还没有宗门内的师兄弟们共同在河流之中戏水来得过分,单单露半个肩头罢了,大抵只是自己心中怀着不好的念头,便觉得别人也是这样想的。   总之,念在这份关系顾温书还是手下留情了。   在第一次出手之后,他便没有接着再对云简舟下死手,否则,此时与他对话的就已经是尸体一具了。   顾温书敛眸凛声问道:“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我记得我曾说过,让你待在小花园处等待你师兄。”   他还是没有收回那把剑,苍白的手握住剑柄,稳稳地指向半跪于地的少年。仿佛云简舟下一刻只要答错一个字,顾温书就会用那把剑取走他的性命。   云简舟用手擦去唇边流下的血迹,因为受伤,他说话时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回掌门,弟子方才练剑时有一式不懂,便想着来找师尊解惑,见殿门大开,无意间就走了进来……并不知道师尊此时不方便见人。”   他言辞恳切,瞧上去并无异样,手上还紧紧地握着长剑,现在也没有放开,好似确实是为此而来。   顾温书恍若实质的视线冷冰冰地落在云简舟的身上,二人就这样僵持地对峙了一小会。   片刻,顾温书问道:“那你为何站在外面不动,不知道什么是该看的,什么是不该看的吗?”   云简舟垂下眼,感受着身体内传来的痛意,轻声道:“弟子当时过于慌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便呆住了。”   “并非想要冒犯师尊和师叔。”   他说的都是实话,他的本意只是想来见见师尊……顺带问一下关于剑术的事,根本没想到会看到那样的一幕。   不过,凡间都说清白重要,今日这一出,师尊的清白是不是被他占了。……若是这样说的话,那早在瀑布之下时,他就该以死谢罪了,他不仅看了,还、还偷偷碰了。   直指要害的剑尖被云简舟彻底忽略,他有些出神地想起了些无关紧要的事。   他不是那种不负责的人,可他对于自己一生的规划当中并没有这么一条关于婚嫁的计划。他要不要问问师尊作何打算,可师尊万一不愿意怎么办。   不对。   云简舟再次咽下一口上涌的血,他偷看师尊的事要是告诉师尊,他今天可能就要直接滚出青云门了。   男人之间清白不清白的,呸,自己真是昏了头了,师尊那样的人不把他打死都算好的了。   云简舟感觉自己最近脑袋里如同撞邪了般的,总是想些荒谬没有头绪的事情。   虽然他依旧每日忙于修炼,没有荒废课业,但修炼之余他的思绪总是混乱得怪异,就如刚刚那般,或许他该找个大师替自己驱邪了。   这样的回答还算合理,他的话语中也不出有什么异样的情绪,若只是单纯的一场误会,顾温书自然也不会故意为难人。   顾温书收回了剑,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警告道:“以后莫要再擅闯他人寝宫,也管好你的眼睛,别丢了你师尊的脸,若是再有这样的情况,你便自行剜眼谢罪吧。”   “是,弟子谨遵掌门教诲。”   好像顾温书的怒火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就在云简舟松了口气的时候,顾温书再一次出声,嗓音温润,问道:“云简舟,你喜欢男人吗?”   云简舟当场倒吸了一口凉气,五脏六腑都被带着春寒的气息冻得生疼。   这一句问话太过生硬突兀,让云简舟本就因为内伤疼痛而变得混沌的大脑,再一次乱成了一团。   掌门师叔这是什么意思?   喜欢男人,喜欢谁?他是指自己喜欢师尊,还是在怀疑自己会喜欢师尊?   他怎会对那样一个刻薄冷漠的人心生爱慕,怎会对那个好似清风明月般遥不可及的漂亮男人,产生不可告人的欲望……   缓了片刻,他忽略刚刚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抬起头看向顾温书。   顾温书眼神淡淡地落在他的身上,高高在上,像是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手上的剑还未归鞘,在大厅中反射着刺眼的寒芒。   云简舟表情不变,黑沉的眼眸没有闪躲,凌厉的面容被光影割得分明,直直地回望顾温书,语气坚定,“回掌门,弟子无心情爱。无论男女,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唯一的心之所向便是我的剑,我的道。”   顾温书淡色的眼眸看着他,不知是信了,还是未信。   但还未等顾温书做出什么反应,他们身后的屏障忽然被人破开。   “师兄。”   李映池缓步从殿内走了出来,视线落在殿外僵持的二人身上,没什么波动。   一看见他,云简舟第一反应便是浑身一僵,原本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扶着柱子缓缓地站了起来,背脊忍着疼痛挺直。   明明他适才说的都是极为有益于未来修炼之路的话,是那种让老师们最为高兴的漂亮话,可偏偏他不敢再言语,完全没了刚刚那副锐气模样。   李映池身上染了酒香的衣服已经被换下,他没在衣服上花什么心思,只穿了一身最简单的素白衣袍,背后缀着条白玉为主的背云,身上唯一的色彩只是尾缀处的一点红线,整个人如月辉般圣洁而遥远。   李映池换好衣服出来时便察觉到了自己殿内有人来过,走至边缘,就发现了与自己源自一门灵力波动。   他抬手破开屏障的一瞬,云简舟的话就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畔。   李映池长睫垂下,如雪的脸上落下淡淡阴翳,心中偷偷同系统感叹:“这个世界的男主真是努力,果真是个事业型男主,怪不得他能得道成仙当救世主。”   系统略显认同地答道:“确实。”   顾温书见是他来,急忙收回剑,走至李映池的身边,脸上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意,“换好了?我左右逛了一下,发现你宫里还是同从前一模一样,倒是恋旧。”   “不及师兄。”   李映池斜睨了眼他,顾温书知道,李映池是在说自己珍藏了他小时候做的小木雕,一直留到现在还放在自己宫内最明显的地方。   他没想到李映池还知道这件事,只好失笑地点点头,认下了李映池的话。   二人气氛和谐,这倒显得站在一旁的云简舟显得有些突兀了,到底是自己的徒弟,李映池抬眸看他,“你为何会在此处?”   刚刚出来的时候,若是没看错,云简舟好像是坐在了地上,模样倒是难得的狼狈,也不知道云简舟同顾温书之间发生了什么。   顾温书温和地解释道:“师侄说有一处剑式不懂,想来问你,见你抽不开身,我就主动指导了一下。”   “没想到你的觉悟还挺高。”李映池点点头,视线落在云简舟身上,淡粉的唇瓣微抿,“无心情爱,希望你能做到。”   “本君可不希望自己的弟子一身修为荒废,丢了我的脸面。”   他果然听到了。   不知为何,听见李映池的那带刺的一番话,云简舟第一反应并不是觉得师尊刻薄,而是反射性地绷直了身体,只觉他如今心中慌乱得紧。   “弟子定当潜心修炼,不给师尊丢脸。”云简舟急忙应道。   不去触碰情爱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他从小到大,根本不会对谁产生兴趣。   见云简舟是这个反应,李映池有些无趣地扭开头,转身向着小花园走去。   云简舟看他要走,伸手就想要拦住他,糊里糊涂地喊出了声,“师尊稍等!”   下一秒,他就被顾温书给擒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李映池回头时便瞧见顾温书抓着自己徒弟的手,二人僵持在那一处,他不明就里地蹙起眉头,“何事?”   云简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喊出了声,支吾半晌,只道:“我还有一处剑式不太清楚,望师尊能够指导一番。”   盼着李映池来指导他?   李映池眉目疏淡,不甚在意,“方才你师叔不是指导过你了吗,问你师叔便是。”   “可……”   云简舟还想说什么,李映池却没再停留,利落地转身离开了这一处,只留下一句平淡的话语,“之后关于秘境的试炼全由你师叔指导,你们早些磨合也未必不好。”   顾温书也知晓自己的师弟不会教,更不愿教,自己也不想让师弟同别的男人那般亲密,便主动承担了教学的责任,让李映池得了个空闲。   看似是李映池叫两个徒弟来清池宫进行指导训练,实则是李映池看着顾温书在清池宫指导自己的两个徒弟。   他只负责在一旁静静地看花喝茶,不时对着主角挑几句错,有时他自己还在跟着顾温书偷偷地学。   不过更多的时间,他都在偷偷给云简舟下黑手。   不是让云简舟脚下突然多出一滩水,就是让不知从哪吹来的风带着一片硕大的树叶糊住了云简舟的眼。   总之是在干坏事。   距离秘境的开启只剩下十几天,时间紧迫,于是这几日里云简舟和相景明都待在清池宫中的小花园里,跟着顾温书练习剑术。   有时李映池会来,有时不会来,全凭他自己的心情,完全的成了一个甩手掌柜。   明明李映池才是二人的师尊,可见顾温书的时间远远地超过了见他的时间,这让云简舟心中越发的不快起来。   带着这样的情绪,云简舟待在清池宫里的十几天很快便过去了。   秘境开启的前一日,青云门举行了一场动员大会,亢奋而喧闹的白日过去之后,夜晚降临,特意为弟子们践行的宴会拉开了帷幕。 第79章 古板小师尊(九)   因为秘境的出现对于整个修真界来说都是极其罕见的, 且开启时间十分短暂,青云门上下都很重视这一次秘境之事。   为勉励此次前往秘境的弟子们,这一次夜晚的践行宴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热闹。   夜幕深垂的时刻, 宴会才将将开始,青云门的大殿内早已座无空席。   灯火通明的大殿内, 众人把酒言欢。   宴会上最为活跃的还要数宗门内的宗主们和长老们。   在宴席上若是碰上熟识的道友,他们就会带着自己的弟子同别人驻足畅谈, 讨论着最近一段时间里, 他们为明日的秘境做了哪些准备。   交谈的话语中皆是不着痕迹的恭维, 目的便是若是他们的弟子们在秘境中相遇,希望对方能够帮助一下。要是谈话的对方在秘境中收获颇丰,或许之后他们还能从对方手中交换些秘境宝物,百利而无一害。   另外,因为人数限额, 一般被选为此次前往秘境的弟子,都是各门派长老们手下最为得意的弟子。   这意味着他们以后很可能会成为那些门派长老的接班人。   现下这场宴会也相当于未来各门派的核心人物的提前会面,彼此交好些,总是没错的。   可一个门派里的弟子如此之多, 一碗水无法端平,有人得意自然就有人失意。宴会没有限制前来的人数, 但仍有许多未获得秘境资格的弟子选择了不来。   因为不喜热闹, 李映池依旧是如上次那般,坐在靠近上方的角落位置里。   青年精致昳丽的面容神情淡淡, 始终没有参与进周围的交谈之中。   面无表情的侧脸如玉,外面的谈话热火朝天, 他只是垂下纤长如羽的眼睫,不时半低下头抿一口带着淡淡涩意茶水, 将原本粉色的唇瓣洇出润色,似乎下一刻便能闭上眼直接在此处开始打坐。   清池仙君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漂亮疏离的面容像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除了因为宗门里那些无法避免的社交而认识的朋友,几乎没几个人能够同他说上几句话。   这样孤僻的性格,本应是宗内边缘化的人物,可艳丽的眉眼与独特的气质,让他即使是在这美人如云的修真界,也能够轻松脱颖而出,仍有无数人被他吸引。   追随者中有一句话,“他生来就是世间最为婆娑绮丽的月华。”   清冷朦胧,遥不可及。   远远看去,李映池好似与这场热闹喧哗的宴会完全地割裂了开来,但或许除了他自己不知道,宴会内众人皆心知肚明,大部分人的视线中心都聚焦于他的身上。   他只是衣袍素净打扮简单坐在那一处,便足以让无数人失神。   青年眼尾的弧度,发丝的飘动,手指处凝着的润意,都是他们想要留住的瞬间。   原本顾温书是想要来陪着李映池的。   从前的宴会里,他总是照顾着自己的师弟,斟茶夹菜,琐碎的事也不嫌麻烦,但如今他作为掌门,在宴会上难免抽不开身。   于是此时唯一能够靠近清池仙君身边的,便只剩下他的徒弟。   如上一次一样,李映池身后的位置上正坐着他的徒弟,不过这次,他的身后只有云简舟一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秘境之事,导致心情不愉的原因,相景明并没有来到这次宴会。   但反正云简舟没有想关心自己师兄的意思,毕竟去秘境的机会只是他捡来的,他有什么资格去关心相景明。   云简舟坐在李映池身后,看着别人的师尊带着弟子交谈甚欢,再看自己的师尊只是坐在位置上喝茶。   他食之无味地夹了一筷子灵鱼肉放进嘴里,盯着眼前人白皙修长的后颈出神。   算了,他也不是第一天被自己师尊这样对待了,云简舟沉默地喝下一口酒。   明明他早该习惯了李映池这样的对待,可每次察觉到,心中还是有种难以言说的闷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一样难受。   不等云简舟继续梳理自己最近的不正常,远处,一个略微熟悉的男声忽然唤出了他师尊的名字,引得他抬头望去。   身着一袭药谷长袍的左丘玉宸背着手,狭长的眼眸微眯,带着身后跟着的弟子,大步地走向了他们,看上去来者不善。   “李映池,我发现你每次宴会都是喜欢缩在角落,看着真是木讷惨了。”   李映池的位置实在是太好找了,别的地方都热热闹闹的,就他那一处空荡荡的两个人坐在那。   左丘玉宸一进殿门就找到了他。   一走近,看着李映池那副总是冷冰冰的模样,左丘玉宸就忍不住开口又要招惹他。   李映池抬起眼皮,看了眼左丘玉宸,他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这个小师弟了,没想到再一见面,小师弟依旧如此不讨人喜欢。   他收回视线,淡声回了两个字,一点面子也没给左丘玉宸留。   “长舌。”   说完话后,李映池无视左丘玉宸放下茶杯,纤白手指握住茶壶,又给自己斟了杯茶,小口小口地品了起来。   好似左丘玉宸在他眼里还不如一杯茶来得有意思。   倒是李映池身后的云简舟站起身,同左丘玉宸打了个招呼,再与他身后的药谷弟子点了点头,做足了礼节。   左丘玉宸眯了眯眼,抢过李映池手中的茶杯,嘴上不忘说道:“不过几日不见,师侄的修为瞧上去又有进步了,我倒是不知道你师尊何时如此会教人了。”   那样一抢,茶杯一斜便有不少的茶水漏了出来,直接落在了桌子上,打湿了一大片,连李映池的指尖都被弄得湿润。   李映池眉心皱了皱,心中升起了些怒气,他单手掐诀,下一刻,一道灵气直冲左丘玉宸面门而去。   这样的小打小闹在李映池和左丘玉宸之间早已是家常便饭,左丘玉宸看也没看地举起手中的茶杯挡下那一击。   “哐啷”一声,左丘玉宸没什么事,但他手中的茶杯早已粉碎,剩余的茶水直接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左丘玉宸低下头,看清自己的狼狈模样后轻笑一声,随手施法将那一处恢复原样,看上去并没有多生气,“搞偷袭?李映池,你玩得可真是越来越脏了。”   他放下自己手中捏着的一块茶杯碎片,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一口茶水都不让我喝,未免也太小气了吧?你们剑宗穷到这种地步了?”   视线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的茶杯碎片,李映池眸光微冷,语气不善道:“左丘玉宸,你若是活腻了,就直接去生死台上给我下战帖。”   他是真的有些不高兴了,眼尾都因为愤怒而带上了些红晕,瞪着人的时候,眼里的水意朦朦胧胧地波动着。   左丘玉宸喉间一涩,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已经很久没听见李映池叫他的名字了。   闻言,他竟看着李映池愣神了两秒。反应过来后,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避开了李映池愤怒的视线,“……一个茶杯,我赔给你就是了。”   他们明明位于青云门的大殿之内,这里的一切都是由顾温书布置的,左丘玉宸却要把茶杯赔给自己。   李映池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去调整他语言中的错误。   或许是因为那番话震慑到了左丘玉宸,他之后并没有再去故意逗李映池,而是径直坐到了李映池的身旁,带着自己药谷的徒弟同云简舟交谈。   谈话的中心主要还是围绕着明日的秘境之旅。   药谷的弟子进入秘境主要是为收集与培养秘境中的稀有植物,他们本身的作战能力就有些差,若是采药时遇到了危险,很可能就会丧命于秘境之中,所以为了减少出事的可能性,左丘玉宸给自己的弟子们找了不少同盟,云简舟便是其一。   李映池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喝着酒。   茶杯被摔碎了之后,不知为何,他一时就没了想要喝茶的心,总感觉有些乏味,想着既然都来参加宴会了,不如尝尝今夜的酒是什么味道。   一旁的三人聊得越发认真,听着几人的谈话声,李映池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开始认真思考若是他在秘境之中遇到了困难该如何做。   不过他倒是不太担心云简舟,毕竟主角在这一段剧情当中,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能够化险为夷,最终获取神剑,开始他的成仙之路。   所以这一次秘境,相当于是特意为主角准备的一个起步礼物,对于别人来说困难重重的地点,只是云简舟寻宝的小库房。   思绪渐远,李映池不自觉地抿着杯中的酒水,都忘了自己还在喝着酒,或许是因为这酒入口微甜不辣,他一时竟没有记起自己喝不了酒的事。   一杯接着一杯,却始终没有用灵力蒸发酒气。   修真界酿出的酒皆是色香味俱全,但后劲也很大,一开始入口察觉不到,过一段时间,那后劲慢慢的也就上来了。   李映池来到这个世界里从未喝醉过,仗着自己有灵力,胡乱地尝遍了青云门内的美酒,却从未在自己的师兄弟们面前露过醉态。   因此,也无人知晓此刻看起来神情正常的清池仙君,其实已经醉了有一段时间,脑海中已经完全混沌了。   宴会渐渐到了尾声,众人离席告别。   左丘玉宸拍了拍衣袍站起身,垂眼看着李映池黑发遮掩下露出的一点点白皙的下巴尖,唤道:“李映池。”   “我要回去了,不跟你的师弟告个别?”   李映池依旧是保持着端坐的模样,不发一言,一副根本不想理会左丘玉宸的模样。   不知为何,左丘玉宸没有生气,反倒轻笑了一声,“人小气,脾气倒大。下次见面,赔你一套新茶杯。”   在殿内的人都离开得差不多的时候,李映池却依旧坐在原位。盐杉汀   他半垂着眼,一只肤色润白的手半放在桌上,虚虚握着酒杯,突出的掌骨处泛着点潮红,落在云简舟的眼里,显得格外的惹眼。   “师尊,我们该走了。”   唯恐李映池生气,云简舟没敢走近,只是站在距离他身后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问道,但好几分钟之后,还是没有人回答他,李映池也依旧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云简舟看着李映池的背影,默然片刻。   他的脑海里突然升起了“师尊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折磨人的法子”的念头,但还没等他继续往下想,眼前的人突然站了起来。   身后的背云随着青年起身的动作摇晃一瞬,而后,青年站直身子,迈步向前。   他好像忘了自己前方还摆着一几小方桌,一点也没犹豫直直地往前走去,伸出的小腿骤然磕上了前方的桌子,发出了“嘭”的一声。   下一刻,那纤瘦的身形不稳地摇晃,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师尊?!” 第80章 古板小师尊(十)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 来不及过多思考,云简舟下意识地向前两步想要伸手拉住李映池。   可还没等云简舟抓到眼前那片飘荡而起的衣角,原本身形摇晃不稳的青年只是踉跄一瞬, 便迅速地稳住了身体,只有桌上的酒壶被撞得歪洒出来些。   透明的液体从茶案上滴落在地, 一旁颇有异域风情的地毯不可避免的被牵连,晕湿后显出了一大块深色。   许是春日, 空气里桃花的香气越发浓郁了起来, 与那一日里在殿内闻过的味道, 一模一样。   云简舟恍惚了一下,伸出的手臂还停留在半空没能抽回,整个人差点直接撞到李映池的身上。   他急忙后撤两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直到确定自己退到一个不会让李映池感到冒犯的距离后, 云简舟才低声唤道:“师尊,已经到离席的时候了。”   那一声呼唤好似传至了青年的耳畔,又好似没有,云简舟也不敢确定。   云简舟看着青年的背影, 总感觉此时眼前的师尊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从刚刚那几秒内发生的小碰撞上看,云简舟像甚至觉得, 他的师尊已经是有些醉了, 但现在只是看到一个摇晃的背影而已,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师尊怎么可能会喝醉酒, 或许刚刚的不稳只是他的一时失神罢了。   何况,自己已不是第一次见到师尊像这样一直喝酒了, 拿着酒壶,斟酒的动作就没有停下来过。   他应该酒量很好, 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喝醉,是自己的错觉吧。   李映池在原地站定片刻,动作有些迟钝地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云简舟,细细的黛眉半皱着,看不出具体情绪,总之不是太好。   云简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低下了头,没敢再多看,站在原地等候李映池的指示。   那样小心翼翼的模样,要是旁人瞧见,指不定要觉得清池仙君表面看着翩翩君子,私下里说不定对徒弟有着多么的恶劣。   事实上也确实不好。   不过他的师尊并不是那种阴晴不定的人,云简舟平静地想,他的师尊表里如一的冷淡,谈不上恶劣,顶多算是不在乎他们。   也因为这一低头,云简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李映池如今略显不对的模样。   青年往日里清透冷澈的眼眸此时蒙着些水雾,侧着脸的动作将他精致的轮廓勾勒分明,半束垂落的发丝间隐隐约约显露出他因为醉意微红的耳廓。   醉不醉一事还能另说,李映池现在这个样子显然是喝得上脸了。他皮肤本就薄,酒意一上来,原本白皙的面颊早已熏粉一片。   李映池没有接云简舟的话,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盯着云简舟看了一会儿后,视线落在自己徒弟高挺的鼻梁上,突然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若不是云简舟是修道之人,又时刻关注着他,李映池这样一声招呼也不打的就走,走路脚步又轻又快,可能等他已经回宫了,云简舟还在这里躬身行着礼。   空旷的大殿内,一轻一重的两道脚步声接连响起。   一个称心的弟子在没有得到师尊的吩咐前不会擅自离开,李映池往外走,云简舟长腿一迈便也跟着李映池一起往外走。   隔着一步距离,李映池身后那一条长至衣尾,以白玉石与璎珞为点缀的背云又拖着长长的流苏荡在云简舟眼前。   一条从未见过的背云,云简舟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吸引了。   他的师尊今日穿得简单,没有多做打扮,只是一身青云门的月白色道袍,一如既往的朴素古板作风。   看得出来,清池仙君不喜欢如今那些时兴的新佩饰,身上全是旧样式的衣袍,旧样式的搭配,旧样式的发型,是修真界里最过时的那一类人。   可就算身上穿着再怎么普通,李映池长身玉立,清瘦的背脊挺得笔直,一眼看去他便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   更难说此时他腰间被衣带紧紧束起,掐出一道蜿蜒起伏的漂亮弧度时。   云简舟原本不会注意到这些的。   但那垂直坠下的长背云顺着青年的背脊线滑落,到腰间时忽然坠空,让看着的人心都提了起来,如何会那般纤细柔软,仿佛用力一握就能折断。   而后白玉圆环又因为那处挺翘微微倾斜,让尾端处的璎珞在走动间只能依靠着那一处摇晃,来回描绘出清晰暧昧的线条,不时击打出点点不起眼的柔软凹陷。   云简舟想礼貌地移开视线,但无奈发现自己完全无法不去看李映池。   走动间两两动态的相交辉映,实在过于吸引视线。   早在第一天,云简舟就知道了,清池仙君这人与古板二字完全扯不上关系。   或许他的性格是十分恶劣的,作为师尊也是不负责任、不够资格的一类,但不可否认,他也是极为吸引人的,无论是从外貌还是性格。   云简舟不得不承认,如果他未曾了解过李映池,他大概也会对李映池升起些怪异的心思,无关性别,又或是青年的美已经超越了性别。   这样精致美丽的神明,谁人会不想染指。前提是他不是一个被李映池曾冷待过的弟子。   他忽然想起一个词,蛇蝎美人。   冰冷的动物,危险的特质,诡丽的色彩,神秘的踪迹,无法触碰的密林深处,他不会为人带来一丝期盼与希望,只有无尽的苦难。   被蝎子蛰过后,被蛇咬过后会是什么感觉。   云简舟猜或许是会让人觉得忽冷忽热,毒素上来之后人就会不由自主的麻痹,就像他待在李映池身边一样。   不然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异样?   谁会被自己师尊安排去打杂扫地、做些无用的试炼,这样那样的忽视折辱后,还头晕脑胀地乖乖跟在他的身后,乖乖地听他的吩咐。   他一定是被影响了。   云简舟看向李映池的视线越发专注,明显得几乎能在李映池的身上烙出一个洞来。   不过好在在场仅剩的二人,一人没有发现自己此时的出格,一人早已喝得思绪混沌意识不清了,这才让云简舟有机会得以这样肆意地打量青年的背影。   否则,他此时大概已经被李映池一掌打出大殿外了。   清池仙君不喜欢有人这样盯着他看,云简舟清醒时是知道的,他知道有数不清的人在宴会时偷偷看向自己的师尊,也包括他自己。   和小师叔谈话的同时,他又有多少心思在那些对话里,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去保护同门是应该的,那师尊保护自己是否也是应该的。   如果是,那为什么李映池不回头看自己,为什么在别人的师尊为自己徒弟操心安危的时候,他却一个眼神也不给自己。   一些注定问不出口,也没有答案的问题,在云简舟的脑海里盘旋着,然后被别的话题打断翅膀,溺亡在不知名地带,他回神,又继续带着淡淡笑意应下小师叔的话。   李映池从来没喝过酒。   不仅他没喝过,原主也是三杯就倒的人设。   之前那些被灵力蒸发走的酒都不算,他就只是在嘴里尝了个甜味而已,要是这样,放眼望去,他从小到大连度数最低的那种酒都没有喝过。   这次宴会里用的酒全是顾温书准备的桃花酒,味道甜,是李映池会喜欢的那种,但后劲也大,毕竟是非同一般的仙酿,叫普通人喝上那么一口,便能飘飘欲仙。   不过这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就算喝不了酒,像李映池之前那样蒸发掉就好了,顾温书也就没专门提。   可谁能算到李映池还有走神这么一出,就连系统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一个酒杯就那么一口酒的量,李映池一喝完就接着斟下一杯,它刚注意到李映池没用灵力想要提醒时,他就已经三杯饮尽思路混沌了。   系统:“……宿主,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帮忙醒酒?”   李映池眯着眼睛,像是在反应这声音是从哪来的,隔了一会儿才回复道:“本君,没有醉!”   好在一个醉酒应该不会影响什么,这一日里需要完成的剧情,李映池已经完成了大部分了,系统也就没有过多干涉他。   这也就导致,他堂堂一个清池仙君,现在竟然醉到了连路都有些看不清了。   李映池觉得自己的脸好热,好烫,脑袋里也是晕晕的,他特别特别的困,只想早点回去睡觉休息一样,可身边的人都坐着,他不能自己先走。   只好乖乖地坐在那里,等着离开的时间快快到来。   直到李映池模模糊糊地听见有人在叫他,跟他说该离开了,他才站起身,可一站起来,他便感觉自己所处的地方有些不对了。   脚下的路好像都是云做的,李映池踩在哪里就会陷进去,这让他没有安全感极了,只好慢慢地向前走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摔倒了。   一条路宽阔平坦的路被他走得格外缓慢艰难,看在系统眼里,颇有些笨拙和小心翼翼。   不过在云简舟眼里就不一样了。   云简舟只能看见李映池的背影,或许李映池走得是慢了些,但他现在完全注意不到,甚至可能对此时的情况甘之若饴。   在他眼里,李映池依旧是那个冷淡的师尊。   他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真的抬起头认真看清李映池的模样,即使只是个背影。   没过多久,二人走出了大殿。   云简舟跟着李映池的身后,想到自己明日就要前去秘境,几日都无法回来,也可能遇到一些他也无法解决的困难,一辈子就留在秘境里,他心中忽然有些期盼。   不是期盼离开,他期盼的是李映池或许会在这里,在这个寂静无人的时刻,对他软下面容,说一些‘祝你顺利’、‘早日回来’的场面话。   从前自己的师尊对自己那般不留情,可能是对他刚来就要接到这样任务的看重,怕他太过放松,而松懈了对自己的要求。   有没有这样的可能,他其实从来都不是被师尊抛弃的弟子。   台阶处,李映池顿了一下,好像思考了些什么,而后伸出一只穿着白靴的脚——   踏了个空。   云简舟这次因为一直盯着人看,眼疾手快地就拉住了李映池,李映池这才得以没那么狼狈地站在了大殿外的平地上。   还没等云简舟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低下头就看见自己师尊一张白皙的脸蛋布满了粉霞,微微上挑的眼尾处还带着些湿润,蕴着水雾的眼睛正看着他,唇瓣微启。   “谁允许你碰本君,想要被砍掉双手吗?”李映池看向自己被拽住的手,眉间蹙起,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意。   “不过是一个打杂的凡夫俗子,凭什么跟本君待在一起,青云门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   他甩开云简舟握着自己的手,怒目而视,话语间有隐隐约约的酒气传来。   “不许碰我!”隐约约的酒气传来。   “不许碰我!” 第81章 古板小师尊(十一)   不过短短的几句话却似利剑, 瞬间将云简舟方才的幻想刺了个破灭。   自己在师尊的眼里,原来就是一个打杂的凡夫俗子吗?   他神情僵硬一瞬,并没有反驳李映池的话, 只是收回手,锐利的眉眼敛下, 低声回道:“弟子并非有意冒犯师尊,事发突然, 弟子是害怕师尊摔倒才拉住师尊。”   “师尊宽宏大量, 还望不要因此怪罪于弟子。”   李映池皱着眉,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竟然是本君的弟子?”   “本君怎么会收你这样的弟子!”   太讨厌了,即使是醉了,李映池依然能够感受到眼前的人的年纪是那样的年轻,修为更是体现了他是多么的天赋异禀。   自己与这个人完全不是一个起点线的人。   只是待在他的身边, 李映池都觉得他碍眼得不行。   云简舟的存在仿佛时刻都在提醒着自己,他不如别人优秀。可一个修真界新人,他凭什么比自己厉害那么多?   自己怎么会收这样的徒弟,难道是嫌日子过得乏味了, 要给自己找点气受吗?   李映池越想越难受,本就不太清醒的思绪变得越发的混沌, 他一只手捂住脑袋就开始望着月亮委屈。   那样尖锐的话语听在云简舟耳里, 就如同李映池将自己全盘否认了般刺耳,与刚刚那番斥责结合在一起, 几乎能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云简舟喉中干涩,衣摆遮掩下的手心已经被他抓出了深深的月牙印记。   他胸口迅速起伏一瞬, 艰难地开口道,“师尊说得在理, 弟子愚钝,只是运气好了些,才……”   视野里干燥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点湿痕,云简舟未说出口的话卡在嘴边,他分明记得今夜无雨,那这一点湿痕是从何而来。   他缓缓地抬起眼,视线顿时凝在了一处。   朦胧浅淡的月辉下,青年站正在空地上半仰着绯红的脸,面无表情地看向天空。   他眼睫颤抖,而后一滴晶莹的泪珠便顺着他白皙的皮肤滑落,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湿漉的泪痕,地上又多了一点湿痕。   师尊好像哭了。   这个念头一出,原本憋闷痛苦的心情早已被云简舟抛之脑后,他手足无措地走近李映池,想要伸手给李映池擦眼泪,又怕再次被斥责。   他表情慌乱,如同一只看见主人哭泣却不知该如何安慰的犬类,笨拙得有些让人发笑。   李映池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哭了。   他醉得厉害,现在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   只感觉脚下触感飘忽绵软,踏不到实处,他根本不敢乱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摔跤了,而且自己背后还有个讨人厌的人呢,他可不想丢丑。   于是他只好站在那里,看着月亮一动不动。   发红的耳廓因为抬头的动作,没了发丝的遮掩,暴露在了云简舟眼中,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师尊何止是脸红。   淡淡的粉色从青年原本白皙的面容一路蔓延到圆润可爱的耳垂,到修长的脖颈,到被衣领遮住无法看见的地带,他整个人似乎都变成了粉色的。   云简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明明李映池表现得很明显,可他刚刚因为被骂,一时间忽略了李映池面上的异样,他早应该发现的。   平时清醒的师尊虽然也是容貌昳丽得让人想要屏住呼吸,但那是一种冷冰冰的美,绝对不会是像现在这样,站在这儿湿漉着一张脸流眼泪,柔软可怜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抱抱他。   他的师尊,是喝醉了吧。   喝醉两个字出现在剑宗宗主身上,听起来就像是毫无依据的谣传,可笑而虚假,毕竟只是就算是外门弟子也能用灵力达成千杯不醉,更何况是每日都饮酒的清池仙君。   但此时此刻,这件事却真实地展现在了云简舟面前。   确定李映池是真的醉了之后,云简舟大着胆子凑近问道:“师尊,你怎么哭了?”   喝醉了是一回事,哭了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是度过了一个送行宴,自己的师尊怎么会喝醉到哭泣,难道还有人敢给他的师尊不痛快吗?要是有,估计青云门的人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再者,宴会上,师尊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那么自己师尊到底是因为什么哭,云简舟百思不得其解。   李映池没有听清他的问话,只是看见了一张突然凑近的俊脸,他皱了皱眉,后退一步与云简舟拉开距离,然后细细打量了下眼前的人。   “你是云简舟?”   他纤长浓密的羽睫被泪水粘成一缕缕,上面还挂着点小泪珠,说话时一颤一颤,未施粉黛,一张脸不是白就是粉,含着水汽的眼眸望向人时犹如雨幕将人笼罩起来。   云简舟愣在了原地,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也忘了再问李映池哭的缘由,“回师尊,正是弟子。”   他说话时不卑不亢,模样正常,唯有耳后的一点红意暴露了他的羞窘。   云简舟忍不住想到,师尊现在才发现他是谁,那刚刚那些过分的话语,是不是只是无意的,并不是故意针对他的。   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就看见自己师尊蹙起了细眉,形状漂亮的唇瓣吐露出世界上最为恶毒的话语。   “原来就是你啊,怪不得看着这么让人讨厌。”   “本君早就说过不想收徒,还要硬给本君塞人,竟然是这番令人讨厌的货色。想让本君好好教导你?没门。”   “你只要一日待在本君这,就一日出不了头,一辈子就只能待在剑宗做扫地的门童。”   云简舟脑海里都断了线,已经完全无法对李映池这番话反应了,整个人站在那里,完全地被李映池这般真心吐露给凝固在了原地。   他第一反应是,师尊是不是在和他开玩笑,第二个念头便是师尊这是在酒后胡言乱语,唯一的正确答案他却一点都不敢想。   但由不得他不去想,那些被不公正对待的日子里,这样的原因他也曾猜测过,没想到一语成谶。   酒后吐真言,或许这就是李映池对他的真实想法呢?   师尊就是讨厌自己,就是不愿意教导自己,瞧不起他所以才会安排他去做些琐碎的杂事。   云简舟以为自己听了之后会是极为愤怒的,会痛哭流涕,会想要去质问李映池,可他此时冷静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他再怎样愤怒再怎样质问,又有什么用,面前的人是他行过拜师礼的师尊,他们之间有天地的见证,是一辈子的师徒。   他无法做出离开门派的事情,也无法与自己的师尊拔剑相对。   明明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出乎意料的事,进入门派里的第一天他就该明白的,可他还是执意要抱着那些天真的幻想,试图得到一丝关注。   云简舟承认,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是他自食其果罢了。   要是他一开始就摆正自己的位置,他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狼狈。   李映池就算不教他,他一个亲传弟子拿着令牌,都能够在宗门内大大小小的藏书阁里学到许多不会外传的秘法。   再加上他本身天赋不错,两位师叔皆是青云宗内鼎鼎有名的大人物,看着这样一条关系的份上,他就不会在修炼这条路上走得艰难。   自己何必执着于李映池一人。   “弟子愚钝,给师尊添麻烦了。”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李映池的脸上,似乎想要将他此时的模样刻在心里,让那样的疼痛提醒他今日所受到的对待。   李映池放下捂住太阳穴的手,大脑空白一片,缓了片刻,他看着云简舟的脸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今日让你打扫清池宫,你完成了吗?还有原本的那些,弟子宿舍什么的,你做了吗?”   偶尔除了每日固定的琐碎事项,李映池偶尔还会给他布置些额外的份,总之是与正经修炼无关的事项,大概是为了浪费他的时间。   醉后的师尊话倒是多了起来,人依旧是如清醒时难缠得紧,云简舟点头回答,“除了师尊的寝宫,弟子都打扫干净了。”   “本君要检查。”   李映池细眉一挑,显然是不相信的模样,转身便往一个方向走去。   云简舟很少能看见李映池这般生动的表情,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才赶紧追了上去,“师尊,清池宫在另一个方向。”   “本君自然知道,只是想往这边走走,你真是多管闲事。”   哪有这样的人,明日弟子就要前往秘境了,正是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的时刻,他偏偏要拉着自己弟子要去检查内务。   云简舟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感觉不对,但他却没办法做出改变。   只能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只能跟在师尊的身后,明明他刚刚才被李映池那样贬低辱骂过,现在却开始跟着李映池开始逛清池宫了。   有一种明知所嫁非人还执迷不悟的愚蠢感。   春日寂静的夜晚,云简舟就与李映池这样安静地走在空旷的清池宫内,时间在此刻好似停滞,只剩下他们二人是转动着的。   云简舟甚至发散了一下思维,觉得他们此刻就像是凡间那些夜晚散步的凡人。   吃饱喝足后,和自己亲密的人一同漫步在小路上,谈些生活里无关紧要的小事,讨论明日里他们会想要做些什么,吃些什么。   但不一样,这根本不一样。   他和师尊一点也不亲密,他们也不会聊天,他们更不需要吃东西。   那都是他虚妄可笑荒诞的幻想。   云简舟清醒过来,沉默地跟着李映池走完了最后的一间宫殿。   这里大概就是他和醉酒后师尊相处的最后一个地点了吧。   云简舟扯了扯嘴角,真是难得,明明是唯二的弟子,却只能在师尊醉酒后才得以平静地单独相处,虽然醉酒后的师尊看上去更恶劣了些,但起码这样的师尊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   或许这就是他修仙之路上,能从李映池这儿唯一得到的特殊吧,即使不是李映池自愿。   以后他会自觉离李映池远远的,不会再奢望那些虚无缥缈的师徒情谊,从前的一切,就先到此为止吧。   看着李映池检查完最后一个角落,云简舟后退一步,“师尊,要是没有别的事,弟子就现行离开了。”   “你要走了?”李映池转头看向云简舟,脸上醉意未退,因为距离的原因,他眯了眯眼眸,又道:“不行,你还不能走,你要在这里等着我。”   没等云简舟问清缘由,李映池便跑了个没影,他只好站在原地等待,祈祷自己师尊不是一时兴起想要放他个鸽子。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喝醉了的师尊比清醒时还要恶劣。   但这样的念头在李映池拿着一个挂饰,脚步不稳地扑进了他怀里时,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尊。”云简舟急促地唤了一声,双手放在李映池的腰间,以此来稳固住二人摇晃的身形。   春意浮软,青年单薄的背脊轻易地嵌入了他的怀中,带来一阵淡淡的桃花香气,掺杂着些酒味。   甜意微醺,云简舟几乎要醉在此刻。   手中的腰肢比看上去还要细不知多少倍,握上的那一刻,云简舟都有些惶恐自己会不会稍微一用力就将师尊折在手中。   这是比看见师尊哭时更令他手足无措的时刻。   莫说跟李映池从未这样亲近过了,云简舟甚至没有跟家里人这样贴近过,不属于自己的香气与柔软温度,完全地打散了云简舟原本沉重的情绪。   偏偏李映池毫无自觉,依旧靠在自己徒弟的身上,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举到云简舟眼前。   “这个,你拿着。”   说话间,他呼出的气轻柔而温热,轻拂过云简舟的脖颈间,引得他突兀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瞬。   云简舟克制住自己的不自然,伸手接过那张折成了三角形的符咒,问:“师尊,这是什么?”   李映池双手撑在他的胸前,发现没办法脱离,就顺从地靠了上去,口吻埋怨道:“这是你师叔托我给你的护身符,非要我给你,不然我早就烧掉了。”   要是熟悉他的人在这,肯定会发现他这是又在闹脾气了,不然不会连本君的自称也给忘了。   云简舟不知道,但他也察觉到了自己师尊此时的转变。   他不动声色地单手揽住怀中的腰肢,将符咒拿在手中看了眼,在看见了明显的清池宫印记时,有些沉默。   顾师叔做的符咒怎么会印上清池宫的印记。   今夜的月光朦胧轻柔,在相拥的二人身上洒下了一层淡淡柔和的微萤,把李映池精致冷漠的面容也勾勒得温和动人。   云简舟低下头,看向怀里人的视线里是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悸动温柔。   云简舟看着李映池时很认真,目光临摹着他的面容,比练功时还要用心数百倍。   看他柔软垂下的发丝,看他一张粉白的脸,看他冷霜不再,懵懂失神的眼眸,看他从前从未发现过的挺翘鼻梁处那颗小痣。   他从未这样仔细地看过自己师尊的模样。   浓郁的春意不及青年身上的桃花香意,李映池喝醉了,他闻着那股酒味,闻着围绕着自己的浅淡冷香,只觉得自己也已经醉了。   离开后,云简舟甚至不敢回想这一晚所发生过的事。   太过残酷,太过美好,世上最为极端的两种感受,都在短短的一个深夜,让他体会了一遍。   第二日,秘境开启之时。   云简舟站在顾温书的身后,毫不意外自己的师尊并没有来送行。   他并没有显得很难过,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他偷偷地摸上了左胸处,那里放着的是他师尊特地给他准备的护身符。   -   没了徒弟们的打扰,李映池一个人在清池宫里乐得清闲。   那一晚发生的事被系统简短地概括成了已完成“借他人的名义给主角送护身符”的支线任务,醉酒后发生的其他事被系统省略不说,李映池也没有过多在意。   至于这样的任务,系统向李映池解释道,因为这个世界的危险性,以及没有感情线的特殊性,他很可能会收到一些关于帮助主角存活的任务。   李映池表示接受良好,无论是什么样的任务他都会尽自己能力去做到最好。   时间就这样平静地流逝而过,三天转瞬即逝。   直到那天下午,平静无波的湖面被巨石砸出千层浪花。   正在小花园练剑的李映池忽然收到了一条新的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在保持人设的情况下,确保男主的生命安全并提升男主的实力,本次需要完成的具体内容是——前往秘境拯救即将失去生命体征的主角。】   李映池猛地睁大了双眼,手中的剑都差点没能握稳。   怎么会这样?   原剧情线里秘境对于云简舟来说就是一个定时开启的仓库,主角根本不可能在秘境里遇到这样严重,甚至会危及性命的困难。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来不及再思考,李映池匆忙御剑赶往秘境。   他一秒都不敢松懈,万一云简舟出了事,这个世界就会彻底坍塌,之前做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 第82章 古板小师尊(十二)   那一天早晨, 天还将亮未亮之时,修真界各大门派便已齐聚在秘境外。   在短暂的开启时间内,数千名实力非凡, 来自各个宗门的年轻弟子鱼贯而入,传送阵法的光芒不断闪烁, 原本还拥堵的人群顷刻间便只剩零星几人。   秘境关闭的那一刻,修真界们的新鲜血液也正式地开启了这趟秘境之旅。   值得一提的是传送阵的终点并不固定。大部分同宗门的弟子进入秘境之后, 都被分散到了不同的地方。   面对不熟悉甚至是有些敌对的门派弟子, 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独自行动。   秘境之内一切机遇和宝物都需要靠他们自身的实力去获得。   无论是同门师兄弟, 还是其他门派的人,在这时候都已经成为了竞争对手,傻子才会想着结盟。   不过还真有人向云简舟提出了结盟。   他一无丰功伟绩,二不过刚开始拜师学艺,有什么值得结盟的, 大抵还是清池仙君亲传弟子这个头衔过于吸引人,云简舟一听,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在秘境里找到的稀奇玩意之后都是要给自己师尊的,哪有礼物提前给别人看的道理。   就这样, 云简舟一人一剑,头也不回地往秘境里去了。   秘境内的情况如之前猜测的差不多, 机遇与危险并存。   上古秘境内多是从前仙界遗留的东西, 危险食人的花草,看似无害实则满嘴獠牙, 一口便能咬死一个人的猛兽,但凡松懈一秒都可能会在这里丧命。   这还仅仅是边缘地带, 不难想象再往里走会遇到怎样可怕的情况。   这一次进来的弟子们虽然是各门派最为得意优秀的弟子,但面对这样的上古秘境仍然是有些吃力。   他们的实战经验还是太少了, 且对手并不是墨守成规的修真者,而是一群没有理智的仙兽妖草。   它们有着上古秘境的蕴养,只是待在这里修为就已经堪比修真者,还不怕疼也不懂得害怕,一旦被攻击就会发狂,使出的招数皆是直冲人类命门,不死不休,叫人难以招架。   一群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不知深浅,在探索秘境的路上难免招惹到那样的东西。   他们被突然发难的仙兽妖草打得措手不及,一开始时还想着要反击,最后落得一身狼狈,在秘境里仓皇逃窜着,好不热闹。   在这样一群狼狈的弟子里,略显轻松的云简舟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说句不该说的,那些难缠的东西在云简舟看来,与他上一次跟自己师尊比试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更为刁钻,更为难缠,更为锲而不舍。   不过好在云简舟最为出色一个特点便是悟性极高,他能很快地察觉到对手的出招特性,找出破绽以及应对方法,从而逆转局势。   也因此,别人苦恼的秘境怪物,一到云简舟这里,就变成了练习剑术增加经验的辅助工具。   云简舟那样闲庭漫步的模样,让不少疯狂逃窜的弟子注意到了他。   他的出现堪比一道曙光,那些弟子逃命都来不及,这时候也不想着寻宝了,现在就想要跟在云简舟的身后保住小命。   可跟着跟着,他们就发现方向越来越不对劲。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已是靠近秘境中心的地方了,按照这个方向再往里走,就会彻底进入秘境中心。   秘境的外围都如此困难重重,秘境中心会是怎样情况?被折磨得狼狈异常的弟子们根本不敢想。   看着云简舟头也不回地往里走,身后的弟子们面面相觑,眼神惶恐,他们还是不要掺和难度这么大的事了吧……   最终一群人还是选择留在原地,没有再跟上去。   前往秘境中心,并不是因为云简舟对自己的实力自信。   说真的,云简舟从来没有想过要往这么深处的地方走,比起那种得到秘境传承的虚无幻想,他还是更想留一条小命回去见自己师尊。   可当他踏入秘境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受到了来自秘境深处的,一种难以言说的吸引力。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着他,指引着他向秘境中心处前进。   当他越向里走,他就越发无法控制自己,完全失去了操控自己身体的能力。   最后,云简舟一脚踏进了不知名领域里。   再次睁开眼时,云简舟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青云门,回到了清池宫里,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宁静美好。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呼唤,有人柔声叫出了他的名字,“云简舟,你怎么才来?”   下一刻,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带着些凉意,搭上了他的肩头。   云简舟随着那动作侧过身,看见了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只是此时的那张脸上,是云简舟从未见过的依赖神情。   青年看向他时,那清透如泉的眼眸里含着足以将他溺毙的温柔,饱满嫣红的唇瓣弯着浅淡的弧度,软声控诉着他的来迟:“不是说好了,今天要陪我的嘛,你是不是又练剑去了?”   云简舟愣怔片刻,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像是生气了,青年柔软的唇瓣抿起,快步走到了云简舟的前面,不再说话。   这时候云简舟哪还记得起自己原本在哪,周身的怪异被他彻底忽略,一整颗心全部飞到了青年的身上。   记不起来他和青年到底约定了什么也无所谓了,云简舟两步走到他身边,低着头特别顺口地道起了歉,“我怎么会说话不算话,今天一定陪你,练剑怎么可能比你重要。”   在云简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所处的环境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但好像根本没有人察觉到,二人神情自然地走进了小花园里。   时间他们就如同世界上最为亲密熟悉的人那样,每日每夜都待在一起,同吃同睡,形影不离。   夜晚,他们会靠在一起畅谈天上地下,大事小事,感受着彼此交织的呼吸,皮肤传来的炙热温度。   清晨,他会给青年梳头发,会帮青年挑选衣服,会给青年编织背云,而青年会披散着满头青丝,笑盈盈地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他们之间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已经无人在意了,云简舟只知道在这里,没有任何事情能将二人分开。   云简舟完全地沉沦了。   什么秘境,什么修仙,什么剑道,全被他抛至脑后。   这里就是他的一生。   但最终,这样平静温馨的生活还是在一天清晨,被一声尖锐的兽鸣击得支离破碎。   不是烟消云散的那种虚幻式破碎,而是亲眼看着自己最亲密之人的面容,在眼前四分五裂的支离破碎。   幻想与现实交织的一瞬间,美好的梦境终于结束,残酷的事实揭开。   云简舟恍惚地抬起头,看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一个面容狰狞,看起来愤怒异常,体型堪比青云门内最高大山峰的巨兽正站在他的身前。   它周身围绕着泛着金色的光辉,昭示着它属于仙界的不凡来历,嘶吼间尖锐锋利的长齿粘连着血意,不知道有多少人曾丧命于此。   而现在,它的目标变成了云简舟。   若是李映池在这一定能够发现,这就是云简舟获得神剑的地方。   原剧情线里云简舟也是被指引着来到了秘境深处,闯入了封锁神剑的幻境之中。   获得神剑的方式也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只要破除了幻境,便能不受神兽威胁轻易地获得神剑。而幻境是根据人心中最大的欲望幻化而成,若是克服不了欲望,沉沦在幻境之中就会惹怒神兽。   试问谁心中会没有欲望,这简直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可从前的云简舟就是这样的人,从小到大,他心中只有修仙一事,也因此,原剧情线里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拿到了那把神剑。   但如今云简舟不再无欲无求,一切也都随之乱了套。   幻境消散,神兽身后的高台上所摆放的神剑自然也出现在了眼前。   彻底清醒过来后的云简舟看着暴怒中的神兽,神色平静地抽出长剑。   凡人尚不能接下修仙之人的一剑,人以筑基之躯能够抵御住神兽一击吗?   他猜不能。   如果他今日注定丧命于此,为何不放手一搏。   会走到如今这样的情况,终究是他自己所导致的结果。   死了也好,就当他为今日,为长久以来,那些深埋在他内心深处逾越的妄想赎罪。   生死之间,好似再多的苦难也显得不过如此,令人勇气倍增,又或者,那幻境中的短短几秒,便足以让他无言再面对青年。   总之,云简舟心意已决。   战斗一触即发,云简舟根本不是神兽的对手,他只能利用着自身优势不断地躲避着神兽的攻击,不断地靠近存放神剑的高台之上。   夺走神剑的那一秒,他也被神兽重重的一掌拍飞了出去。   清醒的最后一刻,看着不断靠近自己的巨兽,云简舟吐出一口鲜血,感受着胸口处传来灼烧的热意,他艰难地笑了一下。   他知道,那是护身符失效的昭示。   那样冷血无情的人,想来自己死在这里,他也不会在意。怎么这样恶劣的人,也会给他护身符呢,他真的会担心自己的死活吗?   李映池不会,因为他亲口说过讨厌自己,亲口说过自己不配成为他弟子,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心把他当成弟子对待。   他早就知道了,可他还是好恨。   恨自己,也恨李映池。   无所谓了,云简舟虽然还留着一口气,但也彻底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今日他注定丧命于此,这护身符给他拖延的时间,就用想念,还给它的主人吧。   云简舟忍不住想,他是真的要死了吗,幻境里的那一面,便是他与师尊最后一面了吗?   或许是吧,师尊怎么会来这里。   人真是贪得无厌,见了一面之后就会期待下一次见面,好在上天怜惜他,还愿意让他在幻境里再见一次师尊。   真羡慕啊。   要是自己死了,相景明以后就会是师尊唯一的亲传弟子了。   唯一,多么美好的两个字。   他也是唯一,他会是师尊唯一死去的弟子。   生命的流逝令云简舟的身体变得越发冰冷,他混混沌沌地想着,好冷的笑话,师尊肯定不爱听,但是他想不出更好笑的话了。   人死之前是不是都会像他这样陷入梦境,会想起他最讨厌的人……   云简舟闭上了眼,握着神剑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他又闻到了那股带着冷意的桃花香。   -   在系统的帮助下,李映池再一次打开了秘境早已关闭的入口。   在去找云简舟的路上,系统冰冷的电子在他的耳边不断地播报着男主越发降低的生命指数。   李映池御剑的速度加快,在空气里几乎化成了一道虚影,他现在真的恨不得一秒掰成两秒用,生怕慢了一秒就救不到男主了。   等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男主的位置,李映池定睛一看,差点没直接被吓晕过去。   神兽巨大锋利的爪子举起,带着不可阻挡地气势正直直地压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生命迹象微弱的云简舟。   根本没有时间再去思考最优选择,李映池瞬移至男主身边,拽着他转向另一个神兽视角盲区的方向。   但神兽所蕴藏着的能力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   哪怕只是它的吐息都能够融化掉一个人,更何况是这样被抢走守护的神剑后毫不掩饰杀意的攻击。   即使李映池刚刚的动作再快,他仍是被神兽那一掌的余威给震得口吐鲜血。   来自上古神迹的力量残忍地冲入他的身体,破坏着体内的丹田,李映池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将云简舟转移到了一个安全地带。   放下云简舟的那一刻,李映池也倒在了他的怀里。   系统毫无感情的提示音随之响起:   【亲爱的宿主您好,由于您天生体弱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本世界您的缺陷已刷新:   因救援弟子时意外重伤,法力全失后导致的腿疾。】   远处,一位身着黑色长袍的人突然出现。 第83章 古板小师尊(十三)   得益于幻境之中的天然屏障, 每过数百米,从远处传来的灵力波动就会被削弱一层,神剑守护神兽发狂后的攻击余威并没有波及到太多人。   位于幻境中部地带的弟子们, 甚至只是感受到了地面片刻的震动。还没等判断出灵力的来源,身边的环境就恢复了原样。   过于短暂, 根本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五感敏锐些的人赶紧背着包袱往外围撤离了。   不过其实不撤离也没什么关系, 修真界前来的弟子们基本上都在秘境中外围的位置。   宗门内的长老们特地叮嘱过, 所以很少会有人往秘境的深处去。   离秘境深处近一些的人, 也只是寥寥无几,位于中心的人更是一手可数,没人会想去找死。   也因此,秘境遗迹深处发生的这一场,几乎是神兽单方面攻击制造出的压倒性惨案, 与倒地奄奄一息的二人,完全没有被人注意到。   只除了一个此时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秘境中心的边缘区域杂草丛生,看不见的地方遍布着危险的上古遗留阵法,每一次踏步都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数千年的封闭令秘境之内的一切事物都变得嗜血, 角落处,无数根布满尖刺的荆棘正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朝着一个方向蠕动着。   它们早已开启了灵智, 此时正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出手的时机, 试图一招制胜,将前方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性命留于秘境之内。   至于地上不知死活的两个人, 那早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在它们看来,任何闯入者都是它们的养料。   而面前这些人身上所蕴含着的力量过于纯粹, 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闯入者都要强大,实在是令它们眼馋极了, 早在他们踏入这片区域时,它们就已经锁定了目标。   但就在它们决定动手的那一刻,一股泛着淡淡黑雾的灵力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瞬间焚烧了整片荆棘丛。   其中也包括了那些,已经摸索到倒地不醒二人附近的荆棘枝条。   黑色的植物灰烬漂浮在周围,火焰燃烧后的焦炭味随风四散,男人漫不经心地收回了手,深黑绣着狰狞兽纹的衣摆在空气里打了个转。   许久未曾在门派中出现的相景明,在无人知晓的时刻,也来到了秘境深处。   与之前在青云门时的模样大不相同,他此刻衣着华丽隆重,色彩阴沉单调,各样佩饰的点缀下,他看起来懒散高调得不成样子。   除了衣着的改变外,他整个人也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不合时宜的闲适与妖异感,完全地脱离了先前成熟稳重的大师兄模样。   自然,他也不是跟随着青云门一众队伍进入的秘境。   早在秘境开启之前,相景明就已经进入了秘境之中。   得益于清池仙君对他弟子们的毫不在意,剑宗里估计数月都想不起来他们有两个弟子,相景明连傀儡都不需要放置,便可肆意地消失一整个星期。   而他拒绝掉清池仙君的秘境名额,却又偷偷潜入秘境之中,其中缘由,还要追溯到许久之前。   这一个上古秘境其实早在数月前就已经出现。   魔界发现秘境的时间远比修真界发现得要早上许多,之后,他们更是利用禁术找到了提前进入秘境的方法。   不比修真界来得和谐,魔界众人根本不稀罕那些奇花异草,他们只想要得到秘境之中所藏着的上古秘宝,一进入秘境,他们便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可惜秘境里大多都是与仙界相关的东西,他们作为魔修根本用不上,于是他们将目光放到了更深处。   神剑有幻境与上古神兽保护,他们不敢轻易触碰,但秘境更深处的那一条毫无遮掩的龙脉突然被他们给寻到了。   龙脉,亿万年难遇的天赐良机。   若是能够直接占为己有,魔界一众的实力便能够达到一种可怕的境地,完全有望直接超过仙界,成为三界之首一统天下。   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个机会,可魔界却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还让修真界的众人得到了消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秘境之内,这完全不是他们魔界的作风。   因为他们发现,在那一条龙脉之上,刻下了绘有神秘图案的封印,无论他们怎么尝试都无法破解。   最后,魔界大祭司翻阅古老记载后找到了答案。   那是一种独属于龙族的封印,想要解开封印,必须要用龙族的血液来浇灌封印图案,龙族前人用性命刻下的封印,想要打开,也必须要用龙族后人的性命来开启。   可谁不知道龙族早已消亡在数万年前的那场天灾之中,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封印。   面对众人的质疑,大祭司合上眼,说出了一件令人震惊的消息,“龙族后人,仍在三界。”   -   无法动用的龙脉与死脉何异,魔界高层经过一番讨论,当即决定不再藏匿秘境的消息。   他们不如让修真界的那伙人一起参与进来,等龙脉解封之日,他们提前埋伏,到时就能直接坐享其成。   当然,魔界也没有完全想要去靠着修真界的人来解开封印。同一时间,他们这一边也派出了众多魔修前去三界内寻找龙族踪迹。   但近半月内都寻不到龙族的一点踪迹,秘境开启之日又近在咫尺,魔界众人当即将目光放到了修真界内,他们决定前往修真界探查关于龙族后人的消息。   但考虑到魔修与寻常修者一向水火不容势不两立,要是被抓住必定难以存活。   若是想要潜入修真界且伪装不被发现,前往者必须保证修为足够掩盖气息,且不会在众多仙门弟子之间露出破绽,能够在那些人的眼中扮演好一个正常修真者的角色。   放眼魔界上下,修为高强者不在少数,可谁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呢?   人选问题一跃变成了各个护法最为纠结的事,就在他们想着要不自己英勇献身的时刻,相景明忽然出现拿走了那份青云门入选令牌。   他剑眉微挑,将令牌随意放在手中抛了下,口吻轻佻,“龙族后人?本尊还真没见过。”   护法们面面相觑,皆不敢妄言,最后,相景明揽下这件事,决定亲自前往修真界查看情况。   所以他根本不是什么前来青云门学剑的弟子,他带着众多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是魔界的人,是魔界地位最为崇高、作恶多端的魔修之首——   魔尊,相景明。   修真界前来探索秘境的时候,便是极好的观察机会。   稀有血脉之间是会有吸引力的,那一处龙脉指不定就是在等待着龙族后人前来开启,要是这一次试炼中的弟子们里有龙族后人,必定会被吸引来到秘境深处。   既然要来秘境,那相景明自然不能以弟子的身份进入。   以弟子身份前往秘境过于招摇,那样活在众人的眼下行动也太不自由,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探索秘境之中的线索,最好是能找到关于龙族后代的消息。   所以他拒绝掉了弟子名额,选择恢复身份,提前进入秘境里观察。   这期间,相景明一直待在秘境的中心处。   他根本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云简舟,也没想到他一个剑宗新弟子,竟然敢以筑基之身进入幻境挑衅神兽。   不过小小筑基,只怕是神兽一击都无法抵御吧。   相景明都不知道他是不知者无畏,还是自大到目空一切,但无论云简舟是哪一种,最终他都只能是死路一条。   他们本就不是真实的师兄弟关系,面对云简舟的生命危机,相景明也只是毫无负担地站在一旁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   可就当云简舟即将丧命之时,相景明却看到令他非常惊讶的一幕。   他那位对万事都抱着毫不在意态度的师尊,竟然会出现在秘境之内,想不出别的理由,相景明想,或许他是专门赶来救了云简舟的。   这一切的发生太过突然,相景明甚至都没能够看清李映池是何时出现的,就看见一道白影划过,鲜血洒落,李映池替云简舟硬生生地抗下了一击。   神兽的一击会造成何等恐怖的情况?   相景明狭长的眼眸微眯,唇边挑起了些若有若无的弧度。这一次青云门之旅,似乎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在李映池瞬移离开了神兽的攻击范围后,相景明也跟随着他们一路来到了中心外围。   刚一到,他便看见自己的师尊和师弟一同昏死在地。   二人满身血迹,模样狼狈,看上去凄惨异常,胸腔前呼吸的起伏微弱得几不可见,似乎下一刻就要停止呼吸了。   没有空闲再去思考云简舟突然来到此处,会不会是龙族后人的可能性,此时的情况,相景明显然不能再继续袖手旁观。   相景明几步走近,蹲下身将垫在地上的云简舟拽至一旁。   他一手伸至腰下,半抱起昏迷不醒的李映池,让人靠在自己的肩头,一手握起青年苍白细瘦的手腕。   细腻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至大脑,相景明动作一顿,眼神看向青年昏迷后仍有些不安的眉眼间。   片刻后,他挪开视线,放在青年手腕处的手指微动。   一股灵力从二人皮肤接触处灌入,缓缓探入青年的脉搏之中,随着灵力探测得越深,相景明的眉头便皱得越紧。   青年体内的情况不容乐观,甚至是极其糟糕。   往好了说,青年是幸运的,保住了一条性命,往坏了说,青年已经时日无多。   青年体内筋脉与丹田虽然此时看起来仍是完好的,但仙兽蛮横的灵力余威仍在他的体内肆意,一当贯通至全身,再过一会,青年的所有根基就会被彻底毁坏。   短短一瞬,清池仙君这样清风明月般的人物,好像就要陨落于这偏僻无人的秘境之内。   死一个云简舟也就算了……   感受着怀里恍若无物的重量,相景明直接给云简舟踹了一脚,要不是他自不量力跑来这,李映池就不会来这,也不会被神兽所伤了。   若是今日李映池丧命于此,他今后还如何能够靠着清池仙君的名头在青云门内谋取特权。   要是因为这件事令他们魔界寻不到龙族后人,那开启龙脉之日将遥遥无期,他真的是想要直接给云简舟补上一刀了。   魔界定然是不能错失这个机缘的。   况且,相景明看着李映池沾上血迹的雪白脖颈上,伸出手擦去了那点点红色,在他的脖颈初染出了一片艳色。   他的这位师尊好似也没那么想象中的那么无趣,就这样为了云简舟而死,未免也太可惜了。   可自己为何要救修真界的人?   平白无故,他一个魔尊何时做过这种好事。   相景明眼尾上挑,深色的眼眸中不时闪烁着妖异的光,俊美儒雅的面容陷在暗处,有种说不上来的不怀好意。   他可以用秘术救回李映池,不过并不能让李映池彻底恢复,只是替他压制住神兽留存在他体内的灵力。   但那个秘术毕竟是修真界的禁术,能成为禁术的东西,自然是会有不被人接受的副作用。   那如此圣洁傲慢的清池仙君,醒来之后,只怕是要难以接受了。   相景明将青年抱至一处干净的草地后,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张兽皮铺到地上。   等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好后,他褪去了青年的长靴,干净利落地出手将青年的衣袍下摆推至上方,露出了一大截柔腻匀称的小腿。   日光下,相景明恍惚间看见了青年肌肤上好似散发着莹润的光。   他不受控制地伸出了手,轻柔地握住了那一处伶仃的脚踝,而后逐渐往上,最终停顿在了那微微肉感的小腿肚处。   只是随意地放在上面,指尖就好似陷入了云端。   相景明手上的力度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加重,视线也随之凝在了那从指缝间溢出的点点乳白软腻上。   这就是仙人吗?   明明李映池并不是相景明见过的第一个修真界的人,他也早就不知道杀过多少像青年这样的剑修了,可他从来没有见过像李映池这样的人。   真是跟魔修完全不一样。   若是拿这样的人与他们相比,相景明忽然觉得他们确实就如同那些人说的那样,他们是肮脏的淤泥。   只有肮脏的淤泥,才能在白玉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第84章 古板小师尊(十四)   不知过了多久, 等意识再次回笼的时候,李映池发现自己此时好似已经离开了秘境。   若有若无的风吹树叶沙沙声从远处传来,鼻尖处萦绕着些熟悉的浓郁药香,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蔓延上心头。   李映池缓缓睁开眼。   因为长久没有接触到光线,日光透过窗子洒落于他身上时, 令他有些不适应地眯起了眼。   缓了片刻,李映池手撑在床上, 艰难地坐起身, 将四周的环境收入眼中。   刚刚的猜测成为了现实, 古朴的房间内全是他熟悉的摆设,一如几十年前一样。   连那些曾经被他嫌弃得不行,最后丢出去了的药罐和草药都被人捡了回来,堆在房间的角落里,落了不少灰尘。   在他们的师尊还未得道成仙之时, 李映池曾经在师尊的安排下,在药谷住过一段时间。   这间屋子就是师尊当时特地给李映池准备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还保留着。他还以为按照左丘玉宸的那个性子,早就将这一处毁了。   确定了这里确实就是药谷后, 李映池细秀的眉忽然皱了起来。   他怎么会在左丘玉宸的药谷里……   苍白的手扶住隐隐作痛的额头,李映池面上控制不住地显出几分痛苦。   他只记得自己收到任务后, 前往秘境里营救云简舟, 当时他好像还受了很重的伤。   后来为了躲避那只神兽的攻击,他带着云简舟逃到了另一个方向, 再后来的事他就彻底没有印象了。   以当时云简舟那个状态,自己的支线任务没有失败, 云简舟应该还活着吧,李映池有些摸不着底。   呼吸间传来些血腥气, 李映池遮住脸小声地咳了一声,细碎的声响立刻引起了院内二人的注意。   “池儿,你醒了?”   随着木门被推开,一股草药涩意飘来。   李映池看向门口处,顾温书正表情担忧地走向他,手上端着一碗瞧上去就很苦的药,身后还跟着个表情不善的左丘玉宸。   “感觉还好吗?”顾温书坐到床边,浅色的眼眸担忧地垂下,细细地端详着青年的面容。若是现在李映池抬头看去,或许他还能发现,男人平静模样下带着些后怕的小心翼翼。   “我没什么事。”李映池不适应地侧开脸,试图避开那一股草药味。   但顾温书执着地递给他,像极了那些操心的长辈,李映池无法拒绝,只好接过碗,强忍着反感把药喝了进去。   因着草药的惯性,那一碗喝起来苦得不行。   李映池淡粉的唇绷成直线,接过顾温书递来的蜜饯,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师兄,我怎么会在这?”   他知道自己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多多少少都会受一些伤,但也不至于要到药谷里治疗,而且对于他是怎么离开秘境的,他脑海里一点印象也无。   那一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李映池惨白的脸色,顾温书好似想问些什么,张了张口,又顿住了。   弟子们前往秘境试炼的第三天,宗门内那盏属于清池仙君的长明灯明明灭灭,很快就引起了守灯人的注意。   顾温书收到传信后前去查看,便得知了清池仙君闯入秘境之事。   秘境已经处于关闭状态,李映池是如何进去,又是为何要进去。顾温书从未听李映池提起过,他不知会有什么理由值得李映池这样去冒险。   何况李映池的修为在青云门中已算是很少能有对手的存在,怎么会突然遇上能够危及他性命的危险。   想不明白,但情况危急,顾温书和左丘玉宸在收到消息后就赶往了秘境边缘。   一群人在外面尝试了许多种打开秘境通道的方法,可是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就在众人感到着急之时,秘境外忽然产生了一个裂缝,李映池和云简舟二人被送了出来。   他们没有找到任何其他人的痕迹,只当作是秘境有着保护机制,会将重伤之人给送出来。   等看见云简舟的那一刻,自己师弟为什么会来秘境里的原因,顾温书就已一目了然了。   难得的,顾温书有些心情复杂,甚至有些想要抛去数百年的涵养在心中痛骂他的念头。   本来有些想要问的事,但看着李映池此时憔悴的模样,顾温书犹豫片刻,只道:“我们在秘境外找到了你和师侄,看你们二人的伤势太重,就直接把你们带来了药谷。”   伤势太重?   李映池根本没想到自己身上,只觉得是云简舟被神兽伤得太重,还平静地点点头,跟顾温书道:“师兄,我去救云简舟的事还麻烦你们保密。”   顾温书眉头一皱,刚想说话,一旁的左丘玉宸当即就冷下了脸,阴阳怪气道:“自己都成什么样了还想着做善事当大好人,李映池,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当菩萨了?”   “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李映池不太明白左丘玉宸的意思,但仍是被他这一番没头没尾的话给气到了。   自己去救云简舟是因为任务所需,他要是不去救,整个世界线就要因此崩溃,不想告知真相也是人设所需,何谈菩萨不菩萨的?嬿膳听   他扔出手中那袋蜜饯,用力砸在左丘玉宸身上,骂他:“你做什么发疯?”   左丘玉宸气红了眼,“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映池被他突然的爆发弄得一怔,也听出了些不对劲,他看着左丘玉宸不似作伪的愤怒,又求证似地转头看向顾温书,“师兄,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顾温书避开李映池的目光,温热的手缓缓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池儿……”   李映池抽出自己的手,试图用灵力查看自己体内的情况,可他一掐诀,却没能发现一点灵力的迹象。   他手指微微颤抖,不信邪再掐了一次诀。   李映池的动作,标准得几乎能画入弟子们的教科书里,但依旧没有一丝灵力出现,不管他怎样尝试,都没能做到。   丹田处就好似一夜之间空掉了一般,干涸得如同沙漠,找不到一丝泉水。   看着李映池慌乱地不断重复着掐诀的动作,顾温书心脏处酸疼得难受,他叹了一口气,再一次地握住了李映池的手。   那一握,李映池如同终于找到了家中长辈的闯祸小孩,他无措地看向顾温书。   那双墨色的眼眸里含着湿意,倒映着顾温书温润的模样,纤长的眼睫快速颤抖着,迫切地想要从他那得到一个答案。   “我是不是记错诀了?”青年声音发抖,唤他,“师兄,你快教教我。”   “池儿,你这一次受得伤很严重,再加上神兽的灵力又太过霸道。”顾温书顿了顿,还是没把最糟糕的情况说出来,“不过没事的,你的灵力只是暂时堵塞住,等我们找到治疗的方法,你很快就会恢复。”   李映池垂下眼睫,愣怔地将双手放至眼前。   这双手是那样的熟悉,可又是那样的令人感到陌生。   他用这双手使剑时很厉害,他的虎口处有着长期用剑所磨损出的茧,用这双手施法时也能够流畅地掐出各种各样的法诀,师尊也曾夸过他的悟性。   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像此刻这样,一副颤抖无力的模样。   他不相信。   这绝对是幻境。   李映池猛地掀开了身上盖着的薄毯要往门外走,想要去找到破解幻境的方法,可当他撑着床想要往下走时,却发现自己的腿根本动不了了。   但此刻他的半边身子已经探出了床,肢体的不协调令他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李映池反射性地闭上了眼,刚准备迎接自己的狼狈,却忽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不过眨眼间青年的情绪就变得如此激动,想也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打击太大,甚至可以说是雪上加霜。   顾温书担忧地将人放回床上后,仍然保持着半抱的姿势,生怕李映池再一次做出刚刚的举动。   他轻轻地抚摸着李映池发丝,安慰道:“没事的池儿,灵力和你的腿迟早会恢复。现在只是为了保护你的身体,迫不得已将你的经脉堵住了才会变成这样。这些都是暂时的,我和小师弟会尽快给你找到解决办法。”   其实顾温书他们也不知道现在具体是怎样的情况。   李映池这一次受伤的原因与体内目前的伤势他们都清楚,唯一不明白的便是李映池是被何人所救,身上这样的封印方法他们也从未见过,只是浅显的知道这是让李映池活下来的关键。   但也只是活下来,李映池体内的那些神兽灵力仍然没有被清空,并且令李映池腿部的经脉,与丹田处所有的灵气全部封印得一干二净。   就算是找到了解开封印的办法,让青年恢复正常,他们也无法保证能够快速地清除那些神兽灵力,保证青年的安全。   顾温书一时也分辨不出救出李映池他们的人,到底是带着善意,还是藏了些不可告人的心思。   但总之不算一件坏事,只要封印还存在,青年的生命就不会受到威胁,他们只能尽可能地加快寻找消除神兽灵力的方法。   那样一段话根本没能安慰到李映池,他摸上自己的小腿,发觉真的感受不到一点反馈,有些失神地抓住了顾温书的衣袖。   自己原本在宗内就算不上什么天赋很好的人,现在却还因为天赋比他好那么多的弟子受伤,丹田堵塞变成了凡人,腿也走不了路了。   他现在连个凡人都不如了。   李映池颤抖着身体将自己靠入顾温书的怀中,声音哽咽,“师兄,我是不是变成凡人了?”   “我现在没有灵力,也没有修为了,我连路都走不了了,我是不是要被逐出师门了……”   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上被落下的泪水弄得湿漉,纤长的眼睫垂下,被泪水粘连在一起,可怜兮兮地颤抖着,眼尾处一片波光潋滟,一张脸上除了白就是粉,就连那一颗鼻梁处的红色小痣,也好似被融了色的朱砂。   青年哭的时候,也是没什么表情的,说完话,就一个劲地流眼泪,一张美人脸冷冰冰地垂泪,可偏偏就是这样,更叫人惊艳得说不上话。   左丘玉宸站在一旁看着二人相拥,视线落在李映池身上,听了他那样糊里糊涂的话,也没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嘲讽他。   只是站在那,看着李映池的那颗红痣出神,瞧何时又会有泪珠晕过那一处,好叫那氤氲浓郁的红水墨散开,莫要再像下咒似的鲜红。   眼看着那一颗痣不仅没有变淡,反而艳丽得越来越让人觉得刺眼,左丘玉宸憋不住了,他抱着胸,说道:   “不就是暂时堵塞住了,你有必要哭成这样吗,我又不是不会救你。”   李映池眼睫轻颤,又落下一滴泪珠。   左丘玉宸见他不看自己,半蹲下身去找李映池的视线,给他发誓,“你真别哭了行吗,我今天就开始给你找解药,找不到我陪你一起退宗门,行不行?”   李映池没说话,反而是顾温书拍着李映池的背,柔声道:“莫要再瞎说,我们师弟三人都不会离开宗门的。”   他是最了解李映池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师弟此时此刻心中有多难受。   但同时顾温书也清楚的明白,李映池向来骄傲,此时变成这副模样,一定不会想看见他们对他表露出同情可惜的表情。   顾温书不会过多地提起这件事,但也会想方设法让李映池不要对此感到过于难过,他希望李映池能够放松下来,相信自己能够帮他解决体内的封印。   所以话语中,顾温书只是让李映池安心,有自己在,池池不管出现怎样的问题,宗门内永远是他的归处。   “池儿怎么会是凡人,别忘了你还要做这世上最厉害的剑修。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养伤,等师兄和小师弟一起给你去找药,知道吗?别再乱想些莫须有的事。”   终于,在顾温书和左丘玉宸的几番安慰和保证下来,李映池终于缓过来了些劲,看上去比之前悲痛欲绝的模样好上了许多。   左丘玉宸率先松了口气。   李映池推开顾温书,自己在床上动作着,他很不适应地感受着此时这具与凡人无异的身体。   片刻后,李映池看向二人,神情是少有的扭捏和尴尬,因为刚刚哭过的原因,此时他的眼尾还泛着些红意,抬眼间带着些难言风情。   左丘玉宸盯着他看了几眼,有些受不了地扭开头,“你有什么事能直接说吗?”   “我想。”   李映池咬了咬唇,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别人看来是有些荒谬的,最后他偷偷地深呼一口气,感到有些难为情地道,“可以帮我弄一桶热水吗?”   “你要干嘛?”   李映池瞪了他一眼,脸颊飞粉,“我想沐浴。”   左丘玉宸愣了愣,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倒是顾温书伸手挽起了他的发丝,问道:“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沐浴不太方便,不如我给你施一个清洁术?”   李映池看着顾温书浅色的眸子,摇了摇头,“不想要清洁术。”   他一直有着每日沐浴的习惯,因为前去救云简舟,他已经一天没有沐浴过了。   见他坚持,顾温书没有多说什么,“好,我去给你准备。”   热水和浴桶很快就在后室内准备妥当,隔着屏风,能看见些缭绕升起的白色雾气。   李映池看着顾温书,自然地伸出了手臂,示意他过来抱着自己。 第85章 古板小师尊(十五)   青年侧身回望, 披散而下的黑发垂落在他白皙脸颊边,将他不过巴掌大的脸庞遮得更为小巧。   明明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神色,可当那双澄澈的眼眸看向顾温书时, 还是令他心尖软和得不像话。   “总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想想, 或许是从前便这样做过。”   顾温书俊朗的眉眼柔和,俯下身绕过李映池的腿弯, 将人稳稳地抱入怀中。   感受着怀里人轻如羽毛的重量, 顾温书抱着人的手微不可查地紧了紧, 面上却还带着笑意,轻声开口,转移着李映池的注意力,“还记得吗,你小时候也是经常这样, 练完剑累了就喜欢耍赖让我抱你回去。”   “可惜后来池儿就不常来找我了。才十几岁的年纪,总是一个人在后山加练,想找你一同回房间你也不理。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能再次有机会这样抱你。”   “池儿果然是长大了, 如今都不爱粘着师兄了。”   因这突然悬空的失重感,李映池指尖轻轻扯住了顾温书胸前的衣襟。闻言, 他抿了抿唇, 反驳道:“我如今已是一宗之主,师兄你……你不要总这样把我当小孩, 我不喜欢。”   “师兄可没说你是小孩。”   顾温书本就是故意逗他,见他注意力被转移, 弯下眼眸将人放至了屏风后的椅子上,“只是, 无论你的身份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都希望你可以和以前一样依赖师兄。”   李映池避开了顾温书的视线,垂眸望着不远处蒸浮的水汽,没有说话。   直到顾温书转身往外间去拿换洗衣物时,他才若有若无的轻应了声,声音淡在了房间内,也不知是在回应着哪句话。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之时,屋内就只剩下了顾温书和李映池二人。   原本待在房间里的左丘玉宸早在李映池进后室时就走了。   他看着李映池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就觉得浑身没劲,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回了自己的炼药室。   顾温书站在浴桶旁试了下水温,察觉到左丘玉宸用了保持温度的法术,刚想夸一句,抬头就见李映池假装不经意地往屏风那边看。   他轻笑着摇摇头,将换洗衣物放在浴桶旁,给这两个冤家做和事老:“师弟应该是回去给你给你炼药了。虽然他从小到大都爱和你闹,但也是真心待你好的。”   “……我管他怎样,反正我不稀罕。”李映池秀眉蹙起,有些恼顾温书给小师弟说好话。   顾温书笑道:“你不知道,他看见你晕倒在秘境外的时候,差点吓哭了,救命的丹药一股脑地往外拿,生怕你出事。”   “若不是沾了你的光,师侄可能快死了都吃不上他的那些续命丹药。”   听见左丘玉宸竟然也会有那样慌张的时候,李映池有些惊讶地抬头。   刚想问些什么,可等李映池看清顾温书的模样,见男人正一脸调侃地看着他,又急忙垂下眼,掩饰般地小声道:“他装模作样,我才不信。”   “好了,换洗和沐浴需要的东西都已经放好了,你伸手就能拿到。”顾温书没再逗他,弯下身牵起他的手捏了捏,“那现在,池儿需要师兄帮忙换衣服吗?”   好似意识到什么,李映池浑身一僵,耳根迅速蔓延起粉意。   他反射性地将手抽回,慌张拒绝道:“不用了,我就这样穿着衣服进去。”   “和师兄害羞什么,师兄保证不看你,好不好?”视线落在李映池发丝间,顾温书轻笑了一声,“怎么还和师兄见外了。穿着衣服湿了水会不舒服的,待会你洗完了,难道也要在水里换衣服吗?”   李映池咬住唇,眼睫轻颤,和顾温书对上视线,“你保证?”   “我保证。”   顾温书开玩笑似地伸出手指,做着发誓的模样,浅棕色的眼眸在微暗的室内仍然亮得惊人。   沉默片刻,李映池忽然主动拉过了顾温书的手。   他本就天生体寒,后来修为增加后才渐渐好了起来,如今失去法力,身上沾染了春寒后,身上更是温凉得紧。   相触的一瞬间,顾温书注意力瞬间落到了青年的手上。   没用什么力气,细白的手比起拉着人,更像是放在了上面,他一掌甚至握不全男人的手腕,让人忍不住怀疑到青年在青云门这些年究竟有没有好好生活。   顾温书顺从地跟着青年的力道过去,最后,他的手被放在了那不盈一握的腰间。   青年腰间的布料冰凉柔软,触碰间能感受到上面绣纹的针线痕迹,往下是一块单独突兀的凸起,那是腰带的位置。   春寒料峭,但修真界没有什么温度的感知,最多是穿上两层的宗门服饰。   宗门服饰的构造,顾温书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说明此时他只需要轻轻一扯,就能够亲手褪去那一切在青年身上显得不够适配的东西。   这样的事顾温书从未敢想过。   无论是现实或是梦境里,顾温书都从未对着自己的师弟有过这样冒犯的念头,最过线的事也不过是简单的触碰,这样的事要是出现在梦里,可能第二天他就会去念佛忏悔。   在他眼里,大抵任何沾染上欲念的事都无法与李映池挂钩。   而此时,他的手却放在了青年劲窄的腰间,扯着那宽松的衣带,有着再正当不过的理由去做些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   顾温书凸起的喉结滚动一瞬,在李映池的注视下闭上了眼。   修仙之人五感灵敏,这一点会在闭上双眼后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   他们可以通过风声观测敌人走向,通过触觉感受异样,通过嗅觉来判断情况,即使是失去了视觉,仍能够靠着其他的东西来找到敌人所在,这在很多情况下都会起到作用。   但顾温书从未想过五感灵敏会在这种时候,体现出的它的坏处。   过长的外袍是最先被褪去的,解开了腰带,外袍就如同失去了束缚的花蕾,露出内里细嫩的花蕊。   那一股顾温书再熟悉不过的冷香没了外袍的遮掩,融着青年微凉的体温散在空气里,闯入他的鼻腔,汇入五脏六腑。   他闭上了眼,呼吸间却全是青年身上浅淡好闻的气味,明明他站在青年身前,可又好似被青年从各个方向给拥住了一样。   顾温书拿着衣带的手控制不住地一顿,惹来李映池不解的目光。   李映池抬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示意顾温书给自己褪下下方的系裙,“上面的衣服我自己来就好了,师兄。”   “……好。”顾温书深呼了一口气,尽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   他弯下身想要去找系裙的位置,刚一摸至腰间,青年的呼吸却正好落在他的肩颈处,温温热热,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顾温书敛眸,快速地抬起青年的腰肢将系裙往下一拽,想要快速地结束这一场对于他来说格外甜蜜的折磨,却不料手掌放在青年腰下刚一用力,就惹得他向后一倒,口中溢出一丝嘤咛。   一开始隔着衣服还好,李映池只是很正常地将外袍顺着顾温书力道的方向脱下来,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   之后他是认为自己只是腿不方便,上衣他自己可以,就想要让顾温书帮忙弄一下下裙。   可谁曾想,薄薄的寝衣沾上便能透出肤色,根本隔绝不了什么温度。   男人的大掌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李映池就察觉到了一股难以忍受的热意从腰后传来,他忍住不适应的颤抖,悄悄皱起了眉头,想着过一会便好。   下一秒,那一股热意紧紧地贴上了他的腰间,按在了他的腰侧,将那一块软肉印出了一块凹陷。   痒意瞬间侵袭至大脑,李映池不受控制地颤抖一瞬,他绷紧腰背想要躲开顾温书的手,但一个不察,失去平衡,整个人蓦地向后倒去。   好在他是坐在软椅上,这样的突然的倒下并没有多大的疼意,只是这样一来,顾温书的手彻底被他压在了身下。   原本是放在腰间的大手,但因为刚刚的一番突发情况,产生了一些意外的误差。   李映池撑起身,有些难为情地咬住唇瓣,“师兄,你能不能、能不能先把手拿走?”   真的有点太烫了……   早在刚刚李映池唇齿间泄出声音的那一刻,顾温书就睁开了眼,他本应极快地做出反应,但不知为何,却整个人停滞了原地。   白色的宗门外袍不知何时被丢到了椅子下面,皱皱巴巴的,无人在意。身形单薄纤瘦的青年半躺在椅子上,吸引了唯一一人的所有注意力。   青年衣衫半解,精致突显的锁骨和肩头半露在外面,撑着身子,柔顺浓密的墨发落在椅子上,形成了黑色的画布,不声不响地勾勒着一幅美人画。   他那轻薄宽大的白色寝衣根本遮掩不住什么,劲瘦而柔软的腰肢,浅淡而漂亮的颜色,只是站在一旁,顾温书便能一览无余。   仅仅是这些,也就罢了,顾温书两眼一闭或许还能装作无事发生,可是。   可是手上捧着的团团温软几乎快要化在了手中,顾温书根本没办法忽视,他被少年压着,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是一想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他整个人都要失去理智了。   这也就导致顾温书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还未抽出手,抬眼就看见李映池眉眼间藏着些局促与慌乱,软声叫他拿开手。   很明显,青年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此时是怎样的模样。   鬼使神差的,顾温书盯着青年被咬得嫣红的唇珠,说道:“你压着师兄,师兄根本拿不出来。”   李映池强忍着那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滚烫热意,眼睫含着些水汽,认真地同顾温书商讨办法,“那怎么办?我有点难受。”   “池儿,抬抬腰。” 第86章 古板小师尊(十六)   青年纤长的眼睫垂下, 似是思考了一会该如何抬起,随后他撑起身子,单薄寝衣在动作下落出一大截空荡, 腰肢艰难地弯起漂亮的弧度。   但他一时忘了,失去了腿部的支撑, 光是抬起腰根本不足以挪动再往下的部分,反而将受力点全部放在了本该抽出的那只手上。   相差过大的温度, 令李映池瞬间绷紧了身体向后挪去, 可是那一股他避之不及的热意, 也因为他的这一番动作变得更为下落。   “啊。”李映池短促地发出了声惊呼,意识到当下是什么情况后,他尴尬地停在原地,水润润的眼眸快速眨动着,盛着些慌乱看向顾温书, “师兄。”   失去了引以为傲的修为后,青年总是会下意识地去依赖当下最为信任的人。即使此刻他的一切不自在与无措都是因对方而起,他也只会无知无觉地认为是意外一场。   “抱歉。”顾温书终于回过神来,视线像被烫到了似的快速从青年散乱的寝衣上移开。   荒唐的念头从脑海里抽离, 方才的那些举动便显得格外越界放浪,令顾温书有些羞愧地重新闭上眼, 他俯身抱起青年的腰肢, 哑声道了一句:“冒犯了。”   原本被压住的手掌在青年被半抱起来时,轻易地就拿了出去, 男人闭着眼没再犹豫,伸手解开青年的下裙系带, 迅速地将人剥了个精光。   清醒之后顾温书哪里还敢再过多动作,身前的人处处都是不能多碰的香软。   一直到抱着人放进浴桶时, 顾温书都只是用手臂撑着他,确保自己和青年隔着有一段距离,不会再次触碰上彼此。   直到李映池安稳地坐进了浴桶内,顾温书转过身后才敢再次睁开眼。   他背对着李映池双手克制握拳,盯着自己袖口处的水渍,低声叮嘱道:“池儿待会若是有事便直接唤我就好,你现在身体未愈,也莫要泡太久了。”   李映池将下巴搭在浴桶边上,看着男人的背影应了声“好”。   他不太明白一开始质疑自己害羞什么的师兄,为何到了此时却显得如此局促,但李映池望着顾温书通红的后颈,犹豫片刻,还是忍住了好奇。   或许,只是他误会了呢?毕竟自己。   李映池莫名低头看了眼水面,默默补充道,毕竟自己和师兄应该也没有什么差别。   得到李映池的回答后,顾温书赶紧离开了这间屋子,迈出的脚步又快又急,像是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着他一样。   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李映池受伤的时候,做出这样不合时宜的想法与行为,青年对他的吸引力就好像与日俱增般,变得越来越让他挪不开视线。   从前那样爱抱着他手臂撒娇的少年,长大之后不再如以前那边亲近,却让他产生了与以前相差甚远的情感。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某次一同走过溪涧时的并肩,是夜晚共饮的某一壶冬酒,还是午后推开门视线相触的那一刻。   想不起来了,也记不真切,只知道每一件事情都杂糅在一处,时间酿出不可抹去的美好,让那些瞬间变成了更为浓郁的情感。   顾温书捂住正急速跳动着的心脏走出院子,青年身上的冷香味随着距离,变得越来越浅淡,就好似随着离开,他也脱离了那张名为李映池的网。   但顾温书的离开并不是想要逃离,他是害怕自己再这样待下去,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就如同刚刚那样,轻佻过界,做出他清醒时根本不会做出的事。   他怕再这样下去,他会不可抑制地升起想要将那张网染上自己味道的念头,但他的池儿绝不应该被那样对待。   顾温书想,他与李映池若是能成正果,那定当是要在天地见证众人祝福的情况下,肯定了他能够留在青年身边的位置后,他才能获得一吻芳泽的机会。   ……他又在想什么了。   距离李映池所在院子很远的一棵大榕树下,顾温书站在那,正无力地低下头想捂住自己的脸试图冷静一下,停止这些想法。   可刚一凑近,他突然又想起自己这双手,在刚刚都做过了什么。   他的手触碰过青年敏感的腰间,软腻的肤肉,那手上甚至还留有着青年微凉的体温与淡淡的气味。   树下,身形修长的男人僵住一瞬,突然弯下了背脊,如泣泪般地埋入了掌心。   顾温书忽然明白了什么,大抵他在李映池这里总是难以保持清醒。   因为欲望永远伴随着爱意生长。   -   药谷内的弟子其实比剑宗不知道多了多少,但这里依旧是很安静。   屋内空荡,只剩下李映池一个人,安静得甚至能听清屋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   这一处旧时的屋子落于药谷风景最好的山谷中部,传言是谷主从前亲自挑选出的位置,没人知道那间屋子的作用,只知道谷主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李映池也不知道这间屋子的作用。   他短暂的在这里停留过一段时间,整日面对着左丘玉宸的那张脸,心烦意乱,还从未好好看过药谷内的风景。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还能再次回到这里。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李映池都有些恍惚了,就好像自己不过是短暂的做了一个梦,经历过的事都化为须有,醒来自己还是那个十几岁最为受宠的少年。   滴答的水声响起,不知何时,室内已被朦胧的水汽包裹。   浴桶内准备的水温适宜,李映池一进去便彻底放松了下来,他靠着浴桶边缘,任由那微烫的水流包裹住自己。   隔着屏风,屋子内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有些模糊。   他的视线落在窗外投入的光线上,看朦朦胧胧的灰尘飞舞旋转,然后缓缓地用手舀起一些水淋在自己的肩头,感受着水珠顺着他的肌肤滑入水面。   此时此刻,他所能感受到的事物都是这样的宁静而美好。   可唯独一样不合时宜的事令他的心情有些糟糕。   李映池收回视线,拂开水面上的花瓣,伸手抚摸上自己毫无知觉的小腿,感到有些难以接受。   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所要受到的限制吗?   无法正常的行动,那他就算剑法练得再厉害又怎样,况且,他现在连灵力也没有了。   李映池知道自己或许会因为前去救人身受重伤,但也没能想到,会是这样极端恶劣的情况。   他伸出食指,细细地描绘着自己小腿的轮廓,动作间感受不到一点触碰的回应,就好似在摸着不属于自己的器官一样。   最终,李映池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嘟囔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师兄他们应该会很快找到解决办法的吧?”   说话间,他的指尖随意地顺着小腿向上划过。   可还没等到系统回复,李映池的动作忽然一顿,清凌凌的眼里带着些惶恐落在自己腿部侧面,久久说不出话。   一条从脚踝侧面蜿蜒向上蔓延至大腿的藤蔓花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体上。   莹白带着丰盈肉感的腿部与黑色妖异的藤蔓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极为晃眼的景色,若是这个时代有纹身师,那他定会感叹这是上天的杰作。   但此时,这里只有一位受到了不小惊吓的乖孩子。   水花四溅,李映池慌乱地擦拭着那些藤蔓花纹,试图让其融化在温水之中。   可是无论他怎样用力,周围的皮肤都已经被擦得有些泛红了,那些花纹却还是完好如初。   “系统系统!”他着急地唤出系统,无措地几乎快要落下泪来,“这些花纹是什么情况?我的腿上什么时候有了这些东西?怎么会这样……”   他会如此害怕的原因,便是因为这样的花纹在修真界不是什么好样式,一般都象征着邪恶、死亡。   李映池泛红的眼尾渐渐晕开了水意。   他只是前去了秘境救了个人,怎么会就这样落下一身奇怪的病来,天要亡他李映池了呜……   系统原本还斟酌着要不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见他这样,也不敢将真相和盘拖出了,只是安慰道:“宿主不用太担心,这只是一种封印图案,对您的身体没有什么影响。”   李映池吸了吸鼻子,还是不太相信,“真的吗?这只是个普通的图案?”从脚踝一路蔓延至大腿根部的黑色藤蔓的普通图案?   系统沉默了一会。   这图案说普通也确实普通,在解开封印前都只会留在那,做一个装饰一样的存在。但说不普通,这个图案是李映池目前存活的关键,也是封印住他灵力的罪魁祸首。   况且,这样的图案放在他宿主身上,未免有些太。   就在系统准备开口让李映池注意一下“最好不要被别人看见”时,屋子内的屏风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   从昏死状态脱离过来后,云简舟唯一见到的人便是一个药谷弟子。   对方叮嘱了他一些注意事项后便留下一碗药,径直离开了房间,丝毫没有在意云简舟是一个刚刚从神兽手底下死里逃生的筑基弟子。   那个药谷弟子毫无负担。   因为这名所谓重伤的筑基弟子,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是好得不得了。   估计现在让云简舟绕着他们药谷跑个百来圈也没问题。   还有谁能不知道,这个人在秘境外吃了他们师尊数不清的灵丹妙药,现在整个人已经好得差不多,甚至修为都已经开始有隐隐突破的迹象了。   师尊那样一个抠门的人,平日里别的师叔问他要一颗丹药都要思虑再三,这一次却拿出了不知道多少炉的顶级丹药。   这样的大好事,怎么就让这人给遇上了。   药谷弟子带着无尽的羡慕离开了房间,留下云简舟一个人坐在床边沉思。   左丘玉宸路过想着进门看看时,便看见这一番奇怪的景象。   自己的便宜师侄不知道活着还是死着,总之看着已经没有人气了。   他皱起眉敲了敲门,“你应该没事了吧,吃了那么多大补的药,没事就出去散散心,别把我喂给你的东西全废了。”   别死气沉沉地待在他药谷里,到时候真死了让他怎么跟李映池交代。   云简舟正回忆着自己意识里最后一刻感受到的朦胧气味,闻言,他缓慢地点点头,“多谢师叔救命之恩,我知道了。”   在左丘玉宸走后,云简舟推开门,看着药谷内宽阔延绵的绿色山坡,心中陡然生出了无尽的迷茫。   他的归处,究竟是何方。   幻境里他所面对着的美梦,在被神兽徒然打碎时无暇回顾,也无暇察觉那异样的情感,可当他重拾一条性命之后,再一次回想起来,怅惘骤生。   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已经不再是纯粹的道了。   他的欲望早已具象化,但现实的残酷,让那样的想法彻底地成了他梦里梦外的奢望。   云简舟站在屋子外,来自于山谷内的风将他的衣袍吹得呼呼作响,他望着远处,忽然朝着一处方向迈出了脚步。 第87章 古板小师尊(十七)   顺着房间外那一条铺满碎石的小路一直走, 云简舟漫无目的地绕过几座山峰,最终来到了一处风景秀美的山谷里。   药谷中其实处处都是这样深陷的长长溪涧,但这一处溪涧旁繁花似锦, 一旁的山峰上更是绿缛满布,光是花草树木都看上去比别的地方要特殊几分。   云简舟原本想要离开的脚步停在了这一处。   这样的场景, 让他想起了曾在秘境内看见过的那些植物,也令他再次想起了秘境里曾发生过的事情。   虽然秘境里那些已具灵性的百年花草, 远比这些来得规模更大, 更具有危险性, 他也差点葬身在它们的口中。   云简舟松开手,让手中捻住的草叶弹回原处,任由绿色的汁液染上自己的指尖。   其实刚一恢复意识时,他差点直接离开了药谷,但是半路被眼疾手快的药谷弟子们给拦了下来。   当被人询问他想要去哪, 要去做什么时,云简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问自己。   产生那样的想法完全是他下意识的,根本没有什么具体缘由, 难道要告诉别人自己就像一个孤苦无依的流浪者,自顾自地想要回到剑宗那个无人关心他的地方吗?   听起来荒谬又不可理喻。   但也许就跟落叶归根是一样的道理。   只是落叶归根, 他却无处可去, 捡回一条命后,甚至还奢望着想要从那个让他彻夜难眠的人那获取几分温暖。严扇婷   他明明该讨厌李映池的, 就像李映池直言不讳对他的厌恶那样。   云简舟站在山脚下兀自吹了一会儿风。   风口处的风声很大,他额前的发丝被尽数吹向后, 那感觉就像是风正在剥离他身上的一切,也包括那些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烦躁。   片刻后, 他抬头朝着山谷上看去。   本来只是想随意放空视线,但随着视线的转移,山谷上的景色映入眼帘,那一间孤零零立于山谷中间的屋子,便显得格外的惹眼。   云简舟视线一顿,然后谨慎地朝着附近左右看了一圈。   他本就是故意避开人多的地方走,突然出现一间屋子,他还以为自己在不知何时踏入了别人的领域。   他现在不想跟任何人有交流,不过好在左右环顾一圈后,云简舟也没有在这山谷附近看到一个人影。   周围打理得这样好,草药山泉样样皆有,应该是很适合药修们进行修炼的好去处,但这里并没有设下什么弟子住处,唯独这一处有一间单独的屋子,看上去也没有什么人生活的迹象。   药谷里设下这样一个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   云简舟不由得对这一间屋子产生了好奇,当距离渐渐缩短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似再一次闻到了记忆深处的那一股冷香。   可惜过于浅淡,等他想再次去寻找时,那香气早已散在了空气中。   云简舟伸出手的动作停滞一瞬,最终还是敲响了木门:“请问有人在吗?”   无人回应,云简舟垂下眼眸,自然而然地推门而入。   在他的动作下,浓郁的香气失去了木门的阻隔,瞬间扑面而来。   察觉到有人闯入屋子的时候,李映池第一反应便是想要起身去穿上衣裳。   可当李映池撑上浴桶边缘,纤瘦的双手勉强地支撑着整个身体的重量,也才令他从水中勉强地离开了半个胸膛时,他这才恍然记起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清池仙君了。   没了灵力和腿部的支持,李映池没能坚持多久整个人便无力地落回了水中。   因为他坠落而溅出的水花打湿了周围的地面,激荡而起的水声也在狭小的空间内回响了起来,这一下子可发出了不小的动静,惹得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人影,朝着屏风后走得更快了。   等坐在浴桶中的李映池终于意识到不妙,再想去拽一件衣服来遮挡住自己时,闯入者早已经绕过了屏风走了进来。   云简舟怎么也没想到李映池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过会看见这样一番场景。   起初在门外闻见淡淡香气的时候他还没有多想,毕竟按照正常情况师尊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药谷,还是这样偏僻无人的地方。   他就是想进来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样,是什么东西散发出了那样令他熟悉的味道。   结果刚一进来,云简舟就突然听见屋内传来一道微弱的水声,他视线一凝,发现屏风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已经说不清楚自己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走了进来,云简舟只知道自己现在真的要疯了。他在秘境内曾怀着隐秘心思妄想过的人,此时就像做梦一样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屋内水汽氤氲,扯天连地的雾气弥漫在狭小的屋子内,将眼前的一切都晕染上了朦胧的光晕。   穿过那一层光晕,云简舟来到了青年的面前。   青年看向他的黑眸里仿佛蒙了层薄雾,纤长的眼睫粘连在一起,一缕缕地颤抖着,眼尾处上扬泛红,看起来也是湿漉漉的。   像是被他吓到了一样,青年紧张地咬住了唇瓣,原本淡粉的唇珠被咬得嫣红。   云简舟眼皮一跳,不受控制地向着下方看去。   青年身形单薄纤瘦,但并不会是骨感的瘦,圆润白皙的肩头光泽莹腻,在荡漾着波纹的水面上若隐若现,让人不难想象若是摸上去该是怎样软弹的触感,未及时褪去的水珠留在上面,又骨碌碌地坠下,在他的身前留下一道又一道的水痕。   被水沾湿的墨色长发从青年冷白修长的脖颈处蜿蜒而下,又在精致的锁骨处勾勒缠绕,黑与白的交织异常惹眼,但最为吸引视线的,还是青年匆忙遮掩放下,却依旧被他捕捉到的腿部。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师尊对那样的装饰感兴趣。   从脚踝处突显又消失,一直蔓延至腿根处,在云简舟看来,那细嫩肌肤上绘制的藤蔓虽然妖异诡丽,但与他眉眼昳丽的师尊十分相称,就好似师尊生来就带有一样。   青年似妖似仙,他从未看清过青年的心。   云简舟还想再次看向那处藤蔓,但视线已被水面上飘荡着的花瓣遮挡完全,直到看见青年好似被冷到了似的轻颤一下,他才骤然回神。   云简舟面上红意一路延伸至耳后,他局促地滚动了一下喉结,不由想到,是他走进来时带着的冷气让李映池感到不舒服了吗?   云简舟急忙把自己身上烘出了暖气,做完了这一切动作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此时有多荒谬。   他该在意的是这件事吗,他该在意的,应该是师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自己又怎么会鬼迷心窍地站在这里看着自己的师尊沐浴才是吧?   李映池看着云简舟呆愣的模样,也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情况给吓到了。   他放下撑着浴桶边缘的手臂,无措地眨了眨眼,在对方毫不掩饰的视线下又将自己往水里缩了缩。   那样具有侵略性的眼神,让李映池感觉自己在云简舟的面前,就好像一个即将被吞吃入腹的猎物一样。   失去了灵力后,李映池在修真界里就同蝼蚁一般。   他毫无自保能力,现在别说好好教训谁一顿了,就算有人用最低阶的法术攻击他,他也根本避不开。   李映池垂下了眼睫,用手遮挡住了腿上的花纹,他如此也没有能力顾及其他了,只期盼着云简舟在刚刚短短一刻没能看清自己腿上的异样。   他失去了灵力,但云简舟可没有失去。   修仙之人五感敏锐,云简舟现在眼神好得不得了。   别说那个一开始他就看见了的花纹,李映池现在在水里随便一动,水波荡漾开来,花瓣顺着那水纹飘荡开,他一眼就看见了些不该看见的。   原本直勾勾的视线猛地一滞,云简舟心脏猛地一跳,当即心神大乱。   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开口为自己的冒犯道歉,然后赶紧离开这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登徒子一样在别人沐浴时闯入,还盯着别人露在外面的肌肤一直看。   但云简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嗓子干涩,不管他怎么吞咽都无法缓解,他甚至觉得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被人下了定身咒,脚像生了根一样的完全挪不动。   好像从他踏进这间屋子开始,他就一直在做一些不该做的事了。   李映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云简舟已经无暇思考了,他只知道师尊这次肯定又要生他的气了。   这次会怎样对他,会直接把他赶出宗门吗?还是会直接让他丧命于此?   若是师尊知道自己此次在秘境里的幻境都做了什么,他想杀了自己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他现在错上加错。   云简舟自觉反思,他本就该死,能死在自己师尊手里或许也算一种落叶归根了。   可他拿回来的神剑还没能送给师尊,师尊这样的专注于修炼的剑修,一定会喜欢他的礼物吧,但他现在甚至都不知道师尊还能不能让他再回一次剑宗。   但就算如此,云简舟还是没能收回视线,他盯着那些漂浮的花瓣出了神。   室内陷入了沉默,花瓣的香气与青年身上浅淡的冷香交织在一起,随着呼吸缓缓被云简舟吸入鼻腔,他还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草药味。   草药,那样苦的味道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师尊身边。   几秒后,云简舟突然发觉自己此时本该暴怒的师尊却异常的没有像往常一样骂他。   他抬眼,对上李映池警惕的眼神,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忽然大着胆子走到了浴桶旁边。   “需要帮助吗?师尊。”   明明凑得这么近,人都已经站在李映池面前了,偏偏云简舟还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完全忽视了李映池此时不方便见面的模样。   随着云简舟的靠近,李映池眼神闪避,有些惊慌地朝着后方挪动了一下,但发现自己退无可退后,他抿了抿唇,强装镇定看向男人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问完后李映池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算是什么问题,云简舟怎么会在这,他明明是最清楚的那个人了。   云简舟看着李映池眼里明灭的光点,乖乖地回答道:“突然听见这里面传来的水声,就想进来看看。”   李映池像瞬间抓到了什么把柄似的,眉头一皱,“你进宗门前没有学习过礼仪吗?连敲门都不知道敲。”   “回师尊,弟子敲了门也问了声,但始终无人回应,弟子便以为屋内无人。”   云简舟有些抱歉地低下头,他当时确实是敲了门,但擅自闯入房间本就是他的不对,只是,师尊也没有及时阻止他。   李映池抿唇回想了一下。   云简舟应该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当时他好像正是刚发现自己腿上藤蔓的时候,过于惊讶,可能没有注意到屋外的动静。   “没有人你就能随便进吗?”   李映池坐直了身体,细秀的眉皱起,好像又找回了当师尊的感觉。   云简舟视线飘忽一瞬,“抱歉师尊,弟子真的不知道是您在这沐浴,此番过错……弟子愿随您处置。”   面对自己越发显得刁难的问题,云简舟仍是这样恭敬的态度,看起来真的是很安分的人,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   这样观察后得到的结果,令原本因为失去法力而有些不安的李映池逐渐地放松了下来。   按照自己的剧情线,就算自己以后会被炮灰掉,也是因为入魔的事被逐出师门,主角在目前这个阶段应该还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这样子一想,自己好像也无需担心什么了。   更何况自己还为了去救云简舟受了这么重的伤,却因为人设问题不能直说,要是能说,他一定要让云简舟给自己报救命之恩。   归根结底,云简舟还是害自己变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   李映池心中郁闷,思来想去后他心思一转,还带着水汽的纤长眼睫抬起,“随我处置?”   “是,随师尊处置。”   “既然如此,那你来伺候本君沐浴吧。”   李映池一开始的紧张只是因为处于弱势的不安,一旦他察觉自己在两人之间处于上位时,他自然而然地就放松了下来,开始像以往那样刁难人。   但他一点也没有因为在别人面前沐浴这件事而感到不自在。   在李映池看来,他现在的情况与夏日里众人结伴一同在河流里游泳是一个道理。   他和云简舟都是男人,大家又没什么不同,他自然是不会介意的,甚至在云简舟一直盯着他看的时候,也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还说出了自以为过分的要求。   云简舟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因为浴桶里不断上升的湿热气流,青年精致昳丽的冷淡面容渐渐柔和了下来,眼睫好似因为水汽的重量垂了下来,在脸上落下了淡淡的阴影。   他整个人都湿漉漉的,有时候云简舟甚至恍惚间觉得他的眼中水光晃动,比起进入秘境前的那一天,此时的师尊让他莫名地心脏一缩,也更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云简舟发现自己的师尊真的一如既往的迟钝。   明明在修炼上对什么都很敏锐的人,在与他人交往的方面上,却迟钝得异常。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怎样的模样,不懂别人是如何看待他的,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后有多少人在关注着他。   也或许是这样明月般的人什么也不做,就会吸引像他这样妄想以凡人之身获得月亮青睐的低下之人。   越是缺少什么,他就越想得到什么。   云简舟从前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天之骄子一类的词汇包围着他,就好像他没有一点欲望,是一个清心寡欲的圣人一样,一心只想修炼成仙。   但当他踏入青云门,见到李映池的那一刻开始,名为妄想的种子就已经种下了,他会在被冷待后做绮丽的梦,会在被斥骂后仍渴求目光,他摇尾乞怜,他不是圣人。   看着李映池对他毫无防备的模样,云简舟好长时间都没说出话,直到李映池回头看向他。   “怎么还不动,你不愿意?”   只那一眼,春潮如雨。   云简舟垂下眼帘,遮挡住自己完全无法掩饰的贪婪目光,“弟子荣幸之至。”   他的长发在云简舟的动作下,尽数拢到了身后,打湿了水后,便被男人放在手中轻柔地搓着泡沫。   让李映池有些意外的是,云简舟的手法竟然还不错,被按摩着头皮的感觉实在不错,或许是因为云简舟用上了灵力的原因。   总之李映池被伺候得还算舒服。   知道有花瓣的遮掩,自己腿上的藤蔓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后,李映池就肆无忌惮了起来。   他不时举起一捧水浇在自己的肩头,丝毫不顾身后的人会不会溅到水,自然也没有察觉到没了发丝的遮挡,他肩头处的风景暴露了个干净。   而身后的人看似在认真地洗着头发,其实心思早已经跑到了他的身上。   李映池真的很白,尤其是在有其他颜色对比的时候,墨色的发丝,粉艳的花瓣,他的身上就好似纯白的画布,能够让人肆意地涂抹上其他颜色。   肩背也是薄得不可思议,真的会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可惜仙人不食五谷,自己也无法质疑师尊有没有好好吃饭。   云简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以前他每次回到家,娘亲都会觉得他瘦了不少,想让他再多吃些的心理,自己只不过离开了几天,怎么师尊就看起来比以前更瘦了。   要是有机会,他真的很想给师尊做一次饭,让师尊能够吃得饱饱的,最好多长些肉。   他的视线落在了李映池微微低垂露出的脖颈处,他好像从没在这样的视角看过李映池,都不知道师尊这里还有着细碎的小绒毛,看上去有些稚气。   云简舟一直觉得自己的师尊是强大的,冷漠的,美丽而又迟钝的,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自己师尊这样不同以往的一面。   稚气,安静,有些坏脾气的可爱。   他还从未想过这样的形容能放在自己师尊的身上,但一旦升起了这样的念头,这些词语就看起来格外的合适。   或许他是第一个见过师尊这般模样的人。   或许他早已见过了师尊太多的第一次,就连他自己也是师尊的一个例外,他是师尊第一次收的徒弟,他是特殊的。   无边无际的想法在看见李映池因为怕凉而微抖的肩头时,忽然断了线,云简舟眼疾手快地给周围施加了保存温度的法术。   一股苦涩的草药味也随着温度的上升而飘到了云简舟面前。   草药?这样难闻的味道怎么能出现在师尊面前。   还没等云简舟嫌弃完,他突然因为这一股草药味,意识到了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他因为在秘境内重伤所以出现在了药谷,可他的师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在这样一个偏僻荒凉的地方。   云简舟此时好像完全忘记了刚刚夸赞这里风景好的人是谁。   他按照李映池的指示烘干了手中湿润的长发,看着青年因为舒适的温度而舒展开的眉头,突然开口问道:“师尊为什么会来药谷?”   李映池情绪不太高地揉了揉眉心,“自然是因为听说你受伤了。”   云简舟看了他一眼,没有信他的话,他自知这是根本不可能是李映池会出现在这的理由,但心中仍是不可抑制的生出了名为喜悦的情绪。   李映池见云简舟久久不说话,也清楚自己刚刚的话听起来有几分荒诞。   他咬了咬唇瓣,想着待会还要让云简舟继续伺候自己,反正自己这个身体状况肯定隐瞒不了多久,不如现在直说了。   “本君来这是因为。”   身上突然多了一道毫不遮掩的视线,存在感太强以致于李映池完全无法忽视,让他刚打好草稿的话都不小心卡了壳。   但一旦开了口,剩下的话就好像没那么难说出口了。   顿了顿,李映池又继续道:“因为我最近的修炼遇到了瓶颈,不小心静脉堵塞伤到了腿,这段时间无法使用法力,所以才来了药谷。”   最后李映池补充道:“顺便来看看你,听说你在秘境里遇到了不小麻烦。”   云简舟没有对他的这一番话发表什么意见,他甚至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李映池颤动的睫毛,神色不明,那双黑色的眼眸也一如既往的深沉。   李映池得不到他的回应,心情也不太好。   他这一番话就相当于让他在自己最讨厌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和缺陷,像是在自找羞辱一般的可笑,可他也不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失去了法力,腿也被伤成了这样,云简舟会怎么样看他,会在背地里嘲笑自己还不如他吗?   太糟糕了。   若是让他发现云简舟真的在背后这样对自己,那等他治疗好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云简舟一顿,自己可是为了救云简舟付出了这么多,云简舟怎么能这样对自己。   ……其实也无所谓,云简舟讨厌自己也很正常。   漂亮的青年抿着唇瓣,不太服气地想,反正他都已经决定要借此好好折磨一下云简舟了,又何必在意云简舟怎样做,他本来就是和云简舟对立的角色。   不管云简舟怎样,自己都要狠狠地欺负他。   他要让云简舟来自己当小奴仆,最好是让他无法修炼,每天就是扫地做饭伺候自己,然后因此荒废修为……就算是天赋异禀的男主又如何?落到自己的手上,哼!   但云简舟并没有做出什么其他反应,他只是长久地看着李映池,然后突然开口问道:“腿上那些也是因为修炼吗?”   “那些花纹,也是因为修炼吗?”   “什么?”   云简舟竟然连那些藤蔓也看见了吗?   李映池诧异地回头看向男人,在对方毫不退缩的视线下,李映池垂下眼睫,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对,也是副作用之一。”   云简舟没再继续问。   在李映池看不见的地方,云简舟伸手摸向了自己胸口处的位置,那里还留着护身符使用过留下的灰烬。 第88章 古板小师尊(十八)   “师尊。”   清池宫内, 李映池正半倚在床榻上翻阅着古籍,及腰青丝束起,眉眼冷淡。   听见有人唤他, 他也不作回应,浓密的眼睫垂下, 视线依旧落在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上。   云简舟早已习惯了青年这样的态度,他习以为常地走到青年的床榻旁, 低声道:“冒犯了, 师尊。”   他弯下身, 毫不吃力地将李映池拦腰抱在了怀中,在怀中人皱眉即将发难前,他目视前方,声音平稳,报出了一连串菜名:“今日徒儿特意为师尊准备了蟹肉海棠果, 诗礼银杏,还有翠玉豆糕和竹韵露。”   “若是再晚些去,凉了之后味道可能就变了。”   李映池微微一怔,刚抬起一半的手又重新放了下去, 这些都是他这几日里曾提过一嘴的菜,没想到云简舟今天还真给他做出来了。   他抿了抿唇, 故作不在意道:“清池宫虽然不缺灵石钱财, 但一次做这么多,若是浪费了你当如何?”   “本君记得, 清池宫可没有人还未度过辟谷期。”   李映池看着抱着自己的少年,故意没事找事, 漂亮的眼眸坏心思地转着,就算云简舟这几日一直贴心照顾着他, 他还是要抓着些事情去揪云简舟的小辫子。   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云简舟对清池宫的布置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   他几步将人抱至饭桌旁的椅子上,拿来了碗给他现在虚弱得与凡人身体相似的师尊盛饭,“师尊心善,只是弟子并未想过浪费。”   他那张年轻俊朗的面容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不符合年纪的成熟,照顾人的动作也是格外熟练。   明明李映池只是行动不便,他却连李映池爱吃的菜都帮他先一步夹在了碗里,“师尊若是吃不完,弟子自然会解决,虽然辟谷,但许久未尝饭食,弟子也有些想念。”   李映池盯着云简舟看了一会,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是真的会吃他剩下的饭时,白净的小脸都忍不住皱了皱。   云简舟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子一番话说下来,好像自己刁难浪费粮食的事情不仅没能起到作用,还会让云简舟得愿以偿吃到他许久未能吃到的饭食。   这怎么行?   李映池不说话了,云简舟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白软的腮帮子一下一下的鼓起,眼眸里微不可查地透露出丝丝笑意。   但那点笑意很快就被别的情绪所掩盖。   那天云简舟在药谷意外碰见了师尊后没多久,不知何时出现的掌门师叔也过来了。   看见自己也在师尊的房间内时,掌门师叔那一刻的表情明显有些不对劲,云简舟说不上来那具体是怎样的表现,不过他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师叔的不悦。   可云简舟始终没办法理解顾温书的情绪。   他大难不死,刚从秘境里逃出来,一睡醒就跑来照顾自己的师尊,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甚至称得上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当顾温书看向他时,虽然只是一瞬,但那样冷肃的眼神仍被云简舟记得清晰,就好似自己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一般。   因为自己的出现,还是因为自己所做的事。   云简舟忽然想到了当初在师尊寝宫外,自己与顾温书发生的那次冲突,当时顾温书好像也曾用过这样的眼神看他。   他们之间奇怪的氛围只存在了一秒,并没有让李映池发现。   后来李映池见他身体上没什么问题后,也不顾自己的伤,就提出了要先回清池宫。   顾温书低声劝了句师尊什么,云简舟没能听清,只看见自己师尊皱起了眉,语气不太好地回了一句,“谁要待在他的药谷。”   云简舟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听着。   他知道自己师尊和小师叔之间关系一般,至少在自己师尊这,他应当是不太喜欢小师叔的,自己师尊不想待在这一处也很正常。   顾温书用无人照顾他为由想要让李映池留在药谷,可没想到李映池一秒都没犹豫,伸手就指向了云简舟。   “池儿,这不合适。”顾温书想也没想就否定了李映池的选择,在他看来,不管是地点还是人选,都让他感到不安心。   “为什么不合适?那师兄之前说过的那些又算什么。”   李映池意有所指,“如今清池宫又不是只有我一人,我为什么要留在药谷。”   二人的谈话在僵持中结束,再之后的事情就忽然发展成,云简舟在李映池的吩咐下,留在了清池宫。   他得到了照顾自己师尊的任务。   光是看着,好像与从前他做的那些事性质相差不大,与修炼无关,对修为无益,像是师尊惯会对他用的伎俩。   这不好说,云简舟甚至分不清这是不是师尊给予他的奖赏。   在他将秘境中获得的宝物献上之前,被屡次推开的他就已经收到了允许靠近的最好奖赏。   云简舟已无暇思考那些区别。   他知道李映池如今的情况很糟糕,比起从前那样傲气的模样,现在的青年更像个易碎的瓷器,如同蚌壳中无法逃离的嫩肉般,任人宰割。   若他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无法忍受李映池,想要远离那个从不在意他的人,他此时应该感到解气才是。   但云简舟清晰地明白,他心中从未有过一丝那样的想法,正相反的,他感觉很糟糕。   明明他的师尊高傲自矜,怎么可能会让自己落到这般地步,而这也绝不是他想要看见的情况。   哪怕那落于他身的月华再如何冷淡,也不该变成转瞬即逝的炙热萤火。   至于师尊为什么会出现在药谷,又为什么会因为修炼变成这个样子,云简舟一概不知。   这些问题困惑着云简舟,但冥冥之中,云简舟又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答案的。   失去记忆前他曾闻到的冷香,胸膛前发热的清池宫护身符灰烬,所有他能把握到的线索都在指向着唯一答案。   碗筷碰撞的微弱声响将他从纠结胡乱的思绪中拽出。   见李映池正端坐着认真吃饭,连咀嚼的动作都有些一板一眼的可爱,云简舟垂下眼,动作娴熟地给他碗内添了点菜。   李映池被男人突然的动作弄得停顿片刻,沾上了汁水的唇瓣半张,嫣红潋滟。   “师尊觉得今日的饭菜如何,吃饱了吗?”云简舟蹲下身,拿着手帕轻轻按上了青年的唇角,擦去了沾染上的一点痕迹。   他的本意是若是青年觉得已经足够,那么他就去将竹韵露斟出,以便青年饮用,但没想到青年好像误会了什么。   李映池警惕地捂住嘴,与云简舟拉开了距离,明明眼眸没有什么变化,但云简舟却莫名从里面看出来些不服输的意味。   看着还在不断靠近着自己的男人,李映池不得已伸出手隔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他推拒着男人宽阔厚实的胸膛,纤白的手指压在纯黑的衣袍之间显得格外漂亮,云简舟呼吸着,便看见青年白嫩的手也在跟着起伏。   呼吸在某个瞬间进入了同个频率,偌大的清池宫内似乎只余一道呼吸声,李映池没有察觉,云简舟也没有想打断。   片刻后,大抵也知道这样沉默着的抗拒有些奇怪,李映池收回手,只留给云简舟一个冷淡的侧脸:“还没有。 ”   他闭口不谈饭菜的问题,单单回复后一句话,云简舟低声应了声‘是’,大概知道了师尊今日对自己做的饭菜还算满意。   他重新退至一旁,“师尊若是还有别的需求,吩咐弟子即可。”   话毕,云简舟便看见身前的人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幅度小得难以察觉。   他低下头,一时间竟有些控制不住地失笑。   其实他今日做的菜不算多,两小碟主食和甜点,完全就是按照他最近观察的师尊饭量来准备的。   若是吃不完他也不介意帮师尊解决,但这样的话师尊吃得未免有些太少了。   云简舟很自然地说出了那番话,果不其然,他的师尊最后乖乖地将所有东西都吃完了。   他没想到想要给师尊做饭的事情会这么快成真。   更没想到,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池仙君一旦接触上凡间食物,竟然会显得如此的可爱幼稚,碰到滋味不错的美食就会完全地被吸引住,甚至连带着对他的态度都好了一点。   虽然在别人眼中,他可能是个有着亲传弟子名头,却被这样当作奴仆传唤的可怜人,但云简舟心中其实是无比感谢师尊给他这次机会的,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相反,他甘之若饴。   不仅令自己得到了回报恩情的机会,还让自己有了靠近他的机会,也更进一步地让自己加深了对他的了解。   否则,他将何时才能明白青年那些看似冷淡抗拒的行动之下,隐含着多少青年不为人知的别扭本性。   为什么李映池没有告诉自己,秘境当天,他曾身受重伤,只为从神兽的利爪下将自己救出的事呢?   强烈的涩意蔓延四肢百骸,云简舟觉得自己好像生了锈一样,心脏酸痛。   李映池能感受到身后热烈的视线,他皱了皱眉,决心要将这些饭菜全部解决掉。   距离上一次在药谷碰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小个半月。   因为想要故意刁难云简舟,李映池特意指定了要他来照顾自己,自己本就是因为他才受伤,那么就该让他来负责满足自己的一切要求,否则难以平息他心中的不满。   李映池是这样想的。   只是他主观意识上代入了愤怒的主角,却并不知道,修仙之人每日抱着根本没什么重量的他,就如同身上多披了件衣服似的轻松。   何况李映池也并不是每时每刻都会抓着云简舟。   他本就不是什么爱出门的性子,待在清池宫内无法练剑,便只对古籍感兴趣,一日里也用不上云简舟多少次,二人交集最多的时候,也就是在每日三餐之时。   对于这一点,李映池还是有些意外的,他从未想过云简舟的厨艺会这般好,这应该是他唯一让自己感到顺眼的地方了。   在李映池休息或是不需要帮助之时,云简舟获得了很多在清池宫自由活动的机会,但他也并不会到处闲逛。   李映池看书之时,他也跟着站在不远处看书,李映池一有吩咐他便前去执行。   李映池休息之时,他便融会贯通之前在书上所学到的方法,就地打坐修炼,一来二去修为竟比之前还要增进得快速。   二人就此开始了一段形影不离的生活。   大部分时间云简舟都是十分听话的,甚至有种与日俱增的乖巧感,已经到了无需李映池吩咐,他便能完美的按照李映池的喜好做好一切的地步。   有时候李映池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他的个人魅力太强了,在他这样百般刁难之下,云简舟竟然也能一点都不生气,还对他越来越言听计从。   当然也不排除云简舟在背地里悄悄准备着坏事,可能只是现在装得很好,等他修为再突破一些,或许就要跟自己破罐子破摔了。   本就深居简出的清池仙君在身体出现状况后,更加隐匿起了踪迹,让这一段时间的李映池显得格外的空闲。   他无事时便会叫出系统,同它谈谈如今的情况,在聊到云简舟时,他便提到了这件事。   系统:啊……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   斟酌了一会,系统还是没有对此发表意见。   但某天早上,李映池忽然发觉自己的猜想可能是正确的。   机遇与悟性的双重帮助下,云简舟很快便从筑基期进入了结丹中期。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达到了这番成就,甚至连升两个阶段,这样的事迹放在哪都是令人震惊的,不知道今后,云简舟会被多少人推崇为偶像。   有些戏剧性的是,最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况的李映池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不是因为他的弟子多么孝顺,第一个给他报喜,也不是他时刻为自己的徒弟坐镇护法,见证了云简舟晋升的时刻。   只是因为他在睡梦中被云简舟晋升的灵力波动给折腾醒了。   这时李映池才知道,原来他在休息的时候,云简舟一直都在背着他修炼。   被人恭敬对待了几百年的清池仙君头一次体会到了被人背叛的感觉。   那一日凌晨,天幕还将亮未亮之时,光线昏暗不明的寝宫内,有一股骤然爆发的灵力以清池宫为中心,快速地蔓延至了山脚下的屏障处。   伴随着灵力的不断散开,一阵阵无法忽视的热意将李映池从睡梦中唤醒。   因为封印的影响,受伤之后李映池的一切习性都渐渐地开始与凡人相近。   原本对于他来说算不上什么的晋升波动,此时竟也变得有些难熬,从前他甚至都不知道灵力波动会带来这样温度变化。   李映池睡意朦胧地坐起身,混沌的视线从软蓬的被子,转移到白玉铺砌的地面,最后落到远处站着的男人身上。   他不过睡了两三个时辰,现在还有些困乏。   大概是脑袋里一时半会还没转过弯,他整个人气质柔和,懵懵地抱着被子不生气也不说话。   他不说话,云简舟也不说话,天色太暗,他看不清云简舟的模样,只能大概的知道,云简舟正在看着自己。   二人对上视线,李映池看向云简舟的眼眸里是十足的困惑,像是在问云简舟,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不知过去了多久,等李映池终于消化好了云简舟到底干了什么后,他先是眉头一蹙,有些不安地抿住了唇瓣。   随后,他认真地观察了一会男人,似是生出了什么想法似地朝着人勾了勾手,口吻是一贯的命令。   “云简舟,过来抱本君去洗漱。”   云简舟没动。   青年被这样的事吵醒,心中本就藏着火气,见状,他睡得通粉的腮边都微微鼓了起来,有些不服气地问道:“云简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本君没资格管你了?”   为什么李映池会生气?   云简舟试图明白李映池的想法。   他觉得他已经熟悉了李映池的性格,青年没有因为自己的晋升而开心是很正常的反应,那生气又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自己此时的弱势,显得有几分任人宰割的可怜感,而感到崩溃的愤怒;还是觉得他的成长太过迅速,自己即将无法管束弟子,所以慌忙地想要通过一些手段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可是,云简舟想,他怎么会让自己的师尊产生这样的想法,他明明只想……   云简舟喉结滚动,一滴汗珠从他的额前落至地面,瞬间被灵力所蒸发,他好像也被那股晋升的灵力所影响了。 第89章 古板小师尊(十九)   从药谷回来后, 清池仙君的习惯似乎就改变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失去灵力的缘故,云简舟也无法肯定,因为从前他根本没有机会了解这些。   但他很清楚地知道现在, 自己的师尊在歇息时不喜有光,一点点亮光就会让他睡得很不安稳。   早在夜半时, 宫殿墙壁上的灯盏就已经被云简舟熄灭。   在李映池熟睡后,云简舟也不会离开。   在云简舟看来, 此时的师尊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他就如同一个需要精心呵护的白玉一样, 缺不得人来守护。   自然,云简舟也不会让师尊独自待在寝宫里,无论白天或是黑夜。   他担心李映池夜晚会睡得不安稳,于是在李映池睡着后,他就会选一个能看得见青年的地方就地打坐。   没什么别的原因, 云简舟总感觉,要是青年突然惊醒后却发现无人在身边,也许会被吓得眼眸含泪,要真是那样, 他都不知道该怎样以死谢罪才好了。   这一次吵醒李映池,实在是个意外, 云简舟也没想到之前积攒的灵力会在这一夜突然运转开来。   晋升的迹象一出现就完全无法抑制, 来不及再设下屏障,云简舟很快便投入进了突破之中。   等他一睁开眼, 就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床上正缓缓醒过来的长发青年。   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此时偌大寝宫内昏黑一片,唯一的光线来源便是窗外熹微的晨光。   那晨光微弱而轻薄, 淡淡地落在寝宫里也照亮不了什么,只朦朦胧胧地将一切勾勒出了阴影。   失去了灵力后, 李映池在昏暗环境里能看清的事物寥寥无几。   他看向云简舟的方向,试图看清对方此时的表情,只是眯着眼努力分辨了许久,却只能看见男人隐匿在黑暗中的挺拔身形,模样瞧不分明。   发出的质问久久得不到回应,就像是在默认李映池之前的那番话。   这下子,倒是令李映池有些说不出话了。   那些话是他在明知云简舟不会对他发难后,才故意那样说的,他以为云简舟还会像以前那样乖乖认错,可没想到云简舟竟然一言不发。   难道只是晋升了一个阶段,云简舟就真开始不听他的话了?   既不愿意抱着自己去洗漱,又默认了自己没资格管他的事,可之前他明明不是这样的,怎么一下就这样大逆不道了。   好讨厌,早知道让他被神兽拍死算了。   李映池气恼地抓住被角,觉得自己此时应该端起师尊的架子好好说教说教他,可是一时又不知道从何发作起。   就在他寻找着词语想要好好教训人之时,云简舟忽然开口了。   “师尊何出此言。”   不知是不是一夜未睡的原因,还是晋升时耗费了太多精力,此时云简舟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低沉沙哑。   “弟子从未有过那样卑劣的想法,还望师尊明鉴。自从得知师尊身体不适后,弟子便一心侍奉师尊,对师尊的心也是天地可鉴,方才只是一时激动忘记了回答。”   他一连串的话语出口,只为表达真心,似乎还怕李映池不相信,又继续补充道:“弟子自知愚笨无知,在宗内算不得什么,若非师尊一直磨炼弟子,我只怕要消耗数百年才能得以进步,如今能晋升还多亏了师尊帮助。”   “师尊待我的好,弟子都记在心中。”   一连串好听的场面话被云简舟用那样真诚的语气说了出来,其中还不乏故意贬低自己抬高他的话,这让本就不喜于他的李映池听得心里别提有多舒服了。   他被哄得迷迷糊糊地咬了咬唇,松口道:“那,那好吧,本君就不计较你刚刚的事了,现在抱我去洗漱吧。”   换做是平时,青年这样软着声音睡眼朦胧来跟自己求抱,云简舟早就心里软和得不行,跑过去把自己睡得香香软软的人给抱个满怀了。   可是这次,云简舟只是站在原地,再一次拒绝了李映池的要求,“师尊可以稍等片刻吗?”   什么?   李映池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稍等片刻的,他只是想要洗漱一下,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提前准备的,以往云简舟根本不会多说什么,今天却左推右掩。   细秀的眉顿时皱起,李映池蓦地意识到,云简舟根本就是在以这种方式拒绝他吧。   “你有什么需要稍等的?”李映池不满地反问。   云简舟顿了顿,似是忍耐着什么,说话的声音比刚刚还要低沉,“弟子现在有些不方便。”   昏暗的寝宫里青年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却是无需光线,便能看清那刚刚还在被褥里睡得香甜的人。   清池仙君向来对自己的模样没什么概念,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也不关心别人对他的看法。   平日里一贯穿着宗门内统一的服饰,谈不上老旧,但看上去一眼便能知道是许久之前的款式,是那种修真界里最老土的打扮。   可偏偏放在他身上便显得格外清纯脱俗,活脱脱就是别人印象里的仙人形象,光是肃着面容,一言不发就已经足够让人为之心悸了。   更何况此时他只穿着件单薄的寝衣,将醒未醒,领口被睡得凌乱,还带着点起床气的娇纵模样。   清冷的面容因为熟睡染上了点点嫣红,破坏了原本疏离的氛围,昳丽的眉眼便完全地显现了出来,一张小脸也是漂亮得惊人,叫人几乎挪不开视线。   对所有人好像都是冷冷淡淡的,一句话恨不得要缩减得只剩几个字再开口,像是多说一句话都令他觉得厌烦的清池仙君,谁会知道他此时竟然会软着嗓子喊人要抱。   明明青丝披散,盖着被子,整一个人不过露出来了些肩颈出白皙的肌肤。   但在云简舟看来,这样的画面却比世间最为露骨的话本都要来得诱人,让他一整个人都像是被火烧了似的燥热。   他但凡有些良心,就该为李映池会需要人抱的原因感到愧疚羞愧,而不是在这里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扪心自问,云简舟是真的感到心疼与亏欠,他这些天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李映池,就差将人含进嘴里了。   可他也是情窦初开,头一次明了自己的想法,年轻热血,难免脑海里会装着些难言幻想。   更何况他在秘境里走的那一遭幻境,懵懂的好感当场便被催化为了情愫,带着从前与李映池的相处细节,他曾产生过的陌生情绪,都在得知自己被救真相时变成了更为热烈的情感。   李映池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可能他的师尊就是这样,面冷心软,脾气或许有些坏,但并没有什么不好,且如今这一张冷冰冰的俏脸也软和得不行,云简舟只是看一眼,便觉得心都要化了。   最重要的是,他这一条命现在就是李映池的,他和师尊之间的关系又多了一条因果。   以往脆弱得好像一碰就碎,常常令他感到迷惘难受的师徒关系,在此刻变得格外的让他着迷,因为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了。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从李映池冒着那样的危机去救他后,他就已经不再是独立的人了。   云简舟压下一声难以抑制的喘息,他是属于师尊的。   远处的人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像是被他荒唐的借口给气到了,没有再给他拒绝的机会,“云简舟,你能有什么不方便的?本君的话不想再说第三遍,过来,抱本君去洗漱。”   云简舟为难地垂下眼,在李映池越发不满的视线下,他点了点头,“那……还望师尊不要怪罪。”   他从黑暗处走近床榻边,俊逸的面容渐渐展露在光线下,面庞轮廓被光亮涂抹得分明,李映池这才发现他额头上冒出了些汗珠。   是因为突破耗费了太多心神吗?   李映池出神地想道,他还以为像这种修仙的人,突破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没想到看上去还挺难熬的。   也是,他突然想起,以前的书籍里还记载了在突破阶段被人影响就导致走火入魔的人。   看来处于晋升阶段的人是很脆弱的啊,自己身为师尊竟然睡了过去,还怪不负责的。   不过他现在失去了灵力,也没什么能为云简舟做的。   两根细白的手指撑在下巴尖尖,李映池细细打量了一会云简舟,见他没什么异常,便也放下了心来。   但他原本闲适的心情在被男人紧紧地抱在怀里,行走间小屁/股若有若无地被什么东西顶着的时候,瞬间消散了。   男人走路很稳,以往李映池在他的怀中都能再睡一次回笼觉,但今日,滚烫的温度透过单薄的春衫清晰地烙印在他细嫩的皮肤上,李映池恍惚间只觉得尾椎处快要被融化了。   “唔!好像有东西在顶我。”怀中的青年嗓音有些颤抖,小声地叫了一下,“云简舟,你在寝宫里配什么剑?”   他慌乱地抱住云简舟的脖颈,因为困倦而变得迟钝的思绪转动,半天都还没能明白过来那到底是什么,只是反射性地想要躲开。   李映池之前被云简舟抱着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突然被这样一弄,想来想去便只以为是云简舟佩剑的剑柄抵住他了。   但那一处给他的感觉真的很奇怪。   李映池隐隐约约记得云简舟好像是水系的灵根,修那他炼的剑法应当也是同自己一般,剑刃应当也是触手寒凉的,可为什么他的剑柄会是热的?   想不出是怎样一个道理,他只知道被硬硬的剑柄戳着软肉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受,李映池抬了抬细腰,试图将自己整个人向上挪一下。   “师尊……我控制不住自己。”   男人握着他肩头的手忽然紧了紧,连往外迈的步子都停了下来。   云简舟这一番解释没头没脑的,李映池听不太明白,但他发现光靠自己移动上半身根本没有办法离开。   云简舟的手放得低,他身处的位置也就低,动来动去也只是兀自在男人的腰间挪动,有些笨拙得可怜。   李映池试了几下后就放弃了,可没过一会,他就发现身下更磕人了。   若是一开始不知道也就算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也正常,可这样奇怪的位置与云简舟欲言又止的神情,实在让李映池难以不想歪。   还没等他先说什么,被他一番不自觉乱蹭后的云简舟倒是先露出了几分尴尬,解释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师尊。晋升之后太兴奋了,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这样的事情有什么故意不故意的。   云简舟这幅模样一说出口倒像是不打自招,不过好在,李映池带着他那点点微弱的这方面知识,听什么都信。   李映池抿了抿唇,没对他的话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有些难为情地将脸埋进了云简舟的怀中,露出小巧通红的耳尖。   整个人完全地贴合在了男人的怀中。   云简舟突出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滚了滚,呼吸声蓦地沉了下来。   吵醒青年是个意外,因为晋升兴奋也不完全是撒谎,再加上他一抬头就看见美人春睡的模样,心绪荡漾,身体就忽地不受控制了。   他本来打算过一会冷静下来之后,再过去抱起青年前去洗漱,自己这样卑劣的心思,他还不想让青年发现。   但被人纵惯了的青年哪里会听他的话。   云简舟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只是他明明可以强硬些拒绝青年,然后被安排上些无伤大雅的惩罚,混过去便是。   但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这本就不是他一人造成的情况,为什么不能让青年也一起来承担这个后果。   云简舟嗅着鼻尖处萦绕着的香气,不一会,连带着顶着人的剑柄处,他浑身线条明显的肌肉变得越发的磕人了起来。   因为身体弱,李映池从小到大很少有过这样的反应,他也不太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只是感觉被人这样对着顶,让他有一种十分怪异和局促的感觉。   就好像、就好像这样是不合适的。   虽然他们都是男人。   他羞得眼尾到脖颈都是一片潋滟迤逦的粉晕,着急去洗漱的心也被骤然打乱,也来不及揪云简舟的错了,闷声问他:“那你怎么办?这样子要是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你、你先把我放下来。”   李映池慌神之下也忘记了他的清池宫里哪里还有第二个人,只知道云简舟如今这样子是不好的、   那样、那样顶着衣袍露面成何体统,要是被人瞧见了,只怕他整个剑宗都要被人嘲笑。   云简舟没照他的话做,依旧将人抱在怀里,少年人的喘息声传入李映池的耳朵,让他耳尖都忍不住发烫。   “师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虽然云简舟正是容易上头的年纪,但他唯一一次不对劲都是在遇到李映池之后才出现的,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若是能控制住,他定然是不愿意在师尊面前露出这样的丑态的。   可是让他将人放下,云简舟做不到。   青年身上暖融的香气扑面而来,恍然间他似腻进了一片桃花林中,思绪都混沌得舒爽,他宁愿就这样抱一辈子。   李映池强忍着羞意抬眼看他,着急道:“你怎么不知道怎么办呢?就是解决一下呀。” 第90章 古板小师尊(二十)   其实在听从李映池的吩咐抱起他时, 云简舟就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他今日所穿的衣袍是青云门新发的春季弟子服,布料迎合季节,格外的透气单薄, 站起身时,连刻意地弓腰都无法遮挡住那一处衣袍的起伏。   要是按照他平常那样抱起人的姿势, 他此时不便见人之处,必然会与他的师尊产生不可避免地接触。   可青年那一身细嫩的皮肤, 云简舟是再清楚不过了。   敏感脆弱, 似乎随意磕碰就能留下久久难以消散的淤青。耳垂, 肩颈,腰侧……他无意间发现,只是指尖轻轻地抚上青年的这些部位,就能得到极大的反应。   要是在这时与青年以搂抱的姿势紧紧贴着,只怕是刚一碰上青年就扭着腰闹着要走了。   身体这样明显的反应, 哪怕青年此时毫无灵力,暂时失去了修真者敏锐的五感,也不可能察觉不到紧紧贴合自己的异样。   云简舟几乎能想象到,怀里的人在发现他劣行时会是怎样的模样。   大概会很生气吧。   清润润的眼眸看向自己时一定含着怒气, 反应过来后可能会直接对着自己一巴掌扇过来,要让自己狠狠吃个教训, 然后斥责自己怎么敢这样对他。   云简舟倒是不会想去拦住他。   他师尊那两指可握的手腕能有什么力道, 被那打一下不痛不痒,任由自己的脸上留下一个巴掌印又如何, 他倒想看看师尊的手是带什么尺寸的玉戒合适。   但师尊也可能会直接把他赶出去。   像自己师尊这样冰雪雕成般的玉人,性子也是极为冷淡的, 和凡间最难熬的冬季一样,大雪掩埋一切, 总叫人觉得他难以接近。   可一旦走近后便会发现,那清冷面容下藏着些青年自己也不曾注意的娇气,举手投足间皆是让人挪不开眼的矜贵。   明明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一处,就足够勾人。   勾人。   这样的词看上去,实在不该放在他的师尊身上,但云简舟却觉得再合适不过。   随风飘起的发丝,行走间摇晃的背云,绚丽阳光下漫不经心垂落的羽睫,明明早在第一眼,他的魂魄与心神就已经完全牵挂在了李映池身上。   云简舟自认为是意志坚定,很少会为什么而动摇的那类人,可依旧没能逃过师尊这处美人关。   他自己尚且如此,那别人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三界之内估计早就遍布了倾慕师尊的人。   在凡间时,云简舟曾听过的那些情爱故事,无一不是从某一日的惊鸿一瞥开始。他当时真的不理解有什么好惊鸿一瞥的,不过是看一眼的事,说得那么好听。   他对此嗤之以鼻。   可见到李映池后,云简舟突然就明白了这个词。   这样高不可攀的仙人,连见上一面的机会都显得那么难得,叫人如何敢渴求一个眼神,哪怕只是远远的一个背影,也足以成为别人眼中难以忘却的惊鸿一瞥吧。   那么,那些人里会不会有人曾向师尊坦白过心意,试图要与他成为相知相守的道侣,又或是曾热烈大胆地追求过他,想要得到师尊的一二停驻。   大抵是有的,只是结果如何,云简舟不用深想也猜到了大半。   清池宫向来不迎宾客,在这里,别殿最常见的奴仆与弟子也见不到一位。   处处都体现着清池仙君不喜热闹的性格,漂亮仙人不喜与人交际,连弟子都未曾收过,又怎会容忍别人的接近。   升高的体温也许有让人大脑变得混乱的效果,云简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揽住青年绵软腰身时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这样不近人情的仙人,会不会也曾有过如他此时一般的反应。   如果有,那么那时的仙人独自一人又是如何解决的,会用那细白的手指抚/慰自己吗?   小心翼翼又难为情地掀开衣袍,褪下碍事的中衣长裤,白瘦的小腿翘起,莹白的肌肤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微微瑟缩,那里又会是什么样子?   云简舟还从未见过别人长什么样,那有什么好看的,像他一样丑陋狰/狞的东西,多看一眼他都觉得恶心。   他明明对这些一点都不感兴趣,可是现在,他真的有点想知道了。   听说肤色天生就白的人,关节处也是没什么颜色的浅淡,只有雪色的肌肤里会透着微弱的血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白的人,哪里都白吗?会是什么样子?   感到舒服的时候他也会发出声音吗?是怎样的音节,会叫谁的名字?   会脸红吧,现在就已经脸红了,那其他的地方呢,会因为激动而染上的色彩,绷直的脚背与向后仰起线条漂亮的脖颈,黑色藤蔓蜿蜒入侵的深处也随之坠落起点点白/渍。   像他曾在幻境里见过的风景一样。   这样的情况下,本应该赶快想办法遮掩自己反应的人,却因一些不合时宜的遐想,什么也没有做。严善亭   甚至他落在李映池身上的视线还变得更为热切了些,连呼吸也不受控制地乱了一瞬。   “云简舟!”   原本因为局促而转向别处的小脑袋,在感受到身下越发炽热的温度,那东西还微弱地跳动了一下时,蓦地转了云简舟。   他怎么能这样!   “本君叫你自己去解决,听不见吗?”   脸颊泛起粉晕,李映池不自觉地将唇瓣咬得发白,眸子转动间晃着晶莹水色,“不管你去想什么办法,先把本君放下,不许再抱着本君!”   “还请师尊恕罪。”   云简舟深吸一口气,快速地闭了闭双眼,试图屏蔽其余的感官,“弟子真的无意冒犯师尊。”   如遥远明月般净洁冷淡的师尊,如何能忍受自己这样欲望横生的劣种,云简舟害怕自己被驱逐,再也无法见到青年的结局,却也真的无法控制住自己。   只是出乎云简舟意料的是,青年看上去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有多生气。   那些斥责与慌乱不是会想要将他直接赶走的愤怒,而是一种无法冷静的羞怯,就好像他只是因为面对这样的事情感到难为情才会这样。   就好像……他再过分一点也可以。   云简舟避开怀里人投来的视线,清俊的面容涨红一片,下颌线绷得死紧,向来沉稳的人在此时也少见地露出几分生疏,“起初弟子是想要冷静一下,但是我一看见……就忍不住。”   他一番话言辞含糊,看见的是什么,忍不住的又是什么,像想让李映池做填空题似的,怎样也说不完整那些话。   李映池垂下眼睫,没有什么好奇心去弄明白云简舟的意思。   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他一个字眼都不想听,总感觉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   也对,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就、就这样的人,能说出什么好东西。   无心再听云简舟解释,李映池细秀的双眉皱起,“现在把本君放下,不要让本君再重复第三遍。”   害怕再次冒犯到自己娇气的师尊,云简舟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抱高到了胸前,平稳地将人又放回了床榻之上。   动作间,有汗珠从男人青筋显现的额头间滚落至被褥上,印出点点湿痕,无人察觉。   -   在意清池宫声誉的清池仙君不允许自己弟子出宫去解决,勒令有伤风化的弟子滚去外室,把自己的问题解决好了再回来。   空旷的大殿中央不时有清晨寒凉春风吹过,窗叶敲击作响,从狭小的缝隙处发出阵阵萧瑟呼啸声。   云简舟闭着眼,心中不断默念着口诀,试图靠着清心咒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他虽然对师尊怀着无法开口的心思,但也仅仅是怀着,这并不代表他真的会去对自己的师尊做些什么。   年轻热血,却也稚嫩纯情。   发现自己的情况后,云简舟第一反应便是想要念清心咒。   把数不清的法术,能够让人冷静下来的东西一股脑地放在自己的身上,就算这样有些难熬,云简舟从未敢想在这做出些肮脏事。   自己的脏东西,怎么能污了清池。   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寂静的寝宫内仿佛连一个人也不存在了。   一张闷得通粉的小脸慢吞吞地从被子里探了出来,李映池悄悄地呼了口气。   时间好似已经过去了很久了,可他迟迟没发现云简舟的踪影,他抿了抿唇,想要去洗漱的心让他忍不住开口唤道,“云简舟,你好了没有?”   不远处的外室里,云简舟看着自己毫无变化的起伏,心中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只觉难以给师尊交代。   他还是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能够快速地冷静下来。   原本云简舟以为自己用了那些术法就能够解决问题,可没想到,他竟然能一点变化都没有。   再加上他如今身在到处都飘散着师尊身上冷香的寝宫里,不管走到哪里,他都如同埋在师尊脖颈上似的,呼吸间全是那一股淡淡的香气。   呼吸无法停止,越发深嗅,云简舟便越发无法抑制住内心的幻想。   总之,身和心没有一个地方能够控制住自己。   在李映池再一次出声唤出他的名字时,云简舟面容平静地站起身,随意用手擦拭掉额头上的汗珠后,他重新走回了自己师尊的床榻旁。   这一次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躬身狼狈地想要遮掩住自己的反应,只是将褪去的外袍胡乱系在了腰间后,就没再在意遮没遮住起伏。   随着距离的缩短,云简舟沉下眉眼,俊朗分明的轮廓在光线昏暗的地方,显得格外锐利。   但等他开口时,那股锐气便瞬间消融了大半,天口吻带着歉意,有几分让步的柔和:“抱歉,辜负了师尊的期望,弟子没能冷静下来。”   早在云简舟走过来的时候,李映池就快速地伸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一张小脸只露出点小巧的下巴尖,有些不理解地发问:“那你半个时辰都在做什么?”   他着急洗漱,能等半个时辰已经是忍耐到极限了,结果云简舟现在却告诉他,他还没能把事情做好。   李映池都不知道要说他什么好了,云简舟这人怎么会这样麻烦。   他两只白皙修长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唯一能让人看得清晰的淡红唇瓣被他抿了又抿,渐渐地泛起了些血色,脸颊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鼓起,看上去有些烦躁又无奈。   云简舟沉默片刻,视线落在青年被墨发缠绕的指尖处,声音沉沉:“弟子在冷静。”   “……冷静这么久吗?”   抑制不住的好奇令李映池移开手,他看向男人的眸子里盛着些疑惑,顺口道,“可是本君听闻的情况,都与你不同。”   柔顺的发丝没了阻挡后蓦地垂至地面,云简舟弯下身替青年挽起发丝,半跪在床榻边,轻声问道:“师尊还曾听闻过谁的情况?”   那语气听不出好坏,可李映池却觉得有些让他背后发寒。   “没有。”   这样的问题要如何讨论,青年眼睫颤动一瞬,避开了云简舟投来的视线,欲盖拟彰地掩饰着。   其实就是他以前看过的一些话本里提到过这种事……就是说一旦那样那样的时候,就会多久多久。笔墨没有多详细,说得也隐晦,李映池自然也没太看懂,但。   唔,这样事他作为一个仙君怎么能说呢,仙君可不看话本。   幽暗眸子里倒映着眼前人精致的侧脸,云简舟默然片刻,垂下头,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些轻微的委屈意味,“是弟子与旁的人不同吗?”   “可能是因为弟子早早离开了家中,从未有人教导过弟子这些事,弟子对此一直都是一知半解的,但,也怪弟子愚笨吧,连这样的事都没能做好。”   话音刚落,一只柔软的小手忽然搭在了云简舟的肩头。   浅谈从前悲惨过往,又道自己天资愚笨,句句退让示弱,这样一串话听下来,云简舟好比天下最可怜的孩子,就如同流浪街巷的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   小时候无人教导,长大了又碰上了自己这样不负责的师尊,李映池心中难免生起了些怜惜。   虽然李映池自己就算是罪魁祸首,但他还是有些不忍地安慰道:“莫要多想。”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云简舟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了些弧度。   片刻后云简舟反手握住了李映池伸出的那只手,他握得有些紧,微粗的指节好似瞬间陷入了乳白的肤肉,从指缝间溢出了些绵软。   他一字一顿,问道:“那师尊既然见多识广,可愿教导弟子该如何去做吗?” 第91章 古板小师尊(二十一)   失去灵力后的诸多改变, 每一点都让李映池很不习惯。   例如无法再使剑去教训那胆敢冒犯自己的弟子,又或是因为行动不便,而被迫要去接受令人厌烦的弟子帮助。   不过那些李映池都忍了, 毕竟他觉得自己不好受,那被他故意为难的云简舟也多半觉得难熬, 能让云简舟过得不好,那他的目的就达成了。   对自己定位很清晰的小炮灰如是想到。   目前最让李映池苦恼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便是原本察觉不到的温度差忽然变得格外明显。   从前有灵力护体时, 极寒的天气他也能够穿着单薄, 再烫的烙铁放在他手里都无法让他动摇一分。   可被男人攥住手的那一刻,粗糙指腹摩擦脉搏,对方身上带着的陌生热度交叉穿过指节,快速贯穿背脊,令他控制不住地颤栗了一下。   澄澈的眼眸瞬间染上了一层薄薄水雾, 李映池压抑住口中即将溢出的呜咽,向后抽了抽手,却没抽动。   “师尊不愿意吗?”   好似没有察觉到青年想要逃离的意图,云简舟将下巴轻轻地搁在了青年的手背上, 姿态亲昵道,“可是弟子真的好难受。”   呼吸间, 温热的呼吸轻柔地扫在皮肤上, 带来一股痒意,李映池没办法从云简舟那抽开手, 便只好侧过脸看向别处,试图转移注意力。   回答的声音很轻, 听上去有些为难,“不是愿不愿意的事。”   “那是为什么?”云简舟没有放过他, 穷追不舍地接着说道,“师尊,求师尊指导弟子一二。”   一夜过去,此时李映池是真的想要去洗漱一番,不然他也不会在这种尴尬的时候将人叫回来。   若是他真能够教给云简舟解决他的私人问题的好方法,李映池必然不会推辞。   可现在的问题,真的不在于自己愿不愿意去教。   他也不是想要故意去刁难自己的徒弟,想让其在自己的面前出丑,这么尴尬的情况也不是他想要看见的。   说不出解决办法的原因,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看起来见多识广的清池仙君,其实根本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样去解决吗?云简舟这次的请求是真的真的难倒他了。   迎上男人欲望毫不掩饰的视线,李映池指尖微微蜷缩,沉默了片刻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地闭上眼,小声嗫喏道:“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啊。”   还未至炎热难耐的季节,青年挺翘精致的鼻尖却冒起了些细小的汗意,上翘的眼尾到软软腮边,白皙腻云般的肌肤都似染了胭脂般的艳丽。   旁人随意一眼便能看出他的不自在。   这类话题对青年来说太超过了,云简舟早该知道的。   师尊或许连碰都不曾碰过自己,哪怕陷入了情/潮的漩涡里,他大概也只会难耐地皱起远山似的黛眉,唇齿间溢出细碎哭腔,不自觉地绞起双腿。   深夜苦苦煎熬却始终寻不得正确方法,最后只能因为疲惫而沉沉睡去。   太青涩了。   好像这几百年的修炼除了增加修为,没能让青年学会一点其他方面的知识。   唯一改变的,只有那空泛无用,又不断增加的岁数。   他就这样带着高强的修为与单薄的生活常识,一知半解地变成了修真界的大前辈。   不管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云简舟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青年精致昳丽的面容,   他看得很认真,要是可以,他或许真的会想将青年印刻在心间。   许是少有这样露怯低头的时刻,青年难为情地支吾几声后,没再说话。   在时间过去了好一会,还没能得到回应时,李映池偶尔会抬头看他几眼,模样有些无措。   对上视线后,青年的眼神又会闪躲逃避,很快就移到了别的地方去,让人忍不住跟随着他的动作调转位置,非要让他看见自己才好,心里被勾到痒得不行。   僵持这一段时间里,太阳已经渐渐地升向了高空。   明亮的光线穿过薄薄的一层幕帐,将宫内的一切都照得分明,也让云简舟将青年花落融雪的模样尽收入眼。   被主人含咬了无数遍的唇瓣褪去了原本浅淡的颜色,转而变得嫣红肿/胀,饱满的唇肉上缀着点点水意。说话的时候,在窗外光线的照射下晃着清亮的微光,会变得格外晃眼。   让人忍不住联想到烂熟得轻轻一戳就会流出汁水的果实。   说话时不敢看向自己,密密的羽睫垂下,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些阴影,一抖一抖的,弧度翩跹而脆弱,像是暂时停留于此,转眼便会逃走的美丽蝴蝶。   没人能够得到绮丽的蝴蝶,自由的清风,高悬的明月。   但就是这样的人却愿意为了自己这一条无甚用处的命,做到如此地步。   这一刻,云简舟脑海中仅存的念头便是,遥不可及的仙人竟然也愿意为他驻足。   他不是无处可归的流浪者,更不是漂浮不定的弱小浮萍,在众人嘲笑他被冷待时,早已有人在偷偷为他点起归家引路的灯。   只是他太过愚笨不堪,蠢将包裹着蜜糖的糯米纸丢弃在地。   云简舟心脏狂跳,胸腔内乱得几乎要各成一派。   这种时候他哪里还能去想点其他的东西。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顿时冲入脑海,之前他的一切所作所为与猜测妄念,在此时都显得那样的低劣可耻。   方才自己是何等的鬼迷心窍才会那样对待师尊。   放浪形骸,无耻至极,罪大恶极。   云简舟痛恨地想到,像他这样的人就应当以最卑/贱的姿势去将那他曾不屑一顾的蜜糖舔舐捡起,拼尽所能地去保留那丝丝甜意,哪怕只是弹指间的海市蜃楼。   为何欲望能凌驾于理智,连将清风明月揽入怀中的妄想也能生出。   他真是昏了头了。   就在李映池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要如何搪塞人时,原本被男人握得死紧的手忽然得到了自由。   他眨了眨眼,在手都还没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云简舟忽然双膝跪地,很是郑重地起势,咚咚作响地给他磕了几个头。   这人怎么了这是,莫不是真要憋疯了……?   再抬头时,云简舟额头上已经留下了一片红印,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他那几下是真的磕得很用力。   这是要做什么,李映池惊讶地半捂住唇瓣,还没等他梳理好现在是什么情况时,就听云简舟满怀歉意地开口,态度和之前忽然形成了极大的对比。   “弟子有罪,一时魔怔,竟敢拿这种事来叨扰师尊,还请师尊惩罚弟子。”   沉吟片刻,思绪比现状还要迷茫的青年指尖轻敲床沿,垂落的发丝随着他摇头的动作也跟着一晃,“不必了。”   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又结束得这么快,李映池现在都还没能完全明白云简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回想前情,他只以为云简舟是缓过了晋升的后劲,脑子清醒了过来,没有再过多猜想,甚至还有些学生时代不用回答问题的劫后余生感。   什么都行,不用他教就好。   “若是无事,就快些解决好你自己,本君真的要去洗漱了。”   这样的行为,竟也能轻易被青年原谅,云简舟也说不清楚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叩首应了声是。   离开之前,云简舟还带走了李映池睡前换下的衣服,说是要换一身衣裳,连带着这些一起拿去洗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云简舟深知自己再次犯下了恶果,但也是不得已而为。   想要快一些,只能如此,他不能再让师尊等下去。   一场闹剧在寝宫外挂上了新洗出的衣裳时落下了帷幕。   原本青年留下的淡淡冷香被新的味道覆盖,滴着水的衣裳在空气里散着淡淡的皂角味道,被太阳暴晒过后,还混起了点草木香。   出门透气时恰好被李映池瞧见,他抿了抿唇,问道:“怎的不用灵力直接弄干?”   自从来到青云门,他都好久没有见过这样原始的方法了。   云简舟怎么突然选了这么个方式,不仅手洗衣袍还太阳晾晒,难道是此间正流行这样的方法吗?   沉默几秒,云简舟抱着人换了个方向走,试图将那一处完全隔离在青年的视线外。   直到李映池越发不耐地出声催促下,他才回答道:“弟子总感觉,有些东西靠灵力没办法完全洗干净。”   “听闻放在正午最烈的太阳下,那些瞧不见的脏东西就会烟消云散,弟子便想着试一试。”   其实越相处下来,李映池就越能感受到云简舟的细心,只是像往常一样地在宫内走着,男人挺拔的肩背就悄无声息地替他遮住了所有阳光。   轻柔春风拂过树林沙沙作响,李映池抬眼看向天空,被刺眼的光线弄得眯起了眼,心中却是少有的平和。   没有嘲讽弟子幼稚无趣的话语,他开口应和,连声音都被暖阳融得柔和。   “说的也是,晒过太阳的被褥,确实比用灵力清洗来得暖和。”   “也不知道多晒晒太阳,能否去去旧伤,让本君的身体也恢复得快些。”   云简舟向前迈出的步伐顿了顿,意识到这样反应的不妥后,他又快速地调整好动作,没有让李映池察觉他的异常。   等一直到走到清池宫内的一处小山坡时,他才出声道:“师尊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试试什么?”   隔了太久,李映池思绪停滞,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云简舟在说些什么。   一张长而厚实的毯子忽然被人铺在了草坪上,云简舟扬起一个笑,让李映池安稳地坐了上去,“师尊不试试,怎么能知道晒太阳有没有用。”   李映池眉头一皱,刚想说他胡闹,被云简舟抢先一步开口,“师尊知道南洲云氏有什么擅长的吗?”   “南洲云氏从前是游牧出身,后辈多擅长骑射游猎,且烤肉的功夫也是一顶一的。从前想着师尊不食五谷,一直没有机会让师尊尝尝我的手艺。恰好师尊最近恢复了一日三餐,又看今日天气正好,不如弟子就在此给师尊展示一番吧!”   男人好像完全没有想要李映池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就把话全给说完了,提到青年时,他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其实吃什么,做什么,擅长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李映池想要,云简舟什么都愿意去做。   他只是想让李映池能够高兴点。   能看得出来,在这一段时间的长久相处下来,或多或少的,二人的关系还是缓和了一些。   去掉从前那些毫无意义的猜忌与怀疑后,云简舟对李映池的亲近越发不加遮掩。   小心翼翼的照顾,嘘寒问暖的日常,少年人的热情与爱恋,像是永不会熄灭的火焰,无时无刻地融化着坚冰。   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话语,但云简舟依旧能够感受到师尊对他越发容忍的态度。   就如同此刻,面对他灵光一闪的念头,李映池也没有立刻反对,只是红唇微启,不满地问道:“你是想把我当被子晒吗?” 第92章 古板小师尊(二十二)   “把师尊当被子晒?”   那倒也挺好的, 最好是将青年晒得热乎乎的,软绒绒的,抱在怀里都是太阳的味道, 那样才是真晒好了。   从储物戒指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用具和佐料,云简舟在不远处支起了个小石堆。   造型上不是很好看, 主要是起个防护作用,以免到时候将火种点在地上, 有风吹过会将火带去林子里。   那林子可烧不得。   先不提里面的树年岁比他还长了几百, 光是由他师尊一棵棵看着栽下这一点, 云简舟就不敢不小心。   若是一般的火还好,烧进树林中用水一扑就能灭掉,可他用的还是从师尊寝宫里借来的一点不明火,顾名思义,此火不明不灭, 要是真要烧起来了可不好处理。   他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就将一切摆放整齐,嘴上还不忘接着之前的话回道:“一床被子要晒一整天,烤些东西倒是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李映池伸手遮住落在脸上的阳光, 缓慢地眨了眨眼,因为温暖的阳光而变得有些倦怠的脑袋, 慢吞吞地思考着云简舟话语中的含义。   这人是在说, 晒被子需要整天,但烤肉时候晒他, 不会晒一整天,所以不算把他当被子晒?   反应过来云简舟所说的意思后, 李映池一张小脸冷肃得几乎能结霜。   他冷冰冰的目光若有实质地瞪了过去,只是他不知道的是, 他那被阳光晒得白里透红的脸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好过分的人,居然真敢拿他跟被子比!   感受到李映池投向他的视线后,云简舟放下手中的活计,失笑地转身走向他,顺毛般地安抚道:“弟子说笑的,我怎会那样对待师尊。”   “就只在这晒一会太阳,暖暖身子促进气血流通,这样对师尊的恢复有好处。而且树荫就在我们旁边,待会就会转过来挡住这里,太阳是晒不到师尊的。”   逆着初春暖融的阳光,男人宽厚的肩背替他遮住了大半刺眼的光线。   平日里少年人带着锐气的眉眼骤然柔和下来,带着笑意的眼眸与细细解释的低缓男声,忽然在此刻包裹住了李映池的所有感官。   耳边忽然被人触碰,熟悉的体温落在颈后,他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重新回到了原位。   李映池怔怔地抬起眼,薄薄的眼皮折起些褶皱,将本就漂亮的眼眸衬得更为动人,二人视线交错,他又看见云简舟笑了一下。   “师尊,要不要看弟子射箭,保准一射一个准。”   他心中忽地一乱,陌生的情感像是极为护食的小动物,毛茸茸的爪子拍上他的心脏就不愿意松手。   这就是注定的天之骄子吗?   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地方,被本因是人生路上最为值得托付的师尊不断地忽视刁难,从没在这学到一点仙门功法。   白天黑夜,因为坏心肠师尊的吩咐,他只能做些凡间杂活,那些脏的累的,伺候人的事全让他做了个遍。   这样对于别人来说几乎是侮辱般的经历,他却依旧能保持很好的状态。   他没有因此大发脾气闹得不可开交,又或是因为失望而变得萎靡不振,相反,他在完成了那些杂活后还是会抽出时间认真修炼,对故意刁难他的师尊也很是尊敬。   在李映池的眼里,云简舟好像从来没有过恨这个字的概念。   他坚韧,向上,哪怕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能让这难捱炙热的阳光都变成他的背景,苦难是上天给他浇灌的雨水,他在苦难中汲取养分疯狂生长。   看着这样的云简舟,李映池有时候也会生出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的想法。   -   一整个下午,他们都在那一片山坡上待着。   为了给李映池展示他的射箭能力,云简舟当场就在底下的山脚处狩猎了几只最近修真界餐桌上最为受欢迎的灵兽。   被李映池可有可无地夸了几句后,他兴奋得差点没把清池宫这处山脚给抓了个空。   最后还是因为李映池实在有些饿了,百般忍耐还是没能控制住肚子咕噜了一声,云简舟才终于收了手。   时间就这样在他们难得悠闲的相处中流逝而过,广阔的天空越来越暗,深黑晕蓝的夜幕上也不知何时点缀起了点点繁星。   二人围着越烧越大的火堆坐着,听着四周虫鸣不断,属于夜晚的凉意开始上涌。   害怕李映池着凉,云简舟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他单薄的肩背上,意料之中地收获了李映池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又不是风一吹就会倒的人,云简舟为什么要给他披衣服,实在是莫名其妙,他只是失去法力了而已,不是变成了需要精心呵护的重伤人士。   但李映池现在也懒得去说他,填饱肚子显然更重要一点。   云简舟说自己擅长烤肉还真不是假话,李映池自打来了青云门后,就很久没有尝到这样味道鲜美,香味十足的肉食了,日日清淡的饮食差点没有直接将他送到佛门皈依。   看着云简舟手艺不错的份上,算了,他作为德高望重的师尊,自然是胸怀宽广的,今夜他就先容忍一二。   “师尊,你会不会想念凡间的生活?”云简舟望着青年精致昳丽的侧脸,忽然开口问道。   李映池觉得莫名其妙,他摇了摇头,“为何这样问?”   火光跳动,倒映在青年澄澈的眼眸中,恍惚明灭,叫人抓不到实处,云简舟看了看他,低声说道:“弟子从前总觉得修真界好,觉得修道成仙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来了这之后,便觉得修真界其实也没有多好。”   “修真界这么大,人却见不到几个,看起来便会让人觉得格外的冷清,师尊一个人待在清池宫的时候,不会这样觉得吗?”   “本君习惯了。”   听完他说的话,李映池唇角勾了勾,忽然觉得云简舟不管以后再怎样了不起,如今都是刚离开家门的少年罢了,还处于会想家的年纪,他唇瓣微启,又问:“你这样说,是因为在本君这,你觉得冷清吗?难道是你想家了?”   云简舟扯起身旁的一根草,视线落在青年放在深色地毯上显得格外白皙的手指,“没有想家。”   他自小就在修炼,家对他来说又与一间空荡的练功房何异,他只是……   或许是夜晚时分的独处真的会让人放下心防,李映池看见云简舟拔草的动作后,忍不住戳了戳他的手臂,声音轻软,“你不觉得修真界好,你不想得道成仙了吗?”   被李映池的小动作弄得有些痒痒,在反射性地抓住了那只作乱的手后,云简舟才发觉刚刚自己做了什么。   他刚想道歉,回头却迎上了青年好似含着水意漾着波光的眼眸,青年正在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真好,师尊并没有因为他贴近的动作而生气。   停顿了片刻后,云简舟没有松开那被他握住的手,只是将力度放得轻了些,认真道:“弟子并非不想得道成仙,只是觉得,既然修炼便能得道成仙,那在哪里修炼不都是一样的吗?”   “而且弟子最近忽然发现,修道成仙,其实并不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比起结果,这其中的经历好像更值得我为之驻足,因此,我所处的地方好像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李映池点了点头,肯定了云简舟的这番话,“你说的不错,或许将目光放到眼前的事物上,你才能够更好的脚踏实地打好基础,这对修仙这条路来说,有益无害。”   “弟子明白,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李映池眼睫轻颤,对上了男人专注的视线,他这才发现,原来云简舟说话时,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   深黑如墨的眼眸深沉幽暗,叫人分辨不出其中情绪,李映池唯一能看见的便是他眼中自己的倒影,看见自己因为风吹而微红的鼻尖,略为凌乱的发丝,愣怔的神情。   只对视了一眼,李映池便扭开了头,可等他再次开口时却莫名地有些慌乱,“你知道就好。”   -   腿上忽然多出的纹身始终让李映池放不下心。   他不清楚这个纹身的来历,也没有听说过什么神兽伤人之后还会留下印记的事,且那蔓延了整一条腿的图案看上去实在诡异,让他有些不好的感觉。   思考了几天后,李映池还是传了纸鹤,将这件事告诉了顾温书。   这事他总归还是要跟师兄说的,或许师兄和左丘玉宸两人之间会有人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收到消息后,顾温书和左丘玉宸就立刻对那个图案展开了调查。   那几日顾温书处理宗门内的事务抽不开身,左丘玉宸就埋头在青云门的藏书阁里翻阅了几天几夜的古籍。   从凡间到修真界再到魔界的书籍,他都找了个遍,最终在一处记载魔界秘史的书籍里,一张快要损坏的纸张上,发现了有关那个纹身图案的记载。   书中记载得并不清晰,只是粗略地提到了作用与样式,但顾温书与左丘玉宸二人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处纹身便是李映池存活的关键。   虽然让李映池活了下来,却也堵塞住了他的经脉。   看似是救人的法术,其中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想要救人,就会让被施法者失去灵力与纹身处的行动能力。   这件事他们没有告诉李映池。   来源于魔界的纹身,哪怕它此时是对李映池无害的,他们也不愿意让已经身受重伤的青年因此产生多余的想法。   没有谁会比与李映池相处了数百年的师兄弟还要了解他的人。   他们知道,青年的性子是极其骄傲的,要是让他知道这是魔界的印记,他的状态可能会比在知道自己失去灵力时还要崩溃。   于是顾温书和左丘玉宸将纹身搪塞了过去,只说那是受伤的后遗症。   李映池没有起疑,还顺带叮嘱了他们不要在云简舟暴露自己受伤的原因,把自己编造出的因为修炼不小心才变成这样的借口也同他们说了一遍。   左丘玉宸骂他在青云门越活越回去,比那些稚童还要蠢笨,那么多年也没见他跟自己低过头,现在却为了个破徒弟做到这种地步。   见李映池表情越发难看,左丘玉宸后来也闭了嘴,不再谈起这件事,只是越发地看云简舟不顺眼了起来。   后来的日子里,二人担忧李映池身上未愈的伤发生恶化,又不想让他带着伤在药谷和剑宗之间来回跑,便计划好了每日都来清池宫探望青年。   于是那段时间有人发现,青云门门主和药谷谷主每天都会往清池宫那边去。   不知情的人感叹他们师兄弟情深,唯一知情的人冷笑连连。   明明是对当时秘境里所发生的事与青年身上的封印最为了解的人,相景明却被顾温书几人故意瞒着,连清池宫都进不了。   每一走到清池宫外,他就会被禁制拦在门外,说师尊已经闭关,此时不便见人。   师尊闭关,那他们那群人天天往清池宫里去是做什么?   简直是在把相景明当傻子骗。   弟子宿舍里原本最不受宠的小师弟常年失踪,不用想,相景明也知道云简舟此时在谁那,可他作为两人的救命恩人,现在就连想见李映池一面都做不到。   他亲自在青年腿上作出的画,自己都还没能好好欣赏一下青年发现时的表情,就被别人抢先一步了。   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感觉,相景明将地上的石子踢飞,低沉微哑的声音在黄昏时分寂静的空地里突然响起,显得有些渗人。   “也该去看看自己救回来的小东西了。” 第93章 古板小师尊(二十三)   夜色深沉凝墨之时, 清池宫内一片寂静。   皎洁明亮的圆月被远处飘来的淡淡乌云掩得朦胧,树叶缝隙间的月影落在寝宫处的窗沿上,正随着偶然吹来的风斑驳不清地晃动着。   冷冽的夜风穿过树林后, 又从敞开的窗口处灌入宫内,将床榻边青年手中的书页翻得呼啦作响。   从前李映池无需休息, 深夜时便会用打坐或练剑来消磨时间,如今无法再继续修炼, 便养成了睡前看书的习惯。   说是睡前看书, 但其实这些日子里他清醒时, 基本上都是捧着书度过的。   这便是清池仙君单一的喜好,生活里除了剑就是书,也的确是他一贯的古板作风,瞧上去格外的枯燥乏味。   李映池不是原主,喜好自然也与原主的不同。   不过好在因为从小体弱多病, 他在现实世界里也很少有外出活动的机会,这样的情况对于李映池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并不会让他感到多难受。   他不难受,但有人觉得他难受。   看着自己师尊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榻上垂着眼睫看书的模样, 明明是和从前相差无几的样子,云简舟却怎么瞧怎么觉得可怜, 当即也顾不上别的了, 手足无措地想要去逗李映池高兴。嬿删厅   他懂的东西不多,二十出头的年纪, 自懂事以来的十几年间都在修炼,根本不知道怎么逗别人开心, 等到了真需要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木讷得要死,什么都不会。   绞尽脑汁想了很久, 云简舟才从记忆里翻出他爹娘从前哄他的法子。   在李映池看来,就是某天云简舟突然一改从前的闷葫芦性格,开始整日整日地贴在他的身边说话。   云简舟真的很能说。   每天一睡醒,云简舟就会开始找他说话,李映池从来不知道主角还有话唠的属性。   怎么说呢,李映池不是很讨厌云简舟这样,毕竟这让清池宫里变得热闹了不少。   他只是觉得有些烦,因为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好好看书,而且云简舟讲故事的能力实在不怎么样,像是那种上课打瞌睡被夫子故意点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   有时候李映池都忍不住怀疑他把主角留下来,到底是在折磨主角,还是在折磨自己了。   云简舟可不知道李映池是这样想自己的。   他一心找话题逗李映池开心,搜刮了自己脑袋里所有能说的东西,每天换着花样给自己师尊讲。   谈自己修炼时遇到的奇怪事情,在凡间里曾听过的趣闻,还有些毫无逻辑的话本故事,一天下来嘴巴都能说干,生怕让自己的师尊在这里待着无聊难受。   如果天气好的话,云简舟还喜欢带着李映池出门,因为担心走太远会让李映池累着,他只会在剑宗附近带着人来回的逛。   李映池有时候会怀疑云简舟是不是对晒东西有执念,不然为什么总是大晴天把他抱出来。   云简舟确实有一点这种倾向,他还是觉得人要多晒些太阳才会健康,但这并不是重点,他只是想让李映池出来散散心。   看着那些鲜活生动的自然场景,云简舟想,他的师尊或许会开心一些。   在别人眼里天赋异禀的亲传弟子,私底下毫无形象可言,尤其是在李映池面前。   云简舟知道李映池很介意自己失去灵力的事,所以在二人单独相处时他很少会用到灵力,一切都如同凡人一样,行走下山,用手爬树。   他会拿着他的剑爬树给李映池敲果子吃,被打落的树叶弄上一头的脏乱他也毫不在意,扬起个笑想要向李映池邀功,下一秒就被未熟透的果子酸得五官乱飞。   会削尖了木棍子去河边抓鱼,因为小时候从来没这样做过,被鱼尾溅起的水花弄得浑身湿透,狼狈地沾上一身鱼腥味,却依旧开心地说今晚要给李映池煲汤喝。   他还会追着适合做宠物的灵兽跑,没用灵力,把自己追得大汗淋漓,然后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钻出来,浑身草屑小心翼翼地捧着只毛绒绒说给李映池养着玩。   即使李映池很少回应他,大多时候他只能得到青年不置可否的一眼,但这也足以让云简舟感到满足。   系统和李映池都有些诧异他的这番举动,倒不是说什么其他的,就是李映池甚至不用开口,就已经完成了要打压小徒弟的任务。   这番上赶着被自己折磨的行为,属实让李映池有些受宠若惊了,细数下来,接下来他只需要待在宗门里等待入魔的情节发生就好。   但在原剧情中,原主是因为嫉妒云简舟而导致修炼时走火入魔,产生了无法控制的心魔,最终堕为魔修。   可李映池对云简舟却并没有嫉妒的情绪,也就是说原本的走向在他这里无法不成立。   不是没有想过让系统帮忙作弊,只是系统这次也爱莫能助。因为这个世界里存在着非自然能力,生出了有独立意识的天道,若是被天道察觉到异样,二人可能就会被直接踢出任务世界了。   没了办法,也着急不来,李映池只好静观其变,决定先待在清池宫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段日子里李映池在清池宫里过得倒也还算不错,事事顺心,平淡宁静,唯一一点不太好的,便是在他身边越发显得聒噪的云简舟。   李映池倒是想赶云简舟走,可之前只是提了一嘴,云简舟就直接‘咚’一声地跪下了,声音哽咽地说,让自己不要对他那么好。   就差把恶毒两个字写脸上的李映池:?   若是主角认为自己这样做是对他好,那李映池肯定就不会选择那样做了,他还要继续扮演恶毒炮灰呢,怎么能对云简舟好。   实在拗不过云简舟这奇怪的脑回路,李映池便也歇了赶他走的心思,他实在嫌烦的时候便会随便找个理由把人支走。   让云简舟去做些杂活也好,做些难事也罢,总之不要待在自己身边絮絮叨叨地说话就行。   就比如今晚,在洗漱过后,云简舟被李映池暂时赶去了别的宫殿忙活。   因为李映池希望在睡前能够安静地看一会儿书。   抬手轻轻拂开一缕被吹至眼睫上的发丝,李映池顺着风来的方向,将窗外因为黑暗而略显阴森的树影收入眼中。   他轻抿了下唇瓣,将被吹乱的书页翻回了方才看到的地方。   莹白的指尖落在泛黄的纸张上,逐字逐行地往下移动,心不在焉地寻找着之前他最后看到的字眼。   早知道在赶云简舟走之前,先让他把窗户关上了。   晚上这样看着窗外还真有些恐怖,总感觉会有什么从窗户外闯进来……   或许是想什么来什么,还没等李映池找到他最后一眼看到的字眼,原本吱呀摇晃着的窗户忽然被‘嘭’一声地关上了。   不断灌入的冷风被阻隔在外,与之相对的,是一道忽然出现在他身前的阴影。   失去灵力很不方便的一点就是五感变得异常的钝。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尤其是在修真界,一点点的差异就足以让人在对战中失去生命。   但李映池很早就考虑过类似的问题,也并不是一点安全措施都没有做。   清池宫外一直是留有他之前留下的禁制的,只有被他允许进入的人才能够踏入宫内,否则来人连敲门都做不到。   除非入侵者的修为在李映池之上。   而眼前的人显然就是这样的情况。   李映池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也没想着挣扎了,他抬起头正准备看看来人是谁,入眼便是一块有些眼熟的玉佩。   停顿片刻后,李映池眨了眨眼,对上了一张戴着妖怪面具的脸,“魔尊?”   燃起的蜡烛在一旁燃烧跳动,昏黄的烛光将青年稠丽的面容晕染得格外柔和,相景明挪开视线,看向他被被褥遮挡住的腿。   “鼎鼎有名的清池仙君竟然会认得我?本尊真是受宠若惊了。”   李映池是不认识他的,但是他在书籍里见过那个玉佩,那是魔尊身份的象征。   对方都这样大大咧咧地挂在腰上,再说了,人都闯进清池宫了,一看便知来者不善,他又何必要装作不认识。   魔尊说话阴阳怪气的,李映池不喜欢这样的语气,弯弯绕绕的,觉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没有接话。   相景明也不在意,怪笑了一声,伸手点在被褥上。   “知道本尊今夜为何来这吗?”   男人下手刻意没用多大力气,但李映池下半身现在没有知觉,在看见他的动作时因为怕疼,反射性地皱了皱眉。   相景明点他腿的动作莫名停在了一厘米外,李映池没察觉,只是淡淡地垂下了眼睫,声音冷淡,说出了最有可能性的情况,“来杀我?”   “本尊杀你做什么?”   相景明被他这一句话噎了一下,“本尊若是想杀你,当初在秘境时何必浪费功夫去救你。”   他不等李映池反应,直接掀开了眼前碍事的这层被褥,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有了上一次秘境的经验,他动作熟练地撩开了青年的衣摆,让他的杰作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象征着魔界的黑色藤蔓图案,从细瘦伶仃的脚踝处蜿蜒向上,深深烙印在那细腻无瑕的冷白上,配合着青年那副一贯清冷的模样,让相景明恍惚中生出了将仙人拉入深渊的怪异满足感。   这也确实是相景明的初衷。   他用禁术救李映池,却也封印了李映池的经脉,让他无法行走,又故意让禁术的副作用留在他的身体上。   相景明承认自己恶趣味,他就是想要看看那如高岭之花般的剑修,在遇到这样的情况,还能否像往常一样端住那副可恶的姿态。   只可惜,李映池发现这处纹身的第一时间,他不在场,也不知道当时这漂亮的小剑修是个怎样的表情。   明明他才是最清楚李映池身体状况的人,竟然被青云门那群蠢货给排除在外,他们难道会比自己更懂魔界禁术吗?   自己救的人竟然连面都不让他见一下,荒唐,简直荒唐。   咳总之,这么漂亮的花纹,他怎能不亲自来看看。   被人突然掀开了衣袍,李映池还没能反应过来,他正消化着相景明那番信息量过于丰富的话语。   “秘境里,是你救了我?” 第94章 古板小师尊(二十四)   只是盯着那处花纹看了没几秒, 相景明就放下了手中的衣摆。   他扯住被角使着巧劲一丢,重新给人盖了回去。   色彩素净的被子略微厚重,一盖上去, 就把白皙肤肉上的诡丽纹身再次遮掩了个干净,甚至比原先盖得还要严实, 把青年压得一愣。   身为魔尊,相景明当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靠着厮杀选拔出来的一界之主, 人命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   生与死于他来说只有形态上的差异, 在他看来都只是两种不同的生存方式罢了,活着当魔修,死了就当鬼修。   他自然不可能是那种,仅仅因为看见青年打了个寒颤就会心软的类型。   不过深夜气温寒冷,对于青年来说的确有些难以忍受。   相景明还不屑于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即使他们的身份是不见血不罢休的对立面。   更何况对方是这样一个孱弱的小东西,清瘦的身形,苍白的肤色,看起来他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把人给弄折了。   看着李映池后知后觉地用手压住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相景明挑了挑眉,反问道:“不然清池仙君是觉得自己能够在神兽手下活着回来?”   “当时本尊找到你的时候, 你可就只剩一口气了。秘境里有多少吃人的玩意, 想仙君聪慧过人,无需本尊一个个举例了吧。要是没有本尊出现, 或许你跟你徒弟现在死在那,都没人能找到尸/体。”   男人的语气不似作伪, 李映池回想起来,自然能明白当时的情况是何等危险。   可是他不明白男人身为魔尊为什么会选择救自己, 修真界与魔界自古以来就水火不容,魔尊没有对他落井下石就已经难得。   救人一举,显然有些居心叵测了。   见床上的青年陷入沉思并不回话,相景明从喉中哼出声气音,不满道:“你们仙界不是很注重礼数吗,怎么现在看见救命恩人连声谢都不说?”   他带着那表情凶恶的面具,把脸部遮了个完全,叫人无法从表情上分辨他的真实情绪,说话时语气也似喜似怒,委实变幻莫测,很符合仙门弟子对大魔头的刻板印象。   只是救了自己一命而已,李映池倒不会因为这件事就觉得魔尊会是什么好人。既然选择了在夜半这样特殊的时间闯入,魔尊此行定是不怀好意。   李映池心中平淡无波。   他判断不出男人来访的目的,但并没有因此感到不安。毕竟如今的情况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魔尊若是想取他的命取了便是,反正他拖着这副残缺的身躯活着,与死了又有何异。   透着淡淡血色的指尖移动,青年合上了手中的书。   轻薄脆弱的纸页因为年代久远,发出些微弱的折裂声,在外面呜咽模糊敲击窗沿的大风中,仍清晰地传入了二人耳中。   相景明的视线随着青年的动作跟了过去,在摇晃微黄的烛火下,他看清了那落在青年苍白手背上的青紫脉络。   这坏脾气的仙君以前也是这样瘦吗?   相景明忽然有了这样的疑问,他已经记不清了,但他总觉得李映池不该是这样的,或许是这一次重伤真的给李映池带来了不小的伤害。   也是,他故意用了那样的手段,不就是想要看李映池崩溃的模样吗?   相景明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没什么愉悦的感觉。   因为行动不便,李映池只是坐在床上弧度微弱地点了点头,权当这就算是行了个礼,“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青年漫不经心的模样像极了初见的时刻,可现在却是在与当初完全不同的地点。   私密的空间,完全不对等的身份,相景明仗着有面具遮掩,没忍住弯了下眼,还没等他笑出来,青年却又开口道:   “但本君腿上突然出现的花纹也是阁下所为吧。”   相景明顿了顿,转身坦然道:“确实是本尊所为,但本尊也是为了救你。想要封住你体内暴/乱的神兽灵气,只能这样做。”   沉默片刻,李映池将手中的书放到一旁,“原来本君的腿受伤,也是你做的啊。”   “……是又如何?”相景明在寝宫内踱步,被玉冠高高束起的发丝摇晃在身后,配合着他理直气壮的语气,的确是一副魔界做派。   李映池只看了一眼就扭开了脸,眉间蹙起,“你就不怕本君叫人?你今日不杀我,我一定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不说别的宗门,从今往后青云门定会与你们魔界拼个死活。”   “都说了是为了救你,仙君莫非还要恩将仇报?”   相景明嘶了一声,怎么都想不明白跟李映池沟通会如此困难。   自己都说了是为了他好,就算那个花纹是自己故意干的,但是当时的情况想要封印那些灵力,确实是需要将一处部分肢体作为灵力载体。   除了腿难道还能有更合适的地方吗?   越是这样想,相景明心中就越是憋闷。   几百年没做一次好事,好不容易无聊做好事,还被对方弄成了这样深仇大恨的情况。   他几步走至李映池的床榻边,在青年抬脸看向自己时,他哼笑几声,伸手捏住了青年小巧的下巴尖,强硬地让他看向自己,“仙君失去灵力之后可真是迟钝啊。还没发现吗?早在本尊进来的第一秒就给你下了禁制,你根本无法将与本尊有关的事情说出去。”   这样的动作太过冒犯,让李映池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肩背后仰,整个人都在努力地向后移动,试图脱离对方的控制,却在下一秒被一只大手给捏住了脸颊。   男人动作没轻没重,一碰上去,青年脸颊处的软肉蓦地被他捏出了个凹陷,漂亮的五官因为不高兴而皱起,看上去有几分别扭的可爱。   这模样倒是少见,要是放在平时相景明肯定是要细细观察一下的,但是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只是愣了一秒后又继续接上了前面的话。   “还拼个你死我活,清池仙君可真敢想。你大概还不知道花纹是魔界的象征吧,一个剑宗宗主身上却有这样的东西,要是被别人看见了,他们会怎么想你?”   “就凭这一点,不等你叫人来杀我,你就先要先背上入魔的骂名了。”   入魔两字对于仙门子弟来说堪比天谴,这番话一出,显然是唬住了青年,他没再挣扎,猫儿似的眼眸蒙着层薄雾,呆愣地看向男人,纤长的睫毛也因为紧张正不停地颤抖着。   相景明反射性地松了点力,手一挪开,他就发现青年冷白的脸颊上印起了几道红印。红白相间,配上青年无助的神情,颇有几分凄美的楚楚可怜,那是他的杰作。   “害怕了?”他捏了捏李映池脸上的软肉,“还敢说吗?要不要试试看是我先死,还是你入魔先被发现。”   李映池垂下脸,没有回答相景明的话,而是又问:“那花纹就是魔界的象征?”   这个姿势相景明看不清他的脸,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后李映池突感身边床榻一陷,抬眸看过去时,恰好与相景明视线平行相遇了。   “那是魔界独有的花纹,你害怕了?”相景明又问了一次。   他只是想要小小地捉弄一下青年,倒也不是真的想要让人这样胆战心惊,可李映池此时的模样看上去好像真的被吓坏了,相景明难得地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李映池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想法。   他只是被捏得有点不舒服,出现了些生理性的反应而已,其实思路早就已经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别说害怕了,他现在兴奋得紧,心里小算盘都已经开始敲了。   真是缺什么来什么,魔尊要是早跟他说这是魔界的象征,他还用得着为无法完成入魔剧情的事而烦恼吗。   到时候他只需要把自己腿上出现花纹的事公之于众,最后再被逐出宗门,那他这个世界的任务就可以完美完成了。   李映池挪开视线,抿了抿唇,轻声道:“没有害怕。”   这幅模样落在相景明眼里明显就是在强装镇定,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小仙君有多爱面子,早在他拜入剑宗门下时就看出来了。   相景明盯着青年泛红的眼尾看了几秒,张了张口刚想说自己能帮他去除,但话到喉头,又突然顿住了。   他还记得自己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见李映池的。   堂堂一个魔尊说要给人去除自己弄出来的花纹,这像话吗?这肯定不行的。   相景明假装毫不在意地移开眼,语气随意,“要是仙君真的很想要把那些花纹给弄掉的话,本尊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李映池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但是碍于人设,他只好接话道:“真的可以吗?多久能让花纹消失?”   “不久,只需要三。”相景明就知道李映池会求他帮忙,他正回头想要说出时间,就对上了青年清澈莹润的眼眸。   男人说出的话忽然卡了壳,李映池歪了歪头,不明所以。   因为是睡前的放松时刻,李映池向来不喜束发,柔顺的长发原本披散在身后,却因为动作顺着肩头落了一半在身前,恰好遮住了他一面侧脸的轮廓。   昏黄灯光下,青年平日里疏离的气质被冲淡,被暖色调的火光影响,似乎眼波流转间带上了几分温婉的朦胧。   “只需要三十天,操作不当的话需要三百天。”   相景明瞬间敲定了时间。   唔,这个时间可不少,已经足够他被逐出宗门了。想到这,李映池原本抬高的心也落回了原地,放松地启唇问道:“那阁下要如何才愿意帮我呢?”   他当然不会傻到觉得魔尊会主动帮助自己,但他也无法拒绝掉魔尊递给他的鱼饵,哪怕魔尊之后会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毕竟清风明月般的清池仙君怎能忍受魔界的印记留在自己身上。 第95章 古板小师尊(二十五)   春夜延绵不绝的寒风被隔绝在外, 一些遗漏的微弱气流从缝隙间吹起层层绡纱,从柔软的床榻上往屏风外看去,原本空荡冷清的寝宫像是被月白流动的光覆住了。   相景明没能第一时间回复青年的问题。   他佯装思考站起身, 背着手走到了屏风处,仗着没人能够看见, 面具之下的脸难得地出现了类似于纠结的表情。   其实李映池如果不提起这件事,相景明还真没想要让他付出点什么。   想帮他消除花纹这件事, 就跟相景明会半夜来找李映池一样的莫名其妙, 没有什么理由, 就是他想这样做便做了。   既然李映池不喜欢身上留着他的印记,那自己帮他给弄掉便是了。   好看归好看,虽然那花纹是真的很适合青年,但自己如今已经亲眼看过了又何必再留,留下来没一点好处。   再说, 若是李映池因为那点破花纹,就总是顶着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那谁能受得了,多看他一眼, 相景明都觉得心慌得紧。   到底他是魔修还是李映池是魔修啊?   相景明想不明白,怎么这人比他一介魔修还懂得如何魅惑他人的心神。   青年不过抬眼闭眼, 薄薄的眼皮起伏间的功夫, 就能够轻松影响到他的思绪。   现在剑修也需要学习这种吗,自己怎么不知道这件事?难道是他在剑宗时过于懈怠, 错漏了这一项课程?   但总之,那于相景明来说不过是一个普通花纹, 他随便抬手弄一下就能抹去的东西,一点难度都没有。   如此不值一提的事哪配从青年这讨要什么好处。   所以相景明根本没往这方向想过, 而且弄出花纹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按道理他该给人赔罪才是。   可李映池自己都主动问出来了,他又怎么会拒绝这送上门的好事。   该给自己提点什么好处?   思考间,相景明正漫无目的地环视着寝宫内,还没等他想清楚要说什么时,视线却突然被吸引,停滞在了屏风外的一处木椅上。   一件突兀,且明显不符合李映池身形的黑色外袍正随意地丢在那里,衣摆褶皱凌乱,似是主人离开得匆忙,没能来得及带走。   巧合的是,相景明对那件衣服很有印象。   在上一次他来清池宫时,云简舟就是穿着那身衣服眼巴巴地凑在青年身边,模样谄媚可笑,不知廉耻。   普通的弟子怎么会在晚上把衣服落在师尊的寝宫内。这个时间段,应当是回房休息的时刻了。   除非,他还打算回来。   清池仙君竟然会允许这样的人与自己待在同一个空间内,男人狭长的眼眸眯了眯。   “本尊自然不会过多为难仙君,想要本尊帮忙其实很简单,仙君只需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就好。”   “……阁下先请说。”   世上最难办的便是别人的要求,更何况是未知的条件,李映池犹豫片刻,还是没敢一口答应下来。   屏风处的高大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转身朝着床榻的方向走了过来。   李映池眼睫抖动一瞬,白皙的双手从衣袖中伸出,覆上书页,有些不安地蜷缩着手指。   没有包容他的逃避,相景明握起青年细瘦的手腕,扣住他的小臂一侧,双指探向他的脉搏,“之后的每周我都会来给你治疗几次,时间不确定,但你只需要等着我便好。”   “我的要求很简单,相信仙君不会拒绝。”   话语间,源源不断的灵力通过二人接触的地方传入青年体内。   封印的灵力与相景明源自一体,一接触上就如春风化雨滋润着体内堵塞着的经脉,极大程度上缓解了青年身体中的疲乏感。   奇怪的热度自丹田处蔓延至全身,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充斥体内,酥麻之感令李映池止不住地战栗一瞬,唇齿间难以抑制地泄出了几丝含糊呜咽声。   等他察觉不妥无措抬眼时,便对上了面具后一双含笑狭长的黑眸。   李映池蓦地咬住了唇,正努力地试图掩饰自己此时的不自然。   但他不知道的是,红润的唇瓣被贝齿咬得泛白后,与脸上昳丽酝酿而起的潮红对比鲜明,两相对映,早已将他的真实反应给暴露了个干净。   感受了一下青年体内伤势的大致情况,确认没有出现什么恶变后,相景明便没再继续,只是握着人的手却依旧没有收回。   他捏着青年细腻伶仃的手腕处缓缓地揉着,两个手指来来回回地测量着那处尺寸,声音沉沉,“听闻仙君座下有一小弟子天赋异禀,深得仙君喜爱,后特得仙君恩典,让他近日一直留在清池宫照顾仙君。”   说到这,相景明自己先顿了一顿,而后又接着道:“但本尊总觉得这样做,未免有些耽误他的修行。况且,他若是一直跟在仙君的身旁,本尊很难找到机会来给仙君消除花纹啊。”   “还望仙君以后少与他接触,不然腿上的花纹,本尊也不知要何时才能消去了。”   李映池细眉一皱,毫不客气地反驳相景明的话:“从哪听闻的破东西,本君何曾说过喜爱于他。”   破东西?   相景明被他突如其来的直言直语弄得一愣。   往日里清池仙君虽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略略透出一些不耐烦来,但这还是相景明头一次见他这样毫不遮掩地表达他的厌烦。   他没想到看上去毫无七情六欲的仙人,嘴里竟也会吐出这样的话,看来是真的很讨厌云简舟了,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坏事。   他的那个便宜师弟,一个费尽心思想要讨好主人却被拒之门外的蠢货罢了。   相景明嘴角勾了勾,顿感心情愉悦,“那仙君这是同意了?”   “你一个魔尊为何担忧他的修行?”   李映池不答反问,盈着水光的眼眸逆着光线打量着男人,像是在判断他是敌是友一般,带着些疑虑。   魔尊的那番话,总让李映池觉得他是在明里暗里的关心云简舟。   来来回回说了这么多东西,就只是为了让自己少去接触云简舟。   可他让云简舟贴身照顾自己的根本原因,便是想要折磨对方,魔尊甫一出现就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真的很难不让李映池多想。   可原剧情中并没有提到过魔尊和男主之间有过什么联系。   印象里,他们唯一的接触便是后期三界大战爆发冲突之后,二人在决一死战时才碰面,那也是最后一面。   “担忧谁?”   相景明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李映池说的是谁,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作借口的事,居然会被李映池误会至此。   李映池垂下眼,没再多做解释,只轻声道了一句:“我答应你的要求。”   在他看来无论如何自己也不会拒绝这一点要求,只是少去刁难一些云简舟而已,哪能比让他脱离声誉危机更重要。   长长的羽睫像是枯萎的花枝垂落而下,灯光恍惚中,摇晃的阴影落在青年白润的脸颊上,看上去颇为黯然神伤,就如同被相景明刚刚那些话给伤透了似的。   从对话开始到现在,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显得这么的莫名其妙。   相景明头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手足无措,他一时间根本就找不到自己此刻的定位。   是被青年觉得自己对他的要求太为苛刻?可一个云简舟算得了什么,刚刚青年都亲自开口说他不喜欢了,怎么会因为这事生气。   还是他误会了什么,误以为自己是站在云简舟那边的人?这怎么可能,那样莫名其妙的小鬼头,他看一眼都觉得烦躁。   寝宫内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好半晌后,相景明终于反应过来,当即开口澄清道,“仙君误会了,本尊只是说些客套话,你小徒弟如何在下并不在意。”   他轻嘶一声,憋了半天,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没想到会惹得你不开心……是本尊的不对。”   李映池并不回话,被握紧的手动了动,试图脱离男人的控制,却在下一刻被另一股热源覆盖了上去,压着他动弹不得。   “仙君这是生气了?”   微凉的肌肤触手如玉,但相景明只想要用体温将其蕴养。   他贴着李映池的手,还想再去把另外一只手抓过来,却看见李映池警惕地瞪了他一眼,将手背在了身后。   “没有生气,本君为何生气。”李映池抿着唇,眉目冷淡不悦,总是言不由衷却又藏不住情绪。   相景明盯着李映池看了一会,突然有点想捏他的脸。   不过因为怕火上浇油,相景明没再敢动,只是拍了拍他的手,声音缓缓,“治疗期间,你的腿也会慢慢恢复,不过灵力会恢复得比较慢,具体恢复所需要的时间和恢复程度还未知。”   原本还因为云简舟一事有些闷闷不乐的人,在听了他的话后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漂亮的眼眸里是明晃晃的期盼,“你能治好我?”   “仙君莫不是忘了,我可是魔尊,有什么我做不到的?”   相景明挑了挑眉,被面具所遮掩的俊朗面容带着些邪性,自信开口:“我能够留住你这条命,自然能够救你。”   他丝毫不提自己回去到底研究了多少本古籍,又没日没夜地抓着魔界的大祭司学了多少个救人的法子。   几乎是在几日内,学完了他这辈子都用不到自己身上的法术。   李映池欲言又止,不懂一个魔尊在他剑宗宗主面前这么狂妄是个什么道理。   但对方现在所说的又全是对自己有益的事,更何况对方那一点要求,完全不算什么,与白送无异。   或许这就是反派之间的惺惺相惜吧,毕竟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他忍了忍,决定给相景明一点面子,还是没有说些煞风景的话,只是轻轻咬了咬唇,柔声问道:“真的只有那一个要求吗?”   相景明低声应了。   “那之后,就拜托阁下了。” 第96章 古板小师尊(二十六)   深夜, 湿湿冷冷的风带着潮气肆虐在山野之间,往来穿行,呼啸着人们听不懂的歌声。   它所经过的地方, 翠嫩的草木枝叶皆被浸湿得幽深墨绿,晶莹的水珠滑过蜿蜒叶脉, 欲坠不坠地挂在锋锐的叶尖,折射着微光。   沉重脚步声缓慢响起, 一地被打落的柔弱花瓣被来者踩得泥泞。   一些混入泥土, 一些沾粘在来人的靴子旁, 分不清是让那人染了春意,还是上浸了寒气。   云简舟刚从清池仙君的寝宫门口处离开,神情狼狈。   说是离开或许不太恰当,倒不如说,他是被人给拒之门外了。   春夜寒冷, 师尊又正是虚弱之时,担忧其看书时可能会着凉,云简舟刚忙完师尊给他安排的任务,就急匆匆地想要回到寝宫给人添些衣物。   可刚踏上宫门外的台阶处, 他远远的就得了一句青年的逐客令。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青年往日冷淡的态度难得软化了些许,隔得远了, 被风声冲得很轻, 听上去还有些缠绵柔意。   本该是极为令云简舟高兴的时刻,他心中却莫名有些不安, “弟子并未觉得……”   “不过就到此为止吧,之后你不必再来清池宫了。”   他未说出口的话被青年骤然打断。   短短一句话如利刃一般, 轻易就撕碎了二人这些日子以来的温情。   云简舟怔怔抬头,坚毅的眉目间留着的点点水迹, 昭示着他匆忙赶来连灵力也忘了用的事实,像打湿了绒毛被拒绝请求的犬类,黑沉的眼眸里亮光摇摇欲坠。   他视线试图穿过宫殿的大门,想要去看清李映池到底是以怎样的表情说出这番无情的话,他不信李映池会对他如此无情。   但是云简舟看不见,一如他总是看不清青年的心那样。   喉中干涩,云简舟有很多想要对李映池说的话,想要质问,也想要请求,但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宫内的烛火熄灭。   光线消失之时,他眼前的一切色彩都黯淡了下来,他的师尊到最后也没有挽留他。   再后来的事情云简舟已经记不清了。   他是怎样下山的,又是怎样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的,他已经记不清了,脑海里唯一留有印象的,便是在充满冷香的宫殿里,只有他和李映池二人独处的时光。   夜晚突然下起了瓢盆大雨,整个天地间被浇了个透彻。   屋内的人侥幸躲了过去,睡得安稳,屋外的人被淋了一身,落魄可笑。   第一次来清池宫时,云简舟是御剑而行,这次离开时却忘了用灵力,或许是在这段时间里养成了习惯。   在清池宫的这段日子里,因为害怕李映池介意的缘故,他很少会用到灵力。   当然,李映池也很少会给云简舟使用灵力的机会。   他刁难人的法子千篇一律,总是喜欢要求别人不用法力去做些琐碎的事,谈不上有什么困难的地方,顶多是有些麻烦。   云简舟也早就习惯了他这样一言不和就把人安排到犄角旮旯里去的行为。   这算什么坏事吗?   不,谈不上,但是李映池肯定觉得这是。   因为他的师尊在故意刁难他。   他不是李映池想要收的徒弟,他也不是李映池喜欢的类型,李映池不希望他能够有出头之日,所以李映池总是这样对他。   可云简舟从未想过那么遥远的事。   他修炼哪里是为了出人头地,只是想要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能够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什么出人头地,什么成仙成佛,眼前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抱在怀里都担心会被磕得难受的漂亮仙人,云简舟无法想象,李映池是怎样冒着生命危险将自己从神兽的爪下救回来的。   他不过贱命一条,可自家小师尊的命金贵,他何德何能让李映池救他。   所以云简舟认真修炼,他想变成最厉害的人,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想变得厉害,因为他想保护他的小师尊,他不想再让李映池受伤。   这一次事情发生之后,要云简舟自己说,李映池直接把他给弄死他也认了。   自己这条命本就是他救下来的,李映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可李映池没有,他只是和以前一样,让自己做些可有可无的杂活。   因为那便是李映池眼里最坏最坏的事了。   可能是在冷清的宗门独居久了,年幼时便开启了修行之路的清池仙君,其实并不是很能理解一些类似于做坏事的概念。   比起云简舟在凡间时曾见过的那些不堪入目之事,李映池做的那些事情就如同孩童之间的打闹,再幼稚不过。   从前云简舟认为清池仙君占着师尊的身份却对他不管不顾,有违师德,心中一直不服,便觉得那些事怎么做怎么痛苦。   如今心境变化,他才发觉那些事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他早该知道,他的师尊秋月寒江、高洁如雪般的人物,怎会故意为难他。   安排的那些任务都不过是动动手就能完成的事,既轻松又锻炼身体,还能让他和师尊多一些联系,实属上天恩赐。   可惜当初他不懂得珍惜,现在可好了,他好日子到头,师尊把他给赶出寝宫了。   -   听闻李映池不再要求云简舟陪侍在左右,顾温书和左丘玉宸二人都表示格外欣慰,虽然明面上没说什么,但纷纷提高了来清池宫拜访的频率。   他们的小池,有他们照顾就能足够了。   但有人不愿意就此放手。   在云简舟长久地停在宫门前敲门未得到回应之时,顾温书缓缓地打开了大门,他视线落在云简舟的脸上,勾了勾嘴角。   大抵是在这碰了太多次壁,云简舟显然这段时间里心情很不爽,此时烦闷的神情毫不遮掩。他看了顾温书一眼后便很快地垂下眼,迫不及待就想往里走。   顾温书伸手将人拦住,拍了拍云简舟的肩,温润的面容笑意浅浅,无端让人感受到一种势在必得的意味,“师侄可是剑宗里你师尊最为器重的弟子了,怎么这个时候你不在修炼,却来了这里。”   刚刚云简舟那一眼不过短短一秒,但顾温书还是捕捉到了其中一丝名为嫉妒的情绪。   “最近我跟师弟讨论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决定接下来一个月里都给你安排特殊训练。依我看,师侄这样的好苗子确实还需要多多锻炼一下。”   顾温书轻笑了一声,有些轻蔑地转身走了,他言语未尽,可潜台词二人都心知肚明。   宫殿大门被人用力地关上,发出一声巨响后,惯性带起的风像是巴掌一样狠狠地扇在了云简舟的脸上。   因为现在的他还不够格,远远不够。   他还不配待在师尊身边。   清池宫里没了云简舟并没有什么改变,相反的,李映池过得更舒服了。   因为事务繁忙,顾温书和左丘玉宸并不会一整天都会在他这,但他们给他留了很多的灵仆——   是一种无意识只会听从主人命令的灵体,李映池用起来很是顺手。   养伤的日子里没什么乐趣,白日里,李映池会喝一些左丘玉宸送来的灵药,夜晚时相景明偶尔会出现帮他疗伤,日子就在这样不断重复下翻了篇。   时间证明了魔尊曾说过会让他灵力恢复的话没有作假。   这些日子以来,每次晚上治疗过后,李映池都能感受到他的丹田处有暖流不断涌动,灵力也渐渐有了恢复的迹象。   但因为封印还没有完全消除,所以他能够使用的灵力也只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   李映池没太在意,现在只要有恢复的可能他就已经满足了。   灵力的封印与腿部也息息相关,在纹身渐渐变淡的过程中,李映池发现自己的腿也恢复了一些知觉,不再像从前那样是一种很僵硬的状态。   不知道是那些灵药的作用,还是魔尊的作用,但总归有了效果。   第二日时,李映池叫灵仆拿来了一些清池宫内的藏品,递出谢礼的同时,还给他们软声道了谢。   那小模样实在是可爱,至少在几个男人眼中是这样的。   谢礼没有人收,李映池反而还收到了他们的礼物,明明才哪到哪,他们却说先提前庆祝他康复。   他白天被顾温书摸着脑袋喊了一会乖乖,晚上和魔尊见面时又被他好生蹂躏了一番,白生生的脸颊都被搓得通粉也没生气。   “真的很谢谢你。”   相景明挑了挑眉,手下帮人按摩腿部的动作一点没停,“想谢谢我?”   “嗯。”   “那以后你不许对魔界出手。”   “这个不行。”   “啧。”相景明拍了拍青年匀称纤长的小腿,没用什么力,但小腿肚上的肉仍是晃了晃。   李映池有些难为情地抽了抽腿,哪有人这样打小腿的,跟逗他玩似的。   相景明略一用力,李映池就又动不了了,他迎上青年不满的视线,“惯的你,好好好,不拍你腿,行么?行不行?小仙君。”   李映池眼睫一颤,忍不住抿了抿唇,“不要这样说话,很奇怪。”   相景明随口应了一声,没说不答应,也没说答应。   但答案是哪个,其实都无所谓,因为魔界最擅长临时变卦,但小仙君明显还没意识到,执拗地想要得到一个肯定回答。   “你听见了吗?不许那样说话了。”   “嗯。”相景明含糊应了,手里尽是青年温软如玉的肌肤,动作间,豆腐似地化开在他的手中。   叫人生怕把他给弄化了。   腿部从一开始的恢复知觉到渐渐可以动起来,恢复速度变得越发喜人,只是想要直接开始行走还是过于吃力了些。   腿像生了锈,每一步都需要李映池不断地去适应。   就这样,清池仙君的日常里又多了一条——练习走路。   起初他还是扶着灵仆,在寝宫内小步小步地走,没走几步就累得额角全是汗水。   后来慢慢适应了一些时,他就不再依靠灵仆了,而是选择自己扶着墙,沿着宫殿的边缘练习。   但他身体目前还未恢复完好,盲目逞强很容易出现意外,就比如当下——   不明火在壁灯中摇晃,空荡的宫殿里,只有一道纤瘦的身影在缓慢地移动着,不多时便停了下来。   汗水从额角落下,李映池扶着墙,莹白双手艰难地攀着光滑的墙壁,试图将自己的身形稳住。   衣袍下他的双腿正脱力并拢着,止不住地打着轻颤儿,失去了支撑力后他整个人渐渐下滑,腰身绷出脆弱的弧度,眼看下一秒就要摔倒。   一只大手猝然从身后将即将摔倒的青年拦腰抱起,随之而来的,是男人带着笑意的调侃声:“仙君这是在做什么,对本尊投怀送抱?” 第97章 古板小师尊(二十七)   忽如其来的腾空感让李映池眩晕了片刻。   他没能听清相景明的调侃, 缓过来后,只是拍了拍腰间的手,示意对方将自己放下来, “怎么今日阁下来得这么早?”   “自然是为了来英雄救美。要是来得晚了,那可就糟了。”   相景明顺从地将他放下, 但手却依旧扶在他的腰间,当作给李映池借力的工具, “我可不想看见仙女掉下云端。”   李映池摇了摇头, 细秀的眉微微皱起, 脸色有些疲惫的苍白,“莫要拿本君取笑。”   最近相景明来得并不算频繁,每次来的时间都在半夜左右,总是带着一身寒气,风尘仆仆的, 显然是刚从魔界那边赶回来。   李映池猜测对方应该是回魔界那边处理了些什么事情。   一开始还好,本来他们约定过的治疗时间就很随意,李映池没有说多什么。   不过这样的情况久了之后,李映池面对魔尊时总是有些欲言又止, 当然不是因为他心疼魔尊来回奔波,李映池就是有些不太舒服。   因为魔尊总是在半夜这个时间点才来, 他实在是有些困乏了。   如今恢复的部分灵力还不足以支撑他整日清醒, 若是半夜强撑着精神接受治疗,第二天他便会睡个昏天黑地。   这样一来一回, 他的作息完全被打乱了。一日里总是会莫名愣神片刻,不是什么好迹象。   但李映池还是没有跟魔尊提起这件事。   因为他并不觉得这是可以和对方协商的事情, 况且,魔尊也不一定会听他的。   毕竟他们二人的身份本就是对立面, 能够坐在一起和平的交流都已是十分难得的事。   现在他和魔尊之间只是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合作关系而已。   合作的内容在李映池看来,就是对方帮自己解除封印消除纹身,自己则是听对方的话,少与云简舟接触。   虽然他不知道这对魔尊有什么好处,但李映池猜,魔尊应该是不想在未来多出一位劲敌,所以他不希望自己帮助云简舟。   这样看起来,这场合作里并没有掺杂什么私人情感。他和魔尊都有各自想要的,他们之后也不会再有别的交集。   所以李映池清楚地明白,他和魔尊算不上什么熟人,顶多是因为有着一个共同的敌人才会走到一起。   像“你来得太晚了”、“明天可不可以早点来”这样的讨价还价,还是有些过了。   至少不适合用在他和魔尊之间。   没有过盛的好奇心想去询问魔尊的事,李映池也不需要魔尊对自己有过多的注意。   不管治疗是需要三十天,还是三百天,这点时间对于修真界来说都只是弹指一瞬,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   李映池不觉得自己会弱到在这段时间里,连困倦也无法忍耐的地步。   但事与愿违,李映池还是高估了自己。   最近练习灵力和练习走路这两件事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前几天一次治疗时,他还是没忍住睡了过去。   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李映池醒来时,寝宫内已经空无一人了。   半开的窗户旁绡纱飘荡,有一部分已经顺着微风逃到了窗户外面。丝丝缕缕的暖色阳光洒进宫内,鸟叫声遥远明亮,只有几个灵仆站在床榻旁等着他的指示。   ……实在是有些难为情,李映池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催眠自己魔尊肯定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好在后来几天魔尊都没有再出现,李映池也渐渐将这件事给忘在了脑后,现在看见魔尊也没再感到不自在。   现在李映池唯一思考的便是,魔尊今日为什么会来得这么早。   今日现在天才刚暗下来没多久,他就出现在了清池宫,实在有些反常。   在李映池的印象里,魔界的人不都是喜欢在深夜出没吗?就像魔尊第一次出现在寝宫时的诡异时间点,类似那种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   李映池悄悄看了眼男人脸上丑陋的面具,轻轻捂住嘴,生怕自己冒犯的想法会从脸上透露出来。   怕李映池晕倒,相景明就陪着他在原地缓了许久,刚一低头准备瞧瞧他恢复得怎么样,就看见身前的小漂亮眸光闪躲,眼珠正滴溜溜地转着。   难得见李映池露出这样的小表情,相景明没忍住笑了一声,一手将人提溜在怀里,往床榻上奏,“在想什么?”   “天才刚黑,你就敢来清池宫,真不怕被人抓住吗?”   像做过千百回那样的亲密,李映池反射性地将手环在了男人的脖颈处,好奇问道。   可能是因为距离的骤然缩减,青年平日里冷淡的声线此时入耳,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嘀嘀咕咕的轻柔,像是在担心他的安危。   呼吸间,青年身上馥郁的香气也黏黏糊糊地打在了相景明身上,惹得他面具后的剑眉微挑,不经意地深吸了一口气,问他,“小仙君怕我被抓?”   李映池眨了眨眼,没反驳,“有一点怕。”   要是魔尊就这样被抓了,那他身上的伤该怎么办。   藤蔓花纹的事情倒是无所谓啦,但魔尊还能治好他被封印的灵力,作用大着呢,可不能被抓那么快。   这样的回答太过出人意料,相景明脚下步子一顿,脖颈处突出的喉结滚动一瞬,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鞋子碰撞地面所发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寝宫内,李映池在恍神间又被男人重新放回了床上。   魔尊的动作一向很轻,不知道是不是家中有过弟弟妹妹,所以才会抱人这么熟练,李映池甚至没在他这感受到过什么落地感。   不过,魔尊这样的人设会有兄弟姐妹吗?李映池不太清楚,因为剧情里没有提过这一点。   正当他自觉撩起衣袖,准备让相景明给自己疗伤时,一道阴影忽然落下,男人衣袍遮掩不住肌肉线条的臂膀蓦地撑在了他的身侧。   迟疑片刻,青年小巧粉白的下巴尖慢慢抬起,那张面若春花的面容褪去寒冰,毫无遮掩地展露在了烛光之下,“怎么了?”   淡玫色的唇瓣微微张合,动作的幅度很小,一晃而过的景色模糊不清,叫人看不清其中的湿/红内里,反而更让人想要前去探寻。   相景明觉得,眼前小仙君真的很像那种富贵人家的小淑女。   别人肯定不敢这样胡乱比喻李映池,但相景明肆意惯了,什么该想的不该想的他都敢想,他就是觉得李映池漂亮死了。   什么清冷,明月,这样的形容词在相景明看来,都不适合他。   李映池适合这个季节开得最艳的桃花。   粉白柔软的桃花,安静,无声,风一吹雨一打就湿漉漉地落泪,却又时刻透露着自己试图艳压整个春季的野心。   他可以被人任意碾碎,也可以肆意涂抹整个世间。   柔弱又坚韧的小桃花瓣。   会是什么味道的?   相景明很好奇。   俯视是一种会让他人感到极强压迫感的视角。   处于上方的人似乎天然占据着优势,这个姿势很适用于逼问、质问、嘲笑这样的恶劣行为,但相景明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   男人带着面具,让人无法从表情上去分辨他的态度,李映池懵懵的,也不明白魔尊这样做到底是想干嘛,思路还停留在想去疗伤上。   但由于感受不到什么威胁,他只眨了眨眼,就没再动作。   估计是以为这是什么新的疗伤姿势,青年清凌凌眼眸晃着水光,乖乖地同面具后的黑眸对视,等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为什么怕我被抓,小仙君,担心我?”   没有按照李映池想象中的发展去进行,男人忽然问出了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问题。   他抿了抿唇,“一点点怕。青云门很讨厌魔修,你又是魔尊,被抓住了肯定不会放你走。”那他的灵力就完蛋了。   “一点点怕?”相景明一字一顿地复述他的话,念得有点用力,像是非要从那几个字里面品出点什么含义来才罢休。   李映池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男人赶快给自己疗伤,嘴上随意问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但相景明好像会错了他的意思,男人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又凑近了他一点。   李映池骨架小,在床上团吧团吧坐着的时候,看上去也就是那么伸手一环,就能完全地揽入怀中的契合。   相景明只是弯着腰站在李映池身前,双手撑在床上,从身后看,就能够完全地遮挡住李映池的身影。   他的身形大概有两个青年大小,轻易便能把青年束缚在床/笫之间,叫他无法挣脱。   相景明看着眼前青年不断颤抖的浓密羽睫,没忍住轻轻吹了一口气,惹得李映池难耐地眯了眯眼,有些生气地骂他,“你!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几句话听在耳里不痛不痒,相景明歪头去追他的眼神,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抱歉,我还以为仙君眼睛上落了一只蝴蝶。”   “什么啊……胡说八道。”李映池不满地揉了揉眼,眼睫上沾了点点水汽,有些脆弱的瑰丽感。   相景明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映池,心中漫不经心地想着,他可没有胡说八道。   确实有蝴蝶,蝶翼颤动的一瞬间,这只蝴蝶忽然沾上了绿意里细密的绒雨,细嫩枝芽挂琉璃,芙蓉面里含春雾,躲雨的蝴蝶选择停留在那一处最漂亮的桃花上。   这样子低头去看他,就好像。   就好像李映池是他的所有物一般,被他圈养在怀中。   呼吸混合融入在这一处,交织缠绵,相景明的胸腔内好似全是青年身上好闻的香味,他忍不住想,那青年会在意他身上的气味吗。   他来之前有特意洗过澡。   李映池看着身前一动不动的人,有些不满地向后挪了一点,下一刻又被人抓着脚踝给拖了回来。   下巴处忽然被温度炙热的手指抬起,李映池愣怔抬头,听男人含着笑意声音响起,“我是魔尊,怎么会被轻易抓住。他们都没有我厉害,知道吗?”   “答应了要治好你,我可不能毁约,所以放心吧,小仙君。” 第98章 古板小师尊(二十八)   是从何时起, 他的视线渐渐变得无法从李映池身上移开的,相景明自己也说不清楚。   魔修的修炼方法千奇百怪,没有师徒概念, 也很少有人管束。   他们崇尚自由又大多以实力为尊,最厌烦的就是修真界的循规蹈矩, 长幼尊卑。   一个修真界的宗门,在魔修眼中就和老古板集中地没什么差别。   遍地都是让他们作呕的礼仪规矩, 多看一眼都让他们会觉得难以忍受。   而青云门的清池仙君, 以美貌冷淡出名, 正是魔修最厌恶的类型。   毕竟说好听点,他是个高岭之花,说点不好听的,他就是个典型的老古板,毫无趣味, 令人生厌。   来修真界前,相景明曾对清池仙君有所耳闻。   但他也仅限于听闻过那个称号,知道对方不喜收徒罢了。   所以在相景明以虚假身份进入青云门,意外拜入清池仙君门下之时, 他还特意观察过李映池。   传闻中的清池仙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相景明在青云门内的每一个角落回身,看向青年纤长的身影。   观察中, 他渐渐得出了与传闻中一样的结果, 唯一与传闻中对不上号的,便是对方略显恶劣的性格。   除却冷淡一点, 他似乎还对自己手下的两个弟子格外不喜。   其中缘由相景明也不想深究,对方喜欢或是不喜欢有什么差别, 他又不是真来拜师的,管这些作甚。   作为魔界之主, 相景明的观念自然也不能免俗,他对修真界的人没什么好感。   所以相景明并不打算跟清池仙君上演什么师徒情深,他早就计划好了,等他找到了龙族的消息,就直接死遁离开这个鬼地方。   喜欢来喜欢去有什么意思。   他是魔尊,又不是院子里的狗,难道还要抢着去蹭主人的手不成。   他们魔修不喜欢修真界很大一部原因就是这个,修真界的人总是喜欢搞这些莫名其妙又弯弯绕绕的东西,很虚伪,也很可笑。   不过与他一同拜入门下的那个新弟子,看上去倒是对清池仙君看不看重他这件事在意得很。   相景明不明白云简舟的想法,但他知道,云简舟的脑子应该是有点什么毛病。   不去清池宫的时候,云简舟整天就板着一张死人脸在宿舍空地扫叶子,心不在焉地把院子里扫得越来越乱。   这也就算了,但每次云简舟从清池宫回来,情况更是难以抑制。   他不是失魂落魄,就是亢奋到有些癫狂,大晚上还要在空地练剑,弄出些莫名其妙的动静,扰得人不得安宁。   相景明甚至都不用问就能知道,肯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与那位清池仙君有关的事。   那个清池仙君,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难道是自己不在场的时候,他偷偷给云简舟灌迷魂药了?   看着身边行为越来越奇怪的同门师弟,相景明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或许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时间久了,相景明也偶尔会不自觉地去关注那位清池仙君。   他和清池仙君接触不多,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青云门的藏书阁里找资料,勘察青云门偏僻处是否有隐藏的通道。   唯一长些的相处时间,就是他同云简舟一起去清池宫训练的时候。   清池仙君显然是不愿意教他们剑术。   把任务推到了掌门身上后,每次相景明他们去清池宫的小花园里练剑时,他就一直坐在旁边的桃花树下喝酒,不说话,也不怎么看他们。   练习的间隙里,相景明偶尔会抬眼看向他。   不可否认的是,清池仙君的模样生得确实不差劲。   他微微抬头饮下一小杯酒时,垂落的长发会在腰间打个旋,然后软软地耷拉在衣袍上。   日光打在他精致的鼻尖处,会有一点淡红色的小痣若隐若现,唇瓣水润,带着细细绒毛的耳廓,被光线穿过透出血色,有几分意外的乖顺感。   相景明只是粗略的看了他一眼后,就没有再看。   他对这种类型的人不感兴趣,他只想和那些实力强悍下手毒辣的怪人交朋友。不过只是皮囊好看有什么用,这世上可不是长得漂亮就能有用的。   无趣、单纯的漂亮、性格一般、不好伺候,这是相景明对清池仙君的第二印象。   但是后来秘境的意外相遇,相景明发现,或许他看人的功夫还是差了点火候。   清池仙君这个人,好像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有意思。   明明一直表现得很讨厌云简舟,却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出手救人,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   为什么?李映池为什么会这样做?   这个疑问注定得不到回答,当时相景明没有时间去问,现在也不想再去提起。   被救了算云简舟命好,但那又怎样,这并不会改变什么。   唯一出现变化的只有他和李映池之间的关系,这可是他亲手救活的小仙君,他可得好好养着。   第一次救人的感觉不可谓不奇妙。   相景明感觉自己和李映池之间,就好像忽然被一条看不清的丝线给牵连在了一起。   再之后,他以真实身份出现在李映池的面前给他疗伤,他们以平等的身份交谈,亲密地交换彼此的体温。   这样的距离和从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眼前的清池仙君,也和从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相景明清楚的感受到一些变化,面前的人在自己这里的身份,不再是单单一个仙君能够诠释的。   这是他自己救回来的人,也是他亲手治好的人,是他亲眼看着一天天恢复起来的小漂亮。   相景明不喜欢去盯着一个人看,他和以前在青云门里一样,只偶尔粗略地看一眼李映池。   会因为灵力恢复开心到露出梨涡的青年,会因为练习走路累到小口喘息的青年,会因为他闭眼太久担心他会不会透支自己灵力的青年。   太奇怪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可爱。   小仙君实在可爱,犯困的时候说话很可爱,苦恼灵力突然中断的时候很可爱,乖乖听他说话点头的时候也很可爱。   性格柔软、有些娇气、很容易被哄骗、是他救活的小东西。   这是相景明对清池仙君的第三印象。   在相景明看来,他并不是被李映池所迷惑了,而是他用假身份将李映池迷惑了。   李映池根本不知道身前的魔尊就是自己的大弟子,他引狼入室,还傻乎乎地感谢相景明的帮助。   莫名的,相景明有了一种将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或许这就是属于魔尊天生的劣性根吧。   只怪李映池倒霉,遇到了自己这样不为外物所动摇的魔修。   “我有点疼了。”   丹田处不断互相冲击着的两道灵力互不相让,产生的波动令李映池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咬住唇瓣,难耐地抓皱了相景明手臂处的衣袍,将整个人埋进了男人的臂弯间,声音闷闷的,带着些疼痛难忍的哭腔,“不想做了。”   胡乱跳跃的思绪回到正轨,相景明用空出的手轻轻地拍了拍青年的背脊,放轻声音哄人,“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他侧脸,安抚性地将头贴近了李映池的颈后,将人抱在怀里不断地轻摇着。   治疗的过程确实会产生疼痛,这样的情况无法避免,相景明只能将这个过程尽量的缩短,不让李映池这么难受。   李映池没再说话,只是依旧把脸埋在他的怀里,相景明感觉自己身前湿了一小块,他叹了声气,蹭了蹭青年的发丝,“没有骗你,今天的治疗已经结束了,不会痛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还疼吗?”   相景明把手中握着的纤细手腕放回原位,顺着青年的背脊温柔的抚过,没再去碰他的丹田,只是用灵力在外围安抚他,“嗯?跟我说好不好。”   怀里的人小幅度地挪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冒出来一句,“还疼,不想动。”   相景明没再说话。   他垂下眼看着青年打着旋的发顶,皱了皱眉,开始反思自己这次是不是灵力没有控制好。   一边想,他一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确保青年在自己怀里躺着是舒服的。   等到李映池的手撑上他的肩膀,相景明便明白,这是小仙君已经缓过来了的讯号。   怕青年身形不稳,他伸手扶住青年的腰,低声问道:“现在还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李映池还不想说话,小脸低垂着摇了摇头,推了下相景明的肩膀,示意对方离自己远一点。   颇有一种用完就丢的潇洒感。   相景明没察觉到不对劲,他见李映池不说话,还是有些担心青年的状态。   怕对方强撑着骗自己,他又低头去看那张小脸上有没有血色,确定李映池是真的恢复过来后,他才松了口气。   见李映池情绪不高,相景明揉了揉他的脑袋,试图用其他的东西转移他的注意力,“听说你有两个徒弟?怎么没听你提过另外一个。”   “?”   李映池抬头看了他一眼,漂亮的眼眸里水盈盈的,透露出一丝不解。   想起自己那个无人问津的大弟子身份,相景明试图给自己找回一点分量,“你不喜欢云简舟,那另外一个呢?”   不喜欢云简舟,还能讨厌自己吗?   “另一个……?”李映池眨了眨眼,眼眶内蕴含的水意随着动作滚落了下来,啪嗒一声,滴在了相景明手上。   冰冷又滚烫的奇怪混合体,触碰的那一刻,蓦地让相景明心中一烫。   他的五指微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然后,他听见青年的声音,轻柔、果断地道:“也不喜欢。”   不可能,相景明不信。 第99章 古板小师尊(二十九)   虽然相景明是化作了别的身份进入青云门没错。   但因为无人清楚魔尊长相, 他并没有用灵力改变自己的外貌,平日里都是以自己的真实面目示人。   所以李映池此时否认对两个弟子的好感,其实也就相当于是同时否定了相景明的两个身份。   ……这感觉有些糟糕。   相景明倒也不是说非要让李映池喜欢自己, 他要一个小仙君喜欢他做什么。   再多说些其他的,他们两个男人之间哪里谈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这两个字用在自己身上还怪别扭的。   只是他实在有点想不通,云简舟凭什么跟他相提并论。   思绪蓦地断了根弦, 相景明脑袋一热, 一句反问未经过思考就冒了出来, “那仙君是为什么不喜欢他?”   明明刚刚还觉得矫情,可一开口,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喜欢二字,相景明闭了闭眼,恨不得把刚刚那句话重新吞回肚子里。   他沉默两秒, 找补般的又添上一句,“好像只听你提起过云简舟,差点忘了你还有一个徒弟。”   无济于事,这样的问题和方才相景明的那几句话比起来, 荒谬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映池眼睫轻扬,看向相景明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诧异。   “本君不喜欢任何人, 也从未主动提起过谁。”李映池顿了顿, 忽然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阁下如今年岁几何?”   “魔界不太讲究生辰, 具体的本尊也记不清了。”   相景明听得一愣,甚至开始思考小仙君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他不喜欢年龄太大的, 他犹豫片刻,又问, “这与我的年岁有何相关?”   李映池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他是真的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年纪太大了,所以记性有些不好。   明明他谁都没有提起过,都是魔尊自己先开口说的,现在却把那些名头放到了自己的身上,这算什么道理。   而且男人身为魔界之主,突然开始关心自己剑宗的师徒关系这件事,李映池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对劲。   再加上对方问的那些问题也是毫无逻辑、莫名其妙的咄咄逼人……   好奇怪,他们只是合作关系而已。   李映池不认为自己需要跟他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闲话。   在相景明眼里,青年听了他的话后便半垂下脸,纤白的手指略过脸颊,再放下来时,那肉粉色的指腹已沾染上点点晶莹。   这一下,相景明任是心中有再多的不服气都问不出口了。   本来就是想要转移一下青年注意力才问出来的话,现在却好像把人给弄得心情更差了。   相景明默不作声地转身,去外室给青年端来了早就煮好的灵药。   他回来的路上一直用灵力控制着温度,确保不会太凉后,才轻声哄着人喝下去。   看着眼前人垂下眼睫半抬起脸,白皙脖颈上的小巧喉结微动,乖乖喝下药后,相景明终于松了口气。   小仙君不喜欢自己那个身份也很正常。   毕竟他们根本没见过几次面,自己又不是个尊师重道的,小仙君要是会喜欢才奇怪吧。   早知道当初他就不拒绝掉那个秘境的名额了,反正那秘境之内也没什么值得他去关注的东西了,还不如借着机会跟小仙君多接触一下。   白白给了云简舟占了这么大一个便宜。   啧,那明明是属于他的,要是当时自己没拒绝小仙君,说不定现在他得到的就不是这个回答了。   相景明面无表情地开始懊恼了起来。   灵药的构成有些复杂,那些药草混合出的味道尝起来实在谈不上好,李映池强忍着不适一口喝下,精致的小脸猝然皱了一下。   下一刻,一颗泛着甜气的糖果就出现在了李映池嘴边。   其实最初的时候,相景明并没有插手过李映池喝药这件事。   他知道青年最近有在喝药,虽然他可以完全把青年治疗好,但那些药他看过,对青年有益无害,便也无所谓了,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相景明因为提前处理好了一些魔界的纷争,来得早了些,恰好撞见了青年喝药的模样。   青年对他的突然造访没有说什么,只是舌尖微露,纤长的眼睫沾着细密水汽,小小声地说了一句“好苦”。   态度亲昵得相景明将那一幕记了很久。   后来相景明的每一次造访都会偷偷装上一小袋糖,他想,或许哪天会用得上。   只是后来魔界那边屡屡发生暴/乱,相景明想要提前来找人的计划总是被打乱。   每次到清池宫都已是深夜,错过了青年喝药的时刻,相景明就想着这些糖当作礼物送出去也好,可疗伤完之后青年就已经困倦得不行了。   每日他都会去买一袋糖,每日都派不上用场,每日都会重新再买一次。   没送出去的糖在剑宗的弟子宿舍堆起了座小山。   其实相景明很少会提前离开清池宫,反正左右都不用休息,他假装走了之后,就会回头站在宫外的窗子旁。   看烛光摇晃,看绡纱透出的纤细剪影。   直到青年彻底睡下他才会离开。   李映池以为相景明不知道他撑不住的困意,但其实每次相景明都会摆好让他靠得最舒服的姿势后才开始治疗,他不介意青年在他的怀里睡过去。   只是这终究不是相景明想要的,他不想要青年强撑精神和自己相处。   于是这几日没来找青年的时间里,相景明没日没夜地处理着魔界那边的破事,终于找到时间能够提前过来。   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像是温水煮青蛙,让李映池慢慢地对相景明的一切动作都变得钝感了起来。   面对男人的投喂,青年只是羽睫轻颤了片刻后,饱满的唇瓣便乖巧地张开,露出一点鲜嫩湿/红的内里,乖乖地要糖吃。   小小的舌尖微微伸出,猫儿似地将男人手上的糖果含了进去,白软的脸颊处立刻鼓起了一个糖果的形状。   温热湿漉的触感一闪而逝,相景明满意地看着他吃下糖果,将手指背到身后轻捻了捻,问他:“好吃吗?”   李映池点点头,因为嘴里含了东西的缘故,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你怎么还带着糖来?”   相景明又有些想要捏他的脸了。   “本尊今日突然有点想吃糖,就随手拿了一块,本来想待会吃的,但是看你这么怕苦,就只好把最后一块贡献给你了。”   这一番话令青年水润的眼眸蓦地睁圆了眼,一圈水光在他颜色浅淡的眸子中快速地晃了一下,波光潋滟。闫衫霆   相景明藏在面具背后的脸笑了一下,线条锋利的轮廓有些难得的柔和,“好吃吗?”   “还好。”李映池没能看见,但是他觉得喜欢吃甜食的魔尊听起来有些荒谬,甜意在嘴里蔓延开来,他抿了抿唇,反驳之前男人说的话:“我没有很怕苦。”   “不过这个糖,多谢你了,以后我会还给你的。”   相景明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勾着青年散落的发丝玩,“要是觉得好吃,待会还想吃就跟我说。”   “不是最后一块了吗?”   李映池不解地看了相景明一眼。   对方明明刚刚还在说这是最后一块糖,现在转头却又让自己再去问他要,未免有些太自相矛盾了。   相景明撩起自己的衣袍,在李映池的床榻旁随意坐下,这个角度去看坐床上的人,像是仰视,比别的角度都要看得清晰。   光线从上方坠下,在青年的身上笼上了一层漂亮圣洁的光晕。   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忽然蔓延上心头,令相景明呼吸一滞。   修仙之人走了那么多路,所追求的不过就是成神,但相景明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他不追求成神,他也不需要神这种东西,他只想要做这一方世界的主宰。   可是此刻他却忽然有些动摇了。   仙人似的青年发丝披散着坐在床上,脸蛋因为含着他给的糖正微微鼓起,鬓角处是因为疗伤而晕湿的发丝。   并不是像寻常神像的肃穆庄严,眼前的人抛去了往日的疏离,此刻近在咫尺,他轻易就能将人揽入怀中。   能够感受彼此的温度,能够交换陌生的呼吸,能够在落雨漆黑的夜晚点燃室内昏黄的烛光,轻声细语地交谈,亲昵地触碰。   潮湿的青草气息,柔软的发丝缠绕,持续不断的雨滴声,玉石瓷面在被敲击,相景明却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在被雨水渗透。   他只是不需要一个毫无用处的信仰,并不是不需要神这样的东西,他需要的。   相景明知道,他需要的只是像一个这样的神,一个能够看见,能够被他所拥抱的神。   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神。   清池仙君会想成神吗?   相景明撑着下巴笑了几声,去牵青年放在腰间的手。   感受到手下的异样,李映池轻抬了抬手,一颗糖果正稳稳地放在男人的手里,他刚刚就是按在了这颗糖果上。   “小仙君,我可是魔尊啊。”这句话已经是相景明在今日重复的第二次了,他捏着青年的手让其握住糖果,而后凑近了青年白皙的手背,若有若无地印上了一个吻。   李映池只感觉一股热流忽然打了自己的手背上,他反射性地抽了抽手,却被男人不容抗拒地紧紧握住了。   男人的面具不知何时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他线条利落的下颚和微薄挑起的唇角,而后,李映池看见他唇瓣微动。   “别说一个糖了,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得给你掏下来。”   渴望神明降临的无知信徒,永远会给神最好的祭品,哪怕血肉,哪怕生死。   李映池不擅长面对这样的话,男人炙热的眼神和好似有着某种暗示的话语,都有些让他无所适从的局促感。   他抽回手,半晌只憋出了几个字,“别骗人……也别对我说这种话。”   相景明不置可否地从身后拿出剩下的一小袋糖,将自己的面具重新戴好,低声道:“不高兴了?”   “小仙君可真聪明,怎么猜到糖不是我变出来的?”   李映池咬了咬嘴里的糖,不是很腻人,只是微微的甜,还带着点水果味道的清香,是他喜欢的口味。   他接过相景明递来的糖袋子,偷偷地抿嘴笑了一下,并不解释自己根本没有发现的事实,只是轻哼了一声。   “你自己猜。”   相景明就坐在床边看他,将他的一切小动作收入眼底,只觉得没有哪里是不可爱的,“那我可要好好想想了。”   好好想想自己刚刚有没有把人哄好。   看样子,他应该是把人哄好了。   变出糖是骗人的,但话也是假的吗?   相景明今晚来得不晚,可依旧想要在青年睡着后再离开,他垂下眼,低声问道:“今天在山底下听见了点有趣的事,想听吗?”   “不想听。”   “有好多人吵起来了,好像是关于剑修的事,不听吗?”   “……发生了什么?”   相景明凌厉眉眼轻弯,“发生了挺多的……”   -   与魔尊单独相处时,李映池从来没有过类似于害怕的情绪。   最开始时是觉得无所谓,生死不过一瞬,拖着这个身子活着死着都是一个样。   但渐渐的,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最近在面对相景明时他变得越来越娇气了。   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撒娇,李映池依旧是和以前一样的冷淡性子,平时也不爱主动跟人说话,只是一些细节处渐渐变得黏人了起来。   相景明故意惯着他,什么事都愿意顺着李映池来,根本不需要李映池自己说什么,他样样都能给李映池准备好。   渐渐的,李映池也习惯了他的存在。   每次见面,一切谈话总是从疗伤开始。   他们会一起坐在贵妃椅上,又或是一起窝在床榻上。   相景明很喜欢用抱的姿势给李映池疗伤。   从身后抱着青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青年整个人贴着自己,或是侧着身抱,相景明微微低头便能看清他缀着汗珠的鼻尖。   这样贴近的视角,契合的二人,让相景明感到一种超过所有的亲密感,心脏悸动,濒死的快感穿刺脑海。   他从未在魔界有过这样的体验。   在魔界里和别人的接触,好像一秒都坚持不到就会有惨叫声出现,浓厚干涸的血迹和分散的四肢是他数百年记忆的组成。   他唯独没有见过像青年这样矛盾的人,也没有触碰过如此柔软的发丝。   这对于相景明来说是一次很陌生的体验,他很难去解释清楚那种感觉,但他知道,他可能已经沉醉于这样的体验之中了。   同时,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在最开始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不在一见面时就来找李映池。   要是那样,他现在和对方的关系一定会比现在还要好无数倍。   魔尊像是无师自通了一切照顾人的技巧。   李映池倒没什么感觉,他理所应当地接受着相景明的一切示好,一点也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感到哪里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他们都是反派,最后都会死得惨惨的。   这莫名地让李映池有了一种狼狈为奸的感觉。   可懵懂的羔羊被恶狼圈养,这究竟是狼狈为奸还是养虎为患,一切还尚未知晓。 第100章 古板小师尊(三十)   距离之前秘境开启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在各方宗门的弟子的努力下, 秘境内外围中部的大部分地区都已被探查完毕。   一些只在秘境出现过的珍稀物件也被众人翻找了出来,特意带出了秘境外,其中不乏一些富有时代特性的上古图文, 让修真界开始了研究秘境来历的讨论。   本应备受关注的龙脉因为位置过深,危险系数过高, 没人敢走到那里,所以依旧被封印在秘境之中, 无人问津。   不过魔界众人倒是为了这条龙脉, 这几个月来忙了个半死, 一直在三界内到处收集消息。   只可惜他们忙得焦头烂额,都快把所有地方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能找到一点关于龙族的消息。   其实也不怪他们找不到龙族后人。   上一次出现龙族的消息都只是关于遗迹而已,都几千年过去了,没人知道龙族还活着, 要不是大祭司占卜出来,估计他们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龙族还存在于三界内。   最后一群人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他们那位正在修真界做卧底的尊上身上。   自家尊上隐姓埋名前去修真界探查消息,想必一定是有十分把握能找到龙族后人的,就算没有找到龙族后人, 那想必也一定是在修真界为他们魔界的未来打基础。   总之一群人是十分盲目地信任相景明。   根本不知道自家尊上一整颗心都快陷进温柔乡里了,还眼巴巴地在魔界等着消息。   他们无比期望相景明能够在修真界里找到一些关键的消息。   哪怕他们只是能看见个龙影, 也总好过像现在这样两眼一抹黑。   眼前就是这么一条稀有的龙脉, 但他们却因为什么线索都找不到,打不开封印而无法利用, 实在是暴殄天物。   可偏偏相景明这一走,就好像完全消失了一样。   几个部下等得心焦, 又苦于不敢擅自去青云门联络他,只好在魔界等着相景明给他们下达指令。   时间一天天过去, 一群人在魔界干等许久,却始终没有得到相景明的消息。   意识到再按照这样的情况走下去,他们魔界可能永远都找不到龙族后人的踪迹。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他们想要去修真界一探究竟。   左护法想起当初魔尊叮嘱过的话,提议道:“之前尊上在剑宗内曾经给我们留下过传送阵,要是你们同意,我就直接带着人过去找尊上。”   “要是尊上不在哪怎么办?”   “找不到尊上那就直接去找龙族线索。”   最近魔界边缘常常发生□□,他们猜测,或许相景明只是因为太忙了才没有给他们消息,说不定其实他早就在青云门里打点好了。   有人不太放心,“可是剑宗内,那个什么清池仙君不是在吗,我们就这样直接过去会不会……”   “怕什么?”左护法恨铁不成钢,“你的消息未免也太滞后了,那什么清池仙君早八百年就闭关了。现在的剑宗不过区区空壳,不足为惧。”闫擅亭   秘境内发生的那些事情,相景明没有告诉他的这些部下。   自然,左护法他们也不会知道,闭关只是李映池为了养伤对外随口一说的借口罢了。   不过,左护法说的那些话也并非全错。   如今李映池的身体只不过恢复了末微,体内的灵力也尚未能完全解除封印,整个人实力大不如前,确实与空壳无异。   前往青云门剑宗的事就这样决定了下来,当天夜里,一行人就去到了传送阵脚处。   短暂的光芒闪烁片刻后,一群人出现在了清池宫内的小花园——之前相景明就是在这里留下了一道阵法。   夜色浓郁,清池宫小花园墙壁上的烛火并未点燃。   四周昏昏暗暗,有微弱的虫鸣声穿梭在花丛草间,远处瀑布水流击打石岸,不停地发出嘈杂的响声,却意外地将这一处渲染得寂静。   左护法判断了一下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之后,有些激动地道:“不愧是尊上,阵法竟然定在清池仙君的宫殿里。”   一伙人看见这样的情形,不约而同地肯定了左护法之前的话,看样子清池仙君确实是去闭关了,不然这宫殿里怎么会如此冷清。   主人不在,那这下他们就不用担心被发现,可以在清池宫肆意走动翻找了。   简直是天助他们魔界。   他们在原地观察了片刻,确定没有异常后,便按照来前制定的计划开始分工合作,一秒后,几道身影分别消失在了不同的方向。   左护法仍留在原地没有离开,他要先在传送阵附近看看尊上有没有给他们留下线索。   一般来说,传送阵放置的位置都小有讲究。   不会离重要的地点太远,以免来迟错过关键时刻,但也不会太近,避免他们一出现就被别人发现。   魔修可不爱跟人光明正大地打,最好的策略,就是找个阴暗的角落传送过去,然后等着找机会放暗箭。   左护法脑海里一边模拟着在小花园和剑宗人刀剑相向的情况,一边细细地在小花园寻找着可能会是魔尊给他们留下的线索。   整个小花园都是名贵的花花草草,左护法没见过,但也能猜出来价值不凡,只是不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他快把花看完了都没找到一点线索。   不应该啊……尊上的传送阵不会这么草率的。   左护法扯起一朵开得正艳的花朵随意砸向一处,脑海中思考着,突然闻到了一股浅淡的香味。   他皱了皱眉,鼻尖耸动了起来。   他的嗅觉是魔界出了名的灵敏,没有什么东西他闻不到味道,甚至能通过味道来辨别对方的位置。   此时清池宫内应该只有他们魔界的几人正在活动,可空气里那股淡得几不可闻的香味十分陌生,绝不是他曾闻过的味道。   并且那股气味的位置还正持续地变化着。   是很微小的移动,比起像是正在行动的人,这感觉更像是香气被什么东西不断地覆盖,从而阻隔在了空气中。   不对劲。   他低头看了眼被自己砸碎的、正散发着馥郁芬芳的花蕾,转身快速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小花园不算大,只需要几步就能把这里所有的布置收入眼底。   不过若是顺着一旁藏得隐蔽的小路一直往里走,就会来到一处很宽阔的山脚下。   那里是清池仙君给自己找的秘密基地,藏着一处天然温泉。   从前他修炼累了时便会来这温泉放松一番,不过在收徒一事发生之后,他已经很少再来了。   若非左护法靠着那点香气找路,可能根本没有办法发现那里会藏着一条通道。   他没有多想,细细辨别着空气中那股微弱的香气,弯着腰便踏入了其中。   一路上花丛繁茂,清翠欲滴的树叶枝条垂下,视野上若有若无的遮挡,对来者形成了若有若无的阻碍。   等终于走至尽头处时,便会让人徒生出柳暗花明之感。   随着香气渐渐变得明显,左护法用手撩开面前的柳枝,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周围雾气弥漫,中间平静无波的水面犹如被人展开的画卷,在空旷的草地上肆意铺开上色,将高空中深邃宁静的夜幕提笔画在了纸上。   夜风没有预兆地吹起,微弱却又无法抵抗,墨色的画卷突然荡起了波浪,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荡漾开来,连天上的繁星也陷入漩涡,无依无靠地掉落在了水面。   突然,一个身影忽然从水下冒了出来。   画卷蓦地被人撕毁,在场所有人的视线无法抑制地被那道身影吸引,但却因为背对的原因,只能看见对方沾湿了水的长发海藻般铺满后背。   水面由他所在之处漾开波纹,点点繁星摇晃在他的身边,青年如同世界的中心,天空中的一切永恒都似披盖在了他的身上,令人心神摇晃。   夜色糜/烂,青年转过身,露出半张敛下眼睫的脸,莹白如玉的肩头被水光晕得湿润,整个人却圣洁得如同浸湿了春雨的晚月,缥缈无影,柔和易碎。   他们突然意识到,青年的突然出现并没有撕碎这一幅画卷。   相反的,他才是画卷里那笔最为浓墨重彩的景色。   青年出现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再也没能移开过视线,眼前的一切其他色彩都像是自动虚化,在青年身边彻底沦为陪衬。   左护法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将自己藏在了那条小路里。   并不是害怕被对方发现自己的行踪,左护法也说不清楚,他莫名地控制不住自己,当场就后退了一步。   他想,自己可能是害怕惊扰到了对方,毕竟对方看着就很……柔弱。   这样漂亮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偏僻空旷,看上去并不安全,不是一个适合这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美人独自前往。   或许,他是清池宫内的小仙仆?   左护法又看向了那处温泉,他突然明白了过来,那阵浅淡的香气,估计就是从这里传来的,不断覆盖遮掩住气温的罪魁祸首,便是那荡漾着波纹的水面。   能够出现在清池宫内,还这样怡然自得地偷偷过来泡温泉,一定是在清池宫内小有权力的小仙仆吧?   所以才敢在自己仙君不在的时候这样做。   左护法又想起他的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关于龙族的事情,刚刚是因为不熟悉清池宫所以进展很慢。   可现在,他的眼前不就刚好有一个最佳的问话人选吗?   看对方那个小模样一定是被人养在宫内千娇万宠的,说不定对清池宫了解颇深,要是幸运一下,或许还能直接问出关于龙族的信息。   但是对方愿意乖乖回答吗?   左护法突然犯了难。   要是放在平时他就直接过去抓人了,可是现在对方是个小仙仆,说不定能弄出不小的动静,要是让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而且他也不太想跟对方打起来……   就,总感觉现在这个情况不太合适,对方还在沐浴呢,自己要是直接去抓人问话,那样是不是有点太不礼貌了。   他轻嘶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袋黑色的药粉。   那是他从魔界带来的迷幻花粉。   迷幻花是开在魔界边境的恶魔深渊上的花朵,磨出的粉有能够让接触到的人暂时失去理智,乖乖地听别人的指示的作用。严单亭   本来是右护法托他带回来研究新药的,但是左护法当时忙忘了,这袋药粉就一直留在了他的身上。   没想到,现在突然派上了用场。 第101章 古板小师尊(三十一)   温热的水流于山野下的暗道中缓缓涌上, 在山脚下汇聚成一潭不大不小的温泉。   仍是春寒料峭之时,入夜后山风呼啸,凉意骤增, 冷热相触的那一瞬间,白蒙蒙的雾气便在这一方小天地中弥漫了开来。   翠绿的山峦起伏围绕, 春风旋转,怎么也吹不散那缠绕牵连的迷蒙雾气。   扯天连地的湿润, 如同一个天然的屏障般, 将那处温泉牢牢笼罩。   像是要阻隔暗处窥探的外来视线, 但却依旧难逃疏漏,浅薄摇晃的缝隙之处,难免泄出几分摄人春色。   不知何时开始,空气里忽然掺杂上了一些晦涩的味道。   潮湿的水汽温热浓稠,裹挟着泥泞苦涩的野草味混进空气中, 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无情地扯下了不少初生的嫩瓣,带着熏人的花香也一并融入了那趟风里。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后,圈圈波纹忽地从温泉中心漾了出来。   声响来源处, 朦胧白雾里的景色隐约浮现。   只见一只细白玲珑的手微微抬起,随着手心的微微倾斜, 掬起的泉水带着不断上升的水汽, 尽数淋在了白皙粉腻的肩头上。   透明的水珠顺着如玉般肌肤毫无阻碍地滑落,一滴, 两滴,坠下后平静的水面被重新打破, 再次晃开了波纹。   夜幕星光在水面支离破碎,唯余青年精致锁骨处盛着一方水意, 波光潋滟。   安静的秘密基地总能够令人轻易放下防备。   李映池放松地靠在池边,眼眸微抬,漫无目的地看着远处的花枝摇动落叶,任由微烫的汤泉包裹身体。   蒸腾的热气熏在他莹润的肤肉上,小巧的鼻尖,雪色的腮边,都渐渐染上了艳丽的色彩,纤长的鸦羽粘连在一处,将墨色晕得更深。   像是在来时细细描过了眉眼,抿了花瓣,每一处蜿蜒的弧度颤抖时,都带着不知觉的勾人意味。   相景明最近真的很忙,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来过清池宫了,只留下了一句让自己好好等着他便没了踪影。   实在有些好笑,哪有一个魔尊叫等着他的理由。   无需参与宗门内的活动,两个徒弟也被丢在一旁,夜晚时闲着无事,李映池便想着起了原主这一处几乎荒废的温泉。   独处时,李映池没有动用恢复无几的灵力。以他现在的体力,光是要走到这里就足够他停下来休息许久。   因此李映池也并不知晓在他出神的这一段时间里,周围都出现了哪些不合时宜的人。   附近香气浓郁,大概是花开得正艳的季节,风一吹,这里就像是下了一场用花瓣装饰而成的暴雨。   温泉水面渐渐被色彩不一的花叶覆盖,有花瓣掉落在距离青年不远处,纤细覆粉的指腹微勾,几片花瓣便来到了青年的手中。   晚风吹得李映池有些冷,单薄的肩头瑟缩了片刻后,他整个人又往水里沉了沉。   花瓣还在不依不饶地落着,让人忍不住担忧明日一醒,这些树会不会就变成秃秃的枯枝。   担忧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李映池从鼻尖处摘下一片小巧的桃花,忍不住笑弯了眼眸。   他这样就像是在泡花瓣澡一样。   指尖使了点力将眼前的花瓣揉碎,看着微红的花汁顺着指节滑落,李映池轻轻地搅了搅身边的泉水,闭了闭眼。   系统说温泉不能泡太久,不然会很容易晕倒在这。   李映池嘴角微弯,乖乖地应了声,“我知道了。”   纤白的手指微动,李映池将眼前遮挡住视线的发丝抚至耳后,细细计算着剩余的时间。   现在距离来时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那他再泡一会儿就该回去了。这一处温泉确实不错,若是明日清池宫依旧无事,那他还可以再来一次。   还没等李映池计划好明日的行程,他眼睫蓦地一颤,忽然感受到了一股从腹部快速升腾的热意。   那感觉来突然又莫名其妙,不像是因为高热的泉水浸泡而变得晕眩,就像是……   李映池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手臂处一些位置莫名开始传来痒意,不停地抓揉却依旧没有办法缓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下冒出来一般,即将穿破肌肤。   身体也像是从内部被什么灼烧了一般,火舌似地从腹部贯穿至全身。周身原本温热的泉水在此时也变得滚烫得难以忍受,水波摇晃,不断地裹挟他往深处溺去。   各方传来的怪异感觉,令李映池整个人都陷入了无比狼狈的煎熬中。   月光下,青年白皙的一张脸此时遍布潮红,细秀如远山般的眉难耐地皱起,原本澄澈的眼眸水光泛滥,蒙着层薄薄雾气,失神地不知看向了何处。   作为唯一支撑点的腿部在水下无力颤抖着,长如海藻般墨发缠绕在脖颈间、腰腹处,整个人呈现着几近迷/乱的稠丽。   突如其来的美人垂泪,令远处藏匿在树林里的两人几乎是看得痴了。   明明清楚知道对方不可能发现自己的踪影,却还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害怕自己过于明显的呼吸声暴露方位。   头一次察觉到修真界和魔界的区别,左护法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因为一个偷偷在主人宫内沐浴的小仙仆。   是修真界的人都这样吗?   因为灵气的灌输整个人像是润透的水玉,干净,莹润,明明他清醒地知道对方是个男人,却依旧觉得,对方从什么地方看过去,都标致得不成样子。   脚像是被粘在了地上一般,左护法根本无法挪动,他的视线一眨不眨地钉在青年孱弱单薄的背脊上,细细观察着发丝的起伏。   那个小仙仆可真漂亮,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漂亮。   但左护法发誓,他绝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他的药粉是亲自研磨出来的,绝对不会有这样奇怪的效果,他拿出来用,也真的只是用来做问话的辅助工具而已。   左护法知道自己身为魔修,作恶多端,看上去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但他也不是个喜欢做采花\贼的人啊。   他只是想问问对方关于清池宫的事,还不至于要连对方的便宜也占一下。   眼前这幅场景,青年的确看上去是中了药,但比起他那所谓能让人失去理智、乖乖回答问题的药,对方更像是中了那种难以启齿的助/兴物体。   不过也来不及多想,药效已经发作,再多等恐怕就要失效了。   左护法思绪挣扎一番便决定先过去问话,要是实在不行,他就去给人找了解药,然后再用恩情要挟对方回答吧。   听闻他们修真界最看重的就是这些没用的仁义道德,也罢,他就当入乡随俗算了。   只是甫一冲出去,左护法甚至还没能触碰到温泉附近的雾气,他就被一道剑气狠狠地刺穿了肩膀。   整个人被那股力伤得几乎来不及反应,左护法重重砸在了一棵桃树之下。   花叶簌簌地掉落,洒了他满头的香气。   伸手擦去嘴边的血迹,左护法面无表情地看向和他一样,在这里如同一个肮脏下/流的老鼠般,去偷窥别人,脑袋里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的男人。   他轻嘶了一声,戏谑道:“这么生气干嘛?难道不好看吗?”   “免费给你看一场……”   话音戛然而止,左护法看着青年毫不掩饰杀意刺向他的动作,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避开了那一下。   他终于闭上了嘴。   -   云简舟实在是太想念自己的师尊了。   明明以前这样的经历并没有少过,却在得到了甜头之后显得格外的难熬。   白天的时候他在剑宗被各路师叔师祖特训,再加上顾温书特意盯着他,让他根本找不到机会溜进清池宫。   云简舟只好在夜晚找机会,看看能不能翻墙偷偷跑进来看几眼自己的小师尊。   好在之前的禁制李映池并没有开启,让云简舟在口头被剥夺了自由出入的权利之后,还能被清池宫默认允许进入。   寻找师尊并不是件难事。   云简舟早就将他师尊身上的香气熟记于心,再加上近月以来的修炼与突破,他现在闭着眼睛都能给师尊找出来。   在清池宫里走了没多久后,云简舟就轻松地找到了这处温泉。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正在沐浴中的师尊。   那一瞬间,云简舟感觉自己脸红得快要被蒸发掉了。   明明对方只是闭着眼,一张俏脸因为没有情绪显得格外的冰冷,看上去比平日里还要难接触,整个人泡在泉水里,唯一暴露在空气之中的也只有一点点肩颈。   云简舟却仍是感到了无法抑制的滚烫心绪。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师尊了。   弧度浅浅的眉眼,上翘泛红的眼尾,总是不爱说出好话的粉色唇瓣,那都是什么样子?   他都快忘记了。   思念蚀骨,短暂的分别却好似已经过去了数百年的时间,久得云简舟都快要忘记自己上一次牵起师尊的手是什么时候了。   云简舟盯着那一道纤弱的身影,默默对自己道,他只看几眼就好,只是看几眼,他很快就会离开。   师尊还没能完全恢复,他不走,只是因为他要确保师尊的安全。   蓬勃而难以抑制的少年心思直白又莽撞,却又酸涩泛苦得像是摘下了这个季节初结的果实。   稚嫩的初恋,苦涩的结果。   分不清是他自讨苦吃还是甘之如饴,或是两者都有,也是,这并不冲突。   云简舟发现自己的话语一语成谶。   在发现李映池的异样的第一秒,云简舟就意识到这里有些不对劲了,师尊很可能被人下了药。   他没有直接出现,而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防范着所有可能出现的危险。   果然,下一刻,他就逮到了那个贼人。   二人之间的交锋很短暂。   修真者的法力高低在几招之间便能窥见一二,左护法自知打不过实力猛增的云简舟,慌张之下便掐诀遁走了。   云简舟是能追上对方的,但是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无法撂下深陷热\潮的师尊不管,孰轻孰重,一时逞能和他的后半辈子,云简舟还是分得清楚的。   但当云简舟回头去看李映池时,却突然对上了一道金色的竖瞳。 第102章 古板小师尊(三十二)   微弱的水声晃动被方才的打斗声掩去, 夜色摇曳,在无人察觉之时,两条纤柔白腻的手臂已经悄悄依附上了岸边潮湿粗糙的岩石。   雾霭浮沉缭绕下, 只见一人悄悄探出了头。   他纤长的白色羽睫被蒸起的水汽粘连,不堪重负地沉沉坠下, 犹如被雨水打湿了绒毛的幼猫,颤抖着抬眸, 警惕地看向远处站着的高大身影。   云简舟迈出的脚步忽然僵在了原地。   四周光线昏暗不明, 但那看向自己的金色眸子却依旧璀璨无比。   该如何去形容那转瞬即逝的一眼, 云简舟难得地语塞了。   像是午后最为热烈的日光洒在随着春风荡开的水面,碎金铺开,起起伏伏,柔和得让人忍不住沉沉睡去,每一眼都含着粼粼的波光。   云简舟忍不住向前两步靠近对方, 离得近了些后,那漂浮在水面之下光泽宛若丝绸的白色长发也被他收入了眼底。   他一直知道自己师尊的模样是三界少有的昳丽。   若是从前,他定会对容貌一类的评价嗤之以鼻,但当这个条件出现在李映池身上, 那么一切都变得特殊了起来。   变成了令他心脏难以抑制的跳动。   这是他倾慕的人。   当这个念头在心中变得清晰起来时,那李映池无意投向他的视线, 抿起的唇角的弧度, 吩咐他做事时语气里微弱的骄矜,都变成了他心动的理由。   太轻易了, 爱上这样别扭骄傲却又柔软天真的仙人,实在是一件太过轻易的事了。   李映池只是站在那, 什么都不做,云简舟就会爱他。   更何况是此时一头柔顺白发披散, 迤逦于泉水之中的他。   这让云简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件事,那大抵是每个春心萌动的人都曾想过的事——与他共白头。   明明知道仙人不会变老,云简舟却仍是忍不住想起凡间诗画里歌颂的爱情。   若是能够长久陪伴在师尊的身边,哪怕永远只是师徒关系,以后哪日大雪漫山,他也算是与心爱的人共白头。   云简舟一直觉得自己的师尊什么模样都是最好看的,但云简舟没有想到,白发金瞳的师尊会漂亮成这个样子。   李映池此时模样真的令云简舟整个大脑都有些晕眩了。   他在原地愣怔了好一会都没能缓过来。   好在手上残留着的刺痛感不断提醒着他此时明显不正常的情况,这才将他从无边无际的幻想中拉出,清醒地面对现状。   云简舟视线顿时闪躲了起来,但还没等他思考清楚自己偷溜进清池宫这件事该怎么向师尊解释,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师尊的发丝与眼瞳,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成了这个样子?明明在贼人出现之前云简舟还曾细细看过的,那时的师尊绝对不是现在的模样。   而且,如果师尊发现了自己,怎么可能就任由他站在这里,却一字不说。   这样奇怪的情况,很大可能是刚刚那个贼人对师尊使了什么手段,无数疑虑升上心头,云简舟再次看向了仍将自己藏在岸边的人。   这次,云简舟看清了那双金色的眼眸。   诡异的光芒在其中流淌,金与白的组合少见而异常,比起人类结构清晰的眼瞳结构,这更像是兽类的特征,尤其是那会因为惊吓而竖起的瞳孔。   他的师尊在害怕,是在害怕他吗?他怎么会让师尊有这样的感觉……   意识到这点的那一瞬间,云简舟只感觉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无数的软针给刺了一下,浑噩的胸腔找不到支持点,只艰涩地想将对方牢牢地拥入怀中。   同时,云简舟也有了一个令他自己也害怕的猜测。   他的师尊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在刚刚他发现那个贼人之前,就已经被人下了药,所以那人才敢直接出现,想要对师尊不利。   魔界的手段恶毒,若真是他想的那样,下的药指不定会是什么剧毒,他此时再慢一秒去救都可能会造成无法预料的危险。   情况危急,一时间云简舟也来不及去顾忌其他,他几步便离开了桃花树下,大步穿过那些弥漫着的雾气来到温泉旁,低下身想要去看李映池的情况。   可他手刚伸出去还没多远,水下,青年察觉他的靠近后便快速朝着反方向退了几步。   清澈的泉水根本遮挡不住什么,云简舟只随意一眼便能将水下的风光尽收眼底。   他脸上一烫,视线努力向上移去,但仍是看清了青年线条绷紧的身体。   脊椎浅浅润润的线条凹陷,稍稍弓起,瞳孔微竖,是十足的防备姿态,云简舟知道,师尊现在不愿意让自己接近他。   可是。   云简舟喉结滚动,抬步走进了温泉里。   他需要接触到李映池,让灵力流入师尊的体内,他才能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着他的靠近,青年再次向着反方向后撤了几步,水流声潺潺,银白的发丝随着他远离的动作在水面打了个转,涟漪片起,发丝间藏着的白色半透小角若隐若现。   云简舟突然睁大了眼,“师尊。”   那明显不属于人族的特征令他呼吸都停止了一瞬,还没等他继续再想,一阵浅淡的花香混合着温热湿气忽然扑面而来。   李映池表情发狠,一张小嘴艰难地半张,露出了微尖的贝齿,水润的眸子倒映着云简舟的身影,显然是在试图袭击身前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   但身体却像是第一次使用似的,很不灵敏,长时间被泉水浸泡着的石块生了青苔,他一脚踩上去,整个人便狼狈地扑向水面。   云简舟匆忙将人捞了上来,湿了水的衣服粘在手臂上被他扯开,五指便与青年腰间细腻的肌肤毫无阻隔地贴合在了一起。   “师尊,你感觉有哪里很难受吗,嘶!”   一阵刺痛忽然从肩膀处传来,一道血迹顺着云简舟的背后流入水中,浓郁的血腥气很快就在空气里散了开来。   李映池咬得一点都没留情,混乱中双手攀住男人的臂膀,一扶稳就张口对着脖子咬了下去,只可惜高度不高,位置变成了肩膀。   云简舟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清晰地感受到了牙尖刺入皮肉内的剧痛。   他没有挣扎,只是看着埋在自己肩头处的脑袋,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伸手抚上了青年瘦弱的背脊,安抚性地拍了拍,灵力乘机灌入了青年的体内,细细地梳理着可能残留的毒素。   心中却不合时宜地想到,那两个不过小指尺寸的小角顶在他师尊的发丝上,真的,可爱疯了。   要是能摸摸就好了。   -   李映池此时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理智。   那从魔界带来的花粉恰好与体内来自魔界的封印相冲,两相反应下,不知冲破了青年体内的哪处封印,将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李映池对此无知无觉,只是感受到身体内一阵难受后就失去了意识,等再次睁眼时,便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记忆。   身体滚烫,难受,并且身边还出现了陌生的入侵者,在族人的眼中还是个小宝宝的百岁小龙对什么事情都很害怕,更不用说是现在这种情况。   在此时的李映池看来,这里就是他一个人的领地,任何人都不允许踏入。   可现在有人在不断的靠近自己,李映池本能地开始防备对方。   这是龙族的天性,他要守护自己洞穴里所有亮晶晶的宝石,即使现在他一块宝石都没有。   在碰到对方身体的一瞬间,李映池就是想要直接将对方杀死的。   男人身形高大,或许比起自己,对方在力量上会更甚一筹。   因为李映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对方,所以他为了确保自己能够一击致命,咬人咬得特别特别用力。   他觉得自己的牙齿足够锋利,这样的情况下,一定可以直接穿透对方的脖子,可是等了好久,嘴下的猎物脉搏依旧在跳动着,甚至越来越快。   李映池再次咬了上去,听着男人的闷哼声,他得意地勾了勾嘴角,但他没想到的是,面对自己的威胁,对方竟然还有闲心伸手拍他的背。   意识到自己根本打不过对方,对方却依旧任由自己攻击他后,刚刚觉醒的龙族幼崽迷茫地眨了眨眼,松开了口。   这个人,好像并不想伤害他。   没能在李映池的体内发现什么毒素,云简舟皱了皱眉,正想再试一次,肩膀处却忽然传来了湿热的濡湿感,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覆了上来。   刚刚做了坏事的青年颤着眼睫,没敢去看男人的神情,只是轻轻地含住那一处伤口,伸出舌尖舔了舔。   “怎么了?”   剧烈的疼痛与这柔软的触感根本比不了一点,云简舟蓦地浑身一紧,差点被李映池这一下激得站起来。   他没管自己依旧在流血的伤口,只是揉着怀里人的腰,定定地看着那色彩明艳的眼眸,等着青年的回答。   李映池吸了吸鼻子,整个人被温热的水泡得很舒服,因为暂时失去记忆的缘故,光溜溜地坐在云简舟的腿上也没感觉哪里不对。   感受到对方纵容的态度,小龙崽便乖乖地把脸凑了上去,抬着纤长地眼睫含糊开口,撒娇似地吐出两个字,“难受。”   “哪里难受?”云简舟皱起眉头,担忧的情绪浓郁得几乎能从那双深沉的眉眼中溢出来。   李映池不说话,只是可怜巴巴地垂着眼,摇头。   他泡温泉泡久了,脸蛋被水汽蒸得湿漉漉的,又带着点粉,不说话就爱抿着唇,脸颊鼓起点软肉,看上去一戳就会流出汁来。   眉毛细细地被泉水描过,远山黛色,偏偏眼角含着泪意,在白色宣纸上晕开了朱砂,眉眼间都是难言的春意。   云简舟哪里敢去作弄他,只好自己侧身底下头去哄他,“说说话,跟我说说话吧,师尊,是哪里不舒服,疼吗?”   顾不得伤口被扯开,又向外流起了血,云简舟一眨不眨地等着对方的回应。   只可惜他的师尊还是不理人,纤长的眼睫翘起,不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盛了日光碎金般的眼眸看他,水意摇晃,委屈地抿着唇,像是下一秒就要哭了。   云简舟实在被他弄得没了法了。   他找不到青年体内的毒素,不知道青年此时到底是什么地方不舒服,也不愿意眼看着青年在自己面前受苦,思考片刻后,便选了修真界的万金油。   云简舟牵起青年的手腕,开始朝着他的体内传输灵气,试图替李映池缓解一二。   灵力灌入体内的感觉很奇怪,也并不能缓解李映池所表达的难受。   他咬了咬唇,拉住男人的手将其放到了水下,软声道:“里面不难受,不想要灵力,这里难受。”   “好难受,不舒服,快帮帮我。”   呼吸交织的深夜里,风与叶在花香馥郁中旋转,清澈的水面流微微荡漾着波纹,没有衣物的遮盖,圣洁朦胧的月华是青年唯一的庇护。   在确定青年真的没有什么事后,云简舟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这时,他才察觉他们之间,究竟有多么的越界。 第103章 古板小师尊(三十三)   身上单薄的春衫在踏入温泉时就已被水流浸透, 透白的布料严密粘合在皮肤上,将云简舟优越肌肉线条都勾勒得一览无余。   进入青云门后每日每夜不间断的训练,让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完成了少年到男人的蜕变, 每一次动作间鼓起的肌肉都蕴藏着让人不容小觑的力量。   只是现在,他青筋突兀的手臂正毫不反抗地被一只纤白光滑的小手拉住。   明明云简舟身形是青年的好几倍, 他一只手就能把人给举起来,现在整个人在对方面前却僵硬得像根木头, 一动都不敢动, 身材纤弱的青年倒好似成了他们之间的主导者。   夜风阵阵, 不知是否是温泉过热的原因,云简舟的额头处渐渐冒出了些汗珠。   他眼神闪躲,一眼都不敢多往前看。   之前因为担忧而忽略掉的一切,在此刻变得格外清晰。   柔和的水流包裹着全身,心上人正柔弱无骨地靠在自己的怀里, 几乎处处都与他严密贴合,单薄又湿了水的衣服当即便做了废,根本无法隔绝那滑/腻柔软的触感。   这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来说,简直是修行路上有史以来遇到的最大困难。   难道这是师尊对他的考验吗?没办法通过考验他就要被逐出师门的那种。   脑子里乱乱的, 就在云简舟眺望风景,脑海里挣扎着想要做个正人君子时, 被青年握住的手骤然触碰到了什么。   云简舟猛地扭过了头, 视线落在正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的青年身上,只觉浑身的血管都汹涌得快要炸开了。   “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云简舟嗓音哑得不像话, 手并没有挪开,仍就顺着青年的意思放在原处, 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着,毫不意外地听见了青年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泛着桃花淡粉的稚/嫩颜色, 青/涩猛烈只是放上去就有着这样的反应,云简舟喉结滚动,视线恍若实质般落在水面,细细打量着,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恐怕他的师尊一次都没有给自己纾/解过吧?   那样精致秀气的手指除了握剑便是举杯,怎么可能会拿去做那事,平时碰一下估计都觉得有些奇怪,十足老古板作态。   云简舟曾思考过会不会所有的修真者都是这样,但后来很快便得出了答案,修真界哪有那么干净的人,但李映池不一样。   除了修炼,自己的师尊好像对什么都是一知半解的,蒙了雾一样地去看这个世界,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只待在自己的宫殿里,伴着花草修炼。   估计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就踏入了青云门,年纪轻轻,对那样的反应懵懵懂懂又没有人曾教他,加上天生不喜欢和人来往,修的不是无情道,却胜是无情道。   有人说他清高,有人说他难以接触,那么多人爱慕他,却没有一个人像云简舟这样大胆,横冲直撞地拉着李映池做那些幼稚的事情。   所以就没有人知道,那个总是冷冰冰的清池仙君眉眼柔和时,多是一番春池落花的动人。   也还好是这样,才能让他一个人独享这样的时刻。   云简舟的问题放在平时或许会有人回答,可现在情况显然不太寻常。   李映池坐在男人的腿上,圆润的眼眸里含着些许泪光,闻言懵懂地歪了歪头,半低着脸模样可怜地抬眼去看云简舟,“说、意思,什么?”   短暂地努力思考了两秒,李映池还是没能听懂男人的话。   什么师尊,什么什么意思,不懂,刚觉醒的龙族幼崽一点都听不懂,只知道自己现在难受坏了,眼巴巴地看着人想要寻求帮助。   他熏粉的一张小脸看起来晕乎乎的,瘪着小嘴,不依不饶地拉着男人的手又坐得近了一些,“这里,你刚刚碰着,我觉得舒服。”   幼稚的话语直白得可怕。   明明在做着世间最为私/密贴近的事情,小龙崽晃着两个角却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他害怕眼前的人不懂自己的意思,非要带着人碰着那处说。   “你知道吗?这呢,在这里,唔……”   略微丰/满的腿肉微微合拢便只留下一点小缝隙,云简舟被拉过去覆在那一处时,不可避免地挤进了其中,随便往哪里一动,都像是陷入了细腻的云朵里。   什么阻碍都没有,粗/粝的指腹被人抓着按在上面,白皙的肤/肉里立马便凹出了几处小窝。   嫩生生的,一碰上去就晕出了粉,比周身温热的水流还要柔滑,处处都嫩得好似豆腐块一样,光是这样轻轻地一下,云简舟都感觉手里的人快要化开了。   还是幼崽的年纪,青年此时娇气极了,刚黏黏糊糊地跟人说完舒服,就毫无预兆地掉下两滴眼泪,湿红的唇瓣咬出了几处齿痕,猫叫似地呜咽着,“难受,我难受。”   这样的状态,饶是云简舟再迟钝也该察觉到不对劲了,青年突然的变化与此时的异样,再加上……   云简舟地视线落在那两只因为情/动而浮起粉意的角,眉心微动,小师尊是龙族?   关于龙族的记载很少,云简舟几乎没有听说过关于龙族的事情,最多也只是在凡间流传的故事里听说过一二。   大部分提起的都是关于顺风顺雨的祈福活动,不过也有些故意夸大的话本,提到的都是些不切实际的细节。   云简舟当时只是随意听了下,并未当真,不过现在看来有一点确实不假,龙族好像,确实有些重/欲。   那样清风霁月的清池仙君是传说中的龙族?   他手指微动,便感受到怀里的人浑身不受控制地抖了抖,修长白皙的脖颈到精致的锁骨处都泛上了羞人的红意,无力地伏在自己身上小口小口的喘/息着。   云简舟垂眸,看着眼前微微下塌的腰肢,喉头一紧。   青年每一处都生得很好,平日里虽然吃得少,看上去会有些瘦弱,但其实因为保持着从前年岁的身体,偷偷藏了不少软/肉,云简舟抱他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再加上这段时间养伤,每日吃着他做的饭菜,可能又养得乖了些,贴着自己的地方也有些软乎。   这个视角看去,青年身姿线条流畅窈窕,在腰肢处是蓦然收紧又外延开来的饱/满,腰窝处蕴了些水,动作间轻轻地晃着。   他从没想过故事里张牙舞爪的龙族会是以这样一个形态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好乖,这个岁数,这个小龙角,还是个宝宝龙吧。   一种莫名地负罪感突然涌上心头,云简舟把人往怀里抱了抱,收回了被青年夹着的那只手,想换个方式去哄人。   但还没等他开口,李映池便抬起了头,纤长绒绒的眼睫晕湿,碎金似的眼眸含着水光,湿漉漉地看着男人。   云简舟甚至没能看清那道一闪而过的波光,就见一滴珍珠大小的泪滴掉落在二人之间的水面上,波纹瞬间漾开,下一秒,青年的泪水像是再也无法抑制般地流出。   大抵是水系的宝宝龙,云简舟什么都没做,一张昳丽逼人的脸蛋就被他哭得湿漉漉的,又不说话,只是觉得委屈了就恼人地哭。   眼睑处晕了泪意后一片湿红潋滟,李映池垂着眼,羽睫耷拉在白皙的脸颊上,闹脾气似地咬   着唇瓣,湿湿软软地陷出几个齿印,一眨眼,小巧的下巴尖尖又挂起了眼泪。   云简舟伸手擦去他的眼泪,心疼地将人又往怀里揽了揽,“怎么哭了?乖乖。”   他将粘在李映池面容上的发丝拂开,露出那漂亮迤逦的眉眼,细细地将对方哭得一塌糊涂的脸蛋弄干净后,犹觉不够。   或许有些趁人之危,但云简舟承认自己确实对李映池含着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并不想在这种时刻强/迫对方,只是面对心上人如此可怜诱/人,又暗含渴/求的模样,他如何能够抵挡住那恍若无止境的泪水。   云简舟无师自通地握着对方轻颤的肩头啄吻,嗓音低沉温柔,一遍又一遍地叫人乖乖,让他不要再哭,“是难受吗?跟我说说话吧,乖乖,我什么都愿意帮你。”   李映池眨了眨眼,水润润的眼眸蒙了层水汽,像是初升的艳阳混合着朝雾,动人的让云简舟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他。   “难受。”   被咬过的唇瓣微微肿起,像是细细描过了唇线,水光清亮浅浅地覆盖了一层,话语张合间香气浮动,一字一顿地吐出些字词,“尖尖难受……肚子下/面也难受,呜、摸摸?摸摸吗?”   青年眉眼微皱,薄薄的眼皮褶皱因为哭过显得很深,看向人时带着些脆弱的意味,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善意后便肆无忌惮地撒娇,要人顺着他的意思来。   云简舟听得一愣,还是没忍住瞥了一眼水下。   因为青年总是不安分地动着,他们周身的温泉一直晃着波纹,这样往下瞧本应是看不太真切的,一眼下去不是白就是朦胧的粉/意。   可偏偏云简舟是修仙之人,即便是深夜也将一切看得清晰。   清池仙君在修炼一事上从不懈怠,身形虽然单薄纤弱了些,但因为自小锻炼得当的原因,腰腹处覆着一层薄肌,有些少年气的稚嫩。   只是有些地方好像与生俱来地带着点柔软,不完全平坦的胸/前微微起伏,那样嫩/生生的地方一点不容忽视的樱/色正颤巍巍地翘起,可怜地被水流一遍遍润出胭脂浓意。   尖尖难受?   是、是想要他怎么办?用手去摸一下还是要亲……云简舟有点呼吸不过来了。   看着眼前的人始终不动,李映池急得拉过云简舟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角尖尖,你,摸摸。”   云简舟沉默片刻,顺从地给人揉了起来。   刚长出来的小角敏/感又小巧,在小龙意动时便会坦诚地晕上淡粉,带着点痒意,叫李映池难以忍受。   本以为叫眼前的男人摸摸角就会舒服一下,可李映池发现,不碰难受,碰了好似更难受了。   藏在男人身后的脚趾粉润可爱,因为难以忍受的陌生感受,每每受不住时便会控制不住地绷紧,和纤长白皙的小腿连成直线,不堪/承受地颤着。   怀里的人有什么反应云简舟是再清楚不过了,他每用指腹揉过,就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微微的颤栗。   难受的地方不止一处,李映池让他去碰哪,云简舟就听话地去做。   他真是喜欢极了李映池现在这幅模样,着了迷地去看那生动昳丽的眉眼,恨无法将这一幕永久地画下来。   因为他的行为而失神水润的眼眸,微微开合的唇瓣藏不住内里的软/红,不断地呼出些云简舟只嗅一下便忍不住沉醉的馥郁香气。   春风迷醉,云简舟想,若此时师尊想要将他性命取走,他也能一声不吭地掏出那颗猩红跳动的心脏赠与对方。   那颗心脏早就不属于他自己了,他是李映池的所有物,他一直是。   李映池不知眼前的那些复杂的心理活动,难过了就呜呜咽咽地闹着要哭,舒服了就黏黏糊糊地喘小气,贴着人撒娇。   云简舟被怀里的单纯无知的小龙崽弄得快要疯掉,黑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洇了粉的唇瓣,渐渐就看得痴了。   他喉结滚动几瞬,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声,“乖乖,能不能亲一下?能亲亲吗?”   李映池眼睫颤了一下,没懂男人想要表达的意思,摇了摇头。   什么是亲亲?   亲、亲?   被拒绝的感觉应当是有些难受的,可云简舟看着被自己弄得浑身泛粉,表情却依旧无知无觉的青年,却蓦地兴奋了起来。   云简舟抿了抿唇,手臂上的青筋因为忍耐变得越发明显。   他克制地弓了弓腰,拉开了自己与青年之间的距离,不想让对方察觉自己的异样,因为实在是太明显了。   他这一番动作让李映池惊觉不妙。   其实根本分不清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李映池只知道帮自己的人突然不动了,他迟钝的脑筋连忙开始思考。   是不亲亲就不帮自己吗?   要亲亲,亲亲才愿意摸摸吗?   看着男人神色失落低垂着的模样,青年顶着两个白中透粉的小角,急忙向前一步,又将自己埋进了男人怀里,也没察觉对方突然僵硬的身体,自顾自地捧起男人的脸。   “那亲亲,可以亲亲。”   即使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亲亲,懵懂的小龙只知道要亲亲了才能够不难受。   云简舟呼吸一窒,脑海里的一根弦彻底断掉了。   -   亲吻是怎样的?   在场两个没有过恋爱经验的人都难以回答。   云简舟动作生疏地将人搂在怀里,生怕让青年难受,小心翼翼地吻上他的唇角。   微凉柔软的触感令李映池眉间动了动,这有些新奇的‘亲亲’令他也忍不住期待了起来。   温热湿润的吻从唇角缓慢移动,云简舟轻柔地含住那两片唇肉,像是对待最为喜爱的食物,细细地舔舐着。   甜腻诱/人的香气不断从软软的唇缝间溢出,云简舟急不可耐地汲取着,一遍又一遍地含吻。   初次春心萌动,在心上人这里尝到甜头的愣头青,几乎为这样亲密的接触而感到快要失去理智,太软了,他只是这样舔一下就感觉要陷进去。   李映池觉得男人这样的动作就像小狗舔人,他没有别的感觉,倒是觉得面上有些痒。   这就是亲亲?   他没忍住笑了一下,唇瓣微启,恰好被云简舟抓住了机会,原本柔和的吻在瞬间便转变了攻势,如同疾风骤雨般让李映池猝不及防。   他迫切地寻找着那一处令他眼馋许久的舌/尖,动作是难以抑制地激动。   从未被人触碰过的唇瓣娇嫩欲滴,被骤然贴近的动作碾得嫣红软/烂,像是再过分一些便会溢出汁水,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陌生的气息毫无间隔地交织在一处,粗粝滚/烫的舌尖猛地探/入,云简舟捧着青年的后脑勺,姿态不容抗拒地将人亲得失神。   香气,呼吸,是甜的,也是软的。   亲吻所带来的感觉完全超过了云简舟的预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心上人的嘴唇会这样好吃。   他的攻势猛烈,几乎要将李映池的口腔完全侵占,不停吸/吮着他的舌尖,唾液都好像完全失踪,一切感官都在这个吻下变得渐渐麻痹。   亲亲难道是吃人吗?   眼眶湿润润地泛起了红晕,李映池难耐地推了推男人的肩头,示意对方松开自己,但始终得不到回应。   刚尝到甜头的小狗几乎疯了似地要和他亲昵。   终于,在李映池呼吸逐渐困难,金色的眼眸都有些微微朝上时,云简舟终于放开了人。   眉眼湿润的青年失神地垂着眼睫,猩红小巧的舌/尖还半露在外面,小口小口地喘息着,一道透明的水线在月光下折返着银光,在逐渐拉开距离的二人之间牵连着。   水下,青年纤细的腰/肢抖了抖,淡淡的浑浊泛开。   云简舟体贴地啄吻了一下被他亲吻得红/肿的唇瓣,伸手在青年身后轻抚着,耐心地给李映池顺着气。   眼前的青年无论是什么地方,什么样的神情,对云简舟来说都充满着诱/惑。   细细密密地吻落在青年鼻尖的红痣上、落在白皙的脖颈处、落在湿润的眼眸旁、落在铺散开来的发丝上。   每一次亲吻,他的模样都是那样的珍重而温柔,只因为眼前的人,是他这一生唯一的爱人。   这样的体验对于李映池来说实在过于激烈了。   他眼眸含着泪,小小声的呜咽了一下,胸口仍因为缺氧而剧烈地起伏着,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觉,称不上难受但又不完全令他快乐,让青涩的小仙君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察觉到青年仍在战栗的身体,云简舟知道自己刚刚有些过火了。   他才被允许了亲吻,现在生怕自己的失控又惹了心上人的不快,赶忙伸手扶在了青年的腰间,声音沙哑,“对不起乖乖,对不起,抱歉乖乖,我太过分了,对不起乖乖。”   云简舟真的害怕自己的小师尊突然翻脸,光是心里想着都忍不住害怕了,相差甚远的情绪令他有些无法抑制地湿了眼眶,冷峻的面容瞬间发生了变化。   像狗,还是像狗。   李映池终于缓过了神,看着男人的模样,再次得出了这个评价。   他没什么表情地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羞涩的情绪,“为什么对不起,不难受,很舒服。”   未经人/事的龙宝宝不懂那么多,开心就说,不开心就哭,什么也不藏着,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吻得有多过分。   他眉眼都是动/情的春/意,浑身湿哒哒地沾着粉意,嫣红的唇瓣是一眼便可看出的备受摧残,像是那晚被突然下起的大雨打落在地的泥/泞粉瓣。   只是那晚是云简舟带走了花瓣,这次是他在花瓣上落下了自己的印章。   真的很漂亮,什么时候都很漂亮,被亲吻过的青年像是春季开得最盛最艳的风景,云简舟亲了亲他的唇,“乖乖,宝宝,你好漂亮。”   宝宝龙不说话,只盯着男人看。   云简舟不需要他的回应,吻他的两个小角,“白白的小角好漂亮,今晚一直透着粉,好漂亮,宝宝好漂亮。”   吻他轻眨的眼眸,“宝宝。”那里湿漉漉的,一定是藏了一场春雨,只待一次风来,便会淅淅沥沥地落下。   “眼睛的颜色和头发都好漂亮。”   李映池这下听出对方是在夸他了,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云简舟,忍不住翘了翘唇角,“我漂亮,漂亮。”   “对,宝宝漂亮。”云简舟搂着人轻轻呢喃,“都好漂亮,好可爱,宝宝是仙女。”   “不对。”   李映池秀眉顿时皱了起来,“我不是。” 第104章 古板小师尊(三十四)   骨架纤细的手臂向上举起, 白皙如雪的肤肉覆着潋滟水光,关节处被泉水泡得生粉,犹如在月光下延伸的脆嫩枝芽。   白发的青年试探地碰了碰自己新长出来的龙角, 反驳道:“我是龙族,不是仙女。”   “你真过分, 你的眼睛也不好。”   是一条对自己种族很自信的小龙,听完云简舟的话, 李映池摸着自己的小角就后退了两步, 试图远离这个搞混自己种族的人, 不过下一秒就被人揽着腰重新抱了回来。   “好,宝宝不是仙女,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小龙。”   云简舟当即顺着李映池的意思改了口,怜爱地抚过青年微微湿润的发丝,心头柔软。   他珍之重之的师尊, 如何能够不让他心生爱意。   曾听闻过龙族最喜欢华丽的事物,他恨不得用尽天下财宝将对方留下才是,哪里会吝啬于几句本就想要表达的欢喜。   倒是他趁人之危,明知对方此时状态不对, 对很多寻常的概念都无法理解,还是一而再再而三, 故意在这种时候用那些恋人间的称呼唤李映池。   这样情难自抑时的话语不用过多思考, 光是放在二人师徒的身份上便可知晓,这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云简舟承认他的低劣, 也无法否认,他病态迷恋着此时师尊对他难得的亲近。   在最初青云门阶梯上见到即将成为他师尊的青年第一眼时, 一颗即将蓬勃生长甚至遮天蔽日的种子就已经悄悄在云简舟的心中种下。   他的师尊是一位极为优秀的仙君,修为高强, 是三界追捧的剑宗宗主,自己又是对方第一次收的徒弟,瞧上去格外的特殊,所有人都羡慕他的幸运。   只可惜师尊待人冷漠,尤其是对他。   清池仙君对别人的态度还平和些,虽然通常都是爱答不理面无表情的,但至少他对每个人都那样,没有区别对待。   但对云简舟,清池仙君就好似根本不想看见他那般厌烦。   不可否认,云简舟在最初时是带着期待与崇拜的心情来到剑宗的。   唯一的剑宗,赫赫有名的清池仙君,没有哪个慕强的剑修能够拒绝成为他的追随者,云简舟也不例外。   只是面对这样的冷待,本应愤怒无比的云简舟心中涌上的却是另一种沉闷压抑的酸涩感。   李映池从来没有隐藏过对云简舟的不喜,明明云简舟自己也清楚的知道这件事,可那颗种子就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某一日突然开始了生长。   云简舟与青年的每一次接触,那些相处的细节,云简舟都记得格外的清楚。   每天躺在床上复习今日所学的招式时,脑海里就像是自动打开了有关于青年的匣子。   云简舟总是会想起青年那略带不耐的清冷声线,那极具个人风格的利落剑式,和那若有若无落在自己身上的冷淡视线。   种子在每一次接触中生根发芽,原本崇敬的心也渐渐带上了自私的欲/望。   云简舟渐渐意识到了他对李映池不仅仅是徒弟对师尊的情感,他想要永远陪伴在李映池的身边。   以徒弟的身份,以暗恋者的身份,以永远都无法触碰明月的卑微眺望者身份,永远待在青年的身边。   但上天或许总是眷顾心诚的人,经历一场生死后,他获得了太多与李映池接触的机会。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究竟是救人者应得的回报,还是被救者千百次妄想出来,试图攀取明月清风的借口。   云简舟觉得自己应该是后者。   他对李映池所有的好都是应该的,可这些还远远不够,无论云简舟怎么做都觉得不够。   他多希望李映池能再过分些、再任性些对自己多提一点要求,要是师尊能够再多依赖他一些,那他留在师尊身边的理由就又多了一个。   什么修炼什么秘境什么奇遇,云简舟已经完全不在意了,他只想要在李映池的身边待着。   最好是像之前那样,他可以住在清池宫里照顾李映池的衣食住行,一天时间基本上都能和李映池待在一起。   一切关于李映池的事情,云简舟都很在意。   现在云简舟大概是闭着眼都能把青年的模样画出来的程度,头发丝的长度,眼睛开合的大小,他恨不得能将青年所有的举动都刻印在心中。   云简舟经常会猜测李映池不在他身边的一天里,会做些什么。   今日天晴,清池仙君会想要出门吗?   若是出门的话,会想要往哪边走,品茶或是饮酒,会多喜欢上什么新口味吗?   青年任何的变化都足以令云简舟珍藏于心,可现在云简舟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已经好久没能见李映池一面了。   云简舟被他的小师尊赶出了清池宫,四周全是顾温书安排的人,叫他连宫门都进不去,只能一个人在弟子宿舍里彻夜难眠,白日里修炼也静不下心。   众多情感,例如想念,例如嫉妒,都在遇见青年之后变成了具象化的体验。   来到青云门的这一段时间内,曾令云简舟郁闷难受过的一切感受,经过时间的沉淀后,便显得此刻与李映池的亲近变得格外的珍贵。   云简舟几乎是快要晕眩在这片旖/旎月色之中。   “宝宝”、“乖乖”,含糊黏/腻的轻声细语混合着香气在唇齿间。   青年没有具体的回应却也没有反驳,就好似他们之间真的如同那些称呼一样,多了一层天地见证的关系。   余/韵未过,云简舟指腹顺着怀里人漂亮的腰线摩/擦,感受着青年细微的颤抖,视线从光滑的脊背转向被自己吻得嫣红的饱/满唇瓣,又低头想去吻他。   唇角处传来刺痛感,刚刚被人像狗似地亲碾过,现在已经有些肿了,在那张不见天日的肤色上,唇上沾上一点艳色都会显得格外惹眼。   李映池捂着嘴连忙向后躲了躲,“不许再亲了。”   “好,不亲了。是不小心亲疼宝宝了吗?我下次轻一点好不好?”   云简舟刻意地放轻了声音,冷硬的眉眼带着忍耐的欲色,看得李映池莫名腰间软了软,他耳根泛起了点点红晕,抿了抿唇,并不回答。   夜深了之后,晚风就变得凉了些。   包裹着二人的温泉依旧流动着,保持着微热适宜的温度,唯有露在水面的单薄肩头失去了庇护,被风一吹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温热的泉水被人捧起,缓缓地淋在了青年修长白皙的脖颈处,透明的水流滑过小巧的喉结,顺着脖颈流至青年精致锁骨处,蓄出了一小汪清泉。   温度回升,李映池眨了眨眼,抬起手也有模有样地给云简舟淋了一捧水。   没有控制好力气,水直接泼到了云简舟的头上,把他原本梳起的鬓发都淋了下来,湿漉漉地垂在眼前,瞧上去有几分滑稽。   李映池没忍住笑了一声,下一刻两只温度滚烫的手就握住了他的肩头,一个微凉的吻落在了他的脸颊处。   “好喜欢你。”恍若抱住什么至宝,云简舟将青年抱在怀中,嗅闻着他身上的浅香,嗓音低沉又放肆地表达着那些在平日里,根本不敢诉之于口的感情。   “师尊……”   “好喜欢师尊啊,做梦都想和师尊成为道侣。师尊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明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云简舟却依旧忍不住问出了口,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心想,还好现在师尊听不懂他的说什么。   “乖乖,你喜欢我吗?”   李映池不明白眼前的人口中的师尊是什么,不过他知道乖乖是在叫他的意思,于是他思考了片刻,按照心意给出了答案。   “很讨厌你。”   担心对方可能无法理解自己的意思,就像自己听不懂他的话一样,李映池眼瞳转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云简舟的肩头,“你。”   然后又指了指自己,“我。”   “我很讨厌你,很讨厌很讨厌,就是不喜欢你的意思。”   容貌稠丽的青年眉头微扬,像是在说什么格外有意思的话题似的,白皙纤细的手指张开,稚气地摇了摇,“我不喜欢你哦。”   懵懂的龙宝宝从第一眼看见这个人的时候,就觉得云简舟不是什么好人了,没有什么缘由,大抵是一看见心里就升起了一些反感。   他应该是很讨厌对方的。   喜欢和讨厌不需要什么理由,也无需隐藏,既然云简舟问,那李映池就会回答他,在青年看来这就是有什么说什么就好了,他才不想做小骗子。   “……”   细腻温软的触感仍停留在手中,线条流畅美好,是云简舟靠偷窃获得的亲近。   本该是温存的时刻,但在听清青年说的第一句话时,云简舟的大脑就彻底空白了。   他怔怔地握住眼前摇晃的手,一股寒意从头顶贯穿四肢。   耳边是云简舟梦里曾听过无数遍的声音,微微清冷,因为提到了觉得有趣的话题而声调略高,有些懵懂的俏皮,像是在和关系极好的爱人撒娇。   只是话语的内容,却是令云简舟心头一颤的无情。   讨厌?   云简舟视线钝钝地临摹着青年的模样,嫣红的唇瓣是他曾肆意亲吻过的肿/胀,眼眸是带着水光的碎金琉璃,这比他梦里见过的所有画面都要奇妙。   青年眼角带笑的模样真的漂亮极了。   说讨厌他的时候也很好看。   小巧的唇瓣抿着,边边还陷着两个小梨涡,很可爱,小龙宝宝。   怎么会讨厌自己呢?   “宝宝,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哽咽,“是刚刚亲得太过分了吗?”   “还是我没有让宝宝舒服?弄疼你了吗?”   “跟我说说吧,宝宝,求你……”不要讨厌我……   李映池被他突然落下的眼泪吓到了,懵懵地被人握着肩头,唇瓣惊讶半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105章 古板小师尊(三十五)   春夜的晚风一阵阵地拂过山峰, 轻柔又冷淡,嫩生生的桃花瓣刚展开花苞就被吹落了一地,花叶仓皇四散, 枝头凄凉空荡。   风里带着点透骨的寒意,又混着点去年冬日未消融完全的淡淡雪味, 升起的湿热水气一撞上那阵风,白蒙蒙的雾气便于温泉之上弥漫了开来。   透过那层薄雾, 李映池能感受到云简舟那恍若实质的视线, 几乎是想要钉在了自己身上一样专注。   男人明明是在流泪, 弯下腰祈求般地来追寻自己的注意,整个人却剑眉皱起,目光灼灼,宽厚的肩背几乎能将李映池视线遮得完全,模样比谁都要凶。   单纯的小龙崽一觉醒就遇到这样的事, 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映池被他看得有些紧张,细白的手指蜷缩一瞬,犹豫地低下了头,小声嗫喏道:“我也不知道……”   讨厌或喜欢, 这样的虚无缥缈的感觉也需要理由吗?   对方好像什么也没做错,李映池想, 他亲自己虽然有些用力, 不过自己也因此缓解了身体上的几分不适。   李映池应该感谢云简舟的,但感谢归感谢, 这其实并不会影响他继续讨厌云简舟。   男人握住自己肩头的手仍在颤抖,并不说话, 喉结滚动着,压抑着无法控制的呜咽声。   这样瞧上去, 云简舟好像实在有些可怜,都说男子有泪不轻弹,看他现在流泪这么凶的模样,可能是真的很难过了。   可惜李映池做不到感同身受。   他纤长的眼睫垂下,水汽沾染的尾端坠着点点细微的水珠,欲落不落的,好奇的眼神追随着一滴从男人脸上坠落的泪水看向了水面。   那毫无预兆的眼泪顺着云简舟的下颌,一滴接着一滴砸进温泉里。   月光婆娑朦胧地笼罩住迷蒙雾气,像是在他们之间牵起了一层薄纱,漾开的波纹接二连三地涌起,打碎了二人在水面上的倒影,李映池看见男人放在自己肩上发抖的手指。   无论是倒影里的场景,还是云简舟那泪流满面的模样,在此时看上去都显得格外的狼狈。   李映池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只是找人纾\解一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样特殊的情况发生得实在是太突然了,李映池只是乖乖坐在那,便被云简舟这样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   他咬着唇瓣,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思来想去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李映池鼓着脸,越想越郁闷。   明明他说的都是实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把人给惹哭了。   李映池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难过的人,他甚至都不清楚云简舟是在因为什么难过。   他想,要是云简舟能够控制自己不要流泪就好了。   可是他等了好久,只看见云简舟的眼泪流得越来越凶,就好像他真干了什么坏事似的。   真能哭啊。   面无表情的男人,眼泪却跟下珠子似的咕噜咕噜地掉,眼睛还一眨不眨地死盯着自己,看上去有些渗人。   瞧这个样子,李映池猜要是男人不得到一个回复,估计今天都不会罢休了。   慌乱中李映池无措地扣了扣手指,眨巴着眼沉默了片刻后,主动凑过去亲了亲男人的下巴。   他的吻像是小猫嗅人,轻轻的,不像是一带着特殊含义的吻,倒像是单纯的想去闻闻味道,借此记住那个人。   没注意到对方片刻的僵硬与瞬间通红的耳廓,青年柔柔地开口安慰道:“我没觉得你有哪里做得不好。”   “虽然、虽然你看着很讨厌,但是你刚刚让我感觉很舒服,也没有亲疼我……”   李映池挑挑拣拣找出几句觉得有用的话,头上的小角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从头发间冒出来,在月色下反射着点点星光。   最后因为词穷,他匆匆地结束了话语,“所以,就是这样……你别哭了。”   他自己也知道这些话听上去有些无力,可能没有什么安慰人的效果,只好眼巴巴地盯着人看,意思是希望云简舟不要再哭了。   青年昳丽的眉眼近乎妖异,满头及腰白发与金色的眸子,一眼看过去就能让人断定他非人的种族。   明明是话本里典型的祸国殃民长相,此时却因为他格外天真的神情,冲淡了几分艳气,叫人心中酥痒。   在心上人面前因为一句讨厌就泪流满面,云简舟也自觉丢脸。   只是他情窦初开,还没认真表白就被失去记忆的心上人下意识拒绝了,这个打击程度堪比修为还没突破时就直接宣布了失败,他哪里忍得住泪意。   没有直接当场崩溃大哭已是云简舟克制的结果了。   他还记得自己是个成年人,说话做事样样都要成熟,哭都不敢哭出声音,因为害怕青年对自己本就不怎么好的印象,会因为这个变得越发的差劲。   再加上李映池那一番话,云简舟听了之后心中凉意更甚。   小漂亮皱着眉,那样认真地告诉他,他看着很讨厌……   云简舟虽然一直都知道师尊不怎么喜欢他,但他真的没想到师尊失去了记忆,还是会第一眼就觉得他讨厌。   眼泪在此刻真的控制不住地往外流,红着眼眶,二十多岁的云简舟从头到尾都狼狈异常,像极了一只被主人踢出家门后还被暴雨乱打过的狗。   他现在真的恨不得跪在地上求李映池不要讨厌自己。   可是他知道,那样做根本没有用,现在求到了,那以后呢?   拥有记忆的师尊远远会比现在的师尊更厌恶自己,要是师尊恢复过来,知道了今晚发生的事情之后,那他到时候会怎样看待自己,又会怎样处理自己。   云简舟的心忍不住往下沉了沉。   一个对自己师尊做了大逆不道之事的弟子,哪里会有资格继续留在青云门,李映池更不可能让自己留在他的身边。   湿了水的衣服长久的贴在身上,露在外面的部分被风一吹寒意便涌了上来。   明明云简舟不该觉得冷的,修仙之人哪里会因为气温的变化就被影响,只是他还是觉得冷,下意识地想要抱住面前唯一的热源。   “没关系。”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在说给他怀里的小仙君听,语气淡淡,好似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   没关系。   男人突然靠上了自己的肩头,李映池感觉有一滴微凉的水落在了自己身上,没等他反应,云简舟沉沉开了口,“师尊不需要回应我,保持现状就很好。”   “弟子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师尊。”   “弟子愚钝,第一次知道喜欢是什么,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就做得如此糟糕,很多事情都做得很不好。”   云简舟忐忑地、如同一个偷窃不属于自己时光的小偷那样,趁机透露着自己的爱意。   再一次听见了那个陌生的称呼,李映池还是不知道那是在叫谁。   是自己吗?还是附近有别的人存在?   他没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但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或许人类就是喜欢胡言乱语呢?随便这个人说什么吧,只要不在自己面前哭就好。   李映池被男人紧紧抱着,便从腰间处抽出手,轻轻拍了拍云简舟的后背。   随后,他发觉对方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些,腰间的大手所用上的力气差点没把他一节细腰给拎着走。   细细密密的吻忽然落了下来,温凉的触感从后颈处一直延伸到耳侧,痒意令李映池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眯着眼,漂亮的眼睫翘起,被人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明明什么动作都没做,却偏偏让人感觉他已经舒服地蜷起了尾巴。   娇气,黏人,一只备受宠爱的小龙,就该像这样被人贴心照料着,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云简舟想起自己最初盛气凌人的模样,眸子一暗,强烈的悔意充斥脑海。   明明他一直都把清池仙君当作目标,为什么当初却不好好跟人说话,真不知道是怎么鬼迷心窍了,活该他这辈子都得不到小师尊的喜欢。   “啪!”   手突然被人握着扇上了男人的脸颊,李映池圆润的眼眸瞪得大大的,手心被反作用力震得通红,有些火辣辣的疼。   “你干什么啊!”   手腕还被人握在手里,李映池挣扎了一下,没抽动,看着云简舟顶着红肿了半边的脸颊给自己揉手,有些说不出话来。   男人薄唇紧抿,神情有些复杂,看不出来到底是生气还是心虚,“弟子之前所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在找借口,只要师尊开口让我改,让我去做的事情,我一定都会好好去完成。”   “弟子只希望师尊能够原谅弟子的过错,不要讨厌我。”   因为龙族天性喜水,待在水里会更有安全感一些,李映池把自己大半身体都沉进水里,沉默了半晌,只露出半张小脸在外面,“你是不是疯掉啦?”   他说话的时候水面上还冒出了一些泡泡,云简舟看着,眉眼柔和得几乎要溺出水来。   “没有疯掉,只是突然明白了些事情,觉得自己真的是蠢得可以。”   云简舟伸手揉他的脑袋,“本来是想借乖乖的手打醒我,不过……倒是我疏忽了,应该自己来的。”   李映池歪了歪头,看着泪痕犹存的男人,其实心里是不太相信的。   他感觉自从自己说出不喜欢对方的话之后,男人就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难道是泡温泉泡晕了头吗?   体质真差,怪不得自己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不喜欢呢。   龙族只喜欢强者和宝物!   李映池没想打击对方,很善良地点了点头,“没关系,蠢一点也没关系,你不哭就好了。” 第106章 古板小师尊(三十六)   那晚所发生的事情如镜花水月般转瞬即逝, 李映池一觉睡醒,便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清池宫里。   身体的异状已经完全恢复,记忆好似也没有受什么影响。   对那晚的经历, 李映池脑海中只残留了零零散散的一些碎片,记不清晰, 只有身上未曾消散的异变提醒着李映池,那晚在他失去意识的情况下, 发生了一些事情。   窗外的光线将宫殿内照得通亮, 一切变化都能够让人轻易察觉。   李映池坐在水镜前, 半垂着眼打量自己的新造型,淡粉色的唇瓣微抿着,不时转一下身,白色的发丝也随之在空中打了个转,瞧上去有些烦闷。   系统以为李映池不喜欢这个样子, 有些担忧,毕竟一下子从人族的仙君变成了顶着个角的小龙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于是它呼吸灯闪了闪,安慰道:“这个形态不会持续很久,宿主不用因此烦恼。”   “我只是觉得, 很神奇。”李映池弯了弯眼,“我没想到自己不仅能修仙, 还能当一次传说的龙, 好好玩啊。”   他小心翼翼地摸上自己新长出来的角,还是不敢相信这是从自己脑袋里冒出来的, 还带着些温度,摸上去背脊就忍不住战栗了起来。   系统见他这样便放心了, 听不出情绪的电子音解释道:“这其实也是原主最后悲剧结局的原因之一。魔尊一直在寻找龙族的踪迹,想要以龙族的血去祭秘境之中的那条龙脉。原主被逐出宗门之后, 就被魔界的人带走了。”   “不过宿主的任务已经做完了,之后只需要完成被逐出宗门这个条件,就可以直接脱离世界了,无需担心后续会出现的剧情。”   李映池还是头一次听到后续的隐藏剧情,他有些出神地顺了顺散在身前的发丝,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在脑海中串联起来。   如果是因为龙族这件事,那么很多奇怪的事情就能解释得通了。   例如魔尊为什么会出现在秘境之中,还恰好救下了他和云简舟,就是因为秘境之中有魔尊在意的龙脉;又比如为什么魔尊会这样任劳任怨地来清池宫,还一个月来这么多次,就为了帮他疗伤,估计也多半是想来剑宗打探关于龙族的消息。   不过有一点令李映池稍微松了口气,魔尊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然也不会救自己,这说明他还能够好好地活一段时间。   真是太可恶啦,做一个反派怎么这么难。   李映池双手撑着下巴,趁着无人发现,没有端着仙君形象,当即便苦恼地鼓了鼓脸颊。   他之前还以为他和魔尊两人同为反派能够和谐相处呢,谁知道自己竟然是对方的索命目标,现在回想起来,李映池都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透风了。   他居然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和想杀自己的人待在一起这么久。   “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呀?系统,我差点就死了。”李映池抱怨地戳着系统,有些委屈地垂下眼睫。   系统对李映池很包容,见他委屈,便耐心顺毛道:“魔尊这段时间对宿主都没有起过杀心,宿主的既定结局也是在很后面,所以系统判断您不会有威胁生命的危险后,经过众多方面衡量后才选择了不告诉您。”   “要是太早告诉宿主,宿主估计就没办法保持平常心跟魔尊相处了,那样反而会出现一些不必要的破绽,引起魔尊怀疑。”   李映池其实自己也清楚,但他就是觉得被骗了,哼哼唧唧地要系统下次有这种事要早点告诉他,他一定不会露馅的。   “那……那系统你下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跟我说哦。”   “嗯。”系统答应他,看着他因为负气鼓起的脸颊,内心失笑,又随口抛出了一个从没跟李映池说过的信息,“其实魔尊就是你的大弟子,相景明。”   空气中沉默了几秒,系统原以为会看见李映池震惊的模样,都做好了自己的小宿主要大发脾气的准备,但没想到李映池只是若有所思地撑住下巴,“嗯……”   “我早就觉得他这个人有点不对劲了。”   这次轮到系统惊讶了,“宿主知道他是魔尊?”   “之前是不知道的,只是觉得他看起来就很不对劲,你说了我才知道,原来他还是个魔尊啊。”   李映池坦然道,“相景明这个人就有些蹊跷,你不觉得吗?他表现得还挺明显的,我很早就开始怀疑他了。”   系统问他:“宿主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从他拒绝秘境名额那一次开始呀。”   李映池理了理自己的衣摆,眼角含着笑意翘起,语气狡黠。   “虽然当时秘境的名额我是说只给一个人去,但是我原本是想着,师兄肯定会给我多一个名额的,毕竟他肯定不会让我为难,然后我再勉为其难地答应让云简舟去。”   他两手合在一处,做示范似地摆动着手指,试图给系统分析聪明的自己的如何发现的,“但没想到相景明会主动退出,你没发现吗,他总是端着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什么德行,就让我感觉很奇怪。”   “所以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   李映池摇了摇头,他还是觉得云简舟那种冒冒失失的男孩子才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表现,“有一件事特别明显,就是相景明根本不是是想来剑宗学东西。之前师兄来教学他们两个人,相景明虽然表现得是在学,但只要仔细看就能看出,他的动作完全不生涩。”   “一个故意假装成新生,水平甚至能够跟上我师兄的人,他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他说得头头是道,系统也听得津津有味,颇有一直吾家有子初成长的欣慰感,夸他:“宿主真是厉害,这么细节的事都发现了。”   “但也只是知道他有点不对劲啦,具体的身份还是系统你告诉我的,谢谢你。”   李映池水润的眼眸晃着微光,金灿灿的格外明亮,闻言就翘起嘴角笑出了两个梨涡,“不过真的好吓人啊,没想到魔尊就在我身边,还变成了我的大弟子。”   系统虽然没有心脏,但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宿主这样,也是心软软。   无形的手抚着青年的脑袋,电子音再一次响起,“不吓人,我会一直在宿主的身边保护着您的,任何威胁到生命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您只要相信我就好。”   -   李映池醒来的第一时间就给顾温书传了书信。   他顶着两个小角,法力还未完全恢复,自己是个什么情况都分析不出来,只能待在宫殿里可怜巴巴地冷着一张俏脸,等着自己的师兄来。   青云门大殿内,顾温书正在处理今日青云门内外交上来的事务,甫一收到了李映池消息就急匆匆地赶来了剑宗,留下大殿内其他面面相觑的众长老。   “……门主这是?”   了解门内几个宗主关系的老长老闭了闭眼,习以为常,“估摸着是剑宗那边又出了什么问题吧。”   几个长老你看我我看你,语塞了半晌,才道:“那我们现在是继续等着,还是先走?”   “你决定吧?”   “哎,我只是这样一说,道友何必较真。”   顾温书来到清池宫的第一时间并没有直接去找李映池。   他背着手,看着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此时却站在李映池寝宫外的人,面色不善,“我怎么不知道师侄什么时候多了个蹲墙角的爱好。”   云简舟握着剑,见是顾温书便低头行了个礼,“拜见师叔。”   但从他随意的动作间能看出来,他根本没有多少尊敬的意思,只是走个过场。   其实他这样做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虽然云简舟在得知了顾温书的想法后一直跟他很不对付,但此时云简舟的确没有多想什么,他现在一颗心都落在李映池身上。   昨晚,云简舟把人送回来之后就一直没走。   他思考了一晚上李映池醒了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从半夜就待在李映池的宫殿外直到天亮,不敢见他,也不想离开。   原本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容都在这一番心理与生理的双向折磨下,显得格外的憔悴了起来,眼中全是红血丝,包括眼下都泛上了些青色。   他不知道要现在要怎么去面对李映池。   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不论是喜还是悲,那些事情对云简舟来说都是很难用语言概括的体验。   他将自己的所有心意都托盘而出,坦白了自己对李映池的心意,也得到了李映池的回复,是他不愿意再回想的回复。   但这些都不重要,自己的师尊会不会喜欢上自己根本不重要。   云简舟清楚地明白自己配不上李映池,他只需要,他只想要能够陪伴在师尊身边就好,这件事,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他本不应该将那些事说出来的,这些事,藏在心中就好。   或许在未来的哪一天,当他在这世间拥有足够比拟最强的实力,到他能够做一个足以让师尊感到骄傲的人时,他也许就找到了那能够坦白心意的机会。   无论是什么时候告诉师尊自己的心意,但至少不会是在现在,不会是在自己还只有这一点点浅薄修为的时候。   只是昨夜互相传递的体温过于美好,青年冷淡的声线含着情/欲贴在自己的耳边喘/息,漂亮纤细的手指抓着自己的手臂,留下一道又一道的抓痕,那从未体验过的甜意在唇齿之间交织。   师尊失去了理智,他好似也被影响了。   云简舟昏了头,趁着李映池失去记忆的时候肆意地将心意坦白,却忘了思考,那一夜之后会是怎样的情形。   所有画上未知符号的结局突然都打上了巨大的红叉。   云简舟不敢想,要是李映池醒来没有忘记昨晚的事,他该如何是好。   李映池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自己这个徒弟,要是知道自己对他含着这样的心思,又在昨晚大逆不道地哄着人亲吻,李映池肯定会讨厌死他了……   云简舟头痛欲裂,师尊给他什么惩罚都行,但要是一言不发就将自己逐出师门,他该怎么办。   再加上青云门门主是他的情敌,要是师尊真去给顾温书说要把自己赶出去,顾温书肯定直接点头同意了,云简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于是他在在李映池的宫门外坐了一晚,听着宫内青年熟睡过去的呼吸声,一夜未眠,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顾温书都不需要多想,光看云简舟这个丑样子,就知道自己师弟身上发生的事情云简舟肯定已经知道了,说不定关系还不小。   他冷笑两声,“我怎么记得师侄这个时间段,应该是在别的峰上练功吧,清池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云简舟有些哑然,因为理亏,并没有说话。   他昨天晚上跟李映池待了一晚,吹了半天的风都没吹散来自青年身上的那股子浅香。   顾温书站在他的面前,自然是闻得再清晰不过,当即便是气得不行:“师侄这么喜欢守门,怎么不早说?要是早跟我说,我定会给挑个好去处,也省得到处乱跑,连该去的不该去的地方都分不清楚。”   师弟发过来的简讯虽然看不出情绪,但三言两语已经在让最熟悉他不过的顾温书察觉到了异样。   他的宝贝师弟,他都没见过他宝贝师弟化龙的模样……   顾温书双拳紧握,几乎是想要直接把云简舟的眼珠子给扣下来,他都不敢想这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简舟不知道他的想法,看着顾温书想要杀人的模样,还以为顾温书是收了李映池的消息,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现在要来商量把自己逐出师门的事了。   他大脑混乱,什么都顾不及了,当场就给顾温书跪了下来。   “不……”   云简舟喉头干涩,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想要拦住顾温书,不让他进去。   他知道自己求顾温书没有什么用,但他也知道自己去求李映池也没有用,他活得过于糟糕,现以致于在没有一条路是通往生,条条都是死。   顾温书并没有因为他这样的行为感到心中舒畅,反而是猛地一沉,心情更差了。   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情,严重到要让云简舟不惜在自己的面前下跪,顾温书愤怒到极点,脸上却扯出了一抹笑,“师侄这是什么意思?突然行此大礼……”   他没再管云简舟,只想进宫去看自己的师弟现在情况如何,绕过云简舟就要推开宫门。   但脚刚迈出去,就被云简舟被抱住了腿。   “嘭!”   一声巨响后,顾温书收回了腿,他看着倒在地上唇缝中渗出鲜血的人,扯了扯嘴角,“找死未免也太着急了吧,耽误了我的事,你待会死千遍万遍也不足惜。”   “等我见了师弟再来处理你,没皮没脸的废物。” 第107章 古板小师尊(三十七)   胸肺处因为顾温书毫不留情的攻击再次受伤, 位置距离心脏很近,相当于是小死了一回。   被打断碎裂的骨骼在灵力的滋养下重新生长,阵阵剧痛传来, 云简舟用力地握紧了双手,胸膛剧烈起伏, 呼吸之间全是弥散不开的铁锈气味。   他抬起眼,从这个角度, 他能够清楚地看见推开的宫门里, 顾温书渐行渐远的背影。   才走进去没多久, 最内里的屏风处一道白色单薄的身影突然站起,衣摆翩跹地迎了上去。   顾温书的脚步忽然加快,绡纱飘起,遮住的更多的场景。   恍惚间,云简舟想起从前好像也是这样。   只是他所扮演的角色, 永远都是那个不配抬头窥云探月的人,千方百计,还是愚蠢不堪。   云简舟有些失神地垂了下眼。   他想,要是自己师尊也会这样迎接自己该多好。   会对着他张开手, 露出柔软温热的怀抱,漂亮眼眸闪着笑意, 自己就算是断了腿都要想尽办法飞奔过去接住对方。   撑着手中的剑, 云简舟模样狼狈地站起身。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晚那件。   因为太过紧张的心绪脑袋混乱,担心李映池生气, 又担心李映池把自己赶走,什么都顾不及, 又忘记用灵力整理自己,一身被风吹干之后显得皱巴巴的。   不是平时常穿的弟子服, 昨晚为了翻墙,他特地从衣柜里找了件纯黑的,这样一番摧残后,看上去跟路边的流浪汉没差。   踉跄几步之后,云简舟扶在敞开的宫门处,喘息声嘶哑,咳了一下。   粗糙的手掌捂住下半张脸,他想要以此掩盖住喉头上涌的鲜血,但深红色的浓稠血液依旧从指缝中流了出来,弄脏了清池宫的地面。   他缓了几秒,直接半跪在地上用衣摆去擦那些血迹。   血迹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云简舟却庆幸地想,还好今日穿的一身黑,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就算血流了满身,师尊也不会看出来,他昨天做的那些事已经足够令师尊讨厌了,不想再让师尊看见自己这么丢脸的模样。   他在师尊心中还有什么形象吗,应该是没有的,师尊一直都不喜欢他。   呼吸变得艰难了起来,云简舟再一次咳了出声,又在下一秒捂住嘴,血迹滴落。   身后突然落下了一道黑影,飘来的空气里带着股苦涩的草药味,多半是刚从炼丹房出来。   -   左丘玉宸这段时间都待在药谷里。   他成为药谷谷主之后就很少会去青云门主峰,但也不会一直待在药谷里,山野之间藏着仙草,他更多时间都在宗门之外。   这几年来,还是头一次这样长久地待在一个地方。   从前他的脾性就差,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又加上他恰好是火灵根,他被师尊安排去做了一个他从未想过要成为的药修,估计是想要借此来锻炼他。   左丘玉宸在药修这条道上很有天赋,但做药修并没有让他那烂得像屎的脾气得到一丝改变。   他其实挺喜欢李映池的。   一个漂亮的、不爱说话的、用剑很厉害的小师兄。   说真的,左丘玉宸在入门第一天就变成了他的小跟屁虫。   不过李映池并不喜欢他,比起他,李映池更喜欢和顾温书在一起。   在不知道第几次被李映池抛在身后时,左丘玉宸好像突然开始学坏了。   他那天口不择言地说了什么话,然后他看见,小师兄那张漂亮的脸蛋因为怒气变得越发亮眼,水润的眼眸里不再平淡,里面有自己的身影。   从那之后,事情就变得越发不可收拾起来了。   等左丘玉宸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对的时候,有些习惯已经很难改过来了。   他明明知道自己每一次脱口而出的那些话,都在不断地把他和他最喜欢的小师兄推远,可还是没忍住那样做了。   因为他们是师兄弟,修仙之路漫长而遥远,这一点不愉快算不上什么,他们不会因此分开。   比起让李映池一直跟在顾温书身边却对自己不理不睬,左丘玉宸宁愿让李映池讨厌自己,至少那样他会因为生气多看自己几眼。   这样的感情太过漫长而遥远,久到左丘玉宸都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   但已经无所谓了,他已经习惯这样被李映池抛之脑后的生活。   在知道李映池受伤后,左丘玉宸心急如焚,却说不出什么关心李映池的话。   他也知道李映池和自己没什么好说的,所以闭了嘴,少见的没有和李映池呛声。   但看着李映池要把那个明显心思就不正的弟子放在身边时,左丘玉宸心里真的有些控制不住地烦躁了。   怎么和自己吵架的时候一股聪明样,在这种事情上就傻成这样。   顾温书拗不过李映池,更别说跟他不太对付的左丘玉宸了。   这件事不了了之,左丘玉宸一天天就闷在药谷里,送药也不再亲自去了,直到云简舟被赶出来的那天,左丘玉宸才难得的出了次炼丹房。   这几个月里,他不眠不休地给李映池琢磨解除封印会用上的解药,很少关心别的东西,一炼起药来,就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等他发现李映池给他发的简讯时,已经过去了半刻钟。   匆匆熄了炉火出门,来不及再换一身衣服,左丘玉宸只可惜今日风不算太大,一路走过来味道依旧没散。   也不知道李映池闻了会不会皱眉,这次倒真该是他给人道歉了。   -   视线从宫内正在交谈的二人身上收回,左丘玉宸低头看了云简舟一眼,淡淡出声,是一贯嘲讽的语气。   “一段时间没见,你已经被李映池逐出宫门了?有这种好消息李映池怎么没早点告诉我。”   “……没有。”   云简舟已经感受不到胸口处的疼痛了,他只关心宫内二人之间的交谈。   师尊的龙族血脉是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显现。   突然发生异变会不会对师尊本就受伤的身体产生不好的影响。   那个魔族又是否对师尊下了药,魔界是不是要对师尊,又或是青云门不利……这些他都想知道。   云简舟不害怕失去青云门弟子的身份,他只是害怕以后再也没机会陪伴在李映池的身边。   修炼有那么重要吗?   他是谁,他的身份是什么,他的修为如何,这些都不重要。   他只是不想在被赶出宗门后,还要怀揣着那些找不到答案的忧虑,一遍又一遍地去到青云门的山脚下打听消息。   要通过别人的嘴去了解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活得未免太过被动。他愿意在李映池面前摇尾乞怜,但并不意味着他甘愿在每个人的面前都露出窘相。   他想第一时间看见李映池的笑颜,感同身受他每一秒的感受,无论是身处何处,云简舟都想要在李映池需要他的第一时间,知道对方需要他。   他永远渴求心上人的回眸。   修炼这件事在哪都能做,如果不是为了变强去保护心爱的人,那修炼也就变得再也没有了意义。   云简舟需要的只是一个留在李映池身边的机会。   杂役也好,门童也好,李映池要是愿意让他留下来,那什么身份对于他来说都是赏赐。   但是云简舟有点不太敢继续往下想了。   师尊如果还清醒地记得昨夜发生的所有,那自己待会估计就该去收拾铺盖走人了。   能不能走之前再让他跟师尊说会话?   他感觉自己应该是要负责的,做了那些事后可以对师尊负责吗?感觉会被拒绝。   走之前他能把那把神剑还给师尊吗?师尊把他从秘境里救出来,他从秘境里带出来的那些东西自然也是师尊的。   包括他自己。   不过师尊应该不会想要他。   血迹还没擦干净,沾在白玉砌成的地面上有些刺眼,左丘玉宸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越过了他。   云简舟却出声拦住了他,“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有一些细节是师尊不知道的,我没有告诉他。”   左丘玉宸回了头,若有所思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能先答应我一件事吗?”云简舟凝眉,卑鄙地想以此来换取一点机会。   -   李映池是龙族的这件事,青云门里只有顾温书和他们从前的师尊知道。   他们的师尊早有交代过顾温书,要他在未来的日子里要细细照料着这条小龙,不要让别人发现他的秘密,尤其是宗门外的人。   于是顾温书连李映池也没有告诉。   他不想让自己的师弟因为自身的独特而过早的感到恐慌。   血脉觉醒这件事是在顾温书预料之中的,但几百年都这样平静的过来了,他也没有想到李映池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觉醒。   以致于让李映池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差点陷入了危机之中。   顾温书来时匆忙,原本梳上去的发丝都落了几缕在额前,衣摆沾了朝露,湿润了一小块。   看上去温润过了头,有些书生气的慌乱。   他没有在意这些,一看见人便握着对方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一会。   确保人真的没什么事后,他才柔和着面容给李映池讲关于龙族的事,耐心地教这条刚获得新身份的小龙熟悉自己种族的事情。   顾温书在梦里设想过无数次李映池化龙后的模样,却都比不得亲眼见到时的惊艳。   “不要担心,池池。”他动作轻柔地将人拢入怀中,“这并不会改变什么,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别害怕。”   李映池看着他,纤长的羽睫扑扇,乖顺地蹭了蹭他最亲近的师兄,诚实地说:“师兄,我一点都不怕的。”   好乖。   刚起床的池池没有平时那么生人勿进,睡醒之后头顶的发丝乱翘,因为刚刚吸收了很多新知识,可能还没完全理解,所以整个人显得有些懵懵的。   但你要是跟他说话,他又会一字一句地认真回答你。   一个吻落在了李映池的发顶,顾温书肯定李映池的话,“对,我们池池一点都不怕,变成龙之后肯定比以前还要厉害一百倍。”   “我们池池最厉害。” 第108章 古板小师尊(三十八)   在确定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师弟真的没什么事后, 顾温书听着宫外二人的交谈声,将李映池安抚好,转身出了寝宫。   李映池不清楚昨晚发生的事, 顾温书却是万万不能忽略的。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李映池一夜之间觉醒,要是不把前因后果弄清楚, 恐怕他之后将难以安心。   宫外,地面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   左丘玉宸和云简舟之间的谈话刚告落一段, 没人再说话, 云简舟伸手拍着衣摆, 给自己用了一个清洁术。   若不是空气中仍残留着一丝血腥气,这里就正常得好像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问清楚了吗?”顾温书出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些事,在李映池失去记忆的情况下只有云简舟是唯一知情者,顾温书刚刚也因为这件事算是手下留情,没下死手。   本打算先去见完师弟之后再来审他, 但既然左丘玉宸先来了,便不用再这么麻烦了。   左丘玉宸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沉着脸色点了点头,“聊胜于无吧, 去外面点再说,别让他听见了。”   顾温书眉心微凝, 从左丘玉宸的态度中看出了些异样。   站在一旁的云简舟没出声, 依旧在整理自己身上的衣服。   方才被随意拿去擦拭地面的衣服,现在微小的褶皱都拍了一遍又一遍。   站起身时没理另外两人, 看上去并不想跟着他们一起走,拿着剑就要往寝宫里去。   目的很明确。   下一秒, 剑刃出鞘,寒光乍现。   顾温书拦住了云简舟想要再往里的脚步, 剑刃横在他的脖颈处,向来温和的人表情不太好看,“云简舟,我看你是一点记性都不长。”   明明就在刚刚,这人才被自己狠狠教训过一次。   难道真是在青云门吃得皮子厚了,现在竟然还敢当着自己的面,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要闯入师弟的寝宫。   顾温书以为他成为掌门这么多年来,见过的那些事千奇百怪,他的脾气已经被磨炼得足够好了,但没想到此时仍是有些控制不住地有些暴怒。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类似于懊悔的情绪。   早知道在李映池反对收徒的时候,自己就应该把云简舟赶出宗门了。   去别的长老门下,去别的宗门,随便哪一个,让云简舟滚得离他师弟远远的就行。   二人气氛僵硬,左丘玉宸却饶有兴趣地看着剑刃相交处。   那模样,若不是他和云简舟说好了条件,恐怕是巴不得顾温书下手,好叫他拿着人去给后院里的花作肥料。   “师兄。”   他还是拦下了顾温书,“我答应给他半刻钟的时间去找李映池认错。”   没说为什么会答应这件事的条件,只是几个眼神交换过后,顾温书还是收回了剑,“最好是想要认错……在里面待着的时间多出一秒,你后果自负。”   云简舟低声应了,脖颈间的划痕流出几滴血迹来。   他呼了口气,用灵力再次将自己清洁了一番。   身上的伤痕复原,穿着的衣服干净整洁,一切都准备就绪后,云简舟才重新抬步往里走去,心中好不容易缓解下去的紧张,再一次出现了。   -   李映池刚学会该怎样才能把自己的角给收回去。   有点新奇,白皙的手不停摸着自己重新变得平滑的发顶。   过了一会,可能是摸腻了,就把龙角弄出来,又摸,头顶处柔顺的发丝被他这样一来二去的动作弄得微乱。   重复了好一会,直到听见不断接近的脚步声,李映池才重新肃起一张小脸,恢复了原本的冷淡模样。   “听说是你把我送回来的?”   李映池看着云简舟,问人时的语气有些故意的凶。   只是顶着几缕翘起的发丝说这些话,怎么听都让人害怕不起来。   已经不是清晨时刻,接近正午的阳光亮得有些刺眼,从四周敞开的窗口落进宫内,将一切都照得通明。   绡纱飘荡,金沙落入。   身着白色轻薄寝衣的青年半拢着被褥,单薄的肩头在日光的照射下显露出玲珑的骨骼,他银白的发丝披散于身,微微抬起的脸却好似还要更白一些。   周身气质清冷通透,纤尘不染,金色的眸子看向人时带着近乎诡丽的淡漠神性。   上古时期的龙族便是一方神祇。   如今龙族消失数万年,唯一留下的后人,与世间唯一的神何异。   云简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没有别的神,就算有,那又如何,已经与他无关了。他想,只有眼前的青年会是他永远的信仰,他唯一追随的神祇。   神祇怎能被人冒犯。   在离李映池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云简舟停下了。   他行了弟子礼,很规矩地跪坐在地上,回答青年的问题,“回师尊,昨夜确实是弟子……把您送回来的。”   在青年看不见的地方,云简舟偷偷松了口气。   李映池会这样问他,说明他对昨晚发生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那这是不是就代表着,自己还不会这么快就被赶走。   云简舟做错的事情太多,他总想着在解开一切误会后,把所有的过往粉饰太平,他就能够堂堂正正地对李映池告白。   所以在还没来得及去一件件去弥补青年的情况下,他真的不甘心就这样被赶走。   少年人的感情又过于热烈,没什么理智也谈不上有头脑,有什么事就觉得一定要说出口才行。   云简舟觉得这样的情感不应该压抑在心中。   爱不会因为时间就被冲淡,执念会顺着岁月发酵成不可控制的欲/念,深埋于心的到底是遗憾还是怀念。   无论怎么看,这没有一点有用之处,他又为什么要那样做。   云简舟都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绝不要这样。   所以他此刻是庆幸的。   “……哦,这样。”   云简舟以为李映池还会继续问,问关于昨夜发生的事情,也可能会问自己对他做了什么。   但都没有。   李映池并没有什么想法,云简舟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知道吧,反正也是对方把自己从小花园里带回来的,将功补过了。   如果从白天到黑夜他都泡在温泉里,以现在的体质,他第二天多半会染上风寒。   这倒还好,要是他晕倒在水里……   被水呛死的奇怪死法也太丢脸了。   就在李映池有些走神地想着,他要是全身化龙会是什么模样的时候,身前的人突然将腰间的剑举过了头顶。   “……你这是做什么?哎——!”   云简舟磕头磕得又快又响,李映池甚至来不及觉得奇怪,就被迫接受了几个响头,他细秀的眉顿时凝在一起。   男人手里的剑李映池是认得的,之前在秘境里的时候他就见过了。   并不是最初剑宗给弟子们分配的那把剑,这把新的剑上雕刻着许多晦涩的上古云纹,叫人看不懂意思,云简舟应该是在那个秘境里才拿到的。   更具体的李映池不清楚,但按照主角定律来看,这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属于主角的神剑。   现在举到自己面前,是个什么意思?   李映池不太明白。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一般师徒,要是按以往来说,李映池或许会觉得云简舟是在对自己炫耀。   可云简舟现在这个模样……   李映池抿了抿唇,看着对方磕红的额头,怎么也没办法跟炫耀二字挂上勾。   “师尊。”   云简舟抬起眼,幽深的眼眸中黑沉无光,唯一的亮色便是仍坐在床榻上的青年。   他拿着剑往前递了递,举剑的姿势虔诚无比,像是在向信仰的神明进献贡品一般,语气诚恳,“很早之前弟子就想着,要找机会将这把剑还给你。”   话语中的用字引起了李映池的注意。   为什么云简舟说的是还,而不是送或者是单纯的给,这很奇怪,但李映池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奇怪。   明明这个剑跟他完全没有关系。   李映池眨着漂亮的眼眸一言不发,说不清是拒绝还是等待。   不过云简舟没想那么多,他总之是不死心。   虽然没法表白,但有些事他还是得说,且必须说。   他死乞白赖地求着小师叔要这么半刻钟的时间,总不至于是拿来给他和师尊两个人沉默相处的。   剑被云简舟放到了距离李映池床榻的一米外,只要李映池想,来到床边就能拿到它。   是一种任由李映池处理的暗示。   “昨天晚上弟子冒犯了师尊许多……因为当时在温泉里,您没有穿衣服,所以我……”   云简舟这次没再敢去追李映池的视线,反而是低下了头,声音有些飘忽,说的话也是越发含糊不清。   因为距离不远,李映池还是听清了大半。晏陕庭   他半边身子陷在被褥里,因为思考,秀美的手指半撑在颊边,压出了几个粉白的窝窝。   他不太懂云简舟的逻辑。   现在泡温泉难道还需要穿上衣服吗?   李映池不由得顿了一下,连眼睫颤动的频率都慢了下来。   也许是春日在渐渐向夏季靠近,连清池宫这一处总是寒凉的地带都变热了,云简舟被热得满脸通红,在他抬起头的时候李映池才发现。   “师尊,弟子不想做一个没有担当的人,我想、我想对您负责。”   云简舟犹豫片刻,最后一口气将话全部说了出来,“弟子知道自己从前做了太多让师尊失望的事,但我已经在改了。希望师尊能够把剑收下,我……”   “不要。”   李映池想都想就拒绝了。   他其实还是不太懂云简舟的具体意思,只听了个大概,感觉不对就立马拒绝了,“负责和剑,本君都不需要。”   “云简舟,你有什么资格和本君谈这些。”   李映池斟酌着话语,思考着怎样说会显得自己更冷漠无情一些,“看来本君当初收你为徒实在是个错误的决定。来到本君跟前,说的却全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废话。”   他不屑地抬手,一阵灵力翻涌,将原本放在地上的那把神剑掀飞,重重地砸在了远处。   “你觉得本君会稀罕这一把剑?”   云简舟慌乱解释,“师尊,弟子并非是……”   宫门被人嘭一声地推开。   左丘玉宸怎么都没想到,他在这边跟顾温书商讨在清池宫加强封印,检查宗门内魔族踪迹之事,说要来道歉的人却在这里说什么——   负责?   云简舟在痴心妄想负责什么?   他现在感觉当时看见云简舟第一眼的时候,他就不该好声好气地和人说话,就该直接照着顾温书踢的那一脚再补一刀。   左丘玉宸真的被气得有些受不了了。 第109章 古板小师尊(三十九)   向来高高在上在清池仙君不了解这些情感。   对谁人心动这样的想法, 于他来说太过遥远,自然,他也无法明白自己小徒弟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在任务世界一直都是以认真完成任务的心态来进行扮演, 对感情一事向来不敏感,也不是能够轻易接受超过友情之上的性子。   所以现在他和云简舟说话的态度还算正常, 是和以前如出一辙的高傲不屑。   若是李映池真的知道了云简舟对自己有着什么想法,恐怕下一秒, 他就再也无法维持此时的平静模样了。   可云简舟怀着的那点心思, 李映池不懂, 左丘玉宸和顾温书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这把剑一旦送出,去到李映池的手里,那代表的含义可就不仅仅是礼物那么简单了。   修真之人五感灵敏,刚走到宫门外,左丘玉宸的面色就有些挂不住了。   云简舟说出口的东西他越听越觉得不像话, 到最后他完全是眉头紧皱地推开了宫门,抓着云简舟的领子就要拉着人去外面好好交流一番。   云简舟没有反抗,他不再继续开口解释,只是沉默地看着李映池。   迎着那道不含情绪的视线, 云简舟心中坠痛。   青年金色的瞳孔有着神性的淡漠感,仿佛包容万物的神, 却又无一人能进入他的心中。   云简舟知道, 李映池根本不会在意他藏在心中的那些想法。   正如对方所说的那样,他不稀罕自己的东西。   不稀罕的不仅是这一把剑。   无论是自己这个人, 还是有关他的一切事物,对于李映池来说, 或许都是早已想摆脱的累赘。   李映池不需要自己,他也不配得到对方的青睐。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 在结果还未知时云简舟曾猜想过无数中可能。   但就算他早就清楚最可能会出现的情况是哪一种,他仍会继续去想象出那些更好的可能来麻痹自己。   总是期待着会出现一丝希望。   所以他明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等他真正得到答案的时候,亲口听青年说出来时,他还是不由得呼吸一窒。   云简舟不再去看床榻上的青年。   他整个人都沉浸在被对方拒绝的痛苦情绪之中,对左丘玉宸的一系列动作都没有了反应,任由自己被带出了寝宫外。   想要还给李映池的那把神剑被丢弃在过道旁。   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片刻后被路过的左丘玉宸再次掀开,剑柄摩擦碰撞,在墙角磕出了声。   宫门被再次关上了。   -   新身份的出现与外貌的大转变,都让从未体验过非人类的小仙君还不太适应。   不过因为灵力和身体都还未完全恢复,他依旧是像之前那样待在清池宫里,对外宣称闭关。   所以这个新身份其实也没有让他的生活发生什么改变。   再加上任务很快就要进入尾声,他在被赶出宗门之后就可以结束任务了,龙族的那部分剧情只在他被赶出宗门之后才会展开。   意识到这并不会影响什么后,顶着满头白发的小仙君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说明他不用再为此担心,安安稳稳地等着被人发现纹身就好了,这个龙族的身份……他就当作是多了个能随时长出来的小角吧。   任务的事告一段落,李映池像是卸下了不少重担,这段时间里放松了不少。   那一日云简舟被左丘玉宸带走之后,李映池就再也没见过他。   不过李映池并不也不在意,他每日待在宫内品茶赏花,悠闲得紧,与任务相关的事都暂时被搁置,于是云简舟也完全被他抛之脑后。   这在云简舟看来,就好像他的师尊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这段时间才对他越发冷漠。   他很想挽救一下二人之间本就没有几分的感情,李映池不找他,他就每天雷打不动地往清池宫去。   但他的两个师叔对他那叫一个严防死守。   现在别说云简舟了,连一只蚂蚁都进不去清池宫。   倒也不是专门针对他,只是在知道李映池这次突然觉醒可能与魔界有关之后,顾温书就加强了一整个青云门里的封印禁制。   尤其是清池宫内。   确保李映池那边没事后,顾温书和左丘玉宸在商讨完相关可能,就在整个宫内展开了搜查。   清池宫内的每个角落,每个缝隙,可能会被魔族落下陷阱的地方他们都没放过。   在毁掉三四个传送阵和发现几处魔族出现的痕迹后,顾温书黑着一张脸,怒气仿佛有实质般从他身后显现。   那一天全宗门都收到了彻查魔界奸细,加强宗门内阵法防范的命令。   众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是魔族那边又前来挑衅,愤愤不平地骂了好几天。   但事实上也大差不大。   在清池仙君的宫殿内设下传送阵,把连普通弟子都无法进入的区域当成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后花园,这与当着他们整个宗门的面羞辱他们何异。   云简舟在得知此事的时候,已经被左丘玉宸派往了远在万里的逍遥岛。   他被左丘玉宸安排了寻找一味仙草的任务。   事关能让师尊恢复的解药,云简舟虽然知道对方是故意想要以此将他赶走,但还是没有拒绝。   只要不是要把自己逐出师门,云简舟都能接受,以后他还有很多机会去见师尊……   如今不过离开数日,算不上什么,这都是他作为弟子该做的,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先让他的师尊能够恢复灵力才是最重要的。   自从知道云简舟很可能借着弟子的身份,在背地里偷偷占了不少李映池的便宜后,左丘玉宸怎么看云简舟怎么都觉得不爽。   不过他一个谷主,还不屑于要去欺负一个新入门的弟子。   于是左丘玉宸左思右想后,只是随手挑了一个,略微难以获取的药材让云简舟去前去带回来。   这位药材,或是说这个仙草,除了生长地距离青云门很远以外,它的获取的难度还体现在千年难得一遇、周围有不亚于之前秘境的凶险之处。   能不能平安归来就看云简舟自己了。   他无所谓云简舟能否成功拿到,毕竟药材不缺那一味,只是说新鲜的会更为好一些。   既然敢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人,那就该早点做好被惩罚的准备。   -   左护法虽是匆忙逃窜离开了剑宗,但在临走前仍是惊鸿一瞥,记住了那朦胧雾气中的异样。   白发金眸,非人特征的犄角,唯一的龙族后人,隐蔽的修真界角落。   这些线索似乎都在指向着他们魔界找寻已久的龙族后人。   难道这个不知具体是什么身份的小仙仆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龙族后人?   左护法是不敢妄下断论的,只是他们一群人寻找龙族后人已久,数月以来找遍三界都没有消息,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线索,还是他亲眼所见的,左护法自然是重视无比。   所以哪怕这可能只是一个假消息,左护法还是冒着可能会被惩罚的风险,连夜传信向相景明汇报了这件事。   收到消息时,远在他方的魔尊正脚踩尸体,手刚从别人胸膛处收回。   黏稠猩红的血液从他所在的位置向四周蔓延开来,延伸成了一块暗红色的画布。嬿衫庭   对于他们一群人擅自前往青云门的事情,相景明在联络中停顿了几秒。   等他开口时,刚刚经历过异常厮杀的嗓音沙哑,口吻有几分不在意的漫不经心感,“本尊记得,修真界这边的事情一直是由本尊亲自处理吧。未经本尊允许就这样做,你们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自己去领罚吧。”   明知道尊上看不见自己,左护法还是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属下知罪。”   他将自己在清池宫中看见的所有事情都详细地告诉了相景明,大到小花园后藏这一处温泉,小到温泉里的人头发变成了白色,都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相景明沉默片刻,只问:“你用的是什么药?”   左护法恭敬回答:“回尊上,属下只是洒了一些迷幻花粉,想要从那个小仙仆嘴里套出点话。”   迷幻花啊,确实不是什么对人有些威胁性的东西。   相景明将手上血迹擦净,决定今夜就回清池宫去见见他的小神仙。   能待在清池宫内的人,再加一个急匆匆护主的玩意,相景明不难猜到左护法口中的那个小仙仆就是李映池。   还好他们魔界没那么下作,只是下个迷幻花。   要是换成些别的,指不定要让别人占了什么便宜。   想到这,相景明嘴角拉平,“你的惩罚翻倍。”   左护法:“……属下遵命。”   有些事情很难说得清楚,本该在第一时间注意到的龙族后人被相景明忽略,却是开始在意起了李映池的安危问题。   他自己也没办法理清楚自己的思路,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担忧的情绪。   只是越发地清楚自己这一趟出来的够久了,他也是时候回去见见那位娇气的仙君了。   回去的路途过于遥远,相景明思绪放空,忽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再去面对小仙君。   如果李映池真是他要找的龙族后人该怎么办?   相景明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隐瞒身份去修真界,更没想过他会救下一个剑修。   现在看来,如果李映池真是龙族后人,这只能说明,命运在冥冥之中便注定了他们的相遇。   自己本就是为此而来。   他为寻找龙族而来,那么李映池就是他唯一的正确答案。   青云门被不断加厚的防护阵法甚至没能拦住相景明三秒,他拿着亲传弟子令牌,在这里的行动简直如鱼得水。   最后他闯入了宫门紧闭的清池宫内。   顾温书下的无数条禁制在相景明的一息之间化为灰烬。   这次他没再带上面具,略显薄凉的唇边带着点笑意,撩开了泛着浅淡香气的绡纱。   看着眼前依旧神情淡淡的青年,相景明不容抗拒地将人抱在了怀里,“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师尊的变化可真大,徒儿都快认不出师尊了。”   已是深夜,烛火昏黄。   宛若朝阳灿烂的金眸被垂落的纤长眼睫遮挡,唯余细碎的波光由着火光粼粼。   顾温书虽然不说,李映池还是从最近宗门内的动荡中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与魔界有关,又是从离开自己这里之后突然开始的,他唯一接触过的魔族便是魔尊……或许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相景明的到来,是李映池的意料之中。   “师尊。”   他们在那晚离开了青云门。   “让弟子也看看你的龙角吧。” 第110章 古板小师尊(四十)   春末时的天气格外的潮热闷湿。   可能因为带着冬季雪化时的寒冷水汽, 还没匀过几日,就接着了夏季始初的那几丝燥热温度。   冷热掺杂在一块,这片地带便阴晴不定, 总是晴一阵雨一阵的,没个预兆。   雨来时偶尔是绵绵细雨, 偶尔是铺天盖地。   判断的方式并不是去看雨。   坐在魔尊的宫殿处,背后是被一阵阵湿冷的风吹开的帘帐。   因为这几日持续不断的落雨, 薄雾也长久地笼罩着山野, 将翠绿的大地都润湿。   李映池闭着眼, 耳边是毫无规律的雨声。   落在远处的叶片上,落在身后的屋檐上,各自成了各自的曲子。   那雨声滴滴答答的乱响,好像梦醒时是如此,梦醒后依然如此, 贯穿了他的整个梦境,扰得人心烦乱。   今日依旧是雨天,不过雨势比昨天大了许多,已经是他被抓到魔界的第三天了。   说是被抓来也不尽然。   本该是被当作俘虏来对待的他, 在魔界的日子其实与待在清池宫差别不大。   李映池以为相景明发现了他的身份之后,会把他带到那种黑漆漆的地下牢狱里, 强制他露出龙角, 取走他的鲜血去试验。   毕竟他们魔界寻找龙族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打开秘境之内的龙脉吗?   但出乎意料的是, 相景明并没有那样做。   李映池只是被相景明关到了自己的宫殿里。   不允许他离开,但他可以在宫内随意走动, 什么都不需要做,几乎是二十四小时都和相景明待在一起。   灵力倒没有被限制, 虽然他本来灵力就没有恢复,但能够用几丝来练习,也算是解了偶尔出现的烦闷。   令李映池惊讶的是,相景明晚上甚至还会像从前一样给他疗伤。   有时候疗伤,李映池窝在男人怀里昏昏欲睡时,总是会产生一种错觉。   就好像他不是被魔界抓走,马上就要小命不保的龙,而是换了个地方生活,只是进了个暂时不允许离开的疗养院。   夜色寒凉,屋内光线昏暗,唯一的热源是身旁的人。   李映池被突然雷声惊醒。   闪电亮彻天际,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想要看清相景明的表情,下一秒便被抱得更深,温热宽厚的胸膛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在男人哄睡轻拍的动作中,李映池再一次睡了过去。   气氛压抑、杀戮遍地可见的魔界,他在魔界里最可恶的大魔头身边睡得香甜,而无需睡眠的魔尊夜半闭着眼把他牢牢抱在怀里,时刻注意着他的动静。   常见的雨夜里。   身份对立,目前属于是绑/匪与被绑/架关系的两人,犹如凡间每一对共枕人那样,相拥而眠,共享彼此的体温。   过得浑浑噩噩的春雨季节,好像正昭示着什么。   -   又是一日清晨,雨下得很大,窗外鸟叫声不断,扰人清梦。   被人团吧团吧塞在温软被褥里的青年皱了皱眉,动作了两下后,有人捂住了他的耳朵。   在过了好一会后,又被人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直到一张湿热毛巾带着蒸汽覆上脸颊时,李映池才睁开了眼。   “为什么要用凡间的方法……”洗脸。   未说完的话语被糊上脸的毛巾打断。   相景明拿着毛巾,将他那张小脸上的每个绒毛都仔仔细细地擦了个干净。   直到结束,李映池都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相景明将毛巾放回了身旁的热水中,回头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这惹得李映池不满地抿了抿嘴。   可能是有点生气了,毕竟清池仙君不喜欢别人打断他的话。   但他睡得粉红的脸蛋热乎乎的,沾了点热水,还冒着点白气,冷淡的气质被抛至不知道哪个角落,整个人和个新鲜出炉的白软包子没差,没有一点杀伤力。   “怎么了?”   相景明不顺着他的意,故意冷着脸问李映池,“你现在是被魔界抓走的人质,小命都不保了,还敢挑剔?”   “……”好像也是。   李映池不说话了,任由相景明拿着热毛巾给他擦手。   银白羽睫轻颤,明明面无表情,配上他下落的唇角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像是相景明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似的。   不过也确实,他蛮不讲理地将人从修真界给抓了过来就够过分了。   现在还故意欺负人,实在是坏得没天理了。   李映池又被他伸手捏了捏脸,力度不重,但仍是掐出了两个陷进去的窝窝。   “不喜欢这样?”   相景明问他,李映池咬着唇瓣,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   其实他觉得还挺舒服的。   连续几日的大雨带来的凉气足以包围整个魔界,湿冷的空气从每个角落渗入宫殿里。   若是午后还好,气温上升后便没有那么冷,但清晨时,李映池只觉得呼吸间都山野之间的那股寒气,总有种回到了冬季的感觉。   他本就有些怕冷,失去灵力的保护后,这一点变得越发明显了起来。   所以相景明的动作除了有些莫名其妙外,李映池还挺受用的,寒冷的早晨他完全无法暖融融温水洗脸。   等着男人作势又要来捂他的脸时,李映池急急忙忙才道:“还好,就是有点奇怪。”   “相景明,你为什么不把我关起来?”他回想起系统和他说过的原剧情,“我都来了三天了,你是不是准备把我洗干净了杀,所以才这样……”   “还是你们魔界取血需要一些很难绘制的阵法,然后现在还没画好,这才让我多活几天?”   这话惹得蹲在他身前的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现在不是关着你吗?金屋藏娇,魔宫藏你。”   “至于你后面的那些话……你就是这样想的?”   相景明问他,凌厉眉眼上扬,带着几分独属于魔修的邪气,有几分锐利,“还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李映池不知道怎么解释,其实大部分事情都是系统告诉他的,但魔界的人也确实向他透露了一些东西。   本来魔界的人就对他们修真界深恶痛绝。   李映池一个被抓来的人,居然在相景明的手下过得如此舒服,相景明的下属肯定不乐意了。   左护法原本美滋滋地想着升官发财,琢磨着这次总能靠着这件事,得到相景明的肯定,然后在魔界超过右护法的地位。   结果人是被抓回来了,尊上却带着人藏进了宫里,始终不见采取行动。   龙族后人他们没一人能见着,龙脉的开启的事情更是没个影子。   一众人不敢在相景明面前说什么,背地里吵翻了天。   他们整日整日地跑去问大祭司,想知道尊上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准备,结果得到的回复是,大祭司也才刚得知他们找到了龙族的消息。   恍若晴天霹雳,一群人当场就在大祭司的屋子里沉默了。   尊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思来想去,几番分析,最后他们只当无事发生。   或许是尊上有他自己的考量呢?毕竟龙族后人在修真界的身份也不低,还是个仙君,一旦被发现,他们可能还要跟那边交战。   反正人已经到他们魔界了,他们迟早要杀龙取血开启龙脉,也不差这一时。   在相景明忙碌的时候,他会差使右护法去给李映池送些东西。   有名的小吃和流传甚广的书籍,一看就知道不该是属于被关押人质该得到的待遇。   右护法不爽极了。   尊上对他们比什么都要狠,动不动就是几日半月的刑罚,来一次人都去了大半条命,怎么对着这个仙君就如此心慈手软。   是因为对方是唯一的龙族吗?   但养着小宠物玩,也不该是这么个昏君宠法吧。   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养在自己的宫殿里,听左护法说二人很可能是睡在一起的……   右护法越想越觉得背后的伤隐隐作痛。   每次右护法去宫殿送东西的时候,隔着一道屏风,他看不见那个什么龙族后人的模样,总觉得对方肯定是一幅小人得志的模样。   他心中有着气,故意自说自话恐吓李映池。   说让李映池多吃些,反正他好日子没几天了,趁早享受吧。   等到了日子,他们就要用怎样怎样恶毒的手段来进行开启龙脉的仪式,让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其实李映池一点都不在意,因为魔修所说的那些事,其实跟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每次有人来,他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实在听得烦了就勉为其难地用灵力隔开,沉浸式陪着系统在下雨天看电影。   “说话。”   长至脚踝的睡裤被推至膝盖,湿热的毛巾在小腿处擦拭,着重覆盖了一下冰凉的脚背。   青年又不理人,相景明就轻轻拍了拍李映池的小腿肚,笑他藏肉。   李映池这才回神,踹了他一脚。   他生的好看,骨肉都是绝佳,踹人的脚也是生得秀气。   是正常男生的尺寸,可能因为结丹太早,保持着青年时的状态,或许会比别的男人看起来小巧一些。   莹白一层的皮肉薄薄地包裹着玲珑的骨头,因为寒冷,骨节与指尖处还带着点薄粉,被湿润的毛巾擦过,盈上了点莫名的水光。   那一脚踹得不巧。   李映池做在床榻上,相景明蹲跪着,这样的高度差让他直接踹上了相景明的胸口,差点就踹上了脸。   相景明当时的表情就僵在了脸上,一双黑沉的眼眸盯着身前的细瘦伶仃的脚踝看,情绪晦涩,连半跪的姿势都有些维持不住了。   李映池看见他的腿动了动,衣摆垂落,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这一脚踹得有些站不稳了。   就在李映池觉得相景明可能生气了的时候,对方忽然握住了他的脚踝。   没有将他移开,只是握着,若有若无地摩擦着他那块凸出的骨头,喉结滚动,语气温和,“好好,是我说的不对,不藏肉,小仙君哪哪都瘦。”   李映池不明白他这又是发什么疯,抿了抿唇,不太高兴。   伸出去的脚被握着,动弹不得,他只好用足尖推了推男人的胸膛,示意对方放开。   相景明不放,“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是你自己这样想,还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实在被他烦得没办法了,李映池才吐出一个名字。   相景明没说什么,轻笑了声后捧起了青年另一边腿,用着重新沾了热水的毛巾继续给他擦。   良久,相景明嗓音低沉,又问他:“小仙君觉得我救你这么多次,就是为了杀你吗?”   李映池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但认真的视线显然是在表达着“难道你不是吗?”   “啧。”   相景明不再提这件事了,他把人重新塞回被子里。   “我这没清池宫暖和,也没弄那什么四季如夏的阵法,怕你手冷脚冷的不舒服,难得伺候一个人,还被你这样猜想。”   “小白眼狼,以后伺候得你舒服的时候,别再和我说不喜欢。” 第111章 古板小师尊(四十一)   那质问戛然而止, 看得出来相景明现在是故意转移话题,大抵是不想去解释缘由。   “为什么不回答我。”   李映池抿着唇,却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就结束这个对话, “如果不是想要杀我,那你为什么会把我带到魔界来?”   他不知道为何事到如今, 相景明还想要继续骗他。   明明都已经骗了他几个月了,如今二人撕破脸皮, 他何必再对自己假意迎逢。   “你们想要拿我的血去开启那个龙脉, 不是吗?因为我是唯一存活的龙族。”   他白皙的手指捻着被角, 嗓音很轻,像窗外山野里虚无缥缈的雾,“你为此伪装身份潜入青云门,以靠近我来得到便利。虽然在秘境里救了我……但只是因为那时你还不知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窗外骤雨不停击打窗沿,发出一阵嘈杂的水声。   李映池看见外面阔大的树叶不断地摇晃, 抬起,又迅速被雨滴再次压下。   李映池突然发觉他说的话,自己都有些听不清了。   “我没有那样想。”   手中洇湿的毛巾被随意地丢进了木桶里,发出一声轻响, 被雨声盖过去了。   一双大手不容抗拒地握住青年的肩头,借着力, 相景明迫切地让李映池转过身与他对视, 开口想要解释:“我承认我一开始是利用了你,但我后来……”   “啪!”   还未说完的话被突然打断。   青年方才落在男人脸颊上的手还高高举在身前, 清楚地告诉着相景明刚刚发生了什么。   李映池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伸手打人,一点都没收着力, 相景明对他哪有防备,直接被他这一掌打得侧过了脸。   作为魔界之主, 相景明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   哪怕李映池的力道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相景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有些错愕了。   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意传来,相景明转过脸,还没能等他梳理好情绪去问李映池为什么这样做,在看到李映池此刻的模样时,便直接愣在了原地。   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少见地动了怒。   因为生气,雪色的颊边升起薄粉,连鼻尖处的那颗小小的红痣似乎都因此添了几分艳色。   生气都这样漂亮。   脸上的疼痛顿时被忽略,相景明下意识地开始反思起了自己。   是不是刚刚说的哪一句话把人惹不开心了,还是这几日让他待得不开心了。   还是……   相景明想起刚刚在青年嘴里听到的那个名字,眸色沉了下来,手下的人也是时候换一波血了,他不需要喜欢自作主张的蠢货。   “后来?”   迎着相景明的视线,李映池反问道。   他不知道相景明在想些什么,心中因为男人一再的否认而感到荒谬至极,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欺骗感充斥了心脏,有些说不出口的难受。   相景明看着他开合的唇瓣,敏感地察觉接下来的发展可能会不太好。   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急转直下。   看着相景明脸上的巴掌印,李映池冷冷地嗤笑一声,颇有些将死之人的破罐破摔,将未尽的话补充完整,“后来,你在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后,就毫不犹豫地把我抓了过来。”   “是不是从进入魔界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我死亡的结局。”   空气中静了几秒,摇动的灰尘都似乎停滞了。   最终打破寂静的是相景明的一声叹息。   “如果说,我从来都没有想伤害你,更没有想过让你死,你会信吗?”他自嘲地笑了下,“不信也很正常,毕竟我是魔,魔修都是无恶不作的。”   相景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为什么把自己把李映池带回来却不动他,这件事大抵谁听了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可这真的需要什么理由吗,魔修做事何时需要过理由。   如果李映池要,那他就找理由告诉他。   相景明重新上了那张他昨夜同青年温存过的床,他像是即将猎食的猛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猎物,宽厚的肩背投落的阴影几乎遮住了李映池。   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哑了下来。   说话的声音微哑低沉,一字一顿说得很慢,故意要让面前仍在生气中的青年听清楚,把他所有的那些不讲理的理由都听清楚。   既然李映池知道,他就是自己辛苦寻找了那么久的人,还是他们魔修先知道的小龙,为什么自己不能把人带回来呢。   漂亮的他身上有自己亲手留下的印记,从脚尖到腿/根,处处都是自己曾用灵力触碰过的地方,这难道不是归属权的最好证明吗?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一定就想要他死呢?   “我怎么舍得那样对你?”   “小仙君,你可是我救活的,怎么能轻易就开口说死不死的事情,要活个几万岁才对啊。”   相景明坦然地交代了所有想法,因为看见青年难为情地垂下眼睫,笑得有些肆意地把人抱进了怀里。   途中又被踹了几脚,他表情不变,又道:“你要是觉得还生气,那你就打我吧。”   他握住李映池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真像是教人似的,“就像刚刚那样,嗯?我不讲道理把你抓过来,你不开心,就可以拿我出气。”   “别人可没这么大的权利打我,小仙君好好珍惜一下?”   李映池不和他客气,又是两巴掌打过去,力道大得相景明嘶了一声,可还是受下了。   相景明故意卖惨,李映池却不吃这套。   他细细的眉皱在了一起,打完了人就闹着要走,“你要是不想杀我,那就让我走,把我留在这算什么事。”   “不行。”相景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好不容易把人拐到老窝里了,哪有说放人就放人的道理。   这一拒绝可好,青年一听完他的话就又生起了气,一张嘴不过小小红红的那么一点,骂起他来倒是一点都不留情。   相景明实在是没了法,李映池骂他他就认错,李映池打他他就任打。   总之是哄来哄去,但就是不松口放人走。   “小仙君在我这不是待得挺开心吗,我可没亏待你,什么都不需要你做,还对你有求必应,而且我来给你疗伤也方便,这多好啊。”   “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总得说出一个理由给我。”   “我是修真界的人,自然不能待在魔界。”李映池气急。   相景明不敢苟同,他最擅长霸王条款,说起大话来一点都不需要打草稿,“从你进入魔界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属于我们魔界了。”   “你!”   不过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其实倒是顺了李映池的意。   他本就在为该如何完成最后的主线任务而心焦,始终找不到比较好的方式去完成,好在相景明出现了。   相景明这样的行为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既然他要被发现入魔,那里会有比他本人就在魔界,且身上留有魔尊给他留下的印记更好的佐证办法。   李映池知道,他失踪的这件事情肯定很快就会被发现,到时候青云门的人必定会一同打入魔界。   而那时,他就可以趁机让众人发现,装作入魔的样子,完成主线任务。   所以他打定了主意不会离开。   现在跟相景明闹,最多也就是故意逗逗他。   谁让他一声不吭骗了自己这么久,多被自己揍几回也是活该的。   -   云简舟回来了。   他带着装着仙草的储物戒指,淋着大雨,浑身是血的回了宗门。   这次前往取药的过程极为凶险,但好在结果是好的,他甚至因祸得福再一次在险境中突破了。   只是伤得实在是太重了。   他的意识模糊,几乎是靠着要回宗门去见师尊这个念头,才勉强撑着一丝清醒,像个行走的尸体一般往来处走。   伤口养好了又因为他过于频繁地运用灵力裂开,裂了之后又在修仙者的体制下自动愈合。   好了裂,裂了好,云简舟好似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任由自己这样麻木的行为。   猩红的血水就这样跟他的行动轨迹,在他的每个所到之处都留下了痕迹。   路过山腰处的练功房时,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清池仙君’四字,便没再有其他行动,专门留下来想要听关于李映池的消息。   “清池仙君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啊,你们有没有知道的?”   “我觉得这就是魔界对我们宣战的意思,他们这么嚣张,你们还有空想这些?等师傅他们已下达指令,我就直接提着剑去了。”   “具体的不知道,不过听说长明灯还亮着,应该没事……”   几个弟子在空地上练着剑,不时抽空闲聊几句,气氛有些紧张但还算和谐。   他们只是刚入门的弟子,修为不高,用剑都不算熟练,宗门需要出人出力的大事也暂时还轮不到他们。   现在宗门里的长老们全部被叫到大殿里开会去了,他们几人得了空闲,心中也在为所发生的事情担忧着,不可避免地聊起了这件事。   只是一道不那么和谐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其实清池仙君被抓走这件事没什么吗?”   另外几个弟子像看怪物一样看他,“你疯了吧。”   那个人摇了摇头,“清池仙君对他那些徒弟那么狠心,我觉着他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再说了,他被魔界抓走还能活这么久,你们就没想过另外一种可能吗?”   “什么可能?”   那人刚准备回答,却发现周围的弟子皆是表情惊惧地看着他,他侧了侧头,脖颈间的寒意令他当场就吓得浑身僵硬。   云简舟拿着剑,头上还流着血,一身狼狈,看上去就跟一个误入宗门的疯子一样。   他问:“你怎么不继续说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师尊对我有多狠心?”   那人两股战战,当场就晕了过去。   云简舟盯着他裤子突然变成深色的部分看了一眼,嫌恶地收回了剑,转而面无表情地看向其他几人,“你们刚刚说我师尊怎么了?我离开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   他们声音颤抖:“清池仙君他、他被魔尊抓走了。”   -   春末四月,阴雨连绵。   厚重的乌云笼罩整片天空,随着风不断涌动翻滚着。   乍一看过去,就像是云层正不断地接近着地面。   压迫着阴影之下的众生,沉闷得让人抬头望一眼都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最近青云门内接二连三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令整个宗门内都陷入了一片阴霾之中。   先是宗门内出现了魔族的踪迹,而后是顾门主刚下令让众人加强各峰的防护没多久,就传来了魔界之主掠走清池仙君之事。   好似在嘲笑他们的无能般,相景明离开时甚至还在墙上留下了一道魔界的印记。   魔界嚣张嘴脸展露无遗,那试图称霸三界的野心更是毫不掩饰。   这一事件就相当于是一个巴掌,不仅是打在青云门的脸上,也狠狠地打在了他们整个修真界的脸上。   不少人觉得这可能就是两界即将发起战争的信号。   消息一经传开,一时间引得三界人心惶惶。   而青云门众人早已怒不可遏。   就连往日温润如玉的顾温书,在那时都已经维持不住惯常的平静,一张脸都冷得几乎能掉下冰碴子。   若非为数不多的理智控制着他,可能在发现封印破碎、自己的师弟无故失踪的那一刻,他就要直接冲去魔界要人了。   但是他不能那样做。   身为一门之主,顾温书不能如此不顾大局单枪匹马地前往魔界。   如果他不敌魔界,意外身陷险境,他不能在无法确保宗门之后发展与后续安全的情况下,让门下众人冒险。   但最让他顾虑的还是另外一件事。   如果他就这样一人前往,却无法成功救出李映池,反而因此激怒了魔界那群疯子,他不敢想会这会让李映池陷入何等的险境。   他可以冒险,但他不能让李映池冒这个险。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当天半夜三更,发现李映池失踪的后十分钟,宗门内所有长老被紧急召去大殿。   殿内灯火通明,气氛严肃到结冰。   他们需要制定决策,安排前去的人选,以及提前做好可能会遇到多种危险的准备。   包括对于不熟悉的魔界地势与构造的分析,排除潜藏的一切埋伏,以此确保能够在到达营救地点前,出行人员的最大存活率。   按照以往来说,魔界的实力在修真界之下。   可单是一个青云门,他们不一定能打得过对方,尤其是交战地点位于对方老窝的情况下。   不熟悉周围环境,还可能会遇到对方的埋伏。   这使得这一次交战增添了不少危险性。   但不管会遇到什么,也不管魔界这是对修真界示威还是怎样,总之营救仙君的事情刻不容缓。   这下,修真界与魔界要即将发生的战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不过,作为事件中心的主角的清池仙君倒是对此不太知情。   雨越下越大,地上全是不断打出水花的水洼。   这样湿淋淋的天气实在不适合出门,不过作为景色去赏,到也别有一番水墨画的含蓄之美。   李映池无事时便望着窗外出神,相景明担心他长久地待在宫内会心烦,哄他天晴之后就让他出去,李映池不置可否。   摇晃的烛火挂在墙壁之上,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绿叶摇曳。   瓷杯碰撞声响起后,茶香四溢,李映池捧着本古书静静地坐在窗边,相景明在一旁处理着事务,互不打扰。   这场面格外宁静和谐,舒适得令李映池都忍不住有些困乏了。   他揉了揉眉心,刚想提起精神继续往下看,忽然听见一声嘶吼从远处传来——   那声音格外耳熟。   感受到李映池的视线,相景明抬头,勾起的唇边带着些冷意,“救你的人可来得真快啊。”   “不过到了这里,谁救谁就不一定了……”   “仙君要去救你的小徒弟吗?” 第112章 古板小师尊(四十二)   青云门众人在神情凝重的掌门的命令下忙碌得不可开交。   因为时间紧迫, 性质严重,没有人敢放松一秒。   每个人皆是严阵以待,准备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场大战全力以赴。   考虑到魔界之人多是阴险狡诈, 又人多势众,单凭他们一派未必能够应对过来。   为了确保他们能够将清池仙君平安带回, 一些长老已经开始联系修真界的盟友们前来支援。   这样恶劣的行为,足以说明魔界如今的嚣张姿态。   恐怕这就是他们即将入侵三界的信号。   就算今日魔界不是对青云门出手, 那他们也很可能将要对别的宗门下手。   兔死狐悲。   对此, 其余宗门不敢不重视, 他们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做出了回应。   但由于路途过于遥远,一些宗门陆陆续续传信致歉。   因为他们大概率会比半夜就开始准备的青云门要稍晚一些抵达魔界。   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一件事。   那个原本远行在外,前去采药生死不明的剑宗小弟子曾经回来过。   云简舟在宗门内短暂地出现了片刻后,又动作迅速地下了山。   可山间空荡,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或是他从未回来过,无人知晓。   只留下了一串脏兮兮的脚印,和一群战战兢兢的外门弟子, 昭示着有个满身狼狈的疯子曾经路过此处。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就在这无人在意的恶劣环境下, 云简舟带着一身血迹, 孤身一人冲进了魔界之内。   重伤之下,他神志模糊, 又因为生死时刻突然的晋升,体内负荷了过多的灵力, 脑内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最极限。   现在的情况便是,他已经临近了崩溃的边缘。   只等最后被人轻轻一推, 那条线彻底断裂后,他整个人就会直接灵力暴走,完全变成一个疯子。   他人怎会相信,一代天之骄子即将陨落的事,竟如儿戏般轻率。   但这确实是事实。   作为这个世界主角的云简舟,他本该循序渐进地去提升自己的实力。   解决困难,击败反派,然后在人生旅途中不断获得奇遇,成为超乎于他人的存在。   有很多种方式能够走到属于他的主角终点,但无论是哪一种方式,都不会是让他在这种时候去挑战守护仙草的神兽。   其实对于那时的云简舟来说,想要完成这件事几乎等同于找死。   跨级挑战,再一次面临当初在秘境里的险境。   云简舟明明知道这件事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可他还是做了。   比起那千百年枯燥空谈的勉强活着,在云简舟看来,这世上有更值得他去出生入死的事。   师尊需要那一味药,那他就必须要拿到。   就好像灵魂完全失去了自控能力,从很早的时候,他就开始出现这个迹象了。   云简舟控制不住地想要对青年好一些,再好一些。   他烦乱的思绪,焦躁的心情,无法理解的冲动,只有在遇到关于青年的事情时,才会得到一丝平静。   世间万物,他从人间何处来,又即将往何处去。   若人一生只为寻一个心之所向,是会投入远方仙界还是投入凡间烟火。   云简舟曾经坚定地选择了前者。   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所有变化都来源于,他最初见到李映池的那一刻时,云简舟才终于发现,原来他的心之所系魂之所往,他的世界中心早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所以在明知他不应该在身受重伤之后,仍像这样不顾自身安危的前往魔界的情况下,云简舟依旧这样做了。   那些早已为主角设定好的剧情走向,在那抹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灵魂出现时,好像都走向了完全未知的结局。   在得知青年失踪的那一刻,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云简舟心中像是突然缺了一块。   短短几秒的时间里,他好像把所有事情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好像什么想法都没有。   整个人站在那,面无表情,空荡荡的。   明明雨打在身上仍有触感,可神魂却悬在空中落不到实处。   云简舟其实现在已经无法分清自己的想法了。   脑海沉闷,呼吸艰涩,他每一步都印下带着血迹的深深足印,唯有李映池的模样不断闪烁在他的眼前,支撑着他的最后意识。   他只知道,他不能就这样失去意识……   至少,在他救出李映池之前,他不能在这里晕过去。   他找到的草药还没能交给李映池,他还没能带他的师尊去凡间一起逛逛曾经说过的夜市……   云简舟走得艰难,却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   恶战从魔界入口一直蔓延到魔界的深处。   没人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剑修来历与修为。   他就像一个完全没有理智的杀/戮机器,透支般地拥有了远超他这个年纪的实力,对所有出现在他面前的魔修无差别出手。   惨叫,刀剑碰撞的响声,火花,又有无数的魔修丧命于云简舟的手下。   烈火燃烧,刺入身体内的利刃,被恶意搅/动的黏稠血肉,伤及骨肉的疼痛却没能让他皱一点眉头。   这段漫长的路途中,偶尔短暂的清醒让云简舟忍不住苦笑出声。   他并不求仙,也并不问道,只是想伴于一人身边,上天何苦以此作弄他千百遍。   唯独一个念头越发清晰。   他一定要找到李映池,一定一定要把李映池救出来。   云简舟来得鲁莽,没有决策。   本就是意识所剩无几的状态,只凭着那一丝执念便冲进了魔界。   好在他屡次的晋升与奇遇,加上手中的那把神剑,一路上竟然也让他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般地顺利闯入了。   云简舟无需顾全大局,也无需顾忌什么,行事肆意。   如今他不过一人一剑烂命一条,还有什么怕的。   云简舟一直都知道,他这条命能存活到现在都要归功于李映池,现在为了救人,自己会被魔族如何对待,他完全无所谓。   他只想要李映池平安归来,哪怕他会因此丧了性命,他也觉得这完全值得。   为师尊而死,听着都让人觉得藕断丝连的词,若是师尊从此都会在心中记着他,那这也算是一种长久的陪伴方式,他又何尝不可。   左右不过是一条命。   要是能让李映池平安归来,一条命又如何。   如果出现最坏的情况,李映池在魔尊手下出了什么意外,那云简舟便觉得他自己也无需再活了。   他一定要先杀了魔尊,然后再去陪他的师尊一起躺下。   生与死的概念模糊,我与你之间的距离反而拉近。   云简舟这一生找寻着一切的意义。   最终得到的却是一个与他最初渐行渐远的答案。   只是他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比起充满动力与干劲的争抢,饱含个人情感的嫉妒与愤怒,脱离世俗的淡漠与高傲。   他的答案,是陪伴。   -   早就得到了命令们的魔修用尽了所有招数。   各样狠厉的魔兽,每次出手都直击丹田的阴招,他们把这个孤身一人闯入的男子视为挑衅他们的敌人。   魔修们对修真界的人恨之入骨,见他这样嚣张地在魔界内撒野,一群人群拥而上,想要让云简舟丧命于此。   只可惜如今这个状态的他,众人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恐怕除了彻底死亡,这一处已经没有能阻止他继续前进的人了。   直到感受到李映池存在于附近的气息,云简舟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并不是三头六臂之身,在靠近魔宫时便已经乏力,反应稍微慢了一些,还是让别人抓到了破绽。   魔修乘机将他控制在了原地。   伤痕累累,浑身都正在流血的男人狼狈不堪,双手被折叠在身后,耻/辱地被人压在地上,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恶意的目光。   或许清醒了一些,理智稍微归回时,云简舟突然开始嘶吼。   像是困兽的挣扎,他咆哮着,嗓音嘶哑,不断重复着,让他们交出李映池。   被水打湿的发丝粘在脸上,遮住半个眼球,云简舟整个人如同从孟婆桥下爬上来的鬼魂一般骇人,口中不断地重复着一个名字。   没有得到相景明的指示,一旁的魔修丝毫没有被影响,仍是沉默,无人理会云简舟的话语。   不远处的宫门紧闭,如他的主人般一样的占有欲强。   云简舟说话的声音隔着墙壁传入耳中,有些凄厉,惹得李映池皱了皱眉。   一直注意着他的相景明笑容淡下,“小仙君这是,心疼弟子了?”   他视线临摹着青年线条秀丽的脸庞,因为身份的不再隐藏,说话都有些不自觉地越界,“要是你想救他我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映池真的会为此低头吗?   如果会,那么他开什么条件会比较好?   相景明甚至都开始以此来展开幻想了。   他可以以此要挟对方一起出门游玩之类的,或是认认真真地交流点关于喜恶的观点,也可以是让青年永远的留在魔界。   不,这样太浪费了,或许他还能再激烈一些。   “我为什么要救云简舟?”沉默片刻后,李映池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阁下的条件还收回吧。”   大概是毫不在意,李映池翻到了书籍的下一页。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如同这个天气里的水雾,浅淡却又令人喘不上气。   淡色的唇瓣开合,没什么情绪地吐出几个字眼:“看来本君是用不上了。”   “真的不想去看看吗?”   相景明故意假意伤心叹道:“还以为清池仙君会是一个好师尊的,没想到背地里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能忍心看着小弟子被这样对待。”   ……   李映池更是没有想到。   他是知道云简舟前去偏远地带寻找草药的事,可没想到,才过去几天,云简舟竟然就回来了。   而且此时宫殿内安静得只有李映池和相景明二人。   宫门外云简舟的声音,单薄而又愤怒,足以穿过寒霜般的气氛。   仔细听甚至能听见外面微弱回荡着的回音。   说明,此时外面并没有其他修真界的人,除了魔修,就是云简舟,他所听见的那些声音,全都是云简舟一个人喊的。   李映池都有些沉默了,他还准备靠着修真界的众人完成那个入魔任务的。   这下只来了云简舟一个人,他该如何是好,他的纹身该给谁看啊?   宫门外的下属忽然敲响了大门,几个魔族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尊上,这个人我们是留还是不留啊?”   李映池长时间的沉默,令相景明俊朗的眉眼淡淡舒展开来,闻言,他便姿态自如地说了一句,“没了作用的东西不必再留。”   “属下明白。”几个魔族互相对视一眼,走回了原处。   一把长剑被举过头顶,磨得锋利的剑刃在昏暗的环境下仍然散发着亮光。   随后,那剑以极快的速度下落——   “魔族小儿,休得伤我门弟子!” 第113章 古板小师尊(四十三)   千钧一发之际, 暗藏深厚灵力的警告声撼动手臂,持刀的魔修痛苦哀嚎一声,令那即将挥落的剑刃突然停顿在了空中。   短暂两秒, 足以让云简舟反应过来。   他乘机挣脱周围魔修的压制,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一般正常人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发现自己重获自由后, 肯定第一时间会想要去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但云简舟身体摇晃两下,手中紧紧握住的剑撑在地上, 因为受力, 直直陷进泥土中, 好像还想要继续往大门紧闭的魔宫里走去。   不等他再失去理智般地往魔宫里冲去。   一条绳子突然从他的背后快速穿梭而过,紧紧地捆上了他的全身,将他整个人向后拉去。   四周尘土飞扬,云简舟重重摔在了青云门众人的面前,浑身狼狈的模样令众人侧目。   几个出席活动比较频繁的长老认出了这是清池仙君的小弟子, 忙去把他扶起。   没有人疑惑他为何会在这出现,只觉得云简舟是救师心切所以才提前赶了过来。   只有知道云简舟行踪的顾温书冷眼看着这一切,没什么表情。   他将手中的绳子丢在一旁,任由云简舟被绳子捆着。   一旁的长老看着这一幕, 小声地提醒道:“门主,绳子还没解开。”   顾温书侧眼看过去, 狭长的眼眸深沉难辨, “时间一到自然会解开,你把他看好, 别让他在这添乱。”   青云门掌门虽然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顾温书在清池仙君的问题上容忍不了一丝差错。   现在清池仙君出事,顾温书从得到消息开始, 周身的灵力就一直保持着准备攻击的状态,明显是愤怒到了极点。   正是关键时刻,那长老不敢再多言语,点头称是后,用灵力控制着云简舟飘到了一旁。   没有魔尊的吩咐,一群魔修只是各自占据着左右的方位,警惕地看着青云门的人。   而因为顾及清池仙君的安危,担心魔尊会以伤害对方来要挟人,青云门这边一时也没有出手。   可是等得越久,存在的不确定性就越大,他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两方势力相对而立,气氛剑拔弩张。   “青天白日,魔尊为何不敢出来见本门主,难道也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羞于见人?”   沉闷的气氛被顾温书打破,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同时手中蓄力一挥,魔宫的大门被狠狠摔开。   “限你十秒内,将我师弟完好无缺地交出来,要是你执意违抗要和我们修真界对着干,那今日,就将是我们两界正式开战的日子。”   师兄估计真是气急了才说出这样毫不留情的话。   李映池在椅子上坐着,听着听着便抖了下,手臂上莫名起了些鸡皮疙瘩。   虽然顾温书说的那些话听起来有些帅,给了他很多的安全感,但李映池还是觉得不太适应。   像电视剧里的那种喊口号的演员一样……不过还挺帅的!   “系统,我以后也能有说那种话的机会吗?我也想试试。”   那种话?   系统知道小宿主这是想耍耍小威风,肯定道:“当然会有。”   只不过多半是要以反派的身份,对着别人狐假虎威的时候才能说这些话了。   大差不差,李映池倒不会在意这些,毕竟他本来就是要扮演反派的嘛。   这大动静没能影响李映池,倒是让相景明脸黑了又黑。   他将宫门复原,安抚好李映池后,背着双手步履轻快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面上挑出一抹假笑,“师叔这么大火气干嘛?”   相景明这一出现,一露面,毫不遮掩的长相和称呼,瞬间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   这不是清池仙君的大弟子吗!   青云门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是在第一时间便认出了相景明的身份。   片刻后,他们胆战心惊地去瞥顾温书的表情。   都想起了当初,好像就是掌门亲自选给清池仙君的徒弟啊……这、这可如何是好。   顾温书沉默半晌,怒极反笑。   他这时已经反应过来了,相景明隐藏身份,乘着收徒的时机潜入青云门,估计是早有预谋的。   看样子,是一早就盯上他师弟了啊。   “阁下如此自然地叫我一声师叔,想必,你们魔界是已经准备好要归顺于本座青云门之下了。”顾温书冷冷嘲讽道。   相景明挑起嘴角笑了笑,“只是想和青云门结个亲家而已,是本尊叫得不对吗?”   “那不如我与清池仙君一同叫你声兄长如何?内兄?听起来还真不——”   一道凌厉的剑气划过相景明的脸侧,他闪避得很快,但仍是被割下了一缕发丝。   看着被自己激怒的男人,相景明挑了挑眉,那缕断发飘散在空中,被黑色的火焰焚烧殆尽。   他没有生气,反而放肆地笑出了声,“内兄怎么如此气急,怕不是被我戳中了伤心事?”   不过三言两语,场面就变得越发的紧张了起来。   青云门的人不明白其中内情,还在思考魔尊潜入青云门内的是不是有阴谋,当然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对修真界有着极大的威胁。   在他们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有魔修能够伪装成修真者,还成功混入了他们其中,甚至至今他们都没有发现异样。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恐怕今后修真界人人自危。   魔界,果然还是早日铲除才好!   但这魔尊毕竟是千年之前的老怪物,实力古怪,他们单独一个宗门估计未必能够击溃对方。   几百年前他们曾在一方秘境内交战过一次,魔尊毫发无损,而他们这边的人却全军覆没。   若不是魔尊常年失踪闭关,后来又靠着修真界这边人多势众,还有着不断得道升仙的前辈帮助,恐怕这三界早就翻了天了。   明明是完全无法和谐相处的双方,却因为各方面的制约达成了异样的平衡。   而打破这一平衡的,又或是使这中间牵连着的线变得松散的人,便是被拐来魔界深山的清池仙君。   只是众人如今还未完全意识到,眼前嚣张放肆的男人会为李映池做出怎样的改变。   顾温书忍无可忍,抬手时长剑出鞘,发出一阵龙吟声,“平时光顾着管云简舟了,竟然忘了还有你这么个人。”   “内兄说什么呢?叫弟婿好生难过。”   这下,就算青云门和魔界双方的人都听不太明白,也知道相景明是在占顾温书便宜了,就是不知道那个被相景明看上的人是谁了。   眼看一场恶战即将发生,相景明身后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迷蒙带水的雾气里,一只未着罗袜的莹白足尖率先探出,隔着雨幕,好似也沾上了水渍一般的闪烁晶莹。   而后是纤白修长的小腿,走动间他单薄的衣摆轻晃,其中露出的莹润肌肤上是——   “这是怎么了?”李映池刻意地加大着自己走路的动作,为的就是要台阶下的众人看清他腿上的纹身。   可还没走几步呢,他整个人就被相景明提了起来。   “怎么不穿鞋?”   相景明想把人抱起来,感受到他的挣扎只好作罢,只是让人别站在地板上,“你还没恢复好,现在下雨地板都是冷的,踩着不难受?去穿了鞋再出来。”   李映池踩在相景明的脚上,抿了抿唇,不满他的打岔,足尖用力碾了碾男人的脚背,泛红的脚后跟在雨幕里色彩鲜明。   “不要!”   他正做着最最最关键的任务呢,相景明打什么岔!   这个时机可是他等了好久才等到的,要是因为相景明这一下错过了,他真的要相景明好看。   李映池只好把希望放在台阶下众人的身上,祈祷他们眼睛好使一些。   不过大家都是修仙之人,这一点视力还是有的吧……?   果不其然,青云门的众人见到这一幕都没再说话,魔界那边也是一脸呆滞,那几秒里,空气好似都停滞了。   直到有人慌乱地挪开视线,终于发现了李映池身上的异样。   一道尖叫刺破平静——“清池仙君入魔了!”   “什么?!”   众人皆是跟着那一声尖叫,重新看向了位于魔尊身边的青年。   这下,他们终于注意到了那条蔓延开来的黑色花纹。   有人不确定地问道:“别乱说话啊,就因为那个花纹就说他入魔了?”   “就算不看那个花纹,你看看他那个头发和眼睛,那是正常人会有的吗,还有他跟魔尊亲密的态度……你觉得他像是被魔尊虐/待过的吗?”   “但是……”   众人议论纷纷,就连魔修都以怀疑地目光看向了自家尊上,不会真把别人家的小仙君搞到他们魔界来了吧?   话语纷杂,各自有各自的看法,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李映池身上的花纹。   到了最后,就如同李映池预料的那样。   青云门里的一些人,还有后面陆陆续续赶来的一群正派人士开始抗议着,要求清池仙君退出宗门。   呼声越来越大,甚至开始责骂青云门让他们白跑一趟。   一个已经入魔的人不值得他们来救!这样的人就该赶出修真界!   “够了!”   顾温书厉声打断了那些嘈杂的话语,“不过是一个纹身,在你们看来就是入魔的迹象吗?肮脏的人眼里什么都是脏的,自己入了魔看谁都是魔……我看是时候彻查修真界的卧底了。”   “还有,我师弟如何还轮不到你们来评判。无论这期间发生过什么,他都会是我们青云门的人,永远都是我的师弟。”   他举起剑,回头看着那一群令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中阵阵寒意上涌。   “退宗?你们倒是说得出口。三言两语就要决定别人的离开,你们活了几百几千年的脑子就是拿来听风就是雨的吗?”   “现在都给本座听好,若是质疑李映池,就等同于质疑我整个青云门。但敢再犯,那就试试,今日我解决了魔界,下一个就是来解决你们。”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被水打湿的地面有些沁凉,李映池抬步走进了雨里,发丝被雨水晕湿,浓郁的墨色在他的肩背处蔓延开来。   他轻声开口,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师兄,多谢你。”   “但是这次,我要辜负师兄了。”   “我想说的是,从今日起我将正式离开青云门,之后的日子,剑宗宗主之位将由苏长老接手。”   “因为,我确实入魔了。”   骤然安静下的魔界雨声很清晰,打在地面上,落在眼睫上。   模糊的世界,让李映池几乎分辨不清众人的反应,唯独耳边熟悉的电子音依旧清晰。   【主线任务:扮演炮灰师尊对小徒弟云简舟进行打压,最后因入魔被逐出师门,补全本世界空缺的剧情线。(1/1)】   “恭喜宿主完美完成本世界主线任务,开启世界数据收集工作……” 第114章 古板小师尊(完)   修真界里的各派仙长, 说到底,好像和凡人也没什么差别。   大抵世俗所致,无论外表瞧上去再怎么超凡脱俗, 这还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人。   唯一的差别也不过是多了那点可有可无的修为而已。   面对着亲口承认入魔,让自己陷入劣势的青年, 一群人毫不掩饰的恶意浓郁得几乎能让人呼吸不过来。   那莫须有的天大罪名就这样安在了李映池的头上。   无数讨伐声和带着异样的眼光,刺耳灼人, 像是压在身上还在不断加重的巨石。   这对于最为在意名声的清池仙君, 可以说得上是世间残忍至极的刑罚了。   若是性格骄傲的原主在这, 恐怕早已崩溃。   不过好在站在这的是李映池。   他尽职尽责扮演,在任务中投入十分情感,却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外来者。   无论角色如何,李映池始终只是自己,完成任务是他的唯一目标。   至于其他的, 那些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只要任务完美结束,他就会立刻抽身离去。   对他怀有善意的人,李映池向来心怀感激, 但也仅限于此。   毕竟他从没要求别人做过什么,你情我愿的事情何必要让他多费心思。   至于其余萍水相逢, 往后都不会再遇的人……对他有何种情感都没关系, 他不在意。   任由别人如何说道,李映池听着都不恼, 反而平静地应下。   纤长眼睫垂落,遮住了青年眼眸中闪烁的情绪, 斜落的雨水早已晕湿他的面容,白玉雕成的下巴尖有剔透水珠欲落不落。   在旁人看来, 清池仙君好似已经经不住这样的打击了。   正崩溃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整个人雨打幼蕊,像是被这风一吹就要四散碎落,随着那缕春风散去。   不再如往日那般高高在上,就好似天边悬挂的清月不再遥不可及,变成了投落下来虚幻的镜花水月,掷一块石子就能摧毁他的美好。   过于残忍的想象,令许多人看着雨中的青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没有人会想这样对待一个美好的青年,自然而然的,众人心中的那杆秤又开始偏袒于他,开始怀疑这会不会是魔界故意制造的误会。   其实青年的心情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难过。   只有藏于空间的系统感受到了李映池迫不及待完成任务的激动。   李映池不在乎,在这个时候本应幸灾乐祸的相景明却忽然着急了起来。   他大步跨至李映池身前,背过身时宽厚的肩背隔绝了大多人的视线,连被雨打湿了背后也来不及管。   和往日里玩世不恭的反派模样相差甚远,相景明眉头一压,神情不解,又含着些生气的意味,“骗人做什么?知不知道这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   “祖宗,你就算是想玩人也不该这个时候说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要怎么办,真想退宗啊?”   男人开口时语气很急,是李映池不理解的反应。   他皱着眉,眼睑处是因为凉意生理性泛起的红意,唇瓣沾着雨水微微开合,“我没开玩笑。”   相景明把他带回了屋檐下,一边着急地用灵力给人烘干身上的水渍,一边急急忙忙问他,“那是你什么时候入魔了?我怎么不知道?谁让你入魔的?说话。”   李映池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道:“你啊。”   “我哪里会让你入魔啊!”   相景明绞尽脑汁想来想去,才从缝隙之间找出一点细节,“小仙君,不会吧,那只是一个花纹而已啊。”   “你生气了吗?但是我不是早就答应过要帮你消除吗?这段时间我能回来的时候,有哪天没遵守过约定吗?”   相景明从没想过要让青年陷入这样的地步,他以为顶多是自己和修真界那边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哪里想到矛头会突然指到青年的身上。   有关李映池的任何东西,他的处境、他的身份、他的名声,都不应该因为自己而发生变化。   他是独立自由的人,是修真界的清池仙君,是青云门剑宗宗主,是被众人追捧的独一无二的小龙,如何会因为自己的劣行就跟自己扯上关系。   仙君啊,听上去就是个跟魔尊永远不会并肩而站的角色。   或许他们本就不该相交。   这时候也没办法去责怪李映池突然从房间离开的事了。   相景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开始想办法,“你去和他们解释清楚,行不行?藤蔓我今天就给你消了,我保证,你身上不会有一点魔气。别闹脾气,你是唯一的龙族,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你这一块肉,没了宗门你以后怎么办?想去哪流浪?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身后是嘈杂的人声,眼前是湿漉漉的漂亮仙君,相景明从来没这么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他就不该把人带回来的,让李映池陷入这样难堪的境地,是他的错。   粗粝的指腹擦上湿润的眼尾,李映池被他摸得有点疼,眯了眯眼,回答道:“你不是要抓我去开启封印吗?”   “还有比魔界更危险的地方吗?”   相景明语塞,良久,他只道:“宗门外的世界远比你想象的可怕。”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纹身消掉之后,魔界你大可去留随意。”   “因为你是永远是自由的。”   -   入魔者道心一乱便失去了原本的道,是修真界最为不齿的情况,没人会想去营救入魔者。   李映池的情况又太过特殊,彻底改变的外貌和与魔尊亲密交谈的模样,三言两语无法说服众人相信他没有入魔。   青云门里的人还不至于那么冷漠,毕竟是同门一场,他们皆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但想要为清池仙君讨个说法时,却又被对方直接赶到了一旁。   这算什么?难道真的入魔了吗?   这下子,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了继续留在这的理由。   无人解释,混乱的场面人心涣散,很快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群就又重新四散了开来。   临走前嘴里还愤愤不平地骂着青云门简直是浪费他们的时间。   顾温书没动,他站在人群里,一直看着李映池的方向没有离开。   他是再清池李映池情况不过的人,有没有入魔,身上的变化,他都知道,可他始终不明白李映池为什么要那样说。   是被魔尊威胁了还是有别的难言之隐?   顾温书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师弟在这几天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   他担心自己的池池会受伤,会被相景明欺负,害怕自己不在的日子里李映池过得不好。   有太多未知了,只是这样一想,顾温书都快要落下泪来。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因为这件事就将李映池的特殊身份公之于众。   过于罕见的存在,未必会是一件好事,还可能会让李映池陷入未知的危险之中,他不能让李映池冒这个陷。   看着青年转身离去的身影,顾温书逆着人群追了上去,试图阻拦的魔修全被击倒在了一旁。   “池池!”雁杉汀   青年停了下来,顾温书看见他浅棕的眸子还透着水光,像是被刚刚的那场雨淋到了心里。   喉中艰涩,他问话,说出口的声音嘶哑难听:“为什么要留在这?是魔尊强迫你的吗?池池,不要害怕,告诉师兄。”   只要你愿意告诉师兄,师兄会帮你摆平一切。   顾温书知道李映池不会是轻易妥协的人,可他也确实没有入魔,那为什么他还要去承认那莫须有的事情。   为什么会这样选择?   他想问。   墨色的发丝随着摇头的动作在腰间轻晃,李映池看向他,鼻尖处的一颗红痣艳丽得惊人,“我不会留在这。”   “师兄,我会离开。离开魔界,也会离开青云门。”   “你不要担心,我没有觉得害怕,我只是……我可能只是想离开了。师兄,你走吧。”   青年纤瘦的背影越来越远,顾温书想要追上他,但二人之间却离得越来越远。   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双手阻止着他们的相遇,注定了最终的结局。   最后留在空气中的,只剩下被雨水打散的呐喊声,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天各一方的未来,那声音显得格外的无足轻重,碎在风里。   “池池!想去玩就去,去哪里都好,不要担心,需要师兄的时候一定要找师兄,知道吗!想师兄的时候也可以找!”   “出门在外不要委屈自己,保护好自己——”   “随时都可以回青云门,师兄永远在这里等着你,不要听别人乱说话,没有人能赶你走!玩累了就早点回来——”   那一天顾温书说了很多话,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一样的说。   说到后面的时候,重复的内容很多,来来回回,像是生锈的机器,磕磕绊绊,有些哽咽。   他不知道自己最喜欢的师弟为什么要离开自己。   但是他尊重李映池的选择。   顾温书希望李映池能够过的开心,修仙之路本就烦闷,他有时候也会想,要是池池能够在凡间长大,是不是性子就会多活泼些,变成一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   但是他很舍不得,他很害怕。   顾温书甚至还没敢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三界之内的人实在太多了,池池还年轻,要是被人骗了该怎么办。   他的池池那样好,又那样单纯,是全天下最让人心软的孩子。   没有人能舍得让他离开。   但是他让李映池离开了,因为李映池说,他想离开了。   顾温书不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李映池有没有听见,因为那天的雨下得太大了,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晰了。   模糊的是视线还是青年的背影?   是时候该回清池宫看看了,雨这么大,李映池最喜欢的那几盆花可不能被淹死。   要是哪天师弟回来后发现花没了,估计要和他生气了。   -   相景明要放李映池走的消息很快就在魔界传开了。   大祭司急急忙忙地跑到魔宫,被相景明毫不尊老地拽到了偏宫去,只因为李映池还在魔宫内待着。   “什么事,快说。”   大祭司摸着那几根白胡须,说话间还有些呼吸不上来的喘,“尊上啊,你就这样放那个人走,那我们的龙脉一事,该如何是好啊!”   “万万不可啊尊上!”   相景明眉头一皱,反驳道:“为何不可,难道没了那个龙脉我们魔界就无法成为三界第一吗?”   “本尊亲自救下的人凭什么死。我救的人就是我的人了,今后谁敢动他就等同于挑衅我。”   “要是让本尊在背后发现你们敢搞什么小动作,你们就自己准备好后事吧。”   本来魔界最初就只有相景明一人,   后来不断增加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追随者,相景明也对此不甚清楚。   也因此,魔界的这些人相景明并没有放在眼里。   他们死或者活,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不会影响魔界,也不会影响自己。   他生来就是一界之主,从不在意别人。   但李映池是个特例。   身为魔尊,相景明很是瞧不上这些修真界的人。   去到青云门时,清池仙君浮于表面的高傲也让他兴趣缺缺,在他眼里,李映池是个不算好的模糊形象。   只是相处下来后,慢慢的,相景明承认,他不受控制地被李映池吸引了。   清池仙君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剔透的赤子之心与毫不掩饰的恶意混合,这二者构成了让相景明无法自拔的探索欲。   一旦对一个人有了想要了解的心思,并且觉得对方越发有趣时,那大概就已经注定了即将萌芽的好感。   后来,相景明甚至会因为李映池对云简舟的特殊恶意而感到一丝微妙的嫉妒。   这样的想法太罕见了,相景明千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所以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对李映池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情感。   但是相景明永远不会对着李映池承认他的情感,他也永远不会把这个想法告诉李映池。   就当是铁树开花,他这份难言的情感就留给他自己欣赏吧。   相景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会为了感情而停留的人,因为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但是他知道,李映池是这样的人。   对青年来说,自由胜过所有。   而相景明不愿做那个束缚他的铁笼。   -   李映池离开魔界的那一天天气还算不错。   乌云薄薄地遮住阳光,春风温柔湿润,是个很适合外出踏青的日子。   再加上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任务也完美完成,李映池忙于任务而略微焦躁的心,终于的心终于轻松了下来,整个人显得格外开心。   相景明没有去送他。   那一天李映池都没见过他。   左护法在他离开的时候偷偷跟他说,相景明昨天一晚没休息。   李映池不明白左护法说那些话的意思。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一年不休息都很正常,他们又不需要睡眠。   对方特意跟他说这个,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意图不甚明了,李映池想不出来,干脆抛之脑后。   算是进入为数不多的假期,系统没想再用人设限制李映池接下来的行动,便问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几天是有什么打算。   它想让自己的小宿主在最后几天玩得开心点。   本来打算给他开点过分的金手指,让他在这个世界体验一下,但李映池只是摇摇头。   “不用啦,我已经在修真界待得够久了,其实感觉,也没那么好玩。”他嘴边抿起一点弧度,“之后就去凡间看看吧。”   但人刚从魔界走出来没几步,李映池突然被人拦在了路上。   万分小心保存在怀中的草药被云简舟拿出来时还沾染着点点血迹,他站在那,想要将草药递给李映池,“师尊……”   这是我特意为你寻来的……   云简舟没能说完那些话,用性命换来的草药被眉眼含霜的青年打落在地,滚了几圈后,粘上了枯黄的草叶。   弃之若履。   李映池不清楚云简舟的来意,有些疑惑他的出现,男主这个时候不应该在青云门里吗?   但无论如何,李映池都不想在这跟他浪费口水,“我不是你师尊。”   云简舟顿了顿,在青年转身离开时重新捡起地上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拍干净,再次追了上去。   之前修真界一帮人马离开时,云简舟并没有跟着一起走。   顾温书是一宗之主,需要处理的事务繁多,没办法长久地留在魔界。   可他云简舟又不是。   他早就说过,李映池去哪他就去哪,李映池退宗,那他也退,不管是哪,他只认定有李映池在的地方。   就这样,在魔界出口蹲守已久的云简舟终于堵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师尊。   他再也不要跟师尊分开。   -   “我都说了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   夜晚,繁华的集市街边热闹非凡,头戴斗笠的青年身着一身淡青色长袍快速地穿梭在人群之中,身后两个身形修长模样凌厉帅气的男人正对他穷追不舍。   李映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原本他只是想平静度过接下来的日子,却没想到当天就被云简舟给缠上了。   他不让云简舟跟着,云简舟就耍赖,顶着一身的伤威胁他,说:“要是师尊不愿意让我跟你走,那我今天不如就死在这。”   李映池一开始是不想妥协的。   可是云简舟刚把剑放在脖子旁,系统的警报声就响了。   主角一旦死亡,这个世界就会立刻崩溃,之前做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   这说明,系统检测到了云简舟是真的会在他拒绝之后当场自刎。   这下子将李映池也闹得没了办法。   原本的计划被打乱,这让李映池很不乐意,偏偏任务所迫,云简舟又跟驴一样倔,他只好妥协让云简舟跟着自己了。   但李映池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相景明也找上了门。   相景明不愿做那个束缚李映池的铁笼。   但人一生不可能只有一条路能走,相景明苦思冥想了一晚,发觉他还可以做和李映池比翼双飞的鹣鲽。   如果说逃跑的话,李映池躲一下云简舟还是没问题的。   可是魔尊就不一样了,相景明的修为远在他之上,无论李映池去哪,相景明都能找到他。   李映池被这两个人气得没了法,最终约法三章。   他们可以跟着自己,但是前提是他们能做到不影响到他的生活,不偷偷进他的房间,不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架。   相景明和云简舟没理由不答应。   他们不会影响李映池的生活,他们只是融入李映池的生活而已,更不会偷偷进李映池的房间,绝对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走进去的。   至于打架?   偷偷打就好。   本来今天李映池想要自己一个人出门逛一下,跟两人说好了不许跟着他,结果他们还是偷偷在背后跟踪他!   要不是听见有人打架的动静,李映池都不知道他们又跟着自己出来了。   逃跑间,脖颈间挂起的玉饰忽然开始发烫,李映池停下了脚步,耳边是熟悉的温润男声。   “池池现在在哪?”   是顾温书的惯例每日传讯。   因为担心李映池一个人在外面会遇到什么危险,顾温书特地给他送了这个护身符,平时还能以此对话。   李映池回头瞪了眼那两个已经走到他背后的男人,嘴上乖乖回答道:“师兄,我现在在南息山脚的镇子里逛夜市。”   “嗯,那里好玩吗?最近你不在,左丘玉宸一直在清池宫里照顾你的花,他说你再不回来就用开水烫它们了。”   “好过分。”李映池鼓了鼓脸,放狠话道:“要是他敢那样做我就再也不回去了。”   那头的顾温书好像笑了几声,“我已经帮你教训过他了,别担心,花活得好好的。”   听见李映池软软的道谢后,顾温书顿了片刻,又问:“池池最近有空吗?过几天有礼物想送给你,我能去找你吗?”   “当然可以呀。”   不知道今日是凡间的什么节日,一群人走至河中央时,突然夜空中有无数烟火绽放。   整片天空都被照亮,如同白昼般将一切都显现出来,荡漾着波纹的河面被照映得波光粼粼,色彩绚丽。   在众人都抬头往天空中看的时候,两个造型别致的灯笼忽然递到了李映池的手边。   李映池被突然靠近的两人吓了一跳,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   抬眼看着相景明和云简舟二人互不相让的表情,李映池唇瓣微抿,随意拿了一人手下的灯笼,转身就走。   下一刻,天边再一次被照亮。   摇晃的密密树影顺着淡蓝色的烟火投落在李映池身上,将他昳丽的眉眼勾勒得深邃妖异。   “怎么了?”   耳边是嘈杂的烟花绽放声,顾温书仍未断开传讯,正轻声询问着他是不是看见烟花了。   身后,云简舟大声呼唤着他。   “师尊!也用用我的灯笼吧!肯定比他的好看!”   鸦羽般的眼睫扑扇,青年纤长睫毛在抬起时被洒满了烟火的绚丽碎光,白嫩肌肤间因为兴奋泛起了薄红。   李映池咬住微鼓的粉润唇瓣,娇俏地向后跳了几步,“我不要!”   “你们的都丑!”   手中的灯笼被他随意丢在了地上,李映池转身就跑,腰间收紧的腰带勾勒出他纤弱的身形,动作间背云摇晃,发出清脆的细响声。   他只顾着跑,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这一幕羞红了脸。   云简舟眼神闪躲,不敢去追李映池的身影,多看一眼都怕是冒犯了他。   却不想下一秒身旁站着的相景明就已经跟了出去,他忙道不好,咬着牙超过对方。   李映池故意逗他们,他们也甘愿被青年这样戏耍,着迷于在缝隙之间去找寻青年衣摆翩跹的身影。   直到李映池不小心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这一场追逐才落下帷幕。   云简舟扶着青年不盈一握的腰肢确保他能够站稳后,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绣着花纹的荷包,“师尊。”   他眸光烁烁,带着点摇尾乞怜的祈求,“师尊会喜欢这样的荷包吗?我第一次绣,可能不太好看。”   “但是我还可以练,师尊,我会练得越来越好的。”   “你会喜欢吗?”   “抱歉,我不喜欢。”李映池推开了云简舟的手,语气柔和,像是在问些无关紧要的事,“为什么我对你这么过分,你却还是要对我示好?”   不知是明亮的月色还是灼人的火光之下,云简舟扯住了他的袖边,“师尊怎么会这样想?”   云简舟从未觉得李映池对自己过分。   这分明是天道的恩赐,让天边的清风明月坠落,落到了他触手可及之处,这才让他有了靠近的机会。   “师尊是嫌我烦吗?”   “有点。”   “只要不赶我走,师尊对我再怎么过分都没关系。”   一片桃花掉落在云简舟肩头,李映池抬头,看见了他背后花朵所剩无几的桃树,“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说那种莫名其妙,像是任打任骂的受气包一样的话。   “这样的话师尊会觉得奇怪吗?”   “对不起师尊,我只是太……”云简舟的手臂动了动,大概是想要拥抱他,却又克制地重新放下。   “因为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语气认真,视线也毫不闪躲,甚至是紧追着青年的眼神,好似想要通过眼眸来传递,来佐证自己真挚的情感。   随着远处人们的呐喊尖叫声响起,河边再次燃起烟火,火树银花,水天一色。   可此时,连星光都不比人意璀璨。   带着泥土湿润气息的风吹过,桃花瓣簌簌掉落,唯余幼嫩的新叶摇曳。   春季走到末微的时刻,花瓣坠落。   少年人的爱意却生枝发芽,将在夏季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世界数据收集成功,本世界即将关闭,倒计时3、2、1——】 第115章 病弱小先生(一)   秋风瑟瑟, 梧桐落叶。   泛黄的窗棂纸在一阵阵呼啸声中摇摇欲坠。   天将蒙蒙亮的时刻,装潢简陋的屋内光线昏暗。   灶边烧着火,模样清丽的青年坐在小板凳上, 捧着一杯热水小口啄饮。   窗外有赶集的人声传来。   时间接近辰时,到了该上工的时候。   “先生大病未愈, 何不多休息几天?”   苏言澈在灶台旁熬着粥,木勺搅动, 半袖的粗布衣裳抬起, 遮不住男人常年劳作而线条明显的肌肉。   空气中有微微的甜意扩散, 是杂粮粥的香气。   几日的照顾下来,苏言澈观察到李映池偏好甜些的东西,这次特意多放了红薯。   李映池垂下眼睫,只道:“我这次已经休息得够久了,一直麻烦你也不好……孩子们还等着我。”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听见这个回答, 苏言澈皱了皱眉,不太赞同。   粥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香气四溢。   一想到喝完这碗粥李映池就要去私塾,苏言澈还是没忍住回头, 想要继续劝李映池好好休息,“可是……”   木凳子就那么小一个, 小先生坐在那, 双腿自然地合并着,看上去没比那个凳子大多少。   那杯热水被他捧在身前, 双手握着杯壁,眼睫纤长, 上升的水雾没有尽头,细密缥缈, 像是在青年白皙的脸蒙上了层绒。   他穿着身墨蓝长衫,是秋季常见的那种款式。   因为受不住凉,被自己叮嘱过后,单薄的肩头上还多披了件外套。   原本苍白的脸颊被燃烧的火光晕了层薄红,喝过了热水,整个人总算看起来有了些血色。   想起前些天对方被高烧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模样,苏言澈噤了声。   粥盛了大半碗,放至温热后递给李映池,他说话很轻,“先生出门时再多加件衣裳吧,莫要被冷到了。”   “多谢你。”   见小先生眉眼弯弯地朝他道谢,苏言澈又开始庆幸自己刚刚没说不好的话。   他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不识两个,但也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小先生在镇上的私塾里帮忙,性格温柔和气,一心投身在教育事业之中。   私塾的那些事和镇上村里的孩童有关,在先生心中的意义肯定非同寻常。   自己只是一个邻居,终究是不该多嘴的。   他能够离对方这么近,能够以朋友和对方相处,就已经足够好了。   别人说李映池是个教书先生,穷酸秀才,他却总觉得对方是个小神仙。   是那种漂亮得不行,话本里,因为犯错被罚下凡间的神仙,他要是说话大声一点,惊扰到对方,对方就会飞走。   于是从第一次见到这位瞧上去弱不禁风的邻居起,苏言澈就傻乎乎地放轻了声音。   觉得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留下对方。   -   “现在不比夏天舒服,入夜就降温很快,先生只穿这一点衣服,一定要早些回来。”   “熬好的药要记得吃,我做完活就会回来,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叫我。”   连续不断的叮嘱令青年心虚无比,快速地点点头,匆忙就离开了家中。   李映池不敢说自己其实一口药都没喝。   他高烧一场,在苏言澈的照顾下,能够治好的病都已经好了。   至于其他治不好的病,那就是他这个世界根本无法治好的。   明知如此,他何必再喝那些苦苦的药来折磨自己。   微凉的风穿过颈间,李映池瑟缩了一下,喉间突然传来一阵无法抑制的痒意。   “咳、咳咳……”   胸口闷疼,捂住口鼻间的白色手帕挪开时,上面已然晕开了一处触目惊心的红色。   脸色好像又白了些,唯余唇瓣嫣红似血。   他动作熟练地将那块手帕塞进口袋里,假装无事发生,心头开始复盘起了这个世界的剧情线。   这个世界的主角名为华亮如,是镇上第一富商华家的小儿子。   他顺风顺水的一生颇为不思进取,但在失忆后突然变了一个性子,开始疯狂学习经营之道,后来又前去京城发展,最后带领家乡发家致富的故事。   在主角的视角里,作为炮灰的原主只是一个来过府里的私塾先生。   他甚至连原主的长相都没有看清过。   后来再得知关于原主的消息,便是原主在背地里抹黑自己的事情败露,彼时,他已经成为了一方名商。   最后,原主丢掉了私塾老师的工作,名声扫地,凄惨一生。   剧情原本是该这样展开的。   但因为世界错乱,角色缺失,导致剧情彻底卡在了开头。   李映池这次的任务就是要扮演这个角色,将世界线补充完整。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剧情线中没有说明的部分会是这样奇怪的展开。   比如说他要去抹黑主角的原因——   居然是因为对方辜负了自己的感情,所以他崩溃之下,才开始偷偷说主角坏话……   李映池在上个月时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正好是原主刚在镇上住下,开始在私塾工作的时间点。   系统说让他先好好熟悉一下这个世界的职业,任务的事无需太过着急。   只是话虽如此,李映池还是无法不担心。   在私塾讲课的事情他都快得心应手了,所谓的辜负感情还没看见个人影,这情况好像不太妙。   可作为被辜负的一方,他能自己主动去找主角,然后被辜负吗?   要是自己真去找主角,可能华亮如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到时候他的满腔热情白费,就只算是他单方面付出,连辜负的条件都无法达成。   李映池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不过后来,在一次意外和华亮如遇见后,原本一筹莫展的剧情线突然开始推动了。   华亮如好像很欣赏自己,每天都会来私塾找他。   李映池猜对方可能因为一开始的不学无术,所以对教书先生这一类职业特别崇拜。   按照人设,成长环境缺少关爱的李映池在面对新出现的朋友时,几乎是有求必应。   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就好像已经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朋友之间会做的一些事情,例如交换爱好,一同出游,牵手拥抱,他们都有做过。延闪艇   在上上周的时候,华亮如突然提出想在某晚见面,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李映池答应了。   自然而然的,在那天晚上,剧情终于再一次推进。   华亮如没有按照约定前去赴约,以为能够拥有朋友的小先生就这样被辜负了。   秋夜寒凉,风卷落叶   知道他不会来,李映池等了一会后便回家了。   本来是不会发生什么事的,但第二天时,每个世界都会出现的病弱特征忽然出现,他还是着了凉。   风寒引起了高烧不退,咳嗽不止。   演变到最后,体弱的小先生竟然咳出了血。   其实是不痛的,和普通咳嗽时的感受一样,但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李映池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吓到了。   苏言澈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半夜的墙头冒出个头,看不清面容,健壮身材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可怕。   “小先生?”   这场面太诡异了,李映池包着眼泪,连哭都忘了哭。   但总之,苏言澈是个特别热心的好邻居。   替他找了大夫,贴心照顾了他一整晚,直到后来都还一直在帮助他。   李映池不明白华亮如为什么会那样做。   明明是约定好了的事,却还是突然毁约了,甚至在生病的这几天也没有找他解释。   他们不是朋友吗?   过于平和的日子,让李映池一时忘了任务的存在。   起初坚硬的态度,也在这温水煮青蛙的环境下渐渐缓和,开始想要和主角成为朋友。   谁曾想,剧情线就在这里等着他呢!   太讨厌了,他决定再也不相信任何男人,就和原主那样!   -   私塾内只有两位教书先生。   一位是李映池,另外一位便是褚文清。告假几日,私塾内便全权由褚文清负责。   褚家世代从文,这私塾便是褚文清的父亲创立的。   从祖上三代数起,他家中全是学者,甚至还教出过某代的状元,在整个镇子上名气响亮。   李映池初来乍到便能来到这,还多亏褚文清父亲珍惜好苗子。   他一开始不太熟练时,大多事情都交由褚文清来做。   二人的关系之前不算太差。   褚文清说他虽然笨,但是肯学就还不算无可救药,对他的态度还算友善。   但后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差了。   好像是从李映池开始和华亮如见面的时候开始变差的。   因为华亮如总喜欢站在私塾的院子外等他,李映池觉得这样有些耽搁对方时间,每次下学都会急急忙忙地去见他,不想让对方等太久。   褚文清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直到李映池请假要离开的那天,他没忍住开了口。   “李映池,你就这样上赶着要去见他?”   “这么喜欢他?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吗?”   李映池当时没有听清,他着急去赴约,没空回答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匆匆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当时褚文清好像真的生气了。   “随便你,反正我也不会永远待在这,管不了你。”   褚文清确实算得上是李映池的上级,他也知道褚文清明年会上任地方官员,如今也只是临时来帮忙,迟早要走。   可这又怎样,明明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再后来,假期被拉长了三天。   生病的消息传到了私塾内,不少学生写了书信希望他们的李小先生早日康复。   李映池还收到了他很想吃的桂花糕。   他曾经在私塾内看着开满了桂花的院子,小声好奇过桂花糕的味道。   不知道是哪个学生记了下来。   在家中休息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   一来到私塾,一种旷工的愧疚感就莫名出现了。   学生还没有来,今日也不是李映池教课的日子。   没有走正门,直接从侧门绕去了后院,他有东西落在那里,今日要带去华府用来给小小少爷授课。   其实也有想要避开褚文清的念头。   李映池反思了自己,他之前可能因为和主角交朋友,教学质量被影响了不少。   在对谁都非常严格的褚文清看来,自己这样肯定很差劲吧。   而且后来他又请假了那么多天……算了,还是不要正面遇上吧。   步入后院时,木门打开,刮落了墙边开得正盛的桂花。   柔软淡黄的小巧花瓣一团团地往地上散,馥郁至极的香气传入鼻尖。   有人放下了茶杯,“终于知道回来了?”   褚文清好似已经等了很久了,肩头不知何时落了一两点桂花。   “说你笨,在私塾里也就罢了,怎的连感情都这样愚钝。”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华亮如那样的人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他追求你未必会是真心。”   站在树下的青年咬唇嗫喏片刻,轻声道:“……你说得对。”   “我不会再信那些话了。”   从前每一次谈到华亮如,他说一句,对方都恨不得要顶嘴十句,这还是头一次,李映池没有反驳。   褚文清原本打算说出口的话突然僵在了嘴边。   最后化成一句,“知道就好,你最好说到做到。”   “刚生完病就穿这么少的衣服,你是觉得发烧不够难受吗?”   一件长衫又披在了李映池的身上,他没忍住轻咳了咳,被人扶到了屋内坐下。   “是不是还在发烧,头晕吗?”褚文清清隽的面容沉着,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   他又伸手探了下李映池额前的温度,“这种时候你又知道要来。都请了四天假了,也不差再多几天。”   李映池只是摇摇头,捂着嘴轻咳,说不出话。   一开始语气冲极的男人在李映池几个动作之间就方寸大乱,着急得差点自成了医师,最后还是李映池自己缓了过来,要了杯热水慢慢地喝。   他轻声细语地解释,唇瓣软软抿了抿,“没有要来,是有东西落在这了。”   沾了些水渍,淡粉的唇瓣瞧上去分外软嫩,随着青年的动作,不太明显的唇珠被抿得微微鼓起,诱人采撷。   “是,你就是不想跟我待着,我也没求着你来。”   褚文清挪开视线,语气冷硬,“有东西落叫个人传话就好了,我又不是不能拿给你,知道自己身体没恢复好就在家里待着。”   “要是又病出个好歹,私塾也不用开课了,整日旷工,你等着喝西北风吧。”   “没有,我恢复好了的。”李映池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请假是我的不对,这个月的月钱……就扣掉吧。”   这番话还是李映池鼓起勇气说出来的。   他家里穷,孤身一人来到这里,衣食住行样样要重新买,身上也没什么钱。   一个月的月钱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笔巨款。   是真的觉得自己这样做得不对了,才会提出这样弥补的条件。   褚文清没接话,转而提起别的事情,“知道我不在私塾的时候要去哪找我吗?”   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其实李映池隐隐约约记得褚文清曾经跟他说过,只是他忘了。   粉白的手指藏在衣袖间微微绞起,李映池蒙了一个地点,下一秒,手就被人拽出来拍了一下。   是那种教训学生的手法。   李映池难为情地扭开了头,“我只是忘记了,你怎么能打我。”   “我再和你说一次,这次能不能记住了?”   “……能的。”   直到褚文清前去上课,李映池拿到了他去华府给小小少爷授课要用的东西,走出私塾门外,他才慢一拍地想起一件事。   “啊?我以为他是想跟我做朋友的。”   李映池还是不清楚主角的心思,友情本就是让他琢磨不透的东西了,对于其上的爱情,他更是难以理解。   系统已经习惯了:“主角从最初见到宿主起,好感度就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之上,后续的一切行为都可以归为是为了追求伴侣。”   “追求……?他是想和我做夫妻的那种吗?两个男人之间的夫妻?”   “是的宿主,其实按照设定,您应该是打算在那天晚上答应主角的追求,不过因为主角的失约,您黑化了,决定再也不相信男人所说的话,还要报复主角。”   李映池心情有些糟糕了,“‘我’也喜欢他吗?我被甩了?”   “……没有,您没有喜欢他,也没有被甩。”   系统叹了口气,又和李映池细细解释,“您只是被主角放了次鸽子。不论是原剧情,还是现在,自始至终都是主角在单方面的追求您而已。”   “原来是这样。”   李映池抱着书本冒着风走在路上,风把他额前的发丝吹得凌乱,他抽不出手去整理,还在和系统说话,“还以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我一次恋爱都没谈就要被人甩了。”   “那样对我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小先生的脾气很好,很少生气,唯独不喜欢被欺骗。   如果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也希望对方能够直接跟他说清楚,莫名其妙的事,会让他感到难过。   “怎么会。”系统给他遮住吹向脸部的风,实话实说道:“没有人会舍得那样对您。” 第116章 病弱小先生(二)   空气中弥漫着秋季特有的寒冷。   街边铺子刚度过最为忙碌的清晨, 仍在加热的蒸笼涌起白雾。   风一吹,香味和蒸汽就随着风流淌在街道上,像是一条带着包子铺味道的河流。   路边的树光秃秃的萧瑟, 地上一片接一片地落满了枯叶。   人来人往,树叶躲避不及, 轻轻一踩就脆响不断,和季节倒是有着相反的热闹。   逆着人群, 青年捧着书本路过街道。   一身墨蓝长衫衬得他长身玉立, 迈出的步子很慢, 再加上儒雅温和的气质,令他在一群脚步匆匆的粗布麻衣之间格外显眼。   很快,有人发现了他。   “这不是小先生吗?”   “嗯?”   李映池天生肤色就白,如今生了场大病,更是有种不见天日的透明感, 秀气眉眼因为生病疲惫地垂着。   听见有人叫他,他便缓下了脚步,眨着眼侧头去看。   暖融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白皙的侧脸唯余唇角处一点嫣红, 转过脸时,像是骤然晕开了颜料的美人水墨画。   下一秒, 画中的美人活了。   青年嘴角噙着一抹笑, 将书本抱在身前,温声道:“是林大哥啊。”   众人早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就屏住了呼吸, 连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在快要走出街道时, 目光依然流连忘返。   街边的开铺子的百姓家中,有不少孩童都在私塾上课。   家中贫困些的, 凑不出上学的钱,便趁着褚文清偶尔在休沐日开的免费识字课去学上一二。   李映池来了之后,也会在休沐日前去帮忙。   一来二去,镇上的百姓也渐渐知道了,私塾里来了个小先生。   小先生比褚先生温柔,又很好说话,家长们虽然没怎么和他接触,但总听小孩们夸他,对他也颇为有好感。   “先生,您今日这么早啊!”   “先生您吃早饭吗?要不要来试试我家的面,味道保准鲜!”   “哎,面有什么好吃的,还是我家的包子香,先生来我家吃!”   李映池知道大家都是好意,因此更为无措,太过热情,他一直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不知道该要如何回报。   摇了摇头,李映池刚抿着唇斟酌着想说什么,喉间又传来些痒意。   用衣袖遮住唇瓣轻咳了几声,他细秀的眉难耐地皱起,苍白的脸颊浮起点点病态的红晕,叫人不忍再多惊扰,“多谢大家的好意……”   回绝了众人后,绕过这条街,再穿过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巷子,李映池便来到了华府。   华家不愧是镇上最有名的富商。   府邸雕梁画栋,规模宏大。   院墙沿绕,四周全是属于他们的地盘,放眼看去,两旁再也没有其他人家。   这样的深宅大院总是墙高树密,像是藏住了什么秘密一样。   一走进去,耳边源于街道的所有噪音都消失不见。   高墙隔绝了所有的喧哗,安静得有些压抑,领着李映池进门的仆人也始终保持缄默。   沉闷的环境,室内各样的名贵摆件,院内仆人统一低头行礼的动作,诠释了华府冰冷的繁华。   时间尚早,备受宠爱的小小少爷还未完全清醒。   侍卫让李映池在走廊处稍作等候。   四周没有遮挡,狭窄的通道阵阵晨风吹来,含了冰刃似的割人。   明明刚刚从街道走来时还有太阳,进了华家,阳光被隔绝在高墙之外,温度就又降了回去。   怕冷的体质好像在这个世界生病后变得更严重了。   背靠在走廊处的柱子处,李映池止不住地搓手,捂住脸呼了呼气,试图以此来得到些温度。   衣服好像还是太薄了……出门的时候,他该听苏言澈的话再多穿些的。   小小少爷名为白致知。   其实并不是华家的嫡少爷,是老爷远嫁的嫡亲妹妹所出,因为一些事情,被暂时托付给了华家老爷。   更多的事情李映池也不太清楚,他第一次见小小少爷,还是在遇见华亮如的第一天。   对方带着同样是刚到镇子上的小小少爷来私塾报名。   但后来,小小少爷因为水土不服休了几天学,这也是他如今会出现在这,给小小少爷补课的原因。   想到华亮如,李映池停下了呼气的动作,沉默地抱住了书本。   不想看见华亮如。   华亮如是个很讨厌的家伙。   -   “嗯,就按之前我说的做。”   秋季之后紧接着便是寒冷的冬日。   取暖所需的炭火和布料是时下最为紧俏的商品。   华家最近和隔壁镇子的布行有合作,身为即将成为下一任家主的长子,华衔青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奔波。   跟随的侍卫快速记下他的吩咐。   越听,心中便越是惊叹长公子这可怕的经商能力和敏锐的判断力。   “是,属下遵命。”止步于庭前,为首的侍卫瞧见华衔青眉目中的疲惫,道:“长公子舟车劳顿,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退下吧。”   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紧绷的神经传来微弱的疼痛感。   挥退众人,华衔青揉了揉太阳穴,准备继续回书房处理堆积的信件,最近想要和华家合作的名单再次增长了。   想起临走前父亲严厉训斥时的冰冷口吻,华衔青面无表情地踏上台阶。   一直都是这样。   他是父亲迫不得已选出的继承人,被所有人崇敬的大少爷,未来的华家家主,但他不会是任何一个人心中特殊的存在。   他随时可以被替代。   就像他父亲说的那样,他并不看好自己,只是迫不得已。   如果华亮如争气一些,那连带着他这二十几年所付出过的努力都会是一场笑话。   那又如何。   难道他觉得自己这个华家就如此值钱吗,值得自己拼尽全力去争夺那个位置?   华衔青根本不在乎这些。   他只是觉得好笑,觉得老头子那个愤怒的面孔可笑至极。   恐怕老头子也清楚吧,没有自己,华家根本不会有现在的地位,拖着那副苍老的身体,他也在恐惧对于华家掌控能力的流逝吧。   前去书房的必经之路上本应是空无一人的。   但华衔青踏进游廊的那一刻,第一眼便看见了对角处衣衫单薄,靠着柱子的青年。   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容。   隔着两处弯弯绕绕的游廊回旋处,青年正怕冷地瑟缩着肩背,脸颊白皙带着些软肉,稚气未脱,看上去是个还在读书的年轻人。   捧着一眼便能看出使用过很多次已经泛黄的书本,鼻尖被冷得泛红,可怜兮兮吸着鼻子。   一身读书人的寒酸打扮,连那件墨蓝色的长衫都看得出水洗过的痕迹。   也没什么戒心,明明自己毫不遮掩地站在这里盯着他看,感觉已经过了很久,但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是来探望华亮如的人吧。   啊,看上去也不像是不学无术的那种人,难道是看上了华亮如的钱吗?   随便了,和他又没有关系。   华衔青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可怜的人,远山般的黛眉轻轻一皱,就好似在跟别人说,快过来哄哄他。   换别人在这,或许就要上去热心关心一番了。   但华衔青没有那么多善心发散,他现在不把人赶出去就已经算是仁慈。   在原地看了一会,华衔青没再多分眼神,准备径直路过他,去书房处理自己的事。   沉稳的脚步声接近,直到走近自己的身边,李映池才惊觉周围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太过突然,李映池被他吓得当场倒吸了一口凉气。   寒气在嗓子眼里刺激这喉咙,一口气不上不下,他捂着唇,闷声咳了几下。   没心思再去注意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份,见人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越走越远后,他才赶紧弯下腰,小声咳嗽了起来。   其实没有那么难受,痒意是构成咳嗽的大部分原因,只是咳得太急时,还是会有些呼吸不畅。   蹲在地上休息了片刻后,终于感觉好受了点。   李映池起身,刚想看看前去传话的侍卫有没有回来,就发现原本走远的男人又忽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你……”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眼睫颤抖着,迎上了对方的视线。   近距离看得更清楚了,远比之前隔着游廊看人更为清楚。   抬眼看向人时,一张昳丽精致的脸便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了华衔青眼前。   因为咳嗽无法抑制的晶莹还停留在纤长的羽睫之上,眼尾也沾上了泪意,微微泛红。   不止是小巧秀气的鼻尖被风吹得通红,华衔青原本没有看清,这时才发现,原本白皙的脸颊也被吹得泛起了潮粉。   明显是受了凉,大宅阴冷,秋季又多是刮风,华衔青不明白自己弟弟为何不提前叮嘱他多穿两件。   可等再往下看时,青年唇瓣处一抹突兀的红色忽然吸引了他的视线。   眼前的男人忽然递出了一条白色的手帕,李映池捏着手指,犹犹豫豫地接过,“是给我的吗?”   华衔青没什么情绪,“擦一下吧。”   李映池很快意识到了对方想要表达的内容,紧张地咬了咬唇,擦去了唇边的血迹。   手帕很快被他折叠在了手中,遮住了那一块多出来的艳红,“我是小小少爷的私塾老师李映池,今日来是给他补课的。这手帕……我之后会洗干净了还给您。”   “我可以知道您……”   “华衔青。”   男人淡淡开口,和之前转身离开时一样的漫不经心,“手帕不用再还给我。”   华衔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新回来。   就和他最初给青年下的定义一样,对方的一举一动,模样皆是楚楚可怜,可能今日他也被风吹晕了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不过在听见对方只是前来上课的私塾老师时,华衔青便突然觉得对方顺眼了许多。   看着对方惨白得在咳嗽之后才显得好了些的面色,他没什么情绪地问道:“生病了为什么还要来?”   “没有。”李映池慌忙回答,“只是今日天气太冷,有些不适而已。我不影响上课,也不会传染给小小公子。”   来华府的这笔补课费用对李映池来说很重要。   生病要用的药,即将过冬的被褥钱,还未准备好的冬季新装,和家里所剩无几的粮食都急需用钱。   在私塾挣到的钱早在之前生病时就花掉大半。   眼看临近农忙,私塾即将关闭,这一眼望到头的收入好像昭示着他即将迎来的悲惨生活。   李映池不能再错失这次机会。   他无措地拉住华衔青,张嘴要给他检查,“没有生病,只是、只是牙疼出了血……”   “好了,闭上。”   华衔青捏住他的脸,原本平静的神情被打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去上你的课,我又没说你什么。”   李映池乖乖地闭上了嘴,又偷偷打了个喷嚏。 第117章 病弱小先生(三)   小小少爷虽是孩童年纪, 但自幼寄人篱下,心思敏感,在许多方面都显得比同龄的孩子要更懂事些。   对待课业, 他总是十分认真。   不似其他天性顽皮的学生,整日想着敷衍了事。   课堂上先生们的教诲他听得认真, 笔记更是做得满满。   课后也有在自己复习,就连书页上写下的白致知三字, 都显得格外工整。   这样的孩子格外令人心软。   李映池看着白致知动笔时微微鼓起的婴儿肥, 眉眼柔和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知知觉得累吗?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再继续。”   “先生,我不累。”白致知摇头,留恋般地蹭了蹭青年放在头上的手,“这才刚开始呢,我喜欢听先生讲课。”   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香香的,和娘亲一样温柔的先生,是世界上最好的先生。   如果不是生病了,他宁愿一直待在私塾里。   请假几日落下的课程并不多。   再加上最近学的都是一些基础的东西, 对于白致知来说不算很难。   在李映池耐心的教学之下,他很快便掌握了大半, 开始写起了布置的练习。   补课进行得很顺利。   中途休息过一段时间, 用过午餐后,李映池又陪着白致知小憩了会。   好像做了噩梦, 白致知是哭着醒来的。   抱着刚刚睡醒的小孩在怀里轻哄,小孩毛茸茸的脑袋就埋进了胸前。   听着对方稚嫩的童声抽泣着, 小声说自己好想娘亲,李映池心头软乎乎地发疼, “很快就能见到娘亲了。等秋天过去的时候,知知就会在冬天和娘亲团聚。”   “乖孩子不哭。”他轻拍着白致知的后背,柔声安慰,“先生会在这陪着你。”   “娘亲……”   含糊的声音夹杂着哭腔,李映池任由小孩将自己抱得越来越紧。   其实原本补课持续到午时就该结束了。   早该离开华府的,但是李映池没办法拒绝一个乖巧的学生对他撒娇说:希望睡醒的时候先生会在身边。   也罢,他今日无课,留在这陪陪学生又有何妨。   屋内门窗紧闭,地上铺着柔软的毯子,适宜的温度令李映池也有了些困意。   小孩子精力来得快去得也快,白致知在哭了一场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眼看差不多到了该走的时间,李映池将他放回床上,动作轻柔地掖好被角后,便偷偷推门离开了。   一走到游廊处,秋风从侧方吹过,李映池忽觉胸前一阵凉意传来。   在房间内时还没察觉,此时低头去看,他才发觉自己身前被白致知哭出了一片湿痕。   因为抱着的动作,白致知是埋在他胸前哭的。   这样看去,那一块的颜色比别的地方都要深上不少。   位置有些奇怪,看见周围有仆人路过,李映池下意识地用书本挡在了身前。   过了几秒,他突觉自己这样有些刻意,又咬着唇放松了背脊,试图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奇怪。   只是白皙脸颊上浮现起的红晕还是令路过的仆人止不住地多看了几眼。   来时是沁凉的清晨,离开时已是夕阳渐下的傍晚。   好像完全地错过了最为暖和的正午,不管是什么时候,李映池站在华府里,都觉得天气冷得有些不像秋季。   也或许是他大病一场后,身体变弱了吧。   离开之时,李映池又看见了那个把自己带进府内的侍卫。   他眼前一亮,快步走过去。   华府内李映池没什么认识的人,这几天唯一接触的也不过是传话让他前来补课的侍卫。   出于老师的基本道德,他准备和对方交代一下白致知的情况。   小孩子的心理健康也很重要,长时间处于这样的状态,可能会对白致知产生不可逆的伤害。   但还没走几步,对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庭院内拱门之后。   李映池匆忙向前走了几步。   安静的环境下他踩着落叶的声音格外刺耳,不由自主的,他放缓了脚步。   就在此时,一阵谈话声传入耳畔。   李映池捧着书本,自觉不妙地背靠墙壁藏在了拱门旁,试图将自己隐形。   “你这个岁数也是该成家了。”   有些苍老的男声正絮絮叨叨地念着,带着长辈惯用的口吻,大概是在催婚,“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你现在干不出一番大事业就是因为没有成家。”   “老头子我也不是什么不开明的人,有喜欢的姑娘就告诉我,我和你娘给你筹备婚事。看看别人,十八九岁就定了亲,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整天板着那个脸。”   庭院内,华衔青面无表情坐在石凳上喝着茶,华家老爷子正站在他的身前不断数落着。   “能不能学学亮如,从小他就招人喜欢,哪家小姑娘见了他能不春心萌动……要不是他也不开窍,早就让我和你娘抱上孙子了!”   “你们两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茶杯被人放回了石桌上,没收着力,杯底与石头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华衔青有些不耐烦了,“你成家就立业了?”   谁不知道以前的华家不过是一家平平无奇的商行。   一家人的生活说不上有多好,顶多撑个温饱,只比起镇上那些靠劳作挣钱的农民好上一点。   后来在华家大少爷接手后,经过一番整改,商行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华家也一朝成为了附近镇上最大的富商。   就连现在这华府,也是在华衔青接手商行后的五年,他们一家才搬进来的。   事实如此,但华家老爷始终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大儿子面前的逊色。   “你现在不听我的话迟早吃亏。”他面上挂不住,一张老脸神色窘迫,“在外面天天跟那些混在一起,学了一身坏毛病,我和你娘想抱孙子难道是想害你吗!”   他又面色一变,“你该不会是有什么龙阳之好吧?”   “我的两个儿子至今未婚,莫非在外,你们都有此癖好……?”年过半百的老爷子头发斑白,神色惊慌迟疑,甚至当场倒退了两步,“天要亡我华家啊……”   华衔青不知道华亮如是什么情况,他对自己这个弟弟一向不太关心。   至于自己,听到龙阳之好的第一反应,华衔青脑海中竟然是闪过了那在游廊处只有一面之缘的青年,实在奇怪。   但表面,华衔青依然是面无表情地看向老爷子,“我喜欢男女与你何干?”   “父亲不如多注意一下自己,城东有家医馆就是治癔症的,我现在叫人给你安排个日子。”   李映池早在华家老爷子说出龙阳之好时就逃开了。   属于原剧情中的情感上涌,逆着犹如刀割的寒风,李映池不受控制地流下了泪水。   为什么会这样想,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为何要以性别区分……   既然华家老爷都是这样想的,那华亮如会不会也是这样想的,难道他就是因为这个想法,所以才离自己而去吗?   明明,明明是他先提出来自己才想要答应的,自己明明,只是想做朋友,华亮如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今天也没能在华府看见华亮如的身影,是知道自己要来,所以才躲起来了吗?   好过分。   李映池蹲在墙角,默默地等着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缓过去。   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李映池甚至有闲心抽空骂一句华家老爷真过分。   华衔青应该就是原剧情里没怎么出现过的那个大公子,虽然戏份不多,但是一个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着华亮如的角色。   李映池对他印象不差。   华衔青人那么好,还借了手帕给他擦嘴,和苏言澈一样热心。   这样的人华老爷怎么能用婚姻来定义他的品性,还那样胡乱猜测对方,真是、真是过分!   “宿主。”   冰冷的电子音突然出现,系统提醒他回神,随之而来的,是紧随着主线任务之后的新支线。   “您因为被人轻视感情而怀恨于心,又耳闻老爷子说男子相爱是不被世俗接受的,以为主角也是这样觉得的。   被接二连三打击的您伤心欲绝,走入歧途。   于是在华家主宅遇见主角大哥的那一刻,看见他和老爷子谈论龙阳之好时轻蔑的神情后,您决定要利用他来完成自己的报复。   你想要华家未来家主,那位矜贵冷漠的男人也成为不被世俗接受的那类人。”   【本世界主线任务:按照人设完美扮演因情黑化的小先生。】   【支线任务:请您刻意引诱华家大公子——华衔青。   并让其亲口承认喜欢你,主动渴求不被这个时代所接受的爱情。】   -   和老爷子一番不愉快谈话结束后,华衔青揉了揉眉心,俊逸潇洒的面容难掩疲惫。   古板无聊又千篇一律的长辈谈话他这几年已经听得够多了,外出回来还要被这样一番废话叨扰,实在让人耗费心神。   他漫不经心地松开领口处的扣子,开始考虑何时搬出宅子会比较好。   脚下步伐不停,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一会,他晚上还有事情要做,临近年关,任何事情都耽误不得。   又是那一处遇见的游廊。   李映池听见脚步,怔怔抬头,反应了一会后才站起了身,“大公子。”   秋日的夜晚总会来得快些,连接了冬日的寒凉,华衔青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青年瑟缩的肩头。   他松开领口的手又慢慢扣了回去,语气淡淡,听不出是责怪还是陈述,“补课的时间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已经结束了……”李映池觉得这应该是赶客的意思,但想到自己的任务,他咬了咬唇,强忍羞涩开口,“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想请您帮帮忙。”   遮住胸口处的书本挪开,一片深色的痕迹露出。   沾了水的东西风一吹过就会格外寒凉,湿了水的三件薄薄衣衫粘在一起,华衔青很快挪开了视线,喉结滚动,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小少爷不小心哭了,然后就……”   其实白致知的眼泪哪有那么多。   李映池此时身上的衣服湿了一大块,是他自己用茶水洒的。   虽然比之前还要冷些,但起码位置没那么尴尬了。   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没考虑什么,只是觉得那几滴眼泪的部分有些不妥,却不知道这样湿透后,冰凉的刺激下有多么明显。   华衔青没说话,李映池一时坐立难安。   撒谎这件事,小先生不常做。   一心虚他就止不住地爱咬唇瓣,因为紧张总是反复碾压,松开时已是糜/烂的艳红。   来这之前曾偷偷哭过,小脸微润,眼睑处此时还有未曾消退的红。   这样的小先生看上去倒不像是心虚。   更像是遇到超出自己解决范围的窘迫时,柔弱无措寻找来人帮助的模样。   单纯至极,觉得所有人都是好人,一遇见个谁就会立马把自己柔软的肚皮露出来,根本不知道被这样诱惑而来的人会带着怎样的心思。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第一次干这样的事,完成过几个世界任务的青年生涩得动人。   听见男人留有余地的提问,李映池白皙透粉的脸颊渐渐变得通红,眼睫止不住地颤抖,嗓音微弱得几乎要消散在风中,“我能问您借一件衣服吗?”   大公子人这样好说话,自己却要对他做这些事,而且他根本不会……   这是在太难了,这次的支线任务,自己真的能完成吗?   拙劣的演技。   但已经足够可怜。   没有回答,华衔青越过转角处的李映池,率先走向了游廊尽头。   就在李映池低着头,难为情地捏着手指,以为自己第一次主动就这样草草收场时。   华衔青在门口处回了头。   “不想换衣服?” 第118章 病弱小先生(四)   夕阳昏沉, 装潢雅致的院子里树影摇曳。   淅淅飒飒之声被掩上的木门阻拦,走入卧房,光线黯淡的屋内有淡淡熏香味道浮沉。   是来的路上, 他曾在空气中闻到过的气味。   吹火折子的声音响起,视野内忽然出现晕开了光亮。   李映池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再看时,入目的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梨花木制成的衣柜打开, 里面大多是秋季新添置的新装。   只有角落还放着几件看上去有些褶皱的衣裳, 是华衔青常穿的便服和贴身的衣物。   “选一件衣服去换吧。”   华衔青点燃了一旁的烛灯, “既是致知给先生造成的麻烦,作为长辈,我自然该为此负责。”   “公子误会了,这件事怪不得知知。”   急忙摆手,李映池将书本压在自己身前, 指尖因为用力泛起了白色,“还是我自己疏忽,来前没多准备一件衣服。而且,是我麻烦了公子才对。”   “嗯。”华衔青没什么含义地应了一声。   “贴身的亵衣放在最底下, 外袍和中衣在上面。”修长有力的手臂半扶着柜门,他侧眸看向身后跟着的小尾巴, 打量了几秒后得出结论, “可能会有些大。”   男人声音冷淡,语速和之前一样。   明明是在说这样私密衣物, 却轻易得就好像在说今天要吃什么一样。   这使得李映池懵懵懂懂地抬头看他,直到他从衣柜里扯出一件白色柔软的袖子时, 才蓦地反应过来。   遮住胸口的手慌乱松开,李映池快步走到男人身前, 耳根通红地将对方的手又重新按了回去。   “不是、不用这个。”   书本掉落在地发出微弱的响声,无人在意。   “不用这个。”华衔青没动作,任由对方将体重压在自己手臂,淡淡的视线落在眼前人颤抖的眼睫上,他又问,“你不穿吗?”   这些话由华衔青说出口,正派又冷淡。   好像他根本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虽然知道华家大公子对待谁都态度平平,肯定不会是那种会故意逗弄人的性格,李映池却依旧听得面红耳赤。   那样贴身的物件怎么能就这样说出口。   虽然他们都是男人,可……可他们关系也没到那样亲密的地步呀。   系统此次发布的支线任务,是有史以来最有挑战性的一次。   只是这样的任务,青年根本不明白要如何去做。   要如何去引诱一个人,又如何能够让对方喜欢上自己?这些难题的答案,从未真正进入过一段感情的青年都不知道。   对他来说,这些问题真的过于难缠了。   而且,华衔青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的喜好又是怎样的,李映池什么都不知道。   像是拿了一张空白卷。   考试的科目是没有学过的东西,考试的内容更是完全陌生。   让自己刻意去引诱原剧情中根本没出现过几次的华衔青。   二人的关系陌生,这注定了自己需要先设计接近对方,任务才能正式开始。   接到任务后的几个小时里,李映池在游廊里反复踱步,思来想去,最后也只是制定了个循序渐进的计划。   就像看过的那些爱情故事一样。   他可以先借着什么事情和对方熟络起来,这样一来二去,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好了之后,然后他再旁敲侧击问问华衔青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然后他再往对方说的那个类型靠一下?   总之,一位感情白痴在一番深思熟虑过后,选择了温水煮青蛙的策略。   给自己身上泼水就是他的计划第一步。   李映池准备借着这件事去问华衔青借一件衣服。   如果对方愿意给,说明他对自己的第一印象还行,那他之后还可以继续来找对方。   给了之后呢,他就可以借着还衣服这件事再来找华衔青一次,一面复一面,他们迟早能成为朋友。   李映池的想法止步于此。   能够想出这个办法还是因为早晨的时候,他和男人在游廊内的相遇给了他启发。   华衔青对他说,那个被他弄脏的手帕不用再还了。   那手帕对于华衔青来说,确实不算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李映池对此很是珍惜,因为买手帕的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是一笔开销,能省则省。   不过既然手帕华衔青不在乎,那么换成一件衣服呢?李映池决定借一件华衔青会让他还回来的衣服。   至于要不要换亵衣,李映池从来就没想过,他只是想借一件外衣挡挡风就好。   所以在华衔青问出那些话时,他大脑直接宕机了几秒。   “嗯?”   青年一言不发,华衔青靠着衣柜的门看向他,忽然闻到了一种不同于房间内熏香的味道。   浅淡的,混合着微涩的茶香,像是从青年白皙肤肉之间透出来的,隔着几件秋季的衣衫,顺着暖融气流上升的皂角香气。   华衔青第一次知道,那种被他幼时嫌弃过的劣质皂角,在人的身上也能有这样好闻的味道。   但还是过于奇怪,这甚至让他产生了一些疑惑。   这到底是皂角的味道,还是来这之前,青年的身上熏过了什么香。   对香气很是挑剔的男人眉头一挑。   发出了商人的感叹。   这香挺不错的。   如果能制作出来贩卖,估计会受不少人的追捧,他愿意自掏腰包买上一批货,就是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告诉自己了。   薄唇微启,华衔青刚想开口问他,就见青年抬起了头。   “穿的。”   李映池小脸滚烫,声音细弱,“但是我现在不用换,借公子的一件外衣就可以了。”   华衔青也不知道是听没听清,沉默了两秒后,他不顾身上那一点微弱的阻力,把被重新塞进柜子里的亵衣又扯了出来。   “是嫌我穿过?”   李映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扯出那一件长衣,华衔青面色平静,“这件我没穿过。你只是上衣脏了,换个上衣就好,亵裤……”   他看着重新站好的青年,视线在那细如柳枝的腰间打量了一秒,淡淡道:“你应该也穿不上,没脏就不用换了。”   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引诱对方,李映池就该直接答应了。   借用贴身的衣物,听上去都会觉得暧昧,是一件极好拉近二人关系的物件。   但李映池做了两秒心理准备,比之前稍微大声了点说话,只是道:“多谢大公子,但、但我只想借一件外袍就好。”   话说出口,他整个人已经红透了,从发丝间冒出的耳尖到衣领处渐隐的锁骨处,皆是一片粉红。   就好像这样一直重复自己的请求,已经耗费掉了他的所有勇气。   偏偏这个时候华衔青犹觉不够地补上了一句,“湿着衣服回去不会觉得冷吗?”   “如果因为吹着风回去生病了的话,那之后的补课你就不用来了。”   “我会去和私塾沟通,让褚文清换一位补课的先生。”   -   还是换上了华衔青的衣服。   柔软的丝质亵衣带着属于华衔青房间内的味道,因为不合身,在走动时还会随着步伐摩擦着脖颈。   明明是比自己之前的衣服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的料子,李映池却总觉得那亵衣格外的有存在感,让他不自在极了,不管他怎么走动都会感觉怪怪的。   换上这几件衣服的过程实在是太过难为情,以致于李映池都忘了这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   因为家中贫困,李小先生一直穿着的都是过去十年流行的款式,对于近几年市面上流行的衣物一概不知。   面对着男人花样颇多,系带款式繁杂琐碎的衣服,李映池咬着唇瓣坐在床上试了又试。   “还没好?”   “啊!”   李映池被对方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   第一反应就是往床上一缩,也忘了这到底是谁的床,像一个差点被占便宜的良家先生似的拽住了两边散开的衣角,试图遮住自己身前的春光。   他其实也没觉得两个男人之间有什么便宜不便宜的说法。   只是下意识的,他觉得这样不太合适。   尤其是在被对方以教他穿衣服为由,比自己体温要高出几倍的大手握住腰间时。燕陕艇   听着对方平静的教学,手指捏着袖扣穿梭来回,好似十分专注的行为。   那不经意间触碰到腹部的动作,低沉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微热的呼吸洒在耳背时,导致李映池控制不住地微颤的事情。   似乎都是他一个人过于害羞所的。   再之后,在华衔青的房间内,他是怎样褪下湿透的衣服,又是如何重新穿上了不属于自己的外袍,完全忘了。   只记得对方微哑着声音让他扣好扣子。   在他抱着衣服要出门时,被对方滚烫的手指捏住了后颈。   脚步来不及停下,他差点撞进了华衔青的怀里,对方没什么反应,只是把他扶好后莫名其妙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熏的是什么香?”   李映池迷迷糊糊,“熏香?我没有钱买熏香。”   然后华衔青就不说话了,二人之间沉默了一会,最后华衔青只道让他把脏衣服留在这,下次来的时候再带走。   很怪异突兀的问题,李映池没有明白对方的意思,只觉得有视线一直飘在自己身上。   但能够再次和对方见面就是李映池最初的目的。   听见华衔青这样说,李映池完全拒绝不了,一时间思绪都跑远了,也就没再多想对方之前问的问题。   捧着不知何时被男人捡起的书本,李映池垂着小脸,细声细气地答应了,走之前还没忘让华衔青多关心一下白致知的心理问题。   等穿着那件明显不合身的外袍走出华府的时候。   思绪渐渐回笼,李映池感觉自己的头上已经开始冒蒸汽了。   他怎么能麻烦别人来帮自己穿衣服。   夜色渐浓,苏言澈没有耽搁。   他惦记着自己那生着病的邻居小先生,做完农活后就直接回了家。   想到对方那堪称可怕的厨艺,苏言澈生怕对方病上加病,准备在李映池回来之前就做好饭菜,请他来自己家里吃晚饭。   可再见到李映池时。   苏言澈发现自己惦念了一整天的小先生身上,正套着一件明显与其身形不符的衣袍。   早上离开时,先生穿的衣裳还不是这样的。 第119章 病弱小先生(五)   薄暮冥冥, 晚风习习。   天边仍留有残阳,橘红斑驳的光线洒落在路边摇曳的草丛里。   纯白毛色的小猫直起身张望着,琥珀色的眼眸剔透莹亮, 转眼又跳跃在其中,翘起的白色尾巴和绿茸茸的狗尾巴草互相玩闹。   “咪咪。”青年轻声哄逗, 想要招那只小猫过来。   不远处就是李映池如今的住处。   但显然,比起回家休息, 他现在更想在这吹着晚风, 和小猫相处一会。   盘起的发丝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落, 墨发顺滑地贴合在他修长的颈间,柔和秀丽的轮廓被夕阳晕了层漂亮的金线,好似是这逐渐变为冷调的墨蓝天空下误入的唯一暖色。   最后他如愿以偿地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这个时间段,镇上的百姓们大多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屋檐处悬挂着散发着昏黄光线的灯笼,摇摇晃晃的, 因为天冷,连往日里前仆后继的飞虫都少了很多。   日头在消逝的时间中完全地落了下去,天色昏沉。   借来的衣服衣领很高,刚好阻隔住想要从脖颈间钻进的寒风。   用手捏紧了衣领, 李映池不舍地向小猫告别,起身准备回家做些晚餐犒劳自己。   才转身, 他就看见了不远处自家门前站着的人, 愣了一秒后,李映池便迈着步子小跑了过去。   “苏言澈,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你在这很久了吗?”   他小半张脸藏在衣领里, 因为冷意脸颊两处变得红扑扑的,跑过来时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水润的眸子含着盈盈的一汪清水,正专注地看向对方。   褐黄篱笆边,苏言澈静静地站在那,身上还穿着中午下工时的短袖。   闻言,他摇了摇头,伸手接过李映池手中的书本,只是说:“先生,我刚回来没多久。”   “可是你的手好凉。”李映池眨了眨眼,手指轻轻地触碰着男人肌肉微鼓的手臂,“是我回来得太晚了吗?”   “没有。”苏言澈沉沉答他,“只是今天太冷了。”   手指下的肌肉变得好像更紧绷了些,李映池抬眸,就见苏言澈正慌张地转过身,要往屋子里走。   这幅模样看上去就好像不想再理人似的。   李映池以为苏言澈是生气了,小跑了两步追过去,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中途被苏言澈牵住了手,重新放慢了脚步。   “不要跑,先生。”   苏言澈好似叹了一口气,回头替他整理好了衣领,重新将青年动作间露出的肌肤遮得严实,“先生的身体还没恢复好,小心吸进了寒风又要咳嗽。”   李映池拉着他的手轻晃,不承认,“没有跑,只是走得快了一些。”   “……好,那我们走慢一些吧?”   苏言澈耳根微红,感受到和对方和紧贴的部分,微凉柔软的触感,只是碰一些好像就会绵软地融化掉。   好奇怪。   -   走到屋子里时,胡乱席卷的秋风就被四周的墙壁隔绝在外。   若只是如苏言澈所说的那般普通相遇,也并没有等待很久,在李映池回到家中时他便该离开。   但他并没有离开,反而跟着青年的身影,一同走进了屋子里。   昏暗的屋子内忽然出现了亮光,烛台重新落回了桌面。   苏言澈放下了手中的火折子,回身看着青年放下手中的东西。   和在外面不一样,现在的先生,有一种小动物回到了巢穴后逐渐放松的模样。   比起出门时显得微乱的盘发,散落在白皙低垂的脖颈间,微微幼稚的放松动作,舒展着纤柔的身姿。   外人所不会窥见的小先生。   他站在这,登堂入室,却能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自然得像是他本来就该出现在这里一样。   就如同,自己每天都会和先生一同在夜晚归家,又或是,他稍稍提前一些回来准备好晚饭,和今天一样等待对方回来。   一起度过这样,寒风萧瑟的夜晚,进入这由烛火包围住的梦境。   苏言澈甚至不愿意出声打破这样静谧的时刻。   他的幻想,只他一人收入眼底的私藏,此时的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美好,只除了,青年身上那一件碍眼至极的衣服。   视线游移在青年的身上,犹豫了片刻后,苏言澈还是邀请道:“今晚,先生能来我家里吃饭吗?我特地做了您喜欢的菜。”   “啊,你已经做好了吗?”   封闭的空间内气温上升,有些返还的热意,青年解开了一颗扣子,纤长的眼睫微微翘起,有些惊讶地看向了苏言澈。   本就空间不大的屋子内站着两人,门窗紧闭,灯光明灭。   原本掩盖于衣袍之下的馥郁香气从领口解开的那一刻,随着来回流动却无处可逃的空气,逐渐包裹住了苏言澈的呼吸。   喉结快速地滚动了一下,苏言澈点头,“做的是先生最喜欢的那个口味。”   “啊……多谢你。”李映池放下手中的书本,自觉很亏欠对方,抿着唇连眉头也垂了下来。   让别人等自己这么久,之前又麻烦了别人照顾自己那么久,如今还给自己做了晚饭,明明他从来没有帮助过苏言澈什么。   他小声道:“你下次不用等我了,而且,总让你来做饭,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不如下次的晚饭我来做吧?我很厉害的。”   看着青年从内疚转为兴奋的表情,苏言澈张了张嘴,好像是想要说什么,但片刻后又重新闭上。   就这样反复了一会后,他终于开了口,试图阻止一下青年忽然燃起展示厨艺的心,“那样太麻烦先生了。”   “怎么会麻烦?难道你来做就不麻烦了吗?”   “嗯。”苏言澈笑了一下,“我做的话就不会麻烦,很开心,如果我做的东西能够让先生也觉得好吃,那样就不会觉得麻烦。”   他说得很真诚,眼神也是直勾勾地看向青年,没带着什么心思,只是单纯地陈述着自己的感受。   眼睫快速地颤了颤,淡粉的唇瓣因为不知所措而微抿了片刻,李映池道:“那我也不会觉得麻烦的。”   “你不想尝尝我的手艺吗?”   他微侧着脸看向苏言澈,有些期待地眨了眨眼。   “已经尝……”过了。   “你都做好了,那不如今天再加个餐吧,我再来做一道吧?一道就够啦。”   未尽的话语被青年突然走向灶台的动作打断,苏言澈沉默两秒,在意识到无法阻止对方的行动后,便跟上去准备帮忙。   “你想做什么?”苏言澈站在李映池身后,看着他家中所剩无几的菜品,问道。   李映池沉吟片刻,随手拿起两样蔬菜,“就做这两个吧。”   “有什么菜名吗,这两个在一起的话。”苏言澈接过,放在水下认真的洗了一边。   他不想让李映池碰晚上的水,便把能揽到自己身上的活计全部揽了过来,按他的话来说,“先生的手就该是用来写文章的,用来做这些事情未免也太过浪费了。”   菜名?李映池被他认真的问话逗笑了,“这个的菜名吗?”   这哪有什么好名字,他只会随手把菜炒在一起,能够入口已经算不错,哪里还有心思才去想菜名。   不过苏言澈这样问了,李映池便思考了一会,“就叫……”   说是让李映池去再做一道菜,其实大部分处理工作都是由苏言澈在做。   要不是李映池强烈反对,不允许苏言澈掌厨,恐怕这一整道菜都是苏言澈完成的了。   还是不太熟练。   放入带水的青菜时差点被油爆到了身上,站在一旁的苏言澈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多了一个瑟瑟发抖的柔软身躯。   他赶紧将锅里的东西给处理好,确保油不会再爆出来后,低头去看李映池的手,“没事吧?被烫到了?”   “没有……”青年小脸煞白,看着被遮盖住的锅,仍是心有余悸,“太久没做了,我都忘了要注意这些。”   温热的大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背,苏言澈安慰道:“没事的,这很正常,先生要不要还是先去休息会?这个菜我来吧?”   “不用。”李映池摇了摇头,从男人怀里挣脱时,小脸不知何时又晕上了粉,“刚刚只是失误,不用担心我。”   厨房热火朝天,味道深不可测。   之后便是在李映池的家中完成了那道菜。   已是黑夜,苏言澈不想再多麻烦李映池再出门,便回去将自己做的菜带来过来。   可能是放了有一段时间,在这个算得上寒冷的天气里,有些菜很快就凉掉了。   还想帮忙的青年被苏言澈安排在椅子上,只能看着苏言澈在灶台边忙活,软声问道:“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很快就好。”   热气腾腾的菜被端上饭桌,苏言澈先是去给青年盛了碗饭才重新回来。   一切准备就绪,二人相视一笑,“吃吧。”   饭桌上二人的气氛很是融洽,但后来,李映池发现苏言澈总是会有些不在状态。   在苏言澈再一次走神的时候,李映池咬着唇,犹豫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摇晃的烛火下,青年白皙小巧的下巴尖与深色的外袍形成鲜明对比。   青年每个细微的动作,都好像是在提醒着苏言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青年再一次和华家的人接触了。   是又去见了华亮如吗?   为什么,明明对先生做了那样过分的事,为什么先生还会再一次和他见面。   明明之前说过的,先生说他再也不会对华亮如心软,可如今……那种布料和花纹,明显就是华家的衣服。   给小少爷补课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苏言澈没有立场去说什么,但他还是觉得心中有些不太舒服。   华亮如根本配不上先生。   “先生今日……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李映池不明所以,“为什么这样问?”   苏言澈看着他,随即又低下了头,声音很模糊,像是想让李映池知道他的缘由,却又害怕李映池真的听清,“因为看见先生您换了一身衣服,这个样式的花纹,您是又去见华小少爷了吗?”   ——“叩叩。”   大门忽然被敲响,李映池听见了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李映池,开门。” 第120章 病弱小先生(六)   敲门声不急不缓, 来人唤过了一声李映池的名字后就不再言语,好似笃定门内的人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到来。   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李映池眼睫迟缓地眨了下。   是谁?   这个时间点谈不上是深夜, 但也不算是什么傍晚了。   他和苏言澈忙活的这半天里,别处的人家早就吃完了晚饭, 该到了歇息的时候。   再加上他刚来这镇子没多久,并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   谁会这样得空, 来这样偏僻的地段寻自己?   屋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只余灶台里未尽的炉火依旧在燃烧, 火星爆裂,发出细微响声。   “我去看看。”   明明是离门最远的那方,苏言澈却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手中的碗筷无意识地放回了桌上,清脆碰撞声终于拉回了李映池的思绪,他赶紧站起身拦住了对方, “我来吧,怎么能让客人来开门。”   话毕,见苏言澈只盯着他不动,李映池以为对方是不太好意思, 便又弯起眼眸轻笑,柔声道:“你回去坐着吧。”   白皙柔软的指腹按压在肤色略深的手臂上, 用了一点力去推, 想要把苏言澈往回带。   没能推动,那一点力气对于苏言澈来说如同挠痒似的。   感受着手臂间微凉绵软的触感, 他动了动眉间,自己主动后退一步, 回到了餐桌旁。   视线追随着那披着深秋长衣仍显清瘦的身影,苏言澈并未坐下。   “好, 先生小心些。”   李映池不解回望,那眼眸含着清凌凌的光,似在疑惑。   不过是开个门,这有什么好小心的。   没有时间等苏言澈的解释,李映池发觉自己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   门外还关着一个来找他的人,要是他们再这样讨论下去,或许外面的人就要等不及了。   “来啦。”他大声回应着再次响起的敲门声。   身后盘发散落的几缕发丝在走动间无意晃动,李映池快步走到门边,手腕使劲,拉开了那扇木门。   下一秒,屋子里突然回荡起了格外响亮的“吱呀”一声。   本身就不富裕,孤身来到这个小镇,路上吃住所花费的文钱就已经给小先生带来了不小的负担。   以致于在后来寻找安身之处时,他已拿不出足够的银钱。   兜兜转转,来来去去。   温润的读书人面对着本地的商人,也不知道行业上的价格虚高,去说说价,瞧着瞧着就选了镇上这一处比较偏僻,靠近农田的旧屋子。   虽然屋子破旧,但主体由泥砖和长木构成,称得上是风雨不透。   当然,主要还是胜在价格低廉。   屋顶上铺满了黑瓦,是前几年时兴的屋顶样式。   如今鱼鳞似的瓦片已经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野草占领,参差不齐的绿草和苔藓长满了房顶,年前刚清理过一次,一到秋天,就又长满了。   经过时间锤炼,风雨侵蚀,很多地方,类似于门窗桌椅,都因为氧化泛起了黄意。   再带上着那黄泥土,大雨一淋就泥泞的小院子里一看,这个地方显然不是李映池久居的好去处。   本来是打算拿了工钱就琢磨着换个住处的。   不过后来他改变了主意。   住在这一处的人家多是靠土地吃饭,质朴纯善,很好相与。   平日里和李映池还多有往来,聊天之间几乎是把他这个孤零零的小先生,当成了自家的人一样招待。   这种被大家善意包围的环境,李映池很喜欢。   左右他也没有那么娇气。   这个房子也只是外面看起来破旧,内部只要好好打理一番,也足够舒适暖和。   他就这样短住一段时间也没事。   这样想着,于是后来李映池便打消了要换一间屋子的念头。   他没想到褚文清会突然来。   更没想到自己年久失修的木门会在此时发出这么大的摩擦声。   发现来人是谁后,李映池原本半阖的眼眸在那一瞬间睁大。   他微微下垂的眼尾平日里看着人时,浅棕眸子盈盈润润,总是含着种如水的温婉感。   此时因为抬眸的动作,被撑得浑圆,线条钝感流畅,连淡粉的唇瓣也不由自主地开合着,更将他身上那股懵懂的纯然展现得淋漓尽致。   细腻无暇的面容犹如最为珍惜的神秘画布,由上天点缀浓郁的水墨色勾勒眉眼,细看如远山蒙雾,远看抬眸间便山川动摇。   春意坠下点点烂漫颜色,唇瓣间是碾碎了汁液的莹润晃人,又似柔软贝肉内暗藏珠宝的漂亮外壳。   “见到我来很惊讶?”   身体前倾,褚文清眉头一挑,几乎是要和李映池贴在一处,手背在身后,拿着的是前来看望人所带着的礼品和药物。   心神在见到李映池的第一眼开始就开始晃动,有些难言的悸动感。   并没有太在意木门的刺耳响声。   褚文清一直都知道李映池住在这,曾经还因为安全问题,和对方提过私塾会提供住宿一事。   本以为李映池会欣然同意,没想到他直接拒绝了。   这件事不了了之。   其实褚文清来这件事也没什么,虽然时间点显得有些不对。   只是门响的时候,那声音令李映池觉得有些尴尬罢了。   过了之后就没什么感觉了。   “没有,只是被开门的声音吓到了。”他摇了摇头,对自己脾气不太好的上级诚实道:“你要来怎么没跟我说?”   “胆子真小。”一个人住在这晚上会害怕吧。   之前还拒绝自己说他在这边住也可以,其实背地里早就害怕得要死了吧。   ……和自己逞强什么,自己难道还会笑他不成。   只要他开口,自己立马就会接走他。   褚文清垂眸,眼神往李映池身上扫了几眼,又转而看向屋子里。   视线落在那明显有第二人存在的客厅时,蓦地一顿,再开口时他声音已带上了冷意,“风这么大,要一直在门口和我说话,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吹着我也就算了,吹着你这个生病的人就不好了吧。还是说……你一直待在这不让我进去,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藏在家里?”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褚文清顺理成章地跟着人进了屋子。   李映池习惯了褚文清这样莫名其妙的发言,听他说那些话也没有什么反应。   不长不短的路上,他伸出手要帮褚文清那东西,“我来拿吧。”   毕竟是主人家,别人都提着礼物来拜访了,他也不好就这样看着对方提,多少要帮些忙才是。   “走你自己的路,这么点东西要是用得着你,那我也快变成废物了。”褚文清抬高手中的袋子,看了眼李映池伸出来的手,不咸不淡地呛他。   不止是人长得精致漂亮,光是看那个身段褚文清就知道,李映池这人骨相也是按着最漂亮的样子生的。   那么小一只手,莹润的一层皮肉裹着纤细的指节,玉似的脆弱美丽。   该是作画写诗的手,若是像自己这样胡乱地提起重物,真让人担心会不会就这样让他碎了一地。   褚文清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   他读圣贤书十几年,不是修身养性就是考取功名,人的骨相皮相,有什么区别,于他看来,好像怎么长都不过是那个样子。   要么人模人样,做人做事还算规矩,合乎礼仪,脑子灵光些能听得懂他的话,要么是些生了人形却未开灵智的。   褚文清好似生来就是这样挑剔的性格。   说得难听些就是刻薄,连褚老爷子都对他有些无可奈何,骂他这张嘴迟早要吃亏。   他无所谓,说什么话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若是别人受不住与他何干?眼删婷   他本就厌恶那些莫名其妙上赶着的人,要是有人因此远离他,他求之不得。   可偏偏,褚文清就是觉得李映池这人哪哪都正好。   最初的时候褚文清其实对李映池没那么想法。   一个被他父亲塞过来的学徒,显然是个想要借着关系来攀高枝的,他不仅没有什么想法,甚至有些故意针对李映池。   教学,备课,褚文清到处都挑点刺,想要李映池知难而退,自己离开私塾。   却没想到对方都一一温和应下。   像是根本没感受到恶意似的,在临走前还乖乖问他,“还有需要我改正的地方吗?没有了吗……好吧,褚先生,今天还多谢您的指点了。”   褚文清后悔了。   这个新来的小先生好像,也没有那么差劲。   比起从前见过的那些学徒,李映池性格温和些,愿意听话,教起学生来也算是合格,声音还有些意外的好听。   走在前面的小先生忽然回身看了他一眼,视角差异,那一眼眼尾飘红,眼睫上翘,在褚文清看来,就如同带着钩子似的在故意勾他。   “褚先生吃过饭了吗?”   褚文清一步追上他,二人并肩而行,“因为想着某人可能不会好好吃药,所以特地去找了适合的药和补品,一下课就忙着这件事,连饭都没有吃到。”   其实吃过了。   不过褚文清觉得,他都给李映池精心准备了这么多,特地前来拜访,吃顿饭不过分吧。   他都没尝过李映池做的饭菜,也不知道是先便宜了谁。   身为私塾新来的小先生,李映池交友难道不该先和自己说一声吗?难道不知道老爷子会很担心他吗?   “抱歉,我不知道会这样。”是真的愧疚了,李映池捏着手停下脚步,唇瓣抿起,“那您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吧,饭菜都是刚热好的,您来得正好。”   嗯……也不是没有那么差劲的程度。   其实李映池是他这几年见过最优秀的先生,无论是对待工作还是对待学子,他总是能做到最好。   和他在一起,褚文清第一次感受到那样轻松的氛围。   他们无需过多言语,只是待在一起,就已经足够让人感受到契合。   落叶的秋季,飘散的桂花香,纸墨的独特气味,无人的私塾书房内,他曾偷偷轻吻过青年温凉的手背。   没有完全被关严的内门被重新打开,饭菜的香气涌出。   褚文清终于看清了那个抢先他一步的人。   “这位是?好像从来没见过啊。”褚文清冷眸微眯,并不等苏言澈说话,径直走近接过礼品去放的青年,亲昵叫他:“小池,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第121章 病弱小先生(七)   那忽然变换的称呼亲昵暧昧。   从褚文清嘴里非常流畅地说出时, 没有一丝卡顿,就像是已经在背地里叫过千遍万遍一样的自然。   可联想起他平日的作风,那二字顿时就失去了亲近含义, 听起来倒是有几分怪异的瘆人。   不清楚的,估计还以为褚文清是故意在讥讽人。   也确实是带着些刻意的成分。   只是这刻意并不是针对李映池, 而是针对那出现在他家中的陌生男人。   这样的举动和圈占领地的小狗没什么差别。   李映池听见了那一声称呼,只是道:“稍等。”   没有往别的方面多想, 因为褚老爷子也经常这样叫他。   或许是他这位虚伪的上级, 准备在外人面前表现一下友爱也不一定。   毕竟现在讲究民心, 新官上任,总归要注意一些。   虽然褚文清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有些难以接受,不过放在官场上,他以后或许会是一方清廉公正的青天大老爷。   招呼着不知为何仍然站在原地的二人坐下。   李映池声音是如常的轻柔温和,回答道:“这位是我最近认识的新朋友, 苏言澈,他就住在我隔壁。”   “之前我因为生病请假的时候,还多亏了他来照顾我,不然我都不一定能这么快恢复。”   话语间还不忘给褚文清多添了一双碗筷。   邻居?   恢复靠他照顾?   短短两句话听得褚文清无名火起, 越看苏言澈越觉得碍眼。   都说相由心生,就凭苏言澈这模样, 鼻塌嘴歪衣衫破旧的, 这样的人如果成了邻居,他夜里都要多防备几分才是。   一眼就能看出是和他们不在同一条路的人, 李映池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他本就不愿意让李映池住在这里,不是说自作多情想要管对方, 只是,明明他可以给李映池更好的生活条件, 哪怕只是作为同僚之间的帮助。   何必让青年一个人待在这处偏僻地。   周围都是山野农田,一到夜晚就黑得无法视物。   青年的屋子又没什么防护,半人高的篱笆,一踹就能踢开的房门。   要是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他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如今又认识了这样一个邻居,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但不论是哪个,都不如让李映池和自己离开来得好,之后他一定要找机会把人带回去。   见李映池说着说着就要去给自己装饭,褚文清赶紧阻拦,“你去坐着,我自己来。”   坐回位置上时,李映池正在和苏言澈介绍他。   话语里不乏夸赞,把他的形象说得格外的高大伟岸。   听得褚文清都有些脸热。   他端着样子,拿着装满了白米饭的碗也像是捏个茶杯似的,“在你眼里,我真的这么好?”   褚文清有意无意地看向对面。   见苏言澈不自然地低下头一个劲吃饭,面对李映池的话,也只是含糊地应声,褚文清狭长的眼眸里盛满了得意。   像是在说,看吧,我才是李映池最亲近的人,就算你住他隔壁又怎样。   你算什么东西。   “自然,褚先生待私塾众人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   吃饭时李映池不太喜欢说话,只是褚文清又问他,他又不好不回答。   垂着眉眼,青年嗓音清润柔柔,像是有些累了,少了些活力,只慢条斯理地说话。   今日忙了一天,他回来的时候就有些饿了。   本来早该开饭的,结果褚文清突然来了,现在还这么多事。   好麻烦。   话说着说着就不走心了,多是挑些场面话去夸人,讲到后面,李映池用上的大多形容词都有些疏远。   不像是真心,更像是随手挑了点词。   大概在想着把褚文清的品性夸赞到天上就好,和往日里那些人的阿谀奉承没什么差别。   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说出这些话的人变得不一样了。   一个让自己很在意的人这样夸他,这让他的心情很复杂。   心中愉悦欣喜,毕竟第一次亲耳听李映池对他说这些。   但一想到对方可能只是在敷衍他,说出来的那些都并不是对方真实的想法,这又让他有些摸不着底。   他宁愿对方没把他说得那么好。   最好是能提起些日常的事情,让他听听自己在对方眼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好就最好,不好他就去改,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名誉,他更想要的是和青年接近一些。   无论是距离还是心灵。   “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好。”   “褚先生谦虚了……”   “不用叫我先生,小池叫我的名字就好。”   “褚公子谦虚了。”   褚文清面无表情地夹了点菜到李映池碗里。   不懂褚文清的心思,李映池言罢,又开始对之前生病时的照顾表达感激,话里话外都在夸赞苏言澈的好心。   褚文清眉头皱起,欲言又止,“你生病的时候,明明我也给你找了郎中……”   他拿着筷子有些别扭地夹着米粒,带着些不服气,但又觉得自己做出这样的行为有点丢脸,说话的声音便越来越小。   李映池没听清,又侧耳靠近褚文清,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褚文清毕竟是他带来的朋友,落座时便直接坐在了他的旁边。   屋子里空间不大,小小一个饭桌,一边摆上两个凳子就有些挤了。二人坐得很近,李映池这样一凑近,几乎是和褚文清贴在了一起。   青年发丝间的清香丝丝缕缕地转进他的鼻尖,褚文清在此时清楚地感受到了对方温热的呼吸,正微弱地擦过他的脸侧。   余光里,他轻瞥着青年白皙莹润的侧脸。   脑海里所想的东西都在此刻放慢了不知几倍,眼瞳里倒映着的东西,是那几缕割断暖黄光线垂落慵懒的发丝,青年小巧挺翘鼻尖下静待回答时微弯的唇。   只要他现在转过脸,就能够轻易地吻上他肖想已久的人。   “没说什么。”褚文清否认了。   连带着脑海里那些未尽的幻想一同掩埋,身侧被遮盖住的手臂早已因为攥拳而显现出了青筋。   耳根冒红。   他看着李映池听完就乖乖点头应声的模样,心中对他好哄的评价又再次上升了一个等级。   这样的青年要是不将他留在身边,好好的看着他,褚文清真怕哪天他就会被人拐跑。   “原来你就是小池的邻居啊,久仰。”   久仰二字说得飘忽,听不出久仰的意思,更多的,是不把对方放在眼中的轻蔑。   言下之意,原来你就是妄想待在李映池身边的那个人啊。   居心叵测,诡计多端,但是再怎样想方设法,也无法撼动属于他的位置。   褚文清高傲的态度轻易刺穿了苏言澈所剩无几的自尊。   哪怕苏言澈此时对李映池只是有些,有些连自己都还未捋清的好感,被人这样一说,他难免觉得冒犯。   二人之间的差距,苏言澈一直都知道。   他只是这个时代最为普通的百姓。   靠天吃饭,没有什么学识也没有多少钱,住宿简陋吃食粗糙。   可写字看书,考取功名,这其中所用的银钱如汹涌的流水般消逝,他能够给对方这样的生活吗?   就算他拼了命地去赚钱,那这其中所花费的时间,小先生又凭什么等他。   拿出自己这十几年来所有的积蓄,恐怕对于褚文清这样的人来说,或许只是一日的收入罢了。   李小先生不是他能够觊觎的存在。   他这样美好的人,该是伸展着不断向上的枝芽,不该被自己这样的泥泞所打搅。   但他不配,褚文清就一定配吗?   感情一事从来都没有先来后到的说法。   不过一个和自己怀着同样心思的人,现在说出这种话,是以怎样的身份说出口的?   只怕褚文清是也在忌讳着自己吧。   因为在小先生的眼里,褚文清和自己没什么差别。   没有特殊的对待,摸不到底可有可无的态度,每一个出现在李映池身边的人,都有获得青睐的机会。   所以褚文清才会无法抑制地产生了类似于嫉妒的情感。   连他这个才是见了第一面的人,褚文清忍不住对他露出如此防备的态度。   虽然防他防得没错,自己确实对小先生有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可褚文清这以眷侣自居的感觉,实在是令人心烦意乱。   苏言澈忍不住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褚公子说笑了。”   “我何时开过玩笑。”褚文清一袭白袍中着墨黑纹金长衣,面容俊朗清逸,略微冷硬的气质含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即使是在简陋的屋子里,他端坐在那里就自有一种登上高堂的感觉。   没什么情绪的视线审视着对面局促垂首的男人,褚文清淡淡道:“还多谢阁下在我不在的时候,帮忙照顾小池了,今后有需要的地方,阁下只管开口。”   三言两语之间,就将苏言澈和李映池这几日的交情归结为一场交易。   苏言澈是见过褚文清的。   褚家那位年少便功成名就的公子,在夏初的时候来了镇上的私塾,富有才识,许多人都梦想着找他指点一二。   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才,但苏言澈没想到对方的心机竟也如此深沉。   他没读过书,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样的话。   只知道对方不怀好意,却又不懂该如何去回绝那一句话。   思考片刻,只说:“褚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其他的就不必了。”   “阁下不必客气,小池的事就是我的事。”   “……”   无形的硝烟没有蔓延到李映池那边。   他们这边针锋相对,每一句话都是绵里藏针,一旁的李映池已经开始夹菜了。   李映池只知道他该开饭了,再不吃,桌上刚热好的饭菜就又该冷了。   后来过来半天,发现旁边两个人好像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李映池才咽下嘴里的饭,眨了眨眼,提醒道:“你们还不饿吗?”   接连不断的交谈声终于停了下来,转而变成碗筷碰撞的细碎声响。   过了一会,褚文清憋不住了。   他在吃饭的过程中偷瞄了无数眼,认真吃东西时脸颊一鼓一鼓的青年过于可爱,他状似无意地夸赞道:“没想到小池你做饭还不错啊。”   “不过我的厨艺也还行,下次换你来我家尝尝我做的菜吧。”   李映池抬眼,有些诧异地扫过褚文清碗里的饭菜,“可是你都没有吃我做的那盘菜。”   褚文清夹菜的动作一顿,“这些不是你做的吗?”   “不是啊,是苏言澈做的。”李映池点了点苏言澈面前所剩无几的一盘菜,“只有那碗是我做的。”   正好是褚文清一直没夹过的一盘。   啧。   褚文清咬牙,怎么千算万算算错了这一步,倒是给苏言澈占了先机。   “啊,难怪吃起来这么奇怪。”他没什么负担的当场改口,转而夹走了那碗里的最后一块,“还是小池你做的最、”   他神情猛地一顿,眼神震惊看向苏言澈。   苏言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抬手喝了杯水。   李映池没发现,再抬眸时褚文清已经吞下去了,男人对着他点点头,“还是你做的最好吃。”   “你也这样觉得吗?”   李映池轻笑了声,漂亮秀气的侧脸微低,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苏言澈也是这样说的。每次我一下厨,做的菜基本上都是他吃完的。”   “你觉得好吃就再好不过啦。” 第122章 病弱小先生(八)   吃过晚饭, 苏言澈主动揽下了收拾碗筷的任务。   几道菜三个人,碗筷不算多,只是洗了半天也没结束。   苏言澈今日干活的速率明显下降。   厨房, 也就是灶台附近。   这里离前厅不远,水流的声音压下去后, 不用刻意侧耳倾听,就能清楚的听见屋内另外二人的谈话内容。   “你之后还准备一直待在这里?”   视线凝于青年背影, 褚文清靠在桌子旁, 斟酌着该如何说动对方跟自己离开。   “褚文清, 你为什么又这样问?这个问题你好像已经说过几次了。”   眉尖轻皱,李映池手上动作不停,回答着那莫名其妙的问题,“可是这里是我家,我除了待在这, 又还能往哪儿去。”   拗不过褚文清一直提起名字的事情,李映池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改了口。   虽然只是完整的名字,但也已经是不小的进步。   褚文清对这点略为满意,又不太满意青年的回复。   他很少会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 眉间隐去烦躁,只食指不住地叩着茶几, “你住在这里不合适, 这一处离私塾那么远,往来上课很不方便。”   茶几被他敲出了几声轻响。   一道清凌凌的眼神迅速锁定了褚文清, “啊。”   李映池家里只有那一个茶几,是唯一一件还算看得过去的家具。   他有点担心褚文清会把他茶几敲坏, 赶紧低头从褚文清带来的东西里掏了个糖果,递给对方。   褚文清果然不敲了, 视线在李映池和他手中的糖之间转动。   这还是李映池第一次给他送东西。   虽然是自己给的,但到李映池手上再转赠,不就是送给他的礼物了吗?   在李映池紧盯地目光下,他动作犹豫地剥开了糖衣。   “虽然是有点点远。”李映池重新转过了身,这才开始思考褚文清的话。   早就不是第一日去私塾上课了,私塾和住处之间的距离李映池烂熟于心,怎么会不清楚自己方便不方便。   他以为是褚文清是故意挑刺,找借口要来责怪自己。   贝齿不自觉地咬住猩红唇瓣,齿印点点,李映池心中还是有些生气,语气也不是那么好了,回他,“可我又不会迟到。”   说完李映池又有点心虚,因为他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跟人说过话,“是真的呀,你明明也知道的。”   唇齿间甜味晕开,褚文清轻啧了一声,“我又没说你的不好。”   “这月月钱我会给你翻三倍,就当做是给你买药的补贴,至于剩下的钱……”   “很快就到冬天了,你既然不愿意去我给你安排的住处,那你就自己租个好点的屋子,别待在这里了。”   褚文清一直觉得这屋子破。   是那种指不定哪一天一阵大风刮过就要塌的简陋。   起初李映池倔也就算了,偏偏天气转凉他身体还不好,褚文清没法看着他乱来不管。   李映池还在整理着褚文清带来的东西。   最重的部分便是那十几袋的药材。   是他吃一个月的分量,除了治疗风寒的,还有些是疗养身子的补品。   上面有标注熬煮需要注意的事项,笔锋锐利,一眼看去就能知道是褚文清的字迹,十几袋,每一袋都写了字。   闻言,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眼睫翘起,不太明白褚文清的意思,“可是我之前旷工了,没有月钱,翻多少倍都没有月钱。”   “我什么时候说了要扣你月钱?”褚文清眉头一挑,觉得自己带着这么多东西来,已经足够能体现自己的好意了。   他把糖纸揣进口袋里。   知道李映池不愿意接受自己太多的帮助,也没说给他买个宅子,退了一步,“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愿不愿意换。”   “换去镇子里租个近的住处,差多少钱我给你补,就算是……私塾给你这个新先生的福利。”   “哦,多谢你。”李映池不为所动,捏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草药在研究,“不过我最近不准备换,还是算了吧,月钱照常给我就好。”   他还是觉得自己待在这挺好的。   不需要别人可怜的,或者觉得他过得惨惨的,自己吃得饱穿得暖,这还有什么好说。   褚文清人还挺好,居然不扣他月钱,果然是个青天大老爷。   碗筷终于收拾完了。   关上碗柜门的声音闷响一下,苏言澈擦着手走出来,步伐有些急促,“你们在聊住处的事情啊?”   他这样说着,动作有些慌乱,手上的水沾湿了身上粗糙的布衣。   “是啊,我觉得这个地方太偏僻,怕小池哪天遇到点事也没个照应。”褚文清意有所指,眉间有被人打扰谈话的烦意,视线冷淡。   不太赞同对方的话,李映池敛着眉间,温声道:“四周都是熟悉的人家,我待在家里又能有什么事。”   像是为了应和李映池的话,苏言澈连忙道:“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在院子里喊我一声就好。”   “我就住在隔壁,有事的时候先生您知会一声,我立马就来帮忙。虽然我会的东西不多,但就算是再难的东西,我也愿意去学。”   他肤色微深的脸上是风吹日晒后略显野性的深邃轮廓,和褚文清这样常年和纸笔打交道的文化人不是一种风格,独有的庄稼人气质令他说话时看起来十分诚恳。   因为深知自己在别的方面比不过别人,没别人有本事,所以在付出这一点上格外的尽其所能。   不是想得到什么,只是希望能够让自己进入青年的视线。   人和庄稼是一样的,今年如此,明年虽然一样是那个名字,那个地点,可未必会是相同的结果。   抓住季节和时机,叫老天能看见他的诚意,或许能够得到一场及时的甘霖。   本就是他触碰不到的云端,哪怕只是短暂地停留在他的上空,也足够他在未来的几十年里感到庆幸。   李映池本就因为对方这几日的照顾,对他颇有好感。   此时听苏言澈这样一说,更是小脸一点,当场肯定道:“你别妄自菲薄,你会的东西可多了,之前还多亏了你照顾我。”   “有你这样的邻居我晚上睡觉都安心不少。”   青年这些话听在耳里,跟世间最腻人的甜言蜜语没差,苏言澈脸上顿时浮起了一层不太明显的红意,“那都是我该做的。”   对,就是这样。   李映池很满意苏言澈的态度,听在耳里,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他好不容易和邻居亲近了一些,刚熟悉起附近的环境,他怎么能随便离开。   不想再去和别人认识。   经历了华亮如一事后,李映池不想再那样傻傻地付出自己的真心,无法确定别人的心意,那便不要再相信别人。   哪怕被骗,他只需要确定那一时的好意是真实的就足够了。   “要是你非要想要留在这,那便留吧,不过之后,你要是改变了主意的话,随时可以来跟我说。”   “别忙着拒绝我,那是你在私塾应得的好处。”   褚文清受不了他们这郎情妾意的场面,直白地打断二人的交流,站在路中间阻隔了李映池的视线,“现在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确实是该各回各家的时间了,哪怕他们还想继续待在这,李映池也差不多该去休息了。   褚文清说的话在理,李映池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性子。   捏着指尖,他点了点头,嗫喏道:“那月钱还可以继续给我三倍吗?”   “很缺钱?”褚文清忍不住皱眉,伸手就想往口袋里掏出几张银票,“怎么不早跟我说。”   李映池抬眸看他,神情无辜,“不是的,是你刚刚和我说,这些是我来私塾应得的好处,那三倍银钱不包括在里面吗?”   有便宜不占是笨蛋,他本来就不用完全拒绝,褚文清又那样说了,那他开口问问怎么了。   三倍的月钱哎。   还怪多的。   褚文清真大方!   听他说不缺钱褚文清才放下心,一时间气也不是担心也不是,没好气道:“包括。要是你能照顾好自己,别再生病,月月我都能给你三倍。”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褚文清都那样说了,苏言澈也没理由再继续待下去。   在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作为主人,李映池把两位客人给送到了院子门口才停下脚步。   道别的时候,他眼睫翘起,漂亮的杏眼浑圆,盈着一层水光乖乖地看人,“褚文清,天黑路陡,你回去的路上要小心些,注意安全。”   褚文清忍不住挑了挑眉,眼神打了个转,压抑着嗓音沉沉应道:“嗯,知道了。”   不跟别人说这些话,就只让自己一个人注意安全,这是什么意思?   平时没看出来,没想到李映池小心思还挺多的,对他这么特殊?   他就知道自己在李映池这里不一般。   这样一想,褚文清克制地抿唇,不让上翘的唇角暴露自己的心思,连离开的背影都有些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明明只是几句客套话,可褚文清偏偏当了真。   哪里还记得苏言澈就住在李映池隔壁,转个弯就进了家门的地方,难道还能摔死了不成?   根本不需要对方再对苏言澈说什么空话。   谁也没比谁特殊。   挂在院子处的灯笼灯光黯淡,飞虫萦绕着,枯黄的叶片被晚饭吹着摩擦过地面,发出了点干燥的声音。   李映池站在那看了一会自己的影子,思绪空荡,刚准备转身离开时却突然被叫住。   “先生。”   他有些惊讶地抬眼,“你还没回去吗?”   苏言澈是跟褚文清一起离开院子的,他还以为苏言澈早就已经走了。 第123章 病弱小先生(九)   “先生。”   没有正面回复李映池的问题, 篱笆外,苏言澈站在昏暗的转角处再次开口,“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灯光太暗, 因为看不清楚苏言澈的脸,李映池还主动往前站了站, “怎么了?你说。”   已经是没什么人走动的时间,周围安静得连一点轻微的声音都能听得清, 苏言澈却在开口前突然犹豫了。   这个问题对于苏言澈来说, 难以就这样轻松说出口。   因为是和李映池私事相关的东西。   他不想让李映池觉得自己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可是抓心挠肝的感觉已经持续了一晚, 他无法将心中的疑虑继续隐藏下去。   最后还是问了。   苏言澈认为,他在李映池的眼里本来就算不得什么。   他这样只是因为一时幸运,才于先生那样平静美好的一生当中出现片刻的角色,不必把自己看得太重。   既然如此,那他今日就算是问了又如何, 大不了就让先生讨厌自己。   哪怕是这样,也好过他不言不语,放任和李映池有关的事情发展成最坏的情况。   最初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是在自己还未认识先生之前, 他无法干涉。   那时推开门,在昏暗的屋子里, 看见先生惨白着脸色落泪于床榻之上的模样, 他就暗暗发誓,在先生身边的每一天, 都要照顾好先生。   如今他明知先生和别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先生再一次掉进火坑里。   “先生今天是去见了华家二少吗?”   在李映池准备离开的时候, 苏言澈这样问道。   他声音里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隔着有一段距离, 李映池仍能感受到他如有实质的视线。   没察觉到男人的异样,李映池闻言惊愕不已,远山般的细秀黛眉顿时皱起,“什么?”   因为时隔太久,又很少这样称呼主角,李映池差点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苏言澈说的是谁。   李映池其实不明白,这个时候,苏言澈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他今早离开的时候明明还和对方还说过一次,自己是有事要去私塾一趟的。   这样的问题让他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李映池不太高兴地抿了抿唇,“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言澈明知自己在华亮如身上受挫,之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不好的事。   他明明都知道,那在这种时候还提起华亮如,这其中的意思不就和故意嘲笑他没有差别吗?   虽然平日里脾气温和,但是在这种时候,李映池难免会有些生气。   他不喜欢和让自己心情不愉快的人说话,哪怕他们之前的关系再怎么好,如果发现对方不站在自己这一边时,那这段友谊就算了。   更何况苏言澈还不算是他的朋友。   李映池懊恼,他之前还觉得苏言澈人好,真是错看了,他还是没在华亮如那吃够教训。   这些人果然都是一般模样的坏。   因为愤怒,李映池白皙脸颊上浮现起明显的红意。   他生气地撂下几句话:“我怎么会去和他见面?苏言澈,你明明清楚我因为他有多难过,可现在,你是在拿这件事取笑我吗?”   意识到这样的争吵根本没有意义后,李映池转头就要往家里走。   他不想再和对方这样耗下去,“苏言澈,如果你真的是这样想的话……之前你帮过我的事情,我会给你相应的报酬。”   “以后我们就当做不认识彼此。”   “不是的,先生您误会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苏言澈慌忙解释,“我没有故意提起这件事,只是看见先生您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明显是华家的工艺,还以为您今天去了华家……”   “您不要走,您先听我说,先生,求您。”   李映池哪里会听。   他性子执拗,认定了的事情就不愿意改变,何况只是这一两句话的劝阻。   本来是一早就做好了先生会讨厌自己的准备,可等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苏言澈一下子就慌了神,连忙迈开脚步想挡住对方的去路。   像是百米赛跑,二人的方向都是那间屋子。   一人快走一人小跑,李映池转身离开的速度哪里能比得过苏言澈这个山野莽夫,还没走几步,就给人抓住了。   他整个人还没苏言澈半个块头大,一被人从背后挡住,就能把他遮个精光。   生得纤瘦又饭量不大,已经成年许久的年纪,小先生却还是细胳膊细腿的,一身嫩肉,文文弱弱,苏言澈一掐就能给他禁锢在原地。   李映池挣扎了半天也不得其道,倒是把自己折腾得气喘吁吁。   清晰地认识到二人之间的力量差距后,李映池放弃了逃跑的念头,破罐破摔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解释清楚,先生,我是真的没有那样想过。”苏言澈抓着李映池的手也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对方。   他憨厚直率,这个时候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也觉得心中委屈,“我是害怕华亮如再一次将先生哄了去。您是那样仁善的好先生,对谁都报以十分的真心,毕竟您对我都那样好……我真怕您又因为他难过,可华亮如真的配不上您。”   “如今您身体都还未痊愈,要是再因为他变得更严重,在下当真会愧疚万分,怪只怪我没能拦住您。”   这大概是苏言澈这大半辈子以来说过的最为长的话,他没读过什么书,这时候慌张起来也挑不了什么好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夸的,安慰的,话里话外还不忘踩华亮如一脚。   他当真是讨厌极了这个让李映池难过的人。   李映池哪怕是不想听,这个时候被苏言澈拦在原地,也不得不把他的解释听了进去。   纤细如玉的手指撑在二人之间,勉强拉开了一些距离,李映池抬眼看他,“你摸着良心跟我说实话。”   “千真万确。我对天发誓,要是我对您说的那些话里,有一个字是虚假的。”   “那我就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这辈子种的庄稼永远没法长成,死后祖坟都没办法进。”   苏言澈左手四指合并举在耳旁,视线一错不错地凝在身前人清澈透亮的眼眸里。   像是在看青年眸子中倒映着的自己,又像是透过倒影,无数次临摹青年在自己眼中的模样。   空口说永世不得超生或许太过陈词滥调。   苏言澈怕李映池不信,就用了他这辈子作为靠土地吃饭的人眼里,最为重要的事来发誓。   除了那个,还有他们老苏家世代相传的说法。   不知道真假,但苏言澈一直很相信。   没办法进入祖坟的人,来世只能做个孤魂野鬼,永远等不到下一次的转生。   这是他眼中,比永世不得超生六字更为有威慑力的话语。   李映池也没想到苏言澈会发这样毒的誓言。   原本僵持着的氛围忽然因为他这一下,变得有些不上不下。   那几句话像是在大火燃烧时骤然泼下的水,将之前的争吵化为乌有,李映池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垂下眼。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李映池推开他,“好吧……要是你这样说的话,我可以勉强再信你一回。”   “先生。”   轮廓分明的脸庞逆着光线,凌厉的眉眼本该是充满野性的掠夺,此时如同被雨淋湿了皮毛的兽类。   苏言澈就那样低头看向李映池,手臂微不可查地颤抖,又一次沉声叫他。   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怎样的原因,苏言澈很少会直接叫青年的名字,先生二字仿佛承载着他所有的情感。   他们是邻居,又不止是邻居。   陌生人也可以说出口的称呼,从他口中唤出来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苏言澈从来没有这样在意过谁的态度。   只有李映池是不一样的。   早在他推开那扇门的时候,有一些东西,早已变得不一样了。   不再禁锢着他的手臂,苏言澈放开了手,没再过多言语,主动和李映池拉开了距离。   短短几分钟内发生的事情,令他全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言澈。   李映池低着头忍受着这熬人的沉默,突然有种做了坏人似的心虚感,他拉住苏言澈的衣角,“我今天的确去了华家,那是因为我要去给华家的小小少爷补课。”   “先生,您不用跟我解释。”苏言澈打断了他,轻轻回握住那微凉的指尖,“先生做任何事无需告诉我缘由,知道您没有再见那个人,我就放心了。”   “我从未有过一丝对先生不敬的心思。我只是害怕,您知道的,我只是害怕……”   说着说着,男人的头几乎靠在了他的肩上,微长的发丝落入他颈肩,微痒的感觉令李映池控制不住地一抖。   受不住苏言澈一个大男人这样的示弱。   李映池表情纠结,终究还是无法坐视不理,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软声道:“你放心,我没有见过华亮如。身上的衣服也只是因为不小心泼湿了水,问府上的人借了一件。”   “我不会再去见他,更不会再犯一次同样的错误。”   一番解释和劝慰之后,二人重归于好,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状态。   困意上涌,李映池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点点泪花。   他这次真的该去休息了。   临走前,李映池想起什么,在被苏言澈送回房间时,他随口问了句:“你怎么知道这是华家的衣服?这些衣服不都是一样的吗?我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苏言澈答他:“原是发现这件衣服不是先生的,就多看了几眼,后发现格外眼熟,便从那细节处的花纹和样式认了出来。”   待在镇上这么多年以来,周围的人穿的衣服大多都是相同的款式。   都是普通百姓,哪有那么多钱去买些上好的布料,存些文钱囤积点粮食过冬,便已经算得上奢侈。   哪怕是价格昂贵点的衣服,也是和华家特供的那些衣服有不小差别的。   布料和工艺都如此精细的长袍,除了华家,周围没有一个店铺会提供这样的料子,拥有这样好的手艺。   褚文清认不出,是因为他家境优越,家中又与华家交好。   周围的人穿的都是那种料子,李映池偶然穿着这么件衣服,在他眼里便也算不得特殊。   更何况李映池确实适合那件衣服。   他穿上时完全看不出违和感,只除了尺寸稍大些,穿上去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在这个寒冷的季节,好像也并不突兀。   因为大人总爱叮嘱,要多穿些,保暖更重要。   李映池天生就该是生在富贵人家,被人娇养着长大,吃穿用度都得用上最好的才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他住在同一个地方。   “先生,您早些休息,明日我上工比较早,药会提早熬在灶台上,您睡醒了要记得喝。”   “好。”   “明日可能会比今天还冷些,先生要多加衣。”   “……好,你也是。”   -   第二日李映池便要重新开始上课了。   私塾里的学生不多,很好管教。   这个时代能上得起私塾的,如果不是家中的条件很好,那便是极为重视教育。   这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小孩多数都很乖,李映池上起课来也轻松不少。   临近下午放学的时刻,私塾外已经聚集了一些家长。   褚文清因为有事,很早就离开了私塾,所以组织这些学生离开私塾的工作,便落到了李映池的头上。   也称不上什么组织,其实就是看着家长们把小孩一个个接走。   李映池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温柔地目送每一个孩子离开。   天色暗得很快,乌云逐渐涌动的时刻,渐渐的,私塾也空了下来。   只剩下了李映池和白致知二人。   刚想说可能是致知的家长太忙了,不如自己先送他回去,甫一抬头,李映池就见到了一个他如今最不想见到的面孔。 第124章 病弱小先生(十)   众人皆四散了去, 一道身影逆着人流而来。   白致知一早就停止了四处张望的动作。   刚到李映池腰间的小孩站得笔直,在对方走到近处时,他才怯怯开口, “小表哥。”   水润润的眼里有藏不住的紧张,大抵是往日里那人的纨绔作风深入人心, 叫他一个小孩都有些对他发憷。   只是如今的他好似突然褪去了那些不羁的性格,磨去了棱角, 多了几分沉稳的温柔。   令李映池感到恍惚。   “真是对不住。”   那人牵过白致知, 看着李映池缓声说道, “今日来晚了些,没耽误先生时间吧。”   他身着靛青云纹挑花长袍,冠发束起,剑眉星目。   那样平静的神情,除了额角处一层突兀的白纱, 其余都一切都令李映池熟悉到厌恶。   没有想过和华亮如再次见面时,会是个怎样的情形。   华亮如来得突然,面上一丝愧疚也无,好像根本没有想要和他解释之前发生的事。   这样假装不熟的态度令李映池遍体身寒。   倒也不想再和对方过多纠缠, 因为无论如何解释,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情。   既然华亮如想要装作不认识的模样, 那他自然成全。   他也不必再无即将要做的事感到羞愧。   “没有耽误, 只是知知吹了点风,回家的时候可以喝些姜汤。”   声音淡淡, 李映池移开了视线,和被人拉走却依然在看自己的白致知告别, “那,明日见了, 知知。”   他陪着白致知在这等了那么久,记得叫别人喝姜汤,却不知道其实他看上去才是最需要注意保暖的那个人。   漂亮下垂的眼尾处有着因为寒意浮起的红晕,就连挺翘的鼻尖也是呈现淡粉。   隔着涌动的人群,青年如同末季燃烧生命盛得艳丽的花蕊,一眼就撞入了华亮如的视线里。   那一瞬间,他的心头不知为何涌上了些奇怪的感觉。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脑海里却总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他去接近青年,就好像他在很早之前就遇到过对方。   该是离开的时候,华亮如却依旧停留在原地。   他牵着白致知,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青年的身上。   李映池没有察觉到他的窥视。   纤长的眼睫如云雾垂下,散落的阴影打在脸颊处,他手指掠过耳畔,挽起了几根被风吹乱的发丝。   说不上是怎样的情绪,见到华亮如,李映池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明明自己那段时间什么都没做,分开的那天也是一切如常,却突然迎来了华亮如单方面的决裂。   但凡事后华亮如来找他将这件事解释清楚,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记恨对方。   结果他等到的却是一次长久的分别。   关于他们二人之间曾存在过的温情,好像在那晚狂风大作时就已经被抹去。   回想起当初相处的日常,李映池哪怕知道华亮如对自己怀着超过友谊之上的感情,还是有一种失去了朋友的惆怅之感。   但比起在深夜被华亮如放鸽子,显然现在对方这样故作不知,粉饰太平的行为更让他感到生气。   不打算再和对方有什么接触,多说一句也是浪费时间。   李映池转身要走。   私塾里还有他落下的东西。   收拾好,他今日早些回去,在秋日烧些热水煮点冰糖雪梨喝是再好不过的。   家中的水果总是忘记吃,不赶紧挑着些法子消耗,之后要是被苏言澈瞧见,多半又是一番苦口婆心。   可苏言澈也不想想,要不是他送那么多水果给自己,自己会吃不完吗。   “先生。”   白致知忽然挣脱了华亮如的手,小跑过去拽住李映池的衣角,“天要黑了,先生一个人回去吗?”   放学的时间不算晚,从此时私塾里无人的程度就能看出。   因为季节原因,天暗的速度比以往快,只是在这等了一小会后就看起来已经要晚上了。   不过也不至于到不可见物的程度。   李映池蹲下,微凉的手碰了碰白致知软乎的脸蛋,“怎么了?”   白致知盯着他,稚嫩的小脸做出严肃的表情,有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成熟,“一个人走很不安全,我想送先生回家。”   只当是小孩童真,李映池笑了一下,没有当真,“知知真是懂事,不过先生不需要知知送哦,你早先回去吧。”   他的脸色在看向白致知身后无动于衷的男人时彻底冷了下来。   不知道把家里的小孩带回去吗?   自己都说了白致知吹了寒风要早点回家,现在孩子都跑他身边了,华亮如还不知道感觉把人带走。   华亮如被他瞪了一眼才忽然反应过来,两步走上前,拉过白致知的手。   “那我们先送先生您回家吧。”   他觉得白致知倒是懂事。   刚刚他走神了许久,一直在盯着青年看,都忘记还有这么件事了。   自己这个年纪,居然还没个小孩想得周到。   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前,李映池眉间一蹙,突然感到有些荒唐,“……不必了。”   华亮如只是向前走那么一步,李映池便会立刻退后一大步。   他的厌恶毫无遮掩,华亮如不是傻子,自然能感受得到李映池的情绪。   只是他根本不清楚自己是哪里做错,一时间站在原地,动也不是走也不是,有些手足无措。   脑海里开始快速反思,自己刚刚走到这里短短一段距离都干了些什么事。   “先生,我……”华亮如忐忑地看向他,想要解释自己没有恶意。   不愿意再陪华亮如这样虚情假意地演下去,李映池打断了他的话,“都说了不必了。”   早就已经发生了那样的事,华亮如没有跟他说过一句道歉,现在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对自己示好。   李映池已经完全搞不明白华亮如的用意了。   望着华亮如那张关心不似作伪的脸,一种名为被戏耍的感觉好像包围住了他。   李映池颤抖着眼睫挪开眼,却在下一刻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了起来,他背过身,弯下腰止不住地小声咳嗽。   他咳得厉害,胸膛快速起伏着,眼睫处都被泪水浸得湿润。   事情发生得突然,华亮如猜可能是自己刚刚做错了什么,气到了自己刚遇见的小先生。   想过去扶人,却又担心对方会因为自己变得更难受。   就在他犹豫的这两秒里,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扶住了青年的腰间。   刚解决完商铺的问题便准备返回。   鬼使神差的,华衔青走了一条平时他根本不会选择的,距离家中更远的路线。   早该是众人归家的时刻了。   绕了这么一条路,也不知道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马车上,听着众人吆喝着收摊的声音,华衔青撑着额前的发带,觉得自己大抵是昏了头了。   只是在路过私塾之时,他还是挑起了帷裳向着外头看了过去。   倒是恰好。   向来觉得人与人之前的交集淡薄如水的人,在那一刻忽然品出了点宿命的味道。   轻轻拍上了青年瘦弱单薄的肩背,华衔青开口,却是对着仍愣怔在原地的一大一小说道:“时间不早,父亲还在家中等着,你先带着致知先回去。”   父亲何时有过等人的行为,一家人从不聚在一齐开饭,华亮如一时也想不明白。   他盯着那段被自己兄长掐得格外纤细的腰肢,“那先生他……”   李映池这时也终于缓过了劲,来不及考虑其他,只想远远地摆脱华亮如。   今日穿得薄了,腰间的手又烫又大,扶在那灼人似的折磨,令他浑身都有些软了。   他细眉蹙着,眼睫打着颤,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有华公子送我就好。”   被人顺着的背脊哄着,才刚缓过气来,脸颊晕开淡淡的粉,连唇瓣也是红得惊人,软软的唇瓣呼出点水雾,吐出几个字,黏黏糊糊地念。   一句正经的话从他这样正经的人嘴里说出来,却偏偏就显得格外的甜腻。   华公子,华公子。   明明在场有两个华公子,他却也不分个长幼,倒叫在场的两个人恨不得争个名头了。   纤白的手撑在华衔青的肩头,微微用力是想要挣脱开来的动作,只是因为整个人显得实在瘦弱,被人拦在身旁也像是陷入了怀中。   那手落在男人肩头顺着衣料下滑,柔弱无骨般的欲拒还迎,比起要逃脱,不如说是像是那依附着男人的撒娇。   华亮如看呆了眼。   明知自己被眼前的佳人冷着脸驱赶,还是挪不开步子。   要是按照以往他那公子哥的性子早该生气了,可他知道,对着李映池这样的人,换做谁来都不可能舍得离开。   直到长兄不含情感的目光警告似的落在他身上,这才让华亮如不情不愿地挪了脚。   牵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白致知,华亮如恭恭敬敬地与人告了别。   才躬身行了礼,抬起头,视线又流连忘返在了仍未回神的青年身上。   思考着要是下次见面,他该赔些什么礼才能让小先生对自己印象好些,又想着,怕不是今日头上顶着的伤给人吓着了。   “要我送你回家?”   等人都走了,华衔青才沉声去问他。   像是在说青年胆大妄为,连华家的当家人都敢差使,瞧不明自己的身份。   这时李映池已经全然恢复过来了,掀着薄粉的眼皮看人。   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话,李映池羞恼异常,也忘了些什么磨人的任务,只是想赶紧逃离。   唇瓣被血浸过,咬了又咬,细弱的眉翘起,含着些自己也不知道的难为情,“没有那样说,公子觉得耽搁,走就是了。”   又变成了两个字。   华衔青第一次知道普普通通的两个字能念成这个样子。   又让他想起了那天在他少有人敢踏入的卧房里,对方娇娇拦住他时的神情,也是像此时这样喊他,带着点慌乱和不知所措,和现在的模样倒是相差甚远。   如今好像因为身处熟悉的环境,性子也活跃了些,懂得怨怼人了。   读书人都这般难缠,还是只小先生一人性子娇气。   “不耽搁。”   华衔青朝着他伸出手,“该是对我表弟的先生多些耐心。”   李映池真不知这个时代的人是怎样的做派,就连迈出几步上马车的距离,竟然也要牵着手。   线条骤然陷下去的腰间似乎还留着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他慌张地后退了一步。   “稍、稍等下,我还有东西没拿。”   也不管男人信了没信,纤弱的背影摇晃着发丝便跑回了私塾里。   留华衔青一人站在马车旁,伸出的手仍停留在半空。 第125章 病弱小先生(十一)   装潢华丽的马车缓缓驶过街巷, 朝着镇上偏僻的外围越走越远。   黑楠木车身外围包裹着名贵的丝绸,由金丝绣制而成的车帘在傍晚的光线下摇曳着,偶然泄露出几分车内氤氲而起的暗香。   窗外是充满烟火气的锅碗瓢盆碰撞声, 是平日回家之时李映池最为熟悉的声音,充斥着属于亲人之间的幸福感。   他路过那些人家, 别人甚至会探出头来和他打几声招呼。   只是这样的氛围与此时车内坐着的人明显有些割裂。   李映池忍不住放轻了呼吸。   黑发玄衣的男人坐在他的身边,翻阅账目本时眉眼疏淡低垂, 贵气难掩。   即使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 他锐利五官依旧被阴影割裂分明, 突显得格外深邃。   因为是平时华衔青单独出行使用的马车,空间不算很大,只是自然地坐上去,二人也好似贴在了一起似的。   对方华贵的衣料柔顺崭新,与他洗得发白的素袍对比强烈。   想到冬天很快就要来临, 他还在愁着该如何更好的度过冬季,对方却根本无需考虑这样的事情。   李映池难为情地抿唇,努力地往角落挪了挪,试图跟华衔青保持一段距离。   这一小动作立马被华衔青注意到了, 他放下手中的账目,侧目去看, “是觉得冷?”   车内垫着因为秋季降温而特意准备的绒毯, 熏香燃在角落,缠缠绕绕地勾勒出一段烟雾, 不过因为还没完全到寒冷的冬季,碳火并没有被摆上来。   自然不是的, 马车四处隔着风,这样狭窄的空间里呼吸都显得滚烫, 怎么会觉得冷。   李映池闪躲着视线,眼睫无措地发颤,有些丢脸自己的动作被人看在眼里的窘迫,低垂着眉眼摇头,“没有。”   纤细的手指好像少了点能拿捏住的东西,说话时胡乱捏着衣摆揉搓消磨,粘了粉的指尖嫩生生的露在衣袖外,招摇羞涩,转眼又溺出更糜艳的色彩。   “嗯。”没什么情绪的应答声落下。   车帘被华衔青重新拉上,这次遮得更为严实,一丝风也透不进来了。   空气里的熏香气味开始变得愈发浓郁了起来。   刚刚那番话也不知道华衔青有没有信。   脚尖轻轻点地,李映池思考着自己的任务该如何进行。   视线随意落在脚尖时,一道身影忽然压了过来,连带着那属于男人的热度和气息一同袭来。   李映池慌忙撤身紧贴着靠背,肩头耸起,漂亮的眼眸睁得圆幼,本就显得瘦弱的身形此时更是小巧得可怜,差点缩成了一团。   对上视线,这才发现原是华衔青附身去拉他那边的车帘。   等华衔青坐回去,李映池刚才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莫名其妙的,又再一次被填了个满。   如今两条腿紧紧地挨在了一起,他的空间彻底被剥削了个干净。   任由李映池再怎样紧紧地并拢着双腿,都无法躲开那陌生的滚烫温度。   隔着质量一般的布料,李映池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膝盖处的某块骨头,已经压陷了他的腿肉。   陌生的感觉令他忍不住更用力地夹住双腿,丰腴的部分早已受不住他这样的折磨,黏黏腻腻地在淡色的长裤上鼓出了点弧度。   华衔青突然开了口,“今天的事很抱歉。”   含义不明的道歉反复思考也猜不出是什么意思,李映池疑惑地看向华衔青,对上视线的一瞬间。他才发现华衔青好像一直在看着自己。   “……为什么这样说?”   像是不习惯这样和人对视,说完了那句话后青年便又低下了头,脸颊和耳根处像是被人揉开了桃色的粉,转瞬又被发丝遮掩得朦胧。   两根修长的手指忽然落在了李映池的膝间,不容分说地扣住了他,用了点力,将原本夹着的肉给解救了出来。   李映池被他的动作惊得一颤,两只手匆忙握住了华衔青的手腕,试图阻止这早已结束的冒犯。   同一时间,原本开合了些缝隙的腿间夹得更用力了。   华衔青也没预料到会是这个情况。   他的手指完全地被青年温热柔软的腿肉给包裹在了其中。   黑沉的眼眸抬起,华衔青宽厚的肩背带着不容反抗的压迫感,笼罩着身前的人,“先生这是?”   本该是由李映池来质疑他的动作,却因为他自己这一下反射性的动作,又遭华衔青先发制人,变成了毫无底气的嗫喏,“你,是你先碰我的腿的。”   男人情绪不明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马车内沉默了片刻后。   “抱歉。”华衔青淡淡开口,挪动了下手指,“用来盖腿的薄毯在你的身后,我在这边实在是拿不到,只是想借个力,没想到……”   他平淡叙述的话里意有所指,李映池羞红着一张脸松开腿缝,握着对方的手腕反推着对方离开自己,“你可以让我帮忙拿的。”   “先生知道放在哪吗?”   李映池自然是不知道的,这次华衔青站起了身,那令李映池感到浑身战栗的手落在他敏感的肩颈处,微微施了点力,惹得他忍不住咬上了唇瓣。   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青年衣领间露出的一截脖颈上。   看着那脂雪般的肤肉上落了丝丝墨发,又在转头的动作间滑落得更深。   开合反复的衣领处,温热的体温蒸腾着空气,华衔青闻得格外清晰,是和车内那股茶调熏香完全相反的腻人甜味。   薄毯被盖在了李映池的腿上。   华衔青接着之前的话头,又道:“致知的接送安排,府里安排了专门的侍卫,想必先生之前也见过。”   “今日不知府内是出了什么情况,竟然让亮如来接了人。”华衔青面无表情地伸手,把那薄毯压得更实了,“平白让先生在私塾等了这么久,实在抱歉,现下送先生回去也是应该的。”   这种客气的话一说出口,李映池自然推辞,即便他早已经坐上了对方的马车。   “也没有等多久……”   华衔青抬起眼皮看他,不置可否,“那看来在先生眼里,华亮如来得还挺快?”   “也是,老远看见先生和他在风中相谈甚欢,估计先生也不会觉得他来得有多晚。”   “今日一过,到了明头,怕是他连这几日闹着要看的圣贤书也不读了,早早的就来私塾外等着。”   李映池还是一次听华衔青说这么多话,平淡又低沉的男声此刻变得急促,说起这些事来好像都带着点什么情绪似的。   李映池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他只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眉头细细地皱起,有些疑惑。   华亮如在不和他见面的日子里竟然在读书?   从前和华亮如相识的时候,李映池就对他在外不太好的名声有所耳闻。   不过因为对方性格还算好,对他也体贴,便没多在意,但仍是知道对方不学无术的性子。   如今和他决裂一番,华亮如倒是突然转了性子。   怪事,难道故意做出这番行为,是想挖苦自己说是自己带坏了他?   “总之是比公子你快了些。”   眉头轻轻地皱着,含着水波的眼眸睨了华衔青一眼,又问,“那公子今日又是为何来了?”   “平日也没见您来,现在倒和着二公子一样,今日倒是来得挺快。”   “那明日呢?是您来,还是二公子来?”他故意扯华衔青的衣袖,本来就挨得近,这一下,说话间的热气就差没直接渡到华衔青的嘴里。   他偏生不自知,只是脑子里想着坏点子便无法思考多余的事。   也不知道自己和对方挨得有多近,自顾自地往下说着,叫华衔青紧了眉头,又收紧了手臂。   现下的华衔青模样再也没了之前的轻松自然,全身都被身旁人甜甜腻腻的味道包围着,紧张得像根木头,哪还瞧得见把手勾人家腿心里的理直气壮。   男人的一大段话被李映池三言两语就堵了回去。   现下话题回归到华衔青身上,男人还欲再说的话却顿时卡在了喉中。   也不希望华衔青回答什么,李映池抿住水红色的唇瓣,眉间怯怯,“我更希望是公子你能来接致知呢。”   明明一开始就说过,平日里都是安排了侍卫来接送,此刻华衔青好像也失了神,没去纠结这一点,反而问道:“为什么是我?”   马车渐渐驶到了镇子中心边缘处。   这里靠李映池如今居住的地方更近,土地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平坦。   之前暴雨砸出的泥坑依然留存在路边,这里留出一个大坑,那里又还有一个小坑。   暮色的天边日头在此时已经完全消然了下去。   视野不再清晰,车夫一时不察,车轮嘎吱一声驶入泥坑,身后的车厢顿时随着泥坑的弧度颠簸而起。   一声略为短促的惊呼响起,车夫抹了把汗,赶紧问道:“公子,没事吧?”   待华衔青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平淡地回了一句无事之后,车夫才松了口气,赶紧道:“这条路有点难走,还委屈二位坐稳些了。”   若不是天气干燥,泥坑要是再积水泥泞些,今日他们就要被卡在这里了。   车夫再次挥起了鞭子。   车厢内,李映池已经全然离开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公子……”   白腻纤柔的双手正环在华衔青的肩头,李映池愣怔抬头,清亮的眼眸洇着点点水汽,整个人软软地依附于他的身上。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都来不及怎么反应,他整个人就在刚刚的颠簸中直接撞进了华衔青的怀里。   此时撑起身,腰臀依靠在对方环绕着自己的手臂上,到像是完全地陷了进去。   一直没动,等李映池这样娇娇地唤了一声,华衔青才垂下眼,黑沉的眸子如同幽深的古井,藏着无尽的情绪却又看不出一点波澜。   “嗯?”   他从喉间发出一声疑问,像是在疑惑李映池的行为。   自知自己冒犯了对方,李映池赶紧挪动了下身子,准备从对方的怀里出来,却在动作的下一秒小声地叫了出来。   扶住男人肩头的手慌乱又羞涩地捂住了自己撩起的衣袍,整个人软得快要化在华衔青的手里。   混乱当中,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直接一屁股坐上了男人的手臂,原本还好,可刚刚那一下动作他直接将人给坐到了中间。   这具身体从未做过什么力气活,整日待在房间里写写画画,最多的活动也不过是去远一些的地方淘些书本。   等当了先生后更是懒惰,除了来往的这么一条路外,平日里样样事情都能在私塾能做完。   整个人瞧着纤瘦,常年久坐的腿/根和腰间倒是养了不少软肉。   少了风吹日晒,又天生有些敏感,随处那么一捧上去便像是盈了捧雪似的柔软,滑腻腻的,满得几乎快要腻出来,被人一戳就止不住地颤。   薄薄的布料哪里能遮挡住什么,华衔青还什么都没做,光是体温放在那,他就咿呀地夹着被他蹭得袖子都上去的手臂软了腰。   “别乱动。”   被人这样坐手还是人生头一次,贴合着自己的人软乎乎的,幼嫩的部位真像是含了水,湿热的感觉不断从手臂传至大脑,华衔青太阳穴突突地跳,只觉头晕眼花。   最敏感的部分落入别人手中,李映池虽然心知都是他一个人自作孽,仍是忍不住戚戚地小声哭了,“我没有动……”   实在是受不住李映池这样在自己耳边这样哭喘,华衔青单手扶住他的腰,支着力将他整个人半抬起来,重新将人好好地放回了原位。   这一下李映池是坐好了,被人窝在怀里好生作弄了一番后的华衔青倒是看起来衣袍凌乱。   衣袖被坐到了胳膊肘,布满分明青筋的手臂上似乎还留存着湿热的气息,李映池不太好意思地帮他拉了回去。   双眼含着雾,李映池无力地挂回华衔青的肩臂上,软软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华衔青当然知道对方不是故意的。   他不在乎。   要是对方一早就这样说,他当然不会去计较这些事情,可青年三番两次故意说些话去勾着他。   被那样热烈专注的视线注视着,华衔青仿佛终于在这个充满失望的世间找到了唯一的热度。   既然李映池能够将一时的眼神留在自己身上,为什么不能永远的留在他的身上。   后来的路段比之前还要难走。   华衔青也不知道李映池平时有没有吃饭,身体又弱,就连体重也羽毛似的轻,每次车厢震动的时候都恨不得要被弹起来。   一开始李映池还不妥协,抓着华衔青的袖子差点没给人划拉破,之后差点要撞上车厢的时候,才终于没再反抗的被华衔青往怀里抱住了。   身前紧紧地贴着对方坚硬的胸膛,像是被人拿捏着折磨了一番,李映池红着眼眶,鼻翼翕动着要拉开距离。   华衔青以为他又是要走,严肃着一张脸,手紧紧地扣着人极细的腰间,“想撞个头破血流?”   “我没有啊。”李映池推他,却又不愿意说是因为什么。   僵持了好一会,马车还不住地往坑里走,华衔青只感觉一滴湿冷的水落在身上,李映池埋在他的身前,呜咽着道:“你怎么这么不讲理,我都这么难受了,你还这样……”   实在是一顶大帽子扣在头上,华衔青受不住他这样,捏起他的脸,指节擦去白皙脸颊上的仍在下落的泪珠。   “难受不说?”   终于松开了手,李映池哼唧一声,捂着胸口转了个圈,“我说什么说,不说,要说公子说。”   他羞于启齿,可怜兮兮地护着自己的身前,也不闹腾了,皱巴着一张小脸缓解着身体上的不适。   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支线任务的确是叫他刻意引诱华衔青,可这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啊,什么身体上的接触,李映池根本没有这个打算。   他就想着多接触着些。   哪里知道在打探到对方喜好之前,就差点给人送到嘴里了。   也分不清楚有什么差别,李映池被毫不顾忌地磨了几次幼嫩的皮肉,微翘的小巧花/尖差点没给他撞破,酥麻疼痛之感烧得他差点又要哭出来。   只知道难受,其他的概念一概不懂。   人都快融化在别人的体温里了,小脑袋还惦记着要说华亮如坏话呢,一边想一边吐槽华衔青真是火炉做的。   和他接触到的部分处处都是烫烫的,他都快怀疑华衔青不是正常人了,尤其是他坐着的地方,又烫又不舒服。   偏偏他一想挪位置,摇着腰还没能动到哪去呢,臀尖就给华衔青拍了一下。   “再动。”   真的生气了,李映池根本不听,用力地碾上华衔青的腿根,“我没动,是马车在动,你不许怪我!”烟单停   然后就听华衔青倒吸了一口凉气。   水红的唇这才满意地翘起。   华衔青倒是第一次见这人这样耍小性子。   大抵是丢脸地小哭了几次,处处给人磋磨了个遍,心知自己再脾气好些就要被人连肉带骨地吞吃入腹,也不藏着那娇气的性子了。   华衔青知他身子软乎,性格也是黏黏糊糊的,说话细声细气,温温柔柔得像是个什么小菩萨一样。   就是辨别善恶的能力差了些,什么人都敢上赶着招惹。   如今闹了些不愉快,知道对方也不是和外表一致的好欺负,华衔青反而心里舒服了点。   虽然在他看来,李映池还是好欺负得不行。   也没什么好争的了,窝在华衔青怀里,李映池垂着湿红的眼尾,又变成了之前那个好说话的先生。   他哄华衔青,“要是你来接致知,我便不会再被吓到。”   不知是从哪学来的话术,运用得倒是很灵活。   系统在这个前所未见的支线任务出现后,立刻给他的宿主恶补了一系列书籍和电视剧。   如今看来,东学一点西学一点,也不懂学了点什么。   “怎么说?”   华衔青紧闭的双眸重新睁开,低头看向青年,手稳稳地扶在对方腰间,像极了任劳任怨给人当坐垫的工具。   这样的话对他很是受用。   含含糊糊地念在他的耳边,话里话外都体现着他在李映池的认知里,是与别人不一样的存在。   原本被他一路上反复阅读的账目现在早已被丢在了车厢角落,皱巴的一团,无人在意。   李映池背对着华衔青,表情仍是入戏的害怕,“你不知道你的弟弟是个怎样的人吗?”   “他们都说华亮如行事乖张,仗着自己是华家的人,在镇子上无恶不作,我还亲眼见过他干坏事。”   草稿打得太过粗糙,以致于开始说坏话的时候,连华亮如到底干了什么坏事也还没想好。   像极了别人口中的笨蛋炮灰,当着华亮如的亲哥哥也能自如地开口抹黑他,丝毫不顾虑在血缘上对方更应该偏向华亮如。   “哦?”   华衔青眼角带上了点笑意,应和他,“原来我弟弟这么可怕啊。”   “是该叫他离你远些。”   犹觉不够,李映池侧过脸,纤长的眼睫翘起,神情专注又小心翼翼地凑近华衔青,好像是枕边吹妖风的小妻子一般,轻轻念起夜话。   整个人在昏暗的光线下漂亮得不成样子。   “别看他现在假装看什么书,背地里止不住要做些什么呢,公子作为哥哥怎么也不管管?”   “就像今日,他定是故意来得这么晚,我站在外面被冷得咳嗽,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公子,要是我生病了,怎么办呀?耽误了致知周末时的补课可怎么办呢?”   华衔青喜欢他这样的表情。   也很喜欢这样单独相处贴近时的亲密,唯有二人的环境,不会被分割开来的视线。   就连李映池说了什么他都有些听不清楚了,听细碎柔软的腔调正模模糊糊地说着什么,他喉结滚动,“先生教训得是,回去我会好好管教他。”   “明日由我来接致知吧。”   “会来得更早些,总不能让先生吹了风生了病,平白无故的就叫致知换了老师。”   三言两语之间,倒真是叫华家的当家人事事都顺应了这胡搅蛮缠的小先生。   终于到了李映池的小屋子外。   华衔青给人理好了衣袍,下车送人到了那院子门前。   在车上小闹了一回,到了这个时候,李映池面上仍是晕着点痴痴的红,好似被人足足揉搓了一路,眼尾鼻尖都是晃眼的桃粉。   被男人的体温烧得还有些腿软,浑身酥酥麻麻找不到用劲的点。   刚下车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了个底朝天,还好华衔青正站在他面前等他下车,恰好接了个满怀。   车夫没能注意到这一幕。   否则定是要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好似只有生意能勾起他情绪波动的大公子,对着这皮白肤软的小先生柔了面容。   风吹拂而过,将二人身上交融得混合的气息都吹散了些。   剑眉微皱,华衔青感受着那腻人的甜味在随着时间逐渐消散,忍不住站得离人更近了些。   大门吱呀一声敞开了个口,个人气息浓郁的环境渐渐在华衔青的面前显露出来。   李映池好似是想起了些什么事,眼睫翘起,含了一汪水的眸子潋滟着波纹,勾华衔青的视线。   “公子要进来坐坐吗?”   华衔青只是不语。   “上次公子借我的衣袍真是厚重,虽然暖和,可我在河边搓洗了好多次,袖口和裤脚都湿透了才洗好,只是后来又在我的衣柜里放了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沾上别的味道。”   那日拿回来华衔青的衣服,是当真厚重,沾了水重得他都快抬不动了,便叫苏言澈帮他草草搓洗了一次,大抵是……干净了吧。   李映池开了门,也不再邀请华衔青进来,半边脸藏在门后,弱声弱气的,只道,“要是公子不介意,我这就拿来还给你。”   “若是还不满意,您先闻闻呢,往后我换些其他皂角来,也不再贴着我自己的衣服放了。”   是真的有些忧心了。   李映池根本没什么家当,连衣柜都只是小小的一个,自己的衣服都快不够放的。   可偏偏也没了别的地方再塞衣服了。   晒干了衣服后,就只好把华衔青的那几件衣服紧紧挨着他的那些衣服放,气味这件事确实令他有些担忧,可他每天都乖乖洗澡,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吧?   “先生真是考虑得周全。”   华衔青推开了他的门,“都这样说了,我自然是该细细检查一番。只是舟车劳顿,还请先生给我斟一杯茶水,容我多留片刻。” 第126章 病弱小先生(十二)   少有家人的田埂间草木茂盛, 今日月色朦胧模糊地笼罩着。   风过之时,草叶摇晃,黑影张牙舞爪地伸展在田野之间, 只有附近人家屋子里偶然泄露的光线,挥散了一丝寒凉。   在土地上零散分布的农家院子规模都不大, 为了物尽其用,大多人家选择在里面圈养些鸡鸭。   小先生不太会养那些动物, 便种了些小菜在院子里。   其余空余的地方塞了些花种, 花花草草养起来颇为茂盛。   秋天落叶的时候, 自有一方小天地仍在茁壮成长,是性子温柔的小先生最喜欢的场景。   就在他种满了花草的院子外,一辆突兀的马车正孤零零地停在那。   提着个灯笼,车夫正蹲在一旁检查着车轱辘,担心刚刚的颠簸弄坏了主家的东西。   而车上的两位贵客此时已经不见踪影。   正对着的那家院子里的木门突然被推开, 过了好一会儿,一丝丝微弱的烛光才亮了起来。   掀开了帘子,李映池将烛台放到桌子上,微黄的光晕在他身上洒下了一层绒绒的雪雾。   他回头, 眼睫轻垂,好像是误闯了别人的家似的, 声音有些模糊低软地说道:“公子, 稍等一会儿。”   华衔青走在他的身后,担心这样黑暗的环境李映池会不小心摔倒, 将间隔的距离缩短到一步。   烛火亮起,华衔青就停在门前, 低头看着他淡淡地应了声好。   来不及再去厨房那边烧火热水,李映池决定浑水摸鱼。   他想着, 反正自己要还给别人的衣服就放在卧房里,那正好卧房里还剩着点凉了的茶水,就让华衔青将就些吧。   便直接领着华衔青进了他的卧房。   现下,他想去衣柜里找出借来的衣服,还得先拿了桌角对面的茶壶,给人斟上一杯才行。   答应了人家的事也不好不做。   惦记着那点子礼仪,李映池弯着身子半扶着桌边,要伸手去够那茶壶。   因为有些不稳,他纤细的腰身在弯下时习惯性地微微下塌。   轻薄劣质的布料紧贴着身躯,下坠起伏间将他单薄背部至身后的线条展现得淋漓尽致。   实在够不到,他就抿着唇找地使力去勾。   碍于自己主人的身份,也不开口叫人来帮忙,就自己一个人憋着口气难耐地踮着脚轻晃。   轻轻掩上的房门遮住了外面的风声。   挺拔修长的身影穿过黑暗,阴影中华衔青略显冷冽的面容逐渐显现,暗藏锋芒的眼眸中,正倒映着此时眼前的情景。   自恃君子,自踏入院门后他便一直没有出声,等待着青年的安排。   如今站在青年的对面,借着那莹莹的微弱烛火,他轻易就能将屋内所有收入眼中。   早在马车之上,华衔青就已经对青年有多招人一事有了大致的概念。   但此时亲眼看见,又是另一种灼眼的冲击了。   华衔青曾粗略打量过,青年站起身来才将将到他的胸前。   那样纤细的身形,他一手就能抱起。   再谈些其他的,一个男人的腰怎么能软成那样,看上去和柳枝似的,风一吹就要软得要落在他身上。   手也小,撑在他身上的时候感受不到一点力气,一张脸是又白又嫩,还没他一个巴掌大。   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靠哪里的山山水水养出来的。   骨架虽然小,身上的肉却哪哪都没少长。   平时穿着宽宽大大的衣服看不出来什么,等真正坐到了怀里,用腿捧着用手扶着,才能切实地体会到什么叫藏肉。   肤肉是水做似的绵软柔腻,轻轻一碰就能盈了满手,生怕再多用些力气人就能化在了手里。   来的路上被小小颠簸过,单薄衣袍胡乱裹着身躯,现下柔软的腰背塌下去一个弧度,不过是取个水的功夫,青年一动,饱满的桃尖便跟着轻抖,漾着那浪波般的弧度招人眼热。   哪怕来时并不觉渴,此时喉间也早已是燥火升起,干渴难忍。   “我自己来吧。”   华衔青自己提起了茶壶,莫名其妙就将自己折腾出一身汗的青年终于松了口气,弯着杏眼应了声,“那公子可别客气,多喝些,这茶叶我都不舍得喝呢。”   也没多舍不得喝。   是平日里不爱喝茶的,哪怕是白水都比这喝得多些。   不过是褚文清送的东西,不喝白不喝,泡了茶便牛饮一番,尝一嘴苦意草草作罢。   这才在今日恰好剩出了半壶茶水用以待客。   坐在木椅上,华衔青斟了一杯茶水慢慢品着。   本是二指夹着茶杯,尝了点涩意就放下,缓慢地将被子左右旋转了两圈,目光落在那杯壁上,若有所思。   小先生家境清贫,刚来镇上也没什么积蓄,住的环境简陋,就连茶具也只是一壶二杯。   那样大的概率,对方肯定用过他手中的杯子来喝茶吧?   小巧但意外饱满的唇瓣是淡淡的水红色,喝茶的时候喜欢抿住杯沿小口小口地轻嘬,将唇珠压得变了形后润湿润红。   要是觉得烫了,猫舌头一样的人还得吐出一段艳红的舌尖轻轻吹气,水润润的眼眸里包着泪看人,搞不清情况地要差使别人给他也吹吹。   像那天一样,对着他这个甚至没见过一次面的人张开嘴,咳了下就要人去瞧瞧他的嘴。   嘴有什么好瞧的,胆子再大点,叫他去试试才好。   茶水已经凉透,华衔青面无表情地灌下几口。   这再适合用来降火解渴不过了。   带着一股香风的人离开后,周边的气息便变得清晰了起来。   很明显,除了那不知道是什么皂角的味道,空气里还余有一些草药熬制过后的苦味。   指尖摩擦着杯壁,华衔青忍不住蹙起眉头,又想起了之前他曾见过的那抹血色。   当时他便有些疑惑,但因为只是初次遇到的人,他并不想提出可能会冒犯到别人的问题,只是淡淡提醒了一番,而后又因为别的事情打断,渐渐忘了这件事。   难道那天他看到的,并不是对方过艳的唇色,而是因为生病而咳出的血迹?   所以李映池才会在家中留有草药的味道,长时间的饮用熬制的中药,让这就连距离厨房有一段距离的卧房也染上了这个苦味。   茶杯被人重新放回了原位,发出了轻微的脆响。   不算宽敞的屋子里用一扇曲屏遮挡住了内里的床榻,以此分出了个平时拿来待客、看书的区域。   李映池持着烛台又引了另外一根的火,举着那根蜡烛就往里间去了。   屏风后的烛台比较起外间的烛台要显得更华丽些,也较为高,几乎和屏风一个高度,烛火放进去便照亮了一整个床铺,方便天冷时的小主人在被子里看书。   衣柜就放在李映池床头处。   他拉开柜门,想要把华衔青的衣服拿出来。   只是衣柜太小,自己的衣服和男人的挤在一团,李映池用了好些力气,也没能把那几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给拿出来。   没再等李映池继续和衣柜做斗争,华衔青走到他的身后,“你最近是在喝药?生了什么病?”   没什么好隐瞒的,李映池捏着衣柜门,抬眼去看他,“之前晚上太冷了,没穿够衣裳着了凉,回家就发了一次场烧。”   华衔青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心中情绪难以言喻。   这个视角去看青年,他纤长的眼睫就如同轻薄的蝶翼般扑扇,脆弱得稍微用力一碾就会碎了一地。   华衔青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他来往南北,见过的人数不胜数,却从没遇到过和青年一样漂亮柔弱,却总是带着一股韧劲的人。   明明怎样想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困书生,话本里懦弱得不成样子的形象。   事实上见了面,他也确实像是个任人揉搓的面团子,吹了风就要生病,咳嗽了几天,再见他时人都还没好。   可偏偏又是个大胆无比的矛盾存在。   敢故意勾引不过是第一天见面的人,却又拒绝更亲密的亵衣,敢差使自己奴仆般地送他回家,却又在久病之时从不提起自己的病痛。   又或是他从未静下心愿意这样长久地去凝视着谁,以致于连这样细微之处他如今都知晓得清晰,这才让不过初识几天的青年,在他心中的模样变得如此清晰。   他被吸引。   被那恍若只为他一人所展露出的生涩引诱,钳制住了二十几年以来引以为豪的理智。   “喝的药是找郎中配的,还是自己在乱喝?”华衔青问。   言下之意,便是说李映池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见好转,喝的那些药,到底是起了个什么作用。   李映池眉间一蹙,不太高兴。   想不到那么深的地方,他只以为对方是真的在怀疑他会乱喝东西,“说什么呢?药怎么可能乱喝。”   “我发烧那天就见过郎中了,药也是郎中给配的,喝了快有一星期了。”   因为怀疑华衔青这是在检查白致知补课老师的健康问题,他还特地又补充了句,“只是最近风大寒凉,难免会有些咳嗽,但其他都已好得差不多了,并无大碍,喝药只是为了保险些。”   华衔青不置可否,他不担心白致知的安危,只是怀疑李映池并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并无大碍’。   如果按照李映池所说,他喝药喝了一个星期,那当日前去补课时,他也早已喝了有一段时间,距离今日甚至没过去几天,可李映池在那个时候还咳了次血。   一星期?   华衔青突然注意到了这个有些特殊的时间。   青年一星期在晚上出门时着了凉生了病,那天夜里,好像也是华亮如出事的时候。   时间如此相近……   他有些起疑,但并未多说什么,看着青年略显苍白的肤色,思考起了镇子上有没有人认识什么医术比较好的郎中。   华衔青不说话,李映池就重新开始折腾衣柜。   “公子。”他又开始唤人。   原是伸手扯着华衔青那布料名贵的衣裳用了力,半天没拽出来,还把里面自己不少的贴身衣物给带了出来,小脸又羞粉了一团,急急忙忙地叫人帮忙。   华衔青帮他按住了里面的衣服,肤色比较于青年略深的手按压在一件柔软纯白的布料上,淡淡道:“怎的人小,衣柜也小。这件又是个什么衣服,居然也这么小。”   他目光上下打量了下,思考着这块布料会穿在李映池身上哪个部位的可能性更大。   这下可好,华衔青的衣服是拽出来了,不仅拽出来了,还被李映池用力地砸到了他的身上。   那力道对于华衔青来说不痛不痒,他将砸在身上的衣物接住,又道:“我哪里说得不对?”   随手把向外倾斜的衣服都推回了柜子里。   华衔青单指勾起了那块白色布料的一根丝线,像是真要好好研究一番般地放到了眼前,细细端详着。   裁制有些粗糙,很多边角处都没能缝好。   不像是擅长针线的人做出来的东西,倒像是因为什么而迫不得已,自己动手后做出来的半成品。   形状看上去有些奇特,从商多年,华衔青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衣物。   布料柔软,大抵是棉质的。   一种在市面上不算特别昂贵的布料,大多百姓用以过冬,算是物美价廉。   不是如同丝绸般顺滑,但比起平时小先生穿着的那些衣服材质,还是要好上一大截。   可这么一点点布料,能用来做什么?   他是该考虑下,在什么时候送小先生一些礼物,会更容易让他接受了。   类似这些平日里小先生会需要的衣服,或者是些漂亮的西洋玩意?如果愿意,一处可以让他舒适生活的府邸,以及更加优越的工作环境。   总之,李映池有任何想要得到的,都可以随意向他提出。   没道理会有人在被这样的小先生表达过明目张胆的偏爱后,仍能保持无动于衷。   观察得有些出神后,他便凑近了些。   在马车上时那股熟悉的腻人香味再次袭来。   华衔青捏着那边角,挺拔的鼻尖渐渐贴得更近,凌厉的面容着了魔似的紧挨了过去,几乎是把那点白色布料顶出了一个尖。   怎么会这样香?   好像自己被放入小先生衣柜内的衣服,也在不知不觉中沾上了这个味道,但只有这个东西,自己手上拿着的这块布料,香气是最为馥郁的。   就连在车上和小先生挨得最近的时候,都没有浓郁到这个程度。   就好像这块小布料在进入衣柜前,曾被主人塞入过怎样温热的蜜罐子里,贴着浸着蜜汁泡了一天,最后放到河边,由小先生那双纤白的手千搓百揉了之后,仍是无济于事。   当真会是皂角的味道?   小先生身上的香气,与这块纯白色不知道作何用处的布料,当真是由一块皂角能染出的香?   眼看着华衔青将那点白色布料举起,就那样大摇大摆地放在二人面前摇晃,李映池羞得几乎要晕过去。   可这也就罢了,还没等他缓过神呢,华衔青就将鼻给埋了进去。   从自己这个视角看,华衔青这样的做法,与把他的整张脸给贴上去又有何异。   “华衔青,你怎么这样子啊……”   又羞又急,想骂人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的小先生红着眼眶,气得胸口都忍不住起伏,半天也就憋出这么一句。   他怎么也没想到,华衔青表面上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   背地里、背地里居然敢当着他的面,拿着他的亵裤做这样的事……   虽然同是男生,华衔青这样闻自己的裤子好像也没什么,而且,他也有认真洗过,都是很干净的。   李映池忍不住咬住了唇瓣,内心纠结。   可是、可是那是他穿在那里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该放在脸上呀。   明明任务里说让他去引诱华衔青,这下可好,还没开始做任务呢,自己反倒像是被华衔青先招了似的。   脸蛋红扑扑的,分不清是贴身衣物被人贴了脸害羞,还是被人惹急了要生气。   模样倒是极为惹人怜爱的。   再亲近些,怕是能直接捏了他的脸好好地亲上几下。   “?”   华衔青剑眉一挑,被李映池这样喊名字倒也不觉得冒犯。   小先生声音清润柔和,带着点情绪时就变得分外黏糊,怎么听都觉得是在撒娇。   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华衔青顺着他的意思放下那块布料,松手的瞬间就被李映池夺走了。   慌乱而羞窘。   华衔青坦然问道:“我什么样子?”   显然是没觉得自己刚刚做的那些事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甚至还多添了一句,“先生用的是什么皂角?倒还挺香的,熏得我的衣裳都有些好闻了。”   李映池怵了他。   把自己因为不习惯这个时代贴身衣物,而选择自制的亵裤藏在了身后,确定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被人拿走后,他这才回答:“也没那么香……用的,就是普通的皂角。”   说话时,他眼睫处一圈都蒙了雾似的水润,白腻的脸颊和小巧精致的耳垂皆是未退的红晕,低着头,把躲着人的意思展现得淋漓尽致。   “你昨日沐浴时也用的这个?”   华衔青状似无意的问,看上去并不是很在意那块形状奇特的布料,“总感觉和之前闻到过的味道,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何止是有些不一样,简直是完全不一样了。   从从前浅淡的茶香混合着温热的皂角香气,变成了甜腻得几乎闻一下就能够让人发晕的味道。   “味道?”   李映池都不知道华衔青的鼻子这样好使。   即使真相有些不太体面,但李映池倒是不介意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上说实话,“昨日沐浴时没有用,因为昨晚时忘了拿,就草草洗漱了一番。”   像是因为自己没有用上皂角,担心身上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李映池说完就偷偷地瞥了华衔青一眼,趁着没人注意,赶紧低头闻了闻脖颈处 。   确实一切正常后,他才重新抬起头,眼眸里有烛光的倒影,看人时忽闪忽闪的耀眼,“怎么了?”   华衔青看着他漂亮的眼眸,忽然有些说不出话了。   “没什么。”   “哦。”好像说什么就会信什么,小先生性子单纯,是异常的好哄。   末了,还不忘问一句,“衣服还需要我重新洗吗?”   李映池背在身后的手捏了又捏,脚尖悄悄点地。   下垂的衣摆摇晃了两下,不太确定地问道:“会不会沾了什么味道,或者没洗干净的……”   沾染上青年气息的几件衣服被挂在手臂处,华衔青听他问,这才低头佯装仔细观察了下,“没有,已经很干净了。”   “哦……那就好。”终于解决了一件事,李映池偷偷松了口气,转身赶紧把柜门关上,连带着手里的小布料一同塞了进去。   眼看时间流逝,他已经因为自己的事耽误了华衔青太长时间。   刚准备把人送走,李映池抬眸,就又见华衔青目光沉沉,开口:“刚刚我拿着的那块东西,是什么?”   “我怎么没见过?” 第127章 病弱小先生(十三)   这个时代的亵裤样式, 其实与之前李映池去过的那些世界差不多。   外形类似于他们日常穿着的那种长裤,实际的长度应该会比外裤要还要稍短一些。   非要做个比较的话,这应该算是古代版的现代短裤。   在这个世界, 亵裤不仅是和外裤的外形相似,就连用料也和外裤大差不差。   或许有更好的布料能用来做一条亵裤。   但, 一个奔波而来的小先生靠着省吃俭用才租下一间院子,又哪里有闲钱去买更好的呢。   之前穿的已经是原主能买到最好的款式。   可这对于李映池来说, 简直是世界上最难熬的折磨了。   他自幼就是家中最受宠的老幺, 家人给他的一切, 都是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好的。   后来因为身体缘故,他被迫常年辗转于疗养院和家中,别说去做什么运动了,多跑两步家里人都怕他会难受。   一身肌肤被娇养得吹弹可破,哪里经得住这样粗糙布料的磋磨。   不是贴身的衣物李映池尚可忍耐一二。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吃不了苦的人, 相反,系统所布置的每个任务,无论难度如何他都很愿意去挑战一番。   但紧贴着腿根的小裤子这样粗糙又算个什么事,他一秒也受不住了。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晚上, 在外走了一天的小先生姿势别扭地回了家。   好不容易爬到了床上,他悄悄掀开了裤子去看。   在发现通红一片, 几乎破皮的惨状后, 咬着唇差点没直接掉下眼泪。   因为面皮薄,李映池没好意思把这事告诉系统, 而是选择了第二天一早光临裁缝铺。   问了价格,拿出荷包, 小先生红着脸挑了块最便宜的棉布。   晚上放学时就拿着针线,在屋子里头点了灯, 捏着针穿线给自己缝制。   可惜不得其法。   小先生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缝了半天也没成个样子,倒是把花费了不少钱的布料剪得东一块西一块的。   系统还是没忍住出声给了建议。   “或许您可以试着做出现实世界那种最简易的类型。”   小先生被它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地说自己并不是在做亵裤,不是因为腿疼,是因为不喜欢那个样式才会这样……   把此地无银三百两展现得淋漓尽致。   最简易的类型?   说得简单,听起来也好做,但小先生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的。   可惜任务前期系统没什么干涉世界的能力,没办法直接帮他开个无伤大雅的外挂,只能利用李映池剩下的布料给他示范了一次。   “这、这真的可以穿吗?”   那形状太羞人了,不过堪堪一小块布,能遮得住什么?   小先生拎着那细细的两根绳放在灯下看,看一会就忍不住要捂住眼睛,活像是被烫到了似的慌张,“等我赚到了钱,我一定要重新再做一个更好的。”   虽然事实是因为他差劲的手艺,导致根本没有剩下几块能用的布,所以才只能做出这个样子。   扭扭捏捏地穿了上去,瞧起来倒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结果穿着睡了一晚就立刻改变了想法。   “说真的。”   李映池和系统狡辩,也不觉得是在打自己的脸,“其实还挺舒服的,现在我一点都不觉得难受了。”   系统自然觉得没什么问题,它向来宠着李映池,宿主觉得舒服就足够了。   “还是因为宿主做得好。”   -   所以这样一件他自己都没见过的东西,华衔青见了觉得好奇,李映池完全能够理解。   可也不用像这样,一直纠结于这件事吧……   华衔青不依不饶地堵在屏风处,李映池躲开他的视线,不知道该从何解释。他垂着眼睫,声音软绵绵的,几乎要化在暖融的烛火里,“是一件衣服。”   “你没见过这样的样式,是因为,那是我自己做的。虽然看起来边边角角做得不太好,但其实还挺不错的。”   华家大少哪里做过这样追着人喋喋不休的事。   他自然不是想去打探别人的隐私,只是那股浮动的香气令华衔青始终无法忘怀。   关于李映池的事,总能让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失控。   听了李映池的解释后,他似乎轻轻哼笑了一声。   “先生居然还有这种手艺,真是令在下钦佩。”   他抱着胸,狭长的眸子隐着暗色,说话半真半假让人无法明白他的想法。   片刻,他又问:“那这衣服又是穿在哪的,上面似乎也有你的味道。”   分明没有用皂角,身上却有着和衣服上一样的香气,香味从何而来,耐人寻味。   第一次见面时曾闻过的浅淡香气,说是如同读书人常年平常蕴养出来的书本木香,倒不如说是那天的皂角掩盖了小先生身上原本就带着的味道。   可那块小布料上,远比他在小先生脖颈处嗅到的更为浓郁。   走南闯北的商人求知若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点东西的作用,根本不知道自己问出了多么冒犯的话。   要是让李映池选择,他肯定不愿意说出事情的真相。   没人会在知道自己拿着别人的亵裤做了那样的事后还不觉得反感的,更何况是一位富有权钱的当家人。   李映池都怕待会华衔青恼羞成怒,直接摔门而去,然后跟自己老死不相往来。   要真是这样,那他的任务就完蛋了。   但在意识到得不到答案对方就会一直问下去,李映池还是放弃了挣扎,他抿着唇肉,“我说了的话,你不能生我的气。”   “我为什么会生你的气?”眉头一挑,华衔青眼底浮现起了一丝困惑。   他这几日遇到小先生时有做过什么事,以致于给给小先生留下了一个这样的坏印象吗?   如果真有,那大概是一场天大的误会了。   李映池后退了两步,在狭窄的房间内努力的要和华衔青保持距离,“你先保证。”   “我保证。”   “那个其实是、是我的亵裤。”   他眼睫颤着,似乎从踏入这个房间开始,脸上就一直蒙着一层薄薄的红晕。   随着话音落下,他露在外面的肌肤肉眼可见的全部变成了薄粉,不知是因为羞窘还是怎样,说完话之后就慌忙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但是想象中被人追究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只有二人的房间内里安静得可怕。   李映池偷偷放下了手,却发现华衔青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怎、怎么了?”   李映池被他突然放大的一张脸吓了一跳,脚步后撤时不小心被床沿绊了一下,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棉花似地弹了一下。   华衔青视线落在他的床榻上,心道,是了。   这样的人床榻也该是要垫上无数层软垫,千娇万宠地养着,好叫他俏生生地朝着你露出笑颜。   最好是只对着他一个人,永远。   得知全貌时,华衔青并没有很多想法,脑海中空白一片。   甚至感叹了一句,难怪。   就好像这个答案并不奇怪,而是本就该是这个回答,因为是紧贴着青年的衣服,所以才能够染上这样浓郁的香气。   无论是亵裤,还是裹住胸口的小衣。   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情绪,华衔青想,面对李映池他完全无法做到平静地思考。   不是毫无预兆的,渐渐展露的怪异情感挠得他胸腔处一阵酸痒。   他的一生亲缘单薄,充满压力的幼年、爹娘对他态度冷漠的生长环境,养成了如今他对待万物都极为淡漠的心境。   可到底不是一蹴而就。   他小时候也曾幻想过无数次爹娘会对他温柔的说话,包容的鼓励。   是在每一次期盼都落空之后,他才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是他终其一生也无法拥有的。   所以他渴望着青年。   渴望那带着含蓄引诱却又饱含羞怯,轻柔专注的视线,妄想占有那位对于他来说,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小先生。   幸运的是,他的小先生也在朝他靠近。   好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不迫,华衔青几乎是颤抖着手,握住了青年那节纤细的手腕,“为什么?”   他好像是想要问为什么李映池会选择自己,又好像根本不需要对方的回答。   只是长久地凝视着那弯藏着秋水的眸子。   因为那里面只有属于他的身影,他透过那个倒影,看见了自己眼瞳中李映池的模样。   青丝散乱,面若桃花,在这间他本该觉得简陋的房间里,漂亮得像是他偷偷藏起来独自饲养的仙子。   呼吸都快要停止。   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李映池眨巴着眼抬头,对上华衔青的先生,小声:“啊?”   他的睫毛上还沾着点水雾,不知道是何时晕了泪水,现下一绺一绺湿漉漉地耷拉在白皙透粉的面容上,正因为紧张而不断打颤。   有些坏习惯,说话经常喜欢不是抿唇就是咬唇。   才将将说了一段时间的话,唇瓣早已被他自己弄得肿/胀嫣红,唇珠突起,像是描过了唇线般的诱人采撷。   李映池还以为华衔青是在说自己没早点提醒他的事,不太好意思地侧开脸,“你很讨厌吗?”   说完他就咬住了唇,“不是,我是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问出了那句话,但李映池并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想和华衔青解释清楚。   没等他继续再补充。   “不讨厌。”   华衔青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李映池的发言。   一只略带薄茧的大手用着不容抗拒的力度捧住了李映池的后颈,华衔青弯下腰,手掌摩擦着触摸到的细腻肌肤,“我很喜欢。”   炙热的呼吸扑面而来,盈盈一握的腰间被男人死死扣住,李映池忍不住睁大了双眼,“唔!” 第128章 病弱小先生(十四)   这一切都发生得过于突然, 不过眨眼的瞬间,华衔青便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吻了上来。   都来不及阻止,李映池就被华衔青亲得晕了视线。   听到喜欢二字之时, 他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自己的支线任务要完成了。   但直到自己被人掐住腰间,莫名其妙地坐到了华衔青的腿上, 熟悉的电子音依旧没能响起。   怎么回事,李映池无法理解。   如果不是喜欢自己, 那华衔青的意思是喜欢……?   小先生不理解, 但是小先生觉得还行, 至少自己身上还有任务目标会喜欢的东西。   要是华衔青实在喜欢的话,自己也可以做几条送给他。   抖动的羽睫遮掩着忽闪忽闪的漂亮眼眸,他的走神被男人当场抓住。   “要专心。”   明明不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亲密之事,华衔青却能理直气壮地叮嘱小先生,好叫他把所有注意都放在自己的身上。   好像李映池是他新取过门娇气小郎君似的。   “不要、不要再亲了呜……”   始终是受不住的。   小先生细伶伶的两条长腿无力地落在男人身侧, 整个人不住地向后仰,是一个想要逃脱的姿势。   可细弱的腰肢颤抖着,叫人一手便揽了满怀。   华衔青自然迁就他的姿势,将小先生一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却压着人向着他的方向去亲,比起原来还要令李映池无法承受。   无处可逃, 铺天盖地的, 能呼吸到的似乎只有二人之间暧昧难分的黏稠空气。   华衔青颇有耐心地含吻着眼前人的唇瓣,舌尖不住地□□着唇缝, 磨着李映池软嫩嫣红的唇、肉嗦了一口,试图汲取到一丝内里香甜的涎水。   唇齿交融, 呼吸滚烫,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如同擂鼓, 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其他的东西。   衣摆不知何时被弄得皱起,扶在腰间的手早已绕过那几层布料,摸上了微微凸起的脊背。   略微粗糙的指腹摸在青年细嫩纤柔的腰间,瞬间陷下了五个小坑。   华衔青感受着怀中人温凉的体温,忍不住轻咬了咬被含舔得鼓/起的唇珠,惹得小先生呜/咽一声,抽泣了起来。   一张小脸粉粉白白,李映池下垂的眼尾蕴着水光,可怜巴巴地看人。   背着烛火的眼眸像是夜晚幽深的古井,在这个万物凋零的时刻,他是生机的秋,涌动着无尽能令华衔青重新活过来的甘露。   他总是知道要如何让华衔青心软。   好像是唤起了男人的良知,已经被亲得有些疼的唇瓣被短暂放过了几秒,眼尾处的泪花被人轻轻吻走。   但未经人事的青年不知道的是,让人心软的条件并不适用于床榻之上,哪怕只是这样单纯坐在一起。   尤其是,当对方把他当作心上人的时刻。   李映池被华衔青强、硬地搂在怀里,几乎是要融入骨血的抱法,贴得严实的不行。   感受着与自己绵/软身体极为不符的磕人肌肉,他细秀的纤眉凄凄蹙起,哭过的小脸湿湿润润,唇瓣红红饱满,唇珠上还印着华衔青咬出的印子。   一副被人疼到了骨子里的模样。   因为始终无法探查到鲜甜的内里,华衔青像是发现自己彻底无法标记伴侣的雄狼,焦急地嗅闻着对方发丝与皮肉之间独特的香味。   泛起血丝的狭长眼眸紧紧盯着对方,觊觎着苍白肌肤下滚动着的温热鲜血。   还没来得及抱怨几句,青年呼吸都还未顺好的时刻,软乎的唇肉再次被挤得变形。   青年平时只是会轻轻抿住的唇肉,到了华衔青的嘴里,就如同软滑的丸子似的被他随意揉捏。   不懂如何与人亲吻的小先生始终闭着嘴,就好像这样就能够保护自己,如同一开始向后倾倒的腰身一般,殊不知一切都是无用的挣扎。   手指蜷缩着撑在华衔青的胸膛上,小先生被亲得迷迷糊糊地哼哼,在一次呼吸不畅之时,终于忍不住张开了一个小口,让含着坏心思的人立刻抓住了机会。   虽然立刻就闭上了嘴,但已经尝到了甜头的歹徒怎会就此罢休。   忽然停下的动作令李映池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腰间的手好像握得更紧了些。   他看见华衔青突然勾起的嘴角,下一刻,他坐着的大/腿有力抬起,撑着他整个人猛地向上一抖。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令小先生眼睛睁得浑圆,慌慌张张地伸出手搂住男人的肩头。   坐回去的时候只觉得腿/心被什么烫烫的东西戳了一下。   本就生得敏感,皮肉却又生得娇嫩,平时轻轻地碰到都忍不住要颤抖。   现下碰到的地方又是那常年不见天日的软绵地带,腰间顿时酥酥麻麻一片。   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像是融化了一样,软趴趴地倒在华衔青胸前,失声地张开了小巧的唇瓣,贝齿半露。   白皙的额头处覆盖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细密的黑色眼睫如同被雨水打湿的羽毛般垂落着,像是在短短的几秒内,就经历了一场无法言说的折磨一般可怜。   华衔青啄吻青年此刻鲜红如血的唇瓣,哑声道,“怎么了?”   明明现在这个场面是他一手导致的结果,却故意明知故问,要叫李映池抬头回答他。   唇瓣自然而然地抿了抿,又立刻被疼得皱起了眉,狼狈松开,李映池唇瓣开合刚要说话,就被抓到机会的男人重新搂回了怀里。   这次,华衔青尝到了自己追寻已久的甜味。   腰腹被人摸出了漂亮的桃粉,精致的面容是哭过后雾蒙蒙的湿润。   温温润润的小先生此时在自己的家中,正被另外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顶在怀中,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引狼入室四个字,现在李映池是学了个透。   天生的劣性根,让华衔青在这种时候变得过分,专门想要捉弄自己漂亮可爱的小先生。   不喜欢说点什么好话让小先生给自己好好地亲一下,非要故意使坏,就是要颠得小先生被吓得红嫩的舌尖吐出来,喂给自己吃才行。   亲得很深,没完没了地伸进去跟着那泛着甜兮兮水意的舌尖乱搅。   好似要把人吞吃入腹般的架势,把人狭窄/湿热/的口腔里塞了个满还不满足,还想要就着那舌根继续往里探。   一边亲还要一边后悔,早该在马车上对方戚戚看着自己时就该亲下去了。   安静的屋子内烛火晃动,颜色朴素的床榻上坐着两人,但只用了一个位置。   盛不住的水意从青年湿红的唇角处滑落,滴在华衔青华贵的衣衫领口,印出了深色的痕迹,无人在意,咕叽般的黏腻水声好似永无止境。   李映池簪起的黑发不知何时散了满背,整个人后仰着,垂落的黑发瀑布似的随着颤抖的腰身摇晃,泛着细腻的光晕。   层层叠叠的衣摆堆积在二人中间,透光的屏风上倒映着二人交叠的身影。   一大一小,相配至极。   因为中途挣扎,青年衣领散开了大半,半露的精致锁骨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三点红梅,叫人疑惑这寒冷深秋如何还能有蚊子出现。   蝴蝶骨难捱的弓现,被人爱怜地抚摸了无数遍,密密麻麻恍若永无止境的吻令李映池目眩神摇,战栗已经是完全无意识的反应。   腿部无力的放在华衔青的腰间,无视了对方叫自己勾着他的奇怪要求,只专注着想要离开烫到自己腿/根的那个东西。   其实没有更过分的行动了。   华衔青不舍得对自己的小先生太过分,但不知道自己的吻已经完全超过了对方的接受范畴。   又或者,单单是揽住青年那细伶伶的腰间,就已足够他颤抖着扶住门边缓上片刻。   怎么也没能想到华衔青会是这样的人。   小先生足尖轻点着柔软的床榻,原本套着的罗袜被男人解开,此时小巧可爱的足尖正泛着薄粉,被人欺负得过分,可怜兮兮地踮起试图借力挣脱,却根本找不到支撑点。   最后被放开的时候整张脸都变得湿漉漉。   眼睫处晕开的细密水雾是自亲吻开始就没停下过的泪水,挺翘的鼻尖红通通的,因为哭泣,不由自主地翕动着,最为可怜的是被人好生折磨了一番的幼嫩嘴唇。   要是这里能有个铜镜,小先生估计要捂住自己通红肿痛的唇瓣。   先是震惊,最后被华衔青揽入怀里安慰,回答他,“我的嘴巴变大了怎么办呜呜……”类似这样崩溃又难过的问题。   但现在也差不多了。   第一次接受这样亲密过线的深吻,李映池缺氧到大脑昏沉也无法忽略那酥麻的刺痛感。   光是一开始被华衔青那样浅尝截止地含咬了半天,就连唇珠都早已可怜兮兮地鼓了起来,现在又被人连舌根都好好逗弄了一番,嫩/红的口腔都麻木地几乎感受不到自己舌尖的存在了。   碰都不敢多碰一下。   就像是里面鲜嫩的糖葫芦外随意包了层可食用的糯米纸,起不到什么作用,只需要轻轻的一撕就要破了皮,流出点化了的,鲜红的糖水。   李映池这下也不敢乱动了,眼睫颤动着,一下又一下地落下泪水。   后来被华衔青换了个姿势抱在怀里,男人动作轻柔地给他顺着气,他扯着人家的领子,纤细的手指泛着点粉,又被华衔青抓在手里□□了半晌。   等到李映池终于缓过了神,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后,他颇觉丢脸地坐直身子,伸手擦了擦脸上仍存的泪水。   “我不是故意哭的。”李映池这样说,也不敢去看华衔青的脸,整个人仍是泛着羞怯的粉意,但这次是由华衔青亲自造成的结果。   华衔青埋在他的脖颈间,轻笑了一声。   他为自己几十年来的第一次孟/浪而感到无地自容,羞愧自己对小先生做出的这一切,却又不抗拒这样的冲动,为自己能够先一步遇到青年而感到庆幸。   这样好的小先生是属于他的,真是太好了。   紧握住怀中人的手,十指交叠,望着李映池精致秀丽的侧颜,这次轮到华衔青问出那一句,“讨厌吗?”   会讨厌我吗?   会讨厌这样与我亲密拥抱吗?   会接受这样无法抑制住对你喜爱的我吗?   “不讨厌。”   李映池轻声地说出了那句对于华衔青来说,大概算得上的判决书的话语,三个字便赦免了华衔青所有的罪行。   他好像根本不清楚这样的事情发生代表着什么。   只是觉得这样亲吻会有点难受,也觉得自己当着别人的面哭很丢脸。   哪怕自己被人摸着柔软的小肚子,亲着小嘴巴,还会乖乖地说,“没关系的,只是有点不舒服,下次轻一点。”   “如果是你的话,不讨厌的。”   小先生那弯盈着春水的眼眸专注地看着他,用他在刚才曾深深亲吻过的唇,说出了这样动人的话。   华衔青真的想死在这一刻。 第129章 病弱小先生(十五)   又是一日周末清晨, 睡过头的小先生匆忙吃过早饭,便收拾好了课本准备前往华府。   秀丽的眉眼间沾了秋日寒凉的井水,仍有着挥之不去的困意。   昨日放学时, 他替不少学生解了些困惑,就他导致晚上回来得晚了些, 一番洗漱用饭后已是深夜。   睡得有些迟了,早起便显得格外困难。   临出门时, 视线忽然瞥见角落处的一把木梳, 李映池迈出的脚步忽然停在了原地。   那是之前还与华亮如交好时, 对方送给他的礼物之一。   说是特地托人从桃乡给他订的仙木梳。   能够不让发丝打结,最适合在冬日的时候用。   华亮如当时还打趣地说过,以后要亲自给他梳些漂亮发型。   那个时候,李映池把华亮如的发言当作笑话一听而过,并未当真。   男子要梳什么漂亮发型, 左右不过是束起,分个高低罢了。   如今想起来倒还真是笑话一件。   家中其余和华亮如有关的东西,李映池早在上周就都收拾了出来。   眼不见心不烦,他一并给扔到了镇子上集中处理垃圾的地方。   唯独这一把梳子被丢在角落, 他一时也没有想起。   还是那晚将要分别前,华衔青看着他房间的角落忽然问了句, “桃乡的东西倒是少见, 先生随便放在地上,是不喜欢这种梳子?”   李映池才发现原来还有一件华亮如的东西没有处理掉。   弯腰捡起那把梳子, 推开门,微凉的日光穿过打开的缝隙倾泻在地面上。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白致知最近学习得很认真, 李映池决定绕一段路,先去镇上处理垃圾的地方一趟。   顺路去街上带些小孩爱吃的糕点, 再往华府走。   这几日小先生过得和往常一样。   私塾与家中两点一线,日复一日的生活,就好像呼吸交织的那晚并没有改变什么。   只是多出了一个如影随形的身影。   许多来往的家长都发现了这一位华家的当家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接送家中小孩的任务,日日都能看见他在私塾外等待。   自然是来接人的。   不过并不是接白致知,一个有家中的侍卫专门接送的小孩,无需在意。   华衔青来,只是为了和小先生一同回家吃晚饭。   自觉领了身份,希望能够借此让青年多接受一点自己的示好,华衔青在刚要离开时就提出了想给李映池换一处宅子。   这里的环境过于简陋,不适合他的小先生居住。   害怕唐突了对方,华衔青想请他去家中一住的想法被第一时间否决,只是委婉地改口,换成了送一处宅子。   但这恰好与李映池想要借机去华府,与华衔青再多接触些的念头背道而驰。   果然没有同意。   华衔青没再多说什么。   他不想逼对方太紧,因为他们之间还会有很多时间。如果李映池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就换他来改变。   心落不到实处的时候,人就会患得患失。   侍卫们看着自己平日里最为讲究的家主,最近着了魔一样。   每天雷打不动的要往小小少爷的补课先生那里去,穿着那一身华服踏入简陋的小院,衣摆沾上了灰尘也毫不在意。   看着小先生要烧火煮饭,恨不得撸起袖子给人劈柴。   后来症状变得更严重了点。   以利益为先的人,整日处理完商铺的事务,就开始吩咐着下人端着那些时下的新衣往小先生的住处送。送完了衣服就开始定制一日三餐,药膳和补营养的种类换着来,   还不算结束,直到有天小厮在下午去找他汇报商铺情况的时候,才发现自家大公子每天都会在私塾外等待。   明明什么也没说,却又什么都做了,像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下人们琢磨不透他的意思,更不敢妄自揣测,被老爷子问起的时候,也是语焉不详地搪塞过去。   以致于现在看见小先生来到府内,侍卫们皆是目不斜视,恭敬地像是被当家主母视察一样。   与往日不同,中午补课结束之后本该是要离去的时刻,李映池推开大门,抬眸便看见了守在屋檐下的一身黑袍的华衔青。   “怎么在这等我?”   四周无人,李映池小跑过去,踮起脚尖在华衔青唇角处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冷不冷?”   这是小先生给予华衔青的奖励。   获得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偶尔也会很难以获得,华衔青把这个当作重点研究的问题之一。   每晚从小先生家中离开的时候,他都会回想一下今日发生的事情。   试图记住可能是什么让小先生开心了,又是什么没能让小先生满意,下次要多注意。   “一点都不冷。”   今日秋阳正好,李映池却问站在屋檐下的人冷不冷。   华衔青解了项帕系在他的脖颈处,“先生今日感觉如何?可有不适?致知有没有不听先生的话?”   “公子,这么多问题,你叫我先回答哪个才好。”   李映池倒是头一次知晓,华衔青是这样话多的一个人。   殊不知远处战战兢兢的侍卫们现在恨不得把头埋进地上。   生怕发现了当家背地里的真实面目,明天就项上人头不保,可还不如人头不保呢,要是被发配到偏远地区的商行干活,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没有更多的话语,二人心照不宣,再自然不过地走向了华衔青的房间,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午餐时间。   在房间休息了片刻,临走时已是下午。   “你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呢,不必记挂我。”   这段时间里,大多都是李映池在家中目送华衔青离开,自觉有种莫名的凄凉之意,像是演话本似分别时的场景。   再配上这个凋零的季节,实在煽情。   李映池正是爱胡思乱想的年纪,不敢想象自己的想法代入到华衔青身上的感觉,便拒绝了华衔青想要相送的请求。   屋子里早早烘了炭火,饭后特地做了甜汤给他喝,一张小脸被暖得红红润润,回头对着华衔青微笑的时候,暖融得想叫人将他揣在怀里,溺死在那小巧甜人的酒窝里面。   “路上注意安全,晚些不要太早睡着,要记得听人敲门,好好吃饭。”   “嗯,知道啦。”   华衔青一直不知道李映池的厨艺如何,但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只需要用最好的东西养着对方,不要让他的小先生操心太多无意义的事情。   好叫他健健康康的,开开心心的在私塾教书,闲暇的时刻能分出一丝心神落到自己身上就好。   站在回廊处,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华衔青突然开始厌恶这府邸内总是弯弯曲曲的道路。   曲折的回廊,一眼看过去好似永无止境的漫长。   四周是自入住时便种下的树木与绿植,十几年来生长得遮天蔽日。   穿堂风过,簌簌作响,暖融秋日阳光始终透不进院子里,枯黄树叶落了满地,萧瑟难掩,如何都无法再次感受到李映池在时的温度。   当时李映池问他会不会觉得讨厌时,他想回答的话是什么。   华衔青想。   无法讨厌青年的味道,无法讨厌与青年有关的任何事情,哪怕是对方根本不喜欢他。   他自然看得出来李映池对他有所求,可只要李映池愿意在他身边,或许自己能够有对方所需要的东西,反而是一件值得他庆幸的事。   长久的相伴,喜欢与不喜欢,难道还会觉得重要吗?   至少他已经知道李映池并不反感自己,往后他还有足够多的时间,也有足够的信心,若是倾尽所有能够换来对方的依赖,那便足矣。   华衔青有时会觉得恍惚。   明明他渴求的是李映池长久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可渐渐的,反而是他注视着青年的时间越来越久。   贪恋对方发丝垂落时微微翘起的发尾,总是被抿得发红的柔嫩唇瓣,说话时吴侬软语的轻柔语调,好像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发了痴。   华衔青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但他最近经常会担心,要是李映池腻了他以后,会不会得到得还不够多。   并不是会回避自己感情的类型。   商人总是不吝啬嘴上的让利,偏偏在最初面对着李映池时,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潜意识里明白,对着李映池说出的任何承诺,他都无法不去完成。   所以华衔青有时候会觉得恍惚。   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从前的想法,只是他一见钟情却不敢承认的借口。   老天在他谈不上悲惨,也绝对说不上幸福,这样枯燥乏味的一生里,埋了一个他一脚踩进去就再也没办法维持清醒的陷阱。   这些想法要是让李映池知道,估计要拿着本子一点点记下来,最后因为太累了沉沉睡去。   直到睡醒都还没能完全理解华衔青的意思。   李映池思考不了这么复杂。   他还不知道华衔青的心思呢,每天都在很努力地做任务,就等着华衔青跟自己表白,好完成自己的支线任务。   怎么也不知道任务里还有着什么坑人的文字游戏。   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华府的大门,路至一半,喉间突然传来了无法忍耐的痒意。   蹙着眉间,李映池半蹲下身咳了咳,在看见指缝间溢出的血色时,神情慌张地开始寻找自己的手帕。   他最近都好久没咳出过血了。   平时只是轻轻地咳嗽两下就会结束,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会突然这样。   也没有吹到冷风,完全是病弱的设定在在影响着他的身体。   其实感受不到什么痛感,只是没有东西擦拭,他不想用自己的血把别人家的地上弄脏。   捂着嘴,李映池开始犯难。   “先生……?”   一声迟疑的呼唤声从背后传来。   “是李映池,李先生吗?”   这还是华亮如特地从他哥那里问来的名字。   其实也不算,他哥没告诉他,但是他哥的车夫跟他说了。 第130章 病弱小先生(十六)   大病一场后, 华亮如像是换了一个人,突然就改了原本不学无术的性子。   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联系了书院先生,要订明年春的入院名额。   上次秋闱结束后书院正是热季。   想要考取功名的有志之士, 早就在去年就已经进了书院,开始对乡试展开针对性学习。   他这已经是晚来了快两年的时间, 加上往日里单薄的基础,情况不容乐观。   在别人眼里, 他就是一个前来书院找新鲜感的公子哥。   读书可不比玩乐有趣。   书院负责人委婉地劝说他放弃这一次的秋闱。   华亮如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 非但没有因此退缩, 反而亲自写了一封书信。   那封信里他的言辞诚恳,态度良好,但话里话外所带着的笃定,皆是对后年的那场秋闱势在必得。   在这之后,府内的几间书房变成了他最常去的地方。   就连华亮如自己都不明白, 为什么他会突然对读圣贤书一事有了这么大的执念。   这几日的生活一如往常,自用过早饭,华亮如就又去了书房。   来回把那几本书翻来覆去地看,他却始终也无法静下心来, 脑海里总是浮现起一张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迤逦面孔。   只是在私塾外见了一面而已,这已经是华亮如不知道是第几次又想起那位先生了。   那位先生。   李映池。   华亮如在口中默念着。   再回神时已经在纸上写下了满满一面书页。   他沉默地把那一页撕了下来, 揉成纸团丢进了废纸篓中。   把这一切归为他太久没看书, 如今突然一下看得久了,人都快出了问题。   放下手中的书籍, 华亮如步至庭院中散心。   心中思虑着自己的不对劲,视线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府中。   虽远在庭院的另一头, 但在李映池衣角出现的那一刻,华亮如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他。   想要攀谈的欲/望在那一瞬间升至顶点。   快步走近时, 长靴碰撞地面发出了点声音。   他想起李映池之前对他回避的态度,在几米外踌躇了片刻。   不远处纤瘦的身影忽然半弯下身,手扶着一旁的栏杆,单薄的肩头颤抖着。   “咳、咳咳……”   在咳嗽声传来那一刻,华亮如也顾不得去考虑些其他了。   他开始庆幸自己随身带了手帕。   半跪在一旁,等李映池呼吸弯起平缓下来,他才问,“先生,你没事吧?”   攥紧手帕,李映池擦掉自己唇瓣处可能会被人发现的血迹,抬头就瞪了对方一眼,“谁要你假好心!”   要不是手里都是血,这个样子也没办法示人,他才不会要华亮如的手帕。   用力拍开对方伸过来的手,李映池不情不愿道:“下次来的时候,手帕我会洗干净还给你。”   华亮如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了人家不快,蜷着手心闷声道:“不用。”   先生的手好小,软软的。   力气也好小,打他一点都不痛,一个巴掌还没他半个巴掌大。   脾气倒是有点大,生气的样子也好好看。   难怪他见了一面就一直记着,这根本怪不了自己。   “不用?”李映池俏丽的眼睛瞪得浑圆,阴阳怪气他,“你和你哥一样,钱不是钱,手帕说丢就丢。”   “还是故意埋汰我?”鼻音娇娇地哼了一声,他也不给华亮如说话的机会,“那好,丢掉就丢掉,我出了门就给你丢到沟里。”   转身就是要走。   今日无需去私塾,他便只是梳了个半披发。   浓密的墨发散落至腰间,弯住发丝的白玉发簪处缀了点流苏,正随着他离开的动作轻晃。   一件普普通通的墨蓝长袍穿在他身上,在此时骤然显得摇曳生姿了起来。   华亮如快步追上,问的话却是跟那手帕毫无关系的问题,“你和我兄长,你们关系很好?”   这算什么问题。   李映池不想再理华亮如。   脚下步伐加快,只想赶紧离开这里,摆脱他的纠缠,“比和你的关系好一万倍。”   “你们是朋友?怎么才能跟你做朋友?”华亮如毫无被人厌烦的自觉,紧跟着人不放,“你今天是来我家玩的吗?你明天会不会来?”   他们一前一后地穿过华府的大小院子,地上的枯叶都被他们带起的风吹得打旋。   华亮如就像一个怎么甩都甩不掉的脏东西,无论李映池走得多快,说出的话有多凶,都没能影响华亮如要坚持继续跟着他的念头。   被对方的无赖行为气得说不出话,李映池冷着一张俏脸,手捧着书本猛往前走。   附近的路过的侍卫瞧着这一幕,面面相觑,而后欲言又止,“这,要跟大公子汇报吗?”   “说吧,这可不是小事啊。”   华亮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总之是有点鬼迷心窍,明知青年对自己避之不及,还是忍不住贴上去。   华亮如自觉和李映池一见如故,没想到人家对自己一见如仇敌。   他一路上都看着李映池的后脑勺出神,不敢拦着人也不敢去拉他的手,怕再惹了人生气。   眼看再不说话人就要走出大门了,他急匆匆地问道,“先生,你为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话?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先生的不愉快?”   但凡换一个人在这,华亮如都说不出如此低声下气的话。   可面对着李映池,他好像天生就懂得要先低头。   清盈盈的眸子半眯着翘起,李映池站定,语气有些不可思议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你不清楚?”   “哦,还是说你觉得你根本没做错?也对,你华家二公子哪里瞧得上我这么一个人。”   情绪变得越发激动,李映池看着华亮如神情茫然的模样就来气。   不等华亮如再继续狡辩,他估摸了下距离,坦然道:“我想扇你一个巴掌。”   大放厥词说要打人的小先生话刚说出口,就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华亮如从未遇到过如此令他语塞的情况。   但是身形单薄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小先生看着实在是太生气了。   他这么生气,又这么柔弱,想打人之前还要先跟他说一声,这么有礼貌的小先生,自己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他。   一个巴掌而已。   之前打他手的时候他就感受过,小先生的手软软凉凉的,打他一个巴掌能有多痛?   尴尬的沉默蔓延在二人之间。   被风吹了一下后,李映池思绪清醒多了。   原本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么的离谱。   就在李映池以为华亮如会对他发脾气的时候,华亮如突然弯着腰凑了过来。   突然的凑近吓得李映池脚步不稳地向后退了一步,他手足无措,“你、你干嘛啊?”   “你不是想扇我吗?”华亮如抬着眼看他,又低了低头,确保这个高度已经足够对方发挥,“刚刚打不到吗?现在呢?”   真的有点辫太了。   如果说一开始李映池想打他,是因为之前的事情与华亮如的态度实在令他生气,那现在他这一巴掌扇过去,纯粹是因为华亮如的行为过于辫太了。   “啪!”   略微火辣的刺痛感从脸侧传来。   华亮如看着身前人略为不安的表情,轻笑了一下,“不痛,一点都不痛。”   那样子,不像是挨了打,到像是喝高了。   要不是怕被青年当成什么奇怪的人,华亮如可能还要再夸上一句。   “打得好,力气真不错。”   其实已经被划为怪人了。   “疯子!谁管你痛不痛啊!”   李映池咬着唇,脸上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浮起的红意,愤愤道:“厚脸皮!”   “先生刚刚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被打了一巴掌后华亮如倒觉得他们之间亲近了不少,也不怕惹人生气了,反正一个巴掌就能解决的事都不算事。   又追着问:“我见先生第一眼就觉得欢喜,哪里会瞧不上,简直是瞧上了。”   “油嘴滑舌,说过一次的话还敢拿来说第二遍。”   华亮如这次真的被小先生说懵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难道他还和谁说过这样的话,然后让小先生听见了。   但别开玩笑了。   他这辈子根本没对谁说过好话,又怎么可能对着小先生以外的人说过这样的话?   比告诉自己,自己从前失忆过一次,然后在自己失忆以前就这样跟小先生说过同样的话还要荒谬。   动手打了华亮如之后,李映池感觉自己好受多了。   至少现在,他能心平气和地走完最后这段被华亮如死缠烂打的路。   “往事暂且不提,那最近呢,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是做什么事如此忙碌,李映池倒要看看,华亮如要扯些什么谎来掩盖他这么长一段时间没来和自己解释的事实。   挠了挠后脑勺,华亮如也清楚自己往日在镇子上的名声,不太好意思道:“最近,在家中读书。”   “总觉得和谁约定好了,说一定要考取功名,以后赚大宅子……哎,说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眉尖蹙起,李映池蓦地回头打量了华亮如两眼,“没想到你这么有志向。”   华亮如嘴边的笑还没扬起来呢,就看李映池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冷冰冰地丢下一句。   “这么会为了别人努力,和别人约去吧,约一辈子。”   -   太阳晒到了头顶,正午过几刻的时候,便是私塾内短暂休息的时刻。   这里没有午休的说法。   所以休息的时间长度,大概只足够学生们在吃完饭后再回到课堂内小小的休息片刻。   作为私塾内说课的先生,休息时间的待遇同理。   学生们要上课,李映池便也无法休息。   但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春困秋乏,上午几乎是没有停歇地讲了快一个半时辰,到了中午,李映池便无法抑制地感到了困乏。   困意一阵阵上涌,李映池实在没了办法,便走到后院水池旁准备让自己清醒一下。   阳光明媚的秋日气温暖融,院子里的水池旁种了几颗桂花树,正是花季,水面上不知何时落上了不少嫩黄色香气四溢的花瓣。   褚文清前段时间还同他说过桂花树的不好。   说这花瓣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风一吹,雨一打,整颗树一夜之间就能秃了,徒留他的院子里面糟乱一地。   但始终没有将桂花树换掉,原是褚学者喜爱这桂花的香气,后是李映池觉得可爱。   各有各的理,也不知道褚文清是听了哪个,又或是两者都有。   也可能是他自己其实也喜欢桂花,只是嫌弃打扫麻烦,又或是觉得说自己爱花不太符合形象,总是否认。   伸手掬了一捧清水,水面在太阳的照射下波光粼粼一片,还点缀着几点嫩黄饱满的小花瓣。   李映池将其轻泼在自己的脸上。   走至门边的人忍不住驻足。   只是随意地覆上层凌凌清水,不施粉黛,青年清丽精致的五官就像是染了墨色,点了朱唇的美人画。   浓墨重彩,却因为那欲坠不坠的水珠,别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美感。   冰凉的水温令李映池忍不住闭着眼屏起了气,等到那凉意缓了过去,他才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揉了揉被水模糊掉的眼睫,李映池将脸颊边晕湿的发丝捋至耳后,朝着刚刚传来动静的方向看去。   不听话的墨色发丝总是会不合时宜地跑出几缕。   才刚挽起,不过回头的片刻功夫,又落在了青年线条流畅的脸侧。   摇摇晃晃地抚摸过挺翘精致的鼻尖,在那张白纸上划出了墨色的痕迹。   像是抬眼对视的那一刻便有微风刮起,落在来人的眼里,心里,是一场骤然掀起,毫无预兆的狂风骤雨。   华衔青与他对视,“先生。”手上提着两个食盒向李映池示意。   他今日是特意来给李映池送午饭的。   之前李映池同他说过,私塾内中午有提供不错的饭食,但华衔青却始终觉得不够营养。   起初是叫府中的侍卫来送,后来因为忧心李映池有没有好好吃完饭,他便决定亲自来给李映池送饭。   称作送饭,实则督促人吃饭。   今日便是第一天。   他甚至没有提前告诉李映池,他会在今天来。   “你今日不忙吗?”李映池有些惊讶,他擦净了手上的水,想要去接过男人手中的饭盒。   “再忙的事情都会在来见你之前结束。”   华衔青避开了他的手,“饿了吗?今日后厨做的全是你喜欢吃的。”   没有去私塾内公共的饭堂,他们选择了更私密一些的地点,   私塾旁就是一条清澈的溪流,前人在这种上了一排杨柳,随着微风摇晃着柳枝下放了供人在此欣赏风景的石桌。   饭盒被放在石桌上,华衔青空出手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李映池擦脸。   “不要因此着凉,秋日的水足够冻得人生病,我不在的时候你总是这般不小心,叫我如何放得下心。”   李映池抿着唇乖乖点头,“下次不会了,今天是因为太困了。”   华衔青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擦掉那些未干的水意,并不对李映池的工作做何点评。   虽是心疼李映池会因此劳累,但那毕竟是青年喜欢做的事,何故要阻止对方在自己爱的事业上努力。   于是换一个方向,华衔青会保证李映池在生活中的足够舒心与自由。   “秋日总是会多觉得困些,今天我都差点睡了过去。”   “真的啊?”李映池觉得新奇,没想到华衔青这样好似完全不需要休息的人,也会和他一样。   整日在商行商铺之间连轴转,几天几夜都没有休息,却依旧能够保持着最为清醒思路的华家长公子,李映池还以为华衔青永远不会觉得累。   华衔青柔和了眉眼,“骗你是小狗。”   听他说这话,李映池面上也有了些笑意,自然知道该如何讨人欢心,指尖触碰上华衔青眼尾,“太辛苦了。”   纤细的指尖被华衔青握在手里,轻轻捏了一下,“忙过这段时间就好,算不得什么辛苦。”   他们相谈甚欢,各自相貌又皆是一顶一的相配,在这幅秋日景下,显得颇为诗情画意。   但在前来找人的褚文清眼里,这幅郎情妾意的画面便过于刺眼了。 第131章 病弱小先生(十七)   没有刻意放轻脚步, 李映池回头见是褚文清,无措地站起了身。   因为褚文清此时的表情实在是严肃得有些过分了。   “我不记得私塾里可以随便带外人进来。”   李映池自然知道他是在说谁,慌忙解释道:“不是外人, 这位是我的朋友,他是……”   褚文清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   他不是外人, 那难道自己是外人了?   即使有些不太满意朋友这个称呼,但听见小先生为自己说话, 华衔青挑了挑眉, 迎上了褚文清的视线。   打断了李映池的介绍, 褚文清皱着眉,“我自然认识他。”   “华亮如的哥哥,不是吗?”   这话说得刻意。   镇子上能有几个不认识华府大公子的?   可褚文清偏偏要用华亮如来说出他的身份。   尤其是在华衔青知道对方认识自己,是因为他偶尔会去拜访褚文清父亲一事时。   那么褚文清在这个时候刻意要提起华亮如,意图明显。   眼眸幽深, 华衔青面上神情淡淡。   很自然地夹了一筷子菜放进青年碗里,他言道:“最近我正想同褚老爷子谈谈关于私塾发展的事,之前他就问过我,不过扩招和新建都要花上不少精力……但我还是同意了, 毕竟镇上要是多考出几个如你一般优秀的人,对镇上的帮助很大。”   “现在褚弟要是这样说, 那可就伤了我们两家的和气了。”   私塾对于褚老爷子算得上是这一辈子的心血。   褚文清扯了扯嘴角, 皮笑肉不笑,“是吗?原是我看差了眼, 大公子还真是会为镇子着想。”   没仔细听他们说话,后面二人好像又谈了点什么关于私塾的事, 也不清楚了。   河边的风一阵一阵的,饭菜再不吃就会被吹凉。   李映池抿着唇坐下, 专心地捏着筷子,小口小口地吃饭。   他想,褚文清说话就是讨厌。   别以为他没听出来,褚文清心里肯定在念叨他呢。   说他在华亮如身上跌跟头,现在又想在华衔青身上跌跟头了。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华亮如是个坏东西,那华衔青能是什么好东西。   难道就非得在这俩兄弟身上摔个稀巴烂才高兴。   可李映池哪里管他们是好是坏。   这些都是任务所迫啊。   自己又不是笨蛋,难道会吃一堑吃一堑吃一堑吗?   褚文清才是。   吃完午饭后华衔青就先一步离开了。   他还有事需要回去处理,而李映池待会也要去上课,他继续留在这反而不妥。   “我会尽快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临走前,他问,“之前你说过感兴趣的庙会,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庙会在几天之后。   临近年关,他这几日需要处理的事情,但只需要他少睡一两天就可以提前完成。   -   褚文清端着李映池用过的碗筷往后厨走。   走得很快,李映池在后面小跑着追他,“你慢点呀。”   褚文清回头等他,视线落在青年日渐白皙圆润的脸颊肉,一口气堵在胸口:“我平时难道亏待了你的饭食?”   “没有呀。”李映池无辜回望。   后厨现在没什么人,学生们的碗筷会在下午开课后由后厨的人统一清洗。   褚文清动作熟练给他唯一的下属洗碗,表情严肃得像是在谈判,“那你为什么还要让华衔青给你送饭?明明我安排了后厨每天单独做你喜欢吃的。”   洗碗的动作有点用力,李映池听见了令人牙酸的咯吱摩擦声。   他嗫喏道:“我也是这样跟华衔青说的呀,但是他说担心我没有好好吃饭。”   系统在内心作证。   它宿主所言句句属实,都是华衔青非要过来倒贴。   今天才见了面,就迫不及待要约着下次。   要不是任务掐着字眼限制宿主,恐怕早在第一面就要直接完成了。   “用得着他来担心?自作多情。”褚文清气得笑了,“下次我会叫守门的看着点,别什么东西都放进来。”   又叮嘱他,“你下次也不许再带外人进来。”   李映池反驳:“可是华衔青是我的朋友,而且你也认识他,他也是你的朋友,怎么算外人呢?”   “认识了就是朋友?是朋友就不是外人?”   褚文清手中的碗被他搓得锃亮,“那我不仅认识你,我还和你每天待在私塾里,你是不是要算我的内人。”   这点话还是听得懂的。   李映池抿着唇,骂人也是乖乖的,“你不许占我便宜。”   褚文清觉得他可爱,要不是手上还湿着水,估计是想上手捏他两下的。   “你好好地待在私塾里,少跟华家的人接触,知道吗?他叫你去那个庙会,你也不要去。”   李映池问他为什么。   具体原因有点幼稚,褚文清不愿意说,那样太掉面子。   就告诉李映池:“我父亲说最近有些想念,想要看看你,还有些事情想要同你商量。过段时间去见他,要是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人让你出了差错,我要怎么和他交差。”   “恩师要和我商量什么事啊?”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哦。”   李映池应他。   也不说到底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学着别人耍小聪明。   系统见缝插针地夸他:“宿主变厉害了。”   李映池摇头,不认同它的形容词:“是我变坏了。”   这当然不能答应的呀,他还要做任务呢,再说和华衔青去个庙会能出什么差错。   却见褚文清几下洗完了碗筷,“但是,要是你实在想要去逛庙会的话。”   “可以叫我陪你。”   以后要是换了个地方生活,估计很多东西都和这边不一样了。   在离开之前,让李映池多感受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过等养好了身体,只要李映池想回来,自己随时可以带他回来。   这算什么?回娘家?   咳。   是不是太快了。   -   庙会的事情李映池都无需思考便赶紧拒绝了。   自己本来就没打算要拒绝华衔青,要是再加上一个褚文清,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还好褚文清没对这件事再过多纠缠。   后几天华衔青没有再来。   看得出来商行那边最近实在是有些忙得过头,只托了府中的管家前来送饭。   褚文清特意派人盯着私塾大门的行为变成了无用功。   不过送来的饭倒是难逃一劫,还没等经过李映池的手,就全部被他拿去送给后厨了。   对李映池来说,吃谁准备的饭都是吃,没什么想法。   午饭吃了褚文清准备的,他晚上回家还是要吃华衔青送来的。   一些微弱的变化,他权当是偶尔换一下口味了。   支线任务的对象过于忙碌,李映池只好抓紧做主线任务。   他在镇上认识的人不多,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   私塾里的褚文清和邻居苏言澈就算两个。   但这两个人甚至不需要李映池专门去说华亮如的坏话。   只需要在他们面前提一嘴华家,他们就生怕李映池又心软要去和好,然后口中不停地说出华亮如的一百个缺点。   他们说出的那些缺点,比李映池自己编得坏话还要离谱得过分。   李映池一边听一边点头,几乎都快分不清真假了,还要假装非常相信地捧哏,“我就知道他背地里特别坏!”   系统也在旁边听着,实时给他逐字逐句分析。   “嗜酒成性流连花丛这一点,半真半假。”   “华亮如确实喝酒,但不多。在认识宿主的那天他就开始戒酒了,现在已经不喝了。至于流连花丛,那天我们偷听的时候就知道了,华老爷子最操心的就是他儿子们的婚事。”   “不爱护小动物,这个没有,华亮如没接触过动物,他对大部分有毛的动物过敏。”   “眼高于顶,这是真的。败家也是真的,他当时刚认识宿主就不知道给您花了多少银子,这个有目共睹。”   越说越多,李映池捂住脸,“好了,你不要打岔了,我在专心说坏话呢!”   总是找他们两个说坏话也不像个样子。   而且说久了,李映池老提起华亮如的名字,他们就开始担心李映池去华府补课的时候,会偷偷和华亮如接触。   李映池怎么解释他们也不听。   只好折中,换些方法,坏话不能老说给几个人听。   他找了个熟悉一些的小铺子歇脚,准备等人来跟他搭话,再细细地聊。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一眼便瞧见一模样精致的小郎君坐在街边饮茶。   白袍青衫,长发半束,身在闹巷,周身却有着一种恍若隔世的温润平和。   静坐坐在茶铺的木椅上,嫣红唇瓣半抿着黑瓷杯沿,捏着瓷杯的手指纤润如玉。   在微微下垂的眼尾处,有一颗如同洇了水般的红痣。   掺杂了些不谙世事的清纯脱俗,却又带着诱人堕入深渊的妖异。   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无数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的身上。   可李映池毫无所觉。   短暂的一炷香时间,青年所在的小铺子附近渐渐座无虚席。   没人敢去打扰他,只敢如背地里偷窥的老鼠般将余光粘在那道单薄柔弱的身影上,倘若谁敢先踏出那一步,便会被所有人在心中嫉妒得插上数百根针。   恨不得要掀翻了桌,让那位置变成自己的才行。   李映池捧着茶水喝了几口,看着身边坐满了人,还和系统夸这家店。   “这家的茶是挺好喝的,怪不得生意这么好,还好我来得早,来得晚了感觉连位置都没有了。”   早已习惯自己宿主的迟钝,确定没有什么潜藏的危险,系统赞同。   “宿主觉得好喝,那一定不差。”   几杯茶水下肚,李映池开始思考怎么没人和自己搭话的问题。   嘶,还是说现在聊天比较流行主动出击,可是那样会不会太刻意了?   店铺的小厮忽然领了个人过来,他手抹了抹手中的白毛巾,赔笑,“现在店里也没别的位置了,李小先生,能让这位先生跟您拼个桌吗?”   李映池随着他的话音看去,只见一个略有些熟悉的面孔。   轮廓深邃的眉眼上挑,扬着笑,声音微哑,对他道:“好久不见,小先生。” 第132章 病弱小先生(十八)   “先生怎么一个人在这?”   许醉秋拉开木椅坐下, 姿态自然,仿佛他和李映池真是认识已久。   回头朝小厮说了几句话,许醉秋又看向李映池, “看来华亮如是真变了个性子。”   自来熟的人李映池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茶杯被放回了桌上, 李映池掀起眼皮瞧了许醉秋几眼,还是没想起他到底是谁。   那和看陌生人没什么差别的眼神令许醉秋脸上的笑僵了僵, “先生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按捺住性子, 介绍道:“之前你和华亮如去过我家的酒楼, 然后恰好那天我和另外几个朋友也在那。”   这样一说李映池就想起来了,“是你啊。”   还没等许醉秋高兴,他又接着道:“你那天给我们送了好多菜,还说想要和我们一起坐。但华亮如当时说你们不怀好意……”   眼睫垂落,未尽之意早已不言而喻——   华亮如在背后偷偷说好朋友的坏话呢。   提起这件事许醉秋就觉得心中一阵无语。   华亮如把青年当宝一样的藏, 自己跟他朋友一场,想坐一起吃个饭都不行。   真是想要将李映池当作媳妇讨进家门的架势。   不想再说那件事,许醉秋岔开话题,“后来华亮如还定了一天酒楼。我以为他会带你来, 没想到他没来,你也没来。”   “也不知道你们是出什么事了。”   “我担心了好一阵子, 苦于不知道先生家住何处, 一直没去看望,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看见先生。”   李映池望着茶杯里被染成褐色的天空倒影。   “没出什么事啊。”   “你和他不是朋友吗, 为什么不知道,还要来问我。”   他语气淡淡的, 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什么,属于闲聊时无意义的接话。   许醉秋摊手, 也不介意说出真相,“他可不一定把我当朋友,认识他快几年,见面的次数可能还不如你多。”   “那他可真是一个冷血的人。”   李映池动作轻慢地给自己续上了一杯温茶,没什么感情的捧读,“居然会对认识多年的朋友这么冷漠,若是换作我来,定不会如此对待别人。”   可偏偏,许醉秋就很吃他这套,“你也这样觉得?”   越说越来劲,李映池一开始还以为这次轮到他来引导话题了。   可没想到才刚开了个头,许醉秋就情绪激动地跟他诉说起这几年他待在华亮如身边遭受的不公对待。   讲到比较过分的地方,许醉秋差点要撸起袖子。   李映池开始怀疑这次主线任务的真实性了。   这个世界真的需要他这个炮灰来抹黑主角吗?   他怎么感觉华亮如人本来就挺坏的,这不,大家都上赶着要骂华亮如。   “当然,以前的事算不得什么,顶多是他这个人难伺候。”许醉秋话锋一转,“最近因为你的出现,他变得更离谱了。”   牛饮了几杯茶水润喉,他看着李映池明显状态外的模样笑了笑,“先生不知道?华亮如可喜欢你了。”   李映池抿唇,不是很意外,“我知道他以前喜欢我。”   系统有和他说过的。   许醉秋听了他的话沉默了片刻,显然意识到今日李映池是一个人出来的。   按照华亮如往日的性子,是不可能不跟在李映池身边的。   通常会像条怕主人离开的狗一样围着李映池转,看见谁来都恨不得要吠几声。   “你们吵架了?”他问。   李映池摇头,“没有。”   许醉秋没有再问,觉得这可能是他们二人这段感情最后的体面,只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本来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两个男人的相爱难以被大众所接受。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映池和华亮如之间一直都是华亮如在主动。   他们曾经猜测过小先生会不会答应华亮如的答案,但始终没想过华亮如会先放手,完全是众人没有想过的结局。   可能是互相闹别扭了?也可能是家里人的阻挠?   许醉秋想起华家那个出了名的当家人,猛打了一个寒颤。   如果华亮如是被家中的一些声音影响了,那他只能说一句“没担当”。   眼见小先生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许醉秋于心不忍,“不就是一个男人吗,华亮如算什么东西。”   “哥带你去找点乐子。”   -   白天并不是饮涧院做生意的时刻。   但好在李映池在茶铺处耽误了些时间,来到饮涧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前来迎客的不是小厮,看样子像是这一处管事的男子。   在看见许醉秋的那一刻,男子眼里划过一丝惊喜,“哎呀,哪阵风把许少给吹来了,怎么不提前跟我们知会一声呢~”   许醉秋慌乱闪避开对方伸来的手。   “我只是带朋友来见识一下,你注意点,别吓着我朋友了!”   男子遗憾地叹了声气,又带着谄媚的笑意把二人领到了一个雅间。   临走时眼神在身段姣好的青年身上打量了好几眼,对着许醉秋抛去一个“祝你成功”的眼神。   和外面的人有些许不同。   这里的男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点妆,一走进这就能闻到一阵香风。   与李映池印象中的酒楼茶馆一点都不一样。   许醉秋关上了门,赶紧解释道:“你别听他瞎说,我平时根本不会来这里,他会认识我还是因为我一朋友之前带我来过……”   再具体点的原因他也不太好意思详细说了。   被男人看上算什么事。   红着耳根,许醉秋又补充道:“反正你别误会。”   本来说是他要带人来玩,结果他自己却突然拘谨了起来。   宽大的雅间里熏着香,和平时酒楼里的装潢没什么很大的差别,只是很多地方较之更为精细些罢。   一旁放了架屏风将雅间隔开成了两处空间。   李映池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样子,但也没多想。   许醉秋说的话不明不白,李映池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上,捻了颗花生米吃,没有在意,只道:“这里有什么乐子?”   他往窗外看,这一处正好能看见下面的夜景。   夜市的商铺刚刚支起了摊,人流来往,好不热闹。   “你没来过这?”   许醉秋坐在对面盯着人看,在李映池视线投向他的时候,又突然看向了别处。   雅间的门被关上,这一处就只剩他们两个人,特意叮嘱了别人不要前来打扰他们,这说明这一段时间他们都会是独处。   熏香还丝丝缕缕地绕出点烟来,暧昧横生。   许醉秋发誓自己什么心思都没有。   说完才发现自己问了什么废话,又给自己找补,“我忘了,你肯定不是那种人,而且有华亮如在……”   他一下就噤了声。   本来带着李映池来这地方,就是为了让他忘记华亮如那个人。   现在自己又提起,可真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映池不解,“怎么了?”   许醉秋放低了声音,“告诉哥,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   “今天你想挑哪个挑哪个,想挑几个挑几个,哥替你出银子。”   -   “不行,我不想待在这了。”   李映池一张小脸粉粉红红,急得快哭了,“你来之前也没告诉我是找这个乐子呀,这是能找的吗?”   “我想、我想做一个遵纪守法的人。”   听了解释后,李映池才知道这个是个什么地方。   什么酒楼什么茶馆,根本不是,这里是华亮如那种人才会来的地方!   几步走到雅间门边闹着要离开了,又听许醉秋在背后解释,他眼睫颤颤地回头一看,这个位置恰好能瞧见那屏风后面罩着层层粉色帷帐的大床。   这下什么也听不见了。   几乎是被那张床给吓破了胆。   任许醉秋如何解释也不敢再听了,联想到了一些难以接受的画面,李映池捂着唇小跑下了楼。   饮涧院瞧着雅致,人人都衣着整体得像个君子,来往的人不仔细地瞧一下,还以为是哪处书院来的学子。   可待夜色渐深的时刻,听着周围传来的靡靡之声,小先生提着自己的衣摆跑得鞋都快掉了。   跑得急了,路上一个没注意看,直接迎面撞进了来人的怀里。   “抱歉、抱歉……”   他连连道歉,周围光线昏暗,他连对方长的是个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只想着赶紧逃出这个吃人的地方。   那人也没说话。   和人道过歉,李映池低着头就要继续往外走。   开玩笑,许醉秋还在后面追他呢。   还没走出几步,手臂却忽然被人从后面握住。   李映池一惊,漂亮的眼眸在一瞬间睁得浑圆,其中有水光若隐若现,像是下一秒就能掉下泪来。   “为什么跑到这种地方来?”   熟悉的嗓音令李映池鼻尖一酸,他颤抖着眼睫几乎压抑不住喉中的泣音。   这次没再跑,小先生委委屈屈地站在原地,“公子,你怎么也在这?”   “你是来找乐子的?”   明明他才是被别人带来找乐子的,看清楚自己撞到的人是华衔青时,刚被吓破的胆子又回来了一点,理直气壮地问人是不是背着自己来取乐了。   华衔青敛着眉看他,把人抓了过来细细地给他擦着眼泪,“我外出几日合眼的时间只手可数,现在披星戴月赶回镇子上,难道就是为了来这找乐子?小没良心的,是我找乐子还是你找?”   “没有找乐子。”吸了吸鼻子,李映池捏着男人衣摆,软乎乎地问他,“公子,那你怎么会来这啊……”   远处脚步声传来,间或还掺杂着几声呼唤,华衔青眉心皱得更深了。   “我要是不赶回来,今天你在这被人吃干抹净都不知道。”   “对这个地方很好奇?”   李映池咬了咬唇,否认:“没有好奇这个地方……”   “那为什么别人一句话就能把你骗过来?喜欢他?”   “不是的,我……啊!”   忽然被人拦腰抱起,李映池反射性地攀上了男人的肩头,下一刻,视线被衣袍遮挡,一片漆黑。   “同我回去,在这里能做的事,我都可以陪先生一试。” 第133章 病弱小先生(十九)   失去视觉的时候, 从其他的感官获取的信息就会被放大。   耳边是逐渐减弱的集市喧闹声,属于另一人的呼吸声从上方传来。   熟悉的冷淡檀香混杂着围绕在周身,有力温热的臂膀牢牢地托住他的腰身, 李映池知道他们已经离开了饮涧院。   “公子。”   捏着男人的衣领,因为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李映池显得有些不安。   嗓音本就是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清润,这个时候埋在小声小声地跟人问话, 和撒娇没什么区别, “我们要去哪啊?”   整个人被往上颠了下, 华衔青平静回复:“去给你找乐子。”   走的这一路上,李映池的脚就没沾到过地面。   知道华衔青可能是生气了,他也不再说话,乖乖地窝在对方怀里当鹌鹑。   只是得了李映池的沉默,华衔青面色反而更差了些。   又过了一会, 李映池忽然听不见来自于人群的喧哗声了。   他们彻底远离了镇子中心。   周围安静得只剩下了一些草木摇动的簌簌声响。   李映池在黑暗中猜测着目的地,可又不知道华衔青走了多远的路,只能通过时间排除了自己的家。   思绪混沌,骤然听见木门吱呀一声。   下一秒, 盖在头上的衣袍掉落,烛光刺入眼中, 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人, 李映池猛地摔入了一片柔软之中。   “唔!”他眼中含着闪烁的水光,泪眼朦胧中伸手去寻罪魁祸首的庇护, “公子……”   及腰的墨色长发在出门时用簪子虚虚挽了一半,早就在一番奔跑走动之中脆弱不堪。   此时无人在意的玉色簪子掉落在床榻之下, 散开的发丝如同夜色的幕布,虚虚勾勒着青年盈盈一握的腰/肢。   往日被掩盖在衣袍之下的纤白脖颈, 如今毫无遮掩地展露,绷出一道脆弱的弧度。眼睫湿漉,唇瓣嫣红,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躺在别人的床上,软着声音一声声地唤人。   “我根本不敢想象。”   华衔青站在床边看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正慢条斯理地解着衣袍处的盘扣。   “要是今天我没有赶回来,一想到你这个样子可能会被除了我以外的人看见。到了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先生,我真的会想把他们的眼睛全部挖出来。”   泪光将视线渲染得模糊,李映池撑着床想要起身,却被男人伸出手,按着肩重新躺了回去。   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华衔青的假设,也不知道这样的问题有什么讨论的意义。   刚才没能看清华衔青的表情,脑海中回荡着他平淡得仿佛是在称述后果的话,李映池心中莫名生起了一丝寒意。   湿了水的眼睫像是不堪重负般垂落,李映池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房间内不知何时燃起了炭盆,暖春般的温度升起,身边柔软的毛毯下陷,华衔青半跪在李映池身前,紧锁着人的眼眸黑沉得让人分不清情绪。   腰间蓦地传来一阵凉意。   “我太害怕了,先生。”   略带薄茧的手指扣在凹陷而下的腰窝,华衔青贴着那柔软的唇,一字一句,“先生,我真怕你会不选择我。”   早在华衔青触碰上他皮肤的瞬间,李映池就无法抑制地弓起了腰,这恰好合了华衔青的意。   二人几乎是贴在一起。   白软的皮肉紧挨着对方毫不掩饰的蓬勃,那差别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这样再久一些,就能融化了那软软的肚皮,叫这腻作一团雪的人叫苦不迭。   热度传递,青年薄薄的眼皮皆是一片绯红,水光潋滟,声音好似被烫到般抖得不成样子,“可是我也很害怕……”   “公子,你明知我不懂这些的。”   他根本分不清好坏,被人欺负了还要乖乖解释。   甚至在察觉到华衔青的手正逐渐向下,也只是抿着唇将纤柔柳枝般的藕臂挂在对方肩头,一副予取予求的姿态。   让人无端联想到——即将被献祭的纯洁懵懂小羊羔。   华衔青安抚地吻上他的唇,像是怎么也尝不够地舔舐着柔软的红肉,“先生好学,难道去那也是为了学习?”   没有再过分的动作,在软肉边缘处不住地抚摸着,指尖流连于那线条流畅的起伏。   炙热的气息传递在唇瓣之间。   早已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在男人倾身过来之时小先生便抬着秀气的下巴尖,从开合的唇缝间露出一点嫩生的舌/尖。   湿/红的口腔内被人舔/舐而过,他含糊地重复着男人的话:“学习?”   “饮涧院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唯一能学的,也只剩闺/房之事。”   哄骗一样的口吻,华衔青皱着眉,像极了求知若渴的好学生,“先生是想知道男人之间是要怎么做吗?”   “那为什么不先来找我呢?我可是为了先生认真研读过了图画,结果先生……真是让在下好生难过。”   什么?   什么图画……   根本不记得最初的想法了。   李映池被男人亲得脑袋晕晕乎乎的,都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就一个劲答应了。   哪还想得起来这件事的起因里,自己只是被人带过去的无辜路人。   什么学习,什么想知道男人之间要怎么做,完全和李映池此一行没有关系,却偏偏被人哄得将自己全须全尾地给交了出去。   太乖了。   华衔青扯了一旁的薄被,虚虚盖在青年的周围,担心只是薄薄的一层里衣会让他着凉,却忘了炭火早早就准备在了一旁,烘得怀中的娇娇软软的爱人香汗淋漓。   华衔青问他:“觉得难受吗?”   小先生泪眼婆娑地叼着自己的衣摆,闻言摇了摇头。   被烛光渲染成昏黄的白色轻纱摇晃在内室的外围,遮住了这令人脸红心跳的“探讨”。   骨架娇小的青年垂着头,背着身任由华衔青将他团吧抱在怀里。   从华衔青身后看去,几乎瞧不见李映池的窈窕身姿。   丰/润的腿/肉漾着雪波被人伸手卡在膝间抬起,娇/嫩的腿/心被肤色偏深的手掌遮盖住,叫人窥不见其中景色。   分不清是小先生哽咽着融化在了华衔青的怀中,还是华衔青的手指快要被青年绞得越陷越深,无法挣脱。   交颈鸳鸯般的,此刻彼此眼中都只剩下对方的存在。   “会太快了吗?”口吻关切,手中的动作却始终没停。   柔/软/湿/润的触感令他俊朗的眉目间染上痴迷,二指拢在一起,搅合出咕叽的水/声。   饱含侵略性的视线落在远处的铜镜上,华衔青爱怜地舔舐着青年艳红眼尾处虚虚悬挂着的泪珠。   努力学习的小先生逞强道:“没有、没有很快,还好……”随后下一秒立刻被男人忽然加快的动作捣出一声泣音。   华衔青着了迷似地叫他:“池池。”   一声又一声。   怀里的人已经无法回应他了,但他却毫不在意地轻/吮/着那处漂亮精致的锁骨,耐心落下一朵又一朵的红梅。   只因这全是他造成的结果。   “好漂亮。”华衔青抱着怀中的人走到铜镜的位置,热气洒在脖间,惹得李映池浑身战栗,他眼含欣赏,“池池学得好棒……第一次就能吃掉这么多。”   “是天赋好,适合与我做些这样的事。”   “还是池池真的很喜欢我?”   无论是哪一个,华衔青都只想好好的,再一次将眼前的人吞吃入腹。   最好是就这样永远永远地融在一起,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们与彼此分开,所有外界觊觎的眼神都只能被隔绝在他的府外,他会将自己的宝贝长久藏起来。   早已意识昏沉的青年艰难地抬眼,迤逦的眉眼早已氲起了薄薄的汗珠,浑身都像是化了水似的湿湿软软。   华衔青最终没能得到答案,回答他的是突然收紧的柔/软。   明明是深秋,却严阵以待得像是寒冬。   屋内的炭火烧了一个时辰,将整个屋子烘成了夏天,叫人闷出了一身的汗水。   唤了水,华衔青坐在床边抱着被他惹急的小先生哄。   “真的很难受?”他凌厉的眉眼此刻含着无尽的柔情,未褪的餍/足神色令他看上去有些邪性,“真是对不住池池,可我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难免生疏。”   小先生恹恹地耷拉着眼睫,整个人小小一只地窝在男人怀里,闻言摇了摇头,但仍有些不适地合并着双腿。   没有再穿那条已经被染了脏污的白色亵裤,青年修长莹润的小腿从毯子下冒出来一小截,所有能看见的地方,皆留有触目惊心的或淡粉、或深红的痕迹。   这场景要是换了任何一人看见,都要忍不住感叹:   这家的郎君真真是把自己的小媳妇疼个狠,春宵苦短,只怕是喜事将近,要早早地将那孩童用的小衣裳给买上了。   李映池被折腾得说不出话,动动指尖都觉得费劲,但华衔青却是兴奋过了头。   “可是。”他又去招惹小先生,伸出了刚刚将人好生折磨过一番的手,放在小先生的面前,说,“都泡皱了。”   “真的只觉得难受吗?”   狭长的眼眸微微翘起,他当着小先生的面舔了下指尖,煞有其事地点评,“难受的味道会这么香吗?”   “只是闻着,我都有些受不了了。”   李映池被他的动作吓到了,扑扇的羽睫薄如蝶翼慌乱地颤着,着急忙慌地握住他的手,“你、你怎么舔这个!”   “怎么了?”   “你刚才还用手……总之这个不能舔,很、很不干净。”   “特别喜欢也不能舔吗?”看着面前粉意越发浓重的耳垂,华衔青笑着将人抱到了内室的浴桶里,“明明是池池自己的味道,我喜欢得不得了,你自己却嫌弃。”   “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轻柔地拂开青年白皙面颊上被汗水粘连的发丝,华衔青像是开玩笑一样地开口,“现在我身上全是池池的味道,池池可一定要对我负责啊,不然我以后都嫁不出去了。”   “所以以后池池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好吗?你想知道的,你想得到的,我都能够给你。”   不要去见别的男人。   不要对别的男人那么好。   不要在他不在的时候笑得那么漂亮。   华衔青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对方喜欢的。   他除了那些不值一提的金钱,一张还算体面的皮囊,剩下的只是满目疮痍的肮脏灵魂,卑鄙不堪的腐朽心脏,永远渴求青年为他停留的懦弱眼神。   他会是值得青年停下脚步回望的身影吗?   又或者自己只是对方闲暇时用作打发时间的笑话。   可要是自己能博他一笑,也没什么不好的。   华衔青拥有许多别人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的东西,但他从来没得到过自己想要的。   可李映池的出现与接近,第一次给了华衔青希望,所以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拼了命地想要留住对方。   患得患失,极端自卑,情绪失控。   除了祈求他竟然找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第134章 病弱小先生(二十)   水雾蒸腾, 花瓣荡漾。   一串湿漉的脚印从浴桶旁延伸至屏风处,又骤然消失。   “啊!”   短促的一声惊呼后,一截莹润如玉的小腿忽然腾至空中。   粉圆的脚趾尴尬地蜷缩在眼前, 晕着水光,可爱得让华衔青说不出话。   不好意思麻烦别人的小客人偷偷走动, 被主人当场抓住,单手就抱到了怀里, 竟是一步路也无需他自己走。   是常常让人怀疑他有没有好好吃饭的瘦弱身形。   脚踝处纤细得两指可握, 到小腿肚时却又鼓起喜人的软滑弧度。   只有华衔青知道他的小先生到底把肉藏在了哪里。   看似清瘦但覆着一层软/肉的嫩/粉微微鼓/起, 含咬一口便觉像是混了樱色的牛乳,香甜可口,用手轻轻地捏上,就会满满地从指缝中溢出晃眼雪色。   浑身上下没有一根多余的毛发,骨肉间都透着细腻。   像是豆腐做成的人, 捧在手里都能感受到坐着自己的手臂地方可可怜怜地陷了进去。   正蹙着眉间,微微泛红的眼尾。   就连抿在一处的柔软唇瓣都好似在责怪华衔青,为什么男人的身上哪哪都能磕得他生疼。   没有什么脾气,华衔青暗暗决定, 他以后要盯着小先生多吃一些。   “池池,洗好了怎么不叫我来?地上凉, 我没打算让你自己走。”   真成了最小先生最忠诚最称职的仆人, 华衔青一手抱着人,一手去给对方沾了尘土的小脚丫拍干净, 关心道:“现在会觉得身上好受一些了吗?”   什么叫没打算让他自己走呀……   李映池捏着指尖,嗫喏道:“本来也没有多难受, 你这样,倒显得我多娇贵似的。”   身体上的酸软早已被特意准备好的玫瑰浴冲走。   他浑身被泡得泛粉, 彻底放松了下来。   整个人就像是个刚和好的粉面团子,香香软软的一小只。   再加上一晚上被对方纵容的态度哄得晕乎乎的,完成变成了被人养熟的小猫,说话带着点黏糊糊的困倦。   华衔青没有说话,反而伸出手捏了一下对方纤瘦的手臂。   不疼,但很莫名其妙。   李映池不解地看向华衔青。   眼眸清凌凌的,倒映着华衔青唇角勾起一抹笑的模样。   “轻轻捏一下就红了。”看着自己被捏出印子的白嫩手臂,华衔青问,“不是娇是什么?”   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寝衣亵裤,李映池被塞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华衔青替他掖好被角,望着他懵懵懂懂的模样,轻笑了一声,“如果娇贵的意思是你永远能差使我,永远让我抱着你走路。这没什么不好的。我惯着的人再娇贵一些又怎样。”   我求之不得。   最后,他轻声道:“池池,我只希望你能开心。”   话语里藏着无数句无法说出口的想法,融在浓浓夜色里,弥漫成久久不散的雾气。   这一晚小先生没能回家。   因为华衔青劝他,时间已经不早,回家不如就在此处歇息。   身后不断传递着热源的胸膛,让他在这深秋难得睡了一次暖融融的好觉。   -   到了农忙时节,众人忙着庄稼的收成,私塾便停了课。   也算是镇上约定俗成的节日,李映池获得了他来到这个世界里的第一次小长假。   空闲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修整他最近因为任务和工作忽视已久的小院子。   仔仔细细清扫了掉落的枯叶,拔去了不知何时长出的野草。   在秋日的艳阳下,忙碌了许久的小先生,白皙的额前早已浮现出了细密的汗珠。   望着重新变得生机勃勃的小院子,他轻呼出了一口气,“明天要不要去集市买点菜种回来?”   在院子里种了许多不太应季的花草的小先生这样问道。   开始思考自己把院子旁边改造成小菜园的可能性,骨子里开始觉醒一些奇怪的东西。   系统帮他挑了几样好种活的种类,只说是最适合这个季节的菜品,并不多言。   “系统你懂得真多。”   一边夸人,李映池一边走回了屋子里,认真用笔纸记了下来。   决定明天就按着名单去买回来。   准备休息的时候,没了运动的热度,身上的汗水就湿湿冷冷地粘在身上,好不难受。   李映池拎着自己的领口,眉间紧皱,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感觉。   本打算生火烧水去洗浴一番,等进了厨房,他才发现家中的干柴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最近一段时间,家中的饭食基本上不用李映池自己去准备。   于是干柴的消耗他便没有太放在心上,就连快用完了也没有发现。   现下要用了,才察觉自己处境的窘迫。   但这个时候再去拾些干柴有些不太现实,李映池犹豫了片刻,敲响了隔壁的门。   “苏言澈,你在吗?”   打开门的时候,苏言澈脸上的表情还有些不敢置信。   很快,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妥,表情努力保持正常,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映池:“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映池简单地总结了一下自己的现状和需求。   苏言澈听罢,理解地点了点头,“先生不如就到我家来吧。”   害怕李映池会误会什么,他还解释了自己会这样说的原因,“我刚从地里回来,想着晚点要冲个澡,就顺手烧了一锅……先生不嫌弃的话,就到我家来洗吧,正好我去柴房搬些干柴送去你家。”   越说越紧张,苏言澈硬朗的面容渐渐泛起了红意,但在那小麦肤色的掩盖下,并没有让青年发现。   李映池正难受得厉害,听他说有现成的水自然不会拒绝。   因为有些脱水,他伸出舌尖润了下嘴唇,不住地扯着自己的领口,红唇半张,“我怎么会嫌弃,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在小先生的眼里,他们是互帮互助的好邻居,只是洗一个澡有什么关系的。   难道相同的屋子构造里还能有什么天差地别的东西?   “嗯。”苏言澈僵硬地点了头,转身去舀水,“我去给先生准备一下。”   其实李映池就算不说出自己前来的目的,苏言澈也能看得出来一二。   纤长的黑色羽睫湿漉,浅棕色的眼眸蒙着层水雾,汗珠从那颗嫣红如血的小痣上滑落,滚入他汗湿的衣领之间,锁骨深陷。   辛苦劳作过后的小先生模样糟糕透了,但依旧漂亮得不成样子。   也比平时更为让人移不开眼。   他已经很久没能这样面对面长久地勾勒先生的面容了,他们有多久没能见面了。   苏言澈意识到了一些改变。   那些改变是他无法逆转,尚未有能力去阻止的改变。   他一直都知道,小先生与自己日渐疏离,是因为先生有了更好的朋友。   苏言澈总觉得小先生是这个季节里温和平淡的湖泊。   湖面上总是飘落着几片枯黄色的落叶,偶尔是红艳的一片,风过也会让他漾起波澜,但始终会变回原样。   可他是那样的神秘深邃,又在阳光下有着令人心驰神往的澄澈,没有人能够不为他停驻。   而自己太过差劲,只是来往众人之中,最为不起眼的一个。   或许出现在小先生的身边,便是他此生花去了所有幸运换来的奖励。   善良单纯的小先生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如何在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他的模样。   放好了水,苏言澈得了抱着换洗衣物过来的小先生一声清甜的道谢。   他几乎是痴迷地听着里面不断响起的水声,淅淅沥沥。   那间浴室是他每天都会去的地方,充斥着他买回来的劣质皂角香气。   他在那曾闭着眼,想着先生的模样,做过无数次令人唾弃的幻想。而现在,那里面正站着他幻想过无数次的人,与他一样,褪去了衣衫。   只一墙之隔,没什么特殊的空气在此刻似乎变得甜腻异常。   苏言澈狼狈地离开了自己的家,去往柴房给小先生搬起几捆干柴。   数量大致清点了一下,确保这些足够小先生度过渐冷的秋季,和即将到来的冬季。   不太好意思麻烦别人太久。   平时洗澡经常花上半小时磨蹭的小先生,匆匆洗掉了身上的脏污就擦净了身子。   半湿着发,李映池从屋子里走出来。   “苏言澈,我洗好了,你……”   话音断在与华衔青视线相触的瞬间,李映池猛地睁大了眼眸。   或许是因为此时尴尬的站位,令他的心中无端生起了一丝慌乱。   华衔青一身黑袍身姿颀长,正站在他的院子门前保持着敲门的姿势,而他站在苏言澈的门前,浑身带着沐浴过后的温热水汽,发丝湿润,衣衫凌乱。   被迫卷入这奇怪氛围的另一人。   苏言澈才放下刚背过来的几捆干柴火,还未回头就感受到了一丝寒意从背脊处传来。   他回头,要是眼神足以化为实质,恐怕他此时已经死于华衔青的眼下。   苏言澈木讷地站在了原地。   他知道,这个人就是华衔青。   那位令李映池与他相处时间变得越发短暂的根源,镇上有名的第一富商。   动动手指,就能够给出比自己好无数倍的条件去讨好青年。   “池池。”   华衔青垂下眼,并没有更多的话。   直到李映池走到他的身前,他才接过毛巾替李映池擦拭起湿润的发丝。   声音很轻,冷峻的眉目委屈地垂下,甚至都没在意旁边还有别人,就整个人都贴近了青年,“怎么去别人家里了?”   “他家里有什么好的?那么小,那么破,而且没有人给你擦头发,没人给你准备新衣裳。”   “下次可不可以多去我家里?或者去我自己买的院子里?”   “池池,相信我,我会做得比谁都好。你知道的,我已经有经验了。” 第135章 病弱小先生(二十一)   “公子!”   眼看华衔青的话变得越来越奇怪, 李映池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你在说什么呢,只是来借个热水洗澡……”   “你不要再说这些奇怪的话了,让别人听见了怎么办?”   脸蛋湿粉, 咬着唇瓣,慌乱中还瞥了眼不远处的邻居, 完全是在尽力维护对方的模样。   华衔青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了,“有什么不好的。”   “是我见不得人, 还是我给池池丢脸了?”   这怨夫一般的口吻出现在华衔青身上实在是稀奇。   李映池抬着眼睫偷偷去看他的表情。   被发现后就捏着指尖, 小小声地辩解, “是你说话太奇怪了,而且,我可没有那样说,是公子自己说的。”   说得这么严重,可自己根本就没有那种意思呀……   “哪里奇怪?”   “给你擦头发奇怪, 还是给你换衣服奇怪,又或者是我亲自给池池做的事情,你都会觉得奇怪?”   “明明这些都是该让我做的。”   华衔青弯腰与小先生平视,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称述出口。   用那平时处理公事时显得格外冷漠的声音, 念着好似闺房情/趣的话语。   “如果池池不是觉得我拿不出手,那为什么会觉得奇怪……光是这样想一想, 在下的胸口就一阵阵的闷疼起来了。”   旁若无人的, 李映池的手被他牵着按在了胸膛上。   肌肉灼热紧实,优越的肌理线条明显, 与正快速跳动着的心脏,透过几层柔软的衣料, 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他的手中。   “莫要乱说,我何时那样觉得过。”抽回手, 避开了华衔青灼热的视线,“只是、只是因为觉得不好意思,才希望公子您少说些。”   见对方还想要继续开口说些什么,李映池飞快转移话题道,“公子今日来找我是所为何事?”   视线在李映池滑落的指尖停留一瞬,心中略痒。   “几日未见,池池难道不想见我?”   这段时间为了假期,私塾内的课程一直在赶进度。   李映池要是说自己不忙是假的,说自己想见华衔青,自然也是假的。   他咬着唇瓣,眼睫垂落在脸上落下一道阴影,正认真地斟酌着假话要怎么说会更好听些。   “先生。”   不敢直视眼前二人,苏言澈尴尬地低着头走过来,打断了他们未尽的话语,“那我就先回去了。”   因为常年干活手掌纹路粗糙明显,刚刚来回搬了几次干柴,上面还留着不少灰黑的木屑,正无措地虚虚握在身旁。劳作时穿的衣服,缝缝补补,洗得有些褪色。   无论从什么方面去对比,他和对面二人都仿佛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苏言澈有自知之明,所以不会再去做多余的事。   他不会为了自己低劣的幻想,将自己和先生之间的关系变得难堪。   就这样,保持现状,没什么不好。   神仙似的小先生不应该和自己一样。   浑身沾满尘土,住在这个偏僻简陋的小地方。   指向屋子的方向,苏言澈道:“先生要的那些柴火我已经摞在灶台旁边了,还有些多余的,都放在屋檐底下避免淋雨。”   “基本都已经砍成了适合烧火的大小,引柴也给您留好了。”   “如果没什么意外,应该足够先生度过冬天了。”   苏言澈做得很仔细,李映池只是想借些烧水的柴火,应付几日,他却将所有方面都考虑到了。   李映池朝着人弯起眉眼,“多谢你……”   话说一半,突然被人挡在了身前。   “还多谢你提醒了我,烧火这么危险的事情不该让池池去碰。”   神情冷淡,华衔青替李映池做出了回应,“如果没什么意外,接下来的每个冬天我都会照顾好池池。”   “我想,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   虽说是任务对象所住的地方,但平时李映池很少会主动去华府。   深宅大院,格外冷清,再加上偶尔会在那里碰见华亮如,李映池深觉有些晦气。   所以他一般只有补课的时候才会来一次华府。   不过就算他不来,华衔青也会想尽办法来和他见面。   他自己可能没发现,但总觉得每天都在做引诱华衔青的任务,只是相处得久了,难免会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但好在华衔青是一个很好搞定的人。   “池池,你都去他家里了,就不能也去一下我家吗?”   橘红的夕阳被树叶过滤出斑驳碎光,屋内,华衔青站在李映池身后,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他的发丝。   高高捧起,又任由发丝如瀑般从指缝间滑落,微凉柔滑的触感盛了满手。   蹙着眉间,小先生转过身,试图同人讲道理,“这不一样。”   明明是毫无关联的事情,李映池都不明白为什么华衔青要把两者混为一谈。   “哪里不一样?是去我家会更高兴一点?”   抿唇,李映池似是叹了口气,撑着下巴尖,“……我只是去他家借用了一点热水,待的时间还不够一刻钟,但公子是想让我去你府上久住。”   走到李映池身前,华衔青双手捧起他的脸,像是研究什么难题似地紧盯着他。   然后捏了一下手中软白的脸蛋,“有什么差别?”   “差别很大。”   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人,李映池不满地鼓了鼓脸,伸手打他。   “不许捏我的脸。”   “池池去别人家洗澡难道不是比来我家住更严重的事情吗?”华衔青质疑,“万一对方心生歹意,趁你不备,占你便宜怎么办?”   “可我是个男人啊。”   李映池觉得这有些荒谬,他和苏言澈同是男人,对方有的自己也有,能占他点什么便宜?   而且苏言澈怎么看都是个很好的邻居,怎么可能有坏心思。   华衔青嘴角拉平,“那要是他冲进去亲你嘴巴怎么办?”   “你推得开他吗?湿湿滑滑的地面,被亲得站都站不稳,一手就能把你抱到身上……池池,你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人有多危险。”   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喜欢。   “公子!”   无法理解华衔青对苏言澈的敌意。   李映池听得耳根通红,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他也跟着质疑道,“那我住在公子家就会很安全吗?你不会像你说的那样、那样趁我不备占我便宜,偷偷地亲我嘴巴?”嬿闪霆   “不会。”华衔青向他保证,“亲你之前,我会先告诉你。”   “像这样。”毫无预兆的,他抬头含住眼前柔软湿红的唇肉温柔舔咬,退开时声音微哑,“什么都不说才叫占便宜。”   “但我会先问你。”   “池池,现在我可以亲亲你吗?”   纤白的手指捂住唇瓣,被人突然袭击的小先生睁大了眼眸,水盈盈的清澈,“不可以!”   剑眉微挑,华衔青轻笑了一声,“可是拒绝无效。”   被华衔青亲得七晕八素后抱上马车的小先生决定收回他之前的话,华衔青是一个非常不好搞定的人。   并且可恶无赖不要脸,是个很讨厌的人!   在李映池来之前,华衔青的院子里就已经收拾好了一间偏房。   里面的摆设样式和风格全都是按照小先生平时的喜好定制。   从洗漱用具到衣柜里放着应季衣衫,每一处都准备得十分充分,甚至因为李映池有着进屋脱鞋的习惯,华衔青担忧对方着凉,还在地面上铺了层地毯。   李映池还以为华衔青转了性子,真会如此规矩。   在房间内走了两步,对方跟在他身后推开了一处看似普通的门,“池池,你猜这里是通向哪的?”   李映池咬着唇,突然想起来这处偏房旁边就是华衔青的房间。   知道李映池猜到了答案,华衔青倚着墙,笑了下,“从这里走过去就是我的房间。”   “池池,晚上一个人睡觉得害怕的话可以来找我。”   到底是没有太过分。   华衔青还是按照平日里待客的方式,认真地准备了一番。   叫客人来家中住若是不腾出一个房间,却叫人进了自己的内室,让别人知道了指不定会说对他的小先生说写什么难听的话。   明面上,李映池还只是一个来给白致知补课的私塾先生。   华衔青不介意自己被别人编排,但他不想让李映池遭受无妄之灾。   自己还没能讨个名分,要是先让小先生不高兴了,他未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怎么的也得拿了名分再把人名正言顺地领进自己的房里。   只是先生不能来,他的腿可没瘸,华衔青把房间定在了自己的隔壁。   他保证,没什么其他的心思。   堆积如山的书信被拿到了卧室里,多是一些未处理完的商铺事务,常在书房内点灯工作的华大公子,今日一反常态地把东西全部拿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华亮如去书房找人的时候还扑了个空。   “哥!”   卧室的正门被人敲响,伴随着一声清朗的少年声,华衔青还没作回应,下一刻华亮如就已经熟练的推门而入。   放在额前的手压在桌面上,华衔青眉头微皱,“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华家兄弟之间感情淡薄,谈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很差,几十年来也只是平淡的相处。   华衔青对自己的亲弟弟没有什么过多的看法,从前年纪尚小的时候还会因为父亲的偏袒而感到生气,但年纪渐长后便看淡了这些。   无论华老爷子再如何说也无法改变如今华府是他一手撑起的事实,他无用的亲弟弟掀不起什么风浪,养着便养着了。   华衔青知道华亮如其实是有些怕他这个哥哥的。   在那次出事之前,华亮如上一次找他还是因为桃乡的木梳。   不知今日又是所为何事。 第136章 病弱小先生(二十二)   推开门见华衔青依旧是一幅正襟危坐的模样, 华亮如就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了。   深夜叨扰,但事关重大。   他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开口:“哥,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看这画。”他走到那书桌面前, 从身后掏出了一幅画卷,“这是我今日打扫书架时找到的。”   画卷在书桌上缓缓铺开, 每多展露一分,华衔青的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一分。   画上的人无知无觉地站在树下。   眉眼稠丽, 姿态温润如水, 黑发间掺杂着几朵嫩黄的桂花瓣。   色彩明亮的颜料是点睛之笔, 寥寥几笔,就仿佛让美人从画中走了出来,足以看出作画者的用心。   华亮如偷偷抬眼去看华衔青,口吻试探,“哥, 你是不是也觉得眼熟?”   “嗯。”   华衔青冷淡移开目光。   何止是眼熟,画中的人他今日还绞尽脑汁地哄了一天,现下就住在他的隔壁,本人比这画漂亮了不知多少倍。   简直一丝神韵都没有刻画出来。   只一眼, 他就能看出作画者的水平是多么的低下。   “这明显画的就是那位私塾里的小先生啊,简直一模一样。”华亮如语气有些激动, 指着那处留有红泥印记的位置, “哥你看,这里还留有我的名字, 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我现在觉得我前段时间生病肯定是生坏脑子了,忘事了!”   来找华衔青仿佛只是为了要一个肯定, 完全不在乎亲哥的反应,华亮如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就说我为什么总是忍不住想他,原来在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他了……以前我们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华衔青冷冷看他,“这有什么关联吗?”   墙上的数盏烛台上烛火摇晃,将这一处照亮。   屋内的两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华亮如迎着那明黄光线整个人心潮澎湃,滔滔不绝,而投落的影子正好打在华衔青面无表情的脸上,眸色晦暗不明。   “我怎么可能随便画别人!”   华亮如说完才觉得自己有些太激动了,清了下嗓子,“哥,我就是想问你一下,我生病之后是不是忘记了一些东西啊?”   “我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且最近总是做梦,梦到那位先生不理我。之前见他,他有时还会莫名其妙生气,我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如果我们之前就是认识,那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些话听在耳里,华衔青忍不住冷笑一声,“你的事我怎么清楚?”   “这段日子我看你也不像失忆的样子,怎么现在跑来和我说这件事,就因为一幅不知道来历的画?难道你觉得你所谓的失忆就是为了忘记他一个人?那你更不该再去打扰他。”   “别自作多情了。”   再也保持不了原本淡然无波的态度,画卷被重新卷起,华衔青直视他,“你不会是喜欢上了才见几面的人吧,甚至昏了头开始幻想和对方有着一段过去?”   被戳穿心思的人慌张地红了脸。   华亮如自己都还没理清的心思被自己亲哥这样直接说了出来,心神大震。   他还没缓过神,就又听华衔青平淡地开口——   “华亮如,收起你那些虚无缥缈的幻想。”   “你需要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以后会是你的嫂嫂。”   华亮如被这巨大的信息量砸得头晕。   他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这复杂的关系,然后震惊地看向自己的亲哥:“哥你喜欢男人?”   指节轻扣,华衔青扬眉,“嗯。”   沉默了两秒,华亮如抬眼看他,语气殷切,“可是哥你以后要接手所有华家的铺子啊,爹不可能允许你和男人在一起的,而且先生他也不一定会喜欢你。”   “哥你平时都这么忙,根本没办法待人家好,更别说以后了,所以哥你让让我呗。你看,我现在已经在好好学习了,以后考了功名当了官之后我有的是时间陪他,肯定会待他十分的好。”   “而且我们早就认识了,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吧,缘分天注定,后来者不要强求。”   看似惊人的消息他接受良好,甚至在反应过来后立刻开始想办法试图说服他哥放弃。燕杉厅   华衔青都不知道他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了。   只是华亮如错漏了一点,华衔青根本不在乎这些。   换个说法,这偌大的家根本没有他在乎的东西,华亮如说出口的话在华衔青听来跟废话没什么差别。   像是在看什么世间少有的稀奇物件。   华衔青眉间紧蹙,“我早就说过,收起你那些虚无缥缈的幻想。”   “先与他认识的是我,他喜欢的人自然也是我,你但凡还有一丝廉耻之心,就不该对着你的亲哥和嫂子说出这样的话。”   华亮如也来了气性,“那这个画怎么解释?明显就是我和他一同出游然后我亲自给他画的。我们都孤男寡男一起出去玩了,这怎么说得清楚,而且他对着我笑得这么漂亮不是喜欢我是什么,只是我生了病忘记了而已!”   “哥你但凡心里有一点我这个弟弟你就不该插足到我们之间来!”   他们两人就这样争执不断。   华亮如几乎是抛弃了近日刚学到的君子之风,直接在原本安静的卧房里吵起来。   华衔青对他的无理取闹感到厌烦,也不再同他解释更多。   与傻子讲道理的人才是真傻子,只紧抓着李映池喜欢他这一点取胜。   “他认识你吗你就说他喜欢你?”   “这段时间我常与先生接触,无论如何他都自然是同我更亲近。”   “华亮如,我以为你最近待在书房里最起码看进去了点字,没想到你的脑子竟如之前一样空洞,风吹过去我都能听见响了。”   “我不知道你半夜闹到我房里来就是为了说你自己无聊的幻想,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你进来,简直浪费时间。”   失去了记忆的华亮如哑口无言。   他除了这一幅画,完全没有更多的证据来证明他跟李映池认识。   被华衔青这样一说他心里也有点没底,如果说他们真的关系很好,那为什么先生面对他的时候总是那样不耐烦。   难道……一直是他的单恋?   可是单恋也是他先恋啊,哪有哥哥抢弟媳的道理!   李映池从那处小门猫猫祟祟摸过来的时候,卧室里的两个人差点因为那一副画打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他看着突然出现的华亮如脚步一顿,没太在意,转而朝着华衔青抱怨,“公子,房间里的熏香我闻着难受。”   捏着鼻尖,长而密的黑色羽睫翘起,自顾自地说自己对哪里哪里不满意了。   也不直说解决办法,非要叫别人自己去想,等想出了千种万种让他舒心的法子,他才会抿着红红的唇肉,骄矜地选上一选。   可那样漂亮的人再过分点又怎么样呢。   那些人为了讨他一笑做什么都愿意,也就不知道到了夜里,要被人讨上多少利息才能阖眼。   娇气磨人得紧,是被人放在心上纵容出来的小模样。   根本不觉得自己从小门钻到别人房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穿上了华衔青准备的衣裳,小先生从昏暗的小门出走到二人身前。   白色里衣贴合修长白皙的脖颈,叠穿了间珠白金丝交领中衣,外着一身丹枫色纱制大袖圆领袍。   衣袖胸前皆用金线勾了小巧花瓣,腰间是红金两色交织的流苏宫绦,大抵是要歇息了,该系上玉佩的地方被他取了下来。   往日里哪能瞧见一身素净的小先生穿红衣。   华衔青承认他准备这身衣服的时候藏了点自己的私心。   在绣庄选布料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这块藏金丹枫色布料,明明与平日里喜好寡淡颜色的小先生相差甚远,但他偏偏即使想要看先生穿上试试。   这颜色,与制作婚袍的料子,最为相似。   “公子怎么不说话?”   李映池不满咬唇,抬手就是转身要走,“不理人我走了,我要回去,这里一点都不好。”   眉眼稠丽,唇瓣湿润嫣红,皱眉抬眼间皆是艳气逼人,差点就给在场的两个男人看晕了过去。   “熏香怎么了?我刚刚没听清。”   华衔青眼疾手快拦住他,并不解释自己看花了眼的事实,只是再问。   信以为真,小先生白皙的手指柔弱无骨地挨在华衔青的手臂处,眼睫耷拉着,忍不住捂着唇瓣轻咳了两声,“那熏香有些冲鼻了……”   眼尾微垂,腻出了一道狭窄的红意,   什么?!小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   终于回过神,华亮如视线在那扇门和华衔青的脸之间穿梭,最后又落到粉白脸蛋懵懵懂懂,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的青年身上。   心道,华衔青居然如此阴险,竟然设计让小先生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想来是从前是常在书香气的私塾待着,不太习惯浓郁的熏香,华衔青面露歉意,“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从书桌后走了出来,看也不看华亮如一眼,“我去给你灭了?还是再换一个味道?”   被两个人当场忽略的感觉很不好受。   华亮如两步跨去,神色着急拉住李映池衣袖,“先生先别走,我有话同你说。”   又是这个惯不要脸的。   李映池躲到华衔青身后,只露出两个眼睛和发顶,“作什么要拉我衣服,你有话直说。”   “你真喜欢我哥啊?”   竟是一点委婉也不知道,华亮如当着两个人的面就直接问了出来,期期艾艾地盯着小先生的唇瞧。   就盼着那漂亮柔软的唇瓣开合,说出点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是可以直接问的吗?   李映池被华亮如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给问得懵了,抿着唇整个人粘在了华衔青的背后,盯着两个人的视线,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舔了舔唇,他点头,“嗯。”   华亮如眼神灰暗了一秒,随后完全当华衔青不存在般地冲过去握住了李映池的手。   “我这几天想了想,我大抵也是喜欢先生的,我做梦都是您。”   “先生要是喜欢我哥也没关系,都说爱情之中没有先来后到之说,你喜欢他也不一定非要这么快拒绝我。”   “我哥这么忙,肯定有照顾不到你的时间,这样的男人不顾家,但是我不一样,我就是喜欢关心家里人。”   同为家里人的华衔青:?   “而且我们是亲兄弟,长得多多少少都有点像,先生能喜欢上我哥肯定也能喜欢上我,就算暂时不能,那也可以先给我个机会,等你腻了我哥还能选我。”   “哥你先别生气,我这提议多好,兜兜转转我们还是一家人。”   华衔青:?   “我也不是想做什么不道德的事情,我只是担心先生一个人寂寞,马上就是冬天了,如果没有人陪在左右那该多冷清啊。”   “先生,我就是心疼您。” 第137章 病弱小先生(二十三)   要不怎么说他们两兄弟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   哪怕是华亮如在外惯有纨绔之名, 也是端着自己的身份待人向来冷淡。   到哪都爱和他哥一样揣着个死人脸,对着自己的好兄弟半点好脸色不给。   华衔青更是众人眼中极为不好接触的华家未来家主。   稍一拧眉,就让众多下属冒着冷汗开始思考今日是不是哪个地方出了错。   完全是一个不需要休息, 没有感情的掌权者模样。   平日里在外人那是一个赛一个的正经,现下到了李映池面前就大变了个样。   无论是什么场合他们都能放低姿态, 说点什么怪里怪气的软话故意叫人心软,就连那语气和千转百回的含义都如出一辙。   弄得小先生鼓着脸蛋认真地听, 话过了耳边几次还是半懂不懂, 模模糊糊的就点了头。   华衔青哪能看不出来华亮如这是个什么意思, 以退为进,用他玩烂的把戏。   “华亮如。”   咬着牙根,三个字眼被他念得恨恨,看样子都想把华亮如碾碎丢到外面喂狗。   华衔青俊脸黑沉,苦于李映池在场不好发泄, “你要是缺爱,要是没事干,就多去心疼点老爷子。他天天跟管家念叨他的好二儿怎么还没给他带个好儿媳妇回来,我看你确实该找找了。”   “省得惦记到我这里来。”   华衔青怎么可能不生气。   何时有过这样的时刻?   兄弟阋墙, 亲哥还在脸上呢,嫂子都快往自己家里搬了。   “别乱说话啊。”华亮如如临大敌, 赶紧澄清, “我可没准备找,我出了名的好男儿, 几十年守身如玉就是为了等先生一人来疼惜我。”   因为紧张,华亮如语速变得很快。   本来就没捋清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现在话题突然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李映池更是听得头晕眼花。   思路还停在前面的几句话。   李映池想, 华衔青现在可是自己的任务目标,都还没让对方喜欢上自己,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说自己会腻了他,这是万万不可以承认的。   好歹,好歹等自己完成任务了之后再说……   鼻尖嗅着点檀香,华衔青的衣摆被他攥得发皱。   李映池偷瞄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轻声解释道:“我不会腻了你哥的,也不会选你。”   “早知道你能厚脸皮到这种地步,我当初是一句话都不会和你说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骗子,不要脸。”   嘴里的话总是说得那样好听,但到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做到,在一段关系里连最基本的诚信都没有,小先生才不要这样的喜欢。   华亮如心中有些受伤,但又极为激动。   他才不在乎李映池会不会腻他哥。   吃久了甜口还会想吃咸口呢,在酒馆子里吃了辣火锅他都还得配点甜水。   不能交叉存在,又不是说自己没有可乘之机,自己这样年轻,迟早把华衔青熬死。   丝毫不在乎他要熬死的哥根本没大他多少岁。   “为什么骂我骗子?”   华亮如抓着自己想听的话不放,他两眼放光,还示威似地给华衔青丢去挑衅的一眼,“先生我们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了?”   他就是想当着华衔青的面,证明自己比华衔青认识李映池的时间还早的事。   自己虽然可能也许失去了记忆,但是小先生一看就是好好的,不然之前也不可能那样对自己。   只要先生一个点头,一个承认,自己立马上位成为正室。   爱情当然要讲究先来后到!   薄薄一层眼皮抬起,视线若有若无地扫了华亮如一眼。   又来了。   李映池不知道华亮如为什么总是装傻。   难道华亮如是觉得只要他不承认发生了什么,就可以把他做错的那些事情通通给掩盖掉吗?   不可理喻。   彻底没了同华亮如说话的想法。   困意上涌,李映池蔫巴巴地挨着华衔青,拽着他的衣袖晃,“公子,快去给我换熏香吧,真的好难闻。”   自然是以小先生的事为主。   两位亲兄弟之间的较劲很突然的开始,又很快速的停止了。   华衔青细细询问了李映池可能会喜欢的味道,可惜小先生对这些东西不太熟悉,华衔青就转身去挑了点香准备一个个给他试。   一行人不方便当着外面守夜仆人的面一同从房间出来,又往人家小先生的屋子里钻。   只好一同走了小门。   其实只该走华衔青和李映池二人,只是华亮如死皮赖脸的不走,非要跟着一起。   华衔青不好在小先生面前采取强制的手段轰人走,只好凝着眉推开门,让华亮如也跟了过来。   李映池走在最前面,华亮如跟在最后面。   隔着华衔青故意拉开的一大截距离,他仍是能闻到一丝淡淡的甜香在这小门里扩散。   走进了偏房,华亮如牙都快咬碎了。   他就知道华衔青这人有鬼,把小先生安置在连接的偏房,简直是众人皆知的心思!   大晚上华衔青爬过来小先生都不知道屋子里进贼了,孤男寡男的,谁知道华衔青人面兽/心会对小先生做点什么。   “不行,哥,我觉得我好久没和你一起睡了,有点想你,我今晚要在你屋里打地铺。”   从小到大就没关系好到哪去,上学吃饭都不在一处,更别提像什么好兄弟一样的睡在一起了,华亮如这人为了小先生脸都不要了,胡乱扯谎。   华衔青看他,“华亮如,需不需要我给你叫郎中来?”   “不用啊哥。”根本没听明白,又或者华亮如根本不在意华衔青的冷嘲热讽,他今天就铁了心了要守在这门边,“哥我听说你院子里有老鼠,晚上吱呀的跑呢。”   “我今晚我就睡这个门边,免得那老鼠吵到小先生,我就守着这睡,不劳烦哥给我准备客房了哈。”   疯子。   华衔青忍无可忍,趁着李映池试香的时候把人抓了出去。   两兄弟顶着仆人们奇怪的目光,挑了个偏僻的地方好好切磋了一番。   虽然他们之间有着兄弟关系,但华亮如和华衔青一直都觉得二人是各自独立的一方。在这冷清宽阔的华府内,若非那血缘关系,他们就只是天各一方的邻居罢了。   现下有了想要却无法独占的情感,便彻底变成了竞争对手。   说实话,对于华亮如在这时的突然出现,华衔青心中隐隐生出了不安。   这不安并不是从今日才升起。   早在去到李映池家中的那一晚,华衔青就已经察觉到了别人的身影。熟悉的木梳,奇怪的态度,明明失去记忆却仍纠缠不休的华亮如。   那画,那人。   分明是相识已久才会留有那样的神情。   自己有什么优势。   拿不出手的商人身份和贩夫走卒没有差别。   华亮如若是真如他所说,考了功名当了官,地位自然是比自己更体面更拿得出手。   忙碌。   商人一年天南地北到处来往,确实忙碌。   也确实如华亮如说的那样,不顾家。   可是哪怕他如今已经成为了当家,仍是要远走去实地探查,哪怕他再怎样加班加点,有些事情就是无法避免地发生。   哪怕是三天,哪怕是一周,哪怕是一个月,离开了便是离开了。   无法留在家是事实,可他要如何去和他娇养着的小先生交代,总不能叫他的小先生舟车劳顿跟着自己。   自己外出一次难道就要辛苦小先生一次吗?   真真是舍不得。   所以华亮如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相反,很多都说到了点子上。   正因为华衔青知道这一点,所以情绪上才会显出几分难以抑制的冲动。   尤其是在意识到这是自己不折手段的情敌之后。   屋内的几番争吵中已经看出了一丝眉目,华衔青发现华亮如这人根本听不懂人话。   无论你说什么,他都能找出一个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方向反驳你,不动点手根本没办法解决。   “不是。”华亮如在前面跑着,喊出的声音震走了旁边枯树上停留的鸟雀,“哥你打我干什么!”   华衔青拿了根柳枝,是家中抽人最痛的树木种类,又韧又长,枝枝叶叶没修建过,长得硬/了些,使了劲那么一抽就是条条入肉。   “今天我抽的就是你这大逆不道的家伙。”   华亮如跑得快,小时候没少在外面和小伙伴胡混,被家里人打惯了,一边跑还一边骂,“哥你打人还要拿柳条,爷们唧唧的,先生肯定不喜欢你这个类型。”   “你有本事别跑。”   华衔青被气笑了,站在原地,袖子慢慢褪上去了。   华亮如可不敢停下来。   哪怕他能跟他哥过上几招,真打起来那也要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他才不要。   要真给华衔青抓住,他脸上能加好几个黑眼圈。   他刚刚都听说了,先生要在他家住好几天。明早他要早早去蹲点先生,肯定不能被他哥抓住教训。   大半夜的,华府鸡飞狗跳。   好在附近没有什么人家,否则第二天就要传出这兄弟阋墙的笑闻。   -   在华府小住这几日,李映池格外清闲。   晨光熹微之时,他就与华衔青二人陪着白致知于庭院采露饮茶,消磨时间。   午后艳阳渐隐后,他就坐于树影下避着日光看书。   金灿灿的碎金洒在那柔顺细软的发丝上,面容精致秀丽的青年眉眼温柔,纤白的手指落在泛黄的书页上微微转动。   察觉有人经过,被日光晕得剔透的浅棕眸子盛着秋水抬起。   桂花掉在他的发间,光晕朦胧,秋风习习,整个人柔和得好似一副秋日画卷。   不过半天时间,府里的佣人们便都知道了,大少爷带了位客人回来。   新来的小先生是个天仙般的人物,最喜欢在下午的时候坐在院子里那几颗桂花树下。   要是你同他说了话,还会问了你的名,笑着与你答谢。   院子里来往洒扫换茶的佣人突然来得更勤快了。   虽然嘴上花花,但华亮如始终不敢在李映池面前造次。   赖在他哥的院子里,李映池做什么他便也跟着做。   偏偏李映池好静,看书赏花,坐在那一处便是岁月静好。   华亮如跟着他,走到了书房外面仍是当作是在书房,看些书院里指定的书籍,一天下来又学了个几本。   等华衔青来了,他们就一同在一旁的石桌上下棋。   李映池被他们之间的对弈吸引。   放下手中的书聚精会神地盯着那盘棋看,激得二人越发斗志昂扬。   朝饮茶,午弈棋,夜闲话。   这样平淡无波的日子因为有了小先生的陪伴而显得格外幸福。   “池池昨夜睡得好吗?”   透进晨曦的窗边,华衔青站在铜镜前,替尚未完全清醒小先生挽发。   “这几日待得可还习惯,有没有什么不适应之处?”   “嗯……”发丝绕过脖颈,有些痒意,李映池闭了闭眼,指尖勾掉一点水意,“睡得很好,没有不适应的。”   华衔青带他到家中做客,好像就只是为了让他能够在这略显冷清的秋日里,过得更为舒心些。   华衔青不说,李映池就不会知道。   看上去暧昧至极的房间设置,是半夜多次前来掖好被角的身影。   口味浓淡,衣着佩饰,喜好的熏香种类。   这几日里,有关李映池的事华衔青都暗暗记下。   他想,华府不适合他的小先生长住。   这里太冷清,太阴凉,住着许多碍事碍眼的人,该是寻一处宽阔朝阳的住处。   种上些先生喜闻的四季桂,布置与装潢处处要拿捏得当,确保这是最能让先生满意的院子后。   用作他们以后的家。   吃过早饭,华衔青主动推开门。   狭长的眸子在院子里环视一圈,神情是难得的柔和,他等待着屋内吃相秀气的小先生收拾妥当。   “外面冷吗?”   顺着男人挺拔清俊的侧影,李映池看见院内又落了一地桂花,他忍不住问了声,思考这日子是否已近初冬,又或是忽而反夏。   “还有些未消的晨雾,比起正午要凉上许多。”   华衔青回头看他,以为李映池正考虑着今日的天气,便道:“先生挑件喜欢的穿就好,午后若是觉得热了,就让我来拿着。”   “先生还没来过镇上的庙会,第一次去,想做什么穿什么随心即可,有在下陪伴左右,您无需怀有其他顾虑。”   今日有出行的计划,是之前早早就说过的庙会。   这段时间里商行的事务华衔青处理了大半。   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就是想早些腾出时间同小先生单独出门游玩。   却发现华亮如这几日像是在他院子里生了根似的,总是钻空子陪在先生身边,实在恼人。   他抽不开手,见华亮如不会叨扰到李映池,这才没再多干涉。   自然是瞧华亮如不顺眼的。   只是每每酸着心去见了小先生,总是能听到他软着嗓子和自己抱怨华亮如的不好,便也没了那么多烦闷之感。   还好先生不喜。   还好先生只喜欢自己。   -   深秋,天气沁凉。   西风里簌簌飘落的橙红色树叶盘旋着落在牌楼前。   牌楼后面高高挂着一大片红灯笼,即使是在白日里没有点灯,也在淡蓝色的天空里红得很打眼。   路两边熙熙攘攘的都是小商贩的摊子。   空气中弥漫着果脯和各种食物的清甜香气。   行人的欢笑声、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能听见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戏台子那里传来响亮的喝彩。   街道来往百姓众多,聚集在一起时显得热闹非凡。   带着吆喝声与笑闹声冲淡了这个季节独有的萧瑟之感。   李映池同华衔青并肩走在街上。   凉意让他手指微蜷,垂在身侧随着走动轻轻地晃着。   不知何时二人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近。衣摆交叠处,华衔青自然地牵起了李映池的手。   差异明显的温度,李映池只觉得自己的手被包裹在了一团火里。   长睫抖动,在他抬眼看过来时,华衔青勾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俯下身轻声问他,“怎么了?”   沸反盈天,摩肩擦踵。   应当是什么都听不清晰的时刻,却因为突然缩进的距离,耳边只剩下对方的声音。   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蔓延而上。   热气打在耳廓,有些发痒,李映池垂眸摇了摇头,薄薄软软的一点耳垂粉粉,“没事……”   庙会祭典在晚上开始。   他们这次来得早,目的只是来感受一下庙会白日的热闹。   虽说晚上肯定会更加热闹,但夜晚风大,人流攒动,难免会发生些意外。   华衔青不放心小先生,故而选择了早晨前来。   总归年年都会有,白日与夜晚的差别也不过是缺漏一次祭典,换成明年夏天再来一次也好。   牵着手,华衔青就这样笃定地以为,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哎哟喂,这位小郎君,你可真有眼光。”   人头攒动,一道略微刺耳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李映池循声望去,被一处铺子前围绕着的人群吸引住了目光。   “这是我们家新绣的花样哩!好多姑娘都早早订了,郎君何不买下几个,正好送给你心仪的那位姑娘嘛!”   是个卖荷包的小铺子。   老板正笑眯眯地站在一旁和人推销着自己的商品。   荷包的样式很多种,大抵是专门靠做这个生意来营生,老板钻研出了不少花样。   粉色桃形绣花、淡蓝如意形带字、石榴形绘凝雨……吉祥的寓意和精巧的绣工,这巧妙精致的小玩意叫人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要留下来挑选一二。   年轻的郎君青涩腼腆,偷偷看了一眼远处被人群拥簇着的明媚少女,对上视线后,他的动作都有些僵硬了起来,“我买、我买。”   “哎!”老板笑眯眯的,“郎君要买哪个?”   华衔青顺着李映池的视线看过去,确定了方向后,便直接牵着人过去了,李映池懵懵地被他带到铺子旁,“怎么了?”   “想送你这个。”   言简意赅,华衔青低下头就开始选了起来。   他要挑几个最好看的给池池。   挑了一会后,华衔青皱着眉,看向仍在状态外的小先生,“可以全部买下来送给你吗?”   李映池只是想凑个热闹,没想到华衔青一下把他拽到了主角身旁,还没等他偷瞄几眼那个青年,就听华衔青问出了这句话。   眼眸睁得浑圆,他眨巴了下眼,拒绝道:“我不缺这个……我自己有的。”   华衔青盯着他看,觉得那些漂亮的东西和小先生格外适配,而且。   “你看了那么久,应当是喜欢的。买下来可以换着用,一天一个,或者半天一个。”   也不等回应,转身就去付钱。   李映池是真不需要这个,他盯着这边看只是想凑凑热闹而已。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李映池还往自己的小口袋里摸了两下,要拿出自己这个世界绣的小荷包同华衔青证实,顺便炫耀一下自己略有实力的漂亮手艺。   那头老板收钱收得眼尾炸花,华衔青提溜着一袋子荷包回头,就看见一张眼熟的手帕从李映池的口袋里飘了出来。   绣了字,叫人一眼就看出那手帕的主人是谁。   掉在地上,顺着风滚了滚,很快就要飘到人群当中去,一个如字若隐若现。   二人面面相觑,李映池咬着唇,有些不知所措。   他弯着腰要去捡,华衔青拦住他,语速很快,甚至是有些急,“不许捡,丢掉。”   “可是我答应要还给人家的。”李映池看着华衔青越皱越深的眉心,莫名有些心虚,“那天恰好没带手帕,咳嗽了,就像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样……”   华衔青问他,“那我的手帕你还留着吗?”   “啊?”唇瓣被咬出了痕迹,小先生有些苦恼,“你当时说叫我丢掉,我就丢掉了呀。” 第138章 病弱小先生(二十四)   明明是早有预料的答案, 可当听见李映池亲口说出那句话时,华衔青心脏处还是不受控制地感到一阵阵窒闷。   只是一个手帕而已……   初见时他的手帕早早就被丢弃,而华亮如的手帕却被对方好好地保留在了身上, 全是因为他自作自受。   这感觉很不好受。   像是后知后觉地拔出心头的刺,鲜血淋漓, 为时已晚。   “那华亮如的手帕也不要留着。”嘴角拉平,华衔青拉住李映池的那只手微不可查地颤抖着, “丢了就丢了。”   竟是拉着人不许再走了。   似乎也明白自己此时有些无理取闹, 华衔青找补一般的, 又道:“既然已经掉到地上了,沾了脏污便难以洗净,我们不如去买个新的还给他。”   刚买下来的一堆荷包被随意丢在一旁。   铺子老板以为他们二人起了争执,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拿起块抹布擦起了自己的小推车, “今个天气真不错啊!”   好不容易挣脱华衔青的桎梏,李映池转身要再去寻找时,那张手帕早已随着人流被卷到了不知何处。   街道上人来人往,就连一条供人走动的缝隙都看不见。   这时候再想要去找一块小手帕肯定是不现实的。   没了办法。   捏着自己绣的小荷包, 李映池回头看向华衔青,有些委屈巴巴的, “可是我今天没有带很多银子……如果要买新的, 我买不起很好的手帕。”   买不了很好的手帕只是托词。   其实李映池就是不想给华亮如花钱。   能空手还回去的东西,为什么还要浪费自己的银子?而且那也不是自己故意弄丢的呀, 本来可以捡回来的,都怪华衔青。   华衔青却是误会了李映池的意思, “给他的东西要有那么好?随便去路边……”   迎上那清盈盈的眼眸,更多的话语哽在喉头。   华衔青扭过脸, 牵着李映池往别处走去,叮嘱他,“到你口袋里的钱都要留着自己花,不许用在别的地方,知道吗?特别是那种无缘无故倒贴的男人,他们诡计多端,你不要理。”   “那……”   “我去给你买新手帕,华亮如的手帕你不要管,家里有的是布子给他擦。”   庙会上的集市比平日里的赶街日要热闹上好几倍。   华衔青牵着看什么都新鲜的小先生,头一次对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品产生了除算计利益外的想法,因为这些东西还能让小先生高兴。   一路上他们买了许多东西。   说是“他们”也不尽然,其实大多都是华衔青在买。   因为李映池只需要一个眼神,哪怕只是多停留一秒,华衔青就会主动过去买下。   跟在身后的侍卫跟着他们还没走几步路就已经抱了个满怀了,甚至还在不停地往家里运,越来越夸张,以致于路人的眼神一直在往他们身上瞟。   慌慌张张地拦住猛往外拿钱的男人。   细白的手指紧紧地压在华衔青的黑色外袍上,细嫩的皮肤在日光下白得近乎于透明。   李映池摇了摇头,终于忍不住阻止道:“公子,这太贵重了……真的不用给我买这么多东西。”   “允许你给华亮如买手帕,不允许我给你买东西?池池,你对我未免太严格了。”   根本由不得李映池说一句拒绝。   华衔青表情淡淡,反驳他,“而且,这个可不是给你买的。”   空气里沉默了一秒。   看着华衔青手上那件分明和他本人尺寸不合的衣物。   李映池咬了咬唇,没多说什么,“喔,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兀自松开华衔青的手,扭头便要自己往前走去,不再理会跟在身后的男人。   陌生的面孔接踵而来,阻隔在二人之间,青年单薄的背影像是下一秒就会消失在眼前。   哪里还敢佯装生气,华衔青快步追了上去,直到重新握住了青年变得温热的手,十指相交,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会是自作多情……只是我唯恐招待不周,惹了先生的不快。”   再想到之前那短短一句话,华衔青却再维持不住之前的淡然,弯着腰凑近李映池的耳边,缓声哄人,“这个料子太差了,但样式好看,等我寻了更好的布料再做一件更好的送给你。”   具体华衔青买了些什么东西,很难用几句话来解释说清。   可能需要列出一个表来细细批注,因为他甚至还在成衣铺里预订了不少新料子,用途多样。   为了能够和小先生牵手,华衔青只能余出一只手来拿小部分东西,剩下的便全交由家中的侍卫来护送。   风暖日丽,少有这样于午后长时间在外走动的时刻,商贩们的吆喝声在此刻变成了最好的白噪音。   没过多久,困意就入侵了小先生的脑袋。   说话的次数急速下降,纤长眼睫虚虚地垂落着,俨然已经有些神游了。   从华衔青的角度看,却是小先生粉白的一张小脸侧开,不愿意同他再说话了。   只留给他了一个后脑勺,乌黑的长发坠了一半到腰间,随着动作轻扫在起伏的臀线间,剩下的一半被留在上方,那还是他今早亲手挽起的发丝。   误以为李映池是生了他的气。   但华衔青一时间竟不清楚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也可能是他今日错得太多,一下子不知道从何开始反思。   而恰好,李映池视野里忽然闯入了一件极为眼熟的东西。   困顿恍惚的视线蓦地清醒了些。   此时他们已经远离的最热闹的中心,来到了庙会活动的外围,不远处就是一条清湛的溪流,在日光下泛着凌凌波光。   一块眼熟的手帕正在河边的柳树底下孤零零地躺着。   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还没等李映池看清那是不是自己丢掉的那一块,被他松开手的华衔青突然开口了。   “为什么要这样?”   李映池回头看去,因为华衔青背对着日光的原因,他的视线被晃得很模糊。   他没能看清华衔青在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只能模糊地看见对方紧绷的轮廓线条,与说话时衣领中若隐若现的起伏。   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忽视,华衔青站在原地,声音低哑,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着,与之前见到那块手帕时的状态一样。   “你不是喜欢我吗?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你总是会想着别人?”   单独相处时沉默不语的氛围,总是令你出神的破旧手帕。   如果你的选择真的是我,只是我,可为什么我总是会如此不安。   这几日积攒的不安思绪在这时再次被挑了出来。   那块无足轻重的手帕就如同枯林中忽现的火星,一经风吹,变得再也无法控制,瞬间便肆虐了整片林子,滚烫灼烧着华衔青的胸腔,令他失去了最初的冷静。   鼻腔发酸,华衔青尽力让自己显得自然,“他的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河边的风把发丝吹得凌乱,李映池无措地站在原地,表情怔然,很茫然地回答:“不是的……”   “我没有想别人,也没有觉得他的东西很重要。”   李映池不知道华衔青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   但困意未消,他这个时候还有些黏人。   察觉到对方情绪的不对劲,脾气软软的小先生主动走到了华衔青的身边,虚虚地拉住了他的衣摆,又转而被对方用力地拽进怀里。   脖颈处有一点温热湿意划过。   他听见向来从容的华家大公子,埋在他的脖颈间声音发抖:“我知道你们从前就认识,可是能不能也给我一个机会?”   华亮如送给李映池的木梳,是华衔青亲自带回来的,他怎么会不清楚二人之间相识的事实。   他假装不知道,故意不去提起这件事,庆幸华亮如记忆的缺失,掩埋了那段可能会让他嫉妒到发狂的过往,但李映池回避的态度,华亮如再次展现出的亲近,还有那幅画……   每一件事都在提醒着华衔青,提醒他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你怎么了?”   水流声从身后传来,李映池乖乖地被他抱在怀里,猜想那块手帕现在可能已经被吹走了。   真奇妙。   没想到消失了的东西,还会再次出现。   没有正面回答李映池,华衔青只是不断地说着:“我会很努力很努力赚钱,争取让池池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商行的事情也会早点完成,不会像之前那么忙,每天都会陪着你……”   他很不安地嗅着来自于青年身上的香气,说出口的话已经有些混乱。   如果李映池还记得前几日发生的事情,那他就会发现华衔青所保证的大部分东西,都与那晚华亮如的质问有关。   华衔青一条一条地反驳了华亮如认为他不适合与李映池在一起的理由。   可惜李映池根本不在意华亮如的话,也不明白华衔青的意思。   李映池只知道任务目标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自然不能说实话,所以他踮起脚尖,将自己软软的唇瓣印在华衔青的唇角,“我当然是喜欢公子的。”   “但不知道公子会不会喜欢我……”   纤长的眼睫卷翘,温热气流缓缓地洒在男人的胸膛处,勾挠着对方的心弦。   从未说过这样直白的话,紧张地咬了咬唇肉,小先生眼尾洇出了漂亮的水红色。   温柔的声线嗫喏踌躇,几句话被他说得格外可怜,“而且这个世道,男子之间的相爱是不为众人所接受的,如果因为我而让公子陷入很艰难的境地,我……可我也希望被大家祝福,若是公子真的喜欢我的话,会将这件事告诉所有人吗?” 第139章 病弱小先生(二十五)   华衔青盯着他, “就只有这一个条件吗?”   没反应过来华衔青的意思,李映池不明所以抬头,“嗯、嗯?”   他握住李映池的手, 姿态虔诚,黑眸中含着的是李映池看不懂的执着。   “我答应你。”   从未掩饰过对小先生的占有欲。   在李映池还没意识到之前, 华衔青早已如一条鬣狗般,在他的身边圈画出了不允许任何一人踏近的领地。   小先生手段大胆, 却又纯然得恍若稚子。   在感情一事上他总是迟钝懵懂, 对类似情绪的感知都要慢上几拍。   他不知道, 但恐怕所有见过他们相处方式的人,都早已清楚华衔青对他的心思。   华衔青从未想过隐藏什么。   他做梦都是在想小先生。   他巴不得昭告天下,告诉所有人这位温润儒雅的小先生就是他所钟情之人。   而告诉所有人的最好办法,除了那世上独一无二的亲密关系,华衔青想不到比这更好, 更让他头晕目眩的了。   他不敢想,他有一天能够完全成为属于小先生的夫君。   所以这要求对于华衔青来说,实在是太过简单了,甚至可以换个奖励的名头。   华衔青忍不住怜爱起了自己可怜又天真的心上人。   李映池被他短短几句话弄得满头雾水。   听华衔青这些话的意思是答应了自己。   可若是答应, 那华衔青的回答便是真的喜欢自己,但任务却迟迟没有弹出完成的提示。   又是和之前一样的情况!   小先生闷闷不乐地同系统抱怨, “怎么总是这样呀?”   “任务对象一点都不真心!”   “他都答应了, 任务还是没有完成,他是不是都是在说假话骗我?”   回头看了眼重新变回了二十四孝好跟班的男人。   李映池咬着唇, 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走得更快了, 微长的衣摆随着他加快的步伐在空中漾开了花瓣似的形状。   华衔青跟在他的身后,弯着狭长的眸子唤他, “池池,等等我。”   他们二人相貌出众,黏糊糊地走在一起,做什么都似打情骂俏的,与镇上的其他恩爱眷侣没什么不同,旁人看了都要忍不住多瞄几眼,最后夸一句天作之合。   系统不知道怎样同他的小宿主解释其中的误会。   含糊过掉了这话,它只是道,“宿主一定会顺利完成任务的,万一任务对象只是不说,其实他准备找你求婚呢?”   “你就知道哄我开心,要真是那样的话,我早就完成任务啦!”   李映池摇了摇头,还是没有相信系统。   总归只是做客,李映池没有在华府待太久,小住了几日后便回了自己的家中。   除去不用再去私塾这一点,其实假期的日子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差别。   “咔嚓。”   是折断树枝的声音。   刚洗漱完没多久,李映池白净的小脸还沾着点水珠,正迷蒙着眼坐在院子里烧火熬药。   分成两节的树枝被丢进了火堆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冒出了点白烟,李映池不太懂,拿了跟细木棍伸进去扒拉了两下。   褚文清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眉眼精致的小先生皱着眉,被冒出来烟气呛了一下,伸手捂着嘴小声地咳嗽了起来,拿开手的时候,原本白皙如玉的脸颊已经印上了几点灰印。   活像只富贵人家中不小心流落到农村,最后乱窜进了灰堆里的娇贵小猫。   “怎么把自己作弄成这幅模样?”   “褚文清?你怎么来了?”   李映池揉了揉眼,“我正在煮药呢。”   沾了灰的手一揉,瞬间就把本就灰扑扑的脸蛋弄得更乱了。   有些失笑,褚文清去拿了沾湿水的手帕给他擦脸,问道:“怎么现在还没洗漱好?头发还是乱乱的,是等着我来帮你梳?”   “不是说好今日去我家里吗?”   完全忘了有这么一件事。   李映池蓦地睁大了眼,“我、我是打算喝完药就去的,没有忘记!”   这么快就不打自招,看样子是真忘了。   褚文清眉头微挑,“原来是这样,父亲还以为他的爱徒是睡过头了,特意叫我来看看。”   “怎么会呢?”李映池懊恼地咬唇,心中欲哭无泪,“师傅肯定是瞎操心了。”   说话间,褚文清已经从屋内找到了梳子。   他熟练地给小先生梳起了头发,心中惦记着前几日学的发型。   手上动作不停,嘴上却还识趣地应和道:“是,他最爱瞎操心了。”   没有戳破脸皮薄薄的小先生红着脸蛋说出的谎言。   -   “今日来找您便是想同您商量这件事……”   褚家书房内,华衔青正在和褚老爷子谈论着私塾的事。   这是他之前就在考虑的事,不过出于商人更注重于利益的方面,他始终没把这件事放到第一位,直到李映池出现,他才真正地开始去思考去重视教育所带来的长远发展。   聊至一半,华衔青总是会想起他的小先生。   可能是因为私塾是小先生常去的地方,也可能是因为私塾的安排才让他们有了第一次的相遇,又或许是他就是无可救药地陷入了这段堪称天降的感情之中。   华衔青已经开始拿着八字找人选良辰吉日了。   小先生不在华府的日子,华衔青回了自己的卧室,转眼就会推开小门去到偏房。   不知何时,他贪恋起了所有与小先生有关的东西。   似乎是看出了华衔青的走神,褚老爷子笑着问他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只是想起了一位私塾里的……”斟酌了一下称呼,最后华衔青有些遗憾地道:“想起了一位朋友。”   “私塾里的朋友?”褚老爷子若有所思,他放下茶杯,口吻自豪,“说起来,我一位学生现在也在镇上的私塾里做教书先生,算是继承了我的衣钵。”   华衔青:“想必是个很优秀的学者。”   褚老爷子点点头,“确实是个好孩子。”   “褚文清最近也是常常提起那个孩子。一开始我还担心他那个臭脾气会不会把人气走,现在看来二人相处的还不错,真是稀奇……说起来他今日还带人回来吃饭了。”   到了这个年纪,聊起天来便总是会谈到自己的孩子,褚老爷子也不例外。   他唯一的儿子褚文清虽然脾气不好,但毕竟年纪轻轻就考取了功名,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料子,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因此炫耀起来,褚老爷子也是格外的滔滔不绝。   心头莫名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华衔青问道:“莫非是李映池李小先生?”   “正是。”   褚老爷子抿了一口茶水,看向窗外,“现在他们应该在后院吧。”   “听说是担心那孩子的身体,准备叫老爷子我来劝劝,好叫那孩子跟着褚文清去他明年上任的地方一起生活。”   “那孩子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我也怕自己走了之后没人照顾那孩子。褚文清愿意待他好,我老爷子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哪有拒绝的道理。”   “等与你谈完这私塾一事,我就该去同他们……哎?”   话还没说完,褚老爷子甚至来不及阻拦,就见原本该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早已走出了书房,就看着他直奔着后院而去了。   无心欣赏眼前密密丛丛的异卉奇花,华衔青快步走向后院。   一路上,他身后的衣摆几乎没能落下来过。   阶柳庭花,褚家后院处。   仍存有疑虑,李映池撑着下巴,眼睫垂落,还在问:“今日叫我过来究竟是什么事情呀?”   “待会你就知道了。”随意回答着,褚文清剥开一片橘子往他身前的果盘里放,“先吃点水果。”   仆人都被挥散,一切都要亲力亲为。   褚文清面前的水果摆放得零零散散,果皮完好。   而李映池面前的果盘里堆积成山,全是已经剥好的水果,叫他拿起来就能吃。   不满对方敷衍的态度,李映池抿唇不语,也不去吃他剥的水果。   “祖宗,你可给个面子吃点吧。”褚文清拿他没法,叹了口气。   李映池被他的称呼吓了一跳,眨巴着眼,眼睫颤着,“你不要乱喊……谁、谁是你祖宗啊、”   “听见没?”   一道熟悉的男声忽然从身后传来。   下一刻,天旋地转,李映池被人揽着腰抱到了身后。   “这可不是你的祖宗,要是你认我一声祖宗,你倒能叫他一声祖奶奶。”   挺拔高大的身体遮挡住李映池的视线,华衔青扯了扯嘴角,居高临下地看向褚文清,态度轻蔑,“要是听得懂人话,就别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   “华衔青?”李映池从他身后冒了个头,“你怎么也在这?”   重新把人给按了回去,华衔青一字一句,阴阳怪气道:“我来这里和人私会。”   “哦……”李映池接他的话,“我也是来这里和人私会。”   刚说完,脸就被华衔青轻轻捏了一下,似乎在对他的话表示不满。   明明是一个无理的闯入者,却敢以主人的身份在对自己宣誓一些莫名其妙的主权。   向来看不惯华衔青,此时褚文清几乎是冷笑出了声,他站起身与华衔青对峙,“你是听了我父亲的话,所以才过来的吧。”   华衔青看着他,并未言语,褚文清便知道他是默认了。   “既然如此,那你便是知道我为什么会想那样做的原因,可你依旧要过来阻挠我,此举未免也太过低下。”   抬起手,褚文清示意一旁等候多时的侍卫过来带走李映池,接下来的话,他不希望让李映池知道。   “池池你先回避一下,我与华公子有事相商。”   庭院里没有别人,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李映池都清楚的听在耳里。   可越是听,他心中便越是迷茫。   李映池完全是处于状况外,他无助地看向华衔青,“公子?”   软乎的小先生下意识依赖华衔青的行为让褚文清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忍不住啧了一声,眼中盛满的嫉妒几乎要溢出。   “没事。”华衔青淡淡地看了褚文清一眼,伸手安抚地抚过身旁人柔软顺滑的发丝,“去外面稍等我一会。”   “很快就好。”   看着李映池与别人亲密的模样,褚文清身侧的手渐渐绷出了青筋,牙关紧咬,直到李映池彻底走出视线,他两步抓住华衔青的衣领,嘲讽道:   “不愧是商人,此等土/匪作风除了你华衔青也不会再有别人。”   褚文清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李映池在镇上待了这么久,病症却依旧未好,这难道还不能说明真相吗?”   “这里太过落后,我带他走自然是要去别的地方治疗,可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要因为你的一厢情愿,就要强留李映池陪在你身边最后落得一个香消玉殒的结局?”   眉心凝着寒霜,华衔青在此时依旧显得十分冷静,他开口:“那你又是什么意思?”   “你凭什么来质疑我对李映池的心?”   “你又是凭什么认为他的身体经得住路途的颠簸,能够强忍住一路的舟车劳顿,去熬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他病症的陌生地方?”   褚文清明显一愣,华衔青勾了勾唇,没什么情绪地推开了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皱起的领口。   “他在我身边自然会更好,我会直接找最经验丰富的郎中来镇子上给他治疗,郎中不行,就找京城里的御医。有我在,这一切便无需再像你这么麻烦,我能做到的,就是给他最好的东西。”   “一切事物都该是迁就着他,而不是像你这样,让李映池去迁就你的上任。”   “所以你凭什么认为你的决定就是最好的?你瞧不起商人,可你靠书本堆积出来的自以为是的性格却是迂腐自大,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字字句句,皆如利刃,刺得褚文清双目赤红。   他无法接受别人对他的质疑,可他却清楚的明白华衔青说的这些话确实是真的,所以这更令他崩溃。   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风度。   一番争吵下来,二人早已撕破脸皮。   褚文清恨恨道:“可你这么用心又有什么用呢?他不可能喜欢你,你的心思也根本不会被他接受!”   “你又在臆想什么?”   华衔青走近几步,目光冷淡,“他喜不喜欢我自然是由他来亲口跟我说,难道还需要你来告诉我吗?”   “呵。”   男人眼中的势在必得深深地刺痛了褚文清的心。   “华家长子,华家当家,你以为你就能够那么自由吗?没人会允许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你想让他没名没分地跟着你?那算什么?你说的那么多好话,可从头到尾都是谎话,华衔青,你骗人骗到最后有没有想过你该怎么去圆这个谎。”   华衔青彻底笑出了声,他沉下眉目,一字一顿。   “你问我这算什么?”   “我告诉你,这算今年我就会同他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第140章 病弱小先生(二十六)   对于二人之间的谈话李映池一无所知。   离开了充斥着硝烟的后院, 李映池便直接去见了褚老爷子。   多年未见后的第一次寒暄,没有隐瞒发生的事情。   他将自己近日的大致情况都告诉了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褚老爷子。   其中包括被他添油加醋的华亮如恶行。   即便心知自己这样的行为起不到什么作用,习惯性的, 和谁聊起天他都会带上几句主角的不好。   这已经是小先生所做过最坏的事之一了。   自小孤苦无依,没有感受过长辈的宠爱与保护, 小先生在幼年便养成了格外温和的性子。   可说得简单易懂些,又或是直白难听些, 他的性格就是不敢争也不敢抢, 自卑又懦弱。   在原剧情中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给出的反击也仅仅是些不痛不痒的口头抹黑。   而最后,他落得了一个名声扫地、凄惨一生的下场。   这便是他作为一个恶毒炮灰,不,应该是一个连坏蛋都算不上,顶多是蠢笨了些的小可怜的故事结局。   如今按照剧情线的走向, 他应该也来到了最后的部分。   想到这一段时间到处散播流言的自己,捏着杯沿,李映池垂下了眼,换了个话题, “褚公子说,您有要紧的事找我。”   褚老爷子哪里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算一开始没觉出味来, 现在听李映池说了之后,也大概懂了。   他不是什么迂腐之人, 只可惜,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啊。   看着自己学生明显是一幅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褚老爷子叹了口气,决定为自己的孩子做最后的争取。   “明年开春之时, 你愿不愿意跟着阿清一起走?”   眼睫微颤,李映池抿住了唇瓣。   带着寒刃的风刮过,淡色白黄的桂花花瓣吹落一地,仍留有深秋夜里未消融的露水,掉在地上便簌簌地响起,掩盖住了小先生轻声说出的一切回答。   -   点了灯,坐在自己家里的小木椅上。   将近休息的时刻,他发丝披散,手中是翻了一半的书本。   或许世界上有些事就是如此奇妙。   消失了的东西还会再次出现。   李映池愣愣地听着突然闯入的人说出一些堪称戏剧性的话,这样想道。   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多日再见华亮如,竟然会是这样的情况。   “池池你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华亮如握着青年单薄的肩头,神情激动。   深秋的夜晚总是寒凉沁骨,可华亮如仅是随意披着件外袍就跑了过来,头上还绑着块洇出了血的白纱布,狼狈得像是个逃难的俘虏。   “那晚我是打算跟你坦白心意的,我特地提前去定好了酒楼、想要送给你的礼物、后院会定时燃起的烟火,我想告诉你我见你的第一面就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但是我在路上出了意外……我听他们说了你生病的事,我不是故意让你一个人在风里等我那么久,对不起、对不起池池,我不是故意的。”   “之前说的考取功名不是和别人的约定,我答应了你的,要当大官挣大钱给你最好的生活,我一直记着我们的约定,我只是、”华亮如哽咽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忘记了你。”   他把自己失忆前后发生的事情都详细地解释了一遍。   因为害怕,华亮如说话时还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他不知道李映池会不会相信他,会不会像之前一样生气,再也不理会他,他不想跟李映池形同陌路。   说完全不惊讶是假的。   李映池不知道原剧情的背后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明明剧情里根本没有提到过。   倘若串联前后,那这整个世界的剧情线便可以概括为——   主角为了一句与原主的约定,为了他们此后的生活,改变了自己顽劣不堪的个性,决心奋斗一生。   但戏剧性的是。   在那个风很大的夜晚,他们二人原本美好的结局因为一辆失控的马车,彻底走向了不可控制的局面。   华亮如怎么会知道。   那个在府中与他擦肩而过无数次的私塾先生,是他爱慕已久,许愿要在一起一辈子的爱人。   他怎么会知道。   他温顺可怜的爱人,放在心尖尖上的爱人,就连坦白心意都要千挑万选地选好时间地点,郑重认真对待的爱人,最后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人欺负得那样可怜。   怎么会不难过。   光是听着,胸中翻涌的情绪就快要将他淹没。   李映池垂着眼安静地听他讲述,指尖按在书本上,目露不解。   “可你现在来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   “和我说这些话是没有意义的,你回去吧。”   命运弄人,何苦挣扎。   “对不起……”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无力的话语。   看着李映池始终不变的表情,华亮如的心像是被装进了天凝地闭的无尽深冬。   脱了力,华亮如松开了手。   颓废地垂着头,肩背挺直,就这样跪在了李映池的脚边。   可他生得人高马大,就连跪着人都挡住了大半个小先生,知道的是他在难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人要埋进小先生的胸口了。   华衔青端着盛了半满热水的木盆,推门进来就是这幅场景。   他眉心拧起,毫不客气地呵道:“华亮如,大晚上你来我家发什么疯?”   “让开,别挡路。”   说完华衔青便拽着华亮如的领子将他丢至一边,极为流畅地径直走到李映池身旁,弯下腰替对方褪去鞋袜。   天气越来越冷,格外难熬。妍扇挺   小先生又是天生体寒,整夜都睡不暖一个被子。   因为小先生不愿意再去华府里住,华衔青发现后就直接搬了过来。   为了小先生的身体健康,华衔青亲力亲为,药浴药膳样样充足,可谓是操碎了心。   自然,睡前的热水泡脚也是必不可少的。   肤色略深的手放入水下,小心翼翼地捧着两只白润泛粉的脚丫,华衔青不放心地问道,“会不会觉得烫?”   圆润足尖微蜷,因为不太习惯别人这样对待自己,脚背绷出了漂亮粉腻的弧度。   怎么让别人的哥哥当着弟弟的面给自己洗脚呀。   小先生咬着唇瓣,酒窝微现,偷偷瞥了眼身旁的两人,再低下头时眼尾处的红痣洇了水似的潋滟。   “……不烫的,正好合适。”   他们旁若无人的亲近彻底刺痛了华亮如的双眼。   跪了太久,华亮如起来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没当众出丑。   无暇顾及其他,他拿着袖子随意擦掉了眼泪,恨恨地看向华衔青,质问道:“你明明知道!你肯定知道我失忆的事情,你明知我有池池的画像!为什么还要这样!”   情绪崩溃,华亮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就是因为太过明白,所以更加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   如何面对自己的亲哥对自己耍心计的事实,如何面对自己已无法挽留的心上人投入别人怀抱的画面。   没有人告诉过他天意会如此弄人,人心会如此善变。   华衔青看着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眉眼疏离,“我能知道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我只是给你找一个嫂嫂而已,弟弟为何要这样问我,莫不是高兴疯了?”   不算大的房间内画面割裂成了两半。   站在李映池身前的人是泣不成声的华亮如,而他身后是冷眼旁观的华衔青,无形的硝烟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明明是两个亲兄弟之间的争吵,却把他一个无关人员带了进来。   踢了踢木盆里的温水,李映池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   “池池更喜欢的人一定是我!这次只是意外我出了意外,伤了他的心……如果我没有失忆,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你有可乘之机!”   华亮如口吻笃定,张扬愚蠢的模样却带着华衔青最为厌恶的少年气。   他淡淡地笑了下,“自作多情是你的天赋。”   战火最终还是波及到了李映池的身上,又或者说他才是这把火的源头。   两个男人互相争夺着他身边的位置,抢个没完,可谁也说不过谁,最后只好将希望寄托于李映池微启的唇瓣中,可能会定出胜负的字眼。   “你凭什么说我自作多情!池池,你说,我难道在你心里会比不过我哥吗?”华亮如握住李映池的手,眸光渴求,“我已经现在完全恢复记忆了,池池,我再也不会让你难过了,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我现在每天都在认真读书备考,明年春我就会去书院,池池,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我会成为状元,当最大的官给你买最大的院子,我们以后会……”   华亮如的话被轻易打断。   那声音那么轻,那么淡,一挥手就能掩盖过去的程度,却让在场二人都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水有些凉了,我不想泡了。”   抽回手,李映池看向华衔青,语调娇纵自然。   “嗯。”   华衔青弯下身,熟练地拿起丝绢拭去了残留于小先生肌肤上的水意。   二人好像就这样完全地忽视了屋内的另外一人。   华亮如呆呆地看着他们。   明明门窗紧闭,他却好似又回到了赴约的那晚。   风声呼啸,他再一次被无法预料的命运戏弄。   直到在华衔青的动作下穿好了鞋袜,李映池才重新看向仍愣怔在原地的人,“你刚刚问我,要不要重新在一起,我的回答是不要。”   “如果我有更好的选择,那我为什么还要选择辜负过自己一次的人。”   “华亮如,我不蠢,更不喜欢重蹈覆辙。”   “往后各自安好,不要再相见了。”   -   华亮如走后,华衔青的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今晚实在太高兴了。   抱着人上了床,他将脸埋进了小先生的脖间,嗅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气,低低地唤道:“池池,我好开心……”   李映池推开他的头,表情认真:“你刚刚说的嫂嫂是什么意思?”   华衔青眼神描摹着他精致秀丽的面容,痴痴缠缠地整个人都快要陷入进他秋水般的眼眸里。   “自然是我心悦池池,想要同池池结为夫妻的意思。”   “我的先生,我的池池,我真的快疯了,好想永远永远和你待在一起。”   他没发现此时本该有些困倦的人眼神却越发清明。   想到之前几次的经历,李映池抿唇,想要华衔青亲自证明他是真的喜欢自己,于是又问:“为什么会喜欢我?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什么优点……”   但这一次,无需华衔青再做什么证明,熟悉的电子音已经告诉了李映池答案:   【本世界主线任务:按照人设完美扮演因情黑化的小先生(已完成)】   【支线任务:请您刻意引诱华家大公子——华衔青。   并让其亲口承认喜欢你,主动渴求不被这个时代所接受的爱情(已完成)】   “恭喜宿主完美完成本世界主线任务及支线任务,即将开启世界数据收集工作……”   这声音只有李映池一人能够听见,所以在李映池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时,华衔青还沉浸在心意相通的悸动之中。   他搂着李映池,止不住地蹭他的脸颊,嗓音低沉温柔,“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你只是用眼睛看着我,只是将眼神落在我的身上,只是每一次开口叫出我的名字时,就已经给了我远比我想要的,更多更多的东西。”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啊。”李映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在烛光下近乎于妖异的红痣随着眼尾翘起,他红唇微扬,语气苦恼,“可是,我不喜欢公子你啊。”   “这下,只怕要辜负公子的心意了。” 第141章 病弱小先生(完)   今年镇上的冬天来得有些晚, 十二月了还没有下雪。   暖橙色的夕阳在摇晃的狗尾巴草上镀了一层金纱,动作轻巧又灵敏转眼就藏进了草丛里的白色小猫,还有被人踩上一脚就会嘎吱脆响的枯黄树叶。   这些都模糊了秋冬之间的分界线。   偶尔放下手头忙碌的事往窗外看的时候, 华衔青便会觉得恍惚。   不长不短的几个月像是一场反复循环的梦。   纠缠不清的感情只需要一两句话就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单相思。   他最近整夜整夜的合不上眼。   心乱如麻,一闭上眼, 他总是会忍不住拆分那晚上李映池说过的话。   华衔青至今没能懂李映池说了什么。   其实李映池将一切都说得很清楚,这只是一场骗局, 一次捉弄。   好像失去了理智, 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熟悉, 连在一起又是那样陌生,普通的一个词华衔青要反复多次地去理解。   他自欺欺人地不去想这些,可深夜总是忍不住出门。   什么也不做,就是站在李映池的院子外,靠着那一点微弱的烛光, 猜想李映池正在做什么。   隔着那一道土墙,华衔青像是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李映池的?   很冷静,很体面,反问了一遍又一遍, 确定李映池的答案不会再变后,没有歇斯底里, 只是问:“这是你想要的吗?”   李映池的回答是肯定的。   有一句话没能问出来, 华衔青想问,为什么李映池想要的东西里, 没有自己。   他没能问出来。   那话听起来太卑微,太死缠烂打, 他知道李映池不想要,所以他止住话头。   李映池说:“到此为止。”   于是华衔青变得沉默寡言。   有时候他会想这或许是另外一场骗局, 他宁愿事实是李映池腻了自己,也好过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动心。   恢复了记忆的华亮如将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他将华衔青的失魂落魄看在眼里,有些落井下石地嘲讽道:“你现在装成这样有什么用?”   “你难道不知道他的目的吗?你明明知道,但你仍放任他的接近。华衔青,你才是那个最擅长自欺欺人的人。”   是啊。   华衔青垂下眼,接住了一片落叶。   为什么没有死缠烂打。   因为他早就知道,因为他早就知道李映池说的都是真的。   也因为李映池是真的从未动心,所以他按照李映池的意思,停了下来。   他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所以识趣地退后一步,只希望结局好看一点,不要让他的小先生讨厌他。   后来,李映池辞去了私塾的工作。   华衔青能见到他的次数更少了。   听闻小先生不再吃药,华衔青那天在他的窗户下吹了一夜的风。   他的小先生摆脱了他,也好像摆脱了咳疾的纠缠。   送过去的药被丢到了垃圾堆里,华衔青看见了一张染了血的手帕,愣了很久,然后捡了起来。   他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嘴里念念有词。   第二天华衔青发了高烧,但精神好得出奇。   华亮如给他请了神/婆驱/邪。   再一次见到李映池是一天清晨。   华衔青通宵了几天,这次守在门外没忍住在凌晨睡了过去,没料到李映池会早上出门。   他看见李映池手上拿着行李。   上任地情况有变,李映池和褚文清离开的时间提前了一些,今天他就会离开镇子。   二人沉默对视,华衔青先一步站起了身,摇摇晃晃地让开了门口的路。   “今天就走吗?”   “……嗯。”   华衔青点了点头,“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不用了,褚文清在等我。”   “好。”   清晨的雾很大,华衔青眼前变得模糊。   视线里,李映池单薄的身影逐渐变成了一个点。   华衔青伸出手,没能留住要离开的小先生,只接住了一片雪花。   那天下雪了。   时间是十二月中旬的早晨,镇子上下了一场大雪。   路过的妇人带着帽子,闲聊:“今年的雪下得真早,又早又久,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才停……”   “是啊,这都一个月了……”   手中的雪花很快就融成了水。   华衔青在屋檐下站了很久,呼吸似乎都结成了霜。   难怪冬日迟迟不来,原来是他留在了初遇的秋季,一遍又一遍地回看从前。   大雪纷飞,褚家门外的马车最终没能等到它要接的人。   -   系统空间内。   刚刚脱离任务世界的李映池还有些懵懵的,正窝在沙发里喝水,睫毛颤抖的频率似乎都慢了一拍。   “恭喜宿主又完成了一个世界。”   系统复盘着数据,“现在主神的灵魂已经恢复了大半,接下来只要最后完成一个任务就可以完全脱离了。恭喜你,宿主。”   放下了水杯,他仍有些恍惚,“已经是最后一个世界了吗?”   “是的。”系统利用数据给自己的小宿主盖上的小毯子,“宿主要休息几天吗?之前任务切换的时候您都没有休息过,现在剩余了许多假期。”   “不用了。”   李映池渐渐闭上了眼,纤长的眼睫落在白皙脸颊上,宛若停留在此处微微颤动的黑色蝶翼。   他将自己彻底埋入了柔软的沙发之间,“等我睡醒就直接传送吧。”   “我有点想家了。”   系统将那张沙发换成了大床,空间内的光线逐渐被调节到黑夜的昏暗,它轻声道:“好梦,宿主。”   -   电脑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令人眼花缭乱。   手指在键盘上犹豫半晌,刘嘉木坐在宿舍的空书桌处抓耳挠腮,最终放弃。   他转头问一旁的男生,“秦哥,这个数据是该填在哪啊?”   被唤作“秦哥”的男生闻言抬眼看来,阳台处的光线恰好止步于他的身前。   那张露出的面容苍白冷峻,五官是少年气的俊逸,带着些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如今端正坐在书桌前,下颌到肩颈处的轮廓在略显昏暗的环境下仍是分明。   冷淡的视线随着刘嘉木的话落在电脑屏幕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离开手中的笔记,纸页翻飞,露出的封面处赫然笔锋苍劲地写着三个字——秦书墨。   无需过多思考,秦书墨答他:“填在第……”   还没说完的答案被突如其来的粗暴推门声打断。言单汀   二人循声看去,一道湿漉漉的身影从半开的宿舍门外钻了进来。   来人约莫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推开门的手白得近乎透明,血管淡青,只有指甲尖是花苞似的嫩粉。   见了二人之后细眉便忽地垂下,唇肉半抿,只是站在那一处虚虚地抬起眼,便似西施捧心般的孱弱无依。   夏季轻薄的白色衣料湿了水,紧紧地贴合在白皙的肤肉之上,动作间将他单薄的肩背,蜿蜒下陷的腰线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出来。   宿舍门外人来人往,声音嘈杂,有脚步声不断接近着这边。   李映池舔了舔唇,又将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这声音好似震醒了室内的二人。   待看清李映池的模样后,刘嘉木直接就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手和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了。   “你、你好,是来找人的吗?”   身形纤弱的少年没有说话,纤长的眼睫微微抬起。   刘嘉木这时才看清他的眸子并不是纯黑。   迎着折射进来的日色,少年碧绿的眸子里晃着盈盈水光,如同嵌了一块珍贵的翠榴石般深邃迷人。   肤色白皙,巴掌大的脸蛋精致昳丽,唇瓣饱满嫣红,细碎微长的乌发落在他的后颈处,将他原本盛气凌人的神情模糊得乖巧柔软。   明明是个毫无信息素的beta,却让人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恍若闻到了浓郁的香气。   久久得不到回答,刘嘉木挠了挠头,开始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傻。   被这沉默的气氛弄得有些不上不下,他结结巴巴的,“哦……是秦哥的舍友吗?那个,你不用在意我,我就是过来写点材料,很快就走。”   不过这位同学长得也太漂亮了点……   刘嘉木偷偷地打量着别人的小舍友。   比他见过的所有omega都要可爱,是那种雌雄莫辨的漂亮,要不是现在淋了雨模样有点狼狈,来人告诉他眼前的男生是玻璃橱窗里跑出来的洋娃娃他都信了。   很难不让人猜想对方会不会是个误入他们ab混寝的顶级omega。   秦书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刘嘉木背后发凉,当即眼神示意,保证他对秦书墨的小舍友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虽然他的话语和行为都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夏末初秋,南市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   傍晚还没下课的时候,外面就忽然开始下起了雨。   雨势不算很大,但足以打得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专业课段时间不同,李映池在回宿舍的路上临时起意,准备等朋友下课一起去校外的新店逛逛,结果还没走多远,就迎头被淋了一身。   雨僝风僽,娇气的小少爷心情也变得糟糕极了。   没有带伞也懒得等人送伞。   原本的计划取消,闹了小脾气,他就这样淋着小雨从三号楼走回了宿舍楼。   他身上湿透的衣服在走了一段路后半干半湿,现在湿热黏糊地贴在皮肤上,别提有多难受了。   因为不开心,他回来的路上一张小脸冷得几乎要凝出霜来,现在推开门后见了这两个人,秀气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理都没理,顶着两个人的视线拿了换洗衣服就进了卫生间。   “数据填在第五行后面。”   秦书墨用笔尖敲了下桌子,刘嘉木赶紧回了神,“哦哦,好,秦哥不愧是秦哥!”   填好了数据,房间内又只剩下了键盘敲打的声音,卫生间处细细碎碎的声响变得越发难以忽视。   刘嘉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放低声音:“秦哥,这小漂亮真是你舍友啊。”   “我还以为你们宿舍就陆七一和那个在网上偷偷骂你的那个人,没想到!”他说到激动的地方就忍不住想拍桌子,但又顾忌着还有人在,又停了手,“咳,秦哥,问你个事。”   “小漂亮叫什么名字,有交往对象了吗?”   卫生间响起了水声。   在宿舍待了这么久的时间,秦书墨在这时终于正眼看了次刘嘉木,黑沉的眸子里是难得的不解。   刘嘉木还以为秦书墨是觉得自己喜欢beta很奇怪,毕竟现在大家基本上都是ao配对,很少会有人想要选择beta。   可是,老天爷啊,要是自己是对象长成了秦哥小舍友这模样,不管他是AB还是CD,今天他都必须要喊一声老婆。   秦哥还是太封建了。   刘嘉木把做好的文件给保存了下来,转头,语重心长道,“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取向是什么,但是我今天看见小漂亮我就懂了,我的取向不分abo,只分是不是小漂亮。以后你遇到喜欢的人就懂了,秦哥。”   秦书墨不置可否,“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坐的这个床位是空床位。”   “我们宿舍只有三个人。”   “什么?!”刘嘉木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小漂亮就是那个哑巴舍友?他还骂你?”   秦书墨没说话,刘嘉木快速地瞥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把声音放得更低了,“肯定是你哪里惹别人不开心了,把人家小哑巴都逼得骂人了,你趁早道歉吧。”   “把他联系方式给我一个呗,秦哥,我去帮你开导他。”   ……   秦书墨和李映池并不熟。   他这个学期开始住校,平时因为社团和兼职比较忙很少会回来。   开学已经两个月,他和两位舍友依旧没什么接触,微信聊天止步于拉群。   会发现李映池在背后骂自己完全是个意外。   他平时不怎么关注学校的各种墙和论坛,但是专业的特性注定了他身边的人高强度冲浪。   刘嘉木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   他一看自己的好兄弟被人全方位抹黑造谣,这还得了。   定位一个在关于秦书墨帖子下疯狂乱串的学生信息,对他来说完全是手到擒来的事。   知道了位置和第二性别,很快就把目标范围缩小到了秦书墨的宿舍内。   坏脾气的小哑巴,有名的beta少爷。   说实话秦书墨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对方有过接触和冲突。   不过他没空理会这样类似于小学生的针对。   对方是个大少爷闲得没事干做什么都行,但他还要忙着兼职学习,而且李映池做的那些事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所以他一直对李映池的一些行为持放任态度。   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四十七。   因为乌云的出现,天昏暗得只留下几丝光线,外面还在下雨。   秦书墨合上了手中的笔记,今日他兼职的店铺放假,晚上久违地能够早早休息。   他准备去食堂吃个饭回来继续完成专业课的作业。   卫生间处忽然传来了几声“叩叩”声,秦书墨的脚步停了下来,似是察觉没人回应,里面的人敲得更急了。   就在李映池以为宿舍里已经没有人了,打开了一条门缝准备自力更生的时候。   “怎么了?”   表情冷淡,秦书墨的视线仿佛不带着任何感情,然后在那条不断往外冒着白气的缝隙里打了个转。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第142章 哑巴小少爷(一)   为了通风, 室内连接阳台处的推拉门一直都是半开的状态。   大晴天的时候,外头的阳光能一路照进室内。   但现在天色昏昏沉沉,藏了雨水的乌云又沉又重, 眨眼间就吞没了所有光线。   寝室内没有开灯,只有卫生间里的白炽灯明晃晃地亮着。   站在黑暗中, 隔着不断上升的水汽,秦书墨看见一段白得晃眼的小腿慌乱地缩了回去。   眉尾扬起, 他眸光微动。   记忆里他这位室友应当是极瘦的。   因为骨架比较小身形瘦弱, 模样生得更是精致迤逦, 在大一的校园活动里戴着黑长假发、身穿短裙的照片被人误会成了omega贴在了论坛里,当天就被人冲到校花榜首上。   不过第二天帖子就消失了。   秦书墨会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他们社团有人存了那张图做屏保。   照片里李映池只露出了小半张脸,正转头和别人说着话,表情不太好看, 但依旧是漂亮得不像话。   秦书墨还记得当时社团里的人是怎样讨论的。   “说真的,像闹脾气不想穿裙子的公主。”   “这脸蛋这表情我的天,真劲,辣死我了。”   “看着样子估计是真的生气了吧?不过我更好奇的是谁能让他心甘情愿的穿上裙子。”   “是啊, 要是能让小少爷为了我穿裙子……啧,别说生气了, 揍我一顿都是便宜我。”   那天他没搭话。   秦书墨一直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小少爷那天穿的裙子不短, 裙摆末尾落到大腿中部。   没什么色素沉淀的膝盖下是看上去一折就断的纤细小腿,又瘦又白。   细得好像他一手就能完全握住。   可刚刚他分明看见, 那白软的小腿肚在收回去的时候,还在空中抖了一下, 泛着粉的肤肉上还留着点水珠,那么一颤, 就漾了水波。   身前白色的瓷砖地上多出了一块水渍。   实在有些碍眼。   秦书墨的指尖蜷了蜷。   似乎觉得扑面而来的热气影响了他的思考,侧开了脸。   空气中沉默了片刻。   刚做完坏事,李映池做贼心虚,被秦书墨简单的几个字给吓了一跳。   他捏着衣摆,因为不太适应空落落的感觉,双腿并在一起。   一只手虚虚地按在自己胸口上,只露出穿好了衣服的上半身,隔着条门缝看人。   佯装什么都没做,李映池颤着眼睫,眉头微耸,一副无辜质问的模样。   湿漉的发尾还在不断滴水,刚换好的干净衣服又晕湿了一块。   秦书墨吐出一口气。   空气里源源不断的薄荷香气混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正直直的往他鼻腔里倒灌。   那味道在李映池拉开门后变得更明显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映池,不打算再计较对方偷用自己沐浴露的行为,“要我做什么?”   这样心平气和的问话让李映池放下了心。   可是他转念一想,自己本就是来找人麻烦的,为什么要心虚,又立马瞪起了眼。   完全没有什么威慑力,水润润的绿眸蒙了层薄薄的雾气,昏暗的环境下倒映着秦书墨一人朦胧的身影,怎么看怎么潋滟多情。   说不了话就只能做动作。   因为有求于人,顾虑着对方看不懂手语,李映池扯着自己的衣摆拍了拍,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腿。   示意对方帮他拿刚刚落在楼梯上的衣服。   过了片刻后,李映池才发现秦书墨完全没在看他的动作。   “……”   隔着一条门缝,两人对视了两秒。   李映池开始思考对方是不是在故意捉弄他。   什么人嘛!   不愿意帮自己就直说啊,浪费自己时间。   大不了他就自己光着腿出去拿裤子嘛,反正都是男生……   手指很快地放到脸侧做了一个手势,艳丽的眉眼含着怒气,小少爷一把拉开门就要往外走。   “抱歉。”   秦书墨拦住了他,捏着小少爷的腰间重新把人塞了回去。   “我刚刚没看清楚,能再做一遍吗?”   有差使人的机会小少爷自然不会错过。   李映池狐疑地抬头,见秦书墨神情还算诚恳,抿着唇不情不愿地又演示了一遍。   原本关得只余一条缝的门在几番来回下已经半开。   里面透着光,把逆着光站在门口处的小少爷身形勾勒得一览无余。   宽大的冰丝睡衣长至腿根,因为漏拿了换洗的裤子,细伶伶的脚踝没了遮挡,被微凉的空气冻出了点爱娇的嫩粉。   秦书墨这次认真地理解了小少爷的意思。   他让对方稍等,转身却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向来不喜欢市面上各种花哨劣质的香味,因为和自己的信息素掺和在一起的感觉,总是令他觉得难以忍受,所以秦书墨在挑选沐浴露时只会选择和自己信息素味道相近的香味。   李映池这样做无异于刚洗完澡,顶着一身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在只有他们二人的空间里乱晃。   秦书墨还不至于因为一个男生偷用了他的沐浴露就多想。   只是一个闻不到信息素的beta而已。   拿起放在楼梯上的短睡裤,刚要往卫生间走,秦书墨就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从那条裤子之间掉出了一块纯白的小布料。   他动作一顿。   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那扇半开的磨砂玻璃门上,纤瘦的身影正靠在那,等着秦书墨的复命。   刚刚也,没有穿吗?   “抱歉。”   这已经是今天他第二次说出这句话了。   秦书墨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对方在网上对自己多次造谣抹黑,他们在现实应该是水火不容的状态。   可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生气的缘由,二人现实也没有什么交集。   甚至自己现在还在因为不小心把对方的小裤子弄掉了而道歉。   他把睡裤递给李映池,手上捏着另一条白色的布料,在对方伸手来拿的时候猝然躲开了。   “这个不能穿,我不小心弄脏了。”   迎上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秦书墨垂下眼,解释道:“其他的放在哪,我去帮你拿一条新的。”   “掉在地上的这个,我会帮你洗干净的。”   李映池忍不住咬了咬唇,伸手示意对方把手里的东西给他。   可没想到秦书墨执意要帮他洗干净。   疯了,谁要他帮忙洗啊!   要不是因为洗澡没有带手机,李映池没办法靠肢体表示自己的暴躁,否则他一定要戳烂键盘。   麻烦,讨厌,做事也不聪明,秦书墨就是全世界最可恶的人!   没了办法,小少爷不可能穿脏的,更不可能再让人去翻自己的私密衣服。   李映池示意秦书墨走开。   本来该是吃饭的时间,他已经在卫生间站了半天了,耐心消失了大半,也不想计较那么多了,他委屈一下自己穿着睡裤回床上换就好。   秦书墨好像完全没有看懂,堵着门,问:“其他的放在哪?”   还怕小少爷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拿着那布料挂在指尖,“这个,放在哪?”   李映池被他气得小脸蒸粉,推开人就要往外走,又立马被人拉了回来。   秦书墨不赞同地盯着他,“你平时喜欢这样什么都不穿就出门?”   “很多人会看你。”   他视线沉沉的,恍若实质般的从小少爷颤抖的眼睫下滑,在被黑色睡裤包裹住的圆润上若有若无地停留一瞬,最后只道:“我去帮你拿,穿了再出来。”   自然是放在衣柜的最里侧。   李映池不知道怎么描述这个方向。   他琢磨着表述了半天,秦书墨完全没能理解。   “放在床上?”   摇头,又比划着一个长方形。   “放在床上的盒子里?”   纤白的手指僵在空中,最后忍无可忍地攥紧了拳头。   李映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秦书墨会想到他把贴身衣物放在床上。   一听就不对劲,但秦书墨好像完全理解这样的行为。   贴身衣物放在床上,就和藏宝的公主一样。   因为害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类似当下最热门的小说,顶级omega为了追求梦想伪装成beta进入学校,夜深的时候床上放着他伪装身份的抑制剂。   秦书墨皱了皱眉,他对这样的情节敬而远之。   哪怕脾气坏点,性子娇纵些,坦然地接受自己身份的beta显然更可爱。   李映池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明明他衣服都穿好了可以自己去拿,秦书墨偏偏不让,他心中憋了气,但又不得不说。   这样僵持在吹着冷风的卫生间也不是个办法。   李映池伸出手,从鼻子里哼了两声气音,示意对方把手给自己。   这下秦书墨突然又能看得懂了。   李映池捏着秦书墨的手腕,晕了薄粉的指尖如同蕊心,轻轻柔柔地点在了男人粗粝的掌心。   他神情认真,从秦书墨的角度,只能看见李映池挺翘的鼻尖,还有细小的水珠点在上面。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铺天盖地的雨滴砸在阳台上,已经溅到了室内。   秦书墨没有第一时间去关门,他看着身前人垂落着的羽睫,细细密密地落下扬起,好像他的心里也在此刻下了一场暴雨。   李映池写一个字就停下来看秦书墨一眼,确保对方有在认真理解自己的意思。   “衣,柜,然后呢?”   满意地点点头,李映池又继续往下写。   指尖好似羽毛在掌心轻轻挑逗着,叫人一颗心也跟着晃动了起来,最后一个字写完,手指离开的时候从掌心抽离,划过秦书墨的掌纹。   那一瞬间,细密的痒意仿佛带着电流直直地贯穿了他的全身。   秦书墨垂眸,不动声色地遮掩住自己的不自然,依旧是之前平静的模样。   “衣柜里侧,对吗?” 第143章 哑巴小少爷(二)   娇气的小少爷换好衣服后就彻底翻脸不认人了。   久不见天日的秀气足趺白皙胜雪, 圆润脚趾压着黑色人字拖,趿拉着啪啦啪啦的往室内走。   原本还在调整数据的电脑被重新关上,秦书墨见他出来便站起了身。   身姿颀长, 身影在地上落了道阴影,被李映池一脚踩过, 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目光闪烁晃动,最后只敢放在李映池的脸上。   秦书墨没头没尾地道:“我现在去帮你洗好, 明天应该就能穿了。”   手上没拿着东西, 明明早就在盆里放着了, 偏偏要等李映池出来了再跟人说一声。   话一说完,毫不意外地得了一记小少爷的白眼。   李映池径直上了自己的床铺,修长的双腿曲在梯间,没有穿袜子,细细的脚踝总让人觉得空荡。   要是能圈上一根带着祝福的红绳, 又或是冰冷精致的银链……   秦书墨看着他,转身去把阳台的门拉上了。   宿舍是上床下桌的设计,不过因为四人寝室只住了三人,所以总有一人的临床会是空着的。   小少爷不会觉得一个人睡一边有什么不好的, 来这的第一天就霸占了那一张空床,用来放置他一些零零碎碎的行李。   秦书墨恰好是小少爷的对床。   上了床, 李映池半靠在自己叠好的被子上, 拿出手机给朋友发消息。   不外乎是抱怨今天的天气和自己奇怪的室友有多讨厌,一点也没管上面的未读消息。   刚发了没几句话, 对面就打了视频过来。   大概是刚下课没多久,还在走路, 镜头不稳,有一些其他人交谈的声音传过来。   视频对面的男人举着伞, 视角是从下至上的角度,看起来有点滑稽。   李映池抿了抿唇,想起自己刚刚淋雨的事,显然不太高兴。   “池池。”   发现李映池接了自己的视频之后,对面的人就迅速地凑近了手机,俊逸的眉眼瞬间便柔和了下来,“怎么不理我就走了?”   李映池想起自己打开手机看到的一堆消息,眨了眨眼。   时新雨说要给他送伞,他没理。   时新雨说翘课来带他去吃饭,他也没理。   刚洗完澡的脸蛋莹白素净,微长的发丝软软地贴合在脸颊处,他捏着手机把脸埋进了夏被里,只露出半垂的眼睫,懒洋洋地不作回应。   时新雨习惯自己小竹马爱答不理的习惯,也没在意,反而笑了一声,“池池现在是在宿舍吗?”   大概也是看出了他发丝间的湿润,还有平日里很少看见的睡衣装扮,时新雨抬起眼了下路,又赶紧低头去问他,“刚刚淋雨洗了澡吗?”   “我给你带了姜汤,待会喝完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就去你今天跟我说的那个好不好,我请客。”   时新雨在得知李映池等他的时候就准备翘课了。   难得小竹马主动来约自己,这他必须要第一时间赶到啊,没想到突然下起的小雨惹得自己的小竹马生了气。   约定是不了了之了,但饭不能不吃。   他见李映池表情不太好看,有点担心,“池池怎么了,今天心情不太好,还是淋了雨难受?”   外面的雨声变得越来越大,李映池听见时新雨那边雨滴砸到伞上的声音。   床帘半拉,秦书墨去洗漱台的时候开了灯,有些刺眼,李映池坐到床边摇了摇头。   宿舍的门隔音很好,关上了阳台的门,就只能听见一些洗衣服的水声。   一想到秦书墨现在是在做什么,李映池心情又不太好了,他打字拒绝竹马的前来。   ‘雨太大了,你回去吧,我也不想出门。’   视频那头一直没说话,过了一会,李映池听见一点加重的呼吸声。   “知道你下雨天不想出门,我给你当外卖员来了。”   “池池,下床给我开门好不好?”   身上被雨淋湿了几块,时新雨毫不在意,隔着屏幕,他弯着眼和李映池对视。   -   刚关上水,秦书墨就听见宿舍的门被打开了。   小少爷亲自下床给开的门。   李映池看着时新雨狼狈的模样,有些着急地拉过他,时新雨怕自己脏兮兮的弄湿了刚洗完澡的小少爷,拎着人的后颈往后带了带。   “没事啊,夏天淋个雨怎么了。”   从小一起长大,因为想第一时间理解小竹马的话,时新雨偷偷去学了手语。   但十几年的相处下来,就算不用手语,他也能无师自通的读懂小竹马想要说的话。   见小竹马担心自己,他心里美滋滋地乐呵。   把仍在滴水的伞丢在走廊外,时新雨一手拿着给人带的果茶和打包回来的饭,一手推着李映池往里走。   嘴上打趣他,“今天这么早就换睡衣,是不是算准了我会给你带?是不是背着我去学了什么道法?”   李映池听出对方的调侃,手语骂着时新雨的不着调,皱起眉回头伸手打他。   时新雨哎哟哎哟地假装躲开,稳稳当当地把手上的东西在那一张空桌子上放好了。   先是盯着人喝了姜汤,这才允许李映池动筷。   给小少爷邀功介绍菜品的间隙,时新雨敏锐地察觉有人在看他。   他抬头就看见洗漱间那里站着个人。   身穿黑色短袖,双手湿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的方向。   时新雨扬起一个笑,跟秦书墨打招呼,“是池池的舍友吗?你好啊,之前我来给池池铺床的时候没见过你,一下子没注意到,抱歉啊。”   他和李映池从小的玩得好。   别人都忍不了对方的小少爷脾气的时候,他一个劲跟在李映池屁股后面,任人差使。   都是大家族的少爷,时新雨还是个独生的苗苗,他爹妈都心疼自己的孩子天天讨好别人的时候,他自己笑眯眯地非要跟李映池好。   “池池是弟弟,我要养池池,要对池池好。”   就这样屁颠屁颠地跟了李映池十几年。   李映池父母比起相信李映池能照顾好自己,更相信时新雨能照顾好他。   所以李映池在外的一些事情,几乎是时新雨一手包办,包括新学期开学整理宿舍还有和舍友社交的事情。   可惜随着李映池越长越大,人是越来越漂亮可爱了,但就是有时候不太喜欢挨着他了。   时新雨又喜又悲。   看着时新雨放假的时候在房间唉声叹气,父母吃饭的时候都调侃他媳妇跑了。   他脑子一根筋,反驳得十分正经,“什么媳妇,我是把池池当弟弟养着,弟弟不跟我亲我肯定难受啊。”   秦书墨自然是见过他的。   出了名的小少爷,那些偷拍的照片里时新雨自然也没少出场,而且秦书墨经常会在宿舍楼底下撞见。   向来不住校的时家少爷频繁出入宿舍楼,为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又想起刘嘉木走之前说的话。   漂亮的beta……   秦书墨礼貌性点了点头,提溜着一个衣架转身了。   他举起那个衣架的时候时新雨面上的笑顿时僵住了。   他不是瞎子,自然看见了那上面是什么,但是他刚刚还听了李映池说对方的坏话。   不应该。   秦书墨凭什么能拿到,那不应该是他才能洗的东西吗。   该不会是他单纯的小竹马觉得叫别人帮他洗衣服这是个惩罚吧?   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见李映池打开饭盒挑挑拣拣地选了点菜。   时新雨赶紧摆好了碗,“选的都是你喜欢吃的,池池尝尝?”   其实才六点多,李映池不算太饿,之前约了时新雨也只是因为喜欢尝试新店。   他尝了几口之后觉得还行就放下了筷子,纤细的手指动作着,因为没能去成,所以很好奇地问时新雨那个店怎么样,环境和装潢。   时新雨给他拍了照,说着就把一旁的空椅子搬了过来,两个人贴一起说话。   李映池根本不需要跟时新雨说什么,时新雨就会把任何他可能会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上课的时候他收到消息的反应、觉得李映池肯定会不好好吃饭,但是天气又太糟糕,所以自己去带回来、还有路上越来越大的阵雨、他狼狈踩到水坑的囧事。   明明是要问新店怎么样,说到最后全变成了生活化的趣事。   他们之间的氛围好像谁都插不进去。   秦书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理智告诉他他这个时间应该是出门去买饭,然后回来继续做自己的事。   但人却好似钉在板凳上,怎么也无法离开,自虐一样的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   他不太明白的想,宿舍为什么要放无关人员进来?   这个人吵得他根本没办法条理清晰的梳理自己今日的任务,小少爷连自己都这么烦,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人。   秦书墨不理解。   照顾好了饿肚子的小竹马,时新雨就准备回去了。   他作为家中独子,不可避免地开始接触家中的公司,等成年之后更是开始准备接手家里的各项事务,忙得不可开交。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李映池宿舍的空床应该是由他来填补的。   他给人插好了杯子的吸管,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晚上要早点睡觉,池池,半夜要是我发现你已读我消息,我就要告诉叔叔阿姨了。”   李映池瞪他,松开捧着的果茶开始结印,骂时新雨小人不要脸,这么大了还用告家长这一套。   时新雨假装看不懂,“啊?池池你说爱我,好好,我也爱你。”   “你时哥哥最疼你了。”   他故意招惹人玩,捏着小竹马软软的脸蛋亲了一口,“池池不跟我亲,我跟池池亲。”   等关上了宿舍门李映池就拿着果茶重新上了床。   他两只脚放在床沿处,惬意地开始享受自己的夜晚生活。   刚打开游戏,李映池突然发现对床的灯还亮着,低头看了一眼,发现秦书墨还坐在那里。   李映池咬着吸管,眼珠转动了一下。   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出门了的,听另外一个舍友陆七一说秦书墨平时会在外面兼职。   今天这么晚还在这里,有些奇怪,但李映池也没多想。   他握着手上的果茶,想起自己这个世界的任务,心里突然又冒出了点坏心思——   【此世界您的身份是:南市李家抱错的Beta假少爷。性格特点为天真、娇纵。】   【世界背景:身为人数最多的社会地位最低的Beta,您是整个家族里最平庸的人。   您知道很多人在背地里嘲笑你没有家族就什么也不是,但您不在乎,因为您永远是家族里最受宠的幼子,所有人都该为您低头。   大二新学期开始,您的宿舍里多了一位成绩优秀但家境贫寒的Alpha,对方在一次竞赛考试中挤掉您的第一,您恼羞成怒开始迁怒对方,决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而此时您突然得知您并不是李家的孩子。】   【您的任务是:扮演长期欺负alpha真少爷最后因身份暴露被众人唾弃的beta炮灰假少爷,补全本世界空缺的剧情线。】   -   胸中烦闷,秦书墨干脆延后了自己的吃饭时间,准备先完成课业再去便利店随便买点东西吃。   床下的书桌上放了一块可旋转的小镜子,是之前陆七一网购送的赠品。   他拿了两个,非要把另外一个送人。   小少爷自己有一块更大更漂亮的,肯定不会要他的东西,于是那个镜子就被塞到了秦书墨桌子上。   可能是主角的共性。   虽然他一张放在alpha堆里都极为突出的脸被人从小夸到大,但是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形象。   而且因为生活条件困难,读书对他来说都算享受,更是没有时间去关心那些无法让他饱腹的东西。   即便上了大学之后开始自己创业,积蓄慢慢增加,他的生活好过了不少,但因为穷惯了,还是会在闲暇之时做些兼职。   别人的赞美对他来说可能还比不上一小时十块钱的兼职。   这也就导致了秦书墨不怎么用那块镜子,放过来的时候镜面是斜着向上的,如今还是照着上方。   刚刚小少爷坐在下面的时候他还没注意到。   现在小少爷上了床,他视线流连过无数次的双脚放在床沿处的护栏上,轻轻摇晃着,脚趾微蜷缩,好不可爱。   更为巧合的是,这个角度,李映池床上的模样正好被镜子送到秦书墨的眼前。   就在秦书墨愣神的时刻,那双腿忽然收了回去,下一刻,他的身后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小少爷神情慌张地下了楼,手上还拿着没喝完的半杯果茶,看样子是被什么吓到了,眼神怯怯看向秦书墨,在秦书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窝进了他的怀里。   李映池捏着男人的衣领,睡衣宽大领口露出的肌肤快速起伏着,他可怜巴巴的哼哼两声,秦书墨听得头都晕了。   细白的手指胡乱做了几个动作,反正秦书墨也看不懂,李映池蹙着眉间乱比划着。   秦书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仍是第一时间轻拍上了小少爷的背,以作安抚。   小少爷骨架小,背也薄,一摸上去秦书墨就忍不住把力道放得更轻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他表情好像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冷静,李映池摸不准对方的态度,又把脸埋进了秦书墨的怀里,故意蹭了一下,指着自己床铺的位置佯装发抖。   秦书墨这个时候不说话了。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反应,男人看不见的地方,小少爷一张小脸都拧巴了起来,脑袋快速思考了片刻,挤出几滴眼泪。   再抬起脸时,他不复之前骄横的模样,现在窝在男人怀里的小少爷像是被一场大雨淋化了的抹茶小蛋糕,比之前淋着雨进门时还要可怜可爱。   他眼眶泛红,逆着光线墨绿的眸子噙着泪,小小一只乖乖软软地黏着人。   即使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秦书墨却觉得他每个眼神都在跟自己撒娇说害怕。   手指都不太协调了,秦书墨抱着人的腰,另一只手想摸又不敢摸地放在小少爷的脑袋后面,干巴巴地安慰:“别害怕,告诉我怎么了,别怕。”   被安慰之后小少爷的情绪好多了,拿着跑下楼也不忘带上的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   手机一亮。   秦书墨没有动自己的手机,而是看着小少爷举给自己看的界面,重复道:“你的床上有虫子。”   “现在想先去我的床上坐着?”   李映池点点头,见秦书墨不回话,又摇他的手,打字问他。   ‘不可以吗?你不愿意我去你的床上坐一会吗?’   演技实在有点差劲,刚刚还怕得不行,现在就拉着人的袖子非要上别人的床,完全恢复了之前的娇气,也不知道是不担心被对方发现,还是傻乎乎地穿帮了也不知道。   系统感叹,还好主角也是个见到宿主就变傻的性格。   秦书墨自然不会不愿意,他虽然待人冷淡,但肯定不会拒绝帮助自己的室友。   不过一想到小少爷这样的人会坐在他的床上,思绪又有些钝了。   再开口时嗓音已经有些喑哑,秦书墨解释,“可以,但是我的床有点乱,怕你会介意。”   第一反应还是没忍住嫌弃地皱了眉,眼神就好像是在质疑:你怎么这么不爱干净。   突然反客为主,小少爷的想法向来比天气变化还快。   分明是他闹着要往人家的床上去,现在却又开始嫌弃别人的床。   “……很干净。”   秦书墨把人放到地上站好,好言好语地跟人商量着:“你先去我床上待一会,不想去可以坐我椅子……”   他还没说完,李映池就拽着他的衣角摇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他,饱满的唇瓣开合,口型说的是不要两个字。   就是铁了心要上别人的床。   秦书墨一秒没犹豫,“好,是不是怕有虫爬下来?这样吧,委屈你去我床上坐会,我去你床上给你打虫,行吗?”   他还发誓自己今天下午没课已经洗过澡了,身上的衣服都是干净的,这才得了小少爷的首肯,爬了他香喷喷的床。   床上果然是没有藏omega的抑制剂,不过秦书墨也没有看见所谓虫子的踪影。   但是担心是藏到了那里,他还仔细翻找了一会,不过什么都没看见,倒是被这软乎香喷的床铺熏了一脸。   不是信息素的味道,更像是各种香氛和洗衣液的香味贴肤后,被体温热腾腾地蒸开,染上的甜香。   宿舍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陆七一正感叹着这鬼天气真是烦人,抬眼就看见自己临床上的人换了一个。   眼睛才刚睁大,下一秒看见不断往下滴着的水,一嗓子直接喊出来。   “这是咋了啊!咱宿舍三楼怎么也漏雨了?”   喝了一半的果茶全倒在秦书墨的床垫上,就连叠好的被子都没有放过,空荡荡的杯子倒在床边,吸满了水的床垫已经默不作声的开始往下滴水了。   干坏事干到一半被人出声捅破,李映池眨着眼与对床正匍匐找虫的男人对视,无辜地伸出手。   对着对方做了一个口型。   ‘怎么办呀’   ‘我不是故意的’ 第144章 哑巴小少爷(三)   把床上那些湿掉的东西全部收拾好, 阳台处的洗衣机已经开始工作。   秦书墨拿着唯一幸存的枕头靠在自己床下的楼梯边,默不作声地盯着罪魁祸首,一张俊脸黑沉。   而罪魁祸首此时已经回了自己的床, 正扶着床沿,身上盖了张粉色小毯子无辜回望。   碧绿的眸子带着点点笑意, 有种天真却又毫不掩饰的狡黠,像极了西方小说中忽然冒出的调皮小恶魔。   秦书墨甚至有些幻视, 感觉下一秒就会有一根黑色的桃心小尾巴从少年的尾椎处翘出。   要不是觉得时机不太合适, 李映池此刻已经要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了。   无他, 秦书墨抱着枕头一脸正经站在那,但床铺上空空荡荡的场景实在有些滑稽。   要是可以的话,他真想把这一幕拍下来发到论坛里。   气氛尴尬。   主要是刚回来要不断去洗漱间收拾自己,经常游走于他们中间的陆七一觉得很尴尬。   “嗯……”   他抹了把额头处不存在的汗,给他两位沉默的室友调解:“这时间也不早了, 一时半会那些东西也干不了……”   “不如我们先想想,秦哥今晚该睡哪吧?”   陆七一环顾四周,随后拍手,他宿舍不是有张现成的空床吗!   下一秒他就看见了那张被小少爷堆成了小山的床。   ……   感受着两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陆七一只感觉背后被刺了似的。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头一次觉得被人忽视也挺好的。   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刚想提议说要不让秦书墨委屈一下, 跟自己凑合一晚再说,就听见口袋里的手机“叮咚”一声。   小少爷装模作样地在宿舍群里发了条消息。   池:真的很抱歉……这毕竟是我的问题[哭哭]   秦书墨看了眼手机, 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水,等着对方的下文。   池:要是不介意的话, 今晚你就和我一起睡吧?   池:虽然宿舍的床有点小,但我并不是很占位置呢。   微挑的眼尾上扬, 小少爷躲在床帘背后,手指在白皙的脸肉上按出了几个窝窝,得意地无声哼了两下。   他知道秦书墨肯定看得出来自己是故意的。   自己这样干坏事,对方晚上没了地方睡,心里肯定介意死了。   秦书墨这种人肯定也不会接受别人的好意,估计今晚会通宵坐在床底下学习。   反正做坏事不用负责,他就是故意说这些话要去恶心秦书墨。   秦书墨可不能拿他怎么样。   毕竟自己都道过歉了,还提出了解决办法呢。   要是他自己拒绝了,事后可不能再生自己的气了哦,否则他就是一个小肚鸡肠、心胸狭隘的alpha。   虽然秦书墨现在也不是什么好alpha就是了。   李映池想起自己开学时遇到的一位beta学姐,忍不住捧了捧脸。   还是温柔的beta学姐最好了。   他以后结婚人选就要在beta里挑……或者omega也行?   李映池觉得自己以后或许会是一位很优秀的丈夫。   打断他胡思乱想的是男人突然放大的声音。   “不介意。”   李映池怔然地抬起眼,秦书墨正站在他的床下抬头看他,拿着的手机正展示着宿舍群的界面。   “如果你不占位置的话就太好了。”   男人悠悠道,“因为我可能会占掉大部分床铺。”   -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李映池从来没这么深刻地理解到这句话的含义。   秦书墨把枕头放在了李映池的床上之后就出了门。   李映池看着对方发来的两条消息,愤愤地把手机砸到了被子上,伸出手用力地锤了两下对方的枕头,像是把那个枕头当成了本人在出气。   手机屏幕还亮着。   三分钟前——   Q:我去一趟便利店,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一分钟前——   无耻之徒:你不能熬夜,我会早点回来的。   无耻之徒:多谢收留。   在李映池看来,这些消息完全就是秦书墨对他的挑衅,耀武扬威的,讨厌死了。   神经病!   李映池现在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不要脸,别人的床都敢说,还、还这么理直气壮?!   偏偏陆七一一点没感受到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见秦书墨出了宿舍,他偷偷瞧了一眼李映池的床铺,暗暗感叹。   小少爷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难相处嘛……   秦书墨很快就回来了。   他草草解决了自己的晚饭就继续开始处理没做完的事情,陆七一在自己的位置上打了会游戏就上床了,戴着耳机换了个地方战斗。   宿舍里又变得有些安静,只剩下些微弱的键盘敲击声,宛若刚刚的那些事情全都没发生过。   只是一场梦。   不知何时,外面的雨势变小了。   陆七一收衣服回来的时候没有把门完全关上,所以室内听见雨声反而比之前显得更大。   窗外高大的树影摇晃着,簌簌掉落下几片不堪摧残的绿叶。   闷热的夏末被这一场大雨浇得凉透,夜风从阳台吹进来,将床帘吹得翻起。   上床前喝了碗热腾腾的姜汤,李映池窝在床上只感觉身子暖呼呼的。   一切声音在此刻都变成了最好的催眠曲,他昏昏欲睡,扯了被子就把自己整个人藏了进去。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宿舍已经关灯了,四周一片漆黑。   但李映池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枕头被挪了个位置。   他愣愣地撑起身,同时一只体温略高的手扶上了他的腰间。   “怎么了?”   见李映池没什么反应,秦书墨带着倦意的眉间微皱,也跟着坐起了身,又问道:“是做噩梦了?”   凌晨十二点二十,秦书墨才刚睡下没多久。   小少爷根本没有在意答应过别人的事。   刚生完气没多久转眼就忘个精光,自己香喷喷的睡着了,一点位置都没给秦书墨留。   本来是准备早睡,但秦书墨公司那边临时又出了点问题。   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小少爷已经睡熟了。   只有一人清醒的宿舍内唯余一盏灯,能听见走廊处别人偶尔拔高的说话声,混合着一些风声雨声。   秦书墨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小少爷恬静的睡颜。   静默片刻后,拿着睡衣转身去了卫生间,水声淅沥。   怕吵醒了坏脾气的小少爷,秦书墨上床的动作很小心,但在看见对方四仰八叉的可爱睡姿时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宿舍的床其实不算太小,四人间的空间很大,所以床位的设计也是足够宽敞,容纳下两个成年男性完全没问题。   所以当时李映池在群里说的那一句‘不是很占位置’,秦书墨完全认同。   这样纤瘦的身形常常会让人觉得小少爷有没有好好吃饭,估计一只手就能举起来的体重,哪怕是那种普通的宿舍床,恐怕对方也能给别人留出一大半的空地。   不过按照对方的性格,恐怕再大的床都能占完。   他看出了李映池在对自己使坏。   大概是有些郁闷的,不过还谈不上生气或者愤怒。   这样的手段秦书墨早在小学就已经经历过。   冬日湿漉的被褥,干冷的一粒粒米饭,冻得通红发痛的指节……   那些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足以摧残他整个童年的事情,他都已经品尝过其中滋味。   因此这样一杯在夏天翻倒的果茶在他眼中都显得有些奢侈。   小少爷的恶意来得十分莫名,是秦书墨无法理解的情绪,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对这样的行为进行反击。   所以他故意顺着李映池的话答应了下来。   心情又因为对方的吃瘪而感到难得的轻松了起来。   如同在耗费精力地工作了一天后,在冬日的路边遇到了一只对他爱答不理的小猫。   白色的毛发暖融融的包裹着它,橘黄色的灯光照在它的身上,让它在自己的眼里好似一只烤上色了的香甜小面包。   自己的到来让它懒懒地睁开眼,露出绿宝石镶嵌的眼瞳,见是陌生人后就防备地嘶了他两声。   最后却因为自己毫无反应的持续抚摸而软下了性子,不情不愿地享受了起来。   表情却还是傲娇得不行。   怕是魇着了,秦书墨学着那个聒噪的人叫他,“池池?池池?”   过了片刻,怀里的人终于有了回应。   被人抱着又拍又哄,李映池这下是不醒也得醒了。   他摇了摇头,推开了秦书墨,示意自己没事。   小少爷应该是没什么起床气的,见秦书墨在自己床上也没说什么,表情愣愣地坐在那里,然后从角落翻出了自己的手机。   在大学一个人睡了一年多,现在床上突然多出了一个人,他整个人都有点懵。   秦书墨松开手后没有直接躺下。   他看了眼时间,坐在床上沉默地感受着周围的空气。   不是自己的信息素味道,却混合了类似的沐浴露香气味,掺杂着他也说不清,但确实存在于李映池身上的香气。   是不属于他的味道。   刚刚叫出口的称呼也是。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李映池这才想起自己睡前忘记关静音了。   他按下静音键,拿起来解锁一看,未读消息的备注全是时新雨强制改成的时哥哥。   时新雨到家之后每隔十几分钟就会给李映池发一次消息。   今天李映池睡得早,很早就不和他说话了,如果李映池一直不回的话,他会在十二点过后的时间跟李映池说一声晚安,然后也跟着睡下。   但这次李映池半夜醒了。   聊天软件一打开,未读状态全部转变成了已读。   时新雨明显一直有在关注聊天框。   时哥哥:抓到你了。   时哥哥:怎么半夜醒了?今天淋雨做噩梦了吗?   时哥哥:方便视频吗宝宝?   抿了抿唇,李映池不想告诉对方自己挑衅别人结果反被将了一军的事,犹豫片刻,含糊糊弄了过去。   池:没做噩梦   池:忘记静音手机,被你吵醒了   对面的时新雨连忙道歉,当即表示自己错了,这就去睡觉,不会再打扰公主好梦了。   哭哭表情和下跪表情不要钱的发过来,李映池给他回了一个小猫发怒。   时哥哥:[o3o]   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时哥哥:亲亲   就这样坐着和对面聊了一会,李映池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刚说完晚安准备躺下睡觉,就听身边的人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你和时新雨也睡过一张床吗?”   其实是有点莫名其妙的,放在平时李映池肯定不会回答他,但是他现在有些困了,看起来乖乖的,做出的事情也是乖乖的,问什么都回答。   黑暗中,接着走廊里透进来的光线,秦书墨看见李映池迷蒙着双眼点了点头。   “他喜欢……”   算了这个应该不用问,秦书墨手指敲击着床面,“你喜欢他?”   摇头,发丝轻晃。   秦书墨又道:“那你告诉他我们的事了吗?”   这话听起来就更奇怪了,要是陆七一现在还醒着,指不定要吐槽几句。   怎么搞得好像秦哥和小少爷之间有点什么说不清的事,要闹到见家长的程度似的。   还不够确切。   不如说是刚领上床的新人逼问小少爷是不是没给自己名分。   还真别说,现在的情况也确实有点吻合。   李映池自然是否认。   他怎么可能把自己欺负人还欺负失败的事情大大咧咧地说出来,他还是要面子的。   他一否认,秦书墨就不说话了,安静地躺在那盖着层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映池扯被子的时候回头看见他的时候,觉得他像死了一样。   出于人道主义小少爷伸手拍了一下,秦书墨好像又因为这个动作活了过来,转头看向李映池,他眼神沉沉:“睡觉吧。”   “你明天还有早课。”   “……?”   李映池懵懵地点了点头,也没注意到为什么和自己不同专业的人,会知道自己的课表时间。   等到身边再次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时,秦书墨却睡不着了。   他想着刚刚小少爷说的那些话,眉心一皱,打开了手机的搜索界面。   ‘一个男生一直在网上关注我的事情代表什么’   高分回答:喜欢你。   删掉。   ‘很漂亮的舍友故意弄湿我的床是什么意思,是男生’   高分回答:我去,男同   首条回答:便宜你了死丫头   秦书墨:?   删掉。   ‘一个人为什么会不敢告诉他的追求者自己跟舍友睡一起了,这代表什么’   首条回答:男寝超绝爱情故事。   ……   身旁的人忽然一个翻身,完全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可能是因为半夜的气温逐渐转凉,人总是会不自觉地靠近热源。   哪怕里侧宽得没边了,小少爷嘴里嘟囔着梦话也非要跟床边的男人挤作一团。   手机被放到了一旁,秦书墨哄小孩似地轻拍了两下背,将即将滑落的被子扯上去,盖到小少爷只露出一个脸蛋后才放心地掖好被角。   他决定睡觉。   网络还是太不靠谱了,除了第一条回复有待观察之外其他都莫名其妙的。   冷静下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腺体处隐隐发烫。   秦书墨轻呼了一口气,埋进怀里人的颈间深吸了一口气。   “晚安。”   -   睡醒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周末,没定闹钟,此时宿舍内只剩李映池和陆七一二人。   在阳台洗漱的人发现李映池醒了之后,一边擦脸一边打了声招呼,“早啊。”   点了点头。   李映池看了下秦书墨空着的位置,咬唇,打字问道。   ‘秦书墨人呢?’   稀奇事,小少爷还问人了。   朝着人笑了下,陆七一收拾着书桌流利答他,“最近不是有个竞赛吗,秦哥如果没有去兼职的话应该是去图书馆了吧。”   听他说完,小少爷的表情立马变得难看了,他拿出手机开始约人。   池:九点半,图书馆   时哥哥:这么勤奋啊今天,我们池池真是要成大学霸了,以后赚钱要记得养哥哥哦   时哥哥:[o3o]   池:时家还缺不了你那口吃的。   约好了一起去图书馆的时间后李映池就不再搭理人,快速地爬下床开始收拾自己,任由时新雨一个人在屏幕那头胡说八道。   过一段时间有一个校级的综合性竞赛,每个专业都可以参加。   在原剧情中小少爷一直在学校里大大小小奖项拿到手软,只要他参加了就不可能不是第一名,但是在秦书墨出现之后,他第一名的位置突然出现了大危机。   上一次比赛还是大一最后一个学期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和秦书墨此等恶毒之人还不是一个宿舍的。   但是成绩公布的那天,李映池彻底记住了秦书墨这个名字,他拿着手机盯着二人相连在一起、相差不过0.5分的成绩看了一天。   这绝对是他大学以来遇到的最为棘手的对手。   现在秦书墨背着自己偷偷去图书馆却不叫自己起床,李映池自然不会觉得对方是不想吵醒自己。   他认定对方包藏祸心,这样做肯定就是想要争分夺秒地卷自己,然后偷偷拿下第一名。   ‘我走了。’   手机响了一声。   陆七一比小少爷还早醒半小时,结果现在他还在收拾书桌,小少爷已经要出门了。   略微呆滞地看着仍在摇晃却已不见人影的门,陆七一摆了摆手:“拜、拜拜?”   难怪小少爷成绩这么好,原来私底下这么努力,   自己要向小少爷学习!   大白天的,寝室空无一人,图书馆人满为患。   李映池今日的心情不是很好,可以说是非常不好。   他昨晚被人反将一军,今日一睡醒就发现自己被卷了,整个人已经完全是处于非常暴躁的状态了。   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些人脑袋塞稻草,根本看不懂他的脸色。   在李映池二人吃完早点,正匆忙往图书馆去的路上,突然有一个身影凑了过来。   叶含山吊儿郎当的,双手插在口袋里,语气微酸,“你俩连体婴啊,大早上就贴一起,干嘛呢?”   南市稍微有权势一些的人都喜欢往一处买房子。   安全性好,保密性高,所以大部分大家族的孩子从小时候就认识了。   真要说起来的话,其实叶含山也是李映池的竹马之一。   不过随着年岁的增长,二人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越来越差了。   一个小区里的人,从长辈到小孩,没人会不喜欢李映池。   生得粉雕玉琢的一个漂亮娃娃,哪怕不会说话也像是天上的仙童一样。   小孩都活泼,他们发现自己的漂亮弟弟不说话,都去问大人弟弟为什么不理自己。   大人们就哄他们,小池不会说话是因为他是个小神仙呢,说了话呀,就会被天上的人发现,要抓回去的。   没人不信,甚至很多大人都是这样觉得的。   这样说过之后,一堆小孩何止是喜欢李映池啊,每天见着了人,眼神完全是崇拜地看着他。   只有叶含山不喜欢他。   因为李映池和时新雨的关系更好,好到了别人完全无法插足的地步,小时候叶含山经常只能跟在他们两个屁股后面。   时新雨忙着追李映池,李映池谁也不管,只管自己要玩得开心。   跟在后面的叶含山无人问津。   他小短腿哐叽半天追不上他们两个,眼眶都红了。   后面也不追了,小孩子脾气开始犯犟,一个人站在马路上哭。   他爸妈找到他的时候问他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弟弟们呢,他也不说话。   瘪着个嘴,晚饭也没吃,第二天早上跟大人说,说他再也不要喜欢李映池了。   这事被他家里人从幼儿园笑到小学。   小时候叶含山还会哭,后来长大了点被爷爷扔到军营里过暑假,整个人都变了个性子,爱冷着脸,做什么都带着点痞气。   等别人再提起关于李映池的事。   他就会叼着吸管,轻嗤一声,“谁会喜欢那种连话都说不了的哑巴啊。”   被别人撺掇着拉过来的小少爷表情冷淡不耐,站在拐角处把叶含山轻蔑的话语听了个一清二楚。   等叶含山和李映池对上视线的时候,他嘴里的吸管也掉在了地上。   从那天起,两人彻底结下了梁子。 第145章 哑巴小少爷(四)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去图书馆的必经之路。   人来人往, 两个外形出挑的alpha站在一处已是极为引人注目,更别提,现在他们中间还夹着个表情不耐的小美人beta。   被人用眼神不停打量的感觉有些不舒服。   李映池在看清来人模样时就没忍住皱了皱眉, 见此情形,当即便冷下脸继续往图书馆走。   “哎。”叶含山熟练地跟了上去, “又不理人。”   话说得莫名其妙,叫一个小哑巴理人。   李映池甚至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脚下步伐加快。   绕过人群, 小少爷先身后二人一步走上图书馆下方的台阶。   时新雨和叶含山紧跟其后, 快追上人时,叶含山动作忽然一顿。   及膝的黑色运动短裤在李映池动作间弄出褶皱,露出的小腿肌肤在日光下白如牛乳,看不见一丝毛发,视线流连至下, 被棉质袜子包裹着的脚踝处线条骤然收紧。   是一种美丽而脆弱不堪的精致。   叶含山初中跳过级,比小少爷要早毕业两年。   真说起来,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这样近地靠近过小少爷了。   小少爷读书读得比较早,从小到大都比同级的人要小上一岁还多。   本身就年纪小长得嫩, 再加上或许是隔代有些混血,模样更是雌雄莫辨的漂亮, 到了大二, 还时常会有人误会他是不是刚剪了短发的大一妹妹。   就算嘴上说着小少爷脾气差,可他们心知肚明, 这样的人哪怕是个毫无信息素的beta,哪怕身份平凡, 也仍会有大把的人趋之若鹜。   只不过是短暂的停留,叶含山已经发现旁边有几个人正犹犹豫豫地想要过来搭讪了。   叶含山不动声色地追上人, 侧身挡住不断投来的视线,又道:“爷爷知道我今天来你们学校谈事情,特地叫我来看看你。”   “你看都不看我一眼,这样我可不好向爷爷交差啊。”   就知道叶含山要搬出叶爷爷。   踩在高一阶的台阶上,李映池侧眸睨了他一眼。   纤长的眼睫翘起,半阖显现的眼瞳绿意氤氲,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轻蔑意味。   叶含山知道,小少爷的意思是这便算作看了一眼。   “怎么我说看一眼你就真看一眼啊,李映池,你还怪听话的。”   要是叶含山真像他说的那样讨厌小少爷,以他那种一言不和就要跟人比拼比拼的性子,早就该是拽着领子说话了。   他一路上着着急急地追着人像是要讨个说法似的,可现在被人这样似瞪似瞟的一看,却又没脾气般挑起了眉,嘴角噙着抹笑继续跟小少爷搭话。   李映池被叶含山吵得头疼,红唇抿起,把手中的书用力砸在对方身上,开始用手语叫人滚。   他知道叶含山是看得懂手语的。   因为以前他在叶家找到过手语教学的视频。   其实李映池对叶含山没什么具体印象。   非要说的话,只能给对方打上一个死对头的标签。   除了记得对方曾经说过他的坏话,后来的印象就是对方经常来他家拜访送礼。   以叶家的名头。   可叶家和李家交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晏姗廷   李映池不明白,既然彼此讨厌为什么叶含山还要如此阴魂不散。   恰是临近图书馆门口。   时新雨走到小少爷身旁,将二人隔开,“叶少不是还有事吗?我和池池该进图书馆了,馆内禁止喧哗,我们就先失陪了。”   他扯走那本被李映池砸出去的书,脸上是在社交时最为公式化的笑容,“也麻烦叶少帮我向叶老爷子问声好。”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叶含山双手插兜,扯了扯嘴角。   他突然又想起了当年被李映池抓包的时候,时新雨也是这样站在李映池身边对着他笑。   现在重新回忆当时那场面。   叶含山忍不住冷笑一声。   *,时新雨这人绝对是故意让李映池听见的。   -   选了一个靠窗光线不算刺眼的角落位置。   知道小少爷是真的要认真学习,时新雨给他整理好纸笔后也坐了下来。   二人保持着互不干扰的状态投入地做着自己的事。   安静的环境下只余书本的翻页声,学了一会之后,李映池放下笔抿了口温水,视线随着喝水的动作抬起。   他们此时位于二楼的自习室。   这个位置能将二楼大厅处的动向尽收眼底。   因为所有人都保持着低头学习的状态,因此远处凑在一起站着说话的一男一女便显得格外的显眼。   女生模样清丽气质干练,正拿着手机对身前的男人说着什么,目光期待,而男人身着深色运动短袖,敛着眉认真听着,看起来就像青春校园剧里的场面。   李映池放下了水杯,忍不住咬了咬唇。   秦书墨怎么跟他学姐在一起?不会吧……学姐怎么可能会看得上秦书墨。   “同学你好,请问你是秦书墨吗?”   很小声的一道声音。   找资料书的路上突然被人拦住不是什么好事。   已经临近和别人的约定的时间,秦书墨眼神淡淡看向对方,语气催促,“有事?”   云微之捏着手机,不太好意思地弯了弯腰,“抱歉打扰你同学,我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我了解到你跟李学弟是同一个宿舍的,想问问你,可不可以告诉一下我学弟的联系方式,他有东西落在我这。”   她也觉得自己的话听起来可能有些莫名其妙,连忙解释,“我是开学的时候遇到过他,但是当时怕冒犯到学弟……就没敢开口,后来一直没能再和他碰面。”   “不可以。”   看着云微之因为激动而浮起薄红的脸,意识到对方可能对李映池抱有的心意,不知为何,秦书墨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冷淡开口,“我不能随便透露别人的隐私,尤其是联系方式这种私密的东西。”   “如果一直遇不到的话,可能就是命运不希望你们认识,不如放弃吧。”   云微之沉默良久,最后只能对着秦书墨离开的方向尴尬地笑了一下。   与她平静表面相反的是她暴走的内心。   呵……拒绝就拒绝,说这种类似于诅咒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现在觉得学弟的舍友真的可以排得上她今年遇到的最奇葩男的榜首。   一想到自己可爱的学弟要跟这种人做舍友,云微之真的狠狠怜爱了。   不远处。   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身影,李映池现在深感危机。   “怎么了?”   身边的人突然开始收拾东西,时新雨看了眼时间摘下耳机,一边帮忙一边小声问:“累了吗?我们一会一起去吃饭?”   李映池摇了摇头,脸色不太好看地做了个手势。   他怎么能告诉竹马自己现在是要去打情敌,只能说自己要先回宿舍了。   殊不知自己的表情已经透露了一丝不对劲。   “需不需要我陪着你?”   沉默摇头,李映池背着个小书包,一手扯着背带,一副乖得不行的样子,但又什么都不愿意说。   时新雨捏了捏小竹马的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望着他道:“好,晚点到宿舍了可不可以给我发消息?如果觉得哪里难受就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待着,好不好?”   -   穿过一条热闹的街巷,李映池在一家酒吧外停下了脚步。   他是跟着秦书墨走到这的。   一路上小心翼翼躲躲藏藏,还差点跟丢了人。   越接近,空气中的酒香就变得越发明显。   面前半掩着的酒吧大门背后是昏暗摇晃的暧昧光线,和那只握上门把,指甲修剪得干净粉圆的手好像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存在。   突兀违和得像是他即将打开不是一扇大门,而是一个神秘危险的潘多拉魔盒。   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的小少爷突然犯了怵。   但秉持着不能给情敌留机会的想法,小少爷深呼了口气,还是走了进去。   穿着一身再休闲不过的运动装,单纯懵懂的小漂亮误入了猎人的游乐场。   “下次能不能不要选这种地方聊生意。”   开门见山地谈完合作条件,秦书墨摩擦着酒杯边缘,忍不住吐槽道。   他真是被这混杂着各种味道的空气熏得受不了了。   对方笑了声,嘲笑秦书墨生涩,“秦哥还是太年轻,不知道酒吧多好玩。”   “氛围轻松的地方好谈东西,而且谈完了说不定还能遇到个心上O,哎,正说着呢,你看那边那个小美人……完全是我的取向啊!”   “如果你的脑子里只有这些AAOO的东西,那我会怀疑自己和你的合作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被信息素控制的禽/兽,听起来就悲哀到了极点。”   秦书墨放下酒杯,放松地向后靠着,他对这种话题嗤之以鼻,闻言也只是撩起眼皮随意看了一眼。   “有时候丢掉理智也没什么不好的。”对方显然是习惯了他说话的风格,仍专注地看着大门处,“没有抑制贴,看来小美人是个beta啊。”   正琢磨着该怎么搭讪,还没等他琢磨出味呢,就见本该坐在自己旁边的人已经冲出去了。   “啊?”   ?   说好的不做被信息素控制的人呢,合着就只控制omega,beta就猛猛冲了呗?   迷茫地走到了吧台处,李映池随意点了杯酒。   等待的过程中他不时回头寻找着自己可能会认识的身影。   但认识的人没看见,先看到了几对抱在一起卿卿我我的小情侣。   现在流行在这里约会吗?   他想起约会可能会做的事情,白嫩的手指按在大腿上,小心脏扑通乱跳。   咬着唇,小少爷昳丽眉眼羞怯,一举一动都被灯光熏染得诱人。   酒很快就调制好了。   爽快地打赏了小费,小少爷捏着根本不知道度数的酒,当作饮料似的大喝了一口。   然后被辣得眯起了眼。   浓密的羽睫快速颤动着,手指虚虚遮住唇瓣,一截小巧粉嫩的舌尖在指缝中若隐若现。   下一秒,空气中猝然多了几道外泄而出的alpha信息素。 第146章 哑巴小少爷(五)   在大庭广众之下泄露信息素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不仅是因为Alpha会对同性的信息素产生排斥, alpha泄露的信息素还可能会诱发omega提前进入热潮期,造成混乱。   好在现在还不是最热闹的时间点,酒吧内只有零星几个omega坐在角落, 没有被影响到。   失控的几个alpha很快就被带进了包厢隔离。   听见动静,状况外的小少爷回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还等他没找到方向,视线忽然被几道肉墙遮挡。   李映池疑惑地抬眼。   几个男生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 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好, 请问你是一个人来玩的吗?”站在最前面的男生率先开口。   很老套的搭讪话语。   李映池看见有人在背后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   伸手摸了下自己微卷的灰发, 男生俊朗帅气的脸现下表情局促,脖颈到耳后涨红一片,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   他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搭讪是不是正确的。   害怕李映池觉得自己不正经,也没有直说想要联系方式, 委婉地开了口。   因为环境太吵,他正弯着腰跟李映池平视,“我们几个是来团建的H大学生,看你一个人在这, 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拼个桌。”   李映池安静地听着对方说话。   视线游移,漫不经心地舔了舔唇, 似乎还在回味刚刚那辛辣的一口。   纤白手指轻捏着杯壁, 色彩绚丽的灯光透过酒液落在指尖,粉甲如同染了花汁般糜艳, 喧闹的音乐声下有几道几不可闻的吞咽声响起。   怎么会有人哪哪都生得这样漂亮。   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但由他做出来就好像莫名的……让人脸红心跳。   男生盯着小少爷的手愣了好久, 意识到自己的走神后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才好了。   一紧张,突然忘了刚刚背的词。   他不说话, 李映池说不了话,场面就这样冷了下来。   被人推搡了一下,他这才突然清醒过来,邀请道:“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喝两杯?喝饮料也可以,我们就是聊聊天,玩点游戏。”   这话一出口,众人期待的目光一齐落到了吧台前的小漂亮身上。   李映池自然不会同意对方的邀请,他今天来这可不是来玩的。   眼睫掀起,朝着他们做了个拒绝的手势,然后不长记性地低头抿了口酒,又被辣了一下。   佯装自然地摇晃着酒杯,李映池观察着附近的情况,准备先一步离开这里。   他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要是被秦书墨发现就完蛋了。   完全傻掉了。   第一次搭讪就被对方这样无情地拒绝,男生和他身后的一群朋友显然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当下都呆在了原地。   “那、那可以收下我的联系方式吗?”   男生看着李映池又问道,显然不甘心就这样错过。   被那绿绒的眼眸一扫而过,男生这才意识到,他自始至终没有听见过对方说话。   再蠢的人这个时候也该清楚别人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了。   挫败地低下头,男生哑了声,“抱歉,打扰了你,我请你这杯吧。”   他识趣地准备离开了,可身后的人却突然犯了急,冲上来就要打抱不平,“别这么高冷啊朋友,反正你也没伴,跟我们一起玩玩怎么了?”   说着说着,那人伸手就想来拽李映池。   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发难,情况突然,一群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未饮尽的酒液全部泼洒在地。   李映池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脸,眼前就被突然出现的阴影遮挡了个完全。   “玩玩?”   一只冷白肤色的大手青筋暴起,在中途用力地扣住了那人的手。   秦书墨念着那两个字,手上的力度越发加重。   俊脸黑沉如墨,秦书墨看着不堪疼痛而变得面目扭曲的男人,一脚将人踹了出去,“喜欢玩?我来陪你玩玩。”   场面顿时变得混乱。   李映池怎么也没想到秦书墨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动起手来会这么狠。   见了血。   那个人被秦书墨打得连连讨饶。   最后是酒吧的经理带着保安出来制止了这场好似没有止境的单方面殴打。   主动搭讪的男生在混战当中没有帮自己的朋友,而是将李映池带到了另一个空旷安全的角落。   他很抱歉地小声开口:“我不知道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不知道该怎么补偿李映池。   那个人甚至都不是他的朋友,只是一个普通部员,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人。   他拉着李映池的手,把自己今天身上带来的东西全部都掏了出来。   没有带银行卡,因为现在基本上是手机支付,李映池不愿意收他的钱,他就把自己的身份证连带着名片全部塞进了李映池手里。   黑纸白字的印着‘何落星’三个大字,他想跑都跑不了。   “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来找我。”   李映池来不及拒绝,看见秦书墨已经往这边走来,何落星小跑着和他道别,“我先去处理剩下的麻烦,你一定要联系我啊!”   砸碎了几个杯子,秦书墨脸上多了道伤口。   又因为总是冷着张脸,走过来的时候乍一看还有些吓人。   “没事吧?”   摇了摇头,李映池乖乖地站在原地没动。   小少爷没那么不识好歹,知道秦书墨刚刚是在护着自己,这时候也没再想着欺负人。   现在主要是尴尬。   李映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被抓包会是在这种情况。   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圈小少爷,见真的没什么异样,秦书墨这才松了口气。   李映池看着他的表情,也偷偷松了口气,以为这样就算混过去了。   可没想到下一秒秦书墨就紧盯着他,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跟谁来的?一个人?”   干巴巴地点了点头,李映池捏着手指试图浑水摸鱼。   这模样显然就根本不把自己的安危当一回事。   秦书墨只觉喉头一哽,胸膛起伏,连呼吸都有些不通畅了。   他看着小少爷因为酒意而泛起红意的脸颊,心中顿时升起了火气,“知不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会很危险?”   “如果我刚刚不在怎么办?你要跟他们一起走?”   ……被训了。   李映池委屈地咬住唇瓣,眉间虚虚地蹙着,一边听秦书墨说话一边摇头。   秦书墨也不想这样去说李映池。   一个小哑巴,自己说什么都没有回应,反而显得自己咄咄逼人。   到底有没有听进自己的话,秦书墨也没办法肯定。   但他越想越后怕。   要是自己没有发现李映池,没有及时赶来该怎么办?   忽然被人抱在了怀里。   隔着夏季薄薄一层衣料,李映池发现那只紧搂住自己腰间的手正微微地颤抖着。   他愣愣抬起脸,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   推拒的手渐渐放了下来,二人就这样在角落里抱了一小会。   因为抱得实在有点紧,过了一会后,小少爷伸手拍了拍秦书墨的后背,示意赶紧放开自己。   这段时间里其他人已经离开了。   满地狼藉消失不见,酒吧里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音乐舒缓,光线昏暗。   李映池看着秦书墨脸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此刻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并不是他的情敌或者对手。   抛开那些偏见和不满,秦书墨只是一个正在担心着他的室友。   好像,秦书墨也没有那么讨人厌。   无措地牵住了秦书墨的手,小少爷在秦书墨看过来时,歉意地抚上了他的脸侧。   ‘对不起’   秦书墨看见那张湿红的唇瓣开合着,对他这样说道。   伤口止不住的发痒,小少爷并没能让这痒意止住,反而让这痒意钻进了秦书墨的胸口,刺进四肢百骸。   灵魂战栗。   有时候秦书墨会觉得小少爷是个没长大的小孩。   会出现毫无理由的恶作剧,也会有善心忽然发作的怜悯。   坐在酒吧旁小巷子转角处的台阶上,秦书墨看着从药店里给自己买了伤药,正小跑着穿过人群的小少爷这样想到。   只是一处很小很小的伤口,是秦书墨用酒杯砸人的时候不小心被溅射的玻璃割到的。   普通的皮外伤,但因为割得有点深,流了一会血。   小少爷拿着棉签给他擦掉那些血的时候,眼眶都红了,吸了下鼻子,再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已经包着泪了。   秦书墨有点恍惚。   他觉得这样就像一对逃难的情侣。   住在简陋的出租屋里,白天会有人追债,到处躲藏。   晚上,他们牵着手抱团取暖,缩在各个街头,妻子会在他受伤的时候心疼地给他上药,就像现在这样。   没敢说出口,因为小少爷一定会生气。   李映池以为秦书墨没发现,趁着低头拿创可贴的时候偷偷擦了下眼泪。   这下鼻尖和眼尾都是红红的了。   他有点怕疼的。   李映池忍不住瘪了瘪嘴,他不是心疼别人,就是想到这个伤口会很痛就有点难过。   而且还是因为自己才有这道伤口的。   怕一开口就会控制不住的哭出来,李映池捏着秦书墨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痛吗?’   秦书墨看着小少爷憋不住向下的嘴角,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那双澄澈的眼眸迅速积满了眼泪,一个没忍住,小少爷流着泪埋进了他的怀里。   暗道一声糟糕。   见李映池真的哭了出来,秦书墨赶紧搂住人哄道:“骗你的,其实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秦书墨的腿变成了小少爷的坐垫。   哄了好一会,小少爷才缓过来了一点,粉粉白白的脸蛋被他哭得湿漉漉的,依旧很漂亮,看起来和沾了露水的小白猫一样。   蹙着眉间,自觉丢脸地擦掉了脸上的眼泪,小少爷还不忘捏着创可贴给秦书墨贴上。   太可爱了。   秦书墨想起昨天晚上搜索到的结果。   他想,要是小少爷喜欢人是这样的话,那被喜欢的人真是赚翻了。   给一个巴掌再给一颗枣。   一天如果能吃十个巴掌就能吃到十个枣。   吃得小巴掌,方为人上人。   “最后看到他是在这条街的哪里?说清楚,我不需要废物。”   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然映入眼帘,李映池蓦地睁大了双眼。   他慌张地拽住秦书墨的领子,寻求帮助。   他不知道时新雨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但是他知道自己到目前还没给时新雨发回到宿舍的消息。   要是让时新雨知道自己偷偷跑来酒吧喝酒他就完蛋了!   秦书墨自然也看见了时新雨。   对方正打着电话焦急地左右寻找着,根据谈话内容,不难猜出对方是在找自己身边这位小少爷。   他们这个地方是小巷子的转角,恰好从街道里看是一个视觉死角。   如果不走出去很难被发现。   但是秦书墨看着小少爷窝在自己怀里的模样,沉默了片刻,忽然嗓音一涩,“不想被发现?”   “我有一个办法,如果你愿意配合我的话。”   这种危急的情况还卖关子,李映池真是快被秦书墨这个人气死了。   他小脑袋狂点,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塞到对方怀里,不让自己一根头发丝露出去。   秦书墨扶起他的脸。   声音很轻,甚至带着点微不可查的诱哄意味。   “酒吧附近有很多野鸳鸯。看上眼的alpha和omega,beta和omega,又或者是我们这样的alpha和beta,可能出了酒吧就会准备找一家酒店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也会有迫不及待地在街边做些什么的人。”   鼻尖凑近,呼吸交织,最后留在空气中的话语是——   “要试试吗?” 第147章 哑巴小少爷(六)   临近傍晚, 太阳还没下山,街边的摊子已经支了起来。   出来觅食的人们三两成群,大笑着招呼着朋友, 很快,玻璃杯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无人在意的巷子尽头, 一道娇颤的尾音被喧闹掩盖。   昨晚那场大雨停在了后半夜。   今日大晴,叶片间积蓄的雨水蒸发在空气里, 呼吸似乎也逐渐变得潮湿闷热。   白皙额前浮着细密汗水, 眉眼姝丽的少年唇瓣张合, 呼出圈圈白气,被一道高大的身影禁锢在角落里。   脑袋变作浆糊一团。   墨色羽睫挂着点点泪珠,此时不堪重负地耷拉在眼下。   试图挣脱的动作变得逐渐顺从,布料柔软的短袖在墙壁处向上挤出褶皱,单薄的脊背脱力地靠在上面, 唯一的着力点是侵略性极强的膝间。   陌生的温度从脚踝处向上,板型良好的短裤无人珍惜,在动作间变得凌乱发皱。   他鼻尖冒着汗,柔若无骨的手前倾抵住对方的肩头, 似拒绝又似挽留,无论何种意图, 埋在脖颈处的人却始终没有回应。   哪哪都受不住了。   原本长度适宜的裤子变成了加害者的玩具。   肌肤通红一片, 像是再多碰几下就会渗出血来,是对方卡住自己时弄出来的。   他没忍住弓着身子, 想要并起腿离开那挤入陌生温度,谁知下一秒就被人颠着向上, 无声的惊呼被吞在了另一人的口中。   出了汗,布料普通的运动短袖贴在秦书墨身上, 勒出了手臂处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   宽厚的背部完全遮挡住了少年的身影。   秦书墨低着头,粗粝着手掌捧着少年的脸,脊背紧绷,恍若久旱逢甘雨般含住了那处饱满甜腻的唇肉。   他履行了帮助小少爷的承诺。   向来做事会做到最好,不管是学业还是事业,又或者是……   和小少爷伪装成一对野鸳鸯。   冷淡的面容此刻严肃无比,像是在做什么研究般的认真,舌头却失控地舔舐着自己室友的唇缝,趁着对方失神的瞬间用着力道要把自己的舌头伸进去。   那样鲁莽的东西,毫无预兆直直地塞进了小少爷那张幼嫩小巧的嘴里。   小少爷顿时皱起了眉。   湿淋淋的小肉又红又软藏在冒着白气的呼吸里,哪里知道自己会有一天被人吃进了嘴里,可怜兮兮地流着甜汁叫人喝了个干净。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可怕的方式。   就连想要反悔的机会都失去了。   腰间被人紧扣着,小少爷略长的发丝粘连在白腻的脖颈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太热了。   秦书墨抱着他,皮肤贴合的地方仿佛被火焰灼烧,他开始嫌弃夏季里轻薄的衣物,以为自己这样的想法就能让衣服变得厚一点,让被秦书墨紧紧拥住的自己再好受些。   小巧喉结上下滚动,在秦书墨炙热的视线下,李映池反射性地吞咽着满溢的水液,混杂着不属于他的薄荷气息。   是了,明明都用同一款沐浴露,可秦书墨身上的味道就是和自己不同。   李映池迷迷糊糊地想着,又听秦书墨突然开口:   “好多。”   什么好多……   唇边湿润,秦书墨展示般地给他看着濡湿的指腹,那是刚刚擦过他下巴尖的手。   这下李映池知道他是在说自己了,红着眼眶,想要反驳却没有力气。   仍有漏网之鱼从他的唇角滑落而下,唾液拉成丝,掉在锁骨处时传来一阵凉意,四周的空气却骤然暧、昧潮热得让他寻找不到氧气。   不知道是第几次亲吻。   眼神失去焦点虚虚地落在巷口。   天色暗了下来,路灯已经打开了。   夜风卷起,热腾腾的夏季在末尾烧得更旺,蝉鸣狂欢着最后的夜晚。   耳边是远处众人的交流声,被丢在一旁的手机不断震动,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就好像是在提醒李映池,他们随时都会被人发现。   被谁发现?   这个问题令他呼吸一窒。   是意外闯入的路人,是和他们一样迫不及待的‘野鸳鸯’,还是在等他回复消息的时新雨?   李映池不知道问题答案。   时间流逝的速度在这个小巷子里变得格外的缓慢。   起初得了些趣,小少爷还听话的回应了一下秦书墨。   以为就是要这样做得真才能瞒过别人。   结果刚颤着眼睫,在秦书墨鼓励的眼神下,伸着舌尖怯生生地碰了碰了,下一秒就被他吸着唇/肉又含又舔,一截嫩生生舌头都被人吃得快缩不回来了。   说不了话,手机又被丢在一旁,抗拒的动作被当作抚摸。   小少爷迷迷糊糊地想,早知道当野鸳鸯这么难受,他就该被时新雨抓走的。   哪怕时新雨会和他爸妈告状,也好过在这里被坏室友欺负。   肤肉细腻,只穿着条及膝、如今被卷到大腿/根的短裤,小少爷修长匀称的白皙小腿悬空挂在男人灰色运动裤包裹的长腿旁,膝间粉腻,脚尖绷紧却点不到地。   无意识的眼泪滑落至脸侧的大手上,秦书墨理智回归,短暂地放过了小少爷肿/胀的唇肉。   他半抱着人,嗓音沙哑:“现在应该没事了。”   这样过火的亲吻似乎只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如果银丝没有勾扯在二人之间,秦书墨肤色微深的手臂上没有留有小少爷抓出的淡红划痕,他这幅公事公办的样子或许会更有信服力一点。   没能得到小少爷的回应。   这场露天的过界亲密令李映池整个人软得不成样子。   他靠在墙壁上,饱满烂熟的唇肉抿在一处,水光附在上面,晶莹一片,让人怀疑是不是轻轻一戳就能从里面爆出汁来。   眼尾到锁骨处皆是漂亮的粉色,微微起伏的小胸脯剧烈起伏着,依旧失神。   像是个彻底被亲熟的小妇人。   视线从湿漉的眼睫下滑至小少爷的腿间,秦书墨呼吸一窒。   “李映池。”   秦书墨忽然凑近了小少爷,脸上的伤口处还贴着个印花创可贴,黑沉的眸子在黑暗下显得阴鸷异常,整个人有种怪异的割裂感。   在小少爷反射性想要推开他时,一只还沾着干涸血液的大掌放肆地按在了二人之间。   “和我接吻很舒服吗?”   李映池当然是否认,他咬着被人亲得越发饱满的唇瓣,摇了摇头。   脸色潮红,指尖颤动,完全不是不舒服的样子。   可证明小少爷嘴里的话不可信的不止这些。   秦书墨状似不解地低头看着他,手指拿捏着小少爷的脸蛋,声音很轻,但切实地传到了小少爷的耳里,“但你明明很喜欢。”   为了证实这点,他拿着自己找到的证据,一遍又一遍地盯着少年,不断地询问着,直至对方丢盔卸甲般地拥住他,委屈点头。   太不讲理了。   秦书墨不顾小少爷的阻拦,非说要亲自解决这场麻烦。   崩溃地埋在秦书墨的肩头,从未经历过,李映池羞恼地捂住脸,纤白的手指打着颤,连哭都是无声无息的。   还是无法接受这样荒唐的事情发生。   他根本不知道别人看不见他们这里,一个下午胆战心惊的,本就胆子小,现下还在外面做了他自己平时都不会干的羞事,心都快要悬到顶了,随时都能够砸下来碎成一片片的玻璃渣子。   秦书墨替他整理好了衣服。   小少爷除了一张小脸哭了半天,又被人亲了一下午,显得有点乱七八糟外,其余的都和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   但是秦书墨自己的模样就有些狼狈了。   和人打架时就沾了酒水的衣服,留有划痕的手背和小少爷亲手打了补丁的脸侧,看起来跟街头的混混没什么差别。   秦书墨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没让李映池自己走,拉着手问,“要回宿舍吗?”   李映池盯着秦书墨看了几秒,然后生无可恋地低下了头。   秦书墨今天穿的灰色运动裤本就容易看清发生了什么,现在还沾上了星星点点的污渍。   明明弄脏的不是自己的衣服,李映池却咬着唇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小少爷的心思几乎是写在了脸上,嘴角上扬,秦书墨安慰他,“一点也不丢脸。”   因为他也有了反应。   如果小少爷不是一个beta,那现在他一定能闻到空气中那浓郁到刺鼻的薄荷香味。   自持冷静的男人无法自抑地散发着信息素,几乎把严密贴合地将小少爷整个人完全地笼罩在了其中,试图牢牢地打上印记。   但始终不是真实的标记。   抱着小少爷从人少的地方走回学校,秦书墨黑沉的眸子里涌动着没人看得懂的情绪。   -   已经是离开酒吧的第三天。   宿舍里冷战的氛围比起之前更盛,战地记者陆七一表示,这和之前是两种不同的冷。   以前是李映池看不惯秦书墨故意使坏,但秦书墨视若无睹毫无波动,一个月也说不了几句话。   而现在是秦书墨怎么看李映池怎么顺眼,每天的必做事项都好像是围绕着李映池展开的一样,说话的次数也是肉眼可见的增多,不过李映池不为所动。   “秦哥,你俩咋了啊?你惹小少爷生气了?”   趁着小少爷去上课,宿舍里只有他和秦书墨,陆七一偷偷八卦道。   他头一次看见秦书墨对一个人这样大献殷勤,而且对象还是天天找秦书墨麻烦的小少爷,实在是稀奇事。   拿着部员推荐的几支唇膏,秦书墨想着小少爷最近吃东西时不时因为扯到最近伤口发出的气音,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差不多吧。”   “我做错了事,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陆七一就这样看着秦书墨把那些唇膏放到了小少爷的桌子上。   夏天确实挺干燥的,嘴巴容易起皮,能注意到这种细节,看来秦书墨是真的在用心修复和小少爷的关系啊。   陆七一为这宿舍复杂的兄弟情叹了口气,“他肯定会原谅你的,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可惜事与愿违。   陆七一的祝愿真的只是个祝愿而已。   因为秦书墨不断示好而缓和的关系在第二天下午就彻底宣告了破裂。   刚下课回来,手机里收到的上一条消息是秦书墨发来的。   他问李映池什么时候回宿舍。   其实早就到了。   李映池站在宿舍的走廊处,手机屏幕的冷光将他没有表情的模样照了出来。   数据滑动,站在暖融的阳光下,他只觉如坠冰窟。 第148章 哑巴小少爷(七)   下午三点半是日头正烈的时刻, 澄澈的光线将道路两旁连绵树叶照得近乎透明,绿意延伸至寝室阳台处。   李映池推开门的时候,秦书墨正拎着浇水壶, 站在阳台那给花盆中半开的花苞浇水。   背对着门口,单手在屏幕上敲打着, 好像在给谁发消息。   没几秒,手机震动声从身侧的口袋里响起, 李映池垂下眼, ‘嘭’一声地关上了门。   “回来了。”   屏幕按黑, 秦书墨放下浇水壶回头,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你怎么了?”   小少爷皮肤白嫩,因此显得那泛红的眼尾格外明显,像是哭过, 此时听见秦书墨和他说话,他头也没回地站在床底下收拾东西。   秦书墨感觉不太对劲。   哪怕是前几天闹脾气最凶的时候,小少爷都没这样把自己当过空气。   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秦书墨不动声色地回想着最近小少爷去过的地方,但发现因为最近有竞赛的原因, 小少爷基本上放弃了所有社交活动,每天的行动基本上是校内三点一线。   懊恼自己和对方的专业不同, 相交的线竟然寥寥无几, 完全找不到影响对方心情的源头。   “要休息一会吗?”看着李映池不断收拾的动作,他改口又问, “还是待会还准备出去?”   想要转移一下小少爷的注意力,秦书墨走到李映池身旁, 邀请道:“待会我也没课,要一起去图书馆吗?”   这一问像是在欲燃的火苗上刮起了大风。   李映池愤怒地抬起头。   安静的寝室内骤然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明明没听见有谁说话的声音, 却能让人感受到室内发生了一场剧烈的争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传到走廊处,刚走到门口的陆七一被吓了一跳。   还没等他伸手开门,一道身影就从门内急匆匆地走出,用力地撞上了他的肩头。   看着李映池离开的背影,陆七一揉着肩头,“咋了啊这又是……”   尽的话语在看见寝室内的狼藉后彻底停在了嘴里。   走之前还十分干净的地面现在全是镜子碎片。   中间夹杂着一些小少爷平时桌子上放着的东西,包括这几点秦书墨送给他的礼物,连带这今天给出去的唇膏,现在也已经被人毫不在意地丢到了地上。   能看出这大概是小少爷发脾气下伸手一挥的结果。   秦书墨没有追出去。   他站在原地,是被波及最多的人。   杯子砸在他身上落了一地的水,衣角仍在滴水。   “你说,他为什么生气了?”   他看着空荡的走廊,问。   陆七一张了张嘴,回答不上来。   因为他一直觉得小少爷脾气阴晴不定的,而且最近小少爷还在跟秦书墨生气,这样突然爆发一场也不奇怪,可是秦书墨应该不会想要这个答案。   好像也没准备要陆七一回答自己。   问完,秦书墨直接蹲下身,开始去捡那些碎渣里的东西。   陆七一赶紧放下自己的书包准备帮忙一起收拾。   手机刚拿出来,他就想到一件事,“别想那么多了秦哥,我刚刚看见个好消息还没跟你说呢,开学那段时间的那个竞赛成绩出来了,你第一名!”   秦书墨没有说话,半晌,只问了句,“第二是谁?”   “我看看啊,哎?是小少爷啊,他居然去参加了你们系的活动。”   陆七一没等到秦书墨和自己一起惊讶。   他回头刚想说什么,瞳孔瞬间发达,“秦哥你的手……”   秦书墨正不断地从地上拾起物品,听见陆七一喊自己,他漠然抬眼,又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   鲜红的血液正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着。   地上多了几滴红色,混杂在一堆玻璃碎渣里,看上去有些吓人。   原来是镜子的碎片扎进了肉里。   “没事。”他把捡起的东西重新放好,没事人一样,“上次他给我买的创可贴还有剩。”   后来还是没贴。   秦书墨看着手心思考了片刻,将为数不多的创可贴重新放回了枕头底下。   留着吧。   留着。   -   “池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现在去叫人送菜,待会给你做顿大餐。”   时新雨看着窝在自家沙发里的人,只觉得怎么看心里怎么舒服。   收到消息,他第一时间赶回家,赶紧把给李映池准备好的房间重新打扫了一遍,确定看不见一点灰尘后,他这才敢带人进门。   靠着柔软的枕头,李映池掀起眼皮看向时新雨,随意地接过他的手机选了几样时蔬,示意时新雨自己决定,他其实不怎么挑食。   时新雨好似接过圣旨一般,弯着腰双手接过他递来的手机,“小的这就去办。”   一个枕头砸在他的身上。   时新雨:“多谢皇上赏赐。”   李映池忍不住笑了下,时新雨凑过来亲了下他的脸。   这里是时新雨在郊外的一处住所。   离开宿舍后他就跑到了这里,李映池现在是看见秦书墨都觉得烦。   拿第一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敢故意跟他提去图书馆的事……肯定是想跟自己炫耀,这不就是在嘲讽自己就算去了图书馆也比不过他吗?   宿舍一秒都待不下去,李映池选择眼不见为净。   吃完饭,李映池待在卧室里打游戏,时新雨也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漱。   忽然微信弹出了一条好友添加的消息。   李映池一愣,在看清验证消息的时候立刻在床上坐直了。   ‘你好,我是开学那天在校门不小心撞到你的同学,谢谢你当时……’   后面的消息还没看完,李映池就赶紧同意了这条好友申请。   这不就是他当时遇到的那个beta学姐吗!   抱着枕头,李映池小脸粉扑扑的藏在被子里,开始斟酌着词语跟学姐发消息,过了没一会,他突然开始翻起了衣柜。   衣柜里都是时新雨准备的当季新衣,这下正好派上了用场。   系统看了一会,问他,“宿主待会还要出门吗?”   摇了摇头,李映池坐在被他扯出来的衣服堆里,表情纠结,他在系统空间抱怨道:“学姐约我明天出去,我不知道穿什么衣服好。”   “宿主可以多方征求一下意见。”   穿衣镜前,小少爷拿着自己选出来的几件比较喜欢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换上。   打量了一会后觉得还不错的,就会拍下照片。   拍照姿势有点直男。   没挑角度,很随意的就拍下了几张。   身后背景没遮,床上大大咧咧的丢了一堆换下来的衣服。   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随手一套。嬿珊艇   微长的头发丝因为换衣服频繁的缘故,乱蓬蓬地卷起,四处翘着,表情有种犹豫的斟酌感。   还是很好看的,因为宿主穿什么都很好看。   系统点评道。   重新窝上了床,李映池看也没看,直接发给了时新雨,让他挑出一套最好看的。   趁着对方没回复消息的时间他又开了把游戏,却发现始终没得到回音。   李映池心觉不对,重新转回软件一看,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池:[图片]×5   无耻之徒:你在哪?   无耻之徒:你回家了吗?   无耻之徒:很好看。   无耻之徒:今天还回宿舍吗?现在已经很晚了。   ……   无耻之徒:对不起,我没有逼你说话的意思。   无耻之徒:如果你看见我的消息,可不可以回复一下,我很担心你。   沉默地划上去一看,已经是十分钟前发的消息了,李映池甚至来不及撤回。   看着仍在不停弹出的消息,李映池掩耳盗铃般地把人给拉了屏蔽,屏蔽前还不忘把那些照片全部转发给了时新雨。   时新雨秒回了个问号。   房门突然被推开,李映池迷茫地抬头看过去。   时新雨穿着身浴袍,头发都还在滴水就着急忙慌地就跑了过来,看见床上仍是半躺的人,他眼神飘忽,问:“你、你怎么给我发这种照片啊?”   莫名其妙的,李映池从床上坐起来,问他照片怎么了。   “没给别人发吧?”   舔了舔唇,李映池抓着被角,很是坦然地摇头。   不小心发错应该不算吧,而且都只是一些衣服搭配的图片而已。   “哦……”时新雨这才放下了心,他摸着鼻子,还是不敢看人,“那些衣服你穿都挺好看的,就是,下次记得穿着裤子拍吧。”   他补充,“怕你着凉。”   裤子?李映池看向床角的一堆衣物。   因为换衣服之前是在床上,后来试了几条裤子觉得麻烦,就干脆没穿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吧,他又不是什么都没穿。   男生这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还是说时新雨误会了什么。   李映池疑惑地点开那几张图片,把时新雨拉过来看。   喉结滚动,时新雨看着坐在自己身前的人,“不是,不用再给我看了,我觉得都挺好的……”   结果他多看一眼都不敢的地方,被李映池两指放大,差点怼到了脸上。   李映池拿另外一个手机打字。   ‘穿了这么长的小裤子。’   ‘为什么要说我。’   可是再长也只是个小裤子啊!   “怎么不直接来问我,拍照要是照片不小心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李映池理直气壮地瞪他。   男生的照片被看见又怎么了,他好好穿着衣服裤子呢!   时新雨头疼。   半长上衣遮挡到腿根,雪似的肌肤细腻柔软,一碰就红,被布料勒出了一圈鼓起的软/肉,红/痕艳丽,他都能想象到李映池拍这些照片的时候,那些软乎乎的肉叠在一起是怎么一步一颤的。   他还问自己为什么说他。   时新雨两眼一黑,扯来一旁的被子把人盖上,训人,“没有说你,是身体弱怕你吹了风了着凉。”   大夏天怎么可能会着凉。   李映池坐在时新雨身上去摸他濡湿的发,示意他这种不吹干头发的人才会着凉。   刚洗完澡,时新雨因为着急穿着浴袍就出来找人了,底下哪里穿了什么。   小少爷娇生惯养的一身皮肉细腻柔滑,这样一坐腿贴着腿,时新雨顿时鼻子一热。 第149章 哑巴小少爷(八)   鼻血滴在床单上, 瞬间就洇出了深深的印子。   屋内鸦雀无声。   着急忙慌之中小少爷张着唇发出了点微弱的“啊啊”惊叫。   声音又小又娇,都不知道是怎么从那嗓子里发出来的,黏糊得像是小猫叫春。   时新雨鼻血流得更凶了。   李映池反应过来, 脸侧泛着春桃似的薄粉,急急忙忙转身给时新雨拿纸。   有时候时新雨甚至会忘记小少爷是个小哑巴。   那一双眼眸透亮碧绿, 看向人时含着粼粼水光,仿佛有千言万语藏在其中, 只一眼对视, 就好似听见他轻声细语地在耳畔低吟。   无需开口, 自然有人用心去理会他的意思。   那么漂亮的人,聪明又乖巧,怎么会是个小哑巴。   可就连他是小哑巴的时候,偶尔零碎发出的声音也是极为好听的。   时新雨陪着李映池长大,那些细碎的声音含糊不清, 却在他的梦境里清晰地回荡了无数遍,带领着他从懵懂无知的少年跨越到成人。   他以为李映池是他最好的弟弟。   因为他从前觉得兄弟是能永远陪伴在对方身边的身份。   可不知何时,他渐渐觉得不够了。   只是这样的身份好像已经完全不能够让他满足了。   因为岁数增长而纷至而来的众多现实问题,每一个都足以令他们分离, 兄弟身份已经无法再让时新雨堂堂正正地留在他的身边了。   要怎么留下?   时新雨看着少年的背影,呼吸一窒。   少年修长细嫩的长腿不着寸缕半跪在床上, 对他毫不设防的模样, 因为担心他的情况,慌乱地半俯着身伸手去拽床头的纸巾。   纸巾递到手边, 时新雨愣怔地接过。   李映池坐在他的身前,远山般的细眉蹙起, 看着他这副流血流傻了的模样眸子里盛着担忧,打着手势问他要不要去医院。   席梦思顺着李映池的动作在时新雨面前凹陷下了一块。   思绪和身体都俱是一震, 时新雨喉结滚动,没能接上李映池的话。   室内冷白的光线明晃晃地打在那莹润的轮廓上,衣摆半遮半掩,瘦弱细韧的腰部线条延伸逐渐变得丰润而饱满。小巧指尖撑在柔软的床单上,分不清是他更白一些还是床单更白。   二人相对而坐,那一处血点落在中央,看起来如此滚烫刺眼。   时新雨狼狈地擦掉脸上的那些血渍,仰着头,整个人狼狈不堪。   李映池看着他那张血液乱糊的脸欲言又止,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谁身体弱了。   晚上睡到了一间房里。   本来是换个床单就能解决的事情,可时新雨非说没有多余的床单了,就直接把人拉到了自己的房间。   特地收拾出来的房间结果现在又因为一系列的问题闲置了。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李映池没纠结太多。   挑好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就乖乖地穿着睡衣上了床。   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时新雨和李映池面对面躺着。   李映池睡觉很安分,特别是在常年管着他的竹马面前。   关上了灯他就没再看手机,闭着眼睛酝酿睡意,想着明天下午赴约时要保持最好的状态去见学姐。   时新雨看着那垂落的纤长羽睫,伸手去勾李映池的手指。   黑夜里,时新雨清晰地感知着不属于自己的体温,枕头贴近,他与李映池的呼吸只有一拳之距。   “池池。”   他低声开口,捏着李映池的手指,像是小时候那样贴着对方。   “你以后会结婚吗?”   眼睫微颤,没有睁开眼,李映池回握住他的手,以作回答。   时新雨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他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喜欢什么样的性格,喜欢什么样的性别,喜欢到怎样的地步会和对方结婚,他想问的东西太多了。   房间内寂静无声,时新雨抬眼一看,才发现身旁的人已经睡着了。   他愣了片刻,最后摇头轻笑了下,转身将人抱在了怀里,叹了一声,“来日方长……”   -   和学姐约定的地点是校外的一处咖啡馆。   因为赴约前他下午还有一节必修课,李映池决定先回宿舍一趟。   他的书还放在背包里。   走到宿舍门前,李映池拿出钥匙却迟迟没有打开门,显然还是对昨天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   “为什么不开门?”   一只手从他身后伸了过来。   李映池肩头一缩,对上了秦书墨黑沉的眸子。   和昨天见到的样子有些不同,今天的秦书墨眼下添了青黑,像是一晚没睡好似的。   李映池抿住唇,想起了昨天一天发生的事情,不太自然地低下了头。   “进去吧,你待会不是还有课吗?”秦书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提起昨天发生的事情,用钥匙打开了门。   平静的态度,干净整洁的寝室,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论是他崩溃后在宿舍一系列堪称疯狂的行为,还是晚上意外发出去后时新雨觉得不太妥当的照片,秦书墨都没有提起。   李映池看见秦书墨的手上添了块白纱布。   没有多问,二人保持着平静的和谐,自顾自地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收拾东西的时候,李映池视线扫过桌面上新添的镜子,发现秦书墨一直在偷偷看他。   明明是抓住别人偷看自己,小少爷却先一步露了怯。   快速地扭开了脸,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是自乱阵脚,又板着脸看了回去。   他伸手指着那镜子,秦书墨垂下眼,顺从地回答:“昨天你的镜子碎了,我重新买了一个。”   “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挑了个和之前模样差不多的。”   李映池没什么表示,不答喜欢也不说嫌弃,依旧在自己的位置上选着书本。   秦书墨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   知道这就是小少爷收下了的意思,唇边升起微不可察的笑意,笼罩了他一天的阴霾在此时终于减淡了不少。   说上了话,之后再开口就不会太突兀。   秦书墨没有追人的经验,朴实无华地提出了自己想了一晚上的弥补方式。   他拿着最近他在图书馆内总结出的竞赛相关知识点的笔记,放到了李映池的桌面上。   迎上李映池不解的视线后,秦书墨翻开了第一页,“这是竞赛知识点。”   “如果你需要补习的话,可以随时找我。”秦书墨知道自己这番话可能会让小少爷生气,就与昨天一样,所以他补充道:“我知道你想超过我,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薄弱的地方,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那些笔记不假,都是一笔一画标注好的重点,一旁甚至还添上了新的批注。   李映池粗略扫了几眼就看出了这份笔记对他很有用,他犹豫了没多久就决定答应秦书墨的话,没有什么比在成绩上死死地压住秦书墨更令他舒心的事了。   可是无功不受禄,秦书墨为什么要帮自己。   似是知道李映池的疑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秦书墨沉默了片刻。   理由很简单。   这些竞赛成绩对于他来说只是赚取外快的工具,有没有都没关系,他更希望李映池能够开心。   知道对方不屑于自己的主动放弃,所以秦书墨选择了帮助对方进一步学习。   综合性测试方面李映池本就压他一头,这次专业性的竞赛只是对方还不太熟悉,只要认真理解,超过他也是迟早的事。   秦书墨并不是什么善人,他只是借此提前一步把功劳揽到自己的身上。   希望能够靠此,再多窃取几分相处的时间。   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就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这未免太过轻浮,他不想将这些强加于少年身上,更不想吓到他。   如果他们的关系能再亲密一些,哪怕只是成为最普通的朋友,这也是很好的。   至少能够在对方离开的夜晚,得到一条代表平安的回复。   李映池自己沉默惯了,轮到别人对着自己沉默的时候反而有点不舒服。   他拿起手机把人从屏蔽列表里拉了出来,忽略那与秦书墨外表不符的99+条未读消息,李映池打下了几个字。   池池:我会按照补课的小时费给你算工资。   秦书墨看着手机上收到的新信息,一秒也没犹豫地应了声:“好。”   -   临走前李映池还不忘记炫耀自己要去和学姐见面的事。   虽然上次没有看见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在酒吧,但李映池心里还是惦记着对方可能是情敌的事,有些忌惮秦书墨。   他把手机放在联系人列表上调到最亮,特地在出门前放在了楼梯上,然后很大声地关上了门。   秦书墨果然很快就发现了小少爷没带手机。   还没等李映池走到楼梯附近,他就出声叫住了李映池。   佯装惊讶地接过手机,李映池直直地盯着秦书墨观察他的脸色。   直到秦书墨面色变得越来越涨红,他才没趣地瞪了眼人,转身走了。   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下课铃一敲响,李映池就直奔校外的咖啡馆。   他到的时候云微之已经坐在位置上了,李映池歉意地递给了她一个小礼物,云微之很高兴地接过,安慰道:“本来就是我要来物归原主,来得早一点也正常,毕竟你还有课呢。”   “还给我带见面礼,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云微之毫不掩饰自己对李映池的喜欢,她看着这漂亮的小学弟都觉得母爱泛滥了。   李映池被她夸得羞涩极了,抿着唇摆了摆手。   然后无措地拿着手机也夸赞着云微之的温柔美丽,把云微之逗得花枝乱颤。   “我在你眼里这么好啊,宝宝你可真是个小天使,要是我妈在这听了都要说你这心眼全偏我身上啦。”   寒暄了两句。   将那天李映池不小心落下的东西还了回去,云微之赶紧抓紧这来之不易的相处时间,跟李映池就这样隔着一张桌子聊了起来。   他们有共同的兴趣,聊到专业方向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并不分歧,反而会增加不同的思路。   再加上云微之是真的很喜欢他,所以两人就算没办法很流畅的沟通,还是聊得十分愉快。   李映池看向云微之的眼神越发的崇拜,聊着聊着还做起了备忘录。   一人说话,一人应和,不时打一些字来回答对方,穿过透明玻璃的橘色阳光都成了他们这美好画面的点缀。   只是正谈到兴头上的时候,云微之的手机突然响起一阵铃声。   皱着眉,云微之对着李映池做了个抱歉的口型,转身去卫生间接通了电话。   再回来时已是眉头紧皱,她犹豫开口,“池池,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就是……我妈擅自给我约了一个相亲对象,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但是我是不婚主义,要是没个结果我妈肯定还会继续……这让我很苦恼,所以我想请你帮忙,你愿不愿意伪装成我的伴侣?”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事,我知道这个请求很无礼,我还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   李映池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他自然知道相亲对于这个时代追求自由的人来说是极为束缚的。   虽然学姐并不想结婚这件事令他有一点点遗憾,但帮助学姐解决麻烦他义不容辞。   “真的很抱歉,谢谢你池池,你又帮了我一次……”云微之内疚又感激,她拉着李映池前去商场购买伪装物品,“只占用你半个小时就好!”   只是李映池没想到的是。   他以为自己会以beta的身份扮演学姐的对象,没想到学姐拉着他走到女装店就是库库一顿买裙子。   看着学姐鼓励的眼神,李映池无措地捏着裙子走进了试衣间。 第150章 哑巴小少爷(九)   “我说了多少次了, 想要玩小孩你们自己生。”   南市有名的私房菜馆外。   银灰色车身在路灯下反射优雅光泽,车门开合,身形挺拔的男人立于侧方, 略带不羁的锐利眉眼被金丝眼镜中和,气质矜贵, 只是说出的话却是完全相反的散漫。   “没得谈,别拿老爷子压我。”   叶含山单手拿着电话, 蹙眉不耐烦地甩上柯尼塞克的车门, 发出“嘭”的一声。   “给她结了这顿饭的饭钱是我最大的让步。”   不知道对面突然说了什么, 叶含山漫不经心地走上楼梯,口中轻嗤道,“我就爱倒贴怎么了?”   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服务员一见叶含山便迎了上去,按照主管吩咐的位置带他往二楼的一间包厢走去。   路上, 服务员听着叶含山说话,越听头越低。   忍不住缩了下脖子,假装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继续带路。   “爸, 你看着我十几年,难道是第一次知道我爱倒贴李家的人?”   “要我说, 你要是真的想要孙子, 你现在就赶紧去帮我给他哥哥说点好话,好叫我早点倒贴进他家门。等以后科技发达了alpha能生小孩, 我第一个去试,给你抱俩大孙子回来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人被叶含山几句话气得破口大骂。   听着被挂断的忙音, 叶含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看向忽然站在原地不动的服务员, “就是这?”   服务员点点头,帮他推开了门。   听说对方已经来了,叶含山便冷着张死人脸走了进去。   明明是家里人安排的相亲,他不仅手上空无一物,就连水都不准备喝一口。   尤其是他此时一身深色西装笔挺,表情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这里和人聊工作上的事。   叶含山不打算和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   他准备开门见山直接说清自己没有和别人发展多余关系的想法。   这顿饭他请,对方之后有事可以找叶家或者直接找他帮忙,权当是让对方白走了这一趟的赔罪,但是其余的就不用多说了。   看着包厢内的两个女生,叶含山没有多想。   他在两步之外站定,保持一个礼貌疏离的距离,开口道:“你就是云家的那位……”   开门的动静早已引起了包厢内二人的注意。   云微之坐在外侧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尾上扬,先发制人:“叶含山叶少爷是吗?”   “很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间,但是这次的饭局我也是不知情的。也请你不要误会,我来这只是出于礼貌,我已经有自己的伴侣了。”   云微之更是不喜欢和无感的人呆在一处,所以说话同样是直入主题。   她搂住身旁金发少女的腰肢,笑容加深,“如你所见,为了不让我亲爱的小女朋友乱吃飞醋,我只好把她也带来了,希望叶少爷不要介意。”   “如果父母那边问起这次见面的情况,叶少爷如实回答即可,就说我已经有一位omega伴侣了。”   云微之这一招可谓是一箭双雕。   不仅摆脱了相亲的困扰,又能给她盼望女儿早日脱单的母亲一个交代。   要是真问起来,就说自己的omega害羞,关系还没好到要见双方家长的时候。   至于为什么是omega伴侣……   云微之挡住了自己身后装了数条小裙子的购物袋,努力压制住自己嘴角的弧度,希望自己的表情不要显得过于可怕。   叶含山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既然云微之也是这个想法,那刚好不需要他再多费口舌,结完账离开就好。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抬眸随意扫了坐在一块的两个女生一眼。   “嗯,既然如此、”   已经到嘴边的话却突然卡了个壳。   坐在云微之身边的女生身形纤弱,坐姿文静,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穿着条奶油色的挂脖高领长裙,因为无袖的设计,单薄的肩背与如初雪般细腻的肌肤都露在空气之中,被束紧的腰部看上去不过一掌大小。   精致的五官经过描画过后好似雨后娇艳欲滴的蔷薇,脸颊到眼尾,皆是桃色的薄粉,眼睑前点缀着些白色亮片,垂下眼时,如同含着泪水沉默不语的美人像。   轻而易举便能勾魂夺魄。   微黄的顶光从上落下,他金色的微卷长发披散于背,泛着灿阳般的迷人光辉,几缕发丝落在他如玉的手臂上,缎面质地的长裙将他整个人衬得温柔又高贵。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在看着他,纤密如羽的眼睫轻轻颤动着抬起,像是只暖阳下蜷缩着不愿动弹的小猫。   尤其是在发现叶含山看清他面容的那一瞬间,紧缩的宝石绿瞳孔,更像了。   叶含山流利改口,“既然如此,那我们可以点菜了。”   他就这样步伐一转,自然地坐到了李映池的对面,完全忘记了自己一开始是怎么打算的。   视线在小少爷涂了唇蜜后显得愈发饱满的水润唇瓣上停顿了两秒,叶含山若无其事地拿过了菜单,唤来服务员。   点完菜,他状似无意地开口,“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云小姐您的伴侣呢。”   “叫他阿池就好。”   云微之含糊掉了李映池的全名,为的就是保护他的隐私,却不知道面前坐着的这个人早已看破了小少爷的伪装。   “阿池。”叶含山将这两个字含糊滚过喉间,最后重复道,“阿池,真是个好名字。”   就在李映池以为他们这段对话到此结束的时候,叶含山突然抬头看向他,“阿池妹妹是不太喜欢我吗?好像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   迎上李映池震惊的眼神,叶含山挑着眉,在云微之看不见的地方对着他笑了下。   似挑衅,似逗弄。   但无论是哪个都显然是在捉弄小少爷。   云微之微妙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对。   她警告地看了叶含山一眼,皮笑肉不笑,“我女朋友比较害羞,叶少就不要再逗他了。”   耸了耸肩,叶含山没什么歉意地勾唇,“抱歉,嘶……”   云微之听见他异样的声音,出于礼貌性地问了一下,“叶少怎么了?”   “没事。”   他看向桌对面的小少爷,从紧咬的牙间蹦出了两个字。   在云微之没有看到的角落处,李映池正不太熟练地用自己的小粗跟皮鞋踩人。   戴上金色长假发的小少爷化着淡淡的妆,脖上的男性特征被裙子自带的高领遮住,本就昳丽的眉目如今越发糜艳,现下含着怒气,漂亮的眼眸因为发狠地用劲而睁得愈发浑圆。   完全是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娇纵大小姐模样。   叶含山怎么可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他故意拿起手机,假装拍下了小少爷现在的样子。   随后意味深长地举起了酒杯,余光飘在小少爷身上,“我倒是第一次知道这里的果酒如此美味,回去的时候,我得好好跟朋友们分享分享。”   什么?   翘起的脚尖骤然一僵,李映池好似被人抓住了小尾巴,捏着裙摆一动也不敢动了。   要是让别人知道,他背地里偷偷穿小裙子,还伪装成女omega骗人……   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小少爷,抿着水红的唇瓣,偷偷地看向叶含山,却发现对方专心摆弄着手机,好像打定主意了要捉弄他。   之后的时间里小少爷变得格外的安分。   小口小口地吃着饭,这过程中没抬头看过一次人。   那眼睑处的闪片变得越发晃眼,就好像……哭了一样。   叶含山从进门开始眼神就没离开过李映池的身上,一顿饭他是越吃越紧张,明明是他自己故意逗别人不高兴,现在心道不妙的也是他。   过了一会,在李映池扯着裙摆离座的时候,叶含山也借口不适偷偷跟了上去。   去的是beta的公共卫生间。   因为喝了点果酒,李映池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桃粉色比刚打上腮红的时候还要明显。   他今天喝了咖啡又喝酒,在等学姐给他上妆的时候还被塞了一小杯奶茶,现在着急要去上厕所。   出来的时候脑袋晕乎乎的,还没习惯自己这身新扮相,李映池站在镜子面前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掬起一捧水就往脸上泼了上去。   叶含山一进门就看着小少爷一张小脸湿漉漉的,分不清有没有哭过。   他心脏顿时一紧。   二人在镜子里对视,良久,叶含山都没有说话。   李映池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不知道对方这次又打了什么算盘,但总归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不想给叶含山什么好脸色,但是刚准备发火,又想起对方手上现在有着自己的把柄。   擦干手,李映池回头看向叶含山,不情不愿地用手语问他怎么了。   这小模样,一看就没哭过,不然不可能搭理自己。   叶含山一颗心终于放回了原地。   他轻咳一声,不想暴露自己在背地里胡思乱想了这么多奇怪的东西,又装出从前的那副德行。   “阿池妹妹怎么来这里,omega应该去对面才是。”   李映池不明白他这个时候还要跟自己装什么傻。   他没心思跟叶含山围绕着没用的东西周旋,当务之急是把他的照片给解决掉。   小少爷几步拉着人走到楼梯拐角,略长的裙摆在空中漾开了一朵又一朵的白色波浪,金发摇晃,纤柔的身段被包裹在奶油色长裙之下,摇曳生姿。   小少爷平时穿男装好看,穿女装更是漂亮得不行。   迈着碎步小跑起来的身影就好似西方壁画中那充满异域风情由浪漫与梦幻结合诞生的神女。   叶含山的视线专注地落在那道牵着他的背影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炙热,只有迟钝的小少爷察觉不到他崩塌的本就所剩无几的底线。   凸起的喉结滚动,叶含山突然感觉这次的夏末真的热得过分了。   从来没有这么听话过。   被人拽着袖子,叶含山像条狗似的跟着人走了,甚至还心里还舒服得不行。   远离了来往的人群,躲在拐角处的视线死角。   李映池懒得跟叶含山比划,为了避免对方装傻,他直接选择了打字交流。   ‘条件’   备忘录上的字这样说着。   很清晰,但是叶含山两眼一闭,“不是我自己手机上看见的字我都看不清。”   咬了咬牙,李映池把他从屏蔽名单里拉了出来,再次发送。   “哎,早这样我不是早看见了吗?”叶含山得意地挑眉,在小少爷准备发火前赶忙转移话题,“等一下,你说的是什么条件?”   还能有什么条件?   李映池受不了他跟自己装傻,伸手一推,把人抵到了墙角。   要是他再高一点,再强壮一点,没有穿着漂亮小裙子,身上没有散发着甜甜的香水味,或许这场面就是富家子弟圈内欺凌事件。   但是以上几点,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一点都没有满足。   叶含山比他高多了。   接近一米九的个头哪怕特意弯了腰都还要比李映池高半个头。   李映池表情凶狠地将人禁锢在角落,从别的视角看,跟他投怀送抱没有差别。   细窄的腰肢间搭着只肤色略深的修长大手,深色西装和浅色长裙交叠,金发形成了勾缠二人的丝线。不清楚情况的还以为是出门约会的小夫妻闹了矛盾,男人正好脾气地任由妻子对他进行数落。   偏生李映池丝毫不知,他现在觉得自己真的不要太有气势了。   把手机屏幕怼在叶家少爷脸上,小少爷迤逦秀致的一张漂亮脸蛋含着怒气,叫叶含山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清了再说话。   “删除照片的条件?”   叶含山自己都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手指扶着对方倾向自己的腰肢,叶含山假装沉吟片刻,“反正你都帮云微之挡相亲了,不如再帮我挡一次,我的条件很简单。”   小少爷竖起耳朵。   “过一段时间我爸会来我的住所一趟。只要你这段时间每周抽几天时间来我家里待一下,营造出一种有人跟我同居的错觉,我就答应你删掉照片。”   看着小少爷警惕的眼神,叶含山不是很有信誉地保证道:“只要你答应这个条件,我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真的?’   小少爷怀疑地打量着叶含山的表情,试图从中看出蛛丝马迹。   叶含山想起自己空荡的相册,坦然,“真得不能再真。” 第151章 哑巴小少爷(十)   一顿气氛古怪的晚饭结束, 离开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八点。   “路上注意安全,姐姐。”李映池挥手与不远处上车的云微之告别。对方回以一笑,他腼腆地抿着唇点点头。   夜风微凉, 秋意浅浅。   李映池站在街边,精致的肩头微微瑟缩了一下。   足尖点地, 微长的裙摆随着他的动作俏皮地左右晃动,线条窈窕的影子流淌在地, 舞姿翩翩, 李映池不太自在地摸了摸因为穿裙子而露出的手臂, 思考着他穿成这样回宿舍的可能性。   应该是零。   想到秦书墨,李映池抿着唇闷闷不乐地踢了踢小石子,今晚他只能先回校外的小公寓了。   “池池公主是在等你的南瓜马车吗?”   身上忽然一沉,李映池懵懵回头,迎上叶含山带笑的狭长眼眸。   带着寒意的微风被宽大的西装隔绝在外, 上面还带着不属于自己的微弱体温,淡淡的烟草味散在空气里。   李映池捏着衣领,卷翘羽睫抖动,到底是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   因为喝了酒, 叶含山并没有亲自去开车,通知的司机会在五分钟后过来。   脱去了外套, 裁剪良好的薄衬衫将他优越的头肩比展现得淋漓尽致, 叶含山逆着街灯走来,宽肩窄腰, 眉眼风流,本该是轻浮的长相, 却因为他这些年的沉淀变得越发锐气凌厉。   缓步走到李映池的身旁,叶含山轻声笑了笑, 视线温柔地落在小少爷绯红的脸颊上,神情是少有的放松,“池池公主今天好漂亮。”   “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公主殿下去视察一下您接下来要常去的家?”   仗着李映池不能说话,叶含山总是喜欢占他嘴上的便宜。   尤其是在今天。   开口就是池池妹妹、池池公主的乱喊,好像比小少爷更代入这个女omega的假身份。   李映池半垂着眼眸,看着眼前欠身对自己行礼的人。   风把他金色的长发吹乱,模糊混乱的一片之中,李映池只能看见叶含山同样乱遭的发型,还有正盯着他笑得肆意不羁的眉眼。   这个样子的叶含山哪里像是个贵公子,明明一点也不成熟。   纤白如玉的手臂从充满alpha气息的西装中伸出,李映池向前一步,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在男人火热的掌心,如碎琼乱玉般落进叶含山的手中。   叶含山心跳如擂鼓,小心翼翼地回握住那只手。   他的公主,第一次应允他的请求。   酒没喝几杯,光是看着小少爷,叶含山一整颗心就泡进了酒里。   昏沉迷醉,苦涩辛辣,流连忘返。   暗恋者在青春中将他的背影放在晦涩不明的眼里,藏在辗转反侧的梦里,靠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次远远眺望,保持着理智控制恰当的距离,却又总是不满足。   叶含山有些醉了。   从认出李映池的那一刻起,叶含山就控制不住地想要说些什么话来吸引小少爷的注意力,幼稚得像是青春期的小男生,被自己漂亮的小同桌迷晕了头。   回去的路上,叶含山一直没松开握住小少爷的那只手,直到下车时才依依不舍地放人离开。   李映池先他一步走到门前。   “怎么不开门?”   明知故问。   酒意上涌,李映池抿着嫣红的唇瓣,双手抱着胸,眼神凶凶地回头瞪人。   身上还披着男人的西装外套,眼尾潋滟,怎么看怎么像是小猫咪在狐假虎威的闹脾气,毫无杀伤力。   空气中混杂着叶含山最为熟悉的信息素与一些浅淡的香水味。   身边的一切都是令他如此着迷的存在。   平时做梦叶含山都不敢想得这么美。   他走近,高大的身影站在小少爷身后,投落的影子将小少爷整个人笼罩住,圈出了属于自己的领地。   “1207。”   叶含山就借着这个姿势去按密码锁,炙热的呼吸洒在白皙裸露的肩头,引得小少爷浑身一颤。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叮嘱一般,“池池公主要记住了,我的密码是1207。”   四位数字的密码总是会让人联想到一些东西。   李映池忍不住好奇问他。   ‘这是你的生日吗?’   拉着人进了门,叶含山给他换好了鞋,不太在意地回答道:“我的生日在上个月。”   “生日宴我叫父亲邀请了你,不过宴会当天,我没能找到你。”   李映池尴尬地拍了拍自己的手,暗道自己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仅猜错了密码的含义,还把自己根本不记得别人生日、偷偷逃掉生日宴的事情给暴露了。   窘迫地低着头,不敢看叶含山,珍珠耳坠上的流苏都快滑进肩窝里了。   “不过确实是个日期。”   叶含山不舍得看小少爷尴尬,牵着人走到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蜂蜜柠檬水。   他半跪在李映池身前,说,“十二月七日,是一个下大雪的日子。那天的雪下得很厚很深,足以让院子里的小孩堆出一个难看的丑雪人。”   丑雪人?   玻璃杯盛着温热的甜水,李映池捧着玻璃杯,安静地听着叶含山说话。   清而浅的眸子里倒映着叶含山的身影,专注动人。   叶含山说:“没有哪个小孩会喜欢一个丑雪人,别人的雪人有胡萝卜鼻子、有红格子围巾,丑雪人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宝宝把自己的围巾送给了丑雪人,所以丑雪人也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   这就是他把密码设为1207的理由?   李映池听完,说叶含山幼稚,什么年纪了还看童话故事。   叶含山对着他笑,也不解释什么,“我帮你卸妆。”   连夜学习卸妆手法,小少爷身上的长裙和口袋里余下的化妆品被叶含山留在了卧室里,美名其曰,装成有omega来过的样子。   如同那天的角落里约定的那样,天真的小少爷最近开始频繁出入叶含山的私人住处,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他那不存在的另一半。   诱哄一只小猫走到自己的怀里需要多少步?   叶含山现在对这个问题十分了解。   但要是有人问起,他只会得意地拿着分明是他自己做的便当,满面春风得好似是小少爷给他做的一样:“因为小猫喜欢我,所以才会跟我走。”   不过李映池没有固定前来的时间。   他来的时候也不会提前告诉叶含山,有时候甚至是要走了,才会给不在家的叶含山发消息说自己今天已经来过了。   同居的人会在家做什么事情?李映池不知道。   他按照自己曾经见过的情况,含着点报复坏心思开始布置叶含山的房子。   堆积如山的小零食,形状奇怪的装饰品,还有将叶含山衣柜塞得满满当当的小裙子。   甚至还会偷偷涂了颜色艳丽的唇蜜,在叶含山阳台处晾晒的白色衬衫上印下几个暧昧的唇印。   叶含山好像根本没有发现,第二天就穿去了公司。   小少爷放下书包,看着空荡的阳台处,得意地在床上打了个滚。   殊不知叶含山那天一整天时间,坐在公司里的时候,脸上表情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暗爽。   冷清的空间突然有了家的味道。   公司里被卷得不成样的员工们发现自己的工作狂老板突然开始准时下班了。   叶含山根本不介意李映池再过分一点,他唯一介意的就是自己不能够在李映池在家的时候陪着他。   大门处的密码锁很快就联上了手机。   小少爷不管是在中午或是在下午前往叶含山的住处,无需多久,远在公司的叶含山就会出现在门外。   几乎是争分夺秒地在抢夺着和小少爷单独的、和平相处的机会。   叶含山有时候会很嫉妒。   特别是在深夜时,他躺在残存着小少爷身上浅淡香气的沙发上看着天花板,总是会想到,时新雨平时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吗?   这过的都是什么好日子。   能天天跟小少爷待在一起,不管是去哪,都能第一时间牵住小少爷的手。   可能比这还要幸福。   自己一个人躺在这里偷偷嗅闻小少爷香气的时候,时新雨是不是已经和小少爷睡过一张床了?   叶含山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   好嫉妒。   -   周末的时候李映池回了一趟李家。   学校里的那些事情占据了他周末的太多时间,已经快要一个月没回家一趟了,好在这周的任务比较轻松,他终于有时间回家休息半天。   管家收到他要回家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了李家上下。   家里看着李映池长大的几个阿姨们热热闹闹地进了厨房,开始和讨论今天要做什么大餐。   父母在国外,作为国内小少爷唯一的亲人,李泊简当即叫停了手头上的会议,回家准备跟弟弟吃饭。   助理毫不意外这样的情况发生。   因为基本上每个月自己的老板都会这样几次。   工作狂老板,不会因为爱情缺勤,也不会因为懒惰迟到,但是会因为弟控经常半路离开公司。   熟练地接手剩下的任务,经验丰富的助理开始组织下一场会议。   很快便到了李映池回家的时间点。   灯火通明的大厅内,受宠的小少爷被家里人上上下下的围绕着,坐在主位上,正用手语跟他们描述着最近见到的趣事。   一张漂亮的脸蛋面色红润,眸中含着笑意,整个人显得格外高兴,被爱意浇灌长大的小孩或许就是这个模样,一群上了年纪的长辈看着他,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李泊简很喜欢家中这样的氛围。   他的弟弟就该是被千娇万宠着长大。   饭桌上,李映池选择了和自己哥哥靠近的位置坐下。   李泊简给人夹菜的动作一顿,“池池的身上……是什么味道?” 第152章 哑巴小少爷(十一)   在当今社会, 信息素是每个人极为隐秘的第三性征。   开口询问别人身上的味道,等同于直白问出对方的信息素,很多人会觉得冒犯。   但因为信息素都会随着年龄增长而产生变化, 对身体多少有影响,所以在亲近的家人之间偶尔会提起这件事以作关心, 不算少见。   只是,当被问的人是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 这话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纤长的眼睫抬起, 李映池眸子里带着些疑惑看向李泊简, 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   今天回家之前他还特地在叶含山家里洗了澡才离开的,怎么会有味道?   哥哥的意思是沐浴乳的香气吗?   小少爷认真地思考几秒后耸起肩头,将短袖凑近脸颊,挺翘鼻尖贴在衣料上微微翕动,寻找着自己哥哥所说的味道。   沐浴后身上浅淡的香味完全可以忽略, 还不如饭桌上的饭菜香味突出。   忍不住蹙起了眉心,因为迟迟找不到答案,小少爷咬着唇瓣,只得神情迷茫地转头去寻找李泊简的帮助。   “池池。”   伸手拦住李映池还想继续嗅闻的动作, 俊朗儒雅的alpha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欲言又止道, “……可能是哥哥闻错了, 没事,池池先吃饭吧。”   “这些都是池池以前最喜欢吃的菜, 尝尝味道怎么样?”   李泊简狼狈地岔开话题,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 实际上心中已经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警惕地开始回想自己弟弟身边围绕的alpha。   那样浓郁的信息素, 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绝不是普通擦肩而过就能留下的。   乖巧的弟弟忽然带着一身陌生alpha信息素回家,李泊简虽然心中焦灼,但顾忌着弟弟的心情,他并不会直白地说出这件事。   这是都是他们这些做家长的过失。   他家中除了母亲是omega外,父亲与他都是alpha。   对于这个唯一的beta弟弟,家里的人常常会感到束手无策。   beta无法闻到信息素的特性让他不会受到信息素的影响,但在很多性别方面的常识也因此没办法让他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他们一直将弟弟保护在安全线内,所以李映池不懂那些alpha深藏于绅士外皮下的恶劣本性,受到别人的欺骗也是难免。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找出那个敢对着他弟弟散发信息素的狗崽子,从根源断绝危害。   “外面alpha都不是好东西。”   吃着饭,身旁的人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李映池慢半拍转过身,对上李泊简复杂晦涩的眸子,他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哥哥从小就这样跟他说,他都听习惯了。   -   对于李泊简在背后调查自己最近接触的alpha一事并不清楚。   坐在宿舍里,尾巴被别人抓在手里的小少爷忽然惊醒,意识到距离自己上一次去叶含山家已经是好几天前了。   拿出手机急忙翻到和叶含山的聊天记录那一页,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堆未读。   问号掺杂着威胁,还有一些自我悔过的反思。实在是太多了,李映池不知道这些alpha为什么都这么多话。他没有细看那些消息,反正估计都不怎么重要。   向来言出必行……这次不小心忘记了可以先不算。   小少爷准备现在去补救一下这岌岌可危的契约关系。   今天恰好是工作日,这个时间叶含山一般还在公司里,李映池推开门,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空无一人的房间。   原本像是没住人的地方在小少爷的帮助下,现在变成了小仓鼠囤食的屋子。   从堆满零食的冰箱里拿出一瓶冷饮,李映池上身穿着纯白色棉质短袖,下身是随意选出的半短运动短裤,就这样毫无形象地窝在了沙发里。   这是他在这个夏季找到的最凉快的穿搭。   顺手打开电视,李映池心中暗暗盘算着还有多少天才能让叶含山删掉照片。   忽然,他听见一阵细碎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   好像是什么东西碰到了柜子。   调整电视栏目的手指一顿,李映池从沙发上起身,认真地辨别着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间的门,脚步放轻。   安静的环境下,衣柜里断断续续的细碎声音变得越发明显,要是再仔细听,还能分辨出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池池……”   原本想要直接推开衣柜的手一顿,李映池在衣柜旁边蹲了下来。   他听出这是叶含山的声音。   为什么叶含山不好好地坐在外面的沙发上,要把自己藏进衣柜里?   而且这个时间点叶含山应该在上班才对吧,老板也会缺勤吗?   想不太明白。   里面的叶含山又在叫他的名字了。   单独的住处私密性很好。   针对alpha和omega设计的特殊墙壁与隔音板添加,能够让任何一位住户在热潮期得到一个十分隐私的空间。   也就是说,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地方藏着一个处于热潮期的alpha。   一个理智接近崩溃边缘,只能把自己塞进充满心上人气息衣柜里,等待抑制剂生效的alpha。   如果小少爷不是一个beta,那么他就能闻到整个房子里,从打开大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往外泄露的、浓郁得近乎于刺鼻的信息素。   如果小少爷不是一个beta,那么他就能在问到信息素后迅速判断情况,做出最利于自己的选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或者留下来取笑叶含山。   无论是什么样的选择,他都会因为事先得到了重要的信息,而在之后的发展中占领主导地位。   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小少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蹲在衣柜旁边,在听见叶含山第三次叫出自己名字时,主动敲了一下衣柜门。   这道响声让里面的人安静了下来。   几秒后,衣柜门从内部缓缓推开了一条不算大缝隙,叶含山正通过那条缝隙观察站在外面的人。   李映池半眯着眼,发现叶含山周围堆满了自己买来的衣服。   有些穿过,有些没穿过。   上次假扮omega时穿的那条长裙现在正在叶含山的手里,好像……有些皱巴巴的。   “抱歉,池池。”声音低哑,叶含山呼吸粗重,整张脸被热潮烧得泛红,思绪都混乱成一团,他解释道:“我太难受了,控制不住自己,很想很想闻一下你的味道。”   这样子的叶含山实在有点可怜。   高大的身躯蜷缩在狭小的衣柜里,身边都是自己的衣服,像是个无家可归的犬类在冬天用别人丢弃的衣服堆了一个窝。   模样和神情都狼狈得看不出他平时嚣张的样子。   连说话都有点含糊了。   李映池知道他们alpha的这种情况。   他在书上看过一些,通常alpha会打抑制剂或者是去找自己的伴侣度过这个时期。   至于叶含山有没有伴侣,李映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可是想要闻他的气味……   李映池皱了皱鼻子,他是beta,怎么会有味道呢。   果然是烧糊涂了吧。   他将柜子又拉开了一点,叶含山一个激灵,扯住了一件衣服挡住了自己的腿部,李映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做手势问道:‘你吃了药吗?’   叶含山呼出一口热气,明白李映池是在问他有没有打抑制剂。   热潮期通常会持续三四天,知道小少爷最近没有来他家里,不知道含着什么心思,明知热潮期来临,叶含山给自己放了假之后还是不断地在给小少爷发消息。   今天是他热潮期的第三天。   热潮给他带来的折磨大大减少,对于抑制剂的需要也变得没有那么大。   叶含山靠在衣柜里,手中的衣服还残留着小少爷身上的气息,香气很浅,很淡,没能起到安抚他的作用,反而让体内的热潮反复变得更为猛烈。   当然打了抑制剂,但生理上的克制只能令他的心中变得越发难以忍受。   他垂着头,回答道:“吃了,没有用。”   李映池刚想要质疑什么,下一刻,他就看见几滴水渍落在叶含山腿部的裤子上,洇出几处湿痕。   叶含山竟然是哭了。   在李映池怔愣在原地的时刻,他抬起一张狼狈的俊脸,风流的桃花眼里带着点泪水,低哑的声音哽咽道,“好难受,池池,我真的快要死在这里了。”   李映池捏着手指站在一旁看着。   本来还有点走神,结果猝不及防地被叶含山这幅惨样吓了一跳,现在是彻底集中注意力了。   热潮期竟然是这样可怕的东西吗?   书本上都说只要打了抑制剂就可以缓解,但叶含山这幅模样明显是被折磨到了极致。   没有经验的小少爷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样的危机关头也不好再去计较那些小仇了。   既然他是不受影响的beta,就该在这种时候去帮助脆弱的alpha。   小少爷严肃着小脸,握住叶含山的手。   ‘不要怕,我来帮你。’   叶含山佯装擦了下眼泪,坐直了身子,牵着小少爷的手把人往自己的怀里带,“可是你知道要怎么帮我吗?”   二人挤进了狭窄昏暗的衣柜里。   李映池抬头看向叶含山,黑暗中只能看见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   他不太知道该怎么帮忙,但是他刚刚听见叶含山说想要闻味道,这大概就是他们alpha解决热潮期的另外一个途径吧。   他迟疑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动作间露出一大片白皙的锁骨。   叶含山的眼神落在李映池身上,深沉如墨的眼眸盯着他一眨不眨,专注而认真,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地往下滚落着,喉结凸起,完全是一副忍耐到极致的模样,可是他却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小少爷被他这个态度弄得有些难为情了。   皱着眉头,李映池面对面坐在叶含山的怀里,伸手把对方的脑袋往自己肩头上按,示意道:‘闻味道。’   霸道又蛮横,帮人的时候都带着点小少爷特有的作风。   呼吸变得越发粗重。   空气所剩无几的封闭空间内,李映池听见了不属于自己的吞咽声。 第153章 哑巴小少爷(十二)   拥挤的衣柜里柔软的布料如海浪裹挟着李映池与男人相拥。   因为二人体型相差甚巨, 分不清是叶含山被强制压入了怀里,还是身形纤弱的少年被叶含山拢入了身前。   男人僵直的背脊在贴近的那一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看不清周围的环境,感受到叶含山顺从地埋进了自己的肩窝里, 李映池指尖停在半空,最后犹豫着放到他的背后轻拍了一下。   像平时哥哥安慰他那样去安慰着自己的死对头。   热潮期的alpha好像格外的脆弱。   放在往日, 他要是这样对待叶含山,肯定要被对方呛上几句, 今日的叶含山却没有更多的动作。   李映池思考着, 在黑暗中抿住了唇瓣。   或许他是真的难受极了, 否则也不会哭成这个样子。   如果天真的小少爷能看见此时叶含山背对着他的模样,一定不会有这样错误的认知。   闭着眼,叶含山脸颊到脖颈处都泛着发热的潮红。   高挺的鼻梁克制地凑近那层白腻的肌肤,胸膛起伏,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他魂牵梦绕的香气, 脸上的表情是近乎于病态的痴迷。   哪里还有一丝他刚刚表现出来的痛苦脆弱。   红酒味的信息素流转在空气之中,好似蒸腾而起的一场酒液水汽,细密沾染在少年柔软的发丝之间,毫不掩饰自己想要将人打上标记的欲望。   血丝在眼球里蔓延攀爬, 叶含山哑着嗓子,“可以吗?”   小少爷以为他是烧坏了脑袋, 现在突然变得这么有礼貌, 连吸吸味道都要再三询问,不耐地点点头。   却没注意到对方的手已经缓缓地挪到了自己的腰间。   半开的柜门透进几丝微弱的日光, 飞尘摇晃在那一束光线里,轻飘飘地为小少爷碧绿的眸子缀上了亮光, 波光粼粼的水光中倒映着叶含山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面容。   和之前的近二十年一样。   和叶含山在他身边近二十年所扮演的角色一样。   边缘处的隐形人,模糊不清的身份。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受重视的角色, 现在却能将小少爷拥入怀中,叶含山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在逼仄的空间内震得他的耳朵都快要发麻。   总是藏在嘴里的话,就算他闭着嘴什么也不说出口,秘密也会从心脏处挣脱而出。   深色的西装裤压出褶皱,长腿蜷缩在衣柜之中,叶含山抱着人换了一个姿势。   他让小少爷坐在自己的小腹之上,特意避开了其他的部位。   原本被攥在手中的奶油色长裙沾染上脏污,被男人掩耳盗铃一般的丢在角落里,落在小少爷被白袜包裹着的伶仃脚踝旁,动作变化间被踩在了脚下,弄脏了洁白的袜子。   因为热潮期的影响,叶含山甚至没能察觉到小少爷的突然到来,这也就导致了他来不及收拾一番,以这个狼狈的模样出现在了小少爷的面前。   好在这一切都藏在狭窄衣柜的黑暗之中。   距离变得很近,得到许可后的叶含山握住他的肩头,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触碰李映池的后颈。   薄薄的肌肤下涌动着鲜活的血液,那是AO腺体所在的位置。   淡淡甜香融化在叶含山的红酒味信息素之中,化作令叶含山失控的钥匙。   他无比清楚,只要咬破那一处,就能在对方的身上注入自己的信息素。   当信息素相互交换成功,他们就会形成彻底的相互标记,代表着他们会成为彼此,这漫长的一生里唯一的伴侣。   叶含山不断嗅闻着,却始终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急促地蹭着那一小块皮肤,难耐地掐住小少爷的腰间,阻止他的挣扎。   找不到、找不到……   微刺的发丝戳在脖颈处的皮肤上,有些难以忍受的痒意,小少爷微微向后倾去,想要拉开与叶含山之间的距离,又在下一刻被人紧紧抱了回去。   眉心微皱,李映池拍了拍叶含山的脑袋。   拍宠物一样的态度,是命令叶含山离自己远一点的意思。   自欺欺人是最好保持现状的办法,叶含山一声不吭,始终不肯移动一点。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小少爷的允许,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错过这次机会。   但叶含山的目的终究无法实现。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无法成功的事实。   因为小少爷是一个没有腺体的beta。   Alpha的信息素不会对一个beta造成任何影响。   无法标记,不受影响。   哪怕自己红着眼被热潮期折磨到发疯,信息素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小少爷也只会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无动于衷。   今天如果不是自己故意示弱求着小少爷进来,叶含山知道,小少爷一定会直接转头离开。   可就算真相如此,那又怎样。   叶含山想,他就是铁了心要贴着小少爷。   大脑昏昏沉沉,热潮期的影响加重,叶含山这个时候已经快被磨得疯了。   抑制剂在李映池的面前好像全都失效了,又好像是李映池自己变成了抑制剂,叶含山说不清楚,他混乱的思绪只有在将人拥在怀里的时候才能勉强稳定一点。   找不到腺体,他只能不断地蹭着对方。   滚烫的皮肤渴求着再与小少爷微凉的肤肉多些触碰。   但是事与愿违,小少爷不乐意了。   李映池觉得这已经超过了普通的闻味道了。   虽然他本来就不太清楚alpha的闻味道是什么意思,只能通过字面来理解。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讨厌这样过分的亲密接触。   哪怕闻不到叶含山的信息素,还有夏末无缝不入的潮热高温。   两个人这样亲密地坐在这样一处封闭的空间,体温传递,不知何时,小少爷精致小巧的鼻尖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水。   肩背处的肌肤因为湿意粘连着棉质布料,过了一会就变得沁凉。   奇怪的感觉传来,金贵的小少爷有些受不住了。   他想要叫叶含山放开自己。   但比划的动作在黑暗里根本看不见。   强烈的意见无人理会,李映池被叶含山按在怀里猛吸,恼羞成怒地挣扎着要从他的身上下来。   衣柜里不算大的空间装下他们两个有些勉强,再加上叶含山不停地呼吸着……李映池抿着唇,深觉是叶含山吸走了太多的空气,这才让里面空气变得稀薄。   他从小到大何时被人这样忽略过意见。   生气地扬起手,下一刻,清脆的一声“啪”响彻衣柜。   “嘶……”   脸上瞬间印上了个红通的掌印,叶含山侧着脸,缓慢地转头看向身前的人。   黑暗中小少爷也摸不准方向,胡乱伸手就打了出去,这下知道可能打到了对方的脸,不安地眨了眨眼。   叶含山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好爽。”   “池池,你总是知道我会喜欢什么。”   他重新把试图逃脱的小少爷揽进自己的怀中,“不要走,你答应了要帮我的,池池。”   “我太难受了。”叶含山如同缠绕在李映池身上的冷血动物,手臂紧紧地环抱着韧瘦的腰身,不停地在李映池耳边说着,“不会说话的小菩萨,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那已经是李映池小时候大人们的说法了。   其实说的不是小菩萨,是仙子。   但是叶含山那个时候太小,眼中的仙子只有菩萨,他觉得李映池就是电视里的小菩萨变的。   直到现在,他还是这样叫李映池。   李映池被叶含山那直白的话语弄得一愣,他没想到世界上还会有这样奇怪的人。   这也太……   还在震惊之中,整个人没反应过来就又被叶含山圈了回去。   凑在耳边,叶含山还在呢喃着说起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把李映池气得小脸羞红,倾着身子着急要去捂叶含山的嘴。   这一下动作幅度可不小。   叶含山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像是突然断了线,他擒住小少爷的双手,再次欺身而上。   李映池迷迷糊糊地咬着唇,还没捋清楚叶含山是什么意思,颈侧忽然传来了一层微热湿漉的触感。   “啊、”   短促娇嫩的一声惊呼。   失声的小哑巴眼泪汪汪地推拒着叶含山的肩头。   被欺负得吚吚呜呜却说不出话。   叶含山咬上了那节他觊觎已久的纤白脖颈。   没有用什么力,更像是用牙齿研磨着叼起那一块皮肉,细细地品味着,如同一个警告,又如同走投无路下的破罐破摔。   不允许自己看上的猎物逃离他的身边。   听见小少爷的声音,叶含山一愣,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战栗了一瞬,酥麻的爽意瞬间贯穿了背脊。   他从来没听过小少爷的声音,他以为小少爷是完全说不出话的。   没想到,好听得他有点,要忍不住了……   “啪!”   小少爷这次是真的有脾气了,他捂着自己被咬的肩头,伸手就是给叶含山补了个对称。   连骂人都不想再骂,李映池趁着叶含山愣神之时赶紧爬出了衣柜。   他一定一定要离叶含山远一点。   完全是农夫与蛇,自己明明是来帮他的,他却要咬自己!   该死的叶含山,他要和叶含山绝交!   照片他再也不管了,发出去吧,都发出去吧!叫公主也好,叫妹妹也罢,穿裙子又怎么样,随便叶含山发出去好了!   外头的太阳还没落下,紧闭的衣柜门彻底打开,光线明晃晃地照亮了这间卧室。   模样狼狈的小少爷脸蛋粉扑扑的,昳丽的眉眼间含着怒意,膝盖处因为在衣柜里不得已的姿势磨得嫣红,腿软软地打着颤重新站回了地面。   抬头看向衣柜的那一瞬间,小少爷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衣柜里全是小少爷自己的衣服,左一件右一件地摆放着。   叶含山依旧是原来的姿势,靠在衣柜里,俊逸的面容上却多了两个对称的小巴掌,深如枯井的眼瞳正直勾勾地盯着小少爷,像是捕获猎物前蓄势待发的雄鹰。   这些都不是令李映池如此惊讶的原因。   来时只开了一扇的柜门,如今被全部打开,叶含山遮住的腿部与脚边凌乱的长裙在此刻一览无余。   哪怕李映池再不明白alpha,也该清楚地知道某些来自于男性的生理反应。   西装裤上明显的弧度,长裙之中脏污的痕迹。   难道刚刚待在一起的时间里、难道、叶含山竟然对着他……   李映池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睁得浑圆的眼眸里含着震惊与疑惑,捂着唇瓣,在男人想要起身的时候拿起身旁的枕头用力地砸到了他的身上,转身匆忙跑了出去。   房间大门被重重摔上。   因为过于用力,小少爷离开后房间内还响起了几阵回音。   提醒着叶含山这间房子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失去了方向,李映池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他不能再和叶含山待在一起,叶含山是个坏家伙。   他也不能就这样回家,手机上有着哥哥的未接来电,哥哥肯定有事在家等他,他不能让哥哥发现自己做的这些荒唐事。   于是李映池漫无目的地穿行在大街小巷,最后还是回到了学校。   明明肩膀处被咬的痛感早已消失不见,但李映池还是忍不住想要流眼泪。   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怎样的情绪。   是被人戏耍的愤怒,还是受制于人的屈辱,还是因为从没这样直白的感受到过别人心意的无措。   李映池捋不清楚,或者都有一些。   叶含山会变成那样,是因为喜欢自己吗?可叶含山凭什么喜欢自己呢?他一直对自己那么坏。   才不要叶含山喜欢自己。   泪水在眼眶不停打转,李映池吸了吸鼻子,看着远处的宿舍楼,委屈巴巴地踢着石子往前走着。   “李映池。”   一道似乎在宿舍楼下站了很久的身影忽然动了。   李映池抬头看去,秦书墨正朝着他走过来,隔着还有一段距离,秦书墨的脚步猝然一顿,随即便小跑了过来。   “还好吗?”   秦书墨动作犹豫地摸上李映池艳红的眼角。   远处,一个带着口罩的人站在角落里。   他盯着这里看了很久,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一动不动,最后转身随着人群消失不见。 第154章 哑巴小少爷(十三)   侧过脸, 李映池抿着唇避开了秦书墨的动作。   他整个人明显很不对劲,但面对秦书墨的问题只是摇了摇头。   态度逃避,对今日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 甚至警惕地看了一眼秦书墨,整个人完全是炸毛的。   这让秦书墨有些担心。   他见势收回了手, 声音放柔,“抱歉……我没想对你做什么。”   光是言语还不足以让李映池放下戒备。   秦书墨在李映池一步之外站定, 保持着一个不算靠近, 但能第一时间扶住对方的距离。   没有再更进一步。   李映池没看他, 抬步绕开对方,低着头一个劲往宿舍里走。   心情很差劲,小少爷边走边擦眼泪,细白的手指粗鲁地擦过眼尾,留下一片红晕。   “池池。”   偷偷换了一个称呼, 秦书墨拦住了小少爷。   他不觉得李映池现在这个样子回宿舍会是个好选择。   只有在热潮期才会出现的alpha浓郁信息素,现在沾染在一位模样漂亮的beta身上。   含义过于令人浮想联翩了。   小少爷一定不希望别人因为这种原因在背后议论他。   视线落在李映池微乱的肩头停留了一瞬,秦书墨垂下眼,解释拦人的原因, “我收到了一些来自你哥哥的消息,所以在这里等你。”   “我想你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知道该去哪找李映池, 只能采取这样的死办法去等待。   没有说是在什么时间收到的消息, 也没有说自己因为担心李映池,在宿舍楼下等了多久。   从秦书墨嘴里听见关于自己哥哥的消息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李映池想起手机上的几通未接来电, 狐疑地看向秦书墨。   被泪水沾湿的眼睫随着他的动作可怜巴巴地翘起,让秦书墨不忍将事情直说出口。   他含糊开口道:“关于我和你之间的事。”   留有聊天记录的手机放进了李映池的手中, 秦书墨选择沉默,让李映池自己去理解那些话的含义。   有些事, 外人的话不如亲眼看见更有信服力。   临近傍晚,宿舍楼下来往的学生很多。   二人容貌出众,站在一起,很快便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   不少人都在偷偷地用余光观察这边,忽然,他们发现俩人好像发生了什么争执。   模样精致昳丽的beta唇瓣紧抿,一言不发地将手机砸进了另外一个身形高大的alpha身前,然后怒气冲冲地朝着宿舍的反方向离开了。   不过他走了还没几步,就又回头急急忙忙地把那个站在原地的alpha给拽走了。   他们走远后,围观者窃窃私语。   “他们是情侣吧?那个beta还怪可爱的。”   “应该是吧,刚刚他们说什么,什么关于我和你的事,我听着都起鸡皮疙瘩了。”   “如果不是就好了……”   “?”   刚从食堂抢饭回来的陆七一提着一袋零食,顺着声音看过去,“什么小情侣……?”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两个舍友手拉着手朝着校门口的位置离开了。   陆七一呆滞地揉了揉眼。   不是,你们去哪啊,晚上还回来睡觉吗?   -   短信上的每个汉字都是那样的清晰。   李映池呼吸一窒,不敢置信地滑动着屏幕上一句接一句的话语。   中间间或掺杂着一些图片,内容是他平时完全不会接触到的东西。   关于匹配的血型,关于二人的DNA,关于他的哥哥是为什么会调查到秦书墨的缘由。   视线落到那一句‘发现家弟身上有陌生alpha的气息’,李映池咬着唇,似是想起什么,尴尬地抬了抬眼,正好和试探着看向他的男人对上视线。   他恼羞成怒地将手机砸到了秦书墨身上,不许对方再看自己。   宿舍不是一个很好的谈话地点。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上可能还留着别人的信息素味。   小少爷斟酌了一下,决定先把秦书墨带回自己的房子里再好好谈谈。   这一处住址小少爷不常来,但内里的装潢依旧是按照小少爷的偏好所布置的。温馨简约,塞了许多毛绒玩具。   柔软的布艺沙发上,秦书墨正襟危坐。   骨节分明的大手微蜷,捧着杯小少爷递来的温水,如同接了道圣旨一动也不敢动。   刚得知自己和李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少爷靠在墙边,眼神冷冷地审视着秦书墨。   过了片刻,秦书墨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一震。   他眼前一亮,小少爷终于肯和他交流了。   李映池抿着唇,漂亮的眉眼间藏着怒意与傲气,‘你是觉得我占了你的位置,故意来对我宣誓主权的吗?’   没有音调的文字都能看出他的情绪。   秦书墨放下了水杯,很认真地站起了身,“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想瞒着你这件事,而且,你的哥哥也希望我能开诚布公地和你谈谈。但我希望你清楚一件事,就算我身上流着李家的血,我也不会是李家的儿子,我并不想成为你的哥哥或者弟弟。”   “我现在是谁,以后就会是谁。我想你的哥哥也不希望因为我这个外人让你伤心。”   秦书墨还是称呼李泊简为‘你的哥哥’。   如同狗血连续剧一样进展,秦书墨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荒唐。   他甚至有些厌恶这忽然出现的血缘关系,因为需要的从来都不是缺席几十年的所谓亲人。   那些话说得极为认真,诚恳得令正在气头上的小少爷都语塞了片刻,秦书墨在此时却突然问道:“所以我们之前的约定还算数吗?”   突然转变了话题,李映池掀起眼皮,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实在是不记得自己和秦书墨之间还有什么约定了。   “那天早上,补课的约定。”   秦书墨观察着李映池的表情。   许是察觉了他的不在意,秦书墨不甘心地靠近几步,补充道:“……我很缺钱,所以你的补课费对我来说很重要。”   “可以不要因为这个突发事件就拒绝我吗?”   声音轻得几乎飘散在空气里。   秦书墨从来都不是什么脆弱的形象,相反,他平等而又冷漠地对待着所有人。   但对着李映池示弱,他熟练得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明明他才是李家真正是少爷,此时却依旧低声下气地挽留着一个对他来说,金额只是他几秒就能赚到的兼职。   好像没了补课的钱,他就真的会饿死一样。   随着距离缩减,李映池的背脊抵在墙上,他被迫与秦书墨对视。   说实话,从知道这件事的开始到现在,李映池一直心情变化不大,他唯一愤怒的就是秦书墨竟然敢直接跟他说出口。   因为那让李映池觉得很冒犯。   不论自己和李家有没有血缘关系,自己的身份和地位都不是别人能够质疑的。   血缘算得了什么?   就像秦书墨说的那样,他以前是谁以后就会是谁,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都跑不掉。   而听了秦书墨的话之后,现在李映池清晰地知道了一件事情,没有自己,秦书墨可能连份像样的兼职都找不到了。   地位悬殊的差距令李映池感到了莫大的安全感。   在男人灼灼的目光下,他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允许了秦书墨继续给他补课的请求。   ‘好吧。’   因为明天就是周末,秦书墨见缝插针,称“既然迟早要补课,择日不如撞日”,成功留在了小少爷的住处。   -   ‘但是你不许把这件事情给说出去。’   房间内,吃着秦书墨削好的水果,小少爷坐椅子上左右摇晃着。   虽然李映池表面看上去根本不在乎这件事,但心中其实也难免会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小少爷正处于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年纪,很在乎别人的看法。   即便他并不在乎真假少爷一事,也难保别人会以怎样的眼光看向他。   人都有劣性根。   要是让他们知道,一向高高在上的小少爷其实并不是李家真正的少爷,他们心中的恶意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哪怕小少爷的生活一成不变,哪怕小少爷依旧高不可攀。   秦书墨回应得很快,“我不会说的。”   “我也不会想让大家知道我从小没有父母。”   这样听起来秦书墨还怪可怜的,李映池睨了他一眼,又在手机上补充道:‘不许说,否则我就要让你丢掉兼职。’   威胁得十分熟练。   秦书墨明明是来同学家做客帮忙补习的身份,现在拿着果盘,举着把水果刀,高大的身子坐在小少爷房间的小板凳上,就像个被劳役的苦主。   挨了小少爷一眼,他状似无意地开口:“你今天好像哭了。”   李映池摇椅子的动作一僵,原本显示的游戏界面立马切回到了聊天页面。   迅速反驳:‘没有。’   ‘你看花眼了。’   他偷偷抬眼去看秦书墨,也不知对方有没有信自己。盐擅汀   空气中沉默了几秒,李映池到底是觉得丢脸,遮遮掩掩又开始给自己打补丁,‘好吧,其实今天我是跟云学姐待在一起。我们今天约会,还去看了最近新出的电影,因为太无聊了我犯困流了点生理性眼泪,所以才看起来像哭了。’   小少爷撒谎不打草稿。   下午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可能会有别人的信息素,晚上又随便扯谎。   却不知道秦书墨早就闻到了他那一身alpha信息素的味道。   秦书墨想象不到李映池这样的beta,要怎么样去跟一个女beta成为情侣的关系。   顶着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性子黏人又娇气,不会说话脾气却大得不行。   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被家中娇养得浑身都嫩得不成样子,一看就是要被人捧着哄着疼的宝贝,怎么可能会在一段感情里做付出的那一方。   一个男人模样怎么能生得这般……招人喜欢。   思绪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潮湿的雨天。   脚尖到指尖,小少爷身上秦书墨能看见的地方,除了白就是粉,怕不是连那些他不曾细细瞧过的部分,都是那样浅淡或是更为浓郁的樱色。   不知道是不是很少说话的原因,秦书墨甚至觉得,小少爷就连嘴唇也是软得过分。   轻轻一压就要陷进去,松开时饱满得几乎能够溢出汁来,这样的人要是落到他的怀里,只有被他紧紧拥抱的份。   秦书墨也确实在那炎热的夏季街道,将人拥在了怀中。   心与心之间的距离究竟是多远。   贴在一块明明就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心跳。   但自始至终却只有他的心跳越变越快,跳动成了李映池呼吸的频率。   秦书墨想象不出李映池和别人在一起的模样。   因为他潜意识里排斥着这样的可能。   “可是池池,我闻到你身上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了,很浓。”   惊愕的视线落在秦书墨身上,他神情平淡地打破了他们之间表面的平和,“我知道你的哥哥是alpha,但是他现在正在国外出差,今天的事情他也是选择通过手机来告知我。”   “那么在你身上留下信息素的人会是谁?这样的程度,恐怕是热潮期才会有的浓度吧。”   李映池抿住唇,有些生气地打字。   指甲敲击着屏幕,噼里啪啦的响起细碎的声音,‘关你什么事,我和beta还是和alpha在一起,都跟你没关系。’   ‘你再多管闲事一句试试呢?’他气得脸颊肉都鼓起来了,因为被识破谎言,还有些窘迫的羞恼,‘我也不缺你一个补课的,不想干就给我滚出去!’   秦书墨的手机开了提示音。   小少爷安静的卧室内除了他削果皮的声音,就只剩不断响起的铃声。   挨骂了之后他就不再说话了。   一直低着头,在被小少爷踢了一脚之后他才再次开口,“那我呢?”   李映池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秦书墨,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   就连疑惑的神态也带着些与生俱来的轻蔑感。   秦书墨一颗心为李映池注视而跳动,又因他的淡漠而颤抖。   要给自己讨个公道似的,他说:“如果他们都可以的话,那我呢?我是不是也应该有些好处?” 第155章 哑巴小少爷(十四)   这些话从秦书墨口中说出实在有些奇怪。   嘴上说着对李家并没有想法, 现在却想要从自己这讨些好处。   无意识地咬着唇瓣,李映池的指尖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上下滑动着。   好处?   有什么东西会是李家无法给他,而自己有的。   秦书墨会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李映池不明白的事不止这些。   他不懂, 为什么秦书墨要将自己与他口中的那些莫须有的alpha与beta相提并论。   而且还在他故意顺着对方的话模糊了关系、言语惹人遐想的情况下,提出了类似于‘自己也想’的话。   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秦书墨的脸上, 压下心中的惊讶,李映池故作镇定地撑着下巴, 示意秦书墨继续。   “池池。”   秦书墨知道, 小少爷或许已经看出他的心思了。   说出的话无法收回, 即便这些话会让李映池感到冒犯,可秦书墨也不想再任由那些阴暗的情绪操控自己。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隐忍的人。   如果不将心意表达出来,与不敢言语的懦夫又有何异,哪怕得到的答案是拒绝,也好过永远如同旁观者, 被小少爷彻底忽略。   或许也该有个决断了。   在那荒唐的事情影响到李映池心情之前,他想要一次机会。   一次被对方允许接近的机会。   “我不知道你喜欢的是什么类型,但我想我不会比他们差。”   秦书墨语言匮乏,笨拙地挑选着自己的优点, 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着冷静,“我还能够给你补习。”   听上去就像是小学生讨价还价, 李映池蹙着眉打下一行字, 陈述事实,‘可是补习是我花钱换来的。’   “我不要你的钱。”   刚刚还说自己很缺这笔钱, 现在秦书墨毫不犹豫地打脸自己。   他看着李映池,神色认真:“我会给你免费补课, 会守好你身世的秘密,也会在平时照顾好你, 绝对不会让其他的事情影响到你的学习。”   甚至还算准了小少爷对成绩很在意的事情,这话一出,小少爷的神情明显松动了不少。   二人视线猝然相交,一道炽热汹涌,一道懵懂犹豫。   “唯一的交换条件是。”秦书墨将不知何时萌发至此的情愫从心口剖析而出,完完整整地交由李映池处置,“我想请你和我试一试。”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   李映池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秦书墨,似在思考着答案。   坐在卧室里,秦书墨如同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本该是紧张担忧的,可他一颗心不受控制地随着空气中的暖香飘起,像是飞到了高空中的云层,被这柔软的风裹挟着进入幻境。   卧室位于公寓二楼。   夏季需要通风,阳台处的窗子此时大开着。   室内灯光暖黄明亮,垂落在地的窗帘在李映池身后摇晃。   沐浴后微湿的墨发落在他白皙肩头,淡粉指尖在软软的脸颊肉上印出小窝,是比起在宿舍里休息时更加私密的状态。   而这样的李映池只有他一人能看见。   秦书墨想哪怕是被拒绝,这些也已经足够支付他对李映池的心意了。   沉默得太久,潜台词成年人都心知肚明。   秦书墨想,他不是那种会死缠烂打给被追求者带来麻烦的角色,所以他垂下眼睫站起了身,决定以一场玩笑话来带过今日的闹剧。   虽然心意被拒绝,但至少他还能留下来给小少爷补习,不幸中的万幸。   “我……”   话还没说出口,下一秒,他手机上多出了一条消息。   秦书墨惊愕抬头,只见小少爷嫣红的唇角戏谑地勾起,骄矜地点了点头,透亮的眸子如同绿宝石般流动着情绪,将秦书墨心绪冲得溃败。   ‘可以试试。’   -   小少爷的试试可不是指情侣关系的试试。   既然秦书墨以那些他口中的alpha和beta作比,那秦书墨获得的身份自然也和那些人同等。   要随叫随到,要任劳任怨,不许拒绝自己也不许忤逆自己。   相当于一个没有名分的备胎。   往日的死敌现在被自己任意差使,这莫大的满足了小少爷的虚荣心。   秦书墨倒没觉得这有什么差别。   和李映池看待问题的方向很不一样,他在意的是李映池身上的信息素,还有白皙肩头处的齿印,以及他身边的位置。   不论身份如何,一旦李映池同意,就等同于允许他做同样的事。   他是备胎这一点看上去不入流,但实际上这说明了别人也没转正,这才是最重要的信息。   周末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卧室。   李映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想起床去喝一杯水,人还没坐起来就被人抱着腰重新塞进了被子里。   “怎么起这么早?渴了?”吻落在李映池的额前,秦书墨温柔地拂开他颊边的发丝,“我去给你拿水。”   动作亲昵熟练得就好像他们已经是同床共枕了无数天的爱侣一般。   ……秦书墨怎么在自己床上?   直到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杯塞进了手中,李映池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昨晚睡前,他本来是给秦书墨安排了一间客房的。   但是,秦书墨非说要履行什么职责,一定要留在他的房间里。   可自己没说过允许秦书墨上床啊!   眉心皱起,小少爷喝完水,淡粉的唇瓣湿湿润润抿起,一看就是要准备骂人。   “池池。”秦书墨站在他的床边,轻笑了一声过后,弯下身亲了亲他的唇角,“早餐已经做好了。”   “昨晚上我把竞赛的资料整理了一遍,现在的重点估计会更清晰易懂。而且,很多知识点都是我自己收集的,绝对是一手资料。”   “等吃完早餐,我就帮你补习好不好?”   这些话简直说到小少爷心坎里去了。   李映池顿时没了脾气,想着自己很快就能超过秦书墨的名次,他别别扭扭地垂下眼睫,点了点头。   周末的休闲时间变成了小少爷的学习日。   一天的相处下来,李映池发现,秦书墨其实还挺适合当老师的。   哪怕不去外面兼职,他给自己整理的这份笔记估计也能卖上不少钱。   而且还主动做了家务,做的菜也……味道还不错。   李映池咬着唇,不太情愿地说着实话。   让秦书墨给自己当备胎,好像除了动不动就喜欢亲自己这一点以外,其他都还挺不错的。   像是温水煮青蛙一样,秦书墨在各种细节融入着李映池的生活。   没有预兆的拥抱,不含任何意味的亲吻。   在傍晚散步时突然的贴近,只是牵着手沉默地在一起,心好像就软软地融化在了空气里。   踩在昏黄的路灯下,秦书墨看着两人的影子交叠着越来越近。   他突然希望这条回家的路可以再长一些。   “回到学校还能牵你的手吗?”   秦书墨突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李映池眨了眨眼,不作回答,只是松开了手小跑着几步走到了前面。   然后用力地踩上了秦书墨的影子。   以前小的时候大家都说,踩影子就会让一个人长不高,经常会有小孩这样捉弄自己的朋友。   听起来有些幼稚,已经不是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小少爷突然就这样做了。   他看着秦书墨怔愣的表情忍不住抿着唇笑了笑。   摇晃闪烁的路灯下,李映池的精致的眉眼温柔漂亮得不像话,发丝与衣摆轻盈翩跹,是那只秦书墨在无数个夏天曾错过的蝴蝶。   呼吸一窒,仿佛有什么要从胸膛逃窜而出般重重撞击着,秦书墨不受控制地向前两步。   李映池以为他也要来踩自己的影子,连忙又迈着小步子往前跑了几步。   刚想回头看看秦书墨追到哪里了,还没等他看清,下一刻,他整个人被腾空抱起。   在空中迷迷糊糊转了个圈,李映池听见秦书墨在自己耳边笑着说:   “抓到你了。”   不可否认,小少爷也很喜欢这样亲密的氛围,能让他不安的思绪得到短暂的停歇。   他完全习惯了秦书墨的接近。   于是等李映池回到学校后也没能改掉这个习惯。   陆七一拿着自己晒干的袜子走回宿舍,抬头就看见秦书墨搬了个凳子坐在正在打游戏的小少爷身旁,端着碗切好的水果,和个保姆似的往人嘴里喂。   ?   完了,出现幻觉了。   陆七一赶紧揉了揉眼,但是再次睁开眼还是没变。   他的动作被秦书墨注意到,忍不住皱了皱眉,“拿了袜子的手最好不要摸眼睛。”   李映池随着他的声音也跟着看了过去,眼神震惊。   “不是!”陆七一看着这两个突然变得如此要好的人,百口莫辩,“你们听我解释!”   -   那天之后叶含山来找过李映池几次,皆以吃闭门羹为结局。   不过前几次他是李映池直接删除了好友,后几次是被秦书墨挂断了电话,一个人在宿舍底下苦等却见不到人。   李映池还在生他的气,所以不想再理会他。   而秦书墨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关系可能不简单。   想到上周那个小少爷身后奇怪的男人,抱着不给任何情敌机会的念头,他眼疾手快地挂断了所有小少爷手机上未知联系人的来电。   李映池的生活好像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平静。   对他含着别样心思的叶含山、荒唐狗血的真假少爷事件,似乎都只是他的一场梦。   但事与愿违,纸包不住火。在李泊简国外出差,且秦书墨保证不会乱说的情况下,他的身世还是被人泄露了出去。   这些话是从一个刚从住院部回来的大三学生那里传出来的。   论坛上虽然码掉了很多关键信息,但是真假少爷、抱错、豪门秘辛几个词组在一起瞬间就引起了众多吃瓜学生的注意。   很快,就有人扒出了事件的主角是谁。   事态甚至来不及挽回一下就往李映池最害怕的走向发展了起来。   帖子被删后,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渐渐变了。   哪怕李映池故作不在意,哪怕李家依旧把他视为掌上明珠,哪怕被他们称为真少爷的秦书墨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李映池。   传闻被人变本加厉地传播,内容也变得更加离谱,句句离不开‘假少爷欺负真少爷’的核心。   无论是走在上课路上,还是走在回宿舍的楼道上,那些阴暗黏腻的视线都牢牢粘在他纤瘦窈窕的背影上,令人背后生寒。   但这些都还在小少爷的忍耐范围。   -   深夜,部门团建爬山后回到了酒店,每个人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叩叩。”   房门突然被敲响,秦书墨打开门还没看清人,一团香软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怎么了?”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秦书墨扶着李映池颤抖的肩膀,神情担忧:“发生了什么?”   手机被递进秦书墨手里。   入目,是一条又一条李映池今日做了什么的内容,甚至标上了详细的时间与图片,完全是从背后偷拍的一个视角。   而最新的一条短信内容是——   “今晚见。” 第156章 哑巴小少爷(十五)   奇怪的事情是从部门团建出发前的那晚开始出现的。   社交软件上突然多出了许多一模一样的黑色头像好友申请, 申请语是重复的‘你好’,看上去有些诡异。   和恶作剧一样的手段。   李映池当时不以为意,还截图发给了时新雨看。   时新雨问他要了所有黑色头像的微信号截图, 知道李映池第二天一早要出去爬山,没多说什么, 只叫他好好休息。   聊天停止后,时新雨冷下脸, 安排手下的人去查那些账户。   皇上不急太监急, 最近发生的事情时新雨比李映池这个事件主人公还要着急。   李映池没在第一时间告诉他, 连身世的事时新雨都是从别人那听来的,急忙找人控制消息的途中,时新雨忽然得知叶含山也在暗中帮忙。   他对叶含山的近况倒是了解一二。   可能又惹了小少爷哪里不愉快,被捅到了李家大哥那里,现在正被处处打压着。   没想到叶含山还是个以德报怨的人。   来不及伤心池池长大就跟自己生分的事。   时新雨当天直接回了学校, 敲开宿舍门就想要带着人离开。   出现这种事,首要的任务当然是先要把人好好保护起来,绝对不能让那些流言蜚语影响到池池。   时新雨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宝贝池池一个人在外面受欺负。   结果等他做好了进门就要抽纸安慰人的准备,一推开门, 他心心念念的小竹马正被秦书墨抱在怀里亲。   大白天,宿舍里还开了盏灯。   阳台处的门打开着, 日光穿过树叶闪烁着投落进室内, 如同一汪泉水摇晃时涌动的波光,流转在室内的二人身上。   叫时新雨不想看见都不行。   细碎的黏糊水声回荡在空旷的宿舍内。   只是听着就能令人脸颊通红的程度, 更别提时新雨现在正站在门口看着。   他咬着牙,脸色是相反的惨白, 因为当事人并不是他自己。   宿舍内,肤色略深的手捏着白嫩溢出的颊肉, 掐着腰,秦书墨环着人挤在床下的书桌上,低着头去叼那水红的唇瓣舔舐,叫少年鼓起的唇珠上都沾满了晶莹水光。   时新雨就知道秦书墨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没想到能坏到这种程度。   把秦书墨拉开的时候,时新雨甚至看见空中拉出了一条银丝……他都没这样亲过!   十几年来头一次在李映池面前爆了粗口。   时新雨下手很狠,第一拳下去秦书墨脸上就见了血。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秦书墨并没有还手。   “啊……”李映池捂着嘴唇,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在旁边看了一会,看着感觉秦书墨快被揍得没气了,他这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   李映池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还有些呼吸不上来,他小脸红扑扑的,白皙的脸颊上海留着点属于别人的指印,怎么看怎么活色生香,呼吸好像都冒着热气。   唇瓣开开合合,饱满的唇肉饱胀而起,外面薄薄的一层好似随时会破开露出鲜嫩的馅来。   意识到自己现在不能说话,迷迷糊糊的小少爷都来不及害羞,伸手过去劝架。   纤白的手指推上时新雨的手臂,动作轻得像是一片羽毛,但仍是让时新雨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护着他干嘛?”   虽然听话地停了下来,时新雨胸膛剧烈起伏,依旧是怒火中烧。   尴尬地捏了捏手指,接吻的时候被认识的人撞见,小少爷难免有些不自在。   但他们今天亲亲不是随便亲的,是有原因的!   小少爷没敢把他们之间的事情说得很清楚。   直觉让他避开了自己和秦书墨试一试的约定,只复述了一些秦书墨关于身世的看法给时新雨听,顺带解释了一下亲亲的原因。   上周参加的竞赛成绩已经出来了。   在补习过后,李映池果不其然压下秦书墨成为了第一名。   作为补习的老师,秦书墨说自己该给他一点额外的报酬。   听完,时新雨冷笑,“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补个习脸怎么这么大什么都敢要。”   “他不想回李家?我看他想回得很。”   亲人跟要把李映池吃进肚子里一样,这样子哪里是不想回李家,估计是恨不得立马上门给李家做赘婿了。   见李映池没事,时新雨才放下心来。   没强求他和自己回去,但临走前认真地叮嘱了很久。   大多是关于让李映池不要太担心这件事。   不论是他哥哥那边,还是自己这里,都永远会站在他这里。   他永远会是自己的小少爷。   就算秦书墨被认回来也不会改变什么,李家不缺秦书墨这一口饭,但是时家真的很需要李映池多来待些日子。   最后他警告地看了秦书墨一眼,二人又在阳台处说了会话,时新雨才离开宿舍。   如果让时新雨知道李映池这次团建还带了秦书墨,他肯定不会就这样轻易地就让秦书墨钻了空子。   -   本以为那只是别人的一次恶作剧,李映池完全没想到后来会变成这样。   一路坐车来到团建地点,李映池已是有些昏昏欲睡。   手机被放在口袋里震动了几次也没有管。   直到晚上回到了酒店,李映池以头晕的理由先一步回了房间时,他突然听见自己身后好像有一阵故意放轻的脚步声。   顿在原地,李映池回身。   他的身后什么都没有,酒店的走廊空荡得一眼能看到尽头,窗户外,月亮已经升起。   纤长眼睫迟缓地颤了颤,李映池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然后小跑着快速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上了小锁。   后来的几分钟里,门外安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   紧绷的神经在封闭的环境下得到了缓解。   藏在沙发角落,李映池摸着自己的胸口轻拍着想,虚惊一场,可能只是他听错了而已。   从出门以来就一直没看过的手机被丢在床上,李映池拿着件白色浴袍进了浴室。   水声响起的时候,正好盖过了床上微弱的震动声。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李映池坐在床边擦着头发随手拿起手机一看。   刚解锁的手机不停地弹出短信,密密麻麻的文字混合着图片,全是……全是他的照片……   明明身处炎热的夏末,李映池却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冰冷得不像话。   他颤抖着捧着手机,像是拿着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想要丢掉,又因为过于恐惧而无法动弹。   好在这个时候系统出了声。   “宿主不要害怕,先去找男主,他就在你的隔壁房间。”   -   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个熟悉的人在身旁是最有安全感的事。   终于放松了一点,咬着唇,李映池透亮的眸子里渐渐泛起了水光,有些忍不住想哭了。   秦书墨神情严肃地看完那些短信,他将手机收进口袋,目光移到李映池身上时眉眼瞬间柔和了下来。   “怎么哭得这么可怜,宝宝。”   抱着人往房间内走,他安抚地吻了吻李映池的脸颊,轻声哄着,“没事的,有我在这里守着你呢,不要害怕,没人能欺负池池。”   “今晚你就先睡在我这吧,好不好?”   看着秦书墨似乎转身要走的动作,李映池慌乱地抓住了他的手指,对着他摇了摇头。   秦书墨顿时走不动路了。   少年小巧的鼻尖和上扬的眼尾都湿湿红红的,刚刚小哭了一场,还没缓过来,整个人像是被一场无情暴雨打蔫了瓣叶的的海棠花,无依无靠地将脸贴在秦书墨的手上。   竟是一步也离不得人。   看得出来小少爷今天是真的被吓到了。   秦书墨心疼得不行,但是又控制不住地为这样依赖着自己的小少爷感到悸动。   “我没有走。”他蹲在床边,牵起李映池的手,轻轻地吻了吻那泛着淡粉的指尖,“我不会离开你的,池池。”   李映池抿着唇,眼中的泪欲落不落,情绪依旧没能控制好。   秦书墨被这个状态的小少爷可爱得一整颗心都要化了,他抱着人黏糊糊地说了一会话,见小少爷已经有些困了,哄着人乖乖地睡去。   李映池今日是真的被吓着了,精神高度紧绷,现在一放松下来就困得不行。   困意朦胧地点了点头后他便陷在白色的被褥里,完全地睡熟了过去。   秦书墨站在床边看了一会,拿出李映池的那部手机,打开了房门,站在走廊处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挂断后,他左右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重新回到了房间。   但回到房间后秦书墨没有坐下,他观察着那些照片的角度,靠在门背处一站就是一个小时。   李映池是被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吵醒的。   此时房间内已经只剩下他一人了。   大概是还没完全醒神,李映池失去了一开始的恐惧,原来的小少爷脾气回归,蹙着眉间,他穿着酒店的拖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房门被他直接拉开,走廊处的景象映入眼帘。   一个人挣扎着被按在地上,脸着地,五官扭曲看上去有些滑稽。   那人李映池从未见过,唯二熟悉的两个人正站在走廊尽头,一个是本该和他在一起的秦书墨,一个是本不该出现在这的时新雨。   什么情况?   地上的那个人看见他出现,激动地张开嘴就想要喊些什么,但是被旁边的大哥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只能面目狰狞地在地上挪动着。   李映池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池池。”   两道声音重叠,时新雨和秦书墨一同朝着他这边走过来。   时新雨率先一步拉住他往房间内走,而落在地上的视线被秦书墨遮挡住,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要将李映池带离这里。   最后解释的任务落在了时新雨的身上。   李映池坐在时新雨怀里,靠在他胸口处听着他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新雨说话时胸膛处也在随着震动,李映池听得模模糊糊的,突然,时新雨问:“你是不是收到过一个男生的身份证?”   这种事情实在很少见,所以李映池很快就想起了那个人。   何落星,他在酒吧里曾遇到过的那个男生。   现在那个身份证好像还在他宿舍里。   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李映池偷偷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秦书墨,心虚地点了点头。   好在时新雨并不知道那件事发生的地点,他顺着李映池的话往下说,“不断给你发好友申请、偷拍你、跟踪你的人都是同一个,现在已经被我们抓住了,就是你刚刚在门口看见的那个人。”   “他是身份证主人的舍友。”   时新雨从昨天知道有人给李映池发骚扰消息开始就没合过眼,他一直在跟进调查,但没想到那个人会这么大胆,已经到了跟踪偷拍的这种地步。   接到秦书墨电话的时候时新雨心脏都快停止了,第一反应就是问李映池有没有事。   其实从事情发生到抓到人,时间只过去了二十四小时不到,但是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保持着高度紧张。   时新雨的背后现在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吐了一口气,说出了事件的起因。   这个起因甚至称得上是莫名奇妙。   对方每天在宿舍里听何落星说自己的梦中情人这样好那样好,十分难以忍受,但在一次看见了何落星手机上保存的照片后,他竟然也对李映池起了心思。   他开始在网络上疯狂收集关于李映池的资料,日思夜想,然后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已经把他送去警局了。”时新雨捏了捏他的手指,“不要担心,池池,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这次是我疏忽……对不起池池,我没能把你保护得很好。”   李映池看着时新雨自责的表情,摇了摇头。   他知道时新雨已经对他很照顾了,知道自己出事,肯定也很担心,眼下的青黑,松动的领带,都昭示着时新雨一夜未眠的担忧。   伸手拍了拍时新雨的脑袋,李映池在他的手心里写下了几个字。   ‘我没事’   湿凉的泪滴打在李映池的手背上,时新雨侧开脸,狼狈地擦掉了自己的眼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站在一旁,秦书墨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们之间温馨的氛围。   “能先别哭了吗?”指尖敲击着手机屏幕,秦书墨说,“那个人还留了后手。”   “他刚刚交代,如果他的目的没有达成,那么他在我校论坛定时发布的十几个帖子就会在今晚全部发出。”   “我们最好在帖子发出之前处理好这件事,虽然我们心知肚明他所发出的东西全部是假的,但舆论不是我们能轻易控制的。”   时新雨表情变得严肃,“什么帖子?”   “关于抹黑小少爷校园/暴/力的所谓证据和当事人采访。” 第157章 哑巴小少爷(完)   作为事件的主要受害者, 李映池此时倒是三人之中最平静的那一个。   他垂着眼睫,困意未消地揉了揉眼。   在二人的讨论声中,他往时新雨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 对谈话的内容不甚关心。   这都是原剧情里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先是暴露他假少爷的身份,然后再暴露他曾经做过的那些坏事。   最后他会变成一个被众人唾弃的beta。   这都没什么的, 李映池想,这只能说明他的任务完成得很好。   帖子还是被发了出来。   因为对方设定的时间过早, 还没等他们解开那个人的密码, 帖子就已经发送成功了。   其中第一位据说遭受了小少爷惨无人道欺凌的人就是秦书墨。   时新雨只瞥了一眼就忍不住想要冷笑了。   管这叫欺凌?   秦书墨差点没美死。   不过这一帖子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秦书墨和时新雨肯定不可能只做一手准备。   除了破除密码的一方, 他们还派了人去盯着论坛的动向,时刻刷新着,所以在发现帖子的第一时间就进行了删除。   这比从密码入手解决的速度还要快。   一晚上的腥风血雨闹到最后可以算是无事发生,只除了两个男人整夜没能合眼。   李映池一觉睡醒还以为自己该被众人声讨了。   打开手机一逛,社交软件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嗯?   还没等他去问系统任务有没有完成, 手机上接二连三的消息又弹了出来。   时哥哥:池池好好休息,醒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时哥哥:你书桌上的身份证我拿去还给别人了啊   时哥哥:这种随随便便就给别人身份证的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远离,远离!   刻意没去提昨晚发生的事情, 李映池看出来时新雨是怕自己留下心理阴影,他抿了抿唇, 回道:‘好, 谢谢哥哥。’   时哥哥:……[小猫晕倒]   手机另一头,大教室的课桌上时新雨捂着自己的脸, 耳垂到脖颈处通红一片。   糟了,他真的要被这只小猫给迷死了。   “时哥跟谁聊天呢, 脸这么红。”   坐在一旁的同学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调侃道, “该不会是谈对象了吧,哪家的omega啊竟然能拿下你。”   时新雨伸手挡住试图来偷窥他手机屏幕的人,“去去去。”   “这你就不懂了吧,时哥喜欢的人是个beta学弟。”他后桌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我们时哥从小就被拿下了,家长都见过了,现在就等着订婚了。”   “嚯,没想到啊,我们时哥背地里这么纯,还玩童养夫这套呢。”   一群人围着时新雨胡乱起哄,课间整个教室被弄得热热闹闹的。   回复完时新雨的消息,李映池继续去翻看剩下的未读,目光落在熟悉的头像上,他眼眸睁大。   哥哥:池池,过段时间回家一趟吧。   -   李泊简在决定要将这件事告诉李映池之前就开始有目的地加快在国外的工作了。   不是没有担心过李映池会因此伤心,但他会将事情说出来,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弟弟是有知情权的,而自己又能够做到完全地对李映池偏心。   这件事情并不会改变什么。   不论是他和李映池的兄弟关系,还是李映池在李家该得到的爱。   虽然李泊简是这样想的,但他每当他休息的时刻,一闭上眼,脑海中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出现李映池小脸挂泪的模样。   难以保持冷静,李泊简把工作的强度又提升了一倍。   他的弟弟是那样可怜又乖巧的孩子,从来不让他多操心。   身体的特性让李映池变得比同龄人要敏感很多,性子倔强又容易钻牛角尖,要是难过了肯定也不会说。   自己怎么能让弟弟一个人消化这样的事情。   李泊简开始懊悔自己的做法,他还是太不够用心了。   工作比预计的结束时间提前了快一周,李泊简走之前还用心地挑了不少李映池可能会喜欢的礼物。   临登机前,他忽然收到了来自警局的电话。   “你好,请问是李映池的家属吗 ?”   听到这么一个开头,李泊简的心脏都差点停止了,他尽量保持着平静,不往太坏的方面想,回答道:“是。”   “是这样的……”   大致了解了李映池身上所发生的事情,翻看着存留的帖子内容,李泊简松了一口气,但表情仍是不太好看。   他当然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些绝对是那个嫌疑人伪造的内容。   不过李泊简还是有些担忧。   他在调查李映池身边的alpha时,确实有收集到李映池与秦书墨关系不和的内容。   要是秦书墨对李映池心怀妒忌,利用这一点的话去对方池池的话……   李泊简想,他们李家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存在。   见面的时间定在了法定假日的前一天。   下午四点,秦书墨被管家领进书房。   脚步声回荡在因为面积过大而略显空荡的书房内,如同节拍器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神经。   面对气势逼人的李家现任掌权人,秦书墨仍不卑不亢,没有故意拉近距离,而是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停下。   二人对视,皆是沉默。   这场面不像是许久未见的兄弟相认,反而有些入侵对方领地后出现的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片刻后,李泊简勾了勾唇,靠在椅子上伸手示意:“请坐吧。”   开门见山不是生意人喜欢的谈话方式,委婉而不走心地询问了几句秦书墨他一早就调查出的身世与过往,李泊简终于提到了最为关键的一点。   他推出一张纸,白纸黑字,上面是关于李氏股份的合同。   “如果你想要回到李家,那么你看见的这些就是你之后会拥有的,当然,这些也本该属于你。”   书房的门微弱地‘吱呀’了一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秦书墨不太认同地皱起了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没有什么本来就该属于我的东西,至于李映池的那份股份,我更加不需要了。”   “我不会回李家,也不需要股份。如果因为我一个后来的人就忽视相伴几十年的亲人,这会让我怀疑李氏未来的发展是否能顺利。”   秦书墨将那份合同推回原位,目光清澈正直,带着点少年气的一往无前,似乎是那种能为了爱情放弃所有的人。   “……你在说些什么。”李泊简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怪东西,“你不要太自作多情了。”   他把那份合同拍在桌上,“股份随便你要不要。那是老爷子给你的,跟池池没有一点关系。”   李泊简怎么可能去动李映池的东西。   他恨不得要把自己赚的所有钱都往李映池的卡上打才是。   这时候听了秦书墨的话,意识到对方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心中顿时一阵无语,“他是我的弟弟,如果我不在乎他那我该在乎谁?”   秦书墨终于意识到了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抱歉,我……”   没说完的话被突然打断,管家急急忙忙推开门,“不好了少爷!”   “刚刚有人看见小少爷来过书房这边,然后哭着跑了出去,现在不知道小少爷去哪了。”   书房内的场景和谈话很难不让人生出——“哦,他们聊得很好”的错觉。   至少在误入谈话现场的小少爷眼里就是这样。   而且他们嘴上还聊着类似于‘股份’、‘合同 ’这样的字眼。   哪怕小少爷并不掺和家族里的产业,也难免会有种被人抢走了东西的不安感。   在同年龄的富二代家中也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受重视的beta少爷很快就会被突然出现的alpha占了位置,没多久,beta就会像童话故事被欺负的灰姑娘一样,不受父亲重视,让后来的alpha疯狂欺负。   李映池现在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灰姑娘。   他偷偷朝着里面看的时候就在想,难道今天哥哥叫自己回来就是为了要赶自己走吗?   原来这就是被唾弃后的结局。   李映池让系统给自己滴了几滴眼药水,随后不顾家中佣人的挽留,抱着书包头也不回的就往外面跑了。   看似伤心欲绝。   实际上等回到了家,泪痕还没擦干净的小少爷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果汁,‘干杯!’   为了庆祝为数不多的戏份终于结束,李映池下午回了家之后就没再出门。   正好接下来七天都是假期,再加上他现在的身份是被扫地出门的beta假少爷,所以现在他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待在家中等着任务完成就好。   空调调至22℃,电视开着,音量是适中的程度。   窝在软绵的懒人沙发里,李映池捧着手机一心二用地打着游戏。   说起来,这还是李映池第一次在任务世界里接触电子游戏,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对游戏的新鲜感持续了差不多几个月也没消失。   在系统的叮嘱下盖上了小毯子,李映池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抬头一看,已是夜半时分。   本打算回到房间去休息,门铃却忽然响起。   李映池吓了一跳,沙发差点没随着他的动作向后翻去。   还没等他思考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到底要不要开门,外面究竟是人是鬼的问题,钥匙开锁的声音响起了。   李映池这次是真的有点怕了。   他小心翼翼地穿上鞋要往卧室躲去,一边走一边准备报警。   还没等他迈出几步呢,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池池。”   嗓音沙哑,有点熟悉。   秦书墨站在公寓大门边,街灯昏黄的光线从他身后穿来,影子拉得很长,那双黑沉的眸子紧盯着李映池。   李映池在他的注视下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扶着墙,寻找着庇护。   “我找了你好久,最后想到你可能会在这里。”秦书墨不请自来,手上拿着头盔,还穿着今天下午的那身衣服,风尘仆仆,一副匆忙赶来的样子,“这个住处你的哥哥不知道,时新雨也不知道。”   “池池,你只告诉了我一个人吗?”   大门重新关上,光线被黑夜吞噬。   秦书墨陈述着这一下午发生的事情,李家一群人倾巢出动,但搜寻皆以失败告终。   原因自然不是李映池藏得有多好。   他在剧情走完之后有隐藏自己的权限,但不知道秦书墨为什么能找到他。   当然这些肯定不能告诉秦书墨。   李映池咬着唇瓣,并不做出回应。   好在秦书墨此次前来的目的也不是想要纠结为什么他们找不到李映池的问题。   他正为自己在小少爷这的特殊性而沾沾自喜。   别人都不知道小少爷在这有一处公寓,但他不仅知道,还曾经在这和小少爷同居过……这是不是说明他在李映池的心里是胜于其他人的?   安静的环境下,电视内动漫的夸张念白声变得格外刺耳。   秦书墨却为此松了一口气,这说明着小少爷现在的心情尚可,没有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伤心。   明明来前做好了要假装悲伤模样让人心软的准备,可秦书墨现在怎么藏也藏不住唇角的笑意。   他看着李映池不断颤动的羽睫,心脏滚烫。   “池池,我们的约定还作数吗?”   秦书墨放下了手中的头盔和钥匙,一步步朝着站在原地身穿鹅黄色睡袍的少年走近。   “现在我无家可归,你可不可以收留我?”   眼眸圆润,李映池不敢置信地看着秦书墨,整个人被他气得炸毛。   你看着你手上的钥匙再给我说一句‘可不可以’试试看?   谁找别人收留自己会是这样一声不吭就打开别人大门的?   拉拉扯扯中回到了卧室。   自知行为不妥的秦书墨半跪在床边,解释道:“你哥哥说李家不需要我这样丢脸的孩子……所以我又被抛弃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没有家,我只能来找你。”   李映池狐疑地看向他。   眼波流转,视线在秦书墨身上打了个圈,显然还是不太相信秦书墨的话。   他哥哥不是那种会对家中的孩子挑三拣四的类型。   一向是推崇鼓励式教育,怎么可能会这样对秦书墨说话,况且秦书墨作为主角,也没有丢脸到哪去吧。   可若不是真的被李泊简抛弃了,秦书墨又何苦要来投奔自己一个人人唾弃的假少爷……   想着想着,这样一来二去,李映池竟然自己快把自己说服了。   秦书墨牵着他的手,嗓音越发低沉,在深夜里如同蛊惑人心的陷阱,“现在只有我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了。”   “或许这就是上天的旨意,世界上只有我们二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   “从出生到现在,兜兜转转我们会重新走到一起,这注定了我们的关系不该止步于朋友。除了我,除了你,我们再也找不到更值得信任的人。”   指尖被放入口中包裹,李映池眼眸渐渐睁大了,原本狭长的眼部线条此时变得圆钝,带着几分涉世未深的懵懂。   秦书墨抬眼看他,问:“要不要试试真的跟我在一起,池池。”   “我会比任何人都要听你的话,不会背叛,不会逃避,不会离开。”   这样类似于单方面臣服的话比起普通的告白更令人心动。   尤其是对于缺乏安全感的小少爷来说。   李映池沉默了很久,久到秦书墨都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他的手机再一次响起了提示音。   ‘怎么证明?’   “证明方式是,让你标记我。”   小少爷对标记了解得不多。   那都是高中AO生理课上所讲的内容,和他一个beta也没什么关系。   所以当李映池试探着摸上秦书墨后颈,迎上对方炙热的视线时,他也只是迟疑地张了张唇。   饱满的唇肉颤颤,洁白的贝齿若隐若现,湿软舌尖为了更好地表达音节,在小巧的唇瓣内怯怯地翘起又落下,看起来特别很好亲。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热。”秦书墨看懂了他的口型。   略微宽大的手覆上少年葱白之间,他的脸侧贴在脉搏跳动处,呼吸打热了那一片白皙的皮肤,“可能是我的热潮期提前了,池池……”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纤白的手腕处。   空气里渐渐被薄荷味的信息素充斥,秦书墨看着李映池,喉结在说话时上下滚动着,“热潮期是标记的最好时刻,你要不要试试?”   他在引诱小少爷。   李映池已经习惯了秦书墨总是动不动就亲他的动作。   闻言,他犹豫地抿了抿唇,没有第一时间同意。   他对热潮期的唯一了解还是来源于叶含山,从那以后,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变成了一种带着别样意味的代表。   可若是他能标记一个 alpha……   今日卧室里的窗户还未来得及打开通风,天气预报说这几日会有一场大暴雨。   或许是暴雨来临前的预兆,李映池总觉得卧室内闷闷的燥热。   明明已经是深夜,可他的脸还是热得泛红。   看着秦书墨额头处冒出的薄汗,他抽出了自己的手,主动往床内缩了缩。   ‘要。’   要试试。   -   Beta标记alpha听起来是完全不可行的,因为beta没有信息素,而alpha通常会是主动标记方,所以凑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不过齿印是无法抵赖的。   秦书墨哄骗小少爷说是可以标记的,但只能临时标记,而且每次临时标记都只能持续一天。   为了确保他是真的在小少爷的控制之下,秦书墨需要每天都让李映池标记他。   用那一口不怎么锋利的小牙,在他的后颈处留下深深的牙印。   于是平时在外身穿黑色西装的秦总低下头时,总是有人能够看见他身上被别人留下的小巧牙印。   夫妻恩爱的传闻很快就传开了。   妻子身上的牙印多是代表着丈夫那一方的占有欲与疼爱程度。   而丈夫身上的牙印则代表着他对妻子的纵容与无限宠溺,甚至是代表着他甘愿送上束缚自己脖颈的链子,仍其爱妻差使。   秦书墨显然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   漫长的生活中,认识他们的人偶尔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不会说话怎么能够好好相处呢?你甚至都不知道他爱不爱你。感情里那么多细碎的问题,他一生气就不理人,矛盾不会越来越多吗?”   秦书墨笑得很幸福,“爱从来都不需要用嘴来说。”   “他不说,可我又不瞎,他愿意留在我身边就已经是最长久的爱。”   “至于矛盾,我爱他我就会想办法让他开心。会越来越多的从来不是矛盾和问题,每当我们因为一件事产生分歧后再次和好,时间的流逝和交流时的心情,都会是我这一生与他细碎幸福的积累。 ”   后来再有人看见他们,是在海边举行篝火晚会的时候。   那个时候秦书墨与李映池已经成为了情侣,不过相处方式依旧和之前没什么差别。   唯一的差别是秦书墨非要戴上的对戒。   李映池站在海边抬着眼向上看,各式各样的烟花在天空中不断炸开绚丽的色彩。   耳边嘈杂不断,手机短信滴答的声音完全被掩盖了过去,脑海里的倒计时似乎与烟花的声音都交叠在了一起。   他回头,突然发现秦书墨正站在他的不远处。   脸上带着浅浅微笑,对着他做了一个手势。   那是手语里的——   ‘等我来见你’   李映池从来不知道秦书墨会手语,他脚步不受控制地朝着对方走去,但是又忽然停了下来。   白皙的脚步沾着土黄色的细碎泥沙,如同深陷淤泥,无法动弹。   绿色的烟花在天边散开,但秦书墨无名指处的对戒上,是比烟花还要璀璨的碧绿 。   那是他爱人眼眸的颜色。   【本世界主线任务:扮演长期欺负alpha真少爷最后因身份暴露被众人唾弃的beta炮灰假少爷,补全本世界空缺的剧情线。(已完成)】   “恭喜宿主完美完成所有世界任务,主神灵魂碎片收集成功,即将开启现实世界传送工作……”   “本系统的陪伴到此结束,恭喜宿主,获得新生。”